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木兰无长兄 作者:绞刑架下的祈祷/祈祷君 文案: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 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看文须知: 本书木兰没长胸,你懂的,别指望是大美女。 本书不是史记,考据党勿扰。 本书感情不是重点,谢谢。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强 乔装改扮 主角:贺穆兰/木兰 ┃ 配角:军营众人,家乡众人 ┃ 其它:木兰没长胸 【编辑评价】 花木兰,因一首南北朝民歌《木兰辞》而名垂千古。小说的女主角贺穆兰穿越成了已经解甲归田马放南山的花木兰,追逐这位女英雄波澜壮阔的一生。在那些回忆和过往中,昔日同袍尽数登场,而她的选择,成为了未来的另一种可能。女主虽是穿越,但不从惯常的“木兰从军”来写,而是穿越成了解甲归田的花木兰。女主是法医,但全文却不从破案下手,而是以追溯花木兰的过去作为主线,文笔诙谐有趣,立意新颖,是一本另辟蹊径的穿越佳作。 ================== ☆、木兰穆兰   “花家的,不是我说,刘家的儿子虽然是娶续弦,但他家里清白,两个孩子年纪也小,现在养也是养的熟的,再说你家木兰……”那说媒之人顿了顿,“要不是你家女儿是个女英雄,刘家也不会同意哇!”   袁氏被那说媒之人的“顿了一顿”弄的有些尴尬,但她性格慈善,说直白点就是懦弱,既没有辩驳也没有恼羞成怒,反倒附和着说:   “你说的是,这刘家听起来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就算木兰曾经在军中当过女将军,成亲这种事也是要和常人一样的吧。她都三十好几了,如今不找个终身,以后岂不是连送终的人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不过……”   “不过,到底好不好,也要去看了才知道。”   屋后的帘子里传出来一阵好听的磁性嗓音。   随着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麻布制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长裤踩着长靴,腰系带扣,头戴后垂披幅鲜卑皮帽的男子走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袁氏吃了一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那媒人惯于在乡间说媒,见到这男人一身打扮就知道是鲜卑人。大魏只有胡人衣服是左衽的,汉人则是右衽,一望便知。能带皮冠地位不低,汉人即使“赶时髦”也不会带这个,她惊得赶紧站了起身,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   这里是梁郡虞城的乡间,不是王都平城,也不是北面囤兵的几个州府,鲜卑人见的少,花家刚从朔方郡搬来时,因为此事还轰动过一时。   此时又见到一个鲜卑男子,自然是要多看几眼的。   “堂妹的婚事,怎么能随便就这么定下了!她征战十二载,辞了高官不受,难道就是为了回来被随便配掉的吗?”穆兰对着袁氏挤了挤眼,扬着下巴对那媒婆吩咐道:“你上前开路,我去那刘家看一看,若是好,我们就接着往下提,若是不好,此事就罢了。”   “可……可哪里有女方家兄弟去男方家看……”那媒人眉头蹙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之前就听说这花木兰有一个极其厉害的鲜卑堂兄,骂跑了不少媒人,如今一见,长得倒是不凶,怎么周身的气派这么吓人呢!   这媒人钱赚的可真不容易啊!   “鲜卑女儿不似汉家姑娘,王婆子,前面带路。”穆兰指了指门口,以当仁不让的气势逼着媒婆带她往刘家去了。   只留下一脸惊惶无措的袁氏,倚着门柱看着二女儿花木兰又跟着媒婆走了,简直连一头撞墙上的心都有。   她她她……   她又穿着男装到处刁难人去了!   她还想不想嫁了!   刘集乡的乡间小路上,身高七尺有余,穿着一身男装的贺穆兰跟在身材矮小的王婆子身后,心中暗暗腹诽。   ‘谁想嫁人!’   这才穿来这么短时间,都遇到三回说亲的了!   这是女英雄该有的待遇吗?   都赶上她在现代时被当做圣斗士逼婚的遭遇了!   好吧,这花木兰放在这古代确实算是大龄女圣斗士,搁普通人家里也许当奶奶的年纪都有了,可是再怎么年纪大,也不至于这么糟蹋人吧?   上上次,同乡四十岁杀猪的大户,有钱倒是真有钱,只是她去看了看,左右问了下,家里居然有妾,而且打老婆孩子,前任妻子是被打死的,想找个打不死的来做媳妇。   他是哪里来的自信配得上花木兰?   就不怕被花木兰打死吗?   还有上次,说是良家子,祖上也是当官人家,因为家里活不下去愿意入赘,结果她去打听了看看,哪里是家里活不下去了,明明是和原来乡里的无赖搞什么断袖被人发现了,家里人急着把他打发出去遮丑!   花木兰要是要找断袖,当年军营里难道没有吗?   跑回乡间找个断袖?   她真该感激这里的民风淳朴,老百姓只要听到是来问亲事的,都不愿意让好好的女儿家跳火坑,有啥说啥绝不隐瞒。要搁她来的时代,各家自扫门前雪,谁知道对面住的是什么人家,知道也不敢提,要真是那样,花木兰连是不是火坑的不知道!   这次这个要娶花木兰当续弦的,不会也是个不靠谱吧?   贺穆兰无语的看了看苍天,觉得自己保卫“偶像”之路任重道远。   贺穆兰原本是N市一名女法医,隶属于N市公安局的刑侦队,今年二十八岁,未婚,也是在现代被屡屡逼婚的大龄女青年一个。   和花木兰的情况不同,她是“解剖”过的死人太多没男人要,而花木兰是“杀过”的人太多,也没人敢娶。   她的好友顾卿曾经笑话过她,不行找个同行,晚上还能一起讨论人体结构。问题是连同行也看不上她,人家同行喜欢个子娇小性格软萌的。   当初她刚刚穿过来时,都没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什么人,只觉得这家人说不出的古怪。   这当娘的不像是娘倒像是小媳妇,当爹的双腿不良于行见到她就长嘘短叹,姐姐听说是远嫁,不是重大事情不回家,有个小弟一见她就跟见领导似的,就差没跪地亲迎躬身请走了。   好在她穿越过来后脑袋里留下了不少原本主人的记忆碎片,能够很快适应这具身体也是这个原因,她花了好几天理清了一些回忆,这一理清,顿时惊得魂都跑了一半!   她竟穿成了花木兰!   花木兰。   唧唧复唧唧的花木兰啊!   她从小的偶像,因为名字被打趣了二十八年的原主!   这花木兰是北魏初年的人,此时鲜卑族还没被孝文帝下令汉化,所以花木兰姓花,又不姓花,因为其父乃是鲜卑人,为北魏鹰扬府兵里的军户,世代罔替都是当兵的。   鲜卑人说的是鲜卑话,有语言而无文字,所以说是姓贺也好,说是姓花也行,说姓荷兰都成。北魏初年大部分时候都是鲜卑人说鲜卑话,写汉字,音译的部分较多。   花木兰的祖上原本所在的部族是贺赖氏,花木兰的祖上是贺赖氏的仆人,后来得了自由,为了和主人家的“贺赖”区分,汉姓记录为册时便改成了汉字的“花”姓。   此时正是后世被称为魏太武帝的拓跋焘(拖把掏)当皇帝,虽然鲜卑还没有进行全盘汉化,但民间已经没有那么壁垒分明了,鲜卑人和汉人联姻的少,但鲜卑的军户娶汉女却是寻常,花木兰的母亲袁氏就是这么嫁给她爹的。   以上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穿的不是唧唧复唧唧的花木兰,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后的花木兰啊!   已经谢绝天子绶官的好意,卸甲归田了的花木兰!   除了一些黄金布帛做奖赏,什么都没有啊!   李将军呢?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的刘大哥呢?   最不济还有出门见火伴的“火伴”们呢!   都……去……哪……里……了!   果然小说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吗?   果然卸甲归田的花木兰连乡间的乡亲们都不待见嘛!!!   说她是杀人狂啊!   说她是丑八怪啊!   说她在军营里和男人睡了十二年不要脸啊!   说她是鲜卑女子所以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胡须啊!   ……   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胡须的是鲜卑女子吗?   是鲜卑大汉吧?   不过也多亏这些莫名其妙的传闻,贺穆兰得以穿着她昔日的衣衫满乡间跑,没什么人把她和“虎背熊腰”的花木兰联系起来。毕竟这具身体虽然长得挺高,都过了一米七了,但身材挺拔颀长的,根本和“虎背熊腰”扯不上关系。   花木兰家原本在朔方郡屯田做军户,因为花木兰代父从军家里少了个女儿,总有些闲言碎语出来,花父怕出事,等天子亲征南方,南方大片被攻克的土地需要军户去屯田的时候,花家就通过军目官迁到了南边的梁郡,一住就是七八年。   梁郡乡野间的人家只知“花木兰”其名,没有多少人知道花木兰长什么样子,这给贺穆兰不少的方便。她常借着自家也在军中的堂兄“花克虎”的名字,频频出去走动,借以了解此地的风土人情。   花母袁氏温厚,花父心中对女儿有愧,也很少置喙,她弟弟更是她说什么都是好好好,所以她算是穿越女里比较幸运的,可以到处跑。   若不是如此,就算贺穆兰再开朗乐观,也要活活被闷死了。   如今,穿越到真·大龄女青年·花家虎背熊腰杀人狂·身家丰厚的花木兰身上,贺穆兰表示压力太大。   继晚上没床睡不好、没有椅子坐、饭菜像是没佐料一般,每天上厕所都生不如死等众多简直让人足以咬舌自尽重来一次的问题之后,贺穆兰迎来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难题……   花木兰三十二了,大龄的太过分了。   花木兰的阿母(娘亲)开始到处找媒人给自家女儿说亲了。花木兰的阿爷(父亲)也开始托人在鲜卑的族人里找合适的对象了。   换句话说,花木兰被逼亲了。    ☆、镇宅木兰   贺穆兰有时候都怀疑原身的花木兰是不是被刺激的太厉害而消失的。   从手握上万兵马指挥权的虎威将军,到回到乡里要靠相亲才嫁的出去的老女人,换成是她,她也受不了这个心理落差。   尤其她翻看这位“花将军”的生平,那真真的算得上是一位巾帼英雄,性格坚毅刚强的那种,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即使是同袍,也大多娶妻生子,而她也有自己的自尊,不愿意将回乡的情况告之诸位同袍。   以原本的花木兰性格,应该是自己默默承受所有的非议,不去麻烦别人吧。   这毕竟是她想要的,不再杀人的生活。   可就算如此,如今她只是替代花木兰生活了一阵子,心里都有太多的不平,若是直接遭遇了这一切的花木兰,真的强大到一点都不受伤害吗?   那些她昔日的同袍,知道她在乡里过成这样,又会如何想呢?   她梦寐以求的和平生活,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怕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花木兰才不联系以前的知交好友,安安静静的生活在乡间的。   即使是如此,安静平静的生活也要被打破了。   被乡人传成怪物一般,得到的赏田和布帛被人觊觎,甚至连孤老终身都成了一种罪过,花木兰会难过吗?   贺穆兰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   刘集乡离花木兰住的营郭乡不远,不过这不远是古人的范围和脚程,她们其实走了一个多时辰。   这让贺穆兰好奇向这媒人求亲的刘家郎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居然跑到隔壁的乡里找这么个“虎背熊腰”的花木兰做续弦,而且还以家中所有的家产作为彩礼。   求亲的刘家郎住在刘家集的东边,沿着小路片刻就到,贺穆兰看了看四周的田地,明明已经是冬天了,却有没有收割的庄稼枯死在里面,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懒蛋?   手脚残废?   到了刘家大屋,还隔着老远,贺穆兰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叫喊声从几道篱笆墙后传出来,那声音仓皇失措,还带着隐隐的哭音。   “杀人啦!杀人啦!”   “花家大郎,今日似是不巧,我们还是改日……”   王婆子脚步一停,听到这声音就想走拉着“花克虎”走。   贺穆兰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她正想看看这刘家郎到底什么人,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贺穆兰扯着王婆子往里走,刘家门口有几个拿着棍棒的壮丁守着篱笆门。   他们见到一个鲜卑男人走了进来,先是一慌,而后叫唤了起来:   “刘家处理家事,闲人退避!天子有令的,鲜卑人无故不得惊扰汉人!”   “谁管你处理什么家事,我就看看热闹。”   贺穆兰伸了伸头,往里面看了进去。   这地方的大多数人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饮食结构问题,男人女人长得都不高,男人一米七已经算是“大汉”,寻常都在一米六五六八之间。花木兰的个子在男人中都算中等偏上的,在这些“壮汉”面前也毫不逊色。   此时她站在篱笆外,将里面看的是清清楚楚。   这一看,贺穆兰决不能忍!   里面有个一脸横肉的男人拖出了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准备用棍棒打他!   一个身体瘦弱的男人被捆在房前的大树上,眼睁睁看着小孩从屋里被拖了出来。   “住手!”   “说了你不能进去!”   门口守门的男人见鲜卑男人要往里面闯,居然提起棍棒向他敲去,那王婆子见势不妙,立刻跑了。   贺穆兰伸手抓住那男子的手腕,微微一用力,挥棒男人全力挥出的手臂突然被挡住,露出一副好像肩膀快断了的样子。   另一个人也想挥动棍棒,但是同伴发出刺耳凄厉的惨叫声之后跪倒在地,让他终是不敢动手。   贺穆兰虽然很想好好处置那个对她挥弄武器的人,但是现在更急需处理要打小孩的横肉男。她将那男子抛掷到一边,轻轻一拉篱笆门,整个篱笆门就像是被一头牛拉过一样的倾倒,贺穆兰就从这大开的篱笆门里冲了进去,一把抱起了那个已经被揍了几下的小男孩。   “你是……”那横肉男上下扫了一眼贺穆兰的打扮,没有多口出妄言,反倒瞪了一眼树上的瘦弱男人。   “听说你想要娶隔壁乡里那位‘女将军’为妻,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怎么,为了对付我,你情愿娶……娶……”横肉男看了一眼目光不善的贺穆兰,把“母大虫”的话咽了下去。   “我今儿就告诉你,娶谁来都没用!我有地契,这屋子就是我的,你给我趁早滚出去!”   贺穆兰抱着那吓坏了的小男孩,心里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民间争斗就两种,要么为财,要么为情,这横肉男怕是得了地契,要霸占人家房子。   她虽然同情树上被绑着的男人,但这属于民间纠纷,她既不是乡长里长,又不是官府衙门,也管不了也管不着。   能护住他家孩子不挨打,就算是义举了。   贺穆兰瞪着眼,上下扫了横肉男一眼,直觉得相由心生这句话一点不假。   “我今日找他有事,你要解决恩怨,改日再来。竖子无辜,你欺负小孩算什么!”   “这小孩差点一把火把我家烧了,我打他几下怎么地!若是我家孩子被烧死,今日就该要他命了!”那横肉男冷哼一声,完全没有惧怕的样子。   贺穆兰看了看怀中的小孩,不敢相信看起来这么懦弱的孩子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孩子神情惊慌,使劲的把脑袋往她怀里埋去。尤其是他满脸鼻涕眼泪,这么一扭二扭的,糊的她前襟到处都是,让她一阵烦躁。   果然无论古代现代,她就是没法子喜欢小孩。   真不知道顾卿怎么忍受的了每天被孩子围着过的日子。   贺穆兰抱着这孩子走到大树旁边,先把孩子放下,又伸手轻松的拽断了捆着刘家郎的麻绳。绳子断裂时发出的“嘎吱”声听的横肉男一阵牙疼,再看着一起来的同伙在门前捂着手腕惨叫的样子,终是不甘的离开了。   他是汉人,即使有理,也不和鲜卑的军户斗。   大魏六大军镇里戍防的将士不是鲜卑贵族的旧仆,就是中原汉人的强宗子弟,听说那花木兰的父亲就是从怀朔郡迁来的军户,这男人不知什么来历,身手又如此了得,不是他能对付的。   识时务为俊杰,反正山转石不转,刘家又跑不掉。   贺穆兰丢下手中抓着的绳子,冷眼看着横肉男带着几个同伴走了。这世上的道理就是欺善怕恶,放之四海而皆准,古今依然。   她该谢谢自己穿成了力大无比武艺精湛的花木兰,且自己继承了她这方面的身体记忆,否则即使她想多管闲事,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   贺穆兰救下了刘家老小,自是得到了他们的千恩万谢。   贺穆兰是来谈谈刘家郎的情况的,如今看起来,这刘家不但不是良配,而且说亲的对象还是弱鸡一个,他家更是牵扯到财务纠纷,莫说现在是她穿成了花木兰,就算花木兰在这里,肯定也看不上这个男人。   她在院子里接受了这个瘦弱男人的敬拜谢礼,大致了解了经过。   这刘家郎是刘家的独子,母亲在他九岁的时候去逝,父亲并没有再娶,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后来得了恶病,花了不少钱请“名医”医治,还是去了。   因为他要伺候老父治病,实在无力耕种自家田地,他父亲便把田地租借给同乡同姓的族人,也就是横肉男耕种,出产他八自家二,另定的租金也不高,但维持生活够了。   在后来,他父亲还是去了,他要去收回田地,却发现契约从租借变成了“出售”,也没有什么租金一说,竟是一纸买卖文书。   他自是不干,带着家中亲戚数次去闹,横肉男自然早有预备,家中也有帮手,两家争斗过几次,刘家郎斗不过横肉男家,自家妻子也受不了整日里这般争闹跑了,他便带着两个孩子,到处在乡老里长那告状,以图能收回家中的田地。   只是横肉男契约手续都全,他爹当年到底定的究竟是什么契约谁也不知道,那中人早就搬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乡里的人帮了刘家郎几次,家中子侄辈都被打伤过,却没看到此事有一点眉目,后来也就不再相帮了。   “所以说,你爹不识字,你不识字,你全家都不识字?”   贺穆兰立在院中,看了看他身边的一双儿女。   吃了这般大亏,还不让孩子们识字?竟养的自家儿子去别人家放火的地步?   “我们平民,识字无用……”刘家郎苦着脸说,“我们又不是高门大户,识字又做不了官,还要花费许多,和官家大族不能比的。”   此时还没有科举,平民识字还真没有用。   ‘很好,一家子文盲。’   连字都不认得就随便立契约。吃了亏就想着用武力找场子,怕是知道对方有契约在手告也没用,结果武力也比不上人家。   贺穆兰了然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娶我堂妹为妻,是因为她……比较能打?”   事实如此,贺穆兰不得不这么想。   “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性格刚强的女人,应该不会被他家吓到,若是我出去伸冤,我这一双儿女放在她身边,我也能安心。”   ……   还不如能打呢。   搞半天,想娶花木兰镇宅的是吧?!    小剧场:   这孩子神情惊慌,使劲的把脑袋往她怀里埋去。   贺穆兰:……虽然木兰无长胸,但这绝壁不能忍! ☆、怪力木兰   贺穆兰弄清楚了这刘家郎一家是什么人,自然是了然于胸的往家走了。   她并不准备管这个闲事,也不觉得这是自己管得了的。   贺穆兰和自己的好友顾卿不同,顾卿是个医生,从小就爱心过剩,性格开朗乐于助人,而她也许是因为出生在一个全家都是警察的环境里,后来又选择了当了一名法医,对这世上的事情,便很少以“非黑即白”来看待。   她看过许多事也许是这样,其实是那样的结局后,开始对“因果”深信不疑,并一直以这个来提醒自己。   横肉男虽然可恶,但这刘家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若他家吃完这个亏后痛定思痛,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但明显他家一不想找证据而不愿意以后学着变聪明,只是想“牺牲自己”娶个“没人要的女人”回来镇宅来解决,贺穆兰不能接受。   花木兰不是这样的人,贺穆兰也不是这样的人。   刘家集离营郭乡有一个多时辰的路,一身男装的贺穆兰来时沉重,去时轻松。   她有很好的理由来堵住花母欲言又止的嘴了,怎能不轻松呢?   步行两个多小时对于过去的贺穆兰来说,简直是一项折磨,可自她穿了这具身子以来,只觉得体力充沛,连续走上两个多小时也不觉得累。再联想到花木兰脚底厚厚的茧子,贺穆兰便能联想到她以前在军营里的训练是多么艰苦。   一个女人为了家庭、为了父亲弟弟做到这样,是值得敬佩的。   贺穆兰走回花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独住的砖房黑乎乎的像是一个黑洞,而隔壁花家人的大房子则是点着灯火,升着炊烟,母亲袁氏站在门口,翘首盼望。   此时贺穆兰感受到的不是温情,而是一种压迫感。   她站在远处,竟有返身一头扎进黑暗,不敢再往前的感觉。   这场景何等相似……   不正和她每次跟相亲对象相看两相厌,回家后她妈站在门口苦苦等的情况一样嘛!   都往前跑了一千五百年了,都逃不过逼婚的悲催命运嘛!   咳咳咳,接下来她会说……   ‘XXX怎么样?相处的如何?’   “刘家郎怎么样?你们相处的如何?”袁氏看到以“小碎步”的姿势走到门口的贺穆兰,心中大概已经知道了结局,但还是忍不住期待的问出声。   “他家地都被人骗走了,儿子去别人家放火,被人报复,刘家郎被捆在树上叫救命,王婆子跑了,我把他们父子救了下来。”贺穆兰面无表情的说着今日的荒唐遭遇,“他们家看我比较能打,想让我嫁过去看家护院的。”   她觉得他们需要的是一只大黄狗,不是花木兰。   女英雄花木兰是保家卫国的,不是给人看家护院的。   “哎……他家愿意出十亩良田三匹布做彩礼呢。倒不是图他钱,只是王婆子说他钦佩你的德行,愿意散尽家财娶你,家中又有了儿女……”袁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要在门口说话,进来先吃饭吧。”花父撑着两根长拐杖,从厅里慢慢挪移了过来。   袁氏从来不忤逆花父的话,听到后便呼唤贺穆兰进来吃饭。   花家的弟弟花木托比花木兰小八岁,花木兰从军之时,他才十岁。等花木兰回家的时候,他也已经成家立业,娶了同为军户家的女儿为妻,如今是他带着父母过活。   花木兰回家时,就是住在花木托家里。花木兰从军以后,生怕自己的身份给家里带来祸害,所以从来没有回过家,也没有带过东西回家,有时候她想,若是真战死沙场,找不到能送回她遗物的地方,也许反倒是最好的。   她回乡后,先是和爹娘弟弟同住,但弟弟毕竟已经娶亲,她作为未出嫁的姑子在家里毕竟不方便,何况隔壁就是弟弟弟媳住的屋子,所以花木兰娶了皇帝赏赐的布帛请了乡人在花家隔壁又起了一间大屋自己居住。   贺穆兰在这里醒来的时候,屋子只建了一半,所以占了个便宜,得以把自己住的房子按照自己的意思改造了下,好歹有了像样的住处。   花木兰的弟媳姓屋引,也是鲜卑和汉人的混血,不过她是爷爷是鲜卑人,祖母和母亲都是汉人,汉姓是房氏,贺穆兰很敏感的发觉到这个弟妹并不喜欢自己,不过她自己想想,若自己换到房氏的位置,怕是也不会欢迎自己。   毕竟花木兰一回乡,就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波动。   花木兰自己是会做饭的,但花父花母不许她一个人在家孤孤零零的吃饭,到了贺穆兰这里,干脆连做饭都不会,所以贺穆兰一天三餐在弟弟家蹭。   花木兰并不缺钱,皇帝赏赐了不少布,在乡间,布是和钱一样的货币,她就给弟弟弟妹一些布帛,平日里的粮食也是她买,只有睡觉是回自己的大屋里休息。   因为今日走了许多远路,贺穆兰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她就和花木托说了自己想要洗澡的请求,花木托听了以后立刻二话不说的给姐姐烧水去了。   贺穆兰一回身,看到房氏看向自己的眼神更阴郁了,只能无奈的对房氏笑了笑,缓步走到袁氏和花父屋子里坐会儿,顺便等水好提回去。   这个时代男女大妨并不重,对女人在礼教上也没那么苛刻,花木兰的母亲袁氏性格这么温良顺从,纯粹是天性使然。也是因为这个性格,相貌并不出众的袁氏被花木兰的父亲花弧娶了回去,夫妻也算恩爱几十载。   花家三个孩子都长得不漂亮,花家大姐是典型汉人的样子,长相随母亲;花木兰高额深目鼻梁也高,但长得确实不怎么柔美,搁现代还能算个另类美人,到这鲜卑美女个个美艳动人的地方,就只能用“英气”来形容了。   花木托长相像他的父亲,头发也微黄,只是身材瘦长,天性木讷,话特别少,和花木兰说话也是恭恭敬敬的那种,有时候让贺穆兰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便宜弟弟”相处。   花父房里。   “木兰,其实你可以考虑考虑上次那个卫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孩子也小……”袁氏虽然知道女儿肯定不乐意听,但还是提了出来。   “阿母,没有孩子也很好的。”贺穆兰叹了口气,若不是等水烧好,房氏又老是对她拉着脸,她根本不想进来。   袁氏那么赞同她嫁给有孩子的人家做续弦而不是找个人入赘,是因为她不具备生孩子的能力。   在现代时,贺穆兰也曾和许多人一般好奇花木兰在军营里是怎么瞒过大姨妈的,毕竟古代没有卫生巾,而校场操练也不会因为你“例假”了就让你空缺。   而真相是,花木兰就没有“癸水”这种东西。   她从未来过癸水。   鲜卑女子一般在天癸初至以后定亲,花木兰在家中待嫁到十八岁,也没有等来癸水,倒是等来了天子大点兵,征召军户讨伐柔然的军贴。   花木兰在军中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会来癸水的问题,结果不知道是因为她锻炼的强度太大还是她身体本身就有问题,癸水从来就没有来过。   花木兰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干脆就是投错了胎,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上天要给她这般大的力气,又给她沙场征战从不畏惧的勇气?   知道花木兰就没有“例假”,贺穆兰一直疑问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也松了一口气。   花木兰还年轻,今年才三十,她不用每个月挣扎着那几天该怎么过,实在是一件好事。古代医疗不发达,一旦有了什么问题,很容易小病拖成大病。   而她根本不喜欢小孩,有没有小孩对她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袁氏跪坐在地上,苦口婆心的说着女人要没有子嗣晚年会多苦,可怜贺穆兰也跪坐在地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日本人到底是怎么忍的啊!这里没有坐具全坐在地上啊!平民家里就没有几件家具啊!   花木兰家已经算是有些家底的人家了,可她还是得跪坐着,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床”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胡床哪里是床!明明就是躺椅!   不,这么小连躺椅都算不上!就是个大马扎!   贺穆兰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觉得又别扭又难过,不停的将身子的重心从左边换右边,再从右边换左边。袁氏还在唠唠叨叨,一直注意着女儿神色的花父却注意到了,开口相问:   “木兰啊,你是不是……内急?”   贺穆兰点头如蒜捣,立刻告罪起身走出了屋子。   呼!   还是她新砌的房子好,至少里面弄出了个炕床。   “阿姊,水烧好了……”小弟擦了擦汗,跑出屋子和贺穆兰喊了声。   贺穆兰精神一震,三两步跑去灶房,先谢过花弟的体贴,然后一手提起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桶,如释重负般的往自己隔壁的房子去了。   虽然看了无数次了,可是房氏每次见了这样的情景还是害怕的全身都在颤抖。   哪里有人会把成年男人用挑才能挑起来的两个大桶一手拎一个提走的!而且提的毫不吃力,如同只是个空桶一般!   她家这个莫名其妙出来的姑子一定是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在作者查过宋代以前的胡床是什么东西后,偶尔看到了一个真相。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其实是……   李白搬个大马扎坐在门口看月亮。   摔!意境都没有了好嘛! ☆、抓贼木兰   屋引家的这个女儿对花木兰,是又敬又怕,又怕又厌恶,五味杂陈。   她虽然不是纯粹的鲜卑女,但由于鲜卑男多女少,女子地位尊崇,依然还是有不少的追求者。房家众多人家里选中同是军户的花家,是因为花家一家四支都在军中,而现在的这位鲜卑天子连年征战,最重武勋,花家也因此在怀朔很受尊重,所以将房氏嫁了过来。   结果等她嫁过来,却发现自家的相公以后不会去参军,因为花弧已经有一个儿子去参军了,家里要留下一个后代。而花家主支全在怀朔,只有这一家子远离故土来了梁郡,真正的成了军中的边缘府兵,专门为军中屯田的那种。   鲜卑人最重英雄,虽然花家二儿子没有往家中递过什么消息,但花家的堂亲花克虎有时候也会在回乡时给二老说一说“花木兰”的近况。   在他的叙述里,花木兰是一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智谋双全又不失怜悯之心的铮铮铁骨好男儿,有时候房氏恨不得自己当初嫁的是这位花木兰而不是自家木讷的花木托。   木兰是鲜卑语“富饶”的意思,作为名字时和汉人的花富贵王富贵差不多,男女都能取,木托则是鲜卑语“勇气”的意思,她嫁的花木托却浪费了这个姓名。   只是无论如何,房氏从来没想过这位花家军中骁勇善战“二儿子”会是个女人。   就在去年,这位花家的“二儿子”卸甲归田,带着同袍押运着天子的赏赐“锦衣还乡”,还传出了“代父从军”的佳话,房氏这才发现一直崇拜着的二伯变成了二姑,这让她这么多年来的“英雄情结”一下子破碎了。   即使花木兰还是那个花木兰,即使花木兰回来后对父母很孝顺对弟弟很爱护,可是若是作为男人十分勇猛的特质,到了花木兰的身上就让房氏十分的难以忍受。   简直就像你一直很憧憬的偶像有一天告诉你他是个人妖一般。   房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这种情感,再加上贺穆兰穿来以后又重新穿上了男装,更是让房氏连看向花木兰都一直有偷窥“大伯”的羞耻。而她一切的“不像是女人”的特质都成了某种“原罪”,让房氏变得更加扭曲。   这一切,贺穆兰自然都不知道。   在她眼里,房氏就是个因为自己老支使她老公干这干那而使性子的妇人。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唤这位花小弟干活,谁叫她到了这里就和盲流没什么两样了呢。   贺穆兰提回两个桶,从屋后把倒扣着的大木盆用软布擦了下,把大木盆扛回了屋。   她将热水倒进盆里,然后返身出去从早上花家小弟装满了水的水缸里打了两桶凉水,再拎回屋内,调成合适的温度,这才去了衣衫开始洗澡。   说是洗澡,其实和擦澡也没什么区别。贺穆兰就连上大学时都没这么洗过澡,而到了这里,淋浴都成了一种妄想。   她估计花小弟他们一个月洗不到一次澡,因为他们的头发一天到晚都是油乎乎的。袁氏还比较爱干净,她见过袁氏洗完头后在院子里篦头发。   其他人嘛……   有一次她看到房氏将一种粉末倒在花小弟头上,细细捻过一遍头发吸掉油后拍掉。然后花小弟就一直顶着这个头了。   何苦来哉,家里又不是没有井!   烧水有什么困难的?难道是觉得挑水洗澡太麻烦?   那喊她啊!她乐意为他们效劳,现在她也就剩一把力气了!   她估计房氏讨厌她,可能还因为她三四天就要洗一次头,而且都是花小弟烧水。   大概连花父花母都觉得她太讲究,袁氏曾经隐晦的点了她一次。所以贺穆兰现在已经改为一个星期洗一次头和澡了,幸亏现在是冬天,不然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只是有时候她实在觉得头发脏的不能看了,就戴顶鲜卑皮帽,眼不见为净。   卧房里在沐浴的贺穆兰用麻布擦过自己的身上,待看见花木兰这充满力量美感的身材时,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构造不同,也许是因为花木兰一直做得是有氧运动而非器械运动,所以她的肌肉呈现的是一种十分均匀的流线型结构。每一块肌肉都十分结实,却不会血脉赍张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因为她常年在漠北经受风吹日晒,皮肤自然不会非常细腻,颜色也是呈现一种近似于小麦色的蜜色,但这种颜色恰恰是有肌肉的身材最适合的颜色。   不过,胸嘛……   这个……   ……   花木兰的腹肌很漂亮哟,还有马甲线。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这身结实漂亮的肌肉上,还有许多伤口,从这些伤口的时间来看,应该是陈年旧伤,最少这四五年里,花木兰是没有受过伤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刚刚当小兵的时候自然是容易受伤,花木兰是骑兵,窜起的很快,到后来一定是手下有人,武艺又精湛起来了,受的伤就会少了。   再加上她毕竟是女人,一定在这块极为小心的。   贺穆兰心疼的用澡巾擦过自己肋下、肩膀上等多处的伤口,一边好奇她受了这么多伤是怎么能瞒过众人自己的身份的,一面觉得她这么卖力的打仗而不是伺机想个法子退伍实在是无法让人理解。   英雄就是英雄,若是人人都能理解,花木兰也就不会是个女英雄了吧。   贺穆兰正在胡乱的想着,顺便在身上擦拭,却不知在哪里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嘎吱”声,引得她凝息静听。   待听到声音是从库房那边传来的,贺穆兰忍不住冷笑一声,匆匆擦干身上的水珠,随便套上一身白色裤褶,捏的拳头嘎巴嘎巴响,从卧房绕到库房去。   这些小偷怕是都不知道,花木兰的卧房和库房是相连的,而她多年在军中锻炼出的极高警觉,让她哪怕听到一点点小小的风吹草动都会惊醒,更别说这小偷弄出的声音有这么大了。   真她娘的该死,这小偷前后已经摸到她院子里三四次了!之前是她发现的早及早出门查探把他们吓走了,只捡到他们自称“梁郡游侠儿”的示威书。   花木兰回乡时带着皇帝拓跋焘赏赐的不少金子和布帛。北魏初期没有货币,铜钱之类只在南边郡县小范围流通,大部分都是以布帛谷物交易。汉人之间交易贵重物品都是用金,所以花木兰和同袍的战友们赶着几车的东西回来时,很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里面,就有不少游侠儿。   这时候可没有银行,也没有保险柜,花木兰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也只能放在家中,后来修了个大房子,她就建了个结实点的库房,上了四五把大锁,当做放东西的地方。   这些都挡不住前赴后继来偷东西的“游侠”们。   其实库房里都放的是些谷物散步之类的东西,值钱的她早就搬到炕床下面去了。   这时候所谓的游侠儿,和后世小说里的“侠客”不太一样。这些人有的专事偷盗,有的专事行刺,还有的则是收钱为人“排疑解难”,很有些黑社会的意头。游侠儿向来成群出没,也有独行侠,这些人一言不合怒而杀人都是有的,在北方尤为常见。   大魏朝鲜卑人和汉人杂居,游侠儿大多是汉人,有些对鲜卑人有仇视心理,专偷盗暗杀鲜卑人,引以为“侠义之举”。   这些人怕是就是看见花木兰是一介女流之辈,又是鲜卑人,来“劫富济贫”来了。   至于真劫到了是不是济贫,就不得而知了。   怕是这些人早就已经盯着她许久了,见她提水回来是要洗澡,趁机作案。   只是他们没想到花木兰的耳目这么灵敏,也没想到贺穆兰根本就不觉得随便套件衣服跑出门有什么让人羞耻的,反应速度极快。   而库房和卧房居然是相连的,只是看起来是两间房,大概更会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贺穆兰通过卧房进入库房,面无表情站在库房的门内,等着那些自称“游侠”的贼寇们撬开或用开锁的技能打开她库房的大门。   在她的身后,七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堆放在房间里,箱子上放着不少匹已经被裁剪用过的布,还有一些谷子。   现在是初冬,只穿着一身褶衣的贺穆兰有些冷,也有些不耐烦。   她是法医,就在市里刑侦队工作,在公安局各种犯人见的多了,有些惯偷开那种很麻烦的防盗门也只要三四秒,更别说这种古代简易的大锁了。   结果她在库房里面等着瓮中捉鳖等了几分钟,那些贼还在门口胡乱捣弄。   什么“游侠儿”,也就喊的好听!   连个破锁都开不了!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所有的锁都被他们弄开了,库房的门先是开了一道小小的缝,贺穆兰站在一个阴影的位置,那为首的瘦小汉子大概是没看见,鬼鬼祟祟的跑了进来,外面隐约可见还有几个人。   任谁都看得出这屋子里最值钱的是那几个箱子,那瘦小汉子进屋只看了一下,立刻叫了同伙进来,一行四五个人小声的欢呼一声,立刻冲到了箱子边。   只是待他们要抬,却发现怎么都搬不动这箱子,漆黑一片的库房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做贼的自然也不敢随便弄出光亮来,五个人先是搬最大的一个箱子,待搬不动的时候说了一句“邪门”,又去搬最小的那个。   结果连最小的都是纹丝不动的。   贺穆兰站在几个箱子后面,他们准备搬哪个,她就伸手或伸脚按住哪个箱子。花木兰这原身绝壁是有异能,属于力量变异的那种,她只要按住哪个箱子,就算五个成年男人也抬不起来。   这些人试了几下后满心惶恐,那瘦小的隐约看到了什么,有些不相信的先哆哆嗦嗦的说:   “老老老老大,我觉得不对啊,我刚刚刚才好像像像又看到了一只手……”   “你你你你莫莫莫吓人……”所谓的老大上下牙床也磕的嘎嘎响,“我我我我们是撬撬撬了锁进来的,那花花花还在洗澡……”   “可是我我真好好像看到了多出一个人人人来……”   贺穆兰站在他们右下角,看着他们讨论是多出一只手还是多出一个人的问题,憋笑憋的肚子都要痛了。   她伸手把头发随便拨弄了几下,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继续瞎鼓捣。   “老老老大,听说这花木兰杀过不少人,是不是屋子里有有有有脏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到衣襟里抽出火折子,“我我我们反正都搬不动箱子,不如打开看看看看,说不定是箱子里东西太多,重重重的慌……”   “吹吹吹吹吹火折子……”   几个贼头碰头商量了一下,其中最瘦小的那个拔开了火折子的盖子,另一个用火石火镰敲出火花来,给火折子去点。   小小的火光一闪时,所有人都看见了一道长发披散,身穿白衣的身影。   “老老老……我我我……”   “别说话,一定是眼睛花了!”贼头强忍着惊惧的情绪,“快点火!”   这么多人一起眼睛花?   其余几人慌乱的对视一眼,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去点火折子。   啪,啪啪,不知折腾了多久,火折子被点燃了。   贺穆兰摆出贞子的样子,伸长了舌头站在箱边。   “鬼!有鬼啊!”   “有女鬼啊啊啊啊啊!”   五个贼人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    小剧场:   不过,胸嘛……   这个……   ……   大概因为一天到晚不会露出来,所以……   大熊猫大家见过吧?晒黑了的花木兰只有某处是白的……   请自行想象。 ☆、问案木兰   “木兰,昨晚那些人又来了?”袁氏担心的看着吃着粟米粥的贺穆兰。“要不然,你还是搬到我们这边屋里来住吧。”   “不用,就是一些笨蛋而已。”贺穆兰摇了摇头,一想到昨晚那批“游侠儿”就忍不住想要大笑。   哈哈哈哈!看他们下次还来!   再来就放真·大力士·扛箱女鬼!   “你一个人,真的不安全。”袁氏叹了口气。   “那你们和我一起搬怀朔镇去吧。”花木兰以前就一直想让全家和她一起回六镇去住。六镇多是鲜卑人,又有许多她的知交好友,比这梁郡要更加适合她这样经历特殊的女子居住。   虽然她的父亲是军户,如今得令要在梁郡屯田,但也不是没有出钱请别人耕的例子。   花父捣了捣杖子,厉声说道:   “天子派我来屯田,我就要为军中照顾好粮食!平城那般缺粮,我们这些老兵虽然老弱病残不能为天子戍边了,可是能送军粮上前线也是好的!换了其他人耕种,我不放心!”   可是也不是您种啊,还不是花小弟种!   贺穆兰无奈地腹诽。   吃完饭,贺穆兰抽出一条布帕子抹了抹嘴,让看见她又拿好布擦嘴的袁氏一阵可惜。   棉花在大魏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棉布只有南边的汉人才有,大魏丝和棉都十分值钱,一小块棉布可以换好多鸡蛋了。贺穆兰用惯了纸巾,在这里没纸巾,连棉布都没有,什么都是粗麻布做的,冬衣是皮毛不是棉袄,过的十分崩溃。   贺穆兰在花木兰得的赏赐里挑挑拣拣,裁了一块棉布下来做成三块手帕,就一直当做手绢在用。她不需要刺绣不需要花纹,能吸水就行。   用完洗一洗,又不浪费。   在现代十块钱就能买上好长一截的棉布,到了这里擦个嘴都被当做奢侈浪费。   好在花木兰一家都不觊觎她的财产,她拿出财物做什么都不过问,只是有些可惜时难免带些在面上,他们都是老实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有什么,一望便知。   贺穆兰推开碗,这每天当三餐吃的粟米饭,口感真她喵的不好。要不是还有风干肉和一些味道不错的小菜,她也不挑食,光吃食这一道她就过不去。   在吃食上不娇气果然是有好处的。   贺穆兰今日依旧是一身男子打扮。她穿不惯花木兰的裙子,虽然鲜卑平民女人的衣服也是窄袖窄腰,穿的并不累赘,但因为没有内裤穿下面凉飕飕的,裙子动起来也麻烦,所以她一直选择穿男装的裤褶。   她也不愿意抹胭脂贴花黄。鲜卑女子大多皮肤白,在两腮抹胭脂梳高髻是她们的民俗习惯,若是白肤鲜卑女,这样的妆容应该是很美的。   房氏一直就是这个打扮,她也没有什么觉得不对的。   但有一次袁氏兴致勃勃的给贺穆兰也弄了一次这样的装束,贺穆兰照着铜镜看了一下,因为铜镜照的不清晰也看不到脸色,所以没看出有什么好或不好,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可待她路过水缸边看到这般打扮的真容,才忍的极为痛苦在袁氏期待的眼神里把那句“好丑”咽进了肚子里,从此再也不涂脂抹粉了。   花木兰长得很像混血儿,但是属于比较阳刚的那种,她皮肤又没养回白皙的样子,两腮抹了红色的胭脂,额上贴了花黄……   她相信原本的花木兰这么化妆一定很好看,但那也仅限于十几岁时皮肤白嫩个子高挑的花木兰,如今嘛,真是有些……   有些理解为什么‘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了。   其实花木兰还是素着脸好看。偶尔她也会穿回胡裙,然后素着脸在屋子里走一走,安抚一下袁氏皱的快要能夹死虫子的额头。   总体来说,花木兰一家子都是忠厚的好人,贺穆兰并不想让他们难过。   就在贺穆兰吃完饭准备出去走走的时候,梁郡的“头人”和隔壁刘家集的乡长突然拜访,引得花家一阵混乱。   所谓“头人”,就是掌管乡野间鲜卑人纠纷的负责人,和汉人的乡长里长相似,多由当地鲜卑人里的德高望重或有战功之人担任。大魏鲜卑人和汉人混居,乡长和头人共同负责乡间的治安和相关事务。   这刘家集的乡长早上前来拜访,说是今早死的刘家郎前一天曾和刘猛起过争执,当时花木兰的堂兄花克虎也在场,想请他去问个情形。   此地的“头人”之子曾是花木兰的下属,听闻此事涉及到花木兰的家人,立刻骑马带着这个乡长一起到了花家。   “这位就是花大人了吧?”花克虎在军中有军职,贺穆兰穿着一身鲜卑男子的服饰,又有一身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气质,刘家集的乡长一见之下立刻找到了“正主”,十分热情的迎上去行礼,“老朽是刘家集的乡长刘顺,大家都喊我刘老,今番老朽来这里……”   “花将军,来您家求亲的刘于安今早发现死在刘猛家的院中。”此地的鲜卑头人曾亲自去迎接花木兰回乡,一见之下自然知道了这个“花克虎”是什么人,也大致推断出昨日大约是什么情况,当下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明白。   花木兰在军中是五品的虎威将军,此地百姓对花木兰只知其名而不知其人,又有些风言风语传的难听,可当地的官员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的。   “你们来我家找她,是为了什么?”花父撑着拐杖站起来,皱着眉头喝道:“他昨日就去看了看求亲人家的人品,难不成你们以为他是凶手不成?”   “并非如此。花爷有所不知,这刘于安死在刘猛家,全身有十几处伤口,死状极其惨烈,行凶的匕首也在刘猛家的水缸中被发现。但这刘猛却一口咬定完全不知情,昨日下午也收了手没有继续骚扰刘于安……”刘老一口气叹的极深。   “这原本是板上钉钉的刘猛杀人。可怪就怪在刘猛左右隔壁的邻居都说没看到刘猛出去惹事,也没抓了刘于安回来,更没见刘于安的影子。”   贺穆兰心中开始思索开来。   但凡杀人,总有原因。刘猛为财骗了刘于安家业,此时已经得手,断没有杀人的理由。若是争执起而失手杀人,有十几处伤口也过了,更何况起争执难道起的无声无息,连家人邻居都不知道?汉人居住和鲜卑人不一样,汉人可是大多比邻而居的。   所以这道理也说不通。   “刘猛昨日下午寻衅不成,刘于安担心刘猛再来惹事,就把一双儿女送去了相隔不远的堂亲家中,这下连刘家的孩子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形。所以此事极为蹊跷,老朽想来问问花大人,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之处……”   “我知道了。”贺穆兰点了点头。“那刘于安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还停在刘猛院中,等候虞城县衙的差人前来,不曾搬动。”   “既然如此,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去案发之地看看吧。”   “木……你要做什么!”袁氏紧张的抓住女儿的袖角。“刘老汉既然是来了解当时的情形的,你把当时的情况和他说了就是,家郎求亲不成就是没有缘分,你何苦要趟这场苦水!你又不是差官,去案发之地能看出什么,人都死了,还能说话不成?”   贺穆兰苦笑一下,她没法解释因为自己的职业操守,根本见不得这种简单的案子变得复杂起来。   “阿母,死人真的能说话的。”   袁氏一怔,不明白女儿说的是什么。贺穆兰趁机拉出了袖角,往后退了几步,给袁氏和花父跪下行了一礼表示歉意,这才站起身准备出门。   那刘乡长看了此情此景,又听到贺穆兰喊袁氏“阿母”,心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下惊骇的瞪大了眼睛,上下不停的扫视着贺穆兰。   这……这人真是女子……   这般凛然傲骨,不卑不亢,真是女人?   难怪人人都称她“女英雄”,头人也对她恭恭敬敬。   若真有女人能够立下赫赫战功,怕也只有这样的了吧!   贺穆兰昨日斩钉截铁的告诉了刘家那位想娶花木兰镇宅的男人,她的堂妹“花木兰”是不会嫁给他的。   结果今日他就出事了。   若说贺穆兰一点都不动容,那一定是假的。花母让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做不到。   更何况,“花克虎”已经被牵扯到这件事情里去了。等虞城衙门里的衙役和仵作一来,她一定会作为证人去升堂的,到时候“花克虎”是“花木兰”就怎么也瞒不住了,毕竟头人知道她的身份,而花克虎还在六镇帐下练兵呢。   “花家阿母,你放心,我与花将军同去,必不会让他们造次。”一身鲜卑装束的中年头人见花将军的父母有些担忧,对着花父花母承诺道:   “此事攸关花将军名声,我会谨慎对待的。”   “如此有劳了。”   花父对头人行了个军中的抚胸礼,看着自家女儿和他们一起出了门。   因为不是小事,贺穆兰从屋后牵出了她的宝马“越影”。这是一匹全身漆黑的大宛良马,是花木兰的爱骑,如今由花小弟在照顾。   贺穆兰翻身上马,头人紧随其后,那刘老汉由头人的一个仆从带着也上了一匹马,一行人驾着马朝着刘家集而去,惊动了花家周边四邻不少乡人。   花小弟从贺穆兰出门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姐姐的背影看着,内心在挣扎要不要跟去。房氏见丈夫那个样子,心中实在是烦闷,忍不住讽刺道:   “你就知道睁大眼睛看!家中竟似一个成年男人都没有了一般,还要一个女儿家去看那种肮脏的东西!”   “我二姐从军十二载,哪里会怕这个!”花小弟低了低头,“我因为是不知道我二姐要做什么,所以心中担忧。”   “担忧你就跟去啊!家里又不是没有马!”   鲜卑的军户人家还要负责给军中养马,花家除了花木兰带回来的良驹“越影”,还有两匹军马,由朝廷拨送粮食驯养。虽然不能买卖,暂时借了骑一下还是可以的。   花家小弟被自家婆娘一阵呼叱,心中也升起了怒气。   她家二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不然当年也不会代父从军。虽然说如今回了乡里,但难道就因为她回了乡,就真的能甘愿相夫教子嫁个普通人做续弦不成!   他每天看着父母天天为姐姐的终身担心,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很。   像这样的女子,需要嫁人吗?她自己一个人什么都能做了!   那些男人连打架都打不过她姐,日后若有贼寇,难道还要她姐姐护着丈夫不成!   若是担心没有后嗣,他日后和房氏生的儿子过继一个给姐姐做儿子便是。   只是他口拙人笨,肚子里有话倒不出,这些想法也就无从和父母妻子说起。   她二姐明显是不愿意嫁人的,等他阿母死心了,他再提便是。   如今他担忧归担忧,像他二姐那样久经沙场的人物,必定有她自己的谋划,这才有自信前去看看究竟,他上去干嘛?献丑吗?   他连死人都没见过,到时候要是腿软,才真是给二姐丢了人了!   房氏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埋怨他不像个汉子,袁氏倚门伸长了脖子往外望,似乎这样子就能用眼神劝住了儿媳妇的嘴似的。   花父在屋里听得烦躁,终是大叫了一声:   “木托,跟去看看,有事也好照应一二!”   花木托一愣,回身想要确定,房氏却一拉花木托的胳膊,把他往马槽那边拖去了。   不就是个死人嘛,犹豫什么!    小剧场:   房氏:那么多借口,你就是怕死人。   花木托:…… ☆、问心木兰   死人当然可怕!   “呕……呕……”可怜的花小弟倚靠在刘猛家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将腹内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他他他他就是怕死人,怎了!   这是死人,又不是死猪死羊死牛,能一样嘛?   贺穆兰无奈地看了一眼发出各种呕吐声的花小弟,好笑地摇了摇头。   幸亏这位没有去当兵打仗,不然一定是吐死的,不是战死的。   刘家的一双儿女被刘于安的堂伯留在院外,他们如今的监护人原不想让两个孩子过来受刺激,却根本关不住他们,一不留神就让他们跑到了刘猛家。   刘猛作为最大的犯罪嫌疑人,被刘乡长指派的壮丁结结实实的捆在一边。只是他的脸上全是委屈之色,见到贺穆兰查验尸体,立刻迭声喊道:“这位鲜卑大人,你昨日也看到了,小的连去他家寻仇都带的是棍棒,哪里会在自家院子里用匕首杀人!”   贺穆兰不理他,只是低着头仔细检视刘于安的伤口。   “游大人来了!张吏头来了!”刘家集的村民们喜出望外的迎了出去,将虞城县令和虞城的吏头接进了刘猛家的院子。   这时候还没有科举,在大魏,地方上的治理一直靠的是汉人高门士族的子弟,鲜卑人管理的是军队和鲜卑三十六部的事务。   此地的县令乃是梁郡游氏子弟,名为游可,今年二十四岁,算是一名年轻的官员。   游可带着县衙的吏头和仵作、书吏进了案发现场,见一鲜卑男子正蹲在地上仔细探视尸体,旁边站着此地的头人和乡长,不由得一愣。   “敢问勒利头人,这位是……?”   “此乃花家将军,人称虎威将军的那位。”   那头人咳嗽了一声,没有在刘家集众多乡人面前说出花木兰的身份,却以游可绝对知道的方式暗暗点了她的身份。   鲜卑人最重军功,但鲜卑平民升迁之难不比汉人好多少,花木兰以普通军户而非鲜卑贵族的身份,在三十岁不到的时候攀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在军中已经算是少有了。   游县令一听呆愣了一下,反复看了看这个高挑“男子”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瘦弱男人是那位传奇的女英雄“花木兰”。   而另一边,已经查验好尸体的贺穆兰站起身,对来的游县令和吏头说:“游县令来的正好,这刘于安十有八九不是他杀,而是自杀的。”   “什么?”刘老吃惊地连连摆手,“绝不可能,有谁自尽会对自己身上戳上十七八刀!又不是得了癔症!”   那吏头听了贺穆兰的话,立刻跪到尸体旁边查验。此地的仵作是一贱籍男子,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直视众人,见吏头查验,也立刻跪到尸体旁边开始检视尸体和伤口。   仵作翻动尸体的时候,花小弟刚刚吐完了回来,一见刘家郎全身十七八处伤口满身狼藉的样子,顿时胃中又是一阵翻涌,又跑到旁边大吐特吐了起来,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麻烦头人调动两个从者把我这小弟移出去。”贺穆兰没有被尸体吓到,快被花小弟这种心肝脾胃肾一起吐出来的架势吓到了。   为了避免老花家这唯一的一个男丁莫名其妙吐死在这里,贺穆兰只能让人把他支走。   见头人的从者把花小弟移走了,贺穆兰这才对游县令接着说道:“但凡他人伤人,伤痕应是进刀重,出刀轻。现在刘于安的创口却是进刀轻,出刀重,伤痕的方向比较一致,又是一样的排列,创口不显零乱,四肢无抵抗伤,指甲和身体其他部位也没有明显经过搏斗或者反抗所造成的伤口。”   她思咐了一下,推断出当时的现场情况。“他身上刀伤一共十八处,除了心脏的两刀是致命伤以外,其他的刀伤都不在要害,而且在身体左侧部较多,右侧部伤较少,伤在背部和后脑部的没有。这是惯用右手之人对自己造出的伤痕。”   “若一般人遇见他人刺伤,总有挣扎逃跑的时候,十八处伤全在正面,除非是被捆绑过,但他又没有被捆绑的痕迹。”   “由此可以推论,惯用右手的刘于安先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刺了十六刀,做出他杀的假象,最后对自己的心脏猛戳两刀,再将刀子丢到院子里的水缸中,顺便清洗手掌。此人事前应该喝了酒壮胆,口中隐约有酒味,而他牙间有血,应该是曾经为了忍耐痛楚在口中咬了什么东西太紧所致,所以他翻入院中如此施为,竟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让人发现。”   游可几乎是瞠目结舌的看着贺穆兰条理分明的说着几乎是“验尸报告”一样的东西,旁边保护犯罪现场的乡勇和壮丁更是听得脸色苍白。   “刘于安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子时前后。他在血流干净之前一定是静静的躺在某处等死的,若是打斗后致死,鲜血应该洒满院子。若是他杀,这么干净的死亡地点就一定是移尸到院子里的。大人可以在刘家各处查验一番,若是没有的明显痕迹,怕是就是我推断的这样了。”   游县令听了花木兰的话身上一阵发冷,他光是听都能听出刘于安当时的绝望和决绝,更别说他还有一双儿女,和那些可以完全豁出去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那仵作正把死者的衣衫扒的干干净净好查验伤口,听了这个鲜卑男人的话,立刻按照她说的方向去检查,又凑到死者的口鼻处闻了闻,扒开下巴对着吏头点了点头,表示她说的没错。   那吏头也是老差吏了,平日里见过不少冤案和尸体,却没有一次是像这家这么古怪,竟然将自己自毁到这种地步来造成他杀假象的。   贺穆兰看到死者衣衫被仵作扒光了,立刻凑过去又在脖子、下腹部几个位置寻找可能有的其他伤口,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断。   头人、乡长和游县令都知道花木兰是女子,见她毫不避讳男人赤着的身躯去查看腹部,忍不住啧啧称奇。   换了其他女子,哪怕再大胆,也要回避一二的。   “刘于安和这刘猛有仇?”游县令见吏头和仵作都说伤口确实有蹊跷,连忙看向刘猛。他不明白什么样的仇恨能让同乡的族人以自己的死去诬陷别人。   “大人,刘猛和刘于安此前一直有纠纷。跟他家的地有关。”刘乡老在游县令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开来,贺穆兰则是站在一旁,看着尸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有皂隶在院子里找到了有牙印的一块木头,按照贺穆兰的说法,应该是刘于安为了减轻疼痛自己咬住的那块,游县令见这案子办的如此容易也是大喜,连忙招呼属下将嫌疑犯和相关之人全部带回虞城。   其中便包括花木兰和刘家一双儿女和他家堂伯。   刘猛得知有可能洗脱了杀人嫌疑,对着做出推论的贺穆兰不住的磕头,贺穆兰轻轻移开,根本不接受他的谢礼。   在离开刘家院子的时候,贺穆兰走过刘家一双儿女身旁,冷不防被刘家那个儿子吐了一口唾沫。   刘家一双儿女的眼睛里全是仇恨和绝望,还有对未来的恐惧。   他们可能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他们知道,因为她的一番话,也许今后他们的日子就将完全不同了。   就在昨天,她还让那小男孩免于挨打,他的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她的怀里,他的妹妹软糯糯的对她说了声“谢谢”。   而今日,犹如仇人。   “嘿小子,你干什么呢!找揍啊!”花小弟吐的腿脚发软,猛见到有小孩吐他姐姐唾沫,顿时腿也不软了,头也不痛了,精神一震就要开骂。   “罢了,他只是害怕而已。”贺穆兰看了看裤腿上的口水,神情有些复杂的上了马。   他只是害怕而已。   他没办法憎恨自己的父亲,他也没有胆量和实力去憎恨乡里的强人刘猛,对于他来说,恨的最没有成本、最没有危险的,就是此刻对他们心中有抱歉,又明显不是个坏人的自己了。   在她办案这么多年中,这样的事情见的太多太多,多到已经麻木。   只是口水而已,她还被砸过鸡蛋和砖头呢。   贺穆兰上了马,扭头看着一群乡民将刘于安的尸体搬上牛车,就如同搬着一个破麻袋、死猪一般的东西。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正是想要以死给自己辩护的人,告发了他自己。   总有那么一个时刻,贺穆兰十分痛恨自己的职业,这是一份有时候完全和荣耀背道而驰的工作。即使她如今已经不再是法医了,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她的口舌都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却还是会继续条件反射。   这是她的专长,她的领域。在自己的领域里,她自信的如同神明一般。   而真相却有时候和正义无关,更和公道无关,仅仅只是真相而已。   有时候真相的剥开,带来的却是许多人的痛楚。   她到底该不该继续做下去了呢?   只是片刻后,贺穆兰就把那份脆弱抛之脑后,把那声疑问放回了心底。   几乎是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这样否定自己一次。   但下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驾!”    ☆、吓人木兰   第三天。   “招不招?”游县令端坐于大堂之上,望着堂下被压在地上的刘猛。   “小民真的……”刘猛痛哭流涕,此刻他真是后悔了。   “再打……”   贺穆兰无语的看着游县令的升堂过程,被古代审案简单粗暴到爆的办法弄的哑口无言。   也确实痛快。   刘于安用自己的死诬陷刘猛没有成功,但他却成功的用自己的死惊起了人们对“刘猛谋夺家财”一案的注意。   贺穆兰作为曾经目睹过双方争执,也是最后一个和刘于安相处过的外人,也一同参与了堂审,不过她是证人,又曾经有过官职,得以站在堂上,看着刘猛受罪。   升堂是要录供的,贺穆兰自然不会坑远在边关的花木兰堂哥,所以端端正正的写了“花木兰”的名字,文书、县吏看见这个名字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而后窃窃私语。   在贺穆兰说完了她为何会去刘家,在刘家的所见所闻,以及刘于安对她诉过的苦后,游县令又点了刘猛的家人、撮合刘猛租下刘于安田的乡人来问。当年的中人已经搬离了刘家集,找他回来还要几天,但游县令十记臀杖对着刘猛下去,刘猛还是交代了当初给他写文书的那个读书人住的地方。   这下几样证据其实已经全了,撮合两家的乡人最初是好意,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连刘于安都死了,当下他自然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当年是建议死者的父亲把田租于刘猛家种的。   但凡读书人最讨厌招惹是非官司,这里又不能科举,当官当吏全靠推举,最重名声,很少有识字的学问人,愿意为不认识的人写这种可能会引起纠纷的文书,所以能给刘猛写文书的就那么几个,他一交代是妻子的舅家人写的,顿时堂外听审的乡绅宿老齐齐“喔”了起来。   ‘这货绝壁是故意的!’   贺穆兰看着游县令不停的问着刘猛一些旁枝末节的小问题,只要刘猛说不清楚或者稍有迟疑,就叫堂下皂隶行杖,心中忍不住好笑。   想不到这县令也是个嫉恶如仇的,虽然不会枉判命案,但狠狠的让这种恶人吃个苦头却是可以的。   由于证据基本齐全,刘猛前前后后挨了几十下臀杖,即使他是个强壮的汉子也受不住了,后来几乎是游县令问什么说什么,连迟疑一下都不敢。   古代的法律只有“律”,“例”和“判”多掌握在地方官手里,也就是说,如何判,如何量刑,是审判的官员在律法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好恶来的。   游县令是彻头彻尾的古代人,行事风格就是古代官员的作风。他年幼丧父,虽是出身高门旁支,但家境却是贫寒的,小时候也靠宗族接济长大。   他最恨这种欺压孤苦之人,加上又可怜刘家的一双儿女,便把刘猛重重的判了,引起堂审外的观者阵阵叫好。   刘猛谋夺他人家产,被判发配边关修葺城墙,每年需服苦役二百七十天。除了当庭销毁假地契,还田与刘家外,游县令还判定赔偿刘猛家的家产一半没入族中,由族中承担起抚养刘家两个孩子,以及以后的嫁娶,抚养到成年后,这笔家产归于族中抚养老幼孤苦之用。   有这么个定判,刘家集人人都会争着抚养刘家遗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了。   后面的冲没家产属于游县令因为同情而为刘猛加的刑。   只是这刑加的人人痛快,没有一个提出质疑,可谓“人性化”到了极点。   刘于安终是要回了自家的田地,以一种令人唏嘘的方式。   而贺穆兰得以用参与者的形式目睹了一场古代的官司。   “侦查”、“刑讯”、“搜索证人和证物”、“审问”、“定案”、“执行”……古代的县府衙门几乎是公检法于一身,这也让贺穆兰对这古代的衙门十分佩服。   这时候一个案子会不会冤判,能不能判好,全看主官昏不昏聩了。   这游县令明显是一位富有同情心,但是却不矫枉过正,又有着自己智慧的年轻人,贺穆兰对他很是欣赏。   只可惜大概是为了避嫌,游县令没有怎么和贺穆兰沟通,而他虽然用的是贺穆兰的那一套验尸报告和结论来审问结案了“刘于安自杀案”,却也没有在卷宗和案子中提到任何和“花木兰”有关的东西。   汉人比鲜卑人更注重女子这方面的操守,自秦汉以来,仵作全是贱籍,没人自甘下贱去学这些东西或把这个作为得意事的。   游县令这般做是为了保护花木兰,所以贺穆兰领了这份情。   案子很轻易的结了,贺穆兰和花小弟前后在虞城待了五六天,游县令考虑到他们是鲜卑人士,花木兰身份又特殊,便没有在审案期间让他们和其他证人一起住在府衙,而是安排住在了此地头人的家里。   因为花小弟平日里要负责养马和种军田,很少来虞城,回去之前,贺穆兰便和花小弟在这里的集市逛了逛,买了一些蔬菜的种子和盐之类的东西回乡。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出门没带什么东西,北魏初年是没有铜钱流通的,最后付款是全靠贺穆兰几条棉布手帕以及身上一些小玩意。   要不要告诉他们那个自己已经擦过嘴擦过汗了?   算了,还是别说了。   回乡的路上,花小弟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贺穆兰虽然不是花小弟的姐姐,和花小弟也没怎么相处过,但花小弟平日里为她跑前跑后,端茶递水,每天灌满水缸烧好热水,她再怎么冷,也没法对他熟视无睹。   所以贺穆兰开了口:   “小弟……”   花木托像是被贺穆兰出声吓了一跳似的,在马上滑了一下,又几乎是立刻晃了晃端正了身子,继续控缰向前。   马术和马上的反应真不错,不愧是一直在养马的年轻人。   贺穆兰心中赞赏花家小弟的骑术,接着说: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说吧。”   一直犹豫不定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便秘又像是要腹泻。   她都问了他几次是不是内急要停一下了,结果他说不是,那就一定是腹中有话。   花小弟一副突然陷入苦恼的表情,像是有什么不该被发现的事被发现了,又像是欣喜于自己的姐姐发现了他的情绪。   就在花小弟一脸“便秘通畅”或“腹泻的真干净啊”的表情过去后,他很小声的说:   “阿姊,为什么你会知道怎么看死人的伤口呢?”   若是打仗的话,杀了便是,不需要验伤吧?   难道她也曾经常遇见各种谋杀和自杀的情况吗?   听说柔然的探子很多,军中也有不少柔然的奸细。柔然人和鲜卑人长得差不多,难道是姐姐也遇见过这些坏人吗?   很遗憾的是,贺穆兰无法回答花小弟的这个问题。   所以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自己也不确定的开口:   “大概是,因为见的比较多?”   花木兰见过的死人一定也不少,毕竟打了十二年仗啊。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花小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到贺穆兰使劲在心底询问自己说的回答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花家这个男丁似乎很怕死尸。   一个军户家的孩子怕死人,这简直就是最大的缺点了。   从虞城回营郭乡的路变得十分安静,花小弟似乎还一直沉溺于“可怕的话”里,无限的想象了起来,以至于他们回到了家,袁氏看到了儿子不太好的脸色,急忙上下到处看。   “怎么了怎么了!我一看你们走了这么多天,又有头人的人回来要我们收拾衣服,我就觉得不好,你们的阿爷也是日日都在门口等着,后悔自己让木托也跟去了……”   袁氏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的有问题,听起来好像觉得他们家人更重视花小弟似的,心中有些不安的看向自己的女儿“花木兰”。   贺穆兰并没有露出受伤的表情,反倒是笑着安慰袁氏:“没有的事,游县令是个好官,案子断的很清楚。小弟可能有些认床,休息的不太好,是吧?”   她才不会告诉他的父母,自己骄傲的儿子是个看见尸体吐得胆汁都出来的家伙呢!   呵呵,便宜小弟啊,感激于你“姐姐”的善解人意吧!   花木托一愣,不停的点着头。   袁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松气女儿没有在意她的话,还是松气于花木托没有吃苦。   贺穆兰不是真的花木兰,自然是不会受伤的。而且她家里就是更偏疼年幼的自己而不是身为男丁的哥哥,所以对于花家更担心年幼的花小弟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触。   父母真的想一碗水端平是很难的,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端看自己怎么选择。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说他们就不关心花木兰了?   只不过花木兰离家十二载,他们对花小弟相处的更亲密,对花木兰变得有些客气了而已。   花父坐在门边的一个小石墩上,只知道不停的说“回来就好”,“没事就好”,贺穆兰鼻中不知道为什么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   她自己的父亲是个老警察,其实也是花父这样的性格,一面自豪与全家都在公安系统担负着沉重的社会责任,一面又担心与她和哥哥的安全,每次他们办完案子回家,他都要等上很久,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   她有些想家了。   一旁的抱着两岁女儿的房氏一改平日见自己的那种郁色,从屋子里匆匆抱着孩子上来,没有先看看自己丈夫好不好,反倒把她全身上下瞧了一遍,口中念叨着“谢天谢地”,又把她怀里的两岁女儿递给花小弟,和他絮叨他不在家时,自己在家里种菜喂马多辛苦。   等花小弟从怀里掏出一盒集市上买的新胭脂时,她立刻收起了埋怨,笑了起来。   这让贺穆兰开始触摸到房氏的另一面。   属于她这个年纪、还拥有少女之心的一面。   大家都是好人呢。   也许正是这样平凡又有些絮叨的生活,才让那位叱咤战场的女英雄最终选择了回乡吧。   花木兰要的是这样的生活。   她为什么一直要为花木兰可惜呢?    小剧场:   回去的路上。   花小弟(脑海里):我姐见过许多死人……   许多不穿衣服的死人……   许多不穿衣服的死男人……   无限循环中。 ☆、求亲木兰   太可惜了!   花木兰不当官简直是太可惜了!   花木兰为什么要选择还乡呢!   愚民!迷信!毫无道理!   花家就不该移居南方的营郭乡,而是该留在怀朔!   听听,听听,现在外面传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涵养不够,好想去揍人啊!   隔壁刘家集的案子因为具有故事性、传播性,又涉及刘家集的强人刘猛、村中唯一会写字的读书人,一下子变成了十里八乡村夫村妇们讨论的热点,简直就和“乡村头版头条”差不多了。   刘于安被人们形容成一个性格刚烈,求助无门,揣着一把刀上门想宰了刘猛,却最终只是自尽死在他家院子里的良善老实人。而刘猛曾经带着棍棒想要揍刘家的一双儿女更被人唾弃了无数回,简直就变成了戏本里常有的那种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那种恶霸。   听说刘猛家五服内的亲戚如今都出不了门,出门就被啐,这家的姑娘以后肯定是嫁不出去了,男孩以后也不好娶老婆,说不定时间久了,整家搬迁都有可能。   在这个时代,名声没了,家中又没有了顶门柱的汉子,就代表无法立足,什么都没了。   更何况他家还有谋夺他人家财、逼死人、殴打小孩的恶行。   贺穆兰对这些传闻持无所谓态度,反正这是刘猛恶有恶报,他当初敢做,就该想过如果东窗事发是个什么情形。   但他们不该最后讲到花木兰头上来。   对于花木兰此人,此地的百姓是既尊敬又好奇,然后还有很多是不以为然的。   对他们这些位处大魏南方,不囤重兵,也很少被边关柔然等部落掠边的腹地乡民来说,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既陌生又有故事性,所以大家都爱在背后谈论这个“卸甲归田”的花木兰。   他们热切的谈论她的身材、她的样貌、她的勇猛,以及她的丰厚身家等等的一切。   此次死掉的刘于安曾经向花木兰求过亲,又被花家人拒绝的消息被传了出来。最近最新鲜的“新闻”和曾经最火爆的故事结合在一起,几乎是以病毒般的速度又一次把花木兰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所谓人言似虎,一点都不假。   传言传了一圈后,变成了花木兰天生克夫命,只是在说媒阶段刘家郎就惨死,浑然忘了向花木兰求亲的不止一个,其他人都活的好好的。   而花木兰的堂兄亲上刘家拒绝亲事,也成了她不近人情嫌贫爱富的一个证明。   人人都爱说起刘于安与花木兰的爱恨情仇,却没人考虑这事的真实性,也不愿意少一些愤怒和义愤填膺,多一些思考。   之前花木兰就已经是梁郡的焦点了,如今更是让人难堪。   此时妇女的地位比后世宋代之后要高的多,但朝廷和战场一直还是男人的地盘,花木兰虽然值得让人尊敬,但毕竟代表了一种脱离主流的“离经叛道”。   好在花木兰是鲜卑和汉人混血,鲜卑女子平日里抛头露面是非常正常的,也曾有过鲜卑女子代替死去的丈夫掌兵的事情,所以当地的汉人有时候会说起她从军的经历,却从来不拿这段经历说事。   鲜卑人和汉人在制度上毕竟有别,乡人们只是嘴里说说花木兰的身材什么的自然没问题,但你若说她参军保家卫国不对,或是替父从军不对,说不定被哪个当官听到了,就会上纲上线到觉得汉人对鲜卑掌兵权有意见,或是对世代罔替的府兵制有意见,引起灾祸。   所以他们都明确赞同花木兰的英勇和守卫家国的行为,但他们不聊这个,他们聊得是她的一切其他方面,尤其是“虎背熊腰貌丑肤黑和男人厮混在一起十二年如今都嫁不出去估计年纪太大也生不出孩子”这方面的东西。   这些男人似乎觉得通过这种“闲聊”,就好凸显女人即使再有能力,最后还是落个落寞下场的结局,以及男人就该干男人的事女人就该做女人的活一类的论点。   好像再这样说一说,他们没有也上前线为抵御柔然尽一份力的事实就有了合理的理由,而要是去了就有更加完美的结局似的。   你看,女人都能当个将军了,我去了还不捞个元帅当当……   妈蛋!   花木兰一个人能挑十个你们这样的“元帅”好不好!   你们这些战斗力只有负五被恶犬都能追的满村跑连耙子都挥不动的渣!   “阿姊,你别生气。那些都是闲汉泼妇,就是嘴碎,管不住的。和他们生气,是拿自己过不去。”花木托手足无措的看着贺穆兰,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他和姐姐今早去周边的集市给马买豆料,他姐向来喜欢在集市里乱逛,买一些奇怪的东西,等他们逛完一圈回来,听到街头巷尾那些闲言闲语,他姐已经气得不行了。   贺穆兰听到他们的话,便知道之前花木兰刚刚回乡时,他们就已经肯定把她作为谈资说过一次了。   她不知道花木兰当时情绪如何,因为她的脑海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也许花木兰是真的不在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也许花木兰是刻意忘却,不让它动摇自己的情绪……   无论是哪一种,花木兰都实在是个坚强的人。   贺穆兰是从内心里感激花木兰的。对比现代的生活来说,她如今穿越过来的生存状态当然不完美。她没有工作、没有目标、没有相熟的朋友亲人,若不是这里的皇帝实在慷慨,在她辞却官职以后赏赐了不少东西,怕是她连财物都没有多少。   打了这么多年仗,却是孑然一身,只能说她是淡泊名利或另有隐情的。   但贺穆兰依旧满心里感激原身的主人,因为即使是这样的生活,她也是得来不易的。若她不是穿成“花木兰”,她也许过的是没有遗产继承权、不能接受教育、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必须接受丈夫的妻妾或者自己就成为妾室,然后过着一辈子不停的怀孕和生孩子的日子。   如今她能够得以穿着男装行走乡间,能够堂堂正正站在任何地方包括县府的大堂。   她的膝盖不必轻易的为谁弯曲,她的武力足以保证自己不会轻易受到伤害……   这都是花木兰留给她的宝贵财富。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成为“女英雄”,但至少要理解。   千百年来,女性将军和“女英雄”寥寥可数,但正是这些伟大的女性为无数女人竖立起了一面旗帜,让所有女人为女人应有的自由和强大而骄傲,并且朝着更幸福更自由的方向努力。   这些逆着时代而行的女人们,是真正的斗士。   那些懦弱的闲汉们如何让丑化花木兰,贺穆兰尚且能够理解,可是跟着一起应和的女人们,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心理。   对于花木兰这样的人,至少应该表示认同或不予评论,而不是跟着添油加醋,乱传谣言,这才是作为一个同性该有的礼貌和教养。   贺穆兰的心痛不会有人懂,因为她并不来自于这个时代,也不愿意屈从与这个时代。   这就决定了以身代之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为她的偶像花木兰,为无数“女英雄”在当年可能遭遇的可怕事情而痛苦。   贺穆兰情绪不好,花父的头也低的很沉。鲜卑的府兵世袭罔替,子孙除了当兵没有任何出路,也不给任何出路。是他的出身造成了自家女儿如今的处境,对于这位沉默了十几年的老校尉来说,他的沉默便是最大的痛楚。   花母也没有开口说什么,这位温良的女人面对着墙壁,只知道抹眼泪。当年花木兰替父从军,她其实隐隐是松了口气的,这是松的这口气折磨了她十几年。   花木兰毕竟也是她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若说不愧疚不难过,那一定是假的。   屋子里的气氛极其沉闷,凝重的似乎像是有某种无法流动的物质在其中,闭塞住了所有人的眼耳口鼻。   花木兰如今已经成了全家最重要的主心骨,无论是想让她找个终身,还是忧虑她没有孩子,都是因为全家都希望将许多年来花木兰失去的东西弥补给她,希望她未来能过的幸福。   所以她快乐,他们快乐;她难过,他们统统都难过。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袁氏想要跑的时候,抱着孩子的房氏和几个乡人突然进了屋子,一脸惊慌失措的地说道:   “花将军,花老汉,突然有一队人马进了乡里,朝着我们村过来!他们骑着马,驾着车,四处问花木兰将军住在哪儿……”   贺穆兰一愣。   哈?   找花木兰的?   寻仇?报恩?还是送礼?   贺穆兰刚刚还在又气又悲,被这些乡人一说,立刻分散了注意。   花父皱着眉头,开口吐出一大串话:“是汉人打扮还是我们鲜卑人打扮?可有甲胄武器在身?是军马还是良马?几横几列多少人?驾的车是马车还是牛车?”   那来报讯的几个乡人被问的满脸是汗,就连花小弟和花木兰都有些意外的看向这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老人。   “鲜卑人汉人都有……穿着甲胄,武器,有武器吗?”一个乡人问同伴。   “好像没看见,有剑吧?”他也不确定。   “那是军马还是良马?”   “屁股后面有烙印,是骟马吧?”   “军马?是军马吧?那么雄壮的骏马……”   “是马车不是牛车!”   听到乡人们的话,花父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是哪些兔崽子,把运送辎重的车骑弄出来了!”   “阿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说话间,忽然屋外传来群马奔策之声。   花家本村少有的养马人家,住的较为偏僻,前后都有跑马之地,土地平整,所以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极为明显。   屋后花木兰的爱骑“越影”突然仰天长嘶,继而带的后院马厩中的骏马齐齐嘶叫,犹如某种不可预见的征兆一般。   花家一家和报讯的乡人连忙互相携扶着出门,贺穆兰从未听过这般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当下打起帘子,率先出门。   只听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过后,又有不停的驭马之声传来,在离花家十丈远的地方,众骑士齐齐放慢了马速,几乎以一种朝拜一般的姿态控缰而行。   骑士后面围着许多过来看热闹的乡人,却不见马车,想来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咦嘻嘻嘻嘻……   越影疾奔两步,从马厩里腾空而起越过马栏,如疾风般朝着屋外而去。   来到花家门口的骑手全部是一身玄色薄毡大氅,做将士打扮的人里面都穿着北魏的玄色军服。为首之人穿着一件耀眼的明光铠,头上竖着银冠。   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健,马亦雄峻,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神骏非凡。   越影一奔出前院,立刻冲到马群里,和众马贴首贴耳。   来者一共是十四骑,一到花家门口立即下马,朝着呆住的贺穆兰走来。   他们人数虽不多,但个个身强体壮,贺穆兰身高一米七几,这些男儿没有谁身高亚于贺穆兰,而且气势之壮,似有千军一般。   十四人见到花木兰又恢复了男子打扮,眼神中都是喜色,为首那穿着明光铠的将军从一群骑士中走出,铁靴着地发出“锵锵锵”的声音,引得一干人等忍不住侧目与他。   只见这个英伟的男子径直走到人前的贺穆兰面前单膝跪下,行了个半礼,高声喝道:   “末将独孤诺,听闻花将军招婿,前来求娶!”   独孤诺一声呼喊,身后十三骑士齐刷刷行了军礼,跪地求亲:   “末将等六镇羽林郎羽林将,听闻花将军招婿,前来求娶!”   旁观的人群中抽气声不断传出,花父更是热泪纵横。   一旁的房氏一边哄着孩子不要害怕,一边激动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才是花木兰!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花木兰应该有的生活啊!   这一十四将士人人身高八尺有余,形容举止有度,容貌英俊有仪,且身具英霸之气,浑然不似常人。间或几个汉人骑士未着甲胄,明显也是强宗子弟或一方高门出身,衣冠配饰之华美精致,简直闪瞎乡人的眼睛。   贺穆兰先前还以为是花木兰的旧日袍泽来拜访的,这一看下去,除了最前面的小将曾是和她并肩作战过的战友,鲜卑的贵族将士独孤诺,后面那一十三人全不识得。   原来不是寻仇也不是报恩,竟是给花木兰撑场子来了。   贺穆兰啼笑皆非,扶起了为首的独孤诺,摇了摇头。   “别闹!”    小剧场:   贺穆兰:乖,别闹!   独孤诺(僵硬):…… ☆、磨刀小弟   独孤诺见花木兰来扶他,竟不像普通人那样直接起身或虚虚而起,居然举起双臂护住了自己的头脸,倒让贺穆兰伸出去一半的手突然僵住。   虾米情况?   她就是想伸手扶他一下啊。   独孤诺身后顿时噗嗤噗嗤声不绝,发出笑声的大多是穿着甲胄的鲜卑将士。独孤诺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丢脸了,当下放下双手,一整脸色。   “花将军,末将是真心求娶!”   贺穆兰脑海里花木兰的记忆片段全是破的,不见到某个熟悉场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这独孤诺和花木兰并非同军的袍泽,而是魏帝拓跋焘当年亲征柔然的时候,曾与花木兰并肩战斗过,大概还有些什么往事,反正贺穆兰是翻不到。   花木兰应该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但这独孤诺看起来应该有二十七八了,这年纪没有娶妻实在是很少,鲜卑男多女少,娶亲比汉人晚的多,但也没有二十七八还未成婚的,所以她极小声问他:“那你妻子怎么办?”   独孤诺听到此句,立刻喜的连连点头。   “花将军,末将妻子嫌在下无趣,去年就自请和离,回了族中了!”   呃……鲜卑人还真开放,女人地位真高。   还能老婆嫌弃丈夫,离婚回家的。   话说他被老婆甩了这么高兴是为什么?   他老婆很难看?   “好了别闹了,你是哪儿得来的消息跑过来求亲?还……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贺穆兰见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你们也别在那里跪着了,跟我进去说话。”   “是!”   仿佛对众人的刺激还不够似的,独孤诺和十三骑士带来的马车终于被杂胡的力士赶到了花家门口。马车上放着鲜亮的绫罗,整张的漂亮毛皮,还有像是云彩一样的织锦、一箱一箱的东西。   这些乡人一年到头见的最多的是麻布,有些人家能看到一尺丝绸都恨不得传家,此刻见到这么多贵重的布帛就和破烂一样堆在车上,顿时纷纷表示心脏有些承受不了。   马车后跟着四匹白色的神骏,全身上下无一丝杂毛,鲜卑人视白马为吉物,这四匹马行动间金光闪闪,等走到近处时,乡人们仔细一看,却见每匹马的蹄铁竟是黄金打就,顿时啧啧称奇,恨不得家中也有个花木兰一样的女儿,嫁了出去才好。   杂胡是北魏各地征战后征服的异族部落之民,大多充为了力士和奴隶。这些胡人有些生于北方冰天雪地之处,身材高大,体格粗壮,全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这些身材高大的杂胡力士们将马车赶到花家院中,愣是把可以跑马的院子挤的狭小起来。花父一看果然是军中押运辎重的车骑队伍被拉出来运了东西,顿时又是气又是欣慰。   气的是他们胡乱用了军中的车驾,欣慰的是管着辎重车驾的乃是一军的“车骑将军”,车骑将军品阶不低,若要用这些马车,必定是经过车骑将军同意的。他家女儿竟然引的上官为她破例,可见她在军中的声威和名望。   对于一个老军人来说,除了花木兰不是男人这一点他十分可惜,她已经满足了花弧对子孙后代最高的期望了。   以身高马大的独孤诺为首,十四人鱼贯而入。花家的堂屋不小,这一群人挤进去,居然连坐下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居于一室,贺穆兰更是感受到这群人的压迫感有多强。   她久在警队,也经常接触体格健壮的刑警和武警们,可如今面前这么多男人中有不少是鲜卑男子。鲜卑人是一个复杂的群体,属于血统已经混的乱七八糟的多元种群,这一屋子男人中,有高鼻深目的中亚人种,也有高车血统的黄头发眼睛苍绿的白种人,皮肤麦色相貌英挺的汉子也有几个。   一时间,一屋子异域帅哥、汉人儒雅帅哥、军中彪悍帅哥站在一起,晃得贺穆兰几乎睁不开眼,张了几下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木兰在军中到底怎么过了那十二年的?   还是她比较倒霉,遇见的战友都是歪瓜裂枣,所以一点都不心动?   花父和花母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好,房氏的女儿早被吓得哇哇大哭,愣是房氏再想看热闹,也只能抱着女儿离开堂屋,去隔壁卧房哄孩子。   有朋从远方来,尚能饭否?   花家小弟一脸呆滞的走出屋子,在心中算着这十四个大汉加外面的杂胡力士要吃掉他家多少只猪多少只羊。   他家种的粮食是要交给军中的啊!   这二十多人的饭怎么做啊!   他们来求亲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给别人家带来很大的麻烦嘛!   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吃的都比别人多!   身高刚刚七尺的花家小弟嘀嘀咕咕的去磨刀了。   独孤诺听着外面哗啦哗啦的磨刀声,一阵阵的牙疼菊紧。   虎贲军和鹰扬军中无人不知花木兰的武力,当年她主持练兵的时候,无数军中大好男儿被她揍得哭爹喊娘……   现在一见花家的亲人,个个都一副朴实厚道之象,他刚在心中称赞下花将军原来是家中变异的那个,原来不是一家子凶器,这花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瘦弱小弟就去磨刀了。   是给他们下马威吗?   是想告诉他们想娶他姐姐就得做好被抹脖子的准备吗?   贺穆兰也被院中一阵哗啦哗啦的磨刀声弄的鸡皮疙瘩直起,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了。   再一看,花父已经挨个握着人家羽林郎的手问他是哪个部族出身,哪个麾下当值,入伍几年,上没上过阵,甚至开始排资论辈算起他们的上司是不是和他一起当的兵,贺穆兰扶额而立,简直无语凝噎。   喂喂喂,不是跟您老人家求亲好嘛,你在那追忆往昔干神马!   “我家堂屋小了点,而且我阿母胆小,罢了,你们还是和我去我那边屋子吧。”贺穆兰觉得留他们在这边就是个错误,又掀了帘子,带他们去她的高瓦房。   因为花木兰比寻常男子还高些,那边的屋子修的很是宽敞。   路过院中的时候,一群将士齐刷刷看向正在磨刀的花木托,直盯得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阿弟,你在做什么呢?”贺穆兰忍不住还是问了。   “磨刀,杀猪,款待客人。”   众人闻言心中一松,独孤诺更是带着爽朗的笑意说道:“花家小弟不要客气,我们这次来随身都带了干粮,不必麻烦……”   “那太好了……”   花小弟闻言一喜,家中猪羊都是他养的,一年养到头好不容易养肥点,就等着年底开杀,这才初冬,杀了可惜。   他听了独孤诺的话刚准备丢刀,从屋中走到门口恋恋不舍的花父叫道:“有客人来,哪有吃干粮的道理。我们家虽不富裕,管饱还是可以的。”   有热羹热饭吃,谁愿意啃干粮?听到花父的话,十四骑士顿时笑容满脸,先谢过花老汉的热情好客,又看着花小弟,不住的说“有劳了”。   这些军中汉子,竟然各个都是厚脸皮!   笑脸僵在脸上的花小弟,和刚刚哄好女儿准备去汤灶烧水的房氏,见此情景都恨不得捶地大哭一顿才好。   这……   这么多人的饭,家里没这么大的锅啊!   贺穆兰的屋子要大的多,而且陈设简单,堂屋里除了几个贺穆兰请人做的小板凳以外,连案几都只有一个。   十四骑士在门口脱了靴子,进屋席地而坐,好奇的到处打量。   可以看出,在这些人的眼里,对花木兰的生存环境十分不满,尤其是几个衣饰华美的高门子弟,除了看到凳子稍微多打量了一眼,那表情中全都是“啊呀我擦这屋子真的是花木兰住的吗我没看错吧”的表情。   贺穆兰在他们面前坐下,开始发声询问:   “我已卸甲归田,旧日的袍泽和战友却依旧还在军中效力。我曾嘱咐过无事不要来乡间找我,好好保家卫国才是正理,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流言,又为何弄出这么大阵仗来找我?”   贺穆兰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卸甲归田的。她是军中少有的“退役”的这么早的将军,她的战友都不是女人,击退柔然自然是论功行赏,各个高升的高升,转文职的转文职,在六镇或边军中有了很好的前程。   如今他们、包括独孤诺,要么在魏帝身边当宿卫,要么应该镇守边关,这么兴师动众弄了一票子帅哥来,肯定是有所预谋的。   她才不相信鲜卑军中随便抓几个人都是这个水平呢!   要真是每个都帅成这样,体格魁梧修长成这样,气度好成这样,军中早就到处是女扮男装的女人了,还轮的到她当什么“女英雄”!   “花将军,风言风语刚传出来的时候,花克虎参将就收到了家信。但因为当时您似乎不以为意,弟兄们也就没过来给您添乱。”独孤诺竖着眉头说道,“可是后来越传越过分,甚至连此地的头人都写了信传入京中,这下子弟兄们就坐不住了。”   他一指身后十三骑士。   “这些人都是六镇贵族之后,也有汉人高门之子,均是仰慕花将军的人品武功,真心实意前来求娶的。”   “我并没有用武力相迫,我也没那本事强迫他们,所以花将军……”   咦?   见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他,独孤诺立刻意识到她笑什么,当即炸毛地叫唤起来:“我我我我当然也是真心的!我现在也无妻!”   “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会有不嫌你无趣的妻子的。”   贺穆兰笑眯眯地送上一张好人卡。   她不好人夫啊。   十三骑士闻言笑了起来,独孤诺面红耳赤,瞪着背后的羽林郎们。   “笑笑笑,笑成花儿花将军就能看上你们不成!花将军不要我,肯定也不要你们!”   “噗,独孤将军,就算不要我们,也是先不要你的哇。”   “就是就是,我们好歹没有娶妻,发妻没跑啊。”   “人说‘人有五长,必有一短’。独孤将军,你是不是哪里短了点,所以嫂夫人不要你,和离回家了?”   “滚!”   因为贺穆兰一身男装,说话又幽默风趣,这些人先前的紧张一下子就飞了,气氛也愉快了起来,连些荤段子都敢开了。   贺穆兰眉目含笑,仿佛回到了过去和一群警队好友坐在一起打趣的时候。   但只是一会儿,贺穆兰就笑不出来了。   独孤诺先察觉到贺穆兰脸色不对,连忙关心的问她:   “花将军,怎么了?”   贺穆兰耸了耸鼻子,确定自己没有闻错,便指了指门口的靴子,挑眉道:   “那什么……在我家没这么多规矩……”   “你们还是先把鞋履穿上吧。”    小剧场:   贺穆兰耸了耸鼻子……   众骑士(纷纷指向隔壁):是他,不是我!   所以,贺穆兰的属性是“冷场王”。此光环已经满级。 ☆、当年木兰   一段小插曲后,屋子的气氛尴尬的无以复加。   每个人看向手边人的眼神都是“一定是你,你连累我了”,或者“你昨晚好像没有洗脚但是反正我是洗了”这样的表情。   贺穆兰并没有太放在心里,这时候追究是谁散发的气味没必要。这些人一看就是组团来刷偶像的,和求娶什么的关系不大。   谁去求亲,还能在心上人面前说荤段子?   当然,她也相信这些人来求娶,就一定是做好了把她当嫡妻娶回去的心理准备。就像有人问你要不要嫁吴彦祖金城武,你也一定把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但总要看吴彦祖金城武愿不愿意娶你,是吧。   “花将军,吾乃陇西李氏,家中排行第八。吾家世代将种,最重英雄,此番携有丝十六匹,绢二十匹,真心求娶!”独孤诺身后一银甲小将起了半身,向贺穆兰求亲。   李八郎。   咦,陇西李氏,那不是飞将军李广、后世唐高祖李渊的家族吗?   来的是这样的高门,再听独孤诺说身后都是贵族,是从各地军中选拔到皇帝身边亲侍的羽林郎羽林将,她也不好等闲视之,正了正色,干脆明了的和十四骑说道:   “花木兰,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入什么豪门人家,也没想过一定要过着人人称赞的生活。”   他们面面相觑。   “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现在的日子正是花木兰想要的,并无不美之处。”   “被乡人嗤笑,说您是虎背熊腰肤黑貌丑之人也叫美吗?”独孤诺的牙齿咬的嘎啦嘎啦响,“被人评头论足,如同货物一般挑拣,也是您想要过的日子吗?”   独孤诺的话一出,众骑士纷纷咬牙切齿。   “我记得您当年,千军帐中,力挑四十男儿,不堕我鲜卑勇士之名……”   “我记得您当年,随王伴驾,奔腾如虎风烟举,一人独挑五大将,杀的蠕蠕溃散而逃……”   “您……您这样的一个英雄……”独孤诺说道后来,几是泣不成声。   贺穆兰看着独孤诺哭的像是个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毕竟不是花木兰,不知道花木兰当年有多么了不起。   事实上,她觉得花木兰也许并不觉得那样的生活是好的。   在她的回忆里,军中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就像那是一份必须要做的工作,而她是个如此认真之人,工作一定要做好一般。   花木兰的过去,贺穆兰有时候甚至要靠别人的提点才能拼凑起来。   有记忆而无认识,这是典型的战争创伤啊。   “……我的上司,镇军将军夏鸿,如今也无妻室……”   贺穆兰眨了眨眼,突然开口。   贺穆兰的话让独孤诺变得不知所措,那一点接近悲壮的气氛也是一扫而空。   余下的十三骑士更是过了好一阵子才犹豫着开口:   “您的意思是,您心仪之人是镇军将军夏鸿?”   那个四十有余一把大胡子的老男人?   花木兰将军竟然舍他们这些猿臂蜂腰年轻力壮的大好男儿不要,等着一个鳏居多年其貌不扬的将军吗?   “啊……”贺穆兰伤脑筋的挠了挠脸。“你们好像意会错我的意思了。”   独孤诺和众人都松了口气。   “我想说的是,夏将军也是一位盖世的英雄,而且他年纪比我还大,如今也无妻室,为何你们不为他焦急,不为他伤心,不为他愤慨,不为他哭泣呢?”   “据我所知,他因膝盖有伤,如今也卸甲归田,和家中父兄同住了。”   “这……这哪里一样……”陇西李八郎瞪大了眼。   “哪里不一样呢?”站着身子的贺穆兰弯下腰来,看着他的眼睛反问。“是因为我是女人,还是因为我遭受了非议?”   “因为您……您是……”   他被贺穆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腮红耳赤到无法正常发声。   “我是花木兰啊,夏将军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你们认为花木兰会放在心上吗?”   贺穆兰看着众人,睥睨一笑。   “什么闲言碎语,家中好意,虽然是有些让我烦乱,因为我至少还有自信,‘花木兰’不是会被眼前烦乱所困扰的凡夫俗子。”   “不过,我还是很感动……”贺穆兰微笑了起来。“这段时间确实过得有些憋屈,你们倒是让我扬眉吐气了一把。”   “谢啦!”   谢谢你们,愿意一听到风声就过来给“英雄”撑场子。   谢谢你们,愿意“牺牲”自己的家庭娶一个并不美貌的女人做发妻。   谢谢你们,让她看到了花木兰曾经生活的一鳞半爪,知道了花木兰曾经是个这么棒的人。   晚上。   贺穆兰看着十四骑开始在花家的院子里和院外搭起帐篷,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也太夸张了吧!   居然要用“磨”的让她屈服吗?   “感情我下午说那么多,都是白说了?”贺穆兰看着一个又一个帐篷在力士们的帮助下竖立起来,头痛欲裂。   “花将军,你说的很好,可是我们是来求亲的啊。亲都没求到,怎么能回去呢……”   “那下午你们又答应会回去?!”   “是啊,等您答应我们的求亲,我们就回去啊。”   “就是就是,哪有求亲一被拒绝就退却的,那不是鲜卑勇士的作为!”   “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抓狂了。   这些家伙根本都不知道他们给别人家带来了多少麻烦!   这些鲜卑的贵族、高门的子弟、骄傲的羽林郎们!   他们是不是觉得这一次名为“去给昔日的女英雄花木兰撑腰打气之旅”,实为“乡村度假野营N 日游”的旅途十分有趣啊?   他们把她家所有的鸡都吃了!   她也有负责喂的!   还有屋后那几只可怜的小猪!   他们考虑过猪妈妈的感受嘛!   那几只羊是她特意养来喝羊奶和敷脸的!   花木兰的皮肤已经粗到她都堪忧的地步了好嘛!!!   要不是周边的村妇对这些男人实在好奇(其实是好色?),一个个踊跃报名前赴后继自告奋勇的来帮房氏做饭,甚至带着家中的米面鸡蛋等“好物”攀交情,他们以为就凭她家一个仅仅算是小康的七口之家能准备好这么多人的吃食?   明天的饭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不会又叫她去市集扛粟米麦饭回家吧?   她没工作,就靠魏帝拓跋焘赐的那点东西吃老底了好嘛!   一想到这个,面前这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十四帅哥一点也不可爱了。无论是体格粗壮还是器宇不凡,都变成了原罪。   身材彪悍啊,能吃啊!   正当壮年啊,吃起来风卷残云啊!   器宇不凡啊,吃完了不洗碗啊!   贺穆兰欲哭无泪。   这辈子房氏都不会给她好脸色了吧!      小剧场:   村姑甲(边洗碗边抚摸帅哥吃过的碗):还是银甲的俊!   村姑乙(便刷过边往外瞟):那个高车帅哥也不错,绿眼睛呢!   房氏(看着花木兰):都没她姑子潇洒!集市买粟米一手提两袋! ☆、冷酷木兰   鸡飞狗跳之后,阿不,干的热火朝天后,房氏和花木托夫妻送走了好心相助的村民们,并婉拒了他们“值守”的好意。   妈蛋!这么多人高马大的男人们守在这里,谁敢闹事?   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怎么办?还要给他们烧洗脚水?”花木托从来没觉得像今天这么累过。   他阿姐当年回乡,也没带这么多人啊。   “烧!烧了给他们烫猪毛!”房氏也累了一天,孩子全靠花母带着,对这些人也是一肚子意见。   “可家里没这么多盆啊!”花木托嗫嗫喏喏地说。   “说你傻你是真傻,你真当伺候爹呢!”房氏一瞪眼,“找个大盆来,烧个一盆,叫他们一起洗!”   “这……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老娘也不伺候了!”   花家二屋门外的空地。   “我这木柱怎么缺几根?谁用了我的木柱?”陇西李八郎正在搭着自己的帐篷,却发现力士卸下的木柱少了几根。   他们虽然是一起前来,但马车上的彩礼和行李都是分开各放各的。如今其他人的帐篷东西都不缺,唯独少了他的。   李八郎左右四顾,马车上的彩礼为了安全考虑,早已移到花木兰的库房去保存。剩余运送辎重的车马上除了急行军所带的帐篷就只有一些散碎之物,并无再见其他木柱。   怕是在路上颠簸的狠了,掉了下去。   “你这奴隶,连这种事都做不好!”   他一时怒火中烧,抄起手中的一根木棍就猛然向负责管着他那辆车的力士猛敲下去!   嘣!   一支拐杖伸了出来,挡住了李八郎的木棍。   正是花木兰的父亲花弧。   花弧当兵的时候,昔年军中还没有这么多杂胡的奴隶力士。前面几任大可汗还没有征战这么多地方,能奢侈到拿这么些身强体壮的杂胡俘虏当做奴隶用。   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亲手搭帐篷,铺皮毡。   如今的大可汗已经征服了北方,改了称呼叫做“天子”,也带来了许多的变化。   见这人脾气这么暴躁,且不体恤军奴,花父叹了一口气。   金玉虽好,不是良配啊。   他见李八郎发怔,憨笑着回他:“这位小将军,不过是缺了几根木柱,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他扭头,“花木托,去把后院的木柴捡几根粗细差不多的过来。”   李家八郎知道此人是花木兰的父亲,只好讪讪的放下手中木棍,有些尴尬的垂手不语。   花木托小跑着送了木棍过来,花父丢掉拐杖,跪在地上,开始给李八郎整起帐篷。   “老伯,怎好劳您老……”   “你莫要过意不去,老汉我十五当兵,三十四腿上有疾告了病退出军中,至今已经十多年没摸过这军中的帐篷了。如今让我回味回味以前军中的日子,倒是很让我高兴哩。”   他一边啰啰嗦嗦的说着,一边十分迅速的展开薄薄的油布,立柱绑扎,很快就搭成了半人高,一人长的小帐篷来。   花弧帐篷搭好之后,许多骑士还在指挥着力士忙活,只有花木兰那边的独孤诺是在自己鼓捣帐子的。   他摸到自己的拐杖,站起身来,看着满场乱糟糟的场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木兰说这些都不是她昔日军中的袍泽,他相信是真的。   和木兰一起回来的战士都是十几年征战活下来的老人,绝不会是这样的。   这个花家的老校尉撑着拐杖,摇着头勾着背,一脸担忧的走开了。   花家老汉的背影萧索,李八郎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卸甲归田的影子。   他看看花木兰,看看独孤诺,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帐篷,旁边吆喝着把帐篷扎在哪儿的同伴们,不知道为何脸红了一红,将那帐篷重新推倒,也学着花家老汉那般,跪倒在地上重新立起帐篷来。   他不是不会,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需要自己亲手去做了啊。   另一边。   “我的放这里放这里……”独孤诺指挥着力士们把马车上的帐篷卸下来,开始准备搭建起来。   这是军中的简易帐篷,油布所制,上面刷有桐油防水防风,用木柱做撑,支开后可供一人休憩,马车上还有羊毛毡等防潮的垫子,一看便知他们是有备而来。   和他们提出苦守家门这个建议的也不知道是谁,真有够损的。   “这是我屋子的大门口!你放在这里我还怎么出门!”   “咦?花将军半夜还要出门吗?莫非是赏月?”独孤诺大笑着说道:“若是花将军无心睡眠,末将陪您赏赏月也还是可以的,您只要敲敲我的帐篷……”   “独孤四郎,你真狡诈!”   “就是就是!我们也要睡在花将军院子里!”   “还敲敲你的帐篷,我看你恨不得住进花将军房里哟!”   听见一群将士的对话,贺穆兰的脸瞬间狰狞了起来。   “想要睡在我的院子里,是吧……”   她伸出手,抓住独孤诺正要敲入地里的木柱,略微使了使劲。   “嘭”的一声闷响,木屑四散而开。   刚刚还在调笑的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居然捏碎了那根木柱!   贺穆兰一松手,让那根已经碎成了渣木柱飘散在空中。   木柱上下两端没有被捏碎的部分落到地上,发出咚咚两声,然后“咕噜噜”的朝着下首的独孤诺滚去。   “花将军你……”   贺穆兰漫不经心地拔起独孤诺固定帐篷的另外一根木柱,在所有人变了脸色之前,用两手抓着,轻易的将它折成了两段,四段……   变成灶膛里烧火柴棍那般的长度,随手抛掷在地上。   十四骑惊讶的表情里终于有了其他的东西。   哼哼哼,是不是吓得都要尿裤子了哇!   花木兰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女人!   想要睡在她的院子里,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胆量!   怕了吧!   贺穆兰扫视了他们一眼,板着脸,冷酷无情地说道:   “若是你们不想脖子也被我……”   “花将军,请务必收下的我的心……”一个鲜卑骑士单膝跪下,用拳头敲了敲心脏。   这是鲜卑男子向女儿家求婚最高的礼仪了。   “在下家中有良田千顷,自汉以来,我范阳卢氏便是当地豪强,在下乃家中独子,并无妻室……请花将军务必考虑在下!”   咦?   啥?   贺穆兰摆好的冷酷表情龟裂了。   说好的害怕呢?!   这一群人露出的狂热表情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远处查探花家动静的游侠儿一行。   贼二:“头儿,怎么办?花木兰家来了许多人。”   贼三:“来了人才好,没听说他们带了许多东西,等他们走了……呃?”   贺穆兰捏碎了木柱。   贺穆兰折断了木柱。   贼头(往后退):……我们还是走吧。 ☆、谈论木兰   虞城,游府。   游可给崔家十二郎端上一杯清水,但笑不语。   “你莫介意,我这没有好茶饼,只能奉上一杯清水。”   对于这些名门之后、士族高门来说,若是没有好的茶饼,还不如只饮清水。这崔家联姻的皆是北方最鼎盛的士族,和游可这种从小贫寒的游氏旁支完全不同。   游可若不是意外得到了族伯游氏伯度公的青睐,怕是还在乡间耕读,断不会到这虞城来做一县令。   游可看着崔琳苦笑着接过清水,却未饮一口,微微意外。   “京中局势已经不好到这种地步了吗?”   竟让这位崔家最洒脱的十二郎愁到寝食难安的地步?   这位崔琳,正是当今大魏司徒崔浩之孙,和他祖父一样,他也是崔家第三代里最让人惊艳的神童。   司徒崔浩少好文学,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精研经义,时人莫及。而他历经三代,辅佐三位拓跋氏首领,可谓是汉人朝臣中的领袖,深受魏帝拓跋焘(拖把掏)的爱重。   “我祖父一心想要恢复魏晋九品的制度,让所有人按照汉家的那一套来,再将世间的氏族定个高下。此一举动就足以得罪完所有鲜卑的氏族贵胄。再加上他与寇天师一起劝服陛下废佛,竟……”   崔琳疲惫的叹了口气。   “他年纪大了,谋策之力再无年轻时那般缜密,而且陛下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陛下。如今北方已定,四海靖平,这位陛下越发喜怒无常了……”   “怀瑾,慎言!”游可吓了一跳。   他这位友人平日里虽有狂士之态,却从不妄论朝政的。   游可久在虞城,却也经常和京中的堂伯通信,自然知道笃信道教的崔浩与天师寇谦之一意劝服天子崇道废佛,结果做过了火,天子一怒之下焚烧寺院,捣毁佛像,杀僧之多,以至于“一境之内,无复沙门”的事情。   鲜卑贵族有不少是信佛的,崔浩这样做,已经给自己埋下了祸端。   不过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令,所以崔琳说,他也只能听。听到过火的,不免安抚劝说几句。   “怀瑾,若是局势这般紧张,你便应该劝服你祖父早日致仕才是。如今他也六十有余,陛下却正当壮年,此时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谈何容易,北方高门以我祖父马首是瞻,我祖父又岂是那种急流勇退之人?他不迎难而上就不错了。”崔琳摆摆手,“罢罢罢,不提这些烦人的事情。我今日来,是为了你们虞城境内那位女将军,花木兰。”   花木兰?   游可脑中浮现了那个身着鲜卑裘衣,神色冷淡的高大女子。   “怎么,看你神色,你已经见过花氏了?”崔琳好奇地一探首,“我记得你不爱凑热闹,怎么,莫非你还去了营郭乡不成?”   虞城离下辖的营郭乡还有一天左右的路,是以他才有这么一说。   在他想来,卸甲归田的花木兰,如今应该过的是男耕女织的日子,是不会来虞城的。那也就只有这一个理由让游可见过花木兰了。   “你莫要用‘花氏’来称呼花将军。”游可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听着这个称呼异常的觉得刺耳。   在他印象中,那个身高七尺的奇女子和千娇百媚的“花氏”根本对不上号。   她根本就不该是什么“氏”,她就是她自己,有名有姓的花木兰。   崔琳起了兴趣,正襟危坐,等着席后的游可说出这其中的原委。   游可见好友起了兴趣,知道若不说清楚这几日没什么清净日子可过,便说起前阵子自己的见闻。   “有一日,我在衙中理事,忽有一差吏前来报讯,说是刘家集发生命案,案情复杂,且牵扯到鲜卑一族的大人,所以我……”   游可回忆起那天,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少时家贫,寡母守着家中田地,将他辛苦拉扯大。游可幼时定有一门亲事,在他十二岁那边,因他家贫又无前程可言,女方家遂派人来退了亲。   此后他对世间所谓的“闺秀”再无好感,一心发奋读书,终于在族中高官长辈考验族中学问时得了青眼,被带入京中学习,更认识了好友崔琳。   游可自认眼界奇高,寡母去后更是无心于女人身上,但因他是一地父母官,这各色女子见的也不少,像是花木兰这般奇特的,还从未见过。   他对着好友,将当时到了案发现场,如何见一鲜卑男子在查验尸体,那鲜卑男子见他来,如何分析此案是自杀而非他杀,又如何指引着仵作查看伤口,皂隶寻找证据……   他那时听闻头人说这个男人竟是虎威将军花木兰时,靠咬住自己的舌尖吃痛,才没有当众失态。   而后花木兰如何面对刘家儿女,如何随乡人升堂作证云云,他也和好友一一说个分明。   花木兰的传说响彻平城之时,崔琳正在外游历,是以没有见过这位“名人”。但他知道上至北方士族,下至各地的百姓,对这位花木兰都是称赞不已。   口碑好成这样,就颇为不易了。   “如你所说,这花木兰回到乡中,竟是依旧身着男装东奔西走不成?”这和崔琳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你没见过花木兰,所以才会这般诧异……”。游可微微顿了下,又换了种说法。“应该说,你站在她身边,根本就不会考虑她是男是女。”   “哦?”崔琳跪坐的有些无聊,放松的侧卧在席上,意外道:“莫非这位花木兰将军,竟是个长相雌雄莫辨之人不成?”   “非也非也。那位将军,根本就是不可由性别界定之人。”   游可看着好友惫懒的样子,有些失笑。“这世上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你便知道她完全与众不同。此时,你便不会关心她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哪里人士,出身几何,而只是单纯的想和这个‘人’认识而已。”   “我见到的花木兰,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么说,希之兄已经和她结为莫逆了?”崔琳谑笑起来。   “这便是我的可惜之处。”   游可叹了口长气。   “为了表示我的公允,以及并非偏倚鲜卑人的立场,我并未和她过多接触,甚至除了她分析那死者的死因以外,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实在是让人扼腕啊。”   “话说回来,你找花木兰做什么?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和崔家有所交集之人。”游可有些担心花木兰。   一和这些权贵之家沾染上,想要如现在这般自在,便是极难了。   “我来劝花木兰去太子身边,借以劝谏日益暴躁的陛下。”   “什么?”游可一下子站起身来。   “陛下曾有意让花木兰当太子殿下的‘保母’,被花木兰拒绝了。而后陛下又以花木兰‘无癸水不可以血脉维系两族之好’为由拒绝了蠕蠕人的联姻之请,可见陛下对花木兰的感情不同于一般。”崔琳看着游可惊呆了的表情,   “怎么,你竟不知?”   蠕蠕便是柔然,鲜卑人厌恶柔然人,认为其智力低下,是一群不会思考的虫子,便以虫行的形态蠕蠕代替了“柔然”,以谐音“蠕蠕”称呼他们。   而“保母”,绝非什么保姆佣人之流,而是源自于拓跋氏“子贵母死”的制度。   在鲜卑,女子地位尊崇,强族之间互相联姻后,母族便可经常干预部族之事,更屡有丧夫的女人带着丈夫的全部身家人马归于娘家的事情。   后来拓跋氏建国后,便订立了“子贵母死”的制度。既皇子一旦被立为储君,其生母必须赐死。   生母既死,就要有其他女人代为照顾太子,有时候是没有生下皇子的皇后,有时候就是皇帝亲自选择的信任之人。   所谓“保母”,就是“保护太子的代母”。这个女人必须身份不高,才智过人,更必须得忠于大魏皇室。   如今的魏帝拓跋焘继位时,便力排众议,封了自己的“保母”窦氏为“保太后”,人称窦太后。这位罪奴身份入宫的太后一生得享荣耀厚待,又在太子生母死后继续抚养现今的太子拓跋晃。只是很可惜的是,她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她去世时,拓跋焘将她风光大葬,并且上了谥号“惠太后”,建碑立庙,年年祭祀。   她去世的第二年,正是天子亲征阴山之北,大败柔然,在军中论功行赏,册封花木兰尚书郎的那一年。   窦太后一去,太子拓跋晃没了生母,这保母的人选应该是一直无子的赫连皇后。但赫连皇后乃是被灭国的夏国皇室公主,而灭了夏国的,正是她如今的丈夫拓跋焘。   就凭这一点,满朝文武反对赫连皇后成为太子的保母。   其实花木兰当时若是愿意接受太子的“保母”一职,也许并非什么不好的决定。   至少拓跋焘对她的欣赏,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年幼的太子一直都在魏帝亲征的时候监国,并未有过什么像样的武勋,这在以军功为重的鲜卑人中是极其不利的。   有一位在军中有着“虎威”之称的保母,可谓是相得益彰。   但这时候就没有那么多也许。花木兰辞却了所有好意,装着足以一辈子不愁吃喝的赏赐,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花木兰既然拒绝了,想来就不会再妥协了。更何况,也不是她想去做保母就能去做的。”游可不相信那样一个女人会乐意与一辈子在宫里带孩子。   “我问你,花木兰在乡里过的可好?”崔琳坐起了身子,支着下巴问他。   游可默然不语。   乡间四处弥漫的各种奇怪传言,他并不是没有听过的。甚至如他,在未见花木兰之前,脑海里首先勾勒出的也是“虎背熊腰肤黑貌丑”的女人。   这到底算不算过的好,他不知。   他并没有处在花木兰的位置,也没有过花木兰的经历,甚至于因为他是男人,所以他对花木兰此刻会是什么想法也不得而知。   也许她对此是完全不以为意的。   所以他无法回答。   “其实陛下手下的‘白鹭’一直奉命关注着花木兰。”   崔琳抛出一个更让人惊讶的消息。   “如果我没猜错,独孤家那个笨蛋四郎和陛下宿卫中头脑简单的那群家伙,应该被陛下派去的人煽动的热血上头……”   “跑去给花木兰撑腰了。” 小剧场:   拓跋焘(拖把掏)以阅兵之名仔细的检视自己的羽林卫士,专盯帅哥。   羽林郎甲(捂着菊花):陛陛下为何老是看着我……莫非是看上我了? ☆、包工头木兰   给花木兰撑腰的一行人,正在被贺穆兰左驱右赶。   这些人把花木兰家当野营地使,吃光了花家的存粮、吃掉了她养的小鸡……   每日里,无数闲汉村姑来她家门口看热闹,对着花家伸头探脑。花家是村中的鲜卑军户,原本住的偏僻宽敞,这一来,她家门口都快成菜市场了。   “你们滚不滚?”贺穆兰对这一票子男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你们不滚我就动手了!”   “能和花将军比试,是末将们的荣幸!”李家八郎李彦闻言立刻眼神一亮,忍不住摩拳擦掌了起来。   贺穆兰气结,恨不得看看这些所谓的“贵族”是拿什么保养品抹脸的。   怎么脸皮就这么厚呢!   “你们太闲是吧?”贺穆兰点了几个一看就是胡人的羽林郎,“你,你,你,你们三人去给我家喂马。顺便把马刷一下!”   一看就是太闲了,给他们找点事做做吧。   “遵令!”三个胡人汉子抱拳称是,乖乖的找花小弟要鬃刷去刷马了。   “你,你,你……”贺穆兰看了看几个衣冠尤为华美的清俊男子,搓了搓下巴。“你们都是高门子弟?”   “是。”几人矜持地点了点头。   独孤诺急的都要挠墙了。   难道花将军偏好英俊清秀的汉人那一款的?   那他第一个没戏了!   “你们会写字正好,我们乡里会写信的人不多,既然来看热闹的人这么多,我等下在门口放个小案,你帮我们这边的乡人写写信,写写文书什么的吧。”花家只有花木兰识字,但人人都怕花木兰,也就没人请她帮忙写字了。   所谓恐惧和流言都来自于不了解,这不是很好的敦亲睦邻的机会嘛!   花木兰大手一挥,在门口放了一张案台,摆了几个坐垫,让花小弟挨家挨户去问谁家要代笔的,这里有几个现成的劳力。   那几个高门子弟没想到会被花木兰这么使唤,当下互相苦笑了一下,一掀衣摆,安然的在案几后席地而坐,若不是背景是花家的小院,怕是还会被人当成一群正在谈玄的高士吧。   这些人在花家又吃又住,委实给花家带来了不少麻烦。   花木兰使唤他们也不客气,既然他们都哭着喊着求她“请把我们当做你的追求者吧”,那她就心安理得的把他们当小弟使了。   众骑士:……啊咧咧,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是要当“追求者”不是“追随者”啊喂。   “那我呢?那我做什么?”独孤诺眼睁睁看着这个被指挥上屋顶修房子,那个屋后喂猪,另一批刷马,转眼间就他落了单,穿着明光铠傻乎乎的站在院子里。   贺穆兰转过身,上下扫视了一眼独孤诺。   “唔,你这样不行……”她看着独孤诺,说出一句独孤诺心花怒放,众骑士差点没把独孤诺瞪穿的话来。   “你脱吧。”   “哈?”独孤诺捂着胸口,犹豫的看了看四周各种余光扫过来的兄弟们。“在这里?”   贺穆兰眨了眨眼。   “你要在这里也行。”   一个时辰后。   穿着花木兰旧衣的独孤诺不自在的扯了扯臂膀,满心荡漾。   这是花将军穿过的衣服呢,那啥,虽然小了点……   可其他兄弟们可没有这个待遇!   贺穆兰在马上无语的看着独孤诺傻乐,不知道他穿个二短外套有什么高兴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专门来耍帅的,穿铠甲的穿铠甲,穿锦衣的穿锦衣,连替换的行李中衣衫也是一件比一件华美,简直就跟孔雀专程过来摇尾巴似的。   她如今要用他们干活,他们还是要穿自己的衣服她也不勉强,但她有事要和独孤诺单独询问,便只能以去集市“买东西”的名义把他拐出来。   他来时穿着一套制作精美的明光铠,脚下踏的是作战用的铁履(贺穆兰严重怀疑脚臭的是他),这撑场子时自然是亮瞎人眼,可若是去集市,怕是两人很快就要被围观了。   就算不被围观,穿成这样去买粮食买油盐酱醋,要么被狠狠宰,要么吓得老百姓双手奉上“保护费”。   那以后花木兰彻底不要在虞城地界混了。   所以贺穆兰才叫他把身上的铠甲脱了,再换上普通人的裘衣。鞋子这东西好办,一般的百姓也看不出皮靴的好坏来,有一个脚掌和独孤诺差不多大的便借了他一双皮靴穿。可其他羽林郎的衣衫衣甲,比独孤诺那亮瞎人的也差不了多少,自是不适合“微服买菜”的。   他体格高大,花小弟和花父都比他矮上一截,花小弟比较瘦弱,独孤诺那货肩宽胸壮的,花小弟的衣服愣是塞都塞不下去,最后没法子,花木兰找了自己最大的一件皮裘大衫,让他先穿着。   只是花木兰毕竟是女人,虽然身材修长,但体格并不粗壮,这裘衣是友人所赠,比她其他衣服要大一些,大的也有限。这独孤诺一穿,肩膀和胸勉强塞下去了,袖子却短了半截。   偏他自己不觉得难受,一路走一路傻乐。   真是脑残儿童欢乐多。   贺穆兰见身后赶着驮马的力士还在较远的地方,便一抖缰绳,状似亲密的将马驰到独孤诺的马边。   独孤诺见花木兰贴了过来,心中正一阵小鹿乱跳,只听得“花将军”开口问道:   “说吧,你们到底过来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军中英俊的儿郎,有的和你看起来还不是很熟,你怎么能把他们全部聚在一起,跑到我这小小的乡野中来?”   真要义愤填膺,该来的也该是和她同军数年的火伴们和他们的麾下儿郎,而不是兴师动众到弄出这么多“优质男”来。   这随便哪一个,尚公主都足够了。   顿时,独孤诺的表情变得迷茫起来。他眨了眨眼,有些发愣。   “什么为什么?为了来娶您啊。”   贺穆兰正在等着答案,乍听到独孤诺的回答,一口气卡在半空中下不来。   这独孤诺若是个心机深沉的货,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点!   “我不耐烦和你啰嗦。独孤诺,花克虎和你通信我不怀疑,这么多军中儿郎和我花木兰一无深交二无联络,莫非你是大嘴巴,到军中到处传我花木兰‘凄惨”的事情去了不成?”贺穆兰一肃容。“若真是如此,我倒真要‘谢谢’你了。”   “我怎么会!”独孤诺一皱眉,“是他们找上我询问真相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花克虎曾是我的麾下,所以想问问您是不是如今被那些村姑闲汉的指指点点……”   “再说,我们和您是神交!神交!”独孤诺用流利的鲜卑语说着贺穆兰完全听不懂的单词。   鲜卑语里是没有“神交”这个词的。真是难为他了。   贺穆兰见这独孤诺确实只是个样子好看的二缺,只好放弃了再度逼问的意图。   难怪她的战友大部分升迁去了战事险要之地,这货却被调去平城当皇帝的宿卫。   面子货啊面子货。   她虽只是法医,但多年刑侦工作下来,自认察言观色还是不错的。这独孤诺一脸“啊他们来找你我也要来找你于是我们一合计就一起来了”的样子,不似作假。   这背后是否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是好意还是阴谋,贺穆兰不知道,也不想介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片刻后。   “到了。”贺穆兰和独孤诺到了镇上的集市。   梁郡在北魏腹地以南,和京都平城以及拱卫平城周边的六镇不一样,这是个典型的以农耕为主的郡县,集市也比北方买的东西种类要多,但不和花木兰的老家怀朔那样可以随意买到战马和铠甲兵器等物。   府兵制和募兵制不同,北魏的军户一旦被征召,小到针线大到盔甲和战马都要自备,通常一个军户家得到一身好武器装备是要传家的,花木兰当年用的武器铠甲便都是花弧昔日在军中用过的,只有战马,因为花父的马年纪太大了,马缰辔头也都已经烂光,所以才出现了“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的事情。   因为是南方郡县,这里没有北方那般随时会进入战争状态,全民皆兵守城的事情,大路上有许多狗,也有很多活泼调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气小孩,而且到处都是家畜跟牛车造成的凹洞与泥水坑。   鲜卑人不多,因为鲜卑人要负责打仗,汉人负责耕作,所以成年的鲜卑男人们若是在集市中闲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而如今,就有两个鲜卑的高大男人不在北方打仗,而是悠闲的逛着集市。   独孤诺看着地上的新鲜狗便便,再看着鼻涕和眼泪齐飞着奔跑的小鬼们,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捏紧了拳头。   这没什么!   不就是买菜买米买油盐酱醋嘛。   和花将军同行,买什么他都甘之若饴。   “托你们的福,我们家现在一点粟米和麦子都没有了。”贺穆兰看了看独孤诺将她那件旧衣胳膊部位崩的紧紧的肱二头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前都是我扛,虽然很轻松没错,但一直被人注视确实是件非常不自在的事。好在这次有你,我就搬正常人的分量就行了。”   贺穆兰一句“好在这次有你”让独孤诺心花怒放,满怀自信的笑了。   “交给我吧,我独孤诺可是被称为‘熊罴’一样力气的男人!”   一个时辰后。   太失算了!   他怎么漏算了花木兰将军那天生的神力!   “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拿一袋?”贺穆兰有些担忧的看着从举变成扛,从扛变成抱,从抱又变成和拖没两样的独孤诺。   “不……不用……”独孤诺连开口都在憋着气。他怕他说的话一多,一口气卸了,手中的豆料就掉到地上了。   为什么马还要吃豆子和麦啊!为什么他们要带那么多马来啊。   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的东西都放到力士赶来的车上了。但正是因为他们赶来的是马车,而这里已经习惯了人力车或者驴车,一旦出现马车太过引人注目,二来很多东西是摆在地上卖的,马车很扰民。   所以一到集市门口,他们就派了一个力士守住马车,然后步行进入集市买米粮和肉食等东西。   贺穆兰承认自己是故意买这么多的,不过她也确实看中了独孤诺的力气。这边没人吃面,麦子是做成一种叫做“麦饭”的难吃东西,她一直想看看买了麦子回去能不能鼓捣出白面来。   恩,家里有现成的石磨,又有现成的男劳动力,就不用委屈家里的驴子了,让他来磨吧。   他不是“熊罴”一样的男人吗?   应该不会比驴子差吧。   另一边,在晌午时分由游可领着到了营郭乡的崔家十二郎,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花家的院子里,军中素有“俊才良彦”之称的羽林郎们,正干得热火朝天。   他们有的露出结实的胸肌,一声大喝举起斧头……呃,劈柴,光看架势,还以为是在砍什么敌将贼首一般,门口聚集了不少村妇和小丫头,正脸红红的偷看。   待看到来的是两个青年男子,这些砍柴的羽林郎露出失望的表情,以一种“凝重”的姿势继续砍着柴。   院子中有几个将士在……喂猪?那架势与其说是在喂猪,不如说是喂猪时不小心将猪放了出来,如今正在狼狈的把猪赶回猪圈去。   几个将士一个拉猪的腿,一个拽猪的尾巴,一旁一个瘦弱的青年男人表情看起来是要哭了,一边嚷嚷着“轻点轻点这是最后一头猪”,一边“啰啰”的叫着。   只是那猪不知道先前受到了什么惊吓,死活就是不肯再回头了。   几个穿着华丽锦袍的年轻人在花家门口席地而坐,旁边围着许多村汉和老妪。初冬的日子里,他们却满头是汗,因为一个老婆婆不满的拍着桌子,表示她说的那么清楚,他却写的颠三倒四,连她都听不懂,那他儿子就更听不懂了。   崔琳气息有些虚弱的扭过头,游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位自小被称为“神童”的好友,脸上还能露出可以被称之为“白痴”的表情。   崔十二郎用如同梦游一般的语气说道:   “希之,我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不是得了癔症,对吧?” 小剧场:   花小弟:我的猪,我的羊,我的鸡,55555……   房氏: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正坐在李八郎脖子上揪毛)   花母:我的屋顶,我的瓦……   花父:我的青春,我的青春……   羽林郎某(呆滞):我的靴子,我的靴子……    ☆、迷惑木兰   和独孤诺买了粮食和日常用品回来的贺穆兰,在自家的堂屋里接待了这么一位“贵客”。   真的是贵客。   和独孤诺以及他带来的十三羽林郎不同,这个姓崔名琳子怀瑾的年轻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我很贵,我祖上很贵,我父母很贵,我全家都很贵”的气息。   原谅贺穆兰所来的时代已经没有什么贵族了,而贺穆兰的身份和职业注定了她见不了权贵,或者说——“活着的权贵”。   即使生前再显赫,长相再英俊,气势再惊人,你以为被扒的光光放在解剖台上能让贺穆兰感觉到什么?   这具尸体很贵吗?   但此刻贺穆兰真的觉得,若是她在现代解剖了这具尸体,一定也会赞叹出“啊,这大概是我解剖的最贵的尸体了”的话吧。   头带纶巾,身披鹤氅的崔琳,看着就像是那种古画里走出来的高士。   这个男人十分英俊,除了英俊以外,还有一种脱俗的气质。而这个男人也很了解自己皮相上的优势,打扮的十分讲究,务必将自己的每一处优点凸显的淋漓尽致。   又是一个觉得自己能以外貌打动花木兰的男人?   据游县令引见,这人还是如今汉人中权倾朝野的崔浩之孙,他来找花木兰做什么呢?   为何独孤诺一群人听到他的名字,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   屋外的羽林郎们正在唤猪推磨、间或夹杂着小女孩尖锐的欢叫声,就在这有些嘈杂甚至可以说是“吵闹”的环境中,和贺穆兰独处一室的崔琳微不可见的露出了有些感慨的表情,温声开口道:   “想不到,花将军威风如初,竟能让陛下身边的羽林郎们为你喂猪修屋,甘做奴仆之事。在下真是羡慕之极。”   听听听听,听听这“屈尊纡贵”的外交口吻。   真想把这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文艺男青年一巴掌拍到南墙去。   “不知崔郎君光临寒舍,所谓何事?”贺穆兰不耐烦和他打什么机锋,开门见山的询问了他的来意。   她确定在此之前的花木兰和此人一点交集都没有。   若是有的话,她一看到他就会回忆起来的。   ……   崔琳微微一愣。   他还没见过对他如此不客气的人。在他印象里,无论是什么女人,哪怕是年老的老妇或者幼小的女孩,见了他都会十分温和。   而他向来观察入微,也看的出这位“花木兰”对他并没有什么耐心。   “崔某并非为了你的过去而来,而是为了你的将来而来。”崔琳挂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对着眯着眼睛的花木兰微微一笑,语气坚定。   “花将军,你已经大祸临头了。”   贺穆兰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话十分熟悉。   不但熟悉,就连这“名士”的打扮她都觉得异常的有画面感,仿佛在哪里看过似的。   猛然间,贺穆兰心头一亮!   她说哪里熟!这不是小时候每到暑假翻来覆去重播的《三国演义》里经常看到的场景吗!   经常有某个谋士要去忽悠人了,就会跑到别人面前,故弄玄虚的说着“哦主公X君X将军你已经大难临头了!”引起别人的重视,然后那个被吓得半死的人就会连声追问。   最后那个可怜蛋会在谋士啪啦啪啦分析一段局势后被牵着鼻子走。   至于那个可怜蛋最后下场如何,端看那个谋士到底是不是有良心了。   诸葛亮说动孙权和刘备联合算是珠联璧合,但有时候也有坑死人不偿命的时候。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贺穆兰就恨不得自己能接一句,看看那些谋士的脸色。   而如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啊,我已经大祸临头了啊。”贺穆兰无所谓的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崔琳有些意外。   他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花木兰会有的反应,包括不相信他的话,或者气急之下将他赶出去,却没有哪一种是这样的。   ——用今天吃了一片酱瓜一样的口气跟他说“谢谢,我知道了”。   出现了!果然是便秘一样的表情!   虽然只有一瞬。   “花将军大概觉得在下是故弄玄虚,是以如此轻忽……”   “但在下千里迢迢从平城而来,却并非为了小事。花将军,陛下一直……”   “崔郎君,我如今已经卸甲归田了。”贺穆兰凝视着崔琳的眼睛,迫的他停下了口中的话语。   你看,气势这东西,花木兰也不是没有的。   “我不知道你光临寒舍是为了什么,但是崔郎君,和一个在生死搏杀中渡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一个仁义之辈该做的事情。”   贺穆兰知道这种人。   若不是所要说动的目标有利用的价值,他们是不会浪费一点心思在目标身上的。   而这种人,会在乎一个素昧平生毫不相关的卸甲女将军会不会大难临头?   谁信?   “但你已经在危险之中了,花将军。”崔琳依然让礼貌的笑容挂在脸上,“是出于对英雄的敬重,所以我来告知一声。但这不代表别人会如同我一般的‘客气’。”   崔琳知道花木兰对他的心防很重。但这无所谓,他今日来只是来探探底。   等事情渐渐出现端倪,他相信花木兰会想在他这里知道答案。   “花将军,你以为陛下能容忍这么多护卫的宿卫擅离职守吗?尤其这里每一个都是家世显赫、前途远大的军中俊彦?”崔琳温柔的声音犹如一条温柔奔涌的溪流。   “您是英雄,是替父从军十二载,独挑柔然可汗庭五位大将的勇士。所谓时势造英雄,大魏需要勇士……”   “可这时,英雄变成了女人。”   “将军白头,美人迟暮。英雄竟成了乡野间村姑闲汉之流闲言碎语之中的笑柄,这会让多少大魏的将士寒心?又会让多少将士对自己保护的‘百姓’们生出动摇之情?”   “花将军,只要你一天不幸福,陛下就会想办法让你‘幸福’。至少让你看起来像是世人眼中应该‘幸福’的样子。”   “正因为我看出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所以我才为你将要陷入到世俗女子的桎梏中去而感到悲哀啊。一想到你要年复一年的过着这种‘幸福’的日子,我就深深的为你唏嘘。这岂不是一种大祸临头吗?”   贺穆兰端坐在案几之后,脸色有些难看。   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羽林郎问独孤诺她的近况,为什么这些人会穿着华服带着彩礼大老远的从平城来到梁郡,又为什么可以动用军中的车马和随意“离岗”,只为完成一项如同是“撑腰”一般的幼稚行动。   起先她以为是花木兰独特的个人魅力和在军中的威望促使了这群将士们这么做的。   可能起因确实是如此,但又不仅仅是如此。   若真是一个在乡民的非议中已经心灰意冷的花木兰,即使不在这群将士中找到归宿,也会开始关注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不让兄弟担心,不让过去的袍泽担心。   她或许真是这样的人。   原来皇帝拓跋焘一直没有忘了她。   原来花木兰已经上升到这种层面了。   原来他们从来不曾看她是“花木兰”,而依然是“花将军”。   贺穆兰莫名的有些发堵。   在她的时代,花木兰已死,只有“替父从军”的传说存在。   虽然她起初只是为了不让父亲去送死这么简单的愿望,但从她是一个女人,且是最后活下来了的女人开始,注定就不会平凡。   对于未来的世界来说,代表女人某种自强精神和的花木兰已经成了一个“符号”,至于这个符号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   谁会在乎一个“符号”的想法呢?符号就是人们想象的那个样子啊。   贺穆兰第一次无比端正的跪坐在案几后,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浮现着各种奇怪的想法,以至于她连崔琳最终还是完成了谋士们“耸人听闻”的最终目的都无法气恼。   她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般,久久的跪坐着,连崔琳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离开了花家的崔琳和友人游可骑上了马,游可陪着崔琳在花家的门口静静的待了一会儿,在被周围各种小媳妇大姑娘盯得快要逃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怀瑾,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我有些后悔……”崔琳看着干的热火朝天的汉子们,他相信怕是除了皇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同时指挥的动这些天之骄子们做这些事了。   而这花木兰,凭的仅仅是一个名头而已。   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人,但是他还是冒险来了,带着他一贯的自信和动摇人心的本事。他也是一名战士,此刻正在为了崔家的安危和大魏的安稳在战斗。   他要步步紧逼,让这个女人投身到比战场更为可怕的朝堂和后宫中去。   但正如花木兰所说的,‘和一个在生死搏杀中渡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一个仁义之辈该做的事情。’   崔琳毕竟不是祖父那种浸淫在大魏政治中心数十年,玩弄人心和权术与鼓掌之间的老政客,所以他也会有一瞬产生后悔。   不过,这也只能稍稍让他的良心动上那么一动罢了。   花木兰和家国天下谁轻谁重,这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选择。   更何况,崔琳觉得自己的做法也许会让花木兰过上更为尊贵、更受人尊敬的生活。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是个“战士”啊。   崔琳调转马头,在众人各种打量的目光中开始往虞城方向归去。   接下来,他只要静观其变,徐徐诱之就行了。   屋中。   贺穆兰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以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误区。   妈蛋,给那阴险小人带到沟里去了!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啊!   什么拓跋焘,什么大魏,什么家国天下,精神坐标的……   关她鸟事?   小剧场:   崔琳(心中盘算):接下来,我要这样,再这样,然后那样的动摇她的心思,唔,还可以……   贺穆兰:管我鸟事?下次再来打出去,还能逼我强嫁不成! ☆、吾家木兰   这十四位被千挑万选出来的京中宿卫在花木兰家住了三天,终于还是铩羽而归了。   这些生而富贵的羽林郎们,在这三天之中吃了不少苦。   其中一个羽林郎修屋顶时不慎踩到了屋顶的青苔落了下来,幸亏贺穆兰那时正在帮着带房氏和花木托的孩子,为了不让羽林郎摔死吓到孩子(大雾),贺穆兰上前接住了那个羽林郎,没有酿成“悲剧啊,求亲不成反断腿”的戏码。   至于贺穆兰到底是怎么接的,以何种姿势接的,往事不堪回首,为了不让这位羽林郎接下来的人生中留下阴影,众袍泽都体贴的表示没看到或者忘光了。   其他喂猪的、喂鸡的、推磨的,也就不一一提起了,反正都是些没有什么难度的力气活。   虽然花小弟很心疼有个羽林郎好心帮着杀鸡结果是把鸡头斩下来了,以至于没有接到鸡血,但这几天的日子,对于这个从小就扛起家里重担,将种田、养马、喂猪当做日常的年轻男孩来说,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几天。   以至于半夜他和房氏就寝时,都会禁不住和她倾诉起若是后来当兵的是他,如今是不是也是过着这般威风的生活,穿着如此鲜亮的衣甲。   对此,房氏无情的泼了他一盆冷水。   “等你先不怕死人再说吧。”   而对于那些汉家强宗子弟们来说,这几日他们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们现在有自信若是落魄了,就凭一手写书信的本事,也不会饿死。   写信和吟诗作赋毕竟是不同的,尤其是对大字都不认识,文辞稍微讲究一点就听不懂的老百姓来说,如何最节约纸张又写的浅显就成了一门学问。   这几位北方高门子弟在无数个老太太老爷爷的唠叨中,渐渐掌握了这门学问。   最大的感悟,却是执笔时落下的那些思念。   对于远方出征的儿子的思念;   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思念;   对于出嫁的女儿如今是否安好的思念;   对于亲人或爱人最美好最朴实的情感……   他们不会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也不会说“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这样的话,但他们的话比诗句更感人。   若说这些强宗子弟最初只是为了给花木兰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不大情愿的去做这件事的话,到后来他们已经是甘之若饴,完全领会了“施大于受”的含义。   文字这一掌握在文士富族手中的武器,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发挥着它的作用,抚慰着看到它的人的心灵。   这些强宗子弟甚至会好奇,若那些边关的兵丁、那些远游的游子看到了他们写的信,会有怎样的心情。   然而无论如何,当贺穆兰明显的表现出他们已经打扰到她的生活时,这些羽林郎们不得不赶回平城了。   他们仰慕花木兰到不愿意看到她对他们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之情。   清晨,十四骑士从花木兰家的屋后马厩里牵出他们的马。贺穆兰指挥着力士从她的库房里搬出他们送来的彩礼,重新装到马车上去。   虽然十四骑士一致认为他们这么多天打扰了花家的安宁,这些彩礼可以作为单纯的礼物赠予花木兰,但贺穆兰本着无功不受禄的想法,加上她确实拒绝了他们的求亲,这时候再要礼物有些缺德,所以坚决不受,十四骑也只能从了。   “花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再见。希望下次我们以旧交的身份来时,您能不要赶我出去。”独孤诺眼眶泛红,若不是他是宫中值守的郎官,此刻他恨不得在花家之旁搭个茅屋,磨到花木兰愿意下嫁为止。   “那是自然。”贺穆兰爽朗的笑着,“下次再来,我必好酒好菜款待之。”   她玩笑般地对独孤诺挤了挤眼。   “你们这次来的人太多,好酒只好省了。”   独孤诺何曾见过花木兰这顽皮的一面,当时就愣了一愣,而后是狂喜。   “独孤将军……”贺穆兰凑到独孤诺耳边,小声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随着贺穆兰的靠近,独孤诺面红心跳到想要蹦起来,而他听完贺穆兰的话以后,也确实是蹦起来了。   “我曾听闻,每日泡脚时放些醋,可有效防止脚臭……”   “都说了不是我!”独孤诺面色赤红,“不是我不是我!”   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独孤诺。   “啊,不是你。那你就姑且听听,也许以后用的到呢?”   独孤诺在心中咒骂着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污蔑他,转眼间就被整备战马的骑士们包围住了。   “花将军刚才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独孤诺你好奸诈,你是不是去集市的时候在花将军面前卖乖了?”   “说好了公平竞争的!”   公平竞争什么?   谁的脚更香吗?   独孤诺翻了个白眼。   十四骑很快就整编完毕,房氏和袁氏捧着新作的面饼和煮好的鸡蛋,给他们作为路上的干粮。   贺穆兰的研究很成功,磨出的麦粉和水后作出了一种死面饼,虽然时间仓促做不了“酵头”,但纯小麦粉磨出粉做成的面比黑麦面好吃的多。这十四骑虽然出身显赫,但由于经常陪着拓跋焘行猎,意外的对吃食一点都不讲究,干啃干粮都行。   贺穆兰看到这样离别的场面,心中也有些伤感。   无论他们到底是不是因为拓跋焘的指示来的,他们愿意来,本身就已经表达了某种让人感动的东西。   虽然她不觉得单身一人有什么不好的,但她还有些从内心感激拓跋焘为花木兰做的一切的。   她不是瞎子,在这三天的相处过程中,她自然是感受到了这十四位军中儿郎除了相貌英俊,身形高大以外,各个人品都是不俗。   十四个有赤子之心的好青年,这皇帝拓跋焘,是真想让花木兰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幸福”。   这绝不是崔琳口中那种为了让全天下的人看到的虚假“幸福”。若是那样,拓跋焘只要以花家人相逼,逼她嫁一个外人看来十分优秀的青年就可以了。何必要如此想方设法做出“撑腰”的场面,又让他们自然的和她相处几天?   这三天,她看着他们笨拙的抓鸡喂猪,上房揭瓦。   她看着一个长相清俊的高门青年被一个老太太嘴中喷出的唾沫溅到了脸上,只是默默的擦掉,继续低头重新拟写家信。   她看着独孤诺像是一头驴子一样拉着那个石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捉弄。   这样的品质,比他们的出身和将来更宝贵。而她不相信拓跋焘如此慧眼如炬,只是随便挑拣就拉到这么一群如此优秀的青年。   但正如这面前的十四儿郎一样,花木兰也是贺穆兰的偶像。正因为花木兰是贺穆兰的偶像,所以贺穆兰是在慎重的使用着“花木兰”的遗产,从不敢妄自“盗窃”她的东西。   她时刻没有忘掉这些人崇拜的是谁,爱戴的谁,想娶的是谁。   她要时刻保持这种清醒,不被这种虚荣冲昏头脑。   所以她对着面前十四位骑士抱了抱拳,朗声说了一番话。   这一番话,她不是自己说的,而是借着花木兰的身体,用花木兰的嘴,说着花木兰一直铭记在灵魂里,时刻不敢忘却的话。   他们为花木兰而来,她觉得他们有必要听一听。   。   “各位在寒舍盘桓三天,当知百姓生存不易,世道艰辛。我花家已经是大魏平民中的富足人家,尚且要为军中喂养军马,种田给养军中儿郎吃食,如今征战连连,赋税不轻,我知你们都是贵胄高门之后,可能不太能理解这样的生活……”   “在大魏,有更多的人家不及我家,却依旧缩衣节食,养着大魏的兵马,只为了我大魏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军中能少死几个子弟回返乡间,不要让战火烧到家乡。”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   贺穆兰知道他们之中很多都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争,就算如独孤诺之流,也都是为了家族的荣光和个人的前程在战场上拼杀。   对于他们来说,战场只是一个晋升的场所,以性命搏前程,如此而已。   他们确实比花木兰这样从军中一刀一枪慢慢砍杀上来的普通兵卒要容易出头的多,也更容易成长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统帅。他们是如此的得天独厚,以至于从来不曾低下头看过下面的风景。   对于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战争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花木兰,无需在一个战士最美好的年纪里卸甲归田,所以他们以后背负的信念和他们选择的道路,可能会影响更多的人。   “蒙君教诲,必牢记于心!”   独孤诺慨然应道。   “蒙君教诲,必守余生!”   十三骑士大呼出声。   .   花父撑着拐杖,倚在院中的一棵桑树旁。待看到身材修长的女儿说道“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时,忍不住避到树后,擦了擦眼泪。   他大概理解了,为何自家女儿出征前答应他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法子活着回乡,却足足等了十二年才等到这一天。   以前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木兰天赋惊人,在军中没有按照他嘱咐般那样隐瞒住她的膂力。没有人愿意将这样一位勇士放手,所以才让她磋磨至今。   如今看来,倒是这孩子自愿留在军中的。   若说他之前是欣喜于一直在沙场中拼斗的孩子回到了家乡的话,今日这十四骑的到访,渐渐让他触摸到了女儿的另一面。   藏在渴望平凡生活的外表下,那曾经属于女儿内心不凡的一面。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在女儿离家前重重的叮嘱让她放弃了军中的生活回乡。木兰不想改变,只想以原来的面目回到家人身边,甚至为了他们的感受默默的接受许多事情。   但她毕竟已经不是那个会在窗下“唧唧复唧唧”织着布的乖女儿了。   他曾后悔过木兰不是个男孩,因为若是那样,花家的“富贵”(注1)就不需要放弃“她”所拼搏过的一切。   但如今他发现他错了。这样的一个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呢?正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才值得让他更加骄傲。   能说出“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的孩子,难道不值得他骄傲吗?   若他曾是木兰麾下的一名兵丁,怕也会死心塌地随她拼杀于疆场吧。   袁氏见到丈夫靠在桑树上一动也不动,也顾不上女儿到底在和那些英俊的青年们说些什么,赶忙小步跑到丈夫身边。   “夫郎,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怔怔的抹掉他的泪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心痛着什么。   “孩儿她娘啊,我们还是不要催着木兰成亲了吧。”   花父睁开通红的双眼,喃喃地说道:“不能催,不能催啊。”   “咦?为什么?我还在可惜呢,这次有这么多好男儿……”袁氏有些懊悔的看着门口的一群骑士,“只可惜我家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家,木兰高攀了也许不是好事,我虽是妇道人家,这还是懂的……”   “你不懂啊……”花父撑起拐杖,让自己的脊背挺的像是女儿一般的笔直。   “怎么会高攀呢?我们家木兰嫁谁都不算高攀啊。”   他喃喃地说着袁氏听不懂的话。   “她已经变成苍鹰,展翅高飞过了。她在飞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把她关起来是一种罪过,所以她继续飞了。如今她飞累了,我们不能把她当成住在屋檐下的燕子啊。”   “哈?”袁氏傻了眼。   什么燕子和鹰?   “让木兰继续过她想过的日子。”他顿了顿,将那两个字说的重重的。   “她‘想过’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木兰是鲜卑语的“富饶”、“富贵”之意,是鲜卑人很常见的名字,男女都可以用。很多少数民族的“木兰”都是富饶之意,归根结底大多是出自东胡的语系。从花木兰的名字可以看出,花家父母最早的希望是希望花木兰过上富贵安宁的生活的。   小剧场:   她时刻没有忘掉这些人崇拜的是谁,爱戴的谁,想嫁的是谁。   卡!   贺穆兰:编剧,台词错了!   作者:没错,是嫁,你继续说。 ☆、练武木兰   十四骑士走后,花小弟从家中的柴堆里翻出了不少丝絮。   丝絮比布匹更容易换取货物,因为丝絮可以做丝絮纸,或纺成丝线,也可以贴在竹窗上作为遮挡风寒的窗布,还可以填充与夹袄中作为丝绵棉袄使用。   若是将布匹塞到柴堆里,自然是会被花木兰一家发现的。可是丝絮却是轻柔细软之物,它们被积压成很小的一团团丝絮绒球,细密的塞在柴缝之间。若不是花小弟清早起床劈柴,大概还没有发现柴堆里被塞了这些东西。   花小弟把所有的丝絮都翻找出来,小心翼翼的排掉上面的灰尘,大约装了三四个筐子。   这三四个筐子的丝絮,大概够他们花家生活几年了。   花小弟把筐子搬出屋子找自家阿姐的时候,贺穆兰正在屋前练武。   花木兰的记忆并未十分清晰的遗留给贺穆兰,贺穆兰严重怀疑花木兰是不是和她一样穿了,所以只留下了大脑里的记忆而不是灵魂中的。如果真是这样,她衷心祝愿这位花将军能彻底过上她最想要的生活。   尽管如此,她的身体记忆却让贺穆兰完全的继承了下来。这大概能从侧面反映为何许多人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因为身体比大脑真是容易操作的多,至少你发奋的锻炼,身体一定是会变好的,可你要是智商底下,再怎么努力提高智商也是事倍功半。   贺穆兰练武的原因很简单,既不是想成为万夫莫敌的高手,也不是为了健康,而是——保持身材。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她在后世是个医生,而且是个解剖过许多尸体的法医,自然对人体的结构十分了解。   在同等重量下,脂肪的体积是肌肉的三倍多,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运动员和健美爱好者一旦停止了锻炼,会发胖到让人无法直视地步的原因。   贺穆兰估计花木兰大姨妈一直没来的原因是身上的体脂过低,造成了运动型月x不调。   这是常见于运动员身上的毛病,大概是花木兰在应该来癸水的年纪入了伍,而后大强度的训练让她迅速消瘦,身上的脂肪变成了肌肉,再加上打仗长途奔袭急行军是常有的事,饮食不当就会让体脂变得更低。   花木兰是典型的高挑身材,若放在现代,她一定是最好的模特之一,花木兰身上无一丝赘肉,流线型的肌肉让她同时拥有女人的柔美和男人的刚劲。   但这一切得建立在“花木兰即使退伍了但还是没有松懈对自己的锻炼”上。   为了不让自己的偶像除了“将军卸甲”、“美人白头”之外,还多出个“将军发胖”的传说,贺穆兰只能每日清晨起早做一系列的锻炼,包括打拳、练剑、围着乡间的田埂慢跑等等。   为了维护偶像的形象,贺穆兰也是蛮拼的。   若不是每次看到她提着水桶给家里水缸装水,或者随手劈上几段柴,花小弟都露出一副“天啊我居然让我姐姐做了这种事我还是死一死吧”的表情,贺穆兰倒是很想顺便把家中几个大水缸里的水都顺手装满,再把木头都劈成柴火的。   此时,贺穆兰正提着花木兰留下的名剑“磐石”,做出了一个刺击的动作。   所谓“磐石”,其实是一把在军中并不吃香的重剑。近战武器中,军中儿郎最喜欢佩刀,即使用剑的,也都是长剑。毕竟劈砍比刺要省力,杀伤力也更大。   磐石是一把特殊的剑,相传曾是三国时期一员猛将的佩剑,其人因为力大无比,用了许多剑都觉得太轻,他的主公便遍寻名匠,为他打造了这么一把重剑,寻常宝剑,触之即裂。   至于这员猛将是谁,众说纷纭。但这把剑确实重的要命,到最后意外的落到了花木兰手里,变成了一把实至名归的名器。   力气不够的人用它,怕是会把它当做钢棍或者狼牙棒一样的东西使。   花木兰并非江湖上的游侠儿,不会那些精妙绝伦的技击之术,但她的力量让她的剑术走了“以力破巧”的路子,很少有人敢和她硬碰硬的对抗。   更何况“磐石”虽然在锋锐上并不出色,却是一把极为坚固的剑,正适合她的路子。   这种大开大合的军中剑法,花木兰这样的人去练才叫相得益彰。   “阿姊,我在柴堆里发现了……啊呀!”花小弟被鼻尖突然出现的剑尖吓得一声惊叫,手中的丝絮也脱了手,特别可笑的飘散在四周。   若不是花小弟是个身材瘦弱的男人而非娇小的美女,这丝絮飘扬,两人凝视的画面定格瞬间,倒是个很好的古装片镜头。   贺穆兰很快就从那种“入武”的境界里脱离了出来,有些抱歉的一把拉起仰坐在地上惊慌失措看着她的花小弟。   “抱歉,我练武入了神。你不该突然闯到我的院子里来的,阿爷应该和你说过哇。”   花木托呐呐地说不出声,他没敢说他被突然出现的那么多丝絮冲昏了头脑,所以他只能露出惯有的抱歉笑容,对着自家的姐姐傻笑。   “呵呵,我忘了。”   贺穆兰一震剑尖,将半空中飘散的丝絮缠绕于剑上,横到面前看了眼。   “这是什么?棉絮?我们家有种过棉花吗?”   “不是,棉花南方才有。这是丝絮,蚕茧表面的浮丝汇聚而成。”花小弟摇了摇头,“阿姊,这是前日那些大人们留在柴堆里的。”   贺穆兰的脑海里一下子就出现了那十四个青年骑士的身影。   他们是什么时候塞进柴堆的呢?一想到十四个骑士偷偷取出丝絮一点点塞到柴堆里的样子,她的心就又暖又软了起来。   贺穆兰看了看花小弟赞叹的样子,轻声笑道:“既然如此,也快过年了,你拿这些丝絮给你家媳妇,叫她做些冬天的新袄子吧。”   花木托吓了一跳。   “咦?用丝絮吗?不用了吧,去年阿姊刚给我们添置了新的皮裘衣,今年又用丝絮,太浪费了。”   丝絮一向是汉人大族或富户们用来填充夹衣的,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冬天用厚布做成冬衣,外面穿着皮裘就已经很暖和了。   冬日不用做农活,最多喂喂家畜,在屋子里是不需要穿的那么好的。   “这些日子也累着你们了,你们要觉得用丝絮浪费,那就随你们处置吧。”贺穆兰见花小弟还要再说些什么,一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汗,一边收起剑和他不在意地说道:“他们既然是好意,你们就留着,阿姊不缺钱。”   花小弟见姐姐真的是把这几筐丝絮都给他了,当下欢呼一声,快活的拎着几个筐子回屋找房氏去了。   他们舍不得穿丝绵填充的棉衣,但他们的孩子才两岁多,费点丝絮却是没什么的。   更何况贺穆兰在那些羽林郎们走后就立刻补充了家里的鸡鸭猪羊和粮食,今年冬天还是很好过的。这些丝絮就等于是她送给弟弟一家了。   贺穆兰说的不缺钱不是客气,她如今真的是不缺钱。   虽然贺穆兰不知道皇帝赏她的那些箱子里为什么有一小半空了,但她经常在集市里跑,自然是知道剩下的布帛和金银珠宝就够她安逸的度过一生了。   事实上,她之前一直以为那缺了的东西是分给了花家人,但她后来偶尔翻到的记忆却表明花父花母没有接受花木兰的布帛金银,只取了一些容易放坏的粮食和皮子。   花木兰修大屋花了一些钱,也经常给父母添置些衣物买点东西。她在弟弟和父母家里吃饭,伙食费是用偶尔去集市买回来的米面调味料什么来代替的,根本用不了多少钱。   这些空了的箱子已经成谜了,贺穆兰也懒得去管。   本来就不是她的钱嘛。   ’   午夜。   虽然不是她的钱,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这群小贼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偷她的东西!   上次“闹鬼”还没有吓跑他们吗?竟然还敢再来!   她听到隔壁库房的动静,一骨碌坐了起来,匆匆披上皮裘,在腰间插上短刃,从卧房与库房相连的门穿了过去。   贺穆兰进入库房的时候,那一群“游侠儿”刚刚悄悄弄开已经被贺穆兰重新换过的铜锁,拥着几个身材瘦高的男人进来,为首的男子长相酷似后世的新疆人,卷发长辫,左耳上挂着一个小佛像的耳环,脸上更是有一股驱之不散的戾气,一望便不是温和之人。   贺穆兰见到这个男人进来,便知道这绝非是单纯的游侠儿偷盗事件,那几个身材瘦高的男人也绝不会是游侠儿。   花木兰的记忆告诉了她,这些人究竟是谁。   或者说,究竟是什么来历。   所以贺穆兰再也顾不上掩饰自己的身形,从角落中转出,抽出短刃就朝着为首的卷发男人劈去。敌暗我明,那卷发男人刚准备弯腰进门,面前就多出一把短刃来,立刻侧身避让,后退了一步。   再次转过身来的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弯刀。   他身后的游侠儿吓得腿直哆嗦,可是其他几个卷发男人用能杀死人的眼神盯着这几个上次被“女鬼”吓跑了的游侠,他们也只敢僵硬着站在后面。   贺穆兰向前几步,反手甩上门,把他们逼出门外。   逼他们出去是因为他们人多,在狭小的地方打斗对她不利。   此刻情形就绝不一样了。   “花木兰?”那为首的卷发男人用一种十分生涩的鲜卑语问出了声。   “卢水胡人什么时候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贺穆兰挑了挑眉,扫了一眼这个最多二十出头的男人。   “既知我是花木兰,你为何还不跑?” 小剧场:   独孤诺:总算是把伙食费给付了,这几天花小弟都快哭了。    ☆、卢水胡人   卢水胡,是指原本居住在卢水地区的胡人。   卢水胡人骁勇善战,男丁从小习武,整个卢水胡的族人性格都颇为桀骜不驯,是关中胡人的一个大支。因头发卷曲外表醒目,甚至还有褐发绿眼的,是以很容易区分。   魏灭掉的凉国,就大部分是卢水胡人构成的。   贺穆兰会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不是傲慢。   花木兰是在神嘉元年(公元428)年接了拓跋焘征兵的帖子当的兵,当年拓跋焘大点兵,为的是第二年的北征柔然之战。   柔然主要是鲜卑、敕勒、匈奴和突厥等许多民族和部落所组成的汗国,魏国前几位主君对待北方的柔然都采取的是被动防守的政策,建起高城抵御柔然的攻击。到了魏帝拓跋焘登基以后,国策开始转守为攻,以积极的进攻代替被动防守。   神嘉二年(429年),刚刚年满二十二岁的拓跋焘率着魏军突袭柔然,柔然大汗亲领大军迎战,将拓跋焘围了五十多圈,但因拓跋焘英勇奋战,极大的鼓舞了魏军的士气,其后被左右军的护军拼死解围,拓跋焘更是亲手射杀了柔然当时指挥战斗的大将于陟斤,使柔然兵大惊而败逃。   花木兰当年就在右军,也正是在这场战役中崭露头角,开始从普通骑兵一步步往上晋升。   神嘉二年的那场大胜重创了柔然,原被柔然征服的各族人民也乘机起义,使柔然政权陷于内外夹攻的困境,实力大为削弱,这使牟汗纥升盖可汗忧恨成疾,于当年七月病死。   拓跋焘见柔然可汗已死,便听取汉臣谋士的意见乘胜追击,领着左右军数万骑士继续征讨,将原本在柔然统治下的异族地区全部打了下来。   那一年,擅长畜牧、能征善战的高车一族被打的丢盔弃甲,全员归附;敕勒人王庭被破,魏帝统一敕勒各部,几十万敕勒人归顺大魏,迁至漠南一带,为大魏放马牧羊。   而后花木兰从军的十多年间,只要军中没有大战,他们就驻守六镇,抵御贼心不死时不时掠边的柔然人,而皇帝只要开始征召,他们左右军就要轮流随驾,一同跟着皇帝东征西讨。   由于花木兰所在的部队大部分是鲜卑人,以机动的骑兵为主,所以这十二年间无论是讨伐夏国之战、还是讨伐北燕、北凉,花木兰竟是一场没拉下,军功也一点点累升,从不入流的小兵卒一直攀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   太延五年,拓跋焘终于统一了黄河流域,成为北方真正的霸主,他听从司徒崔浩等汉臣的建议,禁止所有胡族继续称呼他为“大可汗”,而改成“天子”,以“魏”为正统,统御诸族。   这也是木兰辞里为什么前面是“可汗大点兵”,而到了后来却是“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的原因。   .   从这时候开始,需要打的硬仗就开始少了,庞大的军费和军中兵士太多造成的耕地荒废成了大魏最大的弊病,于是朝中重臣纷纷联名上奏,告诫魏帝再维持这么多的军队大魏也离败落不远了,必须要开始还退军还耕。   所以在那几年,天子论功行赏,还军归乡,花木兰趁机提出卸甲归田的要求,颇经历了一番波折,终于回到了家乡。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看起来似乎平淡的很,但花木兰从军的这十二年,绝非是什么简单的人生。拓跋焘是一位能征善战的皇帝,花木兰从军这十二年中他用兵之多,足以超出许多人的想象。   无论是突厥人、匈奴人、卢水胡人、高车人、敕勒人,还是鲜卑人和汉人,花木兰都有“打”过交道。   “虎威将军”花木兰虽为人低调,但在敌军中名头却是响得很。   游侠儿敢偷盗花木兰的东西,是因为花木兰如今没有偏将,也没有侍卫,偷不到最多就想法子逃跑就是,正面交手他们是不敢的。   但从来没听说过有卢水胡做了游侠的。魏境的卢水胡住在杏城一带,因英勇善战,便大多数以此为生,是类似于雇佣军般的一群人,杀人截货听过,上门偷盗从来未有。   何况杏城距离这虞城还有甚远的路,千里迢迢跑来偷她的东西,就变得让人匪夷所思了。   花木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身后几个游侠儿都是吃了一惊。他们听不懂鲜卑话,但“花木兰”的发音却是听得懂的。   那几个跟着首领的卢水胡人也是一般样子,似乎很惊讶面前的鲜卑男人就是花木兰。   在贺穆兰确定了自己身份的同时,那个卷发青年持着弯刀跳了过来,二话不说开始攻击站在门前的她。   当当当当当!   瞬间倾泄而下的火花将两人的面容照得通明。贺穆兰跟卷发青年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手了无数次。   每当两人的兵器相碰,从兵器上迸出的火花就引的其他人分外紧张,似乎那火能烧到他们身上一般。   啪啪啪啪!   这是卢水胡人最擅长的弯刀刀法,动作既轻盈又快到令人害怕。   这卷发青年即使在交手期间也都不吭一声,贺穆兰对这种入室偷盗不成反倒变为公然抢劫的人物十分反感,手下就没留情,用力往前一架短刃,花木兰的短刃就将这个胡人的武器撞得开裂,终于在“珰”的一声后破碎开来。   原本想用快刀紧逼花木兰退后的卷发青年突然碰到了贺穆兰这一击重击,导致武器破碎,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咬牙切齿地向后退走。   那几个同样卷发的青年见首领败走,也不纠缠,跟着他唿哨一声转身而逃。   贺穆兰不想追击贼寇,她的财物还在身后,花木兰的家人也在不远处,此时若是调虎离山之计,那就哭都来不及了。   一时间,场上只留下两个被卢水胡人抛弃,吓得一脸惊惶的游侠儿。   贺穆兰上前一拳一个,放轻了手脚,直接揍晕了他们。   隔壁听到打斗声披衣起床的花家人,慌慌张张的点起了灯,等到了花木兰的院子时,那些卢水胡人早就已经跑的干干净净了。   “木兰,你没事吧?”花父是被花家小弟背着过来的。当年从军时他渡水而战冻坏了腿,所以一到天凉腿伤就发作,三十多岁就不得不还乡屯田,遇到急事想要行走,还只能靠儿子来背。   房氏和袁氏没有出门,而是门窗紧闭留在屋子里。贺穆兰见还是惊动了老人,心中对那几个卢水胡人更是起了怒意。   “阿爷,阿弟,无事,来了几个蟊贼想要偷东西罢了。”贺穆兰用脚尖点了点地上两个小贼,“人已经抓住了,你们莫慌。”   “抓住就好,抓住就好。”花父看着女儿衣衫不整手持短刃的样子,拍了拍花小弟放他下来。   “蟊贼为何动起了武器,我刚才好像听到金铁相击之声,他们动刀子了?”花父蹲下身子检查了下他们的手掌,“是偷东西的贼,茧子都在手指头上,不在虎口。”   贺穆兰又一次对花父刮目相看。   花家老爹不是在军中做过斥候,就是天生是这块苗子。   他真的很像她的亲生父亲。她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平时里也是这么沉默寡言,但一遇到大事就变得分外可靠。   “还有几个卢水胡一起过来,看起来这几个汉人的小贼倒像是被那卢水胡胁迫的。为首的胡人武力不弱,应该是有在凉军中历练过。”   卢水胡人的身份太复杂,只要给他们钱,他们可以为魏征战,也可以为柔然出力,凉国还在的时候,许多卢水胡人身在大魏,却偷偷给凉国运送各种物资,只因为凉国是卢水胡建立的国家。   这支胡人在大魏口碑不是很好,但大魏各民族太多,一旦对其严厉镇压其他部族未免心寒,也就只能课以重税来压制他们发展了。   “是来寻仇的?”   花木兰从军这么多年,和卢水胡人交手过也是正常。   “撬我库房之门,见一击不得手就走,应该是来偷东西的。只不过被发现就起了强抢的心,一交手发现打不过,干脆就跑了。”贺穆兰也不知道他走的怎么那么干脆,大部分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要仗着人多缠一缠看看的。   她没告诉花父他一口报出了她的名字,若是说了,花家老爹会更加担心。   “自古欲成大事者方才惜身,就怕跑掉的几个卢水胡人还会再回来啊。”花父满脸担忧。   “回头家里还是养几只狗吧”。   自家女儿虽得了钱财,可总是不得安宁。   实在不行,为了女儿的安危,还是回怀朔老家去算了。至少在那里亲戚朋友都是聚群而居的,左右也有个照应。   花父在那里想着去哪里弄几条好狗,花木托已经跑到花木兰的库房里拉出几条粗麻绳,把那两个贼人绑的严严实实,然后犯起了难。   “阿姊,他们怎么办?”   “等他们醒了,我先问问看。”贺穆兰看着地上两个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倒霉蛋,“等问到了想要的,将他们押到虞城县衙交给游县令,看他怎么处置了。”   第二天,花木兰亲自审问两个游侠儿。她虽是法医,但也看过不少如何审问犯人的实例,所以没过一会儿,她就得出了自己想要的。   这些卢水胡一直隐藏在虞城一个废弃的佛寺里,而那里恰好是这群游侠儿接头的地方,前段日子他们偷盗花木兰的财物不成反撞了鬼,那几日自然是对其他游侠儿一直津津乐道这段撞邪的经历。   而后这两个倒霉蛋一落了单,就被这几个卢水胡抓住了,还被胁迫过来带路和开锁。   卢水胡人的凶悍是有了名的,这两个游侠儿还有家小,自然是不敢妄动。   由于语言不通,只有那为首的褐色卷发首领会说一些汉话,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卢水胡是什么人。   但是从那几个卢水胡从人喊首领的发音来听,首领的名字大约是叫“盖胡”或者“盖吴”。 小剧场;   所以没过一会儿,她就得出了自己想要的。   贺穆兰(冷酷无情):我的肉掌,阿不,我的双手充满了……   贼大贼二:女壮士我说!我们什么都说! ☆、求助木兰   贺穆兰从来就不喜欢历史,历史这门课学的只能算是马马虎虎,莫说是北魏史,南北朝史,你让她背出唐宋元明清以前的朝代都不一定行。   所以很多时候她就模模糊糊的过,纯粹把这里当做一个完全不知道的新地方来对待。   她刚刚穿来时,听到花家老爹和她说鲜卑话,一直都没把自己联想到“花木兰”上。鲜卑语的“花木兰”和汉语的“花木兰”还是有所区别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叫“贺穆尔兰”,是个三十多岁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待她最头痛欲裂的那几天过去后,吸收了一部分花木兰最近的记忆,这才像是醍醐灌顶一般的开窍了。   竟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花木兰”!   所以,以一个汉人的语言习惯来听那几个卢水胡人的名字,能准确无汉话口音的发出“盖胡”的音,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贺穆兰和花父都不知道“盖胡盖吴”到底是称谓还是名字,不过既然是没有什么名头的人,她也就没当成太大的事。   但就是这个没有什么名头的人,居然真的做出了一桩大事来。   ——他们绑架了在虞城逗留的崔家十二郎崔琳。   崔琳并不是崔浩唯一的孙子,崔浩有五个嫡子,庶子更是不计其数。崔琳是他嫡次子的幼子,因从小聪颖,所以颇得崔浩的宠爱。   但他和很多北方高门的子弟一样,并未出仕。据说是因为寇天师曾给他批过命,他若入了朝堂,崔家满门上下必遭浩劫,所以笃信天师的崔浩虽然惋惜,也只能含恨看着自家第三代中最杰出的子弟每日闲散度日。   崔琳能说会道,交友甚广,再加上他是不能出仕的,各方势力和他交往起来也少了一份顾忌,渐渐崔琳就成了崔家的说客和“代言人”,经常出入权贵之地。这次他来找花木兰,也是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替崔家再添一门助力。   崔琳此番被劫走,是因为魏帝拓跋焘决意打压佛门而引起的事端。   崔琳的祖父崔浩是大魏汉臣的领头人,也是北方士族高门中最德高望重之人,历经三朝,有两位太子是因为他的意见而被立的储君。   拓跋焘的父亲原本属意的是拓跋焘的弟弟,当年正是崔浩以“立长”的道理据理力争,才让拓跋焘当上了储君,而后他十五岁登基,崔浩也是一直忠心耿耿的辅政着这位皇帝到现在。   鲜卑贵族和北方汉人的高门之间一直有摩擦,因为拓跋焘敬重崔浩,便时时在其中起着协调的作用。但最近几年崔浩频频的提出“抑佛”的政策,直接点燃了胡人贵族们胸中的那腔怒火。   鲜卑贵族和大半的异族胡人都是信佛的,鲜卑人笃信佛教由来已久,若不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寇谦之“寇天师”引得拓跋焘信了道教,甚至把国号改成了“太平真君”这种名称,怕是大魏上至国君,下至百姓,都要信仰佛教了。   越是动乱的年代,佛教就越吃香。   起因是崔浩曾建议魏帝下旨命五十岁以下的僧侣还俗。   崔浩做此提议,除了因为他信的是道教以外,更的原因是因为大魏连连征战,有许多不愿意服兵役的男丁都皈依了佛门。   他们以全家之力供养佛寺,不用纳税,不用服兵役徭役,年纪轻轻就在佛寺中安闲度日,佛寺外却有大量耕田无人可种,只能任其荒废。   到了打仗的时候,这些适龄的男子无法被征召,就只好起用已经年老或年幼的男丁去征战,造成了很大的民怨。   拓跋焘听取了崔浩的建议,下旨各地寺庙的五十岁以下的僧侣还俗,以充兵役和徭役。这一旨意自然是引起了不少僧侣的反弹,有的逃到愿意庇护自己的信徒人家继续当他的和尚,有的就逃亡山野间的野寺荒庙躲避还俗。   许多鲜卑贵族为了藏起这些僧人,情愿把自家的私庄拿出来赡养他们。   为了能更快的推行“退僧还俗”的政策,拓跋焘“请”了大魏佛门的三位高僧紧摩罗、释源迦和昙缘为质,逼迫各寺僧侣立即还俗。   紧摩罗后来在宫中“坐化”了。   昙缘和释源迦如今还被困在宫中。   这群卢水胡人,也不知道是受人雇佣还是因为信仰的缘故,从京都平城一路跟踪崔琳到了此地,终于在崔琳离开游府外出访友的时候将他劫走。   拓跋焘关了三位高僧,卢水胡就劫了劝拓跋焘灭佛的崔浩之孙,用来交换释源迦和昙缘两位僧人。   信仰佛教之人对崔家简直是深恶痛绝,这崔琳落在他们手里,无论拓跋焘愿不愿意换人,想来都是要吃一番大苦头的了。   这一切,都是如今来花家求助的游县令所言。   .   前几天,贺穆兰在两个游侠那里得到了消息后,就让自家的小弟和同乡几个汉子押着两个贼人去虞城县衙了。   托那些羽林郎给乡人们写信的福,现在也有不少营郭乡的乡人和花小弟走动的勤快起来。有些人对花家这位女英雄是好奇的紧,有些好奇心盛的就会去打探花木兰过去的旧事,渐渐的,好奇变成了敬重,偶尔花木兰起床,还能在家门口发现装着蔬菜的篮子什么的。   这些人压着偷窃不成的反被擒的游侠儿去虞城县衙,游县令却不在县衙里,县衙里也是一片忙乱。等花木托一问,原来游县令去了梁郡的太守府,便只好把这两个倒霉蛋交给了县衙里的吏头,留了贺穆兰写的“事件薄”,乖乖的回家了。   岂料没有几天,游县令就来了,还带来了梁郡太守府的一位兵曹。   “你是说,卢水胡人现在驻扎在虞城外的求愿寺里?”贺穆兰纳闷极了。“他绑了人竟然还大咧咧告诉你们他们在哪儿?”   “他们想要用怀瑾兄去换释源迦和昙缘两位大师,自然是希望引起越多人的注意越好。更何况怀瑾还在他们手里,谁也不敢擅自动作……”   “原来如此。”贺穆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我来这里,是因为听说花将军曾接触过贼首。”游可一身官服皱皱巴巴,显然是好几天没有整理过仪容了。“听虞城的游侠儿说,那贼首不敌花将军,请问可否属实?”   “他并未和我搏命,二十招后我毁了他的武器,他立刻抽身而逃,是以我也未知他的真正实力。”贺穆兰保守地估计了一下,“若是以他展现出的实力,一对一单挑的话,我大约有八成把握。”   花木兰从小习武,又有一身怪力,她不会什么精妙的剑术,无论是弓箭骑射,还是舞剑使枪,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唯熟而已。   “大善!”   游县令连忙对着贺穆兰一揖到地。“还请花将军助我救出怀瑾兄!”   贺穆兰扶起游县令,干脆利落地道:“怎么做,你说吧。”   “咦?”游可几乎是有些震惊的抬起头。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崔琳不是说这位花将军对他态度不怎么好吗?   “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是我们……”贺穆兰异常流利的说了一句口号,随即“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我犯什么傻呢,又不是对着记者……”   她失笑了一下,小声嘟囔了几句游可听不见的话语,立刻正经地和游可说道:“虽然卢水胡劫了崔琳不关我的事,不过就这件事本身来说,是不义的行为。我和崔琳也算是有一面之缘,至于那个盖吴更是偷盗不成反对我起了杀意,自然不是什么善类。于情于理,我都愿意帮你一回。”   她对游可印象极好,崔琳虽然让人讨厌,不过那个卢水胡人盖吴更是惹人厌恶,此消彼长之下,她走一趟也没什么。   “花将军大义,游某铭记于心!”游可大喜过望,立刻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来。   说到卢水胡,就不得不说一说这个民族一个奇怪的习俗。   卢水胡人骁勇善战,从汉代开始,就活跃在各场大的战斗之中。   在两汉时,汉朝的朝廷曾长期雇佣卢水胡人作战,但有时候也会出现敌我双方都同时雇佣了卢水胡,卢水胡人不得不自相残杀的事情,所以久而久之,卢水胡中就有一个规矩:   ——‘若是双方陷入僵局,不能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双方的首领连战三场,若哪方三场皆赢,败者就要退走,再见胜者,退让三里。’   这一规则使得卢水胡人虽然桀骜不驯,但却很少主动和人起冲突。尤其是面对勇者的时候,若盲目和人结仇,你的仇家就有可能故意和你找茬,在你每次需要赢的时候挑战你。   不要和能赢你三次的人结仇,因为很可能你就此把性命也输给了他。(注)   盖吴来偷花木兰的财物,很可能是因为听了游侠儿的话后临时见财起意。毕竟卢水胡人过的贫寒,他们也不善农耕,当“雇军”不过是为了讨个生活。   那盖吴先前怕是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信,待和“花木兰”交手后发现不是敌手,又不愿意结仇,便一败即走,不再纠缠。   .   贺穆兰此刻正骑着“越影”,佩着“磐石”,和游可一起往虞城而去,等听完游可和那位兵曹的解释,不由得为着卢水胡的规矩叹服。   这活脱脱就是后世的雇佣军典范,一切向钱看齐,命是留着赚钱的,能不结仇就不结仇。要死死首领,绝不散队伍。   看起来,这年纪轻轻的盖吴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能用几十人就劫走了崔琳,应该还是个心思细腻之辈。   “这规矩连我都不知,想不到游大人见多识广,竟然连卢水胡人的习俗都通晓。”   贺穆兰是真心佩服这位县令,他为了朋友四处搬救兵,甚至连这个规矩都想到了,不得不说崔琳交了一个好朋友。   从虞城到平城最快也要十天,到时候崔琳会受多少苦还未可得知,与其考虑京中会不会放两位高僧交换崔琳,不如先想法子救人。   看他去了太守府,应该是去搬了救兵。只是这兵曹看起来一脸不情愿,想来救兵能起的作用也有限。   “惭愧,这都是我从堂伯那里得知的。他世居广平,多有卢水胡人出没,年少时曾见过卢水胡两支首领械斗,以比武决定结果。某一日我二人闲聊,他曾无意间说过这个故事。前几日崔琳出了事,我立刻就想了起来。”   游可没有认了这个夸奖,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也是听来的。   “你记忆不坏,脑子也灵活,比大部分人都强多了。”   “花将军谬赞。我有心救人,无奈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拜托花将军了。”   “无妨。”贺穆兰自嘲地一笑。“我到了这里,别的本事没有……”   “……就是能打。”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卢水胡人的规矩是作者杜撰,剧情需要,无须当真。   小剧场:   游可:(心中忐忑)不知道花将军要怎么才能帮我,我色相是没有的,人也穷的很,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手艺……   贺穆兰:怎么做,你说吧。   游可:咦?咦?咦?!    ☆、倒霉崔琳   所谓求愿寺,与其说是佛寺,不如说是破庙。虞城虽是不到万户的中县,却也有许多寺庙,不过大部分都因为拓跋焘“退僧还俗”的缘故,僧侣都跑的干干净净了,败落的十分厉害。   这求愿寺原本就在偏僻之地,香火并不旺盛,等本州的刺史的“退僧令”一下,几个和尚都跑了,原本就不兴盛的佛送一下子就变成了荒庙,成了这里游侠儿、乞丐、各种流民藏窝之地。   而如今,这里正被一群卢水胡占据着,求愿寺里往日的闲人们也跑的干干净净,就和这座寺庙之前的主人一样。   后院的破烂禅房里绑着一个富贵公子,看上去虽然没有好酒好菜供着,可是也没遭受想象中的虐待。   崔琳在这几天想过许多办法逃走,其结果都被自己否决了。   这些人明摆了就是为了他来的,绑了他后立刻非常利索的退到这里来,一边往平城崔氏和此地县衙递信,一边在这里等着什么人。   他在意的就是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这群在虞城郊外把他劫走的卢水胡人并不多,大约只有五十多人。但这五十多人都是骑兵,他的家将和他们对上立刻就占了下风。更何况他们成功劫了他就走,两条腿的追不上四条腿的,更是望尘莫及。   他明明是轻装简从乔装到的虞城,却依然被这些人抓住,显然他们是从平城就开始盯着自己了。有心算无心,他这回栽的不轻。   “你们抓了我也没有用的,我祖父那性格整个大魏的人都知道。你们以我相逼,最多他会让我自己自尽殉节,断不会拿释源迦和昙缘换我。”   崔琳用流利的鲜卑语和这群人的年轻首领说了起来,他知道这个卷发长辫的首领会说鲜卑话,他旁边的几个同伴也是。   盖吴一言不发的用小刀削着木雕,这几天,他都是亲自看守崔琳,除了如厕,从不离开他半步。   求愿寺外有官兵和寺里的卢水胡人对峙,但虞城能调动的县兵不过几百人,只能围起来,如果要强攻进来,因为还投鼠忌器。这盖吴一点都不急躁,隐隐急躁起来的就成了崔琳了。   “没见过你这样急着寻死的。你若没用,我们就该杀了你了。”盖吴身边一个少年残忍地说道,“你想剜心还是挖脑?我们都满足你。”   “你便是剜心挖脑,我祖父和陛下也不会如你们愿的。我这么个小人物……”   “你不是马上要娶公主了吗,怎么算小人物!”   “白马!”盖吴用匈奴话喝止了那少年的话。“这汉人在套你的话,不要再说了。”   白马吃了一惊,瞪了崔琳片刻,上前几步就要甩他耳光。   “白马!”盖吴旁边一个黑脸大汉拽住了那少年的手,继续用匈奴话劝说他,“是你自己不小心,他就是逼你激怒,你不理他就是。”   他按住了那个少年,在屋子里四处翻找了一下,弄出一条满是灰尘的破僧裤出来,扯下一截裤腿塞到了崔琳嘴里。   这汉人前几天都很安分,今日官兵开始围寺,他就变得不老实起来。   崔琳嘴里被塞了一团又臭又满是灰尘的东西,喉咙里顿时进了无数灰尘。他想要剧烈的咳嗽,胃里也忍不住一阵阵翻涌几欲作呕,无奈嘴被堵住,只能一边干呕一般闷咳。   对于这个从小没有吃过苦的高门子弟来说,这样的对待比皮肉上受到的折磨还要更加折辱人。那叫白马的少年见到他被如此对待,立刻高兴的笑了起来,再也不想着上前打他几记耳光什么的。   崔琳屈辱的瞪着盖吴,他知道最难缠的是这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胡人。   他马上就要尚公主的事情,除了自己的祖父,京中知晓的人家并不多。这些卢水胡人找准他做目标,想来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就从这个信息,就能推断出这些卢水胡人背后的指使者是京中地位不低的权贵大人。   这也说的过去,因为平城有不少鲜卑贵族是笃信佛教的,为了陛下抑佛之事,许多鲜卑贵人几乎都要以死相谏了,这时候买通卢水胡人弄出些手段来逼迫他祖父让步,顺便给祖父一个教训,正符合这些人的手段。   更何况卢水胡人也都信佛,认为“杀生成佛”,为了信仰和钱财卖命,和幕后之人一拍即合也是正常。   崔琳前几日都很安分,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卢水胡抓他倒是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其他。今日里官兵在外喊话,他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一下子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只要他还有用,性命应当是无虞。   只是要想和那位陛下谈条件,光抓了他做筹码可不行,想来他们在等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才是其中的关键。   想通这个,他便忍不住嘴巴发痒,非要套出个只字片语出来才好。   只是他没想到这首领身后的黑脸汉子这么缺德,为了怕他说话,竟然用这种肮脏的东西堵了他的嘴。   呸呸呸,他怕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熟悉盖吴的人都知道,如果他掏出木头开始低头做木雕,那一定是心里有什么事。   卢水胡人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这大概和他们好美酒和杀戮有关。年纪轻轻的盖吴明显是他们之中的异类,也让他成为许多卢水胡人信服的首领。   他并不是没有脾气,而是有自己的宣泄情绪和平复情绪的方法。   做木雕就是其中之一。   盖吴的手下“白马”还是个少年,比其他人更藏不住事。盖吴雕这看不清男女面目的木雕已经有两三天了,白马一颗心不上不下也钓了好几天,这时候又被崔琳弄的更乱,一下子忍不住用匈奴语问了出来:   “盖吴大哥,你到底心里揣着什么事?你这样一天到晚雕木头,让我们心里也憋闷起来了啊!”   白马的话一出,屋子里几个武士都看了过来。   盖吴放下了刀子,往白马的方向瞪了一眼。但是白马一说完话,立刻用手盖住眼睛,边吐着舌头边嬉笑着说:“我知道你要瞪我,我看不到了,你随便瞪吧!嘿嘿嘿嘿……”   盖吴被无赖的白马弄的更没有法子专心刻木头了,他把木雕收进怀里,“我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刀碎乃是不祥之兆,而我又在这虞城遇见了罕见的敌手,所以一时间思绪有些散乱。”   白马撇了撇嘴,那天晚上他也在,不过他是负责威胁两个游侠儿开锁的。   那场打斗他也看到了,但看在他眼里,似乎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占着武器之利震坏了首领的兵器,他们还有大事要办不能节外生枝,所以才退让的。   事实上,当时盖吴就不愿意趁机来偷花木兰的财物,只是他们五十多个人跑到这虞城来,若是在这破庙守上一段时间,总要多准备些米面等物囤着,光靠主顾给的那点佣金可不够,所以在他极力撺掇下,盖吴才同意去试一试。   汉人说一文钱憋死英雄汉,现在虽然不用“钱”这玩意了,不过快把他们逼死了倒是真的。   “你说魏地的这些人也真是奇怪,女人强悍的不像话,男的和小鸡一样一提就抓回来了……”白马不屑地看了被绑的像是弱鸡一样的崔琳,“若是要我们去绑的人是那花木兰,今天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我还和你差不多大年纪的时候,曾远远见过花木兰一面。那时凉国大将郝风雇佣了我的叔叔,我也随他一起,受雇帮助凉军抵御魏军的大军……”盖吴想起几年前的往事,“那一次,我亲眼看着花木兰隔着老远射出了一箭……”   “就像这样,嗖……”   他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射箭的样子。   盖吴的语气凝重到整个屋子里的武士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郝风整个脑袋炸裂开了,红的白的喷的整个马身都是。”   “那时候郝风正在往城门里逃窜,我们这支雇军护着他往城门的方向撤退。从他背后来的这支箭力道极大,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就已经死了。人的头颅多么坚固,她隔着几射之地的一箭之威尚能如此,这样的情景,怎能不让看到的人都胆丧心惊?”   “郝风战死,士气大败,我叔叔见雇主死了,便带着我们从侧路撤走了。但那位叫做‘花木兰’的鲜卑大将的面容,我却一直不曾忘过。”   盖吴很少像现在这样说出这么多话来,正因为如此,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慎重。   “那天晚上,我想借由和她交手消除一直以来的心结,但我发现我的心结不但没有消失,反倒更加乱了。”盖吴说出这一段,是想告诫他的同族不要再见财起意,想着打花木兰东西的主意。   “她和我比武,只不过随意的一招就已经把我的弯刀震碎,你们想想,若她用了全力,能不能徒手捏爆对手的脑袋?”   卢水胡人们的吸气声不断。   但凡胡人,无论是氐人、羌人、羯人还是匈奴突厥,大部分都有“天神下凡”的传说。在传说里,那下凡或杀戮或救世的英雄都是力大无比,相貌奇特的勇士。   卢水胡人虽然大多信仰佛教,但那是因为他们杀戮太多,佛教的信仰最能安抚他们的心灵。可他们最原始的信仰依旧是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的。   崔琳用绑在背后的手使劲掐自己的脊背,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的神情来。   他从小得祖父悉心教导,精通匈奴语、突厥语、鲜卑语、高车语和羌羯各族的语言。这些人以为他是汉人,最多懂鲜卑语,所以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用匈奴话交谈,却不知道他是听得懂的!   这叫盖吴的首领之前就和花木兰交过手,而且被打败了。   那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女人竟有这么厉害?!   “就算是这样……”白马有些不服气,“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那女人还能找上门来揍我们不成……”   “盖吴何在!”   几声高亢的呼声乍起,是寺庙外的虞城府兵在叫喊。   “出了什么事?!”白马坐不住了,一蹦而起跑出去看。   他们劫走崔琳的时候并没有报上名讳,这里的人应该是不知道首领是谁的。   “是那两个游侠。”盖吴后面的黑脸大汉马上就想到了可能是什么原因,咬牙切齿地后悔道:   “可恶!应该杀了他们的!”   求愿寺的门外,一身猎装的贺穆兰在县令游可和梁郡兵曹的陪伴下,穿过了虞城府兵围住的区域。   在她静静穿过这些士兵的身边时,气氛顿时寂静且庄严了起来。   这个身材高挑,面容庄重的鲜卑人,奇异的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气势。   贺穆兰一手按着“磐石”,只身来到门口几个卢水胡骑兵的面前,隔着一丈远问道:   “此地首领盖吴何在?”   “盖吴何在?!盖吴何在?!”   几个卢水胡人都懂鲜卑话,听得贺穆兰的话和她身后府兵的高喝都有些无措,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这场景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之感。   贺穆兰将声音微微放的大了些。   “去告诉盖吴,花木兰来了。”   小剧场:   盖吴:……其实,我也是脑残粉。   酱油郝将军:我是那个脑残。   郝将军的脑:我是那个粉。 ☆、单方面被揍   “规矩是由两支人马的首领进行比武,我手下有数百人马,你的人呢?”被逼出求愿寺的盖吴腰间又重新配了一把新的弯刀,也不知道是哪个手下借与他用的。   “你是不敢应战?”贺穆兰不接他的腔,反问于他。   盖吴抿了抿唇,继续沉默。   一旁的游可早有准备,立刻拿出一张委任状抖了起来。   “花木兰现在已经是虞城县衙的兵曹令,手下有虞城两百府兵当差,当与你这流民首领同等!”   贺穆兰黑线都快出来了。   人家盖吴虽然是民间雇佣军的头目,但好歹现在也还带着五十多个骑兵,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到了她这里,就变成捕快头子了?   还让不让人挺直了腰板说话了?   她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啊,就是这样。”   盖吴凶恶地瞪了一眼游可,后者露出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你们魏人都喜欢让女人出头,男人躲在女人背后虚张声势吗?”   “是的,没错。我们大魏是有能者居之。”游可的鲜卑话也很利索。“你说‘我们魏人’,那你们不是魏地的卢水胡啰?你们来自沙洲?还是酒泉?”   游可说的几个地方都曾是被灭的凉国卢水胡较多的地方。   盖吴继续沉默。   贺穆兰无奈了摸了摸鼻子。   好好的一个挑战的气氛,莫名其妙的变得让人啼笑皆非起来。   “三场皆胜是吧?”贺穆兰抽出磐石,双手持剑。   她从花木兰这里唯一完整继承的东西就是战斗意识,正是这一点,成了她在北魏依旧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那句“我就是能打”,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双手持剑的剑术是不多的,所以卢水胡和虞城的府兵们都紧张的看着持剑而立的贺穆兰。只有和贺穆兰交过手的盖吴知道,像花木兰这样力气惊人的武将用起双手剑来将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一点也不敢托大,举起手对着后面的白马喊了一声。   “白马,去把我马上缚着的盾牌拿来。”   卢水胡上马是骑兵,下马是步兵,骑术和步战都很优秀。盖吴的刀法来自于大月氏,是类似于波斯刀法一样的刀术,而刀盾术则并不多见。   贺穆兰在电视上见过一边使刀一边使盾的比武,不过那是印度、伊朗那边的某种武术流派,想不到回穿了一千五百年,依旧能见到这种刀法。   盖吴在胳膊上系上圆盾,立刻变成了一名刀盾手。他微微蹲下身子,举刀向贺穆兰示意。   贺穆兰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所以她使用武艺的方式,是类似于虚拟游戏那般“体验”的方式,贺穆兰将其称之为“入武”。   “入武”的时候,她能很轻易的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有一次她在花家院中练剑,不知道从哪里窜过来一只鸡,等她从“入武”境界里脱离出的时候,鸡早就成了两半,死的硬硬的了。   所以后来她练武的时候,都是让家里离远点的。   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贺穆兰直接采取砍向头部的姿势,盖吴举起盾牌,想要用盾牌抵挡来自头顶的那一击,但是贺穆兰用右脚踏了一下地面,将磐石绕过头顶做出一个类似挥鞭的动作就绕过了盖吴,继续用剑劈向他左侧的腰。   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重达数十斤的“磐石”,居然在“花木兰”的手里轻巧的如同女人用的软鞭。“花木兰”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之处,这表示她已经能完全控制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随时投入到接下来的战斗中去。   盖吴还没来得及赞叹,就听到了来自身侧的风声,他的盾牌还举在头上,此时也来不及放下,只好用右手的弯刀在腰侧划过一个半圆移向左腰去挡。   啪!   弯刀碎了。   双手使剑的贺穆兰在刀碎后继续将“磐石”往前抵,盖吴又一次看见了属于“花木兰”的眼神。   那是当初她一箭射穿郝风脑袋后,如渊如潭一般的眼神。   所以他立刻往后急退,大喊了起来:   “第一场我认输!”   他怀疑自己继续战下去,会被继续向前的磐石给腰斩成两截。   盖吴见过太多在战场上进入这种玄妙境界而杀人如麻的事情了。   贺穆兰的“入武”并没有入的很深,在听到“我认输”后立刻用剑的侧面敲上了盖吴的腰侧。即使是剑背碰到,身材削瘦的盖吴还是像被球棒打中的棒球那般飞了出去,落在了一丈远的地方,白马立刻赶了过去,却发现盖吴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随着盖吴飞远,四周围响起了拍手的声音。掌声来自于虞城的府兵们。   各地的府兵配置都是鲜卑人三成汉人三成,其他四成由当地情况而定。虞城的府兵有不少人都是从各地的边关退下来的,自然是知道贺穆兰这看似简单的几招蕴含了多少杀机。   游县令连连击掌,激动的似乎像是他赢了一般。   贺穆兰就在这种欢乐的击掌声中脱离了“入武”的境界,有些同情的看着盖吴。   这个卢水胡走的是轻灵的路子,但因为害怕她的怪力,所以居然放弃了原本极快的速度而选择了使用盾牌。   厚重的手盾确实可以避免像锋锐极高的弯刀那般碎裂,从而带来更高的防御。   但拿着盾牌的手和拿着弯刀的手终究是连在同一个身体上的。用盾牌来挡,同时用弯刀来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盾牌的冲击会传到另一边手臂上,弯刀上的也是,这让身体的两个半侧无法很好的做出反应,再加上如果是被花木兰这种怪力使出的长剑给打到的话,就会更加辛苦。   这就像一个敏捷型英雄放弃了自己的攻击力选择了防御,结果那孱弱的攻击不但破不了花木兰这力量型英雄的防御,自己也丧失了“躲闪”这一特殊效果。   对于力量强横的人来说,多一个盾牌和多一个纸片没有什么区别。   一击必杀!   从盖吴拿起盾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人应该选择将自己的长处一直使用到极致,而不是用更大的力气掩饰自己的短处。”贺穆兰可惜的看着面色苍白的盖吴,“你的动作很快,但现在……还站得起来吗?”   盖吴摇了摇头,用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好不容易才清掉的声音说道:“我的肋骨断了,不用比试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贺穆兰虽然知道接下来一定是这样的结果,但依然还是很高兴的张开了口。   “那么,按照卢水胡的规矩……”   “花木兰!你若对首领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就等着虞城各乡的村民被屠戮个干净吧!”   小个子的白马尖声的叫了起来。   “什么?”贺穆兰。   “白马你闭嘴!”盖吴捂着腰腹部皱眉。   “你说什么!”游可瞪着眼珠子盯着面前的卢水胡人们。   白马像是豁出去似的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那样子与其说是想要威胁人,不如说是积攒着一股勇气不得不在它卸干净前赶紧说出去。   “你们以为我们呆在这破庙里就是为了等你们把两位高僧送过来吗?在你们把所有的人都压在这里的时候,我们的骑兵早就已经在虞城的乡间开始布置了。若是破庙这边有一点不对,我们的骑兵就会开始屠村……”白马看着忿怒地直发抖的游县令,将脖子扭向贺穆兰那边继续更加快速的说着,“若是不想崔琳和村民们有事,你最好不要提出过分的要求。”   若说贺穆兰被游县令请来是为了救崔琳的话,那此刻她就庆幸自己来了这里。   她自己就住在营郭乡这种地方,自然知道乡野间如果出现了一支骑兵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大魏南方,尤其是河南这种以耕种为主的南方,乡人们家中能抵御骑兵的武器怕是只有镰刀铁犁这种坑爹的玩意儿。   像是花父这种军户人家出身的人,家里大概有弓箭和铠甲武器可用,但并不是所有的军户都愿意迁徙到南方的,所以虞城乡野间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就算是花父,一个得了风湿性老寒腿的老头子,能在卢水胡的骑兵之下讨到什么便宜呢?   白马说出这句话后,府兵们陷入了一种恐慌的气氛中。虞城府的人对着卢水胡喊骂和嘲讽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卢水胡很多都不懂汉话,但仅凭着府兵们义愤填膺的表情也知道他们如今在说着什么。所以他们有些躁动的动了动马身,不再保持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盖吴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像是想给白马一巴掌,但最终还是因为提起手后剧烈的疼痛而放弃了。   他今年虽然才二十五岁,但在卢水胡这种男人十四岁就要去战斗的族群中,他已经算是个老练的首领。   盖吴见过不少性格暴虐或心性残忍之人,他有把握面前的“花木兰”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根本不准备将自己暗藏的布置暴露出来,因为这个女人很可能提出的要求是“放了崔琳”或者“你们放了崔琳离开虞城”这样的理由。   结果白马太沉不住气,或者说,白马已经被“花木兰”几次三番表现出来的强大武力吓破了胆子,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喊出了后手,只为了让她能不要提出类似“让盖吴自尽”、“你们全部自尽”这种可怕的条件。   卢水胡人的同族在战场上相见自然是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除非他们想面对日后同族间无休无止的复仇。   花木兰更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既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理由为了崔琳将自己在这场浑水里趟的这么深。前几日她还在家里,现在出现在这儿,明显是被官兵搬来的救兵。   所以盖吴才那么干脆的接受了花木兰的挑战请求。   因为崔琳从来都不是重点。   他们这群人绑架崔琳吸引虞城的注意,好让他的骑兵化整为零进入乡间埋伏才是目的。   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回防,那些村民肯定都做了人质,已经是来不及了。   大魏六镇和北方诸县都有大量的军户和府兵,即使是乡间也有许多尚武之人。只有梁郡周边全是耕种的汉人,这种威胁才有效果。   他们以平民的命威胁魏帝放人,若魏帝不放,就是残忍的暴君;若他放了,他就乖乖的带着族人走人。   平城有的是鲜卑和其他胡族的大人接应两位高僧。   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最终一定是他们这边得偿所愿的布局。   可惜,如今白马的沉不住气,已经让双方陷入了一种不可预测的局势之中。 小剧场:   “你们魏人都喜欢让女人出头,男人躲在女人背后虚张声势吗?”   游可:你们卢水胡都喜欢被女人揍吗?反正我们是不喜欢。    ☆、败军之将   崔琳紧张的坐在禅房里,虽然被绑的严严实实,却不妨碍他的耳朵听见声音。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花木兰来了。   崔琳是为了花木兰而来,他深信这个女人身上有着改变魏帝、改变大魏的力量,所以他轻车简从,悄悄来到了虞城。   而在此之前,他有自信可以一步步的将花木兰逼入一种紧迫的氛围里。   在他的预期里,花木兰为了家人和自己的安宁,最终会乖乖跟着他上京。   可笑的是,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陷入到紧迫氛围里的人就成了他,而乖乖等着别人来救的人也成了他。   现在,他居然希冀着花木兰赶紧来救他。   崔琳摇了摇头,把这种懦弱可笑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   难不成他该像个女人那样,哀嚎着求“花将军救我一命”吗?   他到底在想什么!   “即使你摇头,恐惧也不会因此而减少的。盖吴是不会输的,他十七岁开始就……”盖吴留下的黑脸汉子和几个卢水胡人一脸得色,正准备说起盖吴的战绩……   “好!”   “花将军威武!”   只是瞬间,破庙外传来的欢快叫喊声和击掌赞叹声就活噎住了他们。   黑脸汉子和卢水胡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汉人的欢叫声,而不是卢水胡人的。   崔琳被这群人折辱了好几天,到如今嘴里还塞着又脏又臭的破布,此时见到他们的脸色,即使知道不该刺激他们,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嘲笑的表情来。   他被关了这么些天,除了憋屈就是憋屈,能看到这群人吃瘪,实在是太快活不过了。   那黑脸汉子显然是个有城府的人,只是脸色阴沉,但他身后一个卢水胡人却冲上来就朝着崔琳的头脸狠狠揍了一拳。   嘭!   “你笑什么笑!居然一直让女人出头!你们魏国的男人各个都是孬种,软蛋!”   他狠狠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崔琳的鼻子被揍了一拳,顿时鼻腔一热,一种酸疼的感觉迫的他眼泪鼻涕和鼻中流出的鲜血一起滚了下来,好好一个美男子,此刻竟狼狈的不忍直视。   嘲讽声一声接着一声,崔琳自尊上受到的打击不在肉体之下。他从未吃过这种苦头,就算是蹒跚学步的时候,身边也不会少于十个仆人密切注意着他的动作。   如今受到这种折辱,几乎是没顶之耻了。   他竭力不让自己哀嚎出声,但鼻腔里的疼痛和重拳造成的耳鸣与晕眩却让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为痛苦的境地。他的呼吸变得困难,神智开始涣散,没一会儿,崔琳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整个人也在不停的颤抖。   这让那个卢水胡人有些紧张。   “路那罗,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把这个汉人打死了?”他可没想到这个汉人青年身体竟弱到这种地步!   黑脸汉子路那罗也没想到只是一拳就让他仰倒了过去。   他凑上前探视了下,稍微松了口气地说:“没事,只是鼻梁断了,凹成了个怪样子。命没事,最多以后美男子变成丑男子而已。”   屋子里的人立刻兴奋的开始大笑,有几个卢水胡人甚至还吹起了口哨。这幸灾乐祸的笑声一时间冲淡了破庙外欢呼声带来的压抑气氛,崔琳的“嗬嗬”声也成了他们情绪宣泄的最好出口。   崔琳痛苦的在地上扭动着,他的耳朵里发出各种怪异的声音,屋里的大笑声口哨声在这种怪异的声音下变得极为光怪陆离,他在各种不可分辨的声音里屏住了呼吸,保持最后一丝神智,好不让自己昏过去。   他是崔浩之孙,不能在这里、在这些杂胡面前给崔家蒙羞。   .   禅房外。   “头儿,他们揍了那姓崔的脑袋一拳,现在在大笑……”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游侠儿在屋后悄悄的问一个长得腼腆的青年,“他们会不会不小心把那个大官的孙子给杀了?”   那个青年仔细听了听,也觉得情况不妙的很。   谁也想象不到,这个看起来腼腆如书生一样的汉子,居然是这群游侠儿的头领。   “那些卢水胡在虐待这个姓崔的。没时间等机会了,老四老五还被关在县衙里,我们快点把这姓崔的救出来,交给游县令换人。”   这头领低下头做了几个什么手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吹箭筒。   身后几个游侠儿也都掏出了吹箭筒,做好了准备。   一个游侠儿匍匐着爬到禅房门口去敲门,敲完后立刻掩到门边不动。禅房中的卢水胡人问了几遍发现没人回声,纷纷走到门口去听动静,却并不开门。   这破禅房有好几面都没有窗纸,全靠草席一样的东西做窗帘,只是墙壁却结实的很。   白面青年从窗缝里看到卢水胡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门那边,一个挥手,顿时七八个游侠儿破窗而入,执起抹了麻药的吹筒,细如牛毛的吹箭立刻射了胡人们一背一脸。   两三个身体健壮的游侠儿跑到崔琳身边迅速将他抬起,随之抛到窗外。一个力大的游侠儿在外接应,一把将他扛在肩上,一群人快速的跑掉了。   那游侠儿首领见救到了人,又放倒了不少卢水胡人,立刻调头带着人就走。   “头儿,他们都晕了,要不要趁机把他们……”一个游侠儿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趁机你个大头鬼!”白面青年一个巴掌拍到了那个游侠儿的脑袋上,“老子说过虞城地界的游侠儿都不准杀人,你要也想被老子咔嚓掉,你就动手!”   那瘦长脸的游侠儿被一巴掌拍的满脑门金星乱坠,使劲甩了甩头,惋惜地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下的卢水胡人,跟着同伴撤出了屋子。   卢水胡不是好东西,天底下的大官也都不是好东西。   若是可以,他们巴不得看到他们狗咬狗。   只是老三老四被关进了牢里,他们的头儿又执意要去把这个姓崔的救出来,否则谁愿意惹这种腥事在身上。   这群游侠儿一直把求愿寺当做碰头的据点,虽然被卢水胡人的武力震慑让出了破庙,但那也是因为他们不愿节外生枝,并不是他们怕了卢水胡人。   前些时候这群游侠儿中排行老三老四的人被他们绑了去,又惹上了官府,再加上破庙被他们占了还不知道占到什么时候,此地游侠儿的头目就想给这些卢水胡人一个教训。   他们才是此地的地头蛇,自然比卢水胡人熟悉地头的多。这破庙药师佛殿有个缺口,一直被游侠儿们用一尊残破的佛像堵住,成了他们秘密进入的通道。此时他们正是借着这个口子绕行进了后院,“偷”出了崔琳来。   .   另一边,虞城官兵和盖吴一行人的对峙还在继续着。   从白马说出卢水胡人预计屠戮平民来换得两位高僧开始,注定他们就无法善了了。   贺穆兰恨极了这种对着平民下手的举动,此刻正在阴沉着脸在思考着什么。   游可那边大概也是如此,他侧过身子,和几位崔府跟着崔琳过来的家将与幕僚激烈的争起了什么来。   .   “我为什么不能觉得这些卢水胡人说的是真的?!这些可是我下辖的百姓,我当然不能拿他们去赌!”游县令梗着脖子和崔家的幕僚低声嘶吼着,“崔琳是我挚友,这些百姓视我为父母官,此时‘至交’和‘子女’都遇见了危险,你说我怎么办?”   他几乎是赤着眼睛说道:“他们还忌惮崔大人的势力,是不敢拿崔琳怎么样的,最多吃些皮肉苦,可百姓何其无辜?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游大人,我们的意思不是说不管百姓,而是这只是卢水胡人的片面之词……”他的话被“花木兰”转过头来的轻蔑眼神给打断了。   是的,他们都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片面之词。   这些卢水胡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守着着求愿寺数日,若只是因为崔琳在他们手里,也实在太过大胆了一些。   只是没有人知道,卢水胡不但大胆,而且还大胆到这种地步。   以平民作为筹码,这是大魏四处征战都不曾用也不敢用的法子。也只有这些没有国家、没有君主、毫无纲纪可言的卢水胡人才做的出这种事。   盖吴看着“花木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卢水胡人最重英雄,此前他也不是没有和这位“女英雄”结交一二的想法的。   但从白马暴露出他的想法开始,从花木兰不知道为什么会搀和到这趟浑水里开始,他就和花木兰完全没有了结交的可能。   正在这时,一阵“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大约又有二十多骑从侧方的树林里窜了出来。   只见一面面白旗飘扬,卢水胡人惯爱用白色,一望便知阵营。   这些骑兵从另外的地方出现,又隐隐有援护之意,更是让游可的心如坠大石。   他们的人马果真不止这么多。这些白旗骑士大约是听到首领有失,特意露出一部分行踪来给首领示威的。   一时间,原本是几百府兵包围着求愿寺的场景,倒变的不知是哪边占优势了。   这些府兵里有不少人的家人就住在虞城的四乡之中,乍闻家中有可能遭遇突变,立时交头接耳,焦躁不安起来,一股恐惧和不安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   贺穆兰站在盖吴面前,看着他捂着肋骨也是一脸无奈的样子,忍不住后悔刚才那一下为何没有拍的重一些。   怎么也要拍的他下半辈子半身不遂才好。   之前她为什么还觉得这盖吴算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愿意出来应战呢?   若是他有这么多布置,根本不需要出来应战的。   “我听闻卢水胡人各个信佛,我固然能够理解你们想要救出佛门高僧的心情,但出家人慈悲为怀,若是他们要得知自己是以这种方式被救出来的,难道就会愿意吗?”贺穆兰凝视着盖吴,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内疚的痕迹。   “若是魏帝答应,就不会有人死。”盖吴摇了摇头,耳畔的佛像耳环随着他的动作也摇晃了起来,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究竟会成佛还是成魔的是魏帝,而不是我。他以人间皇帝的身份来约束超越世俗的佛门发展,岂不是很可笑的事吗?”   盖吴的语气突然转趋平淡。   “他是你们的皇帝,不是我们卢水胡人的。佛家也有怒目金刚,我这只不过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罢了。”   “我明白了……”贺穆兰脸上终于出现了属于她生气的独特表情。“你是个混账。至少我记忆中的皇帝,是不曾为了私怨和信仰而去牺牲普通百姓的帝王。”   “那么,我要让你遵守的规矩是……”   “花将军!”崔家的家人们惶恐的叫起了她的名字。   “花木兰,你是想要得罪朝中的权贵要臣崔浩去救百姓,还是救了百姓而牺牲崔琳,你自己最好好好想想!”白马又大叫了起来。“若是你让首领有个一二,我们卢水胡人保证血洗虞城!”   盖吴已经决定等肋骨上的伤好了就亲手揍这小子一顿了。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贺穆兰的眼光直射到白马的脸上,冷冷的开口。   她如同看着死人一般的目光盯得他噤了声,脸上也不再露出那种得意洋洋和有些狰狞的表情。   “盖吴,你输于我手,我要你发誓你和你的手下在有生之年不得伤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的性命。”贺穆兰冷峻地俯视着还坐倒在地上的盖吴。   “若违此誓,神佛共弃。”    ☆、慈悲木兰   贺穆兰最讨厌这种“选择死一个还是选择死一百个”的命题。   在她这么多年的从警生涯里,也曾见过穷凶恶徒之辈抓了人质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事情。虽然她只是个法医,可也有那些可怜的人质最后还是死了,让她去查验死因的。   很多家属不能接受他们的家人是因为凶手的丧心病狂而死,他们情愿相信是政府不愿意接受对罪犯的妥协,从而逼死了他们。   很多时候,即使接受了妥协,人质也不一定能安然回来。   这样的工作,有时候能让贺穆兰难过好多天。   在现代,为了稳定罪犯的情绪,能够满足的愿望自然是尽量满足,或者在谈判中得到一些让步。可是有些诸如“给我五个亿”或者“你让谁谁谁给我自杀”之类的愿望,简直就是不知可谓。   任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答应的愿望,可依旧有不少人会以无辜者作为筹码,期望着善良的“当政者”或舆论媒体能以“人道主义”的精神满足这种愿望。   像卢水胡这样的人,搁在贺穆兰的年代,直接就被列为反人类反社会的恐怖分子了。   若说在现代,平民百姓的性命至少还有舆论媒体和大众关心着的话,那在古代这种信息不发达的地方,若是上位者刻意要隐瞒死亡的消息,那可能即使是死上一个村一个乡,上位者一句“贼寇作乱”就打发了,而且还成功的把这种仇恨转嫁到“贼寇”身上去。   这些卢水胡人想的很好,布置的也很巧妙,但他们却可能没有领会到“政客”这群人,究竟是群什么样的家伙。   贺穆兰本没有义务也没有目的替双方想的周全,但花木兰的家人在这里。   继承了花木兰一切的贺穆兰,不得不为现在这具身体的家人考虑。   贺穆兰不知道崔家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拓跋焘面对这种会忤逆自己威严的“绑架”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所以她不能赌。   她不能赌崔家人会“大义灭亲”,也不能赌拓跋焘会乖乖放出两位高僧。   若说她被游可说动而为了救崔琳来这里,起初只是想在大败盖吴后说出“你放了崔琳,离开虞城”这样的要求的话……   那么从白马明显受了惊吓说出盘算开始,贺穆兰就在脑子里迅速的盘算起该如何制止可能发生的悲剧。   .   若是喜欢看“人与自然”这类节目的人,大概会知道对于那种袭击过人的猛兽,当地一定会想办法捕杀掉。因为一旦袭击过人,并且发现捕猎人类比捕猎其他动物容易的猛兽,只要尝到了甜头,就会开始频繁的袭击人类。   哪怕人类有枪有武器也不会退却。   所以对于曾经袭击过人类,哪怕没有真的咬死人或者吃掉人的动物,也是一定要捕杀掉的。否则那个族群很快就会变成一种可怕的族类,膨胀成一种蔑视人类的能力和生存空间的食人怪物。   人作为高等动物,在某种情况下和这些猛兽没有什么区别。若是卢水胡人尝到了“我一去威胁平民的生命安全大魏的朝廷就会妥协”的甜头,这样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   而为了不让卢水胡人一而再而三的做这种事,魏帝势必会出兵彻底镇压卢水胡人。   卢水胡人可不止盖吴这一支,包括被征服的北凉在内,卢水胡的人数并不在少数。   若说在魏地出没的卢水胡人大部分是佣兵的话,那原本在北凉国境里生活的卢水胡人也有不少以农耕或做小买卖为生的,这些人何其无辜?   就和现代时候伊斯兰极端分子一多,恐怖袭击一多,导致很多普通人都开始惧怕讨厌那些狂热的穆斯林一样,情绪的感染是一种很难避免的事情,贺穆兰并不想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北魏又从外战开始演变成内战。   她相信已经不知道去哪儿的“花木兰”也不希望是这样的。   贺穆兰已经托花木兰卸甲归田的福,开始过着一种平和的生活了,不想再重披战袍。   那么,只有彻底掐断盖吴这种想法,让卢水胡在还没有尝到甜头的时候就先品尝到失败的滋味,这种可怕的趋势才会终止。   贺穆兰不要盖吴的性命,也不要任何人的性命。   她要所有人都活。   .   盖吴死死地盯着贺穆兰,这样的要求无异于封死他日后许多的道路。   “你杀了我吧。”盖吴咬牙说道,“若是我答应了这样的要求,以后任何一个手拿锄头或者镰刀的百姓都可以杀了我们,而我们却不能还手。”   “我是首领,不能替我的人做这样的决定。”   “你可以。”贺穆兰微笑了起来,“你可以不要让你们陷入到连百姓都要拿锄头镰刀和你们争斗的境地里去。”   .   直到现在,游可和崔家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崔琳没有官职在身,更不是士兵或者军户,从“平民百姓”的定义上来说,崔琳也是不折不扣的“平民”。   卢水胡人笃信佛教,认为死于战斗或者被战斗杀死的人都是“牺牲者”,可立地成佛。   此时的佛教很会变通,就和在现代宣传口喊“阿弥陀佛”再烧高香就能愿望成真一样,他们在这里对着不同的朝廷、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域宣传的教义都有所不同。   南朝都是汉人,讲究“仁义”,他们就宣扬“慈悲”。   北魏初期年年征战,百姓负担着征战带来的重税活的极为辛苦,佛门就在北面宣扬“忍耐”、宣扬“战死成佛”。   由于佛门还经常抚养战争中的孤儿、教授平民和胡人文字与知识,也就更加受弱势者的敬仰。   人心动荡、生命朝夕不保的年代,各种支撑着人心继续前进的信仰,就变得极为重要。   卢水胡人比大魏的百姓和士兵活的更为艰难,对信仰也就看的比性命还重。   若盖吴发出“神佛共弃”的誓言,对卢水胡人而言,无异于和汉人的“死后不得超生”、“死无葬身之地”差不多的意义了。   卢水胡人的手里有崔琳,他们的铁骑将兵戈指向了虞城的百姓,而虞城的地方官和府兵在此时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们作为调虎离山的“虎”,只能被动的陷入卢水胡的阴谋不得动弹。   唯一能靠着武力力挽狂澜的,只有眼前的贺穆兰。或者说……   ——只有“花木兰”。   白马和其他卢水胡人用匈奴语不停的沟通着什么,可以看得出,大部分卢水胡人都不同意“花木兰”的要求。   盖吴闭上了双唇,保持他惯有的沉默。   “老子看不下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没一会儿,几个强壮的汉子扛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华衣青年从求愿寺的后方闪出,在他们身后的游侠儿呼喝起来:   “崔琳在此!崔琳在此!”   说出“看不下去”的,正是梁郡此地的游侠首领高金龙。   随着一声“崔琳”在此,局面又有逆转。   崔家人几乎是以雀跃的表情看着自家的公子被人从破庙里背了出来。   此刻,这些穿着麻衣葛衫的游侠儿,简直成了传奇一般的人物。   高金龙让游侠儿把崔琳背到魏军那边,指着卢水胡人骂了起来:   “你们最好乖乖答应了花将军的条件然后给我滚出虞城地界,若是虞城死了一个百姓,日后魏地所有的游侠儿将一直追着你们的踪迹,不死不休!”   “头儿说的好!”   “你们这群卢水胡赶紧给我们滚!”   “惹毛了我们这些游侠儿,以后你们到哪里,大魏的兵马就跟着我们的消息到哪里!”   若说“花木兰”的话让盖吴满心抗拒,那游侠儿背出“崔琳”来,就是让盖吴惊疑不定了。此地的游侠首领说出“追着你们的踪迹不死不休”,更是险些让盖吴一口牙都给咬碎。   卢水胡都是骑兵,来去如风,行动飘忽。他们有时化整为零,有时化零为整,只要雇主需要,他们就可以立刻加入战斗,又不显露行迹。   北魏以骑兵为主,又有众多异族,马匹并不是管制的稀有之物,各地出现一些骑着马的人根本就不打眼。   但被游侠儿盯上,那就不一定了。   他们是最好的斥候和探子,会无孔不入的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贺穆兰见此时卢水胡人有所动摇,一挥手中的“磐石”,剑指盖吴。   “答应我的条件,或者维护你们的规矩去死,你自己选。”   .   盖吴的下巴在抖动着,白马的眼睛里已经含着泪,所有的卢水胡人脸上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崔琳已被救走,就算他们以屠光虞城乡民的条件要挟,梁郡的镇军也不可能让他们能离开这里。   和大魏作对的路是不好走的,他们绑架崔琳又得罪了汉人的权贵,如今若是连民间的游侠儿都一齐得惹上,莫说能不能救回两位高僧,就连以后生存都成了难事。   .   所以盖吴慢慢地开口说话了。   “我盖吴,以及我的部下,有生之年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的性命……”   他捂着受伤的腰腹,吸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违此誓,神佛共弃!”   随着“弃”字的吐出,高金龙长吁了一口气。在场的府兵、县令、崔氏家人,包括贺穆兰,都齐齐露出了轻松了的表情。   “让你的部下去乡间传讯,放了那些被你们控制的百姓……”贺穆兰看着表情僵硬起来的白马,“我会去亲自查看,若四乡无事,我就会再返回来。”   “若你们的人放了百姓,愿意离开虞城,游县令自然会放了你们。”   她指的是围着这五十多骑的几百府兵。   崔琳都被救走了,他们真要打起来,也没有忌惮。   盖吴将头转向游可那边,梁郡的兵曹似乎有些不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游县令按住了肩膀。   这位年轻的县令郑重地点了点头。   “若是你们放了百姓,离开虞城,我不会让虞城的府兵为难你们。朝廷那边,我自会上折禀奏其中因由。所有后果,本官甘愿一力承担。”   他这话一出,那兵曹原本想要说什么,也只能乖乖闭嘴了。   盖吴看了游可半晌,终于还是用匈奴语吩咐了几句,白马猛跺几脚后,心不甘情不愿从盖吴的怀里掏出一面白色小旗,对着后来的二十多卢水胡骑士一挥,高喊了起来。   那些骑士得到了命令,显然都呆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和白马你一句我一句的隔着众人一起呼和。   白马指了指花木兰,又指了指盖吴,说了几句匈奴话,挥起了手中的白旗。那些骑士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掉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去了。   小声议论的声音不时传来,谁也不知道这些卢水胡说的是什么。   他们听不懂匈奴话,但此地有人听得懂。   已经被游侠儿交到游可手上的崔琳,倚靠在这位好友的怀里,对着他点了点头。   游可和他相交多年,自然看的出这是卢水胡人没有问题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有些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将手放到哪里才好,他红着眼,只能无力的安慰着:   “你虽受苦了,好在性命无虞。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游可呢喃了好多声,却没有等到崔琳的回应,待他仔细再看,崔琳那一堆被眼泪和鲜血糊住的眼皮,已经慢慢的合了起来。   就像他忍了这么久不晕过去,就为了对他点上这么一次头似的。   .   贺穆兰见此间事了,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就要转身离开。   “花木兰。”   盖吴突然出声叫唤。   贺穆兰狐疑的定住了身子,扭回头去看这位“手下败将”还有什么高论。   盖吴没有说出什么话,只是忍着剧痛的表情对着花木兰扔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炸弹!   暗器!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贺穆兰迅速抽出武器!   啪嗒,啪嗒。   一个鲜卑男人打扮的木雕被贺穆兰一剑斩断,散落于地。   盖吴露出了深受打击的表情。   贺穆兰有些呆愣的看着地上的木雕,一时不知道盖吴是什么意思。   这木雕雕的极丑,完全看不出头脸,整一个野兽派的作品。   难不成是诅咒小人?   不知所谓!   她矜持地对盖吴点了点头,收起磐石,走到自己的越影旁翻身上马,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抱歉啊,我完全不信巫蛊之术。’   .   “花将军,你要去……”游可把崔琳交给崔家人,对着花木兰喊了起来。   “回家!”贺穆兰头也不回的驾马疾驰而去。   她先要去哪儿,不言而喻。   没有人会谴责她为什么没有先去别的乡里。若换成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先赶回家吧。   游可心里有些担心,指挥着府兵中的骑兵骑马跟着花木兰而去。一时间,马蹄声大作,这些儿郎们都带着焦急的表情追着贺穆兰的身影。   风驰电掣。   贺穆兰用脚跟轻磕“越影”。   这是匹通晓人性的宝马,它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此时用出最快的速度狂奔了起来。   卢水胡的白衣骑士惊讶的看着贺穆兰跟上了他们的身影,和他们一起向着虞城乡间回返。也许出于骑手间天生的较量,这些白衣骑士也加快了速度,不愿意落于名骏“越影”之后。   快点!   再快一点!   马儿们的脚伸出去,拉扯大地之后又再有力地向后推出。他们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快速地往虞城的南方奔腾而去。   十几骑在不同的道路分开,分别赶往不同的乡里,只有要去营郭乡传令的白衣骑士和跟随花木兰巡查乡里的府兵依旧牢牢跟在贺穆兰的身后。   远远的看起来,就像这些骑士们要追随者贺穆兰的脚步,却惧怕于她的威严,不得不保持几个马身表示尊敬一般。   .   渐渐的,营郭乡的高墙已经到了贺穆兰的面前,花父的身影一下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撞入了她的视线之中。   这个平日里经常佝偻着背的老人,竟骑着战马,身穿铠甲,以身士卒,亲自站在垛口指挥着乡民们和胡人对峙。   在跺墙后,营郭乡那些平日里只会拿着耙子挥舞的乡民们,执着用坚实又细长的竹子、木杆削尖顶部做成的长枪,站成几排堵住了土墙的各个缺口。   营郭乡,竟然以这种简陋的跺墙抵御住了卢水胡人的骑兵。   贺穆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本因只有花木兰才该有的某种情感,像是陡然而至一般,让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高喊了出来:   “阿爷!”    ☆、第23章 初升之朝阳   “我腿是不中用了,可骑马却不碍事的。只要有战马,战马就是我的腿。我有铠甲,有武器,不过几十个杂胡,我怕他们作甚!”   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天了,可是花父似乎还沉溺于那种自豪与痛快的气氛里,有事没事就把那一段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几遍,即使袁氏听得一脸揪心也无法停止。   “过去我追随老可汗行军,攻打过刘宋,我见过南边用这种东西抵挡骑兵。将一丈多高的竹子前面削尖,三个人同举再放平,疾奔而至的骑兵或战马就会被扎个窟窿。敌人原本是为了杀敌而产生的冲击力就会变成我们的武器……”花父兴致勃勃的伸长了胳膊。   “我们这边谁家没有个晾衣服的竹竿啊!一听到乡长说其他几个乡进了杂胡,我就马上让木托挨家挨户去找人做竹矛了。”   花木托此时并不在家,花木兰打败了卢水胡的首领,逼得他离开虞城,花家老爹又带着营郭乡的众乡民顶住了这边杂胡进乡,花家已经成了虞城的大英雄,有不少人家都想请他们去吃酒。   花父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犯病,花木兰毕竟是女人,别说贺穆兰不想去,就是想去也要看看袁氏的小心脏撑不撑得住,所以为了不拂各家的好意,花小弟就今天吃这家的酒,那天应他家的约,替自己的爹和姐姐到处吃“敬酒”。   那几天的架势似乎吓到袁氏了,即使贺穆兰安全回到了家,都无法让她从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中回转过来。   她现在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花家老爹,就连贺穆兰,为了安抚这位老母亲的情绪,这几天都特别乖顺的穿上了鲜卑女人的衣裙。   除了年纪大了点,没有化妆,头发是披散的,她和房氏的打扮也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说,无论是鲜卑人、汉人、杂胡还是什么其他的人,只要有人打到家里来,都是要拼命的。他们以前看我是不中用的老瘸子,一旦真有外敌打上门来了,还不是乖乖喊我一声‘花校尉’,求我去指挥……”花父得意了啜了一口温酒,那是村中最会酿酒的酒匠送来给他的。   作为营郭乡唯一的一户军户人家,花父在这里过的可以说是十分憋屈。   若不是为了隐瞒“花家二女儿突然不见了”的事实,花弧也不会背井离乡,带着全家人搬家到了这南边耕种。   十有八九都是军户的怀朔镇,才是这位老兵待的最惬意的地方。即使是腿不行了,和当年的同袍骑着马也还能切磋切磋武艺,春天来了,出去骑马打猎也是行的。   到了温暖一些的梁郡,虽然对他的腿有好处,可他既下不了田,也没同伴可以切磋,更没法打猎。   几年前,他家出了个了不得的“怀朔花木兰”,在怀朔镇赢得了无数美名,可南下来了梁郡的花家上下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不但不能抖起来,更是提心吊胆,就怕哪一天“欺君”的罪责压下来,全家都下了狱。   花父憋屈了这么多年,这时候一下子成了乡里的“花大爷”,怎么能不得意?   贺穆兰嘴角含笑的看着花父在“想当年”,默默地把他已经有些凉了的黄酒烫温。   她相信这位“花大爷”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典型的鲜卑勇士,悍不畏死,勇往直前,否则也养不出花木兰这样性格独特、骑射功夫出色的女儿。   只是英雄也要服老,花父的腿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治之症,也只能蛰伏了。   现在能抖抖,就让他抖抖吧。   “还是我当年的那匹马好,这从后院拉出来的军马毕竟没有经过大场面,被卢水胡的唿哨声一吓就左右乱摆头。这可不行,明儿起叫花木托每天吓吓这几匹马,我可不能让我家交给陛下的马这么没用……”花父捻了捻胡须,继续补充道:   “这可是‘花将军’家里交上去的军马。”   贺穆兰噗嗤一下就笑了。   花家老爹难不成还想在马屁股后面印个“花家所出,必属精品”的烙印不成!   她来自现代,完全不能理解这里的军户即使退役了,也满嘴不离“我要交多多的粮食”、“我要给陛下最合格的战马”是什么情怀。   不过花父这性格还是很让人尊敬的,贺穆兰并不觉得他老说这些话会啰嗦。   “木兰啊,你那铠甲不错,宝弓也好。就是阿爷我毕竟是年纪大了,居然拉不开弓了。”他似乎还在回味花木兰那“照夜明光铠”的触感,对那件盔甲的优秀品质赞不绝口。对那把良弓的弓力也是暗暗咋舌。   他当年的铠甲和弓箭都给了花木兰,只是花木兰从军十二年,弓箭早就不知道换了几把,那皮铠也都坏光了。听闻卢水胡抓了不少隔壁乡的乡人做质,他只好把女儿放在大屋里的铠甲和长弓取了来用。   能把那群杂胡震慑住,花木兰的宝甲神弓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在这种乡野间,突然见到一位老将军,穿着能闪瞎人眼睛的明光铠,又摆出军中的架势,这些卢水胡是来抓乡人威胁魏帝的,又不是来拼命的,少抓几个又没什么大碍,自然是守在跺墙外先观望一阵。   “明光铠是陛下赐的,那弓是取自柔然大将吐立浑之手,他是柔然的大将,用的弓是高车的名器,自然是好弓。只是那弓不太有劲,后来我的主将夏将军又遣军中的武器匠给我换了重弦,所以阿爷您拉不开。”贺穆兰想了想,对这件铠甲和宝弓有了点印象,便把这一甲一弓的来历一一说出。   “好铠,好弓!好主将!”花父连赞三声,又满饮了一杯酒。   能不夺手下之人得到的战利品,这位主将显然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自家女儿碰到了好上司,怎能不浮一大白?   贺穆兰笑了笑,没说那弓军中没人能拉开,所以顺理成章的归了花木兰。   花家老爹兴致正高,由着他快活就行。   .   几天前,贺穆兰带着卢水胡回来报讯的骑士翩然而至,喝止了想要进乡的卢水胡人,让他们收队回去破庙找盖吴。   贺穆兰只匆匆和花父交谈了几句,得知乡里的人都无事,就立刻带着游县令分给她的府兵,去了其他乡里巡查情况。   卢水胡人虽然残忍狡诈,但意外的居然十分守信。盖吴的积威甚重也许也是一个原因,小白旗所到之处,卢水胡人纷纷收队离开,被绑了的乡民也都丢在原地,并未受到什么可怕的对待。   待贺穆兰将虞城四乡跑了一圈,再安抚好各乡受惊的百姓返回虞城郊外的求愿寺,已经过了一夜。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走,即使是花木兰这样强壮的身体也有些架不住,她毕竟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不是年轻人了。   贺穆兰回了求愿寺时,梁郡太守搬来的救兵也到了虞城,正和此地的卢水胡人对峙。盖吴身后是一群从各乡返回的骑兵,而北魏一向是三太守三刺史制度,每一府是一个汉人太守两个鲜卑太守,每一州也是一个汉人刺史两个鲜卑刺史,所以来的兵马乱七八糟,倒映衬的求愿寺外和什么赶集大会般喧闹嘈杂。   游可和那梁郡的兵曹还在亲自带着镇兵看守着盖吴,游可的府兵外面是卢水胡的骑兵,卢水胡的骑兵外面又是从州府赶来“剿匪”的刺史之兵,当的是重兵围困,也不知道里面肋骨受伤的盖吴和口舌伶俐的白马此刻是什么心情。   崔琳面部受了重伤,已经被崔家人带回了虞城城府治伤,好多个好奇留下来等待后续的游侠儿在外围伸头缩脑,待看到贺穆兰带着十几骑府兵直驰而前,登时欢声如雷:   “花将军!花英雄!”   此时已经是拂晓时分,各方军士阵中都有火把,待听得正是在乡里巡视卢水胡人退走情况回来的花木兰来了,顿时间火光烛天,呼声动地起来。   只见十几骑向着破庙而来,最外围的地方防军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单骑而入。花木兰有不少属下在裁军之后充入地方军做防卫,其中就有她的旧部,这时见了原本的主将,都纷纷滚鞍下马,口中大呼着“花将军”对她献礼。   贺穆兰心中一酸,边点头示意边进了圈中,对最里面的游可和梁郡兵曹哑声说道:“卢水胡人退了,除了有十几个乡人反抗时受了点皮肉伤,并没有死人。虞城之围已解。”   她一天一夜没睡,又在各地奔走,少不得安抚众人、呼喝卢水胡人,她原本嗓音就沙哑,这一劳累,哑声更甚,听得游可心中激荡不已。   “在下去乡中叨扰了花将军,实在是让您受累。”   “无妨,多亏了你叫我来这里,否则我还在乡中干着急,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呢。”贺穆兰跳下马来,摸了摸也已经累得不行的坐骑。   “盖吴既然言而有信,游县令也勿忘了自己的承诺。”   虽然惊动了这么多人,但崔琳毕竟不是朝廷官员,这些防军来都是为了防止卢水胡人作乱,而不是来救崔琳的。此时此地之围已解,既然当地县令愿意冒着干系放掉这群卢水胡人,此地的防军也不会胡乱拼命。   有花木兰的声威,又有游县令的民望,卢水胡人护着肋骨有伤的首领盖吴,在魏军的押送下往梁郡外而去。   日光初升,直照的魏军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千只铁蹄践在地上,真是地动山摇。   但不管怎么说,终是没有死人。   盖吴发了那样的誓言,也不会再引起什么动乱……了吧。   真好呢。   贺穆兰看着初升的太阳,眯了眯眼。 ☆、第24章 醉翁之意   “你怎么又喝多了……”房氏翻了翻白眼,上前扶过花木托,又谢过几位同乡送郎君回家,便“拖”着瘫软的花木托往屋里拽。   她和力大无比的姑子花木兰不同,她虽也是鲜卑人,但长相身材都和汉人没有什么区别,自然是拉不动的,再加上她这几个月身体劳动不得,所以只好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二姑,爹,娘!木托喝多了,来帮把手啊!”   此时正午刚过,贺穆兰刚陪花父吃完午饭,正在屋里陪着花父喝酒。   这千年前的酒都不是蒸馏酒,发酵的酒最多二十度,花父的黄酒怕连二十度都没有,花木兰本来就一身好酒量,贺穆兰在现代也是千杯不醉的主儿,父母俩你一杯我一杯小酌的正高兴,冷不防房氏的高喝声就响了起来。   “木托媳妇在叫哩,快去看看!”袁氏放下手边织补的衣服,立刻站起来就往外走。   花父腿脚不便,只好看向女儿。贺穆兰便拍拍大腿也站了起来,正准备大跨步往前走,一提脚差点往前一倒,这才想起来自己近日换上了鲜卑窄裙,已经不是以前的男装了,只好一边摇着头,一边迈着小步子往屋外挪。   “怎么又喝成这样,大中午头儿的……不是吩咐了他喝上几杯就回来嘛……”花母袁氏一边唠唠叨叨的去搀花木托,一边皱着眉头忍受着儿子满身的酒味。“老的老的喝,小的小的喝,怎么不喝死了算了!”   “娘,我来吧……”贺穆兰一把横抱起弟弟,就这么迈着小步子一点一点的往房氏的大屋里挪。   只是身材瘦高的女人穿着长裙“捧着”汉子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别扭,房氏和袁氏齐齐皱眉,心头涌起一阵别扭。   房氏的女儿坐在屋里的小木凳上正吸着大拇指,看着二姑抱着她父亲进来,激动的直拍掌:“二姑,我也要我也要!”   贺穆兰把小弟往席上一放,一把抓起小丫头,颠了颠重量,便把她往上一抛,然后在小丫头的尖叫声中伸手接住了孩子,就这么上下抛了几下。   “啊啊啊啊啊啊!”   “还要不要了?”   “还要还要!”小姑娘快活的大叫。   “不要不要了!”房氏和袁氏捂着胸口,一口气喘不过来。   贺穆兰摸了摸鼻子,把小姑娘放下,讪讪地笑了起来:“我就是和侄女儿玩一玩儿……”   “我说木兰啊,你还是穿回男装吧。”袁氏把棉被抖开,给自己儿子盖上。“我知道你为了顾及我的感受穿回了女装,可是每次你一迈腿一支胳膊我都担心裙子岔开了。都是些好料子啊,以后去什么场合再穿吧……”   这便是袁氏变相的退让了。   房氏有些羡慕的看着贺穆兰身上绫罗锦缎织就的长裙。鲜卑妇人的裙子和汉人的罗衫不同,款型厚重样式古朴,颇似汉人的曲裾深衣。   这样的式样若是用麻布葛布织做出来,不免显得老气,但一旦料子好,却是庄重大方的很,贺穆兰旧时的衣衫只穿了几次袁氏就看不下去,现在她身上的裙子是袁氏开了花木兰的箱子翻了料子做的,样式和料子都是很得体的。   就是遇见了个大大咧咧的主子。   贺穆兰听到花母让她穿回男装,心里雀跃了起来。相比大冬天下半身冷风嗖嗖的穿着窄裙,她情愿穿男装。她才“乖”几天,花家人就已经受不了了,可见她过去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以后这男装女装之争也不成问题了。   最近连催婚都少了许多呢,哇咔咔,真是太走运了!   贺穆兰抱着房氏的女儿出了屋子,留下两个女人围着花家小弟忙活。她们间或聊上几句什么,看的出花母有些埋怨的话。   没一会儿,花母跑进跑出打水给醉倒的花小弟擦脸,房氏跪坐在花小弟身旁帮他去掉衣衫,不时满怀担心的从门里伸头望望自己的女儿怎么样。   虽然花家的孙女小长乐还是止不住的在贺穆兰耳边软软的求着要抛高高,但考虑到房氏的脑袋都快伸到屋子外面来了,贺穆兰只好残忍的拒绝了侄女儿的要求。   贺穆兰的“不行”刚落,房氏的女儿刚刚还笑着的小脸立刻阴云密布,继而打雷下雨,眼泪鼻涕全上,一齐往贺穆兰身上糊。   ‘谁来救救我……’   贺穆兰一边手忙脚乱的胡乱举着花长乐在院子里乱窜,一边绝望的发现这小丫头越哭越得劲,已经有“洪水开闸”的趋势,慌得连忙抱着小丫头往花父的房间里奔。   待她冲到花父的房间里,将莫名其妙哭起来的小丫头塞到了花父的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定了定魂。   呼!   她最不喜欢不讲道理的人了!小孩子也不行!   花父摸着小长乐的头发温声的安抚着,看到女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害怕小孩子啊。”   他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一发不可收拾。   “……我还记得你当年和我说,你力气大,总觉得一伸手就能把小孩子掐死,所以不敢抱小孩。现在你已经对自己的力气控制自如了,怎么还是怕小孩呢?”   “咦,花……我以前也怕小孩子吗?”贺穆兰愣了愣神。   “啊,也不能说怕吧,应该是担心带不好小孩?”花父拍了拍已经止住哭声的小孙女,“人总有那一天的。我当年第一次抱你大姐的时候,也总觉得自己会不小心把她的骨头抱折了。等你多接触接触小孩……”   贺穆兰想象了一下自己温柔的抱着孩子满脸慈爱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摆了摆手。   “我不行的,阿爷您别说了。”   “怎么不行呢,只要是女人……”   “花将军可在?”   一声熟悉的轻唤打断了花父的话,贺穆兰几乎是如临大赦般立刻站起了身。   “阿爷,外面有人找我,我去看看,侄女儿就交给您了。”   贺穆兰走出屋子,院子里和院子外的人都是齐齐一怔。   贺穆兰会发怔,是因为院外站得是此地的游侠首领高金龙,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被绑起来的游侠儿,其他几个游侠儿负责押着他们。   高金龙和他身后的游侠儿会发怔……   大概,是因为贺穆兰穿的是女装……吧。   因此高金龙整个人似乎都不在状态,几乎是胡言乱语的说了起来:   “花将军,阿不,花小姐,呃,花大姐?花……花……”   花小姐?   花大姐?   花花?   贺穆兰无力望天。   “高大侠,你喊我花木兰就好。”   “花……哎哟老子怎么就这么别扭!花将军,在下就喊您花将军了!”高金龙一抱拳,示意后面的游侠儿把被绑的几个推到前面。   “花将军,这几个是当初想偷您东西的兔崽子。老二老五偷了几次被吓跑了,就再也不敢来了,老三老四是此地人,先前对您有所误会,所以才专盯着您的东西不放。这次他们被卢水胡人抓了来招惹您,是他们自己找死,幸得您大人大量,没把他们打死,只是送了官府……”   “我们游侠儿恩怨分明,您救了虞城上下的百姓,就是我们的恩人。老三老四招了卢水胡人打上门您也没处置他们,就是送了他们两条性命。这几个小兔崽子我给您送来了,您打他们一顿消消气,以后我们就算是化敌为友了,如何?”   看的出他不常说服软的话,明明是上门来“负荆请罪”的,一段话也说的干巴巴的,颇有些不自在。   那四个被“女鬼”吓跑的小贼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贺穆兰,倒引得贺穆兰轻笑了起来。   “化敌为友?”   “是!”   “说是敌人也太过了些。”贺穆兰走到几个被绑的游侠儿的身边,伸手拉动绳子。   “你们敢从卢水胡的眼皮子下面救人,也是英雄了得。所谓英雄相惜,你们这群朋友,我自然是愿意结交的。”   听到花木兰夸奖他们,高金龙一群人都快活的笑出了声。   爽朗的笑声洒了满院,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动了起来。   贺穆兰两手微微用力,只听得“嘎嘎嘎”的声音传来,两指粗的麻绳突然断裂开,被贺穆兰轻轻一抖,掉落到地上。   这些游侠儿并没有见到贺穆兰和盖吴比武的过程,但也从不少亲眼目睹的府兵那里听到了经过,此时乍见贺穆兰的武力,直惊得瞠目结舌。   “既然是朋友,就没有绑着相交的道理。你们不会就叫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吧?朋友要互通姓名才是啊。”   贺穆兰想的很明白,这些游侠儿都是地头蛇,原先因财起意那是他们的“行当”,现在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愿意过来结交,那都是好事,她断没有把他们往外推的道理。   贺穆兰已经交了十四羽林郎的好友,花木兰还有曾在军中的火伴,也不差这梁郡的一群游侠儿。   只希望花母不要又晕过去才好。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刘发财。”老四。   “吴和球。”老五。   “哈,这名字倒是好记……”   贺穆兰发现自己竟语塞了。   老二年纪比较大,也稳重一些,体贴的替贺穆兰接了话。   “我们大多是孤儿出生,乡里人给口饭吃把我们养大,叫我们什么就是什么,重名的也多。您就喊我们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就好,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邀请高金龙几人进院,到她的屋里去坐坐。   她已经看见不远处人家把猪往这里赶了。   这些同乡,为了看热闹,也还真是“含蓄”。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第一次大白天这么光明正大的进了花木兰的大屋,不免好奇的东张西望,给高金龙拍了几个巴掌。   “花将军您放心,在下已经和梁郡十里八乡的游侠儿吩咐过了,以后再有哪个游侠儿敢来闯您的屋子,我们就把他的手给剁了!以后,我们游侠儿来给您看家护院!”   高金龙将胸脯拍的嘭嘭响,后面的小弟们点头如蒜捣。   高金龙长得白净,说话却一副“大哥大”的口吻,不免让贺穆兰莞尔。   只是她的笑容还没露一会儿,那高金龙就甩出了一颗雷,炸的她笑容一僵。   “那个啥……”高金龙腆着脸羞蔹地开了口。   “听说花将军正在招婿?在下今年二十六,家中有几亩薄田,身强体壮没什么病,家里也并无家小,所以倒插门也是可以的……”   咦?   贺穆兰傻了。   继镇宅以后,又要镇帮吗? 小剧场: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刘发财。”老四。   “吴和球。”老五   把狗剩拴在柱子上,发财个球。   啊,当初我就是这么想的名字。    ☆、第25章 新的烦恼   贺穆兰送走了高金龙一群人,扒着手指算了算,除掉什么屠夫断袖刘家郎这种“烂桃花”,前后已经有十五个男人和她求过亲了。   十五个男人。   无论古今,还真是了不起的“战绩”啊。   只是不管怎么看,贺穆兰总觉得他们是在“追星”,和“谈恋爱”沾不上什么边。   就和后世姑娘们嘴里喊的“男神请你嫁给我”差不多。   呃,好像是“请你娶我”?   高金龙一群人客客气气的离开了,袁氏紧张的从花小弟的屋里出来,连声询问女儿这群人过来是干啥的。   在袁氏这种妇人眼里,游侠儿就是和“二流子地痞无赖破皮流氓”之类的人物画上等号的。她只是个普通妇人,若说见女儿和羽林郎这样的男儿结交心里还隐隐有些兴奋的话,见到游侠儿也来找她女儿,留下的就剩担心了。   就算她应了自己夫君不再逼着女儿相亲,并不代表她就不关心女儿的“交友情况”。   贺穆兰知道花母胆子小,所以轻描淡写的把高金龙一行人的来意几语带过,大致说了这些游侠儿如何来偷她的东西,高金龙带着小偷上门赔罪,并承诺以后梁郡的游侠儿不但不会碰她的东西,反倒会帮她留意外面来的生人,不让她在这上面劳心云云。   这时候,“任侠”之风甚重,游侠儿既然承诺了,那是哪怕命不要了也会办到的。   “这么说,这些游侠儿还算讲道理,也不枉你前些日子出去冒险。”袁氏抓着贺穆兰的手絮絮叨叨,“我说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就算是男人,这个年纪也该稳重了。怎么能一听别人的请求就出去比武呢?你不知道我听说你和那个叫什么壶……什么壶的人打了一架,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你说你要是输了怎么办?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家……”   “阿母,花木兰不会输的。”贺穆兰反手抓住袁氏的手,拍了拍。   她凝视着袁氏的眼睛,认真地道:   “我有分寸。花木兰不会输。”   “我”是贺穆兰。   “我”不会让“花木兰”输。   “你们姐弟都大了,我也管不着了。”   袁氏再一次在贺穆兰的认真中败下了阵来,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对了,木兰,你弟妹又怀上了……”   “咦?”贺穆兰只是略想了想,立刻就知道房氏为什么扶个小弟还要喊人来帮忙,“怀了几个月了?有叫郎中来看过吗?”   这个年代生产可是极其危险的事啊。   “她癸水一直都正常,这都断了两个月了,应该是怀了。房氏身子骨好,上一胎没害喜,这一胎怀的却不安稳,这么不乖,看样子是个大胖小子!”袁氏笑的眉眼弯弯,愉悦极了,“你弟弟和弟妹都商量过了,若这胎是个小子,就过继给你当儿子……”   “什么?阿母,你瞎说什么呢!”贺穆兰吓了一大跳,“我要小弟的孩子做什么!”   她干嘛要抢别人的孩子!   偶尔抱抱花长乐就已经把她折磨的要死要活了好吗!   “你不是不想成亲嘛,你阿爷说了,你若真不乐意嫁人,就随你了。”   袁氏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不成亲可以,等你年纪大了,总还要有个子女在身边伺候吧?木托和你弟妹都年轻,身体也壮实,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再说了,你弟弟的孩子过继给你,也是姓花,不算外人。”   “阿母,这样的话您不要再提了,我不会要任何人的孩子做嗣子。”贺穆兰语气坚决的否定了花母的建议。   听到贺穆兰直接顶回来的话,袁氏泫然若泣的捂住了脸。   和花父不同,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将要孤零零一个人的事实。   看见袁氏伤心的动作,贺穆兰心头有些发堵,开始反省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硬了。   她自己不喜欢小孩,也无意抢别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但花木兰的家人却是为了她好的,花小弟做出这样的牺牲,想来心里也是经过了一阵天人交战。   怪不得他这几日去喝“敬酒”都醉的像是烂泥一般回来。想来房氏跟花小弟说了自己怀孕的事,花小弟就在盘算着“过继”了。   只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心里总还是舍不得的。   为了不让花家人太难过,她只好打起了精神,有些敷衍地说道:   “阿母,小弟也想要个儿子吧?我不能抢小弟的儿子啊。反正他们还年轻,等日后他们儿子多了,再来谈这件事好不好?”   “你这是……愿意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一点都不急,等小弟和弟妹孩子多了再说,好不好?”   “诶!好!好!”   贺穆兰看着花母又破涕为笑,心中忍不住直叹气。   她之前曾产生过想法,只要家这边没有什么大事了,就出去游历游历,也不枉自己来这古代一趟。   看样子,这件事要快点提上行程了。   到时候花母又添了新孙,天天在家带带孙子孙女,大概就不会一天到晚就把她的婚事和子女的事压在心里了。   等房氏把孩子生了就出发吧。   大概是花母把贺穆兰敷衍的话告诉了花小弟和房氏,接下来几天花小弟明显情绪好了许多,房氏对她的态度也开始陡然大变,倒是让贺穆兰吓得不轻。   一直阴阳怪气对着自己的弟妹,突然开始温声请自己扛个米抬个水什么的,虽然看起来像是有些指使人的意思,但她自己在家经常呼喝她亲哥哥干活,自然知道这是表示亲昵,把她当成自己人的举动。   她她她到底说什么了?   她没记得说过自己要去给花小弟家当儿子吧?!   怎么前后差别这么大?   这是怕自己以后虐待他家儿子所以提前做好“外交”工作吗?   难不成现在房氏的心态和嫁女儿一样?   花父现在也一天到晚笑呵呵的,他和袁氏为了不干扰到房氏休息,甚至把小孙女花长乐抱到自己屋子里睡。   房氏以前还要负责烧火做饭什么的,现在花小弟也包了,勤快的像是一头围着磨子转的骡子。   贺穆兰以前还上上集市买买菜买买粮,但因为与盖吴一战,“花木兰”一下子出了名,她被围观过好几次后,狼狈而逃,再也不敢随便逛集市了。   许多人都知道了那个号称是花木兰堂兄的“花克虎”是借来的身份,就连还在军中的花克虎都来了信,抱怨说他家莫名其妙的被不少媒人找上了门,都是有女儿的人家问他还纳不纳妾的,他的发妻雌威大发,将他胖揍了一顿。   后来一打听,原来都是梁郡见到“花克虎”的女儿家,央了人来求问的。   他知道堂妹在乡里经常顶着他的名头跑,遇见这种事,少不得是他堂妹花木兰惹出来的。他在信里一边提醒堂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再外顶着他的名头沾花惹草,一边义正言辞的表明自己是他老婆一个人的,闲人勿近。   一看就是老婆在旁边盯着写的信,贺穆兰哭笑不得的回了信,信誓旦旦的表明自己不但没有沾花惹草,连女人都没接触过几个。   以前她穿着男装到处跑的时候,乡里许多年轻女人见到她就红着脸跑了,怎么接触啊?!   话说连话都没说过就敢倒追,这北魏的女人也是开放的很嘛!   .   又过了几日。   就在贺穆兰闲的都要数金子玩儿的时候,一个少年找到了虞城的县衙,声称要找“花木兰”,被虞城县衙的一个差吏送到了花家。   差吏将这个少年送到花家就走了,贺穆兰请他进了屋。   贺穆兰跪坐在案几后面,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身材健壮的黑胖少年。   这个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肩背和上臂都非常粗壮,显然从事的是经常挥舞上臂的工作,或者经常要挥舞重物。   他很像一个人。   到底是像谁呢?   她努力的翻找记忆,总觉得有什么要跳出来,又半天跳不出来似的。   这个少年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人”是长得什么样子那样,仔细小心的观察着“花木兰”的容貌。   贺穆兰发觉了他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想象当中,所以微微颔首,先开口说道:   “听说你在找我?我便是花木兰了。”   那少年大概在想一些什么事情,所以一听到贺穆兰的话,立刻有些慌忙的站了起来。   “我是阿单卓,阿单志奇的儿子。”   阿单卓。   阿单志奇。   随着这两个名字的唤出,就像是某种遥远的记忆被突然唤醒一般,贺穆兰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下剧痛了起来。   她紧紧的闭上眼,忍受着像是潮水般涌进脑海和心头的各种记忆和情绪,却还是被这浓烈的吓人的情绪所击倒,朝着案几一下子趴倒了下去。   她找到了。   阿单志奇。   花木兰第一个牺牲的“火伴”。    ☆、第一一个火伴(一)   贺穆兰知道自己在做梦,或者说,她在快速体会当年的花木兰。   所以,即使很痛苦,她也紧紧闭着眼,一丝不落的想法子承受这一切。   和大部分人想象的不同,花木兰从军的经历并不是一开始就光鲜亮丽的。   花木兰从小就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力气,这种对鲜卑人可以说是“天赐”的奇异天赋,却令人惋惜的出现在了身为女人的花木兰的身上。   她尚在三四岁时,就能轻松抱起比自己大上四岁的姐姐,而这种力气随着她的成长表现的越来越明显,以至于花家上下都对花木兰的态度非常不同。   她的姐姐有些害怕她,从小和她争执什么,都不敢做的太过火。她的父亲是典型的鲜卑军人,认为这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所以从花木兰能够骑马开始,他就开始锻炼她的骑射能力,教她军中战斗的技巧,只为了把一身技能传授给她。   而花木兰的母亲袁氏,则是默默的托人买回了一台织机。   “从明天起我要学这个?”花木兰吃惊的看着这台织机,“这怎么可能!这线多细啊!我一不小心就会弄断的!”   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让她砍柴劈树都行,可拿起梭子埋首于织机之间?   她家有那么多钱给她买线吗?   “就是为了让你不弄断线,才买的织机。”花母难得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情。   “你现在力气越来越大,自己手上也没有个准数。前天洗碗,又把家里的碗弄坏了几只。汉家女织布的功夫就是控制眼力、手力和指力的技巧,以后你天天给我织两个时辰的布,什么时候能织出一匹布来,什么时候去骑马!”   就这样,力大无匹的花木兰,为了不因力气大而惹出麻烦,一边学习着将自己力气最大化发挥的武艺,一边学习着控制自己力气放到最小的织布,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里,渐渐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一个即会骑马射箭,又会织布喂鸡的姑娘。   她的日子一直过的平常又不平常,直到“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花木兰的弟弟才十岁,她的父亲正符合军贴上要求的“上至四十五,下至十六”的征召年龄。但他的腿上有伤,一到冬天就疼的连路都走不了,拖着这样的身体去打仗,无疑是自寻死路。   在鲜卑人世代为军的军户家庭里,没有个儿子是件很羞耻的事情。那代表着你家族的光荣传承很快就要断绝,你的军户位置将被剥夺,你的田地会被收回,你要开始交税、开始和汉人一样整日里在田地里劳作,以换回一点点吃食。   花弧很幸运,他家早有了个儿子;   他又很不幸,因为他还没有等到儿子长大成才,就又要重新从军了。   看着父亲去赴死,这对于年轻的花木兰来说,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却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要给她这么大的力气。   那一刻,她知道了。   因为“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啊。所以,她要做阿爷的“大儿”,小弟的“长兄”。   否则,老天爷为何要早早的赐予她这种能力呢?   花木兰终是带着父亲传下的皮铠和武器,去怀朔的集市上买好了骏马和骑具,在可汗要求必须到达军营时间的前一年,赶到了黑山下的军营。   最可怕的不是打仗,而是你还没准备好,战争就开始了。   经历过无数次战争的花父深谙其中的道理,情愿女儿多吃一点苦早点去军营,也不愿意临时让她去送死。   “你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女人。所以,你不能出格,不能太过勇猛,你不能暴露出你力气极大的本事。你只要能活下来就行了。”花父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她的耳边。“一旦有机会,你就受点小伤,或者找一切机会转到后方。等可汗赢了,你就想法子卸甲归田。你要回来……”   “要给我活着回来!”   .   因为要守住“活着回来”的承诺,花木兰从军的道路,一开始并不是从一鸣惊人开始的。   她像是所有鲜卑军户家的孩子那样,傻乎乎的捧着衣甲,牵着自己的马,被分到一个叫“黑四”的营中,成为了一名新兵。   军中的生活无疑是很辛苦的,但对于天赋异禀的花木兰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没日没夜的操练,不时会来骚扰的柔然人,都没有对她带来大的困扰。   最艰难的,是既要维护着自己是女人的可怕秘密,又有强大的能力不能被表现出来的那种痛苦。   你能理解训练结束了,你的队友们脱光甲胄,露出胸膛横七竖八躺成一片,你却不得不强忍着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假装自己嫌弃地上的脏污,得回营帐里躺躺而遭受到的笑话吗?   你能理解一个可以考一百分的人必须要强忍着只能保持及格分,再看见别的孩子得了一百接受夸奖后,默默看着自己六十分试卷的那种心情吗?   在此之前,连花木兰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坚忍的人。   她竟一点点的适应过来了。   .   渐渐的,花木兰目睹的战斗越来越多,也慢慢理解了为什么阿爷让她不要露头。   她见到了太多天生勇猛、或者渴望着战功的年轻人死在柔然人的刀箭之下。能力越大的人被派上用处的地方越多,无论是探查军情、还是夜袭敌营,亦或者抵御柔然人的进攻,这些在军中一直被人仰望的存在,被柔然人像是筛子一般筛了一遍又一遍,只留存下真正的精英。   至于筛子上剩下的那些。   ……又有谁能够记得呢。   她还要回家,不要被留在筛子上。   柔然人是把大魏当做自家后花园一样侵犯的。处于黑山这样经常被骚扰的要塞,花木兰在黑山只待了半年,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   由于刻意隐瞒实力,花木兰在武艺上没有表现出过人的才能,但她的骑术确实是很好的,这是很难隐瞒的身体本能。   所以她被分到了她所在的“黑四”,那是还没分配具体营地的新兵营,大魏对军中寄予希望的军户之后进行训练和栽培的地方。   他们期待着这些新兵能在未来的战斗中得到很好的发挥。   很长一段时间,花木兰的“火伴”都活的好好地,甚至会在半夜边抠着脚丫子边抱怨今日又去守粮草了,没有被派去追击那些身上散发着恶臭的“蠕蠕”人。   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女人和男人同处一室的娇羞,就已经被火伴们打呼噜、磨牙、抠脚丫、半夜躲在被子里哼哼唧唧给打击的没有了一丝遐想。   军营真是个讨厌的地方。   火伴也很讨厌。   阿单志奇是花木兰这一火的“火长”。北魏的军制是十人为一“火”,同灶炊食,但凡出战,同进同退。   因为在家中学过做饭,又是这一“火”里年纪最大的骑兵,阿单志奇被认命为管炊事和杂务的火长,每天当着带头大哥,叮嘱着火伴们的衣食住行。   他也是鲜卑军户之后,来自阿单氏族,那是一个在北方武川镇十分普遍的姓氏。   阿单氏祖祖辈辈都在当兵,一旦鲜卑贵族或者首领征召,就要入伍打仗。阿单家的孩子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从一生下来就开始学着拿刀拿枪,一旦家中最适合打仗的男人战死,往往就代表着一户人家的没落。   阿单志奇收到军贴来黑山大营报道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的家里有一个才四岁大的儿子,已经有了后。他的大哥好几年前就战死了,所以现在轮到他成为这一房继续当兵的男人。   鲜卑男多女少,尤其是在北方的六镇,鲜卑男人到了二十岁还在打光棍是常有的事。阿单志奇有妻有子的“光辉履历”刺激了同火不少的火伴,这比他当上了火长还让人羡慕。   在这位“年长”、“又有阅历”的火长看来,花木兰是个很奇怪、很不合群的火伴。   他对每日里的骑射训练和队列训练表现的并不热衷,即使知道这些对他日后在战场上存活下来有很大的帮助,他也经常表现出一种神游天际的样子。   他主动要求睡在帐中最角落的地方。那地方有缝,常年钻风,同火里没有人愿意到那边席地而睡,他却似乎不以为然的一睡就是两三个月。   他的骑术很好,却不愿意和军中的同伴一起赛马;他的武艺看似不佳,可是却不像其他鲜卑兵那样一操练完毕回到营帐里就累的浑似死猪,鼾声打的震天响。   他甚至很少和他们说话,也很少对其他人开口。除了每天必须的训练,花木兰表现出的一直是一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   同火的火伴其实都很羡慕花木兰。   他们都是鲜卑人,只会说鲜卑话,只有几个能稍稍说些诸如“我叫什么什么名字”这类的汉话。但这位花木兰的母亲是汉人,他是既通晓鲜卑话,又精通汉话的。   在大魏的军中,军师、参赞、文书、军医和后方的后勤官吏都是汉人,冲锋陷阵的则大部分是鲜卑世兵和各族军户之后。所以军中也有大量的通译,负责给双方翻译语言。   北魏初期,军中最大的弊端不是少了敢于赴死的勇士,而是因为语言的阻碍,有时候会出现指挥不明,管理混乱的情况。   在这里,一个既通晓鲜卑话又通晓汉话的控弦骑兵,但凡本领不差,攀升的都很快,更别说花木兰还会写一些简单的汉字了。   鲜卑人是没有文字的。对于会写字的人,他们有一种天生的敬畏。   阿单志奇知道花木兰一定是隐藏了自己的一些本事,但他并没有多问。   来军中当兵的军户之后,谁家里没有一两段故事呢?就连他自己,也有一肚子的往事。   花木兰不愿意说,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阿单志奇一直体贴的不问,直到那一天……   某一天,黑山大营的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风柱,它奔过草原,一路裹着枯草、灰尘、各种奇怪的东西,像一根旋转的黑柱子,腾上天空,遮暗了太阳。   大漠中突然刮起的风暴是很可怕的,无尽的狂风吹来,仿佛全世界都能被卷了进去。黑山大营建立在黑山的山脚,即使是这样,在大风来临的日子里,所有的士兵也都要收起帐篷,被伍长们呼喝着搬动着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躲避。   在这样的天气里,狂风卷起的尘土、沙砾把天空都染成了灰黄色,太阳也变得昏暗无光。即使是再骁勇的战士,也都只能低着头,掩着脸困难的行走。   这个时候的世界,已经不是凡人的世界,一切都得听狂风发号施令。   阿单志奇这一火人被命令协助搬运“黑四”的营帐。这群倒霉的家伙们干着其他营都避之不及的卖力活计,就连花木兰这种瘦弱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跑的体型,都不得不在这种大风天和他们一起扛着东西往指定的地方搬。   阿单志奇的其他几个火伴已经喊着“嘿哟嘿哟”的号子扛走了一大堆东西,而他和花木兰则留下来继续拆卸帐篷。   嘎啦啦啦啦……   狂风跑过空虚的营地,无理地开始摇晃阿单志奇面前的木柱。   比人头还粗的木柱突然一下子倾倒了下来,听到声响迟钝地回头的阿单志奇,只看到了越来越靠近、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砸了下来的巨大木柱。   ‘我完了。’   阿单志奇剧烈的颤抖起来。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解着绳子,现在站起来调头跑肯定已经是来不及了。   恐惧使他的双腿麻木到无法动弹,脸色白的像是白纸,只能无力的闭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幕啊!   身材瘦弱颀长的花木兰,就这样在似乎会扯裂身体的强风中,用双手撑住了巨木。   需要军中诸多力士一起竖起的立柱,像是随时会压塌他的身子那般倾斜出一个让人担惊受怕的角度。   花木兰就这样用双手抬着巨木,张开了嘴。   他尽全力大喊的声音穿过狂风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傻愣着做什么!跑啊!”    ☆、第一一个火伴(二)   事后,阿单志奇曾偷偷返回原地抬过那个木头,莫说抬起来,就是让它动上一动,都非常的困难。   军中用来立柱的木头,原本就是最粗最坚固的。   那天的狂风过后,花木兰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继续过着他的军旅生活。偶尔一次,阿单志奇满是喟叹的口气问起了那天的事,他挠了挠脸,一脸困惑的问他:   “什么事?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那天你扛起立柱的事……”   “咦?火长,是不是那天风太大迷了你眼睛?谁能扛得起立柱啊!”花木兰似笑非笑的看了阿单志奇一眼,若无其事的继续去训练了。   阿单志奇才二十五岁,又不是五十二岁,自然不会老糊涂。这个同进同出的火伴身上有着这般巨大的潜力,却丝毫不显露出来,作为一位战士,阿单志奇心里的怀疑和好奇越来越重,重到有些癔症的地步。   他开始关注起花木兰的一切。   某个夜里,新兵营的士兵都因为白天的操练太过疲累而沉沉地陷入了梦乡。半夜无缘无故醒来的阿单志奇却发现同帐的花木兰居然不在。   终于抓住了!   他像是天空中盘旋的秃鹫终于发现了猎物那般兴奋的一跃而起,掀帐而出去寻找花木兰的踪影。   他知道,他今晚可能会发现这个火伴的某种秘密。   校场、马场、火房……阿单志奇为了搜寻花木兰的踪影避开了不少巡逻的袍泽,却始终没有找到花木兰的影子。   大约找了半个时辰,当他走到军营角落一处靶场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练箭的花木兰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箭台昏暗的火把照射下中,花木兰瘦长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单薄,这也是让阿单志奇如此好奇的原因。   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人儿,是怎么抬起那根木头的呢?   难道他会汉人的“仙法”?   阿单志奇放轻了脚步,在比较近的距离静静观察着他。   花木兰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从旁边的大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轻轻架上弓弦。   远处的草靶下同样放着一盆火炬,箭台和那个草靶成了箭靶场唯二的光源。   嗡嗯……   从花木兰手中离弦的箭直奔着像是闪耀着火光一般的箭靶而去,最后非常干脆利落的留在靶心处。   箭头深深的埋进草垛扎成的靶子里,以至于这根箭看起来像是短了半截。   这并不是让阿单志奇最惊讶的,鲜卑人擅长骑射,军中也不乏这方面的好手,他所惊异的,是花木兰所站的位置,和他惊人的目力。   一射之地,向来指的是百步。所以才有“百步穿杨”一说。   但花木兰站得比他们练箭的位置靠后的多,他竟站在一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将弓开的犹如满月,然后保持着这种张力射了出去!   天啊,这可是晚上啊!   他果然力气异于常人。   他射箭的时候沉稳的不像话。   嗡嗯,砰……   花木兰陆陆续续射了十多箭,除了有一箭因为突然刮起了一阵风而微微有些偏斜,其他的箭支都留在了靶上,并将那个草靶扎的犹如刺猬的背部一般。   阿单志奇不知道隐藏在黑暗处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羡慕?嫉妒?还有一点点的……愤怒吧。   花木兰的弓弦终于还是断了。   是啊,次次拉到满弦的程度,就算是军中的硬弓也承受不住。   随着弓弦断开的哧溜一声,花木兰像是条件反射那般松开了手,任凭手中的硬弓掉落在地上。   若是被断掉的弓弦打到,手指会被弓弦划出很深的伤口,同时带来的还会有剧烈的疼痛。如果手部有伤的话,是无法参加第二天的骑射训练的。   看见花木兰身体养成的习惯,阿单志奇就知道花木兰被弓弦打到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在家中也是这样练箭的吗?   哪个军户家中有这样一位勇士,应该早早就送到军中建功立业了才对啊。   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能力?   既然他不想发挥出自己的本事,为何又要在半夜里偷偷过来练箭呢?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涌上他的心头。   阿单志奇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问题活活给憋死了。   见到弓弦断开的花木兰无奈的试图将弓弦重新接上,在发现实在没有办法做到的时候,只好像是做贼般将自己手上的硬弓混到一堆训练用的硬弓里面。   对于自己的行为,他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那样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阿单志奇看着花木兰小跑到草靶那边,用力把靶上的箭支一根一根的拔下来,重新将草靶调换了个边,再握着箭支举起放置在箭靶旁的火炬跑回箭台,将两个火炬熄灭后放到原本的位置。   如此行云流水。   如此驾轻就熟。   .   “你的箭术真是出类拔萃之极。”   快要把自己憋死的阿单志奇,终是从一片漆黑中走了出来。   他此时的心理,大约就是想看看这时候的花木兰还会不会若无其事的说出“啊风大迷了你的眼睛”之类的感觉吧。   果不其然,花木兰怔住了。   “火……火长?”   .   黑暗无光的箭台上,花木兰和阿单志奇并肩坐在了一起。   花木兰知道这次被火长看到,就不会是一句“你看错了”能够敷衍的了。   嘁,麻烦!   这位火长大人还真是不依不饶的很。   “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实力呢?”   阿单志奇是一位典型的鲜卑汉子,皮肤在大漠的风沙下被吹得干燥皲裂,即使再温和的声音,在每日训练的吼叫中也变得难听起来。   每个在大漠风沙中从新兵做起的小兵,嗓子都不会太好听。   花木兰沉默了。   她本就是整个营中最沉默的那种人。   “为什么呢?”阿单志奇再一次追问。   对于阿单志奇的质问,花木兰知道拖不过去了,所以她静静地答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去先锋营。”   那一瞬间,阿单志奇像是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进北方边关的先锋营,是多少军中男儿的梦想。   中军的鹰扬,右军的虎贲,左军的骠骑,三座先锋营,几乎是军中所有人仰望一般的存在。无数次的阵前冲杀,他们就是大魏军中的一盏明灯,是大魏的一竿旗帜。   三军所在,战无不克。   这真是十分让人生气的事,对于花木兰“我不想死”的话,他只感到了深深的厌恶感。   之前所有对花木兰的体贴想法,对花木兰“也许他有什么故事”之类的偏斜,一下子全部丢到了阴山之外的大漠里。   阿单志奇之前对他有多少期待,如今就有多么厌恶。   “你说你怕死?你怕死还练什么箭!”   阿单志奇愤怒的站起了身,像是看着一只臭虫那般看着这位火伴。   拥有这样的天赋,怎能畏战?!   “不是怕死,是不想死。”花木兰琥珀色的瞳子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温柔。“练箭,是为了增加活下去的机会。”   真是见了鬼了!   他居然觉得说着“不想死”这种话的花木兰眼神十分温柔!   “这有什么区别?!”   有谁说了去先锋营就一定会死?!   更何况,他们这些世代为兵的军户,早就已经有了“不死在妇人怀里”的觉悟啊!   “火长,你听说过汉人‘玉碎瓦全’的话吗?”   花木兰仰视着站立起来的阿单志奇。   “没有!你以为每个人都有个会写字的舅家嘛!”   “我很小的时候就曾听过这句话。”   “我们对上蠕蠕很少失败,但即使如此,我们的牺牲也从来不比蠕蠕少。在大可汗的眼里,我们是坚硬的玉,蠕蠕人是泥土砖块般易毁的瓦砾。只要大军所出,蠕蠕就会土崩瓦解般被灭成灰烬……”花木兰揉了揉额角。   “但无论是玉碎还是瓦碎,这种悲剧都是相同的。”   他站起身,望向了天空。   “我啊,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哪怕断了手,断了脚,我也要活着回家……”   他就在阿单志奇不屑的眼神里,保持着这种挺直脊梁仰望的姿势,像是对着天空说话一般的喟叹道:   “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我的死会改变家人的生活。”   .   阿单志奇失魂落魄的回去了,他今晚受到的冲击,几乎颠覆了他的价值观。   他的兄长死于战争,他的父亲死于战争,他的爷爷死于战争,他的祖祖辈辈都在打仗。他从小被教育要勇猛,要悍不畏死,要为大可汗尽忠。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英雄,是大魏的骄傲。   他也有儿子,只要他还活着,家中没有失了军户的身份,一旦他的儿子到了打仗的年纪,势必也要走上战场。   这就是军户的宿命。   他知道花木兰的想法是不对的,却又指责不出任何话来。   为什么已经从了军,上了战场的人,会说出“我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这样狡猾的话呢?   这就和问偷东西的人“你为什么要偷窃”,得到的回答却是“我想要”而不是“我为什么偷”那样的感觉一样啊。   死掉的话,会改变家人的生活吗?   说什么傻话啊,那是一定会发生的事不是吗!   阿单志奇坚定的信念因为这一夜的谈话而彻底乱了。   这个原本渴望着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男人,在握起刀戟的时候,也会开始想象。   他会想起他死了以后,他那才三岁的儿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想他的妻子,那个笑起来眼睛明亮的鲜卑姑娘会不会改嫁他人,成为别人家的新娘。   他的大哥已经战死,他的父亲也是。若是他也死了,他的阿母谁来侍奉呢?   一门男丁全部战死,军户是要失去传承的,在阿单家族,没有了军户的地位,连出门都会被人瞧不起。   在战场上想起生死的问题,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被拴上了缰绳,磨砺过的宝剑折了剑锋。   ……   ……   ……   “艹!老子想那么多做什么!”阿单志奇面目狰狞的斩下一个柔然人的头颅。“老子不杀人,能活个屁!”   猛然惊醒过来的阿单志奇像是刚刚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战场上似的,开始挥舞着长戟收割起敌军的性命。   他都快给花木兰那小子弄傻了!   你要活下来,就一定要杀人的。   你要杀的人多了,就一定会出头。   那个像是娘们一样犹豫的花木兰,只要一直不死,总有一天会进入先锋营,无非就是时间的问题。   长官们又不是傻子!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的花木兰。   这是花木兰第一次正式参与“收割”,意外的,他居然不怯战,也没有什么怕死的表情。   明明之前他们一直在新兵营,在每次柔然人过来骚扰时负责护卫粮草或者保护侧翼,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杀红了眼的新兵和害怕的举不起刀的新兵比比皆是,这个时候,虽然并不奋勇,但显得异常冷静的花木兰就显得极为醒目。   这种人是天生的战士!   不愧是怀朔花家的孩子。   他就知道贺赖氏族出来的孩子不会是孬种!   同火的“孬种”坤达和莫怀儿已经面无人色了,手抖的连马缰绳都握不住。平时抠脚丫子埋怨没有被派出去追击柔然人的自信早就荡然无存。   柔然人和鲜卑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同,真要打起来,所凭的无非就是谁的力气更大,谁的武艺更强而已。   他只是火长,不是将军,护的了他们吃喝,护不了他们安全。   他自己还想活呢!   嗖、嗖。   两支箭疾奔而来,一先一后正中两个柔然人的后心。   向着坤达和莫怀儿冲锋而至的柔然骑兵懵然地坠落马下,肩背处的剧痛让他们无法再握紧缰绳。只留下继续向前疾奔的战马,在失去了骑手以后飞快地朝着侧面跑远了。   坤达和莫怀儿被这犹如天降的利箭所救,感激地朝前方看去。   正前方,神色复杂的花木兰扫视了一圈战场,控缰调转马头,往后方小跑。   前方柔然人已经大溃败,已经冲进阵内的柔然人也被中军射杀了个干净,没有继续屠杀下去的必要了。   “花木兰,你去哪儿!归队打扫战场好算军功啊!”   “你们去吧,我去后面看看!”   “喂喂喂,我们这次的任务是随着中军冲杀哇!”   “不是已经收割完了嘛。”花木兰一阵风般掠过了他们的身侧。   “算了,我们替他割蠕蠕人的首级!他杀了几个?”   “七八个?”   “先把射掉下马的砍死再算!”阿单志奇跑到两个火伴身边,还没说上两句,一看前面的情况,顿时跳起脚来。   “喂,那边那个!那两个尸体是我们火里干掉的!背后有箭没看到吗!给老子放下!”   “老子说放下!”   花木兰非常讨厌这种单方面的屠杀。   但鲜卑人不留“蠕蠕”在战场上的俘虏,柔然人也知道自己即使投降也留不下性命。   所以只要一开始打仗,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她怎能死呢。   她若死了,她是女人的身份就保不住了。战死者的尸骨是很难保全的。为了留下遗物去立衣冠冢,火伴要把袍泽的衣衫配饰全部除尽带回死者家里。   若她是女人的身份暴露,连同葬袍泽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家人会遭遇的不名誉的未来,她连想象都会觉得窒息。   她怎能让自己的阿爷一辈子沉浸在“我逼死了我的女儿”的梦魇里?   花木兰说自己不怕死,这并不是虚言。   每次控马步上战场,她反倒会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之感。似乎这战场就是她的归宿,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的耳边响起的号角声、厮杀声、那兵器相交时的金铁之声,都让她从毛发到骨髓都战栗而兴奋。   敌人的鲜血在召唤她,敌人的哀嚎声犹如助兴的鼓乐,她像是一把被封藏在匣子里的利刃,无比的渴望着和中军一起冲入敌阵内“收割”。   只是她越兴奋,就要表现出比兴奋更冷静的情绪将它压制下去。   她不能将自己变成和其他人一样的杀戮工具,她要活下去,而不是做活靶子。   她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   然而看见火伴遇险,她还是忍不住举起了长弓,从远处射杀了那两个敌人。   即使那是两个只会吹牛、散扯,睡觉磨牙、打呼噜,脚臭还喜欢胡乱抠脚的猥琐男人。   她是那么厌恶他们的一举一动,可还没有憎恶到眼睁睁看他们去死的地步。   一百四十步,她扫视了一下战场,似乎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距离。   阿爷啊,不能出格太难了。   怎么能一边不出格,一边活下去呢?   上个月的家信里应该问问您的。    ☆、第一个火伴三(三)   神嘉一年过的并不平静。柔然人知道大魏正在陷在讨伐夏国的战斗中,是以越来越多的骚扰边境。   黑山大营位于阴山南麓的黑山古城,是距离柔然最近、也是北境人数最多的大营。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柔然人根本不和大魏正面作战,一边和北面的凉国、夏国、南朝的刘宋等结缔盟约共同对付大魏,一边不断对大魏的北境进行掠夺。   柔然比大魏的骑兵数量还要多,这个在北方拥有广袤领土的国家,拥有令人咋舌的马匹数量,但除了马匹和牲畜以外,南方拥有太多柔然人想要的东西。   大魏的强盛阻挡了柔然的南进,处在最北方的魏国替中原所有的国家阻挡住了正在崛起的柔然。   长达八十年之久。   大魏的军队在和柔然不停的战斗中被磨砺的越来越强,柔然和大魏的仇恨也在日复一日的胶着中越来越深。   花木兰想变得更强,但这并不代表花木兰愿意过这种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日子。   .   “最近蠕蠕是吃错了药吗?”胡力浑边穿起皮铠边咆哮了起来。“这还让不让人睡觉!”   “明显是不让我们睡觉啊。”阿单志奇认命的提起长戟。“听白营那边的说,陛下正在伐夏最重要的时候,所以那边就天天扰边,做出要率大军南下的样子牵制我们。”   “那就他妈的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啊!每次派出几千骑士射几箭就跑算个球!”坤达显然也被柔然人做日常一般的骚扰弄的生不如死。   他们这一火人算是“黑四”营里最幸运的家伙了,几个月下来,不但一个人没死,还被换了更好的营帐、从每五天一顿肉食变成四天一次。   只是从吃的东西变好开始,他们也被越来越多的点中出战。   “有抱怨的时间不如赶紧洗把脸。”最近大的战斗突然一下子多了起来,花木兰渐渐开始不脱盔甲睡觉了,最多摘了头盔和衣而睡。   此刻她正将长刀挂在腰袢,提起箭壶背在身后,又用脚勾起了摆放在地上的长弓。   花木兰从家中带来的短枪已经折断了,如今用的是从柔然人那里捡来的长刀。大魏的军户从接到军贴开始就要准备自己在营中用的一切东西,小到针线袜子,大到兵器马匹,若是一个败落的军户家庭,怕是连一身好盔甲都得不到。   所以在战场上捡战利品就成了他们的惯例。   花木兰从来不剥死人的皮铠和盔甲穿,有时候拿到趁手的兵器倒是会换上一把。好在她的皮甲是花父的宝贝,这么多年来一直保养的很好,皮子也鞣的很漂亮,既结实又不阻碍花木兰的动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木兰成了这一火人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只要他在,众人总能很快的冲杀出去。   正如阿单志奇所说,一旦上了战场,只要你不想死,就必须要杀人,杀的人多了,你再想隐瞒自己的能力也是枉然。   别人不知道,这一火的战友却是心知肚明。   他们知道花木兰的箭比别人都快,花木兰的刀枪比别人更有力,只要跟在花木兰附近,总是能转危为安。   这也许有点卑鄙,但人总是喜欢追随强者的。是以他们都知道花木兰又不俗的本事,却没有一个人说破。   说破了,他也许就要离开黑四了。任何军中都不会放弃这么一个能远射能近攻体力又超强的部下。   那时候,他们要到哪里去找一位这么靠谱的火伴?   “哈达和我用的是短兵器,我们冲锋在前。胡力浑和坤达用的是长枪和长戟,你们在后掠阵。亚奴和莫怀儿护左翼,阿豺和乌地归护右翼。杀鬼,你注意背后。花木兰……”指挥战斗的正是火长阿单志奇。   “你在中间策应。”   “嗯。”   花木兰颔了颔首。   所谓策应,就是那边有危险就在哪边救援。   所有的火伴都已经把后背交付给她了。   一夜过去。   他们如此兴师动众的出营追击,可这场半夜的骚扰针对的却不是黑山城,而是黑山右方的固化周边地区。   柔然人又一次狡诈的声东击西,在这严冬的深夜偷袭了北境的不少村庄。花木兰等人跟随右军疾驰上百里,只追到零星的几十个柔然人。   柔然人劫掠边境是不会留下活口的,更不会带着人丁减慢速度。他们抢了容易带走的东西就跑,对于牛羊猪狗根本不屑一顾。   为防有诈,右军并没有继续追下去,而是杀了那几十个柔然人就鸣金收兵了。   这就像你每次准备重拳出击,却都打到了软绵绵的东西上一般。很快的,一种焦躁而且不甘的情绪弥漫了整座黑山大营。   众人焦躁的结果让花木兰晚上出帐练箭或者练武的行为变得越来少,因为她经常能在靶场碰到搓火到无法入睡而来发泄的同袍。   黑山的汉人军师推测敌人不可能一直这样骚扰,一场大的战斗就在最近。所以各军开始清点起这段时间来的战绩,新兵必须很快的加入到战斗中去,成为各军新的生力军。      新兵校场。   “黑四第十六火。”右军的副将翻着“黑四”的军功册,有些不确定的又看了一眼。“共计参战七次,七十六个首级?”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就算是老兵们参战十余次,一火也很少有七十六个首级。这代表十六火里每个人身上都有斩敌超过十次的功勋。   七场战斗每人有十个斩获,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但柔然人都是骑兵,他们的战略就是打不过就跑,鲜少有拼命的,是以一个新兵营的普通火能每人都斩获十人,这已经是很可怕的战绩。   “花木兰何在?”副将抬起头,对着点将台下的黑四将士喝问道。   人群中的花木兰抿了抿唇,在周围人好奇的打量目光中站了出去。   “花木兰在此!”   “花木兰,按军册所录,你参战七次,共斩获十七个首级,是不是?”   这副将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这个有些清秀的鲜卑少年,然而从他的身上丝毫看不出他想象中的彪悍之气。   花木兰犹豫了一下,往阿单志奇那边看去。   她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每次打扫战场,都是同火的伙伴割的首级。   坤达和莫怀儿几人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们的眼神。   其实花木兰射杀的人远远超过这么多人。   他们这火在军中统计的七十六个首级,倒是有一半是花木兰射伤或者射死的,他们在补完刀或者最后打扫战场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的战绩太难看,总会偷偷从花木兰哪里“摘走”几个人的首级,充当自己的军功。   十人之中只有阿单志奇不这么做,但他也不阻止他们的这种行为。   久而久之,同火的伙伴们都习惯了占花木兰的这种“便宜。”   花木兰的犹豫和同火间的心虚都看在了这位副将的眼里,但显然这位副将想的太多,而且和事实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以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   “怎么,你自己的军功自己都不知道?这十七个人头,莫非是你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不成?”   因为鲜卑人习惯以首级计算军功,过去也曾有过屠杀平民计算军功的事情。打扫战场时几个不同火的人为了争夺一具尸体的归属大打出手闹出人命也是有的,所以北魏对于虚报和抢夺他人军功的惩罚很严厉,抓到了都是立斩不赦,虚报数量多的,全家都要遭殃。   副将这一句话,让花木兰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标下的军功都是……”   “启禀副将大人,花木兰的军功都是我们记的!”阿单志奇上前几步,单膝跪下回道:“花木兰擅长箭术,因不喜欢打扫战场,是以每次战斗结束,都是由我们同火的火伴负责计算。花木兰的军功,却有其数!”   “你又是何人?”副将看了一眼阿单志奇。   这年青人身材健硕,肌肉虬结,这才是他心目中七场十七杀该有的样子。   “标下乃黑四十六火火长,武川阿单王力之后,阿单志奇。”   “武川来的?”武川镇和怀朔镇一样,是北方拱卫平城抵御柔然的重镇。那副将翻了翻军册,发现花木兰同样是来自北方六镇的怀朔,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相信。   如果是替队友记录军功,那断然没有往高处写的。首级回来都是要清点的,想来同火只有瞒报,不会将全队之功让于一人。   这火长和火伴既然承认是他们记的军功,花木兰被记下的军功就只有少,没有多。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归队吧……”   “慢着!”   右军的另一位副将走了出来,一指花木兰。   “你的火长说你擅长箭术,究竟是如何了得?”   “标下的箭术只是平平,只因同伙之中并无用弓箭的火伴,是以觉得标下的箭术很好。”花木兰不慌不忙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十七斩获是火伴掩护有功,标下不敢居功。”   杀鬼和乌地归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红。   掩护有功什么的,实在说的太夸张了。事实上,他们两个一直都是靠火长和花木兰护着才能活命。   这副将其实早就注意到黑十六火了。黑营隶属右军,也曾有很多次负责为右军掠阵的情形。事实上,黑十六的帐篷和伙食都是他安排人提高标准的。   他一直在观察究竟是这火的军士配合默契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他们存活率这么高,但他观察了许久,除了那武川阿单氏族的鲜卑子和来自怀朔贺赖氏的花木兰,其他人都是表现平平,在配合上也无什么过人之处。   那就必定是阿单志奇和花木兰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既然你箭术平平,那这军功就有存疑之处。”这位副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着能把十六火逼死的猜测。   “标下……”   “拿一把弓,取一筒箭来,交给花木兰。”他截断了花木兰的话头,吩咐起其他兵士,又表情凶狠地说道:   “在军功没查清之前,将花木兰以外的第十六火全部都绑起来!”   “副将大人,若您对标下的军功存疑,大可收押了标下,与我的火伴无关……”花木兰一见黑营其他的袍泽果然将大惊失色的伙伴们绑了起来,忍不住跪下求情,想要以身替之。   阿单志奇认命的被黑四其他火的士兵按倒在地捆了起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知道像花木兰这样的人是藏不住的。这位副将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想要逼着花木兰自己在众军面前跳出来。   只是非要这么折腾他们吗?   .   黒\营的新兵们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是有可能冒领军功的猜测,就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但在军营里,上官的命令就只能服从,任何一位将军的怀疑就有可能让你送命。   这就是战争,不但对敌人残忍,对自己人也不见得仁慈。   每个人都在心中疯狂的猜测,自己是不是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猴,黑十六到底有没有冒领军功,花木兰是不是箭术真的那么厉害……   等等等等。   黑山吹来的风像是刺骨般的寒冷,可此刻比黑山吹来的风更冰冷的,是花木兰的心情。   右军的副将命人将她的火伴全部都绑上了箭靶,又让人在他们的头顶上放着一个个装满了水的皮囊。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火伴们可笑的犹如集市间杂耍的猴子。   硬弓和羽箭都被送了过来,副将把弓箭都递于花木兰之手,在黒\营上千新兵惴惴不安地表情中开了口。   “但凡控弦之士,在马奔跑行进时进行骑射,比站立着射箭更难。既然你的火伴说你们火里的军功没有问题,你便把这些水囊给我射了,以作证明。”   他的表情严肃的能够吓哭孩子。   “花木兰,你的火伴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不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莫怀儿抖得像是在黑山的风中随之舞动的枯草,一双眼睛里全是绝望的神色。   他是花木兰这一火里年纪最小的人,刚刚到十六岁。   若不是他在家里经常放马练得一身好骑术,一个月前早就死在阵前了。   阿单志奇左右看了一眼,隐约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架势……   花木兰捏紧手中的长弓,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   她在上千人凝视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将弓拉开!   嗖嗡!   空弦颤动的声音让许多人紧张的“啊”的叫了起来,然后才发现花木兰根本就没有架上自己的箭。   “这弓的弓力太弱。”花木兰沉声询问。“能给我换一把吗?”   “此弓乃是军中常用之弓,你是怕射不中,想要怪弓不好吗?”那副将像是嘲讽般地说了一句,扭头喊起自己的从者。“你,去把花木兰用的弓拿来。”   所有站在校场上的新兵都像是正准备爬上悬崖往下跳,却在鼓足勇气想要跳下去之前被告知“不好意思不是这座山”似的。   有些新兵当场就发出了嘘声。   许多人纯粹把这件事当成一场热闹,一场论功行赏中的调剂。   如今花木兰的请求让他们看热闹的心情一下子落空,嘴里细细碎碎的话也多了起来。   花木兰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悲愤。   为自己,也为这些新兵。   花木兰的长弓很快就被拿来了,副将注意到花木兰从拿到自己的弓开始,表情就变得不太一样。   他整个人如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闪亮的让人惊异。   这是军中宿将才有的“战意”。   花木兰在所有人的瞩目中再一次举起了弓,架上了箭,却将箭头指着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单志奇被捆在箭靶上,露出了错综复杂的表情。   他大概知道花木兰在想些什么,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要做些什么。   阿单志奇咧嘴笑了笑,在其他伙伴惊讶的表情中咆哮了起来:“花木兰!先射我头上的!我已经有儿子了!”   花木兰的弓略抖了抖,茫然地往远处看去。   阿单志奇穿着简单的皮甲,用像是招呼他们去吃饭那样的表情直视着他。他身上的硬皮甲也许因为老旧的原因,皮革看起来简直就像块布。   这样的皮甲,能够抵挡的住利箭的穿刺吗?   “火长,你是觉得我会射不中吗?”花木兰也挤出了一个像是要去吃饭的笑容,一样咆哮了起来:   “别闹了!你的儿子还得你自己养!”   他抬起手,像是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凝神静气。   花木兰,你可以的。   瞄准那个水袋,它会变得无限大,直到……   将箭射出去!   嗖!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已经停止了,连时间也是。花木兰拉满了弦的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的速度射了出去,带着要冲破一切的去势,向着阿单志奇的头顶而去。   偏将屏住了呼吸,火伴们屏住了呼吸,新兵们也屏住了呼吸。   快的惊人的利矢直接撞上了皮囊,阿单志奇已经做好了无辜枉死或满头冷水的准备,但他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到来。   阿单志奇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呼……呼……   ‘这是呼吸声,我的呼吸声。我还活着。’   为什么头顶轻了……   水却没有下来?     拉了满弓的花木兰,第一次是带着这样玄妙的境界去控弦。   似乎在箭飞出去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她知道那支箭会以什么速度飞出去,以何种方式射中目标,以及……   接下去会如何。   离弦的箭疾射而出,射中了阿单志奇头顶的皮囊,却并不止步于此,而是挟着巨大的力道和极快的速度,将阿单志奇头顶上的水囊撞了出去。   所有人都没有看见那根箭到底是怎么出去的,也不知道它射到了哪里。就连阿单志奇也只是感觉到头顶一轻,然后最让人惧怕的时刻就过去了。   看守着十六火的几个士兵有些懵头懵脑的去捡回了那个皮囊。   皮囊被撞到了很远的地方,里面的水正在不住的往外流淌,箭还在更远的地方。   “射中了!皮囊有洞!”那个士兵挥舞着皮囊,大声的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阿单志奇死里逃生,几乎像是吼叫般畅快的尖啸了起来。   嘴角含着笑意的副将满意的摸了摸下巴,抬手吩咐几个魏军去替花木兰的火长松绑。   “花木兰,你的箭术果然了不得的……”   他的话突然愣住了。   整个校场仿佛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刚刚射出这神乎其神的一箭,理由接受更大褒奖的花木兰,又一次举起了长弓……   对准了正在下令的副将。   “你开什么玩笑,花木兰,我知道你是个好射手,不过你要以为我会因为你是个好射手就姑息你这种……”   唰!   花木兰手中的箭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花木兰!”   唰!   唰!   唰唰唰!   像是要发泄出满腔的怒火和恐惧似的,花木兰将手不停的伸进箭筒,以胡乱射出手中的箭一般的姿势不停地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每一次都把弓弦拉到状如满月,花木兰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在其他几位副将还没有来得及制服他之前,三四支箭已经飞了出去。   被吓傻了的副将完全不敢动弹,他害怕自己眨一眨眼睛都会让花木兰射偏。   但他不相信花木兰想要射死他。   花木兰也确实没有想射死他。   第四声弓弦响后,花父亲手制作的牛角弓从中断裂了开来。   副将的脸色铁青到吓人的地步,花木兰默默地抛下手中的弓,露出了一副抱歉的表情。   “啊,抱歉。状态太好,有些情不自禁。”    ☆、第一个火伴四(四)   花木兰的箭术确实震撼了整个校场的新兵们,也成功的让几位副将注意到了花木兰的本事。   但花木拉却并未因此青云直上,反倒因为“冲撞上官”而被绑在了刑营等候处置。   右军的军帐里,负责盘点军功的副将正苦口婆心的劝服着那位被“冲撞”的同僚不要做一些不智的事情。   “我知道这花木兰是个不好带的兵,但正因为他冲撞了你,你反到不能太过严厉的处置他。”王副将一直负责统计右军军功,最是爱才。   他知道突贵不过是一时气愤,也就认命的继续磨嘴皮子。“毕竟是你先让他先射队友的,陛下曾下令同军不得互相操戈,若是那边几个脾气硬点,这时候说不定还要去夏将军那告你一个‘虐待下属’的罪过。”   “我虐待下属?一个连军功都不在乎的新兵,我不这么逼迫,他能把自己本事显出来吗?像这种懦夫,就应该让他知道厉害!”副将突贵瞪着眼,气的脖子都红了,“老子带了二十年兵,还没见过这种敢拿弓射自己上官的!”   “不是没射中嘛……”王副官干笑着。   “废话,射中了就死了!”他咆哮了起来。   “这说明他还是有自制力的。一个新兵,还没有分营,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又关心同袍,不在意军功……你自己权衡下,这样的新兵有多少。”王副官摸了一把脸上的唾沫,“夏将军说了,明年陛下很可能亲征柔然,有花木兰在你军中,至少多了几个可以取上将首级的神射手,也是一门助力。”   “我怕我没找到助力,先被他给……”   “突贵,听说你把那花木兰绑了?”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掀起帘子进了军帐,一进账就咋呼起来。“我都听说了,这花木兰确实不是什么乖顺的家伙。你要真看他不顺眼,我就讨个人情,把这个花木兰要回去。我手下正缺好射手。”   蛮古军中的老将,因为没什么脑子,一直得不到擢升。他资历比王副官和突贵都要老,但一直都是偏将军。   “你要愿意,刺头儿我领走,上次你找我要的那四十把好刀,我让人给你搬过来。”   突贵原本就想先把这花木兰好好教训一顿,把他那一身刺儿拔了再来谈下一步的事情,结果这蛮古一打岔,他反倒紧张了起来。   “谁说我看他不顺眼!我看他不顺眼我现在还能绑着他?早一刀给砍了!”他龇了龇牙,“你莫管我营里的事!”   “咦,现在整个右军都在传你要砍了花木兰以儆效尤啊。我还想着虽然难带了点好歹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谁说我要砍他!谁说我要砍的!”突贵一下子跳了起来。“老子要去看看谁在造谣!是老子发现的花木兰,老子手底下也还缺好射手呢!”   突贵来也汹汹去也汹汹,大步流星的冲出去了。   突贵离了帐子,王副将像是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长气。   “王猛,我戏帮你做了,说好的……”蛮古的话停了,王副将从靴筒里掏出了那把匕首,递给了他。   蛮古兴奋的拿过这把乌金匕,忍不住欣赏了一下,又轻轻削了一下帐篷里的木柱,立时有一小块木头从立柱中被削了下来。   “不愧是高车铁匠的杰作!”   王副将见到蛮古如此欣喜,捻着胡须夸赞。   “此物放在我身上也没什么用,想来只有将军这种喜欢冲锋陷阵的猛将,和它才是真正的相配。”   蛮古憨直地拍了拍王副将的肩膀,说了句“我也是这么想的”,倒把王副将说的一愣,继而微笑了起来。   鲜卑人汉子大多鲁直,军中也比较单纯,是以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晋升到偏将军的地位。   “我说王猛,不过是一个箭射的比较好的士兵,你何苦弄这么多事,乌金匕给了我,还让我到处去嚷嚷突贵要杀人的事情。”蛮古只是粗神经,又不是傻子,王猛突然来找他谋划这件事,想来一定是看这个花木兰与其他人不同。   “怎么,这小子和你有旧?你不是汉人吗?哦是了,听说那花木兰的母亲是汉人。”   鲜卑有三十六部落,北魏初期,几乎所有的正规军都来自这些部落兵,也就是世兵制里的军户们。这让军中大部分人几乎个个沾亲带故,有时候照顾一二也是正常。   王猛虽是汉人,但他是原本就在漠北世代居住的汉人之后,前几代大可汗放马南下,便把这些北境的汉民和鲜卑人编在一起,也成了府兵。   “我和那花木兰的母族素不相识,你想的太多了。”王副将轻笑,“我只不过是惜才而已。这样的神射手能落在右军里,下一次军中大比,说不定箭术就不必落在左军之后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难怪夏将军总夸你顾全大局。啊,既然是为了右军好,那我这把乌金匕还是还你吧。”蛮古依依不舍的看了几眼手中的乌金匕,又给他递了回去。   王副将这下子真要对这个蛮汉刮目相看了,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人人都爱用这样一位偏将。只是他此时当然不会再要回乌金匕,反倒往前一推,认真地说道:   “我之前也说过,只有你这样喜欢冲锋陷阵的猛将才配的上这把匕首。这匕首我得来也是便宜,又带的是后军,倒不如你危险,你若看得起王某,就收了这把匕首吧。”   “王猛你痛快!”蛮古听了王副将的话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再来找我,冲着这乌金匕,就算再给你用几次也无妨!”   他亲了几口乌金匕,高高兴兴的出帐去了。   等突贵和蛮古都出了帐,王猛这才收了脸上惯有的笑容,随意的坐在了地上。   右军不似左军,左军有大量家中已经开始没落的鲜卑贵族之后过来混个前程,兵甲装备都齐整,甚至还有带着家将一起从军的。右军大多是北境的军户之后,甚至还有两个从汉人里征调的募兵营,人多庞杂,各阵的副将偏将也不齐心。   这种时候,选拔出好的人才就变得十分重要。一个厉害的新将足以鼓舞许多新兵的士气。在北魏这样的地方,一个没有什么出身的新兵想要出头,最好的地方恰恰是右军。   但前提他得活着。右军也要允许人才能够表现出自己的个性。   否则还有哪个新兵敢出头为自己争个头脸?   真是为了大的小的都操碎了心,还不见得落什么好处。   若不是右军栽培出了他,他真不想再陪着这一帮脑袋里长得都是肌肉的同僚玩了。     刑营里,来看望花木兰的火伴们发现花木兰被关在了木笼里,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反倒是花木兰洒脱的很,在木笼里稍稍换了个姿势,倚靠着笼身问他们:“怎么样,后来突贵副将没有再为难你们吧?”   胡力浑猛摇起了头。   “没有,你被绑了以后,突贵副将原本想要再说什么的,被王副将劝走了。我们这几天还是照常操练,就是队伍里少了个人,怪怪的。”   “花木兰,右军里都说突贵副将脾气暴躁,以前也曾砍过新兵杀一儆百的,我们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要不然,我们去求求情……”莫怀儿眼泪都下来了。   “哪里就会砍头呢,你们想的太严重了。”花木兰还在安慰他们,“昨日里送饭的军士还说没几天我就会放出去了呢。”   “真的吗?”   “我骗你们做什么,关的难道不是我吗?”她笑的十分轻松。   胡力浑等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这几日黑营其他几队的人见了他们都躲着走,他们有许多事情想问,却找不到人问。他们的百人长一见他们过来就赶他们走,弄的他们也不敢再开口,怕反给花木兰惹了祸。   他们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兵,一到这个时候,实在是太被动了。   胡力浑等人啰啰嗦嗦说了一阵子,最后在阿单志奇的坚持下先回去了。   刑营探视的时间是有规定的。花木兰这里没有禁止探视,这也是让同火们心中安心的一个原因。   阿单志奇见火伴们都走了,走到木笼旁一屁股坐下,也不管脏不脏了,像是没看见刑营看守的士兵那般,和花木兰闲聊了起来。   “你不是说你不想死吗?”   “啊……”花木兰应了一声。“现在也还不想死。”   “那你射了我们几人头上的皮囊就是,何苦去惹上官呢?”阿单志奇叹了口气,“以你第一箭表现出的出色,突贵副将是不会让你继续再射我们了。”   “……因为我害怕。”花木兰看着突然抬起头的阿单志奇,“喂,你不会觉得我不害怕吧?”   “你都敢射上官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阿单志奇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射自己人和射敌人是不一样的,我当然害怕。”花木兰眨了眨眼。“射敌人时,我知道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满身心都只想着要活下去,自然不会害怕。可是对着的是自己的火伴,我的手也会抖,我的心跳也会加快,我甚至觉得那一箭若是射偏了,我这一辈子也举不起箭了……”   她动了动手指。   “要将恐惧压抑下去是不容易的,若不借着当时的那股愤怒将它发泄出来,我怕我以后会变成那种毫无负担地对着同僚出手的人。”   “上官难道不是同僚吗?”   “会命令别人将箭对准袍泽的上官,难道会是我花木兰的同僚吗?”花木兰大概有点冷,将双手交叉着塞进了自己的腋下。“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杀了他的。”   “什么?”   阿单志奇大惊失色。   “火长,我觉得我这里住着一只怪物。”花木兰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黑营大部分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时,都会觉得害怕,会觉得恶心,我还见过有人哭了的……”   她说的是莫怀儿。   “可我没有。”   “我享受那种氛围,仿佛一个榫子终于安对了它应该在的地方。我渴望感受到手中的兵器没入人体的感觉。一旦上了战场,见到柔然人狰狞的面目,我就有一种要把他们撕裂的冲动……”花木兰的眼睛里闪着会让人为之一冷的光芒。   “我用箭,是因为我不必看到他们的鲜血飞溅出来,而我也能最大限度的克制自己的杀戮欲望。”   阿单志奇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此时的花木兰让人分外陌生。   “可是火长,我总有预感,一旦我的手上染上了同伴的血,我就会变成一只只会杀人的怪物,就像他们想把我们变成的那个样子。”   花木兰斜倚着笼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个以杀人为目的被征召进军中的军士,却不想杀人?我的阿爷阿母要听到了这段话,怕是会哭着求我回家吧。”   “我是粗人,听不懂你的话。”阿单志奇苦恼地挠了挠头。“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哈?”花木兰闲适的表情一下子被戳破了。   “我虽比你大,可和你一样的是新兵。”阿单志奇的声音很平静。   “我在乡中时,也是人人夸赞的‘勇士’,但我并不是你这种天赋惊人的人。我只是比大多亲戚家的孩子更努力一些罢了。”   “虚荣心是很大的一股力量,它可以推动着你往前走。我不知道你这样一个厉害的世兵之后是怎么养成这样的性格的,但在我们那里,只要你表现出超出常人的武勇,你就会变成人们希望的那种人,比如说,英雄。”   “我从未考虑过我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我只知道我有武勇,我可以当兵,这就够了。所以我来了黑山大营。”   “可是等我到了黑山大营,才发现我这种乡中的‘勇士’简直就是个笑话。就算一个小小的新兵营,也有无数人可以把我揍趴下。花木兰,在来黑山大营之前,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勇士,但事实上,更多的是我这样的普通人。我们最后总是要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的。”   阿单志奇的声音有着一贯的沉稳。   这让花木兰一点点坐正了身子,情不自禁地继续听了下去。   “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根本顾及不到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会怎么死,会如何杀敌。我们只是为了跟上你们这些老天眷顾之人,就需要精疲力竭去追赶了。”   “我听到你说,‘我不想死,我不想进先锋营’时,简直想拽着你的脑袋将你按在地上揍一顿。然而只是片刻,我就只能对自己说:‘喂阿单志奇,你醒醒吧,你就是再生气,你怕是也揍不过他’。”   他有些脸红。   “你看,普通人就是这么可怜。”   “我也是个普通人……”花木兰张开口。   “不,你不是普通人。从你说出‘我不想死’时,我就知道我们是留不住你的。有信念的人才最可怕,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的天赋如此惊人,就算如今走的再慢,你想跑起来的时候,依然能风驰电掣。”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莫怀儿、杀鬼、胡力浑,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我们也想跟随强者,所以我们沉默了。”   “我们冲锋时,有你掠阵;我们后撤时,有你压后;我们搏杀时,敌人还未进入一射之地就已经倒下……花木兰,你甚至不愿意打扫战场,不愿意伸头露面,领奖赏的时候,我们只要站在你身边,挺起胸膛听着队长的夸奖就行了……”   “他们都很高兴这样,他们觉得自己一定是走了大运,才让老天给他们分来了这么一个同火。我们越来越习惯靠着你杀敌,我却开始害怕了。”   “你这样的人,总归会被发现的。狮子就该和狮子在一起,老虎就该和老虎在一起。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怎么办呢?”   阿单志奇苦笑了起来。   “这样是不行的,若是再继续依赖下去,我们会变成废物,连普通人都做不了。”   “我们都会死的。”   花木兰看着自己的火长,发现她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能怎么说呢?   说“我不会离开你们”?   还是说“你们其实也很厉害?”   这些语言如此苍白,又如此傲慢。   花木兰说不出口。   “所以当突贵副将把我们绑上去的时候,我对自己说,终于可以结束了。终于可以结束这些虚幻的日子。”阿单志奇笑了起来。“我叫你第一个射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火长简直是英勇无比?但事实上,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勇猛。”   “我只是想,至少有一次。”   他有些不自在的把头偏向了其他方向。   “我能让花木兰也依靠我们一次。”   “这就是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尊严。”    ☆、第一个火伴五(五)   因为王副将的布置,花木兰终究是没有出什么事情,反倒因祸得福,成了右军里的正规军。   左右军和中军是黑山大营里最杰出的士兵,中军全是鲜卑贵族和北境豪强宗族之后。他们自带家兵甲胄,可谓是精锐之极,并不是其他人容易挤进去的,左右军就成了花木兰这种鲜卑府兵之后的最好选择。   花木兰原本就是右军“黑营”的一员,此时擢升为右军军士,享受正规军的粮饷也是正常。   花木兰是很讨厌突贵偏将这种人的,但出乎意料的是,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这次即使不死也要吃一顿苦头,却很快就被放了出来,那突贵还十分大度的让她以后就跟着他“混”了,连给人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阿单志奇和同火之人都力劝花木兰不要违逆上官的意思,最终花木兰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指派,也是因为阿单志奇的一句话。   “你永远都是我们的火伴。等你入了右军,我们黑营就成了保护你们的‘护军’,这岂不是很好吗?想想都让人兴奋,我们要保护你了!”   进了右军,无非就是操练的更为严格一些,她那非同与一般人的力气也渐渐出现端倪。当然,因为她时刻牢记阿爷的叮嘱,所以众人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但即使是这一角,也足够让不少人将他视为头目,仰慕不已。   突贵虽然收了花木兰,但却对他是不咸不淡。几次和柔然交战,他只让花木兰在后方射箭,并不准他向前。   好在花木兰对这位“上官”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两人维持着面子上的关系,既没有如其他人想的那样水火不容,也没有化干戈为玉帛弄出什么亲如一家的情景来。   阿单志奇虽然战绩没有花木兰那般出色,但他大局观好,又有勇有谋,王副将看中了他的人才,将他要去了右军的护军,也成了一名正规军。   黑十六火其他几人都被陆陆续续调入了右军的各队之中,有了新的火伴。但他们毕竟都还在右军中,闲暇时也会聚聚,互相吹吹牛聊聊天,骂骂新的上官脑子有病,或是夸夸新火长的手艺比阿单志奇要出色一类的事情。   花木兰几乎认为这就是他们将要一直过下去的日子,每天都过的这么有滋有味,回想起来全是在漫天的星光下裹着皮裘聊天,或是闲暇时间一起切磋切磋武艺的场景。   但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会让花木兰清楚的意识到,她如今不是在家乡的军镇中,也不是在和平时期的边关。   她在经历着战争。   而战争,会夺走一切美好的东西。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突贵勒住缰绳,轻唤斥候。“斥候去前面看看,平日里这个时候柔然早就跑没了影子了,现在怎么还没走远?”   他的心头升起一股不安。   柔然人可没这么英勇善战,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在骚扰一阵后立刻撤退。   如今已经追赶了八十多里,可他们还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没有散开。   同样觉得不对的还有花木兰。   柔然人撤退的太整齐了。若说前面几十里是因为退的还不够远的话,这已经追出去了这么长时间,阵型还能保持如此整齐……   简直就像是在遛狗似的。   蛮古的前锋军已经冲了出去,早就跑了个没影。对于蛮古来说,他的任务就是追上一切眼睛里能看见的敌人,然后将他们砍杀干净。   前锋蛮古、主军突贵和护军王偏将是这次被点出战的三支人马,负责追击此次又来犯边的柔然人。   从入冬开始,柔然人的骚扰越来越集中,就连魏军中也习惯了这种频繁的频率,只要一有进犯,立刻整军出发,左右军交替出击。   但这次的追击太不寻常了,就连突贵这种并不聪明的将领都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   “报!前锋军遇见了一支高车军队,人数约有一千,如今已经陷入混战!”   “报!右侧出现一支蠕蠕人的队伍,人数约有八百,正在向我们奔来!”   “报!左侧出现一支蠕蠕人的队伍,人数约有五百,已不足二十里!”   飞马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奔了回来,各个都是面如土色。   这明显是敌人的圈套,这一次根本就是不是小队伍骚扰!   正如军中的军师所预言的,柔然人不可能一直这么小打小闹,不停的分出人来给他们蚕食,如今,柔然人的队伍果然压了过来。   再过几天就是陛下的“天长节”(注),柔然人怕是想用这种方式狠狠地拍大魏一个巴掌!   “报!后面的护军已经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蠕蠕人军队围住了,人数约有一千五!”   “将军大人,我们被包围了!”最后几骑烟尘也回返了军中,却带来了更加让人压抑的消息。   他们追击柔然人的队伍,在追击的过程中队伍渐渐拉长。最擅长奔袭作战的蛮古部队冲到了最前头,突贵带的大多是擅长骑射的游骑兵,所以位置稍稍靠后。王偏将带的是护军,大多是穿着厚重盔甲的骑兵,所以落在了最后面。   现在是前有众敌,后无退路,两侧又有压上来的敌人,如今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死局。   “妈的,这群蠢笨的蠕蠕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突贵只带了五百人马,在心中斟酌了一会儿,立刻下了决定。   “所有人,从左侧突围!”   左侧的蠕蠕人只有五百,和他们的数量相当。他的人马又都是擅长骑射之人,怎么看,都是从左侧突围最为安全。   “将军!末将认为现在当回返后方,和王副将会和!”   花木兰一听突贵要跑,心中顿时升起了一阵不屑。   她竟然要在这样的将军手下当兵!被迫当这样一个懦弱的怕死鬼!   花木兰是射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突贵去哪里都会点他参战。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平时从不做声的花木兰却突然开了口。   “到底你是主将还是我是主将?我说左侧突围,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   突贵显然面子有些挂不住,当下一马鞭就抽了过去。   马上的花木兰见马鞭向她抽来,立刻滚鞍下马借机避开这羞辱人的鞭子,跪伏在突贵脚下哀求了起来。   她怎么能不插嘴?火长和胡力浑还在护军里!   她不能丢下火伴,此时就算再丢脸也顾不得了!   “将军,我们的左侧是一片荒漠,我们又不熟悉地形,盲目从左侧突围,很容易进入敌人的陷阱。自古行军打仗,包围敌人时都是虚虚实实,也许看起来最安全的左侧,反倒是敌人留下来的缺口!”   花木兰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沉稳,不要表现出想救同伴的急切。“前面的蛮古将军虽然已经陷入混战,但他们前锋营人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也不是没有撤退的可能……”   “我们此时该做的,应该是立刻回返,一来甩开逐渐向我们收缩的追兵,二来王将军那里还有四百多人,我们汇合在一起,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只有回营的路打通了,援军才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救援,蛮古将军也就有了一线生机!”   突贵看着跪在地上的花木兰,思绪也是乱的很。他一生也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的战斗,能从沙场上活到现在,并不全靠的是武勇。   他直觉觉得花木兰说的没错,可是五百对一千的硬仗却不是他能狠得下心来的。   各军将军所带的兵员数量是有限的,死了再补充,来的就都是新兵蛋子。谁也不愿意莫名其妙的损耗掉那么多人马,毕竟这是拿命相博的事情。   就算他此刻撤退回营也不会有人能说什么。被这么多敌人包围,能跑掉就已经是本事。   天地间一片昏暗,枯草和黄沙的味道合着一丝寒意,飘荡在风中。四面的土地仿佛都在颤抖,战马们不安地踢动着碎石,马蹄的得得声和马喷气的声音,以及众将士身上兵器偶尔摩擦发出的碰撞声都让突贵的思绪变得更混乱。   花木兰见突贵在犹豫,心中反倒大喜,她俯下身子,高声哀求。   “将军,请您慎重啊!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思量的余地了!”   “将军,末将觉得花木兰说的没错。”突贵身边一名参将见情势紧急,也忍不住策马到他身旁轻声相劝。“我们就这么回去,就算军中并无惩罚,对将军的声誉也不好。花木兰都已经开了口,所有人都听见了,若是您……怕是要落个‘见死不救’、‘贪生怕死’的名声。”   鲜卑人重视荣誉更胜生命,突贵身边的参将这话一说,突贵立刻蹙起了眉头,大声疾呼起来:   “吹起号角,往后方突围!咱们去救援王将军!”   “去救援王将军!”   “往后方突围!”   “提刀背弓,随时准备作战!”   花木兰听到主将的话,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几乎是五体投地的瘫软在地上。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无比的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支骁勇善战的队伍,如果是那样,此刻她就不用跪地苦苦相求,只为了替火伴争取那一点渺茫的生机。   “还跪着干嘛,我们要抓紧时间!”突贵的参将叱骂了起来,“你不是要救援王将军吗?还不拿起你的兵器!”   花木兰立刻爬了起来,翻身上了马。由于她的动作太急,战马不安的嘶鸣了起来,但花木兰的抚摸很快让它恢复了平静。   从花木兰劝说到突贵回军相援不过是很短的时间,骑士们在柔然人近在咫尺的追赶中调头狂奔。即使是这样,花木兰也觉得他们的速度太慢,太慢……   实在是太慢了!   被柔然人包围的阿单志奇浑身是血,不远处的王副将被许多兵士包围着,以死相护,而他却要孤军作战,独自一人对抗三四个柔然人的攻击。   “妈的……”他吐出一口血水,刚才偏头偏的稍微慢了点,被柔然人的铁锤磕掉了几颗牙齿。   妈的,当上将军还真是好,有那么多人护着,哪像他……   他苦笑着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现在也许叫短戟比较合适,戟身早就已经在架住别人兵器的时候断掉了。   说起来,他现在还能活下来,全靠不远处的王副将吸引了柔然人的注意。只是敌人三倍于他们,短兵相接,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忍住全身的剧痛,夹紧马肚往王将军那边冲去。   那是主将,全军都会向他身边靠拢。只要他没下令逃跑,就算他们全部战死在这里也不能后退一步。   柔然人像是席卷大地的暴风般,直直向他们涌来。他们面目狰狞地冲上来的模样,简直就如噩梦一样恐怖。   阿单志奇身上已经中了许多箭,此时全凭着本能在战斗着。在他的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远的像是在天上,眼前到处都是人影在晃动,至于到底是敌是友?   天晓得。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支柔然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绝不会放弃啃下他们这块容易啃的骨头。   多么可笑,追捕猎物的猎人突然变成了被追捕的猎物!   他们是不是自信的太久了?   阿单志奇一边祈祷花木兰和其他几支队伍的人能够安然无事,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那些柔然人的大刀从他的鼻子前面掠过,而周围则是传来狂风的声音和柔然人的高喊声。   ‘我大概已经发挥出我所有的实力了。可惜花木兰不在,不然也让他看看,我也能一场战斗斩获十几人……’   阿单志奇挥舞着武器的手臂越来越慢,已经慢到了举不起来的地步。   可恶!   他要是有花木兰那样的本事就好了!   不,不需要有花木兰那样的本事,只要有他一半的力气就行了!   他怎么会弱到连武器都举不起来啊,他的长戟有这么重吗?   就在这时候。   “火长!撑住了!”   !!!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这个声音!   阿单志奇猛然睁开眼睛,抬起了头来。   他的两只眼睛都已经全部被血糊住,眼前到处都是血红一片。在那血红一片里,一匹熟悉的枣红色战马正在向他疾驰而来。   马上的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直接一个下劈的动作,干脆利落的劈开了拦截之人的脸孔,并且继续以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了过来。   笨蛋……   笨蛋啊……   阿单志奇的眼泪和着鲜血流了下来,这让他的面目看起来十分的狰狞。   可是谁在乎呢?   阿单志奇看着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人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   笨蛋。你该先去救的该是王副将啊。   你这么直直的奔着我而来,是怕全军的人都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吗?   笨蛋。我已经活不了了,我现在应该变得像是一只刺猬吧?   你见过像是刺猬一样的人能活下来的么?   笨蛋。你不是说你不想进先锋营吗?   你要再继续这样砍杀下去,别说先锋营,大可汗都要马上点你做护军了。   笨蛋。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到只能骂你笨蛋来平衡我的嫉妒心。   笨蛋。   我做不成英雄,好歹做了一次英雄的火长,也不枉此生了吧。   .   “火长!你怎么样了火长!”已经冲到了阿单志奇面前的花木兰,浑然不顾身旁众人仿佛看着怪物一般的眼神,一把拉住已经摇摇欲坠的阿单志奇,一只手将他提了起来,放置在了自己的马前。   花木兰如今的同火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声。他们知道他力气大,也知道他本事大,却不知道他的大到这种地步!   “火长?火长?”   花木兰手足无措看着身前的阿单志奇,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把手放在哪里。   伤成这样,到底放在哪里他才不会疼呢?   “花木兰……”阿单志奇强撑着喃喃出声。   “我在!我在!”花木兰已经泣不成声,弯下腰把耳朵凑近了阿单志奇的嘴边。“你说什么?你说,我做!”   “花木兰……”阿单志奇用尽最后的力气,“我也害怕……”   “火长,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花木兰的耳朵已经贴到了他的嘴唇,可依旧听不清阿单志奇在说什么。   “我的家人……”   “什么?”   “改变生活……”   “火长!”     “火长……”贺穆兰从剧烈的头疼中清醒了过来,如同当年的花木兰一般泪流满面。   她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像谁。   阿单卓,是那个阿单志奇的孩子。   原来火长怕的是那个啊。   “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   .   贺穆兰凝视着已经吓傻了的阿单卓,竭力挤出一个笑容。   阿单卓……   “你现在过的好吗?”    ☆、第31章 他的护保护神   阿单卓被花木兰吓了一跳。   任谁一见到你突然捂着胸口一下子倒了下去,都要不知所措一下子的。更别说她疼的满脸是汗眉头紧蹙,却还非要笑着和你说话了。   画风太诡异,阿单卓不敢再看。   “我很好,花姨,倒是你看起来不舒服的紧,我要不要去喊下花大爷?”阿单卓站起了身,就要出去喊人。   “不用,我只是突然头疼了一下,一会儿就好,你坐下。”贺穆兰长长地吸气,缓缓的吐出,如是做了几遍,头疼终于减轻了许多。   贺穆兰揉着头部,还沉溺于花木兰当年的回忆中无法自拔,几乎有些亦幻亦真的感觉。   她不知道别人占了原主的身子是不是像这样,但她是非常清醒的意识到了,她得到的就是别人的东西,是只能控制身体,却无法占据灵魂的空壳。   由于花木兰是贺穆兰从小到大的偶像,在此之前,她是非常“妥善”的对待这具身躯的。她每天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锻炼身体,小心维护着花木兰的身材;即使她可以随意使用花木兰大量的财产,但她除了购买一些米面粮食之类的东西,很少取用库房里的财物;   她不敢随意给花木兰留下感情债,也从不仗着自己雄厚的“身体本钱”惹事生非。   贺穆兰在打发无聊的值班生活时也看过许多穿越小说,她一直害怕花木兰还没走,还在这个身体里,只是被她压抑住了。   她也害怕花木兰只是因为什么奇特的原因被她夺了魂,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她像是一个仓库的“保管员”一般,尽心尽力的维护着这个仓库的一切,只为了最后等待真正的主人来使用它。   她和天底下所有的脑残粉一样,若这时候花木兰出现,说她要拿回身体,那她一定是乖乖的贡献出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让的。   毕竟贺穆兰自己清楚的很,她在现代被那种高压电给打到,应该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能得到这么一段不平凡的旅途已经是老天眷顾,她又怎么能妄想取而代之呢?   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可她在这里这么久,不但没有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其他人的灵魂,就连身体的不协调感都没有。而随着阿单志奇的回忆一点点回归,贺穆兰隐隐的有些不安。   花木兰为什么会消失呢?   她消失前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刻她无比的想知道答案。   是不是把所有的回忆都找回来,她就会回来?   .   贺穆兰自嘲地笑了一下。   就算是123言情、某点以至于各种小说网站的穿越史上,像她这样迫不及待的想找回身体原本的主人,然后自己乖乖退位让贤的穿越女,也算是少有了吧?   .   阿单卓看着花木兰一下子皱眉一下子怪笑,心里忍不住七上八下。   他想象过这位“花将军”的各种样子,却独独没想到过她是长相这么普通,行为也如此怪异的一个人。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曾勾勒过许多副这位英雄的形象,在他漫长的童年中,甚至不曾憧憬过自己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却把这位一直照顾着他们母子的花木兰当做父亲一样的想象。   他的阿爷离家时他才三岁,他还未记事他的阿爷就已经离世。   而他们得以继续过着乡邻间羡慕的日子,全靠着这位“花木兰”的帮助。在他还小的时候,人们提起他家,说的都是“怀朔花木兰照顾的那一家”,而非“阿单志奇的儿子”。   他曾想象过,他的父亲是不是因为救了花木兰将军,所以他才十几年间源源不断的派出亲兵往他家送粮饷。   可他阿母打探到的,却是他阿爷牺牲时和花木兰并不在一军的消息。   人人都告诉他家,当年他阿爷身陷包围力战而竭,花木兰舍生忘死杀回去救援,却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救命之恩,就算有,也是花木兰对他阿爷。   花木兰会照顾他家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他的阿爷曾是他的火长了。   可听说花木兰当新兵时同火的战友只活下了几个,但得到照顾的,也只有他们这一家。   这件事让他的母亲沉默了许久,甚至托人写信回复花将军不用再送东西来了,也请他不必到乡里来看望他们。   他的母亲是鲜卑良家子,也有着自己的自尊和良心。   那之后,花木兰从未来过,是以在他所有的记忆里,对这位花木兰的印象,就只剩下来报父亲丧事时被母亲赶出去的那道背影。   他的财物依旧三不五时的送到乡间来。   因为有“虎威将军”花木兰十几年如一日的维护,所以乡里没人敢欺负他们,也没有人催着母亲改嫁,或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   在这些乡民的心目中,他们家几乎是神圣而超脱的,在无数人的夸大下,他家变成了一位信守承诺的将军用生命来捍卫袍泽之后的光辉立柱,而非和千千万万在天子征战中死去的战场遗族一般普通。   这是一位隐形的保护神,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护着他们。   她的母亲后来再也没有写过“请不要送东西来”的信件,世道艰辛,在那封信后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他的阿母就知道一个女人想要带着孩子生存,除了来自物质方面的部分,还需要的是太多太多。   而他家祖父战死,父亲战死,伯父战死,叔叔才刚刚到从军的年龄,这时候能够倚仗的,竟只有这一位从未露面的花木兰了。   再后来,他一点点长大,托着花木兰将军的原因,在一位军中退役的宿将那里学艺,成了乡中少有敌手的武士,未到入军之年就有很多军中的将军对他表现出了兴趣,军书未下,他可以去的地方就已经太多太多。   但他一直没有选择去任何一处大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这位“花将军”授勋后开府选士,他去追随于他。   可他没有等来“花将军府”开府的一天,却等带来花木兰其实是个女人的传闻。   少年时的梦想一下子就破灭了。   什么身高八尺,声音雄浑……   什么猿臂蜂腰,有万夫莫开之力……   他的花将军,他素未平生的那位长辈,他那幻想了十几年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   竟是个女人?   所以他可耻的犹豫了,蒸腾了十几年只希望见他一面的渴望,却被他用最大的毅力压制在了心底,完全不敢碰触。   阿单卓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各种噩梦中度过,一下子是自己建功立业,随着三十岁的年轻将军驰骋沙场,笑傲众人的梦想,一下是崇拜着的将军突然变成了个身材婀娜长相艳丽的女人,袅袅娜娜的向他走来,和他说她就是他的父亲。   他就这么扭捏着,害怕着,期待着,又熬过了许久。   直到花木兰的东西再也没有送过来。   阿单卓跪坐在地上,黝黑的面孔中有些微不可见的暗红。   也确实是微不可见,因为他的脸皮太黑了。   他就这么扭扭咧咧的开了口。   “过去十几年来,我们家一直承蒙您的照顾。只是从今年开始,直到入冬也没再见您托人送东西来,所以……”   贺穆兰心虚地干笑了一声。   “啊哈,那个……我之前得过一次风寒,病好后头脑就有些不清楚,有些过去的事情都记得模模糊糊的。你现在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花姨这就给你开箱子去……”   她就是在花木兰的那次风寒中附体的,也确实浑噩了好长一段时间,吓坏了家里的人。   之后她有些情绪不对或者行为失常,花家人都以最大的耐心去温和对待了。   “不不不不不!”阿单卓像是遇见什么令人惊骇的事情似的连忙摆动双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缺钱!”   他几乎是慌乱的口不择言:“我现在也能养活自己了!我偶尔还去铁匠铺帮着打铁!我我我我现在是一个很厉害的武士!人人都想要我!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人人都希望我去替他效力!”   “啊,你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啊……”   贺穆兰看着这张和阿单志奇没有什么区别的脸,像是终于遇到了从未见过面的亲厚晚辈那样,喟叹的出了声。   随着贺穆兰的轻叹,阿单卓的眼泪“唰”的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曾在梦中,在想象里,无数次模拟过花将军第一次见他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他会欣喜于他的长大,或者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袍泽之子……   他也许甚至记不得阿单志奇的孩子,更不知道阿单卓是谁。   他有可能会将他收为义子,让他成为他真正的儿子……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翻来覆去的想过,甚至做出过因为想象而躲在被子里偷偷窃笑这种幼稚的事情。   而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只是这一句“你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的感叹而已。   他曾以为自己将要跟随的将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将军,所以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过的特别小心、特别努力,而他如此小心,如此努力,等的只是这见面时的一句夸奖而已。   ‘你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这便是对他最好的褒赞。    ☆、第32章 意外来客   贺穆兰看着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突然哭了起来的阿单卓,有些苦恼的摸了摸下巴。   这少年看起来倒是挺爷们的那种人,怎么一说就哭了呢?   她想了想,若是自己被一个人资助长大,突然见到了资助自己的人,想来也会这么激动吧……   所以贺穆兰并没有多言,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个少年将情绪稳定下来。   阿单卓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我来找您,并不是因为我缺钱用。过去十几年您一直都送东西过来,今年却突然没有再送,我很担心您是不是出了事,心中实在放不下,所以一路打听,从武川找了过来……”   “我先以为您在怀朔,结果到了怀朔的贺赖家堡,那边的人说您家里好多年前就全家迁徙到梁郡来了,所以我又一路南下,在虞城到处打听您的住处……”   “你有心了,我过的很好。”贺穆兰没想到还有个小少年会挂心着花木兰的身体,千里迢迢从北方的武川赶到梁郡的虞城。“你既然来了,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你这么多年的生活呢?你和你娘过的好吗?”   阿单志奇临死前,害怕的是他们母子从此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一个家里没有了男人,想来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容易的。   阿单卓点了点头,正起身子开始缓缓说起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   就如他一直想做的那样。   “我四岁多那年,您带回了我阿爷牺牲的消息,我的阿母和祖母伤心欲绝,家中立了我阿爷的衣冠冢,而后第二年……”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开始对着贺穆兰将自己的人生轨迹娓娓道来。因为其中夹杂着不少花木兰对他们照顾而带来的变化,所以阿单卓的语气是带着感激的。   而对于贺穆兰来说,随着阿单卓的叙述,她的思绪渐渐从花木兰的那段“火长”记忆里抽离了出来,并渐渐的延伸开去,和阿单志奇的生活联系了起来,更让她从另一面了解到了花木兰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花木兰的记忆里,给阿单志奇家里寄东西,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做才会维持好这对母子未来的生活,所以只能拙劣的用物质来补充。   在最初的时候,花木兰的粮饷并不多,所以能够提供的帮助也有限,她尽力缩衣减食,除了给家里的那份粮饷,其他的几乎都给了阿单志奇家。   后来,花木兰的军功越来越多,粮饷也越来越厚,还有了自己的军奴和亲兵,能够提供给他们母子的也就越来越多。   虽然阿单志奇的妻子写了信来,希望花木兰不要再寄东西来了,可她一想到火长的妻儿有可能陷入到穷困潦倒的境地里去,还是忍不住不停的托人往他家送东西。   因为她一直冒充着男人的身份,为了不给这个寡居的女人带来什么闲言碎语,她很少去阿单家看望,但偶尔也会去他的家乡看看,在四邻间问问他家的近况,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帮助。   阿单卓说他从未见过花木兰,这倒不假。可花木兰却是在暗地里见过他不少次的。   甚至连教授阿单卓武艺的那位军中宿将,都是因为花木兰又是求情又是重礼的原因才愿意教授这么一个家世普通的少年。   若是阿单卓没有来,关于花木兰的这段人生经历就会永久的尘封在贺穆兰的脑子里,然后渐渐的变成没有人知道的传说。   贺穆兰支着下巴,面容温柔的听着阿单卓的描述,脑海里却在因为阿单卓的描述逐渐丰满起花木兰所有有关阿单家族的记忆。   越丰满,她就越是敬佩这个女人。   关于花木兰的那些贺穆兰听过的传说、故事,只不过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不停美化、加工的颂歌罢了。   他们只是在不停的覆诵着女英雄的赞歌,根本就不曾有一刻真正去了解她。   也没有机会去了解。   但是她好像现在才真正的了解并敬爱着她。现在贺穆兰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活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那个高贵女人……   ——花木兰。   贺穆兰看着阿单卓满怀感激和憧憬的叙述着他的过去,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   她要去把记忆拼凑齐。   她要去所有花木兰去过的地方,走过的路,去看她见过的风景。   她得了她的身体,她的恩赐,却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回馈,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这个身体的主人到底有什么用的故事。   大概是因为英雄在经历自己的人生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也不认为自己正在经历的是那种史诗或者列传里会发生的事吧,所以花木兰对于这些感人至深回忆的记忆,反倒没有时时刻刻放在心中的“保家卫国”、“安邦护民”要来的深刻。   但别人可以不在意她的人生,她贺穆兰怎么能不在意呢?   她用的是她留下来的东西啊!   阿单卓的故事并不长,和大多数的男孩子一样,即使他们再期待自己的过去多么的辉煌多么的充实,岁月也决定了他们的未来要比他们的过去长的多,可讲的东西也相当有限。   所以当贺穆兰听完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后,终于可以放心了。   花木兰不可能再给他一个父亲,但她已经做到了当时条件下能做到的一切。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阿单志奇应该可以瞑目了。”贺穆兰将双手交叉在一起,再一次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孩子。   眼神清澈,目光坚定,这是已经有了坚持的信念的眼神。   手臂粗壮,身材魁梧,他没有经受过饥恶和贫穷的折磨,成长成了一个可靠的男子汉。   他说他还在铁匠铺打铁,想来也不是因为有人资助就一直娇生惯养的孩子。   对如今的阿单卓而言,他有两条腿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有两只手臂可以拿着御敌的剑,他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奋斗。   对于一个“勇士”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他都已经有了。   “说起来……”阿单卓露出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表情。“我的阿爷……您的火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贺穆兰微微一愣,那个席地而坐说着“我是个普通人”的阿单志奇就一下子跃入了脑中。   她微微昂起头,语气十分肯定地对他说道:   “我的火长,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阿单卓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她也跟着笑了。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能用很粗浅的话,说出旁人都不知道的道理。你的阿爷,他可以说间接改变了‘花木兰’的命运。”   贺穆兰看见这少年微微侧过了脑袋,全神贯注的听着,便体贴的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刚刚进入黑山大营的‘我’,其实是一个怕死之人……”   贺穆兰开始不紧不慢的说着属于阿单志奇的往事。   冬季早晨的低矮阳光从窗户口照耀了进来,所以在她周围飘浮的金色灰尘,使她那副平静的模样更显得柔弱且温馨。   这真是一幅只属于卸甲归田的老人在回首往事的画面,但阿单卓却在这样的情景中,感受到了他一直在追寻的幸福感。   是的,此刻的他十分幸福。   第二天清晨。   在花家逗留了一夜,并且以“故人之子”身份被邀请小住一段时间的阿单卓,正在花木兰的院子里练剑。   “咦,你用的也是……”贺穆兰略感意外的挑了挑眉。   这个年代,选择使用重剑的武士实在太少。重剑对身体的素质要求极高,而且也非常的考验铁匠的水平。在军户家庭里,男孩子一般从小是从长矛和长枪开始学起,也有一些学的是单刀,因为这都是军中容易找到的武器,即使在战场中丢了,也能再找一把。   而且近身作战,重剑明显没有刀的杀伤力大。   当然,你要是力气极大,那就另当别论了。   阿单卓的脸红了红。这两天他红脸的次数已经快抵得上他之前十七年加一起的了。   “那个……我听说您用的是重剑……”   他有些担心,更多的却是自豪的说出了自己选择重剑的原因。   阿单卓没有说自己为了能用好重剑,甚至从小在家举石锁,又去打铁铺帮人推风箱、抡大锤,就为了以后能拿起和花木兰一样的武器。   他何尝不知道重剑难学又不易使用,可正是如此,所以他才更加崇拜眼前的这位“将军”,能把这种可怕的武器用到敌人闻之丧胆的地步,她作为他的偶像,值得学习一生。   贺穆兰这下子更是意外了。   那啥,想不到这孩子还是个花木兰的粉丝。   也对,好像花木兰有自动吸引粉丝光环,只要一靠近,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变成她的追随者和崇拜者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这的“主角光环”?   “你既然用的也是重剑,那我们就不妨切磋切磋……”贺穆兰这么早出来也是锻炼的,既然知道了这个阿单卓是花木兰的小仰慕者,自然是愿意指点他一二。   她回屋拿出了“磐石”,重新站定在了阿单卓的对面。   “你先攻,我守……咦?”   这小子怎么露出了一副口水流出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   “这就是磐石吗?”   阿单卓像是看到了绝世美女那样狂热的注视着“磐石”,连手不由自主的伸出去了都不知道。   “花姨,我能握握它吗?”   贺穆兰轻笑了起来,将磐石往前一递。   “不过是把重一点的剑而已……小心!”   阿单卓抓住了剑柄。即使知道它是一把极重的双手长剑,他的双手依然还是往下沉了一沉,险些因为没有抓住而砸了自己的脚去。   “好重!好剑!”   阿单卓反反复复的看着磐石,像是要记清它的每一寸每一分,连吞口、血槽都不放过。他伸出手去,一点点的抚摸过它的剑面、剑背、剑尖,满眼里都是痴迷的表情。   “真是一把好剑,我虽使不动它,可是以后照样子再打一把轻的却是可以的……”他喃喃自语。“花将军的剑叫磐石,我的叫什么好呢?顽石?”   贺穆兰好笑的看着阿单卓抱着剑摸来摸去,那情景还真是说不出的猥琐。再加上他一边摸还一边陶醉的小声说着什么话,一个好好的黑壮男孩变得更是诡异了起来。   贺穆兰看了看阿单卓发达的肱二头肌,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昨天似乎说过自己也经常去兵器铺赚点工钱的,想来臂力就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   她几步上前,捏住剑尖将磐石抽了回去,反手倒提着磐石,一手轻点了下阿单卓的鼻子。   “你要小心点,磐石虽然并不是什么利剑,但贴的这么近,还是能削掉你的鼻子的。”   “花姨!”阿单卓眼睛亮闪闪的。   “请用磐石和我打一场!”   “啊……”贺穆兰交手换剑,摆出一个劈砍的姿势,爽朗地笑了起来。   “你确定不是被我‘打一场’?”   阿单卓跃跃欲试的举起了自己的剑,是着用双手持握的姿势。   “咦,您怎么只用一只手……”   他向前一跃,很用力地从右上方沿对角线下劈。   “因为对我来说,这就是单手剑。”   贺穆兰拿起剑来格挡。   贺穆兰用剑锋打下了阿单卓的剑锋之后,直接做出一个刺击动作。不过,阿单卓往后退一步,将她的剑撩了起来。随即,贺穆兰也很快地往后退,站稳姿势,再次进入了对峙状态。   阿单卓继续进攻,贺穆兰侧身闪躲,表情赞叹地说了一句。   “剑术学的不错!”   “谢谢花姨夸奖!”   他开心的咧开了嘴。   “那换我了……”贺穆兰提起剑,发挥出重剑势大力沉的优势从阿单卓的头顶压下,阿单卓立即拿起剑向上格挡,但随即就后悔了。   人人都知道“怀朔花木兰”力能扛鼎,他居然还想把她当做一般的对手那样比拼力气,这不是脑子坏掉了吗?   但是他剑已经伸出去了,再后悔也是无用,只能咬着牙等待着刚才那般差点把武器磕出去的力道袭来。   出人意料的是,他想象中的大力并没有从剑身上传来,那把剑只是从下劈的剑势突然换成了一个圆弧,他的对手这一剑根本就不是为了劈砍,而是一边用磐石架住了他已经向上挑去的剑,一边迈出左脚,用左手肘打出去。   贺穆兰的手肘停在了阿单卓的鼻子前面。   阿单卓眨了眨眼,惊叹了一声。   “这是什么打法?好厉害!”   “这是在战场上无数次和敌人争斗后总结出来的招式,并没有什么名称。”   贺穆兰的所有身体记忆都来自于花木兰,所以她答得很随意。   阿单卓和贺穆兰的比试还在继续中,因为贺穆兰知道自己的力气实在太大,所以在对战中尽力避免和他直接对抗,而是向他演示各种从花木兰那里继承来的特殊技巧。   当她用重剑做出只有长刀才能做出的劈砍动作时,阿单卓吓了一跳。恐怕也只有质地坚硬的磐石可以不惧剑锋的损毁做出这样的动作了吧!   他缩回自己的剑微微晃了晃身,贺穆兰整个转了起来,水平后转做出一个横劈的动作。往右边转着的阿单卓被这一招一下子拦截住了。   贺穆兰用剑刃侧面在阿单卓已经僵硬住了的右肩上轻轻一拍,然后对着被惊吓到的阿单卓笑了笑,向他解释着:   “你又中招了。与右手持剑者对打的时候往右边方向转,这是练剑者的自然反应。但是这种反应如果死守不变的话,也是很危险的。”   “呵呵,我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后转身的横劈会劈到我面前来。”   “好啊!”   啪啪啪啪!   门前突然传来了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声和一阵拍手声。   贺穆兰和阿单卓随着拍手声往外看去,只见花木兰大屋的高墙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匹马,而这些马的旁边,正站着游可和一位身材瘦弱的少年。   游可只是露出赞叹的表情,并没有在鼓掌,鼓掌声来自于他身边的那位少年。   这明显是个贵族世家的子弟,因为贺穆兰和阿单卓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华丽的衣着。他穿着汉人常穿的长衫,却披发左衽,一时间连贺穆兰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一族的人。   这个皮肤白皙的少年站在门口往里面探着头,几乎像是要伸出身体似地观看着。   贺穆兰哼了一声。   这个年轻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荒野中看见了两只野猪打架。   他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重剑撞重剑的比试,所以才把手掌拍的像是看杂耍的纨绔公子?   “游县令,您真是贵客。”贺穆兰对这位年轻的县令很有好感,所以将磐石丢给了阿单卓,亲自出门迎接。   “惭愧,在下现在已经不是县令了。”游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扫了一眼阿单卓,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这位小哥就是前几天来我们虞城县衙打听你的那个孩子吧。想不到武艺也如此精湛。”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这是我过去的同袍之子,从武川千里迢迢来拜访我的。”贺穆兰露出感激的笑容。“你说你不是县令了……哎哟你看我随性惯了……”   她轻拍额头。   “先都进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贺穆兰将他们请进屋,阿单卓和那个少年都是晚辈,互相好奇的看了几眼。   阿单卓看的是那个少年奇怪的衣着和华丽的衣饰,那个少年打量的则是阿单卓怀中抱着的两把大剑和他鼓得快要裂出衣衫的肌肉。   贺穆兰没管两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的气氛,先请了游可入席,又有些手忙脚乱的翻出屋子里的杯子,然后犯起了愁。   她喝不习惯这里奇怪的茶叶末子,花家人也不嗜茶,一直都是喝清水的。   但是自从房氏怀了孕,她这里的屋子就是花小弟打扫,现在这个时候花小弟应该去遛马了,她连家里待客的茶饼在哪儿都不知道。   “你先等等,我去我阿爷的屋子里倒一壶水来。”贺穆兰有些尴尬的看了眼屋里的双耳陶壶,她真是被花小弟和房氏伺候惯了,她这边屋子里的灶上连热水都没有。   “我去吧。”阿单卓把两把剑放回堂屋一角的剑格上,走到贺穆兰身边拿起陶壶就往屋外走去。   贺穆兰当阿单卓自己人,也就没有客气,等目送着他出去,便看了眼游可,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少年。   “你刚才说你现在不是县令了……”   “啊。此事说来话长。”游可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神情。   “那就长话短说。”贺穆兰实在是好奇的很。   难不成崔琳出了事,他官儿就不保了?   崔琳的爷爷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不是说崔琳和游可是莫逆之交么。   “若长话短说,就是因为我下令放了求愿寺里的卢水胡人们离开,所以牵扯上了一些京中的关系。再加上怀瑾在我境内遇险,卢水胡又差点屠村,京中有些大人不免对我有些意见。”游可说话依旧是那样的温声细语,这让贺穆兰略微为他紧张的情绪也轻松了起来。   “好在我堂伯在其中有所斡旋,所以我只是暂时被免了县令一职,要随京中派来的使者回京去面见上官,说清楚这次的情况。陛下乃是明君,若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想来便会放我回来。”他笑了笑。“花将军不必为我担心。”   “哦……这么大的事,京中关心也是对的。好在那盖吴已经发誓以后不会伤及无辜,想来你离开了虞城,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你现在被免了官职,是谁在当虞城县令呢?”   贺穆兰关心的问了一句。   听说游可在虞城当了四五年县令了,连家都安在了这边。他出身虽高但家世不好,晋升的很慢,听说是个清官收入也不高,他要是不当县令了,该以什么为生呢?   “目前朝中还没有认命新的虞城县令,暂由县丞替着。”   “啊,那倒是好消息,说不定你洗清了嫌疑就能继续回来做我的父母官了。”   “不敢不敢,花将军一句‘父母官’言重了。”游可表情温润的摆了摆手。“说起来,在下冒昧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贺穆兰微微一怔,将眼光转向了他身边的少年。   这游可带着一个少年前来,又说有不情之请……   不会是来托孤的吧?   这少年看起来才十三四岁,难道是游可的私生子?   也不对,哪有二十六七岁的男人有个这么大的儿子的……   不过也不一定,古代人早熟,说不定十三岁弄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现在二十六七,正好有个十三四岁的儿子……   这个游县令看起来不像是私生活这么乱的人呐。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贺穆兰一边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着,一边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游可,直盯的游可的背后发毛,还要强忍着不问她为何看他如此奇怪,尽力用和缓的语气说道:   “是这样的,前不久我母族的表弟因为一些小事和家人怄气,居然离家出走跑到我家来求助。我虽已经寄了信告知我的姨母表弟在我这里,但他家还在北面的武川,所以家人过来接他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到。而我现在又要上京去述职……”   他站起身,对着贺穆兰长揖到地。   “怀瑾兄如今鼻梁有伤,已经被京中崔府的家人接回京中治伤。我父母双亡,在此地竟是找不出更可靠的亲友能托付我的表弟。再加上他在家纨绔惯了,我也有心让他跟在您身边吃吃苦,磨磨身上的轻浮之气,所以……”   他抬起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贺穆兰。   “希望您能替我照顾一段时间表弟,直到他的家人来这里接走他。”   贺穆兰看了看这位容貌清秀的少年,又看了看游可,想从他们的眉目间找到一些想象的影子。但是除了长相都很清俊以外,倒没看出什么太相像的地方。   “照顾他一段时间倒是没什么,只是你知道我也不擅家事,更不会照顾孩子……而且我粗茶淡饭惯了,这位小公子在家锦衣玉食,我怕……”   “花将军,您都能收下那位小哥了,再收我一个难道不行吗……”小少年眨了眨眼,特别天真的开了口。“我吃的不多的……”   “以后还可以再少吃点。”    ☆、第33章 人生大事   “木兰啊……”袁氏被花父推了出来,跟着女儿一起到了厨房。她看女儿又抓起了一只碗,不得不一边好奇她拿两个碗做什么,一边满脸踌躇地悄悄问女儿:   “昨儿那个孩子是你袍泽托孤的孩子,今儿这位小公子是……”   和这孩子一起上桌,还能不能让人吃饭了?!   看他吃饭的架势,他们全家都感觉自己是佣人,不小心爬上了桌子啊有木有!   看他吃饭的姿势,他们全家都像是从山里抓来的有木有啊!   贺穆兰也有些后悔没和花父花母商量就留下了这个孩子,主要是游可恳求的眼神太让人架不住,而且她考虑到若是游可一去京城好长时间,这个孩子也确实难办的很。   万一流浪在外,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一定是连裤子都给人扒了干净然后被卖掉了,那样就是很造孽了。   如今留都留下了,再多说也是无益。   “这是游县令的表弟贺光,他因为卢水胡那事要去京里,只好把他寄养在我这儿,过段时间他家就会把他接回去。”贺穆兰把饭碗递给她娘,“阿母,再给小卓添一碗,我看他好像是没吃饱。”   “咦?我看他好像吃饱了啊……”   哪有人没吃饱就放下筷子的。   “我看他老是盯着贺光的碗,应该是没吃饱。”   “这真是……哎,我还以为……”袁氏把碗接了过去,给阿单卓满满的盛了一碗。“我还以为,你那袍泽的儿子或者这个小少爷是过来给你当儿子的呢……”   贺穆兰听了花母的话手一滑,差点没把碗抓住。   “阿母又胡说,人家也有母亲,好生生的跑到我家来给我当儿子做什么!再说,就贺光那样的娇公子,送给我我也养不起。”   “我不是想着,连陛下身边的羽林郎都来求你下嫁,再来几个小子求着做你儿子也不奇怪嘛……”袁氏嘴里嘀咕着,手里还不忘帮着贺穆兰把碗接好。   “您想太多了!那能一样嘛!”   “这小公子鲜卑话说的这么利索,我还以为是专门为你学的呢……”   袁氏现在对女儿那些强大的粉丝团已经见怪不怪了,更是隐隐有些盲目往上想象的趋势。   怕是就算明天皇帝亲自站到她家门口求她回去当将军,花家人都不会吓成什么样。   贺穆兰抓着饭碗走回屋里,将碗递给阿单卓。   “咦?花姨,我吃饱了!我我……”   “瞎扯什么呢,昨天晚上你都吃了三碗,到今天中午就变成一碗了?你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才是正理。”贺穆兰一皱眉,盯得阿单卓没敢再开口,乖乖的接过碗,低头扒起了饭。   “我吃饱了。”贺光也放下了筷子,有礼貌地和花家的几个大人点头示意。   “咦,小兄弟,你怎么光吃菜不吃肉啊……”花小弟一直注意着贺光,发现他都没有动过他家的荤腥。“你这个年纪,不吃肉怎么有劲儿!”   贺穆兰也刚添上一碗,听到花小弟的话,不由得往贺光那边看去。   他的碗确实吃的很干净,他只要了半碗饭,吃完后的碗却一点油光都没有,想来花母洗碗也会轻松许多。   贺穆兰再转眼看了看阿单卓。   他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一小堆肉骨头。   糟糕!   阿单卓心中一阵紧张,偷偷摸摸的用碗把那一堆骨头遮了遮。   这小子太狡诈了!居然用不吃肉这一招!   贺穆兰性子直来直去,见贺光不吃肉,所以干脆利落地问出声:   “怎么?我们家的肉食做的不合你的胃口吗?”   说老实话她也挺不喜欢吃这里的肉食的,因为这个时代做肉的法子简单,多以煮和蒸为主,而且平日里肉食以羊肉为主,所以她最喜欢吃的倒是这里的风干肉,最起码味道香,吃起来也不油腻腥膻。   不过花家家境殷实,又有无肉不欢的贺穆兰在背后提供着经济支持,见肉食的次数比平常人家多的多。还有的就是观念问题,已经在现代习惯了顿顿有肉的贺穆兰,还没适应这种乡里过年过节才有肉吃的习惯,吃起肉来,至少是吃起猪肉来,毫无心理负担。   花家人一直以为花木兰在军中都已经混到了虎威将军,那一定是吃喝不愁的,所以情愿自己苦点,也不愿意女儿吃不饱吃不好,再加上花木兰给花家人的布帛足够供上他们吃喝的,花家也就不省着。   阿单卓家里虽然有花木兰的资助,但毕竟用的是别人的钱,心里总没有底,再加上阿单卓学艺以后每个月花费也是不小,他若是每天都要肉吃,那是想都不要想。   十七八岁的孩子,正是连草都吃得下去的年纪,看到了肉,自然是忍不住的。   在大不了几岁的阿单卓对比下,贺光的举动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但他听到贺穆兰的问题,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样子,而是不慌不忙的双手合十,眉眼虔诚地小声的回道:“我家祖母几年前去世了,她老人家生前信佛,我曾发下誓言,要为我祖母茹素三年,以尽孝道。”   “啊,所以你才披发……”阿单卓也一直奇怪着,这少年为何穿着汉人的衣服,却披散着头发,看起来也不像是不守规矩的样子,原来是在守孝!   贺光听到阿单卓的话,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意嗯嗯了几声。   汉人孝道周全,鲜卑人在这方面就没这么多讲究。但无论如何,愿意尽孝心的人总是值得人夸奖的。   有孝心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坏,花家人一下子就对他有了好感,连声赞叹。   贺光吃完了饭,有些好奇的看着贺穆兰一家吃起饭食来。   贺穆兰被他盯得直发毛,顿住了手中的筷子。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名扬天下的花将军,吃起饭来竟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还以为力气这么大的人,怎么也要一口气吃个四五碗呢。结果还没旁边的黑壮小子吃的多。   贺穆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若是吃的饭多力气就大,那我们家力气最大的就是我小弟了。”   花木托闻言抬头,傻笑了几声。   他白天要干许多活,若是真要能敞开来吃,吃上三四碗粟米饭都是可以的。   房氏如今正在害喜,一闻油烟就吐得厉害,每日里都是在房间里单独吃的,辛苦的很。贺穆兰考虑到房氏正怀着身子,花母又要带小的又要照顾老的,便等所有人吃完饭就将阿单卓和贺光都领到了自己的大屋,将自己房间的隔壁收拾了出来,一指那尺高的矮床。   “我这边屋子平日里就我一个人住,所以其他房间都没收拾过,暂时是住不了人的。只有此处摆了张平台床,也足够大,睡你们两个够了。从今日起,你们就睡在一处吧。”她看着两个孩子突然露出的苦瓜脸,眨了眨眼,“怎么?”   贺光没敢说自己想一个人睡,这花木兰一看就是那种脾气冷毅之辈,他也试过了,撒娇对他没用,卖乖也没用,倒是像这个叫阿单卓的黑小子一般实心实意的更受她欣赏。   有个现成的例子在这里,他自然是老老实实地看了一眼阿单卓:“我在家都是一个人睡,突然和其他人一起睡,不习惯的很。”   “我也是……”阿单卓挠了挠头。   贺穆兰见两个孩子满脸不愿意,抱臂而立,微扬起下巴问贺光。   “你打呼吗?磨牙?抠脚?说梦话?夜游?”   贺光吓了一跳,猛摇起头。   “很好。那你呢?”贺穆兰问阿单卓。   阿单卓咽了口口水,有些不确定地回道:“我……我汗脚。我阿母说我累狠了就打呼。磨牙是没有的,说梦话……我也不知道我说不说梦话啊。”   阿单卓每说一句,贺光的脸就皱上一分,等阿单卓的话全部说完,他的脸都快皱成个小包子了。   “等你们都当了兵,就会发现你的火伴都是些打呼噜、磨牙、抠脚、说梦话、口臭、乱抱人、半夜里还会突然坐起来到处跑的怪人。”贺穆兰冷笑了一声,“现在先适应适应反倒是好事,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可没人给你换营房。”   阿单卓被“花姨”的描述吓了一大跳,贺光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贺穆兰,反倒问她:“若真遇见这样的情况,我们该怎么办呢?”   “忍!”贺穆兰跪坐在地上,从被橱里拉出一床狗皮被子拍了拍。“实在忍不住,就想法子往上升。等到了武骑尉,就能两人共用一帐了。”   阿单卓连忙接过皮被,连忙点头。   “花姨,我会努力早日升上武骑尉的!”   策勋十二转,第一转的功勋便是武骑尉。不过这个称号是虚职,只是说以后享受武骑尉的待遇,并没有相应的兵权,若是要带兵,还是需要军中授予正职的。   就如花木兰,她一生征战良多,军功更是多到“第十二转”的地步,待遇等同于正二品的“上柱国”,可实职只是五品的“虎威将军”,带的也是五品将军能带的兵数。   贺光摸了摸狗皮被子,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   “我怕是不太会在军中历练,不过有这么一段经历,也还算是有趣。”   “你能这么想最好。”贺穆兰并不喜欢小孩,但这不妨碍她把两个孩子当做大人来看。即是大人,她也就不会特意照顾。   “你们先熟悉熟悉,左右隔壁都可以走动。你们的马在后院由我小弟照顾,要想跑马,最好不要跑太远。我三五日就去一次集市,你们若有什么要买的可直接和我说,我给你们带回来。”   游可走之前硬塞了贺穆兰一小袋珍珠,所以贺光也不算吃白食。贺穆兰拿不准这贺光到底在他家要什么样的伙食住宿标准,便按家里能到的最好待遇来。等他家人来接他时,还剩了多少珠子,便给他家人一起带回去便是。   阿单卓是阿单志奇的孩子,自然是不能当客人看的。但她也不想把两个孩子区别对待。   游可既然说把表弟放在她家是为了磨练他,那她也就不客气的开始“磨练”了。   阿单卓只要在花木兰身边就很高兴了,当下连连点头,笑的合不拢嘴。贺光性格比较斯文,不过听到花木兰不把他们当晚辈而是平辈相待的语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贺穆兰见这两个少年这么好打发,当下交代了一些衣食住行方面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去库房提了两个大包袱出来,丢到了房间里。   “贺光,这是你的行李和衣衫,自己收好。阿单卓,我小弟的衣服你穿不了,跟我去领几套我的大衣服先穿着。”   阿单卓从家乡出发的时候是初冬,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要冷的多。虽然阿单卓说自己并不怕冷,在家里时三九天也就一身夹袄,但她看着他穿着薄衣跑来跑去都冷,硬是要给他先备上几件皮裘。   等阿单卓抱着几件皮裘回了他们合住的屋子,却见贺光在屋子里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见他进来,就如见了救星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   “阿单大哥,你来的正好……”他脸憋得通红,“我腹中有些绞痛,想来是要闹肚子了。有劳你给去我找片干净的厕筹来……”   阿单卓见他这样,也是替他紧张,连忙点头称好,他昨天就来了,对花木兰的屋子更熟悉一些,当下领着他去了花木兰屋后的一处小厕房,推了他进去。   “就是这里,你先方便,我去给你找厕筹……”他推了几下,却见贺光有往后退的意思,纳闷地紧。“贺家小郎君,你怎么了?你不是急吗,快去啊……”   贺光忍得两眼水光都出来了,可还是颤抖着指着那厕房,哆哆嗦嗦地说:“这……这四处漏风的地方……”   这下阿单卓更是奇怪了。   “花姨家的厕房已经是很好了,我们那边都是露天的,就拿草垛什么的围一下而已。我知道你是大家公子,不过现在也不是讲究的时候,你就进去吧!”   话说完,他使劲把贺光往里面一推,他从小练剑打铁,力气也不知道比贺光大多少,这一推,贺光踉跄了几下进了厕房,刚进去,紧贴着隔壁的猪圈里突然传来了几声猪哼,这下子他真是要哭出来了。   “阿单大哥,这……这隔壁怎么还有猪?”   “哦,好像快过年了,花姨牵回来等着过年杀的,花家叔叔让养在这里。”阿单志奇不以为然,谁家猪圈不是和厕房连在一起的啊。   贺光实在是忍不住了,当下撩起衣衫扎好,小心翼翼的踏上厕坑,完全不敢看下面,只能紧闭着眼睛,心无旁骛的方便。   只是方便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问题,连忙叫唤了起来。   “阿单大哥,你在外面吗?阿单大哥?阿单大哥?”   外面一丝声音都没有,想来阿单卓已经走远,给他去找厕筹了。   他在原地蹲了一会儿,只觉得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直吹得他屁股冰凉全身作冷,一边后悔居然住了进来,一边咬牙默认“天降价大任于斯人也”,眼睛红红的继续下去了。   花木兰的房里。   “干净的厕筹?”贺穆兰奇怪的看着阿单卓。“我这没有这种东西。”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又知道了它的用法后,整个人差点都崩溃了。后来她一直是在集市买那种最差的纸裁了用的。   这件事她到现在都不敢让花家人知道,每次都是隔段时间就用个小竹笼偷偷装着用过的厕纸找个无人的地方埋掉。   这时候纸是稀罕东西,即使是最便宜的纸也是十分神圣的,是承载着知识和学问之物。普通寒门学子都没钱买纸,只能在地上用沙盘写字,花父在军中学会了一些字,花母因为兄长教过她习字所以也会一些简单的字,但他们也很少用纸张来写字,更多的是木片什么的。   所以他们对待纸张比普通乡人家里更严肃。   她都没法想象要是花家人知道她用“神圣的纸张”来擦PP会怎么样。   大概会一下子脑梗塞了吧……   阿单卓以为贺穆兰说的“我没有那种东西”指的是她没有自己没用过的厕筹,一下子便犯了难。   他倒是随身带着厕筹,可那贺家郎君说的是“有劳你给我找片干净的厕筹”,他那片是自己用的,怕是他嫌弃。   可他和花家人都不熟,这时候要去找其他人要厕筹,他又不好开口。   贺穆兰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脑子里有一根筋突然搭上了,竟有些隐隐高兴地问他:   “是不是贺光那小子要的?”   阿单卓把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他是世家公子,我们家的厕筹他怕是用不得的。”贺穆兰三步五步走到屋内的柜前,开柜取了几张粗纸出来。   “你去把这个给他,先让他用着。”   “天啊!花姨,这是写字的纸啊!”阿单卓一下子吓得退了几步。“不成不成,这太……这太……”他一下子找不到形容词,急的有些语塞,“太……不能用啊!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谁传?”贺穆兰一摆手,“总不能让他就在厕房里蹲一下午,到处去找没用过的厕筹吧?先用着,你别说出去就行。”   “我……我……”阿单卓的表情浑似他要去拿一个美女拿去擦屁股一般,虽是接过了贺穆兰硬塞上来的纸,可是半天也不见动一步。   “愣着作甚,快去啊!”贺穆兰急忙催促。   “可是花姨,我还是觉得……”阿单卓看了看手中的纸,又忍不住捏了捏感知下它的触感。虽然不是什么好纸,可是这是写字的纸啊……   “事急从权。”贺穆兰一看阿单卓的样子就知道其他人会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他是客人,不能粗慢对待的。”   阿单卓听了贺穆兰的话,心中有些高兴。   花姨这个意思,像是不把他当客人,而是当自己人看待的。   他心中雀跃之下,连自己什么时候捏着纸走出房门的都不知道,等走到厕房门口,他看了看手中的纸,还是没忍心送进去,只小声的对着里面喊道:   “贺家小郎君,你好了吗?”   贺光这厢已经蹲到两腿发软,又被熏的四肢无力,待听到阿单卓的声音,如蒙大赦般叫了起来:“阿单大哥,好了好了,厕筹拿来了吗?”   “……”阿单卓咬咬牙,试探着问道:“没要到干净的厕筹,你先用我的成吗?”   厕房里顿时没有了声音。   那气氛悲怆到连阿单卓都有些不忍心了。   片刻后,贺光咬着牙地声音传了出来:“阿单大哥,实在不行,麻烦你随便找我一件衣服,撕碎一片送来。”   阿单卓叹了口气。   这种富家公子,果然是不会用他这个乡下人的东西的。   他有些难过又有些惋惜的把纸送了进去,递给捂着口鼻的贺光。   “给你,花姨叫你先用这个。”   “咦?这不是纸吗?”贺光接过粗纸,略看了一下,便望着面前的阿单卓,“阿单大哥,你可不可以……”   他做了一个转过身的姿势。   阿单卓哦哦了两声,恍然大悟的转过身去。   贺光方便结束,正准备起身,却苦笑着自言自语了起来。   “现在看来,你也在花将军这里,倒是我的福气……”   “阿单大哥,又要劳烦你了……”他对着背对着自己的阿单卓,轻唤了声。   阿单卓莫名地回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求你扶我起来……”他羞红了脸。   “我腿麻了……”   这才是第一天!   这居然才是第一天!   贺光听着隔壁的猪哼哼,再看看正在帮自己提起裤子的阿单卓。   祖母哇,我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第34章 不如不问   天刚蒙蒙亮,一身戎服的贺穆兰和同样打扮的阿单卓依旧在院子里练武,噔噔噔噔的声音引得花父和花小弟过来围观,房氏原本还在屋子洗脸,听到不住的拍手叫好声怎么也坐不住了,丢下手中的东西也站在门口观望了起来。   贺穆兰答应阿单卓要教他剑术,自然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倾囊相授。阿单卓知道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自花木兰解甲归田以后,要想得到她的指点就会越来越难,所以练的更是勤奋。   在贺穆兰看来,阿单卓的剑术很扎实,军中最常用的长枪更是学的非常扎实,几个枪花舞出来人人叫好。   但大概是缺乏实战的缘故,他在变招上有些生涩。不过这是菜鸟们都有的毛病,贺穆兰认为随着经验越来越丰富,这些总会慢慢变得优秀起来的。   又一次将剑架在了阿单卓的脖子上,贺穆兰收起剑,摇了摇头。   “阿卓,我建议你不要用重剑了。即使用剑,也用单手剑吧。”   阿单卓露出深受打击的表情。   “您是觉得我的剑法太差吗?”   “不是你的剑法太差,而是你若有志在军中发展的话,学我用重剑根本毫无用处。”贺穆兰收起磐石,和他认真解释了起来:“即使是我,一开始也没有用这种武器的。周边四国都是以皮甲为主,即使是大魏最精良的明光铠,用大刀也能劈开,根本不需要用到重剑。”   “三国争雄的年代,武器和铠甲都是根据武将的使用习惯量身定做的,所以才有磐石这种奇怪的剑。只不过我也恰好是以力量见长,正好适用罢了。若是军中厮杀,一般的刀枪便已经是足够。”   “而且,重剑铸造麻烦,所费的功夫颇多,你若在战场上丢了兵器,就不会有称手的替代。在战场上,没有合手用的武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贺穆兰见阿单卓露出难过的表情,随手拿过他手中的腊杆枪,往前一刺。   “你可知,为何军中所有新兵都是从枪法练起?又为何大部分名将都擅长用枪?”   阿单卓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枪比较长,适合马战和步战?”   贺光坐在台阶下,一听到阿单卓的话就轻笑了起来。   贺穆兰听他在笑,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阿单卓见贺光在笑,挠了挠脑袋。   “为何贺光在笑我?难道我说错了?”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不光是如此。”坐在石凳上的花父忍不住开了口。“大家都学枪,是因为枪比较便宜。”   哈?   阿单卓被这么不高大上的理由弄傻了眼。   “我家女儿出征时,因为我当年的武器还留存着,家里也还过的去,所以她是甲胄齐整的去从军的。但很多时候,当新兵的没有武器或因武器太差损毁是很正常的事,这时候,价格最便宜的就是枪了。只要有一根木杆,然后装上枪头就可以用。而铁匠打造枪头也非常容易……”   花父笑着解释。“而且我们鲜卑人大多是骑兵,长枪确实比刀剑之类的兵器趁手。丢了再找一把回来也容易。”   “若我不会丢掉我的重剑呢?”阿单卓有些不甘心。   “那你就先想法子打赢花将军。”贺光不客气的笑了起来,“我敢保证,六镇和边关的所有军备官都没有准备你那种类型的剑。”   阿单卓抱着自己的剑,满脸犹豫地想了一会儿。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我还是想用重剑。”他有些不安地抬眼看着贺穆兰。“我想和花姨用一样的剑。”   这下子,没有人再能说什么了。   一个处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做了什么决定,只凭劝说,是很难改变她的观念的。   “既然如此……”贺穆兰横起“磐石”。“就做好接受更严格对待的准备吧。”   “看招!”   练完剑后,贺穆兰跟着花小弟准备去趟集市,这是这个冬天最后一次赶集,从下个月起,冬天就会变得特别冷,没有什么大事就不会再出门了。所以他们这一次去集市要带回很多东西,家里甚至动用了驮马套了一辆车过去。   阿单卓和贺光都表示想跟去,贺穆兰想起游可临走前再三请求她,一定要让家里这位表弟知道民间的疾苦,本着信守承诺的想法,便应允了。   两个少年高兴的互相抵了抵拳头以示庆贺。阿单卓和他抵完后才觉得不对。   “咦,你也是鲜卑人?”   只有鲜卑人喜欢以互抵拳头互抵肩膀表示兴奋雀跃的。   “啊,我家里很多人是鲜卑人。”贺光随口回了一句,突然一指贺穆兰,瞪大了眼睛惊骇道:“天啊!天啊!花将军在做什么!”   贺穆兰从家中后院将石磨盘搬了过来,又搬了几个沉重的石墩,一起将自己库房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磨盘何其大,更别说那几个石凳了。   这两个孩子何曾见过这般力道之人,均是惊得颈背寒毛直竖,阿单卓更是好奇的跑到那库房门口提起一个石墩。   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搬起一个石头雕琢成的石墩罢了。   “别乱动,砸了脚怎么办!”贺穆兰像是赶小鸡一样的赶走了阿单卓,把他抱下来的石墩重新放回去。   “花姨,你这是……”他想了想,也只有这一个原因。“防贼吗?”   “就是防贼。”贺穆兰点了点头。“虽然说此地的游侠儿保证不会碰我的东西,但难保有其他地方的游盗闻风而来。上次连卢水胡都招来了……”   她有些憋闷的小声呢喃。“他喵的怎么就没有银票这种东西呢!全换成银票带身上安全多了。到了这破地方来才知道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别说银票,连金子银子都用不掉!每天带着一大堆布头去买东西,好生烦人!”   昨天买一袋米要两尺布,今天就要两尺二。出门除了带布还要带尺。   什么石啊斗啊升啊,统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啊亲!   没穿过来之前,她一直以为那个“石”读石头的石,穿过来才知道是读“担”啊,一石原来是十升啊!   花木兰以前发军饷都发的是粮食,用麻袋扛回家,再想办法和人换东西啊!   若不是她力大无穷,每个月七石米要扛死人的好嘛!   腰缠万贯都是骗人的。这鲜卑人是有多笨才不铸钱啊!   贺穆兰阴暗的怀疑一定是因为他们都不会算账的缘故!   在去集市的路上贺穆兰脑子里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了确定鲜卑人除了没有文字还不会算数,尤其是平民中算术也许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她闲着也是闲着,开始考问起阿单卓来。   “你阿母前天买了十五只鸡,昨天买了八只鸡,今天家里杀了十二只鸡。现在你家里有多少只鸡?”   “咦,花姨,今天是要去买鸡吗?”阿单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问她。   “买什么鸡?我才买的鸡……哎哟我怎么跟着你说了,你就和我说最后算出来多少只鸡。”贺穆兰一脸认真。   “哦……您刚才说多少只鸡来着?”可怜的阿单卓已经被绕昏了。   “前天买了十五只,昨天买了八只,今天家里杀了十二只。现在还剩多少只?”   阿单卓坐在马上,把马鬃扒拉出来数了十五个,又加上八个,再去掉十二个,仔细数了数,高兴地叫了起来:“十三个!”   “噗!”贺光脸上的面皮抖了几抖。“阿单大哥,你最好再仔细数数,别是看花了眼,一根当成了好几根。”   阿单卓闻言大概觉得出了差错,低下头又开始数了起来。贺穆兰又把这问题依葫芦画瓢问了一遍坐在马车上的花小弟。   花小弟坐在车上脱了鞋,数完了手指数脚趾,手指脚趾都不够,灵机一动换成数指节,也是个人才。   贺穆兰一拍脑袋,也不指望他们告诉她答案了,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阿单卓数了两三遍,花小弟的指节都被掐红了,两个人方才给出了答案。   “十一!是十一!”   “啊……是十一。”贺穆兰扭过头,问起贺光。“你算学如何?”   “在家学过,还算可以。”贺光点了点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贺穆兰。   问我吧!快问我吧!   快让我秀秀我的算学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考你了。”贺穆兰有些沮丧的又扭回头。   看来和什么民族无关,和受教育程度有关。   过几年,她是不是该请个读书人给小侄女长乐启蒙了?   贺光期盼的眼神盯了贺穆兰半天,却只等来贺穆兰这么一句,顿时也傻了眼。   说好的优越感呢?   不带这样的!   贺穆兰的越影是匹极好的战马,让它和慢吞吞的马车一起在路上“挪移”是不干的,所以它很快就焦躁的甩起了脖子。贺穆兰早已经习惯自己这匹傲娇马的习惯,和两个孩子与花小弟打了一声招呼,便驾马疾奔,跑到老前面遛马去了。   等越影跑舒服了,自然会再回来,花小弟和姐姐经常一起去集市,安安心心的赶着马车继续往马脚桥走。   “我们现在去哪儿?”贺光看着花木兰一溜烟跑没影子了,心中有些不安。   “我阿姊的马好久没出去跑过了,越影是不让其他人骑的,所以她现在顺便去遛遛马。”花小弟自豪地夸起了越影来。“那是越影!神骏越影!是陛下赐的,听说是陛下御马影无的同胞战马!”   “啊,原来是影无的兄弟。”贺光了然地点了点头。“花将军英姿飒爽,和越影也是绝配。”   “说的你好像见过影无似的。”阿单卓就是不喜欢贺光这一点,明明是个年纪小小的少年,却总是弄出一副大人的表情和语气来。而且每次当花姨在的时候,他又会变回自己的年纪该有的样子。   只是他是个老实人,虽然不太喜欢贺光这一点,但一来他们都是借宿在花家的客人,二来他和贺光没什么交情,无非就是同住一屋罢了,交浅言深,也是讨人嫌,所以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嘴里并没有说出来。   “我自是听过影无的名头。”贺光又露出天真腼腆的笑容。“先不说这个,花家叔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贺小郎君,你问呗。”花小弟爽朗的笑了起来。   “请问贵府为何要把猪圈和厕房修在一起呢我注意到老屋那边也是这么修的。难不成……”这问题堵了他一天一夜了,不问清楚,就算茹素期过了以后,他也是不会再动猪肉这种东西了。   “因为猪粪和人粪要被留下来沤肥。”花小弟有些了然的笑了起来。“是不是被我们家的厕房吓了一跳?听说你们汉人的达官贵人家里都是有人伺候着这个的,大概是不适应的很吧?”   贺光闻言松了一口气,俊俏的小脸上也重现了光彩。   “啊,是有些……不过我既然决定了留下来,这些迟早便也是要习惯的。再说……呃,等等……”   贺光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请问你们沤肥,是要种庄稼吗?”   “主要是种菜啊……”花小弟朴实地一笑,“我们家的菜,都是用家里的肥浇的,长得可好了!你昨日吃的白菜,便是用好肥浇出来的,还有那萝卜汤也是。今年地里菜长得好,我家地窖存了不少。你放心,就算你只能吃素,冬天也管够!”   到了冬天,菜反倒比肉食金贵。所以花小弟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想安安贺光的心。   猪X和人X要被留下来沤肥。   我们家的菜,都是用家里的肥浇的。   昨日吃的白菜……   好肥……   冬天管够……   贺光脸色发绿,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5章 帅“”崩”了   终于遛马回来的贺穆兰,见三人互不搭话的样子,奇怪的蹙了蹙眉。   待看到贺光整个人几乎是魂不守舍的骑着马,她更是觉得好奇。   花家小弟她知道,那是从来不会和别人起冲突的老好人。阿单卓的性格非常憨厚,也是个不会乱说话的闷葫芦。   到底她走后发生了什么事,让气氛变成这个样子?   她策马到了阿单卓旁边,轻声问他: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啊……”阿单卓比贺穆兰还莫名其妙。“刚刚说到了白菜和萝卜,他就这样了。花叔叔见他连头都抬不起来,也不敢说话了。”   为什么听到萝卜白菜会难过呢?   难道他想家了?想他阿母给他做的白菜萝卜了?   贺穆兰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乖巧的贺光突然阴翳了起来,不过她坚信这样的富家公子到了集市,应该情绪就会好转的,所以也没有太过担心。   也许是因为几个人除了赶路都不知道做什么,很快他们就到了赶集的地点——马脚桥。   马脚桥是个三乡汇集的地方,周边的人都会将家里的出产拿出来在这里买。因为虞城附近的十里八乡人口不多,马脚桥的集市并没有虞城的集市货物齐全,但胜在离家近,位置也好,所以维持着五日一小集,七日一大集的频率。   正如贺穆兰所说的,无论贺光因为什么事而沮丧,到了这个地方,终究是好奇的东张西望了起来。反倒是阿单卓,大概去集市的次数也不少,所以没有表现出好奇的样子,而是熟练的帮着花木托把马车停好,主动表示在这里看管马车和马匹。   “花家叔叔,你没带挑担?也没载个小独轮车什么的吗?”阿单卓见花木托居然没从马车里取出独轮车也没带担子,眼睛睁得滚圆。   “呵呵。”花木托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和贺光说着什么的姐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和我阿姊出门,就带个人就行了。”   另一边。   “你表哥既然要你出来历练,我便不能娇惯你。”贺穆兰从怀里取出几颗珍珠,这些珍珠正是游可给她的那一袋里的。   “这些珠子我给你,你给我换十斤盐来。”   “这不可能。”贺光可不是那好骗的三岁稚子。“没有盐引,谁敢卖盐?此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集市,又不是虞城有着盐引的铺子,哪里能买得到这么多盐!”   “看不出来,你懂得还真多……”贺穆兰摆出个吓人的表情,低头似笑非笑地和他说道:“你没听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   “什么?”   “若人人都去虞城府里买盐,你觉得冬日里那么多人家腌货,用的是什么?”   “哈?”   贺穆兰将他往前一推。   “我便告诉你,这集市里可以买回十斤盐来。但他们不会摆在明面上卖。”   她看着贺光一脸茫然的样子,继续恶劣地吓他。   “你的珠子虽贵重,在这里却不吃香的紧。你最好快点去各处问问,等天色晚了,卖盐的都回家了。若你买不到,今晚就没纸可用,只能用阿单卓的厕筹……”   贺光听到最后一句,立刻攥紧了珠子跑进市集里去了。   “弄走了一个。”贺穆兰松了口气,又跟背着装着布匹和丝絮的小筐子跑过来的小弟吩咐了几句。   “阿单卓和贺光都住我们家,贺光又是那样的出身,怕是不习惯我们家的厕房。你去给他们买一个新恭桶来,我不好意思提着这个……”   “知道了阿姊,我这就去!”花木托点了点头,左右扫了一眼,奇怪地指着不远处。“那贺家小郎君怎么在和卖腌菜的大娘说话呢?”   “这小子还真是聪明……”贺穆兰赞了一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让他去买点东西。你若有空,顺便照拂下他。”   “阿姊,你是要去哪儿吗?”   “不去哪儿,你去忙你的……”   贺穆兰捏了捏拳头。   “我去抓几只老鼠。”   .   贺穆兰注意到,从他们到马脚桥开始,就有几个人情况不太对劲。   她经常跟着花木托来这里买东西,自然知道马脚桥的集市是什么样的。这里说是集市,其实就是周围的乡民在这种有桥又有路的地方摆个地摊,或者支起驴车推车什么的,卖些日用品和家中的出产。   他们来这里之前,她就发现前面有几匹马速度很慢,一直像是巧合似的一直在他们前头往马脚桥方向行进,到了有些路口的地方偶尔会停下来像是歇息一般。   后来她借着遛马的机会越过了他们,在擦身而过的同时仔细的打量了下,终于确定了他们不是汉人。   胡人和汉人有许多习惯是不同的,无论是骑马还是控弦。普通人自然是看不出来,但花木兰在军中待了十二年,什么种族的胡人都见识过了,贺穆兰一见他们骑马的姿势和马鞍上的花纹,便从木兰的记忆里得知了他们一定不是中原汉人的结论。   事实上,她也注意到贺光有些地方不太像汉人。但他的气质太过儒雅,一看便是习过字、学问不错的孩子。想到北方的汉人高门和鲜卑人通婚也是常事,贺穆兰便没有想太多。   虞城这地方,尤其是虞城的乡间,见到鲜卑人也许还不算什么,但见到这种穿着汉人衣服的鲜卑人或者其他胡族之流的人却是很可疑的。再加上她与他们擦身而过时,这几个骑士都低头没有看她,让她心里更是猜疑。   是卢水胡人的报复?   还是如同崔琳所说,拓跋焘一直都派人盯着她,看她过的“好不好”?   无论是哪一种,贺穆兰都不想忍。   所以她在把弟弟和贺光支走过后,装出一副买针线水粉的样子停在一处摊子上,用那胭脂摊子上的小铜镜不动声色的看着后面。   待她确定那几个人只是跟在集市里随意乱逛,贺穆兰丢下铜镜,快步朝着那几个可疑之人冲了过去。   真的是用冲的。   只是瞬间,贺穆兰就靠近了他们,在这几人诧异的眼神中伸出了拳头,一拳挥了过去!   嘭!   拳头打到肉上的声音传了出来。   被贺穆兰打到的那个人当场痛的躬下身子,满脸痛苦地叫出了声来。   贺穆兰制住了这人,一手捏紧了他的胳膊,又用一只手卡在他的颈项上,用极度嫌恶的语气喝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跟着我们到底做什么!”   贺穆兰想过这几个人也许会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装傻,也许会大喊大叫吸引别人的注意,还有可能会不管不顾她手中的人质攻击于她,却独独没想到这一种……   这几个男人居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用着鲜卑语十分爽快的报出了出身。   “花将军,我们是陛下身边的‘白鹭’,到此地监察卢水胡人的动向。和您遇上乃是碰巧,请您高抬贵手!”   贺穆兰听了他们的话敌意确实减了一些,但手却没有松开,皱着眉头并不说话。   那几个男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从怀里掏出刻着白鹭图样的铜牌来,只见上面阴刻着“候官曹某某,不避强御,百僚肃然”的字样,确实是和汉人的御史同样作用的候官无误。   贺穆兰见不是歹人,便收回了自己的手,抱拳说了声“得罪”。   此时正是北魏初年,很多机构都有鲜卑和汉两套系统,地方上也是这种政策,既地方上既有汉人的刺史,也有鲜卑人的刺史,共同理政。   北魏初期几位皇帝执政期间,虽然外朝也有御史台,但真正发挥着监察作用的,却是属于内朝的“候官”们。   候官是汉人朝臣定官名时订立的官职。原本此官是魏国几位皇帝在行军时候的斥候耳目,鲜卑语言叫做“白鹭”,取自“延颈远望,机警纯洁”之意,后来便成了探子言官一流,任选性格刚正、性子机敏的鲜卑人担任。   由于鲜卑只有语言没有文字,设立百官时直接翻译成“白鹭”未免不伦不类,汉字便写作“候官”,候官的衙门叫做“候官曹”。   北魏境内各种民族实在太多,又有佛道儒之争,各种矛盾错综复杂,到拓跋焘的时候,候官的数量急剧增长,几乎分布于个州府各县城,他们微服杂乱与乡野间,只要听闻当地有所异动、百官横行违法,便能请了上谕进行动作。   是以候官虽然品职不高,地位却不低,贺穆兰也不愿和他们结了仇去。   这几个候官显然也不愿意和花木兰弄出什么纠纷,见四周已经有人注意了过来开始朝这边靠近,便压低了声音善意的提醒贺穆兰道:“盖吴的人还没走,请注意卢水胡人!”   他们丢完这句话,并不多逗留,急匆匆的就离开了。   只留下莫名其妙的贺穆兰,和好奇的围过来的乡民。   “这位壮士,你是不是在抓贼啊?”一个说话都在漏风的老太太笑着夸奖她。“我上次在这里就丢了五个鸡蛋,我儿子非说是我算错了!我就说嘛,我怎么会算错呢,一定是被那个小贼偷了。你怎么放了他们啊,他们偷了你什么?”   “……”贺穆兰看着这个老奶奶,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便胡乱敷衍:“啊,是场误会,他们没偷东西。”   “没偷东西你做什么打他们哟!”那老太太说变脸就变脸。“也是个不讲理的后生!抓贼要抓脏不知道嘛!怎么能胡乱打人呢!”   “就是就是!”   周边附庸的人也多了起来。   贺穆兰哑口无言的低着头就走,和这些人实在说不了什么事实,也没有道理可说。   那些乡人见贺穆兰落荒而逃,说的更是起劲了。   “我刚刚就看他不像什么正经人,什么都不买,还把李货郎的胭脂水粉翻的一团乱!”   “看起来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居然去找几个年轻汉子的麻烦,还好人家不计较,要是换了几个凶横些的,就算他是鲜卑人,怕是也要被揍上一顿了!”   贺穆兰听到“三十几岁的人了”脚下一滑,几乎要泪流满面。   什么白鹭嘛,简直坑爹!   好死不死在她旁边晃来晃去干什么!   叫你疑神疑鬼!   明天虞城的新流言就要变成“中年大汉暴打无辜小伙”了啦!    ☆、第36章 熊爹or熊孩? 贺光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边的骚乱,但出于各种原因,他并没有去凑热闹。 花小弟已经满脸担心的跟过去看情况了。 花木兰素日里经常在这马脚桥的集市买东西。这集市里有许多人即使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花木兰”,至少也认识花木托。 所以花木托一露面,所有人几乎是立刻知道了这个被他们围着指指戳戳的鲜卑男人是谁,一时间,众人鸟兽散了个干净。 留下贺穆兰苦恼地直摸脸,想知道自己除了脸糙肤黑以外,是不是还相貌狰狞表情凶恶,否则怎么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都跑完了呢? 不是说她上次比武逼退盖吴成了乡野间的英雄吗? 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大婶,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贺光摆出招牌式的温和无害笑容,一指满脸茫然的贺穆兰。 不得不说,见到这位在父亲口中“英勇如神人乎”的花将军,被乡人们说的满脸迷茫,他竟有些微微的快意。 那大婶早已被贺光手中的一颗珠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眼睛里便闪烁起又好奇又狂热的表情:“哟,我看你是哪家贵公子来乡里玩的吧。那是营郭乡的花木兰啊!她常穿着男装来市集里买东西,看她身后跟的是花家小儿子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是那位女英雄,为何人人都避开了?”这和他想象的结果倒不一样。 “你是不知道……”这大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和他小声说了起来:“听说这花木兰最近在招婿,她那些军中的袍泽逼着别人娶她呢!他们怕贴的近了,回头被那些当兵的拉去强娶了……” “放肆!”贺光脸色铁青的站起了身,俊秀的脸上全是寒意。“军中羽林,国之栋梁,岂容你们这些贩夫走卒在身后指指点点!” “哎哟我的天啊!小郎君你真吓人……”大婶拍了拍胸脯,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贺光。“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你问我就答了,何必要做出一副官老爷的样子来吓我!” 她大概面子被扫,也不再和他说哪里可以买到盐了,低下头既不看他,也不要他的珠子。 “听人家说的而已……”贺光低头轻叹。“我常听闻人言可畏,却经常不以为然,认为那是被说的人不够坚定。如今看来,我竟也有连别人的流言都不愿意听到的时候。” 才一天,而且这个花木兰还是个这么不讨喜的性子,他到底是哪里害了病? 贺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丝绵袄服,再看看其他乡人一身麻布葛布织造的夹衣,有些后悔自己穿了这身出来。 这些人里偶有几个穿着皮夹袄的,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卖东西的,都蹲在地上将身子全部蜷缩起来。若是此时有一阵风吹过,许多人更是齐齐打起了啰嗦,就如约定好的一般。 他捏紧了手中的主子,苦笑着朝另一个卖腌货的货郎走去。 何苦可怜别人,今天这盐买不到,他说不得就要熏死在那粪坑里了。 . 贺穆兰看着花木托向自己走来。 只是花小弟倒提着恭桶向自己走来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惊悚,她有一瞬间还以为那恭桶是要扣在她头上的。所以花木托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竟然被自己的脑补吓的倒退了几步。 “阿姊,刚才怎么了?我似乎看见你在和人打架……”花木托不安地看了看四周正在用余光打量着他们的人。“有什么麻烦吗?” “没什么,误会一场,已经解开了。”贺穆兰想要接过花小弟手上的恭桶,但他红着脸就是不给,反倒一溜烟的提着恭桶去找看管车马的阿单卓去了。 “这小子……”贺穆兰有些感动的看着花小弟的背影。 她知道他的想法,无非就是觉得“女英雄花木兰倒提恭桶”传出去太难听了而已。 家人都千方百计都想让她过上受人尊重的生活,她不是不知道。 但即使不受人尊重,也没有什么。 花小弟很快就跑了回来,贺穆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梗着脖子和别人讨价还价,又在交易确定后,高高兴兴地抬头看她。等她点过了头,花木托便把自己带来的细麻布或者一部分棉布按照约定的尺寸割下来给那些乡人。 每当这个时候,贺穆兰便拎起他买好的东西,一一送到阿单卓那边的车上去。 不得不说有个人看车十分方便,以前她都是一直拎着走,直到要离开市集才放回花木托的小车上的。 由于是这个冬天最后一次采购,家里又多了两个客人,花木托还咬牙买了不少珍贵的蔬菜和冻梨冻柿子这样的瓜果。 直到这时候,阿单卓才知道花木托所说的“和我阿姊出门,就带个人就行了”是怎么回事。和这位“花姨”出门,只要带个人讨价还价挑选东西就成。钱是贺穆兰付的,东西是贺穆兰拎的,就连在一边等着花木托挑挑拣拣的样子都很有耐心…… 等等…… 怎么老觉得有哪里不对? 贺光很快也就成了市集里一个怪人。 这个穿着好料子蹲在市集里,专找各处腌菜摊子下手的小公子虽然笑的特别俊俏,但一出手就是比拇指指甲盖还大的珠子,这些乡人谁也不敢卖东西给他。 这样的一枚珠子,若是镶在什么簪子上给家里闺女戴着,嫁富户都是足够了! 可那也要看会不会招贼来。 这在马脚桥集市里买卖的都是熟人,今日你得了一枚珠子,明天就要被全村的人赶到家里看热闹。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就算白得了这个便宜,以后日子也没发过了。 但也有大胆的,主动去找这位小郎君攀谈。 “这位小郎君,您到底是要买什么?和大叔我说说,大叔看看有没有!”一个长得颇为精干、穿着狗皮大袄的男人拦住了贺光。 远远地,贺穆兰询问的眼光看了过来。贺光对贺穆兰摇了摇头,开始和他攀谈。 “我和朋友打了赌,说我能在这集市买十斤盐回去。”贺光皱着眉,为难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珠子,“要买不回去,我就只能愿赌服输了。” “哟,原来小郎君是要买盐啊……”精干男子笑了起来。 “是,我要买十斤盐。” 那满嘴的黄牙惹得贺光胃部有些不适,微微低下了头。 他不知道贺穆兰让他一个人买盐是为了什么,他不熟悉这个集市,也不知道在哪里买盐,但他知道,他是不知道的,但一直要用到盐的人,一定知道在哪里买盐。 所以他不停的问腌货的人盐是哪里买的,便是要引起有盐的私贩注意。 寻常卖腌货的乡人自然也是有盐卖的,只是若是个几两盐还容易,要一下子卖他十斤八斤的却是绝无可能。 北魏初期,虽然没有货币、许多政令都混乱的紧,但在盐业上一直是握在自己手里的,百姓无权开采盐田,也不能贩卖私盐。 可是私盐却是禁不住的,连年的征战也使官营盐的价格越攀越高,用以补贴军费,乡间买卖私盐的也就多了起来。 贺光大约知道大魏境内有一大批人专门干着冒死采盐、运盐、售盐的勾当,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到连虞城这种中等县的乡下都有人在卖盐。 十斤盐,在乡间来说已经算是大买卖了。那精干男子大概是没想到会有官府的人派出这么小的少年穿着贵重的衣裳在市集里买盐,竟是很愉快的同意了卖他十斤盐,只不过要一个时辰后过来,才能在桥下的僻静地方去取。 贺光实在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动作的,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甚至让他亲自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告诉他若是来的再快些,便把手中的两枚珠子都给他。 等贺光回到贺穆兰身边等待,就连花木托都有些惊讶贺光买的如此容易。 他们家由于花父的固执,是从不在市集里买私盐的。但他们都见过别人在集市里买,也不说破。 贺穆兰让他买盐,一方面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个笨蛋,二来是想看看他为人处事上的本事。 盐和米粟绢帛不一样,是很棘手的货品。而对于他这个明显是外来人的贵公子,贩卖私盐的人和乡人自然会秉持着忌惮之心,不会轻易就卖给他。 但现在看来,这孩子很懂得利用自己本身的优势,也善于观察身边的状况,难怪一个人离家出走,居然能安然无恙的跑到梁郡来。 她该叹声后生可畏吗? 贺穆兰陪着贺光等了一会儿,为了怕他被打劫,便跟着他一起到了马脚桥下。 只是待她一看到扛着盐来的是什么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栓柱子!怎么是你!”这不是高金龙手下那个老三嘛! “咦,花将军,是您买盐吗?”栓柱子见是贺穆兰陪着一个少年来,那提起来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这么一大袋盐,腌一百斤肉都够了,老大担心有诈,人马都在旁边看着,只派了他和马大胆一起出来贩盐。 “早知道是您,我就都带细盐出来了。”栓柱子笑的极为热情。 “花将军,您认识这些……”私盐贩子? “这是此地的游侠儿,那些卢水胡人能乖乖退走,这些游侠儿有七分功劳。”贺穆兰比贺光还要意外。 栓柱子听闻花木兰夸他,笑的连肩上的盐都忘了放下。马大胆见是熟人,也是笑的更加开心。 “我说你们怎么还干这个?”贺穆兰有些不赞同,“陛下禁止河东盐池所产之盐私下贩售,你们这么做,要是被发现了可了不得!” “官盐哪里吃的起。”栓柱子笑容略收了收,“不是我说,打了这么多年仗,若不是粮食自家能产,连饭都吃不起了,更别说吃盐。兄弟们也要吃饭,总不能一直偷鸡摸狗吧。” 贺穆兰也就是随意劝劝,知道这些游侠儿也听不进去。再加上她毕竟是现代人,完全没法子把“卖盐要杀头”这种事情想的很具体,便没有再多说。 “你们这盐从哪里来的?”一旁的贺光好奇地开口相询,引得栓柱子看了几眼,却没有搭理他。 贺光欲还要多问,贺穆兰按住了他的肩膀,从怀里又掏出两枚珠子,递了过去。 “约定好的,这是两颗合浦珠。” “栓柱子,把东西送给花将军,我们走吧。”远处的高金龙终于还是现了身,在几丈远的地方对着他们这边喊叫。 栓柱子“哦”了一声,丢下盐袋子就要走,却被贺穆兰一把拉住,往他手里塞了两颗珠子。 “今日也是凑巧,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你们老大又不是只管着一张嘴,拿回去吧,莫要和我龇牙。” 栓柱子原本不敢要她的珠子,可听到“你们老大又不是只管着一张嘴”时还是犹豫了一下,待看到马大胆隐约露出兴奋的样子,捏了珍珠就没有松手,道了句“有要盐再到桥下来找马大胆”,急急忙忙就跑了。 回程的路上,贺光比来时更加沉闷了。 贺穆兰以为他是担心表兄辖下的地方会出乱子,犹豫再三后,还是安慰起了贺光来: “你莫担心游县令,这下游侠儿有分寸,不会弄的太凶的。” “那人说官盐已经吃不起了,真的已经有这么严重了吗?”贺光忍不住问了出声。 “你的两颗珠子可以买上几车粟米,却只换了一大袋盐。这还是私盐。”贺穆兰买东西不怎么问价格,所以她伸头问了下花小弟。 “小弟,现在官盐是怎么换的?” “一升盐一斗米。”花小弟听了阿姊的问话喊了出来,有些担心地问姐姐:“阿姊,这盐是私盐,回家怎么和阿爷交代啊?” “那就别交代。”贺穆兰随口回道,“问急了,就说是我的旧友送的。” “说老实话,我对买卖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每次出门,只能带着我阿弟。什么布帛粟米,升斗斤两,我通通都头痛。”贺穆兰望着贺光,有些感慨地说:“但我却知道,陛下征战这么多年,百姓实在太苦了。” “我当年离乡从军时,两尺厚葛布尚能换到四升粟米。如今却连两升都难。粮价高涨,盐价更是吓人。只是粟米麦饭不吃,还可以拿其他东西填饱肚子,可若盐也没的吃,人就会虚弱无力,根本没法子生存……”贺穆兰看着听得认真的贺光。“所以,私盐是必须要存在的。若没有这些人卖私盐,百姓买不起盐,就惹会出更大的祸事。” “游县令未必不知道自己辖下有人贩卖私盐……” “你是说,游……我表哥知道有人卖私盐?” “谁知道呢……”贺穆兰没有继续往下猜测。“或知道,或许不知道……” “只要有人吃不起官盐,私盐就会一直存在的。” 贺穆兰的话给贺光的冲击似乎很大,以至于阿单卓对自家“花姨”的崇拜更深了一步。 能几句话说的这位贺家郎君埋头深思的,果然只有花姨才做的到! 对于阿单卓来说,盐卖多少,多少人有私盐,这都是离他很远的事情。他需要想的就是把武艺练好,等军府下军贴的时候,就从戎去建功立业,能成为家人的骄傲。 贺光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因为他懂的多,想的也多。阿单卓知道,虽然两人有同居一室的经历,但他们毕竟还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等贺光的家人来了,他便再也不是他口中客气相称的“阿单大哥”了。 因为有“私盐”之事耽搁,几个人到了下午才回到家,中午是在路上随便用干粮打发的。 等回了家中,房氏和袁氏连忙出来相迎,被贺穆兰哄了回去,四人一起卸货下车,再分门别类的放到各处去。 贺穆兰先前以为贺光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高门公子,可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能扛得动米袋,拎的起冻梨。 “我从小也要学习骑射的……”贺光有点落寞地回应着贺穆兰的疑问。“只不过,我很少用上罢了。” “哪有用不上的道理!”阿单卓听到贺光的话,一脸嬉笑,“听说陛下宿卫军和羽林军里有不少都是你们汉人家的子弟哩!你骑射要真的出色,哪有不能出头的道理!” “阿单卓你莫乱说,他是汉家的富贵人家,自然是要当官的,当兵做什么!”花木托把一大袋盐偷偷摸摸的塞到放草料豆料的料房里,回身听到阿单卓的话,笑的比他还凶。 “到时候,我们就要喊贺小弟一声‘大人’了。” “谁来帮个忙……”贺光被一袋豆料压得快趴下了。“你们的‘大人’……抱不动了!” 贺穆兰此时正把堵住自家库房门口的各种大石头移回原位,然后回库房里清点绢绸锦缎和其他财物的数量。 库房里放的东西不多,其实大部分都已经给她移到别处了。但即使是这样,这库房比起一般的官宦人家的库房都要殷实的多。 “你为什么不买田地呢?”有些沙哑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一般将军解甲归田,都是做个田舍翁的。这些死物既不好保管,又容易朽坏,一把大火直接就没了。你存在这里,不如广置田地,再把田地租出去……” 贺穆兰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惊了一下,再一回头,果然是贺光站在门口。 这少年逆光立在那里,看起来像是一团黑影,并无眉目。贺穆兰眯了眯眼,低下头再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合上箱盖,轻点着头回他: “我何尝不知道这样是最好。但……目前还不行。” 目前还不行,在确定“花木兰”不可回归之前,她是不会随意支配这些东西的。 花木兰难道不知道把这些东西用来置办田地更为合适吗?她难道不知道天天被人盯着、被游侠儿守着不是长久之计? 可她一没有挥霍,二没有置办什么家业,只把这么多金银珠玉、布帛毛皮放在这里不动,必定是有什么道理。 还有那空了小半的箱子…… 在没有找到关于这方面的记忆之前,她是不会按照贺光所作的去做的。 “难不成花将军还有其他打算?”他拖长了语调。“比如说……您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若是那样,她自然是要把财产安置在她长住的地方。 “嗯,我最近倒是想出一趟远门……”贺穆兰揉了揉下巴。“我想四处去走走,拜访下我昔年的军中好友……” “不过现在给你这个小子拖累,说不得要等到开春过后了。” 她推着贺光离开库房,给库房上了几把大锁,并没有直接了当地回答贺光的问题。 这小子话太多了,她有些烦他。 到了晚食的时间,由于奔波了一天,阿单卓和花木托都胃口大开,简直就和山上放下来的野人一样,麦饼是吃了七八块之多。 再一看贺光,不但是不喝肉汤,就连桌上的蔬菜都不动了,只干啃着麦饼。 “你怎么了,连菜都不吃了?”阿单卓咬了一口白菜。 用猪肥肉熬出的猪油炒的大白菜是特别的香甜,阿单卓吃了好几筷子,连肉都吃的少了。 “没什么……大概是累狠了,没什么胃口……” 贺光看了那白菜几眼,愣是没有勇气夹一筷子。 “话说回来……”贺穆兰吃了几口手中的麦饼,有些好奇地问他:“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到底为什么离家?” 看着他这一天的表现,也不像有满腔悲愤之气的孩子啊。 “这个嘛……”他突然露出非常难过的神色来,连举着筷子的手都放下了。“那是因为……” “我父亲待我儿子,比待我要好得多。” “什么?” 花木托和花父差点被嘴里的麦饼噎死。 “我天啊!你有儿子了?” 这家伙命太好了吧!他都十七了,都没有娶上媳妇儿! “我没听错吧……”贺穆兰上下打量了一眼贺光。“你今年多大?你儿子多大?” 她是知道这时代男孩子早熟,不过也没早熟到这个地步吧! 抛下家中幼子妻室出来离家出走,这孩子是有多中二啊! “我……下个月就十五了。”贺光不好意思地看着贺穆兰,“犬子……” 贺穆兰关切的看着他,以为他会说出“一岁”或者“几个月”之类。 结果贺光腼腆地笑了一下。 “犬子今年刚刚三岁。” 噗…… 贺穆兰一口肉汤喷了出来。 三…… 三岁? ☆、第37章 来如此 在贺光说起他儿子已经三岁的那个晚上,花家人和贺穆兰都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尤其是贺穆兰同学。 作为一个外表三十二岁内心二十八岁的姑娘,她一瞬间就跃上了奶奶辈甚至可能是曾祖母辈,这让她一晚上都徘徊在“我艹这小子好枪法”和“我擦难怪长的不高”以及“天啊他那么小X子质量行吗那小孩子会不会有心血管疾病长大了猝死啊”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晚上。 两少年睡觉的卧室里。 “……你真有个三岁大的儿子了?”阿单卓还是不敢相信,忍不住问出了声。 “是的。”贺光轻笑了一声。“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要一成了人,长辈便会安排人侍寝的。我这第一个儿子,就是这么来的。” “可我的天啊,我都十七了还是光棍啊……”阿单卓满脸羡慕嫉妒恨,“我阿母经常说叫我别急,等我建功立业了,找到的才是好姑娘。可我现在才发现,等我建功立业了,好姑娘都给你们去生孩子了!” “哈哈……阿单大哥真是风趣。”贺光虽然只是个少年,可谈起这种男人间的话题居然一点一而不拘束,显然并不把女人当成什么重要的事情。“这孩子的母亲又不是正妻,不可和你娶妻生子相提并论。” 阿单卓一愣。 “咦?都生了孩子了,也不能当正妻吗?” 贺光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阿单卓在黑夜中听见贺光幽幽的叹气声,连忙回想自己问的问题是不是对汉人来说十分逾越,在他的想法里,一个男人能娶到一个漂亮老婆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一举得男的。可再看这贺光的表情,似乎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闭嘴再不敢言。 贺光一点都睡不着,一下子想想家中的幼子,不知道现在已经怎么样了,一下子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最近晚上是不是还是睡不好…… 他脑子里盘算着许多东西,不免在床上翻来覆去,引得阿单卓也无法入睡。 . 隔壁主房里,正莫名其妙梦见自己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娃、腿上还拖着两个娃的贺穆兰突然一下子惊醒了。 她“唰”的一下坐起身,骇然地四处张望,梦里那浑身黏腻腿也移不动耳畔还有小孩子不停哭闹的可怕感觉,似乎挥之不去一般的萦绕在她周边。 呼呼! 还好是噩梦! 这些古代人是有多热衷与生孩子啊!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若是穿越到古代,十三四岁就要嫁给一个男人,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陷入到无尽的“生孩子”—“怀孕”—“生孩子”—“怀孕”的轮回中去,就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这她喵的比让她去战场杀人还可怕啊! 蓦地,一些微不可辨的嘈杂声进入了贺穆兰的耳朵里。 在这种毫无噪音影响的古代,夜间的寂静简直超乎你的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半夜没睡着的人又恰巧是个耳目聪敏的家伙,想做什么坏事实在是太困难了。 尤其贺穆兰过去已经习惯了游侠儿三不五时的过来“刺探”一下。 她立刻迅速的披衣起身,脚下踩着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鹿皮靴,悄悄的推门而立,在门口探看着动静。 这声音像是打斗声,但似乎是没有用上武器,所以听见的都是“噗噗噗噗”的闷响。交手的两方都克制着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是以连吆喝声和呼痛声都没有。 若是游盗贼寇之流倒是好办,可有这般的忍耐力,她就真要掂量掂量是什么情况了。 贺穆兰回屋拔出“磐石”,将剑背在身后,极快速的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奔去。 . 两位值夜班的白鹭简直要被这群人弄疯了! 好生生的在树上守夜呢,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几个游侠儿,像是猫一样无声无息的上了隔壁的树,竟然给了他们几记吹箭! 若不是他们一个目力过人一个耳力过人,想来就会中了这几记吹箭,狼狈的掉下树去!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这位虎威将军当年的亲卫或偏将之流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她家,可再一看这几人的穿着打扮、行事风格,两个见多识广的白鹭就知道了对方是什么人。 这些游侠儿可不讲理,见他们躲过了吹箭立刻就伸出爪钩要把他们拖下树,他们心中有所顾忌,连武器都不能掏出来,只能以二搏四,一边吹起夜枭状的口哨召集伙伴,一边竭力抵抗几个游侠儿的攻击。 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群游侠儿要袭击他们! 贺穆兰闻声赶到他们家不远处的这几棵大树下时,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以高金龙为首的几个游侠正在和两个白天见过的“白鹭”在酣斗,但没有一个人用了利器,此时的场景活似街头地痞流氓打架,你抓我我咬你,哪还有一点风度可言! 一想到这些白鹭在查探卢水胡人的消息,有可能正好也追踪到了私盐贩子在办案,她便为新交的高金龙等朋友忧心。 只是这些人为何要在她门口打架、高金龙到底是不是胆大包天到要灭口朝廷官员,她也想不到那么多了。 贺穆兰将磐石重重的往地上一拄! 嘭! “你们几个,都别给我打了!”贺穆兰压低了声音轻叱了起来。“再动手,我通通胖揍一顿给丢出去!” 闻得贺穆兰的话,正在和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互撕脸皮的高金龙也喝叫了起来:“花将军,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在您府上不远处窥探,我们怀疑他们是流寇歹人之流,为了贵府的安全所以才动的手!” “那就停手!” 贺穆兰不敢明说这两个人是朝廷官员,只能插在众人之中,用磐石的剑背一个个敲上他们的肩膀! 磐石沉重,贺穆兰的力气又极大,几剑拍下去,无论是游侠儿还是白鹭们均觉得肩膀一沉,然后人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白鹭们还好,他们都是从身体素质极高的军中勇士中挑选而来,当时只是单膝一跪,用手撑住地面,总算能维持不失态。 游侠儿们原本就不以力量见长,此时挨了一记,虽然知道没有受伤,但如此大的力量从肩膀压下,顿时哎哟哎哟声不绝于耳,许多体格瘦小的游侠儿当场就五体投地了。 一时间,场上站立的竟只有贺穆兰一人! 贺穆兰见总算制止了他们的争斗,也不站着,随意地席地一坐,皱着眉头看了看又出现在她家门口的白鹭,终是没有好语气的开了口。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两位候官都是从军中被挑选出来的,昔年也曾见过这位“花将军”在军中的风采,内心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来意说与她知道的。可上面有令,他们也不得不遵循,只好支支吾吾,左右为难极了。 见白鹭这边不可硬逼,贺穆兰转身对几位游侠儿拱了供手,客客气气地说:“多蒙各位提醒。先前高首领说梁郡的游侠儿都会替花某看家护院,花某还以为只是客气之语。想不到各位真是日夜守护我家,到让我心中惭愧了。” 她嘴里说着惭愧,眼睛却不避不让的盯着高金龙,想要他也给个说法。 旁边两位候官的脸上露出了“哈哈你们也要倒霉了”的神情,心里更是幸灾乐祸,浑然不顾两方都是“难兄难弟”的局面。 高金龙见花木兰还是被惊醒了,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他是此地的游侠领袖,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自然是不会一天到晚盯着花木兰家的。就算派了游侠儿时刻警醒着营郭乡的动静,那也不会只为了替这位女英雄看家护院。 事实上,他们会夜探花家,是因为白天那“十斤盐”。 花木兰家住进了两个少年的消息,高金龙早就知道了。那阿单卓天天早上都和花木兰练剑,显然是亲厚的晚辈之流,但那细皮白肉的小子出现就很蹊跷。 白天高金龙把盐卖给这少年,原本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一直盯着看他什么来路的。但因为有花木兰插手,他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可是当天就有其他乡的游侠儿刺探来了消息,说是这小子来梁郡的时候跟的是北方的队伍,后来径直入了游县令家,最后才来了花木兰家里,怕是走的游县令的关系,连花将军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他们担心这小子是当地官府的探子,专门查他们这些游侠贩卖私盐之事,所以便带了一群游侠儿连夜赶到花家。没有这回事更好,若是真有朝廷的鹰犬前来接头,他们是准备把这小子接头的人都给灭口的。 至于这小子,只能等他离开花家后再想办法了。 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两个“点子”这么棘手,而他们在和花家有些距离的地方打斗,居然也能引出花木兰来。 这下再鬼扯天天晚上来看家护院,莫说花木兰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但高金龙是何人?他从小流浪与乡间,手下带着一群目无法纪、个性独特之人,现在又干的是随时掉脑袋的活计,脸皮和定力自然是一般人比不得的。 当下他就摆出一副谎言被戳破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这不是因为您拒绝了我吗?我想着日日在您身边‘厮守’着,若是有个机会表现,说不定哪天您心情一高兴,就让我倒插门了……” “无耻!” “好生不要脸!” 两个白鹭异口同声地骂了出来。 贺穆兰听了这解释也是一愣,然后升上来的就是啼笑皆非的荒诞之感。 她是年近三十、在公安系统里各种摸爬滚打的大龄青年,又不是沉迷于各种偶像剧言情戏里的少女,听到这样的话,当然是没有多少感动的。 “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你了。花木兰口中所出便绝非戏言,我先谢过你的心意……”贺穆兰极为认真的看着身边几位游侠儿。“只是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夜间睡的极浅……” 这是花木兰多年从军后留下的毛病,贺穆兰也只能被迫承受。 “还望各位莫要再探视我家了。” 高金龙一伙人当即嗫嗫喏喏的应承下来,贺穆兰知道他们来她家门口肯定不是为了什么“防贼”,但她也没法子和当地的游侠儿撕破脸,更何况这首领已经被她发了几次“好人卡”了,便先谢过他们的好意,约下来日请他们喝酒的承诺,便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回去。 高金龙见这两位在花家附近监视的陌生人,不但花木兰认识,而且好似连花木兰都颇为忌惮的样子,哪里还敢多纠缠,当下就带着一群游侠儿告罪而去。 等游侠儿们消失在夜色之中,贺穆兰这才上上下下看了这两个倒霉蛋一眼,语气有些森然地问道:“我记得早上你们有个为首之人和我说,你们是为了盖吴而来,和我遇见,纯属巧合?” 这两个白鹭心中大叫不妙,他们出门前陛下反复叮嘱不可和花木兰起冲突,就算起了冲突也要忍耐,这时不但砸了招牌连身份都亮了,还被抓了个正着,简直都要崩溃了。 “我们真的是为盖吴而来……”一位白鹭梗着脖子辩解道:“就是因为您和盖吴有过积怨,所以我们……” “一派胡言!”贺穆兰冷哼一声,“盖吴已是我手下败将,不躲着我走就是好的,自己送上门来找揍吗?再说他已经在我面前发过誓,他和他的手下此生不再伤一个平民的性命,我现在已经解甲归田,难道就不是平民?” 贺穆兰知道这两个白鹭这么客气一定是因为有某种原因不能得罪自己,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她只是随便想想,就知道他们到底为谁而来。 “我就知道游县令送来的那个小子有问题,哪有把自家表弟放在别人家的,明白了是要我‘保护’他。他是不是在哪儿惹了事,竟让你们这群白鹭来盯着?” 贺穆兰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姓贺,又和你们这群白鹭有牵扯,多半不是汉人。贺,贺赖,是我们花家的主家之后?” 花木兰的祖上原本是鲜卑三十六部豪强贵族“贺赖氏”的家将,后来鲜卑立国,不允许贵族再有庞大的追随者,便下令“离散各部、分土定居、降同编户”。 他们这些部落将领就恢复了自由之身,重新组建家族。 “花”和“贺”同姓同源,乃是同一氏族,不过因为贺赖是大贵族而他们后来成了大魏的军户,所以为了表示尊重,虽然鲜卑语言里“花”和“贺”读起来是一样的,但汉姓中他们这一支却写成了“花”,和“贺”做区分。 那两个白鹭听了花木兰胸有成竹的分析,满脸都是“我艹她居然想到了这些!”的表情。 贺穆兰见他们一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更是觉得自己猜的不错,默然地点了点头。 “难怪游可会把这小子送来,他是吃准了这小子就算是身份暴露,我阿爷也不会把他给赶出去。”她有些好奇地接着问两个还在梦游的小子,“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奸淫掳掠的坏事?” 两个白鹭一听,连忙将头使劲摇了起来。 “那就好。”贺穆兰松了一口气。若是那少年是个金玉其外的败类,别说他祖上是他家的家将,就算她是他的家将也不会姑息养奸。“那是犯了什么事要逼到离家出走跑到南方来避难的地步?” “就是些……”有一位白鹭居然也磕磕巴巴地张嘴回了起来,“纨绔子弟那啥的事。” “什么纨绔子弟要劳动白鹭的大驾……我的天……”贺穆兰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他不会是把什么宗室子弟给打了吧!” 两个白鹭对看一眼,个子稍矮的望了望天。 “那位揍的宗室子弟,又岂止一个两个……” “这还真是……” 她这刚送走一批羽林郎,崔琳又说皇帝天天指望着她“幸福”,现在再收留一个干出这种事的胆大小子,那拓跋焘会不会觉得自己一天到晚和他对着干啊? 就算有再多的惜才之心,怕是日后也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贺穆兰一下子陷入到各种挣扎纠结的想法中去,恨不得把那小子给丢出花家,让几个白鹭给拎走才好。 只是游县令那么恳切的拜托于她,想来他一定是承诺了什么人要护他安全的。也许就是他那个替他斡旋的“堂伯”,也许是什么其他的亲戚,她若是一听这小子身上有事就把人家丢出去,未免显得“花木兰”不仗义…… 那两个白鹭见自己似乎让这位花将军为难了,连忙出口补救。 “花将军,这位虽然胆大,但因为家里有长辈护庇,上面也不欲为难他,只是让我们盯着,不要人走脱了就好。再加上此地有盖吴余党神出鬼没,我们为了安全起见才这么小心防备。您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便是。” 另一个在身后偷偷做了个“好棒”的手势,也一脸恳切的对“花木兰”狂点着头。 贺穆兰一想这少年能大大咧咧逃到南方来,一路都平安无事,想来家中也不会放任他不管,只要熬到贺光的家里来接,这些白鹭也就不会再出没了,想想便松了一口气。 “我就当不知这少年的身份,也不会刻意优待与他,只是……” 她肃起脸,慎重地警告这两位“白鹭”。 “我弟妹已经怀了身孕,我阿母胆子又小。我知道我管不到你们的行动,但若是你们惊吓到了我的家人……” “不敢不敢!”两位白鹭连连摆手。“我们就在远处悄悄观望,不但不会惊吓到您的家人,若有什么是我们能做到的,您和我们吩咐一声就是。” “如此多谢。”贺穆兰和他们定下了约定,收起磐石,有些感叹的回屋去了。 什么英勇无畏、不避强御的白鹭…… 胆子这么小,也太不经吓了点。 . 贺穆兰返身回屋以后,两个白鹭吓瘫在了地上,更有几个黑衣人从草丛里匍匐前进爬到了他们身边。 为首的那个对已经瘫坐在地上的白鹭赞了一声:“今日做的很好,说话也滴水不漏。只是今日那几个游侠实在可疑,你们要再发现他们的行踪,便抓上一个审问一番。” “头儿,那他……”白鹭苦着脸,“花将军这下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我们便不好和他再有所接触了。” “那就暗中保护吧。高平郡那边的白鹭传回消息,确认盖吴几人已经改了行迹,偷偷又潜回了梁郡。”这首领并非此地人士,说话带着平城的口音。 “这几年盖吴势力越来越大,北地的卢水胡几乎都奉他为首,他潜回梁郡,一定有其他原因。我已联系周边四郡的白鹭都火速赶来,但这几天你们还是要辛苦点,务必寸步不离。” “是!” 当夜,依旧还是这两个白鹭值夜,但这晚注定是个无法让人入眠的夜晚。 “阿鹿桓,刚才花将军拍了我肩膀呢!”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极细微的炫耀声。 “嘁!拍你的不是花将军,是花将军的剑!”那叫阿鹿桓的白鹭一脸陶醉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白天时候,花将军抓过我的胳膊!” “我还以为这次的任务没有机会和花将军多做接触,想不到竟然能够说上话……”另一个白鹭有些兴奋地继续说了起来,“你说,若是那位一直在他身边,我们有没有可能也和那黑脸小子一样跟在她身边学武?” “你想得美,我们现在已经是候官白鹭,不再是军中虎贲了。”阿鹿桓的一句话直接扑了另一位白鹭一盆冷水,心中竟发堵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鹭白鹭,再怎么机警,也不过是充作耳目的鸟儿罢了。 又怎抵得上当年虎啸中原…… 如今已经没什么仗打了啊。 ☆、38、第二个火伴(一) 花父花母其实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们年纪大了,睡眠不好,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所以花木托不知道贺穆兰到底逼退过多少次“游侠儿”,但他们却是知道的。 两个老人一点也不能了解为什么他们家的女儿不愿意拿出这些钱置地置产,过的更好。在这个时代,所有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将军即使解甲归田,过的也是富足的田舍翁日子,他们的女儿虽然没到苦行僧的地步,但基本和普通人过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种态度,就像是有什么极大的事情要等着她去做,而她所有的财产都有一个不得不去的归处一般。 花家人不知道花木兰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而从她轻描淡写的描述中,也找不到过去人生中壮烈厮杀或是满身疲惫的部分。 所以花家老父死活不肯动女儿的东西,最多接受女儿一些日常所用的花销。 他的女儿如今很难选择嫁人,也没有子女后代,如果连傍身的钱财都用了个干净,想来日后晚年的生活过的不会太好。 他们如今已经五十多岁,已经是半截身子都进了黄土,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场大病而死去的年龄,还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多久呢? 大女儿出嫁在怀朔,小儿子夫妻也算和美,只有这个二女儿,让人实在放心不下。 花父是一位内心有着许多的想法,但却讷于言语的老人,他知道以自己的见识和能力,已经不能给如今的女儿提供什么帮助,如今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只在女儿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一切的便利。 比如说,女儿弄回来了两个孩子在养。 比如说,半夜听到了什么声音都装作没听见。 比如说…… 比如说你妹啊! 花父看着屋外自己辛苦栽种的柿子树像是被野猪拱了一样倒在了那里,而周围的草丛则像是放了一百只兔子啃过一般,气的想要拄着拐杖把始作俑者打一顿。 有脸闹事,没脸善后吗? 弄的这么乱,叫他怎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啊! “哈,阿爷,大概昨晚有什么野兽在旁边出没过……要不然,我带着弓箭出去看看,要是有野猪什么的,就抓回来给您老下酒!”贺穆兰不知道那些白鹭在不在附近,见花父脸色不好,再一看周围树丛惨遭残害的样子,只能想法子找补。 妈蛋!昨晚光记得拉开那些混蛋们了,忘了他们之前在这里折腾有没有弄出纰漏来! 这群人是用头拱的树吗?怎么到了清早连树都倒了? 都怪天太黑,她当时光顾着看是什么人在打架了! “算了,都是些‘畜生’,怎么能和它们一般见识!”花父把“畜生”咬牙切齿的加重着说了出来。他腿脚不便,栽种这些柿子树不容易,他栽了好多才活了这么几棵,柿饼可以润肺,花母有气虚肺喘的毛病,今年刚收过一波,想不到明年就没有了。 “不行,我明儿就叫木托去村子里找一只狗养着……” “算了吧……”贺穆兰想起外面值夜的“白鹭”,家里养了狗,晚上大家都别睡了。 “不要啊……”旁边蹲着的贺光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叫了起来,“花家爷爷,我怕狗!” 装,你小子继续装! 贺穆兰将头扭过去翻了个白眼。 “不行在这旁边做些陷阱吧。”阿单卓四处看了下。“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野猪呢?周边又没有山林……”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贺穆兰赶紧弯腰,准备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这树肯定是活不了了,我把它扛回去当柴劈了吧!” …… “几年不见,花木兰已经沦落到在家中劈柴的地步了吗?”一把极为清亮的嗓音传了过来,这声音对贺穆兰心头造成的震动,竟引得她差点没形象的翻倒在地。 阿单卓和花家人闻声看去,只见从乡间通往花家的小路上,一骑全无杂色的白马驮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缓缓驶到左近,身后跟着几骑明显是随从的家将。 “花木兰,最近半年你都无书信往来,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今一看,原来不是出事了。”他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传了过来。“原来你竟是养小孩养上了瘾,在家里又养了两个,连军中同袍都没空再搭理了。” 待那武将走到众人身边,翻身下马,贺穆兰还保持着木楞的神情和姿势。 此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光滑到让人产生花木兰和他是不是在同一个地方服役的怀疑。由于是没有蓄须习惯的异族,更衬托的他面如敷粉唇如涂脂,一双微微上挑的碧绿色眼睛几乎是让人无法直视的艳丽。 贺光一见这外貌特征这么明显的骑士立刻就知道了他是什么人,由于不确定此人有没有见过自己,他微微低下头,没有发出声音。 阿单卓却是个实心眼,见到来了一个这样漂亮的丽人,忍不住就嚷嚷了起来: “花姨,这阿姨和你一样穿着男装,是不是您的旧交?花姨?咦……” 贺穆兰哪里听得见他的话。 她又被吸入那种玄妙的记忆里去了。 右军,虎贲营。 在过去数十年来,右军的虎贲营一直被压在中军的“鹰扬”、左军的“骠骑”两营之下,虽是所有军中寒门子弟和异族士兵晋升的最好路径,但大部分人晋升了以后都被调去了中军由皇帝直接领导,拒绝了调令留在右军继续效力的寥寥可数。 这么一个人人视为“跳板”的营地,却在此时成了军中勇士最想去的地方。理由全是因为右军的虎贲营有两位其他军营们都羡慕不已的“军中神话”。 一是威猛无匹、手可撕虎毙熊的“虎威将军”花木兰; 二则是貌若天仙,一直被传说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轻车将军”狄叶飞。 花木兰先暂且不说,这位狄叶飞将军,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 他的祖上世代都是西域到中原经商的商人,后来被掠到大魏落了户,家中家产也没了个干净,全族先是奴隶,后来立过公,成为了部落府兵。 狄叶飞的父亲是高车人,母亲是吐火罗的白奴(一种白种人的姬妾舞姬之流),战争中被狄叶飞的父亲虏获做了妻子。 这在后世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北魏,鲜卑人确实是把汉人当做仅次于鲜卑的高族,而把其他民族看成“蛮夷”而奴役的。但一旦归于大魏的“胡族”,又会比其他不归化的高上一等。 狄叶飞来黑山大营的理由和很多大魏的军户人家一样,是因为接到了管理军户的军府下达的军贴。而在战时,每一次征召,一户只要出一位壮丁就行,这位狄叶飞会应征,据说是因为家中父亲中年发福体格痴肥,弟弟还未成年,所以才接了军贴,来军营当兵的。 这位狄叶飞按着军贴的地址到了黑山大营应召入军时,甚至惊动了新兵营的千夫长。 并不是因为他是多么英勇强壮、威猛过人的壮士,而是军府在黑山大营负责接军贴的官员愣是不敢收他的军贴。 他长得实在太像是女人了。 无论是看起来如凝脂般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还是冷傲孤艳的眼神,都让这些在军营里数年见不到一个女人的将士们内心狼嗷鬼叫,更别说他的绿色眼睛里仿佛随时有着水光一般,更是看得人心中直发痒。 只是他一张口,所有的士兵都疯了。 “到底好了没有?不收我帖子,我就回家去了。” 明明是一个五官明艳如西域舞娘、身材高挑清瘦让人过目难忘的男装丽人,一张口却是粗噶的男声。 “收收收收收!”千夫长两眼发直,“狄叶飞,高车人,年十九是吧?我们右营收下了!” 就算打不了仗,调剂下心情也不错啊! 天天看抠脚大汉,偶尔也要洗洗眼睛是吧。 这位叫做狄叶飞的高车族士兵也确实有一身本领,他擅长双戟,而且骑射功夫也不弱,又能吃苦,渐渐的成为了白营这边最杰出的新兵之一。 再加上一开始为了争当他的火伴和他同火,大部分新人都打破了头,所以他的火伴都是右营新兵营里最骁勇的战士,战绩一直位于白营之首。 只可惜想象都是美好的,现实都是残酷的,哪怕外面传言的“狄叶飞原是女儿身”再厉害,和他一伙同吃同住的火伴们已经用各种办法查明了他的“真身”: ——他确实是一个长得阴柔漂亮的男子汉无误。 “怎么样怎么样?你终于和那位同火了,他身上香不香?”一个男人猥琐地笑了起来。“你们日日占着人家姑娘便宜,是不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滚滚滚滚滚!”心情正糟糕的同火之人忍不住喝出了真相。“那狄叶飞哪里是娘们!下面也是有把儿的!” 周围正在努力“偷听”的新兵们齐齐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我懂我懂,要是我的身旁睡个漂亮的胡姬,我也说她是有把儿的……”那另一火的兵丁了然地窃笑了起来。“不过下次新兵的大比你要小心,听说黒营那边十六火实力很强,若是这次你们白七和黑十六军功都差不多,少不得要打上一场一起进右军主军啊。” “打就打,那边除了花木兰和阿单志奇是世代的军户练过武,其他几个在家都是种田的,怕他个球!” “嘿嘿,等进了右军主军,你就不一定和‘狄美人’一火了,是不是很失落啊?” 他的话一说出口,周围的人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失落个屁!一想到旁边那货上面少了两块肉下面多了一块肉,我就恨不得揍他一顿!可一看到他的脸,他娘的连一根头发都不愿意他落!你说可邪门?早听说吐火罗那边尽出妖女,现在一看,连男的都不是什么好鸟!” “哈哈哈,那你就自己回味吧!” 花木兰一直知道这位“狄美人”,也曾经听过无数军中袍泽在各种暗的不能见人的地方讨论着他的美貌和身材。 至于她的同火“莫怀儿”等人,她一直怀疑他们晚上在被子里偷偷摸摸自渎想象的都是这位“狄美人”的样貌,否则晚上说梦话不会“叶飞叶飞”乱叫。 花木兰无意知道这位狄叶飞是男是女,即使是女人,她也不想和他相认什么的。她自己在军中就已经够烦了,十几天不洗一次澡只能随便擦擦都是常事,再多来个女人一起烦怎么解决个人问题,只会更容易暴露身份。 借由这位“狄叶飞”所遭遇的各种非议和猥琐到恶心的臆想,花木兰第一次知道了“女扮男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也万分庆幸自己长得普通,嗓音也偏向低沉,否则在这个母猪赛貂蝉的军营,被发现真实性别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第一次见这位据说是“貌似天仙”的狄美人,是在对柔然的一次战斗中。 初到军中时,花木兰是不敢暴露自己过人的天分的,所以在对柔然人进行追击时,她既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武勇,也不能表现出自己过人的武艺,对割人首级回去记功劳也没有什么兴趣。 会注意到狄叶飞,是因为当时在一团乱战时,狄叶飞被一群军中勇士护卫着,敌人竟是连他的身边都靠不近。但越是被人这般保护,敌人就越以为这边有什么重要人物,于是乎,越来越多的柔然人向那边靠近,花木兰这边居然打开了一个缺口,而白营那边却岌岌可危。 战场上是非常混乱的,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阿单志奇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带着他们黑营十六火的人去那边支援。 和所有敌人想的一样,阿单志奇也以为那边有大魏什么了不得的贵族之后或重要将领被包围了,这个心中其实无比渴望荣耀的火长也有着“建功立业”、“力挽狂澜”的梦想,偶尔也会期待出现什么奇遇。 花木兰无可置否的跟着火伴们一起往那边冲杀。火长便是队长,阿单志奇即是最年长的,也是经验最丰富的,跟着他前进就是了。 等他们杀出重围,赶到白营那边时,白营的这一火已经被围了四五圈之多,全靠白营同心齐力,悍不畏死,才没有吃什么大亏。 有些人,天生就拥有鹤立鸡群的气质。即使是全身血污、披头散发,和一堆人混在一起,你一眼望去,就能看见那个人。 花木兰不是这样的人,但狄叶飞是。 “呸!这可是我们白营的勇士,怎么能被你们掳了去!你们这群像是虫子一样的蠕蠕,就算要杀要剐都随便,要老子们把同袍送给你们当奴隶,别他妈妄想!”一个已经缺了一只眼睛的魏兵连战马都已经倒在脚下了,但依旧拎着马刀站在手持双戟的同袍身前,对着对面的柔然士兵啐了又啐。 在他身后,手持双戟的狄叶飞咬牙切齿,恨声道:“老子有时候真想毁了我这张脸,免得连累弟兄……” “不要啊!我们就靠那张脸过日子了!” “狄美人,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脸了!” “我擦!你先亲我一下你再毁!” 狄叶飞被同火的火伴气的发笑,又恨又笑的样子竟惹得连同为女人的花木兰都有些眼睛发直,更别说其他人了。 “白营的兄弟莫急!黑十六前来相助!” “黑十四来了!” “狄美人撑住啊!记得回头也亲我一下!” 一场混战开始了。 狄叶飞能在白营中那么著名,绝不仅仅因为他的美貌,更多的是他杀人不眨眼的冷厉。 当他狰狞着面目、提着双戟砍下一个个柔然人的脑袋时,很多还觊觎他美貌的同袍都觉得裤裆一凉,连眼睛都不敢再往那边瞧了。 “血腥美人”。 这几乎是一瞬间涌上花木兰心头的词汇。 ‘我这个女人还真是丢女人的脸,都快半年了,什么人也没发现我是女人,连怀疑都没有怀疑过……’ 花木兰有些自嘲,但只是瞬间,就把这种想法抛之脑后,继续关注于眼前的战局。 柔然虽人数占优,但论战斗力,远不是魏兵的敌手。更别说白营也不是庸手,能战到现在的,各个都是精英,右军不会点没有经验的新兵出战,黑营白营里外夹击,原本还包围别人的柔然人见局势一下子大转,伤亡实在是惨重,当下也顾不上战场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位“绝色美人”了,如鸟兽般就死的死,散的散,跑了个七七八八。 一场战斗过后,有的同袍跪在地上割死人的首级,有的人往狄叶飞那边挤,急着去嘘寒问暖,她的火长阿单志奇有些可惜被围的不是什么“大人物”,而她的其他火伴则是高高兴兴的在翻找有没有什么战利品。 只有花木兰,骑在自己的马上,像是旁观者一般抽离所有事外,有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望着狄叶飞那边。 此刻的他,正蹲在一个腹部和胸口都中了箭的同僚面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狄美人……呼呼……我……呼……是不是要死了……”狄叶飞的火伴满眼是泪,不知是害怕还是后悔的表情涌上了脸庞。 狄叶飞闭着眼睛,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是。 “……你莫难过,我虽然是为了救你而受的伤,但我并不后悔……”他的喉咙里已经发出了奇怪的杂音,那是肺部进了空气的缘故。“我有个遗愿,呼,呼……只有你能替我达成……” “你说,我做。” 狄叶飞睁开眼,对着同吃同住的火伴承诺道。 “我一直想和女人……你亲我一下呗……” 他的脸上露出了狄叶飞过去常有的戏谑表情。 在他年轻的生命力,和女人亲热的次数为零。 他还在应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就已经进了军营,投身到无休止的厮杀之中,所见之处全是黄沙和大漠,同居一室的只有刚强威猛的汉子,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媳妇在哪里,未来在哪里。 狄叶飞听到火伴的要求,明显愣了一愣,条件反射地吼了出来: “亲什么亲!你快起来自己回乡娶老婆去!老子都跟你脱衣相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是男人!” “……你要是女人多好……” 火伴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女人的身子……是什么……” “卢日里?卢日里!” . 那一天,花木兰对第一次见狄叶飞的记忆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初见时被众人包围,满脸血污、眼睛亮的动人心魄的场景,以及…… ——那含泪轻吻火伴额头的悲伤侧影。 ☆、39、第二个火伴(二) “花木兰,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用着沙哑嗓音说话的狄叶飞实在忍不住催促了起来。“今日新兵进营,你难道还要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儿才能出去见人吗?” “我说叶飞,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难听的声音说话了?跟鸭子叫似的!”花木兰整了整身上的盔甲,她有自己的苦衷不能由亲兵帮着穿这身铠甲,所以每次只能自己折腾好一阵子。 “一时改不过来,用了太久,都觉得这就该是我本来的声音了。”狄叶飞换成清亮的声线,无奈地说:“若不是我阿母要我发誓不准自残,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活下去,我早就把这脸划烂了,何必要每天这么捏着嗓子说话。” . 他的母亲是一名歌舞伎,虽是被他父亲虏来,却没吃过什么苦,他父亲一生也就这么一个女人。他的母亲很会唱歌,尤其擅长一个人对唱两个人歌的本事,他小时候出于好玩儿,也学会了如何改变自己的声音,即可变成老人的声音,也可变成小孩的声音。 只是想不到,他那小时候还算是清秀可爱的脸,长大后却渐渐长成这个样子。他这张脸老是惹货,就算平常出门也会招惹到不少狂蜂浪蝶,为了表明自己是彻彻底底的男子汉,他勤练武艺、在外人面前改变声音,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把他当女人看待。 当时接到军贴,他还以为让自己变得更有男子气概的机会来了,可结果到了军营,这让人痛不欲生的情形不但没有变少,反倒越来越多。 从小到大,他该遇到的麻烦真是不少,到了军中,更是接二连三遇见各种袭胸、被偷摸把脸什么的,有时候洗澡洗的好好的,也有人闯进来,然后恨不得自插双目的跑出去…… 至于夜里遇见男人闯帐被同火的火伴打跑、走到半路被人突然说“我心慕之”之类的情形比比皆是。 有段时间,他甚至觉得整个军营里的人简直都面目可憎。一想到他的同火可能是想着他的脸在自渎,他就恨不得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把脑浆子都射出去了。 白营对他的照顾是看在他的脸上,白营对他的爱护也是看在他的脸上,他这张脸可真是一张了不得的脸…… 真他妈烦! 他怎么就不能有花木兰那样的神力呢! 至少有人夜袭他的时候,能随手把人给锤扁了! 花木兰看着这个同营的袍泽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咬牙切齿,就知道自己的话又提起了他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自从自己为了能够获得单人营帐而打败了军中一干勇士,却被王副将摆了一道将狄叶飞也送了进来两人同住一帐开始,她就已经见过了这位“军中美人”过的有多么辛苦。 反正她是无法想象自己若是方便的时候,随时有人装作不经意偶遇过来“相会”下会是什么情景。以她的性格,大概会把人揍死,然后被刑官抽成残废吧? 算一算她只和他同帐了一个多月,就已经赶跑了不少晚上装疯卖傻想来占狄叶飞便宜的人。这些人里有普通的士兵、有自以为武勇过人的上官,甚至还有单纯想晚上跑过来看她和狄叶飞“床X”的混账。 也拜他所赐,花木兰几乎养成了浅眠的习惯,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刻清醒。虽然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半夜跑来他们的营帐一定不是为了自己,但女性这方面的防备心还是让她没法子袖手旁观。 渐渐的,“狄叶飞”和“花木兰”是一对断袖、“狄叶飞”是“花木兰”的禁脔之类的传言越来越多,花木兰有时候去黑白二营训练新兵,都会被人仇视上半天,活似自己玷污了什么女神。 她严重怀疑老狐狸王副将是故意的。他故意借着在军中刚刚获得大胜的自己,来保护这朵“血腥娇花”;或者说,保护许多可能死于“血腥娇花”双戟之下的同僚性命。 在这么一位上官手下干活,真是她的大幸,又是她的不幸。 几个月前,她的倒霉上司突贵死于一场械斗。这位将军没有死于沙场之中,却在一次和左营将军的口角中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突贵横死当场,那个将军也被突贵的亲信砍的重伤不治而亡。 这件事对军中产生的影响极坏,甚至连他们这些在突贵手下的兵丁都落入了尴尬的局面,很有可能被随便塞到什么地方去。 她因为曾经间接救过王副将一命,于是就被已经升了将军的王将军要到了帐下效命,负责随着王将军带领护军护卫友军,或者在没有战斗的时候训练新兵。 右军和左军因为突贵与左军的将军斗殴一事在暗地里隐隐有了摩擦,而左军有许多人也对“狄叶飞”一直心生不满,认为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留在军中简直就是耻辱。 花木兰大概知道王将军想打什么主意,但除了无奈的接受这种结局,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来解决它。 万幸这个同营的火伴虽然嘴巴有些毒,脾气有点古怪以外,出人意料的是个好相处的人,不但不娇贵,也比她以前的同火爱干净。 天知道她已经受够了夏天帐子里散发出的各种奇怪味道了! “今日还是你教军阵我教拳脚?”花木兰和狄叶飞并肩出了帐篷,往军中黑白二营的校场走去。 “你说呢?”狄叶飞斜眼没好气地看了‘他’一下。 “也是,我说什么傻话呢,你要教拳脚,他们怕是全部就势躺下随你揍了。我教军阵,这些Y虫上脑的家伙们恨不得把我当情敌给撕了,哪里听得了我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排兵布阵之术也是和王将军学的,王将军是想他们借由训练新兵熟练这门学问,但花木兰的“魅力”属性显然没有点满,狄叶飞随口一个指挥就能让兵士们排的整整齐齐,到了她那简直就乱成一团,非要靠拳头才能让他们听话……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教拳脚算了。 至少揍起来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到了新兵营地的校场,得知今日又是右军的“军中美人”亲自来教导,一想到又能见到“狄美人”那艳丽的脸庞、柔媚(?)的身躯,一干正在血气方刚之年的单身汉们恨不得对天大吼几声,好发泄心中无尽的绮念。 “来了来了!” “嗷!”一个眼尖的新兵发出一声哀嚎,“怎么花副将也在!” “今天要被揍死了!” “花副将手太黑了!他上次差点把我手折断了,居然和我说是不小心手指用了下力!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嘛!” 花木兰听到军营里一片鬼哭狼嚎,忍不住轻笑出声。 自己明明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甚至比有些新兵年纪还小,可看到这一群人,似乎就能回忆起火长还未死时,他们一起被右军的副将们使劲操练的情景。 时光轮流转,如今还没有多久,就轮到她来“操练”这些新兵了。 想起她旧日的火伴,花木兰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伤感的表情。 九位火伴,如今已经只剩四人了。 “花木兰,我黑,你白。”狄叶飞拿起令旗,几步跳上点将台,开始指挥黒\营的新兵往左边的校场移动。 花木兰则走到白营前面,随手点出几个火长,开始指挥他们两两对战,在近身肉搏中提高生存的能力。 这批新兵比她来的时候那批强的多,大概是因为大可汗这几年四处征战的原因,民间也有着一种极为尚武的气氛。 但大概想做“英雄”的人太多了,花木兰渐渐发现了这些新兵最大的问题。 “你使出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的时,心里想的是什么?”花木兰的脸上是一种怒其不争的表情。 也许是花木兰的表情太凝重,这个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嫩头青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语调坚决地说道:“标下只想着杀敌!” “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花木兰又接着追问。 “打仗便无惧生死,怕死的是孬种!” “你倒是‘英雄’。”花木兰没有满意的样子,反倒脸色更差了。“那我要教你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比起杀敌,你们自己不死这件事,要重要的多。” “标下不明白……战场杀敌,为何……” “只是一个蠕蠕人,你就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吗?”花木兰叹了口气。 那小兵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认为,用多少个蠕蠕人的命,才可以换你的命呢?” 他又稍稍考虑了下,比较确定的说:“五个吧。虽然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但我还是觉得能多杀几个才好。” “真是蠢蛋啊。”花木兰凝重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带着一种罕见的率真。“我大魏精兵的性命,就这么便宜吗?” 那小兵傻乎乎地笑了。 “只要能活下来,即使跑了几个家伙,也会有再次消灭敌人的机会。但是……”花木兰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笑容了。 “就算只‘拼命’一次,就完全结束了……” “什么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从你决意‘同归于尽’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任何意义。你的人生要靠别人来成全了。” 花木兰用命令一般的语气对着周围的菜鸟们喊了起来。 “无论如何,要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 “是!” “为了这一点……”她眨了眨眼。“你们先要学会挨打也能躲避的本事。”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谁第一个来?” 骗人! 前面说的那么多都是骗人的! 不是说无论如何要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吗?他现在真的不是在谋杀吗? 女神!来救命哇! 白营一干众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40、第二个火伴(三) 训练过后,横尸遍地,反应不及而被花木兰放倒的新兵们为了躲避花木兰接下来的打击,大部分都装作实在无法再战,没有形象的故意在地上哀嚎着乱滚。 花木兰不是第一次训练新兵,但看着自己身边像是各种葫芦一样胡乱滚着的新兵们,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还是升起了一阵烦闷。 她想起了说着“我们最后总要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的阿单志奇,想起了火长死去后又接连死去的那几位火伴,想起了那么多被她杀死的柔然人。 一想到这些,她的胸腔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物质在奔涌着,强迫着她要发泄出来。 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是新兵时,右军来操练他们的武将为什么要把他们像是畜生一般的羞辱、为什么要让他们两两互斗的好似仇人。 “都给我起来……” 花木兰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统统都给我起来!” 新兵们虽然在花木兰面前表现出各种个性,那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他是一个面冷心热、脾气其实很和善的武将。 反倒是另一位看起来貌若天仙的“狄美人”,是个会笑着打断不服从者鼻梁和命根子的可怕之人。 也正是吃准了他是一个性格并不残忍的人,他们才会在他面前这么放松。 但这位公认的“好脾气将军”如今却面如沉水,眼中露出的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寒意。 一个个新兵终是停止了自己的鬼哭狼嚎,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安地爬了起身。 花木兰很少大声呼喊,她毕竟是女人,虽声音低哑,但喝叫起来还是和男人有所不同。她又不会狄叶飞那样的本事。 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想过要去掩饰声线的不对,而是几乎以吼叫的方式喊了出来。 “我只是个进了军营不到一年的副将,就能轻松的把你们揍趴下一群。蠕蠕那边比我武艺更高强、经验更丰富的宿将数不胜数。就你们这般懒散,真以为能活着回家?” 花木兰厉声笑道:“我告诉你们,等你们真的和蠕蠕对上了,像你们这样的东西,什么都不是。你们就是个祭刀的小鬼,得军功的首级!” “你们都是普通人,什么都不是的普、通、人!” 花木兰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新兵们,笑的无比讽刺。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都是在乡中一个能揍趴下一群的狠人?”她冷笑着随手拉过一个新兵,在众目睽睽之下…… 徒手将他的皮甲撕成了两半。 ‘哔啦’的皮革撕毁声简直让人牙倒,而花木兰撕开皮甲时的那种狠劲,让许多人不怀疑她也能这样撕开别人的身体。 这是一种绝对的力量,足以让所有的新兵蛋子们闭上嘴去。 大魏国的士兵大多穿的是皮甲,但这并不是因为皮甲比较便宜,而是因为皮甲不会如铁甲那般妨碍到穿着者的活动,修补起来也容易,并且防护力也并不低下。 一张好牛皮糅出来的皮甲,在战场上抵挡矛尖流矢这样的东西是万没有问题的。 而如今,这具可以说是簇新的皮制铠甲,竟被花木兰随意的撕裂成了两半。 那个被撕了皮甲的家伙,摸着自己的心口低着头傻愣在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若有谁能做到我这般的,我便承认他不是个普通人。”花木兰环顾众人,将手中的皮甲掷于脚下。 “若能撕开的,我可以替他上禀王将军,让他直接升入右军正军,免了新兵的一切操练。” 也许是进入正军有着无比的诱惑,亦或者是为了扬名,一个又一个肌肉赍张的“壮士”走上前来,捡起地上的皮甲尝试。 府兵的所有武器盔甲都是自带的,除了一些家境实在破落的看不下去的人,大多数人既然要去从军拼命,自然不会舍不得身价财产,而是想尽法子给自己添一些能压箱底的利器,能够保证自己在沙场上活下来。 这皮甲虽然不是什么神物,但也是难见的好物,是以尝试的人虽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将这件皮甲犹如撕开布帛那般撕成两半。 花木兰露出的这一手,彻底震撼了所有的菜鸟们,也让他们知道以前他说的“我只是不小心手指用了用力”绝不是虚言,而是真的已经克制了所有的力道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即使是对自己自视甚高的家伙们,也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叫嚣着“换我们狄美人”之类的话语。 这样的勇士,就算狄将军真是个女人,也只会看上花木兰,哪里看的到他们! 花木兰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大魏对柔然十战九胜,可这漂亮的战绩后面却是巨大的伤亡数字。右军多是鲜卑军户之后,也有不少是被征服的异族勇士之后,军户家庭的男孩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悍不畏死,拼死相敌”,他们确实英勇过人,大魏的军队也因此可以睥睨众国,但和向来人多才拼命的柔然人相比,战场上留下的枯骨大多来自魏军,而非战败的那一边。 花木兰觉得这种事情是不对的,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她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所有人几百年、上千年来根植在这些伙伴们血脉中的战斗本能和生死传承。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这是鲜卑的一句俗语,指的是将军要身先士卒,死也当死在所有人的前头,而能凯旋而归最终活下来的,都已经成了壮士,也无所谓是将军还是普通卒子了。 有可能是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军户之子,而只是一个从小学习武艺的女孩而已,她的父亲从来没有给她灌输过这么惨烈的战斗观念,所以当她到了战场,发现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真的都是抱着“悍不畏死”的心态在舍生忘死时,便成了最清醒、也最痛苦的那一个。 这种痛苦,她甚至无法和其他人产生共鸣。 “在沙场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有可能死……” 花木兰想起了她的火长,那个可贵的战士阿单志奇。 “你们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能活下去的,唯有让自己变得不普通的那些人。今天你们会站在这里,便已经是不可改变的结局。” 她望着面前一个个还对着战场抱有荣耀与期望的军中袍泽,万分认真地道: “大战在即,想想你们的父母亲人、想想你们的所爱所思之人。刀箭无眼,自己珍重!” “遵命!” “还有……”花木兰的脸上升起一丝疲惫。“无论何时,哪怕真的吓得腿软无法再战了,也不要试图装死。” 她的话让一群刚才在地上胡乱翻滚的毛头小子们满脸通红。 “我曾有过一位火伴,他是家中的二子,他的阿兄是家里主要的劳力,他的阿弟还没到能拿到的年纪,所以他便冒了年纪替他家中的长兄应了征召入营……” “他死在柔然人刀下时,才刚满十六岁。” 花木兰说的,正是那个最胆小的火伴莫怀尔。 “我进右军正军之时,全火唯有他还在黑白二营蹉跎,但我们所有的火伴都很高兴。你们这些新兵所待的黑白二营,算是黑山城最安全的地方,除非遇到大战,大半都不会被点兵出击。那时候,我们都担心莫怀尔若真进了右军正军,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他实在是一个很平庸的人,出刀不快,骑术也不行,最擅长的就是躲避和撤退。” 他往后跑起来的时候,你都会怀疑他之前骑术不精其实是个错觉。 懦夫! 许多菜鸟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但在战场上,总有躲避不了的时候。所以他选择了混在同袍的尸堆里装死……” 花木兰闭了闭眼。 “然后,他就被蠕蠕人活割了脑袋。” …… …… 长久的沉默后,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摸起了自己的脖子。 这画面只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即使花木兰的语气如此平淡。 “所以,什么时候都不要侥幸,不要想着能用假死逃过一劫。我那位火伴到现在都没办法得到‘战死’的待遇。他的父母若知道孩子是怎么死的,该有多么难过,他的兄长若是知道他的弟弟为何而死,又会不会自责……” “他确实懦弱无能,而且脑子也不聪明,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来了黑山大营,能来的,便都不是懦夫。我让你们珍惜生命,并不是希望你们做个逃兵,而是思考什么时候才该去死。” 花木兰知道这里有许多人可能会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还有更多的人在各营高强度的操练后累的忘了她曾说过什么…… 但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几百年也未必出一个,更多的却是莫怀尔、阿单志奇的小卒子。 静悄悄的来了,静悄悄的死了,在这个尘世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长杀戮,有些人懦弱到见到首级就会瑟瑟发抖…… 比如说,她那胆小的幼弟。 每到听到各营悲苦的时候,她就无比庆幸是自己来了。然后生出极强烈的愿望——在她有生之年能彻底的大败柔然。 这样,她那比莫怀尔好不到哪里去的弟弟,也许不用和他一般的拼尽全力后带着无尽的恐惧而死。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死亡也朝夕可至。 能活下来,便不要死吧。 “可若真到了避无可避……” 花木兰的脸色又一次严肃了起来。 “大魏的勇士,纵使卑微到如同地上的尘土,也绝不可死的像是一条蛆虫!” “遵命!遵命!” ... 收兵过后,花木兰解掉身上的甲胄,跟着同样完成一天训练的狄叶飞一同往自己的营帐回返。 在回营的路上,有一个气喘吁吁的新兵在远处呼喊着什么向两人冲了过来,并且带着满脸的紧张和激动之情。 这画面实在太过熟悉,让花木兰不由得摇了摇头,轻笑着继续向前快走了几步,避开等下可能出现的尴尬场面。 每次狄叶飞到新兵营里操练新兵,都会有不知道他真面目的愣头小子带着这样的表情过来,说些热烈奔放的求爱之语。 间或还会有些对她威胁的话之类。 鲜卑人奔放热情,其他胡族更是不懂得含蓄为无物,就算是最含蓄最有礼仪的汉人,为了争夺美人的亲睐,动刀动枪明争暗斗都是常事,更别说当面说出好感了。 狄叶飞虽然是“轻车将军”,但不过只是一个杂号而已,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总有些人不死心想来找找“艳遇”,然后被揍得鼻青眼肿心满意足的回了营。 狄叶飞自然看到了这小兵,不耐烦的抱臂而立,思考着等下是打的他生活不能自理呢,还是用言语狠狠让他清醒。 妈的!天什么时候回暖! 看他日日打赤膊在校场操练! “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狄叶飞刚开了口,那小兵便如同甩了他一记耳光般狠狠地击碎了他的优越感。 那小兵如同一阵风一般掠过他的身侧,直扑向不远处的花木兰而去…… 咦! 花木兰瞪大了眼。 啥? 狄叶飞黑了一张脸。 “花副将!”脸上尚有稚气的新兵冲到花木兰的面前,却在一步以外嘎然止步,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军中的礼节。 “吾乃怀荒陈节!是个汉人!”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狂热的仰慕之情。 花木兰没想过自己也有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在下仰慕花副将已久,如今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但在下有一身家传的武艺,也从不畏惧杀敌。在下会很快进入右军正军!到那时……” “请花副将收下陈某,陈某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咦咦咦! 花木兰的眼睛不眨了。 她这是遇见“投效者”了吗? “你,你是……” 看起来怎么这般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恕她天生脸盲,这段时间她揍过的新兵太多,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在下……”陈节微微尴尬地低下头去,声音也低到渐不可闻。“原来我竟这么不起眼吗……” 他鼓足勇气。 “在下便是,便是……” “刚刚被您给撕了皮甲的那人!” 最后那一嗓子简直吓了花木兰和狄叶飞一大跳。 “啥?”狄叶飞也不羞窘了,扭过头瞪大了眼睛:“什么撕了皮甲?” 花木兰竟是个断袖?! 他可是满营里唯一一个看到他脱衣服不会斜眼偷看的人啊! “原来是你。”花木兰恍然大悟地一击掌。“刚才真是对不住,你离我手边最近……” 话说回来,离她手边最近的人,不就是站得最久的那个新兵吗? . ……我是不是要换个营帐? 我才是离得最近的那个! ‘我还打不过他!’ 狄叶飞心中暗暗叫苦。 “不,在下虽被您那样对待,但满心只有崇敬之情!想不到在下有生之年,真的能见到这种传说中才有的勇猛之士!”陈节依旧半跪在那里。“请花副将日后务必收下在下!”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还没到能有自己副将的地步呢。若只是个小兵,你在我手下和在其他人手下并无不同。”花木兰上前搀扶他,“你便……” “不同的!”他拒不起身,神色激动地嚷嚷道:“在下进了军中,人人都要我们以战死为荣,从来没有人让我们先学着活!在下……在下由寡母抚养长大,在下不想死!” “请花副将答应!在下一定会让自己强到不会轻易去死!” 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 “……等到那时,我若没死,你便来找我吧。”花木兰叹了口气,想不到军中真有了解她想法之人,这又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谢过花副将!”陈节激动的跳了起来。 “您这样的英雄,又怎么会有事!” “这是后话。我毁了你的皮甲,你随我去帐中,我给你再找一件好的……”花木兰想到自己撕了人家皮甲又忘了人家的脸,心中就忍不住内疚起来。 这典型做了坏事不想认账嘛。 “不必了,我可以再去……” “别客气,反正都是我的火伴从柔然人那捡来的……”花木兰无所谓的回他。 “……”陈节脸上的肌肉抽了抽。 半是好奇花木兰和狄美人的营帐是什么样子,半是陈节确实需要一件新的皮甲,在花木兰极力要求赔偿下,陈节便跟着花木兰回了营帐,在帐篷的铠甲箱里挑了一件好皮甲,抱着出了帐篷。 待陈节离开了军帐,狄叶飞再也忍不住了。 “撕了他的皮甲是怎么回事?”狄叶飞捏着拳头,冷冽地问她。 “咦?就是……”花木兰做了一个撕的动作,“这样啊……” “那‘在下虽被您那样对待,但满心只有崇敬之情’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他了?” “放倒了而已。”花木兰莫名其妙的看着狄叶飞,“他恰巧离我最近,我又需要一个人来……” “花木兰!”狄叶飞只觉得一阵怒意忍不住往上涌来,满腔都是被欺骗的愤怒。 亏他还以为自己这个新的火伴不是个Y虫上脑的混蛋! “……你!”他咬牙切齿。“你不是对男人不感兴趣吗!” 哈? 花木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虽然她不是什么明媚动人的少女…… 但她要对男人不感兴趣,那才叫糟糕好嘛! ☆、41、第二个伙伴(四) 一根筋的花木兰没有想过狄叶飞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东西,但她也不愿意骗这位军中的好友。 不过仔细想想,她好像真的对男人也没有什么兴趣? 一开始看到赤条条的人影还有些害羞,但因为军中洗澡什么的时间并不固定,碰到赤身露体的机会也少。操练和出阵的时候虽然有时候会紧紧贴在一起,但她除了一开始有些不太适应,后来也就彻底把自己当成了男人。 也只能当成男人。 如今漠北苍凉,日夜的气候相差极大,还没有哪个勇士是真光着入睡的。 不过到了夏天,那就难说了。 花木兰很快陷入到“天啊马上天要暖了我该怎么过”以及“夏天再不洗澡身上就馊了就算我再不爱干净也扛不住哇”之类的苦恼中无法自拔,一时思绪发散开来,就连狄叶飞咬牙切齿的等待着他的回话都忘了。 狄叶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再一看花木兰盯着他的脸竟呆呆的在出神,就算再怒气满怀也吼不下去。 这傻子,居然就这么走神了! 能盯着他的脸走神,怎么也不像对他有兴趣的样子吧? 难道他其实对男人有兴趣,只是对自己没有兴趣? …… 这还真是个会自取其辱的问题。 等等……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是被军中那群疯子弄疯了吗? 狄叶飞浑身冰凉,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 那天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至少花木兰并没有把它放在心里。至于另一位军中大名鼎鼎的“狄美人”,后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他那天跑了出去,亲自去找那陈节问明了经过,得知一切只是自己的各种臆想,忍不住也松了一口气。 但也因为自己的这种臆想,狄叶飞心中的压抑和恐惧却更越见加深了。 他的母亲当年是达官贵族豢养的歌舞伎,歌喉婉转,舞姿曼妙,还会一门口技。但以色侍君者,总是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即使是在他家里,他的母亲也没有得到其他婶婶一般的地位。即使他阿母为他父亲生了好几个孩子。 狄叶飞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从小就为家里惹过不少祸,同样因为容貌出众而离散故土、颠沛流离的阿母知道他未来会承受什么,便让他发誓绝不会自残容貌,也不会自甘堕落。 这样的誓言何其残忍,顶着这样妖怪一样的脸活在世上,却又不能走偏道路,又是何等的艰难。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铮铮铁骨的男儿,即使长得阴柔,也绝不会变成断袖分桃之流,哪怕是军中关系亲密的火伴,他也有着分寸,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别人自己男儿的身份。 然而现在,他却会为花木兰会不会对自己有兴趣而走神。 有什么兴趣? 又会有什么兴趣! 狄叶飞被这其中昭示的理由惊得无法自持,心头疯狂的叫嚣着要逃离这里。 他不要变成别人口中的那种人,那种在男人的身下也能婉转承欢的可悲之人! . “花木兰,帮我提几桶水可好?”同火不同帐的另一火伴素和君掀开帐子进来,发现花木兰正在把她得到的战利品分成三堆,再用袋子和竹筐放好,开始跪坐在案几后写信和清单。 同居一帐的狄叶飞正在擦着双戟,他的战利品从不寄回家里,往往都是乱七八糟的堆着一地,还要花木兰亲自为他整理。 对此,已经和他们做了一阵子火伴的素和君已经见怪不怪,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见花木兰还没有收笔的动静,狄美人摸着双戟的锋刃好似摸着情人的嘴唇,终于便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寄给你那位英勇战死的火长家人我还能理解,那胆小鬼你寄过去又是为何?”素和君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着莫怀儿的家人。 “说句不好听的话,会把这么不适合打仗的孩子推出来从军,他家人恐怕早就已经做好了他战死沙场的准备了,你又何苦去填这样的无底洞……” 大魏军中没有什么粮饷,发下来的粮食堪堪够自己吃食。府兵所有的财产都来自于战争中的掠夺和各种赏赐,像是狄叶飞的母亲,就是他的父亲经由掠夺而得来的。 和他国打仗,还能攻城破营抢些东西,和穷的掉渣、油滑无比的柔然人打,能掠夺到一些东西就不容易的很了。 对于朝不保夕的兵卒来说,这些看起来有些寒酸的东西就是九死一生后得到的最大报答,像是花木兰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想法子把东西送回去的人也是太少太少了。 “我留着也没用。”花木兰抬起头笑笑,写下最后一笔。 她若死了,怕是自己是女人的身份就瞒不住了。该有的抚恤也不会有的。既然如此,遗物这种东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还不如通通都给能用的人。 “好了,我去帮你提水。” 她力气大,偶尔同火要沐浴或搭灶改善下伙食,她就成了最好的帮忙人选。 大可汗已经正式在军中宣布了要御驾亲征攻克柔然的命令,各军镇的大军都在陆陆续续开拔,汉人军需官的物资成批成批的送往黑山城。他们都知道这次不再是小打小闹,从夏国抽出手来的大可汗终于要开始动柔然了。 花木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战死。 王将军和夏将军口中的大可汗是一位英勇善战的英雄,是决策果断的领袖,也是治军严格,能征善战的将领。御驾亲征已成定局,那他们这些身为护军的将士除了拼死保卫大可汗,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花木兰知道军中有许多同伴摩拳擦掌就等着建功立业,就连狄叶飞也在越来越频繁的擦着他的战戟。她并没有和旁人一般有着同样热血沸腾的感觉,每天练练兵,练练骑射,休沐的时候和狄叶飞去黑山城的集市转转,生活并没有太多改变。 花木兰跟着素和君一起离了军帐,狄叶飞听到花木兰和素和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这才走到她刚才写信的地方,一脸羡慕的拿起手中的信函。 会写字真好啊。 狄叶飞自卑的看着对他来说犹如天书一般的信件。 他的母亲是奴隶,他的父亲是高车胡族,是以他并不会写字,也听不懂汉话。 前几日来军中宣旨的天使在军中读起那道圣旨时,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只有花木兰听完后微微蹙了蹙眉,深叹了一口气。 便是这一口气,让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和花木兰之间巨大的差距。 论武艺,花木兰在右军之中从无敌手,中军的鹰扬将军数次请他加入中军,他都婉拒。他与花木兰比武,胜负只在五五之间,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花木兰对他留有余手,而他也从不为这五五之数而满足。 论骑射,花木兰开的了三百斤的弓,射得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现在连柔然军中都知道有一位“虎威将军”能在几百步之外取人首级,见到右军的虎旗就闻风而逃,而他呢…… 怕是不带虎盔出去,只会被看到容貌的柔然人包围吧! 他摸着细腻的纸张,对“文字”这种东西升起了深深的敬畏。 明明也是军户,只因为阿母是汉人,便学会了写字吗? 也对,他阿母是歌伎,他便学会了音律。 唱歌…… 能管什么用呢。 狄叶飞不甘地放下信纸,提起双戟,也走了出去。 他的目的地是军中的校场。 花木兰跑的如此之快,若他再不努力,岂不是连那乳臭未干的汉人小子都不如! 他要做和他并肩而立的同袍火伴,可不愿做什么追随者之流啊! 花木兰帮同营不同帐的火伴提了几桶水进去,营帐里,已经脱得光光的火伴之一早就已经用草草擦洗过了上半身,此时正赤着上身立在帐中。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大水盆,待见到花木兰进了帐,立刻喊了起来: “花木兰你来的正好,我够不到背后,快帮我把背后擦一擦!” “得了吧老乌力,就花木兰的力气,他帮你擦背,明天你还要不要穿盔甲了?”素和君也是累了一天,满身臭汗,就想着能好好擦洗擦洗,无奈白天举了一天石锁,现在手上没了多少力气,只好喊来花木兰帮忙。 “今日是你和狄美人休沐,我们还得再等两天,这日子怎么过!” 乌力也受够了这一阵子没完没了的受训,为了迎接大可汗的御驾,这些人每天都要接受许多严酷的训练,就为了不在皇帝的羽林军面前丢了黑山大营的面子。 “我倒情愿忙一点,就算休沐,也出不了营去,有什么用啊。”花木兰帮着素和君将水倒入一个木盆里,见他开始宽衣解带,也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我那单子还没写完,我得回去。话说回来,今日明明是我和狄美人休沐,我们还没有沐浴更衣,倒是你们先洗起来了。” “得了吧,天渐渐热了,这一身臭汗不洗洗根本睡不着。哪像你们,一个根本就不怎么出汗,一个怎么都累不到大汗淋漓。你们都是天上的仙人,麻烦别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放过我们吧!”素和君脱掉最后一件单衣,站在大木盆里开始简单的擦洗。 洗完澡后还要洗衣,他们都是苦逼的单身汉,不洗澡还可以,不洗衣,那衣服多穿些时日就彻底不能穿了。 好在他们再获得一转的军功就可以养两三个亲兵,到时候不愁没人洗衣。 花木兰从素和君脱掉单衣开始就慢慢往后退,等乌力也开始扒裤子的时候,她已经转身离开了军帐。 她如今也快二十岁了,有时候晚上入眠,也会做些让人莫名其妙的梦、梦见一些绮丽的片段。 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察觉到身体的觉醒和心志完全无关,她是女人,自然就会对男人的身体产生兴趣。过去为了生存和怕身份穿梆,她无法将注意力放到“想男人”上面,现在在军中适应的极好以后,竟然开始也会做春梦了。 这一点她也没有办法,军中荤段子听得太多,又时候还能看到同袍们互相“帮助”的场景。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女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属正常。 这些年癸水一直没来,她还以为自己是投错了胎的男人,想不到自己也有梦见光着身子的男人这一天。 她一边神思恍惚的想着,一边回了营帐。 狄叶飞已经不在营帐里了。 花木兰摇了摇头,继续坐在案几后开始写信。 她这些女儿心思,竟是无人可说。 上次她写信和母亲埋怨漠北风沙太大,她的脸已经裂过了好几次,她阿母居然托了人送了口脂面脂来,给军中同僚笑了半月。从那时候起,她也不敢和她阿母再说什么闺中密语之类的东西。 只是…… 她为什么会梦见自己变成了男人,压在狄叶飞身上呢? 只是想象,花木兰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前赴后继的涌出来,寒毛也竖了起来。 太可怕了! 她明明把他当姐妹看的! 难道她在军中待的太久,现在也开始喜欢女人了吗? 对狄叶飞来说,对女性的幻想当然是一直存在的。 他从小长得秀美,虽然身量不似女孩,但也没有一般男孩子粗壮,从记事起,就有许多同村同乡的男孩希望往他家跑,约他一起出去玩。 小时候,他一直是以为自己性格好、家里人都和善,所以周边的孩子才那么喜欢和他一起玩。但从这些小男孩为了他打架开始,他就渐渐了解到他们不是喜欢和他玩儿,而是把他当成了漂亮的女孩子。 从小到大,因为他的容貌,他吃过很多苦,遭受过很多屈辱。无论是把他当成女孩,还是觉得他是不男不女的“妖人”,他都默然地承受。 他的父亲大概也觉得这样的儿子丢了他的脸,对他并不十分亲热。 好在他有一位武艺超群的叔叔,这位小叔没有儿子,对他视如己出,从小悉心教导他武艺,告诉他做人的道理,让他没有长成愤世嫉俗的德行。 他参军入伍,他的小叔把家传的双戟送给了他,加上他父亲给他的宝甲良马,他一入军营,已经超出别人太多。 但这张脸带来的屈辱,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改变,反而越见加深。 . 除了一身好皮子和阴柔的相貌,他的性格并不温柔,甚至说有些粗暴血腥。平日里在军营里压抑的过多的负面情绪,到了战场上就会一股脑全部发泄到敌人身上,以至于每次等他浴血而归时,就会把许多人吓得不轻。 柔弱的外表和残忍的心性造成的巨大反差,有时候会让他恶劣的对柔然人蹂1躏一番,他知道这样的举动对他现在的境遇无济于事,但如果不这么做,他早就把自己逼疯了。 而花木兰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人。 坚毅、宽容、乐观,天生拥有神力,却有一种男人少见的细腻。 他虽然长得像是女人,个性也相对比较敏感,但若说“细腻”,那就是笑话了。 很长一段时间,花木兰在黑营里默默无闻。他不抢军功,不追逃兵,有时候火伴领了他的首级,他也不以为意。 但同军出击,只要他力所能及,一定会护着旁边的属下,不让他们枉送了性命。护军中的人都羡慕花木兰的手下,正因为军中都风传花木兰极为怕死,所以他从不冒进,对底下的手下也是关爱有加,从不作威作福。 和花木兰同帐这么久以来,他发现他虽不在乎吃穿,但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身上头上传出异味儿,也没有什么馊味。 他信守了刚刚和他一帐时的承诺,绝不看他洗澡、更衣,更不会在半夜里对他有什么不轨的言行。 事实上,他也看不到花木兰洗澡、更衣的情形。这位性格内敛的战士笨拙的维护着他的誓言,甚至不愿意做出一点让他误会的举动。 花木兰并不聪明,有的只是一股别人没有的韧劲。他们一同向王将军请教排兵布阵之法时,很多时候他一听就明白了,花木兰总还要楞乎乎地多看多问几次。 但真到了需要排兵布阵之时,他做的并不比他差,有时候他半夜醒来,都能看到他拿着一堆小石子在案几上不停移动,第二天在依照自己半夜排出的正确队形去演练。 没人知道花木兰很多时候半夜会偷溜出去继续锻炼自己,也没人知道他在背后有多么努力。 人人都会谈论他的狗屎运,谈论老天要把这样的神力放在他们身上会如何如何。 不会操纵好自己力量的人,即使有了神力,也只会浪费掉吧? 今日狄叶飞休沐,却依然提着武器到了校场训练,惹得一群人侧目。 他们这些军中将士只要有一个时辰可以休息,都是不会放过的。 狄叶飞要练击技的功夫,自然不会一个人傻乎乎的干练。好在他手下多的是兵,一是舒展了筋骨,二是顺便练了手下的兵卒,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他脱下外面的冬衣,摆出酣战的架势,大喝了一声: “来战!” 一个时辰后。 和狄叶飞打斗过的诸人都已经满身是汗,横七竖八的或作或倒了一片。 也许是骄阳似火,也许是动的太累,很多人都开始脱起自己的衣衫,大冷天赤1裸1着胸膛,在校场里吹吹风凉快凉快。 狄叶飞也是热的不行,他刚把夹衣脱了下去,正准确再脱单衣,却看见一群小兔子崽子吞着口水看着他放在要带上的手,两只眼睛冒出渗人的贼光…… 他准备脱单衣的手顿住了,转而变成拿着手中的夹衣不住的扇起了风。 “头儿,你出了这么多汗,怎么不继续脱了凉快凉快!” 一个小兵看着狄美人颈项上的汗滴滑入锁骨之下,只觉得鼻腔蔫搭搭的,连忙用手捂住,嘴里却不忘嚷嚷。 “是啊是啊,将军大人你脱了单衣吧,小的给你宽衣解带?” 听说他们的大人是个女人,因为家里父亲年老弟弟年幼这才替父从军。他看八成是的,否则怎么不敢在他们面前裸露身体? “您不热吗?小的们都快热死了。嘿嘿……” 一个刺头也跟着起哄。 狄叶飞也被自己手下这些色胆包天的属下气的反倒笑了出来。 他那双碧绿色的双眸中如秋水一般荡起了涟漪,一双薄唇轻启,像是开玩笑一般斜眼扫了一眼他们。 “我怕本将军真脱了凉快……” 他似笑非笑。 “热的会是你们。” “啊!” “唔……” 一群小兵鼻腔一热,捂着鼻子嗷嗷叫了起来。 . 狄叶飞舒展完筋骨发泄完满腔的郁气,心满意足的回到营地之时,花木兰正在捧着他那张最少读了几十遍的家书,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看着。 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几封信被分的好好的放在上面,信上写着几个狄叶飞认不得的大字。但他不是傻子,猜也猜的出来封皮上应该写的是“什么人敬启”之类。 看着花木兰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的家信,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堵了起来。 大部分鲜卑人都和他一样是不认识汉字的,家乡也找不到多少识字的人。所谓家信这种奢侈的东西,他们是收不到的。 所以可以有东西怀念、惦记的花木兰,看起来就是这么的刺眼。 花木兰注意到了狄叶飞的目光,因为沉浸在好心情中还没离开,所以他笑得特别温柔,眉眼也有了特别的神采。 “你回来了?” 那一瞬间,狄叶飞的心头犹如被大锤锤中一般,捂着胸口半天发不出声。 “我……嗯……我……”他莫名其妙的红了脸,连声音放的特别轻柔都没有察觉。“我……我刚才出去溜了溜那群兔崽子……” 他指了指外面。 “难得休沐,至少要休整一下。”花木兰收起信函,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不放,心中有些了然地看着他。 “你想给家里写信?早说啊,你说我写,包你满意。” “不用了。”狄叶飞完全不能想象自己要傻乎乎地对着花木兰说“阿母你好阿爷你好阿弟你好你们都好我很好”是什么样子。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觉得自己蠢毙了。 “有需要随时开口,不要客气。” 花木兰折下身子捏了捏腿。长时间盘坐膝盖有些发疼,小腿也涨的很。 “你要洗澡吗?我去给你提水。”花木兰见他一身是汗,夹衣戎服都在臂弯间搭着,估摸着他也是累的不轻。 “花木兰,你能不能不要老用这种恶心的语气说话!”狄叶飞简直是用跳的抗议了起来,“简直……简直……” 跟家中小娘子问夫君要不要洗澡共寝一般! 花木兰被他的恼羞成怒吓了一跳。 “哦哦哦哦……那我换个语气说话……” 她咳了咳,用特别粗的声音粗噶地说了起来: “你要洗澡吗?我去给你提水。” “和声音无关……”狄叶飞无力扶额,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觉得快被逼疯了 “算了,你就当我发癔症吧……” “那你要不要洗?” “……要。” 花木兰给狄叶飞弄了水来,体贴的出去闲晃了半个时辰,等她在回营帐里时,帐内充斥着水气,温度也比外面暖和了不少。 穿了干净的单衣坐在帐中的狄叶飞已经把自己的脏衣服洗好挂在了外面,大盆里的水也用小盆舀了出去,收拾的干干净净。 真能干! 花木兰心里赞了一声。 狄叶飞不识字,晚上不练武,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花木兰在出去的一个时辰里已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拾掇了下她自己,擦洗过后她也觉得舒服了许多,见狄叶飞头发微潮的坐在那儿,眉头皱了皱,却没说什么。 滴滴答答到处都弄湿了,东西会不会上霉啊? “花木兰,我能求你一件事吗?”狄叶飞抬起头,状似不经意的问起。 “啥?” “你无事的时候,能不能教我写字?不要多,会写自己的名字,认得一些简单的话就行。” “这个……” 她没教过别人啊,就她自己这点字,都是好多年前学会的。 “你要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尽管提。” “成啊!”花木兰爽快地答应了,“既然如此,你就给我……” 她看着狄叶飞突然紧张起来的脸。 “你不会脑子想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吧?”花木兰看见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是那种会为难人的家伙,你就把你上次哼的那首歌好好唱给我听吧。” “能换一个吗?” 母亲会唱歌,曾经是他童年最大的骄傲,也是他成年后对出身的阴翳。 “不用换了。那歌很好听,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曾听阿爷唱过,但他不好意思,从来都没有给我再唱完。你唱吧。” 狄叶飞不自在的背过身子,以手指敲击桌子打出节拍,低沉地吟唱了起来: “水往低处流,鸟往高处飞。 男子生而战,女子生而织。 勇士朝前望,乌鸦往下看。 既已生为人,终有死亡日。” “既已生为人,终有死亡日吗?”花木兰终于知道了最后两句是什么,低低地复述了起来。 她是为什么会和这个军中的狄美人同居一室的呢? 现在想一想,还觉得很奇幻呢。 那些过去…… ☆、42、第二个火伴(五) 魏帝拓跋焘虽是今年才下令全军整备,决战柔然,但事实上,从三四年前起,他就已经有攻打柔然的心思。 当年他父皇驾崩,他十五岁登基,正要压服众臣的时候,这群柔然人南下犯边,大军全军出击,就是想趁着魏国先主故去的机会占个大便宜。 但是他们错估了他宁折不弯的性格。 在所有老臣的反对下,他以十五岁之躯亲率大军还击,不但重重挫败了柔然人的攻势,也一举奠定了他从此“以攻代守”的国策,开始了他四方征讨的生涯。 魏国是个疆域并不好的国家,四周强敌环视,东西两边有秦国、凉国和夏国都在虎视眈眈,北有拥有着庞大疆域的柔然汗国不停犯边,南面的刘宋坐拥广袤的肥沃土地,又都是汉人能臣干吏在治理国家,百姓安逸太平,不似大魏,一大半国土都是贫瘠到无法耕种的草原和沙漠,边关各城更是家家户户都有白幡招魂,痛苦不堪。 大魏没有多少良田、没有多少湖泽,也没有盐田、矿产…… 但他有数十万上马就可控弦的勇士。 老天没赐予他们这些,他们就去靠自己赢来。 他们替周边所有的国家抵挡住了上百年柔然的侵略,非但没有赢得盟友,却招来了群狼。既然如此,他就斩狼吞虎,一统中原! 我自己打江山! 抱着这样的想法,拓跋焘几乎是登基之初就决定了“以武立国”的国策,大魏军户各个以追随拓跋焘东征西讨为荣耀,而每一座城池的被攻下,都决定了北魏的将士们除了可以获得军功,更可以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的东西。 财产、奴隶、女人,只要打赢了仗,他们应有尽有。 男人们都在渴望战争,女人们都在祈祷着能生个儿子,北方六镇人人习武,源源不断的向军营里输送着生力军。 花木兰家收到军府下达的军贴时,军书十二卷里都有这位老兵的名字。皇帝拓跋焘四处征战,各处的大营都要用兵,有十二个军营都想要花弧这样熟悉沙场的勇士。 这样的征召在所有军户家庭里都是一种荣誉。 到花木兰面临这种选择时,她当然也会迷茫。 她没经历过战争,但从她阿爷得意洋洋的宣扬过去的战功里,她听到了某种会让她不寒而栗的东西。 不是残忍,而是对血腥的渴望与狂热。 所以花木兰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定了柔然和大魏边境的黑山城作为自己从军的地点。她在骨子里不喜欢攻城拔寨、杀人绝户,情愿去苦寒之地开始她那危险又艰难的征途。 大战未至,她从今开始守望国门,也许至死方休。 花父对此并没有什么异样,若论他女儿的武艺,在攻城中遭遇不幸倒有可能,可是和那些胆小的柔然人对上,只有对方吓得发傻的命。 大魏的兵士都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柔然人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即使花木兰再怎么不愿意出头,她那可怕的天赋和过人的箭法还是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关于花木兰的军报从黑山城发往平城的时候,拓跋焘刚刚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四个儿子。他先前的三个儿子都没活下来,这一个就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也是一定意义上的长子。 他的保母窦太后认为是他造的杀孽太多,所以才二十多岁都没有儿子,劝他收敛一点。所以拓跋焘在自己的妃子贺夫人怀孕的这一年里都是茹素的,在攻城的时候也尽量不下“屠城”这样的命令。 也许是他发的愿有了效果,也许是保母每日里吃斋念佛真的感动了上天,这一个在天明出生的儿子生下来哭声就洪亮无比,他生之时,太阳刚刚升起,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让熬了一夜的拓跋焘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亲自给他起名为“晃”,意思是“明亮的光”。 然后他兴奋的不能自己的这天中午,黑山大营右军将军夏鸿的折子就到了他的面前。军中发现了一个有着万夫莫敌之力的勇士,力能扛鼎,箭法通神,只是性格太过慈善,虽英勇过人,却不喜杀戮,是以一直得不到大的晋升。 杀红了眼的人拓跋焘见的太多了,拥有天赋而渴望着建功立业往上爬的人更是太多太多,但拥有着傲人的天赋却不愿意将它发挥到极致的,拓跋焘还没有见过几个。 这个叫花木兰的勇士一下子就引起了拓跋焘的好奇,加之他认为一日之内既得了儿子又得了这般的勇士是极大的喜兆,便点了八九个白鹭混入军营,一边让夏鸿好生照顾这些白鹭,一边观察花木兰,看看能如何激发他的斗志。 他爱财,就给他钱;他爱女人,就用女人诱惑;若是个忠肝义胆之人,同袍的战死也许会激发他对敌人的仇恨;若是好名的,不妨就将他打造成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作为皇帝,他不但能征善战,更通晓人性。 素和君就是混入右军的白鹭,也是拓跋焘身边宿将的儿子,为了能混到花木兰身边,他可谓是煞费苦心。 因为突贵临时杀了个回马枪救了王副将的那一战,在乱军中只凭一人之力杀出一条血路的花木兰一下子就成为了军中新的话题。突贵也无比庆幸自己当时听了王副将的劝,没把这小子的脑袋拿来杀鸡儆猴,不然,再想找一只这么强悍的“鸡”,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想。 能够徒手捏碎别人头颅的勇士,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 但这小子就像是那一天的爆发纯属意外一般,从那天救得王副将突围回营,报讯解了柔然强攻之围后,花木兰就再也没有表现出那样的武勇了。 突贵后来没有洁身自好,因为一些口角而不名誉的死去后,花木兰也在军中跟过几个其他副将校尉之流,这些人都是冲着花木兰撤退那一站的表现和百步穿杨的本事而收归他到帐下,但这些人对花木兰都是又爱又恨,很多人都生出“用着不趁手”的感觉。 他太不像个鲜卑勇士了。抛去他令人咋舌的神力和百步穿杨的本事,这个‘男人’实在是有把袍泽逼疯的本事。 . “你为什么不杀他们?你居然让他们跑了!”花木兰新的火长拽着她戎服的衣领,想把他按倒到地上胖揍一顿,在连续推了许多下也没有奏效以后,他停止了这种自取其辱的行为,转而改为用唾沫喷他一脸的方式大声对他质问。 “你那箭无虚发的本事呢!” “下不了手。” 花木兰淡淡地解释了一声,推开了火伴的手臂。 “你是我大魏的右军将士,居然和我说下不了手?不想你杀人召你进军营做什么?做饭洗衣吗?你怎么不干脆回家带孩子去算了!” 你以为她不想回家带孩子吗? 花木兰厌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怒视着气的恨不得动手的火长:“那些是魏人!刚刚那人说他们都是被掠走的百姓!你难道听不懂鲜卑话吗!就算听不懂鲜卑话,那些人里不少人说的是汉话总听得出来吧!” “从他拿起武器对抗我们开始,他就不是魏人了!” “你们都疯了!” “花木兰,我看是你疯了!像你这样不听号令之人,为何将军要把你召入麾下!我们十七火不会要你这种烂脓包的!” 柔然军中最出名的就是“死营”。 和大魏永远是最精锐的先锋营冲锋在前不一样,柔然喜欢用各族掠夺来的奴隶和罪人作为冲锋在前的替死鬼,用以打乱大魏骑兵的阵型。 柔然是北方无数个汗国结合起来壮大的汗国,国内不时也有征战,再加上掠夺大魏边界的时候,只要正在和大魏作战时机也允许,也会带走不少青壮充作送死的卒子。 今日他们奉命去奇袭柔然人前军的营地,将柔然人杀死了不少,但还是有一群柔然人在把这些替死鬼推了出去断后了以后,想法子给跑了的。 柔然主力骑兵都是一人三马,跑了很难再追上,但那些留下来的人却不然。 各军为了争夺军功,这些人也是照杀不误的。跑走的柔然人不一定追的回来,这些剩下来的就是实打实的军功。他们都是些衣衫褴褛,手中只拿着短枪棍棒的惶恐之人,比骑射精湛的柔然士兵好宰多了,不一会儿,“死营”的炮灰们就成了各军马背上挂着的“军功”。 此时人人都在强夺军功,上千骑士杀声震天动地,空中羽箭来去,犹如飞蝗,一干被抛下的步兵仓皇逃窜,天际布满红霞,军帐里魏军飞骑奔驰,狰狞的面目隐约可见。 花木兰也是第一次对上柔然传说中的“死营”,见这些人与其说是战士,不如说是一群难民更为合适,虽也有身高体壮武勇过人的,但连像样的铠甲和武器都没有,再武勇也很难拼出一条活路。 她的伙伴们想法子从其他袍泽那里截下了一群柔然炮灰,再驱赶着他们到了她这边,就是想以包围之势将他们全部歼灭的。谁料花木兰马上横戈,指着南方让他们朝魏境的方向逃,居然将轻轻他们放了过去。 虽然最终逃掉的机会也是希望渺茫,但这些人死里逃生,各个都是大喜过望,一下子就四散而逃。 这时候还准备守株待兔的伙伴们见兔子被花木兰放走了,比柔然人逃走了还气,花木兰这位新的火长是个老兵,脾气极为火爆,当即就驱马上前,恨不得把花木兰也挑于马下。 结果花木兰不但没有愧疚之意,居然下了马表示自己不会再去追击了。 花木兰最让人可恨的地方是,她虽然不去惹别人,但别人惹到她头上来,不管是她有理还是无理,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军中禁止同室操戈,她这些新的火伴又打不过她,除了咬牙切齿骂她几句再朝她头脸吐几口唾沫,也没有什么其他法子。 但冷遇和白眼总是难免,谁都不喜欢花木兰这种在他们看起来简直脑子有癔症的家伙。火长往往负责火头社开灶做饭之事,他有意刁难,花木兰就连吃上热食也成了难事。就算是好好的粥饭,到她手上时,里面也常飘着浓痰灰土一样的东西,倒尽了胃口。 . “听说你前几天放跑了柔然人,军功都去了七十?”也被分到了右军主军的胡力浑得知了花木兰这一阵子的窘迫,揣着晚上剩下的胡饼偷偷去找花木兰。 在花木兰心里,这些在新兵营里的火伴们才是真正的“生死之交”,那些帐篷里鼾声如雷、因为一些龃龉就做出恶劣行径报复的家伙们,充其量不过是想利用她天生的神力获得军功的蠢物。 “哪里是柔然人,是被充入死营的魏人。你不知道,我放跑的那群人里还有不少是孩子,嘴上连绒毛都没有呢。” 花木兰嚼起了胡力浑送来的胡饼,因为没有热汤泡开,胡饼甚是难以下咽,噎的她直翻白眼。 “说人家嘴上没毛,你嘴上不也没长!” 花木兰心虚的拿胡饼盖住自己的人中位置做掩饰。 虽说他们鲜卑人不像汉人那样到了而立之年就开始蓄须,可是若是这么长时间都不长出胡子来也实在是不好解释。还好随着她迅速的劲瘦下来,她居然隐隐约约有了点喉结一样的东西,否则真是难混。 胡力浑见花木兰居然还有心继续吃食,叹了口气。 “这样可不行,各队的火长负责记录军功、分发军粮,你现在和他闹到连饭都吃不上,还是这种理亏的理由,只能硬撑了。找了你们那队的百夫长说过没有?” “说这个做什么。没军功就没军功呗。”花木兰知道自己是女人,一切都是虚妄,对军功也不是很看重。大魏论功行赏几年都轮不到一次,她根本就不把军功放在心里。 从她从军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不成亲、没封地、不生子的准备。所有可能用到军户籍册的行为都可能让她暴露出自己是女子身份的真相。 她如今倒现在都没有癸水,怕是也没有生孩子的命,既然什么都没有,又何苦为这些身外之物拼的头破血流。 她戴不了高冠,也不愿去争荣宠。她生长在怀朔,知道北方六镇为了保护南方,是如何为了将家中的男人们一个个送上战场。以前都是男人们替女人拼命,如今也换她来守一次男人,并没有什么难过的。 尽忠职守,生死于斯就是。 “就算不争军功,饭总是要吃的吧?我说这个将军也是有病,有意要用你,非要把你丢到这种各个都是人渣的火里给你下马威。汉人说什么来着,那个啥,要拼命也得为好主子拼命那个……” “士为知己者死。” “是是是,就是这句,他还没突贵能打呢,冲什么大头啊!” 花木兰笑笑没说话。 对于政治、权谋这些东西,她是一窍不通,也不想懂的。 她是来当兵的,行军打仗就是了。在哪个将军手下,无非就是有饭吃没饭吃,吃的好些吃的差些的区别。 “你别老傻笑啊!阿单火长要知道你现在混到连饭都吃不上的份儿上,该不知道多难过呢!”胡力浑见胡饼吃完了花木兰还在摸肚子,就知道他没吃饱。 军中消耗大,一个成年汉子一餐吃三四五个胡饼都是寻常,一个胡饼能顶什么! 他想起以前的火长总是想法子把胡饼做的厚厚的,偶尔里面还夹些肉末之类别的营没有的东西,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花木兰听到胡力浑说起了阿单志奇,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一时间,胡力浑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两人沉入了静寂之中。 “这个火反正是不能待了……”花木兰知道过去的火伴们都在担心着她,想了想,摆出心里有数的样子和他说道:“我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副将的手下,再等半个月,我尽全力换个能吃饱饭的营帐便是。” “你要参加右军的比武?” “嗯。我必须得去。” 她可是被阿单志奇羡慕的“不普通”之人,怎么能沦落到要吃一碗吐过浓痰的饭食! 还有这将军,既要用她,又怕她做了亲兵抢了他的军功,简直卑鄙至极。这种人品德行,想要她花木兰饿着肚子卖命,她干,她家中的老父知道了也会打断她的腿1 既然如此,她还留手做什么! 半个月后,右军的军中大比武。 这比武分为三场,第一轮比力气,校场中石锁分为四等,谁能举起第一等时间最长的,谁便是第一场的“冠军”。 第二场是骑射,分为定射和移射两种,定射中成绩最好的十人,会去射天上被放飞的系了红绳的鸽子,最后谁射下的多,谁就是第二场的“冠军”。 骑射后的第三场是马战,兵器不限,不决生死。三场中只要有两场获胜,便是“冠军”,可向右军的镇军将军要求擢升,提高自己的待遇。 右军的大比武先锋营“虎贲”并不参加,但虎贲里的勇士却大多数来自于大比武的“冠军”,是以只要有能力,人人都摩拳擦掌等着这时候露脸。 花木兰比武的目的很单纯,但正因为这个目的很单纯,所以她才更不能输。 她虽然不在意军功,却不愿意看别人脸色。她阿爷叫她不要出格,可在这军中,她若不出格,根本就活不下去! . “嗬啊!”花木兰等所有人都放下石锁,稍等了片刻,也将手中的石锁丢了下去。只是她虽也想做出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样子,无奈她晒得皮肤黝黑,举这么轻的东西也憋不出什么气来,想脸红也是白搭。 至于气喘吁吁,她头上脸上一点汗都没有,那样未免太做作,她只能顺其自然了。 有时候,会藏拙也是一门本事。 很可惜的事,这种本事,她阿爷还没教她,她就已经从军了。 “那个举石锁好似举鹅毛一般的,就是怀朔来的花木兰?”掩饰了样貌藏在镇军将军夏鸿之后的素和君轻声问他。 “是。他会来参加大比,本将军也很奇怪。之前他都从未参与过,只是在突贵手下混着日子。本将军又不愿逼他,这样的人才总有些脾性,想不到他竟是自己想通了。” “无论如何,这是好事。若花木兰果真是举世无双的勇士,夏将军为国发掘将才有功,下官定会禀告陛下将军的高德。” “不敢,只是不忍明珠蒙尘罢了。” 第二场,骑射。 花木兰有些可惜的看着那个传说中的“狄美人”挑衅的看着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的长处在于射程远、力道大,却不是连射。就算她要连射,她的弓也承受不住。这狄叶飞居然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一门“连珠箭”的本事,这第二场骑射他拿了下来,也算是实至名归。 这么厉害的美人,真的是女的吗? 花木兰好奇的扫了扫狄叶飞的胸前,没看见什么凸起。 只是再看了看他的嘴唇和咽喉,也没看见胡子和喉结啊! 算了算了,不能再看了,这“狄美人”的眼神都从挑衅变成怒视了。 再看下去,第三场怕要变成恶斗。 花木兰拿了第一场的“冠军”,狄叶飞则是第二场的。两人都有一“冠”在手,自然要争夺第三场的“马战”。 狄叶飞用的是祖传的双戟,花木兰拿着一把战场中捡来的普通长枪,这在兵器上谁更有利,一望便知。 只是狄叶飞也曾听过花木兰的名头,却不会轻敌。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和花木兰你来我往,过了几个回合。狄叶飞双戟上下翻飞,花木兰立枪急刺搅出一片枪影。 校场上叫好声击掌声不绝于耳,这些为官的将士不乏出身武将军户世家,这有没有真本事还是看的出来的。 狄叶飞虽然长相姣好似妇人,确实不折不扣的男儿,无论是体力还是臂力都是一时杰出之选,只可惜,他遇到了长相不分雌雄,不折不扣女儿身,却天生神力当世无双的花木兰。 花木兰比了一天腹中早就雷鸣如鼓,她早上没有吃东西,只喝了点水,又举锁又射箭,现在还要打架,恨不得快点分出胜负找胡力浑他们要东西去吃。 她虽是女人,但对着狄叶飞这张脸也是揍不下去,所以才忍住不敢出手,生怕打的美人鼻青脸肿,饭是吃上嘴了,以后出门倒要被同军之人套上麻袋拖走暴打,只是又不伤人又能赢的法子太少,所以她只能一边在手中纠缠,一边忍着胃中的烧灼苦苦思索该怎么办。 刹那间,狄叶飞突然露出了一个破绽,这破绽原本是想骗花木兰举枪上挑,他有两把短戟,左手那把正是杀招,只要她上了当,便要架住她的咽喉。 这一招不知骗了多少柔然人死于他的马下,狄叶飞见花木兰果然中计,抖枪向自己面部刺来,心中不由得一喜,准备祭出压箱底的功夫…… 花木兰身体意识极快,比她思想还要快的做出了抓住破绽的反射动作,只是她牢牢记着不能毁了狄美人的面容,所以枪抬了出去,心里大叫一声“坏了”,变刺为横,用了五分力气,横着向着狄叶飞的胸前一拍! 啪! 咚! 花木兰力气何等大,她没刺狄叶飞面门的破绽,反倒往下去拍人家的胸前,引得旁边一群将士大骂“卑鄙”、“无耻”、“不要脸”之类。她也是拍出去才想到军中有传言这狄美人是替父从军的女人,拿枪拍人胸前确实有些下流,可是她已经出手,再想收回也难。 狄叶飞左手的戟刚刚举到一半,迎面一股大力撞到他的武器上,那力道传遍他的左半边身子,将他拍的直接飞出马去,重重地摔到马下,发出好大的一声声响。 “你果然厉害……我这家传的绝技,你居然看穿了……”他只觉得左手已经被震得完全失去了知觉,左半边身子也是动都不能动了。 这花木兰以力破巧,实在是可怕。 ‘咦,他在说什么啊?’ 花木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管怎么说,没伤了这姐妹的脸,也没毁了他的胸。只是磕飞了武器,灰头土脸了一点,也是万幸。’ 花木兰想到这里,高高兴兴的下了马,俯下身子去扶这位军中的“女神”。 在许多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花木兰轻松的拉起了地上的狄叶飞,好心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抱歉……” 花木兰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你这次失利,两个月后还有大比可以参加……” “可我这肚子,实在是熬不得两个月了。” ☆、43、第二个伙伴(六) 花木兰得了大比武的二冠,没有要求升官发财,只是希望能去个伙食好点、能吃饱肚子再上战场的火里拼命,可以说彻底打了他那火火长的脸。 军中并不是一个平等友爱的地方,即使是新兵之间,也因力量、地位、出身等有着阶级之分。左右中三军的正军也不乏这种情形。 杂胡、鲜卑、汉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右军龙蛇混杂,什么族的人都有,情况更是盘综错节。能当上火长的,不是身后靠着大族,就是拳头下面真有本事。 花木兰很不幸的跟了一个在军中“镀金”的鲜卑贵族将领,一切向“军功”看齐,有这样的将领,底下的兵便也都是这样,花木兰这么一个异类,混到连饱饭都吃不上,也属正常。 只是军中的将军们这样的毕竟是多数,略使点手段弹压下面的新人也是司空见惯,即使夏鸿从花木兰的话里听出了她的不甘和恼怒,也不可以破坏军中的“潜规则”,所以他听到了“冠军”的请求后,并没有表现出恼火的样子,只是笑了笑,点了一个将军出来。 “王猛将军。” “末将在!” 王将军见镇军将军此时点他,心中便知道了他的想法。 “这花木兰说他胃口大得很,我想想看,右军中除了你这‘老好人’,大概没有哪个将军能敞开来让底下的人吃个饱了。我把花木兰调到你手下做个亲兵可好?” 王将军如今是六品的护军将军,军功三转,可以拥有八个亲兵。照理说他应该允了,但他想了想,说出了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的话来。 “花木兰军功也够晋升了吧?将军大人,这花木兰有这般的武勇,在我身边做一个护卫周全的亲兵实在是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 花木兰在心里叫翻了天。 亲兵好啊,伙食好、待遇佳,而且只要护卫好主将就行了,其他都不用管! 无奈王将军听不到她的心声,继续说道:“我手下还有一个九品裨将军的位置,可领五个百人队。原本想着留下来擢升新兵种武勇之人,如今看来,这花木兰做裨将军也是合适。” 九品裨将军虽然分位不高,也没什么俸禄,可毕竟是实打实管着五百人的小将领。裨将也是“将”,哪怕不如杂号将军,这官位也要上报朝廷,正式下达官书认命的。 这一下子,无数人对花木兰嫉妒了起来,狄叶飞更是失落的恨不得把脸埋到沙里。 是个男人都有领兵出阵,杀敌立功的梦想,狄叶飞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和外表,只有爬到高处、有忠心耿耿的亲兵副将护庇才不会让人看轻,对那个位子也愈发渴望。 只是毕竟是他技不如人,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输了虽然失落,却没有多少怨恨。 镇国将军也没想到王猛对花木兰这么上心。他一直认为花木兰就是个将才,做不了帅才,见识和野心都不足,所以只是想让他做一员猛将、大将而已。 但王猛一开始让他带兵,那是真觉得他有可以领军的才能。 王猛祖上也是诗书传家的汉人,虽然没落成了军户,但在右军里也算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异类,更兼具看人奇准。要不是自己当年救过他一命,他又是从右军中开始冒头的,怕是早就被军师要去了中军。 想到这里,镇军将军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花木兰……” “启禀将军大人,标下不敢领此官职!”花木兰单膝下跪,顶着背后火辣辣的视线认真解释道:“在下入军不到一年,人微言轻,更无领军之能。兵者,大事也。标下愿从亲兵做起,等学会了王将军的本事,再去领军也不迟。” 开什么玩笑!领五百个人? 跟着她这种不敢多要军功的将领,怕是连饭都吃不饱吧? “看样子,花木兰还是没什么上进的心思。”打扮成夏鸿亲兵样子的素和君在他身后小声说道:“不过这样也好,他若成了裨将军,我倒不好混到他身边去了。请您先依了他的想法,让他从王将军底下的火长做起,再把我塞进去。” 夏鸿得了此地白鹭首领的请求,心里也有了数,当下面色一沉,低声喝道: “军中任命,岂有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要?花木兰,你既然不想做裨将军,那也不必从亲兵做起了。你参加比武是担心吃不饱饭是吧?那我就准了你的心愿,你去王将军手下,做个火长吧!” 火长管全火发下来的军粮和物资分配,也管做饭的事。新兵营里的火长是要自己做饭的,而进了正营的火长则由军中统一的火头做饭,他只负责分领。当然,到了行军时,或者为了改善伙食,火长还是要解决安营设灶的事情。 镇军将军直言花木兰就是个“饭桶”,引得四周之人哄然而笑。更有幸灾乐祸的当下就小声胡言乱语的嘲讽了起来。 在鲜卑人为主的军中,“男儿何不带吴钩”才是常事。你辞了带兵的位置,反倒会让人看不起,不会说你是谦虚谨慎。 王猛也没想到花木兰竟是这样的选择,除了叹气惋惜,也只能领了任命。 他对花木兰是极为欣赏,曾经为了他的性命把自己吹毛短发的利器“乌金匕”都送了出去。更可贵的是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什么人说过,他也乐于做一个不为人知的“伯乐”。 他看着她,是因为他从花木兰的行为举止中看到了她和其他士兵不一样的东西。 悲悯、淡泊、冷静。 这才是一个负责的将领该有的品质。 因为这一点惜才之心而结下的善缘,让活下来的花木兰说动了突贵率军冒着极大的危险回军救了他一命,这也算是还了因果。 而此时花木兰终是到了他的帐下,可以说一饮一啄,全是天意。 众人有惋惜的、有不解的、有骂花木兰猪油懵了心的,说什么的都有,但花木兰原本参加大比就是为了能吃饱饭,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待遇更好的亲兵虽然做不成,也算是差强人意,能吃饱饭了。 事后,狄叶飞去找过花木兰。 “你到底是怎么看穿我那招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救命招数练得极为纯属,就算是军中宿将来了,也不一定能够看清。 …… 花木兰眨了眨眼。 她和他打了几十个回合,她都不清楚他说的是哪一招。 在她看来,他的招都差不多,所谓看穿不看穿…… 亲,反正招来就挡就是了,要看穿做什么啊! “……我……就这么……”花木兰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是如何打的。 这根本就是无法用言语解释的话啊。 “你不用说了……”狄叶飞露出了深受打击的表情。 他的招式居然浅薄到根本不用看穿,对她来说就称不上什么隐蔽杀招的地步吗? 这花木兰还知道给他留些面子,他又怎么会是不识趣之人! “咦?是你先问我的。”花木兰也很无辜。 他这么把她拦下来就问了这么句话,她已经绞尽脑汁在想自己究竟挡了什么了不起的一招了,结果她还没想完,这位狄美人就说她不用说了。 花木兰好奇的看看这位军中美人的脸,心里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有一种美总是会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渐渐的她的心思就偏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的皮肤还是这么白。皮肤看起来虽然有些粗糙,却没像她一样都快裂开了。 话说回来,在漠北这种风和刀子都没有什么区别的地方,他到底是怎么保护自己的皮肤的啊? 她虽然不在意相貌什么的,可是每天早上洗脸都脸疼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在外人眼里,花木兰和狄叶飞正在“深情的对视”。 而这个外人,正是扬首窥伺的“白鹭先生”素和君。 此时他正躲在一处营帐之后,好奇的看着这两个人的动静。 难道说,这花木兰不好女色,不好名利,好这一口? 也不对啊,他也打探了不少消息,没听说之前他那一火有什么不对的。 还是说,只有狄叶飞这样的天生“尤物”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那就完蛋了。 像狄叶飞这样面容姣好似女子的男人,还兼具异域风情的,怕是整个大魏都找不到几个。 他要不是来了军中,又出生在那种小地方,怕是早就被平城的达官贵族想法子弄走了。 就算花木兰爱的是这种美男子,他总不能叫陛下去那些贵族人家,要别人家养的、姿色绝好的胡族男宠吧? 素和君心中有些不太相信花木兰这样的人会爱男人,所以静观其变,只在后面默默观察。 就如花木兰在打量手下败将狄叶飞的身材相貌皮肤姿容一般,狄叶飞也在打量着这个打败了他的男人。 身高不过七尺,算不得高大。 相貌平平,眉毛也寡淡,只有一双眼睛算得上明亮有神,倒衬的这张脸有了光彩起来。 肩膀不宽,胸肌……应该也是练的有些结实的。 总体来说,这根本就不像是会有那种神力的人! 他的力气到底从哪里来的? 从骨头里吗? 等狄叶飞注意到花木兰的手指和虎口,更是吃了一惊!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和手臂,微微抱拳向花木兰请求道: “在下能否请您……让我看看您的手掌?” “你看这个做什么?”花木兰毕竟还是女人,见他要看自己的手,不免有些心虚。更主要的是,她从小练习骑射,手上并不好看,和这样的“美人儿”一比,简直成了土狗瓦鸡一般的人物。 可怜可怜她那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的心肝吧。 “这很重要,请您务必给我看一看!”狄叶飞一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表情。 ‘其实,你已经被人宠坏了而不自知吧。’ 花木兰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只要长得好,男人都能吃香啊。 她摊开手掌,把满是茧子的右手递了过去。 “请看吧。” 狄叶飞当下也不客气,抓着花木兰的手掌就看了起来。 花木兰的手并不难看,相反,他手指细长,指节比绝大多数男人的指节都要秀气,若不是那些厚茧和硬皮,想来也是一双可以称得上“径直”的双手。 狄叶飞从小练习短戟和长枪,自然知道练完棍棒后的茧子分布在哪里。他摸了摸她的虎口和掌心、小指各处,震惊的无以复加: “你……您以前居然不是用枪的?” 这些茧子都是新茧,看时候,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一个用枪不到一年的新人居然轻易看穿了他的杀招,更将他败于马下?! “啊,我阿爷教倒是教过……” 那时候她是女儿家,她阿爷教她更多的是骑射。女儿家用枪棒未免太过难看,花母和花家大姐都反对她弄出一手厚茧子,所以她只大概学了个基本的枪法,没有日日勤加练习。 “说来惭愧,我的刀法和枪术,还都是军中入门的那些粗浅招式,只是胜在熟练罢了,断不能和你们这些家学渊源的人家相比。至于家传……我阿爷也不过是个资质平平的较为,能教我的也有限。” 换句话说,大概有家传的绝技,但她父亲当年资质不好,学残了。 狄叶飞松开她的手,失魂落魄地倒退了几步。 ‘这世上真有这种生而知之之人,他竟只学了些粗浅功夫,就能大败我去。可笑我还说日后再多加努力,日后必大败与他。难道我是往前跑的,他难道就用爬不成?等他得了一两门好的枪法刀术,我真是拍马也难及了!’ 狄叶飞神色复杂地看了花木兰一眼,突然上前抱了她一下。 “感谢阁下让我知道什么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我今后不会再这般混混沌沌,急功近利,有阁下这样的人在,若我还不努力,岂不是更无出头之日?” 他松开花木兰,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低吼了起来。 “下一次,我必要站在那冠军台上!” “哈,哈哈,那啥……” 花木兰被他一惊一乍彻底搞懵了。 “我相信你成的。” 右军新兵好手虽多,但他还是有不少实力的。 这话倒不是敷衍。 “蒙你吉言了!” 狄叶飞道过谢,大踏步地向远处而去。 …… 花木兰看着狄叶飞“曼妙”的背影,纳闷地摸了摸脑袋。 “……他到底是来干啥的?” 管他呢! 他站到那台子上,又管不了她吃饭的事! 只是片刻,花木兰又开心了起来。 . 两人离开后不久,躲在遮蔽物后看了个大概的素和君蹙着眉头走了出来。 这情况看起来,怎么像是“郎有情,妾无意”? 看起来倒像是狄叶飞看上了花木兰,有意攀谈,花木兰是个愣头小子,完全看不出对方的示好。 这手也拉过了,抱也抱过了(大雾),怎么还是只会傻笑啊? ……这到底算不算有用的情报,能不能为他所用? 这位老练的暗探头子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要不然,想法子让这狄叶飞也去花木兰身边,等花木兰和他两情相悦,说不定还能设法为之? 两个月后,狄叶飞果然力压黑白二营,成为新的“冠军”,进了右军的正军大营。 此时花木兰早已高升。右军和新兵营不同,若说在黑白营里你还可以放水不计军功,或者将军功另送他人,在王将军这里,他甚至专门分了一队人专门记录军功,防止在战场上出现扯皮的情况。 花木兰先是火长,而后她这一火的军功都像是登天梯一般的飞快上涨,各个都成了百夫长,只是因为习惯了,花木兰中午还是和他们在一起同食,俨然过去同为火伴一般。 先前同火的素和君用的是军中普通兵卒少见的槊,他的来历也从未宣扬过,不过军中有传言他是来自武川素和氏族的子弟,能用的起铁槊,家中一定是鼎盛的家境。 这让花木兰这一火很少被人排挤。武川镇是大魏六镇里最团结的一处军镇,往往武川点兵,从者如云,在军中,武川来的新兵也很容易冒头。 慢慢的,百夫长变成裨将军,再升成杂号将军,花木兰手下也带了上千人,有了“虎威”的威名。 只是更大的危机又在到来。 天渐渐热了,厚厚的冬衣穿不住了。军中每半年可以回家探亲一次,可她怕露馅不敢回去,这春秋的衣服和夏衣就要自己去准备了。 就算她到最近的城镇里去买成衣,总还是要量体试衣的,更何况还不一定就有成衣可买。再加上天热以后操练完毕不免要洗脸擦身,她如今还没有单独一帐,也没那个资格要求单独一帐。 就连王将军,虽然单独分得一帐,但还是有四个亲兵同住的。 …… 只有快点往上爬了,等再升上一转的军功,她便可要求两将同居一帐。 在一个人面前掩饰,总比四个人更容易。 等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待遇,却赫然发现新室友居然是已经被先锋军预定了位置、早就崭露头角的狄叶飞? “你怎么会和我一帐?我和你可不同营!” 花木兰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 若狄叶飞真如传闻所说是个女人,那她倒可以放心了。 “这里还可以……”狄叶飞看到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营帐,心里也有些期待地看向花木兰。“我被先锋军踢出来啦。”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明明是个粗鲁的动作,却因为他的容貌而显得格外率真。 “同帐的那些家伙想占我便宜,被我捏爆了眼珠子。” …… 花木兰觉得眼睛有些痛。 “啊……那你不怕我?” 花木兰磕磕巴巴地说了起来。 “王将军说我反正也打不过你,若是你真想做什么,我也只能认了。”狄叶飞一提到这个就黑了脸。“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能练到这般武艺的,怎么可能是一个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想着这种事的下流货色!” 他看着还有些回不过神的花木兰,挑了挑眉道: “怎么,难道你是?” “当然不是!” 她狂摇着头,突然觉得这狄叶飞和她一帐也不错。 “我不会偷看你换衣服、洗澡、擦身,也不会摸你碰你。当然,为了避嫌,我若要换衣服擦身子,也会避开你。我不会要求和你同睡一处,我们虽然一帐,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管我的,这样如何?” “你要避开我干嘛?你洗澡换衣还是自便吧。你不会真以为我和别人传闻中那样,是个女儿家替父从军吧?”狄叶飞好笑的直接扒开衣襟。“你看,我真是个男人。” 狄叶飞白皙平坦的胸部很难说服别人他是个女人。就算花木兰最近隐隐觉得自己那原本就不怎么明显的胸部有朝越来越结实的方向发展,但毕竟还是微微隆起的。 这狄叶飞真的只有胸肌,上半身的曲线也是刚硬而非柔美的。 花木兰被狄叶飞的“豪爽”弄的有些傻眼。 “哦哦,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嘛……” “那就这么说定了。”狄叶飞不以为意的掩上衣襟,将自己的东西丢到帐篷的右边。“以后我们就同居一室了,希望我们都能早点习惯。” 他脱下甲胄,没有形象的瘫在了羊毛毡做成的地垫上。 “好久没有睡踏实了。有你这样能打的室友在一起,我也能睡得放心。” 他愿意来这里,就是冲着王将军一句“花木兰不会让人在眼皮子下面碰到你的”。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狄叶飞可能是睡踏实了,花木兰却一直没有办法好好的入睡。 又是一夜。 花木兰猛然坐起,掀开帘子出了门,追上了两个从帐外窥探的小兵。 真是见了鬼了!居然大半夜来偷看他们睡觉! 弄的久了,她是女子身份的事情有可能被狄叶飞给暴露出去! 花木兰一拳一个,揍得他们眼冒金星,这才将他们丢在地上,恶狠狠地厉声道:“今日是揍你们一顿,下次再半夜偷偷想要进来,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吾好梦中杀人!’” “是是是是是!” 花木兰解决了两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再回营中,狄叶飞已经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愤怒的他。 “多谢,虽然对我没什么影响,但是半夜突然有人摸上来毛手毛脚,也是怪烦人的。” “你以前都这么过的?”花木兰简直无法置信。 “每天如此……”狄叶飞表情平淡的翻了身,“夜夜如此。” 花木兰有些神魂恍惚的进了被褥中,一夜都没睡。 她在想若是她在军中被发现是个女人,是会像狄叶飞这样,别人扒了衣服发现真是个男人就停手,还是会继续下去。 若是继续下去,以她的武力,怕是自己要弄出人命…… 天亮了,她摇了摇头,把所有的想法摔出脑袋。 她长得这般普通,做男人不英俊,做女人不美貌,谁会打她的注意? 但不可否认的,从此之后,花木兰对狄叶飞的态度越来越好了。 这是一种“同病相怜”、“心心相惜”的复杂感情。 一方面,花木兰总觉得这位狄叶飞替她挡了刀,站在他身边,就算她是个真女人也没人看得出,全看他去了。 二来,这同火吃饭、同帐居住的袍泽人品心性都不错,还很爱干净,让她远离了打呼噜磨牙脚臭等各种来自猪队友的困扰 三来,是同情。长成这样,是男是女都是一种悲剧又是一种幸运,只要有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这便是极大的优势;可若连保护自己的能力没有,那就只有是悲剧了。 等仗打完,若是他没混的出人头地,怕是会有更可怕的结局在等着他。 听说有些达官贵族可不管美人是男是女。 天子的圣旨到了军中,左右军和中军都被点了随军一起御驾亲征。 右军的花木兰却一直不愿去中军效忠,他谢绝了其他将军的招揽,其他人也不好冒着得罪夏鸿和这位将才的风险去强迫于他。 虽然花木兰英勇善战,但却不好战,这也成了夏鸿最头痛的问题。 要跟在魏帝身边作战,这种被动的状态是会惹恼君王的。 “陛下,以臣的观察,这花木兰确实是一位心性淡泊、个性单纯之人。”白鹭素和君在信中写的非常明白。“他确实不好名利,也对荣誉、恩及家人等不敢兴趣。但臣在他身边数月,发现他对轻车将军狄叶飞的感情非同一般,可从这方面下手。” “但凡有情人之间,大多如胶似漆,希望能够并肩而立。若狄叶飞一步登天,花木兰为了能够配得上这位军中‘密友’,想来也会改变想法,努力追赶。” 素和君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正不正确,但他觉得这法子没什么风险,也不费事,可以一试。 另一边,狄叶飞也被自己越来越奇怪的心态折磨的惶惶不可天日。 有一次,他看到花木兰奋力搏杀、满身是血的样子,甚至在沙场这种众目睽睽的地方竖起了帐篷,惶恐的差点被柔然人斩于马下,还是花木兰替他解的围。 他不怕死,却怕变成别人嘴里那种怪物。 若是那样,还不如死了! 这时候,中军和右军的镇军将军都派人点了他,告诉了他一个调令。 一个他无法拒绝、满心雀跃的调令。 “你要走了?”花木兰有些难过的看着狄叶飞。 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室友”了。 “……唔。”狄叶飞收着东西的手一顿。“陛下马上就要行幸黑山,军中调了十位武艺高强品貌端正之人充作陛下的近身宿卫,方便陛下随时询问黑山的军情。” 他舔了舔唇,有些不敢去看花木兰的眼睛。 “蒙夏将军看重,右军中,是我被点了去。” 虽说是十人,但有六个都是从中军去的。毕竟中军才是一军的精锐。左军有不少鲜卑贵族之后,所以左军也有三人。到了右军这,也许是夏将军觉得他长得算是最“品貌端正”的,也许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便点了他去。 他心中想要建功立业的想法太过强烈,而且又有各种可怕的先兆在前面,让他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如此一来,日后再见,还能留个旧日情面。 花木兰没有想太多。她知道这位火伴有多么渴望出人头地,让所有笑话他“不男不女”的人心中惧怕后悔。 更何况大可汗的帐下戒备森严,晚上再偷偷摸摸来找“艳遇”的人肯定没这里这么多。 所以她虽有些遗憾,还是好心的也帮他收拾起东西。 “这是好事,我恭喜你。来来来,我记得你破了几件衣服?趁还没走,我给你缝缝。” 花木兰取出针线,热心的让狄叶飞去拿破衣服。 素和君正准备喊花木兰去吃饭,一掀帐篷也是一愣。 狄叶飞满脸哀伤的坐在垫子上,花木兰低着头,温柔的为他穿针引线。 屋子里的气氛太过诡异,素和君一边心中暗暗窃喜自己的建议一定是会成了,一边悄悄的退出营帐。 多动人的气氛啊! 花木兰一定会努力鞭策自己,憋足了劲自己往陛下身边挤的! 狄叶飞走了,留下了右军中的一段传说,和每日里被无数人安慰的花木兰。 虽然狄叶飞走了有些舍不得啦,但终于可以一个人睡一个帐篷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花木兰在软塌上快活的滚来滚去。 晚上再也没有人会偷溜进来,白天再也不会被人横眉怒视了。 反正在同袍眼里,大家都是“失恋”的同道之人,似乎连关系比以前更为亲密。 啊! 连春梦都不做了! 果然是被天天光着身子到处找衣服的狄叶飞刺激的! 只是偶尔晚上有人经过练箭的小校场,也能听到花木兰唱上一曲鲜卑人常唱的长歌。 “水往低处流,鸟往高处飞。 男子生而战,女子生而织。 勇士朝前望,乌鸦往下看。 既已生为人,终有死亡日。” 半年后,花木兰依然还在右军快乐地奋斗着,没事和同袍喝喝小酒,练练骑射,虽打的柔然人丢盔弃甲,但斗志还是没见一点提升。 ‘说好的一定会去追赶他呢!’素和君心中泪流满面的跪在面色不好的魏帝拓跋焘面前,恨不得跑到右军去使劲摇醒花木兰。 狄叶飞现在都已经升任到羽林将了哇! 拓跋焘看着一脸委屈的素和君,状似不经意的摸了摸剑柄。 ‘坑爹了!这下怎么和皇帝交代!” 素和君头都不敢抬起。 说好的戏本根本就不是这样唱的哇! ☆、第44章 旧友来访 在外人看来,贺穆兰似乎是对着骑着白马而来的英俊将军看傻了眼,直勾勾的连眼神都收不回来。 而在花父的眼里,这情况是被解读成这样的: ——前方高能警报!前方高能警报! 能让他家女儿看直了眼的男人在有生之年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阿单卓则是:“啊我的天啊这阿姨长这样还想女扮男装是把天底下的人都当瞎子吗?长成这般明眸皓齿美目盼兮的容貌还装什么男人啊!” 贺光不确定狄叶飞认不认识他,这位将军在五年前就已经调往西北震慑西境各族了,西域诸族都是叛附不定的,有这位手段狠辣的大将在,边关才得安宁。 而他自己五年前,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贺穆兰突然拾回花木兰的记忆只是一瞬间,但在她的那段奇妙记忆里,狄叶飞几乎就是刚刚才和她分别的友人。 在花木兰的记忆里,这狄叶飞就是一个偶尔会炸毛挑起来的傲娇少女,有着旁人无法看到的脆弱和孤寂。 很长一段时间,花木兰是把他当做姐妹看的。 自他们分开后,狄叶飞进了魏帝的宿卫营。由于他容貌姣好,武艺过人,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获得了崔浩的赏识(司徒崔浩据说年轻时也是美若妇人),便成了贴身保卫魏帝的宿卫之一。 花木兰后来还见过他许多次。 她是右军的护军,负责保护右军和陛下的羽林军安全,根据战场的情况断后或支援。拓跋焘是个喜欢御驾亲征,拼杀在第一线的身先士卒之君,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花木兰也在后来的日子里多次险象环生。好在吉人自有天相,都有惊无险的撑了过去。 所以能让她见到狄叶飞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他狼狈的时候。 因为需要让右军的护卫军前来救援,那陛下身边的情形一定是十分紧急了。而作为陛下身边的宿卫军,他自然也是被敌人围的狼狈不堪。 花木兰在那年大败柔然的时候混了个六品的将军当当,虎威的“杂号”也就一直在她的头上再也没有摘下,即使花木兰后来升任了五品的主将,依旧都是“虎威将军”的官号。 但她这位军中的旧日好友,却是因为多次舍生忘死相救皇帝而一步步高升,做到第五品的羽林中郎将,成了他这个出身的胡人里最大的奇迹。 他甚至不是鲜卑人,更不是汉人的高门子弟。 后来花木兰对他的记忆就模模糊糊了,中间似乎请她去喝过喜酒,又好像婚事没了,再后来花木兰有过几次九死一生的时候,也是这位昔日好友找的陛下身边的太医给她医治。 但再多的交集,似乎是没有了。 “你怎么来了?” 遇见应该在西北镇守狄叶飞,贺穆兰比所有人都意外。 “我回京中有事,顺便来见见故人。”狄叶飞下了马,客客气气的让家将捧上给花父、花母以及花小弟的礼物,他甚至细心的准备了给花家已经出嫁了的花大姐和花大姐一双儿女的东西。 贺穆兰从记忆里得知狄叶飞是光着屁股和花木兰同出一营的袍泽,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也没阻止他送东西。 他和那十四羽林郎不同,花木兰和他们只是点头之交,和狄叶飞可是有“室友”的关系,当然不能同日而语。 狄叶飞似乎也很诧异花木兰身边站着两个小孩。微微愣了愣后,从怀里摸出几个西域出产的小玩意儿,大概是给家里子侄辈儿买的,给了阿单卓和贺光一人一个。 “我都不知我这好友还有子侄在这里做客,我是她的同袍,镇西将军狄叶飞。你们是?” 贺穆兰走了过去,拍了拍阿单卓的肩膀。 “这便是我那位火长阿单志奇的儿子,阿单卓。” 狄叶飞微微点了点头。 “久仰你阿爷的大名,如今一见,便可知你父亲当年的武勇。” 他自然知道阿单卓那衣服都遮不住的肌肉是怎么来的。 这便是夸他了。 阿单卓比狄叶飞夸了他自己还高兴,憨笑着咧开了嘴,谢过了狄叶飞送的小梭镖。 这是西域的一种暗器,中原并不常见。 待礼物递到贺光那里时,狄叶飞手中动作慢了一拍,但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把手中的碧玺小玩意儿递了过去。 “小公子好俊的相貌,想不到花木兰这样的粗犷人物,还能有这样的子侄。” “你这什么意思,花木兰就只能有粗犷的子侄吗?”贺穆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你猜对了,这还真不是我的子侄。这是此地县官的表弟,在我家做客的。” “唔,意料之中。”狄叶飞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看着贺光接了碧玺饰物。“东西粗鄙,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比起氐族人的梭镖,这个倒挺好的。”贺光笑嘻嘻地仰着脸看他,也道过了谢。 “别站在这里说话了,我们先进屋子吧。”贺穆兰觉得一群人站在屋前看折断的柿子树有些可笑,便招呼着所有人回屋。 她把这位狄叶飞当做偶像的“战友”,那叫一个客气。 “你长途跋涉而来,先歇息才是正理。” 狄叶飞将眼光移到花木兰要劈的“柴火”上,瞳孔微微一缩。 “你昨晚和人打斗过?” 花父笑容一僵。 贺穆兰心中大叫坏了,一边瞪着狄叶飞一边赶忙掩饰:“哪里啊,昨晚有野猪闯到我们家来了,好了别看了,快进去快进去,等下要被乡人围观了!” “原来是‘畜生’。”狄叶飞低了低眉眼。 这花家前后都有大路,左右是树林,又没山,哪里会来野猪? “花木兰,连畜生都敢招惹你了吗?” 几个白鹭躲在掏空的树干子里,听了狄叶飞的话,气的直挠木头。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 他们是白鹭!白鹭! “咳……它们又不认识我是花木兰。” 贺穆兰心虚的哼了一声。 . 狄叶飞又不是傻子,见贺穆兰有意岔开话题,便没有多说,指挥着几个家将和从者在院子里歇脚喂马,自己只身跟着贺穆兰进了花家的堂屋。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军中女神”,常年的东征西讨让他和花木兰一样浑身都有呼之欲出的锋锐之气。只不过花木兰毕竟是个女人,如今也已经解甲归田快两年了,平日里还有所收敛。 他在西域扫荡贼寇叛军,那股子杀气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倒惹得家中两个端茶倒水的女人好不自在。 房氏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急急忙忙的倒完水就跑回灶房里找烧水做饭的花小弟去了。 从这一点,便可以看出独孤诺和那十四个小兵蛋子与军中宿将的区别。 有时候决定一切的并非容貌,而是气质。 花父对这种气质简直熟得不能再熟,甚至惬意的眯上了眼。花木兰过去的军中知交都曾来过家里,他们身上也都有这种铁和血浇筑成的气味。 但花木兰的同袍现在都在军中,军营里半年才得一次假,他们还住在南边,是以跑动的也不勤。 花父还从来没和这么高级别的将军坐在一起呢,心里的得意别提了。 花木兰待客,阿单卓有些不自在,他毕竟是客人,而这位将军明显没和他父亲打过什么交道,呆在这里也是尴尬,便说了一句“我去灶上帮花叔叔”便跑了。 贺光也有自己的打算,告了声罪,丢下“我去把那柿子树拖回来”便离了屋,朝屋外的树林里走去。 花母先开始还以为是个大姑娘来找自家女儿,再一看有喉结,心里就先凉了半截。 这军中的男的要长成这样,不怪没人看得上她家女儿。 难怪她后来解甲归田了都没有同袍要娶哇! 花母也不想想军中三十多岁还没娶上老婆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心里却在一直腹诽起这位镇西将军的容貌了。花父见花母情绪一下子莫名低落了起来,还以为她的“气闷”又犯了,顺了顺她的背就拉着她去内屋找药丸。 一时间,堂屋里就剩下了贺穆兰和狄叶飞两人。 三十有余的狄叶飞比花木兰记忆里的狄叶飞要成熟的多,也沉稳的多。西北的风沙干燥比漠北的还可怕,是以这位“军中女神”脸上的皮肤再也没有那么白皙,甚至爬上了不少细纹,但即使如此,若穿上女装也比贺穆兰不知道美多少。 “我听闻……”狄叶飞端坐于案后,先开了口。“你在家乡招亲?” “咦?咦??咦!!!”贺穆兰一下子站了起来,“谁说我在家乡招亲的?” 花木兰哪里在家乡招过亲?明明是花母在外人面前说出担心花木兰终身的顾虑,媒婆和各种怪人自己找上门的好吗? 她充其量就是被逼的很了穿个男装去看看那些男人靠不靠谱,怎么连大西北都知道了? 她都怀疑整个大魏还有不知道“花木兰没人要”的人嘛! 哪个这么大嘴巴这么热心! “我入冬回京请援兵,遇到一个故人,酒席中聊了几句。”狄叶飞不紧不慢地说,“我在来的路上,听到这里一个传言,说是京中来了十几位将军,骑着宝马,载着金银财宝来求娶你,再仔细问问,似乎是独孤诺那个缺心眼带的人……” “你已经不介意鳏夫了吗?” “独孤诺妻子没死,只是和离了。”贺穆兰纠正了狄叶飞的错误,“再说了,我拒绝了,赶他们回京去了。” “你为何不同意呢?独孤氏族是大族,独孤诺那小子家又是武川最强盛的家族,你若嫁过去,没有人敢看轻你。你过的会很好。”狄叶飞也认识独孤诺,自然知道这小子除了脑袋瓜不怎么灵活,人品、家世、相貌都是百里挑一的,这样的好夫婿不要,她到底是要什么呢? “我说一个两个三个都有毛病是不是?我们多年不见,你一上来就和我说这个?”贺穆兰第一次知道狄叶飞还是个这么八卦的人。“你问我怎么不成婚,你不也没成婚嘛!” “我不一样,我是鳏夫。” “啊,抱歉。”贺穆兰翻到了这一块的记忆。这狄叶飞曾经被军中一位高级将领看重,以自己家的女儿下嫁,但是因为和狄叶飞定亲的那姑娘不满这门亲事,认为嫁给一个杂胡是羞辱,就想要自尽吓唬家人,结果假戏真足,真的死了。 后来那家人和狄叶飞也有了芥蒂,她的兄弟甚至因此而恨起了狄叶飞。狄叶飞为了表示对没有娶到这个姑娘的惋惜,一直都没有再成婚。 时日久了,这家人的悲伤渐渐变淡了,也原谅了狄叶飞,反而在朝中明里暗里的帮过他。 “没什么,已经过去太久了,我都没见过尔朱家的那个姑娘。” 狄叶飞也确实没有表现出自己很难受的样子。 “我是被家里人逼的很了,不得不敷衍一二。独孤诺和那些羽林郎是陛下的好意,但我实在无心成亲,真是被弄的烦不胜烦。”贺穆兰因为有刚刚的记忆在,所以对狄叶飞也有些“自来熟”。 “好在我阿爷阿母现在不催我了,陛下那边独孤诺回去也会说清楚的。”贺穆兰轻松的舒展开眉头,“现在我每天教教阿单卓习武,帮着家里干干活,过的也轻松。” “你倒是轻松……”狄叶飞冷笑了一声,“如果你要抛弃掉我们这些军中的同袍过这样的日子,那又何必暴露自己的女人身份,不如顶着男人身份继续过军中的日子算了。” “花木兰,再怎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你心里也清楚的。无论是你的经历也好,还是武艺也好,哪怕是过去的关系,都逼得你做不了一个普通人。” “什么叫还不如顶着男人身份继续过军中的日子……”贺穆兰不满地看着狄叶飞,脸色也沉了下来。“老友相见,你非要这么热嘲冷讽吗?你觉得这样叫好?” 贺穆兰掀起衣袖,让狄叶飞看自己手臂上的刀痕箭瘢。 狄叶飞的眼眸渐渐转暗。 “这样的伤口,我身上还有很多!你也是身上有伤疤的人吧?一到天阴下雨,这些伤口麻痒难耐的感觉难道你不曾有?你觉得这种刀口上舔血,以别人的性命来成就自己荣耀的生活是好日子?” “狄叶飞,你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你认识的花木兰,是这样的人吗?” …… 他抿了抿唇,竟有些无言以对。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花木兰。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我才一直没来找你。也不曾劝你该如何如何。” “我只是可惜你的天赋。你是那么耀眼,那么特殊的英雄,却要在这乡间过着村妇一样的生活……” “所以你来就是干这个的?来看看旧日的火伴是不是过着村妇一样的生活?是不是在家里砍柴、喂猪、嫁不出去还被畜生欺负?你是等着我痛哭流涕的在你怀里诉苦说后悔吗?” 贺穆兰被狄叶飞说的一肚子火。 亏她把他当成不一样的朋友来对待! 结果看她还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的! “我只是……算了。”狄叶飞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他从来不知道花木兰是这么伶牙俐齿、攻击性这么强的女人。 在军中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还是说,他和她分开太久,各自都已经变化的太多了? 哼哼。无言以对了吧。 别说是个许多年不见的好友,就是生死之交,也没有这么干涉人家私生活的。 花木兰就爱砍柴、喂猪、过村妇的生活,你们管得着吗? “好了,你难得来一趟,说点开心的事情不行吗?”贺穆兰总觉得看见狄叶飞后好像忘掉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但是脑子里一点关于这重要事的记忆碎片都没有。她又不是真的花木兰,只能替花木兰招待好这位好友,像是自己以前招呼那些来N市玩的大学同学们那样。 “你最近过的怎样?工作……呃,军中的事都还顺利吗?” ‘不要这么和我说话,花木兰。’ 狄叶飞露出有些哀伤的表情。 ‘不要用这种客气的语气啊。’ “喂喂喂喂喂,你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贺穆兰惊得瞪大了眼睛,“你那边情况糟糕成这样了吗?” 她恍然大悟地一拍掌。 “你说你是去平城求援的,西边又要开战了吗?是哪一族叛乱了?氐族?鄢善?吐谷浑?” “……没有。”狄叶飞本来不该说的,这属于朝中的秘密,但花木兰如今已经不在朝中了,所以便随意提了提。“夏国有余孽煽动西域诸国派人来魏接寺僧,抵制陛下抑佛。动用镇西军就要血流成河了,所以我回京请示崔司徒和陛下,看能不能通过其他手段弹压西域各族。” 拓跋焘信仰道教,自号“太平真君”,连国号都改了这个。他几次下令僧众还俗,捣毁寺庙和佛像,收归耕地还回国库,早就引起了不少信徒的不满。 西域各国自汉代起就有不少信仰佛教,南边刘宋和北面的诸国传教僧人,大多都是通过西域来到的中原地区。他们从西域而来,一路传教,沿途的信徒从国王到平民,无不献人献马献财产,痛哭流涕的送他们继续往东。 只可怜如今在大魏境内的佛门被道门挤压的连和尚都做不得了,哪怕你是西域来的,是天竺来的,是哪儿来的高僧,要么就滚回西边去,要么就乖乖还俗。 若有人刻意煽动,闹出什么事儿来还真不奇怪。 贺穆兰在脑子里稍微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夏国,那不是当朝皇后的……”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只带了这么多人,悄悄的上京。如今事了,我就要回返敦煌去了。”狄叶飞叹了口气。“铸成金人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位娘娘?好在她无子,不然前朝不定,后宫又要乱起来了。” 当朝皇后赫连皇后,便是被大魏灭国的夏国公主,她和她的妹妹后来入了宫伺候拓跋焘。 为了安抚夏国投降的将帅,拓跋焘需要册立皇后的时候,便也让她们姐妹参与了大魏选后的“手铸金人”之典,照鲜卑人立下的规矩,在众目睽睽之下单独铸成金人的女人便是头领之妻,结果无数后宫妃子没成功的事,赫连氏的大公主竟然做成了,按拓跋焘也就有了自己的皇后。 他们大魏“子贵母死”,她生不出孩子反倒是好事,也有人说是皇帝陛下不给她孩子。 不管是哪一种,狄叶飞都不在意。 他是大魏的将军,守土开疆才是他的天职。 贺穆兰虽然也不在乎这些事情,但因为拓跋焘曾经请花木兰做过太子的“保母”,在花木兰拒绝后,他甚至邀请她做自己刚出生的孙子的保母,虽然花木兰都拒绝了,但贺穆兰不认为她的拒绝能让赫连皇后痛快。 如今听到赫连皇后可能还牵扯到西域诸族作乱的事情里去,她自然是有些唏嘘。 “花木兰,你这下便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了。”狄叶飞压低了声音。“对于保母的事,陛下似乎还没有心死,你又拒绝了独孤诺他们的求亲,想来陛下此心会更胜。夏国还有余孽一直未除,也不知道和赫连皇后还有没有联系……” “此外,素和君告诉我,赫连皇后和太子妃现在也有些牵连,你自己多加小心。” 拓跋焘多次在众人面前称呼拓跋濬为“世嫡皇孙”,寇天师也说他有“天子之相”。 可自太子渐渐长大,便和皇帝有了些分歧,已经不得皇帝的宠爱。拓跋焘倒是把太子的嫡长子当做宝贝,这个长孙一天到晚都被带在他身边,拓跋焘甚至为他亲自开蒙,为他穿衣擦身,处理起居。 太子年长,选的保母基本就是象征意义了,他生母被赐死,其实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养育宫人。但这个小皇孙不一样,他现在生母还在,只要一被立为“嫡皇孙”或者日后被立为太子,他的母亲就要被赐死。 这位小皇子的母亲,乃是当年战败的柔然汗国一位贵族公主,在柔然战败后的政治斗争中不行落败,投奔北魏的。 这几乎就是十几年前往事的又一次轮回,战败国的公主是否能留下性命,就看她的儿子到底能不能得到权势。 这样的权势,怕是没有人愿意得到。 “……我明白了。我先谢过你和素和君的惦记。你说的那位京中故人,也是素和君吧?”贺穆兰了然地问道。 狄叶飞也没想瞒着,只是犹豫片刻,便也点了点头。 “他也不好做。他的女儿如今在宫中给公主作伴,其实就是质子。再多的消息,他也不敢透露出来。” “素和君的女儿都长到能进宫做伴了……”贺穆兰忍不住叹息出声。“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往事仿佛还在眼前,我记忆里的素和君还是个老成的小伙子,现在都……” 贺穆兰没有敢多想。 再多想,她就要想到贺光那三岁多的儿子了。 一下子成了奶奶辈,若是被她的好友顾卿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话说回来,连素和君都有子女了,你为何一直不娶妻?”贺穆兰想起军中传出的“断袖”传闻,甚至还有人说狄叶飞其实是皇帝的人,碰不得,不过他一直不信。 “你别说是因为怕尔朱大人迁怒。你根本就不是这样胆小的人。” 狄叶飞听到贺穆兰的问话,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 “那些女人,长得还没我齐整,娶她作甚。” “哇,那花木……我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呵呵,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我只是开玩笑,玩笑……” 贺穆兰惋惜地摇了摇头。她其实觉得花木兰和狄叶飞挺般配的,若花木兰回来了,想要找个伴,狄叶飞挺不错。 只可惜他是个颜控啊。颜控这种人,是勉强不来的。 她自己就是个颜控。 “和那些漂亮姑娘比起来……我长得更是不齐整。” 还一身疤呢。 ☆、第45章 身份暴露 “你若反感我,大可不必这样说自己。”狄叶飞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贺穆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自我解嘲的几句话,竟然让狄叶飞彻底对她冷了脸。 天知道,她半点都没有讽刺他标准高太挑剔的意思。 在贺穆兰看来,一个标准高、颜好、又上进的男人,到了三十三四岁还没有结婚是很正常的事。她以前的同事快四十了没结婚的还有不少。 来自现代的惯性让她习惯性调侃,却忘了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人。 也没意识到狄叶飞到底在气什么。 “我今夜睡哪儿?” 狄叶飞放弃了和贺穆兰再讨论“齐不齐整”的问题,转而换成现实点的。 “我那边只有一间客房能住人,已经给那两个小家伙了。”贺穆兰有些伤脑筋,“又不能让你住没收拾的屋子,我记得你挺爱干净的……” “罢了,你住我屋里吧!” “……”狄叶飞的眼睛里又突然出现了神采。“住你的屋子?” “嗯,你现在都是镇西将军了,住其他地方也不合适。”贺穆兰想到就做,爬起来准备出去整理。“我去铺个新的垫褥和床单。” “不用这么麻烦,我来的也仓促。”狄叶飞一把抓住了贺穆兰的手臂。 “耶?” “不用换了,就这么睡……吧。再简陋,也不会比我们行军时候更差。” 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折腾了,晚上我给你提点水沐浴,洗洗风尘。就和以前一样!”贺穆兰笑的爽朗。“那你那些家将和亲兵怎么办?” “他们更不讲究,有顶的地方窝上一晚就行。”狄叶飞极力压抑心中泛起的涟漪,“他们都带了皮垫和绒毯,你不要太操心。” “哦,那我这边屋子还有两间没有平脚床只有软席的房间,我带他们安置一下吧。” . 贺穆兰摆出东道主的样子,指引着一群亲兵侍卫进了花木兰的大屋。由于是那种最传统的砖瓦房,每个房间之间都离得很近,结构紧凑的很。 狄叶飞看着贺穆兰安排好每个亲兵住哪儿,又说清楚这个屋子屋前屋后哪里有厕房哪里有马厩,隔壁住的什么人,有些皱眉地吩咐亲兵: “我们毕竟是借助在别人家里,晚上没事别乱跑,也别出来!” “是!” “你太严肃啦!”贺穆兰轻笑,“你该放松点,这是我家,不是军营里。你就当现在是放假在家,暂时休息休息吧。” 狄叶飞听了贺穆兰的话,眉眼也笑的动人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 狄叶飞来找贺穆兰更多的是聊一聊朝中的局势,和她回乡后军中发生的一点变动。狄叶飞在皇帝身边的那么多年已经积累起了丰富的人脉,和一直在各处随君征讨的贺穆兰不一样,很多贺穆兰完全不知道的情况被他一说就赫然开朗。 “所以夏将军不是因为腿伤而回乡,是因为军中汉人一派现在势力太大,北方六镇军团的弹压?陛下不管么?”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夏鸿在右军中一熬就是十五年,一直都是镇军将军,功劳虽大升迁却慢,只长俸禄不长品级,现在狄叶飞居然说连他解甲归田都有其他原因? “汉人掌管朝堂,鲜卑人掌管三十六部和军队,这已经成了一种约定俗成了。夏鸿升无可升,会下野也是正常。更何况他也不是一位有野心的将军。”狄叶飞对这位老上司也有不少唏嘘。 “你早日回乡也是对的。你要真领了尚书郎的官位,就要在京中被啃的连渣滓都不剩了。” “呃……” 贺穆兰没想到狄叶飞对花木兰的政治素养评价这么低。 . 狄叶飞在花家待的还算愉快。除了花小弟有几次看着他的脸发愣差点撞了墙,也在被房氏揪着耳朵拉回灶房以后彻底认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是错误的。 他在自己的脸被按到热水里之前彻底了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也得到了这位将军在的时候不准出去丢人现眼的保证。 花母虽然也觉得这个男将军长得太像传说中的西域舞娘之流,但他身上的杀气太慑人了,反倒生不出任何轻忽之心。花父和他笑着喝了不少酒,就彻底欣赏起了这个女儿的军中同袍,甚至好奇的问起了不少他们同军时的事情。 “我……当年喜欢不穿衣服在帐子里跑。”狄叶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所以后来知道花木兰是女人的时候,我有好几天都不想出去见人。” “实在是太羞愧了。” 狄叶飞的话让一屋子人都没敢张嘴。 阿单卓已经开始疯狂的想象自己父亲当年光屁股跑的时候有没有被花姨看到。贺光则是捂着嘴使劲把汤咽了下去。 “放心,我都没怎么仔细看过……”贺穆兰回想了下,老实地说:“你那一身白皮太过晃眼,木兰自卑。” 狄叶飞被贺穆兰的话噎当场傻眼。 贺光已经开始闷头啃汤碗了。 “哈哈,是老汉不好,说什么不好说这个。我们聊些其他的。狄将军如今可有妻小?”花父笑眯眯地问。 “晚辈妻子早丧,这些年随陛下不断征讨,没时间考虑成亲之事,是以如今还是孑然一身。” “啊……没孩子啊。”花父那点小心思给自己压了下去。 他还是别操心木兰的事儿了。 狄叶飞的眼神略略阴翳了起来。 他怎么忘了…… 阿单卓是个勤快的孩子,吃晚饭就去灶间帮忙了。贺光虽然从不帮着做家务,但他自觉自己那一袋珠子够花木兰家吃十年了,所以也没有多少不安。 狄叶飞远来是客,谁也不敢让他动手,加之他还带着亲随,虽然亲随没跟他们一屋吃饭,但整理起来也是麻烦,所以花木兰想了想,便带着他去了后院,从马厩里牵出越影,和他一起出去溜了溜马,免得家里人都不自在。 狄叶飞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了,比贺穆兰刚回乡时还不适应,能避开花家人单独出去透透气,自然是愉悦的很。 待天色渐黑,贺穆兰在狄叶飞的亲随们骇人的眼神中把自己的浴桶扛了出去,里里外外冲刷了个干净,才给他搬进屋子。 狄叶飞先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过去他和花木兰同军时,几乎全火洗澡都是找花木兰帮忙的。 可是片刻后,他就突然想起来花木兰早就已经自己暴露了女人的身份,而他的这些亲随们却是没有见过花木兰其人的! 我艹! 他们不会想着自己不干活却支使一个女人扛大桶吧? “我自己来吧。”狄叶飞还想在属下们面前留点面子。“把你手上的桶给我,我自己拎到房里去。” “哦。”贺穆兰也不勉强,伸手把桶递给了狄美人。 “你小心点,我家桶比较大……呃……说晚了……” 哗啦啦! 话音未落,狄叶飞已经被满载着水的水桶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狼狈的一头撞到了水桶的边缘,龇牙咧嘴了起来。 “&……&%&¥!好烫!!” “没事吧……”贺穆兰扶起地上的狄叶飞,仔细看了看他的手腕,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厚,没伤到手腕。 没毁容就是万幸了。 “算了,还是我来吧。冬天水凉的快。” 她顾及他的面子,没说出“要让你半桶半通提到了房里热水都变凉水了你还想不想洗澡”的事实,而是认命的看了看自家庭院一地的热水,颇为可惜的摇着头回灶房继续提水。 她阿弟烧的辛苦,一次也只能烧一桶半呢。 只留下默默立在院子里的狄叶飞,脸色又青又红的看着“花木兰”的背影发呆。 “将军,你胳膊没事吧?”一个亲随冒着被臭骂一顿的危险,跑过去关心上司。 “是啊,将军,要不然我们帮着花将军去提水?” “那你们还愣着干嘛?”狄叶飞斜着眼睛扫视他们。“刚刚看见花将军刷桶的时候,你们就该上去接手的!” ‘这不是太震惊了什么都忘了嘛!’ 几个亲兵愁眉苦脸的直奔灶房而去。 晚上。 古代几乎没有夜生活,在这种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的冬夜,大部分都选择吃完晚饭以后早早上床就寝,贺穆兰也早就习惯了早睡早起,晚上大约在8点左右就上床了,早上天不亮就醒了而且怎么也睡不着。 什么闻鸡起舞,都是被逼的! 沐浴更衣结束的狄叶飞在贺穆兰将屋内清理干净后,终于等来了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时刻。 就寝的时刻。 狄叶飞帮着贺穆兰进进出出,将浴桶和木桶都放到屋外放杂物的地方,临到所有东西都整干净要回屋子的时候,狄叶飞突然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最后那一下腿怎么也迈不出去。 “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好?以前是不知道,现在都已经知道你是女人了……” “你白天还说不嫌弃的。我这边屋子也确实没地方给你住了。那边大屋里住着我弟妹,让你歇下也不合适。”贺穆兰以为狄叶飞还在客气,豪爽地笑了起来,一手推开门,又把他的肩膀一拍,将他推了进去。 “你就安心在这里宿上一晚吧。” 狄叶飞也不知道临到事了自己突然羞窘起来,但此时他被推进屋里,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 是她盛意邀请我的。 鲜卑女子果然敢爱敢恨。 我又打不过她。 “唔……好像不缺什么了。”贺穆兰满意的扫了一眼屋内。 虽然狄叶飞客气的要求不需要更换床单和枕头,但贺穆兰后来想想还是跑回房间里找花母要了个没人用过的枕头。 她有时候睡的熟时会流口水,“花木兰”若是还想在这位昔日好友面前留点好印象,就不能让狄叶飞一偏头嗅到什么不该嗅到的。 否则偶像的形象就被她完全毁光了。 贺穆兰在狄叶飞幽深的眼神里走到“地铺”边,弯腰下去…… 抄起了另一个枕头。 “好啦,我也算是把你安置好了。我去我阿爷那边的屋子里凑活一晚。”贺穆兰微笑着抱着枕头。“祝你好梦。” 她把话说完,便在狄叶飞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施施然地离开了。走时还不忘贴心的替他掩上了门。 唔,我真是中国好室友。 把自己的房间和床让给旧日朋友,自己去爸妈那边房子打地铺什么的…… 她真是太体贴了! 咦?什么声音? 狄叶飞不会在自己屋子里摔一跤,跌到案几上了吧? . 花家主屋。 夜深人静无心睡眠的不光是花木兰的屋子那边,花父花母因为女儿又来了了不得的客人,也半晌都睡不着。 再加上贺穆兰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狄叶飞,自己却跑过来窝在偏房里,两位老人心里自然也有些为女儿委屈。 这些人上门做客,没有一个是提前打招呼的。 虽然他们家人都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可这样的举动也确确实实给他家造成了不少困扰。 “木兰啊,那位镇西将军,以后也要在这里常住吗?” 房氏和袁氏都在这位花家现任当家人面前抱怨过了,所以这位老人才不得不多问上两句。 家里原本有六口人,虽然花父腿脚不行,但一些小事还做的了。贺穆兰在家也帮着做做力气活,不过因为花小弟的缘故,做的不多。 后来贺光和阿单卓来了,这日子过得就有些负担了。更别说房氏还怀了孕,不能太劳累。 如今狄叶飞带着五六个人过来,花家一下子就像原来十四羽林郎来求亲一样,局促了起来。他家毕竟不是什么大户,虽有些空屋,但平日里没人住,灰尘多有些霉味也是正常,招待不了贵客。 十四羽林郎还是自己扎帐篷的,这些人就这么住进来,一日两日还好,要常住,就得把屋子打扫出来了。 “应该不会,西北事务多,狄叶飞在这里待不了太久。”贺穆兰今晚住在花父花母的隔间,中间只有一层布幔隔着,说什么只要大声点那边都听得见。 “那还好,否则过冬的吃食又要不够了,可这时候又不好买……“ 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基本就不会再出门了。 “阿爷,你别操心太多,女儿心里有数。”贺穆兰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穿过来以后没有按照花木兰的习惯给阿单卓继续送东西、也没有给军中的伙伴们寄信而导致大家纷纷找上门来,她要负全部责任。 她虽继承了花木兰的一切东西,却固执的不肯承认自己已经是花木兰了,只是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她旧日的关系和财产。 可是她毕竟不是花木兰,不是自己的记忆,哪里会有自己的那般印象深刻,若不是阿单卓和狄叶飞来了,她都不知道本尊曾经会定期送信送东西出去。 话说回来,她送东西出去,总要有人帮她送吧? 是谁呢? “阿爷,我以前送信送东西找的那人有多久没来了?”她关于花木兰记忆里最模糊的就是她刚刚穿来前的那段,所以只好求助与花父。 “你说那姓陈的小伙子?算算看,好像是有半年多没来了,是不是出事了?”花父被女儿一提,马上想起了那位女儿过去的副将。“不是说在南边的陈郡练府兵吗?回头要不要托人去打听打听?” 贺穆兰刚想说她到哪儿去找人打听,猛然想起来外面还有一堆消息最灵通的家伙。 那些白鹭,能用就用嘛。 狄叶飞从期待到失望,再从失望到恼羞成怒,那种懊恼和尴尬根本无法和其他人叙述。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白日里满腔的酸涩甜苦都是自个儿的遐想或者说瞎想,就不由得生起敲坏墙壁的冲动。 用头。 但偏偏他清楚的知道,花木兰一点试探暧昧的意思都没有。 她就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个女的!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个男的! 这样的认识让他更加生气了。 狄叶飞自己和自己生着闷气,在褥子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在一片万籁俱寂中,狄叶飞模模糊糊听到了隔壁房间有极小声的声音传出,接着就是极轻的脚步声。 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在陛下身边做宿卫时,所有来去的贵人脚下都穿着这种不会发出声音的鹿皮底软靴。魏帝是个不喜欢吵闹的人,在思考的时候尤其讨厌别人打断他的思路,时间久了,哪怕是有点积蓄的宫人,都要想法子弄几双鹿皮底的鞋履。 狄叶飞休沐的时候,在自己的将军府里也穿的是这样的鞋。虽然鞋底薄了点不适合长时间行走,但若不是经常走路的人,这样的鞋确实很是舒适。 阿单卓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当然不会穿这么不耐用的鞋子,那究竟是谁半夜起身了,结果不言而喻。 狄叶飞想起那孩子耳垂上的小痣,不由得产生了许多危险的猜测,这些猜测无法让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呆在屋子里,所以狄叶飞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身,开始穿起鞋子,披上轻裘出门。 贺光走的并不远,狄叶飞并没有做过斥候,也不敢跟的他太近,只是大概记住他走出去的方向,远远的坠在他的身后。 ‘很好,不是去屋后的厕房如厕,而是去屋外……’狄叶飞对自己心中的猜测更确定了一点,‘这么冷的夜里,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出来吹风玩儿的吧?’ 狄叶飞在夜色和墙壁的掩饰下一点点往花木兰屋前偏僻的角落挪动。他支起耳朵,小心的将脑袋伸出去。 花家屋外的几颗桑树下,贺光正小声的和一个做普通百姓打扮,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说话。 “白天让你们查狄叶飞来这里做什么的,可有消息?” “……我们这几日没有接到来自平城的消息,其他白鹭还在探查,若有消息一定……” 远处的狄叶飞只看到贺光和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他们将自己很小心的藏到了树的阴影里,莫说听不到声音,就连他们在做什么都看不见。 他刚想继续在往前一点…… 两把短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短剑出现的无声无息,就如同他面前这两个鲜卑人打扮的男人一样。 “你们……” “收声!”其中一个鲜卑男人脸色难看的开了口,挟持着狄叶飞往前走了几步,将他彻底推到了白鹭们的眼前。 要是惊醒了花将军怎么办? 难道又要被揍一顿? . “你们把剑放下吧,这不是什么歹人。”贺光的声音乘着夜风轻轻的传了过来。“你是不是认出我了?狄将军?” 他从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眼神里全是复杂的东西。 这位将军平日从不擅离职守,若说他是专门为花木兰而来,那这其中蕴含的消息更是不妙。 他被父亲赶到这梁郡来,已经渐渐远离平城的政治中心,现在几乎是两眼一抹黑的瞎子,一有不对,自己先忧心难安,只能靠这些白鹭来四处打探。 与其是这样,不如大大方方表明身份。他是君,他是臣,有些事情,不如直接问来的更快。 狄叶飞脖子上的剑被撤走了,但是两个白鹭一点也不敢放松,一左一右的持着武器,隐隐守住狄叶飞所有能攻击贺光的方位。 狄叶飞并不上前,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干脆地跪了下来。 “末将狄叶飞,参见太子殿下。” “你果然认出来了。”贺光嗟叹了一声。 是的,这所谓的贺光,正是魏帝拓跋焘的长子,自幼就被立为太子的拓跋晃。 他被赐死的生母姓贺,晃和“光亮”同源,所以他便化名贺光,和京中来召见崔家郎君和游可的使者一起南下,伺机混到花木兰身边。 狄叶飞虽然只在五六年前和这位太子接触过,但人的脸型想要发生巨大的变化是很困难的,更别提拓跋晃的两边耳垂都有小痣,这被人认为是他从小“天资聪颖”的象征,他只是左右看了一下,便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甚至能想象到贺光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无非是陛下无法以势以利让花木兰屈服,干脆就从花木兰重情着手,把自己儿子送过来了。 当然,听素和君说这位太子殿下和陛下分歧越来越多,想来也有陛下让他出宫稍微反省一二的缘故。 无论是哪一种,花木兰都被搅合进去了。 这让知道花木兰终是被这两位算计的狄叶飞很不爽,也了悟了素和君为何会对他欲言又止,直说自己有顾虑,再多的不能再说。 他不需说,只要自己来花家示警,自然就会遇见太子拓跋晃。 素和君大概是这样想的,所以反而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你虽然认出我来了,不过最好还是别……” . “你们几个,到底在那边干什么?!”贺穆兰的声音犹如石破天惊一般打断了拓跋晃的话,更是吓得几位白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她她她她怎么大半夜出来了? 她她她她是顺风耳不成? 想趁半夜偷偷找这些白鹭攀个交情,去打听下自己那位副将“陈节”消息的贺穆兰,对自己撞见这种场景也是满腹震惊。 无论是狄叶飞会对贺光下跪,还是那些白鹭对狄叶飞表现出的敌意,都让她蹙紧了眉头。 她根本就不怕吓醒花家人。她怕她不出声撞破他们,这群人还要把她当傻子、蠢货一般继续蒙在鼓里。 亏她还在白鹭面前那么替他维护! 想到这里,贺穆兰额角的青筋都随着她的呼吸鼓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指已经全部吓懵了的众木鸡们。 “你,你,还有你们……”贺穆兰指了指贺光和狄叶飞,又横指了几个白鹭,“给我全部进屋子里去……” 她把拳头捏的嘎嘎响。 “我们来好好讨论讨论。” ☆、第46章 认亲大会 贺穆兰从自己刚刚穿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及花木兰。 这并不是一种自卑,而是一种自知之明。 她的经历比花木兰要简单的多,也平和的多。虽然在后世见惯了死人、见惯了各种冤屈和无奈,但她毕竟是没有见过刀光剑影、政治阴谋,生活在和平时代里的一位普通司法工作者。 至少在她的年代,明面上是不存在“一言即死”的这种权贵的。 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和这样的人相处。 “你说你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贺穆兰盯着身材瘦弱、毫无所谓“王八之气”的贺光,脸上的不豫之色并没有一点减轻。 “……我正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贺光苦笑了一下。 “那个一直坐镇后方,替大魏之主监国的‘储君’。” 拓跋焘是个不折不扣的勇士,他认为天子既然要做万民的表率,那就必须先做军中的表率,每一次大的战争,他几乎都是御驾亲征。 而这个时候,国内的朝政就落到了还没有成年的拓跋晃身上。 拓跋晃五岁就被立为太子,八岁开始在百官的辅佐下监国。他的父亲在外征战,他就在后方坐镇京城,调集粮草,征调民夫,为前方的大军做保障。 虽然不曾亲上战场,他却不比前方任何一位主将的担子轻。 若说拓跋焘表现出的是彻头彻尾,百分之百的鲜卑族领袖的样子,那被众多汉臣们辅佐着长大的拓跋晃则同时拥有汉人领袖常有的智慧和鲜卑人对荣誉的追求。 正是因为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个纯粹的鲜卑人模样,而朝臣都已经习惯了他在朝中处理政事时运用的那种“多方询问”和“极力平衡”的风格,在他年长以后,在拓跋焘不再频繁的出征之时,父子间的摩擦自然就会越来越多。 打个粗俗的比方,就像一只豹子出去打猎,回来以后发现自己留下的气味全部都被年幼的继承者给覆盖掉了,而他的族群也开始越来越多的表示对继承者的信服,对于这种猛兽来说,它第一个想到的不会是欣慰,而是威胁。 贺穆兰并不知道拓跋晃苦笑什么,她对朝廷的了解还没有狄叶飞这个边缘人物多。但她只是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贺光,阿不,应该喊他“拓跋晃”了,能知道拓跋晃来这里做什么。 无非就是权势和名利都打动不了花木兰,希望用“情”来感动她。 他是还没断奶吗?找妈找到乡下了? 贺穆兰很想一扫帚把他们都赶出去。 现在却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是君,而她现在只是连臣都不算的屁民,和他呛声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在没揭破这一切的时候,她若看见他淘气或者混账还能倒提着揍他一顿,但是如今她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连这样做也成了奢望。 没看到连傲慢的狄叶飞都只能乖乖在这个小屁孩的面前下跪吗? 一想到自己以后也要屈膝对他跪拜,而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居然装疯卖傻在他家假扮什么离家出走的少年,贺穆兰就不爽了起来,所以她选择了冷处理。 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他帐没有算呢。 “追踪盖吴至此?嗯?”贺穆兰盯着脸长的那个白鹭,语气里的威胁傻子都听得出,更别说曾经被贺穆兰差点掐断脖子的那个倒霉白鹭了。 他口齿不清的解释了起来:“花将军!我原本真是为了追踪盖吴才来的!不信你问他……” 他伸手一指贺穆兰那天晚上遇见的一个瘦长汉子。 那瘦长汉子一愣,对脸长的丢过去一个“你居然敢拖我下水”的眼神,头皮发麻的吞吞吐吐道: “确实如此,我们是后来……” “纨绔子弟,嗯?” 贺穆兰想起了他是谁。这不是故意诱导她,让她把贺光往京中纨绔那方面去想的家伙嘛! “揍过不少宗室子弟。嗯?” 难怪!他可是太子,光屁股时候揍几个堂弟堂兄也是正常。 谁能想到是这么个揍法! 这样的结论让她竭力克制住自己去揍人的冲动,因为忍得辛苦,手下不免用力,连案几的一角都被她捏的嘎啦嘎啦响。 同时还在嘎啦嘎啦响的,还有几位白鹭上下打架的牙齿。 “我……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那白鹭哭丧着脸,“花将军,我们也是从虎贲军里退下来的,若是可以,我们都不愿意出现在你面前啊。” 谁都知道白鹭讨人嫌,若不是任务需要,谁会让偶像厌恶自己呢? “咦,你是虎贲的……” 虎贲军是花木兰以前领过的军队。不过虎贲两千子弟,花木兰不可能每个都十分熟识。但这位体格瘦长的白鹭大概不是什么无名角色,所以贺穆兰仔细翻翻过去的记忆,再看看他的长相,一个名字也就自然而然地呼出口了。 “你是……阿鹿桓?” 显而易见的,贺穆兰猜对了。 因为这位白鹭候官的脸上露出了能把人闪瞎眼的笑容。 贺穆兰第一次见他们时全是防备之心,而他们离开的也快;第二见面天黑的看不清脸面,直到第三次见面,他又给出提示,贺穆兰才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 贺穆兰有些小愧疚。 若是花木兰,大概第一次见面就认出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是她自己眼拙又自大,怪不得别人。 “是!是!标下正是阿鹿桓,虎贲甲四的队长!” 虎贲是右军最精锐的队伍,百人为一队,这阿鹿桓能当队长,武艺应该也不弱,所以花木兰才能记得他。 “甲四,斥候出身。难怪……。”贺穆兰点了点头,既然是花木兰原来的手下,大水冲了龙王庙,她也不能再多责备。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那位花木兰军中的好友素和君是故意把她的属下调到梁郡来做此地的监察白鹭的。 是自己人,在很多时候都会维护一些。 若是花木兰真有什么不对,曾经的麾下怕是也会多留几分面子。 其他白鹭发现阿鹿桓成功的以“攀交情”的方式让贺穆兰的手离开了案角,都纷纷递给他“干得好”的表情。 而阿鹿恒还沉浸在“我的妈啊花将军居然还记得我”的兴奋中无法自拔,简直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花将军,我是鲁尔赤!我是甲七的力士!”另一个白鹭被贺穆兰点出来直说“眼熟”,也笑开了颜,自报了身份。 “我不是虎贲的,不过我曾在黑山大营的右军待过三年……” 一个白鹭也笑了起来。 贺穆兰一听自家原来的故交旧知居然还有不少去当暗探一类的官职,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她也不管拓跋晃他们的脸色会不会难看,开始认真的向他们询问起了过去不少属下的归属。 阿鹿桓有些不安地看了太子一眼,发现太子并没有表示出难堪或者禁止他们多言的神色,反倒有些放任他们攀谈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愉悦的投身到“认亲大会”里去了。 . 拓跋晃当然不会生气,他正需要一些事情来化解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尴尬局面。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虎威将军”,因为她居然把自己凉在这里,直接去和几位白鹭闲聊起来了。 这让他又好气又好笑,更是从侧面了解了这位女将军胆大的一面,以及她也拥有女儿家常有的小脾气。 他的几个姐妹有时候央求他什么事没得到应允时,也会这样貌似不想再理他了的方式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这其中固然有他是太子的原因,但他的弟弟们却从不敢这样做。 这只能归结到“女人的自尊”上去了。 而对于女人,无论是小女孩还是老妇人,他都一向是十分包容的。 拓跋晃心中的这一点突生的想法,让他对“花木兰”的认识更加清晰也更加亲近起来。 所以他给此地的白鹭首领一个眼色,希望他能想法子让自己有一个台阶下。 一旁跪坐着的狄叶飞一直注意着拓跋晃的动作,见到他的表情动作,忍不住在心中嘲讽。 他根本就不知道花木兰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愿意的事,连陛下也无法勉强。这个女人不爱财、不图名、虽然也珍惜性命却不怕死,可以说是油盐不进。 想要以情动人,你得自己先付出感情才行啊。 “花将军,我们其实也无意冒犯您。只是各种意外层出不穷,我们才不得不暴露了行迹……”这头领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先是盖吴绑架崔浩之孙,又是游侠儿在此地聚集,后来连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镇西将军都过来“叙旧”,就算是诸葛在世也算不到有这么多变数。 “问题不在于你们是不是监视我家。”贺穆兰停下了和白鹭们的闲谈,转而望着这位中年首领。“我已经解甲归田,刀枪入库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拓跋晃,后者正心虚的摸着自己的鼻尖。 “是花木兰如今只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的意思。” “可是……” “胡勒,不要说了。”拓跋晃得到了说话的机会,立刻打断了属官被花木兰绕进去教育各种大道理的可能。 他在她家住了不过几天,已经见识过她这项本事的厉害了。 “花姨,我想和您聊聊。”他见贺穆兰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便摆出更加软弱的表情来。 “我会告诉您,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又为什么要欺骗您。” 贺穆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都看到狄叶飞悄悄摇头了,还会同意了拓跋晃的请求。 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麻木而认命的东西吧。 她从来都不是个滥好人,对待任何不合常理出现的东西或人,都带着天然的防备和警惕。 所以她的好姐妹顾卿捡回一个呆头呆脑自称是道士的人要求她帮着办户口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的好友遇见了骗财骗色的骗子,而她则是使用了拖延的技巧让自己的朋友再等上一段时间,自己好去查查事实的真相。 她并非不相信好友,而是有些人天生就特别容易相信他人,而有些人注定要为轻信而付出代价。 她只是不希望好友变成付出代价而成长的那一个。 所以当拓跋晃开始解析自己的“心路历程”时,她是抱着三分怀疑,七分姑且听之的心态在聆听的。 拓跋晃从贺穆兰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有气度了起来,以往的一丝惫懒好像也消失不见了。 这就好似那一句“太子殿下”是某种咒语的解咒之术,“贺光”终于还是变回了他的本来面目,一个叫做拓跋晃的高贵继承人。 “我和您说实话,我并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因为预感到自己要大难临头,所以才用来‘我要去看看花木兰是什么样的人’的理由说服了我的父皇,逃出来避难的。” 听到拓跋晃的回答,贺穆兰微微有些吃惊。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将您请进宫,所以我才隐瞒着身份在您身边过着‘游县令表弟’的日子。对于我来说,能躲过即将发生的动荡,便已经是您带给我最大的护庇了。” “护庇?你是太子啊,怎么会……” “我若再留下去就不会是太子了。”拓跋晃对贺穆兰抬起了手,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向她说明。 他似乎很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和别人交谈。 “今年夏天,我父皇不顾我和其他朝臣的劝阻北击柔然,最后无功而返,既消耗了大量的粮草,又没得到柔然的牲畜和战利品补给,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当初的谏言,会变成如今的诅咒。” “而鲜卑三十六部的大人们早就不满我的治国之略,他们认为不向往战争和更多战利品的君主就是懦夫……”拓跋晃说着说着,做出一个砍脖子的动作。 “所以他们想更多的影响我父亲,将我废掉。” “咦?我听说当年也是他们拥立你的。他们说你天生聪颖,有成为贤君的才能……” 那时候魏帝还是“大可汗”。说有贤君之才,几乎就等于说他以后有坐上拓跋焘位子的能力了。 “这你也信?那是那些别有用心、或阿谀奉承之辈用来追捧我父皇的话。我是父皇的长子,父皇有意立我为太子,他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我五岁就被立为太子。说五岁的小孩是什么贤君之才,连当年五岁的我听了,都常常忍不住啼笑皆非。” 他非常率直的笑了起来。 “现在他们不需要我了,就要说我‘懦弱不似鲜卑男儿’了。” “啊,那还真令人同情。” 贺穆兰耸了耸肩。 “此外,我的父皇正在和崔司徒商议着明年上元节下诏第二次废佛,私养沙门者满门皆诛……”他双手合十,轻声念了句佛号。“而我自幼跟着祖母长大,是信佛的。” “若我继续留下去,不可避免的要和我父皇出现越来越大的分歧,而鲜卑贵族此时又提出条件,若我愿意表现出我的立场,阻止我父皇和汉臣们废佛,他们就会继续支持我的储君之位。” 贺穆兰听得脑门子痛。 “啊,这不是好事吗?那你走什么?” “我不能忤逆我的父皇。至少现在不能。”拓跋晃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真是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在一个称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把这种事说出口。” 他有些木然地说道: “……几个月前,我父皇最信任的道士寇天师,突然和我父皇说,我并没有成君之象,而且注定早逝。” “我若此时和我父皇起了冲突,就真的离死就不远了。我有九个弟弟,还有一个一生下来就‘贵不可言’的长子,我父皇可以选择的继承人太多了。”拓跋晃咬了咬牙,“而我父皇如今还很年轻,身体也强健,再活个二三十也不成问题。” 寇天师? 哦哦哦,想起来了,那个叫做寇谦之的道士嘛! 古往今来能传道忽悠到皇帝连国号都改成道号的,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这也有人信?”贺穆兰眯了眯眼,“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肆意打击报复啊。” 一个要把道门推到顶峰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下一任皇帝是个信仰佛教的人啊! “不,这位道宗并不同意灭佛。”拓跋晃摇了摇头,“积极灭佛的是崔司徒,寇道长经常公开表明佛道可以共处的立场。” “那他预言的毫无道理啊!” “花姨,您难道忘了吗?”拓跋晃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那位国师大人,也曾预言过你‘早则两年,多则五年,必死无疑’,所以我父皇才不甘心的放了你回去。现在离五年只有三年的时间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什…… 什么? 有道士预言花木兰是个短命之人? “一派胡言!”贺穆兰怎么也不愿承认那个消失的“花木兰”是死了,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原来主人还在某处,怎么能说她就是死了呢! “若是这样,陛下何必还让那些羽林郎过来求亲!”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拓跋晃有些诧异,不过一想到魏帝本来就没想瞒着,也就笑了笑老实地说道:“正因为您有可能命不久矣,所以也就不用再考虑什么朝廷政局、人际关系了。” “那毕竟只是再短暂不过的一段时光,而我们的女英雄配得上任何人。” “再说,是不是胡言,如今还很难说……”拓跋晃的眼神露出一些不安的样子。“这位寇国师……不是凡人。” 贺穆兰猛瞪着拓跋晃,拓跋晃则是镇静地接受着那目光。 “我不信。” 贺穆兰用极缓慢的声音说道: “花木兰是个短命鬼什么的,我一点都不信。” “也许不会,也许会,谁知道呢。”拓跋晃并没有和她争执。“也许这位大名鼎鼎的‘寇天师’也会出错。若是那样,真是太好不过了。” 他很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露出少年人常有的狡黠眼神。“我也不希望您死。若您不死,那我就不会是‘早逝的不能成君之人’了。” “您活了三十二年,可我才十五岁呢。更何况,我的家里有一个已经会和我向我的父亲争宠的儿子,还有三四个嗷嗷待哺的儿女……”拓跋晃看着突然把嘴长成了“○”字型的贺穆兰。 “所以我……您怎么了?” …… 我只是感慨你那种马一般的人生啊,殿下! 我该夸你好枪法吗? 一想到花木兰去从军的时候这位“殿下”才刚刚生下来,而现在花木兰连男朋友都没有可这孩子已经有了四五个孩子,贺穆兰就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 花木兰死了就剩一堆小火伴…… 拓跋晃死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这落差太大了! “所以……你准备在我这里躲到什么时候?难道一直躲到我证明自己能活过五年为止?”贺穆兰挠了挠头,“怎么听都觉得等你回了宫以后,你儿子都能变成储君了……” “那也被当成出头的鸟,把命丢掉好。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现在朝中有我父皇坐镇,不在需要我监国了。” “不管您信不信,其实我是个渴望自由之人……” 拓跋晃露出第一次到贺穆兰家时那乖巧的笑容。 “能偶尔任性一次,而且还出人意料的被允许了,我觉得这也是我一次了不得的经历呢。” . “我能说不吗?”贺穆兰叹了口气。“你的语气说的好似我拒绝了你,你就会身处囹圄,命不久矣的样子。” “您当然能说不,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你口中的那个样子。” “你保证只是在我家住着,做出一副‘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的态度,尽量不打扰我们的生活?”贺穆兰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他。 “我不能说一定不打扰到你们的生活,但我一定尽力做到。”拓跋晃十分肯定的说出了他的想法。“我的父亲说我跟在您的身边,一定会学到他想让我知道、我却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才假借回祖庭祭祀的名义离了宫……” “我并不是为了给您添麻烦而来的。若您觉得我会给贵府带来什么波折,我随时可以离开……”他带着几分落寞的表情。 “无论有多少危险在等着我。” 一位太子能委曲求全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表达他的诚意了。 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险,但他还是来了。 就如那位花木兰的火伴莫怀尔,所有人都觉得他懦弱,他是逃兵,他让人看不起。可是从他愿意离家前往黑山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勇士了。 拓跋晃也许是为了不被卷入各种倾轧和斗争里成为替死鬼而离家,也许是因为寇天师那可怕的谶言而逃离平城找寻另一只可能,但他毕竟都争过了。 为了争取一线生机而做出的行为,并不能说它是“不义”的。 所以贺穆兰静静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请记住你的话,你是储君,君无戏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贺穆兰和拓跋晃长谈了一场以后,有些疲惫的走出了自己的库房。 没错,他们刚才就是坐在一堆箱子罐子上聊完的这些“机密”之事的。 这样的环境可谈不上好。 但拓跋晃其实还算是个坦诚之人,至少他的话能信五分。一半是出于同情和为花木兰留下一点善缘,一般是因为她想更多的知道那位“寇天师”的预言,所以贺穆兰还是留下了他。 她走出库房,穿过几个白鹭的身旁,原本想回花家大屋那边去,想了想还是不能半夜回去吵醒花父花母,更何况她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她半夜惊天动地的吼那一嗓子,所以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朝着自己的主房走去。 路过阿单卓的屋子时,她发誓她听到了那孩子的鼾声。 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没醒,以后真的打起仗,到底该怎么办呢? 袭营了会在睡梦中被砍死的吧? 哎,明日要好好训练训练。 这样可真是个致命的缺点啊。 她刚刚得知了拓跋晃的身份,又从他那得知了许多花木兰记忆里没有的消息或者说局势,虽然如今已经是深更半夜的时候,可是还是精神烁烁一点都没有要睡的样子。 嘎哈。 “咦?狄叶飞居然没锁门?” 贺穆兰自言自语的推开门,一低头就看见一脸严肃坐在床褥上的狄叶飞。 他的身后,正是连着库房的暗门。 暗门前是一副巨大的绣图,遮挡着不让其他人看见。 她先是一惊,然后不以为然地把自己的担忧甩到了天边去。 “你都听到了?应该是听到了吧?从无数次夜袭中活过来的人耳朵都是很灵光的,不灵光的都死了。” 贺穆兰也觉得拓跋晃找他家库房密谈很扯淡,不过刚才聊的太入神,忘了还有暗门这么件事。 “我都听到了。木兰,那个活不过五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你别问我,我都不记得有这回事了。”贺穆兰摆了摆手,“今年生了一次大病,昏迷了一天后醒来脑子浑浑噩噩的,忘了许多事情。” “也许见一面那位寇天师我会想起什么,但现在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别说这些,我今晚睡这……”贺穆兰有过不得不和男性同事一起打地铺看守犯罪现场的时候,对此也很自然。 她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床被子,看着狄叶飞瞪大了的眼睛,歪了歪头。 “怎么?你不方便?” 不会位高权重了以后也“吾好梦中杀人”了吧? 还是她太豪放吓到她了? “倒……倒没有不方便。”狄叶飞磕磕巴巴地说,“就是……” “那就好,我就在这边屋角先打一会盹儿,等天亮了我就回那边补觉。你别管我,你睡你的。” ‘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狄叶飞眼睛都直了。 “话说起来,这位太子殿下也真是了不得啊,十五岁就有了四五个孩子了。”贺穆兰突然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我说你这个家伙,不会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吧?上次那些羽林郎也说独孤诺‘人有五长必有一短’来着。你要有什么隐疾赶紧快治,都已经三十四了,再不治以后就更没希望了……” “花木兰,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第47章 劈山……呃 “什么?你说陈节被下了大狱?”贺穆兰想过许多原因,比如说生病了、家里有事,或者根本就是不耐烦再陪着花木兰做这种信差一样的差事,却没有哪一种是像她得知的这样的…… ——因为私运军粮而被下狱。 “不,这不可能。”狄叶飞反倒比贺穆兰更加不敢置信。“陈节的祖父便是因罪入狱之人,所以他家才给他起名为‘节’。他是个暴烈性子,你说他杀了人我信,若是私运军粮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做!” 虽然鲜卑人和胡人都没有汉人称呼对方“字”的习惯,但陈节的字是“德操”所有人却是都知道的。 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家,又怎么会看着家里的子弟去私运军粮呢? 所有从前线还乡之人都是有赏赐田的,陈家原本家境就不错,他自己又是得了不少赏赐后才被封于陈郡,做了个训练地方郡兵的都尉,私运粮食,往哪儿运? 他家粮食应该吃不掉才对。 . 贺穆兰对陈节的印象还停留在被“手撕皮铠”的那个青涩少年之上,如今听狄叶飞说他是个“暴烈脾气”,也微微惊讶了一下。 阿鹿桓看到贺穆兰惊讶的表情,还以为“花将军”是惊讶这个结果,所以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花将军几日前请我们去查探陈都尉的情况,所以我们便向陈郡的白鹭传递了消息。其中缘由因为鸽信所能带的消息有限,所以也只知道大致的情形。” 所谓鸽信,便是鸽子脚下竹环上缠的信函,多为轻薄的绢布所制,能写上去的字很有限。 贺穆兰在电视剧里见过“飞鸽传书”,对那小筒里掏啊掏掏出来的小纸条印象深刻,略略一回想就接受了他的说法。 “多谢你们了。” “既然太子殿下都开了口,便算是公事。”阿鹿桓咧嘴笑了笑。“花将军,陈校尉下狱罪证确凿,连他自己都认了罪,您不如宽宽心。等过几日更详尽的消息传来,再做安排。” “不了。” 贺穆兰很想再过几天等新的消息,可她的心中却无比烦躁,仿佛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没有去做一般。 只是片刻,她便知道了自己到底烦躁什么。 这大概是某种奇怪的感应或联系,来自于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 “我明日去一趟项县。” 项县是陈郡的治县,比虞城要大得多,而且离南方的刘宋极近,可以看到北方看不到的风景和货物。 梁郡也在大魏的南方,虞城和项县离得不远,快马的话,早上出发,晚上便可到达。正是因为虞城和项城离得近,所以陈节才跑动的比其他同袍都勤。 “花姨,你要去项县?”阿单卓知道贺穆兰的打算后难掩心中的激动。“那我可不可以也跟去?” “啊。你想去?你不回乡过年了吗?”贺穆兰早就已经没有官职在身,去也做不了什么,会马上出发是因为心底那迷惑不安的感觉。 阿单卓愿意陪她一起,对于一个来到古代后,最远不过跟着花小弟跑到虞城的贺穆兰来说,倒有些惊喜的意思。 “……我不能留下来过年吗?我是说,我现在回乡也赶不上过年了。那啥,我大概……”阿单卓的脸羞红了起来。 “你当然能留下来过年。”贺穆兰微笑了起来,用肯定的语气安抚了有些无措的阿单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愿意留在这里。” “我……我出来时已经和阿母说过了。我想在外游历一阵子。我随时会接到军贴,可还没有出过几次门,见过天下英雄……”阿单卓的眼睛里闪烁着少年人独有的憧憬和期盼。 “哈哈,好理想!”狄叶飞一声称赞,从院子里走了进来。“只是英雄可不是想见就见的,如今天下平定,英雄都成你花姨这样了。” 他至今还是不能接受威风凛凛的花木兰成了乡野中整日喂猪扛大包的村妇。 做苦力的村妇! 这像话嘛! “花姨这样挺好的。”在白鹭那里得知花木兰结论的拓跋晃也钻进了屋子。“人各有志,狄将军有狄将军的路,花将军有花将军的路。” 看到来的人是谁,狄叶飞识时务的不说话了。 “你们都跑来干嘛?”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也钻进屋子的拓跋晃。这位太子殿下自从暴露了身份以后一直很低调,乖巧的仿佛刚刚到他家时的样子。 “听说花姨要去项县?” “是。” “那您也要带上我。”拓跋晃笑嘻嘻地说:“您答应过我‘表哥’,会好好照顾我的。” “把你留下来,才是好好的‘照顾’你。何况有狄叶飞和你家的那些随从在,我也能放心。”贺穆兰是打着把“太子殿下”交给狄叶飞的心思才安然的准备离开的。 狄叶飞能从西北一路带到梁郡的亲兵,怎么也不会是庸手。 “我来正是这个原因。”狄叶飞显然不同意贺穆兰自作主张的安排。“豫州的军中有我的旧部,我可以帮你去打探打探消息。” “你不回敦煌吗?” “不差这几天。” 喂喂喂,你面前就是你未来要效忠的主子,这庞大帝国的第二号头目人物,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吗? 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定你个玩忽职守之罪吗? 拓跋晃若有所思的向狄叶飞看去,换来后者移开眼神的动作。 一直听的云里雾里的阿单卓甩了甩脑袋,继续以期盼的眼神望着贺穆兰: “花姨,明天带上我呗!” “还有我!” 拓跋晃也不甘示弱的卖起乖来。 “……那就一起去吧。带上你那些随从。” 贺穆兰已经可以想象这旅程会变得多么坑爹。 晚上,贺穆兰开始收拾起第二天出发要准备的东西。 磐石是不必带的,这种双手大剑带出去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短刃是可以带一把的。 花木兰一直做鲜卑男人打扮,鲜卑人腰佩武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金珠子也要多带一点,还有拓跋晃给的珍珠,这些都可以随身携带。 万一碰到需要打点的时候,送人家一堆布简直就是找着白眼翻的下场。 自从知道拓跋晃是太子以后,贺穆兰就收起了把这袋珠子还给他的心思。 请花木兰当保镖很贵的好嘛! 还有家里的库房。这么多东西就是贼来了想一次全部搬走也很困难,要想不惊动任何人的把这些东西拿走,大概只有高金龙和他底下那一帮游侠儿做的到。 不过高金龙等人应允过不会碰她的东西,她姑且可以信之。 只要让小弟看好她的大屋,再用东西堵住库房的门就可以了。 贺穆兰一边整理东西一边为库房的东西揪心。她真想早一点知道花木兰为什么不把这些钱用掉。她穿到古代以后才发现这时代藏起这么一大笔资产实在是太困难了,她家又不是什么家丁家将保护着的大户人家。 难怪那么多人致仕后选择回乡买上大批的良田当个田舍翁,想要平安的保住自己的财产太困难了,还不如买地买铺子安全。 一想到明日还要带一堆跟屁虫去,她就忍不住叹气。 到现在阿单卓这孩子也不知道拓跋晃是太子,事情发生那晚他睡得太沉了。 花父花母也许知道“贺光”的身份不简单,但大概一贯装糊涂装习惯了,根本不去问女儿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对待贺光也只是更加客气了一点,倒让贺穆兰白担心了一个晚上。 现在阿单卓将不时出现的几个“白鹭”当成了终于从北方赶来,苦口婆心劝逃家少爷回家的下人,对他们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出于好意,他甚至还在晚上和拓跋晃“夜话窗前”,劝他回家好好孝敬父母。 阿单卓是个一根筋又实心眼的孩子,所以当他念叨起来的时候,饶是涵养颇好的拓跋晃也只能泪流满面的去找贺穆兰求助,甚至情愿和一身煞气的狄叶飞同居一室。 所谓天生一物降一物,对于这样的结果,贺穆兰可以说是幸灾乐祸或者乐见其成的。在闲闲地对着拓跋晃丢下一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以后,她甚至在私下里鼓励起阿单卓这样的行为。 “阿单你干的漂亮!就该让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公子哥知道他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对! 得到鼓励的阿单卓劝的更凶了。已经到了拓跋晃见到他就跑,情愿跟着白鹭在乡间乱逛的地步。 侧房里。 “你应该回家去的,真的。”阿单卓看见拓跋晃闭了闭眼一脸忍无可忍的要爬起身,连忙拉住了他。“你要去哪儿?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你现在不歇下明早怎么骑马?” 在马上睡着是要掉下来的。 “如果你想让我好好睡,就求你不要再念叨了!”拓跋晃做了个“拜佛”的手势。“我是第一次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这么唠叨。” “咦?我唠叨吗?”阿单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你若不回家去……” ‘花姨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花姨了啊。’ “你够了!” 拓跋晃咬牙切齿地一锤被子,眼睛里冒出了火花。“你难道没有见过有家归不得的人吗?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也许有什么苦衷不能回家吗?” “你能不能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好意!” 阿单卓明显被这样的拓跋晃吓住了,张大了嘴巴像是傻子一样的愣住。 良久后,他有些难过的“嗯”了一声,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同时盖住了拓跋晃和自己,默默无语的闭上了眼睛。 拓跋晃烦躁的捏了捏拳头,翻了个身子,背对起这个憨直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分。这个纯朴的少年确实是为了自己好。 但作为一个从小生母就被生父赐死、如今又被生父嫌恶到不得不出门躲风头的可怜蛋,拓跋晃每日里听着阿单卓翻来覆去说着“你父亲会担心你母亲会担心你表哥会担心全家都会担心你”的句子,除了生出一阵一阵的气闷,竟找不到其他的情绪发泄。 这不能怪任何人,从他一开始选择以谎言的方式接近他们开始,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无力又心虚的一天。 罢了,睡吧。 明日还要赶路呢。 “你们两个怎么了?吵架了?”贺穆兰神清气爽的出了门,一抬眼就看见顶着两个熊猫眼的阿单卓和一脸不自在的拓跋晃。 “没有。” “没有!”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阿单卓这种黑脸的小孩都能让人看出黑眼圈和眼袋,显然他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至于拓跋晃,虽然看不出昨晚睡没睡好,但从他的眼神一碰到阿单卓就立刻撤到其他地方去,贺穆兰就可以肯定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过两个少年之间的问题她也不想去过问。对于“青少年心理辅导”这个课程,她那个儿科医生的好友才是行家。 而她…… 大概更倾向于“棍棒底下出孝子”吧。 “木兰,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袁氏有些担忧的拿给她一布袋煮好的鸡蛋,又给每个人都塞上几个包裹着胡饼的油纸包。 “外面不比家里,你年纪也有这么大了,出门在外不要冲动,若小陈真的有事,你就多和狄大人商量商量。” 袁氏还是倾向于这种事让男人出面的。 正在院中和几个亲兵分吩咐什么的狄叶飞闻言抬起头,对着袁氏笑了一笑。 霎时间,院子里的几位白鹭官忍不住看了看树头,那表情好像突然看到有什么花儿绽放了似的。 袁氏也被狄叶飞的笑容弄的有些心慌,一边在心里喊着“见鬼见鬼”,一边把原本想亲手交给狄叶飞的胡饼塞到女儿手里,让她拿过去。 花父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不停的看看门外又看看院里,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花小弟从后院里牵出姐姐的马,他午夜时候才喂了它青豆,早上这个时候应该是最精神抖擞的时候。 越影看到贺穆兰立刻打了个喷嚏,然后迈着极为优雅的步子小步的跑到贺穆兰用头去蹭她的脸。 “好了阿母,陈郡又不远。”贺穆兰把饼子抛给狄叶飞。“您在家保重身子,别带小长乐带的太辛苦。” “狄叶飞,你好了没?” “好了。”狄叶飞翻身上马。“我让他们先行一步,去陈郡找我的旧部。” “那就出发吧!” 晌午。 “阿鹿桓,你确定你认识路?” 赶了一早上路的一行人都把眼神望向自告奋勇带路的阿鹿桓。 在此之前,贺穆兰已经发现那个像是领头人一样的中年白鹭官已经不见了,问起拓跋晃他也只说他去办点事情。 所以现在白鹭们的临时领袖是官位最高的阿鹿桓。 但就是这位白鹭同志,在确认他去过陈郡许多次认识一条小道可以走捷径以后,将众人带进了这么一个口袋一样的谷地里。 “怎么看都是树和山,哪里有什么小道!”鲁尔赤拍了同伴的脑袋一下。“你上次去陈郡是什么时候?” “大概一年前吧,也是在这里迷的路。我记得在半路上我还找到了一个小庙,里面有几个苦修的僧人,招待我喝了热水,吃了点素饼。”阿鹿桓说的有鼻子有眼,这让其他人又不确定了起来。 “是不是在这附近,我们走偏了?一路走来都是山壁,除了山脚有十几户人家,哪里有什么……咦,那边有个樵夫!” 阿单卓高兴的指着矮坡下做樵夫打扮的一个村人, “我去问问路!” 说完他就高高兴兴的朝着那村人跑下去了。 “花将军,我真没认错路。我是斥候,怎么会不记路呢!我还记得路边那两棵大树,连地方都没挪过!”阿鹿桓的脸面有些挂不住,继续向着马上的贺穆兰解释他真不是个路痴。 贺穆兰并没有来过这,事实上,她没有到过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她只能温声安抚他:“我信你没有记错路。不过也许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你找不到路,所以你更不能烦躁。若你先急躁起来,我们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也许是贺穆兰的话起了作用,阿鹿桓脸上的表情好了许多。他沉吟了一会儿,翻身下马,仔细在附近找了起来。 山里的路长得都差不多,尤其是这种几个山坡连在一起的地方,山与山之间只是几片小谷地,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另一边,阿单卓问过了樵夫,一路小跑地驾着马冲了过来。 “没有路!这个樵夫说这里都是山壁,没有什么路!”他指了指另外一边,“那大叔说从那边走,可以到大路去。” “阿鹿桓,你别折腾了!”鲁尔赤对着还在到处绕的阿鹿桓叫嚷了起来。“连此地的百姓都说没有什么捷径了!” “我不可能记错的!”阿鹿桓的叫喊声也传了过来。“再给我片刻时间!” “这里确实不太对。”狄叶飞拔下几根头发丝,将它伸到空中。 头发朝着山壁相反的方向飞舞。 “在敦煌周边,有许多会移动的‘鬼窟’。还有许多人都声称在沙漠中见到了仙国……”他驾着马顺着头发相反的方向往山壁前贴。 “有人说,那只是一种叫做‘蜃气’的东西使别人看到的幻觉。也有人说那是远方或天上的景象,无意间照映到了人间……” 狄叶飞将整个耳朵贴在山壁上。山壁上有许多从上面垂下来的树藤,所以狄叶飞那可以称得上艳丽的面容被树藤映的有些发绿,看起来有些像传说中的山鬼或是什么类似的东西。 “但无论是什么造成的那种幻觉,假的就是假的,只要你不被眼睛迷惑就行了。” 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花木兰,把这个山壁打破!” 狄叶飞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像是看疯子一样的看他。 “狄美人,你不会把我当神仙吧!”贺穆兰翻了个白眼。“劈山救母这种事我可做不了。” 拓跋晃下了马,也好奇的走到狄叶飞身边去摸他面前的山壁。 被树藤缠绕遮挡的山壁看起来和一路过来的山壁并没有什么不同。 “咦……” 他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对,用力扯起了树藤。 啪嗒。 本该扎根在山壁上,牢牢的抓住山岩间泥土的树藤,居然被力气绝称不上大的少年轻而易举的拔了出来。 “花姨,这山壁确实不对!” 听到拓跋晃也这么说,贺穆兰翻身下马,走到他们旁边,用力推了推山壁。 ‘这并不是一个整体。’ 贺穆兰只是一推就从手中的反馈得到了这个结论。 “你们走远点。” 贺穆兰不知道这山壁到底是怎么堆起来的。万一她一推,触发了什么机关或者是上面落滚石下来,通通压下来把她旁边的人压死了,那就完蛋了。 就算没压死,她还要费力去搬石头,避免他们落得个“胸口碎大石”的命运,岂不是耽误时间? 不远处的阿鹿桓看见镇西将军和太子殿下都在那片山壁前折腾,他立刻冥思苦想了起来,又猛地往后退了几丈使劲向前看! 就是这里! 这里应该是一条狭小的通道,两边都是山壁的! 贺穆兰在阿鹿桓和其他人期待的眼神里走到狄叶飞刚才站的位置,随手扯掉了几条迷人视线的树藤,接着伸出手去…… . 远远在山坡下看着一群人在山壁前折腾的樵夫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待看到没过多久他们都远远的避了开来,不由得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太好了!他就说嘛,那么多人合力封起来的…… !!! 什! 什么! 那个樵夫露出了饱受惊吓的表情。 因为倒吸了一口冬日的冷风,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我是……我是……”他使劲的拍着自己的胸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遇见了山神吗?!” 咚!咚咚! 巨大的坠地声从山壁那边传来。 山壁前,贺穆兰用足十成力,终于推动了几块有些松动的大石。 随着大石从山壁上“掉落”下来,果然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是这些石头都垒的极有技巧,四周的树藤将其他石头缠绕的好好的,不会因为少了两块石头而轻易松动或坠下去。 贺穆兰在拓跋晃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表情里,状似有些苦恼的看了看手掌。 “哎呀,小指指甲断了。” 她留着掏耳朵的呢。 “阿鹿桓!” 贺穆兰对着名为“白鹭”实为“木鸡”的家伙们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大洞。 “这里真有一条路呢。” ☆、第48章 拓跋晃的希望 “所以说,你们把这里封上,是为了防止别人找到这边的枯叶寺?” “是的。” 从贺穆兰凭着天生的神力打出一条路来以后,这位樵夫就知道不可能瞒住了。原本还想着石头虽破了,但马是进不去的,这些人应该会选择绕道。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些人的骑术都极好,那些马儿踩着碎石就如同跳着舞一般轻巧的穿过了山壁。其中那大力男人的马儿居然还会低着头绕过各种棱角,简直不似凡马。 在一般的老百姓眼里,这样的一伙儿人就和天上下凡的神仙似的。那樵夫在这里看起来是在打柴,其实还留意着这边山壁的动静,眼看着秘密瞒不住了,只能跳出来苦苦的求他们绕道而行。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只是个佛寺,为何要大张旗鼓把它封起来呢?”阿单卓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么几块大石,要搬过来垒起来要花不少功夫吧?而且你们把这条路封起来,里面的僧人不会饿死吗?” 他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睛瞪了起来。 “还是说,你们是想要谋财害命!”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这里面几位师父平日里都靠我们供养,有什么好谋财害命的!”那樵夫苦笑起来。“虽然说第一次封路十分辛苦,但平时我们只是打开最侧面的一个小口送些粮食和油盐进去,谁能像这位壮士一样力能搬山呢!”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必阻拦我们了。”拓跋晃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小子也是信佛的,不会打扰到几位师父。” 那樵夫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们一眼,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在他眼里,面前这一拨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个身穿鲜卑皮裘的怪力男人一看就是所有人的头目,而他身边那个穿着大氅的貌美胡人明显是个女人,大概是为了出行方便所以做了男人的打扮掩饰,但一看就伪装的不成功,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的性别。 若只有他们,再带着随从,他自然会把他们看成南下探亲或者访友的鲜卑大人带着美艳的姬妾一起出门。 但问题是这位鲜卑大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少年,而且一看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这两个少年一黑一白,一个看起来是十足的汉人,而另一个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暴起杀人的那种彪悍少年。 无论是黑的还是白的,长相都找不到那一男一女的影子。 其他随从之流也都怪怪的,有着一般下人没有的精干之气。 樵夫担心若这些人是什么官儿,那枯叶寺就不保了。 所以他咬了咬牙,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几位大人,实不相瞒,这枯叶寺里住着一个眼睛瞎了的老和尚和一个结巴的小和尚。前几年有县里的大人下来传令,说是十里八乡的僧人都要还俗,且所有村民也不准供养寺庙,否则便充没家产。可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却宁愿死也不愿还俗,我们不忍他们受罪,便把路封了,任由他们在山中继续修行。” “只是这条路虽然偏僻,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所以我们便经常在这附近晃荡,若有人过来,便把他们引到其他地方去。”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阿鹿桓等人,以头磕地。 “这枯叶寺里的大师都是好人,还望几位换条路走,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我们只是过路。更何况,朝廷既然颁布了严令,你们就应当遵守才是。否则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朝廷的政令岂不就成了笑话!”狄叶飞冷声斥责那樵夫。 他在军中时日太长,一说话就吓得那樵夫直哆嗦。 ‘这这这女的居然会发出男人的声音!’ 樵夫跪在地上半天一直抖。 ‘不会是妖怪吧!’ 听说有些妖怪就是专门抓得道的高僧吃来增加法力的! 这女人一定也是这样。 所以才能迷惑这像山神一样的男人为她开道! 想起刚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如何指挥鲜卑男人推开山石,他就禁不住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理。 “不必吓他。” 贺穆兰看见这樵夫一副十分害怕,但还是想让他们改道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出声阻止了狄叶飞。“我们改道就是!” “花将军!” “这里明明有近道!” “就是,您连路都打通了!” 那樵夫听到别人喊她“将军”,抖得更厉害了。 “乔……乔大叔……”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我,师父,父说有,有贵客到,到了。请,请他们入寺一叙。” 一个身穿褐色僧袍的小和尚从他们的身后走了过来,他身材矮小瘦弱,穿着宽大不合身的僧袍活似会给一阵风刮走似的,说话时,他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只能让人看到他头顶的戒疤,看不到头。 贺穆兰心中一惊。狄叶飞也同样如此。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是惊讶。 花木兰和狄叶飞都是从战场中厮杀出来的,身体的五感已经锻炼的极为灵敏,尤其对杀气更为敏感。 两人虽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侠客墨者,但若说突然无声无息的让一个人摸到了身边,那却是很困难的。 这小和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一行七人,居然没有一个发现这个小和尚靠近了! “枯竹小师傅,你怎么出来了!”那樵夫紧张的看了过去,连刚才的惧怕之心都顾不得了。 “师……师父叫我来的。” “既然如此。”拓跋晃皱了皱眉头。 “花姨,我想去那边寺里看看。” 拓跋晃要去枯叶寺看看,是因为据阿鹿桓的说法,那个寺庙离这个入口还有一定距离,可是这小和尚却口称“有贵客到了来迎接”,显然他师父是有一些本事的,不是信口开河。 如今他父皇宠信的寇谦之寇天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高人”,他很少给人批命,预言的更少,但只要他说出来的话、做出的预言,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 而且他性格谨慎,一般真的要给人做出什么警告,那就一定是已经快要发生的时候了。 拓跋晃一直怀疑这位寇道长对自己只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就是因为他早就看出了自己“命不久矣”的宿命,所以不愿意在自己身上花大力气。 甚至后来崔司徒对他态度大变,从一开始的鼎力辅佐到后来和他频频产生摩擦,甚至几次三番惩治东宫里的属官,未尝没有这位寇天师和好友崔浩说过什么的原因。 拓跋晃信佛,所以他是相信命运和因果这种东西的。在得知寇谦之曾给他批了“没有成君之象,夭折早逝”的命理之后,他也曾找过不少佛门的高僧给他看过,但得到的都是“殿下没有什么不妥”的答案。 他真心希望寇谦之的预言是错误的,所以他跑了。跑去他父皇最关切的一位旧时部下那里,希望能争出一丝生机。 如今,在这种深山野林的地方,一个瞎眼的老和尚和一个结巴的小和尚居然有着不一样的神通,怎么能不让他激动?! . 贺穆兰其实最想做的就是赶紧绕道走,或者走捷径赶快穿过这里。她心中挂念那个还在狱中的部下,自然是一点时间都不愿浪费。 但拓跋晃态度坚决,她也没有办法。 只有这个时候,贺穆兰才知道自己后面缀着这么多尾巴有多烦。若是她一个人,早就快马加鞭赶到项县了。 拓跋晃不管不顾的跟着那叫枯叶的小和尚走了,同时一起去的还有那个姓乔的樵夫。几个白鹭留在原地看看贺穆兰再看看拓跋晃,最终还是不敢让太子出什么差错,跟着太子而去。 “花姨,我们怎么办?” 阿单卓看看贺穆兰又看看牵着马跟在小和尚身后的拓跋晃,心里直嘀咕,他觉得这个新朋友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怎么看,都是花姨这边更安全。 就这么跟着一个不知来历的人走了,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不然,我们先走吧。”狄叶飞有些犹豫地开了口。“我们先行一步。有他们在,暗里肯定还有不少保护的人,我们先去把项城的事了了,回头再来接他。” “……”贺穆兰看了看走的决绝的拓跋晃,那样子简直就像看到最后一丝光明而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的飞蛾一般。 “……走。” 贺穆兰咬咬牙。 “阿鹿桓说穿过那片寺庙一直走就到了陈郡和梁郡的边界。既然不需要人带路了,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这样真好吗?” 阿单卓心中隐隐不安。 “贺光有手有脚,还有随从。陈节现在还在狱中,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一刻也耽误不得了。别在这里墨迹,我们走!” 贺穆兰一马当先,疾奔而去。 阿单卓和狄叶飞本来就什么事都由着贺穆兰,见她已经有了取舍,自然是驾马跟随。 三人三马飞快的超过了跟着小和尚慢吞吞步行的太子和白鹭官一行,那小和尚见贺穆兰他们跑了,急忙叫嚷了起来: “那,那,那边的路路,路……” 他“路”字还没说完,贺穆兰等人早就已经骑到看不见影子的地方了。 “枯竹师父,那边的路怎么了?” 拓跋晃见贺穆兰甩下他先走,心中也有些难过。但他自己选了在这里耽误时间,而花木兰却急着去救人,谁轻谁重一望便知。 他在京中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任取任求惯了,猛然遇见一个不把他当回事的,那种失落可想而知。 只是花木兰毕竟是他敬重的英雄,他总是不想她讨厌自己的。 “那边的路,早就被我们给断掉了啊。” 枯竹是个结巴,所以替他回答的是一直跟进来的樵夫。 “既然要藏起佛寺,哪里有只堵一头的道理?!” 贺穆兰和狄叶飞几人快马穿过了一条平坦的山路,就开始进入有些崎岖的地方。他们放慢了速度,一阵子之后,长在路两边挡住视野的树木刹时间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湍急的河水。 “见……见鬼!” 贺穆兰脸色难看的看着被弄断了的木桥。 “那和尚原来是想说这个!” 他就不能说利索点嘛! ☆、第49章 山中野寺   “达瓦和夜骑叉到了。”   坐在静室里的瞎眼老和尚微微凝神听了听,指挥着小和尚出去接客人。   拓跋晃众人有些好奇地把头扭向了门开了的方向。   他们听不懂老和尚在说些什么,但却看得出和尚的慎重。拓跋晃熟读各种经典,也和西域来的高僧讨论过佛法,自然是知道这梵语发音的“达瓦”和“夜骑叉”是什么。   那是佛教里的天人和夜叉。   这大概是他在这里坐了快半个时辰,这老和尚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真相让他有些气馁。   这老和尚也许在迎接的,另有其人。   在拓跋晃眼里,这个大冬天还赤着一双脚在地上行走的瞎眼老僧,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就连他跏趺坐的姿势也是不常见的“大莲花式”,这不是一般的僧人会使用的入定姿势。   在这样的偏僻地方,一座这么破旧的寺庙里,却住着这么一个僧人,又被他们遇见了,岂不是奇遇?   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中,贺穆兰、狄叶飞和阿单卓被迎接了进来。   “前面桥居然断了!”阿单卓憨笑了起来。“就算我们找到这条捷径也走不了呢!”   “你这小和尚,说话为何只说一半!”狄叶飞怒目瞪视。   贺穆兰没开口。其实她也想骂娘。   难道她除了开路以外还要架桥?真把她当做拆迁办加工程队了?   但她还记着给花木兰留一点风度,所以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见到白鹭众露出的高兴眼神也只是微微矜持地点了点头。   .   “几位贵客莅临本寺,实在令老僧惊喜。如若各位不嫌弃,请就在此地用膳。前路已毁,再原路返回肯定会耽误宿头。枯叶寺虽小,挂单的禅床还是足够的。”   “大师客气了。”   “老僧法号‘枯禅’,是此地枯叶寺的主持。”他念了一句佛号。   这个破旧的小寺庙里一下子涌入了七八个人,而老和尚的屋子里根本就站不下这么多人,所以白鹭们商议了一会儿,除了阿鹿桓还在屋里值守,其他人都退出了门外。   阿单卓看了看屋里留下的诸人,挠了挠头也出去了,坐在外面的门槛上晒太阳。   什么时候开始,贺光变了个样子呢?   好像是从他家的随从来了以后。   公子就是公子,普通人就是普通人。   想起会因为没带厕筹、腿蹲麻了而求他帮助的贺光,阿单卓顿觉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坐在门槛上想着一些他这个年纪绝对算是多想了的问题,直到小和尚去给屋子里的人送茶水,他伸头看了看他。   大概是他这一伸头,所以枯竹端着茶壶和空茶杯进去以后,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杯茶水。   那是一杯呈褐色的液体,烫的直冒烟。在这种冬日,即使有太阳,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也是很舒服的。所以阿单卓接了过来,非常高兴地道过了谢。   枯竹露出非常腼腆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谢意,就又返身进去了。   远处的几个白鹭有些心中冒酸水。   这小和尚为何不给他们喝口热的,只给那黑皮小子!   “这到底什么玩意儿啊?”阿单卓捧着手中的杯子,因为太烫不能入口,便一边捂着手一边吹着。   一种微微发涩的味道从其中传来,让他十分好奇。   等过了一会儿,那水渐渐凉下来了,阿单卓怀着好奇的心理,小心地抿了一口。   只是这一口,就让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推理。   噗!   “花姨!贺光,别喝那水!这两个僧人想毒害我们!”   !!!   白鹭闻言立刻冲进了房内。拓跋晃原本准备礼貌地饮下禅寺准备的饮料的,也因为阿单卓在门外的一声惨叫而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狄叶飞几乎是立刻把杯子里的水倒掉了,顺手又打翻了贺穆兰面前的茶杯。   贺穆兰很像告诉狄叶飞不必这么做的。因为在古代被各种奇怪的东西坑过,所以她到了这里几乎只喝白水和酒。   匡仓!   匡仓!   两声宝剑出鞘的声音之后,老和尚和小和尚的脖子上都多了两把短刃。阿鹿恒护在太子的身前,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旁边的樵夫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了。   一场骚乱过后,所有人才在枯叶哭丧着脸把茶杯里的水喝完后,知道了那不是毒药,而是一种用苦丁叶子制成的药茶。   当然,冬天喝性凉的苦丁是很不合适的,但简陋的佛寺里已经找不出茶叶这种东西了,大小和尚已经习惯了抓一把苦丁叶子熬成水做茶汤。小和尚怕客人喝不惯这种东西,便按照煎茶的习惯放了姜片、枣肉等性暖的东西调和。   这味道嘛……   也许习惯了喝刷锅水一样味道茶水的古人不会觉得太奇怪,但作为没喝过几次这种“高级饮料”的阿单卓,以及根本就接受不了茶水里又放盐又放姜的贺穆兰来说……   这味道也许真的像是毒药也不一定。   在磕磕巴巴的更严重的解说里,一根筋的阿单卓终于接受了那不是下过药后的奇怪味道,而是这东西原本就是这个味道。原本微笑对他的枯竹脸色变得有些冷淡,而拓跋晃则是一直在笑,笑到都喘不过气来。   ‘这种难喝的东西,为什么要拿来喝呢!’   阿单卓也觉得丢脸,退出屋子面壁去了。   好吧,他曾笑话过贺光上厕所差点跌倒粪坑里去,如今被贺光再笑话一回,也算是扯平了。   只是有些对不起那怀着好意的小和尚。   在这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过后,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是变得诡异的祥和起来。樵夫在腿恢复了正常以后,像是向所有人表明他的腿其实完全没有问题一样狂奔出了屋子,丢下一句“我去村里喊人修山壁”就跑了。   拓跋晃一边想维持着“向高人求教”的庄重表情,但一想到刚才阿单卓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求救“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就忍不住从嘴里发出几声被憋过以后的怪异笑声。   他努力克制,但还是憋不住这从心底冒出来的笑意。   罢了,反正这老僧目盲,看不见他挤眉弄眼的样子。   .   “这位老师傅,实在是抱歉,这孩子平日里不是这么莽撞的。”贺穆兰替自己的晚辈向他道歉。   从他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赶路开始,这孩子就有些魂不守舍了。   “若那孩子不能接受,善意和毒药也没有任何区别。”   枯禅轻声回道。   “就如那位至高者一般,若不能接受,普度众生也就成了残害众生。”   拓跋晃一惊。   这已经几乎是在谴责了。   贺穆兰有些不喜这老和尚的语气。这种“我是好的只是你们不懂欣赏”的高高在上让她有些不太爽。   所以她出口反驳了。   “虽然是善意,却增添了别人的烦恼,就要去反省一下是不是真的照顾到了别人的感受。你待客之前不问问客人到底喜欢喝什么,不能喝什么,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把好的东西端出来,又怎么能期望每个人都和你想的一样呢?”   “施主说的是。只是若是原本还是这个口味,突然有一天就不爱了呢?茶,不管在案几上还是在地板上,茶可任意从这个容器换到另一个,茶还是茶。可人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枯禅意有所指。   “那就改!”   贺穆兰抿了抿唇。   “你反正是为了把茶卖出去,买的人都不喜欢,你就只能自己饮了。”   “施主啊,茶若改了味道,还是茶吗?”   “你没见过后世的茶,又怎么知道后世的茶就是现在的样子呢?”   贺穆兰只要一想到后世那些或清香扑鼻、或回味悠长的茶叶,再想到现在从压成饼一样的东西上敲下一堆茶叶末子,再加上姜、盐和各种怪东西煮出来的“茶”,就有些没好气地堵了回去。   “改变味道……吗?”老僧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或许真是这样吧。但我们这一辈儿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若是三五年后,沙门还留有余火,希望能烧起新的火焰。”   “会变的。”贺穆兰叹了口气。   佛门以后的改变,称得上是与时俱进呢。   “施主与我佛门有缘,如今却魂魄四散,命不久矣,老衲愿结个善缘,给施主一个提示……”   他念了句经文。   “……你知道我是谁?”贺穆兰见他似乎很了解自己的样子,心中莫名的不安。   在各种小说和电视剧里,若出现这么一位全身上下都像是在说“啊已经有上千年没有人来看过我了”的高人,不是真的高人,就是可怕的妖怪。   “古往今来,像是施主这般天赋之人总是不能善终,概因杀戮太过的缘故。只是施主虽然杀戮不少,可善缘更多了,是以功过相抵,亦能善终。”   “只是施主现在依然在遭受劫数。这劫数正是来自于你自身。”   “你天生神力,概因身体里有一股旁人没有的‘神气’在扭转。但也因为这股‘神气’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盛,你的凡俗之躯总有一天不能承受,终将暴毙于壮年。”   贺穆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狄叶飞则是已经站起身来,露出一副随时会揍他的表情。   显然,枯禅是个瞎眼老和尚,自然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   “应该曾有人想取走你身上的‘神气’,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变故,使你如今魂魄不固,意识不清。当世的高人里,只有那位被称为‘国师’的寇道长和我沙门的惠始法师有这样的本事。但惠始好几年前早就去了,所以你若想找寻原因,最好去平城寻一寻那位寇天师。”   “当然,老衲是不建议你这么做的。既然是劫,你已应劫而生,又何必想着结束呢?”   “大师的意思是,寇道长会对她不利?”拓跋晃出声相问。   “不,既然是自身的劫数,那一生一灭,都来自于自身。若劫数真的发生变化,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贺穆兰听了一脑子“神气”、“劫数”之类的话,心中已经模模糊糊有了个想法。但她毕竟是个唯物主义论者,所以听完后只觉得不足一哂,那寇道长,也没有什么去见的意思。   .   “大师,曾有人说我……”拓跋晃抱着一丝刚张开口,就被这僧人打断了。   “这位贵人,你的命运不是老衲这样的人能够指点的。就算你让老衲一定给你个答案,老衲的答案也是‘没有什么问题’。”枯禅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拓跋晃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一直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若真是没有什么问题,他只要直言就可以了。可是他却扯出这么一大堆理由,想来寇谦之的预言确实是真的。   命运究竟是什么呢?竟然能让凡人看透?   他侧眼看了看完全不被老和尚话影响的贺穆兰,心中有些暗暗的羡慕。   一样是劫数,她应劫而生,他却要应劫而死。   她得到了枯禅的指点却不以为然,而自己苦求指点而不可得。   那声“天人”和“夜叉”,到底指的又是什么?   拓跋晃和贺穆兰等人在静室里坐了一会儿,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拓跋晃难免露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贺穆兰坐着实在是无聊,和陌生的神棍坐在一屋却没有话说的感觉太差,所以她借口“内急”,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枯竹和阿单卓正在比划着什么。她好奇的眯了眯眼,走近了距离看他们在做什么。   .   “我一心一意的想让你感受我们的善意,你却说我给你的茶是毒药。”   枯竹做了个喝的姿势,伸出一根手指。   他说话结巴,已经习惯了和师父以这样的形式交流。   阿单卓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伸出了两只手指,晃了晃。   ‘我发誓我绝无二意。’   枯竹使劲摇头。   阿单卓见他摇头,脸上有了怒意,甚至伸出了拳头。   他从腰间卸下一个小布袋,在里面掏出几个鸡蛋,剥着吃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也让枯竹咬了咬唇,一扭头就跑了。   贺穆兰在一旁看两个少年的默剧看的一头雾水,等枯竹跑的没影子了才走了过去。   “你和他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贺穆兰拍了拍阿单卓的肩膀。   “他和我说,因为我喝茶那事惹恼了他,所以中午吃饭我只能吃一碗饭。”他伸出手指,做了个“一”的姿势。   “我说我一碗哪里吃的饱,至少要有两碗!”   他伸出两根手指。   “结果他拼命摇头,连那一个都不想给我了。我心想又不是没有吃的,何苦惹他讨厌,便伸出手告诉他,我什么都不会拿。”   他伸出拳头捏紧。   “然后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   阿单卓吃了一口鸡蛋。   “这小和尚忒小气。不就是把他给的苦丁当成了毒药吗?后来我也道过歉了,结果他还耿耿于怀,特地跑过来和我示威!”   “呃……”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的样子……”   “不会错的!我和村头的小哑巴玩了许多年,我一直是这么猜他说哈的。”阿单卓十分肯定的把手中的鸡蛋吃完了。   “花姨,还是好饿,我们中午留在这里吃饭吗?”   “拓……贺光不想走,前面的路又断了,我们准备中午在这里弄点热水就着我阿母的胡饼垫垫肚子,下午再原路返回。”   贺穆兰也被这一早上的事弄的心中烦闷。   “早知道不选什么捷径就好了。无论是行路还是做人,指望捷径果然往往都是被坑的命。”   “花姨你在说什么?”阿单卓有些发愣。   “啊,没什么。”   拓跋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各种旁敲侧击的想要找到答案,但那位瞎眼僧人就如同贺穆兰没来时那么的沉默,所以到所有人都吃完了午饭后,拓跋晃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无用功。   中午,寺里一老一小两位僧人陪着众人用了午饭。待粥饭端上来后,阿单卓沉默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饭。   熬的稀稀的粟米粥和水没有什么两样,配上几根咸菜,还有煮熟的豆子,这就是他们的午饭。   贺穆兰看着那一堆白水煮的豆子胃就有些痛。这花木兰的原身有胃胀气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多年行军打仗留下来的后遗症,所以她在花家的时候是不吃豆饭和豆子的。   “你们平日就吃这个?”   贺穆兰看着枯瘦如柴的“枯禅”大师,和穿着大僧袍看起来像是风筝在地上飘一样的枯竹,有些怀疑给他们取法名的那位僧人大概是下了什么诅咒。   “出家人全靠别人供养,又怎能苛求别人一定要给予锦衣玉食?一粒米是善意,一碗米也是善意。如今我将这善意分与你们,请不要小看它们啊。”   枯禅端起碗,念了一遍经文,这才抿着唇开始喝起粟米粥。   这话倒让他们不好多言了。   他说的没错,和尚自己不事生产,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能够吃到食物就已经是万幸了,怎么能同情他们过的清苦呢?   贺穆兰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胡饼,这是花母拿上好的麦粉做的,又好吃又扛饿,就是没热水的时候有些难以下咽。   她把饼子掰开,分成三份,自己一份,老和尚一份,小和尚一份。   然后开始吃了起来。   枯禅目盲,看不见贺穆兰做了什么,枯竹却是叫了起来。   “施,施主……我我……”   “别客气。你们把村民的善意分给了我,我如今便也把我的善意分给你们。我从你们那里得到了善意,你们在接受我的善意,岂不是很公平吗?佛家讲究因果轮回,这便是轮回了。”   贺穆兰三两口吃掉了自己的胡饼,半点不嫌弃的喝了两口热粥。   “施主,我,我我们吃吃吃吃不了……”   “木兰让你们吃,你们就吃吧。”狄叶飞也依葫芦画瓢的将胡饼掰成三块。“你这小和尚年纪还这么小,每天喝稀粥怎么行。就不想着在屋子前后种点菜什么的吗?”   “我我我们……”   贺穆兰看见小和尚面前不一会儿就堆上了好几块胡饼,阿单卓、拓跋晃都分了自己的给他们,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家都是好人。   这两个僧人终于能吃饱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不要太感激她哟!   吃饱了饭后,贺穆兰问清村民做的太彻底,根本就没有留下出去的路,也只能扼腕的选择掉头回去。   虽然这样做也许会错过宿头,也到不了项县,但白鹭们说用他们的令牌可以在任何一个衙门借宿,贺穆兰也就打消了疑虑。   这沿途还有好几个下等县,只要是县城,总是有府衙的。   拓跋晃留下几颗珍珠算是香油钱,几人辞别的枯叶寺的两位僧人,开始折返回头,向着来时的路归去。   良久后。   他们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师父,我,我我我们,是不是该,该,换,换个地方了?”枯竹有些不舍的看着面前的寺庙。   “是该换个地方了。”枯禅赤脚行走在地上,脚上竟光洁如玉。“哎,接下来几年,佛门将受灭顶之灾。天下之大……”   他浑浊的眼珠上下翻动了一下。   “又有何处是我们的容身之处呢。”   “花姨,你能说出‘因果轮回’,难道你也信佛?”拓跋晃驾马亲热的挤在贺穆兰的身边,问起她这个问题。   “不,我不信佛,事实上,我什么神明都不信。”   “竟是这样吗?”   贺穆兰是个无神论者,作为一名法医,她不相信有什么神佛鬼怪。不然她早就被自己吓死了。   不过,自从自己穿越过来以后,她倒隐隐约约相信死后有灵了。   呃,她帮那么多“兄弟”剖过来剖过去,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是的。我不信这些。而且,我认为一名合格的君主,最好也不要相信任何的教派。”贺穆兰思考了一会儿,用比较慎重的语气说道:   “在某种程度上,无论是道教佛教,还是什么其他的教派,都能使人固步自封。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顽固的教义,往往就是压制并消灭我们想象力与创造力的罪魁祸首。因此,思想常常会被桎梏,一些可以继续思考的问题亦常常因此而停滞不前。   她想起欧洲的黑暗世纪。   “为君者,需要听取所有的声音。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有利的还是有弊的。作为首领,他必须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取最适合自己的用,而不是以什么作为依据。”   “什么都要听吗?”   “是的,举个例子吧。你是鲜卑人。你学的是汉人治国的经典,用的是鲜卑人打仗的法子,统治着大魏的百姓。在你的百姓里,有鲜卑人、杂胡、汉人,还有西域人。每个族群的信仰都不相同,你若只接受一种,便是不公平。因为你的百姓是一样的,你所有的子民都有选择不同信仰的权利……”   “所以,什么教义都尊重,但不表现出自己的好恶来,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一视同仁,将它们变成利于统治的信仰才是真正聪明。否则的话,你抑了佛,道门兴起,你再去抑道,何时才能安宁呢?”   “花姨也觉得我父皇抑佛做的对吗?”   “啊……我没说他不好。”贺穆兰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他们这边,连忙小声又急速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不对。但他没的选择。”   “我刚刚说过因果轮回对吧。如今佛门弟子激增,这便是果。造成果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连年征战,而人人都不想打仗了。家中的男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这让很多人情愿倾其所有去供养寺庙也不愿意再看着亲人送死。这便是‘因’。”   “你是监国的太子,见识应该比我更广。这点你承认吧?”   表情有些沉重的拓跋晃点了点头。   贺穆兰满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如果一直要这样征战,百姓过的越来越苦,这种事情是禁不住的。没有佛门,还有道门,连什么地方都没得逃了,就该造反了。”   “陛下如今抑佛,要么是觉得天下已平,那些被吓得惊慌失措的男人们该回家去了;要么就是还想继续征战,需要更多的男丁……”   贺穆兰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拓跋晃。   “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今的局势,到底是哪一种呢?”   ……   拓跋晃低着头,不敢去看贺穆兰的眼睛。   “殿下知道木兰为何从军吗?”   “不是因为家中父亲年迈多病,弟弟又年幼吗?”   “是这样,也不仅仅是这样。”   贺穆兰笑的极为温柔。她一想起那位女英雄与众不同的想法,心中就熨烫的仿佛连四肢五骸都温暖了起来。   “大魏前线和后方分的非常清楚,南方的百姓安居乐业,北方六镇囤积重兵和军户,负责为大魏征战。木兰生于北方六镇,从小见惯乡里男儿接到军贴就立刻出征……”   她那看起来平庸无比的面容,仿佛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微微的光。   如今他们不像是走在林间偏僻的小道上,周围充满着有些过于安静的严肃感。   “大魏的女子们送走了父亲、丈夫和儿子,换来了后方的和平。男人们为了保护妻小而在沙场奋战,在我们那里,最怕看到的不是军府送来的军贴,而是穿着黑衣来村里报丧的兵丁……”   “‘男人们为了保护女人和小孩奋不顾身,而如今换我来保护一次男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因为这样的想法,所以花木兰要去替父从军。”   拓跋晃看到贺穆兰的脸上泛起了微笑。   “殿下,能够保护人的内心和生命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佛祖。”   “这一点,请你务必要记住。”    小剧场:   “然后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   阿单卓吃了一口鸡蛋。   枯竹(大惊失色地跑掉):他居然吃鸡蛋!他居然在佛门吃鸡蛋!还想要揍我!    ☆、第三个火伴(一)   离开枯叶寺后的行程变得快速了起来,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到了陈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终于可以看到项县的城墙了。   说起陈郡,就不由得说起大名鼎鼎的谢家。此地郡望最高的便是和琅琊王氏齐名的谢氏。   只可惜大魏征服的陈郡只有半壁疆土。但即使如此,这里也是魏国汉人居住的最多的一个郡县。   项城的城墙修的极为坚固,大约是因为过去不久就是南方刘宋的缘故,所以大魏一直不敢放松对项县的控制,不但所有练兵的尉官全部是军中退下来的宿将,北方六镇更是有不少老兵会被换防到此处,这里的郡兵绝不是其他州府那种良莠不齐的情形。   陈节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举家到这边做官的。他是陈郡的督军都尉,也就是教头一样的人物,按理说应该人缘很好,但似乎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朋友。   城墙在夕阳的照耀下隐射出淡淡的红色,看起来犹如染了血。这样的联想有些让贺穆兰不安了起来,所以她的视线很快从城墙上移了下来,转而下了马,和其他人一起向城里进发。   .   “进城做什么?访友?办差?”   因为贺穆兰穿着鲜卑人的衣裳,而且还跟着不少“随从”,带着“姬妾”,所以城门官也不敢阻拦与她,只是站在他们的马下进行询问。   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他们是飞奔的速度赶到项城门口的,每个人都风尘仆仆一副累惨了的样子,尤其是拓跋晃,他一向是披发的,在冬日的寒风中策马狂奔时,那发型就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访友。”贺穆兰想了想,觉得只有这个理由最接近自己的目的。   “八个人,入城访友。”他伸出手去。   “这是?”贺穆兰求助的望向狄叶飞。   他一路从敦煌跑到了平城,一定都知道他要什么。   狄叶飞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晃了晃。   只要是军中之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城门官虽然是小吏,但也隶属于军中,所以一见那铜牌就吃了一惊,连忙给他们让路。   “他到底是要什么?身份证明?”拓跋晃皱着眉问狄叶飞。   “他是要东西。”狄叶飞不屑地冷哼,“雁过拔毛,想要点好处而已。”   拓跋晃听了勃然大怒。   “小小的一个城门官,,怎么敢替朝廷收入城费!”   大魏是没有“进城费”这一税收的。大魏初年,商路不通,民生凋敝,又连年征战,所有各任皇帝都赞成商人和百工匠人四处游走带动商业和手工业,并不收取入城费用。   “大家都没有俸禄,不靠这个刮点好处,怕是都要饿死了。”阿鹿桓并不觉得那城门官有什么不对,反而替他说了句话。   听到阿鹿桓的插嘴,拓跋晃轻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贺穆兰先开始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后来略翻了翻记忆,不由得大惊起来!   怪不得花木兰不要当官!   天啊!北魏初年的官员是没有俸禄的!   也许是因为鲜卑人是部落出身,所有的任官和士兵以前都是部落元老和部落兵,所有从立国开始,就没有“俸禄”一说。   虽然每个官员都会按照品级赐田、也会在年节的时候发放赏赐做“福利”,但上至司徒司空,下至九品芝麻官儿,都没有其他收入。   官儿大的,地大了以后租人耕种或者自家耕种,田地里得出来的出产可以卖掉换成其他东西;可是官儿小的,除去本职工作外,就没什么时间种地了。租给别人租的话,地小也收不了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从上到下都在捞油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吏治缺失、制度不明,三官职造成的职责重叠等官员制度上的缺陷,让大魏的朝廷系统变得十分臃肿,贪腐也十分严重。   军中还比较好,会根据军功和品级发粮食和赐田,而且如果在战争中得到的一切东西,小到针线大到女人,都属于战胜者的战利品,过的倒比后方的官员们滋润的多。   这也导致一些寒门和小士族想尽了法子进军中历练,而不愿到地方上去做官。在大魏各地做地方官的,大部分是家中有出产的世家子弟、庄园主,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汉人高门的子弟,不愁吃穿,也不怕没有俸禄。   贺穆兰心中惊叹了几句汉人牛逼,这样子乱七八糟的官员制度也能治理好这么大一个国家,对拓跋晃和拓跋焘更是佩服万分。   再一想拓跋焘一直以战养战,是以国家这么多年才没有被拖垮,现在周边几个国家全被灭了,还能靠什么发战争财呢?   不过只是一瞬,她就把这些疑虑全部抛到了脑后。   她又不是尚书郎,也不是朝中官员,她替他们担心这个作甚!   “花将军,我们现在是去陈都尉家,还是直接去衙门看一看陈都尉的情况?”阿鹿桓现在是白鹭的头,所以有些话现在都是他在问。   “……我想先去牢中看看陈节。”贺穆兰看了眼拓跋晃和阿单卓,“你们还和昨日一样,拿了白鹭官的牌子去找个衙门住下,等我问清陈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回来从长计议。”   “天色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去牢中,我们先一起去住下?”狄叶飞看了看天色,冬日里天黑的快,刚才天上还是红的,如今已经暗到发紫了。   “陈郡此地的鲜卑太守是我昔日在羽林中的同袍,项县也有我旧日的部下,明日消息就到了,不妨先安安心,等候消息。”   狄叶飞要坚持己见的时候,贺穆兰总是有些迁就的。这大概是原身的主人留下来的意识。   所以阿鹿桓又一次向贺穆兰等人展示了“皇帝耳目”的力量,只凭着几块白鹭官的铜牌,便成功的住进了县丞的家里。   这个县丞不但对他们毕恭毕敬,而且当他们问到此地都尉陈节的事情时,立刻将事情的经过说的一清二楚。   “这位都尉的官声很好,也不怎么和其他武官多牵扯。只是有一点,这位都尉每几个月总要告假一回,说是去探望旧日的同袍。刺史欣赏他的武勇,总是应了他的假。”   “这原本也没什么。武官不似文官,若没有战事,偶尔出去离开一阵子也没大碍。怪就怪在他每次一走,此地库房发给郡兵的粮食就要少上一些,等他再回来,这库房里的粮食就又满了。”   “因为借出去的数量不大,而且陈节每次出去粮食都带的不多,还回来的时候甚至还会多一点,所以库房的库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上个月吧,陈都尉擅自开库取了五车粮食,一去就是一个月,说是回来就补上,可回来后不但没有补上,也不告诉库曹粮食到底去了哪里,库曹一看这事瞒不住了,就只好往上报……”   “事情一闹出来,陈都尉下了狱,那库曹也被抽了五十鞭,发到北边去修城墙了。因为还不知道那些粮食的下落,所以陈都尉被关在了狱中,日夜审问。”   县丞管不了郡里的事情,练兵的都尉是直接归鲜卑太守管的,负责刑狱之事的太守则过问刑名。但因为项县是陈郡的治县,所以这位县丞也知道不少内幕。   贺穆兰从听完此地县丞说的来龙去脉后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凡下狱被审问的,一定都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受遍了酷刑,好人也折磨成了坏人。   就算陈节是个曾经战功累累的武将,五车粮食也不是小数目,此地太守没道理对他一人特殊处理。   这么一想,到如今陈节还关在牢里没判,一定是牙关紧咬的缘故了。   狄叶飞也没想到事情有这般严重,当下连声安慰贺穆兰,劝他放宽心。   没过一会儿,狄叶飞留在鲜卑太守那里的部下也接到传信赶到了县衙,得到的结果和县丞说的没什么区别。   “呼延大人已经派人去牢里知会过了,花将军若是要去探望陈都尉,随时都可以过去。郡里也在头疼这个案子,陈都尉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私运军粮,也不说那些军粮在哪里,这案子就没法结。他听说陈都尉旧日的主将到了,便连忙请我们转告您,希望您能劝劝陈都尉,把真相都说出来。”   那亲兵也是一脸唏嘘。   “这陈大人听说也是一条好汉,被刑官用刀环敲断了肋骨依然不肯松口。要不是他有官职在身,一旦受刑太过,上官倒要反坐,怕是吃的苦头更多。”   贺穆兰等人听到“敲断肋骨”这一段,人人皆是蹙眉不语。   这是鲜卑的旧型,专门对付卖主的仆人。这刑官对他身体的折磨倒在其次,陈节是曾经参加过北征柔然之战、征西凉之战的勇将,用这种刑罚,对他也是一种羞辱。   贺穆兰根本就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一个人去了囚禁官吏的“内官狱”。   “听说你是陈都尉的上官?”   因为有鲜卑太守的吩咐,那牢头举着火把领着贺穆兰往下层走。   “是的。”贺穆兰有些冷淡的回答。   在这种地方行走,当然不会有多么好的兴致。   即使贺穆兰是第一次参观“古代的牢房”,也不想再进来第二次了。   和大部分监狱一样,这座牢狱建在地下,通道很窄,而且弯曲的地方也多,空气中弥漫着腥臊的气息。即使是大白天,这里也是黑漆漆的,火把将他监狱墙上阴沉的砖石照得通红,那颜色看起来很让人作呕。   他们一直下到很底层的地方,一路上的狱卒们看起来一副严酷可怕的样子,还怀着不信任的心情望着他们。但是因为他们跟牢头在一起,所以也没人阻止。   “许多人都认为他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库曹使的诡计。但无论如何,那些军粮是要找回来的,不然许多人都要受牵连。”   牢头说的很实在。   大概走了一刻钟,他带着贺穆兰到了一处看起来很坚固的屋子外面,对着铁窗大喊:   “喂,陈节,有人来看你啦!”   接着阴暗的牢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一阵子之后,裹着毛毯的陈节将脸伸了出来。他只有露出半张脸,身体还是躺着。牢头敲了敲铁窗接着大喊:“起来,你的旧主来了!”   “什么旧主?”   有些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然后整张脸都从毯子里伸出来了。   “是我。”   贺穆兰走到铁窗旁边,对里面望去。   两人眼神交接的一瞬间,那股熟悉的眩晕和头痛向贺穆兰袭来。   ……   又是过去的记忆吗? ☆、第三个火伴(二)   陈节祖上来自颍川郡,是当地有名的豪强士族。陈节的曾祖、祖父都曾秉持汉人的传统和操守,直到他们家被编入世府兵中。   陈家一直对魏国这个鲜卑人建立的国家没有什么归属感,但也没有胆子举家南逃去南方汉人建立的国家里混,所以当陈家因为家境富裕而编入世府兵里甚至被赐予鲜卑姓氏的时候,一切就变得很讽刺了。   在北魏初年,大可汗会把一些有钱、识字的汉人家庭也编入军户里,这在鲜卑人看来是无上的光荣,可在汉人看来,这不过是鲜卑人打仗要钱、要出谋划策、要汉人帮着督造百工的一种手段。   陈节的祖父为了躲掉编入军户的待遇选择了犯罪,他原本想着罪人不得入伍,结果军府不但没有取消掉他家的军户身份,还把他们家原本从鹰扬府兵的地位一下子往下降了三等,成为了别人口中“杂兵”一样的军户。   这对陈家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打击。陈节的父亲、叔叔们后来都应召出征,但是因为这件事,在军中很受人瞧不起,即使识字懂兵法,也在众人不屑的眼神中一日日消沉下去。   他父亲的鼻子在战场上被人削掉,但总归还是安全的回来了。他的叔叔们却是死的死,残的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任何耍小聪明的事情都不可以做。为了避免吃亏而做的错事,到最终都会酿成大祸。   父母从小对他的教诲,他一日不敢忘却。   等他也到了入伍的年纪,便毅然选择了最危险的黑山城成为自己军旅的开始。这里是大魏和柔然最前方的战线,无数男儿从这里赢得荣誉和财富,也有无数男儿命丧此地,成为抗击柔然而死的“勇士”。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陈节都不抗拒。   祖先因畏战、懦弱而犯下的错误,由他来重新洗刷干净。   陈节注意到花木兰,是被他的箭术所吸引。   大魏大部分是骑兵,军户还要负责帮军中养马,所以骑术好的人并不少见。可是在马上骑射了得的骑士就不多了。   无论陈节多么自负于自己的武艺,多么的想建功立业,但现实一下子击毁了他的自以为是:   ——在沙场上,有时候仅仅靠武艺高强是没有用的。   柔然人并不脆弱,相反的,因为柔然自己国境内也经常征战,所有柔然士兵全靠战利品过活,这些人恶心的如同蝗虫一般。   他第一次出战,就被侧面突袭而来、人数多于他们数倍的柔然人包围了。他和他的伙伴们奋力拼杀,也只能勉强周旋,对方阵中那带着狼头帽子的柔然男人像是一个恶劣的怪物,一会儿指挥柔然人杀了这个,一下子指挥他们射死那个,眼看着新兵营里许多意气风发的袍泽一个个憋屈的死去,陈节胸中涌出了一股血气……   老子就是死也要杀了那个狼头男人!   死也不能死的这么憋屈!   陈节用的是军中不多见的武器——马槊。   这种武器看起来简陋,事实上要做成需要三四年的时间,槊杆到了最后还有可能开裂,一般人家根本不会去做这样的兵器。   陈节的长槊是家中从他学艺开始就准备的,陪着他度过了十年的时光,在马上舞起来,那真是寒光点点、快似疾风,他也因为自己的武艺和与众不同的武器在新兵营里出尽了风头,一开始就是从火长做起的。   而如今,这把马槊的主人正在拼死拼杀!   他红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狼头的柔然首领,几乎是以悍不畏死的气势一步一步的向着他的方向前进。   俗话说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大抵便是如此。人被逼到绝路上时发挥的潜力简直让人吃惊!   “那小子是不是疯了?”几个柔然士兵看着一身是伤依然还在反抗的陈节,“他找死?”   “不管是不是找死……”一个小队长举起手中的弓,“也玩弄够了,该让他死了。”   “他那皮铠我要了,一看就是好皮子!”   “我要他手上的武器!”   陈节单手提起自己的马槊,聚精会神的盯着远处的狼头首领。他在等,等一个机会把自己手中的马槊投出去!   他的伙伴们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们都在军中见过他“飞槊”的本事。被柔然人像是猫捉老鼠一样的新兵们也都激起了血气,奋不顾身的掩护着他继续往前。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柔然小队注意到了这般的情形,他们加快了割首级、剥东西的速度,开始向着仅剩的几支魏军那奔去。   军功!   铠甲!   武器!   这么大块的肥肉,怎么能让别人吞了!   近了,更近了……   嗖!   陈节深吸一口气,沉腰扭臂,将自己的马槊投了出去!   “保护百夫长!”   “杀了那小子!”   马槊带着几十人的期望,向着百步之外的柔然人将领飞去。   然后那狼头男人驾着马急退了几步,原本该射中他脑袋的长槊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下来,将他的马头一下子钉在了地上。   战马轰然倒下,那狼头将领露出惊魂未定的表情在地上滚了两下,随手拽着一个奴隶挡在身前,爬上了自己的替换之马。   “杀了那投枪的小子!”   “把他们都给我大卸八块了!”   没中!   居然没中!   还惹怒了蠕蠕人!   陈节和同火们都露绝望的表情。   突然间,大地上震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响到让人耳膜鼓胀的地步。   这是铁蹄拉扯大地而发出的声音。柔然人有许多人不钉马掌,能传出这样的声音,十有八九都是来自魏军的骑兵。   “随我冲锋!”   一声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后,一面大魏的旗帜出现在了土坡的尽头。   得救了!   只要撑到那边的将军冲锋下来就能活了!   突然而来的援军激发了所有人的斗志,柔然人喜欢围杀,却最不耐正面硬碰硬的战斗。他们和大魏打了无数年仗,知道这个对手拥有的都是什么样的疯子。   为战而生,战死方休。   “走!”狼头将军看了眼前方的旗帜,“撤退!撤退!”   “现在走?”有几个柔然百夫长不愿离开。这是这边最后一支魏军,也是装备最精良的一支队伍。   那狼头将军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那百夫长,自己掉头先走了。   远处,发现新兵被围的花木兰立刻组织自己的队伍发起了冲锋。刚刚出现在新兵们身上的命运犹如反转一般降临到了柔然人的身上。   就在刚刚柔然人出现的土坡上,花木兰带领的队伍犹如利剑一般向下插入了战场,刀枪剑戟组成的攻势如同一架巨大的杀戮机器,无情的绞杀着对手。   友军的身影似乎就在片刻间到了他们的身边,除了狼头将领已经带着不少人调头离开以外,大部分柔然士兵还是留了下来。   毕竟他们的人数只有他们的一半,而就以旗帜来看,来的也不是什么名声在外的将军,估计只是杂号将军而已。   这样的将军在魏军有许多,什么虎头狮面忠勇仁义,听起来威风,其实有可能只是带着不到五百人的小将领。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错了。   为首的那位将军劈杀起来的时候,那骇人的力道几乎可以把人劈成两半。而他身后的骑兵一接近自家的友军立刻调转方向,摘下弓箭射起箭来。   那道颀长的身影还在阵前无情地砍杀着敌人,所过之处,很快就堆积起了尸体构成的血肉长毯。   柔然人胆寒了,他们想跑。   花木兰很快就带着精锐杀到了敌人面前,这时候敌方的头目已经跑得很远了。她一眼就看见了扎穿了马脖的那只长槊,这支玄黑色的马槊犹如从天空劈下的闪电,整个贯穿马头,从马脖子处斜斜地穿了出来。   她控马过去,在飞快掠过死马的同时俯身下去,拔起了那把长槊。   长槊入手,那让人满意的手感使得花木兰不由得出声赞叹。   “好兵器!”   她的武器坏的很快,几乎是每经过一次白刃战就会重新换上一把。她的力气太大了,在给别人带来伤害的同时,也在破坏着自己武器的完整性。   柔然人已经败走,没有走的都永远的留下了。   现在是魏军“打扫”战场的时间。   割掉首级、将未死的人补上几刀,扒掉他们的衣甲,搜走尸体身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埋掉敌人?那是多余的事情。秃鹫和野狼会啃食掉他们的尸骨。   对于袍泽,他们要做的就是就地挖上一个深坑,把自己人的尸首丢进去,再纵马踏实土地,让野兽和敌人都找不到袍泽的身体。   这样的过程对于花木兰的队伍来说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所以“打扫”战场的过程既快速又有条不紊,犹如蝗虫过境。   对于陈节他们来说,被埋葬的大多是黑营和他们一起出战的袍泽,而被救的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按照一贯的惯例,等待援军先挑完东西,再来重新“打扫”一次。   陈节和他的同火早就战到脱力,此刻正躺倒在地上懒洋洋的看着这支队伍。   “虽说要谢谢这支援军相救,不过我们右军的正军现在应该在追击柔然人,他们怎么在回营的路上?”   新兵得到的命令是回返大营,正军的则是继续追击。他们是在回营的路上遇到了设下陷阱的敌人的,因为一起出营的前锋军们还在远处厮杀,所以人人都做好了战死的心理准备。   “不用说,大概又是那一队人。”一个知道原委的同火神秘地说了起来:“就是王将军手下那个花将军,他很少追击柔然人到更远的地方,也从不孤军深入。”   “他们都喊他‘胆小将军‘。”   “胆小?我看他杀人如麻的样子一点都不胆小!”   “他曾说过自己怕死。而且,听说他对他手下的兵说,他不喜欢频繁的更换手下,所以每个人都要把命给保住。”   “这没什么问题啊。”   “当兵的怕死就是不对!怕死还怎么杀敌!”   陈节的手脚都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听着同伴们的议论,他朝着战场那边的“花将军”看去。   他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他一脸欣赏的拿着什么?   那不是他的马槊嘛!   “陈节,你要去哪儿?现在是正军打扫战场的时间呐。”一个同火担忧的扯了扯他的衣衫,不让他莽撞行事。   “我不是去‘打扫’。我马槊被那将军捡了,我得去要回来!”陈节最宝贝的就是那把兵器,刚刚若不是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死,也不会让那把武器脱手!   “你傻吧,那么好的马槊,换了是我也不会还你的。更何况你若是死了,花将军带走什么都是应该的。”同火低声劝他,“反正要不回来,你不如卖个好,就说这把武器是你的,但你愿意献给他。他虽然是‘胆小将军’,可是天生神力,是军中难得的勇士。”   “我为什么送他?”陈节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那是我的马槊!”   “你怎么证明?”那同火咬牙劝他,“你别和他闹僵了。就算我们全部‘战死’在这里,替我们报仇的这支队伍也会得到嘉奖的。”   “你……你是说?”陈节瞪大了眼,“为了一支马槊,我们要被自己人……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一直觉得这位同袍怪怪的,平时处事也很小气,却不知道竟然疯癫到这种地步!   他们要是想得好处,刚才在战场外等他们死绝了再冲锋就是,何必要那么早跳出来,冒着危险杀进敌人之中?!   以后要离他远一点。   “你不信我没事,别拉着我们一起倒霉!”那同火见他有些怒火,在心里也骂了他几句不知好歹。   “那将军若是问我们这马槊是谁的,我们可不会帮你作证!”   听到这话的同火们面面相觑,有几个呐呐出声:“威贵,这不好吧?”   “哼,你们以为军中各个都是菩萨?”   陈节被这同火说的堵得慌,一扭身就往战场正中的花木兰那里奔去。   和其他人不同,除了自己的那支槊,她没有去挑选任何东西。这原本是武将的特权,就如被救的人要等援军先挑完再挑一样,领军的将军也有先挑选战利品的权利。   但他就这么倚靠在自己的马旁,脸上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等着自己的麾下做完该做的事情。I   只是他的手上,还一直握着他的那把长槊。   陈节此时满脸满头都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这么一团面目都看不清的家伙跌跌撞撞的往自己身边跑的样子实在是出人意料,所以花木兰左右的副将立刻驱马上前,拦住了他的脚步。   “站住!什么人!”   “有话就站在那边说!”   花木兰抬眼看去,发现这一身血污的士兵正是在土坡上看到的那个拼杀的最凶狠的男人。   因为印象深刻,所以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倨傲的表情,只是用略微冷淡地眼神注视着他:   “找本将有何事?”   陈节从看到花木兰并没有急着搜刮战利品的时候,就觉得拿回长槊无望了。这个将军显然看不上这些蠕蠕人破烂的武器铠甲,只对他的武器爱不释手。   这样的情形,怎么会把他的马槊还他呢?   而他之前鼓足的勇气、想要用行动来证明同火都是无稽之谈的想法,在看到花木兰浑身挥之不去的杀气时也都荡然无存。   不是他胆小,而是真的抬不起头来。连他周边的空气都像是凝固成了实质,压的他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陈节在面前武将慑人的气势下嗫嗫喏喏地开了口:“没……没什么……”   陈节,你就是个胆小鬼!   呜呜呜,可是他刚才劈了那蠕蠕百夫长的样子好吓人!若他开口要马槊,会不会也被砍了啊?!   花木兰被他的回答弄的有些发愣。   随即,她有些了然地笑了笑,将声音也放柔了一些。   “有什么事你说吧,不碍事。”   她每次冲锋杀敌时都会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她的精神力会无比的集中,这让敌人的速度在她的眼中也慢了起来。集中精神杀敌的后遗症就是这种杀气缠绕的状态要很久才会消散,这对她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这身煞气确实会吓到不少人。   事实上,在她杀人之后,她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牢牢记得不要迁怒于别人。   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任由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别人的身上,这是比失败还难为情的举动。   陈节心里的害怕越来越盛了。任谁看到一脸杀气的将军突然露出能吓死小孩的邪笑(?),问别人到底有什么事的时候,都不敢开口吧?   “你是它的旧主?信不信我让它变成你的‘遗物’哦?”   在陈节心里,这位将军像是下一刻就会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所以他怂了。   “我我我我……我就是想来谢谢您……”他磕磕巴巴的说,“您若没来的话,我们就全死在这里了……”   花木兰不会被他的话所骗到。在她进入“入武”状态时,同样敏锐的还有她的注意力。   所以她意识到这个小兵很可能是为了什么其他事情而来。   会冒着冲撞上官的危险来找她攀谈,一定不会只是“感谢”这么简单。   也许是花木兰打量他的目光太认真,陈节的结巴现象更严重了。   “我我我我没事了,我我这就走!”   “你……”花木兰皱了皱眉,“你是不是……”   “我走了!”   “这马槊,是不是你的?因为看你老是往这边瞟。”   花木兰把话说了出来。   完蛋了!   要杀人灭口了!   要巧取豪夺了!   一时间,陈节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位同火说出的各种可怕猜测。   “这把槊是我的!”陈节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簌簌发抖。“不过您才适合这把马槊,所以我愿意……”   “拿去吧。”   “咦?”   花木兰有些可惜的颠了颠手中的马槊。这样的武器在黑山这边是很少见的。   “拿去吧。我之前就有些怀疑。柔然人更爱使用棍棒和锤斧这样的武器,马槊倒是汉将常用的。”   “汉人常说‘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既然是你的武器,那就还与你便是。”花木兰将手中的马槊一抛。   对她来说,这把马槊虽然用的顺手,但不比狼牙棒粗铁棍好使到哪里去。   “接好了!”   “咦?嗯!嗯!”   陈节手忙脚乱的接过花木兰从不远处抛来的武器,马槊入手的一瞬间,他情不自禁的将它抱入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他的武器。是他用了十年,全家人费劲心思为他专门打造的武器。他还想用它建功立业、荣耀门楣,他刚刚到底是在想些什么,竟起了将它拱手相让的心思呢?   是因为他觉得比起自己,这位花将军才像是配用它的人吗?   还是他的气势太可怕?   陈节再凝目看去,却觉得这位花将军浑身的杀气都收敛了起来,连眉目间也平和了许多。   他听到花将军笑着说:   “这么一把好武器,以后不要再离手了。”   “是!是!”失而复得的情感是他他泪盈于睫。“再也不会离手了!”   .   这也许只是花木兰从军生涯中的一段插曲,但对于陈节来说,对他的人生和价值观都无异于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在自己那位同火充满怀疑和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取回了自己的武器,并且大声的嘲笑着他是如何的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对于陈节来说,他取回的不仅仅是马槊,更是袍泽之间的信任、将军对士兵的爱护。   是信念,更是对世道的感激。   他的第一战是如此的艰辛,如此的危险,但却还是得到了更多比战利品更珍贵的东西。   他的祖父为什么不愿意从军呢?   这里明明是这么美好的一个地方啊。   从那以后,陈节就开始关注起了这位“花将军”。他会在花将军每一次来黑营训练新兵的时候踊跃表现,就为了他能注意到他。   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一战弄的太过凄惨,花将军有几次都将目光扫过他去,却没有一次认出他是那个被归还长槊的小兵。   陈节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不甘心。   他要变得更强,变得再强一点,堂堂正正的走到他身边去,报上自己的姓名。   他用尽一切办法往她面前凑,无论是被“手撕”了皮铠,还是被人嘲笑是个谄媚阿谀之人,他都不在乎。   “我叫陈节,请务必让我跟在您的身边!”   花木兰无力地揉了揉额头。   这小子又来了。   “陈节,我拒绝你很多次了。你是很武勇,但我手下不要拼命的勇士,只要能保护好自己性命之人。你一打起仗来就疯的很,你这样的勇士人人都希望收归麾下,为何非要在我这支护军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因为……”   陈节想了想,用最朴实的语言呼喊了出来。   “标下敬佩您是条汉子!”   ……   花木兰懵了。    小剧场:   陈节心里的害怕越来越盛了。任谁看到一脸杀气的将军突然露出能吓死小孩的邪笑(?)   花木兰:(笑)砍了你哦。    ☆、第三个火伴(三)   “听说你又去找‘胆小将军’了?”   “不要让我再听到‘胆小将军’的话!”   陈节猛然跳起,揪着同火的领子,将他使劲按在营帐的柱子上,一字一句地警告着他。   “他-是-虎-威-将-军!”   陈节打起架和打起仗来都像是疯子,即使是同火的人也不敢惹他。所以另外几个火伴看到后急忙跑了过来,拉袖子的拉袖子,劝解的劝解,想把陈节和这个倒霉蛋拉开。   几个火伴心中都是暗暗叫苦,明明看起来挺和善的一个小伙子,怎么一说到那位将军就变脸呢!   现在带他的百夫长都知道他一心想着进花将军的护军,对他一直不咸不淡的。而几个同火一方面赞叹他的实力,想和他一起杀敌,一方面又因为他一直想着“跳槽”而只维持着面子上的关系。   听说陈节以前就和新兵营的同火处不好关系,到了这边依然像个爆竹,一点就着。   “他就是开玩笑,开玩笑,你别放心上。”   “花将军要知道你又打架,肯定更不想收你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说动了陈节,他渐渐松开了手,那个被他按住的火伴一站直了身子立刻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陈节是有技巧的用指节抵住他的喉咙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敢妄动。   知道这群火伴要么看不起他,要么看不起花将军,陈节嘴里暗骂了一句什么,甩手出了营帐。   “你没事吧?”见陈节出去了,一个同火对着地上啐了口,转身去安慰被吓到的火伴。   “咳咳,喉咙疼。这小子出手太毒了!”   “别再惹他了。同火相斗,要吃鞭子的。”   “我哪里惹他了!大家都这么喊!那种胆小怕死的家伙,白费了一身力气!”他梗着脖子叫唤起来:“还霸占了狄美人!”   “你还嚷嚷,要命不要!”同火都被这个家伙弄疯了。“花将军脾气好,你在背后说说没什么。可是要是被狄将军听到了,你这辈子就只能喝水了!”   军中被狄叶飞敲掉牙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不是每个人都欣赏花木兰的。   对于这种连在战场上都是“点到即止”的家伙,很多人都会在背后窃窃私语,或在心中腹诽。   内容无非是“我若有那把力气如何如何”,或者“我要是他如何如何”。   这是男人们的梦想和童话,就如女人总是幻想着有一位高贵的郎君如何疯狂的迷恋自己一般,男人们也会做着“天下英雄谁敌手”的白日梦。   而真正拥有他们梦寐以求的实力的那个人,居然是个谨慎到让人发堵的家伙。   这种巨大的落差仿佛就像看着一位绝世美人落到了糟老头子手里一般,让许多人都扼腕不已。   花木兰也不知道这个叫陈节的孩子为什么一直想要进她的护军。   她只是个杂号将军,带着几百个人,而且陛下马上就要驾临,她很有可能会被编到其他队伍里去,去做一个正将军的部下。   怎么看,做她的部曲都不算什么有前途的地方。   虽然她的部下死亡数字是最少的,但是,斩首人数也不算多。想要建功立业的都走了,她也不拦着他们。留下的都是家有妻小不想死的,还有各营里胆小怯懦之人被踢出来的。   狄叶飞常嘲笑她,说她是个捡破烂玩意儿的杂牌将军。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带着这些人有什么可耻的。   她不带,总会有人带。只要在军营里一天,他们都逃不了上战场的命运。   他们虽然胆小,却不是懦夫。该出战的时候,谁也不会逃跑。   无论他们只杀了多少敌人,他们从来不躲避出战。经历过同伴的战死、受伤的痛苦,他们不能停止,只能继续前行,否则就回不了家。   在这支护军里,不但有她这个女人,还有四十出头的老兵,无论是刚刚走上战场的年轻人,还是家中已有妻小的男人,所有人在这残酷的战场上,要忍受着一切过去没有经历过的可怕事情,只为了顽强的活下来。   这难道不勇敢吗?   战死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即使断了腿、缺了手、没了眼睛后面对的窘境。   花木兰选择部下只有一个条件。   活!   知道为什么而活!   这个叫陈节的小伙子很有资质,即使是身材并不高大的汉人,却也丝毫不比任何鲜卑战士逊色,但他却不适合跟在自己身边。   他并不爱惜自己。   他信奉父辈们“悍不畏死”的信念。   也许他出于什么原因疯狂的崇拜她,但他并不知道跟着她意味着什么。   一个无风的日子,花木兰正在校场教导部曲怎么射箭。   因为她的部下素质良莠不齐,所以她绞尽脑汁的想出了不少让他们能够安然立于战场上的战法,齐射就是其中的一种。   她发现但凡不想死的人,骑术都学的不错。或者说,被逼着磨练的不错。而弓术这一技能所有的鲜卑军户都从小学习,无非就是本事好坏的区别。   在拉开一段距离后对着敌人齐射,有时候达到的效果比冲杀进去要好得多。即使真是到了不得不冲杀的时候,先齐射一轮也会减弱敌人不少的战斗力。   “不要想着一定射中敌人的咽喉,脑袋,或者什么要害!”花木兰指着草垛道:“只要射中目标就可以了!在密集的箭支下,总会有几根被老天爷送到地方的!”   花木兰的部下哄笑了起来。   “别笑!齐射的目的是压制,我们是护军,进行冲锋的另有主军。就算只有我们,甲乙二队也会在你们压制住敌人的时候成为前锋。在那之前,尽力削弱敌人的数量,无论是射头、射胸,只要按照你最有把握的位置射出去就行了!哪怕没射中要害,只要射中目标就会疼痛,也有不少人会掉下马去,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花木兰一声令下:   “每天拉弓五百次,马上控弦一百次!你们若是不想被敌人砍了脑袋,就要先练好把敌人射下马去的本事!”   “是!”   “没有练好骑射的,就跟我一起做前锋!”花木兰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我想你们会努力的,对吧?”   部下们又一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了,不要光笑。你知道我去帮你们要这些箭支有多么不容易吗?脸面都给丢光了!要是你们给我练不出来,我就送你们去给蠕蠕人磨刀!”   花木兰“狞笑”了一下,“反正军里多得是怕死鬼想做我的部曲!”   “花将军,怕死鬼来了!”一个部下诙谐的应和道,一指不远处悄悄出现的人影,“那姓陈的又来看您练兵了!”   “你们继续!”花木兰吩咐左右副将看着他们,径直朝陈节走去。   .   “陈节,我和你说过……”花木兰板下脸正准备把那拒绝的话再说上一次。   “花将军!您先收下我用上几个月!”陈节脸上满是恳求的表情。“若是您觉得我真的不好,您就把我踢出去!”   “军中的好汉实在太多了,就因为我撕了你的皮铠你就觉得我是条汉子?”   花木兰说出这话的时候感觉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花木兰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她觉得陈节有点赖上她的意味,而这让她很不高兴。   “皮铠我已经赔偿给你了,拒绝你的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就算你再求我,我也不会……”   “花将军,您救过我的!”陈节打断了花木兰接下来的伤人话语。“两个月前有一次追击蠕蠕人,您带着部下救了我们,您还了我的槊!”   说到那把长槊,花木兰就想起来了。   至于那天那个人……   谁知道那糊了一脸血、嗓子也吼哑了的男人是谁?   “我鼓足勇气找您要兵器之前,我的同火警告过我。他说我的武器是把军中不多见的好槊,若是您真的看上了,不妨让您拿走,否则为了一把槊,我反倒要惹下弥天大祸,连累到他们。”陈节一咬牙,把什么都说了。   “我当时很害怕,因为您看起来不是一位和善的将军。你看着我的眼神,和看着我那把槊没有什么区别……”   “但您把槊还我了,让我知道他的话是错的。”   他们都觉得他是感激与花木兰还给了他那把槊,但没有人知道,花将军同时还回来的,还有他对袍泽的信任、感激以及人和人之间的善意。   若那次他没有要回自己的槊,他就不敢再把后背交给任何人了。   陈节听说这位将军的力气非常大,总是控制不住弄坏自己的兵器。所以很多人笑话他今天拿着剑,明天拿着刀,后天就可能是在哪里捡来的什么长枪长矛一类的东西。   正因为是这样,他的德行就更加让人敬佩。   “将军,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样的。您说我傻也好,嫌弃我也要,我只想跟着您!”   “我救过的人不少。我是护军将领,本来就是要护卫同伴的。”花木兰的不悦减轻了一些。但这并不足以说服她。   “不光是这样!”   陈节的双眼有些红,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我也见过了不少战死之人,他们的东西都被瓜分了干净。衣服、战马、武器、铠甲,拿走它们的有蠕蠕人,也有自己人。”   “每一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的进了这座大营,渴望着用手中的兵器建功立业。可到了最后,很多人别说尸首,连能够立衣冠冢的东西都没有。”   “我听其他人说,您的部下死了,至少遗物还会被收拾整齐给送回家去……”   “我只是想跟着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啊!一个他日我若死了,我的家人至少还能有东西睹物思人的主将!”   他不甘地跪倒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在沙地上晕染出一片片黑褐色的痕迹。   因为角度的原因,花木兰没有看到他的脸,只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圆点出神。   她没有那么伟大的。也没有那么仁慈。   她是个女人,一旦死了,就会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到那时候,面对她的只有不名誉的结局。   她希望她若不幸阵亡了,她的火伴或部下是一个不会翻动她的躯体、扒掉她的衣衫铠甲,能够维持她最后一点尊严之人。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希望能通过她的举动影响到自己身边的人,至少在对待同袍尸骨的态度上,不要和对待蠕蠕人或者畜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鲜卑人以前都是部落兵,部落兵的主人就是奴隶主,是那些部落里的大贵族。部落兵从牙齿到头发、身上的衣衫手中的武器都是主人的,死了以后被扒个干净再将东西交给下一个部落兵也是寻常。   可如今大可汗已经立了国,朝中有了许多许多的大臣,这些大人们学着汉人的礼仪和文化,开始改变一些陈旧的东西。军中却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有过什么变化。   花木兰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但若是她的部曲习惯了、她的朋友习惯了善待别人,无论是生还是死,那这一点善意也许他日能够回馈到自己身上,这就足够了。   她从没想过,即使是这样的小小举动,也会引起别人的死心塌地。   人心原来是这么易得的东西吗?   她很惭愧。   “我很惭愧。”花木兰没有嘲笑陈节的泪水,反倒有些无言以对。“我很惭愧,先入为主的把你当成那种容易热血上头的莽撞小子。”   军中有许多被她的巨力震撼住的士兵,这些人很多都想法子进了她的护军。一开始她是什么人投效都收的,她也有自己的虚荣心。   可是渐渐的,他们一旦发现自己不是他们心目中的那种“英雄”,当初有多么的狂热,就会变得有多么失望和鄙夷。在一次又一次的成为别人眼中的“骗子”、“懦夫”、“胆小鬼”以后,即使花木兰再怎么坚强,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有时候她也想,是不是因为她毕竟是个女人,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情感,和那么多的失望。   她本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的,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伤心只是一瞬,日子还要继续过,只是花木兰在接受这种“仰慕”和“崇拜”的时候,要冷静和谨慎了许多。   人毕竟不是畜生,相处过一阵儿后,无论是什么原因离开,总会有些伤感。   更何况离开的人大部分都是带着“我被骗了”的想法。   男人们,总是喜欢追随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英雄。   “您……您说什么?”陈节仰起头,露出一张涕泪纵横的脸。   花木兰伸出手去,示意他起来。   “我从未立志成为英雄,也不是什么有着野心的勇士。我会来黑山,是因为我并没有兄长,家中父亲病弱,还有个连枪都握不住的幼弟。倘若我父亲还能上阵,此番来的就不会是我;倘若我有兄长,来的也不会是我。”   花木兰的脸上都是怀念之色。   “我这样的将军,你还愿意追随吗?”   “您的意思是?”陈节在花木兰手臂的力道下站直了身子,随手一擦脸上的眼泪鼻涕,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您愿意收下我了?”   “从我的亲兵做起吧。你很勇敢,但勇敢有时候并非通过舍生忘死来体现。”   亲兵负责守卫主将的安全,大部分是主将的同乡或者值得信赖之人。但是成为亲兵也意味着不可以如同其他士兵一般肆意厮杀,除非主将下令,否则都要护卫在他的身边。   花木兰见陈节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把你这样的勇士放在我身边,总觉得有些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陈节就差没有手舞足蹈了。“我相信您这样的英雄,一定会有傲人的功勋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好话果然人人爱听,花木兰也不例外的上扬了嘴角。“我会去找王将军要人,你……就住在我的帐外吧。”   也许,多个亲兵,也不错?   ……   不错个屁啊!   这个在训练拳脚功夫时还像个疯子一样的家伙,怎么现在表现的和她村里的大黄差不多?   不是说好睡在外帐的吗?怎么又窜进来了?!   花木兰看着陈节拿着她的中衣往外走的样子,再也忍受不住地吼了出来:   “等等!你要干什么!”   已经去了羽林军的狄叶飞过去可从来不碰她的东西!   她找的是亲兵吧?不是娘子!   “我?”陈节纳闷地看了眼花木兰,“标下给您去洗衣服。这些衣服堆在那里很久了吧?再不洗您就没中衣换了……”   “放下!”花木兰有些惊慌的上前几步去抢自己的中衣。“我自己会洗!”   “可是别的主将都是亲兵洗的啊,您就我一个亲兵……”陈节居然露出了有些自豪的表情,“这些事当然我来做。您就别客气了。”   他乐滋滋的抱着衣服就低头往外钻。   想来在他看来,能给自己的主将搓臭袜子都是信任他的表现。   “我说回来!”花木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就往后拉。陈节只觉得一股距离从他的肩部传来,然后他就身不由己的向后仰倒了下去。   “啊!”   “天啊!”   陈节跌倒还不忘抱着她的衣服,她的中衣完全盖住了他的头脸。而他正从裤子上一个可疑的部位把脑袋伸了出来。   花木兰羞愤欲死。   “花将军您力气真大。”陈节傻乎乎地看了看自己倒下的位置。“不过您衣服真要洗了,都有味儿了……”   他拿起衣服在鼻子吧嗅了嗅。   “咦?好像不是臭味?”   “滚!”花木兰被陈节逼得终于破功,劈手抢过自己的衣袍,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襟,将他丢出了帐外。   “下次不要碰我的中衣!”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其他东西也不行!”   被丢出帐外的陈节有些头晕脑胀,而四周花木兰的同僚射过来的玩味眼神更是让他面红耳赤。   他摸了摸热到发烫的耳朵,一溜烟跑了。   不就是洗个中衣嘛!   让他给花将军刷马桶他都情愿!   呜呜呜呜,一定是花将军嫌弃他!   将陈节抛出帐篷的花木兰抱着中衣,比陈节的脸色还要赤红。   陈节从她裤子的某处钻出来,然后狂嗅的表情一直在她脑子里不停循环。   “啊啊啊啊啊!”   她感觉自己脑子都要断片了,一巴掌拍到营帐的柱子上,震得帐篷都在狂抖。   这叫什么事!   “感觉狄叶飞走了以后,花木兰整个人都不对啊。”乌力听到隔壁花木兰帐篷里发出的“嚎叫”声,有些不安地和同帐的素和君唠叨了起来。   “找了这么一个面嫩的小兵当亲兵,又经常神神叨叨地一个人跑到校场唱歌。现在还无缘无故把自己亲兵丢出来……”   “你说,军中说花木兰和狄美人那个那个……”他伸出两只手的大拇指,对了一对,“是不是真的?”   “啊,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   素和君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反正狄叶飞也奔了高枝了。”   “这事也奇怪的很。怎么看,若是陛下挑选宿卫,都应该选花木兰这样不爱打仗、就喜欢保护人的家伙。倒是狄叶飞,那小子别人多看他几眼都恨不得剜掉别人眼睛,到了陛下身边,一定惹事。”乌力咂吧咂吧嘴。“提出狄叶飞这个人选的将军脑子大概也不清楚,弄的花木兰现在脑子也不好了。”   “是嘛……”   素和君不自然地干笑了几下。   ……   等等!   原来还可以这样的。   还可以这样的!   素和君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陛下那种喜欢冲锋陷阵的人,只要花木兰做了护卫,就算再不愿意拼命,也得乖乖拿出十分的本事才能全身而退!   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是为了神马啊?   先拆散一对“有情人”(?),然后把弱的那个调去陛下身边,再想法子让花木兰为了那个更高的位置努力,只为了能够并肩而立与陛下身边的那一刻……   这怎么看都是拿捏人心的好计策,可是人家花木兰根本就没表现出一丝一毫“我要上进的样子”。   狄叶飞看走了眼?   花木兰又移情别恋了陈节那小子?   妈的!   直接调花木兰去羽林军不就行了!   “素和君,你的脸在抽搐诶……”乌力瞪大了眼睛。“不会被冬天的风吹出风痹来了吧?”   “呵呵。没有没有,就是……就是脸上痒。”   素和君咬着牙回他。   “现在连眉毛都在抖了……”   “滚!”   无论花木兰多么后悔,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   比如说,每到这个时候……   “花将军,您要沐浴?”陈节两眼发亮。“您要不要标下给你擦背?”   素和君将军的亲兵是个斥候出身,最喜欢到处打探消息。前几日他跟他聊天才知道,原来亲兵还要负责帮主子准备热水、帮着擦背的!   呜呜呜,他真是个不合格的亲兵!   他的洗澡水都是将军提的。花将军还说以前全火的水都是他提,他都已经习惯了。   那斥候知道花将军还要给他打水的时候,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好嘛!   “本将军沐浴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拜狄叶飞所赐,全营都知道这帐篷里住的两个人是很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的。   “可是别的亲兵都……”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花木兰不耐烦地伸出手去。   陈节捂着自己的前襟往后退了几步。   他已经被花木兰丢怕了。   “我不是要丢你,你把手上的布巾给我。”花木兰担心水凉了。   如今早晚还冷的很,这水放不了多久。   “你去王将军那边,把我麾下七百人的军功帐拿过来,我和他提前打过招呼了。过几日陛下就要来黑山,怕是会论功行赏。”   见陈节还想在这帐里多呆,她只得祭出“支开策略”。   陈节得了差事,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王将军这人极为仔细,陈节要去拿军功帐,他一定会仔仔细细的问清一大堆事情。到时候磨上半个时辰,她澡也洗完了。   就不该让他住外帐的!   要不是今天被脑浆和血珠子溅了一脸一身,她不是万不得已,都不会洗澡的。   哎,反正洗了皮肤也是黑的。   看着还难过。   时间有限,花木兰解开头顶的独辫,用皂角略微揉搓了一下。她每半个月会有一天假期,这时候她也会去其他地方逛逛,或去军中摆出的集市买些东西。   黑山大营私下交易的情况有很多,军中也不制止。但是很多东西还是买不到的,比如说,必须要家里人缝制的中衣。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身份,她中衣的胸前和裤褶的裆部都是加厚的。她的母亲甚至给她做了领子高到可以遮住脖子的外衣。   因为母亲做的衣服,她的肤色越来越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以后天热了,这日子该怎么过呢?   其实她已经写信给她阿母说过很多次了。自从到了军中以后,大强度的骑射训练、尤其是箭术的修习,让她的胸部快变得和石头一样结实了。   而且,也没有人会在她嘘嘘的时候注意她到底有没有那啥。   打仗的时候或者在军营里,随便找个小坑草丛解决是正常事,要时间久点的那种,就跑的远点就是。   就算你蹲下来时被人发现,人家也只会问你要不要他摘片草叶子或者找颗小石子给你什么的。   但她阿母似乎在接到她的信后似乎更担心了,有一次信纸上还出现了泪痕。所以后来她也不再向家中埋怨这些小事,对于阿母在裆部缝的更厚的裤褶,她也只能“笑纳”了。   只是战场厮杀,有时候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特制的衣服破了还是得自己补,而陈节那么热衷于给她洗衣服,每次都把她吓得不轻。   有好几次,她一个不注意,陈节就把衣服抱走了,带去军奴那边去清洗。他倒不会把她的衣服给军奴去洗,但洗衣服这事是避不开其他人的,军奴的身份复杂,有些和主人也很亲密,久了以后,各种窃窃私语也就传了出来。   最离谱的,大概就是“巨物木兰”的称呼了。   回想到前段日子的遭遇,花木兰就有把自己埋到浴桶里的冲动。   .   那一天……   好友素和君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角落里,在她莫名其妙的表情里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诶,兄弟,听说你那里……”他不怀好意地斜视了一下花木兰脐下三分的位置,“大到把裤子老是磨破,连补丁都打了一层又一层?”   “啥?”   花木兰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地方的补丁?”   她针线活很好的!   补丁怎么会让你们看出来!   “就是这里的啊……”素和君突然伸出手去!   目标——“鸟蛋”!   “……啊!痛痛痛!”   花木兰被素和君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在他一伸手的时候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使劲扯了开去。   要被抓到了还有好!   狄美人以前天天被人这么偷袭,有一次谁用力大了些,撞得他一天都下不了床,后来还是她去把那人揍了一顿给他出气。   虽然不知道她没那啥被猛抓一把会不会疼,但比起疼,更她让她担心的,是“巨物”变“阉人”的传闻。   “我说你这小子,碰一下怎么了?我就不相信你没和狄叶飞‘互相帮助’过!”   他就说为什么狄叶飞和花木兰住了那么久都相安无事!   原来他有不一样的本领!   “……你想的太多了。”   花木兰皱了皱眉。   素和君看着花木兰仿佛看见猪上了树一样的表情,不敢置信地嘶了一声:   “嘶……不会吧?你们居然没有那啥啥过?我都……咳咳,那狄美人长得那么绝色,你力气又这般大……”   “再说我就翻脸了。”花木兰用锐利的眼神猛瞪向素和君,逼得他只好收回了不正经的笑容。   “难怪要打补丁,搞半天是为了不用洗裤子是吧……”他嘟囔了一句。   “话说回来,陈节和其他军奴吹嘘你有举世无双的技能,看在我们也浴血奋战过的份儿上,告诉我一点秘诀……”   他挤了挤眼。   “我请你吃烤肥嫩的烤羊羔。”   ……   花木兰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突然觉得当初手撕的如果不是皮铠,而是陈节的话,也许也不错的紧。   “喂喂喂,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素和君还在期待的等着答案。   ‘如果我这个也算是举世无双的话,那你们就可以算是攻城的檑木了。’   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摇了摇头,吐出三个字。   “天生的。”   “我艹!你还真是知道怎么惹怒别人!”素和君一下子就垮了脸。“有这样的天赋,你怎么就没想过先找个媳妇再从军呢。”   强毅正直,膂力骠壮,唔……   他猥琐的看了眼花木兰的X下。   说不定臀力也惊人。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十八九岁了还没成亲呢?   鲜卑女子可最崇拜勇士!   对了,他是断袖!   不对,他又说他不是断袖……   明明又抱又哭的……   素和君被自己的脑补要弄的神经错乱了。   “那也要人看的上我。”花木兰见素和君的脑袋凑的越来越近,一把将他推得远了点。“我家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怀朔到了三十多还打着光棍的太多了。”   就她这样十七八岁了还没有癸水的女儿家,自成年起也有不少人求娶。   军户人家的男孩子得拿了军贴后才能建功立业,许多人家都情愿把女儿嫁年纪大的,不愿意嫁年纪小的。   鲜卑女儿当寡妇的比待嫁的更多。   “嘿嘿,那你跟我说说,你有没有什么俏丽寡妇之类的有艳……”   “我说你那天生喜欢打听消息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花木兰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在加一个白眼。“你这样的家伙不去做白鹭也太可惜了!”   素和君被花木兰说的一噎,有些收敛的摸了摸下巴。   “啊,不说这个了。说点正经的。”   花木兰总算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和狄美人不是那种关系……”   素和君有些可惜。   难怪狄叶飞走了,花木兰一点动力都没有!   都没有“动”过,哪里有“力”嘛!   “那从明儿起,我让同乡和故交好友都打听打听,谁家有漂亮又温柔的闺女没出嫁的……”   “咦?你不是已经有夫人了吗?”   “当然不是我。”素和君笑了起来,“你今年已经快二十了吧?这个年纪还没娶亲多可惜啊。男人的乐趣在于征服敌人和美女……”   他拍了拍花木兰的肩膀。   后者已经完全傻掉了。   “让那些美人儿在你‘举世无双’的巨物下痛哭流涕吧!”    ☆、第三个伙伴(四)   花木兰撩起盆里的水,将身体上下仔细揉搓了起来。   在黑山大营,水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大部分的水都是从不远处的河里用牛车、马车运送过来,除去设灶做饭的用水,除非你是品级高的将军或者带着一群奴隶和家将从军,否则想要经常洗到澡是件很奢侈的事。   一开始花木兰很不适应,她家院中就有井,打水对她这么一个力大无穷的姑娘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还算是个爱干净的人。   可到了军中之后,在操练完毕后一身臭汗的情况下,还要去提水洗澡,就成了一种奢想。火长会将有限的水资源先分配到做饭上,然后才能做其他事。   她和阿单志奇、莫怀尔他们还在黑营的时候,曾经就有过一盆水大家一起洗,先是洗脸,再拿来洗脚,等轮到她这里的时候都成了泥水,只能忍着脚部的黏腻感睡觉的事情。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军功变多以后升为杂号将军,确实生活上比以前要舒适了许多。至少不会有火长在你偷偷用水擦身以后指着你的鼻子骂了。   花木兰一边洗着澡,一边想些有的没的,舒服的都要喟叹起来。   直到那个莽撞的小子又撞进了帐中。   花木兰随手拉过放在盆边的大汗巾,将自己裹了起来,继续就这么泡在盆里。   陈节知道自己主将的怪癖,也不敢走的太近,只捧着一堆册子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花将军,我们被王将军夸了呢。说是我们最近半个月表现的很好,连夏将军都夸赞了。”   在杀敌数量之外,任何将军其实都在乎战斗减员的数字。一个新兵成长为可以结阵作战的兵卒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各地都在征战,第一线补充兵员并不容易。   所以夏鸿会关注到花木兰的队伍没有什么人死也是正常。   花木兰对此毫不吃惊,所以她没有像陈节那样喜不自禁。   “知道了,你出去吧,把册子放外帐,你也出去……”她看着陈节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就有扶额的冲动。“你掀帐子很冷的知不知道?我要起身了,怎么能吹风?”   陈节“喔”了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只是出去前隐约见到布巾裹着的曲线让他微微一愣,满脸都是自豪。   别人都说花将军的身材比其他将军瘦弱,真应该让他们来看看!   瞧花将军那结实的肌肉!   胸肌都快赶得上军中公认的壮汉秃发力士发达了好嘛!   陈节摸了摸自己的胸部。   他体型瘦小,怎么练也无法像大部分鲜卑人那样,能够让衣服都凸出肌肉的轮廓。   再看看花将军那连布巾都遮不住的赍起……   人家瘦是瘦,有肌肉啊!     自从陛下下达了整军以待,准备开年出征柔然的军令,柔然人的试探就越来越多,而且也不不像是以前那般骚扰了就走,这让夏鸿开始怀疑军中有柔然人的探子,或者柔然人不再像以往那样只热衷于砍人脑袋赚军功,转而变成抓获百夫长以上的头目刺探军情。   柔然人被鲜卑人轻蔑地称呼为“蠕蠕”,是公认的没有什么战法和计谋的乌合之众。夏鸿的这种结论就像是有人说“菜青虫也长了人的脑子”一般,在很多人那里都被斥为无稽。   中军的镇军将军有些隐隐约约的相信,但为了稳定军心,也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支持。所以夏鸿只能转而想法子自己证明这个结论是对的。   夏鸿出身将门,因世代镇守北方的缘故后来归了大魏。他是军中少有的既有鲜卑人血统又有汉人血统的高级将领,在黑山大营里人缘不错。   但有时候,仅仅人缘不错是没用的。   他并不出身鲜卑三十六部贵族,这让他很多时候找不到盟友。汉人的势力在军中大多数时候是负责后勤和内务的,这只能让他的部下在补给上更加及时,在战局上,汉将的人数微乎其微。   所以他点了花木兰和其他几员将领入账,让他们留意柔然人的动静。   “最近蠕蠕人出击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大部分是只围不攻,等待我们的救援,我担心他们另有目的。你们都是右军最能征善战的主将,若遇见这种情况,一定要慎之又慎。”   夏鸿对此有些担忧。   “最近京中来的邸报越来越多,我知道你们都识字,以后这些东西看完一定要烧掉,不要随身携带。遇见不对的情况立刻撤离,万一被俘……”   他扫视了一圈自己的部下们。   大部分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们从内心里就瞧不起柔然人,更不认为他们会被俘虏。   只有花木兰和素和君认真在听。   夏鸿的担忧之情更盛了。   “万一被俘,随便给些假消息。对于三军的数量,不妨在数字上夸大些。最好你们自己在私下里把说法确定了,别你说有五万,他说有七万……”   “大人,你是觉得我们可能会被俘吗?”   素和君素来以头脑灵活、观察仔细著称,否则也不会被拓跋焘派到军中,他名义上是挑选人才以为上用,实际上还担负起监视军中将领的作用。   “末将不明白,若您觉得我们会被俘,这阵子不准我们出战便是了。”   “哪有那么容易。陛下已经从平城出发了好几日了,想来最少半月,最多一月就会到黑山城,在这之前,我们要确保黑山附近不会突然出现蠕蠕的大军,经常出去巡视是很必要的。”   夏鸿皱紧了眉头。   “只是之前白营就有好几个百夫长失踪了,白营那些新兵有的说是被蠕蠕分了尸,有的说被蠕蠕人的马踩成了肉泥……”   这种事在军中很常见,找不到尸首的原因太多了。   “我担心蠕蠕那边有什么阴谋,但就算是阴谋,我们也不可能暂停出营。蠕蠕人大概就是想着这一点,所以才频繁的出击。”   “我要你们出战时互相注意对方兵马的情况,尤其是花木兰……”   花木兰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字,立刻肃然道:“末将在!”   “你是右军的护军将领,前锋出击时,一定要注意不要让他们孤军深入。若是实在无法阻止,立刻放弃救援,回来搬救兵。”   夏鸿搓了搓手掌,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百夫长以上的将领被俘,所以你们自己要警醒点,明白嘛!”   “是!”   “末将明白!”   一群杂号将军出了营,对主帅的命令都有些迷迷糊糊的。对于花木兰来说,主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至于兵法计谋,她也很少考虑。   真正的主将是不会擅自出战的,他们带的都是精锐,本身也不缺这些小的军功。军中也是等级分明的世界,杂号将军要想有大的晋升,要么真的上演了力挽狂澜的大戏,要么就是投效了军中的高级将领。   这两条路都不容易。   “现在有一份天大的军功放在我们面前,你们想不想要?”   所以当素和君带着这般胸有成竹的笑容,对着一群满脸迷茫的将军们说起这句话时,大部分人都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就知道你小子鬼主意多!怎么,想大干一场?”   “我们加一起也没三千人,能有什么天大的军功……”   “你先说。”   花木兰挠了挠脸,觉得和自己应该没什么关系,所以想先回去和自己的兵“贯彻”一下夏将军的任务精神。   “花木兰,你先别走!”素和君赶忙叫了起来。   “咦?可是军功什么的,不是越少人越……”   “我很需要你!”素和君急切的,“我们的计策很需要你!”   “……”   花木兰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顿住了脚步。   “谢谢你,兄弟!”素和君爽朗的笑了。   .   某处偏僻的军帐中。   “……所以,这计策的重点就在于一定要很像是那么回事……”素和君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以后,又笑着看向花木兰。   “花木兰,你的箭技就成了我们的关键。若是你能在一百五十步开外射中……”   “一百八十步。”   花木兰想了想,突然开了口。   “嗯?你说什么?”   “若是乌力愿意把他的铁胎弓借我,我能射中一百八十步以外的目标。”花木兰也觉得素和君的计谋很大胆。“但是我觉得把这么重要的关键全部压在我这边,实在是有些莽撞。”   “就是,花木兰确实是个万夫难挡的勇士……”说话的是右军的一位杂号将军,也是曾经让花木兰吃不饱饭的那位将军。   “但她底下的那波人实在太差了。要他们撑到我们合围……”   “乞以力!”素和君不悦地高声喝了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大家都不齐心,这陷阱也不用再做了。自己人都不相信自己人,到时候还怎么合作?我可担不起坑自己人这个责任!”   “我只是说出事实……”乞以力在素和君的眼神中乖乖闭上了嘴。“算了,当我嘴臭,刚才的话是放屁!”   素和君这才缓下了脸色。   乞以力不是怕花木兰,而是怕这个经常笑眯眯的年轻人。   军中有传闻这位年轻的将军在朝中很有背景,很有可能是哪家贵族的旁系子弟因为家族斗争而躲进军营的。   尤其是他升迁的速度之快,已经比花木兰还要扎眼了。   今天提出这个计谋的是他,若换成其他人,怕是很多人调头就走了。   “所以,我若发现情况有不对,就会派出亲兵去联络各位。以后每次出战,至少要保证我们之中有三队人马就在左近,即使追击,其他队也要紧随其后,其他队伍随时待命……”   素和君笑了笑。   “能不能抓到大鱼,就看各位的配合了。”   ---   七天后。   黑山北面的一处草场。   花木兰所带的队伍在远远的土丘后观察着远处的动静,战马都被套上了口套,确保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人数多少?”   花木兰问刚刚潜回来的斥候。   “大约一千。”   那几个斥候脸色有些苍白地回话。   右军有一支追击的前锋军遇到了埋伏,一千个柔然人并不可怕,但若是只有三百人遇见了一千柔然人,那简直就是灾难了。   “准备上马吧。”   “花将军,我们只有五百人,是不是先派一部分人回军去搬救兵?”陈节握紧了手中的马槊,“这情况有些不对,那些柔然人还在等什么。”   不会是就等着来救兵,把他们一网打尽吧?   若是他们贸然上前,说不定就中了敌人的陷阱。   “已经有人去找救兵了。”花木兰丢下一句让陈节摸不清头脑的话,翻身上马,将箭筒背在背后,伸手抚向马侧。   那把铁胎弓就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挂着。   众人见花木兰率先做出动作,立刻纷纷上马,背箭于身后,将弓挂在手边。   他们个个都会骑射,骑射的本事在花木兰可以称得上严酷的训练下都很纯熟,至少不在大部分兵士之下。   花木兰没有和任何人说素和君的计谋。若是被俘的是她的部下,很可能就会把消息透露给柔然那边,瓮中捉鳖的就成了他们了。   “我们的目的是尽量让那群蠕蠕人生乱,越乱越好。”她微微提高了音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退!拖住他们,直到过来的柔然人越来越多!”   “将军,我们这么点人,怎么拖得住!”   一个百夫长惊慌地叫了起来。   “而且,我们顺利救了人不是就该撤了吗?”   他们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啊!   花木兰心中一声叹息。   她的“绝对不能死”虽然是让她的部下比其他士卒都爱惜生命,可是也正如狄叶飞所嘲笑的,也许是她太仁慈了也太顺利了,竟然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才是主将!”   花木兰激起杀气,怒视那个开口的百夫长。   “何时需要你指挥本将该如何去做!”   那百夫长闭了闭嘴,在其他人同情的眼神中低下了头去。   陈节惯用马槊,长兵器不容易和弓箭快速切换,所以他和许多用矛、用枪的骑士在袍泽射箭时一直是负责护卫。   花木兰是个不喜冲锋的将军,除非有必要,否则他更喜欢在远处压制对手。陈节渴望自己的长槊饮血已经渴望的很久了,如今见有可能有一场大战,立刻露出了兴奋地表情。   战!   “随我出击!”   花木兰一声长喝,骑士们一夹马肚,奔跑了起来。   五百骑正是一支奇兵,从侧翼直插过来,打的正包围着孤军的柔然人措手不及。   烟尘之中,花木兰的部下或手持长弓,或横枪马上,乘马冲杀而来。弓箭嗤嗤射出,当者披靡。   在最外围的柔然士兵没有防备,也没有想到这支部队十之八九都是马上控弦之士,一时间百余人未及时退入阵中,都被花军射死在当场。   “……%¥—)&……%!”   柔然军中传出了匈奴语大声喊叫的声音。   找到了!   花木兰等的就是这说话之人!   她的超长距离射击就是她的杀手锏,花木兰将铁胎弓拉的弓如满月,将指间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鸣镝箭射了出去。   鸣镝箭是擅射的将领最喜欢用的一种箭矢,它的响声会指引其他射手按照相同的方向进行射击。   花木兰的箭何其快速,众人只听得一声短促的鸣响,那远方的发号施令之人立刻就坠落马下。   随着花木兰的箭一同射出的,还有其麾下几百控弦骑士的利箭。   敌方将领落马后确实引起了一阵骚乱,花木兰这边几百射手也打了柔然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骑射之威不能长久,两轮骑射过后终是拉近距离。   柔然人大多剃了头发,脑后挂着一条辫子,或赤裸上身,或身披兽皮和皮甲,他们趁魏军抽箭之际,立刻迅速分出一支人马迅速逼近。   花木兰的目的已经达到,而素和君带领的精锐之军也在奋力朝她的方向冲杀。剩下的只是等待机会便是。   “一轮后换武器,准备冲阵。陈节,带甲乙二队上前!”   “是!”   魏军大多是甲胄齐整的府兵,因为和柔然人对战的多了,对他们各种奇怪的打扮已经习以为常,除非新兵蛋子,否则很难生出畏惧之心。   陈节终于可以放手冲杀,顿时犹如猛虎出闸,在身后队友的箭矢掩护下带着前锋队伍大吼而去。   只见这两队百余人各个面目狰狞,在后方射死敌人之后,随机快速过马,挥动武器割下首级,丢入马边的布袋里,有的就直接将首级的头发缠在腰带上,没一会儿功夫,他们被染成了个血人,有些人腰间累累,竟挂了十余个首级。   柔然人见过的悍将不少,但如此凶猛的队伍却是很少看见。怕是一直小瞧花木兰及其部下的将士们见了,也要骇然起来。   花木兰等陈节为后方队友争取了时间,立刻换上趁手的武器,领着剩余之人冲锋起来。   乙队多是枪矛手,端起长枪长矛冲在最前面,其后是拿着各色武器的花军将士。柔然人军中大声鼓噪,长角声接连不断,显然军中又有新的主心骨。   此时花木兰手持长刀已经冲锋在前,在她手下,砍脑袋和切西瓜没有任何不同,身边又有陈节等手持长武器的亲兵副将护卫在侧,只需一往无前努力拼杀便是。   没一会儿,花木兰又靠近了一些,待看到新的发号施令之人,立刻丢了手中的长刀抽出弓来,弯弓搭箭,一箭颼的射出,正中那发话之人的脸孔,登时倒撞下马。   花木兰出战前箭头上都抹了剧毒,中者脸色乌青,立时毙命而去。   一个冲杀间,柔然人顿时倒毙了数百人,人马甲胄,堆成个小丘,其余柔然人见连失两员将领,只吓得心胆俱裂,再也不敢张嘴呼喝。   “花将军来的好快!”素和君的人马冲出阵来,来时的两百多人已经只剩了小半,即使如此,他也依旧笑容满面,用汉话大声呼喝:   “再拖上半个时辰,我懂匈奴话,那首领已经派了人去找他的头儿了!”   这便是欺负柔然人没几个人听得懂汉话了。   当然,北魏军中听得懂的也是少数。   陈节便是那少数中的一员。   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自家将军用汉话也喊了起来:   “我们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夏将军顷刻就到!”   素和君纵骑而出,和花木兰四手相握。   再见这边的战绩,他喜道:“没想到你只你一支人马就杀了数百人,更是连中两员敌方将领。这下子局势更向着我们这边了,蠕蠕那边一定会派出更厉害的人物的!”   花木兰摇了摇头。   “之前是以快打慢,以奇致胜。现在他们有了防备,便说不好能不能拖上半个时辰了。”   她看了眼素和君身后。   他带的都是右军中的精锐,夏将军拨给他的精兵,这一场做了诱饵,死的何止百人。   花木兰有些不忍。   她又看了看身后的部将,几乎个个浴血,一轮冲杀过后,再热血上头也冷静了过来,有些人怕是已经想着如何撤退了。   毕竟,很多时候她都不是那种硬碰硬的将军。   没一会儿,远处果然传来的马蹄声和战鼓声,军中的老兵一听马蹄声就知道来的是友军还是敌军,再一见烟尘方向,花军众人各个面色铁青。   至少三千人。   还是柔然军中有兵甲的骑兵。   “花将军,请让末将断后!”   陈节握着长槊,拱手请命。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不是搓臭袜子,不是洗中衣,不是擦背……   他向往的就是这般——可以将后背交付于某人,也可以被某人交付于后背的命运。   “谁也不用断后。”   花木兰睥睨一笑。   “这次,我们是先锋。”      小剧场:   人家瘦是瘦,有肌肉啊!   过了几日,除了“巨物木兰”,又有了花木兰其实一身腱子肉的传言……    ☆、第三个火伴(五)   柔然人是多疑又残忍的,这种多疑很多时候救了他们的命,也很容易让他们失去胜利的机会。   柔然是个汗国,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和鲜卑同祖同源,在长相上更是和鲜卑并无区别,柔然的大檀可汗作为一个聪明的领袖,自然也很注重刺探军情的部分,很早就派出不少能熟练说出鲜卑话的力士混入北魏军营。   但魏这个国家之所以战无不克,最重要的就来自于“世兵制”。这种知根知底、有户可循的募军方式在保证了他们强大的战斗力的同时,也在一定意义上杜绝了军中混入奸细。   北方六镇几乎每户都服兵役,而服兵役甚至没有俸禄,军中只提供粮食,这种制度使得鲜卑人各个都恨不得天天来上一战,根本不缺士兵可用。   柔然人能利用的探子,无非就是一些在北魏军营里做粗活的奴隶之流,只能得知哪些武将待人严苛,哪些武将喜欢吹毛求疵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当然,如果他们想要知道大魏军中的八卦新闻,问问这些洗衣做饭刷马的奴隶也许也有新的收获。   他们迫切的希望得到一切消息。可恶的魏国可汗到底会不会来,到底什么时候来,从哪条路上来,他们到底准备带多少人来……   这些消息小杂鱼可不知道。   而花木兰所做的,就是让柔然人以为她就是那条“大鱼”。   这在平时自然是很难的,一个带着几百号人的杂号将军,手里提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兵器,骑着一匹算不得好马的战马,身后的部下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见就不是什么精锐。   但如果这支部队一个照面就消灭了和她人数一样的柔然人呢?   如果这支部队的首领穿着宝甲、骑着浑身无一根杂毛的神骏,身旁又都是虎背熊腰的魁梧健硕之人呢?   当花木兰穿了素和君的宝甲、拿了陈节的武器,再骑上素和君的神骏时,任谁都要赞上一声“好气魄”。   柔然的部队很快就到了,花木兰一人独立阵头,身后众骑摆开长阵,挽弓搭肩,就等鸣镝箭响。   “鬼方将军,就是那支人马!”报讯的柔然人一见前方的自己人死了大半,顿时怒目而视,恨不得把一口牙齿咬碎!   “报!大小统领都被那人射死了!魏军那批人马各个都是披甲的精锐,我方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五!”   仅剩的一些柔然人见主将到来,立刻收拢人马,向着后方狂奔。   其中几人跑的极快,又怕胆怯引起主子反感,还在数丈远的地方就大声呼喝起来。   他们先前围住的那支魏军都不是庸手,为了包围就死了不少人,如今又被花军众人吓破了胆,这一跑动开来,顿时背后大空,成了花军控弦之士的活靶子。   等他们奔跑到贵方军前时,好好的一群人马,直入丧家之犬一般。   鬼方是柔然可汗之弟匹黎先帐下的亲信,这次在黑山外设下埋伏,他也是多方争取,才得了这个便宜。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应该是轻松搞定的事情,又多出许多变故来。   他召来几个跑的特别快的,问清了情况之后,挥剑就劈!   猛听得那柔然兵“啊”地一声大叫,原本该砍中脑袋的一剑因为他的避让变成左肩中剑,肩膀发出一声脆响,整个人软了下去。   “闪的倒是快,难怪没死。”鬼方不屑地看了这柔然兵一眼。“既然不想死,那就留了你吧……”   “来人啊,把这胆小鬼手脚都砍了,丢出阵去!”   他眯了眯眼,看着前方那排出阵势在前方干等的魏军,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穿着明光铠,骑着汗血马,手上拿的还是一把长槊,这必定是鲜卑哪个贵族之后来军中历练的!看他身边那些勇士,一定是他的家将!儿郎们,为首的那个不许妄动,给我活捉,其余人的盔甲武器谁得到就是谁的!”   柔然人大声鼓噪,犹如万兽齐吼,举起武器就向前杀去!   花木兰见敌人吹起号角,立刻吩咐左右保护好素和君。陈节握着一杆从战场上捡来的长枪,总觉得手里轻飘飘的,不是那个熟悉的触感了。   可一想到花将军拿着的是他的武器,他又从心底涌上一股自豪来!   这马槊他以后一定要传家!   柔然人料想众兵将必定保护那为首的将领,所以一拥而上,准备将他们的小兵先清扫干净,再去抓那个“大人物”。   谁料魏军的“大人物”一直处在队伍的最前方,一杆长槊使得犹如游龙,无数人与他一触之下犹如被雷所劈,纷纷落于马下。在他身后,魏军的箭矢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纷纷朝着他们的脸面而来,射的众人一时竟不敢靠上前去。   等最前方的前锋部队赶到,鬼方却忌惮了起来。他还要抓那“大人物”回去立功,不敢派人射箭,战场上很多人就是莫名其妙死于流矢的,所以他只能不停的指挥更多的人马去合围。   “抓活的!砍伤砍残了都行,不准杀了!”   ‘我的祖宗诶,你怎么不自己试试来砍残这妖怪!’   一个柔然骑兵仗着武勇抢到前头,想得了这“军功”回去讨赏,谁料和这将军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差点没被他的长槊劈烂了脸面。   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看手中断成两截的长矛,再一看眼前的同伴一个个血肉横飞,尸横就地,拿着断矛不由得双手发颤,大叫了一声就驾马往后奔去。   花木兰此时已经“入武”,杀的满眼一片血红。她的亲兵陈节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马槊也可以变成这般可怕的凶器。   他眼见着主将随意横槊扫过,便将那些柔然人打得筋折骨裂,有人想要从背后偷袭,他那背后犹如生出了眼睛,只用槊尾的铁黎压将下来,那柔然武士立刻头骨粉碎,竟比花将军身前的那个还要早死片刻。   乱阵之中,这天生的巨力竟然威猛如斯!   难怪花将军武器折损的如此之快,若不是他的马槊坚韧如钢,怕是这时候早就已经折断。   以往他武器损坏,还要一边挡着刀枪剑戟一边去寻找武器,这武艺是有多么高强?   陈节一时竟有些骇然。   “发什么呆!”   花木兰一声疾喝,挥着长槊将一名偷袭的柔然士兵挑开数尺。   “你是我的亲兵,还要我护你不成?”   陈节羞愧的一咬舌尖,借由剧痛将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抛却开来,手中刺击的动作再不敢断。   .   战阵中,以花木兰为先锋的人马竟然堪堪拖住了柔然人的部队,四周乒乒乓乓,兵刃相交声不绝于耳。就在这一片乱砍乱杀之际,左右两翼突然传出了剧烈的地动之声。   地动声中夹杂着金铁的声音,花木兰和素和君相望一眼,眼中都是笑意。   夏将军和其他同僚的队伍来了!   魏军众人就在等着此刻,眼见援军赶到,登时欢声如雷:   “大魏威武!大魏威武!”   两支大军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并且从左右包抄的阵势迅速变阵,向着柔然大军的方向包围过去。   左军打着“夏”字旗号,右军则是一面绣着大鹰的黑旗,正是镇军将军夏鸿和中军精锐“鹰扬军”到了。   花木兰一见大军来到,再不恋战,转身立刻指挥部下去和大军汇合。   花木兰的麾下若论战斗力,在军中只能说是尚可,可若论撤退,那真是天赋使然,令人咋舌。   一时间,花木兰从前锋位置变为断后之人,麾下之人后队变前队,纷纷向西疾驰。柔然人还想接着追赶,右军的鹰扬军里也有擅射的队伍,一时间射死一片,谁也不敢再露出阵去。   花木兰带着仅剩的人马很快就与夏鸿将军的队伍汇合了。夏鸿与柔然人打了十几年,一见对方的旗帜立刻喜出望外。   见花木兰和素和君浑身浴血的驰到近前,滚鞍下马和他复命,先是温言夸奖了一番搀扶起两人,而后一指对方的后军:   “那是王帐匹黎先的大将,人称‘鬼方’的凶残之军。鬼方曾经犯我云中城,屠戮两万百姓,与我大魏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是生擒还是杀了,都是给陛下祭旗的好物!”   花木兰闻言一凛,望着那面仿佛用血浸成的旗帜兀自发怔。   素和君倒是十分高兴,能替陛下抓到这么一个大将,又是他出的计谋,这露脸肯定是跑不了的。   “夏将军,末将想随着主军一起去活捉那鬼方!”   花木兰这是第一次请战。   “咦?你的部将刚刚拼杀回来,此时应该已经累了,何不好好休息?”夏鸿和鹰扬军带来的人数已经近万,围杀这三千柔然人是轻而易举。不过若想活捉鬼方这员猛将,恐怕还是要费些功夫。   他倒不是不信花木兰,而是但凡已经冲杀过一轮的疲军,状态自然没有新投入战斗的生力军要好。   “不,末将并不是要率军出击。”花木兰又重新单膝跪在夏鸿的马下,咬牙说道:“末将的伯父一家,当年正是死于那场云中之战。杀了我伯父的,就是鬼方的部下。”   “末将想随军出战!”   她的父亲是家中老二,上面有个十分能战的伯父,下面还有一个久在军中的叔叔。   那个能战的伯父,便是在她十三岁那年战死在云中城护城之战中的。   夏鸿有些犹豫,将眼神移向了素和君。   后者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那我准你随军出战!”   .   花木兰欢喜地一笑,站起身子就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她的亲兵陈节早就在远处等了许久,见自己的主将上马欲行,连忙也准备爬上马去跟着。   “你跟我作甚?好不容易得了口喘息的机会,和其他袍泽一起休息便是。”花木兰见陈节也跟上来了,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标下是将军的亲兵,理应护卫将军的安全!”   陈节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花木兰居然不让自己跟随。   “此去危险,我尚有再战之力,你最好……”   花木兰看见陈节额头青筋直冒,讶异地停住了话语。   “将军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些普通人,去了也只会拖您的后腿?”陈节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拽着花木兰的马鞍不肯放手。   “可从标下做了将军的亲兵那时开始,就梦想着能有随您‘与乱军中取敌将首级’的那一天……”   “刀剑无眼,我刚刚将你们带出险境……”   花木兰俯身看着陈节的动作,并没有强行纵马而去。   “哪怕断了手,没了头,哪怕用身子替您挡剑挡刀,哪怕被人大卸八块!”   大约是激动的缘故,陈节在不停的发抖,他甚至因为肌肉的紧绷而无法好好的发出平常的声音。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   一时间,陈节的面容奇异的和阿单志奇重叠在了一起。   那位会微笑着说着“这就是普通人的尊严”的火长,似乎用这种方式重新来到了她的身边。   花木兰五味杂陈,心中一酸,几乎是为了掩饰自己情绪一般的将手中的长槊抛了出去。   陈节手忙脚乱的接过自己的马槊,绝望之情涌上心头。   他已经这般说了,将军还是不愿意带他吗……   “还愣着干什么?”   “咦?”   陈节的表情都快要哭了。   “上马吧。”花木兰叹了口气。“用自己熟悉的兵器,大概活下来的机会会更多一些。”   “我不用你替我挡刀挡剑……”   “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要随便把死放在嘴边。”   能说出“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人物,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啊。   那一战,彻底让所有人知道了花木兰是什么样的怪物。   一往无前,永不力竭,他是柔然的噩梦,也是被许多人在背后唾骂的“胆小将军”。   这一战后,他是英雄,是生擒鬼方的军中悍将。   花木兰擒获鬼方的时候,全身上下全是鲜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有十余处,大多伤在胳膊和肩膀等地,这些都是被箭矢所伤。   而她最难防守的背后,因为有陈节的长槊掩护,竟没有多少损伤。   史书中总是爱夸耀武将的勇猛,往往用“一战之中取多少多少首级”来炫耀他们的功绩。但事实上,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是非常消耗体力的战斗,一场战斗下来,往往耗上一天时间拼杀也是常事。   在这样高体力的作战下,能有十余个人头的斩获就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   陈节并没有去数自己的主将到底杀了多少人,从贴身白刃开始,他就没有时间去算这些东西了。但他知道那些来不及割下的人头里,有不少是死于身前这位的刀下。   就如素和君所说的,这个只付出几百战士为代价的陷阱留下了三千余柔然人,也让花木兰、素和君和他们的部下获得了大量的军功,得到了快速的晋升。   但更让重要的作用,是花家军在以多胜少时的那种极小的伤亡数字。   夏将军和其他主帅都在考虑起花木兰所说的“先活下去,再考虑杀敌”是不是也是一种新的带兵方法。因为花木兰最早带的兵确实都不是什么杰出之人,可在战场上一次次活下去以后,他们的经验足以弥补他们身体上的一些缺点,在合击之术上,更是远超其他护军。   花木兰因此战而立威,开始今后可以算的上顺遂的军中生活,而她独特的练兵方法也慢慢不再受人诟病,有越来越多的人都想加入他的麾下。   陈节那在众人眼中仿佛儿戏一般的选择,一下子成了他“慧眼识英雄”的证明,足以让他在余生中多上一笔可以反复讲述的谈资。   当然,如果没有那一又一次的被自己的主将抛出军帐,恐怕他的“睿智”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陈节是那般狂热的崇拜着自己的主将,即使花木兰一步步晋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而他只能跟在他身后做个小小的七品尉官,他也从来不觉得委屈。   最委屈的,是他得知了“花将军”的真实身份时。   骗人!   说好的大物呢!   说好的胸肌呢!   说好的无人可承受的尺寸所以只能单身呢!   ……   让他以后还怎么见军中兄弟?   .   ‘我果然还是到南方去做个县尉什么的比较好吧?’   陈节一想到自己可能遭遇的下场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样至少能活命? 小剧场一:   当然,如果他们想要知道大魏军中的八卦新闻,问问这些洗衣做饭刷马的奴隶也许也有新的收获。   在几个月以后,柔然军中有一个传说。   柔然兵甲:知道吗,魏军那边的虎威将军……   柔然兵乙:(小声)X下可跑马,胸口碎大石哇!   小剧场二:   军中众人(捏拳头):陈节那小子回来了,看我们不揍死他!   曾经有一份和女郎同住同睡的面前摆在我们面前,却被一个臭小子搞没了!    ☆、第55章 又是盖吴   所有对陈节的回忆只有一瞬,所以当贺穆兰陷入记忆中无可自拔的时候,只有牢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毯子里那个脏兮兮看不清脸面的男人将头竭力扭了过来,僵硬的动作一看就知道是不能动弹。   贺穆兰猛然间清醒,用足以杀人的目光瞪着那个牢头:   “你们对他上刑?你们居然对他上刑?”   “……小的,小的只是个牢头啊……”那牢头哭丧着脸,完全不明白这鲜卑大人怎么弄的像是突然要暴起杀人一般。   她明明早就知道他下狱几个月经历了什么啊!   “将……将军大人?”粗噶的像是砂纸磨过一般的声音从牢房里传了出来。   “给我开门!”   贺穆兰拍了拍栏杆。   那牢头早就得了指示,连忙从腰间卸下钥匙,哆哆嗦嗦的把门开了。   待贺穆兰走进牢房,那牢头犹如见了猛虎入笼一般,啪的把门甩上,又重新锁了起来。   贺穆兰在陈节龇牙咧嘴的表情中走到地铺边蹲了下来。因为在地下,只有稻草铺着的牢房到处都是湿湿的,这寒冷的天气里,贺穆兰只是蹲着就能感觉一股阴冷森然的气息往脖子里、袖笼里,各处有缝隙的地方猛钻。   一想到陈节在这样潮湿的牢房里待了几个月,贺穆兰就有毁了这个牢房带着陈节逃狱的冲动。   陈节的表情仿佛自己还在做梦,贺穆兰忍着鼻中的酸意,伸手去摸他的伤势。   她虽是法医,但对人体的结构比大多数医生都要熟悉。之前有人说他的肋骨断了,她得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谁料她刚伸出手去,陈节就反应剧烈的提起了手臂向前格挡,然后被自己猛然间条件反射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疼的痛叫了起来。   “陈节,莫慌……”   贺穆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我不是要丢你。”   陈节的肋骨确实有伤,但据他说,那刑官不知为何对他下手很轻,贺穆兰摸了下,只是有些骨裂,肋骨断了却不至于。   但是骨裂若是放着不管,很可能导致骨裂缝隙扩大,或者有气胸和咳血情况出现。   贺穆兰脱了皮裘,直接裹住了陈节。   温暖还带着人体温的皮裘罩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冰冷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丝暖意。   “……因为我突然不再给你送信,虞城那边又传出我在家中待嫁的消息,所以你就没来了?”听了陈节的回答,贺穆兰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   陈节和鲜卑人还是有所不同。鲜卑的儿郎们听说花木兰要嫁人,都纷纷前来求娶。而身为汉人的陈节听说花木兰要待嫁,就为了避嫌不再主动上门。   “你是不是觉得花木兰要嫁人一定要斩断过去的一切才嫁的掉?就算你不来,我和男人们同吃同住十二年的事难道斩断的了吗?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花木兰坦坦荡荡,为何要为了嫁人隐藏这些!若是介意这个的人,我回嫁吗?我会看的上吗?”   贺穆兰和陈节说话完全就是自己人的口气。这种突如其来的熟悉简直就像是随着她的记忆一起回来的一般。   “是我糊涂了……”陈节从来不敢违抗花木兰的话。“那时候,我一进虞城就听到他们在您背后的指指点点,他们说您以前是将军,手底下肯定很多亲兵往来,亲兵都是要贴身保护的……”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但不用往下说,贺穆兰也知道那些都不是什么好话。   说不定还有些类似于乡间艳1遇一样的东西。   “那时候我想着等您婚事定下来我就去拜访,可是一直都没等到您订下婚事,而您也一直没有给我写信……”   贺穆兰无奈的抹了把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木兰忒爱写信了!   问题是,她穿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看到回信这种东西!   一封都没看到!   照理说花木兰和别人写信,总有回信吧?就算不会写字,随着东西带点纪念品什么的总有吧?可是她穿过来以后除了那堆财物,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的信件。   阿单卓要不跑过来,她都不知道花木兰默默地资助了这孩子家这么多年。   狄叶飞要没跑过来,她还以为花木兰和他分了帐子以后就没再联系过。   现在已经有阿单卓和狄叶飞两人因为没收到信而跑到花家来看个究竟,这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担心花木兰而过来看看。   花木兰到底赡养和维系着多少同袍及其家人?   “你不要跟我说,以前你私运那么多次粮食,都是替我去给那些人家了?”贺穆兰突然想起县丞的话。   “我……”他羞愧的说道:“是我无能,以前那些粮食,都是我从库里取了先送去,再用您给的绢布财帛去刘宋的商人那买粮食补上的。我们这里离刘宋比较近,粮食倒比其他地方好买些,也便宜的多。但在那些商人手中买粮,比本地买要的时间长得多。   “我……我是想着给您省点钱,多换一些粮食。”   “是我连累了你。”   贺穆兰没有责怪他为什么不直接送财帛去那些人家,也不会怀疑他是不是从中谋了私。   陈节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从阿单卓那里她早就知道了,若直接送这些东西,倒会让穷凶恶极之人起了坏心。若是妇孺和老幼,拿着绢布和金银出去买东西,还会给人盯上。   买南方的宋人过来卖的粮,要比北方各地便宜的太多了。北魏初年商业凋敝,又没钱流通,民间的交换规则混乱的很,往往在东边一尺,西边就是一丈。大宗交易在民间也是几乎没有。   他是练兵的军尉,不能擅离职守太久。买了“走私粮”派人送出去,比他亲自到当地一处处买一家家送要更有效率。   “你为何不和我早说。”贺穆兰叹了口气。“若早说,我无非就辛苦点,每户同僚都去一趟,帮着他们的家人在家乡置办田地就是。”   .   “将军……你怎么了?”陈节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那些都是奴隶和贱户,只能在你名下做些贱役,哪里能有田地去耕种?”   “咦……”贺穆兰仔细翻了翻脑中的记忆。   哪里有什么奴隶?   花木兰还是养奴隶的人吗?   “……其实我没给你们写信,不是因为我要嫁人。”贺穆兰红了红脸。   同一套谎话她说了太多次,实在是羞愧。   “今年我生了一场病,醒来后脑子浑浑噩噩,许多过去的事情都没什么印象。非得看到那些人、那些事,才能想起来。   陈节捏了捏拳头。   因为乡人的流言蜚语,伤害太大,所以生了心病吗?   在军中如此威风凛凛的将军大人,一旦回了乡后,也要被无知的闲汉粗妇在背后指指点点,压力竟然大到病倒?   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她是该多么伤心啊?!   一时间,陈节对这个世界的愤怒随之而来。   不就是因为是个女人吗?!   不就是因为她干了男人都不一定能做好的事吗?!   不就是因为她不能生孩子吗?!   这有什么错!   错的是这个世道才对!   .   贺穆兰看着陈节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段过去的记忆里,陈节的脑补能力简直让她这个现代人叹为观止,而他年少时那种得意洋洋的轻狂也让花木兰有了许多困扰。   什么kua下能跑马,胸口碎大石之类的,都是从这个亲兵嘴里流传出去的。   一想到陈节可能把花木兰想象成一个躺倒在病床上的娇弱林黛玉,贺穆兰就觉得自己有义务纠正他那可怕的想法。   所以她匆忙纠正道:“你莫想的太多,只是一场风寒,可能是风邪入脑,所以才有了这个毛病。”   贺穆兰解释的越多,陈节就越觉得事实是他想的这么回事。   他的这位将军大人实在太会隐瞒真相了,同行十二年,都不知道她是个女人!   她肯定是想独自隐忍这伤痛。   “不说这些了。这些都该是你出狱后该商议的事情。”贺穆兰有些内疚的看着花木兰的旧部下。   “那几车粮食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那些军奴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您从柔然死营救回来养那些奴隶啊。”陈节睁大了眼。“那群孩子和老人,您想不起来了吗?当年从上到下都反对您养那些人,所以您让他们在黑山城跟着百工学艺,又把赐下来的田地给那些工匠当学资……”   “今年关外大旱,黑山那边粮食都吃不起了。他们还有老人孩子要养,我想着几车粮食,把家里钱凑凑再拿些东西去换也不是凑不起,就没想着打扰您。”   “至于粮食……”陈节一想到粮食的去向就七窍生烟。   “被人劫走了!”   “既然是被人劫走,你照实说了就是,何必忍着酷刑咬牙不松口。”贺穆兰皱紧了眉头。“陈郡竟有贼寇?”   “我不能说,一旦说了,倒牵扯到您和我一起盗运军粮了。我是半路上被劫的粮食,那些军奴的下落要是露了行踪,还要坏了您的名声。”陈节摇了摇头。   “这和赈济之前那些同军袍泽的家人不同。这是要拿军粮去蓄奴的。还不如就让他们以为我是运了军粮拿出去卖,反正都是一样的罪名,何苦再牵扯进来您呢。”   “你押送那批粮食用了多少人?劫走粮食的多少人?什么穿着打扮,什么口音,你可还记得?”贺穆兰狞笑了起来:“我这次来,还带了几个‘大人物’。等我想法子把你弄出来,咱们再来找这些人算账!”   “我带了十来个部下亲自押运的。应该不是本郡的人,听口音也不像是汉人和鲜卑人。他们人人骑马、很少说话,像是流寇或者马贼一类。贼首身手不弱,我只在他手下撑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被他的双刀砍伤了胳膊。要不是跑得快,怕是胳膊都没了。”   “等等,你说什么?”贺穆兰眨了眨眼。“双刀?”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贼首是不是年纪很轻,带着一只佛像耳坠,满头卷发?”   “正是!”   “盖吴!”贺穆兰恨地一拍墙壁。   牢房的墙壁震了一震,砖石粉尘簌簌地掉落下来。陈节不知道自己的主将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竟不知他除了会绑架,居然还会劫道!三四个月前,也不知道他来陈郡又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群卢水胡人不在杏城和西边好好待着,东南西北到处跑什么?   “将军竟知道那贼首是谁?”陈节露出钦佩的表情。“将军真是见多识广。”   “你想的太多了。”贺穆兰好笑地开口。   “他也去我家偷过东西。偷不成就抢。还绑了一个富家公子,累得我跑了老远去和他打了一架。”   “那一定是将军赢了。”陈节满脸骄傲。   “这是自然。”贺穆兰点了点头。“我替你报了仇,那一战我敲断了他的肋骨,逼他发誓不准伤害平民。”   一想到盖吴也被自己打断了肋骨,贺穆兰就觉得这老天有眼,盖吴绕一圈栽她身上,果然是因果循环。   应该敲的更狠点的!   “我先回去和几个朋友商量商量该怎么处理你的案宗。那几车粮食倒是好办,我这里钱是管够的,买了补上或者直接赔偿就是。只是不知道你这罪名要怎么判。若是判的太重,少不得还要打点一二。”   贺穆兰叹了口气。“此事因我而起。若实在不行,我便担了你的罪名,一人做事一人当罢。”   “将军不可!”陈节摇起了头。“若是如此,我之前受的那么多罪就白受了。”   “你先安心养伤,我说你这么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成家。但凡在此处有家里人在,至少吃穿上也有人打点一下。”   贺穆兰温柔的拉起毯子,盖住了他的腿脚。   陈节苦笑了一下。   要偷运粮草,经常还要时不时离开一阵子去找那些刘宋的私商,他哪敢娶媳妇呢。   那不是连累人家姑娘么。   他这“德操”的字,都快被自己羞辱完了。   “我倒没什么,反正光棍一条,寡母也去了。”陈节不在乎地说。“只是那贼寇一伙显然是流窜到此处,您既说他已经走了,又去何处寻觅呢?”   “你莫操心。”贺穆兰眉飞眼笑。   “我那有一群白鹭。”    ☆、第56章 阴差阳错   陈节这里最大的问题不是在于那几车粮食,而是他和库曹长期盗用军粮,若不是陈节一直没有供出那些粮食去了哪儿,现在陈节大概早就被砍了手了。   此地的鲜卑太守是狄叶飞旧日在宿卫军中的同僚,此人能做天子近卫,自然也是认得拓跋晃的。所以拓跋晃带着阿单卓借口去街上逛逛,避开了几个“大人”会面的时机。   “你是说,陈节一直在替花将军赈济战死同袍的家人?”鲜卑太守皱着眉头。“这人公私不分,即使不是拿出去贩卖,这郡尉的位置也到了头了。”   此地的鲜卑太守姓费羽,是个有着美髯的中年大叔。   贺穆兰没有反驳他的话。   就以她来看,若不是陈节曾是花木兰的手下,她也要骂他一句不是的。   这陈节跟着花木兰在军中历练了许久,在为人处世上有没有长进不好说,但在为公为私上,确实有些拎不清。   他现在已经做了官了,再不是打仗的时候。在军营时,将军管着底下的粮草,怎么分配还是转手都是你的事,你能摆平带来的结果就行。可当了官,若还指望这样做不被人发现,那是很难的。   “费羽太守,我们若替陈节补上那丢失的几车粮食,是否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狄叶飞知道陈节是花木兰十分信任的属下,所以出声求情。“也不求能够官复原职,小小的发落一下,将此案结了才是要紧。”   “此案还牵连到库曹和兵曹,此外,能把粮食运出城外,这陈节必定还有帮手,他连这个都不肯说,我们更是难办。”费羽太守说完这话,脸上显出“我很抱歉”的意思,“而且,陈郡太守有三位,我能网开一面,不代表其他两位可以。”   狄叶飞拍了拍贺穆兰的肩膀,那意思让她不要太着急。   “费羽太守,还希望你能多多襄助。这陈节是一条好汉,还在军中时,杀敌无数,现在走了歧路,也是一时糊涂,总要给他一个机会改过。”   “正是看在他也曾为国立功的份上,我们才没有立刻将他判剜鼻流徙之刑。牢中刑官也是军中出身,对他行刑都有分寸,换了那个库曹来,怕是没熬两天就死在狱中了。”   这位太守大概对陈节印象也好,允诺了会想办法,便拿着狄叶飞给他的“打点费用”离开了。   “你觉得有用吗?”贺穆兰知道这个世界人治大于法制,有时候主官有着超乎想象的能量。   但她和此地的官员太守都不熟,心中也没底。   “问题不大,陈节大概要吃些皮肉苦。他现在身上有伤,就是上刑也要先记下,等伤好了回来再打。”狄叶飞安慰贺穆兰。   “就算真的危险,我们那不是还有位‘公子’吗?求求情,也许管用。”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欠他人情。”   那拓跋晃看起来好相处,可便宜哪是那么好占的。   人家可是想拐她回去当保姆……保母呢!   .   费羽太守承诺他会想办法,一时半会还没有下文。拓跋晃表现出对这件事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白天经常和几个白鹭跑的没影,贺穆兰只好经常带着阿单卓去牢里探望陈节,除了给他带了被子和食物以外,贺穆兰也让阿单卓替他擦洗了身体、整理头发,最起码不要像她刚进来看到的那副犀利哥样子。   陈节的胡须已经许久没刮了,牢中没什么条件,刀这种东西,哪怕是剃面的小刀都是带不进来的,所以陈节的胡须一直就这么乱糟糟,和他胡须一样乱糟糟的,同时还有他那头已经油腻的看不出形状的头发。   阿单卓在帮他梳头的时候根本梳不开,而换成贺穆兰去梳的时候陈节却连声惨叫,那叫声吓得几米外的狱卒都跑了过来,当得知只是梳头的时候满脸不敢置信。   这叫声哪是梳头,简直是砍头!   日子一天天耗去,贺穆兰都已经失去了希望。可更糟糕的事情以一种让人无法想象的方式降临了。   .   这天是贺穆兰来陈郡的第六天,因为白鹭的缘故,他们得以住在项县的县衙,和当地的县丞住在一起。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半夜里被一群手持刀枪棍棒的衙役和郡兵围起来时,简直就像是被关在狼圈里的小绵羊一般。   贺穆兰一开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撂倒几个县吏和郡兵后,一队拿着弓箭的人将箭矢指着她,逼迫她穿好衣衫乖乖的跟着他们走。   狄叶飞那边也好不到哪里。他的亲兵和郡兵们发生了冲突,有个亲兵在争斗中被削掉了一片耳朵,引得狄叶飞勃然大怒,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这才得以有尊严的穿上衣服走出去。   拓跋晃倒是最乖觉的,他和阿单卓一听到有事情立刻穿起衣服,毫不反抗的跟着当地的府兵进了院子。   “袁县丞,我希望你给我们一个解释。”狄叶飞冷着脸抱臂而立。   谁无缘无故在睡梦中被人粗鲁的拉出被窝都不会有好脾气。更别说这群人还伤了他一个护卫的亲兵。   “我只是项县的县丞,哪里指使的动这些郡兵哟!”那县丞生怕狄叶飞记恨他。“是郡里的太守老爷突然下令‘请’你们去衙门的。”   “太守?哪一位太守?”   “本地的汉人太守,朱允大人。”   北魏早中期都是三官制度,州有三刺史,郡有三太守,分别由一个鲜卑贵族和两个汉人官员担任。鲜卑人不懂治理汉人,所以任用汉人来管理汉人,但军权却不敢放,一般管着一地武官的就是那个鲜卑贵族担任的上官。   这朱太守不管郡兵,只管内务和刑名之事。陈节的案子一直没有判,便是他和鲜卑太守费羽从中盘桓的结果。   到底出了什么事,连郡兵都调来了?   众人正在迷惑间,重重包围的郡兵往左右两边分开,然后费羽太守和二十多个郡兵走了过来。   “可能要委屈各位一阵子。”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今晚有一群不明身份的强手劫了内官狱。”   他看着贺穆兰一行人惊讶地张开了嘴巴,接着说道:   “陈节失踪了……”   “你们是些什么人?为何要劫我出来?”陈节的肋骨有伤,此刻被他们放在马上狂奔,垫的像是胸腔都要爆开一般。   “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何苦折磨我至死!”   “头领,这汉人伤的好像挺重,我们是来救人的,万一死了就白拼命一场了。是不是该停下来看看他的伤势?”   黑脸汉子路那罗用匈奴话问为首的盖吴。   盖吴一行人冲入内官狱找到陈节时就知道他不太好,但见他神色如常,甚至头脸手脚都干净,便以为他伤的不重,这才把他抛在马上逃跑。   此时追兵已经都没有了踪影,四周又都是密林,安全的很,盖吴便让白马把那陈节放了下来,俯身看他的伤势。   陈节已经痛得连身子都伸不直,只能不停的小声吸着气。肋骨骨裂不去动,一般不会有大碍,但是他被盖吴一伙人粗鲁的从牢里带出来,又在马上颠了一段时间,刺骨之痛可想而知。   盖吴拉下自己的蒙面巾,检查了一下,也就知道了自己的莽撞。   卢水胡人以征战为生,对各种伤势自然也很了解。   他见这汉子虽是汉人,可是一路忍着这般剧痛居然没有失态,心中也是佩服,一反平日里的冷漠,开口解释:   “我们并无恶意。”   陈节听到这声音,勉强地抬起下巴一看,登时牙齿都霍霍地磨了起来。   这不是那个使双刀的家伙还有谁!   “你这贼人!抢了老子的粮食不算,还把老子从牢里弄出来折磨?老子是和你们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吗?老子是不小心睡了你的媳妇还是杀了你的儿子?”   “住口!”   “小子你想死!”   “我并无妻儿。”盖吴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们冒死把你救出来,你应该谢我们。”   “咳咳……啊……呃……”陈节被盖吴的一句话说的直欲大骂,谁料半夜的冷空气一吸进肺里立刻让他咳了起来。可怜陈节肋骨有伤,这一下捂着肋骨只能小声咳,还要控制呼吸不敢剧烈呼吸,一下子就憋得满脸通红。   老子要你救!   老子上面有人!   陈节被噎的难受,又痛得说不出话来。那厢盖吴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不用这么感激我们。我们上次有事必须要赶路,路过这里没有了盘缠,所以顺手劫了你的粮车。后来回来以后又路过此地,听说你因此下了狱,心中就有些过意不去。”   “我们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截货,此次是我们亏欠了你。只是那时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便又耽搁了救你的事……”   没有了盘缠!   顺手劫了粮车!   耽搁了救你的事……   陈节觉得空气好像越来越少了。   “我们都绕了这么一圈,再次路过此地,听说你还没被处置,你也没有供出我们劫道的事情,便决定这次救你出来。”   盖吴摸了摸耳垂上的佛像。   “这么久你还没事,等着我们来救,这便是佛祖的旨意。既然天意如此,你又这么讲义气,我盖吴是敢作敢当,这次便不在拖延了。”   “我们抢了你的粮食,如今救你一命,便是两清了。因果报应,前尘后事,一笔勾销,你说可……”   等着我们来救……   你这么讲义气……   陈节一口气终是没有上来,将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老大,怎么办,他欢喜的晕过去了!”   “大哥,他怕是在牢里憋得太久了,一时闻到外面的泥土味,还有些不适应。”   “怎么办?他身上有伤,我们把他丢在这里,说不定给强人杀了,给狼叼走了。到时候救人变杀人,别人要知道了,还不笑我们卢水胡连救个人都把人救死了?”   这可不行,他们卢水胡能够接到活儿干,就靠世代积攒的口碑了!   盖吴伤脑筋的摸了摸头。   “我肋骨有伤,不过养了一个月就能下地了,还去劫了个狱。这人骨头都没断,说两句话就晕了,真是没用。听说也是军中历练出来的汉子,怎么和花木兰差那么远。”   听到花木兰的名字,众人奇异的默了一默。   摔!   白马泪流满面。   要各个都是花木兰那这妖怪,还要他们救个毛啊!   直接把铁栏杆拉开自己跑了就是!   “也不能这么说,他是受了伤,想来好时,也是一员猛将。”路那罗想起他们救人时看到的那扇墙。   “关押此人的墙壁上有一寸许的深凹,中心粉碎,应该是用拳头或者手肘敲击而成。他们的牢狱墙壁都是砖石垒成,一般人不可能做出那样的痕迹。   路那罗平时也帮着训练刚刚成年的卢水胡小崽子,他算是盖吴底下这支佣兵的“教头”,也是盖吴父亲的忠心下属。   和白马那长相伶俐实则不堪大用不同,路那罗长得黑黝粗犷,却是个外粗内细之人,也是盖吴的得力属下。   “我们欠这汉子许多。”   盖吴捂着自己的肋骨部位。他肋骨被花木兰的剑身打断,用了卢水胡的上好伤药休养了一个月,现在虽然能行走如常,但刚刚打斗一场,伤口还是一阵阵疼。   “我们把他从那牢里救出来,他命是保住了,可他那官一定是当不了了。我们是劫狱的,他在魏地肯定也是被人到处追捕。一切由我们缺了盘缠劫道而起,并非有雇主花钱请我们行事,这违背了我们卢水胡行事的准则。”   “更何况他没有供出我们,让我们还可以在陈郡歇脚。”   盖吴心中越发觉得这是菩萨的恩悯,看着晕倒的陈节面目也柔和起来。   “我们引起了魏帝的注意,又惹了崔家。雇主的事情没有办成,约好的金子拿不到不说,说不得还要在南边躲躲风头。这陈节和我们同病相怜,索性便也一起带到宋地去吧。”   他说的宋地,正是南朝的刘宋帝国,现任的宋帝刘义隆是位贤君,一直在休养生息,南方富庶,刘义隆曾仗着国库充盈伐过一次魏,结果以完全失败告终。   从那以后,刘宋一直都不敢再来惹北魏。事实上,几十年间,刘宋对上北魏也是胜的极少,陈郡原本就是刘宋的疆土,宋国的司、兖、豫等州有一大半在拓跋焘的父亲拓跋嗣时期就落入了北魏之手,整个黄河流域的疆域都是在刘宋手里抢来的。   盖吴是佣兵,但因为南朝排斥胡人,他们的人极少踏足南境,今年会来往于这两境,也是因为他的叔叔得了刘宋一个贵人看重,几次想要借机招揽盖吴。   “若他愿意跟我们走,倒是好事。”路那罗想起那个拳印,越发觉得首领的做法是对的。“他武艺不弱,要是加入我们,便是多了一个好手。”   盖吴的“天台军”不只是吸纳卢水胡人,跟在他身边四处完成雇主任务的只是少数。杏城的卢水胡老家,盖吴就收留了不少杂胡、秦胡、羯族、氐羌乃至汉人的勇士。   北方各国一直都在征战中,卢水胡人的作用就是在各种征战里凸显出来的。盖吴想要壮大实力,缺人缺的紧。   “盖吴大哥既然说了,那我们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白马无所谓的蹲下身看了看这个叫做陈节的汉人。   “能有条路走,想来他也会感激我们吧?”   地上,白马心中应该在“感激涕零”的陈节仿佛做了什么噩梦,闭着眼睛冷汗淋漓。   “抬起这人,先去老地方等宋地那边的人接应!” 小剧场:   盖吴!”贺穆兰恨地一拍墙壁。   牢房的墙壁震了一震,砖石粉尘簌簌地掉落下来。   路那罗:   “若他愿意跟我们走,倒是好事。”路那罗想起那个拳印,越发觉得首领的做法是对的。“他武艺不弱,要是加入我们,便是多了一个好手。”    ☆、第57章 聪敏人的想法   太守府。   这是贺穆兰第一次进一座“哇好精致好像古装戏里演的”那种样子的府宅。   无论是花家、虞城县衙还是项城县衙,看起来都像是农村里的那种砖瓦房(注:还不带任何装饰)。   这个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代社会,半点没有现代人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古典风格,有的只是生产力极度低下所造成的各种简陋。   具体表现为走着走着就踩了一脚狗便便或马便便,地上随处可见车马坑和车马坑里的泥水,随意便溺的闲汉和小孩,以及完全不知道城市上下水怎么走或者干脆就没有的怪味集市……   但这在这条整洁的太守府街上完全没有。   当贺穆兰被一群郡兵“护送”着走上这条街道的时候,甚至有些不确定感。   走惯了泥土路,突然踩上青砖铺就的平整道路,两边除了像是布告栏一样的木牌亭,甚至还种了道路树。   远处三座太守府呈现“品”字型矗立在道路的尽头,三座太守府门头一样但装饰和气势完全不同,在细节上也有着鲜明的个人风格,贺穆兰一眼望去就知道中间那座是鲜卑太守的府衙。   “朱太守祖上是吴郡人士。这太守府坊是他督造修建的,太守府也是。”狄叶飞紧紧靠在贺穆兰身边,这几天他一直在帮贺穆兰跟着费羽太守四处拜访几位太守,也知道一些底细。   陈郡是从宋人手里拿下的,整个州都是从宋人手里打下来的,所以原本的太守府和刺史府都不能用了。北魏是三官制,什么主官府衙都要建造三个,这朱太守负责督造新太守府,显然还是很受当地刺史信任的。   这汉人太守是个很聪明的人,任谁都知道鲜卑人为主的政权里,三位太守肯定是以鲜卑太守为主的,汉人太守要想把事情办好,自然少不了这位贵族的支持。两位汉人太守都要争取费羽太守的好感度,但如何把马屁拍的漂亮又不显谄媚而掉格,明显就是一门学问了。   这样苍浑用色的鲜卑太守府,极好的表现出这位太守是军中出身,在品字的中心位置,则是说明了他的地位和重要性。   这朱太守不需要做出马首是瞻的样子,从这新建的太守府,就已经很好的表明了他的立场,拍了一个漂亮的马屁。   这种事情,贺穆兰能看的明白,可是一辈子都做不到。   人才,人才啊!   “你怎么是这样的表情?”狄叶飞微微惊讶。   “什么表情?”贺穆兰好奇的揉了揉自己的脸。   “笨蛋表情。”   狄叶飞不自在的把眼神移向正前方。   贺穆兰已经习惯了狄叶飞偶尔出现的莫名其妙之语,对即将会见到的“朱太守”也好奇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费羽太守和朱太守将他们“请”到太守府的手段很激烈,但到了太守府后,两位太守都很温和。   费羽太守他们之前见过,也打过交道。朱太守是一位清癯的文士,看年龄大约都有五十左右了。这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五十不到的古代,已经算是个“老年人”了。   贺穆兰原本还以为会看到一副和气生财样子的汉人太守,结果却是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老人,也是微微一愣。   还有一位太守听说亲自带人去追逃犯去了。那群劫狱的强手在劫走了陈节之后,为了造成更大的混乱,还把内官狱里的其他犯人给放走了。   内官狱是关押陈郡犯官的监狱,里面关押的犯人不多,但都是没有判决的罪官,放出去的恶劣影响不比放走江洋大盗差多少。   费羽太守是狄叶飞昔年军中的同僚,狄叶飞现在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员,对他客气自然不用说。朱太守则是不停的称赞花木兰当年的功绩,对贺穆兰和狄叶飞也是赞誉有加。   拓跋晃和阿单卓明显被这“先兵后礼”的情况给弄的有些迷糊。贺穆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副“我很冷静”的样子,其实也有些懵。   她还以为等待他们的即将是各种严刑逼供呢。   只有狄叶飞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费羽,换来对方微微的颔首。   没一会儿,郡兵就退出了议事堂,在外面守住了门窗。   费羽太守和朱太守走到拓跋晃和阿单卓身前,双膝跪下。   “臣费羽阿木朱允,参见太子殿下!”   因为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往这种后续发展,所以贺穆兰等人都慌张的看着这两位太守。   贺穆兰和狄叶飞只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至于阿单卓,那表情感觉好像是被五雷轰顶的样子。   ‘什么太子殿下?’   和阿单卓并肩而立的阿单卓迷迷糊糊地想了起来。   ‘原来我死掉的阿爷是皇帝吗?可是他明明是死在战场上的啊。还是说,我其实是那位皇帝的私生子?不对,我阿母明明连武川都没出过。这些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这心如乱麻的情形直到拓跋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出“平身”后才得到了好转。   在茫然了片刻后,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那曾请他帮着找厕筹提裤子,每天晚上把脚塞到他怀里取暖的朋友到底是什么身份。   !!!   五雷轰顶顿时变成了外焦里嫩。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拓跋晃装作不经意的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走到贺穆兰和狄叶飞可以随时护到的范围。   一方面,比起这两个人,他显然更信任贺穆兰和狄叶飞一点。另一方面,他的这位新朋友和他并肩而立,如今这两人看起来跪的既像是他,又像是阿单卓。   他若让阿单卓也一同受了礼,不知道这两位太守心中会不会生出芥蒂。   能少给这位朋友添些麻烦,总是好的。   .   “属下出身费羽氏,以前曾是宫中宿卫。属下的父亲是费羽连道。”那费羽太守说出了朝中某个给事中的名称。“属下以前见过您的。虽然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但后来再见几次,模模糊糊就想起来了。”   “再加上狄叶飞和花木兰都在您身边,而您又表现出和他们同等地位的样子。所以属下就大胆猜测您是那位殿下了。”   他边说这话,边观察着拓跋晃的脸色。   “所以你们这样把我们请来,是在做戏?”拓跋晃很快就想到了为什么。   “属下和朱太守商量后,想请殿下来太守府居住。项城县衙虽然也有守卫,但那些衙役实在没什么用。朱太守说您微服出行,一定是有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缘由,为了掩人耳目,得有个合适的理由‘请’您来,并且即使处在我们的保护之中也不会让人生疑。”   费羽阿木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恼拓跋晃,所以轻轻的把朱允抛了出去。   “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恕死!”   若是太子不觉得受到冒犯,他就是谨慎;若是太子觉得受到了冒犯,他还可以说是听从朱允的主意。   一旁的朱允显然不意外费羽会这样做,脸上甚至一直是恭敬的表情。   正如外界所传颂的,拓跋晃是个“仁厚”的太子。或许他有不仁厚的一面,但面对他父皇的臣属,他一直是宽厚有礼的。   所以他摆出一副被感动到了的表情,搀扶起两位跪地的陈郡太守。   “两位太守为了本太子的安危费尽心思,我又怎么会怪罪两位呢。”   贺穆兰有些不耐烦的把头扭了过去,觉得这样的拓跋晃陌生到有些做作。狄叶飞则是在天子身侧见惯了这样的“君臣相得”,只是稍微将身子转了个角度,挡住了贺穆兰扭头看向其他地方的不耐烦样子。   这些“人上人”,通常真实性格从来都不是自己表现出的那副模样。   而“花木兰”在这些事上天生就缺根筋,而且太过直率。对于别人的话,她都天然的相信,并且忠诚的回报别人。这也是让狄叶飞一直担心“他”若是日后入朝该怎么处事的原因。   如今他变成了她,入朝是不可能了,可是过去的关系却是斩不断的。   狄叶飞觉得自己遇见这么个缺心眼的同火,真快操碎了心。   “那这次劫狱之事,也是两位大人弄出来的阵仗吗?”   拓跋晃盯着这两位太守,希望他们不要说出让他失望的答案。   两位太守都露出诧异之色,齐声发问:   “那些人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吗?”   这下子,连贺穆兰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了。   “因为狄将军和花木兰都跟在您的身边,属下还以为这次劫狱的人是您为了救出陈大人而……”   费羽的话没有说下去。   “为何会有这样的推论?”拓跋晃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本太子好生生派人去劫狱做什么!”   “来劫狱的都是训练有素的老手,狱卒们都说是擅长技击的军中出身。而且,这些人来只是把狱卒重伤或者打晕,没出一条人命……”   哪个劫狱劫的这么“客气”?若不是后来他们走时还放了不少人,费羽阿木几乎都要肯定是太子做的了。   他之前和朱太守有过各种猜测。甚至认为陈节之前运送军粮是为了太子,那几车粮食也是给太子拿走了,大概是拿的紧急,所以没有办法圆好理由了。   这情况是很有可能的。就算他们在南边为官,但和京中都没断过联系。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关系越来越僵硬,这些事他们都隐约得到了消息。   没办法在北方明目张胆的获得支持和物资,绕个大圈从南边新归之地经营也是很正常的。   和陈郡另一位性格耿直的太守不同,费羽阿木和朱允都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从费羽阿木前天发现了拓跋晃的真实身份开始,他们都不再觉得陈节只是已经离开军中的一个“女将军”的下属,而是太子在这边经营的一桩暗棋。   就样一来,就说得通为何他值得狄叶飞这样的要臣来为他奔波了。   之前为何狄叶飞出手那么大方也有了理由。   连白鹭亮出身份求住县衙都成了证明。   谁都知道白鹭们的头儿,候官长素和君的幼妹被许给了太子殿下。   既然陈节是太子的人,那有人劫狱,劫的还是他的人,那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幸好没弄出人命来,不然他们想要卖个好把这件事大事化小都不行。   费羽还要再解释什么,朱允不露痕迹地给他递了个眼色。   这种事哪里能放在明面上说,就算是太子做的,他也不能说是。   既然太子说了不是他做的,那就不是他做的。他们只是此地的太守,犯人被“不明身份”的人劫了,回头抓几个马贼大盗之流把罪顶了就是。   就算他们因此吃了什么瓜落,在太子这里留了话,要想起复或者日后直接投靠到太子这边也不是难事。   他们被派到南面来,想要进入平城这种政治中心本来就很难,否则朱允也不会熬到五十还是一个太守,能抱上太子的大腿,说不定就能往平城更近一步。   他们如今知道了太子的秘密,又给太子卖了这么一个好,两人都觉得做的很漂亮,而且外人还抓不住什么苗头。   拓跋晃从八岁开始监国,接触到的大臣可谓是形形色色,那朱允意有所指的一眼早就让他看到了眼里,继而更是心中暗气。   这些钻营之辈,就算不是他做的,怕是都架在了他头上。   而且,说不定陈节、花木兰、狄叶飞都被当成他的人了。   虽然说他也确实想要招揽花木兰和狄叶飞,但是这样莫名其妙被旁人算作“一边”的,很难说花木兰和狄叶飞会不会倒生出反感来,认为他是故意为之。   他看了一眼贺穆兰,却发现她只是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牛被牵到了集市,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样子。   吁!   幸亏他这“花姨”不是那样的人。   她一定不会认为是他派出的人劫的狱。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阴差阳错,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拓跋晃都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无法段时间内改变着两个朝廷官员的看法,而他的“微服”恰恰成了不得见人的一种暗示。   他心中冷笑了一声。   想让自己欠他们的人情,也要看看他们领不领得起。   “这些劫狱的歹人,本太子完全不知身份。但此事本太子既然知晓,那就一定不可姑息。”   “两位大人,这陈节虽只是一位郡尉,却也是为我大魏在沙场奋战十余年,视死如归的勇士……”   拓跋晃正色肃容道:   “限你们一月之弄清那伙歹人的身份,将他找到,。   贺穆兰在旁边听了半天都弄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总觉得好像他们说的是陈节被劫的事,又不完全像是在说这些。   古代人的城府和说话的艺术何止甩她几条街。就连拓跋晃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打起官腔、卖起关子来都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贺穆兰当壁草当了半天,终于听到了几句中听的,立刻点了头赞同起来。   “没错,现在把陈节找回来才是正经。他肋下有伤,而且答应我在牢里等着我接他出去,不会贸然跟着别人走,他一定是被人绑走的。”   想到陈节现在不能被搬动,贺穆兰更加担忧了起来。   继续这么唧唧歪歪下去,谁知道陈节还要受多少苦。   贺穆兰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许多陈节受尽折磨的场景了。   两位太守都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会说出这样的话,更吃惊于花木兰随意插嘴太子表现出的理所当然态度。   再一想到朝中有传闻这位花木兰深受皇帝信任,两位太守都不敢斥责她的举动有些逾越。   朱允比较老成,开始垂下头开始思考这位太子为何下这般的命令。而费羽虽然名义上是三太守之首,但多年来一直比较倚仗朱允,见他不开口,也就只是打起了太极:   “殿下,现在还不清楚那伙儿人到底什么身份,除了知道他们各个都武艺高强,不似汉人,为首之人黑色卷发,使一对双刀以外,一点头绪都没有,要在一个月之内……”   ‘原来是用双刀的。’   贺穆兰听过之后点了点头。   不对!   她猛然对费羽太守看了过去。   “您说什么?用双刀的?”   难道这盖吴杀不了人就专门改行绑架了?   他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哔——”呢! 小剧场:   系统警告,系统警告……   花木兰对您的好感度已经从中立掉到了仇恨。   盖吴:(莫名)咦?发生什么了?    ☆、第58章 下落何处   陈节醒来时,觉得外面很吵,屋子里也漆黑一片。   这声音不像是集市里的那种嘈杂,在杂乱中,略微带着一种暧昧的声线和刻意的调笑。   在军营里度过了少年到青年的十二年,如今已到而立之年的陈节,在听到这温软的声音之后,莫名其妙的硬了起来。   呃……   一定是每天起床的那个一柱擎天。   和外面声音无关。   陈节略微窘迫的将脸贴在身侧的墙上,以减低身体的燥热。   不对!   这哪里是那牢狱的充满腥臭的小班房?   若是那间,他哪敢把脸贴在墙上!   “你醒了吗?”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从墙角怯生生的探出来一张小脸。   因为房间太黑,陈节根本都看不到她的脸,只觉得她的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   她说的是汉人的话。   陈节长这么大都没和女人打过什么交道,见到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你是谁?这是哪里?带我来的那群胡人呢?”陈节快速吐出了一大堆问题,由于气吐的太快,肋骨间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那女孩见他脸色突然大变,有些担忧的走了过来,却并不靠近。   “你没事吧?”   陈节已经先入为主的把她当成了盖吴一伙儿,对她不敢放松任何警惕,就连她那看起来已经洗的发白的布裙,都像是某种危险。   裙子下面肯定有某种武器!   他才不会上当!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大眼瞪小眼到眼睛都酸了,那女孩看起来都快要哭了,陈节也觉得胃里一阵阵发烧。   他们下了毒吗?   难道是让他肠穿肚烂的毒药?   咕咕。   咕咕咕咕。   “噗!”那女孩笑了出来,紧张的气氛也一扫而空。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粥饭来。”   陈节被她的笑容闹红了脸,声如蚊呐般地说道:   “有……有劳了。”   那女孩很快从外面端来了一碗栗粥,栗米不好消化,所以粥熬得很细。陈节肚子正饿,一只手接过碗,开始呼噜了起来。   “小心烫!他们说你的肋骨裂了,不能乱动!”那女孩紧张极了,看着陈节喝粥的表情犹似他在喝滚油铁水一般。   陈节喝了个水饱,顿时胃里也不烧了,肋骨也不麻了。将碗递给那女孩,又重新问了一回。   “你是谁?这是哪里?带我来的那群胡人呢?”   “我叫茹罗女,这里是哪儿我不能告诉你。盖吴大人说等他们回来,他们自会告诉你。”   茹罗女接过碗,往后退了几步,又缩到墙角去了。   陈节从她的话里知道了,确实是自家将军嘴里那个叫“盖吴”的男人劫走了自己。但他那个理由……   那个理由……   妈的!   谁要他救!   他家将军大人已经带着大人物来救他了好嘛!   一想到这个,陈节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外面不停的媚笑声,他更是烦躁的恨不得挠墙。   可恶!那些该死的盗贼,他怎么知道他们何时会来?他居然还要像个妓子一样躺在床上等着他们来……   咦,等等。   “这里是妓馆吗?”陈节越听越像。   黑暗的房间、外面的调笑声,还有让人心痒的各种奇怪声音……   不是和他每次路过的妓寨差不多吗?   军中也有休沐的时候,即使是边关,也偶尔会有犯妇被罚入妓寨,或者有自愿过来赚取财帛的人妻来纾解男人们的欲望。   陈节以前也好奇过,但进去后被那排着长队的景象吓了一跳,他虽然没有洁癖,看着却觉得难受,所以没尝试过。   但如今这种情形,不得不让他往这方面想。   茹罗女大大叹了口气。   “虽不是妓馆,也差不多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差不多?”陈节嗤了一声,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你们女人说话就喜欢吞吞吐吐的,还是我们家将军好。”   “这话说的。”茹罗女的声音里都是笑意,“说的好像你们将军是个女人似的。你说你家将军,你也是当兵的?”   “和你个小姑娘说这个也没甚意思。我家将军……”陈节的语气里满是骄傲,“你听过花木兰没有?”   “天啊……”茹罗女的声音突然压了下去。“你是那位的部下?”   “嗯。”陈节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你可别和盖吴大人他们说你是花木兰的手下。”茹罗女吓的收了收声。“盖吴大人和她好像有仇。白马一说到花木兰就咬牙切齿,听说盖吴大人的肋骨就是她打断的。”   “这世上单打独斗能胜过我家将军的,还没有几个吧。”   陈节一点都不意外。   “可是他们要打不过花将军,说不定就拿你出气啦!”   陈节默了默。   这群人竟然不知道他是花将军的部下吗?   是了,他很少在外宣扬的。   事实上,他们这群同僚都很少在外面说自己曾和花木兰怎么怎么亲密。若花木兰是个男人,他们自然是会在喝醉酒后拍着胸脯,说自己怎么怎么和那位花将军好的穿一条裤子,如何在一个碗里吃饭。   可花木兰变成了女人,这些话就不该瞎喊了。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对将军声誉的保护。   “你和盖吴他们……不是一伙儿的?”陈节问了出口。   若是一伙儿的,何必提醒他这种事情呢。   “我和谁都不是一伙儿的。”茹罗女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只是个奴隶。”   陈节讶异的在黑暗中寻找起她的脸来。   胡族喜欢蓄养家奴,北方连连征战,流离失所的人家也变得越来越多,私奴买卖有时候只要给一口饭就行。   “你叫茹罗女,你是鲜卑人还是月氏人?”   他不喜欢屋子里静悄悄的。   本来就够黑了,再静下来,就该听着外面的调笑声睡不着了。   “都不是,我是柔然人。”茹罗女仿佛能感觉到陈节的诧异,连忙笑了起来,“你莫紧张,我不会想冒犯你什么的。我是早年归顺大魏的柔然人之后,不是世居漠北的柔然人。”   柔然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被打败了就归顺,没归顺几年休养生息了又反,八十多年来又降又反了无数次,直到现在这位皇帝不耐烦了,索性直接打残,想要休养生息也要个几十年,再反也不成气候。   对于归顺大魏的那群柔然人,魏国依旧承认他们也是大魏的子民,喊他们柔然人,对于侵略北方边关的柔然人,则轻蔑的以“蠕蠕”称之。   当今太子的妃嫔里,就有归顺的柔然公主。生下皇长孙的那位东宫妃嫔,就是拓跋焘御驾亲征柔北破柔然然后带回来的。   那时候柔然可汗遭惨败后郁郁而死,几个儿子争夺汗位,这位闾氏的兄长政治斗争失败,携着弟妹逃向北魏,带着族人和牛羊战士归顺了大魏。   茹罗女说出了自己的身份,陈节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这里是从宋地夺走的南方四州,居住者大多是汉人,少数的鲜卑人几乎都是军户和各种武将。自己的主将花木兰一家迁徙到南方,也是因为南方也需要军户防卫汉人作乱,军府花了很大的力气,又给田又给马,这才成功从六镇中迁了一些鲜卑军户过来。   即使如此,陈郡也好、梁郡也罢,鲜卑人五百个里面有一个就算不错了,柔然人怕是万里无一,这里居然出现了柔然人,还是早年归顺的那种,不在北方和河西,却在陈郡,岂不是更加奇怪?   “盖吴他们,把我掳到北边来了吗?”陈节皱了皱眉。“我晕了多久?三天?五天?我没饿死,应该没那么久才对。”   “我现在是在东平郡,还是上党郡?”   “我不能……”   “你问题还真多。”一个讥诮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何不问我?”   茹罗女吓的站了起来,在她坐着的墙角处,开了一道暗门。   一身白衣的白马走了进来。   “能和女人调笑,大概是好的差不多了。”   陈郡,项县。   “你确定有人看到那群卢水胡人朝南边跑了?”拓跋晃脸色一点都不好看。“他们到这陈郡地界来干什么?难道是追着我们的?”   由不得拓跋晃这么想,盖吴先前在梁郡作乱,被他们赶跑后应该是回杏城去的,结果却出现在了陈郡,又和花木兰前后脚的踩了内官狱。   莫说是拓跋晃这么想,就连贺穆兰和狄叶飞想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盖吴难道是这么恶毒的人吗?’贺穆兰纳闷地想,‘巫蛊诅咒不成,就拿我身边的人下手?知道我在意陈节,所以就把陈节虏了去,折磨后用来要挟我就范?’   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若真是这样,下次见面,还是把他全身骨头都敲碎吧。   陈节失踪,贺穆兰从两位太守的口中知道了为首之人是双刀客,立刻就想起了盖吴的双刀刀法。她知道了劫狱之人是谁,立刻就向拓跋晃带着的白鹭求助。   白鹭们是特务间谍机关,在各地都有自己的耳目,贺穆兰将希望托付于白鹭们,可比起追踪特定之人的身份,白鹭们更善于监察百官,因为百官是死的,固定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可卢水胡也好、游侠儿也好,他们都是游聚不定的,想要找到他们的踪迹很困难。   尤其盖吴做了坏事再跑,那就一定更是掩人耳目,遮蔽行踪了。   但白鹭们有一个其他办法探得消息。   向当地的地头蛇和游侠头目们去买消息。   “恩,盖吴一行人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再加上带着一个伤者,所以还是有些乡人看见过他们的行踪。看方向,大概是去了项城的南边。”   阿鹿桓也有些伤脑筋。   “不过,项城南边是袁家邬壁,那里有袁家的宗主督护,官府的力量也很难介入。如果盖吴等人抓了陈节是进了袁家邬,那一定是和袁家宗主袁放有瓜葛,想要他交出人,恐怕有些麻烦。”   进了邬壁,连官府都进不去?   什么地方那么牛?   贺穆兰略微翻了翻记忆,就大概知道了情况。   还真就这么牛。   从晋代以来,北方就一直动乱,南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基于汉代的乡、亭、里制度使得大量百姓聚族而居,到了动乱时,这些地方就成了劫掠人口和财富的目标。所以,城内百姓便在乡里大族率领下,逃往山林陂泽,聚众凭险自卫,从而形成“坞壁”。   这样一步步发展下去,留在北方地区的汉族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通过作坞自保的方式而成为坞主或壁帅,他们拥有众多的宗族、部曲,修有坞壁,建有甲兵。依附其下的农民往往有数百家、上千家,乃至万家,均为他们的私家人口。   这些豪强被称做宗主,而依附于他们的各类农民则是宗主的包荫户。   北魏的几任皇帝都不是庸人,可即便他们能攻城掠夺、灭掉周围虎视眈眈的国家,也无法消灭这种遍地存在的“汉人宗主”。   百姓们在强族的护庇下生活的犹如家养的雀鸟,根本不愿意出邬,跟随胡人的皇帝征战或服役。   可现在魏已经是国家了,税还是要收的,人也是要管的,没办法,北魏的皇帝就弄出一个“宗主督户制”,你享有管理你的邬壁和部曲的权利,但是你要乖乖给我交税,你底下的人要犯了错,也得按照国法处置。   这其实是一种妥协,即我不削弱你的权利,但是你得给我好处,否则咱么就打打看谁强。   北方不少豪强在这种妥协中和魏国处好了关系,拓跋焘征战时,北方就有不少豪强派出宗族子弟,带着家将和人马粮草参战。前来求亲的李八郎,就是北方陇西豪族宗主李家的人,如今也在军中服役。   南方因为归附的不久,在忠诚度上比北方差得多,宗主也普遍不卖帐。   这一下,事情棘手了起来,就连拓跋晃都没有什么好主意。   “邬堡一点都不卖官府面子吗?”贺穆兰皱了皱眉头。“只要知道陈节在哪儿,想法子救出来就是。不行还可以向太守府借郡兵。”   “人手倒不是问题。”太子拓跋晃回答的非常硬气,“只是万一没找到人,或者让人给跑了,情况就复杂了。况且邬壁里的家将和甲兵不比军中要差,宗主都是富甲一方之人,他们的甲胄比军中还要精良,你说想法子救出来,难道单枪匹马去抢不成?”   “白鹭们倒是在当地游侠儿那里探到了一个消息。”阿鹿桓突然插了句话。“那袁放生活奢靡,尤喜各族的胡姬,每年都会在各地采买能歌善舞的胡姬以供享乐。他那邬堡里有一座‘迎风阁’,专门养着这些胡姬,若是有贵客前来,还会拿这些胡姬招待……”   贺穆兰生理性厌恶的蹙起眉头。   “而且,绝色的胡姬舞班或伶人在哪里出没,他一定会想尽法子去采买回来……”阿鹿桓有些心中暗怕的舔了舔下唇。“也许,可以在这上面下手……”   “胡姬啊……”狄叶飞眨了眨眼,正准备说敦煌有不少美人,却被所有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小剧场:   李八郎:感谢作者,让我出镜!   独孤诺(愤怒):我不要做酱油!   崔琳(正了正鼻子):虽然鼻子歪了,我也还是潇洒青年。   游县令(苦命赶路碎碎念):骗人是不对的,不对的……哎    ☆、第59章 天仙下凡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狄叶飞根本不给贺穆兰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尉,竟要折辱我至此吗!”   “什么叫小小的郡尉?那也是一条性命!何况此事因我而起,因梁郡那么多差点被屠戮的百姓而起。若不是我与盖吴结仇,陈节也不会被掳走,他现在肯定是备受折磨。盖吴这种人不得到教训,以后只会一直作恶,你也算是做个好事,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贺穆兰以前是司法工作者,对于这种动不动就抢劫加绑架的“犯罪分子”是深恶痛绝。   “你们要我假扮也得看看情况!”狄叶飞指着自己。“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了,不是十四,二十四!”   贺穆兰伸长了脑袋凑到他脸旁仔细看了看。   咦,仔细看真有细纹。   皮肤也不是真如看起来那般细如凝脂嘛!   “你那风也太大了吧?还是白种人皮肤就是这样……”贺穆兰小声嘀咕了几声,伸手想要摸。   狄叶飞斜目怒视,瞪了花木兰一眼。他那一双绿眸电的贺穆兰小心肝直颤,连忙急退几步,拍了拍胸脯。   “虽然你年纪大了些,皮肤也有些粗了,不过就美貌上来说,还是甩了别人几条街哇!”   军中女神真是名不虚传!   “况且,我们只是做个戏,又不是真的要你去勾引那老色鬼!”   原本,他们想让狄叶飞假扮舞姬一类的角色,让袁家在外面采购胡姬的人发现,然后趁机混进袁家。   后来一想不好,这样做的话主动权一点都不在他们手里,而且若是买卖不成,对方派人动粗强抢,那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这陈郡南方的宗主袁放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早过了见猎心喜的年纪。要吸引他的注意、还愿意将这胡姬待为上客,请对方上门的地步,这胡姬必须要有能让他动心的身份和美貌。   狄叶飞的长相是典型的西域人样子,雪肤绿眸,身材高挑,五官深邃。就美貌上来说,也许不是袁放见过最美的,而且他个子过于高挑了。   但是狄叶飞先前在皇帝身边护卫,而后又久在军中,杀伐决断惯了,一身气质根本就不是身世飘零、以色侍人的舞姬歌伶之流能比。   这样的美人才是最难征服的,也是最让袁放这样的男人想要上手的。   所以贺穆兰、拓跋晃和阿鹿桓他们商议了一会儿,建议他扮成西域来南方经商的女富商,最好是继承了亡夫的遗产和人马的那种,又和费羽太守有旧,所以在亡夫去世后前来项城投奔旧友,顺便在此地经商。   项城里比较好的店铺基本都被袁家拿下了,只要狄叶飞表现出对袁家的商铺非常有意思的样子,在接触几次后希望能登门拜见,一来为了生意,二来狄叶飞确实是个绝色,说不定袁放会请她进袁家邬壁。   这个“她”得是外表绝色,有些小风骚的成熟女商人,但是做派却不随便,身后也有靠山。这个度必须掌握好,靠山太厉害,袁放根本不会伸手给自己惹麻烦;靠山太小角色,袁放也不会放在眼里。   费羽阿木就很合适。他自己只是一个太守,但县官不如现管,他毕竟就是陈郡地头上的一把手,而且家长还有父兄在朝中为官。虽然不是什么权臣大员,惹上了麻烦也很讨厌。   但是真想做通关系,牵线搭桥什么的,又很容易。   这种度若处理好了,始终让袁放觉得有机会你情我愿的上手,就缺一把火候,那“她”才能够得到尊重,得以带着自己的人手进入邬堡,否则就算狄叶飞一个人进去了,那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说救人了,该变成贺穆兰他们救他了。   .   现在什么都谋划好了,若是要假扮富甲一方的女强人也很容易,朱家和费羽家都愿意提供车马,费羽太守的夫人甚至可以派出家中的鲜卑婢女给他作为女仆使用,替他装扮,为他增加说服力。   但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若贺穆兰长成狄叶飞这样,肯定二话不说就假扮了。偏偏贺穆兰是个站在狄叶飞身边大家都百分百觉得他才是男人的那个,让她扮成“胡姬”   谢谢,就别让她的小伙伴们受惊吓了好嘛!   如今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狄叶飞,他颜够,气质够,为人又足够机敏应变,武力也是高强到足以自保,若去其他地方找这样的女人做卧底,那几乎是奢望。   狄叶飞还有一门可以变声的本事,这让最令人头疼的声音问题都可以轻易解决了!毕竟这西域女富商即使长得再美,一张口就是男声也会吓死人的好不好!   这样一个几乎是专门为狄叶飞打造的角色,狄叶飞居然就是不肯同意!   他是朝中四品的镇西将军,他要不愿意,还真没什么办法勉强他。几个太守甚至比他还低一级。   现在贺穆兰打“友情牌”也失败了。狄叶飞不想扮女人,更不想在“花木兰”面前扮女人,怎么说都是无济于事。   “此事并没有那么单纯。”拓跋晃一直微笑着在旁边看着贺穆兰劝说狄叶飞,等两个人的热闹看够了,终于开了口。   “按照花姨所言,陈郡尉的几车粮食都是给盖吴抢走的,那么这盖吴来南方做什么就很可疑了。卢水胡人虽然游踪不定,但若没有人雇佣,不会离杏城太远。”   他看着几人认真倾听的样子,便继续分说清楚。   “陈郡和宋地交界,卢水胡人来陈郡,很可能是和刘宋有瓜葛,或是和南方有什么交易,甚至刘宋就是盖吴的雇主。其中所含之意义,实在是深重的很。”   “这袁氏邬壁立于魏宋两地之间,地处险要,立场却并不明确,但因为他一直好好的上交粮赋,领民也从不闹事,所以即使我们想要动他,都找不到什么理由。”   拓跋晃对于这种情况也是头疼的很。   宗主之间都是守望相助的,一旦大魏没有什么足够压服众人的理由就动了哪个,其他的宗主就会起来动作,甚至有可能对朝廷施压。   因为朝廷一旦开了这个头,下一个对付的可能就是他们。   陈郡拿下不久,人心还很动荡,现在根本就不是得罪南方宗主的时候。   “但如今则不然,若是我们混入袁家,发现他们真的里通刘宋,那就视同叛国,倒时候,充没其家产、推倒邬壁就是出师有名。就算袁家没有通敌,盖吴绑架朝廷官员,又大闹陈郡的内官狱,现在是正在被通缉的身份,要是在袁氏邬壁里搜出朝廷重犯,为了不把事态弄大,袁放不敢声张,宗主们也无话可说。”   贺穆兰和阿单卓叹为观止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拓跋晃。   不过才十五岁,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呢?   还是说,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就是不一样?   拓跋晃走到狄叶飞身前,躬身长揖到地。   “狄将军,为了南方诸州的百姓,为了魏宋两国的关系,为了那盖吴不再四处作恶,恳请您牺牲一回,帮我们刺探袁家的深浅和真实立场。”   ……   狄叶飞脸色难看的盯着拓跋晃的头顶。   这太子竟是用“大义”在架着他行事!   他是大魏的将军,保护大魏百姓不受战火荼毒便是他的职责。宋地要真的对大魏不怀好意,那一场战争势必就在眼前。   拓跋晃担心南境不稳,可他们西边的粮草大多来自南境,难道就能袖手旁观南方有失吗?   这段分析哪里是说给花木兰和那傻小子听的,明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我答应。”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应承了下来。   贺穆兰高兴的一拍掌。   阿单卓也露出了“啊这真是太好了”的表情。   狄叶飞一想到自己要装成一个女人,还是丧了夫的风骚女人,心中就烦躁不已。再一看贺穆兰喜出望外,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笑笑笑,就你牙白!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亲兵,竟扯出这么多事情!   他就那么重要,能让你笑的跟个白痴一样吗?   “只是我若装扮成女人,那行动就多有不便,安全也很难保证。花木兰……”   狄叶飞不怀好意地看着愣住的贺穆兰。   “我要你也扮成侍女,贴身保护我。”   两日后。   “妈的,真的要这样做吗?”狄叶飞摸了摸身上的窄裙,再看了眼被费羽太守家女仆送来的尖头皮靴。   这是彻彻底底的女人样式,鞋尖还上翘成一个弧度。西域现在风靡这种样式,以往狄叶飞也曾见过敦煌的女人穿过它,当时他就觉得好丑。   好好的脚不放在宽敞的靴子里,弄出一个尖头挤自己做什么?   现在他居然要穿这样的鞋了!   “狄大人,请不要罔顾我们的辛苦!”费羽太守的女仆首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想要在两天之内准备符合你身材和身份的衣裙,还要做出鞋子、帽冠等配套的衣饰,您以为我们很容易吗?”   这位妇人出人意料的十分强硬。   她拉开了自己的眼睑,让狄叶飞去看。   “为了备出您这种大尺寸的衣衫鞋帽,我和另外一个针线房的女工已经一天两夜没有睡觉了!现在您跟我说,不要这么做?”   她把鞋子硬邦邦地塞在他的手里。   “您若是想要杀了我们,大可直接命令夫人直接把我们砍了,何必要用不准睡觉也不给时间吃饭这么可怕的刑罚呢?”   鲜卑贵妇身边的女仆首领很多并不是家奴之流,而是丈夫家中地位较低的女亲眷或下属的夫人。这位女仆首领显然是这一种,说话不卑不亢,甚至知道怎么打消主上偶尔任性的脾气。   狄叶飞也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妇人,当场被说的一呆,莫名其妙的把鞋子穿起来了。   “这样才对!费羽太守说了,您是要深入虎穴捉拿恶人的英雄,英雄怎么能怕穿裙子和靴子呢?”那女仆首领打完了立刻给根胡萝卜。“来人啊!给狄大人,不,现在要喊狄姬夫人了。给狄姬夫人上妆!”   另一边,被费羽太守府另外几个妇人簇拥着换上西域女武士服装的贺穆兰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西域也有不少女武士,她们专门负责护卫女主人的安全,身穿一种紧身的胡服,通常颜色是黑色或棕色,根据女主人和男主人的身份,衣服的装饰和样式也有所不同。   因为他们要扮演的是西域富家一方的女富商,而她身为这位女富商身边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女武士首领,衣衫自然也不能像其他女武士那么简单。   黑色的皮甲裹住贺穆兰的腰身和腿侧位置,紧窄的袖筒和裤腿则保证了她能很好的行动。玄色的丝质劲装上绣上了繁复的淡金色纹路,这本是费羽太守的夫人为她女儿准备的猎装,在稍作修改后变成了一件华丽的武士服。   为了应付可能会出现的战斗,贺穆兰将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束在脑后,清清爽爽,又不会阻碍视线。   考虑到盖吴有可能认出她的身份,她的脸部被绘上了像是刺青一样的黛色花纹,藤蔓状的花纹一直蔓延到耳后,这在西域一些小国的妇人脸上很常见。   现在别说是盖吴,就算是花父花母花小弟站在她的面前,也不可能认得出她是花木兰。   黛青色液体是一种产自西域的石液,由于这种液体用松香兑水一擦就掉,而且从西面来的商人那里买也不是很贵,所以费羽太守夫人一直拿它画眉。   画花纹的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拓跋晃。他居然有一手极好的绘画本事,而这些花纹据他所说是看到西边朝贡送入宫中的女仆所画,绝对不会露馅儿。   也是他露的这一手,让贺穆兰知道拓跋晃除了会画画,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拓跋晃用手按着女武士的脸勾勾画画,而身穿华丽劲装的女武士仰着脸任由画师描画的疏淡样子,不知为何让厅里等着的众人看的都有些心潮起伏。   大概是这种仪式感实在太容易打动人了吧。   但这这种心潮起伏的感觉很快就被更加激荡的情绪所替代。   穿着一身华丽的白色繁复窄裙,脚踩金色尖头皮靴,头戴精致的白羽头饰,狄叶飞乍一亮相,就惊艳的众人目瞪口呆,连呼吸都窒了一窒。   .   ‘我的脚有这么重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吧!’   从内室里走出来的狄叶飞连走路都感觉好怪。   过去十七年来走路的感觉,现在一下子都忘光了吗?混帐东西!她到底给他套的是什么东西?窄成这样真的能走路?还有尖头皮靴这种让他这种步伐更加沉重的东西……   可恶的家伙们!为什么偏偏要叫他去啊?   又不是他想长成这样的,被笑话了一辈子不算,还要真的做个女人嘛!   好重,真无力。   真的好无力。真的……   狄叶飞小心翼翼的盯着自己的尖=地面,以顾盼生姿(挪移?)的姿势走了出来。   待一抬头,正好和刚刚画完纹饰站起来的贺穆兰打了个照面。   这一下,双方都吃了一惊。   “我的天!人间尤物啊!”   贺穆兰眼睛都看直了。   “你那是什么鬼样子!”   狄叶飞立刻抬起脚准备过去看个仔细。   “呃啊!”   “我的老天!”   “该死,应该搀他出来的侍女呢!”   从后面跑出来的女仆首领吓得用手捂住了眼睛。   狄叶飞看着惊慌失措的围上来的众人,把脸贴在了地上,难以忍受的闭上了眼睛,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真倒霉。   地面用力的打了脸颊一记,现在应该红了吧?还是干脆被刮掉了一块皮?   竟然被自己的脚给绊倒了。   从记事起,这种事就没有再发生过了吧?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逃脱那老色鬼的魔爪吗?   花木兰,我的清白可全靠你了啊。 小剧场:   “你那风也太大了吧?还是白种人皮肤就是这样……”   狄叶飞(斜目怒视):你居然还敢嫌我变丑了!   贺穆兰:咦,这是重点吗?   狄美人的形象作者是有原型的,但是我不会插视频,大家可以在我的新浪微博“日更的祈祷君”里看狄美人的视频哈。   附图一张,花木兰女武士形象我是按照这个风格找的灵感。当然,头发是黑色高马尾。    ☆、第60章 西域来客   被盖吴等人不知道带到哪里的陈节,在白马出现后便知趣的闭上了嘴。   他不记得这个少年的脸,却记得他的声音。   这似乎是那个使双刀男人的得力的手下,被茹罗女说成“一说到花木兰就咬牙切齿”的那个人。   要忍耐,要温顺。   这是将军的仇家,你要留着有用之身为将军所用。   陈节强忍着自己的仇恨,装作有些迷茫地问出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抢了我的粮车就罢了,又把我带到哪里来了?”   这个屋子似乎是堆放乐器或杂物什么的屋子,因为太黑,白马一路走过来碰到好几样乐器,发出了咚咚嘭嘭的声音。   白马也不耐烦与自己发出的怪声,索性盘膝一坐,大大咧咧地跟陈节说了自己的身份。   “我们是卢水胡人。杏城那边的‘天台军’,有没有听过?”   “……只要给钱,什么都做的那群卢水胡?”   不就是一群穷凶恶极、见钱眼开的家伙嘛!   他们虽住在大魏,却根本不把自己当魏国人,都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疯子!   陈节在心里不屑地骂了一声。   “这样说也可以。要我们做事,你就得给钱。但是你给我们钱,我们也不一定就帮你做事。”白马似乎很骄傲与自己的身份,“你是我们不需给钱就救回来的人,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个鬼!   “那……那还真是多谢了。”陈节憋闷的有些岔气,咳嗽了两声。   “不过路那罗大叔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条好汉,肋骨和身上都是伤,居然还能撑着跟我们出来再晕。对了,你到底为什么不肯供出我们?是英雄惜英雄,觉得我们的头儿很英勇吗?”   汉人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故事嘛,什么曹操放了关羽,赵子龙杀的七进七出曹操叫人不要放箭什么的。   谁会把抢了自己东西的人当英雄?   那满大牢里都该是英雄了吧?   “不是英雄那回事。”陈节硬邦邦地说。   在他心里,只有他家将军那样的人是英雄。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就喜欢你这点,够坦诚!”白马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子,你今年多大?”陈节终于憋不住了。   “十六,怎么了?”   “老子今年三十了!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你家老大这么说话还行,老子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已经上阵杀蠕蠕人了,你凭哪一点在我面前充老大,还要你喜欢我哪一点?”   陈节冷笑了起来。   “再说,我现在这么惨,难道不都是你们害的吗?我若真的有性命之忧,早就死在狱里了,还能撑到你来救?”   “你……你真是不识好歹!”   白马被陈节说的脸色铁青、   “你知道什么叫好歹吗?”   “我艹!要不是路那罗大叔说能在墙上弄出拳印的勇士万中难求,我真想掐死你算了!”   白马明显还是个孩子,站起来把脚跺的咚咚响。   什么拳印?   墙上的拳印?   “咦?你说的是墙上随手被拍出来的那个……”   那不是自家将军气的拍墙的掌印吗?什么时候变成拳印了?   “真的是随手拍出来的?”   白马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   “随手?”   陈节回想了下,还真是随手。   “就跟打蚊子那样的随手吧。”   将军应该是想着要打死一只叫“盖吴”的蚊子,才拍的那面墙。   “你这么厉害哇!”白马一改方才的粗鲁,变得和善了起来。“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们混?”   这孩子不是有病吧?这么喜怒无常?   妈的!兜兜绕绕一圈,这些人是见了将军的厉害,以为是他做的,所以想要招揽他?   “什么跟你们混?”   “你看,你现在因为逃狱已经被大魏通缉了,肯定是有家归不得,出去就被人追,又受了伤,走都走不远,我们要不管你,你死在哪个小角落都不知道。就算伤养好了,想要找一份能营生的事情也很难。我猜你以前是当兵的,只会杀人和打架吧?”   白马托着下巴问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还会洗衣服,搓袜子,烤全羊!   你以为将军这么多年就我一个亲兵是怎么过的!   “我们卢水胡几乎每个成年男子都是在刀口上混饭吃的。我们不会在乎你的出身、年纪、以前做过什么。你若愿意和我们一起干大事,我们就把你当兄弟,什么都是大家分;若是你不愿意杀人干脏活,我们老家还有一堆小嫩羊等着别人把他们训练成狼。听说你以前是练兵的?那不是更合适吗?”   “你现在无家可归了,但是加入我们,总归还有可去的地方,有可以做的事,有安生立命的本钱。”   “你意下如何?”   茹罗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子里一下子静的骇人。   陈节被白马话中的信息惊得寒毛直立,也被这孩子毫无善恶可言的价值观弄的无可适从。   杀人,干脏活?   小嫩羊训练成狼?   他们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还有,什么叫无家可归了,加入他们还有安生立命的本钱?   “你说的干大事到底是什么?不会是打家劫舍吧?”   “我悄悄告诉你……”白马慢慢移了过来,附到他的耳边,小声神秘地说道:“你若加入我们,我就告诉你什么大事!”   “嘁!”   陈节提起的精神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白马笑嘻嘻地继续坐回到地上。   “你们要老子卖命,总要让老子看看你们的实力和态度。把老子弄到这种黑不隆冬的地方来,又派出你这种小鬼来游说,老子是看不到一点诚意!”   “没法子,你现在被陈郡的王太守通缉呢,画影图形贴的到处都是。我们自己也一身麻烦,只能找找个地方藏起来。你以为找到能让你养伤的地方很容易?   陈节装出一副“高人”的样子接着说道:“老子十六岁从军,二十岁军功就到了五转。到这里做个郡尉,不过是因为想离同袍朋友近一点。你们把我害了,再把我救出来,就想让我归顺?”   “你又打不过我们的头儿。”白马撇了撇嘴,说出陈节不能否认的事实。“当时你就在我们头儿手下走了一刻钟。”   “……你让我考虑考虑。”   面对这样的事实,陈节也横不起来了。只好做出拖延战术。   “好吧,反正我们要在这里呆上一阵子。你的伤正好养养。后面还要舟车劳顿,你伤不养好了,我们也不想带个活死人上路。”   白马站起了身。   “这姑娘是这里主人家的下人,你别弄出什么事儿来。我们只是借住在这里,若是惹恼了他,把我们给赶出去,你就只能饿死街头了。”   白马把这句话说完,又踢踏踢踏着乐器和杂物,咚咚框框的出去了。   他根本不是躲不开这些杂物,而是根本就不去躲。   白马出了屋子,陈节一下就瘫软了下去。   这里到底是哪里?听起来似乎不是卢水胡人的地方,而且卢水胡人还要看这地方的主人脸色行事。   白马说的“干大事”,一定不是杀人劫货这样的事情,那他们想干什么?   怎么想都想不到一群雇佣军能做什么。   罢了,不想这么多了。   先把伤养好,等把伤养好了,就去惹几个姑娘,叫这里的主人把他们丢出去才是正经。     项城。   项城最近有了个大消息,这大消息一下子盖过了“陈郡尉是个公饱私囊的坏官克扣郡兵粮饷”和“一群穷凶极恶的歹人劫了官家大狱杀的血流成河”这样的旧新闻,成了项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这两件事虽然劲爆,但一来他们有许多人都不知道“陈郡尉”是个什么人,二来也不关心那些歹人到底杀了几个狱卒。   反正都不是好东西,死一个少一个。   但现在这个大消息可不一样了,谁都有可能看到传说中的这个人物。   那“大人物”的车马由太守府的家将和郡兵护送着入城的场面,到现在还为众人津津乐道。   四匹宝马拉着的香车!   一眼望不到头、载着许多沉重箱子的马车!   好多胡人!   幸亏朱太守和费羽太守都不穷,又是能吏,否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调动这么多事情,早就穿梆了。   这大多和费羽太守的妇人就是西域胡人有关系,这位太守夫人实在是帮了他们太多的大忙。   .   “……只见她下了马车,先伸出一只手来,那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咱们太守夫人派来迎接的婢女将她的手一接,两只手这么一比,太守婢女的手简直跟个枯木桩子似的!”   阿鹿桓一副小厮打扮,坐在路边酒寮里说的是绘声绘色。   没一会儿,他的身边就聚集了一大群闲汉酒客。   听到他的话,众闲汉咽了咽口水。   “然后呢,然后呢?”   “听说这夫人是西域一小国的王室公主出身,后来嫁了西域一个富可敌国的巨贾。只是可惜红颜薄命,嫁了没多久,这富商腿一蹬,死了,也没留下孩子,这偌大的家业就全归了这个绝色美人……”   阿鹿桓接着忽悠。   “瞎扯吧!公主能嫁富商?”   “这你就不懂了,西域小国不知多少,说是小国,其实有的还没我们一个州甚至一个郡大,西域那边巨商才叫有地位,有身份,一个公主嫁了就嫁了,不算下嫁。”   “哦……”   众人狂点头。   “这富商一死,想要分一杯羹图家产的就多了。这位夫人又怕回了国被国主随便嫁掉,就带着部下和财产一路向东,一边来大魏贩售货物,二来准备在这里定居,寻求我国的庇护。”阿鹿桓搓了搓手。   “你们还想不想听?”   “想!”   “妈的,说一半不说你是想憋死我?”   “小子说的口干舌燥,各位是不是……”阿鹿桓嘿嘿的笑了起来。   随便听到的故事很快就忘,得花点功夫套到的才会信以为真。阿鹿桓一行人身为白鹭,每天做的就是这些事儿,自然是精通无比。   他话一说完,众人纷纷叫了起来。   “老板,给他切一块蛋饼!”   “给他上一碗酒,算我的!”   “上两盘小菜!”   这厢阿鹿桓得了酒菜,慢条斯理的吃了一通,这才抹了抹嘴,接着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接着往下说:   “这么一个有才有貌的夫人,就算有家兵保护,到哪里去都是一块肥肉。平城那地方虽好,达官贵人更多,贸然去了又无护庇,只会比回自己那小国还惨。所以她带着钱财家人来了这南方的陈郡,投奔过去的好友——就是我们现在这位鲜卑太守的夫人。”   阿鹿桓捻起一跟小菜丢进嘴里。   “我们的太守夫人是西域富商之女,未出嫁时和这位夫人情同姐妹。这夫人遭了大变故,太守夫人就邀请她来陈郡,有费羽大人护着,定没有人敢冒犯他。而且这些西货在平城并不稀奇,到了我们南地就稀罕了,这也是一笔财路……”   他神神秘秘地悄声又说了一句。   “我们那夫人,想和这位西域夫人一起做生意,赚点零用呢。”   “原来是这样。我说好生生的,都各嫁两地这么多年了,关系再好也不会把人请到府里,跟姐妹似的对待。”   一个听客摇了摇头。   “你说这美艳寡妇住到费羽太守府,是不是嘿嘿……”另一个听客猥琐的笑了起来,“费羽太守好艳福!”   “我看没有。太守夫人再想赚花用,也不会把自己郎君让给别人用。我看呐,多半这位狄姬夫人是要搬出来住的。”另一个年纪较大的酒客倒是没那么想。   “就算想占便宜,也得看看她手下的几位侍卫干不干。这位夫人好歹也是王室公主出身,手下有一干女武士,其头领人送美号‘铁娘子’,端的是人高马大,武艺了得,寻常武士三四个都近不得她身,又有乱军中杀出重围的好本事,否则这位夫人千里迢迢而来,早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哪里有这样的女人!”   “也说不定,怀朔那个女英雄,现在住在梁郡的那个花木兰,不也是一身毫无疑问,长得虎背熊腰吗?”   “那倒是……不过这个铁娘子肯定抵不过我们的‘熊娘子’。听说她能生撕敌将,掌毙奔马……”   渐渐的,话题就歪到究竟是熊娘子强,还是铁娘子猛上去了。   花将军,小的对不住你!   谁知道他们联想能力这么强啊!   “小子,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是不是也可惜见不到花木兰和那铁娘子斗上一场,顿觉遗憾呐!”   “是……”他倒吸一口气。   有谁在后面掐他。   一回头,是跟着一起来的阿单卓。   阿鹿桓吓得心里一凉,赶紧找补。   “先不说这个,这狄姬夫人既然要在这里定居,少不得以后经常出入太守府,你们要不相信我说的,经常在太守府旁多看看,说不定就能看到这位夫人的真容。”阿鹿桓胡乱把酒喝完,连忙站起身来。   “我出府办事时间太长了,回去管事的该骂了,各位慢喝,小子先走一步!。”   阿鹿桓三两步出了酒寮,痛的龇牙咧嘴。   我擦!   这小子好毒的黑手!   这东城已经晃悠过了,是不是再去西城喝喝酒呢?   妈的,那黑小子怎么又跟上来了!   西域绝色美女!   太守夫人的好友!   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的寡妇!   还没有孩子!   这么多信息一炸出来,要把整个项城都弄的疯狂起来了。   “你打听清楚了,果真是绝色,还四处在项城看地段好的商铺?”刘家邬壁在项城的大管事闻言一喜,再三确认。   “是,小的花了一盅酒,两个小菜,请那太守府跑腿的家人吃了一顿,这才套了消息出来。后来小的经常在太守府边门左右晃悠,偶然见过一面那夫人出门,果真是倾国倾城,风姿绰约的美艳绝色哇!”   他一想到自己远远看到的那道身影,那个容貌,脸就忍不住红了红。   “真的是……绝色!”   大管事见他色与魂授的样子,心中已经信了八成,再一听太守夫人派家中主事的仆妇亲自陪同她进出,对她的身份也信了几分。   “寡妇,美艳,有厚厚的家产,正准备在陈郡做生意……”大管事自言自语了一会儿。   “来人啊!把飞鸽给准备好了!”   他要传书给邬里。采买胡姬那管事给他脸色许久了,等他把这个消息报上去,看他可抖得起来。   这可是真正的公主,西域的贵妇!   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 小剧场:   渐渐的,话题就歪到究竟是熊娘子强,还是铁娘子猛上去了。   作者:花娘子龙精虎猛。恩恩。    ☆、第61章 他的将军   痒。   好痒。   这是什么劣质涂料?   “别抓!”   贺穆兰抬起的手被狄叶飞吓得一颤,硬是又放了下去。   “你现在是我‘冷毅刚强威武不凡’的女武士首领,若是挠习惯了,以后就会在大众广庭之下做出挠脸这么轻浮的举动,岂非坏了你的名头?”   他的眼底全是笑意。   “我又不是挠你脸!”贺穆兰压低了声音反驳,“哪里轻浮了?话说回来,你脸上也涂了妆,不痒吗?”   听说古代的粉都是铅粉呐。   “不痒。”   狄叶飞硬邦邦地回她。   贺穆兰和狄叶飞现在正受到袁家的邀请,前往项城大同坊袁家开设的一家酒馆商议事情。   狄叶飞原本已经和袁家说了,不会在太守府外的任何地方议事。但那边透出来消息,若她亲自去谈,她看中的那个铺子也许可以压低几成价钱。   所以狄叶飞就“应邀”了。   狄叶飞的西域公主扮相委实艳丽的惊人。那太守夫人原本就在西域生活过,她从西域带来的娘子们似乎在狄叶飞身上找到了创作的激情,无论是眼线还是眉角,无论是朱唇还是不用打耳洞就可以带的耳夹,无一不装饰的精致动人。   她们甚至在狄叶飞的眼下泪痕位置黏了一颗红宝石做成的小痣,狄叶飞每次侧脸视人的时候,贺穆兰脑海里只能回响四个字:   惊。心。动。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贺穆兰都不曾“惊心动魄”过。姿色只能勉强算是中等的她,等当上法医以后,就连相亲都不会有男人会留下电话号码,所以贺穆兰一直很好奇长得漂亮成这样的姑娘是什么感觉。   她莫名其妙的就问了狄叶飞。   “我怎么知道!”狄叶飞狰狞地叫了起来!   “你莫恼你莫恼!”贺穆兰吓得赶紧去抚他的眼角。“你自己都说了你现在已经三十四了,不是二十四,表情一夸张就有眼纹,你还要维持你西域丽人的本色,不能出现皱纹吓人!”   狄叶飞被贺穆兰堵的缓不过那口气,连吐气都变成了长气进短气出。   “主人,到了!”门外一个白鹭的声音传了进来。“请您下车。”   “嗯。”   .   袁家在项城管理商铺和生意的管家袁安,早就在“酒中仙”门口等候这位西域“公主”多时了。   远远的,他看见描画着金色花纹的宽大马车从坊道的另一头缓缓驶来,马车后跟着几辆大概是仆从坐的小车,主马车旁有四名身骑白马的高壮骑士护卫。   驾着马车的少年黝黑脸皮,长相憨厚,上臂的肌肉贲起到那冬衣都遮挡不住,一看就是练家子。   马车在酒中仙门口停了,从主车后面的小车上下来两个褐发的美貌侍女并两个白肤的力士,力士手中捧着猩红的羊毛长毯,在袁安的诧异的眼神中从酒楼门口一直铺到主车门口。   两个侍女走到酒楼门口,先给袁安行了个礼,报了身份,就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话问可以不可以去等下议事的雅间看看,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们转身回小车里,又下来两个侍女,四个侍女捧着几个大匣子先行进了“酒中仙”。   这时候,四个身骑白马的西域武士才滚鞍下马,三个守住马车的三个角,一个趴伏在马车旁,竟是要以自己做车凳。   这四个西域武士正是狄叶飞其中的四位异族亲兵,此时做这场戏是心甘情愿,也无所谓折辱不折辱,正是合适。   拓跋晃调来的几个白鹭做了跑腿使唤的下人,分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待白马骑士下了马,立刻对着主车里说道:   “主人,到了。”   “请您下车。”   先从车里跳下来的是一位黑衣黑甲的女武士,脸上绘着繁复的花纹,她一下车,那一身凌厉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袁安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被回视过来的冰冷视线惊得心惊肉跳,等她扭过头去,后背都已经湿了一大片。   这……   这莫不是个女杀星?   那女武士四处查看了一下,确认无误后,那狄姬夫人在车厢里“嗯”了一声。   这一声短促而轻柔,却让一旁躬身候着的袁安酥了半边身子。   然后袁安就看到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景象。   一身白衣,头戴白羽的绝色美人神色淡漠地从车厢里露出了身影,带着一种出尘脱俗的姿态踏上了骑士的脊梁,金色的长靴踏在他的背脊上,就像踩着平地那般轻盈。   当“她”看见了一旁候立着的袁安,立刻偏了偏头。   “你就是袁家那位主事?”   声音颇有磁性,还带着一股子西域的奇异音调。   她竟比完全直着身子的袁安还要高。   袁安老脸一热,腰躬的更弯了。   “是,小的袁安,是袁家在项城的主事。”   “进去再说吧。”   那下马做车凳的骑士,在狄叶飞双脚沾地往前走的的时候就飞快的站起了身子。贺穆兰看着他晃了晃脚跟,脸上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狄叶飞虽然装成了一个女人,看起来也是又瘦又长,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骨架的分量和女人完全不可比,换句话说……   ——沉得很。   那个亲兵脊梁骨没断吧?   做狄美人的亲兵可真惨。看那爬起身的速度,想来平日里陪练武艺的时候没少被揍趴下挨踩。   待袁安和几个其他管事领着这位西域的传奇美女进了雅间后,各个都愣了一愣。   桌上的摆设全部换成了在袁家坞都看不到的精致玉器,桌上放着一瓶细长口的玉酒瓶,那玉极薄,光润透亮,可以隐约见到里面的紫红色酒汁。   “小国穷苦,比不得大魏富强,唯产一种叫做‘美人泪’的葡萄美酒,世人皆喜。此次东来,带了几瓶,既然来的是酒楼,不妨共赏之。”狄叶飞也心痛那瓶酒,可是还得做出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客套几句。   美人泪是真的,玉瓶也是真的。   费羽太守为了搭上太子殿下,真是蛮拼的。   袁安一听到是“美人泪”,吓了一跳。   这酒是西域鄯善国的特产,难不成这位“公主”居然是鄯善国的皇室?   若是那样,袁家坞壁只派出他这么一位主事来议事,实在是太怠慢了!   难怪这美人从下马车开始到现在都没笑过,连个客气话都没有。   “您,您实在太客气了。”   狄叶飞在众人的拥簇下坐了主座,对于这一点,袁安和几个主事屁都不敢放一个。贺穆兰虚按着腰间的宝剑立在狄叶飞的身后。   她的磐石是把大剑,太有代表性,所以此刻她腰间佩着的是狄叶飞的剑。   “狄姬夫人是想买袁家商行在大同坊正中的那几间铺子?”袁安见气氛被完全不主动开口的狄叶飞弄的有些僵硬,立刻扯了一个话题出来。   “不是。”   狄叶飞在几个管事露出的诧异表情中继续开口。   “我要买你们在大同坊的所有铺子。”   呃。   贺穆兰听了狄叶飞的话,惊得一咬舌尖才没失态。   剧……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说好的杀价杀到袁放出来呢?   陈节从答应白马“考虑考虑”以后待遇就得到了明显的提高。   首先,他从一开始住着的那间放乐器的杂物室移到了可以见光的小屋子,虽然还是不能随便出屋,但大冬天能见到阳光,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其次,卢水胡人们开始给他上药了。   那是一种红色的药油,涂上去的时候十分清凉,但他们很快就拿一种温润的水囊敷在他的肋骨伤处上,清凉便转成了一种火辣,如同能够直接沁入骨头里那般往骨缝里钻去,舒坦的他恨不得长叫几声。   他早就知道卢水胡的伤药十分有名,这些不停征战的战士们可以不带粮草,不带甲胄,但伤药却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一直照顾他的依然是那个叫茹罗女的姑娘。从乐器室转到可以视物的屋子他才真正的看到了这个柔然姑娘长的什么样。   柔然姑娘骨骼大多粗壮,这位倒是娇小的很,面容也清丽,只是脸上似是得过什么病,满脸都是麻点。   “我刚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染了一种怪病,高烧不退还起了不少疹子,等我好了,脸上就有这个了。”茹罗女有些难过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若不是这边的管事说我得了这个以后再也不会得,可以留下来服侍患病的主子,我大概就被填了这后院的湖了。”   “所以这里谁得了病都是你服侍吗?”陈节好奇地补问了一句。   “我哪有这样的身份。”茹罗女摇了摇头。“我只伺候……”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得了病的姑娘。”   ……   得了病的姑娘?   这里果然是妓馆吧!   不是妓馆也是私娼聚集的地方!   “你为何会被卖到这种地方呢?”陈节叹了口气,“柔然人虽然在大魏不像汉人那样,但至少比杂胡要过的好一点吧?”   “因为打仗啊。”茹罗女十分自然地回答他,“每次一打仗,北方的柔然人会劫掠我们,南边的魏军也会把我们当做异类。我们做不了工,没有了草场也放不了羊,我们又不会种地,只好到处附庸,男人们跟着鲜卑贵族去打仗,或者去修葺城墙,女孩子就想法子去大户人家做奴婢。很多鲜卑贵族喜欢养柔然女孩。”   “我已经很好了,被卖到了南边,虽然得了怪病也没有死掉。可是很多同伴被卖来卖去后,都因为染病或者卖不掉饿死了。”   茹罗女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为什么要打仗呢?既然败降了为什么又要反呢?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分柔然人、鲜卑人、杂胡人和汉人呢?”   “你也是位大人吧?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陈节搓了搓脸。   在这种时候,他只能想到还好自己的将军不是这样柔弱的女孩子,他家将军是那种即使是打仗也能活下来的女人,实在是太好了。   这很卑鄙吧?一个女孩子带着泪意问他为什么要打仗,而他却想的是其他的东西。   “我不知道。”   陈节想起了自己在虞城听到的那些传闻。   “我不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大魏子民还要分柔然人、鲜卑人、杂胡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道还要把男人和女人都区分开。明明有些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也未必不行不是吗?”   “我……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一直都在军中,主将叫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大帅叫我们去打哪儿,我们就去打哪儿。凉国、蠕蠕、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国家,我们不能违抗。服兵役就是,从此以后你都不是你自己的了,什么时候军中不需要你,你才能解甲归田。”   陈节脸上的迷茫比茹罗女还要重。   “你问我为什么要打仗?那不是最上面的人考虑的问题吗?你该问的是更大的大人,而不是我这种只懂打仗的人。”   茹罗女被陈节的表情引的破涕为笑。   “是吗?你也不知道啊。但是你肯回答我你也不知道,你就是个好人呢。”   “哈?”   “我的运气好像很好……”茹罗女笑的让陈节都忽视了她脸上那么多小坑。“一直都碰上好人。”   “被卖到南边差点被丢掉的时候也是。那位管事说‘虽然不知道她这样了还有什么用,但大概还是有用处的吧。’然后我就没被送去埋掉。”   她说埋掉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平静。   “那以后,我就专门照顾别人害怕的那些得了怪病,身上长红疹或者水泡之类的女孩子。”   因为她也得过怪病,所以她知道得病时的惶恐和害怕,并不觉得这些病人有什么让人恐惧的。   “他们让我来照顾你的时候,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能一拳打破墙壁……”   陈节这下子真是脸红了。   “那时候我就好害怕。能一拳打破墙壁的人,会不会一下子就把我的脖子捏断啊?若是我照顾的不好,大概会被打死的吧。像我这样的女奴,即使被人杀了也不会有人替我吭声的。”   “也许我就是个坏人呢!”陈节为了掩饰“一拳打破墙壁”胡言乱语了起来。“你脸上虽然有疤洞,但毕竟还是个女人。说不定等我好了,就会开始欺负你……”   “那也没什么,说不定我的主人还会觉得我有点用处了,把我送给你。”   茹罗女并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我反正就是个面丑的女奴,就连主人都不会拿我去招待客人的那种。”   ……   陈节又再度沉默了。   “我不会那样做的。”陈节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想法来来去去。“我要这么做了,会被我所仰慕之人给剥层皮吧?唔,也许会被揍得下辈子都下不了床也不一定。”   “仰慕之人?女的吗?”   茹罗女嘻嘻笑了起来。   只有这种时候,陈节才觉得她是个其实内心非常温暖的普通女孩子,而不是奴隶什么的。   “嗯。”陈节点了点头。“她是我最仰慕的,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   “啊,你仰慕的那个女人,一定很美,而且出身高贵。”   茹罗女的眼神黯了黯。   “呃?”陈节马上就意识到了茹罗女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立刻猛烈地摇起了脑袋。“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她并不美,出身也不高贵。”   “不是因为你喜欢她吗?”   “要说的话,就像是鸟儿一定会飞上天,鱼儿一定会在水里游的那种感情。”   他那威风凛凛的将军啊,从来只流血,不流泪的。   而即使他想为之付出性命,若她不同意,似乎连老天爷都没法子收他。   他真是个不合格的亲兵,一次又一次的被自己的主将所救。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是这世上,他认为最强大、最让人信服的人,这种敬仰已经无关男女。   她是他的将军,而他是她唯一的亲兵。   ——他的将军。   这种关系,甚至不是这世上任何一种情感可以描述的。   在过往的十多年来,哪怕遇见再困难的情况,哪怕被千军围困不得脱身,只要他稍微想一想这句话,就会重新震起全部的精神。   就像在荒景里碰上了丰年,非把这其中的骨髓榨干了才罢。   作为“唯一”的亲兵,他骄傲的恨不得在自己头上插上“花木兰”的标。   “对我来说,她就是鸟儿的天,鱼儿的水。这和性别、和你所想的那种‘喜欢’都无干系。鱼没了水,鸟被关进笼子里,就会为自己的天、自己的水去拼命。但它们并不是喜欢上水和天了。我是粗人,不会说话,大概就是这种的。”   茹罗女微微笑着,不太能理解“像是水和天空”一样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太懂呢。但我好羡慕。”   能被人笑着说“为愿意为你付出性命”的女人,一定是很了不起吧。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嫁人了吗?”   不然的话,他为何要露出那种惆怅的表情呢?   “没有。”陈节耸了耸鼻子,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有才好。”   他根本没办法接受自家将军被另一个人“娶”回家去。   要娶也是他家将军娶!   “不过不管如何,她一定会过的很好。”陈节想起穿着鲜卑男儿衣衫,咬牙切齿说着“我替你报了仇”了的自家将军。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去‘成全’。”   陈节的伤在茹罗女的照顾和卢水胡伤药的双重作用下恢复的很快,他在牢中除了冷了点、吃的糙了点,一开始受了些刑,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   牢房里的那点阴寒,和北方大漠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寒意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不过是些阴湿,阴山下那真是冷的像是刀割。   一旦回到安逸的环境,陈节的身体就如同终于见到了阳光的树木一般快速恢复了起来。   卢水胡人每天匆匆忙忙,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有夜色稍晚的时候可以见到他们回来。   那个曾经打败过他的盖吴根本就没有再见过了,来的多的是那个叫白马的少年和一个叫路那罗的卢水胡中年汉子。   他们有时候会问他一些战阵上的事情。他在军中和在陈郡都是负责练兵的,对于排兵布阵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他家将军一直带的都是骑兵,而这些卢水胡人也是以骑兵为主,相互映衬之下,他随口说上两句,路那罗都会露出惊喜的表情,白马更是从最早的对他有些轻视到现在奉为老师一般。   看来卢水胡人大多数时候只是凭借着个人的武艺和以往的经验在战场上拼杀,对于这种来自于汉人的“阵法”和“战策”一点都不了解。   否则也不会听到如何变阵把眼睛瞪得这么大。   那白马先开始还有点觉得他胡诌,为了把各人的能力夸大而故意把“阵法”的重要性说的神乎其神。后来陈节随手抓了一把手边吃剩的麦饭排给他看,他才半信半疑的信了。   过了几天,白马一脸兴奋的跑过来,告诉陈节,盖吴首领晚上会来见他。   终于来了!   陈节强压下心中的激动。   他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一刻!   所谓月黑风高,一般要么做见不得人的事,要么就是偷见情人,像这样两个大男人眼对眼的,还真是尴尬的紧。   陈节不能表现出自己很急切的样子,所以他只好板着脸,等着盖吴先说话。   显然盖吴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也没有开口。   于是整个房间的气氛就瞬间变成了一种叫做“看谁眼睛大”的诡异中去了。   还是在一旁等着的白马实在熬不住了,叫嚷了起来。   “该说就说啊,急死我了!”   盖吴瞪了他一眼,就着这个台阶,对着陈节说了起来:“我听白马说,你会练兵,还会骑兵战阵之技,我们现在很缺这样的能人,若你能加入我们,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陈节差点翻了个白眼。   好大的口气!   皇帝都不敢这么说话吧?   “我这本事,是军中厮杀之法。练兵最费粮草和财帛,你们就算再强,不过是一支雇兵,要我这本事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去打仗?”   陈节看盖吴身后的白马微微变了变脸色,吓了一跳。   “不会吧?还真要去打仗?”陈节这下也沉不住气了。“北面没仗可打了,谁要雇你们打仗?刘宋?吐谷浑?”   当今陛下早就横扫四国,大魏一统黄河以北,并没有大仗打了。   柔然现在偶尔出没一下也是小打小闹,魏军不用出营自己就先吓跑了。   “你若加入我们,自会知道。”盖吴出去这么多天,自然是另有要事。“你既然有这种本事,在南边练兵也是委屈了。现在天下承平,没仗可打,你跟着我们却有用武之地。我们卢水胡,所有的报酬和战利品,除了首领拿三成,剩下的都是平分,你帮我们练兵,我的那份分你一半,如何?”   “你就不怕我是骗子?”   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吗?听他纸上谈兵也能这么当真?   盖吴撇了撇嘴,没回答他的话。   陈节转眼一想,就知道了他撇嘴什么意思。   他要确实有这个本事,自然是战利品分一成半。可是他若是个草包,他大概很快就会被人赶出去了。   “但凡练兵,针对不同的兵战法也不同。骑兵对步兵,骑兵对射兵,骑兵对骑兵,各不相同。你要我练兵,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   “你攻过城吗?”   “曾征过凉国。”陈节想起以前和凉国打的那么多年。   “征凉国练过兵吗?”   “自然是练过。”   “两成。你跟不跟我们?”   盖吴又把报酬加了一成。惊得白马都跳了起来。   陈节很好奇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既然他已经抱了伤好了就跑的心思,此时自然是胡乱答应他们什么都行。   “好,干了!”   陈节爽快地应了盖吴。   “我是不是要跟你们回杏城?”   “嗯。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在南面过一段时间。”   盖吴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接应之人还没来,这地方太糟糕,我们都要先忍耐一阵子。”   陈节完全听不懂盖吴在说什么。   陈节答应了盖吴的“招募”,白马和路那罗都很高兴。这让陈节莫名的升起一点心虚。   但转眼,他的心虚就抛到了脑后。   他只有一个主子,就是他家将军。他已经先效忠花将军了,要不是将军不让他跟着做家将,他也不会还在南方打熬,哪怕去帮将军喂猪养羊都成。   他不可能跟着他们混。   何况将军好像还很讨厌这群卢水胡人。   盖吴和陈节大概说了下接下来可能要南下,临走之时,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他:   “你征过凉国,可知道花木兰?”   “啊,知道。”陈节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那是上将,我们这些小头领只有远望的份儿。”   “你的本事和花木兰比起来如何?我只问带兵。”   武勇这种事就不用问了。这姓陈的连他都打不过,更别说花木兰。   哈哈,知道怕了吧!   想问我家将军的底细?   吓死你!   陈节摆出一副“自愧不如”的样子来。   “这哪比得。她带的虎贲军可是军中精锐,我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盖吴的脸色一僵。   白马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喊了出来:   “什么?”      小剧场:   系统警告,系统警告,你诱惑的宠物已经有了主人,不可认主!   盖吴:……    ☆、第62章 目的达成   邬堡之主,有点像中世纪的城堡领主,又有点像是国中国之类的存在。在许多时候,邬堡壁墙之下的百姓只需要做好自己耕种或者谋生的手段就行,他们不需要考虑交税、服役、征战,不需要考虑一切的事情。   他们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邬堡的堡主。   听起来似乎很像是乐土,如果邬壁没有拿走九成甚至所有的收入的话。   做铁匠的,可能自己没有一把剑;酿酒的,自己没有一坛酒;种庄稼的,除了来年的种子,其他的都要上交……   邬壁之主会发放给领民足够生存的口粮和物资,除此以外,没有其他。   这是一个扼杀了所有希望的所在。邬壁中生下来的孩子还是荫户,他们是连户籍都没的人,除了在邬壁中任凭堡主把自己的一切榨干以外,甚至不知道外面应该是什么样子。   “外面的世界”,被描述成一种常年征战、胡人皇帝四处拉壮丁当兵、汉人饱受欺压蹂躏的样子。   活在邬壁里继续受庇护,似乎成了他们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袁放,就是这样一个邬壁的主人。他既不大高大威猛,也不老谋深算,他只是好命的从他短命的父兄那里继承了这么一个在南方很有名的邬堡,并且凭借着南北交通的位置继续经营而已。   三代人积累的财富和人口足以他挥霍一生。   而他也确实也这么做了。   当然,这是在外人眼里。   在邬壁的家臣眼里,他们的主人是这世界上最让人畏惧的主人,可以一言决定他们的生死,也可以让他们犹如活在天堂里。   比如现在。   .   陈节捂着肋骨还在发疼的地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他们就这么在原地抱着胡女滚做一团?   这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陈节有些慌张的左右张望,白马有些不耐烦的托腮往其他地方看着,路那罗和其他卢水胡武士有些跃跃欲试,而盖吴则是低着头,一直削着一个木头。   见陈节看他,盖吴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回望了过去:   “怎么了?你也想去?”   他像是才想起什么的点了点头、   “你们要去的话,就去吧。只是别玩得太疯。”   路那罗和几个武士欢呼了一声,一跃而起,和场中的美人们跳起了舞来。   这些女子都是肤色白皙,身材高大,或金发碧眼,或高鼻深目,一望便不是中原女子。虽然如此,但容貌艳丽,姿态妖魅,亦是非常动人。   这是此地主人设宴招待他们的宴会,说是宴会,吃的却不是“饭菜”,而是在场中央翩翩起舞的美人们。   路那罗和几个武士凑到场中央,这些美人们立刻贴了上去,前起后伏,左右回旋,那娇弱的身子仿佛柔软无骨,与身前或身后之人轻舞磨蹭,每每在各种要害的部位轻轻拂动,然后又如游蛇一般移开……   路那罗和几个武士一边享受着美人们的“投怀送抱”,一边却不怎么动,似是在挑哪个更好看,又像是看看她们还有什么本事。   果不其然,这些西域舞娘们舞得更加急了,媚态百出,变化多端,不住的做虚抚胸臀或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诸般姿态。从这些武士们身上磨蹭相贴的动作也越来越多。   一个卢水胡武士终是忍受不住,拉住一个舞女往后随便一扯,就在一个座位后面做起那事儿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   路那罗也挑中了自己合意的,一群人趴伏在铺就厚厚地毯的席间来回起伏,更有如笑如泣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入陈节的耳中。   陈节一下子就知道了自己在乐器房里听到的是什么。   也知道了茹罗女说的“虽不是妓馆,也差不了多少”又是什么意思。   那主席上的微胖男人一眼望去,似是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再一看席间还有三个人并未和美人“共舞”,表情微微一怔。   “盖吴首领,还有两位勇士,你们不去享受一番吗?”他说的是极为流利的鲜卑话,盖吴还能听懂一些汉话,白马和其他武士是半点不懂的。   盖吴放下手中的木头,虽然不是很冷淡但也谈不上热情的说:“之前我就曾说过,我不好酒色,不食荤腥。我信佛。”   “我也是。”   “我……我不喜此道。”   “哈哈,佛祖怎么就不好美女了?我可听说过不少佛家故事是佛祖化身为美女点化世人的。盖吴首领正值壮年,吃斋念佛可不适合你。”   袁放的身侧有一绝色胡姬,听到盖吴吃素不近女色,神色古怪的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袁放的笑意更盛了。   “阿梵,你去伺候盖吴首领吧。”   “不,主人,我只是……”   那胡姬惊得花容失色,抓住袁放的衣角就要解释。   “你慌什么呢。盖吴可是少有的年轻俊彦,若他看上你,我就把你送给她。去吧,莫要让我失望。”   袁放拍了拍她的手,把她往前面一推。   见那个胡姬离开袁放的膝盖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白马露出嫌恶的表情,陈节则是一脸难受。   陈节被各种靡靡之音弄的心旌摇动,恨不得堵上耳朵才好,无奈无论是盖吴还是白马,还有已经在“欢愉”的众人,没有一个有离开的意思,他也只能猛掐大腿保持清明了。   这样的诱惑对于一个大龄童子鸡来说,也委实太刺激了。   “那不是此地主人的姬妾吗?怎么过来了?”   “嗤!”白马小声跟他说明白,“这迎风阁底层都是可以随意享受的女伎,他喜欢的胡女都住在楼上。这女的不过主要二层,在这一群家养女伎里大概出众些,比起三层、四层和顶楼的胡姬们,大概就是随便可以送人的玩意儿。”   “那顶楼住着他发妻?他发妻不会有意见?”在陈节看来,能娶个媳妇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他发妻早就死了。升官发财死老婆,嘿嘿,他发妻听说和他那继承邬壁的大哥一起死的,谁知道怎么回事。”白马露出惯有的讥讽神色。“好了,不说了,看那狐臊怎么吃瘪。”   那胡姬要论长相,也不是绝美,夺人眼球的是一副前凸后翘的身材。这大冷的冬天里,迎风阁暖和的犹如阳春时节,也不知道是这厅里的铜柱子的原因还是铺着地毯的地下有热度。   拜这温度带来的好处,这个胡姬穿着一身薄衫却没有丝毫寒冷的样子,胸前的丰满也被包裹的呼之欲出,随着她的脚步,胸前不停的起伏,还没到盖吴身边,陈节已经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去。   “瞧你没用的样子。”白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连你的大胡子都遮不住你的大红脸啦。你还说你已经三十了,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你才十六,怎么跟个色中老鬼似的!”陈节气急败坏。   “这些女人诱骗不到我。”白马一吐舌头。“我不喜欢这些人。”   那胡姬满怀期望地跪了下来,将身子伏在盖吴身前,却并没有和其他胡姬那般又贴又蹭,而是低声哀求道:“求您莫推辞我,哪怕做戏也好,否则我就活不了了!”   被拒绝的美人一般就会当成废物,下场惨不忍睹。   盖吴看了她一眼,手中雕刻的动作却停了。   “你要我如何帮你?”   “能……能在这里要了我吗?”那胡姬拨弄了下耳垂的坠子,“我会让您很舒服的。”   陈节顿时觉得自己来的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正如盖吴所说,“这是个很糟糕的地方,我们还要忍耐。”   比起未知的南方,这里实在是太糟糕了。   盖吴听到她的话,垂下头继续去刻自己手中的雕像。   “那不行。我没有舍身饲虎的习惯。”   胡姬一张脸变得煞白。   而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袁放则已经准备招手让她回去了。   “白马,你帮帮她。”   盖吴突然发声。   “诶!”   白马笑嘻嘻的一把拉过那胡姬,将她按在了自己的身下。   在他隔壁桌的陈节眼睛瞪得快有铜铃那么大。   这……   十六岁的白马……   白马将身体微微换了个角度,将胡姬放在案几掩饰之后,用手在她身上虚抚了起来,就如那么多舞女在自己身上做的那样,一边凌空做着样子,一边将头俯了下去……   趴在她颈侧玩起她的耳坠。   那胡姬只是愣了一瞬,立刻一咬牙,从嘴里溢出一连串的娇吟之声,身子也有规律的自己起伏了起来。   她是善于舞蹈的胡姬,控制自己的身体肌肉动起来只是寻常的本事。   陈节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春色”,白马和那胡姬趴在案几后,任谁都以为是艳色无边,事实上白马只是在她身上摇头摆尾的玩着首饰。那胡女似乎无比投入,但从陈节的角度去看,两人连衣角都没掀动一下。   一旁的盖吴视若无睹的继续雕刻着他手中的木头,似乎那才是世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留下已经快要风化的陈节,默默地面对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   坐在高高台座上一个人自斟自饮的袁放,在看到盖吴那边的动静以后,似乎很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继续欣赏着没有人挑走的胡姬们卖力的舞蹈。   每天都是这么过,实在是有些厌倦了呢。   就没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吗?   他突然有些提不起精神。   即使知道这厅堂里坐着的卢水胡人势力强大,又有南边的人要招揽他们,他也没什么和他们热络起来的意思。   他是对胡姬感兴趣,可对胡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是群蛮夷。   罢了,看在南边看重的份上,好吃好喝,招待好了,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   如此无聊的日子里,突然传来了项城来了一位绝色女富商的消息,就如夏日里突然吹起了一阵凉爽的风,顿时让袁放精神一震。   费羽太守夫人的好友,西域小国的公主,西域巨贾的遗孀,因为被人觊觎财富而来到大魏,寻求昔日好友的帮助……   这些背景对于袁放来说都无所谓。   至于绝色?   在没看到之前,他也不在乎。   他关注的,是这么一群人从西域远道而来,避过了沙漠中的马贼和沙盗、抵抗了大魏边境层出不穷的贼寇,居然平安到了大魏,并且从敦煌一路东进安全的进入了陈郡……   这条路上可不太平,像这样引人注意的车队,路过哪里都会被人刮下一层油水,到了陈郡,怎么也该没有这么“煊赫”了。   除非,这位夫人有着强大的私人武装,强大到以一敌十,既不引人注意,又能护卫她的安全。   否则,即使是魏帝,也不会放着一支庞大的可以称得上军队的队伍进入魏境,还让她在大魏的腹地中穿过的。   “袁安说她要在这里卖什么?” 袁放一下子就升起了见一见这位“狄姬夫人”的心思。   “‘美人泪’。每年五百瓶。”   袁放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你确定是美人泪?她居然能弄到这么多?确认吗?”   “狄姬夫人一见面就送了袁主事一瓶。是上好的美人泪,平城怕都没有几瓶。”这位属下有意卖乖,接着说:“看她的意思,似乎是向往南面卖。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她来投奔费羽太守。陈郡和刘宋交界……”   是要来打通商路吗?   这样她亲自来项县就说的通了。   美人泪是西域鄯善国的珍酿,每年也产不了多少,西域其他强国还要拿走一些。这种酒储存不易,运输困难,就算整个平城也没有多少。这么一个身世神秘的女寡妇,一张口就是每年五百瓶,看样子还要往南方售卖,这样的生意,他若不想法子合作了,他都对不起建在两国交界处的这座邬壁!   “来人,请宋二先生过来!”袁放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堡里做好准备,请那位狄姬夫人来堡中一叙!”   太守府。   “狄叶飞,你也太冒险了!一张口就是要买大同坊所有的袁家店铺,我们买得起吗?我们连这些店铺值多少钱都不知道!万一那叫袁安的主事不是被你镇住了,顺势往下谈价钱怎么办?”   ‘这片鱼塘我都承包了’是这么好说的话吗?   这个连铜钱都没有的国家,买店铺能用什么买?扛几箱金子吗?   万一袁家要什么定金之类,他们这群人从哪儿去给他找?费羽太守赞助了这个赞助了那个,还要给他们赞助金子?   这都是人情,以后要拓跋晃去还的!   “他要往下谈,我就说他还不够资格。”狄叶飞脱掉脚下的鞋子,难受的用手揉着自己的脚趾。   这么细窄的鞋子,真受罪!   一旁的亲兵和白鹭们露出“啊幻想破灭了”的表情,泪流满面的把头扭到另外的方向,不忍心看这“美人搓脚”的情景。   贺穆兰倒是没有什么异样,一屁股坐到他身侧。   “下面就等?”   “嗯,像这种邬堡,靠荫户种田是维持不了他这么奢靡的生活的,他在项城里开这么多店铺就是证明。他那邬壁位置险要,平时肯定少不得从宋地偷运一点东西来卖。”狄叶飞换了一只脚揉。   “此地也需要宋地的粮食和丝帛,费羽太守估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到有西域的葡萄珍酿,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这玩意儿卖到宋地去,价格要翻几倍。狄姬夫人没门路,只能靠他。”   ……   “你脑子怎么就这么灵活呢?”   贺穆兰回想了下她的记忆,似乎狄叶飞从刚刚入军营开始,就知道想法子进入最厉害的新兵营寻求火伴庇护。后来素和君给了他机会去当宿卫,他也毫不犹豫的就去了。   相比之下,一直被王将军和夏将军以及后来的素和君等火伴“照顾”着的花木兰,只要负责冲杀向前就可以了。她不需要关注什么政治、谋略、阴谋诡计。   她并不是不懂政治,而是一开始就不关心这些。她的身边有无数的人为她铺好道路,她只要安心做好她的本职工作——纵横战场,就好了。   花木兰半生为将,过的甚是风光,和她有一个好上司和无数好火伴不无关系。   这何其幸运。   贺穆兰的职业生涯其实和花木兰也差不多。她从小脑袋就不是很聪明,只是非常踏实这一点在很多小朋友之中非常少见,而且非常耐得住性子。   她的父兄都是警察,可到了她这里,警校也不包分配工作了,他的父亲是那种非常老派的人,认为拿铁饭碗才算是找到工作了,所以当他愁眉苦脸的在各兄弟单位绕了一圈后,一拍大腿:   ——学法医!各刑侦队和法院都缺法医专业的专业技术人员缺的要死。   贺穆兰迷迷糊糊报了医科大学的法医专业,学到大二,无数同学尤其是女同学都纷纷转了专业,只有她一直读到毕业,然后参加考试,进入男同学都嫌弃的刑侦队而非吃香的司法鉴定中心,一干就是许多年。   有人问她会不会觉得脏、累、害怕,如今她回想起来,这就是一份工作而已。一份性质比较特殊、也许无法赢得多少掌声的工作。最初时候也有迷茫,也有被犯罪嫌疑人家属憎恶到当面泼粪的时候,可每行每业都有风险,这也不过就是她这个职业的风险。   她在穿越到这里之前,局里刚刚准备把她上报,作为刑警队的法医技术骨干人才送去进修,回来就能去刑警队这种精锐队伍了。   而选她的原因,据他的局长说,像她这样踏实又谨慎的年轻人现在很少了,而且至少看来十年内不会想要转行。   事情不过才过去几个月,一睁眼她就成了花木兰,拥有一群未来风光无限的火伴,结识了一位真正的太子,开始在北魏这个一千五百年前的大地上奔波。有时候仔细想想,这世间的事太过无常,自己是法医、英雄了得的花木兰是个女人和她穿越了这事比起来,实在都算不得什么了。   只会验尸、勘探现场的自己,和只会打仗,最擅长就是打架的花木兰,都无法在“谋略”上胜过这世上大部分聪明人,但都意外的并不害怕这世间的阴谋诡计,也不觉得擅长玩弄这些的人就是坏人。   这是极好的、属于他们的天赋。就和花木兰生来就力大无比,自己生来就能把枯燥的事情干上一千遍一样。   想通了这一点,贺穆兰对狄叶飞和拓跋晃的羡慕也就一闪而过,转而关注到他们该如何刺探到邬壁里盖吴的消息去了。   “大人,袁家坞那边派了人过来。”一名亲兵进了屋。   狄叶飞赶紧把鞋子穿上,正色问道:“是谁来了?”   “袁家邬壁的二把手,人称‘宋二先生’的一位家臣。他亲自上门送帖。”   “那我也得派我身边的要紧之人去接帖子。”狄叶飞对着贺穆兰轻笑了起来:“‘铁娘子’,去和那宋二先生好好打打交道吧。”   贺穆兰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跟着那个亲兵去了。   宋二先生是个年约三十,面目普通的文士,虽然他貌不惊人,可贺穆兰一点也不敢怠慢。这宋二先生倒是客气的很,说清楚堡主对她们的“生意”很感兴趣以后,就请他们去袁家邬壁详谈。   贺穆兰精神一震,这和几人事先已经讨论过的情况完全一致,甚至连中间周旋、双方试探的时间都跳过了,一下子就直奔主题。   贺穆兰就她家主人这边的安全问题提出了许多疑问,希望袁家能让家主来项城商议,而袁放早就很少出堡了,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在双方争论了一通后,宋二先生发现这位“铁娘子”根本就不是个会和人商量事的主儿,只一根筋翻来覆去的问“好,那安全怎么办?”,只得苦笑一声。   自家主人名头在外,看来这位绝色胡姬自己也不敢贸然答应。   若是个男人商议此事,哪有这么麻烦!   宋二先生思索了一会儿,应允她们可以带狄姬夫人的卫士进堡,若是还不放心,也可以向费羽太守借一点郡兵,袁家保证狄姬夫人的安全,也不会受到任何“骚扰”。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贺穆兰也就佯装“满意”的点头了,定下三日后启程,袁家会派人来接的约定。   三日后,“西域公主”的车队在无数城中百姓的关注下驶出了项县县城。费羽太守亲自将狄姬夫人一行人送到城门口,又派了五百郡兵护卫。   狄姬夫人的女武士第一次没有和狄姬夫人一起坐在马车里,而是单独骑了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此马神骏非凡,从远处看来,一身黑色劲装的“铁娘子”似乎已经和马融为了一体,英姿飒爽之姿让无数人交口称赞。   从项城到袁家邬壁要不到一日,早晨出发,傍晚就到了。袁放接到消息,一早就领着众人迎出邬壁三里之地开始等待。   残阳如血,颇具异域特色的队伍远远而来,脸上描绘着黑色藤蔓花纹的高大女武士翻身下马,神色冷漠地走上前来……   看着英武的女武士越走越近的身影——   袁放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都快要蹦出来了……    小剧场:   系统提示,系统提示,你的主人已经靠近,请做好迎接准备。   陈节:?   袁放:?    ☆、第63章 狄袁第一次交锋   贺穆兰很紧张。   她毕竟不是中央戏剧学院毕业,也没有参加过任何话剧团、戏剧团什么的。   所以当狄叶飞和拓跋晃让她扮演一个“冷毅刚强忠心耿耿”的女武士时,她只能本能的按照自己看过的一切古装戏里“贴身侍卫”的样子上靠。   比如李连杰的“中南海保镖”什么的。   眼神要凌厉、性格要内敛,为人要不苟言笑、谨慎从容,贺穆兰为了扮演好女武士,连走路都尽力挺直了腰板。   所以当她走到袁家那一帮人面前,哑着嗓子瓮声瓮气地问起“吾主已至,敢问哪位是袁家家主”时,袁家家主拍了拍心脏的位置说不出话来,贺穆兰内心自豪极了。   瞧瞧,虽然她没当过女武士,武士看的可多了,这果然一出场,震得脑满肠肥的袁家家主吓一跳吧?   这就是气势!   袁家家主的反应很好的打消了贺穆兰心中那一丝紧张。   狄叶飞并没有一开始就抛头露面,他扮演的是矜持又有地位的西域女富商,大众广庭之下亲自出来寒暄,不符合“狄姬夫人”的身份。   袁放不知道是因为色迷心窍还是真的怜惜美人,总之,对狄叶飞的这种“架子”似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反倒亲自驾马跟在狄叶飞的车侧,指引他们进入袁家邬壁。   他们到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开始落下,后方便是西边,所以影子在他们的前方拉的极长,在影子的遮蔽下,贺穆兰连情绪都高昂不起来。   就在这一片光影中,贺穆兰看到了一座城寨出现在了平地之中。   这并不像项城或虞城那种高大的城墙和门洞,却像是西方电影里常见的城堡那样矗立在地势较高的坡上。   一道狭长到看不到边际的,由砖石和木柱组合而成围墙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因为是傍晚,那片灰色的壁垒看起来很朦胧,那些飞舞着的尘土及红色的夕阳,使这道围墙像是活着的生物在蠕动。   为何她会生出这样的想象呢?   贺穆兰仔细的看了一眼这座邬壁,发现自己对它生不起好感来。   大概是因为,它是一座和所有她见过的建筑都不一样的,一看就让人联想到监狱和牢房那种东西的建筑群吧……   袁放注意到贺穆兰在仔细的看着他们袁家的邬壁,于是便语气骄傲地介绍了起来:   “这是我们袁家经营数代的邬堡,外有层层壁垒环绕,四周环以深沟高墙,内部屋舍毗联,堡中荫户便居住其中。四隅与中央建起塔台高楼,用于瞭望敌情、防御贼寇,登楼眺望,邬壁四周动静一览无余。数百年动乱,我袁家便是靠着这座邬壁屹立百年……”   贺穆兰并没有露出什么赞叹的表情,只是稍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在见识过西方那种用巨大的砖石筑造的城堡,这种土木瓦石建造的低矮邬堡群并不能让她太过动容。不过“邬壁”这种兴起于东汉末年、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发扬光大的建筑群,在隋唐时期就已经纷纷被拆除或改建了,后世已经难睹其真容,只能从壁画中一窥其风采。   能见到真正的邬壁,此行也算不虚。   袁放见自家的邬壁居然都没让这位女武士挑动一下眉角,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阵沮丧,他试探着问道:   “这位……呃,女壮士如何称呼?”   女壮士?   贺穆兰脸色怪异的瞟了他一眼。   “袁家主喊在下‘铁娘子’便是。”   “原来是铁娘子,久仰大名!”   “……我大名不叫这个。”   袁放被贺穆兰噎的一愣,差点脱口而出“那你大名叫什么”来。   只是他毕竟是袁家的家主,只是顷刻间就忍住了这莫名的冲动。转念一想,这位大概是西域来客,听不懂汉人客套的话,而且汉话说成鲜卑话再让他们理解,确实在沟通上也有问题,索性直白地用和家中武士们说话方式和她说了起来:   “这是夸赞你本事好的意思。铁娘子对我袁家邬壁毫不惊讶,莫非之前曾去过其他大宗主的邬壁?”   他是在试探“狄姬夫人”还有没有试图找其他宗主合作吗?   贺穆兰听到袁放的问话,只微微地顿了顿便摇了摇头:“没有。这是在我来中原见到的第一个汉人邬壁。只是在西方,有不少全部用巨石垒起来的城堡,是以在下并不觉得惊讶。”   袁放心情突然就大好了,在马上哈哈大笑了起来。   “铁娘子见多识广,在下佩服!”   “不敢当。”   在这一段小插曲过后,狄姬夫人的马车和随侍的武士、下人穿过南墙正中的堡门,进入了邬壁的前庭。大约是因为有袁氏家主亲自带领,门口持着斩矛的袁家甲兵并没有上前盘查,但到了前庭,贺穆兰还是发现有不少甲兵在四周守卫,不知是提防他们,还是只是例行的巡逻护卫前庭的安全。   “狄姬夫人行了半天的路,想来已是疲惫不已。鄙人已派家人打扫整理出‘燕飞楼’,各位可以先行修整安置一番,楼内有堡内的家人伺候。晚上,鄙人在南堡设下了宴席,还请各位大驾光临。”   此时狄叶飞已经踩着骑士的脊背下了车,左右侍女提着琉璃灯盏,簇拥着她施施然的行至袁放身前。待听到袁放安排妥当的话,“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袁家主客气了,未亡人不胜惶恐。”   见到“狄姬夫人”的微笑,袁放和他身后众家臣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惊艳的表情,袁放还好,那失态只是一瞬,有几个眼睛都舍不得从狄叶飞的脸上移开。   狄叶飞毕竟是男人,喉结都靠着狐皮裘衣和颈部的轻纱来掩饰,贺穆兰担心这群色鬼看多了会看出破绽,连忙上前以身相掩,抱拳粗声道:“还想请问袁家主,在下带来的护卫及陈郡郡兵如何安排?”   这一声粗噶的嗓音顿时让所有人从那种“灯下看美人”的气氛中惊醒,有几个家臣轻轻皱了皱眉,打量了一眼这个身高七尺有余的“女武士”,便小心的敛起了轻视的神色。   “啊……就住我……”袁放像是梦游般顿了一下,“……请住在鄙人安排的燕飞楼就好。各位不知我邬壁的格局,这燕飞楼唤做‘楼’,其实放在外头,也算是一座小型邬堡,内里极其宽敞,各位可放心休息。宋二先生,你领他们去燕飞楼。”   他露出歉意的笑容。   “鄙人还要安排宴席事宜,先行一步。”   .   燕飞楼内。   贺穆兰“护卫”着狄叶飞上了位于楼顶的主室。   狄叶飞的亲兵站在走廊中护卫着楼梯和整条走廊,确保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几个白鹭先进了屋子,在主室里仔细搜寻了一圈,找到两根铜管,一面内里空荡的隔墙,皱着眉头为难的看着狄叶飞。   狄叶飞却无所谓地一指铜管,捏着女声喝道:“你们把它给堵了。这袁家邬说是诚心邀请我们来谈合作,却在屋子里搞这些鬼伎俩。若是你们觉得有所不对,直接对着里面倒热水就是。有什么问题,我自去和袁家主说。”   几个白鹭窃笑了一下,从身上掏出一瓶粉末,从那两根铜管里倾倒了下去,然后找了一片布巾,将墙上的铜管这头堵死,继续按原本样子遮好。   至于空隔墙,贺穆兰伸出手去在上面拍了拍,几个白鹭吓得连忙把她拉了开来。要是让这位女祖宗用足力气击打下去,这面墙就毁了,面子上的客套也不要维系了。   贺穆兰只是作势拍了拍,见几位白鹭官吓得面色大变的样子也是好笑,退后几步静观其变,亦不再多言。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宋二先生在楼下请求拜见狄姬夫人,贺穆兰亲自出去迎接他进了顶层,宋二先生也不进屋,只在门口说明了那两根铜管是这座燕飞楼之前的主人对底楼的下人发号施令之用,只是因为怕客人误会,所以才遮掩起来。   那道隔墙也是如此。大凡主子,总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这隔墙之后便是放置要紧事物的地方。若狄姬夫人不放心,他可以安排她们换主室或给她们换个院落。   狄叶飞已经让他们知道了自己不是个花瓶女富翁,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弱女子,此时目的已经达成,再不依不饶就有些难看了。所以她并没有要求更换屋子,只是对宋二先生的解释表示了理解,表明了自己身为客人的“本分”。   只是在此之后,就算袁家还想有什么动作,也会多斟酌几分。   “你可信宋二先生的话?”狄叶飞微笑着问贺穆兰。   “鬼才信。”   贺穆兰压低声音,“那铜管是窃听的?隔墙是……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吧?”   她有些厌恶地捏了捏拳。   “你想的没错。”狄叶飞给出了明确的回答。“所以接下来我们都要小心再小心。无论是洗澡还是擦身,甚至是方便,都要注意。这袁放是色中恶鬼,谁知道能做出什么来。”   贺穆兰一想到可能有个人会在那内室的隔墙后看人洗澡换衣,就忍不住有种去袁放面前扇他几巴掌的冲动。   “我还好,你多加小心吧。”贺穆兰叹了一口气。“你长得这么美貌,就算是个……男人……”她把“男人”说的极小声,“我怕他也会照样生冷不忌。”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狄叶飞挑了挑眉。   身高不足七尺,一看就是没有练过功夫的孱弱身材,捏死这样的男人,和捏死一只鸡也差不了多少。   一想到袁放有可能色心大起到对狄叶飞毛手毛脚,从而被狄叶飞教训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凄惨样子,贺穆兰为他在心中鞠一把泪。   .   从项县到袁家邬壁的路程,对于久在军中的狄叶飞和花木兰的身体来说都造不成负担,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如同袁放所说的那般疲累到需要“小憩”的地步。   但因为要应付接下来的宴席,贺穆兰和狄叶飞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贺穆兰扮演的是“女武士”,主人在吃喝的时候,她只能立在狄叶飞身后看着他们所有人吃喝。已经一整天没好好吃过饭喝过热水的贺穆兰只能趁这个时候填饱肚子、顺便养精蓄锐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就是因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贺穆兰根本就不准拓跋晃和阿单卓两个孩子也跟来。   狄叶飞更加苦逼,因为他不可能穿着一身赶路的衣衫去赴宴,所以势必要重新梳洗更衣,打扮的更加耀眼夺目、更加“得体”才是。   所以贺穆兰一边笑嘻嘻的啃食着太守府准备的点心,一边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嗯嗯嗯,穿这件好看……配那个头饰比较好?”   “别抓别抓,抓掉了假痣,脸上就会多个白印了,那多难看……”   贺穆兰的幸灾乐祸终于让狄叶飞恼羞成怒,不顾形象的将她推出了门外。贺穆兰看着门口的亲兵和白鹭露出好奇的神色望着她,当下毫无羞色的把手中的小篮子向前一递:   “来,我这有些糕点,大伙儿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再说。”   态度自然的仿佛被赶出来是因为狄叶飞吃不到糕点一般。   几个狄叶飞的亲兵似是没见过自家将军这一面,心中有些唏嘘的同情自家将军的遭遇,转而笑着迎合这位女将军:   “多谢将……铁娘子,那属下们就不客气了。”   这一场忙碌到了掌灯时分,有袁家的侍女和管事来请。狄叶飞穿着一身隆重的华服,身后跟着贺穆兰和几个亲兵,盛装去出席宴会。   南堡是袁家邬壁的主堡,之前太子拓跋晃和费羽太守几人都曾研究过,若是盖吴一行人真的在袁家邬壁,那大概不会在南堡,而是更内里的北堡。南堡作为邬壁主人待客和处理正事的地方,肯定往来如云,人多口杂,不利于隐匿逃犯。   反倒是已经丧妻、姬妾无数却无女主人的内院更容易藏匿起罪人。   这袁家邬壁里有上千甲兵。硬闯后宅?   呵呵。   只能看“狄姬夫人”的魅力了。   也许是因为狄姬夫人是女人,也许是怕引起狄姬夫人的反感,这场宴会倒是非常普通的宴席。贺穆兰这边参会的除了狄叶飞,还有他的随从、亲兵和太守府派来的护卫,袁家这边则是袁放、宋二先生和袁家的文武主事,传说中的“胡姬献舞”之类全没看见。   “听闻狄姬夫人这次前来项城,是想在这边打通商路,以此地为枢纽,供应南北两地西域的珍奇异宝?”   酒足饭饱,宾客尽欢后,袁放开门见山的问起狄叶飞。   “正是如此。”狄叶飞微笑道,“先夫曾开辟西域通往平城的商路,但平城地处大魏北地,周围又并无大城,在我们商人看来,并不是很好的经营之地。陈郡则不然,离宋地、洛阳、长安都近,又有道路通往北方和西域,此地有故人相邀,于是我便升起了在南地经营的念头,带着部下家人来了此地。”   “夫人对项县似乎很满意。”   “……这便看袁家主肯不肯割爱,将大同坊的铺子让与我这个未亡人了。”   “狄姬夫人”矜持地一笑。   “我袁家并不靠大同坊的铺子为生,即使出让出去,也没有什么碍的。夫人如此佳人,又愿在南方经营,能在项县久留,倒让项县有福了……”袁放也回笑了一下。   “只是我袁家并不缺财帛,对西域的特产也没有什么需求。夫人若不能提供更让鄙人感兴趣的条件,鄙人也很难生起将祖产出让与您的心。”   来了!   让老色鬼感兴趣的条件还能有什么!   “阁下不要财帛珠宝,又不要西域的特产……”狄叶飞捧着胸口,蹙起娥眉,为难地问道:“那阁下想要什么?”   要您啊夫人!   袁放的家将和谋士在后面恨不得替自己的主人回答出声。   贺穆兰被狄叶飞“西子捧心”的作态惹得只好去看袁放那张圆脸,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怕自己会笑场。   “鄙人想要什么……”袁放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狄姬夫人的方向,“鄙人自己都不清楚……”   “这位宗主,若是您是戏弄与我,大可不必请我来邬壁之中,浪费这大好的美酒佳肴。”狄叶飞目光一凛,神色也肃然了起来。   “但凡世间生意,总有买有卖,有价有市,大不了双方商议价钱便是。我以为您请我进袁家,足以表现您的诚意,岂料……”   “夫人莫急。”袁放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鄙人虽然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鄙人相信夫人会明白的。”   “夫人远来是客,今日又奔波了一天,还请安心在这里做客几天,好好欣赏下我袁家邬壁的风土人情。相信夫人,以及夫人身边的部下们……”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神情颇为愉悦的笑了起来。   “都会喜欢这里。”   “待夫人了解了袁家邬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说不定就会知道鄙人想要什么了。”   像这样滑溜的对手,若真是从西域而来的女富商,说不定真的要头疼至极,恨不得立刻谈妥生意打道回府。   可是狄叶飞一行人却不是为谈生意而来,他们也没有谈生意的“本钱”。   那几瓶美人泪都是拓跋晃以太子的身份向费羽借来的。一瓶给了袁安作为身份的证明,剩下几瓶入邬时送给了袁放,当做见面礼。   此时虽然不知道袁放是不是真的看中了狄叶飞,想要留她下来“培养感情”,都正好中了他们一群人的下怀。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打探袁家邬壁的虚实,以及寻找藏匿在袁家坞里的盖吴一行人而来的。   只待找到盖吴,狄叶飞带着的五百郡兵和拓跋晃在不远处准备的人马就可以里应外合,抓了这袁放以罪论处,当然希望时间越多越好。   所以狄叶飞也轻轻的笑了。   “既然袁家主盛情相邀,我便做客几天了。希望几日后,我等真的能如袁家主所言,知道家主想要什么。若几日后我依然猜不透袁家主的意思,想来也是没有合作的缘分,我再另寻他人便是。”   “夫人痛快!”   “袁家主客气。”   狄美人笑的更明媚了,其容色艳丽逼人之处,直让厅中众多侍者失神。   .   这宴席虽不能说尽如人意,但也算是按照贺穆兰这一方的设想在继续。当夜,贺穆兰并不敢擦掉自己脸上的花纹,因为这里找不到第二个拓跋晃给她重画了,狄叶飞也不敢真的沐浴更衣,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墙上又多出一个眼睛。   两个人只是随便胡乱的擦洗了一下,便共处一室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贺穆兰和狄叶飞洗漱更衣完毕,用过了袁家送过来的早饭,便吩咐了一个袁家的下人,想要在袁家邬壁逛一逛,请袁家派个向导来。   贺穆兰和狄叶飞都以为会是宋二先生或者袁家的主事之流前来陪同,贺穆兰在中途甩开这些人的视线带着白鹭去四处探探也算容易,大不了就说找不到回去的路就是。   谁料他们等来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下人,反倒是一身骑装的袁放。   “宗主竟亲自做我等的向导?”狄叶飞露出诧异的神色,“这……这是不是有些……”   他和贺穆兰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起一丝不妙。   有这人领着,想要打马虎眼就很困难了。   “呵呵,夫人竟是不愿?”袁放下了马,见到狄叶飞的神色一怔,然后了然地笑了起来。“是了,夫人如今是单身女子,袁某未有妻室又名声在外,夫人会有顾忌也是正常……”   他倒是聪明,知道自己的“名声”她们一定有所耳闻。   这下子,狄叶飞和贺穆兰都没想到这位花名在外的家主居然还有这么“通情达理”的一面,心中均有些不信。   尤其是贺穆兰,她根本不相信这个胖子不是为了狄叶飞来的。   昨晚那一席话,明显就是想要暗示什么。   这种情场老手,肯定不会一上来就急吼吼地说出“你想要打通商路吗你想要店铺吗拿身体来交换吧”这样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话来。   果不其然,袁放话锋一转。   “不过,袁某与夫人并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我都有这么多家人部下相陪,又在这大众广庭之下。便是袁某想要对夫人做些什么,也绝不会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您说是不是?”   “话虽如此,但我毕竟是孀妇,前来商谈生意还好,和阁下把臂同游这种事就……”   狄叶飞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我带着的都是先夫留下的部众,不得不谨慎。”   袁放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半晌后,他突然一指贺穆兰。   “既然如此,袁某也不勉强夫人和鄙人同游了。不过袁某既然人都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不如由袁某领着夫人的这位家将四处走走,和她聊聊袁家坞的风土人情,待夫人有了游兴的时候,也有人在旁转述。”   袁放笑的眼睛微微眯起。   “如此一来,就算夫人想游袁家坞了,也有个自己人做向导,还不怕引起他人误会,您意下如何?”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等着狄叶飞的回答。   所有人里只有她和狄叶飞知道陈节长什么样,狄叶飞却不知道盖吴长什么样。此次探查本来就是以她为主,让她一个人去也不是不行。   只要狄叶飞说可以,她就跟着这个宗主去了。   然而女装的狄叶飞只是思考了一瞬,立刻就给出了回应:   “铁娘子不过是个下人,真要这般做,倒是折辱了袁家主的身份。罢了,您既然都为我考虑的如此周全了,我再推辞未免显得不近人情。铁娘子,你去把我的面纱拿来,再多点几个家人陪同,今日我便承了宗主的好意。”   “是!”   贺穆兰听了狄叶飞的话,转身去和白鹭要人要东西了。   啧啧,接下来她要好好的保护狄美人的清白。   谁知道这宗主会不会趁着同游袁家邬趁机摸个小手揩把油什么的。   任重道远啊。   贺穆兰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袁氏家主。   绕了一个大圈子,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咦?这胖子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是嫌电灯泡太多吗? 小剧场:   袁放:老子有钱有钱要人有人,地盘大小弟多,富过了三代受得住地盘……   贺穆兰并没有露出什么赞叹的表情,只是稍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贺:就是个大农村嘛。   袁放:……她是不是听不懂鲜卑话? ☆、第64章 生毙猛虎   因为要逛袁家邬壁,所以袁放提议所有人都不要骑马,狄叶飞看了看自己的尖头皮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袁放果然不愧是色中高手,狄叶飞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他便吩咐下人抬了一具肩舆过来,又吩咐两个力士小心的抬着“狄姬夫人”。   那两个力士都是膀大腰圆的壮硕之人,饶是如此,在抬起肩舆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他们也抬过袁家主的其他姬妾和正受宠的胡姬,却没有一个是这般沉的。   还是说“千金”之躯就是与众不同?   后面那个力士小心的打量了下这“狄姬夫人”的身材,在心中丈量过她的身高后,忍不住啧了啧舌。   虽然西域女人普遍高挑,骨架也比汉女大的多,但像她这样身长七尺,又这般沉重的,却是少见。   更难得的是,她这般的身材,竟不让人觉得壮硕,反倒有了一种难辨的魅力。   力士一边浮想联翩,一边脚下稳稳地抬着肩舆上的主子往西边而去。   .   袁家坞虽然叫做邬壁,但其实就是一座小型的城镇一般。在贺穆兰看来,这座邬壁和她所居住的营郭乡也差不了多少,西边手工业者和荫户们买卖的市集甚至比虞城的更大一些。   狄叶飞注意到的却是其他的地方。   “贵地南货似乎不少?”   “离得近,自然有不少便利。”袁放笑了笑,“南边的东西要精致的多,价钱却比这边要便宜。我袁家在宋地也曾住过数代,有些习惯是改不过来了,倒让狄姬夫人笑话。”   这便是在暗示他有走私的门路了。   狄叶飞点了点头,没有再接他的话。   就这一点信息,算不得他里通外敌。南边汉人定居,百工繁华,就连平城都有不少达官贵人想着门路搞到南朝的东西,为这达官贵族走私的门客都有不少,若真以这个原因来定罪,朝中大半都要得罪完了。   就连魏帝都喜欢南方风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狄叶飞是打着买袁家铺子,和袁家合作通商的旗号来的,又是西域“富商”,所以袁放主要带他逛的便是西边的市集。   袁家坞自己便出产蚕丝和丝绸,居然还贩售铁器和马匹,这在南边就不算多见了。袁家邬壁西面有一扇大门,从这扇门进来便是西市。这里负责邬堡内外的交易,有不少游商和有门路的人会来袁家坞各取所需,袁家邬壁也欢迎这些人来经商交易。   至少有一点袁放说的一点都没错。   若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还真引不起他的兴趣。   不过,谁管他想要什么呢。   贺穆兰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们本来就不是来做买卖的。   因为大部分荫户都认识袁放,即使不认识袁放,也有不少人认识袁放身边的主事,所以很多邬堡中的荫户们在老远的地方行过礼就避开了。袁放和狄叶飞前后都有护卫伺候,又有贺穆兰这么一个比男儿还高大的异域武士立在肩舆之侧,更是引人注目。   袁放“花名在外”,袁家邬壁的荫户们早已习惯了袁家坞隔三差五就采买一批胡姬,听说迎风阁里连擦地的丫鬟都是胡女,也都见怪不怪,只当是邬堡之主又弄出什么新花样。   虽然这个胡姬的来头可能比较大,甚至还有西域武士护卫,但知道自家宗主什么尿性的众人,都觉得这胡姬留下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啊啊啊!”   那是什么?惨叫声?   突兀的叫声突然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这样惊惧的声音,根本没有办法让人不在意。   贺穆兰敏锐的找到了惨叫声的源头方向。集市热闹又满足的气氛突然就转变了,在叫声传出来的那一头,人们疯狂的往南边奔跑。   “叫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袁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任谁想要客人看见自家繁华的景象时,看到的却是一群人在夺命狂奔,都会脸色很难看吧?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片刻间,他连让人去看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狄叶飞从肩舆上站起了身。那持续发出的惨叫声,以及东西倒下的声音没办法让他冷静的坐在肩舆上等。从惨叫声发出的地方,很多人疯狂地逃来,人们的脸上都因恐怖而惊慌失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们就听到了那阵声音。   “嗷呜……”   任何人都不会听错的,只有老虎吼叫才会发出的声音。   !!!   “怎么会有老虎?!”袁放吓得后退了几步,一旁宋二先生抓住了他的胳膊,使他没有做出转头就跑的事情来。   大概是宋二先生给了他某种力量,袁放连声发号施令:   “狄姬夫人,请让你的武士护着你离开。李兴,你带我们的人把这只老虎给拦住了!袁七去请迎风阁的壮士过来抓它。生死不论,谁要能制服这只老虎,本宗主统统重重有赏!”   袁放语速极快对着身边的人下令,又让郡兵、甲兵和西域卫士带着他和狄姬夫人快速离开。   被点了名字的家将露出一丝苦笑,带着邬堡的甲兵们认命地往前方而去。   所谓的“把老虎给拦住”,其实只是要他们豁出命去给后面的主子争取逃跑的时间罢了。他们又不是猎户,出来护卫,不可能背着弓箭,只能用肉身相搏。   罢罢罢,家主养他们,也就是为了用上他们的这一天,无非是个死。   .   贺穆兰从来没在动物园外见过真正的老虎。在直面这种恐怖的野兽时,她升起的居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这种猛兽根本不可能在人群聚集的平原地区出没,必定是从山林里抓来的。   她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自家的邬堡里放入老虎这种东西。   虽然看袁放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这老虎是怎么来的,但对于集市中这些倒霉的荫户来说,这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放它进来的人,难道不知道若是一个不小心,会发生什么吗?   “铁娘子,你要去干什么!给我回来!”   狄叶飞见贺穆兰居然走出了重重包围的护卫群,忍不住叫了起来。   以前他就知道花木兰喜欢多管闲事,却没想到连这种事她都要管。   她当她自己是神仙吗?   贺穆兰听到了身后狄叶飞的叫声,却没有回头。   她看到人们慌乱地四处奔跑,可身边不远处竟有一位壮硕的男子将他前面的老人家推倒。那个老人家滚到地上,大概是脚踝或者哪里受伤了,摇摇晃晃地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因害怕与痛苦而终究无法站起来。   在她的后面,人群还在仓皇四散着,随时都有可能将她踢到。贺穆兰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家中年迈的奶奶,忍不住走了出去。   那男人还想就这么跑掉,贺穆兰的身体却比她的思绪的速度更快,一闪身拦在那家伙的身前。他粗鲁的想要推开她继续逃走,却在看到她的面容时愣了一愣。   贺穆兰的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乍一贴近看见,寒毛都会站立起来。这让这个男人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你把她推倒的,背着她走!”   “哪里来的疯子!后面有老虎你没看到吗!”   他居然还想动手!   贺穆兰一把抓住这男子的手腕。那男子全力挥出的手臂突然被挡住,所以露出一副好像肩膀快断了的样子。   贺穆兰实在是气急,全力之下用出的力道,让他发出刺耳凄厉的惨叫声之后跪倒在地。   “救,救命啊!”   那个老婆婆一边哭一边呼救。   她虽然很想好好处置手上这个家伙,但是更急需应对的是后面越来越近的老虎。而那个老婆婆现在还在地上挣扎呢。   名叫李兴的家将带着一堆人围住了老虎,但却不敢上前,只是嘴中发出着各种呵斥的声音,手中提着各种武器,像是赶狗一样绕着老虎跑。   也不知是不是周围人类的尖叫声和痛哭声刺激到了它,此刻在贺穆兰看来,那老虎并不像是要把人吃了之类,而是比人类还要仓皇的在胡乱的绕着圈子想要突围出去。   贺穆兰将那男子抛掷到一边,至于他会不会被老虎吃掉,她也不想管了。她上前几步将那老人家打横抱起,往后跑到安全的地方将她放下。   “你自己能走吗?”   老人家立刻一跛一跛地逃走了。   袁放、狄叶飞,以及他们的护卫都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狄叶飞似乎和袁放起了什么争执,他想要带着人往这边来,却被袁放的人给拦住了。然后狄叶飞一边指着这边一面表情激动地说着什么。   至于他们说什么,此时她也管不得了。   那老虎已经开始扑人了。   靠古代这些刀枪棍棒,根本就伤不得半分。   只能这样了!   贺穆兰随手抄起集市上的一根竹竿,抽出剑来斜斜砍了下去,将前端变成尖锐的形状,便提着这根长竹竿往前狂奔。   会这样做,还多亏了花父给她的启发。   还有以前语文课本上《唐打猎》的那篇文言文。   贺穆兰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逞强。她有着花木兰留给她的巨力和武艺,和老虎一拼也并非不可。   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要负起多大的责任。此时任由这老虎继续逃窜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   若她没有看见,只是听闻,也许只会惋惜一声。可是她就在现场,又有相帮的能力,若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以后只会无数次的在心中悔恨。   如此懦弱的“花木兰”,只会让其他人耻笑吧?   即使别人不知道此刻的她是“花木兰”,难道她能骗得过自己吗?   贺穆兰颠了颠手中的竹竿,有些后悔没带磐石来。   真是的,会不会死啊?   她连个交代遗言的人都没有。   “女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兴看着那位西域的女武士提着一根削尖了前端的竹竿过来,心中升起了不敢置信的想法。   “你……你不会是?”   不会是他想的那般吧?   “你们把它往我的方向驱赶。”   贺穆兰开始集中起自己的精神,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狂躁着的老虎。   当她进入“入武”的那种玄妙境界时,旁边的喊叫声和哭闹声便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就连风的存在似乎都能感知到一般。   也许是因为贺穆兰不是他们的人,即使看见她去送死也不会难过;也许是他们真的相信贺穆兰能够力挽狂澜,总而言之,在她说出这句话后,袁家邬壁的人真的开始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喊叫着将那只老虎往她的方向赶去。   “吼!”   受惊的猛虎像是要压倒贺穆兰那样的声势扑了过来!   贺穆兰双手紧紧的抓住竹竿,将它斜斜地朝着上方,然后猛退几步蹲了下来,那老虎便一下子扑到了竹竿上。   可想象中的竹竿扎穿老虎并没有出现。   即使花木兰的力气那般大,这竹竿也只是划伤了它的大腿内侧,它很快就挣脱了下来,重新调整了下角度向着弄伤她的贺穆兰扑了过来。   课本里都是骗人的!   谁写的那什么杀虎的爷孙!   贺穆兰咬死那个古人的心都有了。   贺穆兰见这竹竿根本戳不动老虎,索性将手中的长竹竿当做长枪来使,用自己如同怪物一般的力气,硬碰硬的打起了老虎来。   这只老虎还是刚刚成年的老虎,右腿有伤,大概是曾中过陷阱,后腿又被贺穆兰的竹竿刺伤,动作并不迅捷。   但即使如此,几百斤的斑斓大虎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斗的过的,何况这只老虎也被吓坏了,只想撕碎了贺穆兰赶紧逃走。   一人一虎的战斗开始了,贺穆兰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本事在和这只老虎周旋,而旁人根本无法插手,也不敢贸然进去帮助她。   .   袁放原本准备快速离开这里,但见到家兵和贺穆兰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反倒留了下来想看后面如何。他已经吩咐了袁家邬壁会弓箭的甲兵立刻赶来,只要李兴的人不让老虎胡乱跑,射死也只是片刻的事情。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狄姬夫人身边的这位女武士居然这般勇猛!   袁放身边的“狄姬夫人”脸色苍白,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答应太子晃进这袁家邬壁。   若不是他穿着腿都迈不开的女装,若不是他连武器都给花木兰拿走做了佩剑,若不是这袁色鬼怕在惹出麻烦在太守面前说不清楚让人压住了他们,他何至于束手无策的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花木兰在前面拼命!   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这都是借口!   他就是不敢豁出一切出去和她并肩作战罢了!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身边?   “左右听令!”   “在!”   “去帮‘铁娘子’!”   “是!”   几个亲兵冲过层层“保护”着他们的人群,向着贺穆兰的方向疾奔而去。   很快,老虎就已经贴到几乎能咬到她手脚的距离,此时再用长竹竿便是累赘,贺穆兰丢掉了手中的竹竿,拔出狄叶飞的佩剑,开始刺向它伸过来的头脸,或削起它的腰或其他暴露出的部位。   “吼!嗷呜!”   老虎怎么也摆脱不了面前的贺穆兰,发出狂怒的吼声。贺穆兰也在战斗中越战越是兴奋,紧握着长剑猛然跃起!   “啊啊啊啊!”   她将剑锋向前,一把插到了老虎的眼睛里。   那老虎吃痛,吼声如雷,虎爪往前乱挥,贺穆兰担心头脸会被这老虎抓烂,连忙往后一个仰倒,避开它的攻击。   谁料这老虎挥爪却是为了逃跑,挟着尾巴就想掉头而逃。此时贺穆兰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四周又都是替她驱赶老虎的甲兵,她哪里能让这只老虎跑掉!   她的长剑还插在老虎眼睛里,手无寸铁之下只得抢先两步,右手一挽抓到了老虎的尾巴,大喝一声后左手也碰到了虎尾,两手一起发力,双手奋力往回拉。   “给我回来!”   那猛虎正发力前冲,被贺穆兰使出全力这么一拉,虎身直飞向半空。   呜吼吼!   数百斤的老虎尾巴几乎被扯断,吃痛地大叫了起来。   “英雄好本事!”   斜里突然插出来一个人影,手拿一把铁叉,噗的一声,刺入猛虎的头颈,那老虎惨号一声,不住的在地上扑腾。这后来之人力气也是极大,只紧紧握着铁叉,抬头对贺穆兰用鲜卑话呼喝起来:   “英雄!此时不毙了此虎,更待何时?”   贺穆兰倒不是被这人的勇猛吓到了,而是因为来者的身份而怔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不知从哪里拿了铁叉来帮忙的,竟就是盖吴。   贺穆兰只是怔了一会儿,便上前几步抓住了插在老虎眼睛里的长剑。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狄叶飞的剑往上一拉,感觉好像不断卡到什么似地。   老虎的叫声怕是连东边荫户居住的地方都听得见了,那挣扎也变得更加剧烈了起来。   此时狄叶飞的亲兵们也已经赶到,再加上袁家邬壁的家兵,所有人有按住老虎身子的,有按老虎腰部的,所有人一起用力,将那老虎压得严严实实,不能动弹。   “嗬啊!”   贺穆兰手上一个使劲,那握着长剑的手突然变得一点感觉都没有,长剑就这么脱离了出来。   她把老虎的脑袋直接斩成了两半。   因为力道极大,那血肉和各种碎片一下子迸溅出来。贺穆兰避之不及,被老虎腥臭的血液和各种液体溅了一身,她皱着眉头嫌恶地将眼睛里溅到的血擦掉,看着被血污毁了的好衣服。   盖吴见老虎不再动弹了,用铁叉使劲往下一捣,直接贯穿了它的颈项将它钉在地上。贺穆兰一剑干脆的毁了老虎的脑子,猛虎新死,血还未曾凝结,后来的卢水胡人们涌上前去,将头伸到老虎流血的地方,狂饮了几大口这才作罢。   一旁还有不少人是汉人家将和普通的甲兵,见到卢水胡人一个个抱着死虎的伤口吞咽虎血的样子,都有些胃中翻涌。   待他们饮过虎血,盖吴找身边的卢水胡勇士要了一把钢刀,直接将已经残破的老虎头砍了下来,双手捧至正在清理自己的贺穆兰的面前:   “能屠熊搏虎的都是勇士,在下卢水胡盖吴,敢问英雄尊姓大名?可否交个朋友?”   这盖吴和花木兰打过几个照面,贺穆兰当下不敢多言,伸手接过虎头,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就提着虎头,在其他卢水胡人有些隐隐愤怒的表情中越过盖吴,拖着了老虎的尸身就往袁放和狄叶飞所在的地方而去。   贺穆兰一只手提着虎头,一只手拖着虎尸,面目和头顶都是血污,任谁见了都要吓得失了分寸,盖吴等卢水胡人却是最重勇士,不惜四处招揽人才,见袁家邬壁有这种厉害的英雄,恨不得立刻结交,挖了过去一起混才是。   当下纷纷跟在贺穆兰身后,看她要做什么。   狄叶飞扮演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倒霉夫人,在远处早已经是心急如焚,见贺穆兰跟个血人似的拖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过来,又提着脑袋大开脑浆子直流的虎头,连忙迎出几步,左右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你拖着这玩意儿过来做什么?恶心的很。”   “我有用。”   贺穆兰丢下一句,继续往前走。   贺穆兰在现代时是法医,什么血腥场景没见过。高速上被倾倒的油罐车砸烂的私家车里,将挖出来的尸块拼成一个个人她都干过,只是一只被砍破了头的老虎,真没什么恶心或害怕的。   她就这么在袁家邬壁和陈郡郡兵的注视中走出一条血痕,将手中的一头一尸抛于袁家家主面前。   “下次这种危险的东西,宗主还是不要弄进邬中比较好。”   她将声音放的再沙哑些,意有所指的说:   “否则惹祸上身,倒连累了袁家邬壁中这么多无辜的荫户。”   这便是指责袁家家主对下属和自己的邬堡管理不力,险些惹出祸事来了。   作为一个客人的部下来说,这话便很是过分。   所以袁放身后的家臣和主事们纷纷露出愤慨的表情,更有家将连动手的准备都做好了。   “呃……铁娘子你刚才说什么?”   袁放只顾看着浑身浴血的贺穆兰发呆,竟连她说的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他只感觉看着这样的女武士,浑身燥热的快要烧起来了。一股邪火也不住的往下身直窜,引得他将腿微微分开才觉得好点。   这满脸黑纹的女武士驾马而来的时候他的心就躁动的不行,此时力博猛虎、浴血而归,竟是挑动的他口干舌燥,恨不得在她身边亲近一番才好。   至于那老虎和虎头……   他看了一眼,不由得想象起他和她若在这死虎和虎头旁恩爱的样子。   唔……若是这虎头不坏,剥下虎皮做垫子,在上面翻滚一定更是销魂……   只盼这女武士不要将他当做猛虎,小心怜惜着才……   “袁家主?”   贺穆兰惊诧地看着面前陷入思绪中不可自拔的袁氏宗主。   “你鼻血流下来了。”   刚才生吞虎血的,难道不是卢水胡人吗?    ☆、第65章 结交勇士   袁氏邬壁四周当然没有老虎,若有野生的老虎,这里就不会建造这么一个大型的邬堡了。   事实上,老虎为什么会在邬壁,还是全怪这位家主。   迎风阁里有大量的胡姬和女奴,而这位袁家主除了一开始会对这些胡姬新鲜点,宠爱一番外,大部分时候都是豢养着而已,甚至用以待客或者笼络下人,说是Y窟也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虎骨、虎鞭、虎血乃至任何老虎身上可以入药的部分都变得抢手起来。就连袁放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吃的那些“温补”丸药是从哪里来的。   附近的猎户和药农们都知道要是有壮阳的东西,卖到袁家邬壁总能卖到一笔好价钱,于是新的财路也就应运而生。   这只老虎便是从广平郡得来,运到袁家邬壁来卖的活虎。虎血只有活着的时候取才不浪费,袁家邬壁相关的管事已经做多了这种买卖,日久之下,不免大意,让这只老虎跑了出来。   袁放也不必考虑自己怎么处置他了。因为这大意的管事已经在西市收购野货的地方被老虎抓坏了脖子,死的不能再死。   老虎逃到集市,咬死的人并没有,可是被抓伤或是因为互相踩踏而受伤的荫户却有不少。也有胆大的躲在一些屋子里或者袁家甲兵的后面看热闹,将这西域女武士的勇猛绘声绘色的传了出来,甚至连她脸上的花纹都成了某种西域的秘法,可以让人暂时得到神灵附身。   总而言之,贺穆兰感觉连往来送水给她擦洗的小姑娘,都恨不得透过她的面皮,看看那后面是不是藏着个大力神什么的。   “幸亏这黛色的墨汁遇水不脱。”贺穆兰皱着眉头拿起手边新换洗的衣服。“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不是她的外袍,而是一件黑色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衣。贺穆兰自己虽然也有不少见裘衣,但大多是当年在军中所得,穿的已经久了,且大多是毛里毛面,像这样用柔软的皮子拼接出来的劲装却是从见过。   谁送进来的?   疑惑归疑惑,她那件特制的猎装已经不能穿了,只好随便将内里的衣服换了后,套上这件不知什么动物皮制成的黑色披衣出了门。   狄叶飞早已等了半晌,见贺穆兰穿了那件黑色裘衣出来,也是皱眉。   “这袁放好大的气派,竟给你送了件乌云豹的裘衣来。”   “乌云豹?”   “嗯,一种像豹子的猫,它的皮水泼不进,又防虫蚁,并不多见。这么一件皮衣,也不知死了多少只乌云豹。”   “袁放送我这个?”贺穆兰摸了摸衣服,“我要不要退回去?”   “不必,他钱多人傻,你穿了便是。”   “呃……”   看起来狄叶飞现在心情不大好。   她还是不要惹他罢。   “铁头领。”一个负责查探消息的白鹭官突然敲了敲门。“楼下盖吴想要见你。”   狄叶飞和贺穆兰面面相觑,都不知是什么情况。   刚刚经过“木兰打虎”,无论是狄叶飞还是贺穆兰都只想好好呆会儿,计划下接下来怎么办。   此时他们来这里要找的正主儿找上门来,贺穆兰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我去看看。”贺穆兰摸了摸脸上的花纹,微微凸起的手感让她安心了不少,“我小心一点,话说的少点便是。和他混熟了,说不定就能找到陈节的下落了。”   狄叶飞思索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   “你此去小心,不要露出破绽。盖胡性格沉稳,为人机变,我在西域也有所耳闻。若有不对,反正他打不过你,直接放倒了弄回来就是。此地的卢水胡人不多,我们带的人弹压他们绰绰有余。”   贺穆兰点了点头,出了燕飞楼的主室,推门下楼直至庭院,果真见到一身白衣的盖吴腰佩双刀站在那里。   上次见他,他肋骨被她的剑背敲断,如今不过月余,此人便已经行动如常,此人的恢复能力简直让人咋舌。   见贺穆兰下来,盖吴先是露出了喜色,接着又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你竟也是女子?”   袁放也不知道在哪里弄到的这件皮衣,穿在她身上除了肩膀略宽了点,大小竟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她此次扮演的是“女武士”,在打扮上便不再往男人身上靠,和老虎搏斗时,她那件猎装早就被染的不成样子,满头满脸又都是血污,她身量也高,看不出男女也是正常,此时再看,自然是知道是男是女了。   “竟‘也’是个女子?这是何意?”   贺穆兰放低了声音,沙哑着嗓音用鲜卑话问他。   “不,我并无他意。只是我还认识一位女英雄,一直以为像她那般的女勇士已经是世上难找,想不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手可搏熊毙虎的女英雄竟然还有一位。”   贺穆兰只是转念一想,便知道他说得是谁。   不是花木兰,还能有谁。   想不到他被自己打败,还发了那样的誓言,结果说起花木兰来,依然以“英雄”、“女勇士”来称呼。究竟是卢水胡人生性敬佩勇士,还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都有英雄情结,反倒对打败自己的人赞誉不已?   不管是哪一种,这盖吴都不算是个卑鄙小人。   对他又抢劫又绑架的恶感,稍微减退了那么一点。   盖吴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在说完话后脸上便失了刚来时的光彩。待看到贺穆兰身上名贵的皮衣,他的神色不由得又黯了一黯。   无论是西域公主还是袁氏宗主,不是富甲一方的贵族,便是掌握一地命脉的宗主,相比之下,他的天台军只是一支雇军,能提供的好处实在是有限,真要提出招揽,连一件好衣服都没办法给人家。   更何况对方居然还是个女人,比起跟着东奔西走的卢水胡雇军,保护身份尊贵的西域女贵人自然是更合适些、   这般的勇士,也许不能结交到,连共同话题可能都没有,实在是可惜。   他转念又一想,就算不能招揽,这般的能人异士若能交上朋友,日后也多了一条路子,不由得精神一震,打起精神重新介绍起自己来:   “这位英雄,在下卢水胡五万天台军之主,吾名盖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结交一二?”   盖吴行了个卢水胡面见尊贵客人的礼节,诚恳地求问。   贺穆兰是为了找被他们绑走的陈节而来的,此时盖吴在这,陈节是死是活,到时候一探便知。   想到这里,她对他露出一丝笑容:“你唤我铁娘子便是,在下只是西域流浪之人。如今做个侍卫而已。”   两人正式交换过姓名,便算是认识了。盖吴又邀请他去卢水胡人们如今住的地方一聚,贺穆兰假意犹豫了一下,又作态回去请示了“狄姬夫人”,这才跟着盖吴走了。   .   袁氏邬壁,啸风楼。   “你说,盖吴跑去燕飞楼找了铁娘子,铁娘子还跟着他走了?”袁放表情不满地喝问下人:“铁娘子不是贴身保护狄姬夫人的吗?那盖吴又是何时认识的铁娘子?”   燕飞楼里伺候的袁氏下人都是眼线,虽然楼顶有“狄姬夫人”的护卫和侍从警戒不能知道什么消息,但楼下的动静还是一清二楚的,此时见宗主问起,连忙回答道:   “看样子,盖吴似乎和铁娘子并不相识,只是因为早晨一起杀了那只老虎,盖吴刻意过来结交的。铁娘子先开始也没去,是在燕飞楼里请示过狄姬夫人后才走的。”   啧啧,他们家宗主真傻,那忠心耿耿又武力超群的女武士走了,此时不正是偷香窃玉的最好时机吗?还用得着关心狄姬夫人的安全问题?   只需略用个借口将那夫人请出来,再一来二往,生米煮成熟饭,还愁这朵西域的雪莲花摘不下来?   “盖吴不是说在陈郡惹了麻烦,不适宜露面吗?现在倒是又不怕了。”   袁放踱着步子,表情忿忿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他找铁娘子做什么?莫非有什么生意要做?是了,他的人在西域也有生意,那沙漠里的沙盗马贼不是吃素的……”   “不对,若是做生意,找狄姬夫人才对,请铁娘子能作甚?”   他越想越是烦躁,回身又问那下人。   “铁娘子跟着他去了哪儿?”   “看方向……”   下人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神色。   “好像是迎风阁。”   “这该死的盖吴!”   袁放脸色大变,似乎已经看到铁娘子对自己的好感度嗖嗖下降的场景。   “来人啊!随我去迎风阁!”   .   有一瞬间,贺穆兰以为自己又穿了一次。   穿到了中世纪的中东,或者是欧洲什么的地方。   当踏进这湖边巨大的院落时,贺穆兰就知道拓跋晃和狄叶飞又猜对了。这群卢水胡人想要不露痕迹的藏在袁家邬壁,大半就是在后院。   从进入袁家侍卫把守的湖边小路开始,这座在外人眼中“众美云集”的神秘之地便渐渐显露出端倪。从湖那边的高楼到这边的小路,中间只有一座拱桥相连,桥前桥后都有人把守,想来那楼里的“美人儿”想要出去,除非闯桥或者游泳。   只是这湖面干干净净,连观赏用的水生植物都没有,想来除非一直潜着不浮出水面,否则想要逃走,也是枉然。   真像是养着金丝雀的牢笼。   也不知道这盖吴和袁家主是什么关系,竟让他大度到在自己姬妾住的地方安置一群男人。   还是说那胖子家主根本不把这些姬妾当回事,所以才毫无芥蒂的让卢水胡人们住进来?   想到这些,贺穆兰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们有事盘桓在这里,因为在魏地惹了事,所以不得不借住在袁家,也是客人。”盖吴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里的胡姬大多是奴隶,也有因为美貌出众被反复出卖的孤女,无论如何,在这世道,能被一位富有的主人宠爱,得以逃脱这艰难的世道,也算是她们的一种归宿。   “你觉得这归宿已经是好?”贺穆兰哑着嗓子问他。   “对于你这种奇人来说,固然是糟糕透了。但对于这些女人来说,我觉得是的。”盖吴自嘲地笑了笑。“莫说是胡姬,就算我们这些男人,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出卖自己。”   在刀口上舔血,为雇主卖命,他们比出卖色相的女奴好不到哪里去。有时甚至更受轻视。   他们是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杂胡”,她们是为了过上安稳日子不得不出卖尊严和色相,这世道想要好好的活下去,竟是这般的艰难。   所以袁放那家伙宴请他们,请他的手下去亵玩那些胡姬,他却连看都不想看上一眼,不过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哀罢了。   不过,这西域女武士应该在那夫人身边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又与这样一身本领,他这种感慨,她怕是一点也不会懂。   果不其然,听到盖吴的回答,贺穆兰表情怪异了起来。   卢水胡人这么穷吗?   除了卖艺,还要卖身?   贺穆兰上下扫视了一眼盖吴的身板,再想了想狄叶飞那身白皮,忍不住有些感慨。   难怪饿到还要去抢粮食,这般瘦长且毫无“姿色”而言的小伙子都要为了活下去做这种事情,说不定第二天还要拖着疲累的身子去为雇主打架……   话说回来,现在民风有这么开放吗?   难道这里也有奇怪的富婆提出这样的“生意”让他们做?   “你们卢水胡也挺不容易的。”   贺穆兰发出了一声感慨。   “为了生存而奋斗之人,都是了不起的勇士。”   她倒没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可羞耻的。   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呃,虽然这本事有些怪异。   听到贺穆兰夸自己的族人,盖吴的面部表情柔和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微小。   能够听懂自己的意思,这铁娘子果然是值得结交之人。   这个看起来不好亲近的神秘武士出乎意料的似乎是个好相处的人,这让盖吴忍不住遐想起若是他也有机会和花木兰相处,是不是也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只是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刻出来的心血之作被花木兰毫不客气的劈成了两半,他心中的火焰又像是被一盆冷水一下子熄灭,凉的是干干净净。   贺穆兰跟着脚步似乎沉重起来了的盖吴走进了迎风阁的大门,心中还在嘀咕这位首领还真是情绪化,待一进门,看到宽广的明堂里或坐或卧露出懒洋洋神态的胡姬们,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天啊,盖吴他们劫走了陈节!   他还是有几分英俊的!   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吧?   接下来的时间,陈节各种被胁迫后“殚精竭虑”的样子在贺穆兰脑中不停盘旋,以至于贺穆兰刚刚对盖吴升起的一点好感又有了下降的趋势。   贺穆兰跟着盖吴穿过明亮的厅堂,往小楼的偏侧而去,待穿过几道长廊,终于到了卢水胡人住的地方。   那是一处阳光充足的小院,位于整个迎风阁的东南角,即和屋子的整体分开,又有游廊相连。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洒落到整个院子里,一群卢水胡人敞开着厚厚的毛皮衣衫,露出肚皮和胸膛,懒洋洋的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双手在胸前和肚子上……   嗯?   挠痒?   贺穆兰仔细看了几眼,又觉得不太像。   哪有人挠痒还搓的?   搓?   搓……   一个卢水胡人就着身上被阳光晒出来的汗液,在身上搓下一大块长条状的东西来,一边搓还一面满足的喟叹着。   “还是南边晒太阳舒服,一晒就出汗……咦,老大?这……这不是那位打虎的勇士吗?!”   一群卢水胡人立刻直起了身子,兴奋地看向了前方,用匈奴语议论了起来。   “哪个打虎的英雄?”   “咦,又是女的?真见鬼了,怎么现在女的都这么厉害?”   “管她是男是女,是英雄就该赞上一句!”   一个卢水胡人把手里黑泥一样的东西随手往旁边一丢,热情地走上前来。只是他胸前的泥垢只褪了一半,那露出的胸膛上一条黑一条白,看得贺穆兰脸皮子直哆嗦。   “这位勇士,请接受我们诚挚的欢迎!”   卢水胡勇士的脸上表现出欢快的笑意,伸出手去握住了贺穆兰的双手。   “我们首领能把你请来,实在是太好了!”   ……   “各位好……好……”   贺穆兰在震惊中被卢水胡人抓了个正着,憋了半天才憋出另外几个字。   “……好‘雅兴’!”    ☆、第66章 再次比武   自从穿到古代以后,贺穆兰对于找个古代男朋友的兴致已经降到最低。   无论是花木兰军中那段回忆,男人们互撸、磨牙,脚臭,打呼噜还有各种奇葩缺点,还是如今卢水胡人横七竖八躺一片在这里搓着不知名的东西,还美名其曰“洗旱澡”,甚至只要想象着这里的人都是用“厕筹”这种东西的,贺穆兰就瞬间对男人们没了兴趣。   而此刻被刚洗过“旱澡”的卢水胡人抓个正着,更是让贺穆兰无语凝噎,甩手也不是,回握也不是。   还好盖吴看出了她的情绪不太对,一声呼喝让手下们全部散开,否则贺穆兰很难保自己会不会因为手中粘腻的触感把他的手给怎么样了。   贺穆兰跟着盖吴进了屋子,进门便是一愣。   陈节好生生的坐在房间一处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脚边坐着那个讨人厌的少年白马,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让以为陈节陷入龙潭虎穴而费尽力气进了袁家邬壁的贺穆兰,不由得诧异极了。在她看来,盖吴他们会抓陈节,多半是因为他们追着自己想要报仇,却发现自己和陈节的关系,转而抓了陈节来威胁她的原因。   而如今陈节不但没有被虐待,还好生生的和卢水胡人相处融洽,怎能不让她吃惊?   难不成陈节“天赋异禀”。   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陈节从白马那听说这里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勇士,能一个人力博猛虎,心中便不免好奇,仔细的询问起究竟。待知道是个西域来的武士,能拽动虎尾甩的老虎动弹不得,他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   他有心多问白马几句,可白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此地主人的客人,西域女富商的护卫,武艺高强,穿一身黑衣,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正在和白马谈话间,屋子里突然一暗,陈节抬头看去,只见卢水胡的首领盖吴领着一个满脸黑纹的武士进了屋,正看着他和白马发怔。   “盖吴大哥,你竟把这位英雄请回来了!”白马一跃而起,叫声欢快的冲到贺穆兰身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我是卢水胡人白马,敢问英雄可收徒弟?”   贺穆兰对这白马的刁钻古怪还留有印象,见此刻他如此温顺,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发愣。   只是她的发愣看到白马眼里,似乎就成了不愿意的证明,白马弯了一会儿腰,只好不甘心地直起身子。   “原来英雄竟不愿意。也是,我这么贸然拜师,英雄一定心有疑虑。”   他咧开嘴爽直地笑了起来。   “我很聪明的!也很勤快!若是英雄要收徒的时候,记得来杏城随便找个卢水胡人,就说找白马便是。”   这还是个孩子呢。   一惊一乍的。   贺穆兰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这是我一个长辈的遗子,我一直待他如同兄弟。”盖吴摸了白马的脑袋,“我们卢水胡人都是粗鲁直率之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贺穆兰点了点头,用手一指陈节。   “那是个汉人?”   不远处的陈节一听贺穆兰的声音,再一看贺穆兰的动作,差点没跳起来!   就算再捏着嗓子说话,就算脸上画着黑纹,他也认得自家的将军!   她她她她她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来救他的?!   陈节觉得自己的心滚烫的快要跳出来了。   “这汉人是我们救回来的,他无家可归,如今已经算是我们卢水胡人的朋友了。以后会跟着我们。”盖吴没有说明陈节的来历,只是一句话带过。“他虽是汉人,武艺却着实了得,还精通战阵之法,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般的人才……”贺穆兰意有所指地看了陈节一眼,“盖吴首领该要好好重视才是。我看他身上似是有伤?”   陈节听着自家将军和盖吴胡乱扯些话题,眼泪都快下来了。   谁要跟着卢水胡人混啊!这不是为了能麻痹他们嘛!   将军还记得他身上有伤,真是太温柔了。   “只是一些小伤,如今已经不碍事了,谢过……英雄关心。”   陈节摸了摸脸上的大胡子。这胡子这么长时间没剃,一下子长得太多,把脸面都遮住了。   不然,也让他家将军看看,他有被好吃好喝的对待,没有面黄肌瘦到糟糕的地步。   盖吴不知道铁娘子为何会对陈节感兴趣,最后只归结到他是他们卢水胡里的汉人,所以不免多关注了一点。   他和贺穆兰客套了几句,便客客气气的邀请她坐下,开门见山的问她:   “不知铁娘子是自由身,受雇于狄姬夫人,还是狄姬夫人的家人,只能效忠于她一人?”   狄姬夫人?   他家将军哪里认识什么夫人?以前倒是有几位小姐对他家将军表示过好感,后来都被伤透了心……   咦,狄姬夫人?   狄?西域人?   “噗!”   “陈节大哥,你怎么了?”白马见陈节脸部涨得通红,嘴巴也鼓了起来,关切的凑到旁边问候。“早上吃坏肚子了?要不要我扶你去方便?”   虽然铁娘子很厉害,不过陈节大哥也很厉害。若是铁娘子不收他为徒,陈节大哥收他也不错啦!   “没……没有……就是见到了这位女英雄,有些激动,激动……”陈节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使劲的咬自己的舌头,咬的舌头都麻了,才把那笑意给压下去。   什么狄姬夫人,怕是和将军一起去陈郡的镇西将军狄叶飞扮的!   若论美貌,他家将军还真抵不上狄将军百分之一,到底谁扮美人谁扮武士,自是一想便知。   他以前仗着自己是将军的好友和同帐,还曾笑话过他来着。如今留下这么个笑柄,还敢再笑话他!   贺穆兰见陈节脸色怪异,也猜出陈节想到了狄姬夫人是谁,心中有些好笑之下,面色不由得也轻松了起来。   “在下并不是自由之身。”   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   若说是自由之身,也许会引起别人胡乱猜测她的身份,甚至会怀疑她是半途混入的队伍。但若是直说不是自由之身,身份暴露的危险就会降低一点。   家仆和自由民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那实在是太遗憾了。”盖吴摇了摇头,“阁下武艺这般高强,居然屈居一柔弱女子之下,真是可惜。”   “人各有志,我并不觉得可惜。”   贺穆兰淡然一笑。   “不知铁娘子可否和我们切磋切磋武艺?”盖吴也想知道自己的手下和当世高手的差距在哪里,“我们卢水胡人以战斗为生,若能在铁娘子手上多学些东西,日后便多了几分保命的本事。”   陈节紧张的看向贺穆兰。   他也摸不清这盖吴到底是想做什么。若是有心招揽,没必要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不知盖吴已经歇了招揽的意思。   卢水胡人本来就受大魏鲜卑人和汉人的歧视,算是杂种猪狗一样的民族,寻常高手根本就不会接受他的招揽。卢水胡的队伍里,大部分是活不下去的苦人和穷凶极恶的罪人,冲着拼命可以为自己挣上一份财帛而留下的。   而穷凶极恶的罪人也很难接受管束,盖吴每过一段时间就不得不“清理”掉一些。他又被花木兰逼着发了那样的毒誓,等回到杏城,怕是手底下的人都要散掉一半了。   到那时候,他大概能留下陈节这样的人,却一定留不下铁娘子这样的奇人异事。既然是这样,还不如让手下人和她熟悉熟悉,日后也多些香火情。   所谓多个朋友多条出路,盖吴手下的卢水胡能一直接到活干,不是没原因的。   贺穆兰也正想摸摸卢水胡人的底细,到底在这袁家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样的本事,否则若是他们真的要发难起来,袁家邬壁人多势众,那就糟了。   所以她听了盖吴的邀请,只犹豫了片刻,便爽快地应承下来。   “好,我便领教领教卢水胡人的本事。”     片刻后。   “陈节大哥,想不到你虽然加入我们不久,却挺把我们当自己人的。”白马见陈节满脸紧张和关切,心里也软了一片。   “你放心,那铁娘子不会把他们教训的怎么样的。她又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是什么身份,她们是来做客的,不会让这里的主人面子上太难看。”   谁关心你们怎么样!   他是担心他家将军会不会吃亏!   她为什么不拿出全部本事呢?   已经放倒四个人的贺穆兰也是有苦说不出。   对面的卢水胡人越挫越勇,刚刚还在晒太阳的院子里,一下子就围上来几十个人,大部分都是贺穆兰见过的熟面孔,也就是上次劫走崔琳的那一伙儿人。   几十个人虽然不多,但是和她交手的都是其中的好手,不能等闲对待。   盖吴和她交过手,大致也知道她的一些路数。她若用尽全力,也怕盖吴看破身份。但卢水胡人不同于她之前对上的游侠儿之流,武艺确实精湛,而且经验都很老道,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大败的对手,是以她束手束脚,对方大开大合,打的颇为憋屈。   盖吴也看出她有留手,忍不住跳入场内,赤手空拳冲了上来。   “女英雄不必留手!我们卢水胡人不是输不起的小人!”   贺穆兰见这卷发家伙也跳下场来了,索性换了个思路。   狄叶飞也说了,他们人不见得比自己这方多,大不了抓了他们的首领,直接逼他们就范就是。   等袁家反应过来,怕是木已成舟了。   想到这里,贺穆兰不但不避,反倒揉身而上,右臂伸出,一把抓住他的左肩。盖吴还想要挣扎,可贺穆兰只是用力往下一按,他便觉得左肩犹如千斤加身,不与自主的单膝往下跪了下去。   只是盖吴也不是庸手,左肩被控制,他便索性借着这股力气往下躺倒,伸出一只腿脚猛地踢向贺穆兰的面门。虽然样子不太好看,倒是一招机变的好招式。   他却没想到这“铁娘子”乃是花木兰,这世上技巧万千,变化莫测,可只有一样,只要有了,却是什么花招在面前都不管用。   这便是一力降十会!   贺穆兰根本不管他用什么招应变,她也不是精通各路武艺的武林高手,但见到盖吴仰下倒踢,当下连右手都伸了出去,一把抓住他的左腿,往上猛的一提,活生生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天啊!”   “老大,你这下脸可丢大啦!”   “还好我只是被揍了几拳,谢女英雄手下留情!”   看热闹的卢水胡人都没察觉到危险的逼近。而保持着双手提起盖吴姿势的贺穆兰,对着露出惊骇表情的盖吴,诡异的一笑。   她此刻要用足十分力气,能让他现在就手脚分家。   盖吴心中震骇莫名,惊得快要叫出声来。若不是他还想在手下人中保住自己一份面子,此刻怕是早就叫唤了起来。   他的手下们没和花木兰交过手,他却是交过的,这样的力气,这样的对敌方式,不是花木兰,还能有谁?   若说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女人有能把他一把抓起的力气,他可不信!   那还要不要男人活了!都回家洗衣做饭去吧!   一直这么举着也不是事,这盖吴手长脚长,拎着也确实难看。   贺穆兰原以为盖吴被一个女人这么提起,怎么也要挣扎几下,却见他竟然在这关节上发呆,当下心中也有些不悦,手臂一抖,将他一把摔到地下。   盖吴还在震惊于花木兰竟然来了袁家邬壁,只觉得天地突然一个翻转,转眼间就落到了地上。   霎时间,一个温暖的人体贴了上来,他只觉得腰腹间突然多了一个硬物,双手手腕一把被人提起,如同被铁箍箍住一般固定在头顶,顿时吓得是面色潮红,连眼睛都不敢往上看。   再一眨眼,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颈项,“铁娘子”那粗噶的声音随即从他头顶传来:   “你已败了,服是不服?”   ……   服?   服什么?   盖吴一时有点回不过神。   .   花木兰的武艺小半是和花父学的,大半却是在军中磋磨出来的。换句话说,她的武功路数,并没有什么性别之分。   军中都是男子,花木兰为了在军中生存,也很快把自己的性别之见抛之脑后,打起架来,插眼珠子踢人家要害也是常事。只是她总是记得自己力气异于常人,所以同军切磋,下手就会小心分寸,否则真要鸡飞蛋打,怕是她第一个就因残害同僚被军法处置了。   继承了花木兰完全的战斗技巧和身体记忆的贺穆兰,本能的选择对自己最有利、也最快速的方法制服盖吴。   所以当她做出只想制敌、不想杀人的决定后,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盖吴一把掼到了地面上,再侧压下去,用膝盖顶住他腰腹间柔软的地方,让他不得翻身。   在盖吴还未来得及还手之前,她就以双手制住他的上半身,盖吴身子瘦长,胳膊手腕都很细,贺穆兰发现一只手就能按住他的双腕,便分出右手手掌掐住了他的咽喉。   这一下盖吴门户大开,破绽毕露,无论是膝盖用力下压让他脾脏破裂无力反抗,还是手中用力捏碎他的喉骨,都是要命的招式。这也是花木兰在军中和各族勇士摔角无数次后摸索出的制胜法门,贺穆兰第一次使出就这么顺畅,心中不免有些兴奋,看着已经吓傻了的盖吴,得意一笑:   “你已败了,服是不服?”   .   莫说盖吴服不服,卢水胡人们已经是全部服了。陈节更是激动的连连击掌,恨不得大叫几声。   一片静默之后,叫好声喝彩声不断。在盖吴身边其他下人的眼中,自家的首领几乎是三两招间就败下阵来,比上次和魏国著名的女将军花木兰比武输的还要更快。   这铁娘子和花木兰谁更技高一筹,一望便知。   有几个刚才在贺穆兰手下走了一刻钟的卢水胡武士更是有些得意,好歹他们输的还算漂亮,没有一个像首领这般被女人又抓手腕又按咽喉的。   盖吴的忠实小弟白马一边兴奋于终于有人能胜得过花木兰那个人间凶器,一边又有些为以往战无不胜的盖吴心生哀伤。   输了两次,两次还都输在女人手上,盖吴大哥一定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吧?   回头他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开导开导他才是啊。   此刻盖吴的心思却一点都不在自己会不会死上,更是完全没有察觉贺穆兰刚刚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快要被腰腹间的硬物和喉间的手掌烧死了。   烫,好烫,为什么这么烫呢?   他应该反抗才对!他应该为了维护卢水胡勇士的尊严拼死反抗才是啊!   为什么身子软的像是烂泥一般!   可恶!   贺穆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快速的思索。   她现在已经找到了陈节,若是以盖吴的性命做要挟,把陈节救出来也不是不行。只是她现在是“铁娘子”又不是花木兰,一要陈节,难免让卢水胡人猜透她的想法,身份一下子就暴露了。   看现在的情况,袁家家主明显更信任卢水胡人而非她们这支西域来的商队,要是卢水胡人和她们起了争执,袁放那胖子会帮谁还不一定。   但让她就这么放了盖吴乖乖走掉,她心中又有些可惜。   下次能找到这般盖吴愿意和她单打独斗的机会就不多了。想要再制服盖吴,就得先撂倒他这一帮各个不是庸手的小弟。   她正在挣扎间,一声大叫突然从门口传了出来。   “你……你们都在做什么!”   是袁放!   他怎么来了!   贺穆兰心中一惊,正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这袁放不可能一个人来,一定后面还有家丁护卫,她还想挟持着盖吴要回陈节,这一下怕是全成了泡影。   “盖吴,我敬你是客人,你竟然,竟然……”   袁放气的满脸通红,一进门就怒视因比武而贴在一起的两人,那指着盖吴和贺穆兰的手也在那里抖啊抖。   ……   这宗主不但脑子不好,眼睛也瞎了吗?   明明是她技高一筹,将这盖吴压制的不得动弹,他竟觉得是盖吴在冒犯她?   小剧场:   袁放:盖吴,我敬你是客人,你竟然,竟然敢勾引我看中的女人!   盖吴:(百撕不得其姐)我腰腹间的硬物到底是什么?    ☆、第67章 袁放诉衷肠   袁放一来,贺穆兰久不好再压住盖吴了,毕竟盖吴是袁放的客人,而自己只是袁放客人的手下,这也算是一种不尊重。   她松开了盖吴喉咙上的手掌,膝盖也从盖吴的腰腹部放下,对着袁放歉意一笑:“抱歉,我和盖吴首领切磋武艺,下手重了点。”   ‘看清楚了,是我赢了!’   贺穆兰的自尊心根本不允许“花木兰”输。   “铁娘子武艺过人,在下佩服。只是比武点到即止即可,既然赢了,便不要在折辱对手了。”袁放看着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的盖吴,没来由一阵烦躁。   这卢水胡人不会寡廉鲜耻到要让铁娘子搀起来吧?   贺穆兰想的却是,既然饶都饶过了,不妨把姿态放的更漂亮些,便弯腰对着盖吴伸出一只手去:   “阁下确实是勇士,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切磋。”   盖吴坐起身,伸出一只手抓住贺穆兰的手掌,贺穆兰一个用力,他便起了身子。只是盖吴起身后没有松手,倒是上前几步,一把抱住贺穆兰。   “‘铁娘子’好武艺,盖吴服了!”   贺穆兰冷不防被盖吴抱个正着,心下十分诧异,袁放更是瞪眼吹须,盖吴却在贺穆兰耳边极小声说到:“我知道你是花木兰,虽然不知道你来做什么,但盖吴不出卖英雄。今晚子时,我在燕飞楼后的湖边小山下等你。”   贺穆兰一愣之下就忘了挣扎,盖吴也不是为了揩油而抱上去的。他说完了话,拍了拍贺穆兰的背,便又回复成那个处事冷静的年轻首领,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倒是黑脸汉子路那罗走了上来,一脸激动的赞叹起铁娘子的好本事,并承诺以后杏城的卢水胡人都会将她当成朋友,若有路过杏城,切切莫忘了会会他们这些新朋友。   贺穆兰虽然不太会交际,这种话也是会说的,当下应承下来。   袁放此时脸色已经黑到让人无法不注意到了,贺穆兰只好转而去关照下被忽视的袁放。   这袁放在盖吴面前是个阴沉老练的性子,对“铁娘子”却客气的很。这让盖吴也不由得有些好奇那个“狄姬夫人”究竟是如何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竟让袁放这见惯各色艳丽胡姬的袁放对一个武士都如此尊重。   他只在心中稍微一想,便大概知道花木兰来这里是做什么了。   怕是袁放和刘宋那位王爷经常往来的事让大魏知道了,又不方便让其他人来探查,便找了离陈郡近的梁郡花木兰来一探究竟。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他只是受他叔叔邀请去刘宋见见那个贵人,却绝对不可能被他收归麾下,也就无所谓会不会撕破脸面。   只是袁放若此时被大魏给弄倒了,他要从刘宋借他的商路回来就变得麻烦的多,所以今晚和花木兰会面,有些话倒是要说明白。   另一边,贺穆兰和袁放客气了几句,却不小心被袁放缠上了。   他借口说早上打扰了“狄姬夫人”游览袁家邬壁的游兴,想要现在邀请“铁娘子”逛上一圈,反正现在天色也早,天黑前便能游完。   贺穆兰推辞几次推不过去,只好应了,临走前给陈节打了个眼色。   ‘你小子,乖乖等我来接!’   接到信号的陈节偷偷地点了点头。   贺穆兰跟着袁放走了,路那罗和白马等人过来检查盖吴身上的伤势,发现盖吴喉部倒没有伤痕,只是手腕间红淤一片,看起来有些骇人。   “这铁娘子,好大的力气,好大的手掌!”   白马撅了撅嘴,“这武艺高强的女人非得人高马大手如蒲扇吗?”   “瞎说什么!”   陈节拍了白马一巴掌,惹得他怒目而视。其他人也对他看了过来。   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度,连忙讪讪道:“在人背后这么议论别人的不是,不太光明磊落。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   “陈节说得没错。汉人在这点上确实要强似我们。”被打败的盖吴倒是很豁达地点了点头。“而且,那铁娘子手掌并不是大如蒲扇,只是手指修长,不过她手上力道确实挺大,所以我挣脱不开……”   他自然不会说当时他已经被“铁娘子”的真实身份弄的震骇莫名了。   可在背后说一个女人如何如何粗壮,也确实不是英雄行径。   路那罗和白马相视一笑,只当这是首领面子上过不去的托词,陈节倒是因盖吴的大度对他起了几分好感。只可惜他早已有了英主,否则若和他投的意气,说不定真会跟着他闯上一闯。   “头儿,要不要拿药油给你在手腕上推推?”白马觉得那红淤格外刺眼。盖吴体瘦,现在是红的,明日就要青了。   盖吴摸了摸手中的红痕,怔了片刻,摇头叹道:   “不必了。留着让我知道……”   和她的差距有多大。     “还没有谢过家主送的皮衣,很是合身。”   “铁娘子客气了,这件皮衣也是我偶得的,能找到合适的主人,才不算糟蹋了东西。你那件外衣也是因我袁家之事而毁,区区一件衣服,算不得什么。”   贺穆兰和袁放行走在迎风阁内。   和盖吴带她过来是从侧面而进,有意避开胡姬聚居的地方不同,袁放是这里的主人,在袁家邬壁里不需要避开任何人,所以跟在袁放后面的贺穆兰彻底了解了袁放在这些胡姬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已经压根不是主仆的关系,而是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病态。   见到袁放走过来,她们会恭敬地跪在他的脚下,离得近的,会虔诚的亲吻他的靴尖。离的远的,也表现出一种极其温顺的驯服姿态。   她见到有一个胡姬脸上还有青紫,见袁放看过来,连忙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因为脸上有伤,一笑之下牵动伤口,顿时笑容变得扭曲起来,让袁放皱了皱眉,旁边立刻就有老妈子把她拖下去了。   贺穆兰想起自己多年前曾陪朋友去过一家规模非常大的动物园,那里面圈养着许多动物,很多动物被关在笼子里以后,就跟半死不活一样躺在那里,从它们的身上都能感受到生命和野性在一点点消逝的痕迹。   和好友赞叹这个漂亮那个威武不同,贺穆兰为着这些美丽的生物被这般囚禁在笼子里的人生感到悲哀。   但也有例外的。   在路过一间关着黑豹的笼子时,那只黑豹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就那一眼,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那眼神如此敏锐犀利,还带着一种不屑的蔑视。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是自己,而在外面看着的是它一般。   就在那个时候,贺穆兰相信“万物有灵”这句话。   但到了袁家邬壁这里,贺穆兰不但没有看到哪个胡姬露出不甘的表情,就连那些没有精神的动物表现出来的颓唐都没有。   有的只是莫名的狂热和理所应当的自然。   可以感觉的到袁放顾忌她的感受,所以对胡姬们的态度表现的不是那么混账,但从这些胡姬的举手投足、行为举止里,贺穆兰已经窥见了这座“迎风阁”的可怕之处。   物化女性,奴化女性,将“胡女”当成折耳猫金毛犬这一类的物种一般豢养起来,而其中的胡姬们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这位家主一直在做的事。   是这个时代的人都有这种“理所当然”,还是这位家主特别的残酷?   究竟是什么让他这般迷恋胡姬,甚至不惜花费血本建造出这么一个畸形的地方出来?   “这座迎风阁,到底有多少胡姬?”   贺穆兰和袁放走出这座精致的建筑时,忍不住回身眺望。   檐牙高啄,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也不过是座和动物园一般的牢笼罢了。   “唔,我还真没有数过……”袁放作势摸了摸下巴,悄悄将数字减了三成。“约莫一两百个也是有的吧。”   “大部分都是舞姬。胡姬善舞,不光大魏,诸国的权贵富商都有养家伎的习惯,否则招待客人时就会失礼。我袁家邬壁比不得那些高门豪强,他们的家伎更绝色的也有,我不过是偏好胡姬,南方又少胡人,所以家伎和别处不太一样,图个新鲜罢了。”   在他心里,是没把铁娘子当做这些以色侍人的奴隶的,也不认为铁娘子会因为这个对他生出什么仇视,最多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就算是汉人女子,在看见家伎和奴婢时,也不会把自己和这些人归为一类,生出什么愤慨来。   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奴就是奴。   生而有别,概莫如是。   若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有些身份的女人,都不会对他的话产生太多的感触。但贺穆兰不同。   她来自一个没有奴隶的地方,来自于一个富贵有别,灵魂却自由的地方。   所以她久久地凝望着这座华丽的牢笼,不停地提醒自己:   “悲悯没有用,错的是这个世界。是这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鲜卑落后制度。所以……”   “不要悲伤,不要难过,不要生气,不要……”   不要个屁啊!   若是拓跋晃要想处置这个死胖子,她第一个帮忙抓人!   只要有机会,她一定毁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   接下来的时间,袁放确实带着贺穆兰逛着袁家邬壁。这位袁家家主也许在“色”上是个恶心的人,但在经营家业上,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   早上闹虎的集市早就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她杀了老虎的那个地方被厚厚的沙土覆盖了起来,想来再过一段时间,就连血渍都没有了,比用水冲刷还干净。   她看见袁家邬壁被收割过后的田地整齐的排列在那里,地里还插着一直没搬走的假人。有些小孩子在田埂间玩耍,见到这位家族过来,一窝蜂的掉头就跑,袁放也没有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   袁家到处都有马,还有不少铁匠铺,这和南方汉人们聚集的城镇非常不同。北方六镇里,随处可见马匹和铁匠铺,那是因为边关经常受到柔然人骚扰,人人都不得不随时做好上马应战的准备。   可袁家这样,就很奇怪了。   注意到贺穆兰一直盯着铁匠铺和马厩看,袁放只是一愣,就明白了“铁娘子”为何好奇。   他对铁娘子有好感,自然是有意交好。   “听说西域为了抵抗马贼沙盗,民风彪悍,即使是女子也能作战。在我们魏地,北方的重镇都陈有重兵,武器和马匹都是常见之物。但其实南方也不太平。自汉末以来,陈郡因为地理位置险要,屡屡受到贼寇侵扰。过去陈郡因为有谢家在,还有一个强大的依仗,现在谢家败落,又大半去了宋地,只剩下袁家苦苦支撑,不得不尚武起来。”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不像是一个酒色过度的中年猥琐男人。   他只是很冷静的在说着这些话,就和在说着“这不过是图个新鲜”时一般。   “铁娘子,你觉得我们袁家邬壁的位置如何?”   “地处要冲,依山傍水,无论是前往哪边都有道路,不远又是淝水,若不是这里是您的邬壁私产,建个城也丝毫不觉得浪费。”   贺穆兰毕竟有两世的经历在,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我听说在北方的六镇,那里的人们虽然过得非常辛苦,但也同样非常的坚强和热情。在那里,一个普通的军户也能对付两三个普通人。鲜卑人的身材比我们汉人高大的多,但是头脑却意外的单纯,会为了陛下的一声征召立刻不要任何东西的投身到战场上去……”   袁放看了眼铁娘子,似乎是在看到她脸上的黑纹后得到了某种安心似的接着说:“你是西域流浪武士,所以我才敢和你说这些有些不敬的话。”   啊,抱歉。   我这身子还百分百就是北方的军户,那种头脑单纯的会因为一声征召就上战场的笨蛋。   妈的,花木兰到底是为了什么去打仗啊。   就为了被人说“真是意外的单纯”吗?   “我虽然也很佩服这些人的勇气,但这在南方是行不通的。袁家邬壁百年来一直是汉人在管,以前我们属于宋地,陛下打赢了刘宋后,四州尽归大魏,我们又成了魏人。正如你所说,我们袁家处在南北重要的关口,可以说,这是大魏最适合经营的地方之一,所以我们这里才能见到这么多南货北货,连西域的珍奇异宝也不少见。”   “如果宋魏一旦开战,或者两国出现一点势力不均的情况,袁家就到了灭顶之时。”   贺穆兰眨了眨眼,马上就明白了袁放的意思。   “你是说,因为宋魏还维护着表明上的‘和平’,双方都不想袁家倒向另外一边,所以袁家反倒可以在这个关口发展?”   “是。如果打仗的话,袁家就不存在了。如果刘宋太弱,或魏国太弱,袁家邬壁就要被迫参战,因为没有一位君王愿意在这么要紧的位置放一个事不关己的势力。我们最终还是要选择自己的立场,才能继续存在下去……”   “因为看透了袁家邬壁的显赫,不过是随时可以在两国交战中消失的镜花水月,所以像我这样‘奢靡无能’的家主才能保住这个位子。我的父兄都是英明坚毅的家主,拥护者如云,但最后都莫名其妙死于非命……”   贺穆兰猛地向他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和他说,他虽然又胖,又无能、又好色贪婪,是因为想要麻痹两国的视线吗?   开什么玩笑!   就算有这个原因,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再说了,这么一个长得不帅,个子不高,还没什么特色的家主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很毁气氛好吗?   正常套路难道不是一个长相邪魅的帅哥说着自己堕落糜烂的苦衷,然后娇弱而又善良的女主角为了他的苦衷默默流泪,从此邪魅反派为她浪子回头,或男主角登场抢走女主让反派彻底黑化什么的……   我又不是女主角!   是了,是为了“狄姬夫人”。   可是就算说他夸耀自己再多,她也不会为了你和“狄姬夫人”说好话的。   性别一致,这完全没有可能嘛!   袁放丝毫没有察觉到贺穆兰面部的僵硬,还在继续诉说衷肠:   “……所以,即使我养战马、磨砺刀剑,也不过是因为我懦弱胆小,为了日后自保作出的选择。当然,我们袁家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两国开战,你一定没见过十年前那场魏宋大战,附近的河水被染的通红,连饮水都不行了”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   我真不是……   “家主,家主,不好了!少家主带着几个家人去找狄姬夫人了!”一个家臣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到他身前就噗通跪倒在地。   “他找狄姬夫人做什么?”   袁放眯了眯眼。   那家人看了一眼铁娘子,吞吞吐吐道:   “说是,说是铁娘子打死了我们家高价买来的老虎,又把虎血虎皮都糟蹋了,要……要……”   “到底要什么!”   “要狄姬夫人赔偿!”   贺穆兰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少家主”是谁,一听到狄叶飞可能被不知道什么家伙缠上了,掉头就往燕飞楼而去。   袁放知道铁娘子是狄姬夫人的贴身侍卫,也没怪她的失礼,反倒一边跟着她往回走,一边安抚她的情绪。   “铁娘子不必着急,那是我大哥的遗子,我膝下无子,一直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或许是娇惯了些,但并非鲁莽之人。”   贺穆兰没有理他,只埋着头往前走。   谁担心他那便宜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她担心的是狄叶飞一个不高兴,让左右把那小兔崽子给揍了!   小剧场:   贺穆兰:我又不是女主角!   作者:呃…你好像是女主角又好像是男主角我到底一开始想写啥来着?   袁放、狄叶飞、盖吴等人:……我们难道不是男主候选吗?    ☆、第68章 夜会“佳人”   贺穆兰赶到燕飞楼的时候,那所谓的“少宗主”根本都没能上楼。   狄叶飞的亲兵都是在西域复杂的局势中锻炼出来的,白鹭们又会各种刁难人的本事,即使贺穆兰不在,若狄叶飞不想见谁,就算是什么少宗主也不可能如愿。   贺穆兰听了袁放和家丁的描述,已经把“少宗主”想象成了一个和他叔叔长得一般圆脸、满身都写着“纨绔子弟”的青年,结果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少宗主不但并不是什么圆脸青年,反而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庞。   这人典型的剑眉星目,长相英挺又不失儒雅,楞谁一看,都不会和“纨绔子弟”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都是一窝生的,长相怎么差这么多呢?   贺穆兰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袁放,再看了看这个青年,赞叹起遗传的奇妙来。   “袁振,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袁放有些恼怒地紧跟着贺穆兰出现在燕飞楼前,对着自己的侄子毫不客气。   “见过叔叔!”这个叫袁振的青年倒是光棍的很,一见袁放来了立刻行礼,甚至还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   “侄儿听说了狄姬夫人的盛名,心中有些好奇,所以冒昧前来拜见。”   “那赔偿是怎么回事?袁家的脸都给你丢完了!”袁放嘴上说得严厉,浑身的气势已经收敛了一些。   看来这位家主真的很宠孩子。   “……那老虎是侄儿托猎户买的,这死了自然是要付钱。侄儿正苦无借口见这位狄姬夫人,又被下人一撺掇……”   他瞟了一眼身后某个长随。   那长随的脸色顿时煞白如雪,一下子跪了下来。   “胡闹!带着你的人走的远远的,不要再来打扰狄姬夫人!”袁放看了眼那个长随,意外的没有打骂他,而是让他以后去马房养马。   但见那个长随立刻一副活过来的样子,似乎半点也不觉得养马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是这一个细节,贺穆兰就确定了这个叫袁振的少宗主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还有可能表里不一。   至少在下人眼里,伺候他比伺候马还要辛苦。   袁振带着下人们灰溜溜的走了,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铁娘子一眼。袁放斥责走了侄子,立刻向贺穆兰解释:   “我一直无子,许是有人告诉他此地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让他产生了误会。还望铁娘子和狄姬夫人不要介意,不会再有下次了。”   误会,什么误会?   一直无字和误会有什么关系?   “在下会向我家主人转达的。今日劳烦袁家主陪在下游览贵地,在下会和狄姬夫人传达您的善意,并表示感谢的。”   所以你就不要再和我解释啦!   袁放见贺穆兰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放心的走了,贺穆兰等他走的没影子了,立刻返身上楼,边走边问狄叶飞的亲兵:   “怎么回事?那袁振来闹事?”   “不像是故意闹事,倒像是要把‘狄姬夫人’逼出来。而且他话里话外都在挤兑狄姬夫人失了客人的本分,倒真是奇怪的很。”   这态度不像是去拜见客人,倒是想赶走家中的恶人似得。   “那孩子怕是担心我会当上宗主夫人,再给袁放生几个儿子,抢了他的位置。”狄叶飞的身影从二楼的某个角落里闪了出来。   他根本就不在顶楼,而是一直在二楼看着动静。   “噗!”贺穆兰一下子喷了。“袁放要能生孩子早就生了,还等到现在才生?”   说不定纵欲过度亏了身子,早就不能生育了。   “那不一样,狄姬夫人可是身份高贵、富可敌国的绝色美人,和迎风阁里哪些胡姬不同……”狄叶飞看着笑意突然消失的贺穆兰:“你怎么了?在迎风阁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还有,你怎么是和袁放一起回来的?”   贺穆兰一想起迎风阁里的见闻就有些烦躁,待听到狄叶飞说起,忍不住就问出了口:“你也觉得迎风阁那种事是对的吗?”   养着一群胡姬就为了“招待客人”和“发泄欲望”?   “当然不对。身为一地宗主,钱财要用在对邬壁有用之处。但凡训练人马、置办农具、采买货物,哪一种都比满足Y欲要有价值的多。这个袁家主也许不傻,但私欲太重,不成大器。”   狄叶飞不屑地挑了挑眉。   “我是傻了问你们这个……”贺穆兰揉了揉额角,“要说我怎么和袁放一起回来的,说来话长。我们回屋子再说。”   “那屋里也许还有机关,就在楼上空旷的走廊里说罢,让亲卫们守着。”   两人又上了一层,贺穆兰开始把自己的经历和狄叶飞说起:   “我和盖吴去了迎风阁,见到了我要找的陈节,后来……”   “……那盖吴不知怎么认出了我的身份,当时袁放也在场,我和他不可细说,便约定今夜子时在这燕飞楼后的湖山边再见。”   贺穆兰咬了咬唇。   “你说这盖吴,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   “卢水胡人一向不按常理行事。究竟为何,只能看今晚如何商谈了。若能在盖吴那里得知袁放有没有通敌,那就更好了。”狄叶飞思索了一会儿。“听你的意思,盖吴似乎还不知道陈节曾是你的部下?”   “是的,我没看出他对陈节有什么恶意的地方,反倒好像招揽了陈节。”   “这倒是个好消息……”狄叶飞自言自语了一会儿,“那就这样吧,你晚上去见盖吴,反正他也打不过你。我留在燕飞楼帮你吸引袁放的注意,我会安排好手先埋伏在湖边,若盖吴有不对,你就把他拿下吧。”   他在西域也吃过卢水胡雇军的亏,当下就有些兴奋:“盖吴可不是普通首领,他下面的人极为信服他,他又一直反对陛下对杂胡的态度。若是真能把他抓回去,大魏说不定能少一个隐患。”   “……这不太好吧,他都没在袁放面前揭穿我的身份,我却设下埋伏抓了他……”贺穆兰想了想,觉得不妥。   “这样不行,我接受不了。若他对我有恶意,当时就能把我留下了。他既然善意对我,我便不能以怨报德。他对陛下的施政有何意见,并不能让我安心这样做,我毕竟已经是白身了。”   “你难道觉得我想要抓他立功,升官发财?”狄叶飞拧着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贺穆兰。   “你就是这样想,我也不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何况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贺穆兰聪明的顺毛摸了一把,成功的平息了狄叶飞的怒火,“只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先探探虚实也好,你觉得呢?”   “就算不抓他,湖边的人手不能少。”   狄叶飞用不得商量的口气做出了决定。“太子殿下有令,到这边都听我的,你若要去也可以,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啊……万恶的阶级……”贺穆兰耸了耸肩。“那就听你的。”      午夜,贺穆兰避过众人视线偷偷来了湖边,在盖吴说的那块大石头边等候他的到来。   盖吴知道燕飞楼后的环境,说明他曾在这之前来过这里,而且一定对袁家邬壁很熟悉,所以才知道燕飞楼后面有湖,还有石头垒成的“山”。   这袁放会和一个西北的雇军首领有交情,果然并非一般地方宗强。   想到袁放白日里对她说的种种“苦衷”,贺穆兰已经信了三分,至少这位袁家主,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庸。   但这并不能减少她对他不好的感观。   夜御数女什么的,实在是太败坏了。   冬日里的风十分冷冽,南方的冷风和北方的比,更是多了一种湿冷,尤其是在湖边,那阴气几乎能钻到她的脖子和袖筒等露出缝隙的地方去。   她吸了口气,努力让冷风将已经昏昏沉沉的脑子吹得清醒点。自到了古代以后,晚上熬夜的时间极少,她已经养成了早早上床早早起床的习惯,今日为了盖吴熬到半夜,也算是“破戒”了。   想到狄叶飞说会安排人手提前藏在湖边,贺穆兰仔细注意了下可以藏人的地方,却发现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踪影。   这些白鹭官有这么厉害吗?   她印象中,虎贲军的斥侯没这么强悍啊。   .   “谁在我上面?”   一个极小声的声音从湖石上方空洞的位置传了过来。   “是我!”   “这里到底几个人?他X的全在这里怎么回事?”   “……没其他地方藏啊!”   “什么东西一直敲我屁股!”   “老四,快把你屁股从我面前移开!你这几天到底有没有洗澡!”   “洗个毛!天天守夜的是我!”   “那你别放屁啊!”   “噗!”   “我艹!”   “别吵别吵,盖吴来了!”   一群人吓得屏住了呼吸。   “你……怎么过来的?”   贺穆兰怔愣地看着像是突然冒出来的盖吴。   “这不能告诉你,花将军。”盖吴站在贺穆兰身边的阴影下,微微露出牙齿笑了出来。“还是说,唤你铁娘子更合适?”   “还是喊我铁娘子吧。”贺穆兰轻声回答。“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世上能让我盖吴甘拜下风的人不多,赢的如此干脆利落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这力气这般大的,出了你以外,我想不到别人。”   “……多谢夸奖。”   “这不是夸奖,卢水胡人敬重英雄,此话并不是作假。”盖吴看了眼贺穆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我能问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吗?”   “那我能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吗?你应该被游县令驱逐,回西北去了才对。”贺穆兰也不甘示弱。   “……我若告诉你我做什么,你能告诉我吗?”盖吴居然露出了笑意。“我虽两次败在你的手下,却对你毫无恶意,这点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就像盖吴和‘铁娘子’结交那样,不知可有机会?”   “我交朋友一向看对方有没有诚意。”   “那我便先说,表示我的诚意吧。”盖吴咧了咧嘴。   “我有位叔叔在刘宋某个贵人手下办事,有意让我去帮个忙,雇金丰厚。我在梁郡砸了买卖,没了进项,手下们都要吃饭,便去看看生意好不好做。”   “再者,我被逼发了那样的毒誓,手下也多有不满。此时换个地方,换个不用和平民对上的活儿,也能稍微平息下众怨。这袁放有去刘宋的门路,能让我的大批手下顺利抵达宋境,所以我在这里。”   盖吴盯着贺穆兰。“我的说了,你呢?”   “我来找你。”贺穆兰老实回答。   而且她已经找到了。   “什么?!”   盖吴发出了一声简直快断气的呼吸声。   他……他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   湖石假山里。   “花将军刚才说什么?”   “老三,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你脚边了?”   “嗯,我的心掉了。”   “哦,原来我刚才踩到的是老五的心。”   “不是说来找陈郡尉的吗?怎么变成找盖吴了?”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嘛,找到盖吴就找到陈郡尉了。”   “那这卢水胡这么激动做什么?话说回来,难道花将军没看上狄将军,却看上这么个卷毛小子?”   “你们想死吗?”   “哇!” 小剧场:   狄叶飞:老子的心才是被你们踩掉了!    ☆、第69章 袁放求亲   寒风中,贺穆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   比寒风更寒的,是盖吴知道自己误会后的心情。   “……你们偷偷摸摸来了陈郡,又进了袁家邬壁,自然可疑。袁放立场不明,你们又和袁放颇多接触,所以我们便来了。”   贺穆兰见盖吴终于学会了好好呼吸,也松了口气。   他要是一口气喘不上来死在这,她还要多处许多麻烦。   “竟是为了我们吗?”盖吴低头捂住了嘴巴。“唔,说到底还是为了袁放。”   他抬起头。   “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竟肯帮我们?为什么?”   莫说贺穆兰不肯相信,就连藏在湖石垒成的假山里的那些白鹭们,也都一个个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想让那袁放倒霉。”盖吴阴森的笑了起来。“我也是胡人,他弄了那么一个迎风阁,将我们异族的姐妹如同猪狗畜生一般的对待,我为何要帮他?”   所以他从来不碰那里面的女子,因为他有着“物伤其类”的悲悯。   都是一样的人,只因为样貌不同,信仰有别,就成为别人眼中的“好货色”,卖来卖去。   他们卢水胡人生性倔强,不肯屈服,情愿从小学习武艺,拿命性命换取别人敬重的本钱,若不是如此,怕是也不会比这些胡姬的下场好到哪里去。   这世道就是如此,可他为什么要顺从这个世道?   佛家有云:“一切诸相皆是虚妄”。既然皆是虚妄,他做什么最后都是虚妄,那为什么不能按他想的去做?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贺穆兰想不到盖吴竟会为了这个不惜得罪袁放。   “佛说众生平等。”   盖吴只要一想到白马成全的那个胡姬,想到迎风阁里送往迎来的胡女们面对男人们恭顺的讨好,全身就会感觉变得冰冷,然而他的脑袋却会像火烧一样热起来,只能靠雕木头来平息。   “竟只有你知道我愤怒的是什么。”贺穆兰的眼里闪动着光芒。“就凭这个,你便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嗯?”   “我说,虽然你的行为是混帐了点,目无法纪了点。”贺穆兰由衷地赞道:“其实你是个好人。”   她在称赞我。   可是我为什么觉得怪怪的?   是哪里不对吗?   盖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正因为“花木兰”的夸奖而“嘭嘭嘭嘭”的剧烈跳动着。   “我想知道,袁放有没有内通敌国。”   “与其说他是内通敌国,不如说是难忘旧主。他们袁家原本就归刘宋,是四州被夺后被迫归了魏国的。在四州,像袁家这样立场的邬壁不知道有多少,只不过袁家势力最强、位置最显要,所以才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盖吴并不单纯是个武夫,分析起局势也是头头是道:“袁家不但有结交刘宋的贵人,也有结交北地的魏国权贵,所以它才能站到现在。在陈郡,只有袁家能够轻而易举的将我南下的几百人马偷送到宋国去,但你问我他有没有投靠宋国,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怎么送你们去呢?”魏宋边境都陈有重兵把守,想要通过边境,除非动武,否则别想过去。   “从水路。袁家结交的宋国贵人在淝水沿岸都有部下,只要风向对了,我们乘船而下,便可达到宋地。袁家邬壁的地下有一暗河,暗河出去的那条支流直通淝水,这便是袁家最大的秘密,也是袁家为何可以源源不断的得到南货的原因。”      一声清晰的抽气声突然在湖石背后响起。   离得稍远的贺穆兰和盖吴正沉浸在对话中,自然是没听到这压抑着声音的抽气声,可是藏匿在湖石中的众白鹭,和那位应该男扮女装睡在卧房的狄姬夫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白鹭都是精于藏匿和侦查的好手,他们百分百肯定他们潜藏在这处湖石周围的时候,这附近绝无其他人。   难道这处待客的燕飞楼真的有如筛子,四处都是暗道?盖吴无声无息的出现了,这抽气声的主人也能凭借什么法子无声无息的出现?   那他实在是倒霉,遇见了魏国最厉害的刺客们。   “抓住他!”也藏在湖石假山中的狄叶飞小声的下令。“不要发出动静。”   两个身手最好的白鹭弯着腰,像是猫一般轻盈的掠了出去。随着一声极小声的闷响后,那两个白鹭只进来了一个,表情怪异地对洞中的诸人说道:“是白天那个要见狄姬夫人的袁家少主,还带着三四个人。现在已经昏了……”   “怎么办?”   这湖石是用石头垒成的假山,里面别具匠心的做出盘绕而上的石道和可以进入假山山腹的穴道,但即使如此,这也是座假山,能藏起四五个人已经是极限,想要再拖一个成人进来是肯定放不下的,别说还有三四个人。   这下狄叶飞也觉得棘手了。   这可不是什么随时可以消失的阿猫阿狗,袁放无子,这便是袁家邬壁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家主,拥有仅次于袁放的重要身份。   “狄将军……”另一个白鹭闪身进来。“不远处有个地道,还有人朝这边来,有几个背后背着木桶,带着武器。”   他说话间,已经有人开始发出声音。   “是少宗主,少宗主和王林他们怎么晕了!”   这下子,就算是盖吴和贺穆兰再迟钝也听见动静了。   “谁在那里!”   贺穆兰给盖吴做了个藏起来的手势,独自往传出声响的地方疾奔。那几个后来者大概也觉得不妙,只是苦于背着桶跑不快,自己的主子又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进退两难间一下子被贺穆兰抓了个正着。   “你们是谁?为何鬼鬼祟祟的在燕飞楼徘徊?”   贺穆兰拔出腰间佩剑,长剑出鞘时发出了“匡仓”的一声轻响,那几个袁家邬壁的人也不敢再待了,调头就跑。   盖吴一见到来了外人,立刻闪身进了最适合藏人的地方……   ——湖石垒成的假山之中。   狄叶飞和几个白鹭正在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考虑要不要出去帮贺穆兰一把,猛然间进来一个瘦高的身影,也躲在隐蔽处向外张望。   夜间黑暗,白鹭和狄叶飞们都藏在阴影之中,盖吴自然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可白鹭们都吓坏了。   被叫做老二的白鹭官像金鱼那样吧嗒吧嗒地动着嘴巴,而且狂摇着手,而老三则是把嘴掩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假山外,贺穆兰轻而易举的抓回了几个逃跑不成的鬼祟之人,背着桶还能跑多快?她甚至踢折了他们的腿,让他无法再跑。   有一个人背上的桶绳断了,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在地上滚动了片刻后破了个粉碎,刺鼻的气味立刻传了出来,刺激的所有人一个激灵。   是火油!   大半夜背这么多火油来做什么!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燕飞楼那边,燕飞楼上的火把越来越亮,也隐约有喧闹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座楼一直是袁家邬壁待客之用,底楼有许多的下人随时听从伺候。贺穆兰和白鹭们是用绳索从二楼而下,自然是没有惊动楼下之人,可是此时动静太响,这半夜又寂静的很,油桶破碎之声顿时传了出去。   她扫视了一眼脚下躺着的袁振,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会不会坏了自己的事,再看了看已经抖得直如筛糠的众袁家下人,叹了一口气。   “只能委屈你们了。”   她在众人惧怕的眼神中伸出手……   一一将他们打晕了过去。   ‘真奇怪,这时候白鹭应该来扫尾才对,为何没有一个人出来?’   贺穆兰看着倒了一地的不速之客,轻轻出声:   “盖吴,人已放倒,你该走了!”   盖吴从假山里显现出身影,露出对着贺穆兰抚胸行礼:“这燕飞楼四处都是暗道,你们多加小心。”   他看了眼地上的众人,尤其是袁振,意外极了。“你杀了他们?”   “当然没有!我只是把他们打晕了!”   盖吴语气中的理所当然吓了贺穆兰一跳。   谁会莫名其妙的杀人灭口啊!   “其实杀了还是好事,拖到哪个地道里藏起来就是。只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盖吴看着已经开始往这边移动的火把。“我先回去了。若有麻烦,派人去迎风阁送个信,我们卢水胡人送你们出去!”   刘宋之地可去可不去,在他心里,为了生意冒险,还不如结交花木兰这个朋友。至少花木兰是当世难寻的高手,而那边那个只是快要失势,朝不保夕的王爷。   好不容易两人有了点交集,和花木兰比起来,袁家邬壁也算不得什么。   盖吴丢下这句话,拔足狂奔了起来,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贺穆兰的视线里。   随着盖吴离开,白鹭们总算松了口气。   刚刚真是吓死了!   万一被看到了,会不会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弄僵啊!   说好两人密谈,结果埋伏下一堆人手什么的。   只有狄叶飞脸色不太好。   燕飞楼明显是袁家监视客人的地方,而且有不少的通路。否则盖吴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这袁振也不会无缘无故半夜带着下人和火油来这僻静的地方。   燕飞楼四周虽有太守借来的郡兵把守,但这毕竟是袁家的地方,若还有密道直通燕飞楼内部呢?那岂不是一下子就被烧了个干净?   “狄姬夫人”和“铁娘子”都在顶楼,等跑下来,也不知道已经烧成了什么样,这整座楼都是木质的,现在又是冬天,天干物燥……   袁放难道早就看出了他们不对?   还是袁振的自作主张?   狄叶飞和一群白鹭藏在假山里不敢轻举妄动,一群郡兵和袁家的若干家人已经赶到了湖边。   贺穆兰站在“尸横遍野”(??)中,望着举着火把灯笼跑来的众人,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只不过是半夜出来走走……”   “想不到还能抓到一群笨贼。”      “振儿怎么会半夜出现在燕飞楼?你说是铁娘子把他抓住的?”袁放听了宋二的话,立刻从床上一下子爬起身来。   宋二的脸色不见得比袁放好到哪里去。   “以前就和你说过你那侄儿只知道玩手段卖聪明,行事又恶毒,除了那张脸能做人以外,根本就不适合当一家之主。他大半夜带着一群护卫从暗道去了燕飞楼,还背着火油带着火镰,想要一把火烧了燕飞楼……”   “怎么可能!”袁放惊得鞋子半天都没穿起来,一脚蹬开伺候他的贴身丫鬟,就这么穿着袜子站起身来。   “铁娘子放了其中一个来报信,下人报到我这的时候,他浑身被泼满了火油,惊得我连觉都不敢睡了。那你是侄儿的心腹,他都一五一十说了,还能有假!”   “我白天明明已经和他说的很清楚,这狄姬夫人是客人,不可怠慢!”   “怕就是你这个话刺激了他。他多年来顺遂惯了,你那些胡姬他也是想睡就睡,想送人就送人,突然遇见一个不能碰的,怕是要多想。总归不是你的儿子,仗着自己是袁家唯一的血脉,一点都没办法让人省心!”   宋二先生立在袁放身边,一点下人模样都没有的说到:“这狄姬夫人身后站着的是费羽太守,虽然说并非亲眷,但难保这狄姬夫人还有没有其他人脉。你若是弄出什么波折来坏了我们的大事,别怪我们不客气!”   宋二先生一直担心那绝色的女富商勾了袁放的魂去,所以三令五申,和其他买来的胡姬怎么弄都可以,只有这位身份不明的夫人只能商谈生意,不能牵扯感情,他也应允了。   这几天看来,虽然袁放对这狄姬夫人热络了点,但也没贴上去凑人家面前,和狄姬夫人见面也少。虽然宋二不相信袁放就这么放过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儿,可也只能常在身边提点。   如今看来,袁放倒没出什么问题,袁家这位公子却是扶不起的阿斗!   这下连他都没法子回去和主人交差了!   “闲话休提。现在问题是怎么把袁振要回来,尽早补救。”   袁放开始自己穿鞋。   “还望宋二先生教我。”   “教,怎么教?你的好侄子带人去烧楼,那可是几百条人命啊!你待客的地方外面有地道直通内里,换成你你翻不翻脸?那狄姬夫人不是脑子空空的笨蛋,一住进去就找到了隔墙和铜管,她会不起疑心?”   宋二先生说的很不客气。   “恐怕就是因为她不相信我们,那铁娘子才会半夜都不休息四处巡逻。这下真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宋二蹙了蹙眉。   “要不然,索性用武的!”   “不可!”袁放急忙出声,又顿了顿,“我侄子还在他们手里呢!”   “那你就亲自登门,负荆请罪去吧!”   .   燕飞楼内,贺穆兰等人比袁放还要头疼。   “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袁振的嘴堵着吧?”贺穆兰的脸上半点刚才抓人时的凌厉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我们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下面要做的就是想法子安全离开袁家邬壁了。”袁振现在被绑在那间又有铜管又有隔墙的主室里,又有亲兵把守,就算醒过来也走不脱。   “这人暂时不能放,等我们安全离开了袁家邬壁,谅他们也找不到狄姬夫人和‘铁娘子’。”   狄叶飞看了看一身女装,嫌恶地一皱眉。   “也就南边局势复杂,若在西北,有这样的宗族,早就被铁蹄踏破了。”   “就是因为你们的手段简单粗暴,所以西北才屡压屡反。你们就不会好好找找原因吗?”贺穆兰翻了个白眼,“这事就交给你了。反正我就是个女武士首领,你才是那个‘女王大人’。”   狄叶飞一点都不担心袁放会如何。如今是袁放理亏,袁家唯一的血脉又控制在她手里,莫说“狄姬夫人”只是“受惊过度”想要回项县,就是此时他狮子大开口想要敲诈一笔,袁放也没有办法。   下面要做的,无非就是等了。   狄叶飞和贺穆兰都以为袁放就算不马上就来登门要人,至少也要先派个管家什么的安抚下,比如说那个看起来不怎么厉害却是袁放左右手的宋二先生。   结果直到第二天早上用过早膳,袁放才带着宋二先生和几个重要的家人匆匆拜见,希望能好好谈一谈昨夜发生的事情。   此时贺穆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半夜要和盖吴商议事情,一直熬到半夜都没睡,后半夜又担心袁放来硬的抢人,一直忍着没睡。太阳出山前后是熬夜之人最困的一段时间,心理素质强大的狄叶飞居然能在发生这么大的事以后眯上一觉,而她却要睁着眼睛等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袭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燕飞楼的主厅里,一身绛紫色华服的“狄姬夫人”依然是那么明媚动人,只是脸色苍白,就连眼下都有淡淡的阴影(画出来的)。   而她身后忠诚的女武士则依旧是那副坚毅少语的样子,身体站的笔直,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无悲无喜。   袁放见到这架势就露出一脸歉意,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晚之事我已经全部知晓,此乃袁家之过,我决不推辞。只希望狄姬夫人给我补偿的机会,能弥补你受到惊吓后的损失。”   狄叶飞真要坑人的时候,那也是坑人不眨眼的。   “袁家主,在来袁家邬壁和您谈买卖之前,费羽太守就劝说过我别来。我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您又偏好胡姬,不能让人不多想。我是相信手下人的本事,也相信您不是个会被欲望冲昏头脑之人,所以才一意孤行的亲自前来袁家坞商谈,希望能表现出双方的诚意,谈妥合作之事。”   狄姬夫人惨然一笑。   “可我却不知道,袁家主不是想要我的人,而是想要我的命。我和您无冤无仇,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去买别的铺子就是,何必要弄出人命来呢?”   狄姬夫人挤兑袁放的话一出,宋二先生和他身后几个管事脸色微微难看了起来。   倒是袁放依旧是那副十分悔恨的表情,连连摇头。   “夫人确实是美人,若说袁某没有动心,那一定是骗人的。只是这世上美人千千万,什么人是值得平起平坐的客人,什么人是可以豢养的宠姬,我还是分得清的。先前借口将夫人留下,也不是因为袁某看中了夫人的美貌想要借机行事,而是另有缘故。”   这袁胖子好口才。   贺穆兰脑袋昏昏沉沉,他说的话也听得是模模糊糊,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皮阖上。   “我不明白。难道您留我下来就是想要把我们一群人烧死在这楼里吗?”狄叶飞可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这燕飞楼究竟还有多少密道?我只要一想到我一合上眼就能有人偷偷摸摸进了我的房间,连眼睛都不敢阖上了!”   袁放也没想到狄姬夫人居然完全不按照他说的话接,只能无力地解释:“袁家邬壁乃是先祖所建,既然是为了防御外人攻击,自然机关不少。也不只是燕飞楼这样。这也是为了居住者的安全,若有个万一,不至于被一下子围死在里面。若说只针对夫人,那就言重了。”   狄叶飞心里暗暗一惊。   按照袁放的意思,不但这燕飞楼有暗道,各处都有暗道。盖吴说他去刘宋是通过袁家的暗河,那就一定还有地下水源。想要灭了这袁家,除非从内攻破,一举擒住家主,否则袁家四通八达,他有太多的法子逃跑出去。   “也罢,我知道狄姬夫人一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徒说无益。我那侄儿一直担心我若找个夫人会不再疼他,他少小失亲,平日行事也有些偏激,都是我们这些大人惯坏了。”袁放顿了顿,“我原想着等狄姬夫人和我再熟悉一些,才提出此事,如今这样,为了表示诚意,我还是先说吧。”   “狄姬夫人,我知道你有西域的珍酿‘美人泪’,想来你的商队能够交易的西域奇珍也是数不胜数。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和袁家合作,大赚个一笔?”   “哦?家主是何意?”狄叶飞坐正了身子,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袁放看了眼宋二先生,这正是他们晚上想出来的办法。   用利益将双方捆绑在一起,哪怕是有杀亲之仇,也能暂时合作,更别说只是一场虚惊了。   “项城虽然位处南方富庶之地,但大魏毕竟经营不久,比不得汉人高门聚集的洛阳、和鲜卑贵族云集的平城等地。我知道夫人选择这里是因为有费羽太守庇护,但费羽太守在此地已有四载,政绩又都是上等,也许很快就要高升,像我们这样的商人,开辟一条新的商路颇为不易,到那时,夫人倒要添出不少麻烦。”   袁放见狄姬夫人听得认真,心中也是一喜。   有门!   贺穆兰听的眼睛已经快要合上了,猛听得狄叶飞突然对自己道:   “铁娘子,袁少主这时候一定是醒了,吩咐家人不要怠慢,若醒了,记得伺候他洗漱用膳。”   贺穆兰一下子醒了过来,道了句好险,连忙称是就往主室而去。   她知道这话是说给袁放听的,所以吩咐白鹭们也很随便,又见那袁振根本没醒,就只嘱咐千万不要解了他的绳子,也不要少了人看守,要醒了给点吃的喝的,就随便找了条布巾要了盆水,洗了一把冷水脸清醒清醒。   袁放拿不住狄姬夫人支开铁娘子是信不过铁娘子,还是故意表示出自己的善意。但他口中却是不停,继续示好:   “费羽太守不会永远在这里为官,袁家邬壁却是跑不了的。我袁家在此地经营数代,邬壁墙高田广,又有荫户数千,正适合长期合作。若夫人愿意冰释前嫌,还回我的侄儿,我愿将与刘宋通商的商路与夫人共享,助夫人在南方打开局面!”   “袁家主对您这侄儿,倒真是情深意切。”   “我就这么一位血脉亲人,自然是要多操心点。”   袁放长叹了口气。   狄叶飞此言倒是不虚。这袁放之前一定是想多观察一阵子,再决定要不要合作,或许还有其他打算,想要在这场商议中占据主导地位。   可是被他那脑子不清楚的侄儿这么一闹,就只能先行示好,主动把主导权交到她的手里。   只可惜,他不是什么狄姬夫人,也没有什么货物可以拿去南宋卖。   否则,还真难保“狄姬夫人”会不会动心。   “袁家主,您如今是邬壁的主人,您说愿你我双方放下嫌隙,一同合作,我自然是信的。可我与您那侄儿却有了龃龉,难保日后处的不愉快。所谓合作,当然要双方互相信任才能继续。我也不想哪次再来袁家邬壁,被一把火无缘无故烧成了柴火,我不是每次都能找太守借来郡兵的……”   他说的也是现实。谁也不能保证这位少家主对“她”没敌意,要是以后再故意下绊子,别说作生意了,说不定人财两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袁放打从心眼里就瞧不起那种娇滴滴的胡姬,认为她们只能成为万物,雌伏在男人身下shenyin。他收集各国的美貌胡姬,无论是有些聪明手段的,还是如如今迎风阁楼顶那位性烈如火的,一旦以利诱之,以权压之,只要略施手段,无不乖乖就范,任他施为。   但他面前这位狄姬夫人,真是不可让人小觑,说话间就把局势引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反复提醒他的侄儿还在她手里。可要说撕破脸或者完全没谈下去的想法,却也没有。   若说她对这生意没意思,满心只有愤怒吧,她又叫心腹的铁娘子去善待他被关押起来的侄儿;可若说她想做这个生意吧,如今就该见台阶就下,想法子为自己争取好处才是。   结果她油盐不进,非要他先保证她的安全,才肯继续往下谈。   还是说她真是被那小畜生吓破了胆子,已经生出退意了?   若真是这样,赶紧给些好处,就算是多赔些财产,乖乖送走了她才好。   “狄姬夫人要真不相信袁家,我袁家愿意将大同坊那几间铺子送与夫人,当作赔礼,从此以后,只要狄姬夫人来袁家邬壁,我袁家一定礼数齐全,尊为上宾。”袁放不住苦笑,“狄姬夫人也无子嗣,自当知道没有子嗣的苦处。我袁家就这一条血脉,希望狄姬夫人能够海涵。”   狄叶飞不是真的狄姬夫人,自然没有太多感触,但此时“铁娘子”刚刚回返,他一眼看到花木兰,想起素和君和他说起过花木兰不能生育的事情,突然就发起了征。   没有子嗣真的这么可怕吗?情愿为了一个混帐不停的擦屁股,就为了让那个位子上坐的是一个姓袁的家伙?   血脉延续虽是天性,但这世上能把两个毫无相关的人从此连为一体的,大多数时候都和子嗣无关。为何世人如此看重子嗣和血脉,甚至能让袁放这样的聪明人都变得盲目和妥协?   “夫人,事情已经办好了。”   贺穆兰见狄叶飞望着自己发怔,以为是自己回来的太慢,连忙又解释了一句给袁放听:“我已经亲自确认过了,袁少主现在很好。”   袁放听了铁娘子的话顿时松了一口气,露出关切的表情:   “狄姬夫人,我已表达了我能提供的所有诚意。若你愿意放下心结与我袁家合作,刘宋庞大的商路就等于向你敞开。刘宋百工齐备,丝绸和珠宝都巧夺天工,远非北方可比,即使是西域,刘宋的丝绸和用器都很抢手。”   “若你实在不愿,我袁家立刻就将那几间铺子的地契送上,恭恭敬敬地送你们回项城,决不食言。”   这下子,无论是贺穆兰也好、袁放也好,甚至是宋二先生和其他心腹管事都一齐看向了“狄姬夫人”,等待她的决定。   任谁都可以看出此时上策是同意和袁放合作,商人牟利,只要有利可图,即使与虎谋皮也有可为。更何况狄姬夫人曾经亲自去过集市,自然知道袁家肯定有某种渠道能够长期偷运东西入魏,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南方的特产出售。现在先答应下来,握着袁振再和袁放慢慢谈判,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即使狄姬夫人真的是个无知的妇道人家,此时只想拿点好处快点离开这里,袁放抛出几间铺子赎回袁振,也已经有了足够的诚意。项县的大同坊是陈郡最重要的行商之地,那里的铺子价值不菲,否则狄姬夫人也不会为了几间铺子冒着被色中恶鬼侵犯的危险亲自前来。   此乃中策,也是最安全的做法。   所谓下策,就是继续不依不饶的和此地的主人讨回公道。莫说现在他们在别人的地盘,对付人多势众,就算真是袁振丧心病狂做下了火烧燕飞楼的事,以狄姬夫人现在的情况,除了回项县向费羽太守告上一状,也做不了什么。   宗强之所以连朝廷都为之妥协,弄出个“宗主督护制”,不是没有原因的。   狄叶飞想了想,他们都是演戏,玩大点反倒好做周旋。此时拿着几间铺子灰溜溜走人,从此就再也没有这般在袁家邬壁打探虚实的机会了,二来那袁家公子似乎是偷听到了盖吴和花木兰的对话,万一现在交回去,结盟不成反倒结仇,知道了袁家地下水道的秘密,又不是合作关系,这袁放怕真是要想法子杀人灭口了。   所以狄叶飞作势思考了一会儿,主动询问袁放:“我若和贵方合作,如何分成?你如何保证我就一定会获利?我南来北往,不常在此地,西域到刘宋的商路如何保证安全?既然要合作,这些都要提早说清楚才是。”   “还有袁振,我得和你确定如何合作后,才能将他还你。”   “那小畜生冒犯了夫人,让他在您那吃吃苦,也算是给他点长进。”袁放见狄姬夫人终于表态,也是大喜。   “既是合作,自然是五五之数。”   他已经听说费羽太守夫人也参了一份子,和这位狄姬夫人一起在做生意。若能搭上陈郡太守的路子,从此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不需要像这几年这般做得如此小心了。   “无论是鄯善的绝世珍酿‘美人泪’,还是西域的奇珍异宝,夫人收购多少,我袁家按同样的数量也收购一份,或干脆出资一半。待东西运到刘宋,我负责售卖出去,所获之利对半分成,以金银或丝绸绢帛结算,这都好说。若夫人想要采购什么,就从你那份货款里出,您出售南货的事情,我袁家并不插手,只抽取一成的跑腿钱,如何?”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我也不许操心货到了南边的事。但如今吐谷浑也不太平,若从西北走,一路沙盗马贼横行,我的货物带的若多了,风险就会更大。你可知我这一路过来有多凶险?若不是有铁娘子相护,几条命都没了。”   “我从鄯善到项县的路程,要比你到宋地长太多了。”   狄叶飞想要探查袁放能够动用的人马到底有多少。   来之前拓跋晃和费羽太守曾经打探过,袁家邬壁可以作战的男丁约有三千,训练有素的甲兵却是不超过八百。养兵极其费钱,否则袁放也不会冒着这种掉脑袋的危险私下和刘宋交易了。   “这个……”袁放想了想。“我袁家的甲兵家将要用于邬壁的防御,宋地那边也不是全无危险。要调去保护夫人的商队一路西行……”   他见狄叶飞皱起眉头,立刻又解释说:“不过,此事也好解决,无非就多破费一些罢了。”   他吩咐一个管事:“去把盖吴首领请来,就说我有生意要做。”   听到袁放说到盖吴,贺穆兰露出怪异的表情。   这下子玩大了,要找盖吴来,还做生意,不会是请他们保护商路吧?   “盖吴?”   袁放那边不知道陈郡早就知道了蒙面劫狱的是盖吴一伙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咧咧的把这群卢水胡人叫到“费羽太守夫人的好友”面前来。   ‘这袁放也是个大胆之人。’   狄叶飞轻笑着在心中赞了一句。   “就是和昨日和铁娘子一起在集市制服猛虎之人。他是杏城卢水胡‘天台军’的首领,从者上千,只要有钱,这样的护卫生意当然也是接的。”袁放似乎很高兴能让盖吴派上了用场,连说话声都上扬了一些。   “他们卢水胡人骑兵众多,武艺精湛,最适合保护夫人的商队。若是夫人可以接受,雇佣这群卢水胡人的价钱也好商议。所需的雇金我七夫人三,您意下如何?”   “可。”狄叶飞干脆的点点头。   盖吴是敌是友都不知道,先这般答应了再说。   “夫人干脆!”   “先莫夸我。我怎知您把我的货卖到南边,究竟卖了多少价钱?听袁家主的意思,似乎还不想让我知道这条商路的仔细,即是合作,这有些过分。”   狄叶飞似笑非笑。   “说到底,我们还是缺乏信任。”   听到狄叶飞的话,宋二先生突然上前,在袁放耳边说了几句。   袁放闻言后眉头一展,连小眼睛都在冒光。   “夫人,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很容易。您在西域颇有势力,我却是在南境有一份家业,您是妇道人家,经常抛头露面也不合适,除非双方都有了可以信任的关系,方可成事……”   “你说的没错。但所谓可以信任的关系……”   狄叶飞疑惑不解。   “夫人可曾想过联姻?我嫡妻之位空悬,膝下也无子……”   贺穆兰实在忍不住想要狂笑。她得靠狂掐大腿才保证自己不笑出声来。   周围守护的亲兵和白鹭也是一样的怪异表情,面容顿时扭曲到让袁家人不注意都不行。   难怪狄姬夫人曾说她的部下全是亡夫的死忠,不得不顾忌手下人的看法,如今只是提出联姻,这些下人就已经面色怪异到如此地步。   “我并无再嫁……”   “不不不,我没有冒犯夫人的意思。若是趁机求娶夫人,那就不是要合作,而是自讨没趣了。”   袁放笑的更加憨态可掬。   “我想娶的是夫人的心腹——铁娘子。如此一来,双方都有了可信任之人,铁娘子对您又是忠心耿耿……”   贺穆兰彻底傻了眼。   啥啥啥?   娶谁?   她怎么没听懂呢?   袁放原想着这个建议应该双方都能满意,他若有半点不对,铁娘子立时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这诚意也已经足够。   他却没想到,狄姬夫人顿时跳了起来,柳眉倒竖地叱了出声:   “不行!”   “不行!”   盖吴脸色铁青的也进了屋。   小剧场:   宋二先生:(耳语)联姻可成。若人选不合适,可以考虑其他人。   你好色如此,那狄姬夫人是不会嫁的,你侄子倒是长得一表人才,虽然年纪比狄姬夫人小了点,说不定能成。这般恩怨也可以一笔勾销。   袁放(狂喜):对啊!还可以换个人嘛! ☆、第70章 狄叶飞的秘密   原意是建议袁振和狄姬夫人联姻的宋二先生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袁放还在得意自己的提议,冷不防被狄姬夫人和盖吴一前一后的否决,脸上有些挂不住,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起来。   他毕竟是一邬之主,项县南方的宗主,被人这般打脸,没有直接翻脸已经是看在自己那笨蛋侄子的份儿上了。   ‘我我都没有说出口过!’   狄叶飞和盖吴心中激怒,脸色都是大坏。   “铁娘子虽然是我的侍卫,但不是我的奴隶。袁家主,若铁娘子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她做什么。”   狄叶飞很明显的拒绝了袁放的提议。“您的诚意我已经接受了,不需要铁娘子牺牲自己的自由。”   “卢水胡人不喜欢自作主张的决定。袁家主,你说有生意要和我们做,但我们还没答应呢。”盖吴笑的极为恶劣。“你得尊重我们的规矩。”   他轻巧的揭过了自己的意图,转而让袁放当成这是他个人表达的一种态度。   身为事件中心的贺穆兰反倒是最无所谓的一个。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何反应如此剧烈。   在她看来,这无非就是一场戏而已,她如今已经找到了陈节,随时可以带着人撤走,谅盖吴也不会阻拦。   至于狄叶飞答应拓跋晃调查袁家邬壁虚实一事,他们也查的差不多了。只要袁家还继续做着偷运的勾当,就一定会被白鹭们抓住,成为大魏手中的把柄。   所以她既没有表态,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更没有被折辱的愤怒。   对她来说,袁放不过是个性格有些古怪、又喜欢搞NP和“盛宴”一类的变态陌生人罢了,甚至还比不上只见了几次面的陈节。   这一场商议就这么草草结束,只得到狄姬夫人的一个口头承诺,自家侄儿还在燕飞楼里,可以看得出袁放心有不甘,可他又不得不接受。   太守调来保护她的郡兵、以及那些明显经历过大场面的护卫们,此时成了狄姬夫人最大的依仗。   “狄姬夫人”已经全盘接受了他的合作方式,但还是没有放走袁振,只是和袁放保证只要他们回到项县,确保袁振不再对她有莫名的敌意就放走他。   袁放自然是不大乐意,但形势如此,狄姬夫人也让他见了袁振一面,虽然他被限制了自由,但这个侄儿依然好生生的在主室里用早膳,他稍微想了想,也就接受了“她”的建议。   反倒是盖吴因为对袁放的不爽而刻意有些刁难,卢水胡保护西域商队的价格就要好好商谈。   袁家久在陈郡,对北方局势并不了解,但也知道卢水胡人的雇军是他唯一能借用到的北方势力,宋二先生和南方的贵人都看中这些能征善战的卢水胡,不得已,袁放只能换个阵地,继续和盖吴商谈“生意”的事情。   至于盖吴?   他不过是想好好整整这位家主罢了。      另一边,终于送走了袁放一行人后,贺穆兰拉着狄叶飞找了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忍不住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从袁放那里离开,贺穆兰就立刻卸下了那层“无悲无喜”的表情,熬夜过后那种难忍的困意褪去后,脑袋反倒会变得无比的清醒,连思维也会变得清晰起来。   但这不代表就没有任何副作用。   贺穆兰压低了声音,对着狄叶飞恶狠狠地质问道: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这根本就不是想救陈节!拓跋晃那小子是不是和你吩咐了什么,为何会突然说到做生意上去?”   明明只是调查袁家邬壁和救出陈节的任务,现在任务已经基本完成,狄叶飞一个镇西将军,自己一个白身,应该功成身退,让“狄姬夫人”和“铁娘子”彻底消失在世间,然后把此事交给朝廷或者白鹭官们才对。   结果狄叶飞的态度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甚至支开了自己去和袁放继续详谈。   不要说他没有这个意思!   就算她不知道狄叶飞的尿性,但她这个身体的记忆已经明明白白的提示了她狄叶飞是什么样的性格。   这种所有人都知道,就把你瞒在鼓里的感觉太糟糕了!   还有昨夜他藏在那假山里的事情。明明他已经答应了交由她来处理,结果到了最后,他还是去了。   虽然知道狄叶飞也许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也是是担心她被骗,她不该矫情,但贺穆兰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不被尊重和信任的冒犯。   也许原本的花木兰会豁达的看开这些一笑了之,但贺穆兰却无法忍受。   她对狄叶飞交托了完全的信任,而他之前甚至和她几乎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所以待亢长的谈判结束后,贺穆兰因熬夜后极度困倦产生的烦躁一下子爆发了开来,将狄叶飞逼到了不得不开口的边缘。   “你们当我花木兰是傻子吗,还是一个好用的打手?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狄叶飞有些被吓住了。   他大概是没有见过这般生气的花木兰,所以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只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喜欢阴谋诡计和各种倾轧,对朝堂之事也表现出一直漠不关心的态度,所以我和那位殿下都没有与你提起此事,免得让你徒增烦恼。”   “我们并没觉得你是傻子,也不是把你当做好用的打手。相反,因为我们都想保护你那一贯表现出的宁静,所以才有些回避这件事……”   “你以为我现在能找回以前的宁静吗?从那位太子殿下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不可能自欺欺人我还能过着过去普通的生活了!”   贺穆兰早就看清了这一点,但因为拓跋晃并没有表现出想要拉她下水的意思,也和她保证她若有一丝不满就可以把他赶走,所以她就索性抛开这些烦恼,把他当做普通的子侄辈来对待。   但她的这种“善意”并不是每次都能得到正确的对待呢。   “我们自然也知道在你面前回避这种事不好……”   狄叶飞稍显烦恼,“怎么说呢,大概是我们太想在你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吧,所以无论是那位殿下也好,还是我也好,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下轮到贺穆兰发愣了。   “花木兰,我已经不是那位和你同帐的游击将军了。殿下也不如阿单卓一般单纯的少年。”   狄叶飞叹了口气,这让他女装的扮相看起来带了股轻愁。“我今年三十四,在军中已经整整度过了十五个春秋。我是镇西将军,手下有近万人马,我负责镇压西北的异族,却不能主动掀起战事……”   “花木兰,打仗是要花钱的。我们不能主动掠夺,对方也不是傻子,会给我们借口攻击他们。大魏的所有官员都没有俸禄只有赏赐,兵将全靠战利品作为安身立命的本钱,你有没有想过,我底下也是有上万人要吃喝的?”   “我自然知道你有多辛苦,但这和你此次的来意又有什么关系?”   贺穆兰也是穿越到北魏之后,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古代还有过这么一种荒诞的官制,这简直就是鼓励别人行贿受贿加肆意挑起战争。   除了军备和军粮,当兵的真的是一点正经收入都没有的,所谓“兵役”的“役”,原本就是不给钱的。北魏又不是募兵制,世世代代都是不要钱的役兵,只是在战场上拼杀获利,这虽然保持了战时英勇作战的士气和强大的作战能力,可一旦太平,确实就埋下了很大的伏笔。   拓跋焘为何要连年征战?怕是和这种制度也不无关系。这种落后的、建立在部落制度上的官制,从根本上大大的阻挠了魏国的发展。   “这不是我们能置喙的事情,我们是带兵的将军,只负责征战和带好我们的兵。所以当殿下后来和我商议时,我虽然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狄叶飞抿了抿唇。“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弄清楚袁放有没有通敌卖国,而是要弄清楚他可不可以为我们所用。他掌握的通商渠道……是很重要的东西。”   “在大魏国土上矗立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宗主们,掌握的庞大人脉和资源,这是目前的大魏完全无法触及到的。那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积攒下来的东西。若不是用这种法子,我们完全没有和他们合作的机会……”   “是这样吗?陈节只是幌子、捉拿盖吴也是幌子,甚至连探查袁家邬壁也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搭上袁放而已。”贺穆兰冷笑了一声。“我不懂,你久在西域为帅,难道还要经常以‘狄姬夫人’的面目出现在南边不成?”   “狄姬夫人身份贵重,怎么能经常抛头露面。日后有个主事之人出面也就是了。”狄叶飞听出了贺穆兰的不悦,口气未免有些讨好。   “其实狄姬夫人之事也并非全是假话。敦煌确实有一位被鄯善王室迫害而逃离的贵族富豪遗孀,如今庇护在大魏之下经商,久住敦煌。我是大魏的边将,在西域诸国还有些威严。不过,今后往来通商的事情还是要由殿下和这位遗孀来处理的,我只负责保护商路的通畅,以及从西域来的那些货物的安全……”   “啊,你们计划的可真仔细,这根本都不像是一拍脑门就想到的计策。白鹭们想必已经盯着陈郡的袁家很久了吧?”贺穆兰的眼光直射到狄叶飞身上。“那位殿下呢,你和拓跋晃在我家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刻意?”   他们当她这里是地下党秘密接头地点吗?   这是仗着拓跋焘对她的一丝欣赏,所以把她拿出来当幌子使?   “我是太子那边的人。”   让双方都有些难堪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   狄叶飞一动也不动,面带忧愁的看着眼睛里彻底没有了温度的贺穆兰。   后者将嘴巴抿的紧紧的,脸上的黑色花纹也似乎变得更为浓重了起来。她的眼神突然开始冰冷,却依然倔强的看着狄叶飞。   狄叶飞有预感,如果他将自己“不择手段”贪恋权位的真面目暴露在花木兰面前,也许他真的就要彻底失去这个“好友”。   但那也是他的一部分,是真实的自己。   如今的狄叶飞已经不在是过去的狄叶飞,花木兰若不能了解这点,他就永远只能是那个被人偷摸偷亲后由花木兰去找回面子的同帐好友,是朋友、袍泽,但永远套着虚假的气氛。   即使连拓跋晃也会利用他的“美色”,这个世界是这么残酷,若他真的柔弱如女子,早就被群狼咬的连渣滓都不剩了。   他想赌一把。   把“毫无保留”的自己摆在花木兰面前,他是会被万箭穿心呢,还是重新寻回只属于花木兰的温暖。   是死是活,这怕是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了。   “我是太子那边的人,……但此前我从未和太子殿下接触过,应该说,我还没到那个地位。”狄叶飞的嘴角显现一丝苦涩。   “我虽然是镇西将军,但陛下一向仰仗军中和鲜卑贵族,我这种杂胡出身的边关将领,并不在要紧的位置上。不过因我是陛下宿卫出身,所以他们即使轻视,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但也仅限于此了。”   “事实上,我会成为太子那一派,也是逼不得已的结果。朝中辎重和后勤一向是汉臣掌管,边关粮草要么从汉臣手中拨下,要么由鲜卑贵族援助,再由京中的粮库周转,我是当上镇西将军后才知道原来在边关当个将帅是这么窘迫。”   “所以后来素和君替我牵线搭桥,让我接触到了太子一派的人物,我很快也就靠拢了上去,得到了来自于太子这边的方便……”   “花木兰,在如今的朝廷,要么跟随陛下,要么仰仗太子,中立的通常两边都讨不到好。但陛下的身边实在太拥挤了,一个身份出身都不出众的人根本得不到重视。鲜卑贵族动辄坐拥一族之兵,汉人豪强门阀有世代积累的人力财力,陛下统领的鲜卑贵族不会要一个杂胡附庸,而我却需要得到京中的支持。”   “——投靠太子,是我最好的选择。”   “又是素和君吗?”贺穆兰喃喃自语。“所以,你和太子殿下在我家见面,其实只是偶然?”   贺穆兰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是这样,对吗?”   “我去平城是为了禀报西北的动静并不假。后来我在素和君那里知道你最近过的不是太好,素和君又委婉的告诉我陛下还是想让你做‘保母’,而这一次是嫡皇孙的,所以我便启程偷偷的来到梁郡找你……”   狄叶飞的语气无比真诚。   “此前我并不知道太子在这里,这种事情素和君也不会和我说。但现在我想想,这一切应该并非是偶然,素和君那般欲言又止,又素知我的脾性,他说的越少,我想的越多。他怕是已经猜到我一定会去你家,进而遇见太子殿下,为他所用……”   贺穆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样,狄叶飞并非刻意隐瞒,也不是和拓跋晃那小子联合起来一起将她当傻子耍,总算让她心上好受了一些。   只要是狄叶飞说的,她都信。   这是来自于花木兰的直觉。   花木兰愿意相信他,她就愿意。   “花木兰并不是一个完全不懂政事的笨蛋,也不是认为野心和手段就是错误的虚伪之人。”贺穆兰默默地看着狄叶飞。   “‘我’也是带过兵的,自然知道要统领一支军队有多么难。那些夏将军和王将军为了全局考虑而做出的妥协和自污,我从来没有当成是一种懦弱或不堪。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方式,为了生存和壮大自己做出的举动,从来都谈不上卑鄙。”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古今中外皆然。   难道这些同袍一直都将花木兰在心中无限美化,竟然将她赋予了一种“超凡脱俗”般的特质吗?   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啊!   狄叶飞的脸,突然如同垂危的病人突然焕发出生机那般的明亮了起来。   这样的狄叶飞让贺穆兰都有不自然的将眼光移向其他位置。   没法子,有一种美丽是无关性别的,这也许在给他带来许多好处的同时,带来的更多的怕是各种磨难。尤其他并没有庞大的势力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和权利也成了自然。   “狄叶飞,此事我不会怪罪于你,我也没有立场怪罪你。于公,他是君你是臣,你既效忠于他,自然是听命与他;于私,他对你的前途有莫大好处,你也需要这件事更进一步,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因势利导的结果……”   狄叶飞能爬到那个位置,其中经历的艰辛,不是她能随意点评的。   既然他没有真的伤害她,而让她陷入这种既不能抛开太子、也不想介入到朝廷纷争的两难境地的也不是狄叶飞,那她没有必要迁怒于他人。   可是……   贺穆兰的嘴里发出好像在喃喃自语的声音:“可是,一个真正的仁君是不会打搅毫无野心之人的生活的。如果花木兰没有野心和想法,这样擅自将心有不甘之人扯入‘铺路’的行为里去,这位殿下,离坐在御座之上的那位陛下,眼界和心胸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殿下他……”   狄叶飞由衷的为拓跋晃祈祷。   花木兰一旦生气,绝不是揍人一顿这样就可以解决的了的。   贺穆兰没有让狄叶飞继续解释。   “我是个对权利、地位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人!这固然有我是女人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因为‘花木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想要爬到最高的那个位子上,或追随对自己最有利的人,这当然不是错误。但是,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情形,用阴谋诡计和谎言所建立起来的关系,是不可能长久而稳固的。即使大魏如今是靠铁蹄和鲜血让四方臣服,但做出这一国策的陛下,依然不失为一位光明磊落、不负先祖荣誉之人。”   她想到了那十四位羽林郎,想到他那种善意的、不打扰她生活的“让她幸福”的方式。   即使那神神秘秘的老和尚说花木兰活不过五年,她也不觉得那是拓跋焘放弃用这么一个人的原因。真正残酷的皇帝根本不会在乎你能活多少年。   “拓跋晃想让我成为他的‘保母’,我拒绝了。如今即使再怎么变化,我也不会成为这种身份。他这种行事方式,是得不到我的认同的。”   狄叶飞表情僵硬了起来。   也许是没碰见过这种会大逆不道到在背后擅自议论一位太子的狂妄之人吧。   但那又如何呢,贺穆兰就是仗着狄叶飞不会去拓跋晃那“打小报告”,所以才会将愤怒发泄的如此淋漓。   贺穆兰或者花木兰,在本质上都是不会让自己默默忍受的人。   否则花木兰也不会去参加那次大比,打败狄叶飞也要填报肚子了。   她的眼睛因染上怒火而变得格外骇人,但即使如此,她的语调还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与沉稳:   “你虽然也隐瞒了我,但这是各种人力和天意所推动的,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顾忌我的感受。但那位殿下,从一开始出现在我的身边,就是以各种虚假所掩饰的。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有些大言不惭,但……”   “狄叶飞,我很肯定,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值得‘花木兰’以牺牲自由为代价而追随。   “所以我和你依旧能维持这种私下的交情,但我和那位太子殿下,等回到项城以后,怕是就此要分道扬镳了。”   她荒诞的陷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如今陈节既已找到,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贺穆兰虽然对狄叶飞说的虽然清楚,但若说心里毫无芥蒂,那一定是假的。   只是,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花木兰虽然只是个白身,但不客气的说,她脚下的土地却是确确实实属于这个国家和皇帝的,她就必然要为这个国家的皇权所束缚。   皇权更迭之中有太多的阴谋诡计,她生气的是他们不和她说实话的不尊重感,以及完全不考虑花木兰想不想要陷入其中就把她扯下去的荒谬。   而那位太子,除了想借由她身为女性的“怜悯”和曾为人臣的“忠诚”来打动她以外,还真没有表现出什么让她叹服的闪光点。   这闪光点不是说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或者说能在盖吴逃去袁家邬壁后立刻让人叹为观止的拟出这么一个一举数得的计划,这些都是“术”,是一种天赋,而非能打动人心的信念。   这种信念花木兰有,狄叶飞有,甚至连阿单志奇和陈节这样的普通人都有,盖吴的“信仰”虽然有时候让她莫名其妙,但也不失一种信念。这位太子殿下也许也有,但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让她惊奇的东西。   也许他太善于掩饰自己,反倒忘了他原本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贺穆兰以一介法医之身穿越时空,毫不客气的说,除非她重操旧业,以花木兰这英雄之躯甘做“仵作”这般的贱役,否则怕是在这个古代找不到任何她存在的价值,但她也从未因此而掩饰自己的想法。   借由不知如何而逝去的“花木兰”留给她的一切,她出乎意料的达到了一种“过去”和“现在”的平衡,并努力的维护着花木兰想要维系的所有关系。   是父女关系、母女关系,是姐弟关系,也是这个国家与花木兰之间的关系。甚至连过去的袍泽、甚至未来可能出现的对头仇家,她都想把这种关系维系。   人从来都不是以“单数”而存在的。这句话也许说来虚妄而玄幻,但贺穆兰一直认同这样的说法。她是不知道那么多小说和电影里,占据了别人身体的人是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切,并且任由自己的想法肆意运用别人留下的关系,但贺穆兰强烈的责任感根本不允许她这般做。   若剥去过去的东西,成为一个崭新的人,花木兰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是等同于“杀人”的犯罪。   努力让“贺穆兰”成为一个配得上“花木兰”之名的人……   ——这便是她现在的信念。   所以,她要去找盖吴。    ☆、第71章 诚心诚意   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总是让人不自在的。   所以贺穆兰在和狄叶飞长谈一番后,半是想逃离这尴尬的气氛,半是因为心中突然涌起的决定,让她和狄叶飞匆匆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燕飞楼。   此时袁家邬壁上下都得了袁放的吩咐,已经把他们当做“盟友”一般的对待。再加上连袁家邬壁的少主都被这“铁娘子”给拿下了,又有“打虎”的威名,所以贺穆兰很轻松的就到了卢水胡人居住的地方,完全没有得到任何阻拦。   大概这也和她是女人,而胡姬一向不受重视有关。   当贺穆兰进了那熟悉的小院时,这群卢水胡人还是如过去那般躺在太阳下“洗旱澡”。西北干燥缺水,卢水胡人节约水源,借着晒出来的汗液清理自己,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   以往在贺穆兰眼里觉得太过脏污的行为方式,如今却没那么刺眼了。   这些卢水胡人无论生活在什么地方,即使和周围格格不入,依旧保持着他们自己倔强的行为和想法,这难道不是一种让人觉得可贵的品质吗?   当然,如果他们能稍稍顾忌一下别人的感受,也许会让人觉得更加可爱吧。   见贺穆兰到来,四仰八叉的众人们立刻爬起身来,纷纷开始系起衣服。这应该之前是被盖吴教训过了,所以在贺穆兰面前时好歹还知道注意点形象。   暂时在这院子里领头的路那罗凑上来寒暄:“铁娘子可是来找盖吴首领?他被袁家主请去商议生意的事了,要……”   “我已经回来了。”   盖吴的声音从贺穆兰等人身后响起。   贺穆兰转过身子,见盖吴嘴角含笑,显然是此去商议的结果十分满意,心情不由得也稍微好了一些。   盖吴见到贺穆兰来找自己,心情自然也是更好。   盖吴还没有和手下们说起“铁娘子”的身份,他的部下自然不会胡乱传言,对部下的这种约束力他还是有的。但他不知道花木兰介不介意他把这件事告诉手下,也就没有和他们提及。   盖吴露出难得一见的爽朗笑容,在周围卢水胡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中开了口:“不知‘铁娘子’前来,是不是也要和我商议什么‘生意’?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少主能拿来商议。”   这便是在开玩笑了。   贺穆兰看着盖吴的笑容,再想想自己刚刚得知狄叶飞和拓跋晃“计策”之时的愤怒和失望,以及狄叶飞后来解释一番后自己失而复得的喜悦心情,终于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正色和盖吴说道:   “盖吴首领,我来这里,是想有个不情之请,我来……要一个人。”   盖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这一群人里,和花木兰唯一有接触的,只有他自己。   听说鲜卑女子作风大胆,这花木兰莫非……   这可如何是好!他们卢水胡人从来没有入赘的惯例啊!   可是他又打不过她!   这……   这他要好好想想。   贺穆兰见盖吴也收起了笑容,脸上甚至出现了不安,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她打不准这位首领是不是已经知道陈节的身份,还是单纯因为她见面就提出不合理要求的无礼而心生揣测。   所以她继续说道:   “盖吴首领,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可有可靠的地方,能让你听完我的请求。”她顿了顿,“请叫出陈节。”   陈节的名字一说出口,院子里的卢水胡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他是他们从陈郡的大牢里劫出来的,原本是想救他一命。而后路那罗和白马都觉得他可用,盖吴也觉得他会练兵之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才折节招揽,甚至不惜重金相酬。   这样的待遇让许多一开始就跟着盖吴的卢水胡人十分羡慕嫉妒恨,但因为盖吴积威已久,也没有人敢反对什么。   听到贺穆兰的话,盖吴一怔,但还是问起路那罗:“陈节现在在哪儿?”   “现在应该和白马在一起吧。不然就是和茹罗女在一起。”路那罗也纳闷贺穆兰找他做什么。   “去把他找来。”   “是。”   盖吴请了贺穆兰进了一间屋子,就是一开始陈节待的那间放乐器的杂物室。   他们住的院子原是胡姬排练歌舞的地方,但凡有大的宴会或主人要来享乐之前,这些胡姬就会在此进行排练,以期得到主人的欣赏,逃过被随意买卖的命运。   盖吴他们来此处以后,这处隔音较好、地方又宽敞,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的处所就成了他们的居住之处,而那间杂物间,是盖吴确定绝对不会有人偷听、也没有密道的地方。   袁家邬壁太不安全了,这地方的主人就像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的老鼠,到处打洞,盖吴底下也有能人,一下子就在迎风阁找出不少密道,这让盖吴对袁家更生不出好感来。   贺穆兰是客人,进这间杂物室当然不能像是陈节那般对待。几张大鼓被当做石凳请着贺穆兰坐下,屋子里也点起了油灯火把,虽然依然还是那么杂乱,但毕竟可以待人了。   贺穆兰有些新奇的坐在古代的皮鼓上,望向坐在他正对面的盖吴,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   很快,陈节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看得出他也很是迷茫,而他身后的白马则几乎是带着满脸问号了。   “陈节,到我身后来。”贺穆兰对着门口的陈节微微扬起了下巴,又对着对面的盖吴开了口:   “盖吴首领,我想找你要的人,就是这位陈节陈郡尉,他是我昔年在军中的亲兵。”   “花将军,这是……”   陈节还以为他的将军要伺机来救他,想不到她却居然就这般大马金刀的来要人了!   卢水胡人再不济,外面几十人也是有的!   “‘陈节是花木兰的亲兵’,这是无需向任何人隐瞒的事情。即使其中有各种阴差阳错,也许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那也由我一力承担。赔罪的事情稍后再说,你过来罢。”   贺穆兰的语气和神态,都是陈节熟悉的军中做派。   陈节先是一愣,而后狂喜了起来,几乎是以迫不及待的表情向着贺穆兰而去。   他的将军来接他了。   ——以堂堂正正的方式。   然而他只走了一步,胳膊就被人猛地拽了回去。他扭头一望,白马几乎是以咬牙切齿地方式问他:“什么花木兰的亲兵?什么花将军?你是骗我们的?”   “什么我骗你们,是你们没有问而已。”陈节皱着眉头为难的看着白马。相处这么多天,他也发现这不过是个脾气有些骄纵的小孩子,本质上并不坏,所以他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忘了吗?是你们把我从牢里绑出来的!”   “是救!”白马跺了跺脚,大叫了起来。“是我们把你揪出来的,否则你早就死了!”   “我家将军那时候已经在想办法了,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鬼地方的!”   “那你也不能骗我们……”   “陈节!”   “白马!”   盖吴咳嗽了一声,“花将军,实在抱歉,我手下人太任性了。白马,放手!”   白马依言不甘地放开了手,可是脸上却还是泫然若泣的表情。他猛地甩开了陈节的手,调头就走到门边准备出去,可到了门边大概是又后悔又气愤,猛踢了一下门沿,又扭头走了回来。   陈节一被白马放开了胳膊,立刻三两步站到了花木兰的身后,就如同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站在这里,他才仿佛找到了真正找到了归属。就如同终于挣扎着游回了水中的鱼,被打折双翼后又奔向了天空的鸟。   “哪里,此事其实也有我们的错处。”   贺穆兰看了看身侧的陈节。“因为我先前和盖吴首领的过节,让陈节不敢和你吐露实言,这是我的过错,而非陈节的。希望盖吴首领不要怪罪与他,此事请听我一一说来。”   贺穆兰做出这样的决定,绝不是冲动,也不是圣母心泛滥。   她只是把自己代入到“花木兰”的心境中去,最后依照本心在行事。   “半个月前,我收到其他朋友的消息,说我昔日在军中的部下陈节因为丢失了军粮而被下了狱,因为不相信我的部下是会偷售军粮谋私之人,所以我离开营郭乡,往陈郡而来……”   贺穆兰用着自己正常的低哑嗓音,开始平静的叙述起自己在陈郡发生的事情。“当时我的一位昔日袍泽正好在我家做客,和我一起来了陈郡,想法子赎出陈节。而这时,盖吴首领却带着人劫了狱,绑走了我的部下。”   “我先前就从陈节的描述里猜出了劫走了粮食的是你们,而后我和你有了过节,你从梁郡一路到了陈郡,我便猜测你们是刻意跟着我们而来,想要伺机报复。因为我去大牢里见过陈节,所以干脆绑了陈节作为人质,要挟与我……”   “谁要要挟你!是盖吴大哥说着这陈节因我们而入狱,又一直没有把我们供出来,我们欠了他因,如今要还了果报,否则以后会遭报应!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马恨恨地反驳了一句。   贺穆兰不以为杵,反倒宽厚的笑了笑。   “是,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贺穆兰这般“光棍”,白马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气鼓鼓的叉手瞪了陈节一眼,眼神里全是威胁之意。   至于陈节,完全以仰慕的表情望着他家将军发怔去了,根本没注意到白马。   这让后者更生气了。   “我们追踪你们的痕迹,发现你们进了袁家邬壁。我随行的朋友正想弄清袁家邬壁的虚实,而我则需要潜入进来找到陈节的踪影,所以我们便乔装打扮,进了袁家,也找到了我这位老部下。”   贺穆兰双手拱拳,对着面色不愉的路那罗,以及面无表情的盖吴拜了一拜。   “我答应和盖吴首领比武,也是想趁机制服与他,用以换回我的部下,但却被袁放打乱了我的计划。比武中,盖吴首领看破了我的身份,却并未揭穿,更是诚心相邀,解决了我们的疑问,这便是以诚心待我了。”   “盖吴首领和我先前的矛盾是因为立场不同,我不赞同他以平民百姓的性命威胁他人的行为,而他亦不接受我以武力强行干涉的行径,那虽然是生死之战,但毕竟不掺杂私情。但其后陈节隐瞒自己的身份以自保,而我隐瞒‘铁娘子’的身份刻意接近你们,虽是情有可原,但毕竟属于‘不义’之行。如今误会既已解除,我便来说明真相。”   贺穆兰的话一说完,盖吴也好、路那罗也好,白马也好,几个核心人物都沉默了片刻,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良久后,盖吴才像是终于听懂了贺穆兰的话是什么意思似得,五味杂陈道:“你本可以不来这一趟的。陈节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他若是有心欺我,等寻个时候,悄悄走了就是。”   陈节的脸一红。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君以诚心待我,我不可欺之以诚。我来说明真相,负荆请罪,除了是要接回我这位部下,正是免得他以后陷入两难的境地。”   贺穆兰言笑晏晏。   “各位都是真正的勇士,不是那见利忘义的追名逐利之人。我了解我这位部下,和你们这样的人相处,他一定会渐渐喜欢上你们。但因为我和盖吴首领之间的过节,他却不敢真的和你们交心,以免日后他会更加挣扎……”   站在贺穆兰身后的陈节几乎快要哭了。   他觉得贺穆兰字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自从卢水胡人不再管制他的自由,给他好酒好菜好药的照顾着,即使是他们把他弄的这么惨,他也恨不起来了。   虽然这群人头脑简单,连救他都是为了“还因果”,但都不失为真诚之人,没有用谎话匡他或者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让他屈服。   白马直率,路那罗稳重,盖吴也有他独特的个人魅力,哪怕是那些满嘴花花,会抱着胡女急色的卢水胡人,平日里也没有显现出什么劣迹。   对于陈节来说,他们表现的越好,他那种“我是骗他们的我就是骗了他们的信任骗了他们的情报然后就跑的浑蛋”的罪恶感就越重。   “原来铁娘子竟是花将军吗?”路那罗小声自言自语,“难怪首领又一次败在了女人手下……”   他上前几步,单膝跪下,以卢水胡人接待贵客的礼仪抱住了贺穆兰,贴了贴面,碰了碰左肩,朗声说道:“我不知道盖吴首领会不会原谅你,但我路那罗却钦佩您这样的英雄。即使你是个女人,我也接受了你的歉意。”   贺穆兰一愣,知道自己坐着接受卢水胡人的礼节有些不妥,便重新站起了身来,一把拉起路那罗,也重新和他贴了贴面,碰了碰左肩。   “我只是个普通人。但我不欺骗朋友。你可当我是朋友?”   “自然是!”   路那罗笑着点了点头。   盖吴一开始自然是有些生气的。他气得却是花木兰在湖边时没有和他说全部的实话,只是现在才来说明。   但他一想自己和她敌我未明,又抢了人家手下的粮食,绑了人家的手下,换成他,他当然也是要小心谨慎的。   如今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会上门来致歉,和盘托出,便是……   咦,心意?   盖吴的心不可抑制地抖了几抖,再看到和自己亦叔亦友亦属下的路那罗和花木兰又贴脸又碰肩,猛然以惊人的气势站了起来!   那表情和动作仿佛随时都会抽刀杀人一般,陈节甚至暗暗做好了若实在不成给他揍上一顿解气的准备……   结果盖吴就保持着这样的气势和动作,也来到了贺穆兰的身前,一把环抱住了她的上半身。   贺穆兰一愣,接着便是被人理解和宽恕的那种放松之情。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也回抱了过去,以卢水胡及羌人常有的那种方式和他贴面撞肩,相视一笑。   “盖吴首领的意思,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了?”   “既已经是朋友,请叫我盖吴就好。”   陈节和其他卢水胡人立刻呼出一口大气,也都纷纷爽快地笑出声来。   “这实在是太好了!”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头儿说了在外面不准喝酒!”   “这么好的事儿,怎能无酒!”   贺穆兰听不懂旁边卢水胡人七嘴八舌的匈奴话,但她却感受的到其中的欢喜和善意。正是这种善意和愉快的氛围,感动的贺穆兰几乎要掉泪。   她是个讨厌欺骗之人,同理,那与她相处之人便也应该讨厌她以欺骗对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正是她今日不惜冒着撕破脸皮得罪卢水胡人,甚至不能全身而退的危险一意要来这一遭的原因。   幸而陈节无事,幸而卢水胡人宽容,幸而自己来了。   而能让陈节得以从长久的欺骗和掩饰中脱身开来,让自己没有成为一个迫使别人“不义”之人,这实在是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花木兰将军,既然你要把陈节要回去,麻烦你把他这阵子在我们这里的花费给结了……”   白马那有些尖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呃?   啥?   “他每天好酒好菜,还用的是我们卢水胡的秘药,药引是很贵的!”   白马把“很贵”咬的重重的。   “我们卢水胡人可不富裕!” 小剧场:   陈节:我我我是被你们绑来的!   白马:你骗了我们的好酒好菜。   陈节:那是袁放给的!   白马:钱好还,人情难还,你以为袁放白养我们吗?给钱!    ☆、第72章 陈节的桃花   对于白马的胡搅难缠,陈节已经很习惯了。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少年以后大概成就有限,因为他太情绪化也太护短。作为一个年幼的同伴,卢水胡人这般骄纵他反倒是个错误。   此时难道是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吗?   要真追究起来,他的将军应该和盖吴首领开始掰着手指算那几车粮食,和他在牢狱里受的那么多苦才对。   既然一笑泯恩仇,这便是不该再提起的小事。   “白马!你若再放肆,我就派人将你送回杏城去!”盖吴也气恼与这位手下的小家子气。他是知道白马对陈节不一般,平日里经常凑到他身边求教,如今陈节身份有差,他也很遗憾。   但比起身边多个随时会反水的内奸,这般把话说清楚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白马说这话大半是想找回面子,这下面子没找回,反倒被首领骂了,而陈节还露出那般惋惜的表情,他皱眉诅咒了一声,气的站在路那罗身后不说话了。   贺穆兰从头到尾静观事变,她不是给不起这个钱,但是她知道,一旦真这么算,羞恼的反倒是盖吴。   对于这件事,陈节上前几步,对盖吴行了个重礼。   这让盖吴往后退了半步,有些诧异地盯着面前的陈节。   “盖吴首领,陈节一日是花将军的部下,这辈子便是花将军的部下,你好意招揽我的知遇之恩,陈节没齿难忘。但正如我家将军所言,她不愿让我背上出卖朋友的罪名,我也不愿让我家将军背上‘昔日部下以权谋私后越狱而逃’的名声。所以,我要先回项县了结此事……”   陈节抱拳一伸。   “到那时,若是盖吴首领还有要用我的意思,我一定鼎力相助。只是有一点,打家劫舍、勒索杀人这种有违魏律之事我却是不会干的。”   “咦?”白马突然从路那罗身后伸出了个脑袋。   盖吴也是微微吃惊,随后便是欣喜。   他原本招揽陈节便是为了替他练兵,除此之外,他也没想过让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真要有这种事,也不会交给这种外来者去做。   盖吴根本就不缺能杀人的部下,他缺的是能教会他的部下如何活下去的人。   而且这陈节是花木兰的亲兵,有他在,花木兰难道还会和他们关系疏远吗?   “陈壮士此言不假?”   盖吴惊喜极了。   “陈节,你日后想要去杏城?”贺穆兰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若你是担心回了项县后丢官罚俸,日后衣着无照,我可推荐你去我几个昔日同僚的帐下,镇西将军狄……”   “将军,此事我已经想过了。我确实做下了私下偷运粮食的错事,即使事出有因,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这样的我,实在是没脸再继续做官,何况还要连累将军出面四处去寻人情。”   陈节铿锵有力地道:   “我有手有脚,有一身本事,只要不偷不抢,靠着自己本事吃饭,总不让将军丢脸就是!”   “陈节说得好!”   “就是,大丈夫哪里不能建功立业!”   “陈节好样的,我们在杏城等你!”   贺穆兰神色有些复杂。   陈节随她回到项县,最少一顿鞭笞是跑不了的。至于粮草之事,她花钱补上便是,但他犯下这般的错,要么罚做一个没有品的小官,要么就彻底丢掉官身做一个普通的军户。   现在看来他选择的是后面那种。   他还没有子嗣,一旦军中的征召到了他家,他还是得回战场的,否则便要连累他人。如今他去卢水胡的地方参加“天台军”,若无战事还好,一旦有了战事,说不定他日战场相见都是有的。   这些问题,陈节到底有没有想过?   还是他有着其他的自信?   说到底,都是她连累了他。若不是她穿越而来,几个月都没有书信,也不再和外界联系,说不定陈节就和以前那般,拿了花木兰的资助去置办粮食和冬衣等物了。   “你如今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我现在也不在军中,照拂不到你。无论你怎么选择,只记得日后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就好。”贺穆兰对盖吴也抱拳一伸。“日后便多仰仗盖吴首领照顾陈节了。”   陈节见自家将军同意了,顿时喜笑颜开,在盖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也互相拥抱了一下,贴面碰肩,自此同辈论交,不再是被收服的“小弟”。   “此事可谓是皆大欢喜。花将军,今夜不妨在我们这边盘桓一会儿,我去向袁家要些好酒好菜……”   “我出门太久,难免袁放那边会怀疑。如今正是两边准备合作的当口,我和你们交往过密,反倒让你们难做。等此间事情了了,盖吴首领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儿,等你们的麻烦淡了,我那几间小屋,随时欢迎各位的到来!”   “咦,你们竟不是假……”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怕是要假戏真做了。不过无论如何,铁娘子之后都会消失在世间。”贺穆兰的眼神黯了黯。“陈节我先带走了,若袁放向你问起,就说我很欣赏这汉人的武艺,带回去收做个手下。”   “袁放哪里会关心我少没少个人……”盖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挽留了。山高水长,你我他日再见!”   他又从怀里套出两面小白旗,上面用汉字写着赤红的“天王”,旗杆上有刻上去的梵语,一面给了贺穆兰,一面给了陈节。   “你二人若去杏城,到药佛寺拿出这面白旗,自然有人会来迎接。”盖吴自己也感觉有些奇妙,交出旗子后喟叹一声:   “我还以为从此我就要和大魏的女英雄相见成仇,想不到世事变幻,竟有现在把臂言欢的一刻。佛家云‘世事无常,声在闻中,自有生灭’,想不到竟这般灵验。”   贺穆兰和陈节一人接了一面小旗,卷起来放入怀里。贺穆兰是见识过如今“抑佛”的利害的,不由得开口问道:   “如今陛下下令僧人还俗,杏城的佛寺竟不受影响吗?”   别到时候陈节真找去了,变成一座空寺。   “那是你们的陛下,不是我们卢水胡人的。”盖吴不屑地笑了一声。“不穿僧袍,只要心中有佛,依旧是僧。这哪里是政令能够禁得住的。”   贺穆兰扯了扯嘴角,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卢水胡人这般桀骜不驯,怕是迟早要引起祸端。   只希望陈节在他身边能够对他潜移默化,做事稍微留些余地,那便是善缘了。   贺穆兰领着陈节离开了那间乐器室,陈节从牢狱被劫出时身无长物,此时自然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两人就这般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贺穆兰五感敏锐,突觉身后有一道视线射到了他们这个方向,等她迅速回头一望,却发现是一个形容有毁的女子在廊柱后伸头眺望。   见自家将军停下,陈节也回身看了过去,待发现是茹罗女,脸上不免红了一红。   她照顾他许久,如今他要离开,却忘了和她打声招呼。   将军来接他的喜悦将他冲昏了头,竟忘了这位新交的朋友,怎能让他不羞愧?   “将军,你身上带着金银吗?可否借我一点?”陈节小声向贺穆兰请求。   她闻言一愣,点了点头,从袖袋里掏出几片金叶子,递给了陈节。   “用不了这么多。唉,给金子也许还给她添麻烦,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陈节自言自语了半天,只接过了一片叶子。“将军,我去去就来,你稍等我片刻。”   “那是你朋友?”   “嗯。我在这边一直靠她照顾。”   陈节三两步的过去了。   贺穆兰意外的挑了挑眉。   这陈节的春天莫非到了?被人绑架一番还能交到“女朋友”。   只可惜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花……铁娘子!”盖吴像是挣扎了半天,还是几步追上了准备离开的贺穆兰。此时贺穆兰正倚在墙上等着陈节和朋友告别后回来,见盖吴又来,连忙直起了身子。   “这个是我新雕的。请你收下……”   盖吴颇为不好意思的送出手中的木雕,像是没有勇气接受它又被弃之若敝的命运似得,等贺穆兰一接过就要走。   贺穆兰正好有事要求他,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盖吴首领莫走,我有事相求。”   见盖吴急着要走,她只能把木雕随手放进了怀中,又对被拉住手腕的盖吴正色说道:“我那部下说他在这里多日,多亏一位女子悉心照顾,敢问盖吴首领可知她的身份?”   盖吴见贺穆兰不是要还回木雕,顿时松了一口气,闻言想了一下,便知道他说得是谁:“那是袁放的女奴,在这迎风阁负责杂事的柔然人,名叫茹罗女。”   贺穆兰想了想,将刚才陈节还回来的金叶子拿了一片递给盖吴:“我身份有碍,劳烦盖吴首领出面,将那位茹罗女赎了身,若她有地方去,就请将这剩下的钱财给她,让她自行离开。若是她无处可去,请杏城能够收留与她,等陈节日后去了杏城,也好有个熟人照应。”   “这点小事,怎要你拿金……”   咦?   盖吴一愣。   他脑子只是一转,便接过了金叶子,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怀中。   “这只是小事,此事我一定办妥。只是我们很可能要离开魏地,多则数月,少则一月方能回返,若她真没地方可去,这茹罗女我只能先找个地方安置了,等我们回返时,再带她回杏城了。”   “但凭盖吴首领安排。”   盖吴点了点头,匆匆的走了。   ‘走那么匆忙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这卢水胡首领莫非是个雕刻爱好者?   专门雕刻诅咒人偶什么的?   呃……   不会其实是护身人偶,只不过因为少数民族的野兽派风格,所以让她看起来像是巫毒娃娃一类吧?   真要是这样,那就真有些打脸了。   贺穆兰好奇的从怀里掏出盖吴刚给的木雕,结果一拿出来,就震惊的把其中一个人的头给捏断了。   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以后,贺穆兰心虚把断掉的脑袋和剩下的部分继续揣入怀中,有些发懵。   是的,捏断的是其中一个。   木雕雕刻的是两个人,这两个人影交缠在一起,瘦小的那个长发女人被压在下面,而“她”身上的那个男性雕塑则是以一种猥琐又SE情的姿势紧紧的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贺穆兰掏木雕出来的时候大拇指正抵在那上面人像的脑袋上,所以才会有“身首分离”的惨事。   这盖吴是不是太不靠谱了点?   继脸面都看不清楚的野兽派巫毒娃娃以后,怎么又送这种春宫娃娃!   难道卢水胡人是这样表达自己的热情的吗?送给别人自己得意的“艺术杰作”,无论是什么题材?   这些文艺青年的想法,真是跨越一千五百年她都摸不清。      “你要走了吗?”茹罗女有些沮丧地看着陈节。   “也是,你是我家主人的客人,总是要走的。可是你怎么跟着那位女武士走了?你不是跟了盖吴大人吗?”   “我以后会去和他们汇合的。但在此之前,我得有些事去做。”陈节笑的大胡子都一抖一抖的,“至于那位女武士……”   陈节扭头看向正在接过盖吴手中什么东西的贺穆兰。   “那便是我的仰慕之人啊。”   “咦?你是说?”茹罗女使劲看了几眼。   ……   这便是陈节仰慕之吗?   那个……还真不一样呢。   脸上画成那样,都看不清容貌美不美了。   她果然是特别。   “今……今天就要离开吗?”   “是啊。怎么,你想让我留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走?”   陈节笑了起来。   柔然人有在冬天留下英俊的客人后,等待春天再走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通常都是主人家的女儿爱上了那个不得不在帐篷里躲避风雪的英俊客人,然后等来年春天风雪平静,春暖花开,那客人离开柔然人的帐篷,也带走了女儿家的心。这是个流传很广的故事,鲜卑人和柔然人同根同源,陈节在黑山待了那么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个故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开了这个玩笑。   茹罗女的脸颊红了起来,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就算那个部落主的女儿,不也只是把心任由别人带走了吗?   从此以后,这里再也没有把她当成普通人看待的客人了吧。   “……我祝你日后平安喜乐,无忧无愁。”   茹罗女双臂交叉,盈盈下拜,向陈节献了个礼。   这下该陈节脸红了。他手足无措的搀起茹罗女,将手中的金叶子塞给她。   “这……这不是打赏什么,而是衷心的向你表示谢意。谢谢你提醒我盖吴首领和花木兰有仇,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给我熬。”陈节看着握着金叶子愣住的茹罗女。“如果有可能的话,拿它给自己赎身吧。你和这里的其他姑娘不一样,你不该属于这里的。”   茹罗女开始抽吸起鼻子,只把那片叶子攥得紧紧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   “呃,这么说也没错,你就把它当成一个单纯的礼物吧。”陈节摸了摸头,小声嘀咕。“啊,送的这么容易?我还以为和三叔送酒一样要拉扯半天呢。”   “总而言之,你一定要过的好好的……”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因为茹罗女的嘴唇突然印到了他的脸颊上。   踮起双脚的少女一触之下立刻后退,又下拜了起来,这次将腰弯的更厉害了。   “我不会把它用掉的。这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我会好好保管它。赎身对我并无意义,我只会说鲜卑话,又没有了可去的地方,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出去的话,我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陈节不知所措极了。   ‘我的大胡子有没有扎到她的嘴?哎呀,早知道就要把刀给剃了,她都不知道我到底长什么样子吧?’   ‘她亲我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对我有好感?’   ‘天啊,我是不是要说清楚我没那种意思,可她似乎没那个意思,只是单纯以这种方式道谢。难道迎风阁里都是这样道谢的?’   “希望还有能见到您的机会,我的旅人。”   他头脑里一阵乱响,傻乎乎的点了点头,机械的接受了茹罗女的祝福,看着她带着泪水跑掉了。   唔?   什么我的旅人?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   陈节结束了与茹罗女的告别,一想到“我的旅人”,忍不住寒毛直立,整个人也打起了哆嗦。   天啊!   他在心中一声惨叫。   他是不是不该开刚才那个玩笑?   “啊!”   他正在挣扎着,突然被从身后窜出的白马拍了个正着。   “我说你小子能不能不要老是神出鬼没的?这样很容易出事的。若是一个警惕性强的高手,这时候你说不定已经死了!”   陈节和白马这种口吻说话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一时没有转换过来。   “你喜欢那个柔然女?”白马斜眼看了看陈节。“那么多胡姬你不要,喜欢这么一个……”   “白马!”   陈节不悦地皱眉,呵斥了起来。   “我就是这张嘴讨人厌,你也知道的。”白马仰起脸,笑的有些讨好,“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喜欢那个柔然女,只是想还她人情,是吧?”   “她叫茹罗女,不是柔然女。我确实很感谢她一直照顾我,所以和她告个别。”   “告别告到脸上了?她不嫌弃你一脸大胡子,从来都不洗吗?”   白马翻了个白眼。   “那是我们的私事。”陈节摸了摸白马的脑袋。“你还小呢。别管这种大人的事。”   也许是这句话挑动了白马的神经,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谁说我小!我一点也不小!不就是茹罗女喜欢你吗?我也喜欢你!”   “呃……那啥……呃,我也挺喜欢你的。你有点像我家中那个小堂侄……”   陈节眨了眨眼。   “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你说过你还会回杏城的,我会在杏城等你,下次你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白马背着手,仰着头严肃的警告着他。   “……我没断袖之癖。”陈节脸色古怪,“虽然我今年三十岁了还是条老光棍,但我不喜欢男人……”   “男人个屁啊!”白马也凑上去亲了一下陈节的脸,发出很大的一声。“虽然你又老又虚伪,不过人品还过得去,懂的又多,我就继续喜欢你啦!”   白马看着已经彻底陷入混乱的陈节,带着一丝狡黠地咧开了嘴:   “你以为只有你家将军会女扮男装吗!”   ☆、第73章 花将军一怒 贺穆兰领着几乎是在梦游一般行走的陈节回了燕飞楼。 白鹭们都不认得陈节,但出身虎贲和陈郡的郡兵却是表示装上胡子也认识他的,当下纷纷向他示意或行礼。 陈节以前就负责训练郡兵,可以说正是他们教头一般的人物,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家教头这样魂不守舍的情形。虽然知道花木兰将军来这里就是救他的,但这般的糟糕状况让他们不由得胡乱想象起来。 ‘陈郡尉是不是被卢水胡人折磨过了?怎么看起来像是魂没了一样?’ ‘这里胡姬这么多,难不成陈郡尉颇受胡姬爱慕,每天晚上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所以精神才如此不济?’ ‘一定是被花将军骂了!骂得好,叫你以前骂我们跟骂孙子似的!’ “陈节,你在想什么?” 贺穆兰突然出声。 “我在想是不是要刮个胡……啊,将军!” 陈节像是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似的,迷茫的看了看四周。 “原来外面是这样的啊?” 陈节一直呆在迎风阁没离开,他肋骨有伤,走多了就疼,现在猛然一下回过神来,顿觉肋骨火辣辣的。 “我……咦?林武,你怎么在这里?” ‘还真不好意思啊,我一直都在这里’。 陈节面前站岗的郡兵没好气的腹诽。 见陈节回了神,贺穆兰也放下了心。 她抬头看了看燕飞楼的楼顶。 刚刚潇洒过了,现在该轮到她魂不守舍了。 狄叶飞在花木兰走后就陷入了一种不安。 他和花木兰毕竟并非像是陈节那样长久相处的关系,自他调入皇帝的宿卫军中后,除非有大的战事,否则他们很少见面。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一种默契,而他和花木兰,有时候缺乏的正是这种默契。 也许是因为“过去的花木兰”印象太过深刻,猛然间几年后再见,狄叶飞都已经有些不敢相认的错觉。现在的花木兰一举一动、一抬手一投足都是过去那个花木兰的样子,可她的想法和处事的态度,却切切实实的和以前有所不同。 是因为卸下了身份的包袱、性别的成见,所以变得更为豁达了;还是太在意如今“普通人”的生活,变得不再有当年的拼劲呢? 狄叶飞的不安不是来自于别人,正是来自于自身。 他只要一想到对于自己如今权力地位的自得、对于得到太子重视的喜悦,以及对于即将获得庞大财富的兴奋,就有种迫不及待对别人炫耀的冲动。而他最想炫耀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如今想要“安宁”的花木兰。 这样的生活和花木兰想要的生活差的是如此之远,以至于他越发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花木兰。 他可以借着素和君的安排轻松得到拓跋晃的信任,也可以借着自己的“美貌”接近袁放,商议最难得到回应的“通商”之事,甚至连那位被暂时关押起来的袁家少主,他也有自信可以说服他,让他倒向他们这一边,从此真正成为袁家的重要人物,不需要对他叔叔可能成婚育子的将来而担惊受怕。 但他没办法说服花木兰。花木兰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这就像一个愣头青突然获得了地位、名望、权力,并即将迎来人生中最高峰的时刻时,却发现最想要与之面前表现的那个人,其实是完全不在意这些的。 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爱的大概不是花木兰,而只是需要寻找一个目的让自己飞的更高、变得更强,就如同站在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自怜,却以为自己是爱上了别人一般。 但当花木兰说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方式,为了生存和壮大自己做出的举动,从来都谈不上卑鄙”时,他才赫然发现,他爱上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狄叶飞一直坚信自己能在花木兰这里得到某种救赎,就如同她过去那么多次替他守住了帐篷,让他能够彻夜酣睡一般,他一直追求的,恰恰就是那句“我理解”和“我相信”。 而他却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辜负这种信任。 争权夺利中的可怕,在这么多年里他已经见了太多太多。有时候就如同素和君的一句话,某一次的因势利导,局势就能变得完全让人瞠目结舌。 他到底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的心无比迷茫。 “狄将军。”一个白鹭在狄叶飞耳边小声报道:“花将军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大胡子男人。” 退! 退个球! 狄叶飞“噌”的一下站起身。 她不声不响跑了,丢下他在这里左思右想差点把自己逼成怨妇就算了,居然还敢带个野男人回来! “我把陈节带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惊天动地的大笑声从陈节的嘴里欢快的溢出,完全不顾脸色铁青的狄叶飞是什么心情,陈节笑的简直就如同发了癔症:“哈哈哈,靴子……靴子……哈哈哈哈哈眼线……那眼线什么玩意儿……哈哈哈哈啊,指甲,指甲……” 昔日在军中揍得他们这群新兵整夜整夜哀嚎的“血腥美人”居然也有今天! 穿着翘头的靴子,画着猫儿一样的眼线,涂着……涂着…… 哈哈哈哈哈! 让他先畅快的笑一会儿。 “陈节还是像以前一样,一遇见事儿,就哭着喊着让木兰你救命啊。”狄叶飞的嘴巴可不是闲着的,“如今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要让其他人擦屁股。” “啊哈哈哈,那也比,把脸画成屁股要好吧?” 看那可笑的胭脂! 狄叶飞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脸色几次变幻之下,贺穆兰生怕狄叶飞一个失手把陈节给砍了,连忙将已经笑成蛇精病的陈节提了起来,像是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一把丢了出去。 陈节被抛到门外,索性继续抱着肚子躺在地上笑个痛快,完全不不顾屋外守着的白鹭是什么表情。 “那啥,家教不严……呃,好像也不算。总之,陈节被卢水胡人关的有些缺心眼了,你莫怪他。” 听到外面震耳的笑声,贺穆兰也有些尴尬。 天知道她对狄叶飞发泄出不满后跑出去已经够尴尬的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狄叶飞咬牙冒出一句。 咦? 这是在骂她也是个缺心眼吗? 看到贺穆兰的表情,狄叶飞简直如同低吼一般叫了起来。 “我说的是那群卢水胡人!” “哦,哦?哦!” 贺穆兰连续哦了三次才意识到狄叶飞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对这位花木兰昔日同帐的傲娇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这么别扭的人,怎么能攀上太子党的关系呢? 果然还是那位素和君神通广大吧! “你怎么把陈节带回来了?”狄叶飞只是一顿就不可思议的皱起了眉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你去找盖吴要来的?” “是啊。”贺穆兰老实地点了点头。“盖吴既然对我们没有敌意,我自然也没必要像是仇人一样对他们。我亲自去解开误会,把陈节带了回来。卢水胡人并不像外人传言的那般食古不化,某种意义上,还是通情达理的。” “你还真是……”狄叶飞伤脑筋的揉着额角,担心自己那块的青筋会不会一下子蹦出来。“还真是你干的出来的事儿。” “总而言之,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陈节的。此间事了,你这边还要多久才能搞定袁振?”贺穆兰算了算时日。“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我阿爷阿母还等着我回家呢。” “……”狄叶飞沉默了一会儿。“给我一日。”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贺穆兰说道。 “我知你不喜这些,给我一日,后日我们去向袁放请辞。” “不是不喜这些……你不必这么急,既然已经来了,把你的事做完才是要紧。”贺穆兰磨了磨牙,“至于那位大人那里,我自是会自己‘排解排解’胸中的郁气!” “阿嚏!” 拓跋晃揉了揉鼻子,稍微拢了拢衣袖。、 “今日狄姬夫人的车队就要回来了吧?” “是的。” “想想还是害怕啊。” 这南方的天气和北方完全不同,北方虽冷,却是一种如刀割般的苍冷干脆,而这靠近刘宋的南方,连气息里都像是缠绕着水气,阴阴湿湿的直往人骨头里钻。 以往他也非常羡慕南朝的风土人情,觉得汉人文士们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膜拜的耀眼,但如今他很怀疑自己真到了南方,会不会被这种又热又冷的天气先弄的水土不服,病死过去。 “殿下,你应该多添几件衣服的。”阿鹿桓也头疼没有带什么厚重裘衣过来,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在这里一盘桓就是十几天。 “为何不穿费羽太守献上的裘衣呢?” “这样便很好,阿单卓不也只穿着一件皮袄就这么过冬了吗?我还比他多了件披风呢。”拓跋晃有些纳闷地问阿鹿桓:“你说阿单卓是不是气我骗他了?怎么现在也不和我一起用饭了,也不和我一起就寝了?我昨日去找他,他一溜烟就跑了。” 我的个祖宗也,你现在是太子了,谁敢和你同吃同睡啊? 那少年就算看起来再粗神经,也没那么大胆子啊! “在花家时候两个人窝在一起,还怪暖和的。我的姬妾又没有跟来这里,冬天连个捂脚的肚子都没有。” 拓跋晃体质偏寒,夏天即使穿着厚重的礼服也不会汗流浃背,到了冬天却经常冷得要专人暖床才可以。 他的几个孩子都是冬天有了的。一到了冬天,丰满型的姬妾都会开始想尽办法往他前面凑,大办也是如此, 阿鹿桓不敢随便接话。 这是太子自己的房中事,他若建议什么,回去就要被上司揪掉耳朵了。 “罢了,我去找找那黑呆子。”拓跋晃放下手中的书卷。“阿单卓还在练剑?” “嗯。花将军不许他去,他估计在生闷气呢。” 拓跋晃接过阿鹿桓递来的披风,丢下书卷找阿单卓去了。 拓跋晃找到阿单卓的时候,他并不在练剑,而是在房间里抱着花木兰留下的“磐石”在擦拭着,一点点的研究着它的结构。 “又在研究花将军的剑?” 拓跋晃推门进来,吓得阿单卓持着剑的手一松,剑尖下落一下子掉了下去。 若不是阿单卓躲得快,这么重的一把剑砸下去,不是把大腿砸坏了,就是把膝盖砸伤了。那他就要成瘸子了。 “太太太太太……”阿单卓一下子站了起来。 “太太?”拓跋晃在席上找了一个空位跪坐下。“你继续唤我贺光便是,我母族姓贺赖,汉姓贺,‘光’是我的幼名,我在外行走,都用的这个名字。你也坐下吧。” “不不不……不能吧?” 他可是太子啊!他阿爷是当今的皇帝,鲜卑三十六部的大可汗! 他他他是不是该跪下去才对啊!可是他抱着花姨的剑,实在是不想这么做啊! 只要一想到他曾经给这位太子找过厕筹,抢过他被子,还和他吵过架,这位憨直的少年就有想要晕过去的冲动。 所以他这十几天只能躲着这位尊贵的殿下。 “什么不能?你不会坐了吗?先弯一条腿,然后一条腿跪在席上,再弯另一条,身子往后倾,坐在你的脚后跟上。” 拓跋晃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是,是是……” 阿单卓战战兢兢的按照拓跋晃的指示坐了下来,因为太过紧张,差点往后仰倒了一下。 ‘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谢殿下隆恩’之类的话?’ 阿单卓抱着剑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虽瞒着我的身份,但那也是迫不得已。我微服出行,安全上是要考虑的。花姨并不愿出仕,我却希望她能帮到我,这是件很讨人嫌的事情,但凡去寻觅隐士的人总是要吃过几次闭门羹,受过几次挫才能得偿如愿。我又不想一开始就以太子的身份去压迫花木兰,便只好选择这种方式接近。” “您应该和花姨去说这些。” 阿单卓总算顺畅的说了一句。 “我已经说过了。她也允许我在他身边留一阵子。” 拓跋晃突然露出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表情。 “不过我估计又做错了一件事,等这事被发现,我怕是要被花姨赶出去了。阿单卓,花姨待你比待我好,若真这样,你帮我求求情可好?” “不好。” ‘我竟说出来了!’ 阿单卓看起来比露出诧异表情的拓跋晃还要惊讶。 “我我我我,我是觉得吧,做做错事要去道歉,然后想法子补救才是。花姨不会若真原谅你了,就不会赶你走。可她要真是赶你走,那我求情也没用啊!你可是太子殿下!” ‘她若是连太子殿下都敢赶,那我的话哪里管用嘛!’ “你说的没错。”拓跋晃搓了搓脸。“这件事吧,其实我觉得以我的立场,我做得没错。但是以花姨的立场,我确实错了。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会错过很多东西……” “所以你就选择错过花姨了啊。” 阿单卓率直地这么一说,让拓跋晃彻底的没了言语。 他说的没错。 “阿单卓,有时候你真敏锐的可怕。”拓跋晃上下扫视了一眼这个黑胖的少年,突然温和的一笑: “我身边还缺个贴身的护卫,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你是军户吧?反正迟早也是要入伍的。” 骗人! 他这样的身份,还会缺贴身的护卫吗? 这样的贺光,一点都不像是那位贺光了! 这叫太子殿下的名字,吞掉了我的朋友吗? “太子殿下,我先谢过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去边关先磨砺几年。”阿单卓抱着磐石,“我一直以来,都想着能跟着花将军驰骋沙场。后来花将军变成的花姨,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既然是这样,我想也去边关看看,看看我阿爷和花姨当年是如何在军中磨练的。” “若是日后太子殿下需要征战,只要您吩咐一声,全军都会整军待发的,那时候,我也算是为您效力了。” “这算是拒绝了吗?” 拓跋晃微微意外。 他以为阿单卓是很像建功立业的。如果不是那样,那么拼命的练剑,又经常向狄叶飞讨教兵法做什么? “呃……不算拒绝吧?” 阿单卓傻乎乎地看着拓跋晃。 “哈哈哈哈!你还是这么有意思!”拓跋晃大笑了起来。 “那我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你,若是花姨要赶我走,你也以朋友的身份求求情,可好?” …… 这才是贺光嘛! “好啊。” 阿单卓干脆地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花将军和狄将军回来了。狄将军先去洗漱换衣了,可是花将军……” 阿鹿桓惊惧的吞了吞口水。 他的双脚已经离地了。 “你去和陈节聊聊吧。”脸上花纹还没有清洗的贺穆兰“和蔼可亲”的跟提在手上的阿鹿桓笑了笑。“我则要和‘太子殿下’聊聊。” 拓跋晃脸色煞白的对阿鹿桓点了点头,后者一溜烟跑了。 “花姨,你都知道啦?”他有些虚弱地解释:“你听我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也是偶然起意才……” “花姨,你脸色好难看,你要要要不要,先先休息一下?” 阿单卓磕磕巴巴的帮朋友挡刀。 贺穆兰迈步进了屋子,反手甩上房门,“狞笑”着拉住了站起来迎接她的拓跋晃,将他一把摁倒下去。 霎时间,拓跋晃只觉得自己像是个破麻袋一样被人摆弄来摆弄去,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不不不会像是我想象的那样吧?’ 他被面部朝下放在贺穆兰跪坐的大腿上。 贺穆兰在两个孩子“惊骇欲绝”的表情中…… ——扬起了巴掌。 “逃出京中寻求庇护,嗯?” 啪! “我若有不高兴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绝不让我为难,嗯?” 啪! “你不是来找‘保母’的吗?” 啪! 吓傻了的阿单卓:…… 我…… 我还是不要求情了吧! 小剧场: 贺光:“我身边还缺个贴身的护卫,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 捂脚? ☆、第74章 他和他的选择 贺穆兰会这么生气,甚至冒着“以下犯上”被砍头的大不韪之罪,去打这位太子殿下的屁股,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就要说到一日前。 临行前,被袁放请到主堂去的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正在“求婚”的袁放。 “铁娘子,狄姬夫人看重你,甚至不愿意你嫁到袁家邬壁来,更证明了你是人品和才能皆是出类拔萃之人。我袁放虽然长相平庸,但自认并非庸才,所谓娶妻娶贤,我是真心慕恋与你,希望能娶你为妻……” 袁放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打量贺“铁娘子”的脸色。 因为她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纹,所以这让善于察言观色的袁放也只能在观察一阵后败下阵来。 根本就不知道她再想什么嘛。 贺穆兰根本就没往袁放看上自己了上面去想。她揣测着袁放大概是需要招揽她,又知道铁娘子不是那么好招揽的,便用婚姻这种事试一次。 古代人好像很迷信联姻。但实际上这种没有感情纯粹利益结合的婚姻真的稳固吗? 就和游侠儿的首领高金龙也会向她求婚一样,这时代似乎无论男女,只要对方身上有某种吸引自己的特质,求亲的话都很容易说出口。尤其是男儿们,甚至连亲事都成了某种“结盟”的标志,比现代闪婚还要儿戏。 “在下无意嫁人。”一想到这里,贺穆兰急忙的抵了回去。“还请袁家主见谅。” “‘铁娘子’可是觉得袁某诚心不够?你有何等要求,不妨说来。”袁放的脸上满是自信的光彩,“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与其屈居一妇人之下做个下人,不如和我一起……” “在下没那个野心。” 贺穆兰摇了摇头。 “若无其他事,在下告辞了。” 狄叶飞还等着她回去,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搞定了袁振,贺穆兰对这样的结果却是满意的。 陈节要回来了,和盖吴也化解了恩怨,狄叶飞和袁放初步签订了契约,又放了几位白鹭在这里长期联系,袁家最大的秘密——暗河,盖吴也透露出了出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相信袁放对此也不是没有防备,这些人的纷纷扰扰勾心斗角互相试探,她是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等她回了花家,继续安然做她的农妇便是。 谁料袁放却不愿意就这么简单让她走。 “铁娘子!”袁放指挥两个家人拦住了贺穆兰的去路。 “家主这是要动粗?” 贺穆兰眼神凌厉地回头质问。 贺穆兰那泛着冷意的眼神让袁放浑身一凛,连毛孔似乎都在激荡。 “并非要动粗,只是袁某想再和铁娘子多说几句而已。” 贺穆兰看了看身前的两个粗壮的家将,出手如电,将他们直接撂倒在地。 袁放根本没有反应的过来怎么回事,而他身后永远都不动如山的两位家将立刻抽出了武器,准备随时和贺穆兰动手。 “收起武器!”看见这样的贺穆兰,袁放居然露出有些怀念的神情。“你真像我的兄长。” 这下轮到贺穆兰露出意外的表情了。 虽然花木兰装扮成男人十一二年都没人看出是怎么回事,但这般直接说“你像我哥哥”,还真有点让人接受不能。 “所以袁家主想把在下留下,只想说在下长得像您的兄长?” “不,不是长相,而是气质和行事方式。”袁放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只甘心做一个下人呢。这简直就像看到明珠蒙尘,宝剑入匣一般。罢了……” 他微微颔首。 “袁家邬壁随时欢迎铁娘子的到来。若你什么时候不想再当个下人了,可以来投奔袁家邬壁,即使不愿意做我袁某的妻室,随走随留的客卿却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我本宗主还活在这世上,这承诺一直有效。” 袁放原本还想再说几句,但话到嘴巴,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最后只问了一句: “铁娘子是不是对袁某特别不满?因为迎风阁?” 贺穆兰看着袁放认真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 “在下终究是个女人。” “鄙人明白了。”袁某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是袁某苛求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袁家主言重。” . 直到狄叶飞和袁放请辞,贺穆兰跟着狄叶飞乘着马车离开袁家邬壁,她也不知道究竟袁放最后请她去那一次到底是为什么。但袁放那个苦涩的笑容却经常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 老男人的无奈和麻木有时候更让人难以介怀,所以贺穆兰有些好奇的问起狄叶飞:“你知不知道袁放为什么好胡姬?” “怎么问起这个?” “好奇问问。” 狄叶飞不屑地一笑。 “听说他兄长年轻时去某个鲜卑贵族家中做客,结果看上了人家美貌的胡姬姬妾,想法子要了过来。结果那胡姬却看上了身为家主弟弟的袁放,暗中和他苟且。他的兄长知道此事后,砍了那胡姬的头给袁放送了过去,在那以后,袁放就开始四处搜集胡姬,冷落他的夫人……” “呃……这不符合逻辑啊,难道他兄长长得比他还要平庸?无论怎么说,胡姬换了个主人,也应该伺候好身为家主的袁放,而不是袁放啊。” 贺穆兰表示解释不能。 “谁知道呢,这些大户人家里的龌龊之事,难道还少吗?我对此也知之不详,只知道袁放的兄长后来发了疯,掐死了他的妻子后自尽了,而袁放继承家位后,以‘无子’的名义休了他的妻子,但之后再也没有娶妻,只是抚养大了他兄长的儿子,豢养胡姬却越发变本加厉。” “人人都知道迎风阁的胡姬人尽可夫,即使看上了,袁放也不会当回事,有时候随手送人都有的……” “这么说,袁家的水也深得很啊。”贺穆兰叹息了一声。“那迎风阁,原来竟是某种牺牲品吗?” “你也莫叹息,最多五年,最少三载,这袁家邬壁就要换个主人。到时候,迎风阁大概就不会在了。” “咦?这是为何?” “你以为袁振为何会闭口不提那夜你和盖吴夜会之事?他一直觉得是他叔叔害死了他父母,却苦无证据,如今见有人想要谋划袁放,不惊反喜。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忍辱负重’,仗着是袁家唯一的血脉四处拉拢他父亲过去的势力,就想着有一天能推翻他的叔叔……” “他先前以为我是来联姻的富商,怕袁放的势力会更稳,想着索性一把火把我烧死,彻底让两家决裂。结果我告诉他我只是想赚钱,究竟和谁赚毫无区别,甚至愿意为他提供助力,他就妥协了。” “那孩子已经疯了,他根本就不是想要袁家邬壁,而是想要毁了它。有这样的人在,袁家一定会乱,到那时,太子殿下便能将此地彻底变为大魏的领地,更增添了一处可以秘密前往刘宋的暗道,何乐而不为?至于那迎风阁,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袁家邬壁里那么多荫户呢?” 贺穆兰想起那些在集市上贩卖货物,或在田埂间嬉戏打闹的孩子们。 “荫户大概会被归为编户,发放田产吧。现在地广人稀,大魏缺的是人,却不是田地。” 狄叶飞也叹了一句。 “袁家似乎也有能人,更在刘宋有不小的势力,否则只凭袁放一人,不可能完全掌握两地的商路。原本想要控制住袁家远没有那么容易,殿下和我都准备用三五年的时间彻底挖出袁家的秘密。如今袁振要和我们携手,却容易的多了。袁放也算是一地豪杰,却养了这么个白眼狼,说起来也是唏嘘。” “你说这么多,不怕我反感?”贺穆兰意外地看着狄叶飞,她记得他之前从来不和她提这些事情的。 “你说过你讨厌别人在背后算计。那我便在面前算计给你听。”狄叶飞笑道:“我记得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个袁放,既然如此,现在应该觉得解气才对。” “不。” 贺穆兰的眼神转为冷淡。 “我现在讨厌的是这个世道了。” 这便是这样的世道啊。 没有儒家和法度,没有仁义和道德,胡人们用铁蹄踏碎了汉人们的醉生梦死,也踏碎了汉人们的礼教纲常。 人人眼睛里只有利益,即使是一方豪强也活得战战兢兢,就像是随时能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女孩。豪强如此,奴隶们更是活得生不如死,即使是自由之人也被吓跑了胆子,自愿放弃自由,托身豪强之下做一荫户。 如今血脉亲人即将相残,她的朋友却在得意于可以利用这种可悲的关系达到目的。 她知道这一切都没有错,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即使是现代,这种事情也不会完全终止,固执的是她而已。 她却还是由衷的讨厌这样的事情。 即使袁放是个让人讨厌的人,袁振更是表里不一的让人想吐,但最终让这些人变成这样的,却是这个世道、以及长久以来累积下来的恐惧。 而在这个落后的制度之下竭力向前的君主,即使用铁蹄踏平了北方的疆土,却还是没法让已经吓破了胆的人走出那堵高墙,挺着胸膛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像是藏在洞里偷偷摸摸看这个世界的鼹鼠,一旦发现不对,立刻缩回洞里,只要守着洞里的粮食,就能过的十分安逸。 像袁家邬壁这样的邬堡,究竟是保护一方安宁的乐土,还是禁锢时代发展、阻止政令通达的过时牢笼,只留给历史评价了,可如今活在历史里的那位储君,却想着用这种让血脉相残的方法得到所谓的“地盘”。 他原本可能改变世界的,就如同他的父亲,那位极力汉化、改变了朝堂上鲜卑人独大格局的拓跋焘一般。 可他如今却已经在一条歧路上一直跑下去了。 还拽上了花木兰的朋友。 贺穆兰非常想打那位储君的屁股。 非常非常想。 “逃出京中寻求庇护,嗯?” 啪! “我若有不高兴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绝不让我为难,嗯?” 啪! “你不是来找‘保母’的吗?” 啪! 啪啪啪声后,贺穆兰对于这个国家未来命运的担忧终于被发泄了出去。 妈的,她到底在气什么啊! 这小子可能会因为这种错误的道路而落到众叛亲离的局面,关她什么事! 他若登上皇位却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皇帝,又关她什么事! 他自己父亲都管教不了她,她能管个毛啊! 贺穆兰并不喜欢孩子,下至一两岁上至十七八岁,除非是乖巧有礼或者长得确实可爱她可以相处一二,其他时候都是敬谢不敏。 这种生物完全不讲理、会把你的生活和屋子弄的一团乱,还会将你对他的爱视为理所当然,并且更加激烈的继续索求…… 贺穆兰家是个大家族,亲戚众多,她又是小房的幺女,在看了那么多后辈的成长过程后,贺穆兰由衷的不喜欢小孩。 当然,小孩子通常也不喜欢她就是了。 即使太子殿下今年的年一过就十五了,而且还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但是贺穆兰还是认为他就是一个熊孩子。 至少在认为全世界应该都围着他转,只会盲目模仿大人的行为却不会思考这样对不对这点上,他就是个熊孩子。 啪啪啪啪啪一顿揍屁股后,贺穆兰将已经羞愧到无法言语的拓跋晃轻轻抱起,放到了脚边。 “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端坐于席上,面无表情的说:“大部分时候,我是很讲理的。可遇见不能讲理的人,我也偶尔会变得无理一回。你被人打屁股的时候,羞愧到觉得毫无颜面见人的地步,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到不能被人打屁股了……” 贺穆兰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你还需要找什么‘保母’呢?” “花花花姨……你手会不会太太重了?”阿单卓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子殿下……不动了。” !!! 贺穆兰吓的不轻。 没听说过肉掌打屁股会打死人啊! 贺穆兰伸手捞起拓跋晃,让他颜面朝天。 泪水爬遍满脸的拓跋晃闭着眼睛咬着嘴唇,虽然看起来心情很糟糕,但应该是没有受伤。 这让阿单卓和贺穆兰都松了一口气。 “花姨,太子殿下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这样……” 阿单卓搀起拓跋晃,又担心他屁股被贺穆兰打坏了,不由得露出焦急的表情。 拓跋晃被搀起来之后就势就往阿单卓肩膀上一倒,依旧闭着眼睛默默流泪。 还知道找个靠山! “想来殿下之后要开始和袁家邬壁的通商,也顾不得和我回家过年了。这样也好,等我带着陈节了结了此地的官司,我便和阿单卓回乡去了。狄叶飞恐怕还得扮作狄姬夫人回西域去,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也免得他日我花木兰一气之下动手又打了太子殿下,连累家人。” 贺穆兰面无表情的开了口。 “你已经打了我了!”拓跋晃睁开眼控诉。“打了我还想跑!” 贺穆兰简直被这太子气乐了。 “那您想怎么办?在我头上戳个‘奴隶’的烙印,认命跟着你去当打手加保母,跟你上京去宫里做个一辈子出不了宫的女人,日日在宫里蹉跎我的岁月?” 贺穆兰拧着眉,“还是像在袁家邬壁那样扮演成这样的人物,替你到处骗人,或者去杀人,完成各种任务?” “我没这样想过。” 拓跋晃心中委屈。 ‘我只想你在我身边帮我而已。’ 拓跋晃想起了他的父皇。 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的争吵过,或者说,他单方面的被斥责。 自己从来就没像他的父皇所说的那般想过,也没有像是他父皇所说的那般的做过,他只是按照一个储君该有的样子行事,将一切事情控制在尽量最小的损失和影响下去完成,但即使如此,也还是遭到了嫌恶。 就如同现在的贺穆兰一样。 “就是这样才可怕。你根本都没意识到,就已经先这么做了。或者说,当局面有可能变成你最希望的那样时,你就顺理成章的继续了下去,还给自己留下了个‘我不是有意为之’的心理安慰。” 贺穆兰一指脸上的黑纹:“你先是要我收留你,然后是希望我帮你,再然后呢?为你卖命,任你驱使?否则就将我抹杀干净?” “太子殿下,您除了身份和地位,还有哪些能打动我的呢?就连您的身份和地位,也不过是陛下给您的啊!” 谁都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过。 贺穆兰年轻时,就认识过不少中二病的朋友。 这其中有信誓旦旦自己绝对活不过十八岁的那种娇弱少女,也有满嘴胡言,言语间恨不得吹的自己父亲是国家主席自己母亲是美国国务卿的那种小孩,甚至还有“撞死不过就是几十万”那种话都挂在嘴边的富二代同学。 信誓旦旦自己活不过十八岁的那种娇弱少女,不但活过了十八岁,而且后来变成了能自己扛米上楼的女汉子; 只懂吹嘘嘴里喷出无稽之谈的那个同学,十几年过去了嘴上跑火车都没改掉,但答应别人的事一定都会做到。 “撞死不过就是几十万”的富二代真的撞死了人,坐了几年牢,出来以后开了一家保安公司,过的中规中矩,连红灯都没有闯过。 在年轻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或者觉得当年的自己聪明极了,胸中有一片谁也不知道的丘壑,你夸耀的想象的都将变成现实,为了达到那种明天,肆意的辜负别人的信任、为每一次的侥幸而沾沾自已,完全不去考虑明天该如何,或者说世事会演变到他们最想不到的那种结局上去。 只是她所处的时代,你即使中二,也不会造成太大的社会影响,除非你反社会反人类去杀人放火,否则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做一个神经病。 可拓跋晃可不同,他是很可能当上皇帝的人! 拓跋晃是一国储君,从他的立场上想,天下终究都将是他的,包括这天下万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的将来“铺路”,为了他以后走的更加顺利。 但拓跋焘对他逐渐的不信任造成他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紧迫感,恨不得把所有能抓在手里的东西都抓紧了,即使没抓到的东西也要一起抓到。 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急迫,也不知道在旁人看来,他这样的行为就是刻意而为。 他太顺遂了,他所属意的大部分也愿意投效他,突然多了一个她这样的异类,让他只好用“情”来打动他。结果只因为一份可能唾手可及的利益,就让他选择了牺牲她的“信任”,以隐瞒事实的方式来哄骗她去执行什么“打探袁家是否私通敌国”的任务。 今日他觉得算计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他就会觉得牺牲也是可以承受的。到了后来,这就会变成习惯。 现在费羽太守和朱太守一定认为她是他的人了,而他似乎笃定自己在乎狄叶飞的前途和性命,即使知道了被算计,也不会将这件事张扬开来,反倒还要想法子隐瞒。 这一切甚至不是刻意为之的,但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做了,这难道不是更加可怕吗? 贺穆兰从怀里掏出那个珍珠袋子,丢到了拓跋晃的面前,转身离开。 游县令的那个请求,看样子是不能继续下去了。 . 阿单卓看看整个人已经呆住了的拓跋晃,再看看拂袖而去的花姨,犹豫了再三,还是选择留下来陪伴拓跋晃。 倒不是他趋炎附势,而是现在的花姨明显正在气头上,他凑过去也只能自讨没趣。他嘴巴拙,万一越说越坏事,可怎么办呢? “太子殿下,你先别难过,说不定等花姨气消了,又会好好的了。” “不会好了。”拓跋晃闷闷地说。 他没想到花木兰脾气居然这般火爆。 她居然打他屁股! 阿单卓也不知道他家花姨怎么胆子这么大,就不怕太子殿下一生气把她脑袋砍了吗? 听说这些贵人,都是动不动就爱砍人脑袋的。 是了,他曾听说过花姨以前一直得陛下的赏识,从语气上来看,太子殿下似乎是先做了对不起花姨的事。若真是这样,太子殿下真砍了花姨的脑袋,就该陛下打太子殿下的屁股了。 像花姨这样的人,怕是也不会乖乖站在那等着被砍脑袋。 这么一想,阿单卓更同情拓跋晃了。 有什么比被人打了屁股,却连找个可以告状的人都找不到更惨呢? 接下来的日子,贺穆兰用松香和水清洗掉了脸上的黑纹,陪着陈节去了趟太守府,去了结掉陈节的“案底”。 费羽太守以为陈节是太子的人,自然不敢对他重判,原本该鞭笞四十下的,也变成了十下而已。但根据魏律,陈节的官却是到了头了,他被罢免了陈郡郡尉的职务,便成了和花木兰一样的白身。 也许未来,他还能继续在疆场上赢得功名,但并不是每一个军户都能等到论功行赏的那一天的。 花木兰从入伍等到拓跋焘论功行赏,放她回家,整整等了十二年,而陈节能得一个官职,全看在他已经七转的军功上,如今四方平定,想要再和过去那般得到军功,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了。 贺穆兰用身上带的金子补偿了粮草的损失,但陈节平安无事,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事实上,陈郡有许多人都很可惜陈节因为这样的小事丢了官。魏国官员没有俸禄,私下找“活钱”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像这样以军粮转手买卖赚取差价,这都不算贪腐,只能算是正常的“营生”而已。 军中也好、朝中也好,比这个严重多的实在太多了,陈节只不过是比较倒霉,正好转卖的粮食被歹人劫了,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所以陈节结了案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许多旧日的同僚下属请他去吃酒,这让贺穆兰实在是诧异。 在她看来,陈节就算没身败名裂,至少也应该遭人唾弃才对。 “将军想的太多了。”陈节听到贺穆兰的话,轻笑了起来。“现在大家都是这般做的,我之所以会拿军库里的粮食出去卖,再买刘宋那边的私粮补上,就是因为我的前任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库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等我离了任,新来的郡尉大概也还会这么做,否则靠朝廷一年一拨的赏赐,我们早就饿死了。现在不像是在军中,还能得些武器甲胄之类东西去卖,偶尔抓到敌将还另有赏赐,能有一两样活命的门路,都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这是不对的啊。 这样落后的官制,除了会让人作战勇猛一点,还会有任何好处吗? 等天下太平,岂不是到处都是贪官,人人都想着“捞好处”,国库里不拨银子给官吏,那官吏就要从老百姓身上刮,最后官逼民反,天下岂不是又要乱? …… 发散思维太不好了,一想一想就想到天下大事上去了。 她现在只是个卸甲归田的女将军,不是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权臣,想这些也是无益,还是醒一醒,想着带哪些东西回家过年吧。 贺穆兰跟着陈节回了他在陈郡的住处,一间两进的房子,地方比较偏僻,周围也没什么人家。陈节说这里离他练兵的练兵场比较近,但离市集较远,所以价格也便宜,当时只用了几匹绢就换下了。 从外面看基本看不出什么居住过的痕迹,连门口的树都枯死了。 这该多么彪悍,才能把天生天养的大树都养死啊? 陈节要跟着贺穆兰一起出发,先北上去看看自家将军养着的那些军奴有没有什么事,再回自己老家一趟说明原委,最后再折返去杏城。 贺穆兰原本想要邀请陈节在她家过年的,但陈节久在南方,早已经对过年没有了什么盼头,等贺穆兰再一听北面那些人几个月没得到粮食怕是不知道怎么过的,也不再相留,任他北上了。 “花将军,等下可能灰比较重,你就在门口等我吧。” “不必了,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贺穆兰很好奇陈节住的地方什么样子。 陈节把卧房的锁一除,再把门一推开,立刻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传了出来。 贺穆兰捂着鼻子伸头一看,并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房间里整理的还算干净,也没有她想象的臭袜子破衣服满地都是的情况。毕竟陈节做了花木兰那么多年亲兵,若真是邋遢,早就被花木兰赶走了。 只见墙上挂着一个长长的布袋,上面堆满灰尘,隐约可见是杏黄色的样子。 “还好有旧日朋友照看,家里没被贼伸过手,我还怕回来后我的马槊会丢了呢。”陈节咧开嘴往墙上一摸,将那杏黄色的布袋拿了下来,从里面抖出一杆马槊来。 “有它在手,天下哪里我都去得。” 贺穆兰看着抱着马槊而笑的陈节,有些担忧的问道:“你真的要去杏城?你祖辈盼你振兴家业,光耀门楣,如今你想跟着卢水胡人,这几乎和落草为寇没什么区别了,你可想好了。” 她顿了顿,“你若是顾忌我,我可亲自去和盖吴说。之前我说我可以去找同僚故交……” “将军,我想的很清楚了。”陈节放下了马槊。“卢水胡人虽桀骜不驯,却也不是一无是处。此外,盖吴招揽我时,曾说过他要干一番大事……” 他摸了摸下巴。这是从他剃掉胡子后新添的习惯。 “我总觉得卢水胡人要干的大事不怎么好,我想去看看。” “咦?你不是说……”贺穆兰瞪大了眼睛。“什么钦佩卢水胡的为人,愿意鼎力相助什么的……” “这也是一部分吧。”陈节想起了路那罗和白马,后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说实话,我之前对卢水胡并无太多了解,西北诸胡都很强大,却只有卢水胡能够彻底以自己的武力游走各国,赢得世人的尊重和认可,这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很敬佩盖吴首领,也对迎风阁里的那些卢水胡人抱有欣赏之意。路那罗、白马、特鲁伐、许多我以前视为仇人的卢水胡人,后来都和我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便不想他们走上什么错路。” 陈节的表情让贺穆兰也忍不住楞了起来。 这是曾和花木兰说出“虽千万人,吾亦往矣”时的那种表情。 “花将军,我跟随您十二年,而后又当了一个只知练兵的郡尉,虽想着的是光耀门楣,却一直浑浑噩噩,除了追着您的背影跑,也没做出过什么大事。您辞官后,我就跟没了主心骨似的,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对当官也没什么企图。我家里人要我光耀门楣,可怎样才算光耀门楣呢……” 他有些哀伤的笑了笑。 “保家卫国算光耀门楣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抗击柔然多年,应该也算了。升官发财算吗?但到了陈郡我才发现,离开了军营,我根本就学不会‘升官’的那一套,注定走不了多远。我也没有狄将军那样的本事,能够获得陛下的青眼,被委以重任,独整一军……” “过了这么多年,刚离家时,我还牢记着上阵勇猛杀敌便能光耀门楣,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家的门楣怕是都沾满灰尘,我也依然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才不枉来这世上一趟。” “是我连累了你。”贺穆兰神色复杂。 陈节这样的将士,虽然不算什么天纵奇才,但也还算是一员猛将。若不是一直甘于在花木兰做个亲兵,也不至于一直都被掩盖在她的风头之下。 若是他跟的是一个前途无限的大将,此时应该跟着自己的主将开了府,成了将军府里的元老心腹。可他又比较惨,跟的是花木兰这样的女将军,她在最该论功行赏的时候解甲归田,所以不但没有开府,陈节连主将都没了。 而后他下狱也好、被盖吴绑走也好,似乎都和她离不了关系。 成为花木兰的亲兵,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不,我从未这样想过。若不是将军,我可能早就死在某处,连衣甲都被扒了个干净。教我活下去、活得坦荡荡的,正是将军您,所以我从来不曾后悔。” 他笑着回答:“即使没有像家人期望的那般光耀门楣,但我总还算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大魏,便已经配得上我家长辈给我起的‘德操’之字了。” “而我要去杏城,却是因为我现在找到了我该去做、想去做的事情。” 陈节的眼睛里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光彩。 “卢水胡人为何这般仇视大魏?卢水胡人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想干的大事是什么,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干这件大事……这些我都想知道。” “正如将军曾和我们这些新兵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一般,一开始,您不也是被人嘲笑是‘胆小鬼’、“懦夫”吗?可是到了后来,整个右军都知道一旦为了‘活下去’,即使是最懦弱无能的人也会变得很厉害。我们不再以命相搏以命换命,可是我们依旧战无不胜,勇往无前……” “我可能改变不了卢水胡人的想法,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生活,但年轻人总是还有被影响的希望的。现在的盖吴首领又被您打败,发下了‘不可伤害平民百姓’的誓言,那这样的天台军我又有什么不可以去的呢?” 陈节笑的特别豁达。 “总要有人去试试的,虽然现在说还算为时尚早……” “可说不定,我真能做成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 ☆、第75章 亦真亦幻 按照太子的计划,狄叶飞将在年后将扮成女装,从项县出发,以“狄姬夫人”的名义回到西域。所以他要在南方再待上月余。 只待他回到敦煌,换上那位真正的夫人,真正的通商之路就开始了。来自西域各国和西北的货物将在狄叶飞手下的保护中安然的抵达中原腹地,然后通过袁家的关系进行贩卖,在以数倍甚至十数倍的价格出手后再换成南朝特有的漆器、用具和丝绸等物,辗转回到西边去贩售。 这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从古到今,有官方参与干涉的通商都会获得暴利,太子晃就算再不得皇帝的宠爱,如今太子的招牌还在那里,自然有无数的臣子下属替他去办成此事,并且从中牟利。 不过这件事和已经贺穆兰无关了,接下来的时间,她要带着阿单卓回家过年。 “他日再见,不知何时。”狄叶飞换回了一身男装,在项县外送别贺穆兰。“你不去那位殿下身边,我很高兴。我认识的花木兰若是蹉跎在宫廷里,怕是所有的同僚都恨不得一头撞死了……” “只是一想到日后你我几乎毫无联系,我在黄沙的尽头拼尽全力,而你却在乡间甘于做一农妇,我就有强烈的不甘。你原本可以出将入相,叱咤风云的,而如今……” 狄叶飞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贺穆兰。 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润湿了贺穆兰的肩膀,也灼伤了她的心间。 如同闷哼一样的声音从她的颈侧传来: “花木兰,你为什么是个女人。” 如果你不是个女人,我就不会承受这般的相思之苦,惆怅之恨。 如果你不是个女人,我就能和你并肩而战,携手同行。 如果你不是个女人,人世间就不会多了那么多无主的将士,没人认领的孤魂,史书上必将留下你的声名…… 贺穆兰心里也很难过。 这样一个人格魅力强大的女性,若生在她的时代,必能找到属于她的领域,推动整个时代,改变不少人的人生。但她恰恰出生在北魏年间,这个即使女性地位超然的鲜卑政权,也不敢说让能让一个女人真正进入朝堂的时代。 男女之别,有时候根本不来自于力量和身体的差别,而是来自于人心的甄别。 “这种话,就不要提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叹息。“你我总归还是朋友,我虽不能出将入相,叱咤风云,却衷心祝愿你能一路高升,飞黄腾达。” 她的眼光无意间扫到了狄叶飞颈项的肌肤,被衣服藏起来的地方真是白嫩动人的很。 啊咧咧,一下子跑偏了。 “虽然这世上长相及你的女人大概不多,可总归是有的。等你闲来有空的时候,不妨找找吧。” 贺穆兰自己也被逼婚过,自然知道对于这种可能是不婚主义的人来说,这样的提议有多么无聊,所以她也只略微提了一句。 狄叶飞虽然不完美,却胜在真实。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会为了目标努力,勇往直前,永不回头。 对于古代的小姐们来说,这样有上进心又有处事手段的郎君,其实才是良配。 “花木兰。”狄叶飞咬牙切齿地抬起头。“你真是蠢笨如猪。” 呃,美人梨花带雨也是挺美的。 就是脾气太坏。 嗯,皱着眉头擦泪的样子也很美。 好吧,她收回刚才的话。 怕是古代的小姐们,遇见这样一个男人,恐怕只会自惭形秽吧。 太子拓跋晃没有来,只是托狄叶飞带了一封书信。 也许是因为被“花木兰”以那样的方式打了屁股,又被强烈的嫌恶过,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平静的再面对这样的“花姨”。 信里的内容很简短,大概的意思是他如今才十五岁,若侥幸没有中途夭折,日后的时日会很长。他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告诉他错在哪里的人,并希望可以改正它。若是花木兰改变了想法,他会一直等她。 这几乎就是道歉信加求贤令了。贺穆兰想了想,将这封信仔细的放入怀中,却没有什么回应。 “信我收下了,和太子殿下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若是几日前,贺穆兰大概会让狄叶飞回去谢绝太子的好意,可是经过了陈节和她的那番谈话,说没有受到触动,那一定是假的。 也许是因为她是一个外来者,所以她对这个世界完全找不到归属感,就和现代也有许多人批评着“社会不公政府黑暗”一样,批评归批评,弊端归弊端,即使看到了还是不够,完全无从下手,也没有那个胆量和魄力下手。 所以从古到今,这个国家的变革都是自上而下开始的,每个人都迫切的希望出现一位旷古烁今的仁君,以大刀阔斧、雷霆万钧的气势顶住压力,进行改革。 贺穆兰的眼界决定她看见了这一切,悲哀与这一切,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正因为她看的太多,想的太多,反倒不知道如何做了。 但陈节不同,他是一个从眼前做起的真正英雄。 无论是对花木兰也好,还是对卢水胡也好,他的眼界不开阔,只能看到很小的那一部分,那他就先从自己看到的一部分做起,然后再做其他他能做的到的事。 这几天贺穆兰也在思考,她想,历史之所以会进步,可能并非因为出现了几个“旷古烁今”的大人物,而是有许许多多的“陈节”在一起推动,才会一直往前发展。 陈节是魏国人,希望魏国永远强大和平,所以他去做他觉得该做的事。 她能做什么呢?如果说她在努力维持着一切不变,用以保持“花木兰”的存在,那她自己的存在,究竟要靠什么来维系? 所以她把信揣回了怀里。 她要再想一想。 狄叶飞见贺穆兰居然把信珍而重之的塞进了怀里,面色也是一喜。 只是送别之人不少,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陈节要和贺穆兰一起回花家,取些财物添置粮食和御寒的衣物,然后再继续北上,阿单卓自然也跟随。 来时热热闹闹,分别时,竟这般寂寥吗? 狄叶飞久久地凝视着飞扬起尘土的道路,看着那三人三骑跨马抖缰,随着越影“咦嘻嘻嘻嘻”的嘶鸣声,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从营郭乡到项县时,总觉得时间不够,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但事实上两地相隔并不远,哪怕再慢再慢,也要不了两天。 可归程的时候,却觉得这条路长的出奇,虽然半天就到了那座有着神神叨叨光脚和尚的寺庙,可总觉得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大约是没有了阿鹿桓等白鹭的咋呼,赶路的时光也变得漫长起来。 大概是路上谁也没有先说话的缘故,所有人只埋头骑马,气氛一直沉闷的很。阿单卓还牢记着提醒贺穆兰避开那条捷径,因为破庙另一边的木桥还未修好。 但到了破庙外那个被石头堵起来的山谷时,贺穆兰突然来了兴致: “走,我们去找那位枯叶小和尚讨杯苦水喝喝,休息休息。” 山寺里空无一人,阿单卓进去大开嗓门吆喝了半天,竟是一声回答都没有。 结巴的小和尚、光脚瞎眼的老和尚都不见了,就像是来时的邂逅犹如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只照见现实,不见梦影。 ‘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们,所以他们不敢再待了吗?’ 可是他们不会会出去嚷嚷这里还有两个和尚没还俗的人啊。 也许,这两个和尚也吓破了胆,除了佛祖,谁也不敢信了吧。 “花姨,怎么办?” 阿单卓为难的看着山寺,陈节更是满脸茫然。 行路一般突然绕了个方向,到了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任谁都会茫然。 “回去吧。” 贺穆兰摸了摸腰间的粮食袋。 好可惜,这次给他们带了没有荤油的胡饼呢。 离开山间野寺后,回家的速度就更快了。许多人都认识花木兰那匹神骏的战马,在花木兰奔马走后,不住的指指点点。 阿单卓和陈节一左一右跟在花木兰的身后半个马身,三匹骏马风驰电擎般的进了营郭乡,待奔到自家的屋门前,却没有看见花小弟熟悉的身影出门来迎接,花木兰顿时心里一惊。 往日里马蹄声还没到门口,花小弟已经出了屋了。如今还没有出来,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贺穆兰心中一凛,滚鞍下马,三步两步冲回家门口。阿单卓和陈节也觉得不对,一个提剑一个举槊,三人如临大敌的走到房门口。 砰! 贺穆兰将门一脚踢开。 “你腿上的旧疾虽然已经无药可治,不过好在你阳气旺盛,对你寿命却是没有什么折损……” “唔,你这媳妇的肚子里是个男孩,福泽绵长,应该是个经常交好运的孩子……” 门被贺穆兰一脚踢开,两扇门板顿时摇晃的犹如破纸片一般。贺穆兰还保持着抬脚的姿势,傻乎乎的和屋里正扭过头来的白胡子老公公打了个照面。 这人是哪里来的,为何看上去好生熟悉? 难道是给弟妹看胎相的郎中? “木兰?你啥时候回来的?”花母袁氏从火塘边站了起来,嘴中絮絮叨叨:“好生生踹门做什么,外面风刮的这么大,快把门关上!” 贺穆兰收回脚,回身招呼阿单卓和陈节进门,三人一进了屋,堂屋里顿时拥挤了起来。只见火塘的旁边围坐了花父、花母和房氏,那白胡子老公公正笑眯眯地坐在房氏旁边,手中摸着她的肚子,那情形说不出的猥琐。 “阿爷,阿母,阿弟,弟妹,我回来啦。”贺穆兰微笑了起来,又拍了拍身边的阿单卓和陈节。 “陈节你们认识的,他要在我们家住上几天再北上;阿单卓今年在我们家过年。” “这个好说,人多热闹。”袁母已经习惯了女儿的旧交不时上门来拜访,只要不像上次那样一来十几个大人加一堆随从,家里都好招待。 “对了,木兰,这位道长是从平城过来找你的,在咱们家等你好几天了。” 道士? 怎么没见头戴道冠? 贺穆兰纳闷地往那白胡子老公公的方向望去。 那白胡子老公公一下子站起身来,贺穆兰才骇然的发现此人身材瘦长,竟高出自己许多。先前他的身子被房氏挡着,又前倾在查看房氏的肚子,竟然完全没看出来。 但凡老人,总是习惯性佝偻着背,花父今年才五十有余,平常也惯是如此。这老人虽须发皆白,明显年纪不小了。却鹤发童颜,腰板挺得笔直,花母在他身前被衬得矮小的可怜。 此时已经是深冬,这老人却穿着一件黑白蓝三色的怪异袍子,袖口极为宽大,看着都四处漏风。见贺穆兰终于正色视他,他振袖一抖,双手从袖中伸出,左手抱右手,掐了一个漂亮的“子午决”: “花将军别来无恙,嵩山道人寇谦之有礼了。” 寇谦之之名一出,房间里抽气声不停,那房氏吓得一声“哎哟”,盘坐的小腿顿时抽起筋来。阿单卓“哎呀”一声,手上的剑掉了下来,叫脚趾砸了个正着,花小弟更是吓得唤了一声“天师”,稽首在地。 犹如被某种魔咒打开了秘密的大门,突然之间,贺穆兰眼前完全陷入了黑暗。 怎么回事? 我在走路。 我在哪里走路? 这是贺穆兰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以往她每一次回溯花木兰的记忆,就犹如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这个人的记忆,从来没有这般的感觉。 就如同这是她的脚,这是她的手,她如今被装在一个人的躯壳里,能如此自然的了解她的想法,作出她的动作,却清楚的知道这不是自己。 左右都是石壁,建筑像是还没有完全完成,带着一种简陋和漫不经心的样子,她甚至看到有一段屋顶还没有合好,隐约能见到天上的月光。 即使是有火把,这个地方也怪暗的,原来是在晚上啊。 她听到哒哒哒的走路声,等晃过神来,才发现哒哒哒响的是自己的靴子。这样脚后跟和前方包了铁的鞋子她看独孤诺穿过,原来她也有吗? 会不会脚臭啊? 她正穿着全套的两档铠,被迫的跟在一个人的身后。 此时她才像是终于学会说话一般张开了口:“陛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什么陛下? 拓跋焘吗? “去救你的命。” 前面那穿着黑色长衫的男人回过头,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转,贺穆兰终于看到了他的面容。 三十来岁的年纪,微褐头发,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陛下,是想要延年益寿吗?” “我当然是想要延年益寿……” 听到这句回答,贺穆兰突然感受到从胸腔里突然涌起的一股极大的挫折感、世界就快塌下来的虚脱感、还有无边的背叛感。 她是真的十分难过。 可是她怎么会还没有倒下去呢?她虽然想停下脚步放声大哭,虽然想坐下来大声吼叫,但她却只是默默无言地走着。 如果她是“贺穆兰”,此时应该不管不顾的调头就走才对,然而,这个人是花木兰,所以她只能继续走着。 “我当然是想要延年益寿……但是花木兰,比起那个,我更想你能活命。”黑衫男人脚步不停。“虽然你变成了个女人,我拓跋焘昔日的誓言依旧算数。我欠你三条命,当初你不要做我兄弟,后来你又不要做我的贴身禁卫,你现在连荣华富贵都不要了,我便保你一世安宁。” 是了,他一直没有称呼自己为“朕”。即使汉臣们如何极力的要他改掉往日的称呼,可是他除了听从别人称呼他“陛下”,“天子”以外,似乎并没有过去和旧交亲朋们“你、我”的称呼。 那只像是随口说出来的话,却奇异的让她那一颗心从地狱一般的冷酷中转回了人间的温度。 漫长的甬道里没有任何人出现,他们直直走了两刻钟,才终于到了这座建筑的中心。 和四周依然还在修葺、连到底这座建筑是什么都不知道不一样,这座厅堂明显已经修建完毕。四周的墙壁和廊柱上篆刻着日月星辰的图案,正中央白色的台阶仿佛通天的阶梯那般直直地延伸上去,贺穆兰站在厅堂中,一眼可以看见天上的那轮圆月,大的仿佛触手可及。 这下雨,难道不会漏水吗? 贺穆兰站在厅堂里,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样的问题。 “走罢,寇天师应该在静轮台上等我们许久了。”拓跋焘见她并不迈脚,眼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声: “怎么,我堂堂一国之君,若要夺你那点先天阳气,难不成还要用骗的不成?” 贺穆兰感觉自己仿佛有些惶恐的开了口:“不敢,臣只是被这静轮天宫的气势震撼到了而已,一时间难以回神。” “寇天师建了这么多年,也就这静轮台修好了,若是凡人看了都不能被震慑,还如何去交感天神?” 拓跋焘见花木兰回过神,也不再说什么,领着花木兰一步一步的踩着登天梯向上步去。 拓跋焘的背影极其魁梧,贺穆兰先前看到的寇谦之身材也极为修长,却没有他这种英气勃勃的豪迈之气。自古北方大地,尤其是胡族之中更是颇多这种身材壮硕之人,但像这样只是一抬脚一动身就能让人感受到迫人的压力的,贺穆兰还从未遇见过。 ‘这是她的陛下。’ ‘是为之征战、愿意为之平定四方之人。’ 发自内心的喟叹油然而生,花木兰低下头,一步一步以虔诚的姿态登上天台,登上平城最高之处。 一轮圆月之下,身着九色上清法服,头戴原始宝冠,环牙板法器的寇天师手持一柄紫杆拂尘飘飘然而至,此时的他却是披着一头黑发,只是面容苍老,不似年轻之人。 见到花木兰和拓跋焘终是站到了静轮台上,他一扫拂尘,微笑道:“老道静候多时了。” 他今年已经七十有六,自称“老道”,毫不过分。 “花将军,你身上先天带有一股至刚至阳之气,是以你自小神力,体内的力气似乎无穷无匮。但你毕竟是女人,至阳之气在滋养了你的筋骨之外,也让你的体质发生了改变。”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你以一女子之身得到这样的先天之气,本该早早夭折,偏偏不知为何你却依旧活了下来,只是阳气盛而阴气竭,所以你一无癸水,二不似寻常妇人般体态妖娆。如今至阳之气日盛,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年,你必暴毙而亡。” “这些话先前老道已经和你说过,你却不以为然,只认定若是天命如此,你亦欣然承受。如今陛下愿意以天子之身助你拔除至阳之气,事情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他捻须一叹:“只是此事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做过,我这静轮天宫并未修成,能否引神入体,还未得之。但陛下一意想要救你,我即为国师,又是臣子,只能鼎力为之,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阳气主杀伐,花木兰是一女子之身,堪堪能压制住日渐增长的杀气,没有沦为只知杀伐的怪物。但陛下毕竟是男子,若让这阳气入体,就算能为之所用,怕日后脾气也少不得变得暴烈起来。 这般逆天改命,究竟是祸是福,实在是难说。 “敢问寇天师,陛下可会有所损伤?在下不过微如芥子,当不得陛下以万尊之躯相助。” 贺穆兰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她甚至因为莫名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能够活下来的欣喜和可能会连累至尊之人的不安相互交织,让它的脑子简直就要爆裂开来。 寇谦之自信地笑了起来:“呵呵,花木兰,此事但凡对陛下有一丝损伤,我便提也不会提上一句。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从此你魂飞魄散,三魂分离,七魄无主,沦为不死不活之人。那股先天之气非一般人可以驾驭,我欲以真龙之气为引,将它引到陛下身上,替陛下滋养身体,稳固精元,非但无害,而是有益。” 至于性格会变得暴烈之类,寇谦之绝口不提。 在他看来,为君者杀伐决断并非坏事,先天阳气虽然厉害,却在紫薇之气之下,总不会妨主。 “那便任由天师安排。” 拓跋焘更是毫不啰嗦,在问过如何去做后,直接登上了静轮台上的“日台”。 寇谦之指引着花木兰登上“月台”,自己则站在天台中央的星台上,开始掐指做法。 寇谦之是天师道的道首,在宫中常年辟谷不食,又经常为求雨祭祀扶乩请神,天相往往相应,甚是灵验。加之讲经论道,施术弘教,深得拓跋焘的器重。 此人却有真本事,只见他信手往天上一招,也不见有何咒语和动作,天上的明月便暗了一暗,反倒是旁边的星子亮了起来。 所谓月朗星稀,可此时明明是一轮满月,月光却渐渐减弱,以至于星月同辉,实在是难言的异象。 拓跋焘每每见到这种天相,对寇谦之的敬畏之心便更胜一分,对于自己改国号为“太平真君”、修建静轮天宫以祈大魏风调雨顺,国运昌隆的决定更是肯定不已。 只是渐渐的,寇谦之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他将拂尘插在腰后,却从腰下摘下一面牙板,再不像刚才一般只捏法决,而是开始号令起什么。 一时间狂风大作,迷得她睁不开眼,只能看见一柄青碧色的牙板被高高举起,随着寇谦之的号令发出莹莹的绿色光斑。 即使这真是障眼法、迷神术,这老道人也还是算有几分本事。 拓跋焘望着寇谦之的表情越来越狂热,贺穆兰却觉得自己的眼前越来越朦胧模糊。 寇谦之的号令声像是从天空中传来一般震荡着她的耳膜,让她头晕脑胀,一句又一句听不懂的话语直直射入她的脑海里去,让她只觉得自己的四肢五骸都在被人不停拉扯,几乎是要飞散开来。 这痛楚是如此强烈,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千刀万剐,贺穆兰感到不知从而来的风在自己身侧吹拂而过,一时间,她不知是风刮得她这般疼痛,还是体内那股无名之力将她拉扯的这般痛苦。 那痛苦还在不停的延续,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都没有受过这般的苦楚,就在寇谦之一声接一声,一声接一声的号令声中…… ——她终于晕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贺穆兰已经站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光芒之中,隐约可见静轮台的轮廓。 她从小不相信鬼怪志异之说,否则后来也不会在法医这一行一干若干年。但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的被吓到了,什么先天之气,引神入体,什么命该暴毙,魂飞魄散之说,都仿佛在耳边不停萦绕,提醒着她这时间真有魂灵鬼怪。 越是笃信科学之人,乍一逢这种诡秘之事更是头脑混乱不堪,她一边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妄,一边又忍不住有些担忧的望着四周:“有人吗?有没有人?” 不会那什么老头做法失败,弄的她也要被困在这里吧? 寇谦之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贺穆兰面前,和为她“引气”时不同,此时的他便赫然刚刚相见时须发皆白的模样,而非“引气”时的黑发黑须。 贺穆兰有些怔怔地看着突如其来的老道士,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最后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我以为是失败了。”寇谦之微笑着说:“但看到你,我又不知道是失败了,还是成功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先天之气,魂飞魄散……”贺穆兰皱着眉头。“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天道之事,玄妙无比,又岂是人力可以参透。”寇谦之摇头道:“我六十岁上学会‘望气’,常人的命相气息,大多一望便知。当年我初见你,并不知你是女子,只是倘若男人身上拥有你这种先天之气,又是心性坚毅清明之辈,大多都是天生将帅之才,或成为镇守一方的名将,或位极人臣,以武力拨乱反正,匡扶社稷。” “所以当年我见你忠心大魏,又心性良善,便暗自欣喜,以为大魏顺应天命,所以上天才降下你这种千年难遇一次的良才,为陛下扫荡四国,一统江山而来。后来你数次救陛下与为难之中,更是坚定了我这种猜测。” 寇谦之见贺穆兰听得认真,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再次见你,你已经可以独领一军,我和你匆匆一面,虽察觉出你命格极为古怪,但你身上的阳气却日益增长,让我无暇多想。想来是你在杀伐中锻炼了出强大的武力,战场上的安全却是无虞,既然不会危及到性命,我便没有细想,更没有刻意与你结交。” 他那时还没有像后来那般被人敬为“天师”,贸然说出这些夸赞之言,反倒容易被人说成结党营私。他与崔浩过往甚密已经颇受人臧否,若再牵连到军中,怕是和君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也要荡然无存了。 “再相见,已是数载后,你自报身份,这时我们才发现你是女人。可笑我自负‘望气’之术无人能及,却连你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这一番你以女人之身拥有至阳之气,却不是位极人臣、出将入相的福气了,就算你没有暴露身份,等女人阴气最盛的那几年过去,你也只能落得将星陨落的下场,给世人留下一阵嗟叹。” “我真活不了几年?” 贺穆兰原以为自己还得在这大魏熬上几十年,这一下这么个神棍告诉她,她根本活不了那么久,她的茫然比枯叶寺里还要更甚。 “难怪那瞎眼和尚说我‘魂魄不固,意识不清’,理应暴毙于壮年。” “什么瞎眼和尚?” 寇谦之好奇地询问。 贺穆兰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在枯叶寺的见闻说了,又着重说了那老和尚枯禅的样貌和打扮,以及身边跟着的小和尚。 “竟是惠难。他居然没死。” 寇谦之一怔之后抚掌大笑。“妙妙妙,此人不死,佛门不灭,我终究不必做这个罪人。” 贺穆兰根本听不懂寇谦之在说什么。她看着四周白茫茫一片,心中栗然,“寇天师,这里是哪里,我又为何是这副摸样?”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铠甲和铁靴。 若此处是魂灵所在之处,那她应该是贺穆兰的样貌;若此处是她的意识空间,那她更应该是自己的模样。 可现在她看看自己,身材打扮,没有一处是自己的样子。 “你本就该是这幅模样。” 寇谦之的脸上浮现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那一次做法失败,你昏迷了三天,我元神大伤,须发皆白,只有陛下有龙气相护,安然无恙。你醒来之后忘了此事,我与陛下商议过后,认为既然无力回天,你必将命不久矣,还不如糊涂的过了剩下的几年,好歹能了了心愿,快活一场。” “但你离开之后,我夜观星象,却见天象朝着动乱的方向发展,与此同时,陛下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暴烈,若不是神色清明,龙气未损,我几乎要以为他被邪气入体。这时我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却苦无头绪……” “半年前,天象大变,白鹭官又上报你生了一场暴病,我和陛下都以为你大限已至,陛下更是悲痛不已,谁料没有多久,白鹭官又说你急病突愈,自己好转了起来,我便派人去细细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果然好转,啧啧称奇。” 贺穆兰面色一僵。 半年前,正是她刚刚穿越来的时候。 那时候她几乎每天都要被自己吓一跳,见到谁,谁的记忆就胡乱的涌入脑子里,以至于半个月内她都不敢胡乱去看东西,就怕自己的脑子痛死。 “我……我不是花木兰。我来的时候,花木兰已经不见了。我继承了她的记忆,替她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身体……” “你是贺穆兰,也是花木兰。” 寇谦之打断了贺穆兰的话。 这下,贺穆兰简直骇个半死。 “你,你竟知道我叫贺穆兰!你莫非能掐会算,能预知未来不成?” “非也非也。”寇谦之似乎也很伤脑筋,不知道该如何让贺穆兰了解,“所谓‘道’,便是无可名状之物,无法以言语说清。否则我们道家也不会苦苦追索,苦觅‘道’的真意。” “天将降你这般的名臣良将,却生错了性别,让你有志不得伸长,原本该因你而被影响的天下局势也成了泡影。这是天道之过,必会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以我想将你的先天之气引入陛下体内,顺应天意,取长补短,便能弥补一二……” “谁料天机深不可测,自有其他方法弥补。我虽偶窥天机,却不敢妄称得道之人。如今像你这般三魂俱分,却不但不死不痴,过去、现在、未来混乱交织,糊成一团的情况,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木兰还在吗?”贺穆兰将他的话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只待回头再慢慢细想。“你说过去、现在、未来混乱交织,那我现在到底是未来,还是现在?花木兰到底在哪儿?” “你便是花木兰,花木兰便是你。你便是过去、现在,亦是未来。”寇谦之对贺穆兰伸出手。“该说之事,我已经说与你知晓。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还要靠你自己编织才是。” 贺穆兰看着寇谦之的手,只愣愣的看着他。 “太子也好、陛下也罢,这天下皆因你位置不明而受到了影响。我在嵩山得到天授,以为北方即将大治,吾道将兴,所以才应世而出,谁料世间还有这般奇事,至阳的武曲星之气居然降到了一个女人身体里,众星也迟迟无法归位。” “如今我将尽力弥补我的过失,拨乱反正,还望你也能尽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回到你的原位之上……” “握住我的手吧,我带你离开这太虚幻境。” 贺穆兰犹豫的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寇谦之宽大的手掌上。 只是一瞬,贺穆兰眼前霎时间亮了起来,花父花母和房氏还保持着受到惊吓的表情,阿单卓叩拜在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凝固了起来。 就在贺穆兰眨眼的一瞬间,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按动了播放键,阿单卓迷茫的坐起身子,抓着脑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贺穆兰的耳边幽幽的传来寇谦之的声音: “天道已经改变,世事变化无常,你若想知道花木兰去了哪儿,不妨来静轮天宫找我。” 呃? 她在做梦吗? “木兰,你怎么傻站在那里……游县令家那位表弟和狄将军怎么没跟你回来?” “阿母,阿母,我腿抽抽了!” “天啊,阿姊,快帮我媳妇儿看一看!” “阿母……那位寇道长呢?” “什么寇道长?”袁氏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女儿,紧张的跑回房氏旁边轻揉她的小腿,“这才几个月,怎么腿都开始抽了呢……” 贺穆兰突然打了个寒颤,背后满是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嗯,大家期盼已久的真·神棍上场。 小剧场: 张玄:(得意)哈哈哈哈,这同行是个糟老头子! 看不懂小剧场的,看作者的《老身聊发少年狂》去。 ☆、第76章 新的旅程   “将军?将军?你在想什么?”陈节的轻唤声将贺穆兰叫醒。   贺穆兰猛然一下回过神,却发现自己正蹲在库房里,于是乎她一下子回忆了起来——哦哦哦,我是在找让陈节带走的东西。   “将军自昨日回来,就一直在出神。”陈节有些不解地问她:“是不放心狄将军吗?还是不放心太子殿下?”   “都不是。”贺穆兰摇了摇头,随手拉开一个箱子,将里面的珠宝抓了几把。“这些都是方便携带的细软,绢帛虽然四处流通,但你要去黑山,带着成车的布却有些扎眼,等到了黑山,你去找我们昔日的部下,让他们帮你凑齐粮食。”   “嗯。”陈节随手撕了一块厚布,将花木兰给的金锭子之类包了起来,又寻了个细藤箱子,将它放了进去。   “就不知黑山那些人怎么样了。这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要还是没法子自己生活,将军难不成要养他们一辈子不成?”   黑山城的那些奴隶,到底是谁呢?   为何一直都想不起来?   她到底要不要去静轮天宫寻找记忆?   “将军,将军?”   陈节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家的将军。   说着说着就会走神,其实还是放不下陈郡那边吧?   也是,那里可住着太子殿下呢。   当初把他吓得也不轻。   贺穆兰甩了甩脑袋,竭力不让自己去想昨日发生的怪事,只帮着陈节收拾东西,打理物资。   “将军,您这样不置家产、不做打算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说狄将军有门路在西域通商吗?要不然你把陛下赐的东西拿一半出来托他打理,赚点傍身之物也好啊。”   陈节在军中得到的赏赐都送回了家,在家中置办了田产,每年都有租子送回家中,所以陈节过得并不清苦。但他的主将几乎就是在家里坐吃山空,这么下去,再多的东西也都没了。   “你觉得,我该把这些财产托给狄叶飞打理?”贺穆兰意外地看了看陈节,“我还以为你很讨厌狄叶飞。”   “我是很讨厌他。”陈节居然也认了,“但他对将军还算是有情有义,东西托付给他,总比找个不可靠的庄头实在。再说你若不喜欢田庄之事,不如将这些东西经商所用,多赚些钱粮,也好养你身后那么多张嘴。”   陈节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开了:“死营的人也收,孤儿也收,残废的也收,当年我就说这样不好,军奴又不能脱籍,夏将军是赏识您才把这些军奴划到您帐下听差,结果呢,能做事的没有几个,反倒还要您照顾。黑山那地方也不知道多少军奴呢,难道都管得过来?您这样……”   以下省略一千字。   “陈节。”   “嗯?”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身边就你一个亲兵吗?”   “那是因为在下最受将军的喜爱!”   “不是,是因为像你这样话多的再来几个,我就会先死于癔症发作了。”   “……”   陈节石化了。   陈节只在花家待了两天,过后就将藤箱和包裹挂在马上,骑马独自离开了。   古代不似现代,没有手机也没有邮箱,他以后归期不定,居无定所,贺穆兰想要再见他,只能靠他自己找到营郭乡来。   花木兰旧日资助的那些地址陈节也已经给贺穆兰写在了纸上,并标注好家中有哪些人、都是谁在管事。贺穆兰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三页纸,不知是该叹服与花木兰这伟大的人格,还是该赞扬陈节为了花木兰不惜两肋插刀的个性。   他每年要负责将这么多人家抚恤好,即使有花木兰给他东西,也应该很辛苦吧?这可是没有快递的古代啊。   难怪他底下那么多来自各地的郡兵都和他熟悉的很,怕是托着带东西都带习惯了。   陈节走了,花家人都很舍不得。听说这小子连官都丢了,要回乡里去,花父忍不住长吁短叹一番,痛惜的犹如是自家的子侄辈丢了前程。   陈节走了、拓跋晃和狄叶飞也走了,贺穆兰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他们来之前时的平静,每天早上和阿单卓练一练剑、帮花小弟干干活,闲来无事出去溜溜马、晒晒太阳,日子过得轻松又简单。   只是偶尔也有些时候,她的眼前会浮现寇谦之、花木兰、以及袁家邬壁里那些在田间奔跑的小孩身影。   “如果你只有三年寿命,你会做什么呢?”   一次练完剑,贺穆兰从地上拉起阿单卓,忍不住喃喃自语。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寇天师的那次做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如果是成功了,那为何花木兰这身怪力还在?如果是失败了,那她为何又会生出大病,她又为何存在于这里?   若是这怪力在,应该说明阳气未除,那枯禅老和尚所说的“暴毙于壮年”,应当就在这几年了。   可怜她在现代因去山间刑侦,踩了拉网捕猎的电网不知生死,到了古代,居然还是命不久矣吗?   “大丈夫不惧生死,若我点召入军,谁又知道到底能活到哪一刻,只把眼前过好,不留下遗憾便是了。”   阿单卓只是一愣,立刻不以为然地回答了贺穆兰的话。   贺穆兰听了他的回答,也是一怔,随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阿单卓再怎么心性单纯,也是在北方军镇长大的孩子。剽悍、好战、嗜杀、轻死的风气几乎就是北方军镇的独特标签。否则花木兰当年在军营里也不会成为一个极为显眼的异类了。   “我想的还没有一个孩子通透。”贺穆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没错,只把眼前过好,不留下遗憾便是了。”   她会去静轮天宫的。   但在此之前,她要先把花木兰的事情给安排好。   .   花家人首先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劲。   她居然把容易朽坏的布匹、久了以后容易变成黄色卖不上好价的珍珠等物交给了花小弟,托他去把它们置换成田地。   军户人家是不需要买地的,北魏地广人稀,军府和朝廷都会把大量的土地分配给壮丁和军户,尤其是军户人家,几乎是超人头分田,无论男女老幼都有田地。军户所耕种的土地收成大半都会交给国家,而且为国牺牲的将士家人也需要赈抚,财帛却不见得足够,赐田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这年代,军户以外的人家“男耕女织”不是没有原因的,男的耕种,那是为了交赋税、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女人养蚕、采麻、纺线、织布,却是为了能让家里有流通之物。织布就是织钱,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生生的,为何要换成田地?家里的地木托都种不过来了,每年都要请乡里的闲汉来种。你要再买田地,少不得还要置办庄户……”   袁氏想法很简单,她总觉自己女儿说不定还是会嫁人的,现在地贱人贵,若是嫁到其他地方,不如在其他地方置地置产,省的再折腾一回。   “我看还是早置办为好。”花父想了想,“等年后春暖,阿爷我的腿好了点,亲自帮你跑。”   他却是早就想要女儿安家立业,否则他总觉得女儿随时会跑似得。   家业在这里,人总不会跑到老远的地方去吧。   “诶,阿爷,那我就拜托你啦!”   贺穆兰顿时放下一个难题。   贺穆兰将拓跋焘赏赐的东西藏在哪里和花家老小一一说个明白,待知道自家女儿砌起来的火炕堆下居然是放贵重东西的地方,一家老小都夸赞她的机敏。   “不对啊木兰,我听你这个意思,怎么像是要出远门去呢?”袁氏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弟妹明年就要生产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出去乱跑?家里就木托一个能做事的,春天又要春耕……”   贺穆兰笑眯眯地听着袁氏一二三四的说着家里缺人手的不好,心中有些为花木兰高兴。   她这位阿母,竟是把花木兰当做家里顶门立柱的男子汉来看了。   “你莫要管木兰的事。”花父咳嗽了一声,“儿媳妇已经生过一次娃了,又不是头一胎。长乐我们两个老的带已经是足够,何况她是个乖娃娃,又不闹人。木兰要出去,一定是大事,你也不要婆婆妈妈的老是啰嗦。木兰没回来,你不也就这么过了吗?”   “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阿母,我年后确实要出去一趟。”贺穆兰想了想,和花父花母说了实话,“陈节不在陈郡了,我过去接济的人家却不能放手不管。等年后我就去昔日的部下袍泽家中看看,若真有过不下去的,我就赈济一二;若是家中孩子都已经能够立业了,我便去告诉一声,就此撒手了。”   这个也是贺穆兰想好的,花木兰留下的赏赐就那么多,就算她省吃俭用不乱花销,若是要年年赈济那三张纸,怕是没多久就要花干净了。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没有仗打,得不到战利品,也没有赏赐,拓跋焘赏赐的东西虽多虽贵重的很,可是却养不了这么多人家一辈子。   很多人家和阿单卓家一样,可能只是需要花木兰的名头庇护孤儿寡女,如今她不在军中了,这名字也没有什么用,若是家中子女已经长大到可以自立,她便可以撇开手,让他们自己打拼,否则她的好心却养成这些孩子好逸恶劳之气,反倒帮了倒忙。   只是其中如何甄别,还需要她亲自去跑一趟。   可惜狄叶飞一心跟着太子,一直到年后都要在陈郡里应付那位袁家主,否则有这位通晓人情世故、又地位尊崇的伙伴跟着一起,有些事情倒是从容很多。   当晚贺穆兰和阿单卓说了自己的决定,她原想着阿单卓大概过完年就要回武川老家去,结果阿单卓一听完贺穆兰的打算,立刻哀求着说道:“花姨,让我跟着您一起去吧。”   “你不回乡?”   贺穆兰没想到阿单卓居然不想回乡。   “我这次出来,就是想见识见识天下是什么样子的。我的武艺已经很久没有精进过了,教我武艺的师傅说这是因为我实战少、眼界也低的缘故。这些年我心心念念只想跟着您建功立业,除了日夜勤练武艺,其他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这么大年纪了,连说亲的人家都没有……”   阿单卓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贺……太子殿下连儿子都三岁了,我陪花姨到处走走,说不定脑子开了窍,以后那些姑娘就不会嫌我呆头呆脑了。”   “……好志向。”   贺穆兰还能说什么呢?   说不定以前的同袍旧交什么的家里就有个女儿,说不定就和阿单卓看对了眼?再说她也不认识北上的路径,这从东平郡开始到最北边的的武川路线漫长,有阿单卓做指引,两人为伴,也有个照应。   这个年因为贺穆兰过完年要走的缘故,过得有些离愁。花母一闲下来就开始做各种肉干——她总急着自家女儿不爱吃酱菜和白煮的东西,倒是爱嚼这些肉干。   一边做她一边发愁,这些东西可磨牙了,她那女儿天天爱嚼这个,牙要是坏了该怎么办呢?   花小弟听说阿单卓要跟姐姐走,眼里都是说不出的羡慕之意。   他八岁他的姐姐就离了家,要说相处,也就最近这一年多的事。他打心眼里崇拜自己的姐姐,将她当做自己的英雄,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有用之人,阿单卓尚有一身武艺,一把子力气,而自己也只能在家里放放马,养养羊,种种田,若要真跟着阿姐走了,反倒还成了拖累。   现在世道虽比十年前太平了,可盗贼匪患还是不断,有官道的地方还好,若是没有,一不留神就能蹦几个马贼强盗出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   ……哎,越想越伤心,他爹娘为何要将阿姐生的那般力气,却只给自己这瘦弱的身躯?难不成精华都给阿姐吸掉了不成。   啪!   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东想西想什么呢,他阿姐能有自保之力,他该高兴才对。若不是有阿姐顶着,他恐怕早就死在沙场上了。   “把这个给阿姊送去。”房氏递上一双鹿皮靴。   这鹿皮还是狄叶飞送的礼物,花木托平日里都要下田干活,进圈喂猪,用不了这好皮子,房氏便做了两双鞋。两双靴子内里全是柔软的毛皮,靴面是皮子,靴筒用绣了些同色的云彩,不仔细看不大看得出来,因为贺穆兰习惯穿男装,这两双靴子都做得男人样式。   “我还以为你是给我做的!”   “给你做什么时候不能做?阿母每天都要照顾长乐,料理家事,顾不上阿姊,自然是由我做了。”   “那怎么还是男人样式!”   “废话,阿姊在外面行走,难不成穿着窄裙短靴不成!”   怀孕的妻子天天倚着窗子做鞋和小衣服的样子,花木托每见一次,那心都暖的像是在晒太阳,结果房氏靴子一递,说是给阿姊的,他的心立刻嘭嚓摔成两半。   他是知道阿姐是女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弟媳妇爱慕家伯呢!   “给给给!”花木托一接两双靴子,将它们抱在怀里,径直去了木兰的屋子。   屋子里,贺穆兰和阿单卓在商议要带些什么。以往她和花小弟去集市买东西,大多带点布匹、捡些鸡蛋,换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这次出去拜访故交的家里,总不能空手上门,到了地方,买些表礼总是要的。   阿单卓出门时候家里就给了一捆布,然后带了许多鸡蛋和干粮,没吃的时候用布换些米面,去酒寮酒肆之类换换口味,带上干粮继续走。他也不挑,晚上有片瓦遮身,裹个毯子就能过。   至于客栈、驿馆,这小子进都不敢进。   一听到这时代出个门这么难,她眉头都皱的能夹死苍蝇。   还是跟着白鹭赶路好,要住宿时,找个衙门将候官曹的令牌一递,任谁都是恭恭敬敬的请进去安排上一晚。   ……   她会不会冻死在荒野里啊!   “要不,我们乘车算了。”阿单卓叹了口气。“花姨连亲兵和家将都没有,不然赶个车,带上布匹被褥和粮食,若错过宿头,我们就在路边埋锅做饭,马车里歇上一晚就是了。”   贺穆兰想了想自己在郊外无人的地方找不到宿头,然后又没吃的,春寒料峭冻得鼻水直流……   “乘车!”   贺穆兰一咬牙。   “我骑马,你赶车,慢就慢点,我们乘马车出去。”   “谁要乘马车?”花小弟掀开帘子进了屋,递给姐姐两双靴子:“阿姊,我媳妇儿按你的脚做的,出门在外,怎么也要备上好几双鞋换脚才行,不然过个几天,脚冻得就跟冰块似得。”   一旁的阿单卓闻言猛点头。   “我等会亲自去谢谢弟妹。”贺穆兰高兴的接过鞋子,伸手往靴筒里一塞,顿时皮草特有的柔软暖滑触感就包围了她的手指,让她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真舒服,穿起来应该更舒服。”   “阿姊喜欢就好。”见姐姐拿了新靴子高兴,花木托心底因为妻子偏心产生的一点委屈也飞的干干净净。   “阿姊要乘马车出门?可越影和阿单小弟的马都是战马,套不了车啊。”   “买!”   贺穆兰一咬牙。“等到了虞城,买辆马车,日后家里也用得上。”   “那阿单小弟的马怎么办?阿姊一人骑两马?越影干吗?”   就阿姊的那匹马,要见到她骑别的马,半夜里会把其他马蹬死的吧?   “……”   妈蛋!她就想出个远门,要不要那么难!      贺穆兰在现代时,也喜欢看古装剧,尤其是金庸的武侠剧。   她一直以为大侠的生活是很快意很潇洒的,一柄剑一匹马,仗剑走天涯,出手豪爽,挥金如土,朋友遍天下。   晚上要睡觉了,找个客栈,一枚金子一砸,大叫一声:“掌柜的,来两间上房,再送桶热水,大爷要洗澡。”   这样美好的描述,以至于贺穆兰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认同这落后的北魏社会。她第一次知道这里没有钱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没凸出来。   在阿单卓的话里,这里客栈也不是哪里都有的,只有大城才会有“郡邸”,其他地方的,若是不知底细的,住一晚上被谋财害命的都有,诸如丢了东西,聚众打架抢劫,更是不胜枚举。   要是落单一个人住的,不是艺高人胆大,就是第一次出门的愣头青。   正月十五一过,贺穆兰和阿单卓就离了家,她自负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能从她这里抢走财物,所以也没再想买什么车,只把值钱又好带的细软之物装了一包,放到越影的马鞍边捆好,金叶子缝入夹衣里以备不时之需,贵重东西贴身安放了。   至于皮靴、衣衫、铺盖、粮食、布匹等物,则放在家中套车用的驮马身上,系在阿单卓的马缰上,一起带着走。   这样虽然速度会慢些,但比马车却是要快的多了。如果路上实在不行,再去买辆车套上,也来得及。阿单卓对此自然毫无异议,贺穆兰却是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此行怕是比她想象的困难的多。   但她没想过,这还没过虞城,就遇上了麻烦。   这日里,贺穆兰和阿单卓刚过虞城,偏碰上了下雨。冬天下雨和夏天又不一样,这雨轻易不会停,贺穆兰又不敢往树下躲,怕遭了雷劈,眼见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只好赶紧驾马找了一处能躲雨的地方。   也算他们走运,找到了一处破窑,大概是以前做陶器的地方,此地的土被挖到差不多了,人也就都走了,只剩一地废墟。   窑炉大多建在空旷之地,方便晒陶晒砖,人走了,窑穴和破棚子却在,贺穆兰和阿单卓把几匹马赶到破棚子下面,从驮马上卸下油毯,将马背上卸下的东西裹好,两人连抱带拿的将东西放进窑穴,在把自己也挤到窑穴里躲雨。   他们躲得即时,身上没有淋的太湿,待换过外衣,阿单卓看了看天,也只能叹气干等。   雨势一时没有停下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只见雨还在一直下,阿单卓和贺穆兰索性打开包袱,取了肉干和胡饼等物充饥。   离家两天,就算是贺穆兰再怎么不喜欢吃家里缺盐少调料的饭菜,此时也无比怀念了起来。至少杀上一只老母鸡,炖起鸡汤,撒点盐,那也是极香的。   不知道花木兰过去行军时怎么熬过来的,更别说还有一阵子没饭吃全靠过去伙伴“偷渡”的经历,没熬成胃病都算是奇迹,只能说她身体好。   贺穆兰和阿单卓正吃着,却听到左侧有人奔跑的声音,没一会儿,一个光光的脑袋先映入他们眼底,再过一会儿,跑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和尚。   说是和尚,长得却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就是那种一看就是“我很可怜”的类型。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大概是太瘦的原因,两个眼睛大的像是要凸出来,加上风雨打湿了衣衫,淋的衣衫全部贴在他的身上,看起来随时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这让阿单卓想起了枯叶寺的那个同样瘦弱的结巴小和尚,也不知道他现在和那瞎眼老和尚逃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给官府抓去,是不是还拿那苦水一样的东西当做待客的宝贝。   想到这个,阿单卓心中生起不忍,主动钻出窑穴,对那和尚招手,示意他到这边来。贺穆兰身上带着装着财物的匣子,索性将那一包细软放到了屁股下面,无所谓的看着那和尚欢呼一声,飞快的往窑穴边跑来。   他的手上执着一根竹杖,大概是用来拨开路边的灌木所用,一冲进窑穴,连忙合掌感谢佛祖,给他赐了个可以蔽身之处。   贺穆兰想不到现在还有这般胆大的和尚,在这种皇帝都下旨所有年轻和尚必须还俗的时候,还会穿着厚厚的僧衣,踩着芒鞋到处跑。   那和尚感谢完佛祖,满脸感激的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这才问道:   “谢两位施主允我在此地容身,敢问东平郡还有多远?”   贺穆兰扫了一眼这和尚,见他全身湿透却不擦拭一下,反倒先问起路怎么走,便知道肯定是有急事赶路的,便一指东平郡的方向,回答他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大约五六天的路程。”   “阿弥陀佛,竟有这般远?”他看了看自己的芒鞋,芒鞋就是草编的鞋子,此时鞋袜尽湿,他看了看一脸冷淡、身着鲜卑服饰的贺穆兰,再看了看同样穿着打扮的阿单卓,有些局促不安地问:   “小僧在此脱个鞋袜,可否?”   “你换吧。”贺穆兰不爱多言,心肠却是不坏的。“阿单卓,你给他找双袜子先换了吧。”   “阿弥陀佛,谢过施主布施。”   那小和尚高高兴兴的接过袜子穿了,又把湿掉的鞋子和袜子放在远一点的地方,再脱了身上的外衣外裤,哆哆嗦嗦的抱成一团。   贺穆兰见他这样子也是可怜,阿单卓衣服他穿大概太宽大,索性把那件有些微湿的裘衣给他裹着,借他御寒。   这下子,他那眼睛里水光都有了,贺穆兰最见不得小孩子和女人流泪,一见他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贺穆兰闲的无聊,外面滴滴答答的水声更是越发让人听着困倦,索性倚着窑壁,闭目养神起来。她的“磐石”就在手边,也不怕他使坏。   话说回来,这小和尚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刺客歹人的样子,否则也不会穿着这么一身扎眼的僧衣在外面跑了。   贺穆兰睡得有些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阿单卓和他搭话:   “小师傅从哪里来的?法号什么?现在陛下都要僧人还俗,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咦?陛下居然要僧人还俗吗?为什么要让我们还俗?小僧法名爱染,只是个沙弥,称不得师傅。我从云白山上来,这是第一次下山。”   “云白山……那挺远啊,你就这么下了山,没人抓你吗?”阿单卓惊讶的叫了一声,惹得闭眼安神的贺穆兰皱了皱眉。   两孩子好吵。   起早赶路很辛苦的,他们怎么就这么精力旺盛呢?   难道她三十多岁精神就不行了?   “我没怎么进过城,我们寺建在山上,我在山野间行走习惯了,也没见过生人,见人就害怕,踩着土路反倒走的难受。我一路穿林而过,饿了挖些能吃的东西垫垫肚子,也没遇见过什么人。要不是迷了路,我也不会绕到这边有人烟的地方来。”   “听起来好辛苦。”阿单卓发出微微感叹的声音。“你还是改个装束再出门吧,戴个帽子,换件俗家的衣服。否则别说东平郡,就连前面的小县都过不去。总不能一直走山路吧,像现在这样没山了怎么办呢?”   “这,小僧难不成还要先去化件衣服?”   爱染伤脑筋的摸了摸脑袋。   大冬天光着脑袋,阿单卓看着都冷。   “你的衣服呢?”   “在我包裹里。啊!”他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我包裹去哪儿了?”   贺穆兰被他一惊一乍的叫声吓了一跳,睁开了眼睛。   只见这小和尚一下子跳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脱下裘衣,递给阿单卓,又胡乱套上自己的湿衣服,湿鞋子,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匆匆忙忙的跑掉了。   窑穴狭小,只有一个破掉的口子容一人弯身进去,小和尚身子瘦弱,钻出去快,阿单卓在后面喂喂喂的喊了几声,却没来得及拉住他,眼睁睁见他一下子冲进风雨里,不见了踪影。   “这小沙弥腿脚好快,难怪说在山间长大的……”阿单卓也傻了眼。   贺穆兰坐起身,伤脑筋的看着外面。   这么大雨,那小沙弥连件蓑衣都没有,难道不会病了吗?   她和阿单卓等到雨势暂歇也没等到小和尚回来,贺穆兰想了想,取了自己的一套旧衣衫放在那窑穴里,又摘下自己头上御寒的鲜卑皮帽,压在那套衣衫上面。   阿单卓身材魁梧,自己虽然个子高,但体型并不壮硕,冬天衣衫穿的厚重,也不会让人见疑。   这小和尚若等下找到东西,必定还要来这里清理自己的。放下这套衣衫,也算是给他做个遮掩,免得真傻傻的进了城去,被官吏抓去服徭役,强迫还俗。   阿单卓也放下火镰火绒和火绒一副,又放了几张胡饼。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那小沙弥回来能不能用上,但万一能帮上,说不定也能帮上他大忙。   怕雨又会下大,他们却不能在这里过夜,两人重新上路,骑马离开了此地。   .   过那窑穴,骑马半天的功夫,就是一处县城。   方安是个小县,不但不能和项县那样的大县比,连虞城那样的中县都不是,这地方的城墙矮小破败,但一想到里面有热水洗脚,有热饭可以吃上,贺穆兰顿时什么挑剔的心都没有了。   两人找一个看起来老实的老汉打听了一下,找到一处可靠的“舍所”,也就是民间将自家房子租赁给旅人住的地方,稍稍歇了个脚。   这舍所大多都是当地的居民,不怕出现抢劫偷盗之事,这家里也有马厩,甚至有汉子帮你喂马喂料,只要出得起价钱。   贺穆兰从驮马上撕了两尺红绫,充作在这住上几天的房资和马料钱。红绫是最受欢迎的布料,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成亲生孩子都爱用这种发亮的丝织品做个脸面。   贺穆兰平时也买东西,知道自己的红绫值多少,她先给了他一尺,又说定住上两三天,临走再给一尺。那舍所的家长高兴的不得了,一家子立刻又烧热水又喂马,让贺穆兰不由得感叹——古代也好,现代也罢,出门在外,还是得有钱。   她和阿单卓在这里盘桓了两天,除了补充一些路上的吃食,也是为了让马好好休息休息。   第三天一早,贺穆兰和阿单卓正准备从来时之路出城,折返向西前往上党郡,却在城门外发现了那个小和尚的身影。   他穿着贺穆兰留下的旧衣衫,头顶上戴着那顶鲜卑皮帽,由于衣衫和帽子都有些太大了,穿在身上非常不合体,犹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可笑至极。   更让人起疑的是,他脚下连鞋都没有,只穿着一双破烂的袜子踩在地上。   由于他的打扮太过怪异,城门口的守卫将他拦了下来,反过来复过去的盘问,那架势好似他是刚刚偷了哪家鲜卑大人家的小贼,如今正携带着赃物逃跑似的。   若平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将身上的针头线脑取了几个给城门官“疏通”一下也就行了,偏这小和尚捂着背后的包裹死都不给人开,几个人拉拉扯扯起来,一个城门官出手粗鲁了些,一把将这小和尚推倒在地上,他摔倒在地,过大的帽子一下子滚在地上,露出圆溜溜的脑袋。   这下子,所有人都把眼光刷的一下看了过去。   贺穆兰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阿单卓更是吸了口气,不敢相信这小和尚这么倒霉,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弄掉了帽子。   僧人若拒不还俗被发现,为了弥补以前“躲避徭役”的罪名,是要被丢去服苦役的。有的徭役还好,只是修桥铺路,若是遇到苛刻的,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些僧人平日里干的最重的活大概就是种田,若真的去做苦力,大部分都累的生不如死,惨不可言。   “我们帮他一把吧。”贺穆兰拍了拍越影。“我先走,等下你趁乱出城,到下一个路口等我。”   “花姨,你要做什么?”   贺穆兰叹了口气。   “怎么都有一面之缘,总不能让这小沙弥被抓去服徭役吧?”   阿单卓虽然不知道贺穆兰想做什么,但出于对花木兰的盲目崇拜,便让了让马身,让她先行。   那小和尚已经被一个城门官按倒在地,但他牢牢的把包裹压在自己的身下,那城门官上前拉扯,贺穆兰实在看不下去了,摸了摸越影的耳朵,突然一抖缰绳,加速跑动了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我的马疯了!”   贺穆兰一边大叫着一边风驰电掣地往前直冲着。   “哎呀!救命啊!”   “有马疯了,快跑啊!”   贺穆兰冷静地伏在马背上,她知道她一定能够做到。   她的速度虽快,却避开了所有的人群,直直地往那地上光脑袋的小沙弥而去。   咻——   越影就这样飞驰而过,那马背上的身影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两个城门官早就已经跑开了,城门的门洞里有女人发出凄惨的尖叫声,仿佛已经看见从城门中疾驰而出的疯马踩烂了那少年脑袋的样子。还有人大喊着“掉下去了那人掉下去了”之类的话语。   贺穆兰保持着身体弯倒在越影一侧的姿势,在它从小沙弥身边飞驰而过的一瞬间拉起了地上那小沙弥的胳膊。她的另一只手一把捞过他的腰身和包裹,将他抱到了越影的背上。   人们只看到那马上的身影瞬间又冒了出来,就在那人影冒出来的一瞬间,那匹“疯马”爆发出让人惊骇的速度,一下子就跑的无影无踪。   咦?   地上的光头怪小孩呢?   被吓坏了的爱染,还保持着肚子和手紧紧压住包裹,背朝着天空的姿势,在心里不停的惨叫。   佛祖啊,山下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地方吗?   这世上原来真有豺狼虎豹一般的人啊!   他们居然连师父都要抢!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着被人抢走包裹的那一刻,却发觉来自身上突然一轻,然后是匆忙的脚步声,和周围突然一下子吵闹起来的各种嘶吼声。   胳膊和腰上传来的力道让他瞬间有种失重的感觉,脑子也糊涂了起来。   佛祖来救他了吗?   否则的话,他为什么会突然飘了起来呢?   咦?   飘起来了?   飘在半空中?   爱染刚泪眼婆娑地睁开了眼睛,就突然落到了某个温暖的物体之上,而这个物体还在不停的跃动着。   然而在那不停跃动的物体之上,陡然出现了一堵奇怪的墙。   因为眼泪的缘故,他面前的墙实在是看不清楚,他像是被迷了心窍一般,僵硬的伸出一只没拿着包裹的手,摸了摸自己鼻子前突然出现的那堵黑墙。   “喂,小子!”   贺穆兰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再乱摸我就把你丢下去了!”    ☆、第77章 太武灭佛   越影之所以叫“越影”,就是因为它有无与伦比的瞬间加速能力。这种能力在战场上往往能爆发出强大的威胁,是以越影虽然跑的不是最快的,耐力也不是最强,却依旧是许多骑士都羡慕的宝马。   贺穆兰就是凭借着越影收放自如的瞬间加速能力救回了小和尚的。   “你确定你叫爱染,不是叫爱摸?”   贺穆兰把小沙弥放下马背,静静的等着阿单卓的到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僧还以为是堵墙……”   爱染每多说一个字,贺穆兰的眉毛就忍不住抽上一抽。   我忍!   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   男人的胸膛像堵墙一般可靠是夸奖人的话。   “施主又帮了小僧一次,叫小僧如何感激……”爱染腼腆的抱着自己的包裹,“小僧一定每天都为施主念经祈福,愿施主能得到福报。”   “小师傅客气了。”贺穆兰看了看他身上不合适的衣衫,再看看他光溜溜的脑门,叹了口气。   “你们寺里没有其他人了吗?居然让你一个小孩子出来到处跑。现在山下乱的很,到处都在捉僧人还俗,你还是回山上去比较好。”   “我们寺里也没有人了……”爱染情绪低落地抱紧了包裹,“我师父圆寂了。我师兄们早就一个个陆续下山了,我只能去东平郡找我的师叔。”   “那你一定是找不到了。”贺穆兰惋惜地看着他,“现在所有的僧人都还俗了,要换回俗家的衣衫,放弃自己的法名。你那师叔只要是在寺庙里修行的,一定是被勒令还俗了。像你们这种山野小寺里的僧人,若是没被发现的还好,被发现了还要被抓到官府去服徭役。”   “不……不可能吧……”小沙弥傻了眼。“我师叔怎么会还俗呢?他可是西域来的高僧啊!”   “呃,那说不定就被遣送回去了。”贺穆兰猜想着。“要不然,你到下一个县城,直接去找衙门,请那边衙门开个还俗的文书,你就还俗过过日子吧。我看你年纪还小,想法子找个容身之处,找一份能够活命的差事,即使不出家了,也会过的很好的。”   僧人的生活全靠布施者供养,如今大量僧寺变成库房马厩一类的地方,僧寺里的田地收归国家,僧人没有了人供养,只要活不下去了,总是要还俗的。   听说平城一带的佛寺还好,虽然僧人都被遣走还俗了,但高僧大德都还有平城信佛的鲜卑贵族们偷偷养在家里,得以继续修行,讲经弘法。可是像是南边一点的豫州、兖州等地,若非当地有善男信女愿意接济供养,将僧人藏起来,这些僧人就难免落入还俗的境地。   “我就不曾在俗世中待过,又何来还俗呢?”爱染的表情凄惶极了。“难不成我要回到山里去,一个人和山林野兽为伍?”   贺穆兰沉默不语,不忍心说若不还俗,怕是只能躲在山野里维护自己的身份,就如同枯叶寺那两个僧人。   “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施主的恩德。小僧想先去东平郡的报恩寺打探打探,若我师叔在那,就听从我师叔的安排。”   爱染行了个深深的揖礼,“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花姨,你们让我好找!”   阿单卓爽朗的叫声从道路的另一头传了过来,他有驮马拖累跑的不快,是以到现在才找到地头。   “原来施主叫做花仪。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仪?”   他们所在的梁郡是汉人聚集的地区,大多以汉话为主,阿单卓和贺穆兰出门在外,虽然做鲜卑人打扮,但都是用汉话交流,这小沙弥也是一直用汉话在说。   原来你叫花姨……   什么姨……   阿单卓下马就僵住了。   “花姨不叫花姨,花姨叫花……”   “我叫贺穆兰。”贺穆兰打断了阿单卓的话,“你是汉人,你只记得我叫贺穆兰就是。”   阿单卓愣了一愣,却没有说什么。   鲜卑语的“花木兰”和“贺穆兰”是没什么区别的,只有在写作汉字的时候区别很大,出门在外用个化名也没什么,花木兰名头太响,用贺穆兰并不算是欺骗。   “贺施主,谢谢你们留下衣服帽子并火刀火镰给我。”爱染对着阿单卓也是一礼,“前路漫漫,小僧先行一步了。”   “花姨(鲜卑语),我们带这小沙弥一程吧?”阿单卓同情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和尚。“东平郡还有段路,爱染没有马,又光着头进不了城,我们带他一段路,把他送到东平郡再北上吧。”   贺穆兰看了看马下露出一脸惊喜的爱染,那犹如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到的表情很好的愉悦了贺穆兰,再加上她也不讨厌这个小和尚,便点了点头。   “带他可以,你负责照顾他。”贺穆兰笑了笑。“我就负责掏钱。”   爱染的笑容更灿烂了。   “原来贺施主以前是位将军,难怪英姿勃发,不似凡人。”爱染不会骑马,和阿单卓共骑一匹马,那驮马现在绑在越影的身后,越影时不时就想快跑“调戏”那驮马一程,驮马耐久,却不善于加速和疾奔,被越影这样弄个几次,差点伤了蹄子。   贺穆兰知道越影有个性,却不知道它有个性成这样,按着它的马头低声威胁:   “你要再欺负那匹可怜的托马,我就把你的脑袋按到地下去,你信不信?”   “咦咦咦咦喜!”   “咦嘻也没用!你现在不在战场上了,我也不在了,我们都要适应,知道吗?你现在是一匹不是战马的战马,我也是不需要再打仗的将军。你总要学会合群。”   “咦嘻嘻嘻嘻……”   “我靠!越影你给我停下来!那驮马腿会被拉断的,会被拉断的!……你发什么疯!”   在经历了越影的“强烈不合作”以后,可怜的驮马还是被拴在了阿单卓的马后,而且远远的避开越影,只要越影一靠近,就有掉头逃跑的冲动。   爱染被放到了贺穆兰的身前,越影不情不愿的接受了这个决定,还好没有再发疯把爱染也丢下来,否则贺穆兰一定把它按在地上好好“教育”。   爱染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少年,大概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肉,靠在贺穆兰身上的时候,贺穆兰都能看到他那肩膀瘦弱的轮廓,再想想后世那些方头大耳的和尚们,贺穆兰忍不住问他:   “你在山中都吃什么?”   “寺中有两亩地,种些栗米,也有种菜,春夏经常去山中采些野菜和蘑菇。有时候能偶然捡些死掉的鸟兽回去吃……”   “咦?你们不是不许吃荤吗?”   “这自然是的,姜蒜等蔬菜之臭者,佛家戒律是不准碰的。”   “……那些和鸟兽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不能吃肉吗?”贺穆兰想起自己在枯叶寺时,那两个僧人连掺有荤油的胡饼都不碰一下,哪怕她没说里面有油,他们似乎也能自然而然的察觉到里面的油腥气。   可爱染又说他还能偶尔捡些死掉的鸟兽回去吃。   “你说的那位大师,大概是南朝来的和尚。”爱染详细的听完了贺穆兰的描述后,皱了皱眉说:“听说那边确实是连一点肉食都不准用的。北方所受的沙门戒律大多从西域而来,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若是‘三净肉’,我们也可以食用。”   贺穆兰单手从粮袋里掏出一片肉干,现在这东西是她最爱吃的零嘴,出门带的不少。“这个你能吃吗?”   “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而杀,此乃三净肉,小僧自然是可以吃的。”   贺穆兰发誓这小沙弥偷偷咽了口口水!   “那你吃吧。我布施给你吃的。”   爱染道了句佛号,像只小仓鼠一般高兴的啃了起来。   无论是什么宗教,人的欲望总是无法消除的。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自身营养不良的时候,身体自然就会对能带来营养的东西产生反应。成年了会对女人感兴趣,对权力感兴趣,这都是人性。   道教一直到全真教出现才开始有“出家”的概念,在那之前,道士一直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也不需要茹素和灭绝欲望。他们崇尚清心寡欲,却是指不贪不奢,不追求过分的欲望。   可佛教却是真正的压抑本性,又要求抛家弃子方能“成佛”,这对于古代人口与大于一切的现实来说,统治阶级迟早会产生不满,也是迟早的事。   贺穆兰本身对佛道之争没有任何异议,也不认为宗教就没有用处。但资源就这么多,总是要争斗的。   既然有争斗,就说明即使是什么高德大僧,也依然还有私欲和好斗之心。   那这样的话,“清净无为”和“众生平等”就成了笑话了。   爱染的身体需要高蛋白的补充,否则他会长不高、没有力气,身体也容易患病。但他的教义禁止了他主动去获取这些东西。   山野里种豆子倒不是不可以,但豆子不易消化,古人也不会常食。做豆腐他们也没有这个条件,所以他才会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样子。   想想枯叶寺的结巴小和尚也是这个体型,但却没有爱染这种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眼睛微凸、肤色泛黄的情形,甚至还会以苦丁代替茶品来待客,想来以前一定是有受到过很好的供养,至少他们在的寺庙吃饱饭还是可以的。   一想到这些,贺穆兰对爱染的同情心更盛了点,见他吃的又香又满足,又抓了一块肉干出来,请他去吃。   “第一块我吃了,那是施主的好意,这不是我向您索求的,所以我能吃它。可第二块肉干,是施主见我吃的欢喜而给我的,我已经饱了却还再要一块,这肉就不再是‘净肉’了,我不能吃。”   爱染悄悄的把沾了些油的手在越影的马鬃上擦了擦,回头歉意的谢过了贺穆兰的好意。   “好吧。”   要尊重别人信仰的自由。   贺穆兰之前没有僧人相处过,所以不知道僧人是这样可爱的一群人,或者说,爱染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话就要说到某一天了。   前些日子,贺穆兰和乔装的爱染及阿单卓在一户乡间的人家借宿,那乡人是一个独居的老爷爷,家里子女不多,空屋却多,就在他们借住的那个空屋外不远,孤零零的竖着一棵老梅树。   那棵本应该在冬天开花的梅树,在某一个冬雷震震的夜晚被劈死了,留下一截被火烧着后留下的树干。贺穆兰和两个小孩借住在他家的时候,还叹息过这棵树死的非常可惜。   第二天一早起床,阿单卓找遍屋子也没找到爱染的影子,等跑出门去,却发现爱染站在树下,姿态非常虔诚的盯着那棵树的树梢。   贺穆兰本来想趁早出门,早点赶路的,结果发现两个孩子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停止了呼喝他们的想法,只悄悄走近了他们,站在一旁不出声,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爱染,你在做什么?总不会连树都要超度吧?”   阿单卓抬头看了看梅树,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不,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爱染摇了摇头。   “我在看那枝头……”   贺穆兰曾善意的提醒过他,若是老是自称自己“小僧”的话,她即使带再多的皮帽出门,也不够他掩饰的。自那以后,爱染也习惯了自称“我”。   爱染伸出手去,指了指梅树一侧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阿单大哥,那里有一个花苞,你见着了吗?”   阿单卓踮起脚尖又换了个角度,才发现了他指着的那个花苞。这明显是一个快要死掉的花苞,说是花苞,其实比指甲盖也大不了多少,难为爱染可以看见。   “倒是有一个,不过树都死了,就算没有被烧掉,这花也开不了了。”   “所以我在看它啊。”   爱染抬起眉眼。   “你看它做什么?”   “我在看它开花。”   “花?”阿单卓纳闷地挠了挠头,“哪里有花?”   “花在我心里。”   爱染合十微笑。   他的脸色依旧蜡黄,却再也无法让人生出可怜可叹之意。   他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合十微笑时,直让人心里都暖暖的。   “阿单大哥,这棵梅树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了。”   他看着枝头那个小小的芽苞,嘴角含笑,眼神里却有些伤感的东西。“这一棵经历了风霜雨雪的花树,酝酿了一生的努力,只是想在绽放中寻找它存在的意义……”   他侧了侧脑袋又看了一眼那枝头。   “这样的一个个花苞,却在即将满树盛开的午夜,被雷火永远停在了这一瞬间。满树花朵尽毁,只空余下着一颗小小花苞,还挣扎着想要再绽放。”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颗花苞。   “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好,我想多看看它。它那么努力,怎么能就这样连被人看过都没有,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呢。”   “我此刻看着它,它便留在了我的心里。它在我心里,已经是盛开的样子了。”   “阿丹大哥,我看的不是残枝枯干,而是满树的梅花啊……”   阿单卓一脸“你说的是汉话吗还是什么其他的话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的表情,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在傻呆呆的愣了一会儿以后,也点了点头。   “你说的话,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听起来这树确实可惜。你既然想看看它,那我也陪你看吧。”   于是一壮一瘦两个孩子都仰起头,望着那空无一物、枯黑焦灼的枝头,默默地站了许久。   贺穆兰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就屏住了呼吸,也悄悄的往那枝头看去,结果也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眼神不够犀利,左右看了几遍,也没找到那个花苞,只得作罢,慢慢地倒退着离开了他们的身边。   她似乎有点了悟为何即使是皇帝亲自下令抑佛,沙门又有那么多不利政局的弊端,可是还是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去信仰了。   在那一瞬间,连贺穆兰都有些感动,对于这些没有饱受过现代“心灵鸡汤”灌溉的古人来说,这样的话,是多么的玄妙,又多么的能打动人心。   你看,连阿单卓不都已经被感动了吗?   .   这一日,三人一起在一家食馆里吃饭。   “咦,用布来换吗?”爱染看着贺穆兰熟练的从马背上拿出一袋粮食,换了几碗热乎乎的汤面,又要了几碟小菜,眼睛睁的极大。   “是了,你们都是自给自足的,大概没下山换过东西吧?”贺穆兰笑着说,“粮食不够吃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再怎么得道的高僧,饭总还是要吃的吧。   “粮食都不够的时候,我师父就会差我三师兄下山化缘。”爱染有些怀念的说起自己的师兄。“我三师兄非常会化东西,每次他下山,都能背不少东西回来。”   “……托钵求布施吗?”贺穆兰只能想到这个。   “嗯,有时候是钵,有时候是口袋。”爱染喝了一口汤面,从喉咙到胃都一下子温暖了起来。   “我们僧人求布施,却不是乞讨,想要人施舍,是为了建立起一种关系。怎么说呢……”   爱染烦恼的想了想,用另外一种说法说了起来:   “你看,你和我,若非有‘缘’,本来该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我们‘化缘’也是如此。我们托钵而求,看似是在向别人乞讨什么,其实是在给别人一份行善的机会。在施与别人‘善’的时候,内心会获得满足和欢喜,自身便会收获更多的‘善’,而这份欢喜和‘善’,会给人带来好的果报,让布施者也得到‘因缘’”   爱染捧着碗,小小的喝了两口。   “那米粮和别的什么东西进了我们钵中时,不是将他们和我们连接了起来,而是将布施者的善意和即将到来的好的果报联系了起来,这岂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我们化的不是东西,而是劝人行善的机会啊。”   “小沙弥口才不错。”贺穆兰点了点头。“若是陛下没有下令僧人还俗,我觉得凭你化缘的本事,应该也饿不死。”   “这是我三师兄说的。”爱染笑了笑,“他每次下山时,都不说自己去‘化缘’了,而是说‘我去劝人行善’了。”   “……是个人才。”贺穆兰点了点头。“所以,你身前一天到晚绑着不离身的包裹里,其实装的是你的钵吗?”   看形状确实圆圆的,而且也不能显露于人前。   “不。”爱染拍了拍肩膀上的包袱。“这是我师父。”   “原来是你师父……等等,什么?你师父?咳咳咳咳……”   贺穆兰差点被自己口中的面汤呛到,“什么你师父?”   不会带着一个脑袋吧!   那也太惊悚了!   “是。这里面装着我师父的遗骨。我师父圆寂后,我听从他的遗嘱将他化了,带下山来。我师父在报恩寺里出的家,后来才去的云白山,按照规矩,我要把他的舍利送回报恩寺,放入浮屠里。”   阿单卓本来只是边吃边听,猛听见那个自己帮忙拿过的包裹里居然是人的骨灰,一口汤面顿时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嫌恶的贺穆兰差点没跳起来。   “阿单卓你太恶心了!”   “对不起,我我我吓到了……”   “不过是骨灰,有什么好吓到的!”   “可是爱染有时候拿它当枕头啊!”   “……”   也许是有爱染一路不时的冒出惊人之语,也许是多了一个人后多了不少事情,这一路走走停停追追赶赶,居然也不无聊,终于过了十天左右,他们一行人到了东平郡的平陆——爱染要去的目的地。   贺穆兰一行人进入平陆的时候,很快就感觉了有些不对劲。   这地方从爱染的介绍,是个佛风颇盛的地方,就在一地之内,有报恩、徐林、缘来三座寺庙,僧众也不少,且寺庙中有田地供养,自给自足,并不十分清苦。当地的百信笃信佛教,常常入寺拜佛,参悟禅意。这里的百姓性格温和,对待外人也很和善,是个民风极好的富庶之县。   但贺穆兰等人进了这里,却发现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非但如此,每个人行走间都非常仓惶,看到外人更是连头都不抬,脚步匆匆的就过去了。   爱染的师父是在这里的报恩寺出家,而后出门游历,游历到了云白山这个地方,突然得到佛祖托梦,说是他需在此地修行,方可成佛,于是一留就留了几十年,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山中搭了一座小庙出来,又收了四个徒弟,分别叫嗔染、贪染、痴染和爱染,也不拘着他们去留,每日给他们讲讲经,说说佛经里的道理。   贺穆兰听到爱染的描述时,就对此地颇多期待,可到了此处,却发现和他说的完全不同,不但街上店铺很少,连城门官也比其他地方要更贪一些。   入城时,他们可搜刮了比其他县城更多的东西。   爱染也没来过平陆,贺穆兰一直坚信“路在嘴上”,拦了路边一个年轻人,就问他“报恩寺”在什么地方。   结果那个年轻人慌张的看了他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往后连退几步,掉头就跑了。   贺穆兰再拦了几个,不是吓得跑掉,就是连连摇头说是不知。连番几次后,贺穆兰便知道报恩寺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也不再打听,带着两个孩子找了个看起来较大的客店,先住了进去。   “贺施主,可是报恩寺现在出了什么问题?”爱染也不笨,见贺穆兰先住进店里,又不着声色的拿了点肉干和店里的小厮闲聊,便知道有什么不对。   “不是报恩寺出了什么问题。”打探一番后回来的贺穆兰脸色不太好看。“不,应该说,不光是报恩寺出了问题。”   她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皇帝陛下颁布了‘灭佛令’,如今已经传到了平陆,也张榜公告了。”   “什么灭佛令?”阿单卓纳闷地问:“是要捣毁所有的佛像吗?”   “不是。”贺穆兰心情变得很糟糕。“陛下下令禁止供养沙门,若有隐瞒,诛灭全门。野寺僧人不还俗的,一律诛杀。原本五十岁以下僧众还俗,五十岁以上僧人依旧在寺庙里修行,可因为这个,也没法子好好修行了。”   贺穆兰黑着脸咬牙说道:“有些衙役官吏,借着‘搜查未还俗僧人’的名义,三不五时就去搜查这些佛寺,顺手牵羊走一些东西。没过多久,顺手牵羊变成明抢,明抢变成杀人越货,那些年老的僧人无人供养原本就很可怜,这么一来,连活命都没可能了,只能想法子活路。”   “现在三座佛寺的僧人,早就逃了个干干净净。这时候谁要去三座佛寺,几乎就等于说自己还信佛,家中可能养了沙门。所以他们一听到我打听报恩寺的事情,都怕受了连累,跑了个干净。”   “……灭佛吗?”   爱染的眼睛里突然积蓄起泪水,那泪水来的如此汹涌,一下子就打湿了他的脸颊,被泪水洗过后又圆又大的黑眼睛,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吸了吸鼻子,不甘心地叫出声来。   “可是佛在我们的心里,怎么能灭的完呢?山下的人为什么这么奇怪?灭不了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灭呢?!”   贺穆兰第一次见爱染爆发,吓得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口鼻,生怕此地的店家听见,生出什么变故。   爱染在贺穆兰的手掌中抽抽涕涕了半天,因为要忍着不发出声音,贺穆兰只感觉手掌一阵一阵的发颤,爱染的喉咙里也发出类似于打嗝的声音。   从爱染眼睛里射出的绝望让贺穆兰的鼻内也是一酸,阿单卓更是捏紧双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我生来就是沙门,到底还什么俗呢?”   爱染在贺穆兰的手掌中哭的泣不成声,连眼底的光彩都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在此之前,哪怕是贺穆兰第一次见他,他被淋得全身透湿、瑟瑟发抖,也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而后被城门官欺负、被人强抢东西,他也还是表现出一种顽强的坚韧,并坚信等他见到了自己的师叔,一切就会变得更好。   他从山野间而来,每日里研究佛经,听师父说禅,以求证得大道,突然之间,师父死了,师兄们早就散了干净,他抱着师父的遗骨懵懵懂懂地下了山,却有人告诉他,山下的人认为做僧人是不对的,他需要还俗,否则就会没命……   贺穆兰不是沙门,也没有这样被人完全否定的遭遇,所以她无法对这个孩子感同身受,一切虚伪的安慰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她只能将手掌移开他的口鼻,将他那瘦弱的身子拉到自己的旁边,让他在她的肩膀上哭个痛快。   爱染得知报恩寺已经没人,皇帝又下了灭佛令后,几乎要把身体里的水都要哭出去了。   他鼓足勇气下山,心中并不是不害怕、不惊惧的。但他心中有着佛祖,有着未来,有着师父的嘱托,所以这一切战胜了他的惊惧、怀疑,让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完这一截。   可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下山不是找到了生路,而是走进了一条死路。   贺穆兰的心情并不比爱染好到哪里去。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都睡不着,爱染白日里的哭声似乎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耳侧。她动的次数太多,甚至把同屋的阿单卓都惊醒了。   “花姨?你还没睡啊?”   阿单卓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贺穆兰咬了咬唇,将心中的郁闷说出了口。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陛下才下了这道灭佛令。”   “花姨说什么呢,之前你一直都在家里啊。是不是睡蒙了?”   “你不懂……”   拓跋焘原本并没有下这样的命令,是在梁郡发生了盖吴绑架崔琳,游县令上京说明原委之后,这道诏令才发布下来的。   在此之前,拓跋焘不过是关押了几个高僧,想借这些高僧的影响力,迫使鲜卑贵族们低头,不再阻挠他想要天下沙门还俗的政令。   卢水胡人信佛,鲜卑贵族也普遍信佛,寇谦之的道教能影响皇帝、影响汉人的文人高士,却影响不了这些生性彪悍、一生荣耀来自杀戮,能够希望以佛门的力量洗清战场上罪孽的胡人们。   就连拓跋焘自己,早年也是信佛的。   贺穆兰受了游县令的委托,要去帮助游可救出崔琳。她打败了盖吴,游可又联系游侠儿救出了崔琳,盖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立下了“不得伤害平民百姓”的誓言,灰溜溜的带着卢水胡人们远走躲避。   但即使如此,盖吴也一定触怒了皇帝。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承受这样的威胁,承受“你若不听我的,我就屠戮你的百姓”这样的威胁。   盖吴这样的做法,不但没有起到让拓跋焘忌惮的作用,怕是会令他更加憎恶沙门,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为了自己的统治不再受到这样的威胁,拓跋焘怕是动了杀一儆百的心,才让这道政令发布了下去。   崔琳走的时候,游可曾经拜访过她,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得出崔琳的鼻子几乎是没有恢复原状的希望了。一个好生生的美男子,今后就要变成鼻子歪斜、面目怪异的丑陋之人,对于他这样一个自尊心极强、又自负不已的男人来说,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是难以得知。   而那位笃信道教、像是一根筋般非要将沙门置于死地的司徒崔浩,会不会因为孙子的事情中更加憎恶起沙门,在拓跋焘的身后推波助澜,促使了“灭佛令”的颁布,这都很难不让人怀疑。   如果说贺穆兰之前一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举动救了梁郡四乡的百姓、救了那位自命不凡、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的崔琳,那现在,就如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让她从头到脚清醒了一番。   她并不是矛盾激化的原因,这一点,她不会作茧自缚。可是作为参与到这件事里的贺穆兰,实在没法子不胡思乱想,她甚至想象起回家那天的那个幻境,那些寇谦之对他说过的事情。   还有莫名被自己儿子夺走了宠爱,一日日陷入了不安的太子拓跋晃。   “我也以为失败了,但陛下越来越暴躁。”   “……我们摩擦越来越多……我若不暂时离开平城,怕是要被那些鲜卑贵族们当做出头的鸟儿,抵挡我父皇抑佛的压力……我再不离开平城,离死就不远了……”   ……   ……   许多许多的事实都在告诉她,那位花木兰记忆力英明卓绝、善于纳谏的君主,不过才三十多岁,就已经像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的暴躁妇人一般,开始渐渐的往一个可怕的深渊里一步步而去。   而这一切不合理的变化,都是从花木兰解甲归田的那一年开始的。   到底是寇谦之别有用心的暗示,还是真的和花木兰有关?   她的到来是不是真的弄乱了大魏的天下,将原本可以国泰民安、四方靖平的局面变得危机四伏,随时可能陷入各种混乱之中?   爱染的哭声还在耳边。   太子拓跋晃的凄凉表情就在她的眼前。   袁家邬壁的高墙、陈节对卢水胡人的担忧、枯叶寺里被保护起来却还是不得不仓惶逃走的僧人,她遇到的一切,都在告诉贺穆兰……   她躲不掉的。   她躲得掉乡人的流言蜚语、躲得掉敌人的明枪暗箭,她甚至躲得掉斑斓大虎的凶猛扑杀……   可她躲不掉自己因抽身事外而产生的不安之心。 ☆、第78章 浮屠“探险”   贺穆兰辗转反侧了一夜没睡,爱染因为哭得不能自已,怕是一夜也没有休息好。阿单卓有着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安睡的惊人天赋,这一夜,反倒是他睡得最好。   “爱染,你确定要这么做?”贺穆兰听着爱染的请求,“就算我打听出报恩寺在哪里,你难道想一个人守着空庙吗?”   “不是,我想把师父的舍利放入寺内的浮屠里,然后……”爱染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了。“我就回山去了。”   “既然如此……”贺穆兰想了想,认真地看着爱染:“你把你师父的遗骨给我吧,我去替你安放。”   “啊?”爱染似乎有点发蒙。“贺施主去替我安放?”   “嗯。你毕竟是个沙弥,若是在报恩寺内被抓住了,连生命都有危险。而且,你身手没有我好,我晚上悄悄的潜到佛寺里去,找到那座浮屠,将它放置进去。此地的县令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去抢沙门高僧的舍利,自然也不会想到有人想要潜入浮屠里。就算我被抓到了……”   贺穆兰挠了挠脸,问阿单卓:“你觉得以我的这一点名气,会不会被处置?”   “应该会吧……”阿单卓不大确定的回答。   “啧啧,我这过气的将军可能还真不好用。实在不行,你就去陈郡找狄叶飞救我,或者干脆找太子殿下救我吧。”   “……会不会太危险?”   “得了吧,就以这里县令的水平,怕是我说出狄叶飞的官职,他都只敢乖乖的把我‘请’到条件最好的牢房里。最多住上几天牢狱。可是爱染他要被抓住……”   爱染那表情,似是感动的又想哭了。   贺穆兰一怕小孩,二怕人哭,这爱染两样都占全了,立刻吓得伸手连摆:“我的小师父诶,你别哭了,再哭你那鱼泡眼就要破了!”   贺穆兰昨晚已经想开了,虽然他们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把她硬绑在他们的队伍中,但到了最后,却还是尊重她的选择,放她离开,而没有胡搅蛮缠,或以她的家人相要挟,至少那位太子还不是什么冷酷无情之辈。   这么一想,她心里也是舒服许多。   太子也好,皇帝也罢,对于不想光宗耀祖、也不想升官发财的自己来说,无非就是两个比较亮眼的符号。既然如此,就算和他们有所接触,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无非就是被利用而已。   她又不是傻子,对方若抱有恶意,她难道乖乖被坑不成?   “我现在就出去打听,再观察观察地形。阿单卓,我也不知道报恩寺里有没有官兵,你现在带着爱染多准备点粮食和你路上用的东西,万一我被困,你就安置好爱染,骑着我的越影,火速去项县太守府找救兵。”   贺穆兰整整衣衫,决定把自己打扮成鲜卑贵人的样子,再出门去。   无论鲜卑人再怎么尊重汉人,如今毕竟是鲜卑人在主政,军中也全是鲜卑人再作战,老百姓对于鲜卑人有着天然的敬畏。贺穆兰估计像是一开始那般,一个外来者要打听这些事情很困难,但若是鲜卑大人出来游玩,再给点好处,应该会比刚入城时候要容易的多。   所以当她将准备见客时才穿的衣衫换上身,雍容华贵的走出门时,就连门外的小二都对她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她的想法是对的,只用了小半天的时间,她不但问到了报恩寺,还被一个看起来像是早就对此地县令不满的中年人引领到了报恩寺的门口。   他们大概是把她当做了微服私访的鲜卑贵人之类,最不济也比此地贪婪的县令官要大,所以一路上都在含沙射影的向她诉说着此地县令的各种不堪,是如何将一个好好的富县便成了连游商都不敢踏入的地方。   花木兰当了那么多年的将军,贺穆兰又是生在一个生来平等的世界,她的气度原就不是这里的普通百姓能比的,百姓会这样猜度并不让人意外。但这里的百姓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就敢倾诉当地父母官的不是,可见此地的县令已经激起民愤到了什么地步。   “原本报恩寺里有一位慈苦大师,一直教我们平陆的寒门子弟习文识字,颇得人望。此地有一个寡妇,夫家姓张,因婆家太过恶毒而搬到城里,靠织布独自拉扯幼子长大,后来也把孩子送到了报恩寺习字。”   那中年男人脚步稳健,上臂粗壮,想来做的也是力气活,“后来天子下令僧人还俗,这位慈苦大师还未到五十,又不愿还俗,便偷偷藏在百姓家里,靠别人的接济活命。这寡妇不忍恩人受苦,偷偷供养,却被江县令诬陷,说是和慈苦大师有苟且之事,不但报恩寺被封了,寺里东西也被抢了一空。”   “那寡妇在狱中被屈打死了,张寡妇的孩子就去了郡里找鲜卑太守伸冤,原本这种事,真查下来,那江县令是也要倒霉的,谁料正月里下了灭佛令,江县令又抖了起来,堂而皇之的将那张家寡妇安了个‘包庇沙门’的罪责,还到处追捕那寡妇家的孩子,要让她家灭门。”   中年男人说的牙齿嘎嘎直响,眼睛里全是凶光。   “像是这样的事情,不知还有多少。报恩寺因在城里,过去所受香火颇多,被糟蹋的也最厉害。像是徐林寺和缘来寺,一个因为有鲜卑人出家在此,一个因为离城中较远,虽也被搜刮,寺中五十岁以上的老僧至少还得以活命……”   “没人管吗?你说那张家的孩子去了郡里告状,后来又怎么样了?被抓到了吗?”贺穆兰状似无意的问他   “谁能管!江县令在此地已经七年,比这里的太守任期还长。他不是本地人士,做起事来更是肆无忌惮。他每年赋税交的都足,又善于经营,谁也轻易摞不下他来。那孩子后来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跑了。”   那中年汉子长吁短叹一番后突然顿住了脚步,伸手一指前面的坊门:“您看,那就是报恩寺,我也只能带你到这里了。”   “有劳这位大哥。”贺穆兰拱了拱手,随手从袖袋里拿了一盒盐给他。   她之前在高金龙那里得了不少盐,家里盐又充足,花母就弄了很多小盒子装了盐给她塞到包裹里,这东西方便换东西又不重,带在身上,若在外面没吃什么的只能将就,撒点盐也可以添些滋味。   那中年汉子没当面打开盒子,但接过来一摇也知道是粉末状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还是高高兴兴的走了,只留下贺穆兰对着那报恩寺深思。   报恩寺里东西都被抢完了,对她来说,反倒是好事。这样的一座空寺,应该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可是空寺并不代表就没用了。这么大一处场所,不是做了游侠儿和流浪人暂时栖身的地方,就是被官府另作了他用或即将另作他用。门口有差吏在巡逻,说明这姓江的太守肯定还想打这寺庙的注意,再用上一回。   贺穆兰摸清了寺院的后门和边门在哪儿,又摸到墙角找到了那座五层的浮屠塔,这才回了客店,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来。   爱染一听贺穆兰的话,脸色顿时白的如同金纸,身子也哆嗦了起来。   “慈苦,慈苦是我师叔的法号。”他脚步晃了几下,一下子坐倒在地。“我师父说我师叔是有大慈悲的人,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此地的县令之恶,在于罔顾人伦、见利忘义,你千万不可露面,更不可说出你是慈苦大师的师侄,那张家寡妇都死在狱中,谁知道他有什么手段。你人单力薄,世道险恶,先保护好自身才是道理。”贺穆兰摸了摸爱染光溜溜的脑门。因为好多天没有人给他剃头,已经能摸到刺刺的手感,青茬也长出来不少,他却一点都没意识到,可知心情有多慌乱。   “晚上把舍利给我,我去帮你安放在塔里。”   贺穆兰本来不用趟这浑水,只要把这小和尚劝回去就是。可是这和尚下山一遭,无非就是想把师父好好安葬,再找个归宿,如今归宿是没了,至少让人家的师父能够“叶落归根”。   就如爱染那早上看到的花苞,贺穆兰救不了已经无力回天的枯树,也没办法让那个花苞开花,但看一看那花苞,让它不枉来这一趟,总是好的。   “您,您对我这么好,叫我如何报答……”爱染又开始抹眼泪了,“我身无长物,连为您做的事都没有,您还要为我涉险……”   “爱染,你别哭。”贺穆兰拍了拍他。“你可知我为何要帮你?”   “因为,因为您心善。”   “因为我想告诉你,山下有坏人,也有好人。有利用陛下的政令而迫害僧人的恶棍,也有不怕危险愿意助你的热心人。你如今还小,以后的人生还长,莫要被这样的事情吓倒,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将自己关到名为‘佛祖’的牢笼里去。”   爱染的眼泪停住了,他红着鼻子喃喃问道:“牢笼吗?”   “你说你生来就是沙门,没有俗可还,所以你一生下来就屈从了现实不是吗?即使现在要还俗,无非就是又一次的屈从了现实而已。你能学习做个沙门,就能学习做个俗家弟子。相信我,做个普通人不会比当和尚还要难的,大部分人还不如你呢,你至少还识字不是吗?”   贺穆兰拍了拍爱染的肩膀。“等我把你师父的遗骨送回寺庙里,你可以考虑看看这件事。”   “当僧人不是罪过,可当普通人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你觉得我可怕吗?”贺穆兰笑着问他。   “不,您虽然有时候有些凶,可是却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爱染想起自己“摸墙”那时候贺穆兰的表情。   贺穆兰微微一滞,摸了摸鼻子。   “做个普通人,你会遇见无数像我这样的人。虽然也会遇见坏人,但坏人不会无缘无故害你,你能通晓如此深奥的佛经,又为何不能通晓世情呢?在我看起来,它们之间是没什么不同的。”   “你考虑考虑看看,若是你还想当个僧人,我和阿单卓就把你送回云白山里去。若是你想试试看做一个像我们一样的人,我们也可以教你。”   “我……我会好好考虑。”爱染将怀中的包裹解了下来,递给她一个巴掌大的铜匣子,匣子边角都是圆的,看起来不像是匣子,倒像是棺材。“这便是我师父的骨舍利。若您觉得有危险,就不要冒险了,还有那入牢狱之类的话……”   贺穆兰接过匣子,微微一笑。   “啊,我还没住过牢狱呢。偶尔进去住住,也不失为一种体验。”   阿单卓皱了皱眉。   但他知道花姨素来主意多,也没有再多劝。      贺穆兰溜进报恩寺的过程无比容易,她几乎是毫无阻力的进入了报恩寺的。   古时候的夜晚和现代的完全不同,若说现代至少还有路灯,或者别的什么照明光的话,那古代的夜晚漆黑的就像是能吞噬人一般,即使有灯笼也驱散不了多少黑暗。   贺穆兰并没有夜间视觉,也不是带着火把火折,能在半夜翻过围墙而不是一头撞到墙壁,是因为她那批皇帝赏赐的珠宝里有一枚夜明珠,她看过赏赐的单子,这珠子被叫做“随珠”,只有一枚,不过枣子般大小,贺穆兰挺喜欢这枚萤石,经常拿出来把玩,这次出门,也带了出来。   夜明珠在古代大概很值钱,但贺穆兰来自于现代,在那个连塑料都能做成发光的地方长大,一枚夜明珠真不算什么,随手当做能照亮脚下的小灯泡用。   说是围墙,其实也就比人再高点,贺穆兰随便在地上蹬了一下,就凭借着过人的臂力做了个引体向上,爬到了围墙上,蹦了下去。   “难怪古代那么容易做大侠。”贺穆兰望了望围墙,“这么矮,哪里需要什么轻功。”   再想想自己家那圈篱笆……   咳咳。古代民风真不错。   贺穆兰跌跌撞撞的抹黑找到了那座佛塔,围着这塔绕了一圈,彻底傻了眼。   “门呢?”   贺穆兰绕了一圈,居然没有发现门。   不可能没有门的。   没有门的话,那些僧人的佛骨往哪里放!   她不死心,举着夜光珠又仔仔细细的摸了一遍,这才摸到了一点缝隙。待她凑过去一看,又是一愣。   原来并不是没有门,而是浮屠的门被几片木板封死了,在这漆黑的夜晚,即使有夜明珠绿莹莹的幽光,看起来也不是很明显。门洞被木板在外面封死,贺穆兰绕了一圈,自然是没找到那道矮门。   怎么办?   走还是留?      “师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头发已经有两寸长的小沙弥一下子坐起了身,摇了摇自己的师父。   那僧人年约三十一二,懒洋洋的没有任何精神,听了小沙弥的话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我没听到什么声音。”   “真的有声音!”那沙弥侧耳听了听。“楼下有动静。”   “不是楼动了,是你的心动了。”中年僧人翻了个身,“我们的食物不多,现在又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少动一点,活得久些。”   “可是师父,是不是有贼啊?”小沙弥害怕的缩了缩身子。“要不然,就是师父说的‘魔’?”   “哪个贼到浮屠里来偷东西。偷骨头回去熬汤吗?”中年僧人翻了翻白眼。“一样的年纪,你就一点都没我那小师弟可爱。若是贼来了,我们两个装死,保证那贼比我们还害怕。”   “阿弥陀佛,师父你又造口孽了。……师父,你确定吗?”小沙弥缩着身子竖着耳朵。“师叔们把门封的死死的,就算有贼也打不开吧?”   他可是眼看着那么厚的木板往上钉的。外面有官差逼着,就算是想钉的不牢,也糊不过去。   “我确定我确定……嘶,不对,是有声音。”懒洋洋的僧人突然微微直起了身子。“徒儿啊,这不太像是遭了贼……”   “……我怎么觉得是进了熊啊?”   .   贺穆兰微微观察了一下这些门板,待确定是用铁钉钉到石墙里的去的以后,就开始摇晃起这些门板往外拔。   若是力气够大,应该可以把这些门板拔下来而不破怪铁钉。等她放完佛骨出来,再出了门口,把门板再重新按照坑洞的位置,捡个石块钉回去就是。   贺穆兰伸手握着木板的两边往外拔,因为怕把木板弄断,她用力用的十分小心。在寂静的佛寺中,从浮屠之下传来的“嘎啦嘎啦”声十分明显,听起来有些像是骨头架子从棺材里坐起来的声音一般。   饶是贺穆兰不信鬼神,也被这种想象吓的心脏缩了一缩,手中的动作也是一停。   这一停,四周的寂静声比扒门板的声音更可怕,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边自言自语排解着可怕的气氛,一边专心干着手里的活儿。   “我是法医,就是看骨头尸骨的,有什么好怕。再说都是些舍利,又不是坟墓,乍不了尸。”   “我还以为就是溜进去送个东西就出来,最多开把锁什么的,想不到还要干力气活。”   “不知这佛塔里面是什么样子。嗐,什么样子都和我无关,这黑灯瞎火的,我难不成还要进去佛塔一日游不成?”   她就一边这样絮絮叨叨,一边继续扒着木板,直到把所有的木板都扒了下来,这才轻轻一推那塔上的石门,钻了进去。      “师父,师父,我觉得那楼下不是熊……”小沙弥弓着身子爬到了自己师父身边,“好像是妖怪。”   小沙弥的师父也紧张起来了,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佛号,却嘴硬的很:“瞎说什么,我们心中有佛祖,妖邪不侵,我看不是有妖怪进来了,是你有了心魔。”   “可是师父,你没听到下面有念咒的声音吗?”小沙弥的屁股都已经靠到他师父的腰边了。“我还听到什么骨头尸骨之类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妖怪来偷佛骨舍利啊?”   声音往上飘,这又是深更半夜,声音尤其明显。小沙弥没出家前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小时候听过家里的婆婆说故事,据说有些妖怪和恶鬼就喜欢偷一些得道高僧的佛骨,或是道士们的肉身,要么是为了增加修为,要么就是为了借尸还魂,他年纪还小,出家不久,乍一受惊,把小时候那些陈年的鬼故事全都想了起来,自己吓自己吓个半死。   “鬼怪哪里有人可怕。”中年僧人念了句佛号。“若叶,你心境不稳,为师罚你把《摩诃般若波罗密经》诵上一百遍。”   “是,师父。”叫若叶的小和尚咬了咬唇,开始背起了佛经。“……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   师父又罚人念经,也不想想多少天没下雨了,这水都快没的喝了,他背的口干舌燥,等下到底要不要喝水呢?   还说心中有佛祖,妖邪不侵。心中有佛祖……有佛祖……   有佛祖的话,会在塔底做那种事嘛!   .   贺穆兰好不容易破开了门,轻轻推开那没有一米高的矮石门,猫腰钻了进去。   对于她这种一米七几的大个子来说,这石门真是矮的过分。但一想这里面又不是供人游玩的佛塔,而是停放佛骨和尸身的浮屠,贺穆兰也就没有多想。   她握着夜明珠,刚进了这浮屠的一层,就被其中的异味熏得头晕眼花,恨不得夺门而出。   我擦,这是什么味道!   就像是楼下一小区的狗狗都在她家门口拉了便便,又像是路过那种养了河蚌的湖边,还有点像是刚刚施过肥的菜地。   不,比那些还要可怕!   贺穆兰捂着鼻子,眼泪都快下来了。   要不是她曾经解剖过腐尸,也协助过N大的考古系对古代尸骨进行过法医研究,她一定把这种味道错当成尸体腐烂的味道了。   什么情况,怎么还有比尸体腐烂的味道还难闻的气味啊!   佛门净地,就算僧人都死了,佛骨也不会发臭啊!   贺穆兰原本想把这铜匣子在一楼某个地方随便放好的,可是这味道太过恶心,贺穆兰想都没想,就往塔底正中的那道木梯而去,去二楼安放。   这塔简直就像是活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脚底下偶尔还有松软的触感,简直就像踩着肠子或者内脏什么的,走起来脚下还有些黏腻。   贺穆兰一下子就想起自己玩的那么多仙侠RPG游侠,什么会吃人的妖塔实际上是妖怪的肚子变的,什么某个地图里有个幻境,其实有几个妖怪伪装出一个地图就等着主角去踩雷之类。   贺穆兰原本以为自己有了花木兰的神力,又有自己在现代这么多年的从业经验,除非真的看到死者复苏,否则是不会被什么吓到了。   可是当她在这空无一人的佛塔里,在这诡异难闻、挥之不去似乎萦绕在鼻端的气味中,还有踩着木梯嘎啦嘎啦响还带着黏腻触感的糟糕行走感……   贺穆兰莫名的有些想上厕所的冲动。   小剧场:   还说心中有佛祖,妖邪不侵。心中有佛祖……有佛祖……   有佛祖的话,会在塔底做那种事嘛!   中年僧人:(咳嗽)不要想歪,人有三急而已,猫狗尚知离得远一点,我不在塔底,难道在塔上不成? ☆、第79章 真··青面獠牙   痴染是六年前来报恩寺投奔师叔慈苦的。他和小师弟不同,并不是从小就被师傅捡到,成为的沙门僧人。   痴染原本不叫痴染,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乞丐,每天过着饥一顿饱一顿,还要挨揍挨打的日子,流浪于乡间,完全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直到某一天,他饿得奄奄一息,离死都不远了,只好自己找到乱葬岗躺了进去,等着活活饿死。   就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来乱葬岗超度死者的慈心。   他之前听说过有那种苦修的僧人,会为那些冤死、枉死、尸首不全者超度,以求他们来世能够得到平静,转世投胎到好人家去。   但是他一直觉得这种事实在是荒谬的很,若是有这种本事,他们不知道自己超度自己,让自己变的富贵起来吗?死都死了,就算下辈子富贵了,这辈子的人也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那时候的他是那么年轻,从小就没有过过好日子的他心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道的怨怼,听见这样的事情,也不过是嗤之以鼻。   沙门自然可以收留无家可归和想要出家之人,但即使是沙门,也不可能随便留下人去,所以家中有家财的、能够带产入寺的,往往才被视为优先收留的人选。   他也想过一直流浪恐怕迟早会饿死,也曾想过托庇于沙门。可那时候天下到处都在打仗,军户也好,要服徭役运送军粮、修建城墙的普通百姓也好,都削尖了脑袋都要往佛寺里钻。   僧人们对来投奔的人像是牲口一样的挑挑拣拣,像他这样既不身强体壮可以干活、也不能拿出什么供养佛祖东西的流浪乞丐,自然是根本不会被看上一眼。   连续试过几次以后,他也就熄了这个心思。   说是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到头来,还是和这个世道没什么两样。   无非是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然后区别对待而已。   直到他躺在乱葬岗里,忍受着胃部传来的一阵阵火烧火燎,闭着眼睛等死时,听到了那连绵不断的诵经声。   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诵经。   他躺在微微凹下去的坑洞里,扭头看着那个僧人闭着眼睛,像是行走在自家屋子里似得那样一步一步的边走边诵着他半句都听不懂的梵唱。   没有过等死经历的人,不会知道眼睁睁看着死亡到来有多么可怕。不光是悲痛绝望,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种愤怒。   在听到这梵唱之前,死对他好像是个万丈深渊,他站在那阴暗的边缘,一边战栗,一边又心胆俱裂地想要逃开,即使他对这世间再怎么麻木,也没有冥顽到对死活也觉不关心的地步。   这尸骨遍布、无人问津的可怕地方,对他带来的是一种剧烈的震撼,仿佛一种完全无形的屏障,将他和这个世界完全隔绝了开来。死亡带来的愤怒和各种负面情绪让他只能看到黑暗。   但这个僧人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线光明。   原来,还是有人会在乎他会不会死的。   原来,即使像他这样连猪狗的价值都没有的人死了,也会有人专门为他们赶来,为他们诵上一段经文。   他那对世道的不公、对自己十几年来度过的可怜又卑微的人生所产生的悲愤之心,都在这一声声的梵唱中得到了平复。   他开始期待死亡,期待佛家所说的“来世”。他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好人家,在那一世,他要做个不愁吃穿、不会被人鄙视、不会被人打骂的有用之人。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死。这僧人救了他,给他起名“痴染”,从此以后,他便有了姓名,有了可去的地方。   “你不该救我的,我都看到我要投胎的那个好人家了。”有时候,他们也会饿肚子,痴染会咂吧咂吧嘴,埋怨起师父救了他。   这时候,师父会放下手中的经卷,笑着打趣:“你现在不是已经投胎到好人家了吗?有哪个人家,会比极乐世界更加好呢?”   “可是我现在饿着肚子。”   “那是佛祖提醒你,‘劝人行善’的时候到了。”   “师父……”   “嗯?”   “要不我把你化缘的钵给当了吧。那个还值几个钱。”   “阿弥陀佛,为师果真不该拦着你投胎啊。”   他在这位可敬的僧人身边待了很多年,但他一直都没有作为僧人的自觉。虽然他也化缘、上他通常都听不懂的早课、背着他喜爱的经文,可他一直觉得所谓“沙门”,和他少年时的“乞丐”一样,只是人生中的一种选择。   成为僧人与他,和乞丐与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继他的大师兄嗔染、二师兄贪染之后,他被师父也赶下了山。   “去俗世中走走,以僧人的身份走上一遭,你就会明白乞丐和僧人究竟有什么不同。爱染会继承我的衣钵,你若无处可去,就去东平郡平陆的报恩寺找你的师叔,他是我的师弟,会收容你。”   痴染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他师父肯定是故意把他们赶下山的。山里吃的实在不够,他们若是全部留在山上,肯定一起饿死。   他是四个师兄弟里最灵活的,他下山去,肯定不会饿死。乞讨和化缘原本就没有什么不同,是他师父非要坳上一个道理。   罢了,他下山,总比小师弟下山好。   他那样泪包的性格,下山会被吓死的。   抱着师父给的钵,他一路边化缘,边搭路人的驴车骡车,慢慢的到了东平。在旅途中,只要有条件,他也会学着师父那般去给路边无人看顾的野坟超度一番,或者给枉死或夭折的人家诵一诵经文,告诉别人他已经投胎到好人家去了。   其实他不会超度,诵的经文,也只会《四十二章经》和《版若波罗蜜心经》。   梵文可难记了,他能背诵这两篇,已经是用尽了一辈子的脑力。   可是慢慢的,他似乎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明白了乞丐和和尚,确实是不同的。   可能是他天生贱命,就算找到了师叔,又被赞做“得道之人”,有了比山间那座小庙还要大的禅房,好日子也过不了多久。   先是皇帝下令还俗,后来又有当官的三不五时的来搜刮。他不想还俗,师父让他用僧人的身份在俗世里走一遭,他还没有走完这段人世,不想违抗师父的命令。   所以他带着自己后来收的笨徒弟躲进了这座佛塔,只有半夜无人的时候会偷偷溜下来,在寺里年老僧人的接济下带些东西回塔果腹。   善男信女们一有机会就会供养他们,他的师叔多年来教人识字、给人看病,早就结下了无数的“因缘”,如今,这一寺的人都受了他的因缘庇护,活到如今。   直到今年年初,灭佛令下,一寺僧人全部被驱散,谁也不敢说那浮屠里还藏着两个人,痴染听着外面绝望的哀嚎声、大声咒骂声、以及被强行拽走的念佛声,知道能为他们打开门封的人大概是不会再有了。   原本是为了迷惑官差的伎俩,成了将他们送入坟墓的愚蠢决定。   他要把少年时的噩梦,再经历一回。   第一次,他心目中的佛祖——师父救了他。   这一次,怕是再也没有什么佛祖能救他了。   这样荒唐的年景,就算是佛祖下凡,也只能仓惶着捂着脑袋逃命吧。   .   浮屠第二层。   贺穆兰从腰间扯下那个被绑在腰带上的铜匣子,一手举着夜明珠,一手找着可以安放的位置。   佛塔的墙壁被挖出了不少的凹洞,有点像是展览室的墙壁,又有点像是实验室的柜子没镶上玻璃。   各种小罐子、小匣子被放在其中,贺穆兰微微愣了愣,才发现原来塔底那一层不是用来安放遗骨的,因为她一路过来,除了味道难闻,并没有看到什么盛器,也没有看到这么多熄灭的油灯。   一想到周围这么多盛器里放着的都是这座寺庙僧人们的遗骨,贺穆兰想了想,跪下来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自己来的原因,这才站起身来,寻找可以把匣子放在墙上的地方。   “真见鬼了,都到二楼了,这味道怎么还跟着我?”贺穆兰纳闷的嗅了嗅,总觉得这不祥的气味好像缠上她了。   “不会和在花家一样,蹲厕房蹲久了,全身都是这个味儿吧?”   她摇了摇头,开始举着夜明珠在墙上摸索。   “舍利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说只有得道的高僧才会有吗这座浮屠里放了这么多,难不成这报恩寺是个了不起的寺院,专门出各种有德之人?”贺穆兰看了一圈几乎没有空位的墙壁,心中也升起了一丝不安。   还有那个慈苦大师,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爱染那小和尚不错,想来他的师父也是个有善心的人,能被他们信任的慈苦大师,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这座浮屠塔,难道会有五层都放不下的一日吗?   贺穆兰只要一想到那种场景,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摸摸索索间,贺穆兰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油灯,没有了燃油的油灯咣当一声倒下,在浮屠中发出一声好大的声音。   咣咣咣咣……   石灯滚动的声音听起来犹如拖着什么东西在走一般,又像是自己逃命一般的离贺穆兰远远的。   贺穆兰被石灯突然滚走吓了一跳,然后隐约中,似乎听到哪里传来了一声惨叫。   惨叫?   咦?   某种联想突然涌上了她的心间。虽然觉得有些荒谬……贺穆兰还是小心翼翼的举着夜明珠寻找那个滚走的石灯,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她将夜明珠放在地上,满怀期待的举起石灯……   擦了擦。   再擦了擦。   “嘁!什么都没出现嘛。”贺穆兰失望的将石灯放回地上,拾起自己的夜明珠。“亏我还以为会出来个浮屠塔灯神什么的……”      “啊!”若叶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师父。“妖妖妖妖……在下面!”   他根本想不到是人会进来。   门被封的那么死,他和师父两个人怎么撞都弄不开,若是有人撞门进来,那动静应该惊天地泣鬼神才对,怎么会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一定是妖怪!妖怪穿墙进来了!   对对对,那奇怪的摇晃声一定是墙被穿开的声音!   妖怪在下面偷师祖们的佛骨,一定是嘎嘣嘎嘣的把它们都吃掉了!   还把师祖们的骨函丢到了地上!   若叶的脑海里浮现出虎背熊腰、青面獠牙的妖怪一边哈哈哈的狞笑着打开罐子,一边往自己的血盆大口里狂倒的样子。   它一定还会打个嗝儿,“嗯,高僧味的。”然后残暴的把手中的骨函丢到地上!   可恶!   连那些抢劫寺庙的官差们都不敢进浮屠,生怕遭了报应!   “你很生气?还是害怕?”痴染坐起身来。“莫怕,我们两个在这里苦熬,也只有等死的份儿,就算有妖怪来了,不过就是换个死法而已。”   “何况为师从小四处流浪,什么地方都去过,乱葬岗都躺过,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怪,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那那那那下面是什么声音……”若叶闭着眼睛,“师父,我情愿饿死也不要被吃掉哇!”   “你那么矮,又没有肉,要吃也是为师先被吃。”痴染摸了摸若叶的脑袋,站起了身子。“师父不怕妖魔,下去看看动静。”   “万一是妖怪呢?”   “万一是妖怪,师父就渡化它。”   “师父能渡化妖魔吗?”若叶眼睛亮闪闪的。   自然是不能。   但是傻子,难道我能和你说不能吗?   痴染笑了笑。   “师父很厉害的。”   痴染已经在黑暗中度过了许久,即使再黑暗中,他也能知道大概的物体轮廓。他再熟悉不过的走到下塔的楼梯口,即使不需要灯火,也能准确无误的踩在这些阶梯上,绝不会滚下去。   他虽然不是极度爱洁之人,但只要还有力气,一定坚持到楼底去方便。他原想着就算是那些丧心病狂的官差打起了那些佛骨骨函的主意,只要一进门见到那一地的污物,想来也会打消这样的想法。   虽然对这么多师祖实在是不敬,但饿得连下楼都颤巍巍的他,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阻止这些心中藏着妖魔的恶人们。   四楼的骨函不乏金银装饰的,三楼的油灯也有不少是铜的。现在他们还迫于长久以来佛门的威信而不敢糟蹋浮屠,但等灭佛令的时间下达的长了,各地佛寺被逐渐捣毁的时候,他们心中那一点点对“报应”的恐惧,也会烟消云散。   当他们发现杀了僧人不会有报应时,当他们发现毁了佛寺不会有报应时,那抢一座佛骨塔又有什么惧怕的呢?   妖魔不会吞噬舍利,因为舍利根本只是骨头,并不具有什么神力。就算楼下来的是一个妖魔,他也愿意以身祭魔,只求换取它能留在此地。   浮屠里住着一个妖魔的话,就不会有人来糟蹋这些高德们的舍利了吧?   “若叶,你跟上来做什么?”   “师父,我想了想,既然你很厉害,那跟在你后面和躲在塔顶就没有什么区别。我不放心你,我还是跟着你去吧。”   痴染微微笑了笑。   “你不怕?”   “怕,可是一个人呆在塔顶我更怕啊。”   “……好吧。不过有妖怪你要跑,否则师父照顾不到你。”   若叶听了以后腿都在哆嗦了。   “可师父你说你很厉害的!”   “可是你不厉害啊……”   .   贺穆兰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空位,将爱染的师父放了上去。   天知道在这么黑的地方,要摸到一个格子多么困难。爱染一直嘱咐她舍利不能直接放在地上,否则她放下就走了。   就在她安置好舍利,准备转身下塔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上楼的楼梯处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几只耗子偷偷摸摸穿过一样的声音。   难不成有人被困在了这里?   贺穆兰心中一惊,立刻举着夜明珠,向着楼梯而去。   .   若叶战战兢兢的抓着师父的袍角,像是赴刑场一般的走下楼梯。   多日以来的饥饿让他脚步虚浮,眼前也老是有奇怪的光斑游来飘去。   他跟着师父走啊走,走啊走,直到下了几层,都没看到什么人影,更没有什么妖怪。这样的结果让他不住的欣喜,甚至怀疑是不是饿的太久,产生了幻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声响,只是幻听而已。   要不然,就是佛祖来接他们之前考验他们的。   他一想到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就忍不住放松的一笑。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碧幽幽的光芒照映着一张诡异扭曲的脸,那团身影漂浮在碧光中,毫无声息的飘上了楼梯,隐约可见比寻常人更加高大、更加稳健。   青面獠牙!   虎背熊腰!   若叶的笑意凝结在嘴边,等他看见师父有些兴奋地迎上前去,吓得大叫出声:   “师父,有妖怪!” 小剧场:   若叶:师父,有妖怪!   贺穆兰:嗯,师父又被妖怪抓走了。    ☆、第80章 傲慢与偏见   “所以,你们就这样被困在了里面,不得出去?”   贺穆兰跟着两个和尚来了塔顶,在塔顶低矮的阁楼里围坐一团,听两个和尚说着他们的遭遇。   从夜明珠上发出的青白光芒使整个塔顶变成一幅诡异的模样,而围坐在一起的三个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人类,而是某种夜叉或者妖魔一样的东西。贺穆兰看了看一老一小两个和尚,他们的脸在青白色的光芒照映下都显露出阴森恐怖的面庞,好像是干瘪的亡灵。   怪不得贺穆兰这么联想,两个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吃什么东西的僧人,又只靠挖开浮屠屋顶接一点雨水,像是活死人一样的生活,身上有味道还是其次,那股死亡渐渐已经萦绕在身上的感觉,分外让人感觉到一种栗然。   “不瞒施主,我们已经是在等死了。”痴染颓然一笑,“一定是佛祖保佑,我们在临死之前还能见到其他人,交代遗言。”   “先不慌交代遗言。我已经把一楼的门开了,我送你们出去。”贺穆兰无论何时身上都带着粮袋,见到两个和尚的惨态取出胡饼,轻声问他们:“你们可有水?”   “还有一小罐。”若叶跑到边沿捧出一个小陶罐,上面盖着一个木盖。他揭开木盖,将水递给贺穆兰。   “莫给我。”贺穆兰把胡饼掰开,她很怀疑他们还能不能掰得动饼子。“你们饿了许久,原本最好是要喝些粥水,再进稀粥,最后吃干食的。但眼下也没这个条件,用水把饼子泡稀烂了吃下去,你们需要力气逃命。”   痴染和若叶念了一句佛号,谢过了贺穆兰的布施,然后将那胡饼泡在冰冷的雨水里吃了起来。   只是这两人进食的姿态仿佛像是在进行着某种仪式一般,让贺穆兰忍不住鼻酸心软,扭过头去,随便扯些话题缓和这种气氛。   “我这次来呢,是受一个小沙弥的嘱托,要把他师父的舍利放入塔里。他的师叔是这里的慈苦大师,他的叔父也是在这里受戒出家的,只是死在了客地,临死前希望徒弟能下山投奔报恩寺,顺便寄存遗骨。谁料那小沙弥一下山就发现山下已经没有僧人了,不是还俗,就是被抓……”   此时若叶刚把嘴里的胡饼咽下去,那饿得已经发紧的胃部终于又有了点饱胀的感觉,当下摸了摸肚子,接过了贺穆兰的话问道:“不知道是哪位师伯把师伯祖的舍利送回来的?我们报恩寺有许多僧人在外云游,说不定我还认得。”   痴染在听到贺穆兰说起“山上”、“师叔”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是他心中完全不肯承认那种猜测,只顾吞咽下口中带着麦香的柔软食物,仿佛这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你喊师叔,那你是慈苦大师的徒孙辈了?这位师叔你一定不认识,他从小在山上长大,这还是第一次下山,名为爱染。”   “那小僧真是不知……”   哐当!   贺穆兰和若叶被这一声落地声惊吓到,扭头向痴染看去。若叶一见地上的罐子就心疼的喊道:   “师父,你怎么把罐子弄倒了,就剩这么点水了!”   痴染的身体抖得犹如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旅人,口中的胡饼塞得满满的,看起来既可笑又可怜。   “这位施主。”他将口中的胡饼一点点咽了下去,“贫僧法号痴染,你口中的那位小沙弥……”   “……正是我的师弟。”      这样离奇的巧合,让贺穆兰忍不住叹息命运的安排。   爱染心性坚毅,情愿面对未知的俗世危险,也要把师父的遗骨送入浮屠塔里。之后他遭遇灭佛令,知道被发现可能会死,可还是想完成师傅的遗愿。   这是因为爱染如此的“执着”,贺穆兰才会被他感动,然后进塔来送舍利。   痴染和他的徒弟若叶在塔里守了许久,终于还是等到了贺穆兰的援救。   若是他的师弟爱染懦弱一点、或贺穆兰麻木一点,这两个僧人恐怕就饿死在塔里了。   “走吧……”贺穆兰站起身。“你的师弟若是见到你在,怕是又要哭得稀里哗啦了。”   “啊,”痴染喟叹一声。“那个泪包。”   贺穆兰手举夜明珠在前开路,引领着两个僧人离开这座浮屠。木质的楼梯因为三个人的踩踏而传出了随时会崩塌的声音,可是痴染和若叶却毫无畏惧,反而吟诵起了经文。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珂……”   一旦离开这座浮屠,怕是再进之日遥遥无期。   贺穆兰第一次这样伴着梵唱行走在黑暗中。   以往她孤独的在解剖台前工作时,也曾有过“人是否生而有灵”的疑问。那些在她的刀尖下被破坏掉其完整性的人体,会不会和他们的灵魂有联系之类……   她知道她有许多同事会佩戴佛珠、或者戴上桃木符之类,但她从来没有追求过宗教的力量。这并不是因为她是党员或者她是个唯物主义之类,而是因为她清楚的自己在做什么,那些魂灵即使有恨,也不会对着她这么一个为他们查明真相之人。   可就这样伴着梵唱行走时,内心确实会获得一种平静。贺穆兰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梵语究竟说的是什么,但她由衷的希望他们念诵的东西会成真。   只有劝人行善的宗教才会得到发展,这是不是因为人性原本都是趋于良善的呢?   贺穆兰的脑中一直想着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直到又到了二层。   脚下黏腻的触感似乎在布满灰尘的楼梯中被洗涤,而那种可怕的气味也似乎慢慢在梵唱中消失了。   可是当他们到了二层下一层的入口,她那种噩梦一般的记忆似乎又被惊醒了。   她握着夜明珠的手紧了一紧,脚步也顿住了。   痴染第一个发现了贺穆兰的不对劲,然后若叶也停下了诵经,当发现自己置身何处时,叫了起来:“天啊,师父,我有些不想下去了。你背我好不好?”   “莫撒娇。”   “这不是撒娇。你每次都……”   “佛门净地,不要胡言乱语!”痴染突然高声呵斥,打断了若叶的话。“让人看笑话!”   若叶难过的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敢问痴染师父,这下面恶臭难闻,究竟是什么?”贺穆兰打了个寒颤,“既然是佛门净地,为何味道这般可怕?”   都这么多天了,能不可怕吗?   若叶的眉毛动了动。   现在他下楼都是倒着下的。幸亏这是晚上,若是白天,这位施主大概就丢下他们自己走了。   “咳咳,这是一种陷阱。”痴染一本正经地回道:“是用独特的办法做出来的,防止恶人惊扰师祖们的遗骨。”   “呵呵。那还真的挺厉害的。”   贺穆兰干笑一声,心中泪流满面。   佛门弟子的脑袋瓜子真的和普通人不一样啊。把自家弄的这么臭,真的能挡得住别人的破坏吗?   “施主莫急,贫僧教你如何出去。等下到了楼下,你闭上眼睛,听贫僧。的口令走便是。”   “咦?闭上眼睛听口令便不臭了吗?”   “噗!”若叶忍不住笑出声。   痴染回头瞪了徒弟一眼,正容摇了摇头。“不,只是小僧只会闭着眼睛走,所以也要委屈施主一二。”   万一要被她举着夜明珠看到了地上的情景,一定会心情不好许多天。   那岂不是他的罪过?   呃……,其实确实是他的罪过。   贺穆兰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僧人为何这般神神叨叨,但想到塔底可能有他们不愿意说的什么秘密,也就表示理解,闭着眼睛按照痴染说的去走。   “直走,向右三步。”   “左边两步,啊施主您步子太大了,快收回半……”痴染一顿,“不……”   若言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不忍心再看。   这一番终于到了塔门口,贺穆兰摸到了矮门的门框,弯腰走了出去。   若叶和痴染在门口矗立了一会儿,本想磕几个头再走,无奈这“生化武器”连他们自己都忍受不住,只好胡乱念了几句经文,走出塔去。   直出了浮屠,师徒两人呼吸着室外冷冽的空气,顿时精神为之一醒,再看着空荡荡的残败寺院,都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们是逃出了生天,可还有更多的教众不知道是生是死。若说这是必定要经历的劫难,那渡劫成功后,又何时才有重见天日之时?   痴染在浮屠塔里没有磕头,如今却虔诚的跪在地上,开始磕了起来。   一拜师祖在上。   赐予我们容身之处。   二拜师父在上。   命小师弟下山搭救他二人。   三拜佛祖在上。   让他们无所畏惧的度过这暗无天日。   四拜恩人在上。   以大慈悲相助师弟,又救出他们。   .   贺穆兰的理智告诉她,他们现在应该快点走,而不是在门口磨蹭。可是她也有些明白逃出生天应该会有许多感触,所以她并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安静的等在一旁。   痴染向她叩拜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向旁边躲一躲,避过这折煞人的举动。可是痴染的动作太过自然而然,仿佛他拜的不是自己,而是天地佛祖或者随便什么理应跪拜的东西。   贺穆兰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反应过度,就在这一犹豫间,痴染已经站起了身。   “施主,我们好了,走吧。”   “等一等。”贺穆兰看了看这间浮屠。“我要把门封上。”   她捡起一块石头,将那些木板一个个钉回去。   说是“钉”,不如说是“砸”。   每个钉子只干脆利落的一下,就牢牢的进入了门框中,简单的仿佛那石门是纸片或者稻草做的一般。   若叶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心中简直要惊叫起来。   居然不是按照原来的坑洞砸的!   他难道是佛祖转世吗?      “你们身着僧袍,不能跟着我进客店。”   贺穆兰让痴染和若叶在偏僻之处躲好,一个人先进客店取阿单卓的衣服和帽子。   痴染和若叶的头发已经长到寸余,但即使是这样,也一眼可以看得出他们和其他人不同。再加上他们很长时间没有洗澡,又臭又脏,两件僧袍已经污到看不见东西的地步,想来店家也不会让他们进去。   所以贺穆兰先返回客店弄了几件可以掩人耳目的衣物,然后才回去接走他们。   爱染看见痴染的时候,那表情就像是看见了他师父突然复生。   那样的欣喜若狂,那样的感激涕零,简直足以让任何看到他的人心中感动。   “师兄!”   “哎。”   “师兄!”   “哎。”   “师兄!”   “哎。”   “师兄师兄师兄!”   “哎……哎,你烦不烦啊!”痴染拍了小师弟脑门一记。   然后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贺穆兰和阿单卓体贴的离开这间房间。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这师兄弟、师徒三人的私人时间。   贺穆兰和阿单卓站在这间角落客房的廊上,半是帮这三人守门,半是平静心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花姨。”阿单卓揉了揉眼睛。“我真是又难过,又高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心里坠坠的又酸酸的感觉。出来……出来找您,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守护神再也不能驰骋沙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一个这么好的人,她是一个完全和他这十八年来的想象,不,比他这十八年来的想象还要好的人。   这就够了。   那些懊悔和震惊,那些迷茫和伤心,都随着见到她、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花姨这样的人了。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便是如此。”贺穆兰不可能知道阿单卓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她只单纯把它当做是少年出外冒险后的一种感叹,“等你走的路多了,感悟也就会更多。”   “不,不是那种……”阿单卓有些语无伦次。“爱染遇见您,我遇见您,还有痴染师父遇见您,都太好了。我们的人生原本根本不该是这样的,但因为遇见了您,突然变得好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并不是说因为您,所以我们才从如何恶劣的环境中解脱出来,而是说,您让我们觉得,日子就该是这样过的。错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别的什么事情。”   阿单卓磕磕巴巴地说:“贺光……不,太子殿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即使他被您打了屁股,心中却没有生气。”   “您让我们觉得,你,我,还有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至少,这张脸孔后面的东西,是一样的。我不懂佛法,可是我觉得爱染说的‘众生平等’,应该就是我感受到的这个样子。”   “你小子收了太子殿下多少好处,这么替他说好话。”   贺穆兰被阿单卓的夸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难为情的岔开了话题。“那天我揍了他屁股,你陪着他,他难道一句气话都没有吗?”   “没有,他和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阿单卓挠了挠头。“花姨,太子殿下虽然和我说了许多事,但我虽然笨,心里却还是清楚……。”   “……太子殿下怕不是跟我说的,而是因为您生他的气,想要借我的嘴说给你听的。”   “但,但是我一点也不生气他这样做。”他因为紧张又结结巴巴了起来:“那,那个,我觉得您可以听听。我,我是这么觉得的。”   贺穆兰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哦?太子殿下居然懂找你这个小子‘曲线救国’?他说什么了?说了他肆意利用别人同情心是因为哪些苦衷吗?”   即使有苦衷,无非也就是“为了自保”、“为了拯救天下万民”那一类。   那样从小就是以太子之身长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他没和我说救国的事情。”阿单卓眨了眨眼。“他说了他的母亲和妻妾们。”   “咦?你们两个小孩子在挨打后就说这些事?抱在一起痛哭后聊起女人?”   贺穆兰倚着走廊的栏杆,缩了缩脖子,无声的笑了。   “啊,他不会觉得他让我想起了他的母亲吧?”   贺夫人那么凶吗?   “不是。太子和我说了不少他的事情。”   阿单卓也觉得这寒冬的天气太冷,他靠着墙壁,用流利的鲜卑语开始说着拓跋晃的故事。   只有用母语说话时,他才觉得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虽然是五岁立为太子的,但是他生下来的那一年,他的阿母贺赖夫人就被陛下赐死了。”   阿单卓说起“赐死”的话,生生打了个寒颤。   鲜卑人之前是没有“子贵母死”这种规定的,等大魏建立后,母族权势过大,才有了这么残酷的规矩。这样的规矩虽然赢得了大魏后宫的平衡,但对于许多妃子来说,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儿子受宠,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儿子变得平庸,已经成了她们永恒的矛盾。   “太子殿下说,当时活过了百日的男孩子就他一个,陛下认为这是上天的预示,所以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把他当做了太子的人选。贺赖氏太过强大,陛下想要亲自教养太子,便只能选择‘子贵母死’。”   贺穆兰抿了抿唇,感觉身上更冷了。   “太子殿下现在那位受宠的长子之母,是神鹿二年大破柔然后带回来的柔然公主。花姨应该是那次大点兵入的黑山大营?”   “嗯,我是刚刚改年号那年替父从军的。”贺穆兰点了点头。   “当年为了安抚柔然的降军,陛下就把这位柔然公主闾氏赐给了太子殿下为妾室。因为她的身份尴尬,那群柔然人又急需得到大魏的认同,所以在太子殿下能够人事那年,窦太后就安排了这位公主和他同房。第二年,这位公主就产下了皇长孙殿下。”   阿单卓说起这样的事,不免有些脸红。   “殿下他,是非常厌恶现在的‘子贵母死’的。他从小在宫中孤孤单单的长大,看见所有的兄弟都有母亲,而只有他没有。即使他身为千金之躯,可是和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比,他都比他们少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   “他说他永远背着‘杀母’的罪责,没有一天能够原谅自己。无论是祭祀也好,见舅家之人也好,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挺直脊梁,劝说自己这和他毫无关系……”   “花姨,我想了想,若是我的父亲因为我的出生杀了我的母亲,我大概也会这样吧。即使父亲再怎么厉害,阿母是谁也不能替代的。”   阿单卓低了低头。   “太子殿下活的很辛苦。他被立为太子,那是因为比他年长的兄弟全部都死了。可他被立为太子后,后宫里陆陆续续还是有了许多男孩。他必须要比所有的兄弟更加努力,才不会被抛弃。他没有阿母在宫中庇护,陛下又常年征战,臣子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只能抓紧一切可以给他提供帮助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今天。”   阿单卓看着贺穆兰,极为认真的说着:   “他说他一定要登上皇位。因为如果不那样的话,他的母亲就白死了。”   贺穆兰的喉咙动了动,她感觉喉间有些微涩。   “他说他不能死。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那个得宠的儿子就会很快被立为太子,一旦他的儿子变成了太子,他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妻子也马上就要死。”   “他不想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变成没有阿母之人。他说他憎恨鲜卑人这种不合理的规矩,可他现在力量弱小,根本就没有任何撼动它的能力。”   “他想当皇帝。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让他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都不需要承受没有母亲的苦果。”   阿单卓的口中因为连续不断的说话而冒出一阵阵的白气。这个寒冷的冬夜,说出这么一大段话,喉咙一定会因为吸入冷气而像刀割一般的疼痛吧?   可是为了这样的太子殿下,他甘愿喉咙疼到说不出话来,也要把想要说出口的东西说清楚。   “我觉得,太子殿下他,应该不是怕死,所以才不想死的。”   他顿了顿。   “他也应该不是为了自己,才想做这个皇帝的。”   “花姨,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找‘保母’才来到梁郡的。”   贺穆兰的脸像是被刀子割过一样火辣辣的烧了起来。阿单卓此时单纯的眸子,竟让她有一股低下头去的冲动。   “太子殿下他……他是想要让大魏从此以后都不再有‘保母’的存在,所以才来找您的啊。”      这些话压在阿单卓心头很久,早就想和贺穆兰倾诉了。但他毕竟实在太过崇拜这位长辈,所以即使心里被压的很难受,却不想冒着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花姨的好感,去讨人嫌的说起这样的事情。   他心里清楚无论是“花将军”还是“花姨”,都不喜欢朝廷上的那些事情。所以在只是有一些交情的新朋友,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和花姨之间,他可耻的选择了后者。   但他总是忘不掉那些寒冷的夜晚中,像是铁棍一样伸到他怀里的双脚;也忘不了那个因为没有厕筹而红着脸求他去寻一副的腼腆少年。   他的阿母曾说过,只有身上缺了什么的人,才会一天到晚手脚都是冷的。心中什么都不缺的孩子,身上一定都是暖烘烘的。   那些个夜晚,他经常想起阿母的这句话,但很快的,他就嘲笑起自己:怎么看,什么都不缺的都应该是这个一看就是锦衣玉食、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少爷,而缺了什么的,明明应该是自己这个从小就和阿母相依为命长大之人。   太子殿下,不,贺光他,至少在暴露身份之前,是真的把自己当做普通人一般和他做朋友的。虽然偶尔有口角,虽然他们都会在花姨面前争宠,虽然晚上他会抢自己的被子,还会把冰冷的手脚都塞在他的怀里,让他突然激灵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但他依然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接触的这么亲密的朋友。   后来他知道了“贺光”的身份,也明白了他那些举动是如何冒犯贵人的行动,但他心中只有尴尬,却并不害怕。   他知道他的这位朋友,一定不会伤害他。   花姨已经是个大人了,所以她根本不理解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如同他在得知“花木兰”是女人后挣扎了一年多,直到完全断绝了她的音讯,才惶恐不安的鼓足勇气来找“他的守护神”一般,即使这位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来找花姨之前,也一定经历过无数的挣扎和思量。   向别人求助、诉说自己的痛苦,那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情啊。他们这样的鲜卑男孩,原本就应该是“流血不流泪”的长大的。   为了自己心中的恐惧而向别人求助,难道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更何况,花姨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啊。   他一直深信不疑,只要她想,她一定能找到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为什么她不愿意想呢?   因为她也害怕吗?   这样的事实,让阿单卓觉得不能接受,又觉得有些惭愧。   他居然会为了结识没多久的朋友,而去质疑已经保护了他十几个年头、如同父亲一般存在的恩人。   所以当花姨揍了太子殿下的屁股之后,他留了下来。   他的心中有一些心虚。   他和太子殿下,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都想从花姨哪里获取一些什么东西。他想要花姨的喜爱和认同,而他十几年来一直为了“花木兰”的喜爱和认同而努力,所以他成功了。   可是太子殿下是不一样的啊。他这十几年来,一直是为了陛下的喜爱和认同在努力的。为了他的父亲而努力变得更加优秀之人,突然有一天要用打动他父亲的优点而取悦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这不是很不公平么?   对于阿单卓来说,他能获得花姨的认同,实际上,只是获得了“他的父亲”的认同而已。因为长久以来,他是把“花将军”当做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保护神那样憧憬的。   他成功了,而太子殿下失败了。   即使太子殿下的身份再怎么尊贵,当花姨觉得他没有能够打动她的东西时,依旧只能将他当做“我认识的人”,而不是“我喜爱的人。”   太子殿下在太守府的那间斗室里和他慢慢倾诉他的故事时,眼睛里是没有光的。贺光是“有光”的人,因为“贺光”本身就是“贺夫人”的一部分。   他在用这个名字提醒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阿单卓即使知道太子殿下也许不是说给自己听、也许只是想借着自己的嘴巴将这些转告给花姨,他也努力的用着自己笨拙的脑袋,将这些事情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太子殿下是如此需要花姨的肯定,可是即便是如此,根植于鲜卑人血统里的“死不低头”,也无法让他如同一个女人般哭泣诉说着自己的不幸。   如果这样做能让他好受一点,他愿意倾听他的心声。   如果他想让花姨知道这些事情,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将它们转达。   即使日后太子殿下因为觉得年少时做出这样的事情很丢脸,而想要让他消失,他也不后悔。   因为太子殿下让他知道,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鲜卑军户们,究竟是被那些储君、那些陛下们用何种方式在保护着。   是丧母之痛,是丧妻之痛,更是背负着一生的噩梦登上了那个位置。   每一任陛下都不得不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有价值、能够名垂千古,因为不这样做,他们母亲的付出就变得毫无意义。   是这些“生母”们,以自己的牺牲让他们的“天可汗”成为了足以为之征战、誓死追随的头领。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永远偿还不了的罪过还要悲痛呢?   .   贺穆兰从来没有想过,阿单卓的心里藏着这么多话。   虽然他婉拒了拓跋晃的招揽,虽然他后来一直对太子表现出非常的拘谨,但在这个孩子的心里,对这位同床共枕相处半月有余的朋友,还是挂心不下的。   阿单卓无疑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孩子,不怎么喜欢小孩的她,喜欢的是憨直内敛、乖巧听话,又正直向上的那种孩子。   她讨厌小孩子的不讲理,讨厌那些小孩子们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还讨厌那些理所当然的残忍,以及极度的自我中心。   很可惜的是,那位太子殿下,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将这些缺点都占全了。   “你……为什么原因为太子殿下说这么多呢?”   贺穆兰不由自主的呵了口气,将自己已经变得麻木的指尖吹的暖和了起来。   她的手脚,原本就算是在三九天里,也不会如此冰凉的。   阿单卓微红着脸,有些颠三倒四的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的口才并不好,也不善于总结,但贺穆兰依旧很认真的在听。   阿单卓并没有说自己为了得到“花木兰”的认同努力了多久,他只是将一个儿子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同而求之不得,最终不得不期望获得外人的认同,而曲折的在获得到父亲认同的那种悲哀说了出来。   他说起了鲜卑的男孩子从小是如何长大,要经受怎么样的教育。他说起每个人都会因为想要别人喜欢自己而表现出伪装的那一面,而并非只有太子殿下如此。   他磕磕巴巴的说了许多,最后这样说道:   “我今年已经十八了,可是太子殿下才刚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而已。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不是因为他的意愿而得到的,而当他真心的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接纳了之后,却又要被最崇拜、最至亲的父亲夺走他们……”   “花姨,我有时候觉得你对于太子陛下太过残忍、也太过苛刻了。即使对待如此愚笨的我,和如此胆小爱哭的爱染小师父,你也依旧保持着温柔和善的包容。可是当对待那位年纪尚有的殿下时,你却是那么的苛刻和不近人情。”   “他才十五岁,还可以改啊。就算您不愿意帮他,也可以让他不用那么难过。被自己的父亲否认过的他,又要再被他所在乎的人、千里迢迢过来请求帮助的人再否定一遍,岂不是很可怜吗?”   阿单卓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   “我……我指责您,是不是太过分了?”   .   贺穆兰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阿单卓。谁也说不出她的心情,连她自己也说不出。就在阿单卓有些语无伦次的描述里,有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感触一齐涌上她的心头。   她是又一次那么的确定,阿单卓就是阿单正奇的儿子。这不仅仅是一种容貌上的想象,而是他们都具有同样的一种东西:   ——豁达。   “你真像你的父亲。”贺穆兰喟叹着感慨上天的奇迹。   这样两个几乎没有怎么相处过的人,却拥有者几乎是同样的价值观和豁达的心胸。   “……我,我却是只是个和我父亲一样普通的……”   “不,怎么会普通呢?”   贺穆兰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已经一点点的压了上去,压到她再也不能承受。   “我才是那个普通又自大的人。”   贺穆兰的眼泪随着心脏的搏动而流出了眼眶,仿佛从心脏里喷薄而出的不该是血液,而是此刻她羞愧的泪水。   “谢谢你告诉我,我有多么傲慢,又存在着多大的偏见……”   “因为自身的见识和学识,而对这个世界落后制度的傲慢、对根本不是来自于自己的力量与名气的傲慢、对于站在前人肩膀上的那种傲慢,甚至是对一个还在成长中的少年的傲慢……”   “因为接受过太多来自书本和影视剧的描述,所以对那个‘罪恶’的宫廷产生的偏见,对‘身为上位之人必定自私自利’的偏见,对于‘保母’这个词的偏见,甚至对别人该如何生活指手画脚的偏见……”   她能确保自己正直,却还是没有逃开这些傲慢与偏见。   贺穆兰的眼泪流的十分汹涌,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十分恶劣。   她以往的生活,最初的迷茫,长期小心翼翼的维护,都一遍一遍的回到了她的脑子里。   正因为她是那么想维护花木兰的生活和名声,所以她才拥有了这些沾沾自喜的“丑恶”,她是如此态度优越的自得着自己拥有着超出这个时代的高度,却忘了当你往下俯视时,你根本看不见自己身边的任何东西。   而如今,随着阿单卓的话语,在她哭泣的同时,一种令人警醒的光芒出现了,一种极其可爱,能让她不再超脱与世外的光芒。   能这般容易的唤醒自己,她该感激这个孩子才是啊。   .   阿单卓看着突然痛苦出声的花姨,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将他拥进了怀里。   “阿单卓。”她对他说。“谢谢你。”   谢他什么呢?谢他说了太子殿下的好话?   谢他陪着她一起东奔西走?   是他该谢谢她啊。   谢谢他,也谢谢“她”。   谢“他”给了他完整的生活、不忍饥挨饿的童年,给他积极向上、努力磨练自己的决心。   谢“她”让他了解这世上不只是拥有高官厚禄才是成功,不只是力量惊人才是英雄。   他的守护神……   阿单卓趴在贺穆兰的肩头,喃喃出声:   “花姨,我能不能……”   “嗯?”   “喊你一声‘阿爷’?”   ……   他说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花姨僵住了? 小剧场:   贺穆兰:(僵硬)为什么喊我阿爷?不应该是阿母吗?    ☆、第81章 拦路喊冤   贺穆兰对于拓跋晃的不认同和厌恶,是在得知他身份以后才开始的。   在那之前,她对他的看法无非也就是一个“乖巧又小心翼翼的聪明小孩”这样而已。   但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她对他的要求和标准就高到一种不近人情的地步。   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她拥有高于这个时代的开阔眼界,有学习过历史后对历朝历代各位英明君主的评价和定义,所以,她对于拓跋晃这种只知其“术”而不知道其“本”的储君非常失望。   用一个“英雄”的效忠来衬托自己作为主上的价值,这实在是荒诞不羁。   但当贺穆兰抛开这一切仔细思考,她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那么的厌恶,其实大半的原因,还有源自自己内心的恐惧。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花木兰”的生活,那么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切不变,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遇见一个相亲的渣男然后恶心半天,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太子”,却想只凭自己的想法,就要把她带到一种全然陌生的、毫无归属感的世界里去。   更何况,这位太子既没有高于她历史知识里那些伟大君主的特质,也没有什么让她觉得为之赞叹的美德。   可她却忘了,这样做是不公平的。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五胡乱华后十不存一、民族纷乱不休,内忧外患不断,还有佛道之争并行的混乱时代,作为一个鲜卑族的储君,这个孩子也许已经做到了他目前达到的最好标准。   这就是这样一个时代,无论是王孙还是奴隶,都有着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已经是他们被弄成惊弓之鸟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痛斥拓跋晃将别人视作工具随意利用,却忘了他才十五岁,他既没有接触过未来,也没有如后世那些君王般接受过儒家“民贵君轻”的教育,他甚至不是个汉人。   但他还有可以改变、可以被潜移默化的可能。   她为何要拿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般的标志来苛求这个眼界有限、只是顺应如今这个时代生产力水平发展的储君?   即使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在没有登上皇位之前,也是不完美的。但这也并不能抹灭他们对自己那个时代的贡献。   储君以如何的方式获得权力往往身不由己,男人们追求权力是源自本性的趋势,但获得权力后要用它来做些什么,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正是因为想清了自己对于太子产生的不理解和厌恶,其实是源自于自己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担忧、以及一直伪装成“英雄”后假装的强硬,贺穆兰才会如此的对自己失望。   她要努力做一个配得上“花木兰”之名的人,却忘了花木兰强大的绝对不仅仅是人品和力量。   那是同时包含了男人的坚韧不屈和女人的理解包容的伟大魅力。   她可以不赞同太子的行事风格,却没有必要将他视为怪物一般的东西。      阿单卓明显的感觉花姨变了。如果说过去的她有一种隔离与世外的冷淡的话,那现在的她就明显变得要“鲜活”许多。   她会在下楼时认真去看那些围坐在一起说着琐碎事情的食客,也会突然主动问起他“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这样的问题。   他说不上来哪一种态度更好,但这样的花姨让他更加乐于亲近也更加乐于倾诉,而且由衷的感到欣喜。   痴染、若叶和爱染明显一夜没睡,但即使如此,再次见到他们时候,他们依然有一种让人意外的神采奕奕。   因为贺穆兰将痴染和若叶接回来的时候是夜晚,所以阿单卓和贺穆兰都没有很清楚的看清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等到天明,三个僧人站在贺穆兰和阿单卓面前时,贺穆兰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痴染看起来像是无赖,若叶看起来像是三毛流浪记的三毛,爱染则像是跑错了画风的那种台湾苦情戏里的小可怜。   而这一大两小三个人穿着完全不合身的鲜卑衣着站在她的面前时,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他们的身份一定有问题。   简直是惨不忍睹。   “两位施主……”痴染一脸坏笑的开了口。   贺穆兰没想到痴染是这个类型的“高僧”,心中直嘀咕。   等他开口后,贺穆兰才发现不是他一脸坏笑,而是他的嘴角有些歪,以至于一说话看起来就像是在坏笑。   痴染迟疑了一会儿说道:   “在下……准备带爱染和若叶回云回白山上种地。这个世道如此不安稳,即使我们不想避世也不行了。”   “你们不准备还俗吗?”贺穆兰有些担忧地问他们。“即使藏身在山上也是不安全的,万一有樵夫发现呢?”   “施主不必担心。我们会身着普通人的衣衫,也会蓄起头发,即使被发现,也不会有人来抓我们。”痴染笑了起来,“即使不能穿着‘僧袍’行走,只要我们心中有佛,恪守戒律,我们就还是僧人。佛祖会看见我们的决心。”   爱染和若叶非常认同的点起了头。   “这样也不错。”贺穆兰点了点头。“不过你们准备怎么回云白山去?要不然,我去取一匹布……”   “不必了!”痴染伸出手摇了摇。“我们已经欠施主良多,结下的因缘这辈子都还不清。急人所难是您的恩德,但我们要因为您的恩德而将它当为理所当然,这就是我们厚脸皮了。”   “最苦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再难熬,也不会比关在浮屠里等死更可怕。我们想试着用自己的办法回去,这也是一种历练啊。”   贺穆兰看着痴染的“坏笑”,心里直打鼓。   什么办法?   他长得这么不良善,以往是怎么得到别人信任的?   “是的。我三师兄‘化缘’的本事可厉害的。我们一路化缘回去。”爱染满怀希望的看着痴染,“是吧?师兄?”   “啊……”痴染摸了摸下巴。“与其说是‘化缘’,不如说是乞讨?”   他笑了笑,“我在出家之前,就是个乞丐。虽然多年不做老本行,想来吃饭的本事应该还没丢。”   贺穆兰彻底无语。   他的意思是,他要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路讨饭讨回云白山?   “那就希望你们能安全回山吧。”贺穆兰站起身。“既然如此,我最后‘布施’你们一次。”   她微微一笑。   “我去给你们弄身合适的‘行头’来。”   .   贺穆兰和阿单卓在平陆的集市上寻找着合适的成衣。不需要很好,甚至破烂一点都没有关系,只要干净、足够合身就好。   他们既然要以乞丐流民的身份回山,那就不能穿他们的鲜卑族皮衣,否则会被当成偷盗的贼寇之流被怀疑。   阿单卓还是第一次见人专找破旧衣服买,跟在贺穆兰身后也是饶有兴趣。   “嗯,若叶虽然比爱染年纪还小些,不过骨架却比他大的多。不缺吃穿长大和缺衣少食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贺穆兰从地摊上起一件大婶拿出来换东西的旧衣服,这件衣服大小倒是合适,而且因为洗的次数太多,已经全部褪色了。   “嗯,我就要这件了。有没有比它还小一号的?你说有些破?破了更好,那出来吧……”   “嗯,衣服搞定了,接下来是什么呢?”贺穆兰将几件衣服捆了起来,提在手上。“鞋子?别人穿过的鞋子是不是有点……”   贺穆兰开始低头自言自语一般说起什么,阿单卓听到她的话后脚步突然一顿,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接续跟在后面继续前行。   “阿单卓,我们被人跟踪了。跟着我们的人个子矮小,很机灵,我几次都没看到他完整的身形。也许是陛下的白鹭,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你莫声张,但要保持警惕。剑放在手边。”   贺穆兰一边唠叨着鞋子是买新的好,还是旧的好,一边不动神色的开始嘱咐起阿单卓。   经历过白鹭们在市集的那一次,贺穆兰养成了一个习惯,经常会注意一下身边的环境,看看会不会有类似白鹭官那样的人在。   白鹭官是分布于各郡的,在一些大的县城数量会多些,但这并不代表平陆这样的地方就没有。若是只是一个白鹭好奇而跟在她身后,她就没必要反应过度。   若是什么居心不良的探子之类,就凭他一人,也拿她和阿单卓没有什么办法。花木兰的武力值可是爆表的。   她和阿单卓状似无意的在集市里兜起了圈子,直到那个身影忍不住开始渐渐向他们靠近,贺穆兰给了阿单卓一个眼色,才在某个偏僻的巷道里堵住了这个探子。   阿单卓堵住他的退路,贺穆兰一把将他擒住,按在臂下怒喝道:“你是哪里派来的探子?是不是白鹭官?候曹令在何处?”   但凡白鹭官都有令牌,是以贺穆兰才有这么一问。   “白鹭……候官……”那探子喃喃自语了两声,突然拼命的扭动了起来,嘴中说着极其生涩的鲜卑话:“大人,这位鲜卑大人,小人有冤!小人有冤啊!求大人为小人做主!”   这人惊天动地的这一嗓子,彻底让贺穆兰僵住。   喊冤?   大人?   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张斌自幼丧夫,由寡母养大,因在乡间妯娌亲戚不合,家中大屋又被堂亲强占,他娘便带他来了平陆,投奔家中的舅舅。只是舅舅不过也只是一个手艺人,即使他娘一直日夜织布,日子也只能说是糊口而已。   后来的事情正如贺穆兰所听说的那般,他的寡母供养慈苦大师,结果却被垂涎他母亲美色却强娶不成的无赖揭发出来,他娘和慈苦大师双手被关进了牢里。   他娘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折磨,进去三天后就说是自尽死了,可是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慈苦大师被关进去后毫无声息,也不是生还是死。   审案的江县令是七八年前“举孝廉”被推举到此地为官的,因催办赋税办的极好,一直被上峰看重,再加上他善于经营,无论是郡中还是地方都交游广阔,很快就混的风生水起,在此地一待就是七八年。   这年头,你想要升迁很困难,但只要考绩不要太差,在任上一直留任却是不难的。这么一位无恶不作的贪官在这平陆任官七载,那真是地也被刮掉了三层,雁过都要拔下毛来。   张斌为了去衙门要他母亲的尸体,什么法子都用遍了。无论是下跪磕头,还是击鼓鸣冤,县令衙门就是一概不理。又没过多久,衙门里又传出话来,说是慈苦大师和他娘都在狱中招认了,因两人有苟且之事,所以他娘才一直供养着慈苦大师。慈苦大师身为出家人却不洁身自好,又违抗君令按律当斩,他娘已经身死,所以祸不及家人。   可怜张斌才刚刚十四岁,突然之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被坏了名声,母亲含冤死在狱中,连尸首都没有,慈苦大师死不瞑目,连报恩寺都被抄了个干净。   这孩子一时没了主张,舅舅家为了怕被连累也搬离了此地,他一个孩子,一咬牙变卖了家产,去隔壁郡治所在的范县告江县令草菅人命,又在狱中滥施酷刑。   他之前也打听过了,此地的鲜卑太守是一个性格刚正的好人,张斌原想着就算不能告倒这位江扒皮,至少他娘和慈苦大师的尸身也能要回来,若是能够收殓下葬,他死而无怨。   谁料他命运多舛,他千辛万苦避开江县令的眼线逃到范县,状子也递上去了,鲜卑太守也见了,依律三位太守都要升堂审理此事之事,陛下的“灭佛令”到了。   这一下子,江县令不但没有罪责,按照“包庇沙门者满门抄斩”的旨意,反倒是他成了罪人。   他也不知这鲜卑太守会不会秉公处理,还是会将他当做罪人也抓起来,便偷偷逃离了范县,又回到了平陆。   只是此刻他已经是走投无路,孑然一身,虽然有昔日的街坊庇护不至于露宿街头,可日子已经过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从那时候起,我便怀揣利刃,日日在县衙附近徘徊,就等那狗官离开府衙,我与他同归于尽!”张斌抹满黑灰的脸上满是恨意,一双眼睛更是瞪得满是血丝,“我阿母和慈苦大师两条人命……不,平陆里那么多无辜枉死的苦人,都要他以命来偿!”   “你既然要报仇,应该去找那姓江的,又为何找上我来?”贺穆兰看不清张斌的脸面,只好盯着他的眼睛质问他:“谁告诉你我是什么大人!”   “……大人在城中打听过报恩寺,又问过江县令的事情,平陆地方不大,有些消息传的也快。我虽被江县令迫害,却也有人和我通风报信,说是平陆似乎来了一个鲜卑大人,是要来搜集这江扒皮的罪证的。”   张斌抬起头。“我听别人说了以后,便猜测您打听报恩寺可能另有原因。果不其然,我那天藏在报恩寺外一棵大树之上,眼见您半夜进了报恩寺,又带了两位师父出来……”   “大人,您既然已经救了那两位师父,还请为了平陆的百姓,为了那么无辜枉死的僧人,还平陆一个公道!”   贺穆兰心中一惊,和阿单卓交换了个眼神。   她竟不知还有人看见了她那晚的举动,甚至知道她带了两个和尚出来!   她想了想,猜测那天指引她去报恩寺,又在路上各种倾诉江县令罪行的中年男人,怕就是庇护他的那“昔日街坊邻居”。   否则也不会那么凑巧,她只是打听了下报恩寺的事情,就有人那般热情的指引她去,还在路上说那么多不相干的东西。   怕是那中年男人就是个有心人,想帮帮这个孩子,给他探路来了。   这孩子也是聪明,从她打听的地点猜出她可能要去那里,竟在报恩寺外早早等着。现在还是正月的天气,夜晚的树上何其冷,他居然能一直呆在树上见她进寺,又等她出塔。若不是她带了两个和尚出来,大概他就要跑出来和她相见,当面向他喊冤了。   这孩子有勇有谋,心中又有恨,恨意驱使之下,会做出这样隐忍的事情确实是值得叹息。若是她真是什么“鲜卑大人”,此事她一定管了。可是她却没有这个本事,莫说县令,便是一个县丞、一个差吏,她也动不了别人半分。   “你起来罢。”贺穆兰叹了口气,想要搀起那地上跪着的少年。“我并不是什么鲜卑大人,去报恩寺也不是为了救人。”   “此事再让我想想,可有解决的办法……”   张斌听到贺穆兰这话,还以为是这位大人不肯管他的闲事。这么久以来,他已经被逼的自尊丧尽、家破人亡,胸中只剩一腔和那县官同归于尽的怒火。   此时连这最后的希望,一位看起来就有身份地位的“鲜卑大人”都不肯为百姓伸张正义,张斌心中那唯一的希望都已经渐渐破灭,他对这个不公的世道无声的控诉,像是一股重力般让他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只咬牙硬撑。   若是别人,遇见这么倔强的小子,恐怕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可是他面对的却不是一般人,而是力大无比的贺穆兰。   她只是手上微微用力,这个少年就被强“搀”了起来,再也跪不下身子去。   站直了身子的张斌,却犹如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你们这些大人,根本就不管百姓的死活!那江仇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平陆哪个不知!可就因为他上下打点的多,谁也不愿意让他离开那个位子!我娘……我娘到底有什么过错?她只不过是不忍心见有人在她面前饿死,每天送别人一碗饭吃而已,这难道是过错吗?”   张斌黑灰色的脸上因为泪痕而变得一条一条的,看起来十分骇人。   “慈苦大师教我们习文识字,收养孤儿,难道是什么过错吗?”   “我只想要回我母亲的尸体,让那个真正的罪人服罪,难道是什么过错吗?”   他咬着牙,用与其看起来是在仇视贺穆兰,不如说是在仇视这个世界的眼神瞪着前方,突然吼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世道!!!!!”   他就这么怒吼着满腔怒火,低着头向着墙上撞去!   贺穆兰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了,阿单卓站的离墙近,连忙往前一挡!   只是那孩子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这猛一冲的力道如同锤击,张斌一下子撞到阿单卓的胸膛上,饶是阿单卓身体强壮,被这样撞了一下,也觉得胸口一闷,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而且他的下巴又被这样的冲力磕到了上面的牙齿,顿时咬到了舌头,舌头一破,鲜血沿着唇角流了下来。   贺穆兰本就被这个孩子的刚烈吓了一大跳,再见阿单卓唇角流血,像是受了内伤的样子,心头一紧,三两步奔了过去。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鲁莽!我与你第一次见面,你便将我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说了这么多,就算我相信,也还要再查探一番。我说了我会想想办法,便不是敷衍,你此刻死了,除了让你的亲友惋惜,还有谁会在乎!”   贺穆兰对这孩子又气又恨又可怜,一把将他从阿单卓身上捞起来,将他的胳膊反背在背后按住,防止他再自残。   阿单卓被张斌那一撞弄的有些懵,跌坐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待贺穆兰问他情况如何,他擦掉了嘴角的鲜血,站起了身。   “花姨,我没事,只是咬破了舌头。”   贺穆兰长舒了一口气,见手中已经没有了挣扎,慢慢放开了张斌,只是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身上。   人一旦萌生了死意,那寻死的念头就会冲垮他所有的意志,不停的蚕食着他的信心。你上一刻还以为制止了他,下一刻他就可能又噗通一下子又撞了墙去。   贺穆兰在现代也不知道勘验过多少自杀的尸体,此时哪敢放松,虽担心阿单卓,也只能这么僵着。   “你现在住在哪儿?去你那细说。”贺穆兰低头问他。   张斌摇了摇头,就是不肯说明自己的住处。   ‘大概是怕连累别人吧?’贺穆兰心想。“他怎么就不觉得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面前撞死,也是连累了别人呢?’   贺穆兰心情更坏了。   就算再理解,她还是不喜欢孩子这种生物啊。   “你不愿意说,那就去我那儿吧。”贺穆兰将张斌一把横抱起,又扭头和阿单卓吩咐道:   “将新买的旧衣服罩住他的头面,假装是个病人,我带他回客店。”   妈啊,不过开了两间房间,如今却要住上六个人吗?   那客店的老板,会不会赶他们出去啊!      事实证明,这间客店的老板和下人虽然不喜欢贺穆兰接二连三往里面带人的行为,但也不准备为她的这种行为做些什么。   一是贺穆兰和阿单卓一看就是鲜卑人,他是开店的,不愿意自找麻烦。二来,这贺穆兰带回来的人都是看起来就像是走投无路的人,这客店的老板既然有这么好的声誉,让平陆当地的人热心的为贺穆兰推荐到这里来住,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   所以他即使觉得这两个鲜卑人有所不对,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贺穆兰带着那个被遮住头脸的“病人”上了二楼。   他甚至还让小二去给楼上送一盆热水。   对于这一点,贺穆兰心中也有些感动。她和爱染还在路途中时,就听他描述过他师父所说的平陆。在他师父的口中,这是个百姓十分良善热情,愿意帮助别人的富庶之地,如今虽然因为吏治不清的原因百姓不复往日的热情,但那种良善依然还在,只是已经变成了在需要的时候才显现出来。   贺穆兰抱着张斌一直进了爱染他们的屋子,这才让阿单卓关好门窗,守住门户,掀开了遮着他头脸的衣服。   “这是……”痴染在报恩寺住了那么多年,自然认得这个跟在慈苦大师身边一直学识字的孩子,当场就犹豫地开了口:   “张斌?”   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张斌早就穿了破旧的衣服,又用锅灰和尘土将自己的脸抹得只剩眼睛,若不是他又哭又被贺穆兰连抓带抱,怕是就算是痴染,也认不出他的样子来。   张斌骨碌一下下了地,见到痴染也是瞪大了眼睛。   “痴染大师!若叶小师父!你们竟都在这里!”   “叙旧等有空的时候再说。”   贺穆兰从阿单卓手上拿过在集市买的衣衫鞋履和布帽,将它们递给痴染。   “这是些冬衣,成衣难买,我们走遍集市,也只买了这么几件。好在这是冬天,一件衣服穿久点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无非就是难闻些。如今都扮演乞丐了,还怕什么气味难闻!   “多些施主。这样便已经是大好了!”痴染念了句佛号,毕恭毕敬的接过衣服,又递于身后的爱染。   “贺施主,不知张斌为何会跟你一起过来?慈苦大师可好?”   慈苦大师和痴染是同时藏起来的,只是他藏在了浮屠里,慈苦大师藏在了市井之中。虽然他不太清楚慈苦大师的近况,却知道张斌的母亲一直在偷偷供养慈苦大师,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慈苦大师的结局此地的百姓都知道,只是爱染和贺穆兰不知,已经藏起好多个月,最近才被阴差阳错封死在浮屠里的痴染师徒也是不知,如今一问,贺穆兰脸中出现了一抹悲悯之色,那张斌更是将牙齿咬的嘎嘎直响,恨声道:   “慈云大师……被江仇那狗官害死了!”   顿时间,三声佛号响起,若叶更是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痴染大师,这张斌确实是慈苦大师教导的孩子不假?”贺穆兰轻声问他。   “是。他跟随大师时间最长。许多孩子学写字无非是想转为需要识字的学徒,或是想要多个谋生的路子,只有他一直都跟着大师学习经文术数,不曾离开。是以我才这么熟悉他的样子。”   痴染心中也是悲凉,故人还在,师叔却已经圆寂,他虽逃出生天,也不由得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我明白了。”   贺穆兰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门。   待她再回来之时,手中已经多了纸笔。这些原本放在她的包裹里,她刚才去一趟自己的房间,便是为了取这个。   “张斌,我却是不是什么鲜卑大人,这事我不是骗你。”贺穆兰见张斌一脸心灰意冷的样子,继续说道:“不过我曾经替大魏征战十二年,如今虽解甲归田,也还算有几分面子……”   张斌猛地一抬头,满脸不可置信。   痴染和若叶更是“啊”了出来,只有爱染似乎毫无所动,只是站在一旁闭目替未见面的师叔念诵着经文。   “此地县官若却有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处,朝廷一定不会轻饶。只是你如今一无人证物证,二也人微言轻,所以这案子,确实不太好办。再者你母亲与你供养慈苦大师,犯了陛下的禁令,这也是事实……”   贺穆兰见张斌面容从刚刚有了些神采又变回面如死灰,便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乱想什么呢。我没说丢开不管。”   “这么说吧,若你告他贪赃枉法,或者将你母亲和慈苦大师屈打成招致死,这案子几乎是不可能告的赢的。除非你收集足够的人证物证,但我见你此时的情况,怕是熬不到人证物证具齐,就要被那江县令发现踪迹而抓走了。所以……”   贺穆兰狡黠地笑了笑。   “我们不能告他这个。”   贺穆兰坐在案前,铺开纸,将墨盒里的墨微微兑上一点水,开始写起字来。   痴染、爱染等人都识字,见贺穆兰奋笔疾书,立刻围上前。   “陛下在正月下了灭佛令,是为了改变佛门容纳大量壮丁躲避徭役的行为。国家征战多年,男丁数量锐减,佛门却一直在收留各种年轻人,对于眼睁睁看着田地荒芜却无人可种的朝廷来说,灭佛便是最快的解决这种矛盾的办法。”   贺穆兰一边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边手中笔杆不停。   痴染之前也曾听过这种言论,并觉得朝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错误。但因为他自己恰恰就是要被强劝回去种田的“僧人”,所以心中即使有些认同,也还是认为这种残酷的法令并非仁君所为。   “既然陛下灭佛是为了稳定国家的局势、减少矛盾,那他就一定不希望有人借着他‘灭佛令’的幌子为自己敛财,甚至是败坏他的名声。这江仇动辄将人污做有‘收容沙门’嫌疑之人,名为‘搜查’,实为‘抄家’,迟早会激起民怨,引出大祸。”贺穆兰将笔在墨中蘸了蘸,继续写了下去。   “若不对这种行为进行严惩,待日后灭佛令下达到各州县,各州县的父母官纷纷借着这灭佛令效仿与他,那天下动乱也就离得不远了。”   她沉下心来,将一路的见闻一一写入信里,前面佛寺的惨状只是一笔带过,着重写了平陆此地原本是如何安宁,却因为江仇拿了“灭佛令”借题发挥,四处抄家扰民,将此地弄的如何民不聊生。   陛下明明下令是“五十岁以下僧人还俗”,如今却是连五十岁的僧人都无法在寺中养老,因为寺里已经毫无恒产,钱粮也被搜刮了干净。   这么多无家可归、无衣无食,对朝廷这一举措产生了“怨愤”的百姓聚集在一起,若不能处置好江仇,这股子怨愤就要从江仇的身上而转到其他方向去。   贺穆兰只是不喜欢政治,却不是不懂政治。她深知在大魏百官皆贪的时候去告别人贪污受贿、或者搜刮家财,能够严惩的希望都很渺茫,因为每个官都有这个毛病,官官相护,就算是为了自保,也要从轻发落。   但“官逼民反”这顶大帽子就不一样了。贺穆兰所写的事情大半都是事实,尤其是借着“灭佛令”四处搜寻富户之家,趁机卡油的事情更是千真万确,连这客店清晨都有食客会小声谈论。   只要这封信送达天听,哪怕送不到陛下面前,只是给哪个白鹭官得了,也会当做了不得的大事来办。   平城下达的“灭佛令”还没有彻底发布下去,只是已经送达了离平城最近的诸州郡。可如今下达才不足月余,就有人这般行事,那一旦发布到大魏各个州郡,会因为这个接机打击报复仇敌、或者为自己敛财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也不知道拓跋焘如今已经暴烈到什么地步,连这么简单的恶果都没有人敢出言,竟任由“灭佛令”这么草率简单的颁布到民间。还是说最位高权重、又是陛下亲骨肉的太子殿下已经出了京,这京中竟是连出头鸟都找不到一只了?   贺穆兰摇了摇头,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在末尾端端正正的写下“花木兰敬上”几个字,又拿起另一张纸又依然再抄了一份,盖上她昔日的私印。这才把两封信放在案上,等它自己晾干。   等她写完抬起头,张斌已经跪倒在地,伏地不起,痴染和若叶更是神色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花木兰之名,越靠北越是响亮。当年花将军带着皇帝赏赐的十几车财帛回乡时,路过了不少州郡,无数人羡慕与她的好运,也为那些名将良臣亲自送花木兰回乡而传唱不已。   “您竟是那位花将军。难怪阿单大哥喊您花姨……”爱染恍然大悟的看着那封信的署名。“可笑我还以为您姓花名仪……”   “这些都是旧事了,现在我也只是一个白身,比你们也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身家丰厚些罢了。”贺穆兰承认有一瞬间自己挺虚荣的,不过很快那份虚荣也就收了起来。   ——这些并不是她的功劳。   贺穆兰扶起地上跪伏着的张斌,与他跪坐而视,正色说道:“我昔日有位同袍,如今正是平城候官曹的监察令。”   “难道是大名鼎鼎的‘白鹭官’之长?”痴染失声说道。   “他正是白鹭之首,负责纠察各地百官言行的监察令。我这位同袍叫做素和君,他那衙门在平城东城的内街上,你一问便知。你到了候官曹门口,不必说的太多,便说是梁郡的花木兰花将军给素和君大人送一封信的,应该就能见到他。”   贺穆兰回想了下,花木兰这几年好像一直都有给京中朋友们送信,把信送到素和君手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若你这封信实在送不进去。便拿另一封信,去找静轮天宫的寇谦之寇道长。他若拿到此信,也一定会面呈陛下。”贺穆兰完全不怀疑那道士会把这信给拓跋焘,他那种重“因果”的人,根本就不想给道门竖下那么大的敌人。   “这……这可能吗?道门给沙门求情……”痴染看着另外一封信,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   “沙门都能倒了,道门能延续几代?当今陛下是笃信道门,若是换个信了佛门的陛下呢?天天这样你灭我我灭你,这些宗派还要不要发展了?”贺穆兰把已经干了的信纸折好,递给张斌,又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   “我知道给你这个实在太扎眼,但是我也没法子,让你背着布帛上路更扎眼。等你找到可靠的朋友,就把这片金叶子剪成小块换成粮食,最好找一架马车或者骑驴之类的上路。”   “谢……”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乱。那些骚乱的声音,像是鞋子啪哒啪哒响亮地踏在地板的声音。贺穆兰奇怪地歪了歪头:   “那是什么声音?”   张斌脸色惊慌,好像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   “是,是江仇养着的那批皂吏……”   “那个住在这里的鲜卑人呢!叫他下来!”   吼叫声从楼下直直传了上来。   “这几位官爷,小店住着不少鲜卑人,请问你们问的是……”   “你这奸猾的家伙,平陆的鲜卑人数都数的过来,你店里能住着不少鲜卑人?就是那个四处打听报恩寺的鲜卑人,给官爷们下来!”一个高亢的声音不耐烦地叫出了声。“若不下来,官爷们就一间一间搜了!”   不好!   贺穆兰看了看面前三个还光着头的假“俗家人”,在看了看怕是一直在被江县令追捕的张斌,微微犹豫了一下,就指着那二楼面楼的窗户,对着他们说道:“你们先从那边窗户下去,这二楼不高,下面就是窄巷,最多腿脚麻上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事。我出去替你们拖延一二。”   “花将军,我们怎么能放您……”   “你既知道我是花将军,便该知道那江县令也不能拿我如何。”   贺穆兰露出一副傲然地表情,不屑地笑道:“就算他只凭着我打听报恩寺就要抓我,就靠下面那些蹩脚的皂吏,还不能拿我如何。”   贺穆兰站起身,拿起放在地上的“磐石”,一指那边窗户:“你们莫要啰嗦,先快点离开才是正经。”   痴染和爱染对视一眼,也不拖延,立刻站起身子就往那窗边奔去。   张斌对贺穆兰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将两份信珍而重之的放入怀里,也跟着去了窗边,抱着窗沿往下滑。   此时那店家已经挡不住这些皂吏,贺穆兰和阿单卓只听见楼下传来踩踏楼梯的声音,和那店家低三下四的讨饶声和劝解声。   贺穆兰听了心糟,将门一把推开,走到廊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群突然顿住了脚步、收了声的皂吏们。   若以一县的皂吏来说,这些人的衣甲也未免好的过分。便是陈郡那样富裕地方的郡兵,也不见得能配的了这样的白蜡枪,穿的了这样的皮甲。   更别说他们腰间还有一看就不是烂大街货色的那种武器了。   说是皂吏,不如说更像是袁家邬堡的那种私兵。   阿单卓见到这些人的打扮,用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剑。   贺穆兰扫了眼楼梯下那群皂吏,像是不经意地将磐石拄在了地上,身子微微前倾,对下面笑了一笑。   虽然状似无意,但花木兰的神力加上“磐石”的重量,依然震的整个二层的地板都晃了一晃。   然后那些皂吏面色惊慌的看着那把巨大的、带着剑鞘的剑居然没入了地板里,好似插进去的不是结实的木头,而是豆腐或者稀泥什么的东西。   “听说你们要找鲜卑人?”   贺穆兰看着那些皂吏吓尿了的表情,笑的更加“和蔼”了。   “是听说了我的名声,特地过来切磋的吗?”      小剧场:   阿单卓见到这些人的打扮,用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剑。   阿单卓:我擦!一比之下我简直就是乡下人! ☆、第82章 杀出重围   没有什么,比拿着武器站在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位置更能够震慑敌人的士气了。   磐石并非凡兵,真在这里挥舞起来,怕是二楼楼梯都要被拆掉。   皂吏们都被吓得不轻,店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任谁家地板好生生被人戳了个大洞,表情都不会好看的。   贺穆兰的一身鲜卑军户的招牌服装实在是很唬人。就算是军户,也分上中下等,她那件裘衣一见就不是普通货色,而手中的双手大剑明显分量极重,绝不是破落的军户人家能用的起的。   更别说花木兰久在军中,早就将军营里的那种行动做派完全融入了身体里,一旦刻意放出威势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柄刚出鞘的利剑那般凌厉。   鲜卑人的军户向来都是聚族而居,若是惹恼了其中的头领人物,往往会和一族结下仇恨,世世代代,不死不休。是以军户们虽然地位并不如很多汉臣,但极少有人去主动惹一个正在兴盛的家族。   鲜卑人的功名利禄全从沙场上取,谁也不知道这些军户里哪一天就会冒出几个万户侯出来。   “敢问这位大人来自何地,为何来我们东平吶?”皂吏里走出了一个长相老成的家伙,站在楼梯下遥遥向贺穆兰抱拳。   “我是谁名谁,来自何地,为何要与你们分说!”贺穆兰一瞪眼,脸上的轻视之态更盛。“我看你们这番打扮,还以为是哪个英雄前来切磋,要战便战,何必废话……”   贺穆兰“噌”的一把抽出了磐石,只余剑鞘仍竖立在原地。   她单手提起剑来,横剑一指,挑眉冷道:   “谁要与我一战?”   军中武器,大多都是单刀和长枪,军户出门在外,提枪不便,用刀剑的也有,却没有人会把自己累的半死,带一把类似于斩马刀一般的重剑在身边。   这种剑一般都是上将所用,上将所对之敌身穿铠甲,寻常武器砍不动分毫,便需要利于劈砍的神兵来破,这贺穆兰单手提着这一看分量不轻的重剑,见她这般举重如轻,那长相老成的皂吏竟然语塞地吞吞吐吐:   “大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只是奉命来问一下情况,陛下颁布了‘灭佛令’,您却入城一路打听报恩寺在哪儿,我们也是出于谨慎才……”   贺穆兰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单卓,他微微对贺穆兰点了点头。   他站的位置正对着门,他点头,那就是说房里的几个人都已经成功逃走了。   拖延的目的一达到,贺穆兰也不装逼了,居然非常合作的点了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她收起了剑。“我刚入城的时候,并不知道陛下有这道旨意,只是听说报恩寺风景不错,想去游玩一番而已。”   ‘骗人!’   那皂吏虽然讶异于贺穆兰突然表现出的“好脾气”,但心中却一点也不信他的说法。   他明明打听了两天,而且还有人来报,说有不少百姓去向他伸冤,说他是来巡查的鲜卑大人。   “既然如此,那就是一场误会。我们出门时,我家大人吩咐过,说是务必要把您请到衙门去做个客……”   皂吏头子说这个话的时候,他身后的几个手下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贺穆兰一见便知道他说的话肯定不实,那县令大约说的是“去把那鲜卑人抓来”或者“不愿来就给我绑来”之类的话。   否则也不需要派来这么多既穿甲胄,又佩兵器的皂吏了。   “做客就不必了,我们也是路过,这两天就走,不能在此地盘桓许久。”   “不知大人要去哪里?”   皂吏跟着追问。   贺穆兰犹豫了一会儿,说了一个地点:   “平城。”   她确实要路过平城,北方六镇都在平城已北,拱卫京都。   但到底要不要入平城,还得再看一看。   平城是大魏的京城,贺穆兰说自己要去平城,顿时四周都默了一默。那皂吏们心中猜想他们踢了个硬点子,各个都是心中叫苦。   不带她回去吧,自家县令和那些老爷们都担心这位真是来巡查的什么官员,他们已经先“礼”过了,人家不想去,那就要后“兵”。可打起来有些什么损失倒是其次,若是这位大人真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他们就彻底丢在这里了,死了也是白死。   在心中权衡了一会儿,这皂吏心里在江县令那边的分量还是重几分。得罪这位不知名的大人,只是有可能倒霉,得罪了衙门里那位,那真是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那皂吏一躬身:“这位大人,我家江县令有令,命我们务必要把您‘请’去,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切莫怪罪……”   他对着身后十几个皂吏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把这位大人‘请’回去!”   皂吏们互看看,不管怎么说,对方的身份不明,这样上前去冒犯还是有心理负担的。但是领头的皂吏哼了一声,直接冲上楼去,后面的皂吏们担心头领吃亏,也跟着纷纷往上奔。   “花姨,你回屋收拾东西吧,这些人交给我了。”阿单卓拔出他那把缩小版的磐石,向前走了几步。   “我实战太差,正好磨练磨练。”   贺穆兰伸出脚去,将那为首的皂吏往下一踢,那家伙被踢中了胸口,“哎呀”一声就往后倒,被后面跟上的皂吏们七手八脚的拦住。   “这一下就倒?下盘也太差了吧?”   贺穆兰一试便知道了这群人的深浅,再也不担心阿单卓和他们对上,便拔出地上的剑鞘,轻轻将位置让与了阿单卓。   楼梯处狭小,无论多少人上来,能攻击到上面的人只有那几个,阿单卓武艺不差,只是挡上片刻,却是无虞。   她掉头回了房价,将两人的行李和衣物等打好了包,一把提了起来。这些东西分量不轻,只是花木兰天生力大,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萌物,这么多东西,若换了别人,非得好几个人才能全部带下去,可她只是将剑插到腰带的剑扣上空出手来,就一手拿着一包飞速的出了房间。   楼梯处,因为对上的不是贺穆兰,而是一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衣着平平的黑壮小子,这些皂吏们反倒放开了手脚,腰间的兵器也拿了出来。   那是一些制作十分精良的大剑,阿单卓在铁匠铺待过许多年,一眼就看出这是汉代式样的长剑,用两块硬度大的钢材夹住一块韧性大的剑心敲击而成,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便说的是这种锻造工艺。   他手中的重剑已经是花费不小,可这些人手中随便哪把剑,都可以换他手中的两把,只是一地皂吏就用这么好的东西,那县令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就不言而喻,阿单卓咬着牙抬起自己的剑,一把架住他们的兵器,恨声道:   “边关征战的将士都用不上这种武器,你们这些土鸡瓦狗一样的玩意儿,居然用这般的杀器对着平民百姓!“   剑与剑互相碰撞缠绕发出摩擦声,然后互相弹开来,重剑长举是很费力气的,阿单卓又没有花木兰那般的力气,所以他往前踏出一步,将剑轻轻地挥了出去。   “砰!”剑刃搁在某个皂吏的喉头,阿单卓左手握拳,往他眼眶猛砸一拳!   贺穆兰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屋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阿单卓差点把人眼珠子都打爆的凶残一幕。   原来这般憨直内敛的孩子,也有嗜血暴力的一面的。   像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旦见了血,心中又有怒意,那真是能把人活揍死。贺穆兰在这里胡搅蛮缠,是为了争取时间好让所有人离开,却不是为了替天行道教训这狗官一行人的,见阿单卓有些打的眼红,立刻提着两个大包裹往前奔。   “阿单卓,你先去后院牵马!”贺穆兰直接将阿单卓往旁边一挤,两个大包袱像是锤子一样的舞动了起来。   阿单卓被贺穆兰推的一愣,剑还未收起,却见贺穆兰将两个大包袱舞的犹如流星锤一般,撞的楼梯上的皂吏纷纷跌下楼去。   “花姨花姨,那个不能砸,那是绢布!”   东西都是阿单卓整理的,这时候见他家花姨这么糟蹋东西,顿时一脸心疼:“哎哟我的天啊!那里面是细面,都是细面!”   见到贺穆兰这般凶猛,那些皂吏再忌惮她的身份也不敢放松了,在后面持枪的皂吏一个个一拥而上,挥舞起手中的白蜡枪。   这么多人打两个还真是无耻,贺穆兰心中一怒,提着包裹就从二楼上猛跳了下来。   “给我滚开!”   她把装重物的那个包裹往外使劲一挥,狠狠地打中了一个人的脸颊,他连牙齿都弹出来了,手中的枪都还没有伸出去就帮当一下掉到了地上。   阿单卓踩着像是被名为“花木兰”的战车碾压过的众人跑下楼梯,贺穆兰将手中的包袱丢到自己脚边,拔出磐石,呼喝着阿单卓去牵马到门口。   那店家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因为楼梯已经被折腾的不像样子,而被“包袱锤”砸到在了地上的皂吏开始挥舞起武器,一副被激起了怒气的样子。   他现在只求那少年腿脚更快点,能赶紧把马拉到门口。   若说客店老板最讨厌的是什么,那“有人在店里打架闹事”一定是占在第一位。更别说打架的双方都一看都是不好得罪的类型。   客店里的客人从皂吏们进门就跑了大半,剩下的想看热闹的和店里的跑堂纷纷躲在屏障和角落里,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   .   一场乱斗开始了。   也不知道是阿单卓跑出去牵马刺激到了他们,还是贺穆兰脚下硕大的两个包袱、从怀里随手能够掏出珍珠让他们眼红,总之,一个个皂吏开始动起了真格。   “注意别真杀了!江县令要活的!”那皂吏头领被踢中胸口,说话都有些岔气,却依然吼叫了起来。   “抓活的?”   贺穆兰将腰上的剑鞘抽了出来,将磐石插回了剑鞘,然后一起挥动。   “那也要看你们可抓的住!”   在这之前,无论是她踢人也好,还是用包袱砸开一条路也好,这家客店里的人都感觉不到贺穆兰的手上有任何狠辣的味道,但是剑一被插进了剑鞘,贺穆兰却反倒变得残忍起来。   因为完全没有了会有人死的担忧,她开始挥打起这些人的胸口、脖子等重要位置。   她是一位解剖过无数人体的法医,对于人体的了解,要高于这个世界、甚至于她那个时代的大部分人。   颈侧,昏迷!   脊椎,昏迷!   后脑,昏迷!   耳后,昏迷!   就算套上了剑鞘挥打或刺击,那些皂吏们惨叫一声后,没有一个不昏迷过去的。贺穆兰觉得这些人倒在地上有些碍手碍脚,就直接踢开他们,然后再继续挥打。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战斗,这般的干脆利落。那武士的大剑就像是有某种妖法,只要触及到敌人身体的某处,便会软倒下去,再也无法清醒。   他们甚至被这种可怖的场景吓破了胆子,而对那把古朴的大剑产生了会“吸魂”的联想,吓得纷纷缩着脑袋,只敢用手中的长枪乱挥。   有几个皂吏见势不妙转身逃出了客店,贺穆兰也不去追赶,只继续击打那些还敢拿着长枪乱戳之人。过了一会儿,客店里已经看不见能站着的人。   皂吏们全都倒成一团,在地上躺着着或者干脆昏死。客店里看热闹的店家和食客全都蹲在地上抱着头,就怕这煞星打红了眼,将他们也一起给打翻。   此时门口已经传来了越影那标志性的长嘶声,贺穆兰从怀里掏出一袋珠子,抓了五六个大的往那店家身边一掷:“店家,对不住,若是店里东西被打坏了,就从这里出。我在这里住了三天,房钱也靠这个结了!”   店家伸手去接,结果只接到了一个,其他珠子落地后发出滚动的声音,那店家一见珠子到地上也顾不得会不会打坏东西了,立刻蹲在地上追着珠子跑。   她走进空荡荡的大厅里,将磐石扣到剑扣上,一手提起一个包袱,在其他人战战兢兢、或好奇或害怕的眼神里,说了句“实在是抱歉”,转身就走到门口。   阿单卓已经将三匹马都收拾好,贺穆兰将两个包袱放到驮马上,用绳索捆好,待她一吹唿哨,越影小跑着跑到她身边,阿单卓也上了马,两人将马肚子一夹,赶忙就往城门口逃去。   在这屋子里打的痛快,可是人力毕竟有限,又不是现代的长枪短炮,那江县令要派了救兵出来,无穷无尽之下,累也要把人累死。   他们藏了几个人的事,要真打探一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没人问时,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事去举报,可要是官府来问,还帮你藏着掖着那就要求老天保佑。   贺穆兰解释不清那几个人,也不想解释。好在这个时代动荡不安,没有路引,他们只要一路跑出城门,等上了官道,谁也拿不住他们。   两人三马狂奔在市集中,全靠两人高超的骑术才没有弄出什么乱子。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惹得无数行人驻足打量,更有人指指点点。   阿单卓和贺穆兰一直奔到可以看见出城的城门,心中这才一安。   不远处的门洞像是嘲笑他们一般合上了它的大口,随着城门的关闭,从城墙上下来一群甲胄分明的兵丁,城楼边沿出现了几个人,隐约在阳光下有银光闪烁。   “有弓箭手。这江县令好看的起我们!”贺穆兰生生勒住了越影,阿单卓向前疾奔一段路后也察觉不对,当下勒住马,不安地眺望。   “兀那鲜卑人!”一个高亢的声音从城楼上方传了出来:“我们怀疑你们藏匿了拒不还俗的僧人,奉江县令的手令,你们要跟皂吏回衙门一趟!”   城门官隶属郡里,属于郡兵,而非衙门里的皂吏,轻易调动不得,否则一到战时,岂不是出现各种乱子?可此地的城门却是县令想关就关,想调动守门官就调动,贺穆兰又惊又气,厉声冷喝:   “我竟不知此地戍卫将军原来还要听地方上县令的话!你们属于哪一位麾下,我要去请教请教!”   这话一说,城门上顿时半天没了动静,没一会儿,那高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花姨……”阿单卓的声音也有些慌张。   “后面,后面又来人了……”      贺穆兰此时正遭遇她穿越以后最大的危机,而平陆县的衙门,被此地人们称为“江扒皮”的县令江仇,正在接待突然到访的贵人。   “若干大人,您怎么来了平陆,也不和下官提前支会一声……”江仇的相貌并不奸猾,相反,他长得很是仪表堂堂,且眉宇间气度不凡,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会草菅人命、逼死寡妇的恶人。   “否则下官一定会扫榻相迎,带着此地乡绅族老出城相迎哇!”   这位大人轻车简从,也没有摆出身份,一群人就这么到了衙门门口,持了官印来见他,顿时把他吓了一跳。   这般微服出巡,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几天,若是之前就已经在了……   坏了!难不成这几天到处打探报恩寺、被许多人当高官含沙射影来“诬陷”自己的不是那住在客店里的鲜卑人,而是这位大人?   若真是这样,那真是糟糕透顶!   江仇暗恨城门官得了他银钱却不警醒,明明嘱咐过若有超过五人的队伍进城,无论如何都要盘问清楚来历。   这么一堆人突然冒了出来,城门官那里却没有一个人告之与他。   简直是该死!   .   此地刚来不久的鲜卑太守只见过江仇三次,却对他有不少耳闻。这个叫江仇的县令出自东平望族江氏,不过只是个旁支。他得了一位告老的鲜卑官员“推举”为官,一到任上,就十分会钻研。   这么多年来,他每年的考绩都是中上,堪堪只到留任的地步,赋税却是从来没少交过。   平陆是中等县城,因为地处要道,商路通畅,倒比不少大县还要富些。江仇在这里七八年,留任了两期,已经弄的平陆人人怨声载道,无人敢违抗他。   无奈此人的民望不怎么样,官声却很好。大魏没有俸禄,这种上下都会“孝敬”、每年的赋税收的都不少的“能吏”得了不少大人的青眼。而且这个很会“扯虎皮做大旗”,即使为恶,也都有理有据,抓不出什么错出来。   听到江仇的客套话,这鲜卑太守也只是撇了撇嘴角。   “何必叨扰这些乡绅族老,本官前来,是为了公事……”   江仇心里咯噔一下。   “前些日子,有个孩子往本官的太守府送了一封状纸,本官刚刚命主簿收录,那孩子却在本官准备开堂询问之前失踪了。”   这个姓“若干”的鲜卑太守意有所指地看着江仇。   “依那状纸所言,他的寡母被关进了牢中,只不过三天就已经传出死讯,尸体却没有被大人送出来。不知此事可……”   “大人!此事确实如此。那张家寡妇在狱中突得急症,暴毙而亡,下官找了郎中来看,说是这是一种会蔓延开来的烈病,建议下官将这尸首和她的衣服用物全部烧掉,下官担心疫病蔓延,就依言将那犯妇的尸首给烧了,灰烬找个地方给埋了,确保不会被野狗什么刨了去,又传到人的身上……”   江仇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说来惭愧,死无全尸这种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下官也是出于好意,才一直没有说明原因。”   妈的,要不是从几位大人那里知道这姓若干的新任太守来头极大,他才懒得和他啰嗦!   等他把张斌那兔崽子抓回来,一定将他的皮给扒了!居然还敢去太守府告状!   去地下告吧!   若干太守捻了捻胡须,没有做声。   他没想到这个县令这么狡猾,竟然还编造出这么一个没法子求证的谎言。   挫骨扬灰、毁尸灭迹,手段这般残忍,还不知道那寡妇在狱中到底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江县令,本官听闻……”   “大人!大人!”   一个皂吏在议事堂外不停的高声喧闹着。   ‘干得好,再这么问下去就要针锋相对了!’   江仇在心中夸了一句那皂吏机灵,向太守讨了个饶。   “下官有公事要办,请……”   “无妨,既是公事,本官听听也无妨。”   那太守站着没动,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个。   “这……”   “大人!大人!大人!急事啊!不好啦!”皂吏不知里面是什么客,只在外面叫唤。   “既有急事,你便说来!”   那太守突然喊了一嗓子。   江仇却不知道这太守这么出人意外的吼了一嗓子,脸色顿时大变。   那外面的皂吏没听清楚里面是谁在喊,立刻叫道:   “大人,你叫我们带回来那人,他说他叫‘花木兰’!大人,怀朔的那位花木兰啊!”   花木兰。   怀朔的花木兰。   那太守心中一个咯噔,扭头往江仇看去。    ☆、第83章 小人物的智慧   “吾乃怀朔花木兰。”   贺穆兰被重重围困后,说出这么一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   “去和你们太守说,我有军功十二转,该他来拜见我才是。”   大魏的武官一职,分为“勋官”和“命官”两种,前者以上阵数、杀人数、以少敌多次数以及击杀敌将的人数为标准,分为十二转,最低者是一转,杀人数十便有,而到了最高,则是十二转,称为“上柱国”,勋官二品,无实职。   虽然无论你军功有多少转都不一定能成为真正二品的实缺官,但就如同后世“某某某享受某某某级待遇”一样,勋官是武人最高的荣誉,若是不留在军中而想要出仕,就靠门资、出身和勋功来排定品级。   勋官是终身的,命官却是朝廷任命的。   对于很多即使当了官也没啥俸禄,还不能像在军中一样靠战利品获得收益的军户来说,在沙场上奋斗获得军功获得勋爵比当实缺官要牢靠的多。   贺穆兰从军十二年,天子论功行善时正是“十二转”的上柱国武勋,即使见了太子,也可以不必下跪。   她每年都会有皇帝赏下的赏赐,若不为官,十二转的赏赐也够她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在大魏,军功高便是有了一切,当今天子拓跋焘更是推崇勇士,对十转以上的将士都极为优待,如今朝中军功十二转者绝不超过十人,而出身只是普通军户的,只有三人。   花木兰因为是个女人,所以即便名头更响亮一点,也不能授官。可是过去部落制的时候,鲜卑女人也是能掌兵的,花木兰领了十二转的军功,军中就一直承认她的地位,是以无论是来求亲的十四羽林郎,还是太子殿下拓跋晃,都以“将军”称呼花木兰。   这称呼称全了,应该叫做“柱国大将军”,寓意国之栋梁。   贺穆兰刚刚把自己称呼报出来的时候,那群围了她的皂吏还懵乎乎地互相看了一眼,虽然觉得她的口气似乎很了不起,却没有什么记忆。   “怀朔华木蓝,谁啊?”   贺穆兰的“花木兰”是用鲜卑话读出来的,这些皂吏多是汉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三个字,互相询问。   “怀朔不是北方的军镇吗?难不成是北面哪个达官贵人?”   “达官贵人应该在平城才是,怀朔那黄沙漫天的地方……”一个皂吏嚷嚷了起来。“哪有达官贵人就带着个又矮又呆的黑小子出门的!这一定是哪个乡下地方的鲜卑人来糊弄我们!”   “你!我……”阿单卓听他们这么侮辱花姨,又说自己“又矮又呆”,顿时挥起拳头,想要和他们拼了。   贺穆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蹙起了眉头。   她以为花木兰的名声在平陆很响,至少痴染和若叶都听过。结果这群皂吏却像是没有听闻过一样,而且连军功十二转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难不成这些人是江仇专门用来做恶事的走狗,不但武艺稀松,连见识也没有,只是听话而已?   “怀朔华木蓝有什么了不起,我还说我是平陆王元宝呢!谁知道你谁啊!”一个皂吏发出不屑的嘲笑声。   “就是就是,还军功十二转,就是三十六转也……啊啊!”   一支不知道哪里射来的箭擦着他的头皮过去,他只觉得头皮一凉,然后就是热热的东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那说话的皂吏一摸额头,顿时发出惊恐的叫声:   “啊啊啊!流血了!”   “标下不知是花将军在此,居然还敢对您举剑,是我们无理,这就和您赔罪!”那在城楼上协助围困花木兰的城门官放下手中的弓箭,一个军礼单膝跪了下来:“请花将军原谅!”   “请花将军原谅!”   知道花木兰是谁的城门官齐刷刷跪了一片。   贺穆兰在被皂吏嘲笑之时,真的尴尬欲死。   这是她第一次借用花木兰的名声,还特地为了不堕花木兰的名头,用了“吾乃怀朔花木兰”这么有型的开场白。   结果瞬间就被“我还是平陆王元宝呢”给啪啪啪的打了脸。   这个时代咨询不通,很多你以为别人知道的别人不知道,你以为别人不知道的,却有可能在街头巷尾中获知。贺穆兰太高看了花木兰的名头,也高看了这些寻常皂吏的见识。   皂吏们不过是一群贱役,没有官职俸禄,全靠县令发米粮过活,名为吏,实为走狗,甘做恶人走狗的,又能有什么本事?   贺穆兰的羞愤根本无法纾解,她甚至想要拔出磐石来狠狠劈这些人一顿。   居然侮辱她的偶像!他们是想要被一个个揍,还是想一起被揍?   就算被射成刺猬,她也忍不住了!   那城门官的一支箭解了围,也阻止了她的暴走。那一声“花将军”让她的眼眶热的都快要涌出泪来,而那群城门官行礼跪地,更是让她那一瞬间有了一种奇异的满足。   没钱怎么了。   没官怎么了。   就算这些皂吏瞎眼又怎么了。   军中还记得花木兰!   .   城门官跪下的时候,就有皂吏飞速回去回报了。   这城门官虽然只有八品,却是此地郡兵的首领,手下带着一百多人,专门负责把守四门。   切莫小看城门官,大魏的地方镇守部队晋升极慢,尤其是南方毫无征战的地区,城门官便是一地郡兵中油水最肥、最安全、福利待遇也最好的一群人。别看陈节当个郡尉,每个月的油水还不见得比城门官多。   普通郡兵若是想要当上城门官,要么就是靠山够硬,要么就是手底下有真功夫,揍的别人爬不起来,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可以被小觑之辈。   这城门官也是从军中退下的,靠着以前老上司的门路当了此地的城门官。只是他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富庶之县,如今却也变得冷冷清清,绝没有以前客商、手工业者络绎不绝的景象。   只是一来他也要糊口,二来那老上司也是支持江仇这边的人,所以有时候只要他手伸的不长,他能闭一只眼就闭一只眼。   要是钱给的够,事情又没什么厉害干系,他帮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前提是,不能惹祸上身。   花木兰的威名,他昔日还在军中时就有耳闻。他东平郡的这位上官,也只是花木兰手下的手下,一名千夫长而已。   这样的人,他哪里惹得起!   皂吏们出声侮辱花木兰时,这城门官就觉得不好,因为花木兰的脸色青白的太吓人了。   他倒不怕自己日后倒霉,而是怕这些人惹恼了这位将军,让她怒而出手,那小事变成大事,自己以权谋私的事情就挡不住了。   于是他不惜冒着得罪江仇的危险出了手,又将花木兰高高捧起,悄悄补回她的面子。这些“英雄”们都是人和人之间这样“造”出来的,他当了这么多年城门官,送往迎来的事情看的多了,人走茶凉的比比皆是,但只要人家还记得你,你就是个人物。   这便是小人物生存的哲学,贺穆兰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那被军中记得、连城门官都尊重无比的场面,竟是这般促成的。   但无论如何,贺穆兰确实踩着台阶下来了,下来的还很舒坦。阿单卓甚至已经想要原谅这个拦住他们的城门官,请他去喝酒了。   这世上男儿最痛快之事,便是英雄惜英雄。   “花将军,这应该只是一场误会。您身份贵重,由这些皂吏押着回去未免难堪。这样吧……”那城门官将手中弓箭往身旁手下身上一扔,抱拳道:“卑职带人亲自送您回衙门说明误会,如何?”   ……   贺穆兰。   ……   阿单卓。   这么礼遇尊崇,说到底还是要再回去见那狗官?   这和说好的“华容道义释曹操”段子不一样啊!      贺穆兰和阿单卓两人策马在集市狂奔的情景还没传出几个人去,这两人就被江扒皮的人给拦截回去了。   这让许多想看周扒皮倒霉的百姓由不得发出一声长叹,诅咒这位县令一手遮天,连武艺惊人、骑术精湛的鲜卑勇士都逃不了他的魔爪。   只是不过顷刻的功夫,平陆的百姓就觉得他们的猜测大概是错误的。因为没有一个被抓住的人会这么……   呃……   趾高气扬?   那被很多百姓坚持认定成“来巡查的达官贵人”的贺穆兰,此刻正好端端的坐在她那匹神骏越影之上,旁边有步行的,佩着腰刀和长枪的城门官护卫。   这些门官胸前大大的“卒”字,证明了他们是郡兵而非那些讨人厌的皂吏,而他们谦卑温顺的态度足以说明马上那位骑士绝非阶下囚的身份。   这让贺穆兰“大人物”的身份又一次被坐实了。有些人甚至在考虑,是不是要想法子去搭个话伸个冤什么的,至少能露个脸面。   万一被这位大人看中,也做个随从什么的呢?   而江县令的那些“虾兵蟹将”,甚至连给那位大人牵马的资格都没有,只不过跟在那位大人身后的随从之后,还离得较远,连边都不敢贴的太近。   有些人开始憧憬江仇的好日子到头了。有些人觉得这大人和城门官关系这么好,又在往衙门里走,怕是蛇鼠一窝。   总而言之,在各种形形色色的猜测下,一群百姓半是看热闹,半是想要满足自己的某种心思,纷纷跟在贺穆兰一群人的身后往衙门而去。   “师兄,我看花施主似乎没有什么危险……”爱染穿着一身贺穆兰买来的旧衣衫躲在一处货摊后面,和身边的痴染小声嘀咕。   痴染却比他更加自在。他靠在墙边,一副吊儿郎当看起来就像是乞丐的表情,状似无意,实际上余光一直看着集市那边。   “没什么危险,她应该就带着阿单小弟出城去了,又哪里会往回走。”痴染皱着眉头。“我们在这里再等几天,看看花将军会如何。”   “花施主之前好像和阿单大哥说过,说她若是去报恩寺浮屠被抓住,叫他快马去陈郡的太守府找什么人。若花施主真的陷在牢里,我们就想法子去陈郡吧。”爱染愁眉苦脸地搓了搓手。   “我连找平陆都找了许久,陈郡在哪里?这可真要命了。”   “陈郡在最南边。”痴染做乞丐时流浪过不少地方,“再等等看吧。情况要是不对……”   他咬了咬牙。   “我们就去陈郡的太守府。”   .   江仇接到消息走出衙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让他厥过去的画面。   不知哪里冒出来那么多百姓围在其后,就连城门官也跑出来凑了个热闹,殷勤的伺候那坐在大宛良马上的鲜卑人下马。   旁边的百姓眼睛都瞪得滚圆,就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偏他和若干太守刚刚从那该死的小吏身上得知了这个鲜卑人的身份,就算他想要建立起声望,此时也不敢在太守面前摆他七品官的架子。   十二转,二品。   他这辈子都摸不到边。   所以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像是一个傻子一般矗立在冬日的寒风中。   天知道他的心都快掉到冰窟窿里去了。   这群傻缺!   知道点子棘手不知道装傻把他放走嘛!   拉回来让他们家老爷给这个女人赔罪不成?脸还要不要了?   那群百姓见江扒皮一没有抖官威二没有摆架子,甚至跑出来迎接,顿时个个喜笑颜开,就差没有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了。   这家伙还是碰上更厉害的了!   只见马上那个身材修长,面容冷淡的鲜卑人婉拒了城门官的好意,长腿一跨,猿臂一展,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转过身来。   江仇眼见着这个自称“怀朔花木兰”的棘手家伙,用冷漠和不耐烦的表情将脸朝向他的方向……   ……   然后扶住额角,像是看见什么嫌恶之人一般蹙起了眉头。     让贺穆兰头疼的不是别人,却是江仇身边那个穿着一身裘衣、带着鲜卑皮帽的中年男人。   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贺穆兰屡屡忆起往事时的头疼欲裂一下子又袭了上来,一个熟悉的名字也跳到了她的嘴边。   “若干……人?”   这是什么鬼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若干人是真实的鲜卑姓名,姓若干,名人。我看到的时候差点没笑出翔来。除了“若干人”这样的,还有“秃发王子”这种,简直能吐一晚上槽。   小剧场:   就算这些皂吏瞎眼又怎么了。   军中还记得花木兰!   众门官(迷惑):花木兰是谁啊?算了算了,头儿都跪了,我们也跟着跪吧……    ☆、第四个伙伴(一)   若干家族是鲜卑三十六部的大部落主家族。   不过那是在五十年前。   随着拓跋氏族进驻中原,大批鲜卑的部落快速的崛起,也有不少的部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迅速的没落下去,很不幸的是,若干家族便是没落的最快的那一支。   这个家族的人有一种鲜卑男儿少有的谨慎,在那种整个部族快速扩张的时期,谨慎就成了“胆小懦弱瞻前顾后”的代名词。   无论若干氏以前有多少人马、多少牛羊、多少奴隶,到了大魏建立之后,他们也就只剩下不足以前十分之一的势力,以及身为三十六部贵族主的名头。   若干人并不是这个家族的希望,他只是若干家的幼子,母亲是一个高车人,并不是家主的正妻。在家族中,他身份低微、年纪幼小,要不是母亲还算受宠,怕是过的连一般的部民之子都不如。   渐渐长大后,若干人的武艺虽然不算是差,但也绝算不上好,除了吃穿用度并不受到亏待以外,并没有什么优点可以让这个渴望光复先祖荣光的家族重视的。   所以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按照鲜卑人的传统,若干家给了他一身装备、一匹宝马、一把武器,四个家奴和一堆粮食物资,就赶他到军中去自谋前程了。   除了他的起步不会太丢人以外,他以后的前程如何,就要全靠他自己。   鲜卑的军户制度奠定了大魏初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地位,军户们从小就勤练武艺和骑术,只为了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除了一开始刚刚进入军营时的“大比”、“挑战”等制度可以让新来的军户们快速出头以外,也有专门为大族子弟、强宗后人提供的“晋升通道”。   但若干人带来的家将太少了。一些能够看得过去的贵族子弟,至少都带上百八十号人手作为亲兵,大贵族有时候带了上千私兵随从皇帝出征都是有的,只带着区区四个家奴而进黑山大营的若干人,直接就被丢到了右军的正营。   他所带来的兵马、人手所给他造成的优势,不过就是让他免去了在新兵营里蹉跎的时间而已。除了这一条,他之后的路,和其他军户没有什么区别。   若他想不通这点,要受得罪还有很多。   不幸的是,若干人并没有想通什么。   没有在新兵营里磨练过的新人,通常都很难对军营这种地方产生归属感,若真是大贵族出身,一来就地位赫然也好,惨的就是若干人偏偏是少爷的身子,破落户的命。   在军中同火的眼中,他就是那种虽然没有什么地位,但是却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狗眼看人低的那种最讨人厌的类型。   右军这个军营,说到底就是给各种没落贵族、杂胡后裔、普通鲜卑军户等并没有势力和出身作为依仗的人出头的地方。   和满是精锐贵族的中军不同,左军和右军,还是以大部分普通军户为主,归顺早的杂胡和没落贵族虽然也有,却实在是不多。   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地方的家伙,只因为带了四个家奴进入军中,就一下子成为了“正军”,五个人就占了半火,而且还有着特别让人难受的自以为是。   他干吗不去中军显摆啊?跑来右军充什么大头?   到了中军,在贺赖和独孤这些大氏族面前,看他还能不能充什么大头蒜!      若干人从小就认定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将来一定会是不平凡的,他从小就这么想。   鲜卑人即使是部落主,子女也并不娇养,只是吃穿比同族家奴家将的孩子要更丰富些。他小的时候就喜欢去看家中的牛羊和马匹,甚至还放过羊,然后幻想这些有朝一日都是他的会是什么样子。   就是在放羊中,他发现自己能认出每一只羊的不同,也能知道每一只羊的习性。他会把羊群里聪明的羊当做头羊,然后把不听话的和更不听话的放在一起,让他们互相争斗,直到分出头羊,再来管束。   他很热衷这样的游戏,也喜欢假装自己是羊群中的勇士,指挥羊群冲锋陷阵。   比起学武、或者学习怎么杀人来的更快,他更喜欢这种站在背后分析别人深浅,然后一力破之的感觉。   他甚至迷上了汉人打仗的艺术,自己去学习汉字,又去找家中汉人的下人,问他们关于汉人打仗的事情。   汉人骑兵不多,大部分以城防和步卒为主,也并不像鲜卑人一样,以草原、平原或者其他开阔之地作为战场。   这些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很多汉人根本就是一直生活在北方,连汉话都不会说,只知道一些先祖的传说。但仅仅是从他们的口中,若干人已经知道了汉人那些作战的艺术。   阴谋、陷阱、离间计、反间计、过河拆桥、破釜沉舟,和这些一比,若干人从小那些床前故事里,阿嬷所说的“两个部落排好人马,约在某个草原,然后战至最后一人为胜”的打仗故事,简直是弱爆了。   但他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汉人的将军。应该说,如今的大魏,根本就没有几位汉人的将军。   就算有通晓这些的将军,会教的也只会是他的大哥,若干家的继承人,而非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孩子。   这样的事实让若干人又懊恼又悲伤,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兴趣带来的热情会让他迸发出对这门“艺术”的狂热,虽然他没有兵书、没有汉人将军教导,但他硬是靠着自己的想象和家中那些羊羔,开始一个人想法子演练“指挥的艺术”。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自然不可能让大人当真,想到现在朝中汉臣的势力也不弱,虽然家中那个爱胡闹的幼子喜欢汉人的东西,可汉话和汉字多学点也不错,若干人的父亲也就随着他的兴趣诱导他,有时候去平城,还会给他带些汉人的书籍回来。   看的越多,若干人的雄心也就更胜。   会杀敌算什么!这世上会杀人的人一大堆。   万人敌才是真的英雄!   他日后要做那样子的英雄!   只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鲜卑三十六部的部民和奴隶,大多在拓跋氏族掌权建立大魏后成为了军户,没有成为军户的部民没有离开的,也只能成为牧民一类的身份。   若干家的过去是很辉煌,可是若干家的现在已经没落,他们没有像其他大氏族那样通过和拓跋魏的不停博弈留下许多东西,而只是维持着能不丢“部落主”名头的权势而已。   所以,即使是若干人的大哥若干虎头,也不能奢侈到调集家中的家将学习“兵法”,更别说家中从来没有对他抱有过什么期待的若干人了。   而若干人的抱负和“男人功名阵前取”的鲜卑主流思想相抵触,越发让原本还对他怀有一点想法,觉得他也许会因为喜欢汉化和汉字有些什么作用的若干家主也失望透顶。   在这个时代,即使是身为太子的拓跋焘也要上阵打仗,而他却只想躲在家将家奴身后指手画脚?!   真是若干家的耻辱。   若干人从小到大已经受尽了各种白眼,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备实现理想的能力。所以到他成年,必须和家中兄长一样去军中历练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去兄长在的中军自取其辱,而是选择了右军。   右军里的人地位不高,却容易招揽。   他要钱粮有钱粮,要人手有人手,自己武艺又不差,哪里出不了头?只要到时候他在右军那种杂胡、军户遍地的地方抖一抖“若干”家的身份,想来就得到一堆手下纳头就拜,到那时……   嘿嘿嘿嘿……   “嘭!”   一个满身肌肉的鲜卑军户一拳打的他鼻血直流。   “夫蒙胜!若干败!火长是夫蒙!”   我擦……   说好的纳头就拜呢?   一群都没有良师悉心教导的军户之子,怎么这么强?   若干人倒在地上,无力地闭上眼睛。   自强之路走不通,看来……   只能靠智慧和毅力出头了。      “我在家的时候,这种东西都不会吃的你知道吗……”若干人一脸嫌弃的接过家奴送上来的吃的,囫囵的随便吞了下去。   “给这种馊食一样的东西吃,还要让人打仗!”   “爱吃不吃!”若干人那火的火长瞪他。“我们军中有个叫花木兰的家伙,曾经被火长刁难到两天都没吃到东西,照样上阵杀敌,斩获数十人。军中能让你吃饱就不错了,你要受不了,带着你的家奴换个火待去!”   看他那副倨傲的样子!谁请他的啊!   若干家,都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来的土鳖!   这就是若干人第一次听说“花木兰”的名字。   先开始他以为这个“花”是“贺赖”家的贺。后来仔细一想不对,若是那个贺赖家,哪怕是个家奴,也不会有人刁难到不给吃东西的地步。   军中不似其他地方,不给你吃饱肚子就去打仗,就等于是赶着让你去送死。遇见这样的火长,已经不是能用“恶劣”来形容了,甚至可以用“恶毒”这种话。   第二天若干人留了个心,在操练完毕后,和一些稍微有点熟悉的同军之人打听了下花木兰。   虽然有很多人不喜欢若干人,但还是有不少人和他维持着交好的交情。   他带入正军的武器装备和衣着用品等物都比许多普通兵士的水平高出一大截。尤其是他那把“寒月戟”,戟这种武器难学难用,又很花费铁匠的功夫,所以一般只有富裕人家才会学习。   不说他自己的铠甲装备,就连他的家奴,也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能打仗又忠心的那种。战场上有时候你遇了险,身边有这样装备精良又有护卫的人伸一下手,说不定命就保住了。   所以当他去打探时,不少人就把自己知道的花木兰告诉了若干人。   “你说那个花木兰啊?哦哦,知道,黑营里出来的,原来是跟着突贵将军的,突贵将军死了以后,就被现在的将军要到了帐下。不过听说和同火关系不太好。也是,后来的,又有那样的名声……”   “什么名声?”若干人听的仔细。   “这个花木兰啊,怎么说呢,有人说他是个胆小鬼,也有人说他是勇士。听说他射箭的距离有一百五十步,而且箭术极佳,又会打仗。照理说这样的一个人,出头是容易的很,可他不爱打仗,也很少主动追击,每次和柔然人交手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驱散了就行。”   和若干人说这些话的兵士语气也惋惜的很。   “像是这种人,主将都不喜欢,太拖累士气了,和一潭死水一样。听说上次追击逃兵,他还挡了同火的人去杀柔然死营的奴隶,被同火的在教训呢。真是的,我要是有他的本事……”   那人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若干人却已经走神到其他地方去了。   很能打,能射箭,不会主动追击,没有进取心,被排挤,没饭吃……   啧啧啧,怎么听怎么觉得……   这么适合当护卫的人……   这就是上天给他安排的忠心小弟啊!   .   花木兰第一次见若干人,正是被火长排挤的连饭都吃不上嘴,全靠旧日同火偷偷塞上一点果腹的那段日子。   这个穿着一身贵重的铠甲,头发梳的冒油,看起来如同走错了地方的贵族公子哥,带着一大袋粮食过来找她。   “给你这个。”   那鲜卑公子打扮的男人将一个口袋丢在她的脚下。   “听说你一直饿着肚子?饿着肚子太难受了,你吃吧?”   花木兰原本蹲在地上擦皮甲,听到他的话,再看了看面前的口袋,忍不住低头快速了扫了自己一眼。   她原来已经饿到面黄肌瘦的地步了吗?   饿到蹲在这里都像是乞丐的样子?   “你是不是觉得很感动?啊,人家说英雄惜英雄,我一想到有这么一个勇士在这里饿着肚子,我就忍不住想要多管闲事。你是不是被同火欺负了?我自认在右军中还有些能力,要不然,我想法子把你讨出来?如果讨不出你来,那下次作战时你就跟在我们后面吧,那种只懂得陷害同火的火伴有什么好跟的,我这火里全是我的家奴……”   若干人刻意忽略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士兵,而那个火里也不是全是他的家奴,一鼓作气的夸夸其谈着。   “我进军中的时候带了不少粮食,别的不说,至少吃饱是不成问题的……”   巴拉巴拉。   “你这样的本事,再配上我的才能……”   巴拉巴拉。   “我可以把家奴身上的盔甲衣服给你穿,我有四个家奴,他们穿的都是高车铁匠打造的装备,你那些衣服只可以挡挡流矢……”   巴拉巴拉。   原来是个疯子。   花木兰露出了个了然的表情,继续低下头擦自己的皮甲。   放弃用忠心于己的家奴,而去招揽一个不知道深浅、毫无交情的人做他的手下,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若干人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却发现正在交流的那个对象一点声息都没有,待注意一看,人家正埋头擦着自己的皮甲,对他的言语和粮食袋毫不感兴趣。   “你……你耳朵不太好吗?”   若干人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   花木兰擦完了皮甲,抬起头。   “你是谁啊?”   你是谁啊……   你是谁……   他他他他居然忘了说自己是谁?   一定是太紧张的缘故!   “咳咳。我来自鲜卑三十六部的部落主家族,我是若干氏族的若干人。”   一说到身份,若干人的脸上全是自豪的表情。“我是部落主的后人,家中牛羊上千,奴隶成群,我……”   “若干?是一百年前出过一个叫若干洞的勇士的那个部族?”   花木兰没事喜欢在家里挺阿爷讲古。花家祖上是鲜卑三十六部贺赖家族的家奴,对其他三十五部的历史也知道不少。这若干氏族百年前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部族,不过由于数代家主都极为保守,渐渐就没落了。   若干人一听花木兰随口就能报出自己先人的名字,顿时更觉得这就是上天赐给他的勇士了,当下王八之气一震,挺直了脊梁做出一副豪迈的气象:   “不错,家祖就是……”   “若干家还有人吗?不是听说已经破败掉了?”   “咦?”   若干人的脊梁一缩,王八之气也荡然无存。   “若你真是若干家的人,那就不对了。你家现在日子过得也不算宽裕,何苦要拿家中的粮食出来糟蹋。”花木兰抱着皮甲站起身,“你不必担心我到底吃些什么,横竖我最多再熬一段时日就能再吃上饭了。倒是你……”   “我?我怎么了?”若干人傻愣愣的跟着花木兰学舌。   花木兰摇了摇头。   “你还有四个人要养,等粮食吃完了,该怎么办呢?你应该多想想这个啊。”   若干人呆在那里,直到花木兰离开了,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是谁啊?”   “若干家还有人吗?”   “糟蹋家里粮食。”   “等粮食吃完了怎么办呢?”   他他他他他……   他居然敢瞧不起他!   男儿功劳阵上取,他粮食吃完了,当然是去阵上拼杀,以敌将头颅换之!   这花木兰,都混到饭都吃不上了,还这么傲!   唔,是不是他不够诚心的缘故呢?大哥说汉人求贤,有时候要去三次才能见到别人的面呢。   明天继续努力试试吧。   第二天,柔然的小兔崽子们又来犯边。   黑山沿线拉的太长,敕勒川里又有不少牧民游牧,柔然人习惯了劫掠,动不动就会来骚扰一番。   黑山军营里的人经常戏称柔然人名为“蠕蠕”,其实却是野狗,欺负欺负兔子可以,一见到野兽就跑的无踪无影。   若干人和“蠕蠕”们交手过三次,每一次都是还没有白刃相搏对方就已经抱头鼠窜了。他们追赶对方就如同追赶丧家之犬,除了得不到人头和战利品比较可惜以外,其他方面都很满意。   若干人既然已经想要花木兰“效忠”于他,自然在出阵时十分注意花木兰。这个男人身材并不魁梧,出阵时腰上挂一把长弓,背后背着弓袋,手中还握着一把普通的长矛,看起来就像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士兵,丝毫没有其他人跟他说的那种勇猛模样。   可一旦到了战场,花木兰的气势就陡然一变。   什么叫做“孤军作战”,什么叫“箭无虚发”,他甚至不需要同火的协助,一个人就能杀的柔然人丢盔弃甲。   在他身上看不到鲜卑人的狂热,也看不到汉人的稳重,仿佛他来就是为了完成一件差事,差事办好了就可以回家似的,同火之人杀的兴起,他虽然也会射出箭去出手相助,却不会去割地上的首级,也不会跟着同火一起追击出去。   “主人,你要小心!”   一个家奴用盾牌挡住了一直射过来的流矢,大声叫道:“流矢到处都是,您这时候发呆很危险!”   流矢这东西可不长眼睛。曾经就有自己的同袍射箭时不小心手一滑,把自己人射死了的故事。而这些可不仅仅是故事,那穿梭在战场上的箭,很可能射中敌人,一不留神说不定也射中了自己人。   “我没发呆……算了,和你们这些家奴说不清楚。”若干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渴望起来。   家奴算什么,若是得到了那样一个同火!   不,若是得到了那样一个部下……   箭术了得,近战亦可,不抢功劳,也不出风头!   若干人神情狂热。   他一定要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要把他招揽到麾下,最不济也要成为朋友。   男人嘛,想要的无非就是宝马美人,金银财宝,或者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就算花木兰再没有进取心,也会想让家里人过的舒坦点吧?   这样一个人才,却没有几个人发现他好用的地方,岂不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吗?   现在,将遇良才,他又慧眼识珠,就看……   ——他身在中军的大哥能不能赞助一点了。      “花木兰……”若干人自从注意到花木兰的骁勇后就经常往十九队的百人队里跑,四处围追堵截花木兰。   花木兰也不知道这个没落氏族家的少爷为什么一天到晚缠着自己,若说他要招揽吧,这态度与其说是招揽手下,不如充满着一种“我很欣赏你你来跪舔我吧求你跪舔我吧”的诡异气息。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无意效忠任何人、任何家族。我花家不做家奴已经很久了,我为何好生生军户不做,去做你的家将?”花木兰被若干人的紧迫逼人逼的也很反感,脱口而出道:   “你军功甚至还没有我高!”   她早就一转了,离二转也不远。可这位少爷,连斩敌十人的一转都没有,倒是他那四个家奴个个都杀敌不少。   这样的窝囊废,真的适合来军中吗?   “军功这种事,不能光看杀敌数量。”若干人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我不会把我的脑子费在这种砍瓜切菜一样的杀人上。我是一个将才,将才你懂吗?排兵布阵、用兵如神,那才是我的追求……”   若干人的脸上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而你,就是我那阵法的关键人物……”   “四个人的阵法?”花木兰叹了口气。   她怎么就被个疯子缠上了呢?   “呃……现在我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以后会有更多人的。你看,我虽然只有四个人,可是每战必胜,这岂不是表明我很厉害吗?我说……”   “躲在家奴的身后摇旗呐喊也叫厉害?”花木兰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就算是最胆小的将士,也是要直面敌人的啊。”   “花木兰,你不能瞧不起指挥之人!我虽然没有那么武勇,可是我真的很会指挥,喂!你别走啊喂!不能追随我,和我同火总行吧?我说真的!花木兰你别跑啊!”   若干人拔脚就追,无奈花木兰已经怕紧了他,也跑的飞快,没一下子就没有了影子。   “我……哈……我……”若干人累的半死,喉咙像是火烧一般的疼痛。“这人怎么练跑都比别人跑的快……”   他有些沮丧的望着花木兰离开的方向。   “我真的很会指挥的。”   .   “人一,守好后面,人二人三,左右翼。人四你护好我,你是短刀,不能远攻,若一旦被打下马去,立刻退回人二人三的范围。”   若干人看着前方的黄烟滚滚,腿肚子也有些打颤。他在军中数月,从来还没有遇见过和柔然人硬碰硬的时候。   这些胆小鬼从来不会和人硬碰硬。   除非他们发现自己人数大大的多于别人。   想到这里,若干人脑仁子都发疼。他就算再怎么会指挥家奴,那也只有五人。他骑着马,朝着身后几个火伴奔去,径直插到他们之中,快速地说道:   “对面来人不少……”   “眼睛没瞎的都看到了。”一个火伴没好气地说,“你不该躲在家奴身后发抖吗?跑到我们这群穷酸之中干嘛?”   “黄烟尘头直上,这说明他们并不是长途奔袭而来,否则他们的马匹和身上应该布满灰尘,烟尘四散才是。现在这种情况,一定是柔然人在附近早有埋伏,我们正好倒霉先踩了他们的埋伏圈,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应该先撤退以等援军才是。”   若干人假装听不到他的讽刺,态度极为认真的说着。   “得了吧,上次你说蠕蠕身上并无负重,应该是想抢一把就跑,追击无碍,结果呢?那支蠕蠕个个悍不畏死,根本就和普通的蠕蠕人不一样,搞得老子兄弟几个差点交代在那里!”   “所以那次我才说领头的蠕蠕一定不是普通人,应该拼命把他抓住带回去审问才是啊!胆小怕死的蠕蠕突然为了保护头目而拼命,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少来,我们十个人对几十个蠕蠕,还都是拼命的蠕蠕,谁知道抓到了是什么人,我们又要死几个?到手的军功才是真的,那些都是虚的!”   火长一说到上次就吹鼻子瞪眼。   “这次真的不太对劲。要不我们去和后面的部队通知一声,让他们火速来援?”若干人心中不安的摸着马的耳朵。战马的耳朵不住转动,动物的预感往往大于人类,它们也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不对了。   “你是谁,我又是谁?你要撤就自己撤,老子是火长,要下令全火擅自跑掉,百夫长和副将第一个砍了老子。”那火长对他的结论嗤之以鼻。“你就是心太多,不过是个普通的卒子,一天到晚操着将军的心。副将命我们在此地拦截劫掠牧民的蠕蠕人,你听命就是。”   若干人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控马就走。   他能听到背后同火嘲笑他的声音、嗤之以鼻的声音、以及各种对蠕蠕人卑劣胆小无脑的蔑视。   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象的从军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他要证明他们都错了!   “人一人二人三四,跟我离队。”   若干人看了看前后左右五六百人的队伍,再看了看远处的尘头,将牙一咬。   他家虽然没落了,草原上养着上千匹马还是有的。上千匹战马奔跑而起时的尘头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根本就不是以图掳掠边民而偷偷摸摸南下的样子。   斥侯还没有回来,火长也不肯信他的话,他劝不得别人,却不能把自己也交代在这里了。   他要回后方去,自己去找援军!   若是找不到援军,他就去找副将、找主将,找其他人!   “主人,今日点兵下的命令是守住黑山口……”人四看了眼若干人,发现他脸色难看的很,渐渐收住了声。   “黑山口守不住的。”若干人一夹马肚。   “至少这里几百人守不住!”    ☆、第四个伙伴(二)   “火长,若干人掉头回去了。”同火的火伴有些不安。“你说若干人说的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也要当假的。   这时候动摇军心,他们这一火都要被杀一儆百!   “就他那个傻子,在家里被人伺候惯了,懂什么打仗?”火长夫蒙“嗤”了一声。   “副将叫我们守住这个关口,就算来的敌人多,我们也只能战至最后一刻。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命。”   夫蒙看的开,也不如若干人想的多,所以反倒能安心等着柔然人来。   他也没有阻止若干人乱跑,若是真是他说的那种情况,他们这些小兵回去请救兵一点用都没有。反正他再怎么也是个贵人,说不定真能请来救兵呢?   希望他猜的情况不要出现吧。   .   若干人没命的赶马,朝着军营的方向奔去。他不觉得自己的猜测是错的,柔然人沿着黑山一线往南劫掠,难道就没想过可能会有人拦截?   听说柔然如今的王子吴提甚是狡猾,说不定就是他定下的计策。   若干人的马奔的极快,他父亲只是送他去军中谋前程,却不是送他去战场送死的,所以马是宝马,甲是宝甲,武器也不是凡兵,不过是片刻之后,就碰到了一支回营的部队。   “报!有敌情!”   若干人声音叫的响亮,穿着又不俗,身后还跟着四个彪悍的随从,没一会儿那支队伍就驻马不前,听他说明原委。   “你说前面有埋伏?”那主将蹙了蹙眉头。“你可看到有多少人?”   “末将来时,柔然人的部队还有一段距离,是以……”   “你都没看到多少人,怎么知道会有大军埋伏?”   主将脸色难看。   “难不成会未卜先知不成?”   “不是,那远处尘烟之上……”   若干人将自己的见闻和担忧说了一遍。“是以标下觉得,即使那不是埋伏,人数也不少,还望将军去前方看一看,若真有敌人,也好多得些军功,若不是敌人,无非也就是白跑一趟……”   “你小子真有意思。”主将扫了一眼他的衣甲,“姓甚名谁?”   “标下若干人,三十六部若干国之后。”他沉声又催,“将军,不能再拖了!”   “若干人,你可知若有军令在身的部队,其他部队不得干涉?若是我去了,你那军的将军以为我是抢军功去的,同僚之间日后就不要相处了。这时候又不是酣战求援,我去了就是去救急的。只凭你的猜测……”   那主将也知道若干家的来历,听说中军有一勇士如今真出名,也是姓若干,怕是和这家伙一族。   只是那个进了中军,这个进了右军;   那个红的他都有所耳闻,这个听都没有听过……   是什么样的货色,不用想也知道。   什么猜测之类,怕也是揣测,当不得真。这小子想军功,却要拉他们做垫背的,不好不好。   所以那主将好言和若干人解释一回后,又率军回去了。   “我艹&#&%……%#%!”   若干人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见死不救,什么人!”   “主人,现在怎么办?”   人一人二傻了眼。   在这里耽误这么久时间,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   若干人第一次感觉到一人之力的渺小。他甚至连火长都不是,也不是什么著族大姓,连说话都不会有人听。   他还想借这次机会建功立业,成为英雄呢!   “走,回去一个个找!”若干人赤着眼,“找到能求援的队伍为止!”      若干人在回程的路上遇见了不少追击黑山一线柔然骑兵的队伍,但愿意和他一起回去救人的,几乎没有。   有一个副将愿意回去看看,但也只是派了斥侯,若真有柔然人埋伏,那几个斥侯也只能看看热闹。   这样的结果让若干人失望至极,他一路受了不少白眼,又以为军中听到有人遇险一定会立刻救援,却没想到大家对“军令”如此惧怕,居然会因为担心违抗军令而见死不救。   渐渐的,他都要靠近大营了,终于看到了一支部队。   旗色青绿,这是护军的旗号。   “护军……”   若干人升起一丝希望。   “我们去那边看看!”   护军的主将正是王将军。他在听到若干人的来意后,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就在若干人一颗心沉了下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王将军又开口:“全军调头!去黑山口!”   ……   若干人惊讶的张开了口。   “这位若干兄弟……”王将军的笑容此时是那么的让人心中一暖,“我们要急行军了,还请你在前方引路。”   “是!”   若干人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他一擦眼泪,有些尴尬地又应了一声。   “是,标下这就去!”   王将军去了,但来的太晚。   正如若干人所说的,看守黑山口沿线的右军将士遇见了柔然从这边突袭的队伍,他们相约在这里汇合,然后再一举绕过黑山口前往东南方向的敕勒川,去劫掠牧民。   这一支队伍原本是想以逸待劳,结果却正好挡了柔然主军南下的队伍,被碾压了过去。   等王将军赶到的时候,若干人的队伍已经全军覆没。   柔然人根本不会留下活口。   敕勒川四处都可以离散,柔然人擅长化整为零和化零为整的作战,一旦突破黑山头,在茫茫草原这种没有参照物的地方,几乎就是抓不到踪影了。   若干人知道自己可能来晚了一点,却不知道只是这半天不到的功夫,整个黑山口片草不存。   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根本就没有人的惨叫声,连马嘶声都没有。柔然人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   许多鲜卑勇士被扒的连亵裤都没有留下,因为很多人有把值钱东西缝在亵裤里的习惯。许多尸体像是被扒光了皮的羊一样光溜溜的丢在那儿,该感谢这些柔然人没有砍掉他们的头颅计算军功吗?   他们大概是想大干一场,多抢些东西吧?   妈的!他们是觉得砍掉这些人的脑袋既费时间又占地方?   他该直接去找王将军的护军的!   他该直接去找王将军的!   啊啊啊啊!   他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啊啊啊啊啊啊!”   若干人捂着胸口跌下马来。      花木兰的日子过的还是那么惨淡。每天饿着肚子到处找东西吃,有时候旧日同火要出战,她就不好意思去找他们接济。   打仗太消耗体力。原来她在家中不过一碗饭的食量,到了军中也成了两三碗。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有连续吃四五个胡饼的时候。要知道胡饼比人脸还大,就算是每次酣战后吃那么多,也算是骇人听闻了。   所以她经常早上起来浑浑噩噩的,全靠喝凉水顶住。白天操练又多,她连走路脚步都是软的。现在的同火大概也有看不下去的,偶尔会偷偷塞点东西给她,让她不要记恨现在的火长和他们,但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饿极了的时候看别人吃东西,甚至有不管什么军规戒律强抢了别人东西吃的念头。   她大概理解那些大灾之年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口吃的去造反、去做一些可怕的事情了。人要真饿到一定地步,真的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有些想要去找那傻帽的冲动。   ‘管他是不是想招揽她,先混点吃的吃饱肚子再说。最多在战场上多照顾他一点就是了。’   ‘反正他又说了只是想让她当他同火,若他真有本事把我要去,我也没法子阻止,是吧?’   ‘不行不行,那是骗人家东西。花木兰,一点点饿就让你这么卑鄙了吗?你不是想好了,堂堂正正参加大比,然后离开这个破地方吗?’   花木兰在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挣扎后,终于还是一边喝着凉水,一边抵住了自己可耻的想法。   她本来就没有要“投效”那个人的想法,何必要骗人呢?   当夜。   “我说木兰,你两天没吃了怎么没找我们呢!”杀鬼和胡力浑今日也参加了出战,回来后就来找花木兰。   听说他又喝了一天的水,两个同伴都是又气又惊。   “妈的!老子找堆人晚上偷偷把你那火长套被子揍死算了!后天轮到你们队去敕勒川巡边吧?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呢?我说你别给莫怀尔家寄东西了,把那些东西换吃的吧,别管会不会贱换了,填饱肚子活下去才是正经啊!”   杀鬼脾气要比胡力浑、死去的莫怀尔都烈的多,气的满嘴污言秽语。   “实在要熬不下去,我会的。”花木兰可怜巴巴地看着两个同火,“你们一块饼子都没留吗?”   两人摇了摇头,脸上全是不甘心的表情。   “今天急行军一天,没有开火,全部都在路上吃的。我们下午才回来,北面出大事了,拉了我们巡了一天。”   “咦?”   “你还不知道?”   “太饿了,不用动的时候就躺在帐子里省力气了,没出去听什么消息。”花木兰也无辜的很。   “右军被灭了五个百人队,死了四百多人。柔然人从黑山口突围进入敕勒川了,现在踪迹不明。死的是苟将军的部队,听说倒霉正碰到柔然人在那里会合,一个照面……”   他叹了口气,“听说柔然人连马都拿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军中最怕的就是物资全部被掠走。这些柔然人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能长途奔袭,又多得这么多马,不停换乘之下,想要追击更难了。   “苟将军……”   花木兰听着觉得耳熟。   “所以你不用再被那个小子烦了。就是若干家那个傻子少爷,一天到晚追着你跑的那个……”杀鬼抿了抿唇。“那人就是苟将军麾下的。今年多大?好像刚刚十八吧?”   花木兰的心里突然一闷。   大魏对柔然的战斗胜多败少,就算败,大多也是五千对五百这种悬殊的战斗。有人计算过,一个大魏的普通兵卒大概能单打独斗三个柔然人,若是两个,就能把那三个全部留下。   五百人的伤亡数量,已经算是损失惨重了。   在不认识这个人之前,听到苟将军麾下死了五个百人队,她大概会非常惋惜,然后升起对柔然人的厌恶和仇恨之心,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作为军户,几乎人人都有“马革裹尸还”的觉悟。阿单火长、莫怀尔,还有许多她叫的上名字却不太熟悉的袍泽,都一个一个离开了她。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越发的觉得“活下去”是有多么的困难。   一个人再武勇有什么用?万箭穿心还是得死。   盔甲再坚固又又什么用?乱马踏过还是肉泥。   刀枪再利,也有砍得发卷的一天。   就算带着家奴,一旦身为肉盾的家奴战死,离死也会是不远。   在战场上生存,除了能力够强、袍泽厉害,运气好也占了大多数。   只是一个人好运气能一直好下去吗?   她想到自己一开始遇到的火长阿单卓,再想想这个小肚鸡肠到饭都不给她吃,还故意排挤自己的火长……   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下去的。   要“活下去”,只能自己争了。   花木兰忧愁的捂着肚子。   可是饿着肚子,到底怎么争呢?      “咦?咦?……”   花木兰看了看天。   青天白日啊!   她怎么活见鬼了?   花木兰揉了揉眼睛,看着浑身毫发无伤,连油头都没有变过的若干人,忍不住叫出声来:   “你你你……”   你没死?   若干人抱着自己所有的东西,一下子将它们全部丢到了花木兰的面前。   粮食袋子落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装着金银器皿的袋子倾倒开来,发出咕噜噜滚地的清脆声音。好多本汉字记载的兵书和其他什么书籍散落开来,哗啦啦乱响,让刚刚练完箭还站在校场中的花木兰吃了一惊。   “若干人,我听说你的队伍全军覆没……”花木兰眼神复杂的看着若干人。   他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是!”若干人将牙咬的嘎啦啦作响。“所以我要报仇!”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堆东西。   “我从家里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若是你要我的宝甲和寒月戟,也可以拿去。”   他单膝跪倒在地。   “花木兰,我真的很需要你的本事。听说你过几日要和同火去巡视敕勒川,请你带上我!”   他将头低下去。   “我要去敕勒川,找出那些畜生的踪迹!”   “我不懂,我再怎么厉害,也只有一人。我的同火不可能帮我,更不可能脱队。我们这些天虽然做的是斥侯的活儿,但是……”   “你可以的!你箭术那么强,目力一定也很厉害吧?我还有四个家奴,我们五个人只是去查找蛛丝马迹,一定可以的!我的同火全部死了,我……我根本找不到人保护我,可恶,我的本事要是再强一点……”   若干人是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力量弱小所带来的难堪。   就算他想去找那些柔然人,可连自己去都不敢!   他活着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是我……”   花木兰喃喃出声。   她看起来难道是一副“好人”样吗?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   若干人将双拳捏的紧紧的,吼出自己对花木兰的欣赏。   “我就看上你了!”      小剧场:   若干人:“我就看上你了!   王将军:我也看上了啊。   突贵将军:我也看上了啊。   刻薄火长的头:我也看上了啊。   素和君:我也看上了啊……楼下排队!   众人:……    ☆、第四个伙伴(三)   花木兰和若干人一样,都是伙伴中不受欢迎的那种。所谓的“巡查”任务,其实就是不同的小队分散开来四处查找柔然人的踪影,这个任务每天都有营中的人在做,几乎是交替进行。   原本若干人的队伍也是做这个任务的,但如今他的队伍全军覆没,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派他一个人单独出营,可是他要跟着其他队伍一起出列,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毕竟他的经历实在太惨烈了,他急着想要找出那群人的行踪也是正常。   花木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若干人一起出来,明明她什么东西都没收他的,而且还把他赶了回去。   可是每天早晨起床帐外都坐着一个蜷缩在那里的人影实在是太惊悚了,尤其这个人一天到晚跟着你,连你如厕都不放过的时候。   花木兰恰恰是个不能让人看到如厕的人……   敕勒川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座黑山下最有名的草原,被称作北方的明珠。黑山大营里的牛羊等肉食都来自这个草原放牧所得,敕勒川也住着不少从柔然叛逃投奔北魏、以及迁徙在这里专门负责提供黑山大营衣食住行的牧民,可以说,敕勒川就是黑山大营的“后勤部”,其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   黑山便是阴山,因大魏经常与北面柔然等少数民族征战,烽烟不绝,阴山便被许多鲜卑人叫成了“黑山”,可对于北方诸胡来说,阴山却是他们经常的叫法。   所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便是敕勒川的美景。   可如今花木兰一点都不觉得这景色美。   “我们已经在这里绕了好几个圈子了……”花木兰有些怀疑的看着正在前方引路的若干人。“你……是不是……”   “迷路了?”   若干人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这里一点参照物都没有,我确实没找到路。”   “敕勒川上,哪里有路……”花木兰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算了,我带路吧,至少我能保证我们不走重复的路。”   若干人乖乖的停下马,与四个家奴一起跟在了花木兰的身后,开始往敕勒川的腹地而去。   “为什么你能认得路?我以前都没发现一旦进入敕勒川,会这么让人眼晕。前后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草都长的大小高低一致,太阳还在正中,连方向都无法辨认……”   若干人生怕花木兰瞧不起自己路痴,想尽办法解释自己路痴的缘由。   “听风,看草叶摇动的位置……”花木兰想了想,觉得这说法有些过于玄妙了。“对于我们鲜卑人来说,在草原上辨别方向就如同鱼儿在水里找食物那么的容易。你既然是若干家的人,应该也生活在草原上,怎么连路都不会走呢?”   “我小时候自己看书的时候多些。虽然也放过羊,可走的都不远。我家附近的草场有专人巡视,根本不会迷路。到了黑山,处处都跟着火长他们行动……”   若干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不可闻。“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帮我吗?可笑我还觉得自己带着四个家奴,是我一直在保护帮助着他们……”   “没战事也没操练的时候,多骑着马在草原里走走吧。等你和草原接触的多了,就会发现草原的秘密。那些风,那些草叶的歌唱,那些鸟儿的盘旋。它们都能告诉你方向在哪儿。”花木兰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马儿的脚步。   “前面好像有新鲜的马粪。”   若干人听完了花木兰的话,立刻跳下马来,去前方查探。   马和许多的动物不太一样,马经常是边跑边拉的,所以如果是大队骑兵出战,就很难掩饰他们的行踪,总不能在马屁股后面兜个袋子,一路就接这些东西吧?   若干人用靴尖踢了踢几堆马粪,忍住嫌恶查看了一下,兴奋地站起身来:   “是蠕蠕人的马,我们的马都一直有喂豆料,但蠕蠕人的马还是以草料为主。这些马粪有的有豆料有的没有,一定是柔然人抢了我们的战马,让它们和自己的战马混在一起走的。马吃豆子不会很快消化,再过几天,这些豆料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方向既然对,我们就回去吧。”花木兰闻言也露出了放松的神情,“既然找到了方向,做个记号,回营让斥侯们过来沿路查看。我们只是普通的兵卒,这种查探敌情的活儿,应该让专门做这些事的人来。”   “马粪既然在这里,一路按着马儿的方向追就是了!一来一回,时间一下子就浪费掉了。”若干人恨声道:“他们来找牧民的麻烦,那一定就是化整为零的,牧民分散各方居住,若他们一群人一起行动,抢不到多少东西。既然是这样,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找到敕勒川里的牧民,和他们说清情况,大家一起杀了那伙儿蠕蠕人就是。”   “你说什么?”花木兰惊得险些握不住马缰。“你说找牧民干什么?和蠕蠕人作战是我们的天职,你岂能让牧民自己去对抗蠕蠕人?”   这小子是疯了吗?哪个牧民会跟着他这么胡来?   “花木兰,我问你,你祖上是军户吗?”   “不,我祖上是贺赖家族的家奴。”   “家奴是什么?”   “闲时牧民,战时跟随主人征战……”   “这不就对了!”若干人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我大魏人人可上马,成年便会控弦。草原上生活的牧民,有哪个不会骑射之术的?这群蠕蠕四处劫掠,与其等到黑山大营里的人来替他们报仇,不如让他们自己先团结起来,保护自己的牛羊牲畜。”   敕勒川的牧民除了一部分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迁徙而来,有些人的身份就是当年战败的各国胡人之后,也有杂胡和军户、甚至还有部落主的部民。这些人战斗力不弱,只是散落而居,根本就不可能聚集在一起。敕勒川何其大,如果人都聚集在一起,那一块的草场很快就被啃秃了。   “你真是胆大包天……”花木兰喃喃道:“你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花木兰,我如今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见和我一起出营的那四百多人。他们相信副将的命令,齐齐守在黑山口,即使知道对面烟尘太大情况不对,也不肯后退一步……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若干人的声音哽咽着:“我回去求援的举动,实在太愚蠢了。我当初就应该带着我的家奴去前面打探清楚敌情,然后建议副将撤退的。我为什么会自负能搬来救兵呢?就因为我是若干家的子孙?还是因为我的几个家奴?”   “不……没有人看中你这个。他们要的是军情,是军功,是唾手可及的人情回报。我只不过是一个一转都没有的小卒子,我居然觉得自己能搬来救兵……”   他一回忆起自己走投无路的拼命求着别人的那个场景,就有无法喘过气来的冲动。他虽然知道大魏一切以军功为重,却不知道为了军功的归属,人和人之间已经扭曲成了这个样子。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魏,究竟是用多少这样牺牲的先锋部队换来的名声?   “这一次,我不会回去求援的。”他跨上马,重新握住鞍绳。“我不会回去。如果再这样重复一次当初的错误,这些牧民就要死的和我的那些火伴一般,只能等来打扫战场的队伍。”   “花木兰,请助我一臂之力吧。我去说服那些牧民,你来替我带领这些牧人。这一次,我是元帅,你是将军,那些牧民就是我们的士卒……”   他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以往许多次恳求她时的表情。   “我很会指挥,真的。即使对方只是柔弱的羊羔……”   ‘其实我也只指挥过羊羔。’   ‘可是我看过很多兵书。《孙子兵法》、《战略》、甚至是《便宜十六策》,我从小就在研读。’   哪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我也想堂堂正正的用自己的力量击退柔然人,替火长他们报仇。   我没有卓绝的武艺,过人的本能,可是我是若干洞的子孙,我绝不是庸人!   若干人的胸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火焰烧的如此凶猛,几乎要撩穿他的心肺,向外喷薄而出。   “请帮帮我!”   若干人在马上低下头去,双手掌心向上摊开,行了个鲜卑人的大礼。   花木兰没有立刻回复若干人,而是抬头望向了天。   她想到了自己暗暗决定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本事之后,干的最鲁莽的那一件事:   ——劝说突贵回军救王将军的队伍。   无论她说的多好听,和突贵的解释多么的站得住跟脚,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救阿单志奇而已。   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认识的人交付私心。也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做出各种美化和诠释,试图让它变得合理且容易打动人心。   若干人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当时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突贵的时候,不也是这些说法,不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兵,一个没落家族的后人,居然说自己很会指挥,即使被指挥的对象弱的像是羊羔……   这其中的说服力,和“我虽然没有见过天底下最美的美女,但只要我见到了对方,她就会臣服与我”一般可笑。   她不该答应这可笑的请求的。   这若干人是傻子,还是个疯子不是吗?   答应陪他来探查敕勒川,她也已经跟着疯狂了一次了。   她可是要“活着回去”的人,怎么能自找危险?   花木兰在心里做出了决定,便收了收下巴,微微启齿道:“我……”   我不能……   若干人的双手依然保持着礼敬的姿势,他的肩膀因为肌肉的紧张和情绪的压抑正在微微的发抖。   他的四个家奴犹如无声的铜墙铁壁一般守卫在他的身后,仿佛他所指挥的道路即使是刀枪剑林,也依然会无怨无悔的踏出去。   ‘我不能的。’   ‘我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不能……”   那一次,她跪地苦求突贵时,是什么心情?   突贵的副将为她说话时,她那种感激是什么心情?   为了救人而进行的修饰,难道真的就是一种错误吗?   为了私心而进行的冒险,难道真的就是一种鲁莽吗?   她那时的绝望、挣扎、犹豫、期待,以及孤注一掷的虚张声势,都历历在目。   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啊,怎么能忘了呢?   “我不能不……”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去你的,花木兰,你一定是疯了!”   “我不能不帮你……”   她抬起头,像是自己也害怕自己后悔似得快速说道:   “若干人,按你想做的事情去干吧。”   .   可以看得出来,花木兰会这般轻易的同意了他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想法,就连若干人自己都觉得不敢置信。   所以他在和花木兰策马狂奔前往最近一处牧民聚集之地的时候,忍不住骑在马上大声吼问:   “花木兰,你为什么会愿意帮我?难不成你看出我这个人不是凡人,所以……”   “你想的太多了。”   花木兰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而已。”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而已。   想当初那满腔恐惧和无能为力的自己那般可怜。   这样的对话让若干人一噎,因为突然被打断了话头,冷风直直进入了他的肺部,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花木兰你嘴巴真毒……”   若干人满脸狼狈。“总觉得你一直对我不友好,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你就不能对我友好点吗?”   “温柔对你的处境毫无用处,若干人。”花木兰看着前方一片圆顶的毡房,再看到那满眼的清脆,忍不住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你需要的是战场的磨练。”   太好了。   这边的牧民没有事。      “你说要我们听从你的命令?还要派出牧民让其他地方的牧民往我们这边聚集?”此处牧区的长者露出好笑的神情。“敢问这位……呃,将军?”   “不敢。”若干人看了看自己的盔甲,确信是这套装备唬住了他,索性有些矜持的点了点头。“末将现在还不是将军,不过也快了。”   一旁的花木兰好笑的摇了摇头。   这家伙真敢吹!   “那么,这位……未来的将军。如果我们牧民要自己举弓拿剑,那还要养你们这些将士做什么?”长者脸上的皱纹收的更紧了,看起来有一种冷漠的抗拒,“我们这些人为你们放羊、纺线、制衣……”   “也是为你们自己放羊、纺线、制衣!”若干人挺起了胸膛,竭力想象着他父亲平日里和部民说话的样子如法炮制:“保护你们是我们的义务,但如今时间来不及了。”   “就在两天前,蠕蠕踏破了黑山口的关隘。五百将士誓死守住那道关口,只为了不让蠕蠕人南下骚扰你们。我们赶到时,只剩下赤身露体的尸首!”   他提高了声音,瞪视着那位态度倨傲的长者:“你觉得你的部民可抵得上能征善战的黑山将士?这其中随便一个火长,都可以对付五六个强壮的部民。”   那长者的嘴蠕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若干人心中得意的兴奋了起来。   他父亲就算只是个一千多部落民的小领主,那也不是这样的牧民能想象的。   “现在我们发现了蠕蠕人的踪迹,他们的马粪散布整个草原,随时都可能在夜晚发起袭击。我实话告诉你,我如果现在和我的同袍回去报讯,黑山大营接下来一个月就会考虑的是‘如何替你们报仇’,‘如何安置你们留下的寡妇和子女’这样的问题。没有时间了……”   他看着目光已经颓丧了起来的长者,铿锵有力地说道:   “要么集合起来自救,要么等着我们回去报讯给你们报仇,你们自己选!”   “……”   那老者缩了缩脖子,终于低下了他因为岁月的积累而变得越发坚硬的脖子。   “这位大人,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   到底该怎么选,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   虽然花木兰和若干人都知道那长者不是因为若干人的几句话就动作起来的,但这样顺利的开端还是让若干人兴奋了起来。   “我刚才的表现如何?”若干人微微颤抖着和花木兰走出了帐篷,因为兴奋和紧张,他难以控制紧张的肌肉,即使声音很小,但花木兰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安和疑虑。   “如果你现在不要再抖了,就很完美了。”花木兰看了看若干人的铠甲。“你那身行头确实很唬人。若是没有来过军营的我,若你穿着这身,再带着四个壮的如同熊罴一样的家奴去怀朔,我也会以为你是哪里的年轻将军。”   “这里的牧民愿意在附近挖陷阱、也愿意接纳从其他地方移动过来的帐篷车,但是这样就能阻止蠕蠕人抢夺他们的牛羊、烧毁他们的帐篷吗?”   “我不知道。”若干人继续一边抖着一边说话,看样子他很难短时间内从这种如同筛麦粉一般的状态里走出来了。   “但只要这里的牧民四散出去报讯,大家都有了防备之心,蠕蠕人的神出鬼没也就没那么容易了。敕勒川这么大,蠕蠕人只能分散袭击,黑山头有我们的人把守,只要牧民都警惕起来,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分散作战的蠕蠕人不足畏惧。”   若干人舔了舔嘴唇。他刚才说了不少话。   “你忘了天可汗为什么叫他们‘蠕蠕’吗?”   花木兰一愣,回答道:   “因为他们性格卑劣、头脑愚蠢、只会以多欺少,所以天可汗嘲笑他们是不会思考只有贪心的虫子……”   “不要小看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人。汉人有个勇士,叫做‘楚霸王项羽’,他曾经为了激起手下士卒的士气而沉掉逃跑的船、砸破烧饭的锅,只留下三天的粮食,最后那战,他们险而又险的赢了。”   若干人看了看正在赶着牛羊往帐篷正中汇集的女人们,以及开始准备箭支和武器的那些壮丁。   “我们这些将士死了,还会有其他的同袍顶上,只要我们没有死绝,身后的家人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可他们不行,他们失不起。”   “敕勒川这么大,他们想要找到这些蠕蠕人,比蠕蠕人找到他们容易。”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吗?’   花木兰看着似乎一下子高大起来了的若干人,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人……   她怎么会小看呢?   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小剧场:   若干人:“总觉得你一直对我不友好,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陈节:(捂住前襟)能不丢我吗?对我温柔点?   盖吴:(捂住肋骨)求温柔点。   袁放:(捂住下体……)求粗暴点!   众人:滚!    ☆、第四个伙伴(四)   柔然人确实如若干人想象的化整为零在移动。   鲜卑人不是傻子,黑山口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进了敕勒川的消息肯定早就已经传了回去。这敕勒川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的斥侯,出现一支大部队,简直就像是在告诉别人“快来抓我”这般的显眼和愚蠢。   更何况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分享胜利的成果,而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共享。独率一军吃下一片牧区多好呢?为何要和许多人一起分享牛羊和马匹?   只要抢的满满的,悄悄从敕勒川的草原上偷溜出去就是,何苦要在这里和一群人招摇的激起魏人的反击?   半是为了私心,半是为了隐藏踪迹,这些柔然人分成数个小队,开始在敕勒川的草原上游弋。   柔然人的老家也是类似敕勒川的地方,但他们的条件更为艰苦。这让他们对于这种事情已成了家常便饭一般。富饶的草原几乎被最强大的汗国所占领,经常性骚扰大魏的是汗国里过的不怎么得意的那些国主,而强大的汗国只有在水草不丰的冬季才会不停的南下扰边。   柔然人是许多汗国合并而成的国家,内部自然也有许多纷争和派系。一听说要分散行动,这些柔然人立刻散了个没影,只有一些相处还算融洽的队伍合在一起,但也都各自打着各自的主意。   柔然人要是袭击百姓,大多在夜间发起攻击。在魏国甚至有传说,说这些柔然人是和狼杂交出来的动物,晚上都能看得清东西,所以才能在夜间自如的奔跑行军。   要知道草原的夜晚比白天的更难辨识方向,但这些人就似夜枭一般,总能找到正确的路径。   但这一夜,他们撞到了铁板。   赤达老汉居住的牧区是敕勒川里最富裕的牧区之一,他们牧区的人员成分很杂,有羯人、杂胡、高车人,也有鲜卑人和其他自己都不知道种族的混血。他们在这里休养生息,繁衍子孙,借由黑山的防御和草原天然的屏障作为立身的根本。   可只要这里有别人想要的东西,那些可恶的强盗总是会惦记这里,好在老天爷送来了大魏的将军和勇士,帮助他们抵御这些无耻的强盗和刽子手们。   “赤达老爹,真的有用吗?”躲在帐篷后面的年轻猎人有些畏缩的伸出头去。   帐篷里全部都灭了火,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他可没有那些“野狼”的本事,什么都看不见。   “那个将军怎么不见了?”   不会丢下他们跑了吧?   那他还让他们在帐群门口捆两个火把,吸引蠕蠕人的注意?   “他带着那四个家将,领着巴拉图牧区那边的牧人们去埋伏了。”赤达老汉搓了搓手。“这些蠕蠕到底来不来啊?总不能这一晚上就这么熬着啊。”   “不熬也要熬!”年轻猎人握紧了手中的弓。“哪怕熬几个晚上,几十个晚上,只要一想到有蠕蠕进了敕勒川,我就睡不着了。”   “谁说不是呢,哎,冬天快来了,这些畜生就……”赤达老汉突然顿了下。“什么声音?”   年轻人一下子趴倒在地上,仔细将耳朵俯在地上倾听。   “地在震动。”   他爬起身,像是兔子一样的挑起来窜出去。   “柔然人来了!”   “柔然人来了。”花木兰握着自己的长弓,站在帐篷离门口最近的地方,身后是一群脸上既紧张又兴奋的年轻人。   每个男儿到了战场都会热血沸腾,即使是她这个女人,在那种气氛中,有时候都会激动的不能自已。   但花木兰始终无法喜欢上沙场这种地方,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把沙场的那种惨烈用信件的方式送回家中,告诉自己的小弟,这里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战争有它惊人之美的那一面,这确实无法隐瞒,但也应该承认它丑的一面。在大魏和柔然战斗中最让她无法忍受的一种,便是在胜利过后立刻搜刮死者的财物,砍下敌人的头颅。   战争翌日,晨曦往往照着的都是赤身露体、死无全尸的躯体。   这些牧民们还没有接触过这样骇人的一幕,所以他们会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而激动。这里并不是战场,但因为有了交战的双方,也和战场没有了什么区别。   一千步。   那整队骑兵,长刀高举,不发出任何吼叫嘶鸣的疾奔而来,大地只是发出微微的一些震动,花木兰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动静。   就在这一刻,花木兰也产生了一些疑问。   让这些年轻人陷入这样的事情中,真的合适吗?   五百步。   那看不清的黑点已经渐渐出现了痕迹,就像是突然撕裂了夜空,从幕布一般的黑夜中冲出来的一堆骑士。   他们是如此自信,只要冲进这毫无防备的牧民帐篷里,就能如同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砍掉他们的头颅,抢走他们所有能够带走的东西。   毫无知觉的在睡梦中死去,和满是痛苦的挣扎而死,到底哪一种又更为慈悲?   花木兰从身后的箭袋里抽出了一支箭。   二百步。   柔然人那腥臭的气味似乎都已经能够穿入花木兰的鼻中。他们那面目狰狞又奸猾似鬼的心性早就让花木兰对他们深恶痛绝。一百五十步,她可以射中的范围,但她身后的这些年轻人,最善射的也不过是一百步而已。   她将箭头插进土里,脚下那充满牛粪羊粪的泥土里插了同样的好几支箭。   军营里作战熟练的老兵告诉她这么做,即使没被箭射死,回去也会痛苦挣扎而死,她以前找不到什么牛粪羊粪,如今这里却是便宜。   若干人的计策是否能够成功?还是仅仅是年轻人的纸上谈兵?   柔然人真的蠢到连那么长一条……   “啊啊啊!”   “什么鬼玩意!”   “吁!吁!停下!”   突然之间,所有的狰狞、所有的威势,都成了一种可笑的局面。   那一刹那间,惊天动地的事情正在他们的面前发生。   一条裂开的深沟在猝不及防时突然出现,张着大口,直悬在那些柔然人的马蹄下面。这些在白天看来粗糙的似乎一捅就破的陷阱,在夜晚发生了巨大的奇迹。   第二排撞到了第一排,第三排又撞到了前面的,那些马全部立了起来,向后倒,坐在了臀上。   马匹冲锋时的速度快的惊人,那产生的冲力可以直接撞碎帐篷的立柱,而此刻,这些冲力成为了他们倒霉的原因,马儿们四脚朝天往下滑,柔然人立刻被挤了下来,或摔得头破血流,或晕的不知方向。有些人掉进沟里被自己的马踩到了手脚。顿时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的响了起来。   居然这么简单。   这么简陋的陷阱,居然这么简单就让这么一群人倒在帐篷之外,怎么也爬不起身来。   到底是汉人的兵法和计策太狡猾,还是他们这些胡族真的蠢得只会硬生生砍来砍去?   如今,即使没有掉进沟里的那些骑士,现在也露出如同前面有萨满法师在施法一般的表情,惊疑不定的勒马停在原地,不敢再前进一步。   帐篷里的牧民们脸上露出了狂热的表情,男人们纷纷握紧了长弓和武器,女人们听到了动静,好奇的将头从帐篷的缝隙中伸了出来,然后被如同枯木般老朽的手掌拉了回去。   花木兰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混乱!   她将布满泥土污渍的羽箭架上自己的弓弦,拉到攻入瞄准自己能看到的最高大的身影,放开弦射了出去。   呜呜呜呜呜。   因为花木兰巨大的力气,那支箭发出了一阵破空之声。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一支箭从黑暗中射出来,只听得“啊”的一声,那最高大的声音应声而倒,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花木兰听见了很多声要刻意掩饰自己兴奋的情绪而发出的闷哼声。她笑了笑,一指前方。   “向前十步,对着自己鼻尖的方向,射!”   花木兰射出第一箭是为了测试风速和敌人的位置,如今已经进行了校准,立刻指挥身后的牧民开弓射箭。   牧民们兴奋的从各种掩护后面露出了身影,   悾悾悾悾悾悾。   哗啦啦啦!   弓弦被放开的“悾悾”声和箭支飞出去而发出的哗啦啦声不绝于耳,在柔然人乱成一团的情况下,这种散开来的乱射反倒比瞄准射击更容易射中敌人。   瞎猫遇见死耗子,只要数量够多,总能射中敌人。   实在是惨不忍睹,这些掉到坑里被摔得七晕八素,又被自己的马践踏的脑子都坏掉的柔然人们,很快又被从天而降的羽箭射的措手不及。一些没有中陷阱的柔然人见势不妙,立刻掉头就跑……   嗖嗖嗖嗖嗖!   一支支利箭从侧翼猛然间射了出来,那已经不是偷袭,而是一种由箭雨组成的风暴,一刹那之间,上百骑士掉下马去的已经到了五成,那箭雨来临的方向传出一声沉稳的号令:   “第一排弃弓,拿武器,第二排继续射!”   花木兰看了看身后的牧民,也拔出了武器。   “都拿起兵器!去给那些想要抢走你们一切的蠕蠕们一点颜色看看!”   “吼!”   “杀!”   “杀了他们!”   军队要士气正盛的时候,那溃败的敌人真是犹如江河解冻一般,瞬间就分崩离析。分裂、奔腾、倒塌、相互冲撞、弃马慌乱的逃窜,这是一种空前的溃散。   花木兰骑上自己的战马,举着自己的长枪在队伍最前方朝外冲锋而去。她的身后无论如何都是一群没有多少战争经验的牧民,嘴里喊着“杀”,也许有许多菜鸟根本连刀都砍不下去。   杀人是要有觉悟的。   而这种觉悟,不该让没有做好准备的人去承担。   她冲进那已经丢盔弃甲的陷阱沟旁,将还有反击能力的人一一消灭。这是她除了救阿单志奇那次以外,第一次这般放开手脚去杀人。   刺、戳、挑、震,很快,她的长枪就坏了,她弯下身子,只把脚踏在蹬上,俯下身子随意抄起一把武器,继续开始她的使命。   这是诡计,这是奇兵,这是一旦别人知晓了之后就不会奏效的出奇制胜。这不是堂堂正正,以实力压倒一切的无惧之战,只要逃走了一个柔然人,这些牧民下次挖出来的深坑就为难不住一个人。   杀人,是为了救人。   杀人,是为了以后少死几个人。   杀人,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让这些罪孽让她一人承担吧。   她身后那些不过是些最多宰羊烹牛的孩子!   “杀!”      一夜过后,尸横片野。   只凭附近三个帐篷群里两百多男人,他们留下了人数多于他们两倍的柔然骑兵。这些骑兵穿着皮甲或者其他甲胄,拿着明显饮过不少人血的武器,却就那么简单的栽到了那道深沟里,又被突然射出来的利箭打的措手不及。   那道甚至谈不上深坑的深渊中满布血肉,杀红了眼的若干人带领着许多牧民后来直接放马从那条沟里踩了过去。   没有了主人的战马孤零零的在战场上吃草,还有一些断了腿脚的躺在地上嘶鸣不已。   马是一辈子都不会躺下的动物,它躺下来的时候,要么是刚刚迎接了新生,要么就是即将等待死亡。   许多牧民可惜的看着已经被压烂了腿脚的战马,然后神情更加敬畏的看着牧民中唯独穿着军服的若干人和花木兰。   年长者对若干人露出的都是欣赏之情,这一切的布局可以说都是他一个人策划和指挥的,而年轻人则是对如同杀生降世一般的花木兰抱有敬畏的态度,甚至不敢再上前靠近她的身边。   花木兰自己也很疲累。她一旦进入“入武”的状态,整个身心都会为之战栗。她那种气势甚至会影响到别人,让人对她产生惧意。   只有这个时候,花木兰是最冷漠、也最不像活人的。   若干人看着那道可以称之为地狱的深沟,突然大声嚎叫了起来。   就如同终于找到了狼群的孤狼、饥饿许久后终于饱餐一顿的猛兽那般满足的嚎叫了起来。   那叫声吓醒了不少还在沉睡的婴儿,一时间,营地里婴儿的啼哭的声音、母亲哄孩子的声音、还有动物发出的叫声响了起来,让片刻前有些沉闷的寂静一下子变得有了生气。   在这样的声音映衬下,若干人不再嚎叫,而改为放声的大笑。   那笑声一声接一声,一声大似一声,痛快的让所有人都欢笑了起来。   花木兰听着那一声声婴儿的啼哭,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最后总是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难道不是一种上天的眷顾吗?   她抬起眼,望着前方可以称得上可怕的场景,在柔然人堆积成山的可怕场景里,她却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这是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出战。   这是她第一次,进行这种不用在死者战死后立刻砍去头颅、剥去衣甲的战斗。   这是她第一次,在日出后看的不是赤条条的无头骑士,而是完全能看得出是一个个称之为“人”的情景。   若干人在大笑过后,和所有参与了这次战斗的牧民们喊叫了起来。   “你们看到了,只要有与之一战的决心,和提早做好应对之法的智慧,即使是再厉害的蠕蠕人,也不能把你们当做畜生一般的屠戮!”   “我们来自黑山,但我们毕竟不可能永远留在你们身边,可是今晚经历过这一切的年轻人,你们都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战士。保护你们的家族,保护你们的牛羊,保护你们的牧区,将今晚的事情宣扬出去,将对付蠕蠕人、保护帐篷的办法告诉所有人!”   若干人歇斯底里地喊叫了起来:   “把那群蠕蠕们从敕勒川赶出去!”   “赶出去!”   “让这些只敢晚上偷袭的耗子们都死在耗子洞里!”   “杀杀杀!”   “饿死他们!累死他们!”   .   回程的路上。   “这么大的功劳不要了,不可惜吗?”   花木兰和若干人累的挺惨,可是必须要在正午之前赶到军营里去。   时间已经不多,他们只能尽快启程。   若干人告诉牧民们自己和花木兰来这里帮他们已经是违抗军令,希望他们不要说出他们的样貌和特征,若是真有人问起,就说是正好巡逻在这附近的不知名将军和士兵就是。   牧民们虽然感激他们的帮助,但更感激的是他们将蠕蠕可怕的妖魔形象从心中抹去。   今后他们的夜晚将变得无比安宁,再也不会活在各种恐惧里。   “有什么功劳呢?你说杀敌吗?那本来就是我们的活儿。”若干人摇了摇头。“我们脱离队伍出来私自行动,原本就犯了军规。就算我说是我指挥牧民们杀了几百蠕蠕人,谁会相信?我们知情不报,反倒自己跑来纠结一群牧民拦截蠕蠕人,要是我们的主将知道了……”   他皱了皱鼻子。   “我已经证明了我从汉人那学来的东西没错。有朝一日,我总会一飞冲天,真正的率领千军万马出战。”   若干人畅快地笑了起来。   “能够这样指挥一次战斗,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知道吗,我以前都是指挥小羊,然后给羊羔们下各种绊子。我想要给火长他们报仇,我也报了。”   “有什么仇比这种报的更为彻底呢?”   他伸出双臂,迎接草原上清晨的风:   “从此以后,整个北方草原的牧民都会成了他们的敌人!只要他们分散开来,集合在一起的牧民就会给他们迎头痛击,可是他们若要集合,草原上发现他们行踪的牧民就会和我们通风报信。”   “此一战,蠕蠕不再可怕,蠕蠕将会成为牧民们得到战马、铁器和奖赏的对象,除了黑山十万甲兵,他们又多出数万的敌人!”   他振臂一呼:   “哈哈哈哈!只要我一想到我干出了这样的事情,心中实在是痛快!”   “若干人……”   花木兰看着他有些癫狂的笑脸,忍不住出声赞叹。   “嗯?”   “你以后,也许真的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哈哈,你也是,像你这样的勇士,走的比我要容易的多。”   “不,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走的路也不一样。”   花木兰吸了口冷冽的空气。   “我觉得,你比我更了不起。”   “咦,你这样说的话……”   若干人腆着脸凑了上来。   “做我的人可好?” 小剧场:   做我的人可好?   花木兰(挽袖子):来,打一架在说。    ☆、第四个火伴(五)   花木兰和若干人回到了军营,却几乎没有引起别人的什么注意。没有多少人会关心两人离开军营后的行踪,彻夜巡逻回来的战士有时候会睡上一天,贸然打扰反倒是一种错误。   花木兰的同火还有可能好奇花木兰身上为何有那么重的血腥味,若干人回到的是空荡荡的帐篷,他静静的在帐篷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理会四个家奴担忧的神情,将自己埋进被褥中,准备睡个地老天荒。   “你身上怎么那么臭?遇见蠕蠕了?”   花木兰的火长状似无意地问了她一声。他甚至发现她出门带的刀枪都换了,只是花木兰大概刻意找了和她之前用的类似的,所以不熟悉的人看不真切。   花木兰也被自己身上铁锈一般的血腥味道恶心的不行,但她不想和自己讨厌的人啰嗦什么,一边随口丢下句“打点狼填饱肚子”,一边拿起自己的布巾就往外走。   只有这个时候,她分外的觉得身在军营里是非常糟糕透了。军营里洗澡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大部分人常年只是草草擦上一回,头发则是解开来用布巾随便擦两下就继续束起来,有时候离得近了,那味道几近让人作呕。   在军营里,要想知道一个人地位高不高,其实闻一闻就知道了。新兵营几乎是没什么条件沐浴的,也不给休沐的时间。到了正营,虽然有休沐的时间了,但是那时候你只想休息,根本不想从好远的地方提冷水回来,或者跑去更远的黑水河里沐浴。   能够经常洗澡的,大部分都是有亲兵的将军或者带着家奴、军奴之类的高门子弟。像花木兰这样即使洗不了澡也要擦一擦的,简直就是异类。   到了冬天,随处可见散着头发在阳光下互相抓虱子的兵卒们。花木兰刚刚到新兵营的时候,不得不一个人睡在最角落里,用布巾缠着头才敢入睡。   “花木兰,你又来喝冷水?”火灶营的灶兵见花木兰来,忍不住也有些唏嘘“你这样可不行,一直喝冷水填肚子,会生病的。就算以后吃的饱了,老了肚子也会落下毛病……”   他只是一个灶兵,管着水火之事,粮食却不归他管。同情归同情,他也不会因为同情就把自己的食物分给花木兰去吃。   灶兵本来食物就少。   “劳烦问一下,有没有热水?”花木兰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若没有热水,冷水也行。我要擦个身子。”   “灶上在烧,我分你一盆吧。还在后面?”灶兵说的是牲畜间。“今天没杀什么东西,你擦完了记得把水倒到地上冲下鸡粪,我有好几天没打理了。”   “嗯。我拿个桶。”花木兰从灶间的杂物房里搬出自己放在这里的木桶,将灶兵分给她的热水倒进桶里,又兑上冷水。   她单手提桶,另一只手拿着干净衣服和布巾,往火灶间后面的牲畜间而去。   灶间的火兵都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看着花木兰的背影,无论看多少回,都觉得这个人只做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兵实在是委屈。   他们要有这样的力气,也就不会只做个火头兵了。   .   牲畜间。   这里是她找到最合适沐浴的地方。火灶营经常屠宰动物,热水是常年都有的,牲畜间因为经常拔毛扒皮,没有什么人会进去。花木兰穿着脏鞋进屋子,再走到最里面屠夫们换衣的地方,把门一关,就可以隐蔽的清理自己。   当然,灶上的热水冷水、这小房间随意使用不是无偿的。花木兰闲着无事的时候,会来灶上帮着砍柴。这样的活计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力气活,这么长时间以来,还可以说得上是皆大欢喜。   她不知道这样憋屈的日子要过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自己女人的身份。今日里她是颇受排挤,所以才不引人注意,可是下次大比之后,她势必就要显露出自己的本事。到那个时候,同僚要一起邀请去洗澡、尿尿、更衣,她该怎么办呢?   越想越烦躁,花木兰胡乱擦了几下,又解开头发清洗了一番,莫名的委屈突如其来的就这么袭上了心头。   满地血污、又臭又恶心,屋子到处挂着杀猪宰羊时穿的脏衣,时刻还要担心那道门会被打开。   她就在这样的地方清理自己。   若是以后她能混到有自己的亲兵……   她把污水泼到地上。   ‘一定要找个乖巧听话又能干的。’   一定。      花木兰清理完自己,带着一堆脏衣服去清洗时,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   很多人都说要知道右营的各种秘闻异事,只要往各种军户、军奴和亲兵们清洗东西的地方扎堆就行了。花木兰是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不但是女人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原来男人也喜欢。   小到哪个人尿频尿急,大到某个人可能不举。今天是他家将军心情不好,明天是他的队长回帐傻笑,总而言之,花木兰只是参加了几次这种讨论,就被男人们各种荤素不忌的段子吓跑了。   但今天他们讨论的问题,让她不由得止住了脚步,没有离他们很远。   “苟将军那一队的人马,死的实在太惨了。”一个亲兵一边唠叨一边刷着靴子。“五百人几乎全军覆没,能活下来的这辈子也都毁了,只有一个人,听说临阵脱逃,活了下来。”   “这等懦夫!竟然抛下火伴逃跑?”   一个军户往地上啐了一口。   “叫什么名字?下次见一顿揍一顿!   “你可揍不到人家,人家自己有‘老子’。他家大人大概是知道他有多弱,出门还给他带了四个家奴,各个膀大腰圆,身材魁梧。你这样的,一个人上去,别说揍他一顿,就是连头发丝儿都摸不到。”   那亲兵笑话了他两句,“不过,那若干人好日子也到头了。那军里活下来的兵卒去告他临阵脱逃了。这罪要坐实了,重则斩立决,轻则从重捆打。听说这人在家中没吃过苦,从重捆打,和斩立决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样的人,该!就算打不赢,死也要死在一起。否则人人一看敌众我寡就跑,这仗还怎么打?”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你们觉得他是会被斩还是被打?”   “被打吧?不是说他是哪家贵人的少爷么?”   “得了吧,若干家你听过吗?我都没听过,三十六部里还有这姓?”   “这么年轻斩立决怪可惜的,应该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才是。”   “再给他机会也是跑。这样的软蛋,真给我们鲜卑男儿丢脸。与其留着他生一窝软蛋崽子,不如了结来才……哎呀!”   一阵大力袭来,说话这人直接掉到了水槽里。   “嘴巴这么脏,我给你洗一洗。”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的头直接按倒在水槽里。   这男人同火之人举拳就揍说话那人,却发现那人又提起掉到水槽的火伴,像是拎着布袋木偶一般用它来挡他的拳头。   这人怕误伤自己人,硬咬着牙换了个方向挥出拳头,重心不稳,也一下子掉进了水槽里。   出手的不是别人,真是花木兰。   她的洗衣盆和脏衣服就在脚边,头发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水。这样披头散发的样子实在太吓人,脸色也是铁青铁青的。   掉到水槽里的两个小兵在水槽里瑟瑟发抖,无奈军中是强者当道,这两人一交手就吃了亏,知道对方不好惹,只能放弃了报仇,哆哆嗦嗦地问:“兄弟哪个营的?何苦要为难我们。”   “正营十八队的。”花木兰无所谓的给自己现在队伍拉了仇恨,冷冷问他;“你说若干人怎么了?谁去告的状?”   “我怎么知道谁告的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若干人惹了祸,一回营就被抓了起来,刚才满军的人都看到了,你怎么好像没见到似的?”   花木兰没问到想要的答案,放下一个小兵的肩膀,默默地捡起盆,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和这些人在一起,她觉得窒息的都快死了。      若干人是被一群人强拽起来的。好在他回来的时候太困,是和衣睡的,否则被人这么从被子里拉出来,要是再没穿衣服,恐怕一阵风寒就冻死了。   虽然是秋末,但是黑山大营的夜晚比别处深冬还要冷些。   “你们带我去哪里?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可是若干氏族的少爷!你们居然敢捆我?我艹!人一人二,你们捆我的家奴干什么?”   若干人刚刚清醒时还有些懵,待见到自己的家奴被捆成粽子一下子完全清醒了,疯狂的扭动自己。   “你们这是同军相残!我要去刑辖官那里告你们!”   “省省力气吧。”一个面容冷峻的魏兵将一团东西塞到他的嘴里。“你才是被人告到刑辖官那里的人。我们是刑辖官的兵。”   什,什么……   他被人告了?   若干人一下子呆滞住,也顾不得嘴中被堵了什么,就这么被一群人拖了出去。   .   鲜卑人的军法简单又粗暴,若要简单说一下,那就是一大堆斩。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   以下省略无数条。   若干人被人告的,正是“诈军”一罪,逃避作战,是为逃兵,按律当斩。   “标下没逃!标下是看对面尘头滚滚,料想人数一定不少,敌众我寡,所以才调转方向,回去去搬救兵!”   若干人的脸色跟见了鬼没什么两样。“等标下搬了救兵过来,黑山口已经没剩多少活口……”   黑山口一战,虽然全军覆没,却也不是都战死了。也有被主将派回去求援的和出去打探的斥候没有死掉。   但这些回去后互相一问,都确定主将没有派出若干人回去请援军。   这一问,他们顿时怒不可遏,无论是不听约束造成的“构军”,还是捏造原因逃避作战的“诈军”,若干人都要被杀头。   没有人能够理解一夜之间突然同火全死,整只队伍没有了旗号的悲凉,这些幸存者们一边摩拳擦掌等待着为同袍报仇,一边觉得自己的存活是某种“羞耻”。这种愤怒夹杂着羞耻的心情让他们敌视一切非正常理由活下来的人。   此时的若干人,便是他们发泄的对象。   “苟将军根本就没派你去搬救兵!”一个少了半边耳朵的将士像是发疯一般地大吼大叫着:“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居然自作主张,抛弃同火!”   “我没有!”若干人面容僵硬:“五百人守不住那里的,我看烟尘就知道对面有多少人马。苟将军根本不会听我的,我只是想少浪费些时间……”   “说到底你就是怕了!我们这些当兵的,就算对面有千军万马又如何?将军有令,我们就听命令打仗。你根本就是个懦夫!”   “你太激动了。”刑辖官让人拉住了就差没有上去打若干人的那个将士,又问若干人:   “你说你去找救兵了,为何没人说见过你?只有王将军在靠近大营的地方碰到了你,既然你说你回去求救,自然应该有人去黑山口才是啊。”   “我有遇见过兀立将军、乙弗将军、大野将军还有一位姓叔孙的将军。”若干人刚才的脸只是僵硬而已,现在的脸孔却已经变得苍白了。   “我有遇见他们,还和他们跪地相求过。”   刑辖官叹了口气,心中已经知道了此人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果不其然,当刑辖官点召来这几个主将或者副将时,他们都认定自己没有见过若干人。   “老子什么时候见过你,还拒绝了你的求援?都是一个军的兄弟,老子为什么见死不救!”   兀立一马鞭挥了过去,啪地拍在若干人面前的地上。“你再给老子乱说,在将军斩你之前我就把你剐了你信不信!”   “这小子太狡猾了,也不知道在哪里打听到我们从那里走过,就血口喷人。”乙弗嗤笑了一声,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像你这样没有手令、又身份低微的小兵,根本都凑不到我的身边来。更别说向我求救了。”   “没见过。”大野言简意赅的回答了几位刑辖官,“没事我就走了。”   “为什么不肯承认!”年轻且理想主义的若干人快要发疯了。因为他发现他明明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只要别人不承认,就和没发生过一样。   “我虽然离开了,可是我离开的时候苟将军还没有下令出击,只是叫我们守着黑山头!我做的也是为了守住黑山头,我不是逃兵!”   “你这小子!还在花言巧语!”那缺耳朵的捏紧了拳头就往前冲,被几个同僚一把抱住。   “不要再说了。”   刑辖官怕他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打断了他继续质问的语句。   “为什么!为什么!”若干人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那几个让自己跪下膝盖的将军,在他们有些闪避的眼神中,若干人投以想要杀人的眼光。   “你们才是刽子手!你们是帮凶!黑山头的人原本不必死的!你们根本没有回去看过那个战场,你们就只管拎着那些蠕蠕人丢下来的破兵器烂盔甲,自我满足的撤回营里去而已!诈军的是你们……”   “是你们啊!!!”   呜啊啊啊啊!   他刚刚才证明了自己的才能,就要这么死去了吗?   为什么刑辖官不要他继续再说?!   是了,刑辖官不会为了他一个小兵去四处找人打听,更不会为了他得罪几位有官职的将军。   这几位主将或副将的异口同声,已经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什么若干家的少爷,根本就一文不值!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人在听。   这样的事实让若干人一下泄了气。   他突然觉得不想再说什么话了。   那几个刑辖官送走了几位将军,并没有想法继续盘问他们。   正如若干人所想的,对于右军的整军来说,什么若干家少爷的话,真的不值一提,也不值得为他问遍全军。   黑山口失利的结果必须有个口子来发泄出去,否则那股低迷就会一直盘旋在所有右军的头顶无法自拔。他们身为刑辖官,目的就是惩奸除恶,振奋士气,若是军中继续这样下去,他们就要面对越来越多的怀疑。   为什么出现了危险,没有多少人来救?   为什么没有派出斥候,而是直接让五支百人队直接守隘口?   为什么……   大魏已经胜利了太久,经不了这些疑问。和蠕蠕的大战就在眼前,这般动摇士气,只会乱了军心。   所以,若干人从调头去搬救兵的时候,是生是死都是一样了。   不,若他真死在黑山口,好歹还有个“牺牲将士”的名声,至少忠烈殉国,能得一个名声。   可是他要现在这般不名誉的死去,就算他是谁家的少爷,祖地里也都不会再有他的排位和坟地了。   刑辖官们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让良心不安的事情,但即使如此,每次遇见这样的事,他们还是会不敢去看被冤屈者的眼睛。   他们只能催眠自己“这人确实先走了”来说服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然后其中一个刑辖官指着若干人,对几个手下说道:   “把他关到刑营的木笼里。这几天给他吃好喝好,要是有人探视,不必拦他们。”为首的刑辖官尽自己所能的给他最后的优待,而若干人闭着眼睛,仿佛当自己已经死了。   “等三天后,校场……”   他顿了顿,望着上方说道:   “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花木兰得知若干人被抓到了刑营里去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自己曾经呆过的那个木笼。   鲜卑人处罚犯了军法的人,喜欢当众羞辱。有的在三九天被扒光衣服,赤条条的塞在木笼里,便溺都在身上;有的被吊在旗杆上,谓之曰“人旗”;还有当着新兵的面被鞭刑,直到满地翻滚,痛不欲生……   花木兰十分庆幸自己当年得了王副将说情,即使用箭吓唬的突贵将军魂不守舍,蔑视上官到那种地步,也没有被剥了衣服示众什么的,只是蜷缩在木笼里伸展不开,饿着肚子被风吹日晒了几天而已。   还有没事就来陪着她说话的同火们,以及偷偷做了猪油胡饼给她吃的火长阿单志奇。   犯过错就要接受惩罚,这并不可怕,每个人都有接受惩罚的时候,有谁能不犯错呢?   可是……   被这样对待,就有些过分了。   “住手!”花木兰冲上前去,一脚踹开正在做出侮辱动作的某人,而那个正在对着若干人浇尿的小兵一时无法防备花木兰的袭击,直接坐在了地上,露出那恶心人的东西。   花木兰在军中已经见过不少次这个,最初的羞耻已经变成了一种麻木的无力,但即使如此,她也很少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人有就这么把它拿出来,作为一种侮辱人的工具。   这让她出奇的愤怒。   “你搞什么!有病吗?”那人撑着地面爬了起来,也不急先收回“工具”,反倒瞪着眼睛看着花木兰嗤笑了起来:   “哟,逃兵配懦夫,还真是合适的很。怎么?火长不给你饭吃,你想让他没死之前把那些家当给你?”   这人也听说过若干人曾经拿粮食“引诱”花木兰跟着他们混的事情,所以一说起话来夹枪带棒,他身后的众人都笑了出声。   “哈哈哈,那不可能,罪人的东西都是要充公的,你是痴心妄想!”   “不会这若干人细皮嫩肉,花木兰看上他了吧?我们鲜卑人可不好这一……”   嘣!   花木兰紧闭着嘴巴,以惊人的气势挥舞出拳头!   刑营里一根木柱应声而倒,上面挂着的绳索和各种捆绑的绳子一下子掉了下来,有的套住了他们的脖子,有的缠住了他们的手脚。   木柱倒下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刑营外负责守卫的魏军吓得闻声而入,当发现是行鞭刑的木柱倒了下去,各个都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一个魏军走上前去踢了踢钉在地上的木柱,木柱纹丝不动。   木笼里蜷缩成一团的若干人似乎刚刚恢复了听觉似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然后避开了花木兰的视线。   花木兰整个人已经气得发抖,但她还牢记军中严令禁止互相争斗的军规,所以冷冷地说道:   “怕是刑营的柱子都看不惯这些人,突然一下子倒了吧。”   “明明是你打断的!”   倒在地上的人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   “我还可以打断别的东西,你信不信?”   花木兰威胁似的看了一眼那人还没塞进去的某物。   呕……真丑!   幸亏她是个女人。   几个看守刑营的甲兵顺着花木兰的视线看向地上的倒霉蛋们,然后同样发现了那东西。一个年级较大的甲兵哼了一声,用脚踢了踢地上被绳子套住,却幸而又幸没被柱子砸的头破血流的那些人。   空气中弥漫的骚味,已经那个木笼里已经彻底丧失了活力的若干家少爷,已经让他们推断出了事实。   至少是一部分的。   那甲兵作势要踩他的Kua间,那人马上把身子缩成一团惊叫了一声。   对此,那早在刑营里见惯各种场面的老甲兵呸了一声。   “差不多就适可而止,别像个女人没完没了的。长官让人可以随意探访他,是想让他最后一程走的体面点,你们这些人这么缺德,以后在战场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抬眼看了看花木兰。   “你觉得呢?”   “啊……”花木兰轻哼了一声。“我只希望你们以后不要犯错。否则,一定会有更多这样的人这么对待你们。”   “他明明就是个不要脸的逃兵!”   “那你就是个杂碎!”   花木兰疾言厉色地叫了起来。   “我可以让你随时被木柱砸成‘杂碎’,你信不信?”   “年轻人不要那么大火头。这样那个人只会更尴尬的。”老甲兵指了指木笼,“我觉得现在该让他们走了,你来这里不是来吵架的吧?你觉得呢?”   花木兰回身看了看那木笼,若干人已经把脸转向另一边了。她想了想,走到木柱旁边,一吸气……   把木柱又抱了起来。   脖子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被缠绕进去的倒霉蛋们哎哟哎哟的叫唤出声,他们就像是被套上项圈的驴子或者骡子什么的东西,不得不因为花木兰将柱子竖的站立起来的动作而点起了脚尖,努力让自己不会变成绞刑架下的冤魂。   那些甲兵如同刚才他们笑话若干人那样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但是为了防止出事,他们还是好心的走上前去,去替他们去掉身上的绳索。   “啧啧,你这绕的不错?教教我们这种能把自己越捆越紧的本事呗,也许我们就不用天天站门口守卫了。”   “啊,你脸被绳子抽了一下吧?真好看,就跟你下面那啥抽了自己的脸一样。我想想看,这该叫什么脸?”   这些甲兵让花木兰知道男人要损起来的时候,那真的能让人有抱头鼠窜的时候。至少那些刚才还侮辱过若干人的讨厌鬼们已经被说的面红耳赤,再看看轻松抱起柱子让他们脱困的花木兰,一边往外走,一边嘴里还丢下威胁的话语:   “你给我们等着,不过就是一把力气……”   嘭!   花木兰瞪着眼睛将手中的柱子又丢了出去。   这是从中折断的立柱,她不可能一直抱着,现在正好是放下来的时候。   又一次巨大的声响让那些人彻底连威胁的话都不敢说了,像是后面有妖怪在追赶一般的逃出刑营。   “小伙子血气方刚是好事,不过也不要随便结仇,尤其是这些小人。”守卫刑营的甲兵出乎意料的都是好人,“我们去门口守着了,好好劝劝那个小伙子……哎,真是作孽,明明能多活下来一个也是好的……”   几个甲兵唠唠叨叨往外走。   “和他们说了这柱子天天捆人迟早要折,你看吧,一碰就断了。”   “我看不是,我觉得是刚才出去那些人弄断的。”   “恩,我觉得也差不多,要是有人问起,就这么说吧……哈哈哈。他肯定会感谢我们给他‘扬名’的。”   花木拉被这些刑营自得其乐的甲兵逗的露出了笑容,但她再扭头看到木笼里的若干人,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这根本已经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她面带沉痛的表情,茫然的走到若干人身边,几乎觉得被关在木笼里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会厚着脸皮说“我看上你了”的那个家伙。   在他的头上、身上,散发出各种异味。以前无论什么时候见他,他的头发都是梳的冒油,辫子也整整齐齐的,而现在,这一切都变成像是完全无法接受的怪异造型。   “到底来看你的人都是什么人?不是你昔日的同袍吗?”花木兰像是以前阿单志奇来探望她那样,随便在木笼旁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似乎是湿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坐到了什么东西,花木兰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的同火都死绝了。”若干人将头埋在膝盖中,闷闷地传出来一句。   花木兰呼了一口气。   至少还愿意说话,愿意说话就好。   “我听说了你的事。王将军不愿意作证吗?我以前被关在刑营,就是王将军求情我才没有受刑。后来突贵将军又要走了我,我就这么出去了……”   花木兰想起自己以前的鲁莽,一点都不后悔。   有时候同袍固然让人觉得可爱,可也有那种恨不得把他们杀了的人。   “我和你不一样。我身上背着五百条人命。”若干人自暴自弃地说道:“我这是‘诈军’,就算一万个突贵将军来求情也救不了我。”   “咦?”花木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夸张点,“我还以为背着五百条人命的是蠕蠕人,怎么变成你了?”   “说到诈军……你确实诈了那些蠕蠕人……”   若干人用湿润的眼睛抬头看着花木兰。花木兰抑制住难过的心情,咧出了一个笑容:   “你不是已经把那些蠕蠕人诈的人仰马翻,永远也没法子告你了吗?昨晚死了那么多蠕蠕人,你已经替他们报了仇了。”   他一下子愣住了。   被关的这一天多,已经让他沮丧的都快忘了自己做出过这么件“大事”。   在他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些空荡荡的帐篷、赤身露体的尸体、火长教训他的声音,已经那些将军们“我没见过你”的控诉。   他被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一下子想着若是现在就一头撞死明志,也许还能变成个厉鬼;一下子又想着那些人想逼死自己,可自己就是不死气死他们……   他那或狂暴、或压抑的心情把他变得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回去搬救兵。   他想救他们。   他只是想要救他们……   “我只是想救他们。”   若干人的头发垂到了前面,遮住了他的脸孔。但是他的肩膀却微微颤抖着,这是花木兰能看的一清二楚的事情。   这是她第三次看到他肩膀的颤抖。   “我并不厉害。我没有你以一敌十的本事,我的骑射功夫也并不高明。我引以自豪的本事在那种情况下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花木兰用手摸了摸他抵在木笼上的拳头。   “我也想和他们战死在一起。战死有什么难的!站在那里不动就行了!可是那样战死有价值吗?万一我能搬到救兵呢?哪怕有一丝的机会……”   若干人那张布满阴影的脸实在是非常低沉。   “没有人问我这些事情。他们只想我认罪。四个将军都说没见过我,王将军是在营地附近才见到我的,他也无法证明我到底是要逃回营去还是要去搬救兵……”   “我……我本来就触犯了军规。”   他怎么会被那突然而至的愤怒弄昏了头脑呢?   他本来就是想着,哪怕跪下去求人,哪怕被人误解,哪怕回来触犯了军规,只要能救他们……   只要能救……   若干人的脖子暴出青筋地喊道:   “为什么就没人听我说话啊!”   前方真的有敌人!   五百人真的守不住的!   急行军去救能救下来的!   可以的!   一切可以不必这样的!   “很多人,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   花木兰的身上背负着“懦夫”、“胆小鬼”、“怕死之人”的各种名声,论起背负骂名,她比若干人承受的还要更多些。   她从不还嘴,也不为自己辩解,因为这些都是无用的东西。   别人不会因为你的话而理解你,也不会因为你的辩解而理解你的人生。   你最终能做的只是过好你自己的生活,按照你自己理解的方式。   这些话,如今已经陷入了自我否定和自我矛盾的若干人不一定听得进去。   所以……   “你等我。”   花木兰拍了拍木笼。   “等我去找听得见你声音的人。”      小剧场:   ‘一定要找个乖巧听话又能干的。’   一定。   真丑!幸亏她是个女人   陈节(口沫四溅洗裤子):我们家的将军啊,那叫一杆巨枪傲群雄……   众八卦男(看裤子):哦~哦~哦!    ☆、第四个火伴(六)   若干人的遭遇,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日后可能面对的遭遇。   花木兰无法不对此产生这样的想法。   若干人想要所有人活下去,但这在很多情况下是无法做到的。除非他是当时的统帅,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否则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死。   可在那种情况下,那位将军真的会撤退吗?   一点抵抗、一点警示都没有的离开黑山口,就这么任由几千柔然人进入敕勒川?怕是只要有一点血性的将士,都做不出这样的选择。   他们只能拼杀到最后,哪怕让那些牧民少面对一些敌人也是值得的。   而为了“活着回去”而一直拼杀至今的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是为了“活下去”而做一个逃兵,还是战至最后,力竭而死?   还没有到那一天,花木兰也没有答案。   但至少现在,她想给若干人找一条活路。   “花木兰,你要去哪儿!”同一个帐篷的火伴看见她正提着弓箭往外走,忍不住追了出去。“今日你休沐啊!”   即使花木兰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做巡查,巡查回来也是可以休沐的。   “没吃的,去找吃的。”   花木兰现在用这个借口已经用的炉火纯青了。   她抓着弓箭,一溜烟的跑远了。   那火伴看了眼出去的花木兰,再扭身看了看帐篷里僵硬着脸的火长,忍不住埋怨出声:“我说火长,你为什么不能差不多就算了?就算他上次放跑了那些死营的奴隶,也不至于一直这样饿着他。他这样的勇士,不可能一直默默无闻的,我们这样得罪他真的好吗?”   每次他都怕花木兰因为饿得头晕眼花而掉落马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这些同火就是逼死他的凶手。   在一个火里,花木兰身为后来者,火长要拿他来竖规矩、让他知道这个火里谁说了算,也是正常的。   但现在弄到全营都知道他们火里给花木兰穿小鞋、被给他饭吃、不让他打扫战场,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火我说了算。”火长僵硬着的脸抖了抖,“你要怕他,不如就把你的吃的给他。”   “真的?”   “恩,真的。然后你们就一起饿肚子吧。”那火长仗着是副将的亲戚,嘲笑着说:“反正他是勇士,即使饿着肚子也能护着你的。”   “火长!”被笑话的人捏紧拳头对着空气舞动了一下。   “啊啊啊啊!妈的!这样子以后都没有人会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的!等我们死了,火长你一个人去杀敌吧!”   他闷着头冲进了帐子,在其他火伴或紧张或惊讶的表情中躺倒在褥子上,一把盖住了脸。   这样卑劣的日子,他真的受够了!   .   若说这位火长一点也不害怕,或者说一点顾虑也没有,那是假的。   可是从他给花木兰穿小鞋、让他吃不饱、甚至没东西吃的时候起,两个人的梁子就已经结下了。   他是那么嫉妒花木兰的本事,甚至连他那面对死营奴隶说放就放时的洒脱他都一并嫉妒。   嫉火燃烧到最后,就变成了一种邪火,随时啃噬着他的心口。   尤其是在花木兰两天都未进食却杀敌数十的时候,这位火长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花木兰的可怕,那邪火烧的更旺了。   只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除了想法子让他不再能对他产生威胁外,他想不到什么其他办法来应付这样的局面。   打,那自然是打不过的,他也没勇气同室相残。   可是若是他自己饿到不行跌下马来被踩成肉泥,那只能说是花木兰倒霉。   同帐的人谁也不知道花木兰去了哪里,为何彻夜不归。   火长在心中暗暗心喜,期望着花木兰是出营的时候遇到了狼群,或者是出去的时候被蠕蠕人发现给了结了。这样的话,他们的火里就会补上一个听话的家伙,而且也不会动摇他火长的地位。   但第二天操练开始时,这位火长还是发现花木兰回来了,不但没缺胳膊少腿,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变乱。除了眼睛底下有隐约可见的黑眼圈,已经身上怎么也忽略不掉的尘土,他就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样的自然。   妈的!   怎么命就这么硬呢!   火长捏了捏拳,假装没有看见同火们松了口气的神情。   日子一晃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在校场处置若干人的那一天。听说中军里若干人的那位兄长来找刑辖官和右军的几位将军好几次,结果他们的亲兵全把他挡了,连帐篷边都没有靠近。   花木兰倚在黑山大营的门口,翘首的盼望着。和她约定好了的人应该昨天夜里就已经到来,可到了现在也没有出现。   她的脸上终于爬满了焦急的表情,甚至有一些惊慌失措。   万一……   万一要是没来……   不,不会的……      校场上。   被人像是牲畜一般捆绑着的若干人,在刑辖官和旧日同袍的控诉中麻木的看着脚尖。   若说之前是不会有人听见他的声音的话,那现在被堵住了嘴巴的他,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何必要堵住他的嘴呢。   反正说什么你们也听不见。   “……人证俱全,若干人在黑山头犯下‘奉令不遵、擅离职守、逃避作战’的大罪,按照军规,当……”   “慢着!”   一声厉喝突然出现,然后从人群中挤出几个人来。   “鲁赤刑辖,末将几次找您您都不见,末将只好出此下策,直冲校场了!”   那为首之人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人,虽然口气并不怎么好,但他的态度是冷静而严肃的,这个年轻人的头发和过去的若干人一般,整齐的梳成一束,走入校场的步伐也是从容不迫,完全不像是他说出来那种“直冲校场”的感觉,而更像是赴宴。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被捆住身体、堵住嘴巴的若干人猛地一下子抬起头,然后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来的是他的大哥,母亲是鲜卑贵族独孤家族的嫡亲大哥!那个一直在家中对他没有好脸色,甚至经常将他无视的大哥!   当初他会来右军而不是去中军,除了他觉得右军很好出头以外,也是实在害怕他兄长对他视若无睹的那种态度。   对于这位兄长的到来,若干人受了极大的惊吓,这种惊吓比别人对他浇尿、花木兰为他揍人还要可怕。   等他看到他的大哥身后跟着的人,他更是感到惊愕,除了露出一副白痴一样的表情外,做不出什么更“视死如归”的表情来。   若干虎头!   他那个永远找不到一点可以被人指责地方的大哥!   他宁愿被斩了,也不愿他来!   若干虎头领着身后几人步上校场的擂台,在众人或惊讶或兴奋或好奇的眼神里站定,一指身后的几人。   “这是这几日带队出去巡逻的叔孙将军,他在回程的时候曾经见过若干人,并且婉拒了若干人求援的请求。”   他身后的叔孙将军露出了一丝苦笑,随即点了点头,对他的话表示同意。   “至于这位……”若干虎头的表情稍微变得柔和了一些,“这是右军的护军将领王将军,他曾接受了若干人的请求,带着护军急行军赶往黑山口。一个时辰的路,他们硬是用了两刻钟就赶到了……”   “惭愧,还是没有救下苟将军的人马。”   王将军拱了拱手,对着鲁赤刑官摇了摇头。“本将见到若干人时,他的马口中已有白沫,这是久奔之态。本将只是觉得若干人就这么被斩首示众实在是可惜,所以斗胆前来求个情。”   这样的结果让校场中的将士一下子哗然了起来。无论是告状的同军,还是作证绝没有看过若干人的三个将军,都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那是中军的人吧?后面那几个穿着全盔的,只有中军的人才那么穿!”   “听说若干人是三十六部的贵族之后,不是说只是一个姬妾的孩子吗?怎么还有中军的人来救他?”   “王将军说若干人真的四处在求救……王将军德高望重,应该不会撒谎吧?”   “你傻,你要逃了,难道不会去求援吗?”   “不是啊,我若是逃兵,我一定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等打完了再出来装作没死,谁会到处跑,让别人看见自己在逃跑啊!”   “呃……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   各种窃窃私语让气氛变得更加怪异,鲁赤刑辖尴尬的看了看其他几位刑辖官,而其他几位刑辖官则是没做出什么要解围的举动。这让他只好干咳一声,开口说道:   “这是我们右军的事务,军令如山,本官是为了……”   “没错,所以末将才找了王将军和叔孙将军作证。末将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这两位将军清楚。听说鲁赤刑辖曾找了大野、乙弗和兀立将军问话,那为什么不能把所有人都问清楚再行刑呢?这也是一条人命,怎么能轻易的就斩了!”   若干虎头用一种谴责的语气痛斥出声:   “所以,这就是你们右军行事的方式吗?草菅人命?”   “不要急着给我们扣大帽子!若不是这若干人是你的弟弟,你怎么会一次两次的来右军?”那缺耳朵的右军士卒呸了一声,“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救自己人罢了!”   “我当然是在救自己人。”若干虎头瞟了他一眼。“你们右军找替罪羊充数的事情太多了,每次我都来救,我救的过来吗?”   “你!”   “我草!这小子好横!”   “中军的人了不起啊!”   若干虎头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嚣张引起右军的反感,相反的,对于这些只会欺软怕硬的刑辖官来说,适当的表现出自己的强势反倒是最好的谴责方式。   他那个笨蛋弟弟就是因为太软弱,才选择跟这么一群为了一点破裤子烂皮甲都能内斗的人为伍!   “若干将军,你这话说的……”王将军摸了摸鼻子。“哎,我也是右军的。叔孙大人也是。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你这年轻人也太自以为是了。”   “末将不敢。”   若干虎头微微弯了弯腰,王将军比他要高上一级,所以他也不敢造次。   “鲁赤刑辖,这若干人虽然临阵而退,但事出有因,最多算的上违抗上令,当不得‘诈军’之罪。”王将军抚了抚自己的胡子。   “叔孙将军那时候奉命押着蠕蠕的一位败将回营,将军下令他不得在路上延误,所以他才婉拒了他的请求,但回营后也立刻点了军再去……”   “黑山口一役令人惋惜,如今五百人已经十不存一,既然如此,何必要再添一个冤魂?”王将军在右军中已经是老人,他一开口,鲁赤刑辖也只能听着。   “若干人当机立断,能够果断的回去讨救兵,也算的人才,若是当时真让他搬到了救兵,战局也许彻底不同……”   他似乎无意地扫了大野和乙弗几位将军一眼。   其实王将军被校场下那么多人看着,老脸也有些不自在。   他知道今天之后,许多人都会当他是那种趋炎附势、为中军做说客的老好人、墙头草之类了。   不过他却不后悔。花木兰去他帐里求他拖延时间时,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若是这种风气一旦放开,只要战场一失利,就去随便找几个人杀一杀,而不是去找到失败的原因并克服,那右军永远就只能垫底。   可以严厉,但不能残酷。   刑辖官应该做到这一点才对啊。   .   鲁赤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倒不愿意“网开一面”了。   这也很好理解,若是他此时顺从,饶了若干人的死罪,以后就有无数人会像今天这般对他们刑辖官指手画脚。   他们刑辖官是为了维护军中的秩序而存在,一旦“秩序”不存,这接下来的日子也不要过了。   “王将军虽然说的在理,但人情却不能大过军法。若干人违抗上令在先、逃避战事在后,这两样是证据确凿的事实!就算事出有因,当兵的就可以不听讲究的指挥了吗?那以后打仗岂不是乱了套,人人都说自己有苦衷就行了!”   鲁赤的话引起校场下一群看热闹的右军叫好之声。   在很多人看来,中军这就是来砸场子的。   有些原本还对若干人表示同情的新兵,因为中军的参与、走后门到右军将军都为他求情,开始讨厌起了他来。   “斩!斩!”   “我尿急,能不能先撤啊!”   “我头也经常痛,王将军,我能在你手底下当兵吗?那样头痛的话我就可以休沐了!”   若干虎头的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找来王将军和叔孙将军为弟弟作证,却似乎更让右军众人群情激奋起来。   鲁赤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对身后的行刑官挥手:   “听我号令……”   “你不可以杀他!”若干虎头看着已经认命闭眼的若干人,在心里骂了他一声软蛋,继续高声喝道:“他是我弟弟!”   “笑话!他是你弟弟就不能斩了吗?”鲁赤脾气也上来了。“我便让你看看能不能斩!”   “你没听懂,鲁赤刑辖,他姓若干。鲜卑祖制,鲜卑三十六部非‘大人’不能赐死,你是八姓中哪一姓的‘大人’,可以斩首一个部落主的儿子!”   若干虎头冷笑着回过头去。   “独孤唯,你正是‘大人’之子,告诉他,不经大人审讯便擅杀部落主之子,该当何罪。”   独孤唯是若干虎头的朋友,因为他弟弟的事情,被恳求到这里相帮的。   三十六部里部落主也分大小,独孤氏族是曾经能和拓跋氏族分庭抗礼的大族,至今为止也一直是勋臣大族,部民上万,所以他的父亲便是八大姓里的‘大人’,负责管理大族的内部事务。   这条规矩自然是有,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条例了,久远到这位陛下还没登基之前就已经存在。现在也很少有人把这条旧例拿出来唬人。   看来他这位看起来冷静的同袍,实际上还是很在乎自家兄弟的,连这种笑死人的“救命稻草”都拿出来用。   一想到自己家里那个也很缺心眼,还二到了家的傻弟弟,独孤唯在心里叹了口气。   当哥哥的,就是命苦。   一时间,独孤唯觉得这位朋友‘狐假虎威’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了,当下点了点头,爽快地说道:   “若干家虽然不怎么出名,但当初随老可汗打天下时也是‘盟约主’之一。若你真砍了若干人,少不得我要回去问问几位‘大人’,你需不需要为‘以卑犯尊’而偿命。’   校场下顿时嘘声不断,原本因为王将军的话而对若干人升起一些同情的右军众人又开始起了哄。   “哦哦哦,若干大人,你好了不起哟!贵族连当逃兵都不用死!”   “我们这些贱民就是可怜,我们跑了就是‘逃兵’,他跑了就是事出有因,我们要跑了,王将军能不能救救我?”   “若干人,做的好不如生的好,你干得漂亮!”   一时间,各种让人不快的话让独孤唯忍不住蹙紧眉头,若干人羞愧欲死的将头垂了下去,他恨不得此时鲁赤一刀把他斩了,也好过在这里受这种侮辱。   若干虎头却一点羞愧或难堪的样子都没有。在他看来,他贵族的身份也是他实力的一部分,而原本该使用这种实力的若干人却一直用不好这种能力,只会虚张声势而已。   管他别人如何去说,你只要站在天上,永远不要跌到地下去,那他们这辈子就只能看着你的脚趾头说这些话而已。揣测只会是揣测,不甘只能是不甘。这世界本来就是个生来就有贵贱的世界,又何必假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鲁赤这下子彻底下不来台了。   他看出来了,那个叫做“若干人”的不起眼少年,他的哥哥却是个疯子。也许看起来一副尊贵的少爷模样,也冷傲的很,但掩饰不住他是个疯子的本质。   在校场这么多人的地方直接喝出这样威胁的话,逼得他骑虎难下,又请了独孤家的少爷撑腰,逼得王将军和叔孙将军不得前来……   若是若干人真死在这里,他一定会像疯狗一样追着他咬!   妈的!这若干人不是姬妾之子吗?   不是说若干家一直以“谨慎”而闻名吗?   难不成都是骗人的?   校场上突然嘈杂的如同集市一般,王将军和叔孙将军见了此状,忽视一眼,脸上都是头疼的表情。   无论若干家这个少爷多么优秀,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年轻人沉不住气,一下子就跳着把所有的底牌都掀了。   这种话应该到那鲁赤耳边悄悄的说,这时候大咧咧的说出来,以后右军和中军关系只会更糟糕了。   虽然人有贵贱之分,但行事是否贵贱却是和人的身份是否贵贱无关的,以势压人,这是所有人都讨厌的一件事情,他若是想要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就应该小心的维护他的名声,然后尽量妥当的救下他,而不是想着先救下来再说。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右军不会再有他立锥之地了。      一个时辰前。   花木兰焦急的在大营门口等待着,就连门口站岗的将士都已经用可疑的表情看了他许久。   若不是她穿着魏军的衣衫,又手无寸铁,恐怕会被这些守门的卫兵当做奸细。   过了一会儿,门口那些卫兵彻底疯了。   “怎么回事!我看错了吗?”一群卫兵嚷嚷了起来:“你们看啊!那些牧民押着的是人吧?不是牛羊吧?”   “难道我们以后要改吃人了?”   “你开什么玩笑!谁会吃那个!”   “那这些牧民搞什么!”   莫名的慌乱一下子降临到这些卫兵的头上,有些人惊讶的把头盔都摘了,就为了散散热,看看是不是发了烧以至于把脑子烧坏了。   花木兰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伸长脖子看看是不是自己等的那些人。   待看到他们那一身牧民的装扮,以及后面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一大串蠕蠕人俘虏,花木兰捂住自己的心口,竭力不要让自己大笑着喊出声来。   牧民中最德高望重的那位老汉像是赶着牛马畜生一般赶着这一大串柔然人往前走,身后跟着的是一群好奇着四处张望的年轻人。那些柔然人被扒掉了所有的盔甲装备,只穿着一件单衣在瑟瑟发抖。   “啊呀啊呀,带着这么一大串人,根本就走不快呢。从敕勒川赶到这里,足足用了一天一夜!”那老汉带着这么一堆人走到了黑山大营的门口,悄悄地对留在门口的花木兰挤了挤眼睛。   花木兰也回眨了一下,“哇,你们怎么带着这么多人?老远的,我还以为你们赶着牛羊……”   “这些是要来偷我们牛羊的家伙!”老汉用手中的马鞭抽了一下这些俘虏,又牵着马走到黑山大营前,向那些惶恐的卫兵笑着喊道:   “咱们来献俘啦!有位将军教我们如何设下陷阱,这不,中计的蠕蠕人太多,我们的帐篷关押不下,这就给黑山大营送来了!”   “啊?你们抓的?什么将军?”   一个负责看守大营正门的门将出来亲自接待这些人,当他看到这个老汉是每几个月就要来送一次物资的赤达老汉时,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老爹!怎么是你!”   “哎哟,可不就是我嘛,咱们又见面了。能让我去见见你们将军吗?”   花木兰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望着不按理出牌,带了一大堆俘虏和族人的老爹,花木兰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蠕蠕人做为证据,若干人的作用才会大大的显现出来。   这实在是太好了!   校场中,若干虎头和鲁赤的博弈还在继续。鲁赤如同被悬在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连台阶都找不到一个。   校场里的将士们等了太久,有些已经开始哗然大叫,告若干人的那几个旧日同队则是满脸恨不得咬死他的表情。   被拉来的独孤唯也有点不耐烦了,张口准备再逼两句,让鲁赤放人……   “令到!奉拓跋延将军之令,传召右军若干人!”   一个传令官腰插小旗冲入校场之中,拔下腰后的旗子迎风一招。   黑底红边,中有一个“延”字,正是黑山大营大将军拓跋延的令旗。   这可不是什么中军或右军的镇军将军,而是能调动三军的主帅,莫说若干人没见过他,就连王将军和若干虎头这样的人也没见过他几面,而且还是远远的看着而已。   这情势突然急转直下,鲁赤如果之前是难堪和尴尬的话,现在就是不折不扣的惶恐了。   “敢问这位令官,大将军因何事传召右军的若干人?”   那令官摇了摇头。   “标下只负责传令,刑辖官请派人带着若干人,和标下走一趟!”   这一早的热闹看的让人是波折不断,直呼大开眼界。几个刑辖官让人把若干人嘴里的破布取下,稍微替他整理了下头发和衣衫,整理到不至于污了上官眼睛的地步,这才让令官带着他走。   若干虎头趁刑辖官替他整理的时候凑到弟弟身边,小声问他:“你又惹了什么祸,竟要大将军亲自去提审你?你莫以为我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从大将军手里捞人,你别给若干家惹祸!”   这样的若干虎头才是若干人熟悉的样子。他若真温情脉脉的过来对他嘘寒问暖,若干人怕是先要把自己给恶心死了。   只是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会传到大将军那去的,所以眨巴眨巴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回他哥哥:   “没有,我干的最大的事……咦……”   他顿了顿。   “不会是花木兰吧?”   “什么花木兰?”若干虎头一怔。   他根本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若干人被传令官和刑辖官的人带走了,留下一堆看不成热闹的兵卒。几个刑辖官面子实在下不来,“鸡”都跑了,他们只能让那些“猴子”先离开校场,各自去做各自的操练。   王将军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和叔孙站在一边稍微聊了会,若干虎头却是心里七上八下,恨不得变成隐身人偷偷溜到大将军的军帐中看个究竟才好。   一直矢口否认曾经见过若干人的三位将军面如死灰,因为那天若干人来找他,向他磕头求援的事情他们的手下有不少人看见了。如今刑辖官向着他们,手下也不会冒然去揭穿这个事实得罪上司,所以他们才敢这样辩解自己的行为。   可是若是大将军过问此事,那根本不需要逼问,那些人一定是一五一十的说出实情。   相比之下,老实说出自己因为有职务在身而不能去支援的叔孙公,虽然在道义上有些亏欠,但在军法和人情上却是站住了脚的。   现在不知道大将军传召若干人去是做什么。   若干家难道还能搭上宗室不成?如果是那样的话,鲜卑三十六部岂不是谁都不能惹了?   .   被押走的若干人心中已经有九分肯定自己会被大将军传召是因为花木兰。   因为他在几天前说过“我去找听得见你声音的人”这样的话。他想过他也许回去找王将军、或者找其他什么人,他甚至猜测自己的兄长是不是花木兰找来的,所以才能在那么关键的时候叫停……   花木兰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说动大将军?   大将军可是陛下的叔叔,正宗的宗室啊!   难不成他是陛下的私生子?   不对啊,陛下今年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   那就是老可汗的私生子?   ……   若干人想到花木兰那可怕的力气,再想一想陛下在军中“威武异常”的力气,在两者之中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想,然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他居然不自量力到去招揽花木兰!   他还要花木兰做他的人!   啪!   “喂,我说你捡回了一条命也不要打自己的脸啊。”那传令官好笑地拍了拍若干人的肩膀。   “你立了一个大功,功过相抵,大概是不必死了。”   咦?   什么?   若干人摸着通红的脸颊发愣。   .   三天之后,若干人不但脱了罪,而且还直接离开了右军,进入了“军司帐”下,做了一个小小的属官。   所谓军司帐,就是管着军中钱粮辎重、军事调度的营帐,也被鲜卑人称之为   “汉帐”,向来是汉人们主导的地方。   汉人中的高门子弟、将门之后和奇人异士都在这个帐中任职,他们绝大部分都有军师将军的职位,却并不是真的带兵之人。   许多人对若干人离开了可以在沙场上建功的正军,去了一个汉臣当道、鲜卑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每天听别人说话就如同听天书一样的地方,都表示出了一种幸灾乐祸。   对于许多连汉字都认不得的鲜卑士兵来说,就连站在军司帐门口一会儿,都感觉浑身寒毛就要立起来乱摆,更别说踏进去一步了。   若干人“临阵脱逃”之罪被消了,但是他教导牧民如何挖陷阱、用弓箭埋伏打击、如何聚众抵抗的功劳也被一笔勾销,除了少数几个知道此事的心腹和军师,若干人这件事就当是没有发生过了。   当然,在送往平城的战报里自然不会这么写。那些被献过来的俘虏和之前被抓到的柔然大将将一起押往平城,至于战报里教导牧民们这么做的究竟是哪位将军,若干人也不想知道。   他捡回了一条命,还可以在汉人将军的教导下学习兵法和后勤之学,就算是有天大的功劳要送出去,他也心甘情愿。   只是有些对不起花木兰……   其实想要让一群羊羔有抵抗恶狼的勇气,像是雄狮一般的花木兰功不可没。   只是她不但没有要这个功劳,甚至还吩咐牧民们都不要提到自己。   若干人不知道花木兰为什么这样做,不过一想到那个“私生子”的联系,他也就“体贴”的噤了声。   .   花木兰不知道该怎么向若干人解释自己不要这个功劳,哪怕是顺势而为都不行。她是女子之身,这个一直压抑着她的秘密让她不敢张扬的度过她的军中生活,哪怕她有这个能力。   好在若干人也没有“仗义”的把她供出来,此事随着此次的军功被拓跋延的一个心腹将军领走,将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若干人会不会后悔花木兰不知道,但她却是没什么遗憾的。   此事过后,花木兰听说若干人要搬离自己那空荡荡的营帐,搬去军司帐下当差,出于相识一场的交情,她便在闲暇之时去送他一程。   若干人虽然脱离了罪责,但是因为牧民送俘之事并没有传扬开来,那鼓励他们反抗的“将军”是谁也不曾得知,所以若干人并没有摆脱右军中的冷眼和误解,在右军中过着十分难堪的日子。   等花木兰走近了他那片孤帐,一片帐篷里因为没人居住,门帘位置都已经积上了一层灰尘,她看着其中几个门帘明显比附近干净不少的帐篷,忍不住心中感慨万分:   若是她的同火一夕之间全部战死,偌大的军帐一下子空成一片孤城,像是游魂一样生活在这种地方的自己,怕是也会被仇恨之火烧的不顾一切吧?   好在军司帐下有不少人,他终于不必再孤单了。   “大哥,你为什么救我?”   花木兰一走近若干人的营帐,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质问。   这时候她贸然进去是十分不礼貌的,她有些迟疑的往后退了几步,不去打扰兄弟两人的对话。   “我不是救你,我是救若干人。”若干虎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无论是谁,只要有了那个身份,我都会去救。若干家虽然败落了,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拉出去砍了立威的。”   “大哥……你真是。”若干人嘀咕一声。“说点好话会死吗?”   若干虎头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再热嘲冷讽的话也说不出了。   他们若干家人丁不旺,每一代直系男丁不超过十人。这对于多养男孩的鲜卑家族来说,人数也太少了一点。而且由于大魏立国之初常年征战,若干家原本就已经衰弱的家世更是雪上加霜,最艰难时,能够出战的男丁只有四五人,家中的长子就要负起自己的责任,尽自己所能的照顾若干家的血脉。   他们也许平庸,也许无能,也许卑贱,但是他们只要还留着若干家的血,就能源源不断的产生新的血液,产生高贵的、杰出的、英勇无畏的若干家血脉。   若干虎头是这一代的长子,而他的父亲只有三个儿子,老二早就在军中当了宿卫,只有这个幼子,从小按照自己的心意无忧无虑的长大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过的有多么幸福。   自己是“虎头”,是负责狩猎、保护家族、撕碎敌人的“猛虎”,而他是“人”,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人”。   他也许会长成为“庸人”、“愚人”,也有可能成长为“聪明人”、“圣人”、“好人”。因为他不是长子,也没有显赫的母族,他可以尝试所有他能尝试的可能性。无论他从小喜欢汉字和汉书也好,还是他想来右军试试深浅,家中都由着他自己发展。   只要不死,能走出什么路,随他自己折腾。   这是他最羡慕、也最厌恶他的地方。   若干人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一个身为若干家之“人”的最大自由。   就算他喜欢汉人的东西,他的阿爷也不会让他多接触。他们需要他征战沙场,用军功堂堂正正的获得若干家的荣誉,而不是用那些权谋和策略获得。   就算他想要选择其他的地方开始自己的仕途,最终也还只是会去中军。他需要开拓眼界、结交朋友,为家族和自己的未来铺路。没有什么比同生共死的同袍之情更为坚固,所以他只能来中军,也只能选择中军。   如今他胡乱一通,居然也能化险为夷,得了不知道哪里的贵人相助,去了军司帐这种最容易出仕的地方。   他从来都不觉得军中好,可是他只能是“虎头”,成不了“人”。   若干人还在和自己的大哥唠叨花木兰如何厉害,花木兰怎么帮他,花木兰怎么被军中的人排挤,若干虎头回过神来,叹息一声。   “哎……我还是继续当我的老虎吧。”   “咦?大哥你说什么?”   “我说……”若干虎头摸了摸弟弟的头发。他身材高大,足足高了他大半个头去。“去了军司帐好好干,我们若干家出的将军不少,军师却从来都没有过。你要是能当个军师什么的,也算给我们家争光了。”   “大哥你这是鼓励我吗?”若干人露出受了惊吓的表情,“我的天啊!我以为你会说‘啊那种躲在别人背后缩头缩脑的东西只有你会去学’之类的话。”   “你这好命的家伙,你这是在和我炫耀吗?”   “没有没有!”   “不和你瞎扯了,我要回中军去了。你的东西让人一他们搬吧。”   “大哥,求你个事呗……”   “嗯?”   “给小弟点钱粮吧,在军中交朋友很费钱……”   哎,真不知道花木兰到底喜欢什么。   不行都买了试试吧。   “没钱。”   若干虎头把若干人的头单手推到一边去。   “你大哥我的朋友交起来更费钱。”   若干人沮丧地垂下脑袋,若干虎头一见他那怂样心中就有气,忍不住骂了起来:   “我说你去哪儿不好来右军!就那点三脚猫的本事还想在右军出头。右军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军功,穿着破烂盔甲也要想办法杀敌还要活下来的地方!你若不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压过右军这些人,就想法子去能发挥自己本事的地方。日后你还要这么幼稚,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好了好了,大哥你怎么突然跳起来了……”   “因为你喜欢自作聪明!军中交朋友是随便交的吗?交的不好一条命都没了!”   “不会,花木兰是非常好,也非常厉害的人。”若干人严肃地打断了兄长的话。“是那种,可以交托后背和性命的人!”   “……你自己小心就好。人心险恶,哎,不操心这个了,我自己都应付的吃力,有什么好教训你的……”   若干虎头就如同突然暴躁起来的女人一般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我回去了。我欠独孤唯一个人情,得回去陪他比武。”   花木兰站在营帐不远处,等着若干人的哥哥离开。等他打开帘子走出来的时候,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花木兰本着礼貌的心理对这个长相冷峻的男人抱拳行了个礼,本以为对方最多只点头示意一下什么的,却出人意料的径直照着她而来。   “你便是花木兰?”   若干虎头上下扫了一眼花木兰,待花木兰称“是”之后,突然出手!   花木兰只觉得一阵劲风迎面而来,一时条件反射,伸手耸肩,抓住这人的胳膊往上一甩,直接将他摔过肩去。   若干虎头还没来的及出第二招,就被一阵大力掀翻,天旋地转后已经落到了地上,只能看着花木兰的胸口发愣。   这小子看起来精瘦,想不到胸肌如此发达,这个角度看去,手臂挥动间居然能看到肌肉贲起的样子……   “敢问将军这是……”   若干虎头伸出一只手撑住地,干脆的站了起来。   “没有,我瞧瞧你的本事。你本事比我大多了。”   他认输的干脆,让花木兰也升起了好感。   “标下不敢当。”   “我那笨蛋弟弟能和你交上朋友,也算是眼光对了一回。他脑子不太清楚脸皮又厚,你多担待一些。”   若干虎头顿了顿,“听说你现在那个火长对你有些不好?要不要我……”   “不必了!”花木兰被这人的“爱屋及乌”吓了一跳,连忙摆手:“现在已经好多了,而且几天后就是大比,我准备离开这个火里。”   “你有想法,那就很好。”若干虎头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祝你大比连中冠军,那种同袍……”   他哼了哼。   “也就给人垫脚的份。”   花木兰莫名其妙的看着若干人的哥哥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待他没了影子,这才进了若干人的帐篷。   “啊,花木兰你来了。”   若干人喜笑颜开。“拖你的福,我没事了!”   “我没做什么。”   花木兰微微一笑。   “我听老爹他们说了,你一夜之间跑了四五个牧区,求他们来给我说情。王将军说他会去作证,也是因为你求他拖延下时间。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谢你,我这条命以后是你的了,若你要我做什么,只管吱一声!”   “言重了。”   “我的命可是很精贵的,以后还要拿来给火长他们报仇……”若干人突然有些怅然起来。“去了军司帐,以后上战场就难了吧?还不知道右军的那些人以后怎么看我……”   “别人怎么看,真的那么重要吗?”   花木兰叹息出声,大概知道了他的那位兄长为什么会那么操心了。   “我教你一个法子,难受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去听,就算听到了,也装作听不到。”   “什么?”   “别人听不见你声音的时候,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不要愤怒,甚至连控诉、抗议都不要做,因为这些都无济于事。你只管埋头做好你的事情,将老天赐予你的才能发挥到极致……”   花木兰笑了起来。   “到那一天,他们会洗好耳朵,听你的声音。” 小剧场:   我这条命以后是你的了,若你要我做什么,只管吱一声!   花木兰:……吱?   贺穆兰:……吱?    ☆、第90章 小胡子太守   后来,花木兰见到若干人的次数就少了。听说他得了一位姓李的军师青睐,跟在他后面学习兵法,但汉人的兵法很多时候并不适用于鲜卑人的作战方法,因为汉人是以步卒和步战为主,可北魏几乎是全骑兵的队伍。   若干人一直在寻找适合鲜卑骑兵的兵法,并希望将它和汉人的兵法结合,成为属于北魏的东西。但对于蠕蠕人,有时候根本用不上兵法这种东西,对于魏国来说,和柔然人的作战几乎是碾压式的,无论是数量还是指挥上的合理性,集权制的魏国比柔然汗国强出太多。   大部分将军所要考虑的只是不要一不小心被人围了,或者如何能够更快的追击到逃跑的对方而已。   一望无际的草原让“地形”的因素也降到最低。这让学的越来越多的若干人猛然察觉,恐怕根本就不是鲜卑人没有兵法,而是对于一直在关外游牧为生的民族来说,单兵的作战能力比什么兵法都有效,所以汉人要借助各种地形和计策、势力以弱胜强,在胡族看来,只要一鼓作气杀光敌人就行了……   茫茫大草原,能有什么险可守呢?打不过四散而逃,根本就抓不到呢。   这样的结论让若干人很沮丧,因为他离家时选择的黑山大营这个地方,恰恰是不利于他发展的地方。若是当初跟随天可汗攻夏或凉,说不定他的天赋就能得到极大的发挥。   野外作战和攻城略地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无论怎么说,若干人终于在汉人那学习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且也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花木兰每次见他,他都还是极为满足的样子。   真正在黑山大营异军突起的,是若干人的兄长若干虎头,他因为结交了独孤家的继承人,马上功夫也精湛的很,他得以一路青云直上,后来进入了陛下的宿卫军中。   谁都知道大魏的皇帝喜欢身先士卒,宿卫军作为最精锐的部队,永远不愁没有仗打。和黑山大营这种卫戍部队不一样,宿卫军才是所有鲜卑男儿梦寐以求的荣耀之地。   再后面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了,毕竟若干人不是花木兰的“火伴”,而仅仅是并肩作战、有过一些交情的同僚而已。花木兰的军旅生涯中遇见过无数有趣的人,而这位若干人的记忆,也只有那么一段,而后全是断断续续。      “花姨?花姨?你怎么了?”   阿单卓的轻唤让贺穆兰一瞬间就脱离了花木兰的记忆,待她再看向若干人时,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当年那傻乎乎、轻狂不已的若干家小子,现在已经成长成一位就差脸上没写着“成功人士”四个字的中年男人。   不是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吗?为什么狄叶飞还依旧美貌就算了,这个家伙居然长成了一个成熟型男的样子?   那小胡子是怎么回事啊?中年若干人是想COS杰克船长吗?   贺穆兰有些呆滞,但至少还称得上镇定,因为贺穆兰毕竟不是花木兰,对若干人的印象也不是十分深刻,可是已经人到中年的若干人一下子望天一下子望地就是不看贺穆兰的样子,却是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江县令看到来的并不是穿着鲜卑窄裙的鲜卑贵妇,而是和皂吏眼线们说的一样,穿着典型鲜卑男装、基本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像女人的鲜卑“男人”,心中顿时又是惊诧又是嫌恶,但还是堆起满脸笑容迎了上来,寒暄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花将军了吧?外面人多口杂,请里面说话,里面说话……”   听到县令的话,外面许多百姓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什么叫人多口杂,是怕他们出去乱传吧?   “我不过是路过此地,听闻过此地富饶,所以进城逛一逛,也不知道江县令与在下素昧平生,为什么这般客气,又动武器又动衙役的非要请我过府一叙……”   有朋友在这里,虽然他似乎有其他打算不想和她相认,但她心已经安了不少。有朋友撑腰,又亮了名声,若还被这江县令捏来弄去,那真是丢了花木兰的脸!   “哈哈,这是误会,误会……”在这寒冬冷冽的时日,江县令居然冒了一头的汗,连笑容都僵硬住了。他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身边的若干太守,一边在心里直打鼓。   完了完了……太守不会注意到他把皂吏当私兵用吧?   这太守看起来没什么愤怒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因为花木兰这个过气的将军而为难自己?   话说这太守好像没在军中待过吧?   待过吗?是不是征过西凉啊……   “进去说吧。”   若干人已经打算回太守府之前找个机会让手下套麻袋揍这县令一回,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他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脸上反倒有了些笑意。   “这就是花将军?本官是此地的太守若干人,久仰大名……”   “吱。”   贺穆兰面无表情的吱了一声。   (你小子说我吱一声,啥事都给我办的)   “呃?”   呆掉的江县令。   (花木兰鲜卑话和汉话不是都说的挺好的吗?突然怎么又换了种语言?匈奴话吗?他们是不想我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嗯?嗯……嗯!”   若干人先是不解,而后思考了一下,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短促又激烈地“嗯”了一声。   (他吱什么?嘶这吱的我怎么这么心乱,我是不是漏了什么?哦我的天啊!想起来了,是那个意思!)   “嗯——”   贺穆兰见若干人听懂了,意味深长地长“嗯”了声回应。   (小子不错,不是随口承诺)   江仇原本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他还以为这花木兰欺负他是汉人,准备和这鲜卑太守用其他胡族的语言交流,结果几声音调的不同的“嗯”把江县令逼的风中凌乱,直欲抓狂。   他为官二十载,第一次知道鲜卑的贵人们说的都不是人话!   江仇自诩精通汉话和鲜卑话,就连梵语也听到懂一点,这是这个……   ‘吱。’   ‘嗯。嗯。嗯!’   ‘嗯——’   这都是些什么名堂!   难道鲜卑官员打招呼都是吱吱吱,喵喵喵的吗?   “说什么久仰,若干太守客气了。”   贺穆兰在那狗官满头冒汗之后,轻笑了起来。   他还是觉得“若干人”的名字很怪,一时说不出口,只好也跟着客套一句。   若干人却以为自己不表明身份去认花木兰惹恼了她,只好一边装作“仰慕已久”的样子凑上前亲热的搀着她的手往里面走,一边用眼神示意江县令跟上。   阿单卓傻乎乎的牵着驮马和两匹马跟在他们的后面,只见贺穆兰的手在背后做了一个“OK”的姿势,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手势他们在路上时贺穆兰教过他,是“没问题”的意思,花姨既然说“没问题”,那大概就没什么大碍了。   进了府衙以后,江县令表现出一副真的是请她来做客的样子,不但连连致歉自己的鲁莽行为,好酒好菜的招呼了她和若干人,还在酒席上不停的诉苦,说自己有多么多么的辛苦,这地方佛寺中众多一开始多难收税等等。   贺穆兰上一夜基本没怎么睡,听这些场面话听得瞌睡连连,阿单卓也是全靠喝酒撑着没睡着。这江县令也是人精,一见这贺穆兰的神态动作便知道她疲累,立刻顺势提出邀请:   “两位既然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一阵,不如在县衙里休息一宿,明早再走。是我鲁莽,便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吧。”   若干人被江县令请到了主位,闻言也诚意相留。   贺穆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觉得若干人似乎对她做了个什么口型,但是因为眼皮子太重一直往下搭,也没看清。   想到若干人也许有什么事要找自己,贺穆兰便答应了江县令的邀请,被县衙的下人们请到后院休息。   “这县令,还真是准备在这里刮到地皮见底才走啊……”被下人们领着往后院走,贺穆兰看了看四周被修葺粉刷一新的衙门,心中不屑之情更甚了。   她和游县令相交一场,也曾去他的衙门拜访过,他的衙门虽然说不上破烂不堪,可也是旧的很。   古代“官不修衙”,官衙建筑事关国体,大门、大堂、二堂、签押房和班房、吏房,甚至仓库和监狱在什么位置都有规定,除了后院是官员住宿的地方可以自己修饰以外,其他的格局全部都不能动,举国一致。   由于都是流官,凭考绩调任,许多县令在一地多则两任,少则一任,很少有人在一个地方做上十几年县令的,所以县官去主动修葺衙门的极少,修衙要往上批报手续繁琐,还要喂饱上官,若不这么做又只能自己掏腰包的。要是太守以上,还有识相的下官帮着修一修,县令是最小的地方官,可没这个待遇。   所以大部分官员只要衙门能用,就一直用,最多给后院添个园子。   这东平郡平陆的衙门还是魏晋时期的旧址,后来被翻新了用的,可贺穆兰见四周墙壁装饰都十分新,上次修葺最多不过三年,这江县令是要有多大的信心觉得自己一定会留任,才在任期将近的时候修葺衙门?   总不能为他人做嫁衣吧?   这般疯狂的搜刮民脂民膏,完全不怕引起民怨,他的后台和靠山究竟是谁?   江仇的直属上司就是三太守,而三太守的首领是鲜卑太守。以若干人这种性格,肯定不会护庇这种人渣,而且江县令对若干人似乎也只有面子上的恭敬,并不惧怕……   这水实在太深,贺穆兰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   等那封信到了素和君那,他会处理的。   有谁还逃得过白鹭官的盘查吗?      当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做坏事的好天气。   只见两个男人正在衙门后院的客房里搂搂抱抱,霎时间,天雷勾动地火,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脱兔……   正所谓“含情凝涕见君来,一树梨花压海棠”,又或是“司马青衫湿,太守知不知”……   咳咳,跑题了。   “我就知道他们说花木兰是女人是骗人的!!”年已三十的若干太守一改白天时见到的稳重,冲上来使劲拥抱住贺穆兰,眼含热泪,亲热的直拍她的肩膀。   “我一直都不信,我这人眼睛最毒了,你要是女人,我当年肯定早就看出来了,还有那么多同火同帐,大家都是一起撒尿一起光膀子的交情,我看不出,他们难道看不出吗?”   他看了看一身男装毫无违和的贺穆兰,再看了看贺穆兰放在桌上的磐石大剑,笑的更快活了。   “我就说嘛,名扬天下的花木兰怎么会是女的!到底是为什么大家都要这么说?是因为你的真实身份不能让你入朝,必须要找个理由吗?”   嗯,他们鲜卑人应该无所谓“私生子”这一忌讳啊。难不成是陛下觉得花木兰太过武勇,一进朝会功高震主,所以即使是兄弟也不能进朝?   那这也太毒了吧,说一个大好男儿是女人,换他他果断不能忍啊!   等解甲归田,还能不能和妹子们愉快的成亲了哇!   贺穆兰睡到深更半夜突然醒了,这几天夜里都有事情,让她生物钟来了个颠倒,以至于到了半夜就会瞬间清醒过来。   结果她醒了没多久,房门就响了。   阿单卓住在隔壁,这个跨院就他们两人,伺候的人都被她“请”了出去,贺穆兰一想估计是若干人,再想想他白天似乎做过什么暗示但她没注意到,所以下床穿整齐了开门一看,果然是他。   只是他没头没脑的,一进屋就反手关上门,又突然冲上来给她来了这么一出,顿时惊得她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若干人还保持着过去的习惯,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身上和头上都没有什么异味。   但他毕竟已经不是阿单卓那样的孩子,或者是狄叶飞那样的冷傲之人,顶着一张类似杰克船长的脸做出这么一个“熊抱”的动作,让她忍不住想摸摸看缝在中衣里的金叶子有没有少。   “什么不能入朝的理由……”贺穆兰莫名其妙地学舌。   “我懂我懂,我不问我不问。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就算你说你是天上掉下来的我都信!”   若干人拍完肩膀还不算数,继续笑嘻嘻地拍了拍贺穆兰的胸。“就是这理由太扯了,怕你功高盖主也要说身有恶疾不能出仕什么的啊。”   “你看,女人的胸会这么……啊!!!!”   贺穆兰被拍的脸色又青又红,气的火冒三丈,抓住他的胳膊一个反扭,将他扭的反过身子,抵在墙上。   “说话就说话,手还不老实!”   “哎哟我这不是见到老朋友心里高兴吗?你都不知道我听说你是女的受了多大惊吓!我都被吓了两年了,你让我压压惊不行吗?哎哎哎你轻点啊!你手脚那么重是想让我明天甩着膀子去办差吗?”   若干人的脸被贺穆兰压在了墙上,只能龇牙咧嘴的求饶。   贺穆兰被他一贯的惫懒脾气弄的没辙,双手一撒,哼了一声。   “还真不好意思。我就是个女的。你得再惊几年。”   “啊?”若干人被放开胳膊后,继续维持着亲吻墙壁的姿势没动作。   “啊?啊?啊?啊!”   他瞪大了眼像是看到猪在天上跑那样扭过头。   “你说什么?”   他伸出拳头再收回手,似乎还在体会刚才的手感。   “骗……骗人的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傻乎乎地说:“花木兰,我觉得我的大些……”   这下子贺穆兰真的火了,一巴掌拍的他脑门金星直冒。   “那是你多年不征战,长了赘肉了!”   ☆、第91章 谁是靠山   花木兰不是没有胸,而是因为常年的锻炼,胸部的脂肪变少,所以非常的有“弹性”。再加上花木兰就是天生的那种模特型修长身材,自然不是波霸类型,一般身着男装,看不出明显的性别区别。   但是贺穆兰是有胸的,而且胸还不小。   所以若干人干出那种蠢事之后,贺穆兰结结实实的把若干人揍了一顿,尽选看不见的地方招呼,除了脸没抽到,哪里都抽了。   若干人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被花木兰追的满房间跑,边跑边捂着嘴一脸惊恐的喊不要。两人幼稚的在屋子里跑了半天后,贺穆兰也觉得这样可笑的紧,索性就地一倒,气的骂了起来:   “我说你这么多年学的都是逃命的功夫吗?!”   她穿到古代见到这么多花木兰的朋友,只有这个还一心一意的觉得花木兰绝对不会是女人,甚至一见面还将她当做当年的同袍对待。这样的态度无疑拉进了贺穆兰和若干人的距离,让她变得特别自在。   她原来在刑警队的时候,和那些男性同事们也是这样打打闹闹,毫无芥蒂的,这若干人虽然年已三十,但一来确实是少有的帅哥,二来性格有趣,很像是现代人,让她都快忘了他的年纪。   “得罪了你,不跑难道还要站着继续被揍啊?汉人有句古话,‘小棍则受,大棍则走’,你没听过吗?这一身伤,回去都不能见人了!”   若干人也躺倒在地,满口控诉。   “若干人……”   “恩?”   “那句话是说孝子对父母的……”   “啊?”   “就是说,挨了父母的揍……”   “喂喂喂,花木兰你别揍了人还要羞辱我!”   “是你自己不懂装懂,哈哈哈哈……”贺穆兰欢快的笑了起来。   “&(&%!我都忘了你阿母是汉人了!”若干人一锤地板,叫了起来:“你怎么是女的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若干人的语气中满是惊叹和不敢置信,这让贺穆兰想起了狄叶飞那次的眼泪。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花木兰应该身为男人,贺穆兰却觉得花木兰有如此的人格魅力,正是恰恰因为她的身上同时拥有男人和女人优秀的特质,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被她吸引。   她的善良、包容、富有同情心,恰恰是最容易“异性相吸”的部分。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贺穆兰躺在地上,将这段木兰辞背了出来。   “花木兰,你居然还会写诗。”若干人抓了抓脑袋。“我还以为自己跟在汉人后来这么多年应该变得又聪明又有学识了,结果还不如你。”   “……”贺穆兰反应过来自己是用汉话说的。“没有,你已经很厉害,这么年轻做了太守。我在陈郡见过几位太守,最年轻的都已经四十多岁了。”   “辞了尚书郎官位的将军大人就不要这么恭维我了。”若干人露出苦恼的表情,“我当着太守,靠的是裙带关系。”   “哈?”贺穆兰傻了眼。   “我姐姐入宫做了妃嫔,我大哥的好友独孤唯以前是兖州的刺史,他回平城之前将我调来了东平郡为太守,这不是替独孤家看地盘嘛。”   若干人挠了挠头皮,“话说在大魏当军师可真困难啊,鲜卑人都被人当成一脑子马粪的家伙,汉人天生就有优势,动不动就拽文……”   贺穆兰听到若干人诉苦,只好默默地听着。   “我大哥过的辛苦,姐姐进了宫依附独孤娘娘,还算过的去。我本来想一直在军中的,但是我大哥和二哥都在军中,我想了想,还是走了先生的门路想法子出了仕,先从京官做起。只是我性子有些不太适合官场,这些老狐狸也是一不留神就能把你咬死,我只好一天到晚板着脸装城府深……”   他掀起袖子,让贺穆兰看他的胳膊内侧。   “实在忍的难受的时候,我就掐自己,用疼痛让自己集中精神。看到我胳膊没有……”   若干人的胳膊上全是青紫,还有一些像是指甲掐出来的痕迹。   “这都是我抱臂而立的时候自己掐的。”   他放下袖子。   “那时候我听到你解甲归田,心里实在佩服你。说走就走,说不要就不要,走的痛快,过的也舒坦。那时间我以为你不是女人,只是想要找个地方做安乐翁,说实话……”   “我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你的……呃,《若干子》……”   “哦,那个啊,还没写好。”   听到若干人的话,贺穆兰在心中一声惨叫。   这是什么鬼名字啊!   比若干人还可怕啊!   我还炸干子呢!   这书应该是没成吧?要是成了,那以后历史系学生上课就是这样的:   “咳咳,各位同学们,今天我要介绍的是距今一千五百年前的一本兵书,是由北魏年间杰出的鲜卑军事家若干人编写的《若干子》……”   救命啊!   会笑场的吧?   “你……你还不放弃?”贺穆兰扫了一眼手边的若干人。   “你也建议我放弃吗?”若干人刺溜一下坐起来瞪大眼,“我为了这本书,已经耗费了无数心血,为什么要放弃?”   他看着屋顶,咬牙道:“都说鲜卑有大将却无名将,我就不服气。汉人的本事是强,可是兵法这东西,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我大魏以骑兵征战天下,兵种少、战法少,那是因为汉臣这么多年来都太依赖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愿意为鲜卑人思考该如何改变这陈腐的军制……”   若干人看着贺穆兰,像是寻求支持那般地说道:“你在军中多年,你也知道的吧?我们在草原和大漠战无不胜,可是攻凉国就用了许多年,攻城时,为了破门,许多骑兵不得不下马充作步卒。你觉得这是对的吗?大魏以前主要的敌人在北方,现在主要的敌人却是南面,还用以前的办法,是胜不了的。”   “啊,我完全赞同你的说法。”贺穆兰虽然不是什么军事爱好者,但是还知道一些骑兵攻城的缺陷。   如今北方已靖,按照鲜卑人以战养国的德行,怕是下一步就是要攻打南方了,到那时候,不会舟船、步卒也少的鲜卑人确实辛苦的很。   “不过,你想靠一本兵书就扭转人们固有的观念,那是很困难的。”贺穆兰叹了口气,“我怕你兵书写成了,可是别人却不赞同你的看法,也不赞同你书里的东西,那你岂不是会很失落?”   “咦?”若干人露出又烦恼又纳闷地表情,对着贺穆兰使劲地看。“你已经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花木兰了吗?”   “什么?”   贺穆兰被问的心中一沉,露出受惊的表情。   “‘对于听不到你声音的人,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不要愤怒,甚至连控诉、抗议都不要做,因为这些都无济于事。你只管埋头做好你的事情,将自己的事情做到最好,到那时,别人会洗耳恭听。’”   若干人说出了这一大段话。   “说出这样话的人难道不是花木兰你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这么做的。”   贺穆兰愁眉苦脸,完全没有办法回答。   “看来,我们分别后,你过的也不是如同传说中那般一帆风顺啊。”若干人叹了口气,似乎有点难过,“也是,你那样的身份,要瞒住十二年,一定是很辛苦的。现在终于能过上好日子,应该很开心吧。”   “到目前为止,都算过的开心。”贺穆兰点了点头。   “没成亲?军中应该有许多好男儿会对你献出忠诚啊……”   “我要那东西干什么?没事拿来吃吗?”   “罢了,不聊这个。”若干人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随便一想也知道花木兰这样的经历和年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良人”,那真是要看缘分的事情。   “你为何会到东平郡来,还和江仇的人对上了?”   “我也奇怪呢,你怎么来平陆了?”贺穆兰也扭过头去。“那江仇的靠山不会是吧?”   “我的山头可没那么好靠。”若干人撇了撇嘴,“听说他来平陆之前,是司徒崔浩门下的门客。”   “崔浩?”贺穆兰将这个名字在嘴中过了一圈,“他不是个贤臣吗?”   “贤不贤,都是要吃饭的。平陆以前可是上上县,自这家伙来了以后,只能评成中上了。”   若干人冷笑,“我来这里,就是因为之前有个孩子往我太守府递了状纸,状告这江仇仗着陛下的旨意四处残害沙门,让他母亲惨死狱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还没过堂,陛下的灭佛令就到了,那孩子也跑的没了影子,我实在担心他是被江仇灭了口,所以微服来了一趟平陆,想查查看那孩子有没有被抓住。”   “你说的可是张斌?”   “正是张斌,咦,你见过他?”   “此事说来话长……”   贺穆兰从自己路遇爱染开始说起,一点点的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说给若干人听。若干人虽然已到中年,但本性还是以前那耿直率真的性格,所以他一下子露出苦笑的表情,一下子又是气愤,间或还挥舞几下拳头,惹的贺穆兰几次中断了讲述,还要安抚他的情绪。   “啊抱歉,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在太守府的时候也是,一天到晚都有人跟在旁边,整日里就和在打仗似的……”   若干人笑着道歉。   “我知道了。此事我来之前已经派人细细查过,那孩子的母亲恐怕没死,而是被江仇送人了。”   “被送人了?”   “恩。张斌来告状的时候,我派了人四人五去查了下。慈苦大师藏在张家会被人告发出来,不是因为张家和那人有仇,而是因为张家的那位孀妇曾经拒绝过一位无赖的求亲。”   “那无赖和江仇相识,江仇得到的许多不容易处理的东西,都是通过这位无赖的路子换成了金子的。若是游侠儿还好,游侠儿至少还有道义在,这人就是彻头彻尾的恶棍、地头蛇,他以前曾经敲诈过报恩寺,结果没敲成,后来又看上张寡妇,想讨回家做妾,又被拒绝,怕是早就怀恨在心……”   “你有证据吗?”贺穆兰一下子关切起来,“你让人四人五打听的时候,可有打听到张斌母亲的下落?”   “我也不敢肯定啊,此地的地痞说这地头蛇最近得了一个别人送的女奴,不过却是个哑巴。他在平陆居无定所,有好几个藏身之地,也不知道将那女奴藏在了何处。这女奴出现的时间如此巧合,江仇又一口咬定张斌之母得了恶疾,已经埋了,此事必定有蹊跷……”   “埋尸的地方在哪儿?”贺穆兰一下子站起身。“不是说死不见尸吗?至少要开棺材看一看吧?”   “这才是江仇狡猾之处,他造了张家妇在狱中身染恶疾的文书,又把她的随身衣物和尸首都烧了,说是怕恶疾传播,又葬在无人之处……”   “烧了也要找到尸骨。若是没有尸骨或是不对,张斌之母就可能活着!”贺穆兰一下子站起身。“无论是冤死还是沦为恶人的禁脔,这都是犯罪。你身为一地太守,决不可姑息!”   这时代没有高温的火炉,尸体烧完后会留下某些钙化物。虽然说现在没有什么仪器可以鉴别,但也许还有没烧干净的残留可以查验一番。   就算是希望渺茫,但至少还有机会。   “都烧成灰了,能看出什么不对啊。”若干人想也不想地回答。“花木兰你难道还有招魂的本事吗?”   “我不会招魂。”   贺穆兰感觉自己的心在炽热的燃烧着,她露出严肃的表情,望着若干人慎重地说道:   “可是尸体也会说话。”   这样严肃的花木兰让若干人吓了一跳,露出无措的表情,不过只是片刻,他就又笑了起来,摸了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   “啊,虽然有点惊讶,不过这么认真的花木兰,才是我认识的花木兰嘛。”   若干人笑的极为舒畅的样子。“会为了素昧平生、或是只有点头之交的人这般较真,我当年会活下来,就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性格啊。”   “这不是较真。我一直觉得冥冥之中这些事会让我遇上,一定是有它的道理。之前是不知道,所以想一走了之,可是现在知道了……”   贺穆兰思路清晰地和若干人说道:“江仇这人不对,就算是崔浩憎恨佛教想要对付沙门,江仇为了讨好他投其所好,这么做也太过了。而且结交当地的无赖地痞、豢养甲胄齐全的私兵……”   “现在还草菅人命……”   若干人补充了一句。   “是。我在平陆打听报恩寺的时候,有很多百姓以为我是什么‘贵人’,明里暗里的向我诉说江仇犯下的恶行。这些我都记下来了,让张斌带给我在京中的同袍素和君。但现在看来,情况很是不对。”   贺穆兰皱起眉头:   “江仇敛了这么多财,钱去哪儿了?用在了哪里?”   若干人听了贺穆兰的话,也开始严肃了起来。   两个人表情慎重了商议了一会儿,最后若干人点头下了结论:   “情况是很诡异,但如今却不能打草惊蛇。这样吧,我会逼江仇告诉我张家妇埋骨的地方,再让我的郡兵去打听这里无赖的事情,若是能想法子把他抓起来问个究竟,大概就知道江仇到底搜刮了多少钱粮……”   “那我在这里再住个几天。”贺穆兰想了想,也只能这样。   那张家寡妇若是活着,别的不说,先得把她救出来再说。   .   “我们旧友重逢,能多相处几天,也是一件乐事!”   若干人原本还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了。   “对了,你现在还未成亲,我给你做个媒怎么样?我哥哥那位好友独孤大人有个弟弟,名为独孤诺,虽然行事有些轻率,但为人正直,妻子刚刚和他和离不久……”   “我知道,他脚很臭。而且已经被我拒绝过了。”   贺穆兰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哈?”   “我说那独孤诺。”   “原来他妻子和离竟是因为这个吗?”若干人自言自语了一阵,接着凑上前说道:   “那我还认识一个青年也不错,是我哥哥的属下,位居羽林将,天子近卫。虽然还没有独自领军出战过,但他家世代将种,性格也极为直爽。他是陇西李家之子,排行第八,名……”   “名叫李霆,人称李八郎。”   “咦?这你也认识?他最近几年才从陇西被调入羽林军……”   “恩,搭帐篷都搭不好那个。不过长得确实英伟。”贺穆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意逗弄若干人。“我也拒绝了。”   若干人傻眼。   “花木兰……”   “恩?”   “你果然还是喜欢女人吧?其实你说你是女人是骗我的?”   哪有女人不喜欢独孤诺和李八郎那样的好儿郎的!   “你小子欠吱!”    小剧场:   “我知道,他脚很臭。而且已经被我拒绝过了。”   独孤诺:(捶地)都说了不是我!虽然我穿铁靴但是不是我!   独孤诺发妻:哦活活活,人有五长,必有一短……   独孤诺:(一本正经)其实我脚臭。   ☆、第92章 扫榻相迎   对于“花木兰”居然和若干太守“一见如故”,想要多住几天的要求,即使江仇心中万分不愿意,也不敢说自己不愿意,反倒要做出欢迎之至的样子。   贺穆兰也没想着一直住在县衙,直言自己并无官职在身,回会刚开始住的客店去,等每日傍晚若干人不忙的时候,才会聚上一聚。   江仇免不了在心里恶劣的揣测两个人为何会“一见如故”,想到花木兰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军中,而若干太守似乎也有“跟汉人学了断袖”的传闻,江仇心里居然有些痛快。   阴阳怪气和不男不女,在一起也算是绝配!   .   若干人到这里来是来询问张斌之案的,既是公事,江县令不敢推辞。   若干人提审了当日狱中的一干狱卒,各个都咬定女监的那个犯人还没受什么刑就身染恶疾,满身红疹了。他们怕是麻风或者其他什病,便请了郎中来看,郎中说张家妇是烈性的传染病,需要单独关押,结果没几天就死了。   若干人听了他们的话连连冷笑,他自己也是一郡太守,无论是牢狱中还是城中出现了会传染的病人,立时要移到城外去安置的,从来没有说还单股关押在牢里,一旦传播到全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无奈所有人一口咬定那妇人已经死了,尸骨都烧了,埋在城外罗家岗的山头上。若干人也只能再风尘仆仆的亲自去查验张家妇的坟茔,确实挖出来一捧骨灰骨头之类的混合物,将它带了回来。   当日,贺穆兰亲自去若干人住的院子查看那捧骨灰,若干人战战兢兢的看着贺穆兰在一堆骨头和灰烬混合的东西里抓来耙去,就差没舔一舔了。   “花木兰,你到底在找什么……”若干人打了个寒颤。“这张家妇虽然是被火化了的,也收留过高僧,但她肯定烧不出舍利来。你这么翻来找去,有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不太对,这堆骨头像是匆匆忙忙烧的,烧的不太彻底。若是已经入土了一个月左右的,骨头不该是这样。”贺穆兰从中间拣出一截像是椎骨的东西,对着光看了很久。   这里没有仪器和任何检测设备,一切只能凭她的经验,所以她不得不慎重。、   这时代仵作是贱役,若干人见贺穆兰对骨头这么感兴趣,忍不住劝她:“你不会不想当将军了,跑去当仵作吧?这条路比打仗还难走,你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当爱惜羽毛才是啊。”   贺穆兰在现代不止一次听过别人说这样的话,都是类似于现场法医太累太脏,最好转去司法鉴定中心或者检验中心之类的地方,但她其实还挺满足于这种找出真相的成就感的,所以一直没有听别人的劝解。   其实到了古代,贺穆兰继承了花木兰这一身武艺和战斗本能,若想比花木兰更加厉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的。她熟知人体器官的分布,精通解剖学,哪里是要害,击打哪里容易致死,击打哪里看起来危险却不致死,关于这样的知识,她要高于旁人许多,只是她个性并不残暴,对超越花木兰也没有兴趣,所以每次打斗都是点到即止,鲜有伤了人命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对江仇如此漠视人命感到一种憎恶。   “看出来没有?”若干人凑到贺穆兰身边。   其实他对尸体、骨灰这种东西都害怕的很,只是因为花木兰一口咬定要看一看,才强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带回来。   此时他见花木兰果然看的仔细认真,一边担忧朋友沉迷于“左道”,一边好奇花木兰到底看出了什么。   贺穆兰检查完了残余的椎骨、还有头骨的一些残片,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这不是张家妇的尸骨。”   “你怎么得知的?”   若干人瞟了瞟那些骨头。   唔,还是不能看,越看越觉得有人会从那里面坐起来似的。   “人的椎骨锥孔较大,横径大于纵径,动物的则正好相反;人的头骨边缘是呈现圆形的,动物的是三角形,这个边缘这么硬直,一定不会是人骨。”贺穆兰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净手。   “一时看不出什么动物,大概是羊或者猪烧剩下的东西拼凑而成吧。也对,你来的也突然,正好找个死掉的女犯人可不容易,但这个时候家家都宰羊杀猪过了,找一副羊骨或者猪骨却是简单。”   “江仇竟真的瞒下此事。”若干人将那一大包“尸骨”用布袋继续装好。“既然如此,那我查探的消息定然不错。找到那个叫做‘赖猴’的无赖,应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张家妇的下落。”   “就是怎么找,还须多参谋参谋。我们都不是本地人士,找起来不容易啊。”贺穆兰伤脑筋地摇了摇头。   “我避过江仇耳目不易,趁着天色尚晚,我先回去了。”   .   “花姨,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几天?”阿单卓一脸不乐意,“我不喜欢这个江县令,我们能不能走了?”   “我也不喜欢。”贺穆兰凑到阿单卓耳边,小声说道:“这里的太守若干人是我过去军中的同袍,他说张斌之母可能还没死,我们得留下来找到她的行踪。”   “张斌不是已经上京去了吗?”阿单卓吃了一惊,连忙也低声问她,“他阿母若是没死,他为什么不知道?”   “所以其中一定有问题啊。”贺穆兰拍了拍阿单卓。“江仇肯定一天到晚盯着我们,我们得想法子去打探消息。”   “找谁打探?”   “唔……”贺穆兰摸了摸下巴,“我知道一个人,似乎挺‘聪明’的。也许这法子不错,我得去找若干人商量商量。”      此地的城门官姓方名震,是参加过宋魏战役的军士,后来才被调到的东平郡。此人性格圆滑,而且处事利索干净,从不轻易得罪人,也不给别人留下把柄,是以他负责管着四门的门卫上百人,人人都信服与他。   方震本身手上功夫也不差,箭术也受过鲜卑队长的教导,会骑射。他武艺好、会做人,又来事,底下人都跟着他吃饱了,方在这个位子上做的可以说是稳稳当当。   直到昨天他一不小心“冒犯”了传说中的女英雄花木兰。   当地的百姓和皂吏可能不知道花木兰的威名,但他却是知道的。自己收受江仇的贿赂私关城门、调用城门守卫围困花木兰,这罪名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端看被围那人肯不肯放他一马。   就他昨天观察,这“花木兰”并不是个狡猾奸诈之人,而且对他的应对也还算满意,想来此次问题不大……   ……不是问题不大吗?   这人怎么又来了!   方震见贺穆兰带着那个黑壮小子又来北面的城门,连忙从城头上急急忙忙的下来,上前迎接。   “花将军,您要出城?”   方震看了看他们身后,连匹马都没有,应该不是要出城。这来意蹊跷,他也不敢贸然搭话。   “我不是要出城。方震,我有事要找你。”贺穆兰开门见山地说道:“请借一步说话。”   方震愣了一愣,还是乖乖的带着贺穆兰上了城头,在城头一处角落里听候贺穆兰的吩咐。   “我希望你能帮我们查一个人。”贺穆兰从怀中掏出若干人的令牌。   方震隶属郡兵,受太守府管辖,这面令牌正是太守府的印信,他一见令牌果然不假,当下抱拳行礼,弯了弯腰:   “花将军居然认识若干太守……”   “我不但认识若干太守,我还认识白鹭官之首。”贺穆兰不咸不淡地点了一句,“方震,我不管你和江仇私交如何、有什么约定,你隶属郡中,不可和地方官牵扯太过,否则白鹭官不会放过你,若干太守也不会放过你。”   方震脸一白,低头称“不敢”。   贺穆兰并不会说什么威胁人的话,她的话都是来之前若干人教的,方震心中惊惧那是最好,所以她也没多纠结,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来意。   “我知道你在平陆已经做城门官许久,手下也多,我们想让你查的,是一个叫‘赖猴’的地头蛇……”   贺穆兰“赖猴”两字刚说出口,方震苦笑连连:   “花将军,你要我找的这人,可不仅仅是地头蛇,这一个弄不好,命都没了!”   “并不是要你直接和他对上,你只要想法子弄清楚他在哪儿就可以了。若是你打听清楚了赖猴在哪儿,往昌升客店送个话,我来城楼找你。”   贺穆兰笑眯眯地接着说:“我知道你待在平陆一直不得升迁,江仇把平陆祸害成‘中上’之县,你这城门官也走不高。此事你办得好,也不必在这里做城门官了,太守府缺个练兵的都尉,若你想要继续做门官,东平郡无盐的城门官如今年纪大了,也快到告老的时候……”   方震闻言浑身一凛:   “花将军此话当真?”   贺穆兰笑着将手中的令牌一抛。“若不是我见你精明能干,在太守面前极力推荐你,他堂堂鲜卑太守,难道找不到人去查探一个无赖不成。”   方震喜不自禁的接住太守府的令牌,将它摸了又摸,看了再三才放入怀里,慎重地一礼:   “所谓富贵险中求,更何况这事还不需要刀里来枪里去,标下在这平陆也算有些法子,给我三天……”   “两天。”贺穆兰叹了口气,“拖三天,有人要生疑了。”   “是,那就两天。”方震点了点头。“标下一定将此事办好!”   “此事太守想要暗查,你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也不要直接去找若干太守,我在昌升大概会住三四天,你有事直接来我。”贺穆兰摸出几颗珠子,“你打探消息怕是要欠人情,这几颗珠子拿去花用。”   贺穆兰原以为方震会接下大珠,谁料方震将手一推,又把珠子推了回去。   “莫说标下原本就属太守府管辖,就算标下并非太守府之人,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要花些功夫的。既然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奔波,标下怎么还敢拿将军的东西……”   方震语气严肃:“花将军放心,此事标下一定办好。平陆不是善地,标下也早就不想待了,苦于一直没更好的门路往上走,又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花将军送我一场前程,我不会让两位大人失望的。”   若说贺穆兰之前只是觉得方震是个“聪明人”的话,这时就觉得他算的上是个“人物”了。能在顷刻之间想的这么通彻,正如他说的,不能往上走,恐怕真是“没有更好的门路”,此时门路出现,立刻把握机会,绝不犹豫。   贺穆兰没想到这事完成的这么容易,等她下了城墙,顿觉神清气爽,若干人毕竟是太守,也许此地的县衙之人不会卖他什么面子,但郡兵却是不得不卖的。   难怪她去找若干人一说此事,若干人就连称“合适”,想来他在城中几日肯定也打听过不少消息,确定这方震是个可用之人,否则他也不会把好处答应的那么容易。   贺穆兰离开城门附近,先回了太守府,拿了行礼辎重就往昌升客店去。那江县令倒是盛情挽留了几次,无奈贺穆兰见到他就恶心,连面上的交情都懒得结,包袱款款的就跑了。   昌升客栈。   “东东东东……”门口负责给客人牵马到马厩去的跑腿伙计冲进了大堂,吓得叫了起来。   “什么咚咚咚咚咚,你啥时候会用嘴敲鼓了!”昌升的店老板正在算账,一听伙计的话心中有气,再一看忘了自己算到哪儿了,顿时暴跳如雷:   “我养你们做什么!牵个马也能惊慌失措!我说……”   “店家几日不见,风采依旧啊。”贺穆兰笑着进了大厅,待看到店老板一副眼珠子都要凸出来的表情,顿时笑意更盛了。“还是开一间房,要有两张铺,我要热水,也在店内用饭。”   “是,是是是。您怎么又回来了?”那老板得了她的珠子,知道她豪爽大方后台又硬,自然愿意接待,连忙又擦椅子又擦桌子,还嘱咐伙计到二楼去收拾房间。   “对了,我店里伙计说,和您一起来的那个少年,后来和一个中年混混、一个年轻的乞丐一起往南边去了,不要紧吧?”   贺穆兰先是一怔,完全想不到他指的是谁,后来转念一想……   不会是爱染、痴染和若叶三个人吧?   中年混混和年轻乞丐……   噗!   阿单卓大概也和贺穆兰想到一块儿去了,抱着行李傻乐。一时间气氛大好,贺穆兰要了一间干净的二人间,和阿单卓上了楼,待看到楼梯口那还是一个洞,有些尴尬的和那跑堂的致歉道:   “不好意思,当时光顾着立威,忘了这不是自家的地板……”   跑堂的咧开嘴笑了一下,满脸笑意:“这位贵人说哪儿的话,很多人听说这里发生了这么件事,还特地到我们店里来吃饭,就为了看看二楼这个缺口呢。东家说了,这洞以后也不必补,就当招揽客人了。”   “你们店里这店家也有趣。”贺穆兰摇了摇头,跨过那个大窟窿,往熟悉的角落走去。   约定好的两天转眼就到了,方震果真派了个不起眼的人过来告知贺穆兰人已经找到的消息。贺穆兰不敢带阿单卓,一个人假装出城遛马路过城门口,和早在哪里守着的城门官方震聊了几句。   他表现出非常谦卑和尊敬的样子,以至于就连旁边他的手下都不知道方震和贺穆兰曾经接触过。贺穆兰能够理解方震的小心和谨慎,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家小早都已经到了平陆,所以她只能耐心的听他说着旁人都听不懂的隐语。   “花将军,我一直很崇拜您,我家有个女儿,今年才七岁,不知可能跟着您学几手防身的本事……”   “你过奖了,我看你手上功夫不弱,你亲自教也是一样的。”   “如今这世道乱,女孩子一不留神就被人拐了去。前几天我才听到有个好人家的姑娘被拐到了流云里的娼门里做了私娼。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流云里?娼门?   “连好人家的姑娘都敢拐?这贼人胆子也太大了。”   方震很小声的凑到贺穆兰耳边,轻声道:“可不是呢,听说这恶棍和这流云里的娼门有瓜葛,平日也经常住那。”   贺穆兰点了点头,故意大声说道:   “我此番要去平城,不能在这里长待,你若真想让你女儿学些东西,等她大些,送到梁郡虞城的营郭乡来,我教她些防身的本事。”   贺穆兰这话原本只是掩人耳目的,谁料方震立刻跪下对贺穆兰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回道:   “我替家中女儿谢过您的恩德,我女儿平日里很少出门,我替她给你磕头了。”   说完又嘭嘭嘭磕了三个头,在贺穆兰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站起身,“待我女儿稍大些,我一定亲自带着束脩上门,让她给您磕头拜师。”   贺穆兰没想到这方震居然是这么一个会顺杆往上爬的人,心中有些被“捧杀”的不悦,只是她惯会忍耐,心中虽然不爽,脸上却没带出来,有些意外地问他:   “虽然说如今民风尚武,但女儿家习武的还是少,你竟舍得让家中娇滴滴的女儿跟着我学武?”   方震借着这机会几乎是赖上了花木兰,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只是事已经做了,他也只能将牙一咬,几乎是哀声说道:   “当然,谁也不舍得将家中娇滴滴的女儿送去习武,可是我女儿生的太好了点。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贺穆兰点了点头。   “在我这样一个微末官儿的家里,长成了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这并不是福气。我并不愿意将我的女儿当做向上爬的工具许出去,男人要奔前程,得靠自己去挣,即使卑躬屈膝也没什么。可是我只能保证我不走上歪路,却防不了别人打她的主意。她今年才七岁,已经有不少人家来提亲了,我怕她再大一点,那张脸反倒给她惹祸。说来您可能不信,我这么努力往上爬,都是为了我那一双儿女……”   “花将军,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有您的威名在,至少能吓退不少无赖。等日后她长大了,我就送她去您的身边,做婢女也好,做徒儿也罢,只求您教她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和防身的手段,这样,即使她以后嫁的不好、过的不好,也不会自任人摆布,变成别人的玩物。”   他就这样弯着身子,像是个罪人一般诉说着希望能打动贺穆兰的话。深沉的父爱是能让人转变容貌的一种神奇光芒,它让这个油滑的城门官在此刻突然变得英挺伟岸起来。   方震对自己能够打动“花木兰”完全不抱信心,因为“花木兰”这样的女人,无论是在传说中还是现实里,看起来都并不是一个能理解“美貌是罪”这种事情的女人。   但他错估了贺穆兰的心性。   “我家中有个侄女,今年才两岁,长得也是冰雪可爱……”贺穆兰笑了笑,“所以,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几年可能要东奔西走,若你没改变想法,等过几年,可以送到我府上。只是我过的也就是一般田舍翁的生活,令爱说不定还要吃些苦……”   “不不不,我家女儿并不娇惯!”方震顿时喜笑颜开,深深长揖,一直揖到了地面。   “多谢花将军的恩德。”   “这算是什么恩德呢,只能说我和你女儿有缘吧。”贺穆兰扶起他,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此地的若干太守是我好友,若日后真有人觊觎你女儿的美貌,你不妨去找若干人,就只说她是我的徒儿,他会帮你。”   贺穆兰的话说完以后,方震已经彻底泪眼昏花,不能自已了。   贺穆兰也被方震这般神情态势吓了一跳,告辞后匆匆就离开了。   她一直认为施比受要幸福,可是那人若真对她感恩戴德到感激涕零的地步,贺穆兰又有些尴尬害羞,觉得像是白得了什么东西似的。      不过是半天功夫,贺穆兰莫名其妙收了一个未来“徒弟”,还有可能是学不了什么武艺、长得还有些祸水的徒弟。   也许是当父亲的看自己的女儿都是美人胚子?才七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倾国倾城的样啊?   待贺穆兰和若干人晚上碰头,将那地方一说,若干人蹙起了眉头。   “流云里的娼门?那赖猴居然藏在这种地方吗?这可不好办。”   “要不,你派人下人直接把那娼门给抄了就是。方震那意思,这赖猴一直待在流云里的娼门中,怕是张家妇也……”   “我抄不了此地的娼门。她们若没犯什么错处,即使我身为太守,也是不能查抄的。我魏国娼门较少,多为官妓,私妓不多。流云里的娼门中怕也大都是罚没的犯官之后,若无文书,则属于朝中财产,不可造次。”   “那怎么办?”贺穆兰头都大了。“你的人不能去抄,总不能让我去吧?”   若干人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突然眼睛一亮。   “我自然是不能带人去抄,你可以去啊!不对,你是女人……那你可以让阿单志奇的那个儿子去!”   “若干人,你没搞错吧?”   贺穆兰吓了一跳。   阿单卓去假装被捕?若是拓跋晃在这里,怕是不用乔装打扮都很像。   不过话说回来,拓跋晃要在这里,何须这么麻烦,直接拿着手令派白鹭去搜就是了。   啊啊啊,贺穆兰你堕落了,居然想着“仗势欺人”!   “你听我说,既然赖猴住在流云里的娼门,那就一定是和那娼门有所瓜葛。也许是为它看家护院,也许就是在其中有什么营生。无论是哪一种,遇见有人砸场子,赖猴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等赖猴一出现,你就顺势拿下,再逼问张家妇的行踪……”   若干人脑子动的飞快。   “我是官员,亲自去娼门查案不妥,但你是女人。若你和阿单卓在流云里闹起来,江仇肯定是要出动衙役护着场子的。江仇不敢得罪你,也知道你是女人,等你再找到张家妇或者赖猴,他更是不敢将事情闹大。”   “到时候我就可以用此事向江仇问罪,将他暂时收监,等京中的消息下来,该杀还是该判一定也有了定夺,最好的就是京中的白鹭们来了,将这江仇彻底查上一回。只要你们能找到张家妇,这便是一石三鸟,你说,值不值得你一探娼门?”   贺穆兰叹为观止地看着若干人,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   “值!”      “花姨,你确定我要穿成这样吗?”   阿单卓身穿一身华贵的黑色裘衣,尽可能用很沉稳的动作,将手放在两腿的腿侧,缓缓的向外走着。   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同,只要你忽视掉他的同手同脚。   “手!手不用放在腿边!看起来和猴子似的,自然垂下就好!”贺穆兰伤脑筋的看着僵硬的阿单卓。“不过是换了一身打扮,你连路都不会走了吗?”   “可是这是若干太守的衣服啊,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阿单卓悄悄摸了摸衣服上的毛皮。   听说这是貂皮,一只貂没有多大,要想不伤皮子的抓住它们更是困难,更别说是黑貂了。这么一大件貂皮裘衣,阿单卓别说穿过,就是见也没有见过。   “你也说了是别人的衣服,有什么好紧张的。用完还人家便是。”贺穆兰也觉得这件貂皮裘衣颜色温润,看起来十分高大上,不过还是没阿单卓这么局促。“待会你是少爷,我和人四人五是你的下人。你进去便找那最红的妓子点,若是有在接客也一定指明要她,给我闹大点,懂不?”   贺穆兰在现代见过不少影视剧,在青楼里打架或者把事闹大,有八成都是为了花魁什么的。让阿单卓去找最红的妓子点,在这晚上最热闹的时分,应该是已经有客,再也没什么比这个更好惹事了。   贺穆兰一直不太能理解各种小说和影视剧里女主角被卖到妓院,或者去逛妓院后,遇见男主角一见倾心是什么心理。在她看来,把嫖客当成一见钟情的对象是很奇怪的。但拜各种这样乱七八糟的知识所赐,贺穆兰可以说对古代的妓院还是有一点了解的(大雾)。   反正她既不是女主角,也不是去找男主角的。   可怜的阿单卓一听到“点姑娘”,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还还还要找妓子?不是说只要打架就行了吗?我紧张的是打架把若干太守的裘衣打坏啊!”   阿单卓磕磕巴巴地说:“花姨花姨,反正你也长得像男人,不如你做这个公子,我当下人……”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更加惊慌失措的捂住嘴。   旁边的人四人五已经不忍直视了。   贺穆兰被阿单卓的“你也长得像男人”戳的万箭穿心,当时板下脸,恶狠狠地笑了起来:   “我们家阿单小弟还没去开过眼界吧?人家‘贺光’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呢。你放心,花姨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今晚一定给你多找几个漂亮的……”   “别,别,花姨,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错了我错了!”   阿单卓哀嚎一声,连忙求饶。   贺穆兰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花木兰最多算是雌雄莫辨,说是像男人也太过了点。   听说娼门的老鸨眼睛都很毒,说不定她们一下子就能识别出她的真实性别来……   唔,她是希望她们看出来呢,还是看不出来呢?   好挣扎。   贺穆兰缓缓吐出一口气,裹了裹自己特意找出来的半旧裘衣,跟在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阿单卓。   人四人五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他们如今也已经快四十岁了,正是一副稳重的样子。他们早已经脱了家奴的身份,如今是若干人的心腹随从,被若干人调来陪着花木兰打探消息的。   北魏初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有“宵禁”,但夜间路上行走的人很少。他们白天已经盯着店老板诡异的眼神问清了流云里的路径,白天也走了一次,可到了夜晚,即使有灯笼开路还是可见度很低,每次路过路口都要多打量几回。   贺穆兰在夜间出来过一次,夜探报恩寺那次也是黑灯瞎火一个人乱摸,阿单卓皮肤本来就黑,又穿着一身黑色裘衣,若不是所骑的是一匹红马,怕是整个人都要隐没到黑夜里不见了。   几人就这么摸摸索索的往前走了两刻钟左右,突然看到了一处木头做的矮门,上面写着流云二字,贺穆兰等人精神一震,立刻牵着马快速通过那矮门。   霎时间,两排红色灯笼映衬着满天红光,将整个流云里的道路照射的如同天上人间一般,道路上的行人比外面路上的多出十倍还不止,几乎都是男人,也有一些挽着一些穿着艳丽衣裳的女人,在流云里两侧的小摊上看着什么东西。   贺穆兰和阿单卓都是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土鳖,从一个黑灯瞎火的地方猛然间到了一处四处挂着红色灯笼的世界,任谁都要震撼一番。人四人五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提着灯笼继续往前开道。   贺穆兰左顾右盼,骑在马上的阿单卓看了看街上游人的衣衫,再看了看满街的女人,悄悄的把胸膛挺了一挺,开始用“凶狠”的眼神悄悄地盯着下方。   几个打扮艳丽、衣着宽大的女人对着马上的阿单卓指指点点,然后互相笑做一团,阿单卓的摇身更加挺直了起来,引得笑声更大了。   贺穆兰烦恼的揉了揉额角。   该不该告诉阿单卓,穿着如此华贵裘衣的他,做出来的样子却活像是个黑熊,实在是很让人发笑呢?   她都能想象那几个妓子笑话的无非是“看啊一只黑熊骑着马”或者“看啊,那少年的马还真可怜”之类的话吧。   算了,还是给这少年留点力气等会演戏吧。   贺穆兰和阿单卓等人踩着红色灯笼铺成的梦幻道路直直的走到了流云里尽头的娼门。和贺穆兰想象的上面写着什么楼什么院不同,这间三层的小楼占地并不是很广,看起来就像是袁家邬壁那些待客的小楼一般,门头上也只写着“神女梦”三个字,让人联想不到是个妓院。   阿单卓下了马,立刻有人迎接了上来,看样子是类似于妈妈桑之类的人物。贺穆兰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跟在了更加紧张的阿单卓身后,瞧着这位风情万种的中年妇人扭着身子走上前来。   那妇人先是看到了众人之前穿着华贵的阿单卓,正准备满是笑意的招呼他,却猛然发现了他身后身材瘦高的贺穆兰,突然一怔。   ……   不会是认出我是个女人了吧?   这般厉害?   贺穆兰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地看着那妇人扭上前来,突然在她耳边吹气如兰:“这位郎君看着面熟,是不是来过?”   咦?   哈?!   阿单卓呆若木鸡地扭头往身后看去。   贺穆兰泪流满面。   这这这般对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难不成这老鸨没看中少爷,竟看中她了不成?   “这位……大姐说笑话了,我这样的下人,哪里有福气来这里。若不是陪着我家少爷前来,恐怕连摸到这个门的命都没有呢!”   贺穆兰堆出傻笑,做出一副惧怕阿单卓的样子不停摇头。   贺穆兰却不知她随手拿的旧衣虽然不如阿单卓的鲜亮,但那沙狐皮也不是什么常有的料子,若单论价值,还不在他那件貂皮裘衣之下。沙狐在大魏少见,乃是西域的特产,这妇人迎来送往这么多年,眼睛何其尖,一看这脸上绒毛都没脱的嫩小子,再看看身后的贺穆兰和人四人五,心中就有了想法。   只是她却发现自己似乎是猜错了。   ‘咦,难不成我看走了眼,这个人不是下人,旁边那个长得像熊一样的黑脸少年才是少爷?可无论怎么看,这几人中只有这个人一副主人的样子啊。’   那老鸨脸色一僵,忽然又释怀。   ‘这年头玩花样的人多,谁知道是不是这家人玩什么花样呢?他若愿意装,我们便陪着就是。’   “这位郎君把我们看的太高了,您若要来,我定‘扫榻相迎’。”   那美艳妇人柔弱无骨的靠在贺穆兰身上轻轻和她咬了咬舌头,又在她耳边轻吹了一口气,直吹的贺穆兰寒毛都立起来了,浑身鸡皮疙瘩前赴后继的往外冒。   美艳妇人逗弄了贺穆兰一下后也不纠缠,转而露出笑脸热情的招呼起阿单卓,袅袅娜娜的到门口找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引着他们入内。   阿单卓可怜巴巴的看了看贺穆兰,贺穆兰被这妇人这样一吹,比阿单卓还要不自在,一大一小两人望着头顶上“神女梦”的牌子,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   确定是“神女梦”,不是“神经梦”吗?   ……   为何突然觉得,这地方比沙场还可怕呢?   贺穆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第93章 调戏美女   在贺穆兰的印象中,古代的青楼楚馆应该是这样的:   “大爷,来嘛~”   “大爷,第一次来?”   “大爷,我保证你会很快活哟!”   ……   以下省略各种妖艳诱惑五千字。   但事实上,贺穆兰一进去就被吓到了。   厅堂里跪坐的地方都有草帘相遮,根本看不清里面在做什么,就如同现代咖啡厅的那种卡座,看上去似乎一览无遗,事实上却是隐蔽性很强的。   一楼厅堂正中有一个高台,上面坐着几个或吹笙,或弹奏箜篌的女子,衣着庄重,并不似娼妓之流。   “那些是罪官贱籍。”人四见贺穆兰看的目不转睛,心中有些好笑,在她身边悄悄说道:“有些罪官贱籍虽然因为父母兄弟被罚入娼门,但难保没有其他亲戚朋友庇护,这样的女孩家没有几年就可以出去,而且也不必卖身。这种情况下,一般只做些优伶、讴者之类的活计,以后出去虽然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至少还是嫁的出去的……”   他看了看那些草帘,“真正可怜的是那些草帘里的女子,在底层没有自己房间的大部分都是被卖进来或者自卖自身的女人,一点糊口的钱粮都没有,全靠打赏。但连房间都进不了的男人,能有什么打赏呢。这世上人人生来三六九等,在这娼门也是如此啊。”   贺穆兰听的心中一片冰凉,也不再好奇的去左右张望。   她的猎奇心理是满足了,可是只会让她的心更堵,既然如此,看这些女子是多么美艳多么有风韵,就成了一种“物伤其类”的卑鄙。   说出这个话的人四就知道这位女将军会是这样的态度。   或是怜悯、或是不屑、或是愤怒,大抵如此。   这种靠着自己的能力,在军中这种男人都无法立足的地方博得赫赫威名的女人,是很难理解进入这里,成为迎来送往的女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有些人生来下贱,就如同他们跟在若干大人身边的这四个家奴一般,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家奴,生下来也是家奴,将来的子孙也都还是家奴。   但男儿还能靠着自己的武勇和忠心换取主人的信任,脱离这个世代为奴的可怜身份,他们的子女后代还可以成为自由之人,但这些女人们一旦入了此门,就如同在脸上烙了印记一般,怎么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娼门的妓子,甚至是连怀孕的能力都没有的,所以她们即使回复了自由之身,也没有什么去处,晚年也过的不好。   她们长期服用“水银”来避孕,很多人因此而短寿。有的人即使服用了水银也会怀孕,这时候强行落下孩子就会损伤身体,有的死了,有的再也不能受孕。   娼门就像个大磨盘,进去的时候都是整的,出来的时候全都是支离破碎。   鲜卑人原本是没有娼妓歌伶的,北方女人生存不易,即使是寡妇再嫁也容易,女奴十分抢手,就算是部落主,女奴也可以为他生孩子。拥有很多女人是非常富贵的证明,所以鲜卑人很难理解将一堆女人放到一个地方,不为延续子嗣而存在。   大魏建立初期,汉人负责制定国策和律法,这种原本是汉人惩罚罪人女眷的陈规,十分容易的得到了士族和贵族们的支持,于是一间间娼门被建立了起来,以罪官贱籍和私娼并存的方式成为了各族男儿们新的去处。   大魏连年征战,死的大部分都是鲜卑男丁,汉人们的数量膨胀式的增加,鲜卑人可以娶汉人的女子,可汉人的男人却娶不到也不愿意娶个性鲜明的鲜卑族姑娘,时间一长,各种需求也自然出现。   除了袁家邬壁那种满是胡人姬妾的地方,也有了以“南朝美女”、“胡姬压酒尝”这样为噱头的青楼楚馆。犯官之后、罪奴的家人,都会被卖到这些地方来,这其中的苦楚, 非外人可以道也。   身为鲜卑人的家奴,像是人四这样的人以前只用担心自己的子孙会变成家奴为主人在战场上卖命,现在还要多加上一条——担心自己的妻女因为他们犯了错误落入到这种可怕的地方去。   这是生来下贱者的噩梦之地,是上层大人的狂欢之处,也是无数女人们悲喜一生,无法逃离的地方。   人四并不想踏入这样的地方,因为他会勾起他曾经为奴时的那些苦痛记忆。   但花木兰是一个受人尊敬之人,而她以一个女子之身踏入这么一个女人根本不愿意进来的地方,为的是救出另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这样的言行让他压下心中的不适,扮演好自己该扮演的角色。   他已经自由了,但心上的桎梏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幸运的是,他的儿子、他的孙子,将可以扬首挺胸的走在阳光之下,拥有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      贺穆兰的心情很复杂,阿单卓比她还要复杂。   ‘还以为会见到许多女人簇拥上来,结果只是看到一片竹帘、珠帘、草帘什么遮住的场面。’   ‘原来门口那几个美艳妇人只是招揽客人的,里面的姑娘都看不到脸。’   阿单卓也不知道自己该安心还是可惜,其表情之迷茫足以让庭中伺候的下人会心一笑。   一见就是个初哥呢,不知道哪位姑娘能得了便宜。   一行人穿过有着高台的厅堂,出来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长得很是平庸,但是一见就会生出亲切之感。她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阿单卓和走在后面的贺穆兰,心中和门口的接待妇人有了一样的推测。   不过她却没做出门口妇人那样区别对待的样子,只是迎上前来,温和地笑道:“我是此地的女首,你们唤我莫母就好。各位第一次来吗?”   娼门负责管理的女首称呼底下的倡优妓子都唤“女儿”,所以她自称为“母”,倒也还算合适。   “第第第一次来……”   阿单卓有些磕磕巴巴地回她。   贺穆兰皱了皱眉。   虽然不是很好,但也差强人意。   “那各位是来消磨时间呢,还是过夜?”   “过夜。”   阿单卓咽了口唾沫。   莫母看了看阿单卓的贺穆兰和人三人四,眼神尤其在贺穆兰身上多注视了一会儿:“那您过夜的时候,这几位是……”   总不能这么多人点一个姑娘吧?   贺穆兰干咳了起来。   “咳咳咳,他们在门口守卫,我贴身保护。”   “您这话说的,都过夜,还怎么贴身保护啊?!总要给我们这的孩子们留点脸面吧?”   莫母瞪大眼。“还是您觉得我们这不安全?您放心,我们这可是平陆最好的楼子,就算是官家小姐、南边来的美女,这里也有不少呢。”   她是见这一群人都是鲜卑人打扮,才特地介绍了南边的美女。   贺穆兰给了阿单卓一个眼色,阿单卓咬了咬牙,学着拓跋晃的样子微微扬起下巴,傲声道:   “本少爷初来此地,听得此地艳名,慕名而来。本少爷不要胭脂俗粉,把你这最好的女人叫来……”   他拿出一片金叶子丢了过去。   “伺候好本少爷,本少爷……”   “可是这位少爷,你这点钱不够见月娘的啊。”   莫母接过金叶子,颠了颠,依旧好声好气地微笑着,“月娘的夜资是五两金子一晚,茶水、听曲、铺床叠被的打赏是一两。您这片金叶子最多二两,只够听曲和打赏的。”   我&……&%……%¥#!   这女人是金子做的吗?见一面听她唱个歌就要一两金子?睡个觉要五两?多来几次都能把全身贴满金子了!   不过是平陆的一个妓子,又不是天上的仙女,五两金子够他打一把好剑,换一身好皮甲了!   阿单卓捏着拳头一脸愤慨,贺穆兰怕他爆发,装作替主子打抱不平的样子挤上前去:   “莫母这话说的,你说她是最好的,我们怎么知道?想要五两,怎么也要见到人再说。我家少爷不要庸脂俗粉,你这曲子唱的再好,难不成我家少爷还是三岁娃娃,睡觉要人唱歌哄不成?”   金银在民间见到不易,更很少流通。能在身上随身带着金子和银子之类的珠宝当做盘缠的非富即贵。就算这月娘要价很高,也不至于开口就是五两,这里的鸨母明显看出阿单卓是个青嫩小子,一上来就想要漫天要价。   阿单卓一出手金叶子就出去了,这钱铁定是要不回来了,她要不把事闹大了,那赖猴怎么出来?   阿单卓大概也是想到了这点,立刻接腔:“就是!五两金子也得看过那‘月亮’好不好看才行,要是个大麻子脸呢?”   人四差点没捂住脸哀嚎。   这一张口浓浓的乡村风是怎么回事?说好的鲜卑贵少爷呢!   果不其然,莫母好脾气的样子也凝固在了脸上,转眼委委屈屈地说道:“这位小少爷话说的,我们家月娘可是朝中犯官之后,真正的大家娘子,无奈沦落风尘,这才出来见人。便是平陆的县令亲来,没有五两金子也是见不到她人影的。您说她一脸麻子,这不是坏她名声吗?   “那就让她出来一见!”   贺穆兰伸出手,“要不然,就把金叶子还我们。”   莫母在这里待了五六年,什么粗鄙的人物都看过了,还没见到这种一身名贵裘衣却比贩夫走卒还要会讨价还价的。   她原先以为贺穆兰才是主人,或者是长辈,带着子侄来开荤的,如今却见她处处咄咄逼人,不像是带着子侄来开荤的,倒像是让家里子侄彻底不要再来娼门似的,当下柳眉一蹙:   “这位朋友说的,凡事还有个先来后到。月娘目前有客,虽不是渡夜,但毕竟也是我们的客人。您又不能确定您家主子今夜就要了月娘,我去将她带出,岂不是连其他客人都得罪了?”   贺穆兰心中一喜。   啊哈哈哈,就是要得罪人啊!   就是要弄到打起来啊!   贺穆兰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摆出过这么贱的表情:“我家少爷说要最好的,就是最好的!你敞开门做生意,难不成还把客人往外赶不成?罪官贱籍不是有钱就可以见到吗!”   花姨骂的好!   阿单卓心中雀跃。   快打起来吧!痛痛快快打起来,打完了事好回客店去!   “您难不成是来闹……”莫母拿着金叶子正准备掷回去喊人打他们出去,不经意的用余光扫了一眼手中的叶子,一下子愣住。   “没错,我们就是来闹……”   阿单卓得意洋洋的将手扶在腰间的重剑上。   “罢了,公子既然想见我们家月娘,那是给我们脸面。”莫母突然变得痛快起来。“几位请跟着侍者去雅间稍等,我这就去把月娘请来。”   咦?   请人?   都已经准备大打一场的阿单卓傻乎乎的看着莫母,像是她突然说的不是人话似的。   而贺穆兰比阿单卓还要吃惊,难不成这月娘本来就只需要二两金子,先前只不过诈他们,想要他们多掏钱出来?   这这这……这也太狡猾了吧?   阿单卓张嘴想要再说两句,莫母却像是担心阿单卓会变卦似的,一说完话就扭身亲自往二楼而去。   阿单卓还想再上前几步再说些什么,几个侍者迎上前来,请他们往另一边走。   来吵架的,结果却弄成皆大欢喜。   这是多么苦逼的一种结局。   .   半个时辰后,装饰的雅致大方的房间里,一身红衣罩体的秀美女子,蹙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两只呆头鹅。   是的,无论是穿着黑裘的黑面少年,还是穿着半旧裘衣的瘦长汉子,通通都散发出一股“让我先想一想不要来打搅我”的气息。   这让月娘心中有些羞恼。   她原本和东平一望族的郎君聊得正好,却被莫母想尽法子叫了出来,二话不说就给带到了这间,还被反复叮嘱不可得罪两位贵客。   她是罪官贱籍,不可挑剔客人。对她来说,赎身也是无望,只能想尽法子往上爬,若能得一权贵之人护庇,也就不必过这迎来送往的日子。   那郎君她想尽法子才让他对自己有些兴趣,原想着莫母不敢得罪的一定是什么“贵人”,所以虽然有些遗憾,也没有太过难过,却没想……   这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贵人”的。   一个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犹如地里刨食的老农,又似铁匠铺打铁的力士,虽穿着一身名贵的裘衣,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   一个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浑身气势倒不像下人,却是一副下人做派。可说是下人吧,哪有主家叫了娼伶来“渡夜”,却有个下人陪同的?   这两个主子不像主子,奴仆不像奴仆的,居然好像还很嫌弃她!   她都已经特意仔细装扮一番再进来的,可即使她这般明艳动人,这两人也均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位郎君……”月娘被激起了脾气,“是不是觉得奴婢蒲柳之姿,入不得阁下之眼,所以您才这般长吁短叹?”   “什么短叹?”阿单卓和贺穆兰已经被这样的局面弄的六神无主,都在打算是不是该掀桌子嫌弃这月娘不好看,闹事一番比较好。   只是这样似乎有些太缺德了,说不定以后这罪官贱籍的生意都没法子做了。   可不这么干吧,难道真要在这里过夜?   阿单卓被月娘的问话打断了思绪,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从耳根子一直红到了脚趾头。   他一直以为狄叶飞狄将军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尤其是“狄姬夫人”的扮相,那真叫一个“绝代佳人”,看的阿单卓都不敢抬头。   可正因为他知道狄叶飞是个男人,所以虽然他长得雌雄莫辨,艳光四射,阿单卓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不要说对他产生什么绮丽的想法,就算见到,也只能生出“哎呀花姨的朋友都好怪啊”这样的想法。   可是这位“月娘”,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娆美人。也许知道阿单卓是鲜卑人,她特意穿的是窄裙,脖颈修长,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不盈一握。   ‘这腰,应该一掐就断了吧?’   阿单卓无意识的动了动手指。   ‘她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吧?’   第一次见到这种女人的阿单卓分外的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连心跳都比平日里多跳了几跳去。   贺穆兰也是晃过神来才发现这姑娘真是漂亮。   古代的化妆术十分骇人,嘴唇点成奇怪的形状那是常有的事,这姑娘嘴唇微厚,索性没有画唇,眉毛也只勾勒了几笔,却描画出一副含笑含俏的面容,红唇半张间,连贺穆兰这个女人的心都荡漾了一下。   像这样满身风尘妖魅的女人,想在外面生存,怕是不容易吧?   贺穆兰一下子就想偏了。   月娘见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在正眼看过她后脸色有了变化,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那小的,脸色红到这种地步……   难不成还是个童子?   想到这个,她捧起案上的水酒,一双洁白莹润的手托着碧绿的酒杯凑到了阿单卓的身边来,娥眉淡扫,柔声道:“这位郎君怎么脸红的这般厉害?这屋子里点了不少火盆,你穿着这裘衣,不热么?”   她不说阿单卓还没发现,一说身上的燥热更加厉害了。这雅室内用无烟的银丝炭点着火盆,里面实在是暖和的很,熏得人昏昏欲睡。   阿单卓还穿着出门穿的那件裘衣,这时候后背已经汗如雨下,但他和贺穆兰心中有事,没有顾忌到这个,此时阿单卓顿时将心头和身上的燥热找到了理由,接过酒仰头喝下,然后连忙三两下将身上名贵的貂皮裘衣褪下来,搭到月娘的肩头。   “这里确实热的很,我见你衣服穿的太少,身上不冷吗?”阿单卓扫了一眼月娘的胸,被那明晃晃的的白吓了一跳,“你就穿我的裘衣吧,我的衣服刚脱下来,暖和。”   月娘摸了摸身上的裘衣,心中复杂。黑貂皮得来不易,这少爷就这么轻易的搭在她的肩头为她御寒,这件裘衣要折换成银钱,怕是她要每日不休的陪上一个多月的客人才能换得,虽不说价值千金,一两百金还是要的。   难怪姐妹们都说遇到一个良人,胜得辛苦几年。   她顿时感激的拢了拢身上宽大的裘衣,笑着说道:“郎君竟将这裘衣送我御寒,真是大方的很,奴婢感激不尽。”   她风情万种地施了一礼。   贺穆兰意外地挑了挑眉。   阿单卓这小子不会在美女面前意志力这么薄弱吧?糖衣炮弹还没有开呢,就借花献佛把若干人的衣服送出去了?   谁料阿单卓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爽快地说道:“莫要客气,我是看你来招待我们来的急,连衣服都没穿好……   “等我们走的时候,你记得把衣服还我就好。”   来的急。   衣服都没穿好。   记得把衣服还我就好……   咯嘎嘎嘎嘎嘎。   月娘粉面微青,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刚刚还以为阿单卓其实是个天生情重的贺穆兰,在听到阿单卓的回应后差点没笑破肚皮。无奈她扮演的是下人,不可如此放肆,所以只能抿着嘴咬着唇,竭力忍住发出声音。   月娘一时间下不了台,顿时觉得这肩膀上的衣服既不温暖,也不贵重,直像一座大山一般,要将她一直压到那地底下去。   不过她迎来送往惯了,这点城府还是有的,暗恼是暗恼,用指甲掐一掐自己的掌心后又回复了平日里的笑脸:“能得郎君怜爱,已经是奴婢的福气,哪敢肖想郎君的东西。”   她是当阿单卓故意装傻,不愿赐她东西了。   “咦,你肖想了我的东西吗?”阿单卓纳闷地看了一眼已经面容扭曲起来的贺穆兰,突然恍然大悟:“哦,你说那片金叶子啊!那不是你的……咳咳吗?有什么肖想不肖想的……”   “噗!”   贺穆兰实在是忍不住了。   月娘饶是在风尘中打滚了许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她自己是个聪明人,也就不愿意相信别人是个傻子……   可现在一看,果真是个傻子没错!   她向已经脱了裘衣的阿单卓看去,他里面穿着一件新的锦缎夹袄,下身穿着鲜卑人常穿的裤褶,腰间配一条剑带,剑环上扣着一把重剑。   先前他穿着宽大的裘衣所以月娘没发觉,此时见这黑面少年虽然穿着夹袄,可臂上和胸口的肌肉结实,直欲爆出,腰上又配着剑……   月娘心中七上八下,却不是激动的,而是吓的:   “这位小郎君,是不是练过武?”   阿单卓见月娘看他,男子汉的满足感瞬间爆棚,当下把手臂一举,自得道:“我鲜卑男儿,哪还有不习武的?我从五岁开始练武,至今已经十几载,等闲几个男人近不得我身。”   从小习武。   肌肉虬结。   可能还是童男。   这几个因素被她猛的联想起来,顿时花容失色,直欲逃走。这少年原本就体型魁梧,童男一定粗鲁,他居然还是个习武的……   吾命休矣!      贺穆兰和阿单卓进了这家娼门的时候,赖猴其实就在一楼,左拥右抱着在一处珠帘后和几个女人喝酒。   这妓馆他虽然没有份,却在楼下设着一个赌局。有时候那些嫖客闲暇时,也会猜猜枚数,玩玩角骰什么的。赖猴可以说无恶不作,有时候也会拐卖好人家的女儿。只是这样的生意做起来危险,一不留神还会提到铁板,所以做的少。   自古女人就和酒与打架离不开关系,赖猴的混混们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做做楼子里的打手保镖,把没嫖资的押回家去拿钱,只要能两边都有好处的事情,赖猴和他的手下都干。   赖猴推开身边的姑娘,端着酒杯歪歪倒倒的凑到莫母身边去。这莫母也是个厉害人物,早些年也是犯官之女,可凭着这个身份,她熬了十几年,居然熬成了这里的头号人物,管着几十个姑娘。   赖猴还仰仗她生财,也不敢对她不恭,只嬉皮笑脸地问她:   “我见你把月娘从柳旭那里叫走了,柳旭也不生气?”   “柳家郎是来听曲的,月娘弹和花娘弹没什么不同。”莫母摸了摸手中的金叶子,若有所思。   “我见莫母今日里魂不守舍,莫不是看上那黑脸的少年,连手中得意的姑娘都情愿送出去不成?”   赖猴咧开了嘴。   “你这无赖,嘴巴忒毒。我都能当他祖母了,还魂不守舍。”莫母啐了他一口,心中实在放心不下,索性把手中的金叶子从宽大的袖筒中露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金叶子,这是宫造之物。”   “什么宫造之物,不过是做的精巧些的叶子罢了。”赖猴伸手要去够那金叶子,被莫母一巴掌拍开。   “你懂个屁!大魏的文官全靠皇帝逢年过节赏赐的财帛过日子,官造和宫造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宫中之人有钱也没地方用,即使是金银也做的比别的地方精致些,就为了好把玩。这金叶子用赤金做了叶脉和叶茎,和普通富贵人家打成一片片薄片截然不同。”   莫母回忆起几十年前自己家还显赫的时候。   “那黑脸的少爷,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所以我才不敢招惹。”   娼门归太常寺下的“乐部”管,除了一些官妓是专门侍奉官员的以外,大多数贱籍的女子除非赚的银钱多方可脱籍,否则要一直待到死为止。   莫母其实早已经可以脱籍,但她出去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能怎么生活,所以她索性把这里当做她自己的家一般经营,轻易不愿意惹麻烦。   可是赖猴却不一样,这人是出了名的滑溜之人,只要一有机会就顺杆往上爬。他与平陆县令江仇原本素不相识,就是靠他钻营的功夫愣挤到了他身边去,用自己地头蛇的身份为他做各种不方便做的事。   只是做的多了,知道的事多了,把柄也多了,赖猴越来越害怕江仇杀人灭口。所以虽然江仇对他是越来越信任越来越好,俨然把他当做心腹的样子,但是他还是不得不防着他,隔三差五就换个住处,连睡觉都要在人多的地方。   他早就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如今听莫母说到“了不得的人物”,顿时眼睛一亮,凑上去直勾勾的看着那片叶子:   “不就是一片做的精致的叶子吗?兴许是别人见宫中造的好看,自己打的?现在金银又不怎么流通,做的好看些也不浪费。”   “话虽如此,可是能见到宫造之物的人家,哪里又会是什么普通人家啊。”莫母叹了口气,似是在缅怀某种回忆,将金叶子在手中抚了抚,又塞入怀中。   “看在这个的份上,我今日也不收那黑脸少爷一行人的夜资了,就这一片叶子,已经足矣。”   “莫母莫母,我的好姐姐,明日那少年出来,你替我引见一下呗?”赖猴双手合十,“你要帮了我,你就是我的活菩萨,活神仙!”   “你小子还不死心!”莫母冷哼一声,“别觉得那少年看着老实,我见他身边跟着的都不是俗人。尤其是穿沙狐皮的那个,怕是沙场上回来的猛将,专司护卫之事的。你别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被人家碾死!”   “江仇现在越发变得丧心病狂了,连沙门都杀,寺庙都抢,我看他每次让我换的东西不是兵器就是钱粮,而且都是往北面运,心里也是一阵害怕。”   赖猴头痛的很。“就算他现在给我金山银山,天仙美人,我也不想跟他干了。”   “早就劝你不要与虎谋皮,你自己见钱眼开,又想威风,现在骑虎难下,自己受着吧。”莫母一直立着没动,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让你住在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想做别的?没门!”   “那你不引见,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个屋总行吧?我自己想法子凑上去。”赖猴挤眉弄眼,“看在我死去的义兄份上,嗯?”   “你……”莫母带着怒容伸出手……   “莫母,莫母,不好了,不好了!”几个侍者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连扇自己几个嘴巴。   “奴婢们知道自己言行莽撞,可是‘小雅’里的客人和月娘争执了起来,如今要砸屋子呢!”   “什么?我不是吩咐过月娘要伺候好吗!”莫母整了整衣衫,“你上前开路,我们去看看。”   “诶!”侍者。   “诶!”赖猴。   “你应什么!”   “小雅是吧?我是护院的,我当然要先去!”赖猴对莫母挤了挤眼,点了七八个魁梧的汉子,一起朝那小雅奔去。      小雅里,月娘搭着阿单卓的裘衣,正焚香奏琴。她沉醉于乐音之中,闭着眼睛或轻挑或细捻,动作柔美,琴音悠扬。   她善于奏琴,很多客人就是冲着她的琴艺来的,明明是妖艳美人,弹起琴来却安静温顺,这种反差曾让许多男人一时按捺不住,将她按倒在琴上,将琴音奏成“情音”。   但这里面并不包括阿单卓和贺穆兰。   “嘶……”   贺穆兰跪坐在阿单卓身后,一不留神瞌睡烦了,口水有些许溢出。她晃了晃脑袋,跪行几步,凑到前面的阿单卓身前。   阿单卓两眼呆滞,脸上的红意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正直勾勾的看着案角。贺穆兰一看他这表情就想到了初中同桌上课时的样子,一时忍不住莞尔,偷偷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脖子。   阿单卓只是走神,被她这么一戳,立刻清醒过来,浑身一哆嗦。   这娼门中的姑娘都会妖法,居然会弹“迷魂曲”。这乐音一响他就眼皮发沉,连脑子也迷糊起来,估计花姨也一样,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才戳他。   从一进门开始就不顺利,阿单卓都有些沮丧了。   “花姨,她弹得这么陶醉,伺候的也没不周的地方,怎么把事情闹大?”阿单卓极小声地在贺穆兰身边说道:“她长得这么漂亮,我都不想欺负她了。”   贺穆兰诧异的看了眼阿单卓,再看了看月娘,忍不住一咬牙!   “罢了,坏人我做了!”   贺穆兰有些于心不忍的站起身,猛地一掀案几!   “你阿母的!老子家少爷花了这么多钱来,就是听这个的?”   贺穆兰的低吼声成功的把月娘从那种陶醉的境界中抽离出来,她一看案几都翻了,黑面少爷怒目而视,瘦长下人虎视眈眈,心中惊骇莫名。   这这这,这终于要找由头来羞煞人的事情了吗?   她就知道这黑面郎君找人伺候还带个下人奇怪,想不到竟是个如此疯癫之人,竟然想和下人一起欺负与她,还要她先低声下气的去求!   月娘吓得肩膀上的裘衣都掉了,胸口压不住的起伏,那白酥的玉兔快要迸将出来。贺穆兰见了这种情形也是一愣,阿单卓更是鼻腔滚烫,撇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可惜这月娘遇见的是西贝货的贺穆兰,而不是货真价实的男人。阿单卓不知道该怎么凶,贺穆兰却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的,当下也不去看她,继续指着月娘骂道:   “不要给我家少爷弹琴,唱个十八摸!”   她这话一说,月娘一下子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什……什么十八摸?”   阿单卓也是一傻。   “对啊,花姨,什么是十八摸?”   难不成是当年军中的什么曲子?听起来……听起来……   好生猥琐!   ‘鬼知道什么是十八摸!’   贺穆兰翻了个白眼。   她也忘了是哪本书里见过的了,随便拿出来用用。   “十八摸不会唱?那枉凝眉呢?什么?枉凝眉都不会唱?”贺穆兰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劣的要命。   “你东也不会唱,西也不会唱,只会弹琴?”   “奴婢,奴婢会唱‘越人歌’。”月娘抽抽涕涕,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阿单卓。   可怜阿单卓初哥一个,被个女人这么一注视,又是酥胸半抹梨花带雨的样子,顿时傻乎乎地开口道:   “那就唱个……”   “咳咳咳咳咳!”   贺穆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阿单卓吓得一凛,话到嘴巴又转了回去。   “那就唱个十八摸吧。”   月娘:……   还是让她哭死吧!    小剧场:   这少年原本就体型魁梧,童男一定粗鲁,他居然还是个习武的……   吾命休矣!   阿单卓:(迷茫)你怎么吓成这样啊?我又不打你。   ☆、第94章 一念成佛   月娘能成为“流云里”的第一人,自然凭的不仅仅是美貌。她唱得了曲,奏得了乐,玩得起花样,放得下身段。   她觉得自己应该应付的了大部分人,从杀猪宰羊的屠夫,到望族高门家的公子,可遇见这两个胡搅蛮缠的,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哭也哭了,暗示也暗示了,求饶也求了,哪怕是铁石心肠,此刻也应该软了,谁料这少爷似乎是有松动,可这下人却还是不依不饶。   到后来她火气也上来了,凝眉边哭边骂道:“你这下人真是目无主上,哪有主子没说话,下人擅自做主的!你家主子和主母过夜,难不成也要你在旁边这么杵着不成?”   贺穆兰心中十二万个对不起这妓子,可是戏却要做足:“你连下人都满足不了,还怎么满足主子?伺候不好人就不要说要五两金子,你要唱不了十八摸,我掀了你的房子!”   门口的人三听到里面动静起了就知道这位已经准备闹大失态了,连忙闪身出去,和人一人二以及若干人从太守府带来的人手汇合,以免花木兰吃亏。   .   贺穆兰和阿单卓正在胡搅蛮缠刁难那妓子间,门外的人四突然呵斥了起来,月娘听闻外面的声响心中一喜,待贺穆兰冲到门口猛地打开两扇门一看,一个长的颇为谨慎的中年男人正在和门口的人四说话,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膀大腰圆的汉子。   贺穆兰和阿单卓见他们来了,不但不害怕,心中反倒暗喜。   终于把这群人盼来了!   打架比招女支什么的容易多了!   贺穆兰立时把眼睛一瞪,嚷嚷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这客人和妓子喝酒听曲,还要把打手招来陪唱不成?”   人四看到门开,往后退了一步。阿单卓留在屋内,独留贺穆兰在门外应对诸人。倒不是他害怕出去打架,   而是相信花姨不会在这里吃亏。   月娘从那不讲理的下人出去就止了哭声,抬起袖子去擦眼泪。红色的袖子往下一落,顿时露出赛雪的一只皓腕出来,红衣白肤,闪的阿单卓简直睁不开眼。   月娘心中也害怕,姑娘伺候不好客人,还引得客人闹事,就算是他们的不对,之后也是有惩罚的。所以她只能想尽办法讨好这位“少爷”,引他等下出去说情:   “郎君就不能放过月娘这一次吗?虽说我不会唱……唱那十八摸,可你们若是教我,我也能勉强学得……”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十八摸是啥啊!   阿单卓露出苦恼的神情。   “郎君,郎君是有意要害我吗?”   月娘一见阿单卓的表情,顿时悲从中来,“到底是那位妹妹请了你们这么作弄我?是玉娘,还是婉娘?难不成是青青?”   阿单卓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这姑娘,况且这姑娘对他们也确实是伏低做小,所以他挠了挠头,恳切地说:“并非什么人请我们来害你的。只是我家花……我家这位随从,她脾气比较怪。”   “郎君不能把他赶出去吗?”月娘轻移莲步,靠了过来,“我保证,今晚一定让郎君度过一个……”   她凑上来亲了一口阿单卓,将脸贴在他脸上吐气如兰:   “……一个快活的夜晚。”   她站在那里的时候,阿单卓觉得她全身上下无处不美,一直散发着女人天生的那种诱惑。可她真倚靠上来的时候,阿单卓反倒没太大感觉,竟不觉得她比站在那里时美了。   那女子亲了他一口,他第一反应居然擦掉脸上的口水,凑到手边闻了闻。   月娘被这挑逗的动作弄的心里一痒,还道是自己弄错了,这少年居然是个欢场老手,知道这般口唾相交之法。   谁知他确实开了口,却不是舔那手掌,而是张口说道:“姑娘,我脸上被糊一脸的到底是鼻涕还是眼泪?”   月娘捂着胸口嘤哼一声,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阿单卓一想到这女子将唾沫留在了他脸色就不自在,他几步走到琴旁穿起裘衣,挠了挠头。   “我没在你这过夜,提前付了一片金叶子,听你唱曲应该是足够了。外面似乎是打起来了,我去看看。”   他走了几步,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   “用嫩枝泡在水里,咬软后擦牙,口水就没什么味道了,光用盐是没什么用的。我也是到了花……哎哟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他似也觉得不妥,一拍脑门,推门而出。   ‘啊,好恨!’   月娘那一口气郁结在心,原本已经渐渐散了,阿单卓火上浇油的这句一出,她那口气一下子没有缓过来,双眼一翻,晕倒了过去。   .   阿单卓推门出来,不由得一愣。   那地上躺倒了三人,花姨踩着一个精干的汉子,正和莫母说话。莫母似是一直忍着脾气,对地上那汉子被踩也没什么有怨气的地方,可阿单卓还是发现她的一只手一直放在背后,不知道是什么含义。   见到阿单卓出来,地上那汉子立刻哎哟哎哟的喊了起来:“这位少爷,这位少爷,管管您家下人!居然惹事热到寻欢作乐的地方来了!这不是丢您的脸吗?”   贺穆兰脚下一使劲,那汉子顿时再也叫不出来,喉咙里“格拉拉”直响,莫母这才开始着急,一指身后那一群打手:   “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阿单卓微微低下身子,抽出重剑,双手举到眼前。在大魏,有点身份的人佩剑是常事,虽然他的剑略大些,可想到他的身形,也没有多么打眼。可如今拔剑一举,所有人就都觉得不对劲起来。   哪有人找乐子还带着这个,随时放在手边的!   莫不是故意来挑事的吧?   贺穆兰先前一直把这个为首的打手头子当成一个普通的人,因为他一上来就挤着奇怪的笑容往前凑,所以她就把他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鸡一下子打倒在地,并且踩到了他身上让他不能翻身。   他当然也想攻击她的腿或者其他什么位置,但贺穆兰放在他后腰上的脚颇用了几分力,她肯定他不但不能反击,甚至连抬手指都力气都没有。   后腰腰眼也是人的要害,按住上半身都会酥软。   莫母之前并没有表现出在意他的样子,直到她的脚开始用力。   既然这汉子也许是什么重要人物,莫母指挥的那群打手一拥过来,贺穆兰顿时做了另外一个动作。   她把脚从那汉子的腰上,直接踩到了他的头颅上。   “我上一次用力,是在昌升旅店。那一次,它的走道直接破了个洞。”她挑衅的笑了起来,“你说,是你的头比较硬,还是走道的木头比较硬?”   莫母那咆哮如雷的嗓子突然沉寂下去了。她目光灰暗,脸色也白了起来。而贺穆兰脚下的汉子已经被头上的脚压得无法呼吸,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莫母紧张的“啊”了一声,贺穆兰也吓了一跳。但她随即意识到不是脚下的人被他踩死了……   她还没用力呢。   莫母苍白着脸,摈退了身边之人,直接开口问她:   “几位究竟来这里是什么目的,还请直言。奴婢在这里管了八年,自认从没有什么逼良为娼,设局害人的事情,各位若是想要掀了我这间楼去,不过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可奴婢楼中还有几十位苦人,以后就真要过着畜生不如的生活了。”   她盈盈一拜。   “各位若是有什么要求,不妨直接提。”   “你说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看未必。”贺穆兰冷笑了一声,脚却没有放下。   “奴婢不懂这位壮士什么意思。”   “我且问你,此地有一强人,人称‘赖猴’的,可在这里?”   贺穆兰话一说出,莫母不由自主的扫了她脚下的男人一眼。   贺穆兰好歹也是从刑警队里出来的,就算只是个法医,见也见的多,当下放下脚,弯下身子像提起一个破娃娃一般扯起那男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抓着他的前襟,用手一指。“这就是赖猴?好了,你不用回答我,我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   莫母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铁青。   阿单卓也不知道花姨是怎么猜到的,心中对她崇拜万分,贺穆兰将他往后面一丢,人四和阿单卓立刻将他接了过去,人四怀里带着绳子,立刻取出来将他捆的严严实实,阿单卓将那重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这位小少爷,您还是拔剑放下吧。他已经晕了,若是醒来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有剑动弹起来,岂不是冤死了?”   莫母铁青着脸,却只能温声和气的劝他。   阿单卓为难的看着贺穆兰。   “莫母很关心赖猴?”贺穆兰颇感意外,因为这赖猴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可莫母已经明显看的出已经是四十左右的妇人了。   娼门日夜颠倒,又透支体力和青春,女人老的特别快。   她不由得把莫母和赖猴往男女之情上想,结果莫母闭了闭眼,跪了下去。   “奴婢把他当弟弟看待,奴婢没有亲人,只有这一点情谊牵系。只是他毕竟不是奴婢的亲生弟弟,诸位若是真把他杀了,奴婢也不能拿各位怎样。”   莫母一边说着服软的话,一边巴不得贺穆兰多和她闲扯一点。   她之前已经用手势去请江县令的人赶紧过来救场,这几年也有过赖猴不在楼里坐镇的情况,遇见硬点子,都是她一边纠缠,一边让下人去找救兵的。   贺穆兰不知道她这是缓兵之计,但她也不耐烦这么僵着。人四将赖猴捆的严严实实,阿单卓架着他,三个人就往楼梯边走。   “这几位壮士,赖猴到底是怎么惹了各位?”莫母膝行几步,“奴婢看看可有补救的法子……”   “你说你从没有过逼良为娼,也没做过亏心事……”贺穆兰弯下身子,瞪视着她的眼睛。   “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张家的寡妇,被赖猴害的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的那位可怜妇人!”   莫母原本还一脸委屈,待听到贺穆兰的话,哆嗦着嘴唇:“奴婢……奴婢不知道您说的……”   “不知道也好,知道也好。”贺穆兰带着赖猴往外走。她知道若干人接应的人很快就来。   “我这里有的是手段……”   “张家妇没死!”   莫母被贺穆兰口中的狠戾吓了一跳。   “……让他说出真相。咦,你说什么?”贺穆兰话还没说完就被莫母的叫声打断,待意识过来立刻抓住了莫母的肩膀!   “你知道什么!”      张李氏十六岁嫁入张家,无奈命苦,只嫁过去五年丈夫就死于一场意外。她那时孩子才三岁不到,婆母不慈,家姑又好搬弄是非,总说是她克死了丈夫,连她儿子都成了一命换一命的索命鬼。   她丈夫家是个大家庭,婆母生了五儿两女,根本不缺儿孙,她原本嫁过去,也有一间瓦屋遮身,家中有几亩薄田,一个妇道人家有家族庇护,拉扯大孩子也不是难事。   谁料正是因为“克夫克父”的传闻,她被步步逼迫,非但守寡数年没得到敬重,反倒成了她做贼心虚的证明。   她被欺负,她儿子也被欺负,家中薄田找不到佃户耕种,家中其他亲戚也不愿意张罗此事,这样几年下来,张李氏一咬牙,不管不顾的把家中薄田卖了,在婆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带着孩子借“走亲戚”的名义进了城里,投靠自己的兄弟。   婆家自然也来闹过,不过她家兄弟是个憨子,一来人闹就提着做木匠活的凿子木刀等家伙站在门口,她家婆家人是惯会欺软怕硬的,也还想要命,来过几次发现差点出人命,便自认倒霉,直瓜分了她丈夫做的大屋,再也不提薄田的事,甚至将他们母子的名字都从宗族中去掉了。   自此后,张李氏用卖田的布帛和黄铜买了一架织机,又养了不少鸡,每日里纺纱织布,带着孩子,日子也算好过,至少不会比在婆家受气难过。   再后来,她听说报恩寺的慈苦大师会教穷苦人家的孩子识字,她想尽办法托兄弟将自家孩子送到了报恩寺,从此就跟着慈苦大师学东西。   她也不担心儿子真做了和尚,张家已经把斌儿移出了族中,就算断子绝孙,也和没断没什么两样了。   他哥哥是个手艺人,不免经常出去揽活,后来因为做木匠活儿的事得罪了赖猴,到家里来闹过几回。她嫂嫂胆小,吓得带着孩子躲到娘家去了,她却被看到了好几次,也就埋下了这祸端。   她不该以为这赖猴是兄长来家里的朋友,出去端水送点心的,竟给哥哥惹了祸,也给自己惹了祸。   而后陛下下令僧人还俗,她一开始也只是抱着“有恩报恩”的想法,让儿子送些斋饭接济慈苦大师,只是江县令后来连报恩寺都搜刮,慈苦大师躲不下去了,才跑到东家躲几天,西家躲几日。   这赖猴来求过亲被她拒绝过,一天到晚盯着她家,慈苦大师一到她家来躲避,他立刻发现了,上门来诈她,让她乖乖和他签订婚书,做他的小妾。   原本来求亲的时候,还希望她做他的妻子,如今却变成了小妾。她原本就不同意,现在更是不会答应。   这后面的事,简直就是场噩梦。   张李氏锁在墙角,不动也不说话,缩成一团,好像一条害怕的母狗。   狱中的日子,已经不能用暗无天日来说明。   她原本是个爱洁的女人,即使孀居在家,也还有许多干净的、绝对称得上算是体面的衣服。可一到了牢中,那些牢中的恶人就把她的衣服撕了个稀烂,她没有了干净的床褥、只剩下一团显露出褐色的稻草,那便是她的床褥。   她只能在四处透风的牢狱里随意找个角落便溺,那马桶根本无人来收走。每次她方便的时候,总有恶心的人围着来看。   牢中女人不多,大概全是自杀死了。她原本一进来就要被扒了衣服,打一顿臀杖“杀威”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狱卒刚撕碎她的衣服,她就被带走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噩梦就开始结束,相反的,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他们为了得到慈苦大师轮流住在信徒家里的口供,将她的浑身扎了无数竹签子,这让她一碰到身上就会痛得撕心裂肺,连坐下或者躺下都没有办法。   他们尽选择那些隐秘的地方扎,并不血肉模糊,却刺骨锥心,他们将竹签扎在她的腋下、腿部、指甲缝里,甚至下身。   身体上的疼痛还在其次,最难以忍受的是那种被侮辱的痛苦。她常常整夜整夜的哭,想要绝食,想要撞墙,可最终为了孩子,只能一力忍着。   她知道自己罪不至死,而她儿子识文断字,又已经有那么大了,他们抓不到她什么罪责,最多只是打她一顿,吓她一通,或者糟蹋她一番。   她有什么怕的呢?从她被丢到这间牢狱里起,她的清白就早已经毁掉了。谁都知道牢狱里一个女人会遭遇什么。她在变成污泥的同时,已经变成了木石。能接触到她的人,都能感觉到一股丧气。   但她总还有一股气息还存在,这股气息让她咬牙活着。有些狱卒趁提她过审的时候对她各种动手动脚,她也会拼死挣扎,或者用牙去咬别人。她还记得一进来没有受过臀杖,她仰仗着这她没有受臀杖的理由去保护自己。   一定是慈苦大师还有好心的信徒在保护着她,也许是此地的县令还不敢闹出人命,总而言之,每次她被那些无理的狱卒在身体各处摸碰或者吮吸的时候,她就会像是一只母豹子一样的战斗,凄厉的尖叫。   这让她丢掉了不少牙齿。她惨叫的时候,那些黑窟窿就这么显现出来,有时候还会露出一种血迹模糊的笑容。   这血迹有时候来自于她自己,有时候来自于和她搏斗之人。   “去他的!”每到这个时候,张李氏的眼睛就亮的出奇,“反正他们也不敢让我死!”   渐渐的,狱卒们也很少惹这晦气的女人。   虽然她长得确实漂亮,身材也丰腴的很,但是再漂亮的女人,被丢到这里来都维持不了美貌多久。   如今的张李氏早已经不会遮丑,破的像是布条一样的衣服裹在身上,散发出一种可怕的酸味,袜子早就没有了,那漆黑的脚就在更加漆黑的地上拖着。她最吸引人的母性和温柔早就变成了一种凄厉和冷漠,正是那种男人最不想碰触的坚硬部分。   狱卒们不再碰触她,但开始以羞辱她为乐。   “看,没有牙的丑八怪!”   “你那里一定已经臭了!你多久没有洗澡了?”   “你的儿子快要饿死了,你那哥哥,自你被抓,日日来含冤,被打一顿丢出城去,不知道死没死,哈哈哈……”   对于她曾有的美貌和安宁的嘲讽和恶意,她都可以不必理会。因为她知道有那样的一位父母官在,他的部下一定都是恶棍和一些坏人。可对于亲人的那些不知是真还是假的传闻和笑话,就如同毒虫蛇蚁一般啃噬着她的内心。   狱卒们又带来了新的坏消息,皇帝老爷下了命令,所有包庇过沙门的人家满门处死。她的儿子已经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可是她却是一定要死的。   那种她会死的预言让她升起了无路可走的绝望,她变得犹如一只困兽,每日祈祷着死亡快点到来,她好受些苦,又不想惧怕一切苦楚,因为可能那位“好心人”还存在。   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命运哪里这般好心,肆意玩弄、横遭强奸的可怜算什么呢?真正可怕的是你发现唯一的希望是什么后,所有的一切走到尽头的绝望。   是的,她没有死,她被那“好心人”救了。   可她所受的一切苦难,恰恰是因为这人而起。   他是所有的开始和尽头。   那个恶棍。      张李氏后来被安置在流云里专门对付不“老实”姑娘的“暗房”里。这里一年四季没有阳光,各种让人看起来完全不知道干什么的东西堆积满地。   这里有可以睡觉的床褥,但那上面的痕迹足以让任何女人脸红;这里有干净的衣服、有镜子——尽管她一看到那可怕的疯子脸就将它打翻了。   她得到妥善的照顾,被洗漱干净,换了衣服,上了药,除了不可能再补回来的牙齿,她不说话时,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张李氏再也不像牢中那样抵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抽离了她的身体。她任人摆布,不论是什么人,都不会让她屈辱和愤怒。   可笑的命运和该死的好心让她受尽折磨。未来和世道将会对她的一切经历做下骇人的结论。   她不再逃避什么,也不再怕什么。她的儿子已经逃走,她已经家破人亡,连样貌都没有了的她,不认为自己被那个恶棍带到这里来是为了做什么小妾。   一座娼门,一间用来tiaojiao妓子的暗房。   即将等待她的,怕是最恶毒、最可怕的报复。   她已经受尽命中的折磨,若是让他的儿子从此生活在仇恨里,不如就让所有人都当她已经死了。   无论什么,她都不准备受着了。   死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是这么想的。   可当那扇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鲜卑人披着满身的光走进门来时,她的心还是猛烈的在跳动。   那个全身浴光之人对着屋子里喊道:   “请问张斌之母可在这里?我们来救你了……”   ——张李氏不由自主的哭着跪了下去。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命运对你张开的是什么样的面孔。   她那一直等待的救赎,原来不是好心的信徒,也不是江县令的忌惮,更不会是那个恶棍的一时好心。   即使素昧平生,也能一念成佛。   她好像在地狱里看到了真正的佛祖。      贺穆兰让自己人控制住赖猴,逼着莫母找到了这处私藏着“死囚”的房间。莫母似乎知道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来时松了很大一口气,然后露出烫手山芋终于有地方解决的表情。   贺穆兰看着那扇不起眼的木门,缓缓地推开了它。   屋子里很暗,所以在眼睛适应过这昏暗的光线后,贺穆兰看见一个人影双膝跪在那漆黑的房间里……   仿佛是在黑暗中祈祷。     小剧场:   妈蛋,作为一个叫做“绞刑架下的祈祷”的苦逼晋江写手,我为了植入我的名字煞费苦心。尤其是这种古言,摔!奇幻还好,古代都是砍头砍头,绞刑架这种东西太温柔了喵!   贺穆兰:……植入太硬,负分滚出。 ☆、第95章 替你报仇   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   若干人什么都安排的很好,甚至连她闹事后赖猴一定会蹦出来都猜到了,却没想到贺穆兰根本就认不出赖猴,还差点把赖猴的脑袋当皮球踢爆。   阿单卓的少爷当得糟糕透顶,堪称世上最惨不忍睹的呆头鹅,听说那姑娘还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   虽然莫母那表情似乎觉得是他们为了方便密谋什么事情才弄晕了她似的,但贺穆兰记得出门时月娘还好好的,那就一定是阿单卓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拜他之前烂透了的“抖威风”所赐,贺穆兰绝对不会怀疑阿单卓是趁她出门的短短时间“欺负”了月娘,阿单卓干的事一定是让人悲愤欲死的那种,否则一个花魁一定不允许自己倒的那么难看。   她和他什么都做的不好,闹事从一开始就闹成的笑话,莫母客气的找不出一点茬,他们两个演戏演的自己都心虚的要疯掉,赖猴莫名其妙自己跳出来,可若不是莫母关心则乱出了错,说不定这一趟都白来。   所以当贺穆兰安全的在那间让人羞耻的屋子里救出张李氏时,连贺穆兰自己都觉得老天实在太眷顾她了。   她隐约听到她低声喃喃“佛祖”什么的,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么乱七八糟也能救出她来,不是“佛祖保佑”,还能是什么?   .   贺穆兰找到情况不怎么秒的张李氏,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的伤势。   “你们竟然这般虐待她?”待贺穆兰查看了张李氏裸露在外能见的部分,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嘴里的断齿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貌似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好的处理法子,断掉的牙根已经有发炎的倾向,并且向更深的地方蔓延。   指甲看似还在手上,实际上已经被某种外力强行剥开了手指,只有根部和一些残留部分连着。贺穆兰只是稍微看了看就知道她当时会有多疼,甚至连自己的手指也疼了起来。   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全部把它们拔掉,因为指甲和成年人的牙齿不一样,过上一段时间就会长起来,否则那些淤积在里面的鲜血和损口也容易产生炎症,现在是冬天还好,到了天暖和起来,就会致命。   可是贺穆兰根本无法想象命运该如何再摧残一次这个妇人。拔去所有的指甲让它重新生长?这可不是剪指甲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个时代是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的。   花木兰打仗前为什么会把箭埋在污秽的土壤里?因为这是军中的惯例,古代人从很早就知道如何利用细菌和破伤风摧毁别人的身体。   贺穆兰觉得即使她面对着的是一具尸体,也没有这么的难过。   怜悯和善心居然会带来这样的恶果,若这也是佛祖的安排,那他为何不张开眼睛看看他的信徒们究竟受的是什么苦?   其他伤口她看不到,但她也能想象这些衣服遮蔽下的身体情况有多么糟糕。   莫母听到她的控诉吓了一跳,慌乱地摆着手说:“没有没有,奴婢为何要做这种事!她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子了。”   “不是他们。”张李氏扯了一下嘴角,“是在狱中受的罪。”   莫母听到她的解释松了口气,她也不想收容这个女人在这里,毕竟全城都知道她的儿子为了他母亲死在狱里已经跑到太守府去告状了。   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出现在娼门,这种联想足以让其中牵扯的所有人胆战心惊。可是她也不能把这女人丢出去,因为丢出去她必死无疑,若是她死在其他什么地方,先别说她还有没有良心,这平陆不是人人都是心被狗吃了的,顺藤摸瓜摸到她这,就说不清是她折磨的她还是别的什么人了。   其实赖猴比莫母还要头疼,他虽然放不下张李氏,但他却从来没想过要把她怎么着,莫母这里多的是各色或妖艳动人、或温婉可爱的女人。   他只是看她漂亮温柔,想讨来尝尝有媳妇孩子热炕头是什么滋味。   江仇如今这么一做,全城都以为是他干的一切,慈苦大师颇得人望,他走路上都有人想敲他砖头,游侠们也想暗算他。   要不是他东躲西藏,早就已经倒了霉了。   江仇把张李氏送给他,原本就是想警告他,让他知道他一个无赖泼皮,像他那样的身份,随时都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江仇想要他屈服,彻底为他卖命,这张李氏是奖赏,也是警告,更是会让他随时死在街头的毒药。   莫母愁眉苦脸,这哑巴亏何止赖猴吃了,她也吃了不少。往日里仰仗江县令的本事扫平一些麻烦,他要把麻烦送上来的时候,她也不能不接着。   贺穆兰不知道他们这些烂账,这些事自然有花木兰的朋友若干人处理。她手上微微一用力,弯腰将她脚上的拇指粗的锁链“啪”的一下从中扯断,让它们垂在张李氏的脚边。   “即使你没虐待她,像是狗一样拴着她难道就是好的?罢了,像你这样以压榨女人血泪为生之人,哪里知道怎么尊重他人的尊严!”   她腹中有一团怒火,又无法发泄出来,只好用莫母出气。   莫母自知理亏,又不知道这男人有什么身份,她觉得自己先前的种种猜想果然已经得到了印证,那少爷明显是幌子,这男人才是首领。   就凭他徒手就能拉断铁链,这一定是了不起的勇士。鲜卑人以武勇立国,今上又最重勇士,这样的人能得到宫造的金叶子,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所以莫母被他教训的头都不敢抬,更不敢为自己解释什么。   她只在心中担忧的胡思乱想,考虑着过几天是不是要带着积蓄干脆跑了算了。反正她早已经脱了籍,待在这里也不过是图有个归属而已。   命都要没了,归属有什么用?   赖猴被抓,若是不能活,她难道还要陪葬?又不是真的弟弟!   贺穆兰骂了莫母一句,那种无力感没有丝毫减轻,反倒更加烦躁了,她准备搀起地上的张李氏,却发现她双腿根本无力行走,倒不是自己要倒卧在那里。   她一把捞起张李氏,将她抱在怀里。   反正她是个女人,也不怕毁了她什么清誉。   待她将张李氏抱在怀里,才发现她轻的跟一根羽毛似的。   她力气确实比一般人大上许多,也有很多男人会夸耀自己的力气,说抱起女人就像是“一根羽毛”似的,可事实上没有谁能真轻的像是一根羽毛。   这女人,已经瘦得形销骨立了。   张李氏只觉得一阵温柔的力道将她包围住,然后她就落到了一个宽阔(?)的胸怀里。这让她忍不住低下头,紧闭着眼睛。   被狱卒侮辱时她不觉得羞耻,可是这样的自己,连说话都会漏风的自己被这样抱着,让她全身心的觉得难过。   “你莫难过,等我们出了这里,一切会好起来的。”贺穆兰叹了口气,知道一切安慰的话都不管用。对于一个受过伤害的人,你说“会好起来的”有什么用呢?   “待你伤养好了,就和你儿子一起,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吧。新的地方,新的开始。你这般坚强,一定能过的很好的。”   张李氏闭着眼睛,像是没有听到。   良久之后,这才点了点头。   贺穆兰抱着张李氏往外走,阿单卓和人四拖拉着赖猴往外走。莫母不安又惊惧的跟在他们之后,只是走到一半,就有一群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莫母莫母,有一堆官兵在门口和城门官打起来了!江县令都带人过来了,城门官带着一群鲜卑人堵了我们这的门口,不让人出去,也不让人进来!”   贺穆兰猛地往身后瞪去。   莫母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   “奴婢不知道您的来意,奴婢以为有人来砸场子,所以报了官。”   楼子里,原本莺声燕语的场景突然一下子不见了,听到门口有官兵对峙,那些无论是在厢房里还是在厅堂中的嫖客们都穿着衣服惊慌失措的想要出去。   这其中也不乏在平陆有权有势之人,不过这间娼门比不上其他地方的,所以大多是平陆当地的富商望族在里面享乐。   他们不知道门口发生了什么事,一边领着下人去门口打探消息,一边口中说着类似于“江县令又搞什么敛财的把戏”、“有人捉奸捉出这么大动静”之类的话来。   待发现不是江县令搞什么把戏,是有七八十个城门官和二十几个鲜卑人打扮的武官将门口控制了,这些人都露出难看的脸色,悄悄的又想溜回去。   这江仇在平陆一手遮天,早就惹出许多事情来,无奈他身后后台硬,又没人动他,所以大家也只能忍。   平陆之前富庶,这些富商也过的舒服,此时见江仇有了对头,也乐于见他倒霉。许多人连看热闹的胆量和心思都没有,也不觉得凭着一堆城门官就能真的把江仇怎么样,既然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今日他们不在这里。   贺穆兰领着阿单卓和人四抓着赖猴,抱着张李氏走到门口,正听到江仇在外面喊话:   “方震,本官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要反了不成?”   方震?   若干人口才这么厉害,居然让方震直接倒戈了?   还是说她说了若干人会庇护他的家人,他就索性跟了若干人?   方震知道今日不能善了,索性把脸撕破:   “江大人这话说的,下官是东平郡的郡兵,平陆的城门官,自然是为大魏效力,听上官的命令。江大人虽然官职比下官高,却一不是下官的上司,二不是大魏的天子,有什么反不反的!”   几个鲜卑武士见他这么硬气,立刻叫起好来。   江仇脸色黑的如同锅底,一旁手持火把的皂吏和衙役顿时鼓噪起来,骂方震吃里扒外的,骂他会咬人的狗不叫的什么都有。   “你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上官有令,下官只负责围着这里,至于有什么事,下官也不知情啊。”   方震笑嘻嘻地回他。   江仇见方震软硬不吃,又有“上官”做倚仗,也不啰嗦,指挥着一群皂隶衙役之人上前冲门,要去救那赖猴。   赖猴关系到他许多敛财的路子和秘密,绝不能落到官家手里!   .   此时贺穆兰已经到了门口,身后跟着一群又害怕又想看热闹的各色人等。   人二眼睛尖,见贺穆兰出来,立刻用鲜卑话叫了起来:   “将军可安全?人找到没有?”   “一切还算顺遂。我怀中的就是张李氏,阿单卓肩上扛着的是赖猴。”贺穆兰几步走到围着门口的人堆里,顺利和他们会合。   一旁立刻有鲜卑武士上来捆住赖猴,又为难的望着张李氏。   贺穆兰将张李氏放下来,小声对她说道:“你且等着,我等下替你报仇。”   张李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贺穆兰和人三人二吩咐了几句,她找阿单卓要了那件大裘衣,又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遮住自己的脸面,挤出笑容问阿单卓:   “可看的出是我?”   “……看的出。”   “那这样呢?”贺穆兰解散头发,让自己披头散发。   “不是熟人看不出。”   “这衣服倒是好用,就是有些施展不开拳脚。”   贺穆兰笑了笑,这一身裘衣又黑又大,什么身形都遮住了。   “就是怕刀枪无眼,等下要是毁了这件衣服,若干人不知道会不会要我赔啊。”   她活动了下肩膀,向人一要了自己的佩剑磐石,冲入场中!   阿单卓不知道花姨为何要进入已经明显可以看出胜负的场中,心中实在担心,也拔出重剑,要跟着她冲上前去,却被人四拉住。   “花将军说不要其他人跟着,你去了反倒暴露她的行踪。”   .   江县令被重重手下包围,远看去,真叫一个固若金汤。只是守卫城门的都是真正的士兵,是由郡都尉亲自训练过的兵卒,而江县令招来的只是一批亡命之徒,资质良莠不齐,这些城门官再怎么不济手上功夫也是不弱的,否则肥差就被人抢了去,如今听了方震的话要挣一场富贵,各个都英勇无比。   江仇已经觉得不大妙,想要趁着败势还没大显先逃了,谁料突然两个人影从他身边掠过,当真快如闪电一般,猛地向他冲了过来。   他一声吆喝,立刻有人持枪持剑冲上前拦截,只是贺穆兰手中大开大合,那磐石锋锐不显却势大力沉,哪里是一般的散兵游勇抵挡的住的?   她磐石施展开,真如挥舞着什么杀器,愣是从刀枪剑戟的缝隙中硬生生冲了过去。众狗腿挺长毛欲刺,非但伤不了贺穆兰,反倒因为挤的太近,兵刃差点招呼到自己人身上。   到了后来,贺穆兰几乎是拿磐石当盾牌,脚下动个不停,如游鱼之滑,如飞鸟之捷,几步就到了江仇身边。   此时他见势不妙,拿着手中的长剑就劈,贺穆兰一剑砍断他的宝剑,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肩膀,猛地将他拉到身边。   “江仇草菅人命,伙同此地无赖犯下冤案,致使张家寡妇张李氏家破人亡,做下不少冤案。吾等住在平陆衙门数天,发现江仇有私藏刀兵衣甲的嫌疑,现奉东平郡鲜卑太守之令,命汝等速速缴械投降,或可既往不咎!”   人一拿着太守府的令牌,大声叫了起来。   花将军抓到了江仇,这局面就翻不了盘了!   贺穆兰擒住江仇,见江仇已经面无血色,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待她想到自己掩住了脸面,即使笑他也看不出,索性伸出拳头,一拳击出!   “砰!”   贺穆兰一拳中了他的嘴巴,打的他齿咬唇破,哀嚎着叫出声来。   江仇嚎叫着张开嘴巴,顿时几颗牙齿掉落于地,又有几颗被他吞了下去,待他发现的是什么,连声惨叫。   砰!   一拳揍到他的鼻子上,打的他鼻梁断裂,和崔琳一般从此是个歪鼻子。   五官具毁,从此再也无法出仕。   砰!   一拳揍到他的肚子上,打的他五脏六腑犹如被重锤击打,当下呕出一口血,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心肝都是黑的,不如当做摆设!   .   “你这歹人,既然殴打朝廷命官!”   几个皂吏看到贺穆兰打死人不偿命的狠劲,色厉内荏的叫了起来。   她像拖着死狗一样把江仇往回拖。城门官和方震等人为她开路,她挥舞着磐石,将还要反抗之人一个个拍到方震他们的身边去。   江仇的脑袋在地上和碎石台阶不停的碰撞着,贺穆兰就这样一路将他拖回门口,瞟了一眼那些好奇地看着门口的嫖客和侍从们。   “谁看见了?”   贺穆兰捏着声音含糊地说道。   “你们谁看见了?”   “没有没有没有……”   所有人齐齐的摇起脑袋。   ☆、第96章 好汉饶命   赖猴醒了以后,没经过多少手段就透露出了江仇的一些罪证,包括将这么多年搜刮来的钱都换成盐、粮食和铁器,利用赖猴他们的渠道送出去。   至于送出去的地方,那是东南西北都有,究竟送出是转卖还是为了什么其他目的,赖猴也不得而知。   大魏并不禁止民间购买刀剑铠甲,毕竟府兵数量有不少,宗主势力更是庞大,如果全面禁止,根本不可能做到,反倒会引起很多麻烦。不但武士,就连文士佩剑也是风俗,刀剑铺子可以说遍布各大城镇。   可是大批量购买然后转运,就很引人思考了。   江仇想尽一切办法敛财,这么多年确实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赖猴作为地方上无赖地痞们的头子,也做了不少敲诈勒索、绑架恐吓之类的事情。   到后来赖猴已经发觉情况不对了,可是也刹不住手去。江仇根本就不肯放过他,他也害怕江仇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两人就这么貌合神离的一直合作着,所以才有了后来张李氏的事情。   若干人一听到江仇有私运刀剑粮草就觉得不妙。   东平郡在大魏的正中,南北交通都方便,东面还连接着盐场,否则平陆当年也不会那么繁华。要知道佛寺要人供养,大部分佛寺都建在安宁富庶之地,平陆一县有三座大的寺庙,可见鼎盛时民计之安乐。   当下若干人就写信那手令让人一去郡里调人,自己拟折子上报。这不是小事,尤其江仇以前还做过崔浩的门客,这更让人担忧。   方震和这群城门官原本是守门的,现在暂时要在平陆维护当地的治安。   因为江仇的皂吏都是江仇自己掏腰包养着的,江仇一被抓就鸟兽散了,而衙役们几乎个个手上都有人命,互相攀咬下越攀越可怕,若干人索性将他们一起签押了,送去东平郡的郡治所在地无盐县等待判决。   这样一来,平陆一没有衙役,二没有皂吏,就只能靠当地的郡兵维护治安了,方震和这些城门官抓捕江仇有功,等新的县令或代县令上任,他们都会官升一级,前往太守府听候差用。   一切都算是皆大欢喜,有贺穆兰之前往白鹭官那送的信,在皇帝面前留了案底,又来了这么件私运刀枪粮草的罪名,这江仇以后的下场绝不会好,更别说现在已经被揍得半死了。   若干人去信要郡中调三百郡兵来,准备押解江仇去太守府的监牢收监。而他必须要在这里等半个月左右,等到郡兵到了才会出发。   江仇身上有很多秘密要挖出来,此地也有很多冤假错案,若干人准备重开县衙的大堂,在等待郡兵的日子里顺便将江仇做过的贪赃枉法之事一个个摸排清楚。   若干人是新来的太守,和此地的各方势力都没多大联系,亲姐妹在宫中为嫔,身后又站着独孤家,可谓是根深叶茂。“若干太守升堂问案”一事一经传出,立刻有无数雪花一样的状子飞进了太守府里,街头巷角替人写家书的写字郎中都赚个盆满钵满,尤其是那些会写状子的。   贺穆兰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待上半个月,若干人有方震相护,又有二十多个鲜卑武士贴身护卫,只要不常出去溜达,安全自是无虞,贺穆兰将张李氏托付给若干人后,和阿单卓就想要辞别。   “你我好友相见,还没叙过几次旧,就要走?”若干人诧异道:“你又不是有官职在身,在哪里多住几天少住几天又有什么?”   “你每天都在不停升堂,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这趟出门是准备拜访下从此袍泽的家人的,结果在此地盘桓的太久了。若是耽搁的时间太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贺穆兰笑着解释,“我答应了我阿母 ,我弟媳生产之前一定要回去的。”   若干人露出遗憾的表情。   “我还想和你聊聊京中其他好儿郎的事……”   “免了免了,这事情得看心情,现在我哪有这样的心情。”贺穆兰摆了摆手,“对了,你那件裘衣皮给我弄秃了几块,不会要我赔偿吧?”   打架时候一不留神就让对方割掉了一些毛,贺穆兰过意不去极了。   “无事,拿出去就是用的。那样的裘衣我还有几件。”若干人不以为意,“张李氏要去缝补了。她说自己针线活儿不错,江仇被收押的妻女还是官妇,也要人处理些私事什么的,她留下来真是帮了我不少忙。”   “她……她说她想见见你,给你道谢。”   若干人没说她说的是“想要为奴为婢,答谢那位壮士的恩德”。   他心中不平衡极了,明明是他的计划,他派出的人手接应,他将江仇下狱收监,为什么人家要给花木兰为奴为婢?   就算感激涕零,也该是给顶着危险妥善处理江仇的自己吧!   若论长相,也是他比花木兰更英俊一些啊!   “她现在住在哪儿?”   “我把她安排在你和阿单卓上次住的小院了。”   作为“死而复生”的死囚,张李氏的遭遇让不少人唏嘘。她是若干人唯一能确实抓住的“罪证”,无论是赖猴的证词,还是当地百姓伸冤的状子,在没找到确切证据前,都不能彻底给江仇定罪。   若干人只是太守,不是皇帝,也不是有权限的白鹭官,在没有搜集完所有罪证之前,只能将江仇收监,没法子去杀一位朝廷命官。   所以张李氏必然是要被妥善安置起来的。   贺穆兰见到她时,她正仔细的补着一件黑貂衣。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件黑貂衣秃掉的毛一点点丰盈起来,等贺穆兰凑近一看,原来她用的是类似后世“植发”的办法,一点点填充起来的。   “这般费事,你手指还没好,最好不要做了。若干太守家大业大,这件裘衣他不会在意的。”   “这衣服是因我才坏的,我得……”张李氏缝的正仔细,无意识答了一句,猛然间发现说话的是谁,一下子抬起头来:   “恩人,竟是你!”   她站起身,立刻就要跪下。   贺穆兰哪受得了这个,伸手一挽就将她搀了起来。张李氏是第二次知道面前这男子的力气有多大,膝盖还没下地就被一股大力抬起,然后怎么也弯不下去了。   “别和我跪来跪去的,我也是白身,并不是什么‘大人’。”贺穆兰有些受宠若惊。“救你是若干大人,我只是进去打探你的消息,算不得恩人。”   张李氏也不纠缠,可也闭口不语。她口中牙齿掉了无数,说话漏风,牙根疼痛,连进食都十分困难,一顿饭要吃上半个时辰,稀粥烂饭只要碰到坏掉的牙齿都会让她痛不欲生。   更别说她手指上的伤了。   这样的她,还在给江仇牢中的妻女送饭,为若干人缝衣,其心性之坚毅高尚人,让贺穆兰佩服不已,不肯以寻常妇人待之。   “我那时已经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您若来晚一点,我怕是已经寻了短见。”   “我原本是该在牢中死掉的人,即使被瞒天过海偷出来,也不能再用以前的姓名,不能用以前的身份,那这对于我来说,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张李氏微微弯了弯腰,“所以,您救了我两次啊。”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继续诚恳地说道:“不,不是两次,您救了我三次。若干人大人说我那孩儿也是您救下送出去的。斌儿就是我的性命,您救了我三次,这恩德怎么能用语言来道谢呢……”   贺穆兰已经被她的褒誉之词弄成了个大红脸。   “若英雄不嫌弃我这残败之身,在江仇伏法之后,请让我和斌儿为奴为婢伺候您,报答您的恩……”   “这话就不必说了。”   “……你莫露出这种表情,这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就不喜欢奴才这种身份。”贺穆兰摇了摇头,“你说我救了你的性命和身份,让你不必偷偷摸摸的活下去,说明你也是个有气节的人。既然如此,你刚刚才获得了自由和尊严,又何必将你和你的儿子又投入到这种牢笼里去呢?”   “你的未来还长远,张斌是个有勇有谋,又有毅力和韧性的孩子,日后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你想让他的母亲以后是个奴隶吗?”   “可您的恩德……”   “救人也叫恩德吗?你不也看到慈苦大师有难就救了吗?这便是因果循环,好人有好报吧。”   “不说这个……”   贺穆兰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指甲。   “虽然会很痛,你还是找个好郎中把指甲都拔了吧,指甲会继续长出来的。否则到了暖和点的天气,你这双手就要废了。”   张李氏默默收回手,只是点了点头。   这位大人如果对她无意,为何要对她如此照顾呢?先拜托若干大人照顾好她,又托他一定要注意可能回来的张斌,让他们母子团圆……   她根本没有什么可报答的了。   可这位英雄的意思,似乎就是举手之劳似的。就连拉她手的姿态,都无比的自然,就似把她当做熟悉的朋友,或者关系极为亲密的那种人。   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孀居已久的女人。   张李氏被贺穆兰温柔的举动熏的脸庞火热,只能收回手沉默不语,勉力镇定自己躁动的心脏。   和牢狱里那些肮脏恶心的狱卒不同,这位大人执起她手的温柔,让她感动的想要落泪。   强大和温柔同时存在于一身,这人已经是佛祖一般的存在了啊。   张李氏低下头。   佛祖怎能被亵渎,又怎能那么容易追随呢?   “这位英雄,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   张李氏低着头,挣扎一番后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我以后一定在家中为您立个长生牌位,为您祈福。”   “咦,若干太守竟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吗?”贺穆兰还以为若干人早就已经说了,毕竟一般人总要问问抱自己出来的人是谁的。   若干人却想让贺穆兰不要卷进此事太深,如果江仇身后另有可怕的势力,贺穆兰陷进去容易遇见危险,所以他连张李氏都没有告知她的性命,除了方震和少数几个门官,平陆很多百姓还把一开始四处打探“报恩寺”的鲜卑贵人和后来惩治江仇的自己二合一,当成一个人。   贺穆兰见张李氏低着托等待的样子,还是报了姓名。   “我是怀朔花木兰,如今住在梁郡。”   骗……   骗人……   张李氏似乎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她并不是毫无见识的妇人,她的兄长是走街串巷的手艺人,自然有时候也会把一些新鲜事讲给家里的她听。   那位……   张李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可,可是……”   “花木兰不是个女人吗?”   ……   “啊。”   贺穆兰无力地望天。   虽然是很难看出来,不过……   “我确实是个女人没错啊。”   张李氏羞愧的想要钻个地洞埋下去。      在离别了若干人和张李氏后,贺穆兰没有和阿单卓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她在方震、若干人和平陆一干百姓,尤其是昌升客栈老板的热烈欢送下离开了东平郡,朝着他们原定的目标上党郡而去。   “木兰,若你真去平城,最好不要见到陛下。”若干人思索再三,还是在贺穆兰临上马前,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还没太平几年,陛下又想用兵了。”   “北方不是已经全部平定了……”贺穆兰疑惑地回了他一句,突然想到了太子拓跋晃和狄叶飞在陈郡的举动,皱了皱眉问他:“不是北面,而是南面?”   要对那个庞大的汉人国家用兵吗?   “你知道就好,不必宣扬。”   若干人点了点头。   “十几年前咱们打退过一次南面,之后两国签订了盟约,安宁了十几年。只是南面现在越来越富强,听说他们的粮食多的吃不完,放在外面也没人偷,粮价轻贱,那边的商人频繁偷偷派人进入大魏贩卖粮食,换取我国的良马和武器等物,被白鹭抓到过几次。陛下认为这几年再不出兵,等南面壮大起来,以后仗更难打。”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贺穆兰莫名其妙。   “真要去攻南面,那就是硬仗,所有曾经攻过凉国的将军都要重新起用的。而且,朝中有些朝臣建议,说是……”   他露出一个有些荒谬的表情。   “说是南边轻视女人,派一个女人做先锋打的他们丢盔弃甲,能极大的挫败他们的士气。不过这个提议被陛下按下了。”   “他们还真是看的起我,若是我输了,岂不是就是丢人丢到外国去了?”贺穆兰听到这个提议就觉得好笑。   “可是崔司徒和几位汉人大臣都认为‘上兵伐谋’,此法可用。若是对方的大将连一个我国一个女将军都敌不过,那也不必打了,所有人一定都会灰心吧。他们大概是这样的想法。”若干人摇摇头。“这本就不公平,就是我大魏,能敌得过你的大将,也不过是中军和宿卫军里最骁勇的那几位……”   “真是无聊。”贺穆兰哼了一声。“他们就不怕我大魏的将士觉得已经没有大将可用,不得不起用一个中年女人为将吗?若是这样想,也会动摇我们的士气啊!”   “咦?”若干人傻眼。“这话要是这么一说,好像也……”   “你们就是实诚。”贺穆兰这里说的“你们”是指鲜卑人。“汉人辩士天下闻名,当年合纵连横何等霸道,他们想要做成一件事,死的也说成活的,你在军司帐呆了那么多年,难不成不知道他们劝人的把戏?反向想一想,基本就能把他们的话顶回去。”   贺穆兰纵身上马,对若干人拱了拱手。   “不过还是谢啦。我会小心谨慎,不暴露身份的进入平城的。若是真被陛下找到了,那也是我倒霉,怪不得别人。”   “哈哈哈,你还真是有趣。”若干人大笑了起来。“我说花木兰,其实你很适合做官,当初要是不暴露女人的身份就好了,我想你即使是个女人,也有大把女儿家愿意嫁给你的……”   “然后呢,嫁给我守活寡?”贺穆兰恶劣地笑了一下。   “军中当年还有不少人说我是断袖呢,说不定还有大把‘男儿’愿意嫁我。”   “你这人……”若干人不自在的咳嗽了起来。   “你虽是女人,可我若干人永远把你当兄弟。我说,你平日里也经常到我太守府走动走动,我看你也不像是在家里能修身养性的样子。”   贺穆兰颔了颔首,一抖缰绳:“知道了。阿单,我们走了!”   “来了!”   两人三马,载着平陆百姓的感激远驰而去。      “到了,上党。”贺穆兰看到路上立着的界碑,忍不住雀跃起来。“阿单卓,我们再辛苦一些时日,就有地方可住了。”   这段日子他们也是受够了,在古代赶路绝不是像现代那样,路边有客店可以吃饭,到处都有旅馆,一旦错过宿头,半夜露在野地里遇见狼都有过。   前几日他们在野地里露宿,就差点被一只野猪踩踏了帐篷,要不是贺穆兰警醒,怕是阿单卓已经被踩死了。   野猪比狼还可怕,全速奔跑起来的时候,獠牙能挑穿人的肚子,若是被踩到,不死也残。许多猎户没有伤在猛兽上,却被野猪弄的不死不活,不是老辣的猎人,根本不会有人去招惹野猪。   一段时日下来,贺穆兰已经觉得身上可以和卢水胡人们一样搓泥了。头上有没有味道不知道,反正戴着的帽子味道已经不能闻。   她原本有好几顶帽子可以换,可是给爱染他们拿去了两顶,现在只有这一个。   她不知道花木兰以前在军中是怎么熬下来的,现在她只是看见界碑就有泪流满脸的感觉。   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多了,真能把人逼疯。   在这一点上,阿单卓比贺穆兰要自在的多,即使半个月没干净的袜子换也没什么不适的感觉,只是晚上贺穆兰会逼他睡得远点。   “那位大人的家眷住在哪个方向?壶关城外十五里的小市乡人士,他是汉人?”阿单卓看完手中的纸,塞回怀中,连连摇头。“东南西北都不知道,我们得找个人问问。”   “不是汉人,不过我那同袍娶了个汉国内室,和我阿爷阿母一样。上次我来是从北面,这次是从南面,还真不知道方向了。这样吧,我们先进壶关城,休息洗漱一番,在壶关打听好我那袍泽的家眷究竟住在何处,再去拜访。”   贺穆兰搜了一番回忆,发现花木兰上次来还是六年前,从黑山一路南下来送遗物的,方向不同,时间也不一样,再找到路径确实困难。   阿单卓本来就是什么都听贺穆兰的,当下也没什么意见,两人就往壶关而去。   上党地势远远高于其他诸郡,自古以来便是战略要地,因为“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上党是并州极为重要的郡县,它上面就是雁门关,下面就是潼关,属于久战之地,民风彪悍,历史上出名的“人中吕布”便是出身自并州,张辽也是并州人士。并州铁骑曾经名扬三国时期,就是现在,并州的军户也有不少。   所以这里虽然不似北方六镇一般半数以上都是军户,但一个乡里有上百鲜卑或杂胡迁徙过来居住却不稀奇。   花木兰这位袍泽是和她同在右军的郎将,在攻打柔然王庭时中了埋伏,不幸殉国,花木兰拼尽全力也没有救到他,倒是救了他底下不少兵卒。   这件事应该给当年的花木兰很大的打击,因为据陈节所说,此人在花木兰那里几乎是不能提的名字,除了莫怀尔和阿单志奇,这位郎将家是花木兰即使勒紧裤腰带也要赈济的人家。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有大半年没有给这位同袍家送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她必须亲自来一趟才能安心。   阿单卓万里迢迢从武川来了,可这人家连封信都没来过。   .   上党地势陡峭复杂,他们经常在高地山坡之间穿行,辛苦万分。   这个郡是被群山包围起来的一块高地,开路不易,官道狭窄,还要负责南北运送物资,如果遇见官府的押运车,见者必须避让,贺穆兰和阿单卓避让过几次,等朝中的车队过去发现天都黑了,从那以后,干脆就按照正确的方向抄近道走。   和平静的陈郡和一马平川的东平不同,贺穆兰和阿单卓错料了地形复杂造成的尴尬局面,也错估了上党郡的“民风彪悍”,两人不过抄个近道,就遇见了强盗抢劫。   先开始贺穆兰也没发现自己遇见了强盗,只不过他们骑着马走到一半时候,突然发现路中间被突兀的插了一根木头。   这荒山野岭的,出现一根削去枝杈的立木,花木兰心中顿时涌起不安。   正在阿单卓还没问出口怎么回事的时候,从那木头后面绕出来一个穿着豹皮衣衫,手拿环首刀的强人来。   所谓强人,就是指强悍凶暴之人。强人可能是强盗,可能是马贼,也可能是为恶的歹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善类,阿单卓虽然也身材魁梧,但长相憨厚,一看就是平和人家里长大的孩子。   这豹衣男子却一脸狠戾,眼角狭长,看发色,应该是个胡人,而且是那种好狠斗勇长大的货色。   贺穆兰没有下马,也没有搭话,在脑子里思索起该怎么应对。   她从小到大,还没遇见过劫道的,就算家中遭贼,那也是去偷,梁郡的游侠儿对她更是客气的很。   这么一根大木头,总不会就是这人一个人扛来的,说不定四周还有埋伏。可若不是四周有埋伏,而是这豹衣男子故作玄乎,诈人钱财,他们要是回身逃了换条路,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如今已经过了午时,再耽搁一会儿,晚上就要在山里搭帐篷过了。   开什么玩笑,上党连着的可是太行山脉,这个时代,真的有豹子和老虎的!否则那豹衣男人身上的豹皮哪里来的?   豹衣男子见贺穆兰脸色凝重,身后有专门有驮马驮物,当时眼睛就一亮,横刀叫道:   “此……”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贺穆兰苦中作乐的吐了个槽。   “怎么?老子今个儿这是遇见了同行?”豹衣男有些吃惊的瞪大眼睛,将刀一抖:“不过老子一不是开山,二不是栽树,老子要讨些东西,帮这路上栽些树出来,给各位纳凉纳凉。”   “寒冬腊月,纳什么凉。”贺穆兰给了阿单卓一个眼色,不想在这里再磨蹭了。阿单卓接到眼色,立刻一夹马腹,两人仗着这豹衣男子是步行的,就准备强行冲过去……   贺穆兰的越影速度极快,一个冲刺就已经到了豹衣男身前,她剑还挂在马上,此时抽不出来,索性提起马鞭猛地往前抽去,给阿单卓和身后的驮马开路。   那豹衣男人也不惊慌,提起单刀,扎着马步,就要对越影的马头劈砍,贺穆兰鞭如影至,豹衣男人意图仗着兵器之利削断她的马鞭,谁料马鞭刚刚触及刀上就有一股大力袭来,他虎口一痛,手中之刀根本握持不住,直接掉到了地上。   这人好大的力气,不是庸手!   豹衣男心中一惊!   贺穆兰一击得手,立刻驾马快速奔过他的身旁,阿单卓举着刀也跟随其后,眼见这二骑就要越过木柱离开此地,那豹衣男人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点子硬,马快,各位哥哥快快出来!”   刹那间,草丛里,山坡上,呼啦啦出来一群强人,各个拿叉拿刀,穿的有的像是猎户,有的像是屠夫,有的手中还拿着弓箭,贺穆兰粗粗一望,至少有四十多人。   以二敌四十,对方还有弓箭,还不知道路上有没有设陷阱和绊马索,贺穆兰是疯了才会直冲过去。阿单卓带着驮马根本跑不快,要是给流矢射中几箭,说不定就中了破伤风,死的不明不白。   “兀那汉子,我们轻易不伤人命,你只要把那驮马留下,我们兄弟就放你乖乖过……”   贺穆兰一扯马缰,当机立断的调头,又朝着来时的路径奔去。   那豹衣男和这马上的男人一个照面,手中的大刀被甩到了一边,本来心中已经暗自震惊了,虽仗着人多说出了威胁的话,可对着骑着黑马的贺穆兰已经起了畏惧之心。   他话语还未说完,就见着贺穆兰帅气地一拉缰绳,直接调转马头,朝着他冲了过来!   开什么玩笑,这马可是大宛良马,不是那些矮脚的驮马!莫说跑不过它,就是被踩上一脚,死也死了!   豹衣男在看到贺穆兰动作的时候就吓得往两边山坡上狂奔,阿单卓已经傻了眼,见那一群埋伏的强盗已经挥舞着武器冲上来,比豹衣男还要惊慌的驾着马也往回头路上跑。   好在这些手拿弓箭之人还没有一边跑一边射箭的本事,阿单卓骑着马躲过几只歪七八倒的羽箭,堪堪离他们三个马身。   霎时间,这条路上的情景让人捧腹,骑着黑马的贺穆兰追着豹衣男人,而阿单卓则跟着贺穆兰躲着身后的强人,那些强人们跑不过马,一个个跑的气喘吁吁,却不愿意放弃,汗如雨下的跟着。   豹衣男一边嘶吼着喉咙大叫一边往前跑,贺穆兰不想退后绕道,也不想和这些强盗硬拼,便只能智取。她全速的纵着马,越影的脚下像长了眼睛一般避开了路上的石子和坑洞,迅速的接近了那豹衣男。   贺穆兰抽出马鞍边的磐石,在豹衣男绝望的眼神中挥起重剑!   乓!   贺穆兰将那男人像是棒球一般扫了出去!   眼见着豹衣男咳出一口鲜血,直接滚了几滚,跌到草丛之内,贺穆兰勒住马头,待马还没有停稳就一跃而下,冲到那豹衣男身边,将他一把拉起,用剑架住他的脖子,往前推去。   贺穆兰在出剑的时候有意偏了一下剑锋,将磐石的剑背扫了他的身体,所以所有人想象中“一刀两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否则以马的冲力加磐石的重量,就算它剑锋不利,砍断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贺穆兰自平陆之后再没动过手,这番一动手,顿时声势惊人,果决无比,从调转马头到抓到豹衣男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这时候阿单卓也已经带着已经跑出战马速度的可怜驮马到了越影身边,见贺穆兰不在马上,身后强盗眼看马上就要对上,他那叫一个心急如焚,连腰上的重剑都拔出准备和他们拼了。   追的气喘吁吁快要死掉的强盗们发现阿单卓突然不跑了,连那中年男人也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一匹马,顿时大喜过望,喊叫起来:   “那黑脸小子,莫要抵抗,哥哥们不要你性命!”   “好马好马,那马既然没有了主人,不如也给了我们!”   “那小子马也不错!”   “那黑马骟过没有?等下咱们看看它下面,若是没煽说不定还可以再生一窝小崽子……”   “咦嘻嘻嘻嘻……”   越影闻言喷了个鼻子,翘起前腿就要冲过去踩死这群胆大妄为的人类,几个强盗见越影抬起蹄子打了个响鼻就要跑,都吓的半死。   “越影,停住!”贺穆兰提着已经半死的豹衣男刚走出草丛,就发现自家的傲娇马在发飙,连忙叫住。   “花姨!”阿单卓见贺穆兰平安而返,惊喜出声。   “是谁说要我的马来着?”贺穆兰将剑架在豹衣男脖子上,一步一步的走到山路上,用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这是军中战马,屁股上都有印记,你们有胆量拿,也要有命骑。”   贺穆兰的话让她手中痛得后背湿透的豹衣男心中剧震,挣扎了起来。   “老实点!”   贺穆兰把剑往前抵了抵,叫阿单卓下马牵着越影和其他两匹马。   “若不想让他死,就乖乖放我们过去。”      片刻后。   “怎么办,老七,为了那一驮马的东西,你就死了算啦。”一群强盗笑嘻嘻打趣贺穆兰手中的可怜蛋。   这被称作“老七”的可怜蛋翻了个白眼,哑着喉咙道:“这人手太毒,一剑扫的我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你就接着扯吧,我看你齐整的很,上次你说你累的下不了床,可是第二天还不是把河边住的那寡妇……”   “你信不信我死了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啊呀呀呀我好怕啊,不过你要变成了鬼,那河边住的寡妇……”   “四哥!”   “好吧好吧,你小子真是,可怜啊,以后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春闺寂寞之人,不知谁还能去河边……”   “老四,再说老七要撞剑自杀了!”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一群被威胁了依然很高兴的强盗,心中不由得一闷。   难不成这群人就是传说中那种,因为早就已经把性命豁了出去,所以即使被杀了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的狠人?   “你们到底让不让路,我不想废话。”   贺穆兰的胳膊犹如铁箍,将豹衣男牢牢的禁锢在怀里,她身量比这个豹衣男还要高,所以制住他毫不费力。   贺穆兰索性将剑压得更进去了一些,顿时豹衣男的脖子上一道红线蜿蜒而下,对死亡的恐惧当然是人的条件反射,那豹衣男往里面微微缩了缩,将后背贴到了贺穆兰的身子。   还怕死就好。   “哎呀,死一个,我们可以杀两个,赚呢。而且你们马上东西应该不少吧?现在被我们用箭指着,更是骑虎难下吧?”   那个叫四哥,做猎户打扮的男人咧着嘴盯着贺穆兰。   “那我就拿这家伙当肉盾,一路杀出去。”   贺穆兰肩膀微微一抖,就要将剑往里面按去!   “四哥!我艹你祖宗十八代!”   “好汉饶命,我们让就是!” 小剧场:   贺穆兰的胳膊犹如铁箍,将豹衣男牢牢的禁锢在怀里。   狄叶飞:(咬牙)我杀了他。   若干人:(奸笑)我就知道你说你断袖不是开玩笑。   盖吴:(委屈)为什么抱他,揍我? ☆、第97章 不能人道   若没有后面那匹驮马,贺穆兰和阿单卓凭着战马的速度应该也逃得出这片山坳,但是越影和他的红马就要受许多罪。   她的剑已经送到一半,豹衣男歇斯底里的大骂“老四”,那些盗贼似乎也没想到贺穆兰是个这么没耐心的主儿,吓得大叫“好汉饶命”。   待她收了手,豹衣男若不是有贺穆兰扯着,早就已经软倒下去了。   贺穆兰哪里杀的了人,她手臂微动只是吓唬人的,若是这群真的要财不要人,贺穆兰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硬冲了。   虽然是如此,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心软。拿着的剑垂到身侧,勒住人脖子的那只手却没有放开,她逼着已经软了腿的“老七”往前走,又叫阿单卓牵着马跟好她。   “老七,你临死前连遗言都没有,就知道骂四哥吗?”   “哈哈哈哈,腿软了,也不知道谁说他一拦道一定把人吓的屁滚尿流,结果屁滚尿流的是他自己。”   “我还以为他怎么也要喊句‘来世再去河边’之类的话呢!”   贺穆兰身体一点不敢放松,但听着这些人的嘻嘻哈哈,心情确实好了不少。至少这些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对待同伴也有幽默感和保护之情。   她若看不出这些人是故意说些笑话让她不要那么紧张,以免一不小心误伤了他,那她也妄做了这么多年司法工作者了。   只可惜被她控制的那个“人质”似乎没看出这些老成之人的好意,一听到“河边”什么的,就恨不得命都不要了去打人。   贺穆兰带着一个手足动个不停的人也很烦,当下拿剑柄砸了一下他的肩膀,斥道:“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打晕了拖着走。”   想想上次倒提着江仇走,就觉得很过瘾。   “老七啊,你就当被一个美女抱在怀里吧。千万别动了,啊……”一个看起来年约三十的强盗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然后和贺穆兰求情:“这位英雄,我们此次确实是栽了,绝不会再和你为难,老七脑子比较笨,性子又直……”   “大哥,谁脑子笨?”   “你能不要说话了吗?”   “不行,你前几天还说老九脑子笨,要我多照顾点他……”   “咦?”   一个面嫩的猎户有些紧张的问出声:“大哥,我比较笨吗?”   “噗……”阿单卓实在忍不住了,扶着马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真是强人吗?哈哈哈哈,不会是冬天没田种出来做的兼差吧哈哈哈哈……”   阿单卓话一落,有些人的脸直接就黑了。   贺穆兰也很想笑。   这是古代版“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吗?”   “这位英雄,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就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无非是过不下去了,想个法子活命。”那被喊做“大哥”的人居然低了头,“我们若是知道你是当兵的,根本就不会为难你,连东西都不会拿就让你们过去了。只是我们这笨小子非要弄个‘栽树’的把戏,把劫道劫成这样……”   “就是就是,我们都说了不行。劫道靠的就是气势,一群人跳出来才叫威风,老七你非要一个人站路中喊,被人当面瓜一样抓了吧!”   “你们再说,我撞剑自尽你信不信?”   豹衣男被贺穆兰重剑拍的那一下不轻,锁骨应该是伤了,动一下就痛。可是听到同伴幸灾乐祸的声音,忍不住还要大吼大骂几句。   “为何不为难当兵的?”贺穆兰看了看簇拥着她往前走的这一波人,“再说,我若不说自己在军中效力,你们肉眼难道看得出不成?等我被抢了,日后你回到我当兵的,难道还会还我东西?”   “会拼死反抗的,一般都是……”   “老九!”   那面嫩的猎户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了。   贺穆兰了然地点了点头。   手上有些功夫,又有血性的,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东西白白被抢。军中男儿只有粮没有饷,带回去的往往都是在沙场上卖命换来的东西,被抢了不如死了,所以都会为了战利品拼命,这些强盗对拼命的不为难,也算是盗亦有道。   只是这本来就是不义之事,贺穆兰也没因为这个就对他们产生什么好感,只是摇了摇头:“你们大好男儿,一身力气做什么不好,做这等强盗行径,虚度光阴倒是其次,家里人怎么办呢?”   阿单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花姨这时候还说这种话,就不怕激的这些强盗恼羞成怒?   “我们哪里是什么大好男儿?”他们互相嬉笑了起来,“都到了落草为寇的地步,命都不要了,哪里考虑的到这些事情,英雄就不要说笑了。   “上党已经苦到要让人落草为寇的地步了吗?”贺穆兰叹了口气,“这里原本是惯出英雄之地啊。”   不说吕布和张辽,就算在军中,并州出身的军户也丝毫不比北方六镇的地位低,他们是实打实用性命拼出来的尊敬。   就如花木兰的那位同袍,中了埋伏后身中几十箭,抵抗至战死,就连陛下都为他的刚烈所震动,下令将他的尸骨送回家去,让他以大将军之礼入葬。   贺穆兰的叹气让被控制的“老七”不再挣扎,似乎连走路都忘了,一直靠贺穆兰拖着走。   “老七你怎么样了?英雄,他是不是有内伤?”   “兀那汉子,我们都已经答应放你走了,你不能对我们兄弟下黑手!”   “说大道理的都不是什么好家伙,你给我……”   “我没事。”老七摇了摇头。   “这位壮士,前面就是大道,这里也宽的足够跑马,你把我放下,你们走吧。”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贺穆兰,贺穆兰也不知道他前后为何差距这么大,就算剑架在他脖子上,先前也没有这么低沉,但她还是放开了他,将他往前一推。   阿单卓翻身上马,贺穆兰打了一个唿哨,越影径直跑到她身边,贺穆兰利索的也上了马,两人头也没回,一夹马腹,直直跑出了许远,走的没了影子。   “老七,你伤怎么样?下次不要再莽撞了,这不是军中打仗,阵前单挑就能折服对方气势的,遇见这样的硬点子,命都没有了。”   一堆“兄弟”们七嘴八舌的涌上来,都表现出有些后怕。能骑着军马到处跑的可不是一般士卒,命留下就已经不错了,若是心眼小点的,之后就能让同袍或属下把这里踩平了报仇。   “这里最近不能待了,我们还是再找条道去干这营生,等忍上一阵子没人找麻烦再回来。”被称作“大哥”的关心的看了看豹衣男,“你可有事?要不要找个郎中回来看看?”   “大约是锁骨裂了,养养就好,用不到郎中。”豹衣男低下头,“阿弟莽撞,连累各位兄弟了。”   “这话说的,你出来瞎折腾,我们都同意了的,不能全怪你。第一次就出师不捷,下次还是大家一起并肩子上就是了。”大哥叫了一个兄弟背上他。   “这次的点子不是一般人,能这样已经是万幸了。”   “大哥……”豹衣男在兄弟背上轻唤了一声。   “啥?”   “我伤了,正好回家养养伤,去看看我娘。”   豹衣男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   那“大哥”闻言脚步一顿,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嗯,早去早回。”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后,贺穆兰再也不敢和阿单卓往偏僻小道上去了,他们毕竟不是本地人,不熟悉路径和路径上的状况,有些他们以为是捷径的路没人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只是这样不可避免的拖慢了他们去壶关的时间,当贺穆兰和阿单卓看到大城镇才有的高阔门楼时,真是连欢呼的心都有。   这里的城门官和所有地方的一样,看到带着货或者行李多的人眼睛就发亮,贺穆兰一路行来大大小小的城镇乡集也不知道路过了多少,知道这就是大魏的现状,无奈的拿出准备好的一小布袋栗米当做“进城费”塞了过去。   这里的城门官没有平陆那般贪婪,有东西就收,并不苛刻,也不刁难人,倒让阿单卓松了口气。贺穆兰一看这城楼像是不久前才修葺过,就知道这个城的吏治并不差,否则当地的县令不会好好揽这种事。   要知道修城墙也好,修路也好,是壮年所服的徭役,一个地方徭役充足,侧面反映了当地百姓还算稳定,没有因为活不下去变成流民或者逃去他地,为了能安稳生活情愿参与一年几个月的官方徭役。   徭役一般都在没有什么农活干的冬天,所以城楼才像是刚修过的。   城门官反复叮嘱,说是壶关城内因为地势原因所以道路狭窄,进城后不可以骑马奔驰,所有人都必须下马。贺穆兰知道古时候每个城的“城规”大多跟这个城的父母官以及人文风俗有关,所以欣然接受,入乡随俗的牵着马和阿单卓步行入城。   贺穆兰通过进城后的一系列观察,已经对壶关这个城有了初步的印象,而且不坏。她将自己的推论说给一旁的阿单卓听,阿单卓听完后直点头,露出一副佩服的表情:“花姨懂的真多,我就看不出来。”   “你跟着我出来游历,并不是要做我的随从,而是要注意一路上的见闻,多多思考。你武艺不弱,日后进入军中应该至少也是个百夫长,有时候多观察一点,手下就会少丢几条人命,不要只顾着跟随我,多看,多问……”贺穆兰见阿单卓郑重的点头,也忍不住轻笑:   “不必那么紧张,你如今还年轻,我也不是责怪你或者教训你。”   “我知道,花姨是想教我。”阿单卓笑的露出了白牙,“我不会辜负花姨的教导的。就算我以后做不了百夫长,也不会让您丢脸。”   “我要你给我长脸做什么?我自己还不够有面子吗?”贺穆兰开了个玩笑,“只要不作奸犯科、杀人放火,能做个自食其力的人,就算是对得起祖宗父母,对得起痴长的时光了。”   “花姨还在想前几日那些强人?”阿单卓听出了其中的惋惜。   贺穆兰怔了怔。   “是啊……”她露出在意的表情,“上党的吏治看起来不坏,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强人呢?”   多想也是无益,贺穆兰一路行来,才知道这个胡人和汉人共治的国家有多么混乱:“三长制”造成一个地方的政令常常朝令夕改,而“宗主督护制”更是给了不少走投无路的百姓一条生路,以至于百姓对朝廷的认同感明显没有多少。   相对于鲜卑人从奴隶部落制刚刚转变没多久的忠诚,汉人大部分是以一种敷衍的态度在生活。而杂胡因为处于社会最底层,除非投效军中杀出一条出路,几乎就没什么可以堂堂正正立于世上的路子。   如今吏治败坏,官员腐化,苛捐杂税多,徭役也多,偏偏地广人稀,汉人大多南迁,留下的都是自古住在这里的汉人,即使鲜卑人都迁徙进入黄河流域也没有多少。若不是拓跋焘打了十几年的胜仗,从北方柔然和周边诸国掳回来上百万的人口牲畜,怕是早生出乱子来了。   等天下承平久了,人口再爆炸式增长,关外抢夺回来的牲畜就不够吃了,牲畜和庄稼不一样,牲畜也是要粮食草料喂的,这些都需要人力和地里的出产,现在吏治又这么黑暗,官逼民反是迟早的事。   贺穆兰能看到的只有这么远,该如何解决确实一筹莫展,所以她也只能大致将自己的看法和阿单卓说了一路。   待两人走了好长一截后,才发现不太对劲,身后有个老人一直跟在后面,跟了好长一段路。   因为他的举止太像是普通路人,又跟在马后,加之贺穆兰和阿单卓一直聊得出神,以至于两人都进入城中许久了才发现他的存在。   “这位老人家,请问您跟着我们有何事吗?”贺穆兰发现老人以后立刻停下脚步,礼貌地询问。   “无事无事,就是听到你和这位晚辈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知不觉听了一路。”那老人家摸着白花花的胡须笑眯眯的回她,眼神里都是欣赏之意。   “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又说的是鲜卑语,两位都是鲜卑人?”   “是,我们都是鲜卑人。”   贺穆兰点了点头。   “如果老汉没看错的话,是军户出身。”那老人家看了看两个人的马,又了看他们的佩剑,“能用这样的武器,至少家中有做到郎将的家人哇。”   军户能有自己固定用的武器,除了是家传的武器,像陈节那样,就只有军中的郎将才能调动军中的铁匠为其修理兵器,或是量身打造合适趁手的兵器,所以这老者才有这么一提。   “不,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火长,而且去世许多年了。家中也没有人做到郎将。”阿单卓实诚地摇了摇头。   “咦,这重剑一般军户可不会选了做兵器啊……”那老人家看到贺穆兰的磐石,不由得笑了:“难怪难怪,名师出高徒,才用一样的兵器。”   贺穆兰与阿单卓和他才是初见,当然不可能交浅言深,听到老人家的话,贺穆兰只是微微一笑,但笑不语。   “两位来我们壶关,是路过还是走亲访友?”   “虽是路过,不过怕是要盘桓两天……”   那老人一听,笑的更慈祥了。   “老汉和两位有缘,若是两位不嫌弃,可去我家暂住,我那儿子在外办差,常不在家,招待两位还是可以的。”   “还是不用了老人家,我们去找个客店便是……”   “客店哪里有我家方便?你们这么多东西,放在客店也不安全吧?况且两位要了解壶关的情况,还是找个本地人做向导比较好啊。老汉什么没有,时间却有大把,陪两位到处走走还是行的。”   贺穆兰并不是多疑的人,而且本性也趋于“人性本善”这一面,可即使如此,碰到一见面就直呼“有缘”的陌生人,而且被邀请到别人家住还是很少见的。   所以贺穆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这位老人家:   “这位老人家,还未知您如何称呼?”   “我姓盖楼,名侯。不过此地人大多喊我‘楼老’。”   贺穆兰听到这姓氏的第一反应,就是想问他和花家的弟媳“屋引”有啥关系。一个姓“盖楼”,被人称“楼老”,一个姓“屋引”,被称作“房氏”。   第二个想法,就是“盖楼”和“盖吴”好像。   “盖楼?老人家是我们鲜卑盖楼氏族之后?天啊,那是我祖上的主家。”阿单卓慌慌张张地对他行礼:“小子叫阿单卓,出身武川阿单氏族。”   贺穆兰这才猛然想起来,盖楼也好,屋引也好,都不是汉人的姓氏。   搞半天这个一身汉人打扮,一直在城门边晃悠的老人家竟不是汉人?   “阿单,啊,那是个能征善战的家族。”楼老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这番也算是认识了,我刚才说的话,两位意下如何?”   “楼老,不知道您为何非要邀请我们去您家呢?”贺穆兰苦笑,“既然已经到了城中,我们就没想过还要借宿了。”   “都说了是有缘啊。”楼老热情地说道:“我也是鲜卑人,自然会对同族看重一些。你说话风趣又颇有道理,我想多和你说说话,你就看在我一个老汉离乡多年,好不容易找到合眼缘的同族,就和我结交一二吧。”   贺穆兰注意到这位老人用了好几个“缘分”、“合眼缘”之类的话,心里有些确定他是信佛的。   鲜卑人和不少胡人信佛,因为佛祖便是胡人。“缘分”这种说法佛教徒最爱用,这可不是后世,“有缘”是口头禅,司空见惯的言辞,“缘法”此时还是专业术语,并没有传播开来。   “既然楼老都这般盛情邀请了,那我们也就不推辞了。在下先谢过楼老的招待之情……”贺穆兰弯了弯腰行了一礼,“我叫木兰,楼老喊我木兰就行。”   木兰是富饶的意思,类似于汉话的“富贵”,鲜卑族中叫这个的实在太多,所以盖楼侯也没多想,答应了一声就引着他们往自己家而去。      “花姨,我们还是走吧。”阿单卓看着眼前两排迎接上来的家奴,感觉腿肚子有些发抖,“我我我在这里会睡不着觉的。”   “你别说你,我都不敢进去。”贺穆兰啧着舌看着面前的排场,再看着面前宽广的府宅,心中七上八下。   这可和袁家邬壁不一样,袁家邬壁里住着几千人,所以才做的亭台楼阁、角房仓房齐备,还有田地在其中开垦耕种。   可是这间大宅占了壶关城地势最高的中心位置,而且看占地绝对不小。虽然知道盖楼家是个大族,这老人在这里也一定不是什么白身,土鳖花木兰和土鳖阿单卓还是吓了一跳。   “两位不要紧张,这房子原本是汉代一位贵人的府邸,后来荒弃于此,我家到了此地后,就将它整理了出来居住,实际上没耗费什么功夫。”楼老看了阿单卓和贺穆兰的样子也是好笑。   “我先领两位去客院休息,等晚上接风洗尘的宴席好了,我再去派下人请二位赴宴。”楼老吩咐几个力士牵着贺穆兰等人的马去马厩喂料洗刷,然后指引贺穆兰和阿单卓去中院。   一路上,无论是长廊还是庭院,是池塘还是花园,贺穆兰和阿单卓都不敢乱看。他们就像是无意间闯进了富贵人家的穷小子,连路都有些不会走了。   他们被安排在两间相邻的屋子里,同住一个院子,这个安排让他们松了口气,好歹住在一起,有个照应。   到了住处,放下东西,贺穆兰请院子里伺候的人送了洗浴的木桶和热水来,要在卧房相邻的浴房中沐浴。阿单卓估计也是有了一样的请求,整个院子里下人快速而无声地来去,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贺穆兰从正月离家奔波了快一个月,几乎没有怎么好好的休息过。在客店的时候,洗热水澡特别麻烦,而且澡桶也不干净。真赶路的时候,鞋袜都无法保持干净,就算再洗脚,也不可能马上没有味道。   在这个进屋就要脱鞋、睡觉没有床,说话是跪坐的年代,脚臭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可是你都长途跋涉了,不脚臭的可能几乎是没有。   现在贺穆兰一想,她一直觉得独孤诺穿铁靴,所以那天屋子里才会散发出那般气味的脚臭,这想法一定是冤枉他了。   ——事实是,过来求亲的十四儿郎应该各个都有臭脚。   什么?你问花木兰有没有?   贺穆兰懒洋洋的低下头,在浴桶里搓了搓脚丫。   莫须有吧。   “这位大爷,要不要为你揉搓下头发?”   “不用了,晚上还要赴宴,这个天头发湿了不好干,明日清早再……”贺穆兰已经泡的晕晕乎乎的,随口回答。   不对!   只是片刻,她就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于是立刻在桶里曲起身子,将布巾搭在肩头上,扭过头去。   在她身后,手拿着细口的陶瓶和羊脂盒,穿着薄纱窄裙的年轻女人正好奇的打量着她,见她扭过头,非但没有羞涩,反而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你你……你是谁?”   怎么洗澡洗出个人来了!   贺穆兰大惊失色。   “奴婢舞儿,是来伺候大爷沐浴的侍女。”那女人肤色白皙,身材丰腴,正是鲜卑男人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只见她轻移莲步,就要上前……   “走远点!我不需要人伺候我沐浴!”贺穆兰别扭极了,她知道此地的楼老一定是把她当成了男人。而她不知道盖楼侯究竟是什么人,接近她是何目的,所以她也不敢报出自己的名字“花木兰”。   要不是阿单卓对她尊敬有加,就冲着盖楼曾是他们家族的主家,怕是花木兰的名字早就透给他了。   “我不是说过不需要下人在房内伺候吗?我借助在这里已经是麻烦了楼老,怎能这般麻烦于人!”   贺穆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奴婢不光是伺候沐浴,也可以让您放松放松。”那奴婢微微一笑,将手上的陶瓶和羊脂盒放在一旁的立柜上,脱去了衣服。   大户人家都有专门负责伺候沐浴的婢女,这些婢女一般都有一双柔软细腻的手掌,专门负责擦身,而这些婢女有时候确实不仅仅是伺候沐浴。毕竟双方经常有皮肤上的接触,肌肤相亲之下,擦枪走火也是有的。   贺穆兰只是一想就知道了这姑娘脱衣服是为了什么,顿时脸黑到不能再黑。   我的娘亲啊!专门找个波霸姑娘帮着擦澡吗?   活活吓死人啊!   话说楼老一把年纪了,若是沐浴都是找这样的丫鬟伺候,难道不会“承受不起”吗?还是说他老人家“老当益壮”?   这时代实在太疯狂了,太疯狂了!   叫“舞儿”的侍女将自己的外衣脱掉,只穿着里面窄小的绯绿短衣和根本遮不住任何东西的透明纱裙,又从柜子上拿起细瓶,倒出一些绿色的东西出来,在手掌中捂暖,就要上前。   “请大爷背过身,让舞儿给你搓搓背。”   “不需要不需要,你穿上衣服出去吧。你在这里我反倒不自在。”贺穆兰连头都不愿意回了,只顾把宽大的布巾在水里再往上提一提。   在外奔波这么多天,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发是搜的,身上是酸的,脚丫子是臭的,这么脏的人还干嘛要别人帮着擦身啊!   “而且我自己已经洗的差不多了,只要再……”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双柔软的小手就已经搭在了她肩背裸露出来的地方。   在贺穆兰还没意识到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蘸着手中带些微细颗粒感的东西,在她肩上和背上游移起来。   贺穆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在现代洗过那么多次澡堂子,都没有享受过洗个澡,还有女师傅搓背揉肩的待遇……   这不是男人洗桑拿才有的吗?   贺穆兰不敢移开布巾,那“舞儿”也不勉强。   她只顾探着手在贺穆兰的脖子、耳后,肩膀和背后开始摩挲,每次她的手掌一抚到贺穆兰的皮肤,她就紧张的不行,尤其是舞儿还伸长手准备清洗她腋下的时候,贺穆兰觉得自己的羞耻感已经爆棚,实在是忍不了了!   她一下子埋到了水里,再也不将肩膀露出来。   “出去吧!”   贺穆兰不自在的嚷道:“这么洗太难受了,你出去吧!”   此时舞儿的位置已经移到了贺穆兰的右侧,她被派来伺候沐浴,本就是主家用来做那种“招待”的,伺候不好还要挨罚,何况贺穆兰也不是那种面目可憎或者急色之人,舞儿先入为主的就对她有了好感,再听到贺穆兰的推辞之语,立刻了然地微笑了起来。   “您是觉得青盐太糙?奴婢明白了。”   贺穆兰傻乎乎的斜着眼睛看着身侧的婢女,纳闷她怎么非但没有要出去的样子,反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管她怎么理解的,明白了还不出去?   舞儿咬了咬唇,抬起皓腕,将上身的绯绿小衫脱了个干净。   她本就是那种肤白丰腴的鲜卑女子,上半身之雄伟让贺穆兰这个女人都羡慕嫉妒恨,此时小衫一脱,一双玉兔顶着两抹嫣红立刻显现在贺穆兰的眼前,吓得她嘴巴张成了“O”字型。   她眼珠子要暴出来了,整个人彻底断片。   舞儿见贺穆兰看的目瞪口呆,眼睛一眨都不眨,心中略松了口气,暗估自己大约是不会被再赶出去了。   在贺穆兰神游太虚至极,她伸手将另一个装着羊脂澡豆的盒子打开,抠出一块柔软的羊脂状膏体,将它涂抹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往前贴去。   ……   啊啊啊啊啊!   现在贴在她背后温软湿滑的东西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吧?   一定不是的!   一定是是是肥皂!   捡肥皂的古代版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贺穆兰再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了,她站起身,将搭在肩膀和膝盖之间的布巾在身上一裹,反身将那婢女往肩膀上一扛……   舞儿逆来顺受的任由她摆布,贺穆兰将她头朝下扛在背上的时候,她还有心情暗自打量起来:   ‘怪不得老主人将她送到这里来,还吩咐她不得怠慢客人,能这般随意的将她扛起来,想来一定是一位英雄。’   她身材丰腴,不似很多汉族女子那般绢绣,所以体重绝谈不上轻,府里有些姑娘还在背地里偷偷笑话她是“肥鹅”。   老主人送她来,大概也是想着这客人是个中年人,应该喜欢更成熟一点的。   她脸红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肩膀和背脊,顺着那X感的腰线一直盯到对方的T沟,脑子里更乱了。   ‘想不到这位大爷看起来清瘦,肩背却如此结实,虽隔着布巾,也看的出这腰身的苍劲有力,一望便知腰力绝对不弱,他皮肤是蜜色的,一定是惯在外面走动之人,体力不差。还有那微微翘起的浑圆X部……一个男子生有这般身材,等会儿她一定……’   ‘一定……’   ‘一定快活的不得……’   浴房与卧房相邻,贺穆兰也是无奈,再这么搞下去这姑娘发现她是女的,一定羞愧的一头撞死。   她只能扛着她一路走到卧房,将她抛到床上,一边烦恼被子等下全沾了水和澡豆,肯定又要麻烦人家换,一边丢下一句“被子里等我别着凉”,头也不回的跑回澡房去了。   等她进了澡房,连忙抬起旁边放干净衣服的五斗柜堵住通往两个房间的门,瞬间无力地滑倒下去。   妈蛋啊!   这都叫什么事啊!   桃花都开在奇怪的地方了!   一停下来,贺穆兰才觉得满身都发冷,她哆嗦了一下,连忙把澡桶旁预备的热水桶盖子打开,将剩余的热水倒进去,跳进澡桶匆忙的洗了个战斗澡。   因为还牢记着自己晚上要赴宴,贺穆兰把脚丫子好好的洗了洗,确保绝不会出现十四羽林郎来他家时的尴尬,这羊脂和着豆粉、香料做的澡豆非常好用,洗完后身上有一股清香,贺穆兰三两下清洗完自己,用舞儿掉落在地的干净澡巾将自己擦个干净,再看看她跳出浴桶又跳进来弄的一地狼藉,蹙了蹙眉头。   这干净鞋子都没干的地方下脚了!      话说舞儿一脸娇羞的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悄悄的将自己有些湿了的裙子也脱了,整个人窝在被子中,满心都是忐忑和雀跃。   她确实是家中培养出来专门招待贵客的暖床奴婢,不过主人家地位尊崇,很少有需要派出家妓招待客人的时候。   她父母祖辈都是盖楼家的奴隶,她因为从小时候起就皮肤白皙,身材又长得犹如妇人,所以才摆脱每日里做苦役贱役的命运,来客院做这伺候贵客的差事。   有的姐妹伺候的好,从此就跟着客人走了,还为客人生了孩子,虽不是主子,却也衣食无忧,有儿有女傍身了。鲜卑人对姬妾是什么出身看的很淡,过的好的也有不少。   ‘这位大人虽然不英俊,但是气度不凡,而且眼神纯善,绝不是什么暴虐之人,第一次给了他,也不算受罪……’舞儿想了想那蜜色的肩背和完美的脊柱沟,感觉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等下不能害羞,只要把他伺候的好了……’   “等急了吧?”   在浴房里换好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贺穆兰,头痛不已的走到了床沿。   待看到从被子里露出来的那张绯红的小脸和无意中露出来的小巧肩头,忍不住捂着额头哀嚎了一声。   “我的天啊……你先把衣服穿起来吧。”   她话一出,舞儿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大爷,大爷可是那里不满意奴婢?”   贺穆兰舍不得把自己的干净衣服给她穿,她身量高大,很难在外面买到成衣。可是舞儿自己的衣服已经湿了,这主家怕是打的是让她陪寝的想法,也没见到她带什么洗换衣服来,所以贺穆兰只能忍痛把自己的脏衣服丢到床上。   “穿上我的衣服出去吧。我不需要人伺候,也不准备对你做什么。”贺穆兰见她脸色已经灰败,只能忍住心中的心虚一咬牙:“我……我不能人道。”   我都自污至此,你总该离开了吧?   我不能人道,不是你的问题!   舞儿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但更多的是疑问。   “您……您是骗人的吧?”   她的眼中泫然若泣。   一个男人厌恶她厌恶到毁伤自己,这是多么伤人的一件事啊!   “我不骗你,真是如此。”贺穆兰的眼神真诚的不能再真诚了。“离晚膳还早,我还想先休息一会儿,你躺在这,我没法睡。”   舞儿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像是被一万匹马踩过,碎成了粉末,又被风吹到了天上,半天下不来。   她爬起身,在贺穆兰鼻血都差点流出来的表情里转过身子,开始飞快的穿起贺穆兰的脏衣服。   待她胡乱穿好以后,贺穆兰体贴的从澡房拎来她的鞋,让她穿上,要送她出门。   舞儿感觉到萦绕在自己鼻端的“男人味”,怎么也不相信贺穆兰的话,待要推门出去前,她低头说道:   “这位大爷一定是心里有人了。您可以不必自污的,奴婢出去后,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捂了捂自己的胸口。   “您是好人,我……我会好好珍藏您给我的衣衫的。”   她闷着头就要出去。   “不要走!”   舞儿心中一喜。   他……他是觉得我还不错,又改变主意想让我伺候了吗?   “不要走。”   贺穆兰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有些愧疚的抓住了她的肩膀。   舞儿羞答答的抬起头。   “姑娘,你不能走……”   贺穆兰满脸通红。   “我想起来了,我盘缠还缝在你身上的那件中衣里。” 小剧场:   舞儿换了件贺穆兰的衣衫,嘤嘤嘤的走了,贺穆兰伤脑筋的送走她,吩咐院中等候的下人换被褥,清理已经一片狼藉的浴室。   下人甲:……战况好生激烈,难怪那姑娘是满脸泪痕软着身子出去的。   下人乙:从浴室“战”到卧室,又从卧室“战”到外厅,这是一种何等惊人的“战”斗力! ☆、第98章 投怀送抱   贺穆兰都不知道自己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舞儿送走的,她觉得自己的表现真是LOW坏了。   这姑娘的一定是把她当成“不能人道脾气古怪穷酸刻薄的怪大叔”了。   尤其是她后来要求她脱下自己的中衣,小心翼翼的撕开自己中衣缝的那个口袋,掏出十来片金叶子时,贺穆兰发誓那姑娘已经要哭了。   ……姑娘,不是我不送你这些金叶子,不过姑娘我出门在外开销也大啊,一下子救济别人一下子又遇见打劫,留下这点东西真是拼了老命了。她还有阿单卓要投喂,真没法一掷千金……   到了晚膳的时候,几个下人顶着有些诡异的眼神请她和阿单卓去用膳,贺穆兰先是不知道这院里伺候的下人为何这样看她,再一想,明白过来了。   一定是刚才被伺候的事传出去了……   那姑娘不是说不会乱传吗?   哎,她自己作死说自己不能人道,就不要怪别人了。   “花姨,我怎么觉得他们老看你肚子下面?”同样洗漱的干干净净的阿单卓看了看周围侍者的表情,有些奇怪地挠了挠脸:“你最近在闹肚子吗?”   “没有。”贺穆兰硬邦邦地回他,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了他一句:“你洗澡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发生什么?”阿单卓抓了抓脑袋。“就是澡豆比别的地方的都香些,其他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难不成阿单卓没有享受到她这边的待遇?   也是,若是真有美女伺候,以阿单卓的性格,怕是叫的她这边都听得见了。   “无论如何……”贺穆兰拍了拍阿单卓的肩背,在他耳边悄声说:“都不要透露出我是花木兰。”   为了花木兰的声誉着想,还是不要把她的名字报上吧。否则野史里就要多上一条“花木兰赶路时把钱缝在内K里”这种坑爹的东西了。   ‘是因为盖楼老爹身份可疑吗?’   对花木兰盲目崇拜到狗血的阿单小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会说的。”   楼老设的晚宴并没有如同贺穆兰想象的那般奢华,也没有什么美女跳舞助兴。在见识过袁家邬壁那种恨不得把老虎豹子都端上桌的宴席后,贺穆兰面对的也很自如,并且恪守客人的本分,不时敬敬主家的酒,表示下感谢。   盖楼侯是一个热衷与交友之人,从年轻时就颇有好交友的名声。致仕后也不服老,他子孙多,都在各地出仕,他就到处跑,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俨然一副“老年游”的样子。   无奈他辈分高,权位重,全家谁也拦不得他,只好任由他在每个子孙家里长住,并且吩咐家里所有人在老爷子住的时候都要听他的。   此地的主人也不是盖楼侯,这处宅子是盖楼侯买下来给在这里就任的儿孙居住的,不过他那孙子大部分时候住在上党郡的太守府,很少来这处私宅,这里倒像是盖楼侯的别业了。   “老朽在这里住了有好几年了,这宅子本是我儿子的,去年刚刚升任了代郡的刺史,这里只留有孙子。我妻妾子女都不在这里,见到两位小友,心中甚是欢喜,来来来,我们喝上几杯。”   盖楼侯又举起杯子,先饮为敬。   花木兰酒量不差,贺穆兰前世也挺会喝酒,所以她也端起杯子喝了起来,还好声好气的劝解盖楼侯少喝一点。   “我年少时是千杯不醉的量,老了倒是不行了,喝多了胃就疼。不过我那孙子却是遗传了老汉的好酒量,等下他回来了……”   “老太爷,少主回来了。”   一个下人跪在屋外禀报。   “刚在说他,来的正好!”楼老站起身,大笑着和贺穆兰两人说道:“我孙子在此地太守府做个主簿,虽是太守的属官,却也能干的很。你们都是年轻人,应当互相结识一下。”   他高兴的站起身,去外面迎了一个青年人回来。   阿单卓和贺穆兰无奈的对看了一眼,早知道要这般呼朋引伴,还不如住在客店里,虽然一不安全二很简陋,但至少不需要这样交际应酬。   无奈人来都来了,就算是出于客气,和这里的主子还是要搞好关系的。他们只好站起身来,也出席相迎。   “阿翁,你急急忙忙把我叫回来是要我见什么人?”   “阿留啊,我在城门口遇见两个很有意思的人,尤其是那个叫做木兰的军户,是个很有见识之人。你今年考绩下来也许就要高升,不妨和此人结交一二,若是对方还没有什么归属,不如邀请一番,说不定对你有所裨益。”   他会这样说,是料定三十多岁的人正是希望施展抱负的时候,他能说出“吏治败坏、官员腐化、三长制和宗主督护制让政令朝令夕改”之类的话,说明是已经站在很高地方看问题的人,他孙子年轻,正需要这样不仅仅看到好的一面的良师益友襄助。   楼老在门口和孙子小声地对着话,脸上的关心溢于言表。   盖楼留根本不担心没有人用的问题,就凭他的家世,大把的人才都会挤破头来求他留用,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祖父看人很准,所以一点也不敢怠慢,整了整衣衫,这才进得屋来。   贺穆兰和阿单卓在席边等了一会儿都没见到两人进来,心中刚有些不耐烦,一个青年就进了屋,灯火辉映下,那个青年俊朗的脸庞一下子映入了两人的眼底。   双方见面都是一愣。   贺穆兰发愣,是因为这个穿着一身官服的男人长得极为俊逸,若单论气质张相,还在崔琳那个美男子之上,脸型是鲜卑人常见的方脸,所以比崔琳更添了几分硬朗。   看他年纪颇为年轻,绝不超过三十岁。这时代的人普遍长得显老,说不定二十五岁都没有也不一定。   盖楼留发愣,是因为他根本看不出在屋子里的这两人有什么出众之处。前面那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军中回来的,无论是从腰侧的剑还是站立的姿势,和他家几位哥哥都是类似;   而后面那个黑脸的少年,除了身材魁梧些,就真没什么可以让人眼前一亮的,连表情都是一副迷茫憨厚的样子。   一个是军户,大约在沙场上历练过,一无亲兵二无随从,要么闲赋在家,要么郁郁不得志,这年纪正是将士们刚刚开始建功立业的年纪,居然出门连一两个随从都没有,混的不算好。   后来的应该是军户出身,但没上过战场,也很少出门,不太通人情世故。   盖楼留对两人做了一番评判,脸上顿时露出和煦的笑容。他知道这样的人都不耐烦复杂的交际,所以索性大方地先道了个歉:“在下盖楼留,我家阿翁虽早早叫我归家,无奈太守府如今正忙着春耕之事,是以有心无力,到这个时分才来见两位客人,实在是惭愧。”   他跪坐在席边,给两人致了个礼。   贺穆兰和阿单卓连忙回礼,“阁下因公忘私,这是值得称赞的举动,怎么会惭愧呢?反倒是我们,素昧平生就得主家的招待,这才是惭愧。”   ……   真是惭愧啊,还劳你们费心洗澡的事。   “你们就不要客气来客气去了,阿留,也不要把你在官中的做派带回家。大家坐下来尽情享用酒菜,话话闲情才是。不要把饭吃的一点滋味都没有了。”楼老豪爽的笑了起来,请所有人入席,又让下人重新换过席案。   搞半天,原来不是菜色不够丰富,吃食不够精致,而是这些有钱人家,根本是要吃上好几轮的……   还好之前都在喝酒,没有大吃特吃,差一点就丢人了。   阿单卓却是大吃特吃了一顿的,等新的炙菜上来时,他悄悄打了个饱嗝,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犯愁。   这怎么办?   要是不吃,主家会不会觉得他嫌弃他们招待的不好啊?   可是要继续吃……   阿单卓苦恼的摸了摸肚子。   吃不下啊。   盖楼留是个风趣之人,而且很有一番大家族才有的洒脱做派。他并没有一上来就问两人的身份来历,而是先把自己的官职身份,以及对阿翁朋友的欢迎表达了一遍,又体贴的问两人要住几天,需不需要安排向导。   “既然盖楼主簿是此地的官员,那在下正好有事请教……”贺穆兰微一沉吟,还是问出口。“在下来此地是为了访友,那朋友住在此地的小市乡,我上次来还是七、八年前,如今路径不太记得了,可否打听一下,小市乡具体该如何走,当地之人最缺什么,我好准备表礼。”   “你要去小市乡?”盖楼留主持春耕,对此地实在太熟,当下不假思索的说:“从城门东出去,行约十里外,有一座‘仙市山’,我上党四处是山,壶关城东高西地,这小市乡就在地势较高的仙市山下……”   他只是略微一想,就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小市乡确实有不少从六镇迁来的鲜卑军户,当地很多汉人也被编入了军户,负责为我大魏养马牧羊。小市乡的勇士在并州赫赫有名,阁下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怕是所访之友也是位将军?”   “是位郎将。”贺穆兰没有多说,她怕说多了,这位主簿很快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在下此次去拜访的是他的家人。”   “原来如此。”盖楼留笑着说:“那边地势高,山间晚上颇冷,若准备表礼,不如带些厚重结实的布料,绸缎绢帛可以给他家的妇人。若是他家有老人,上好的炭不妨带上几筐,那边虽然是山,山上却没有多少可以烧炭的好木头。其他东西,就看阁下的心意了。”   他也不知道贺穆兰到底有多少家底,没有胡乱建议什么,说的都是实用又不只争排场之物,就这一点,贺穆兰就对他升起了好感,感激不已。   “多谢盖楼主簿提点。”   楼老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们宾主尽欢的样子,间或在其中说个几句调节气氛。他们都是大家出身,又惯会做人,贺穆兰和阿单卓都过的很愉快,至少气氛还是很轻松的。   散席后,盖楼留让下人搀着喝得微醺的楼老回房,自己亲自送贺穆兰和阿单卓去客院。贺穆兰推辞不过,也只好随他相送。   “我阿翁年轻时就好交朋友,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王孙公子,他交友从不看对方的身份。有时候明明没见过别人,只凭着听闻的一些逸事,就能千里迢迢上门去拜访……”盖楼留一边引着两人走,一边有些羞蔹地说道:   “他并非是个怪人,请两位来做客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无非是觉得两位值得结交,而我也需要结识一些新朋友。”   “楼老倒是性情中人。”   贺穆兰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我们家原在平城,我是这支的长子,家中阿爷在上党为官,我便跟随父亲来了此地。我的朋友故交多留在平城,所以我家阿翁一天到晚替我操心,总觉得我如今朋友太少,过去的朋友又没时间走动……”   盖楼留脸上满是温情,“我痴长了二十余岁,竟还让家里年迈的阿爷操心。”   “看的出,楼老对你寄望很高。”贺穆兰夸奖了一句,“在下也觉得阁下与楼老都是可结交之人,可惜在下来壶关也只是路过,否则常和楼老把酒共话,也是一大乐事。”   贺穆兰的话隐含的意思很明显了,我也觉得你们很适合做朋友,但我毕竟不是本地人,和你那些平城的朋友一样,是无法长来往的。   “木兰大哥若有心,经常走动一二也无妨,我家必定以贵客之礼相迎。”盖楼留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还不知道木兰大哥和阿单兄弟住在何处?”   “我祖籍怀朔,如今住在梁郡。”贺穆兰只是微微一顿,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阿单卓则直接说道:“我是武川的阿单氏族出身,在大魏立国之前,我们家族一直是盖楼部落的战士。”   “居然是一家人。”盖楼留看阿单卓更是温和了几分,“小兄弟一望便是勇士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吃惊。”   说话间,盖楼留将两个人送回了客院,头也不回的疾步就往主院奔。   “少主,你这是要去何处?”他的长随和侍从们被盖楼留的急切吓了一跳,一边追上主子一边示意举灯之人快速上前开路。   “去阿翁的院子。这阿翁,那客院里的客人怎么可能是我招揽的起的!”盖楼留越想头越疼,脚下几乎飞了起来。   他一路风风火火的闯到主院,此时楼老喝的熏醉,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他毕竟一把年纪,身体再硬朗也不如小伙子,见孙子进来,还有些含糊地笑道:   “知道你孝顺,不过我喝的不太多,还不需要你伺候……”   “阿翁,你请回来的那个中年男人,是怀朔花木兰!”   盖楼留博闻强记,这花木兰以前在京中几乎是个传奇人物,无数士族子弟、名门小姐都想要结识与她,后来没有成为“保母”,柔然王子也没有成功求娶到她,只是带着一堆赏赐回了梁郡,大伙儿都在扼腕。   今日这个中年男人一说自己“祖籍怀朔,现居梁郡”,再一想他名为“木兰”,却没有报上姓氏,三十多岁,出身军中,却连个随身亲兵都没有,盖楼留何等细心,一联想起来,立刻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怎么可能有亲兵!亲兵是要出入相随,贴身不离的,在乡间一个女子身后跟着女子多不方便?她家又不是没有女眷!   楼老喝的头脑不清楚,居然还笑着回孙子:“我知道是怀朔来的啊,他和我一照面的时候就说了……唔,出身怀朔,那是我家老太婆的同乡嘛。还姓贺?贺赖家的还是贺兰家的?嘿,不会和你阿婆是同族吧?”   “阿翁啊,哪里是姓贺,是姓花!”   鲜卑语贺和花发音相近,花家确实是从贺赖家出来的,所以世居贺赖的附近,也在怀朔。   “咦,有姓花的鲜卑人家吗?”楼老嘀咕了两句,突然想到一个人,吓得顿时酒醒了一般。“你说什么?花木兰?哪个花木兰?那个花木兰?”   “叫花木兰,又是军中出身的能有几个?上下千年,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   “这不可能!”盖楼侯差点跳起来了。“我今儿还让仆首派了一个家妓伺候这位木兰,据说他甚是勇猛,那家伎出来的时候脚步虚软,脸色酡红,两眼还含着热泪。送她回去的时候,这家伎穿着他的衣服,收拾房间的下人说无论是浴室还是房里,到处都是欢爱的痕迹,显然客人很是满意。”   “我见那叫‘舞儿’的家妓伺候的好,还让人赏了她一副镯子……”   须发皆白的楼老磕磕巴巴道:“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是女人呢?”   !!!   盖楼留觉得自己的三观都碎了。   女人和女人,难道也能恩爱吗?   还是说花木兰原本就是女儿身男儿心,不过是投错了胎?   “会会会不会是误会……”盖楼留也结巴了起来。“那那家妓……”   哪里会是误会,那家伎要发现花木兰是女人,难道不会回禀主家吗?   这花木兰什么情况?   还是他猜错了?   “要不然,是我料错了,也许是同名同地?”盖楼留觉得自己晚上一定是喝多了,脑子才这么混乱。   “快快去叫白日伺候的舞儿过来!”楼老对着身边伺候的人大叫起来,“速速带过来!”   “是!”   舞儿白天里能出去伺候贵客,已经得了许多姐妹的羡慕。而后她伺候的好,郎主还赐了一副银镯,更是被人酸了一下午。只是她自己心里是有苦说不出,莫说是伺候的好了,她根本脱光了衣服都贴上去了,那客人也没多看她几眼,反倒是把她丢到床上就不管了,洗完澡出来还把她撵了出去。   她走的时候又羞愧又害怕,一想到伺候不好的下场腿都软了,百般诱惑后反倒被赶出去的羞耻让她泪盈于睫,原以为一顿打是肯定少不了的,谁知道也不知这个客人做了什么,人人都觉得她伺候的好,还对她多有褒赞,连郎主都赐了镯子,还让她休息几天。   这客人对她如此体贴,人品极好,她投桃报李,虽然羞窘,可是暗暗发了誓,就算死也不能将他“不能人道”说出来。   所以当她被提到主人屋子里,质问白天可有伺候好的时候,舞儿羞红了脸,点了点头,蚊子哼般地说道:“那位客人甚是……甚是勇猛。奴婢一下子就被扛了起来……”   舞儿的话一出,一老一小两盖楼彻底傻眼。   “你此话可当真?”   舞儿有些害怕地把身子伏的更低。   “不敢瞒着主人,确实如此。”   盖楼留几乎漂浮着乱走一般的令人将舞儿送走,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反倒是楼老长舒了一口气,庆幸道:“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   盖楼留疑惑不解。   “还好这个木兰是个男人,我见舞儿下午伺候的好,想来这木兰也不是迂腐之人,晚上便又点了个两个家妓去伺候他们两个,冬日寒冷,暖暖床也是好的。”   他家奴隶众多,冬日里让女奴暖床是惯事。   “既然这木兰是男人,我也就不用担心做了糊涂事了。”      贺穆兰奔波一天,累的要死,下午在浴桶里泡澡本就昏昏欲睡的,结果却被那丰腴女子的“香艳招待”吓得半死,完全清醒了过来。   如今晚上喝了点烧酒,肚子里又吃了热食,如今一进摆了火盆的温暖房间,顿时困得不行。   这家人也是客气,居然还有女仆捧着热水帕子上来,她把自己头脸擦了一遍,正准备叫她退下,却发现另一个女仆捧着一个奇怪的陶器过来,跪在地上。   那陶器是一个趴伏着的女人,身子丰满,贺穆兰看的纳闷,完全没想到这美人器皿是做什么用的,待那女仆突然跪在她的脚下,伸手要去解她的裤带,顿时吓得往后猛退几步。   “你你你做什么!”   这家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郎君在宴席上应该饮了不少酒,伺候你盥洗之前,自然是要方便一下啊。”那女仆指了指放在膝盖便的陶罐,将它举起来,以趴伏着的臀部位置对着贺穆兰的某处,了然道:“客人可是不习惯由下人伺候方便?那婢子就负责举着,客人自行方便就是。”   ……   什么方便?   什么伺候?   贺穆兰眨了眨眼,傻乎乎地看着那个陶壶,待意识到陶罐女人高高翘起的臀部上那个大圆缺口是做什么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夜壶?”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指了指那个壶,为古代陶艺者的想象力深深折服!   这他喵的太情趣了!   情趣的不敢直视啊!   那女仆莞尔一笑,似是已经见过不少客人吃惊于这个夜壶,当下点了点头:“正是夜壶。”   “你你你放下来吧,我现在不想方便……”贺穆兰退了几步,“我若要如厕,自己会去厕房。”   “恭桶奴婢已经铺好香灰,放在了那帘子后。”先前碰盆的女奴伸手一指某个竹帘,跪行后退几步,拜伏于地。   “郎君既然想要休息,奴婢就不再打扰。床铺已经由其他婢女整理好,奴婢先行退下。”   “如此甚好。”   贺穆兰简直是欢送着这女仆出了门。   妈啊,这地方绝对不能待了,明日买好礼物,果断要离开啊!   这他妈的贵族生活,幸亏花木兰在的是随地便溺的军中,否则站着躺着用夜壶什么的太惊悚了。   贺穆兰要了盆热水,去浴房胡乱擦洗了下身子,漱了漱口。因为白天刚被惊吓过,所以还特地堵了门。   直到洗漱完毕都没什么“美人攻击”,贺穆兰松了一口气,伸展了下筋骨,快活的往卧房而去。   “辛苦了一天,总算可以休息休息了。”贺穆兰快活的蹬掉鞋子,往床铺中一扑!   “呃啊!”   “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胸口如遭巨震,她感觉自己一跃之下,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与此同时,被子里突然伸出一个鬓发如松的脑袋出来,鼻血直流,双眼含泪,捂着胸口不住惨叫。   “你是何人?”   贺穆兰摸着痛的要命的胸口,弯着腰龇牙疑问。   这暖床丫鬟脱光了衣服正在替她暖被,听到脚步声过来还没顾得上娇羞,就被高大的贺穆兰一下子扑了个正着,顿时鼻子剧痛,酸的她眼泪鼻涕一起下来,鼻腔也热的如同火烧火燎,眼睛更是睁不开了。   贺穆兰一看她光着身子,又有下午的“待遇”,顿时知道这女人是来干什么的了,脸顿时一黑。   可是她理亏在先,好生生一记人肉炮弹把人砸的差点毁容,贺穆兰身高175左右,虽然身材瘦长却不瘦弱,怎么也有百来斤,她也担心的要命,凑上前去担心的看了看这个姑娘的伤势,非常专业的检查了起来。   她翻了翻她的眼睑,然后摸了下她的鼻梁,为了担心被撞得得了脑震荡,还伸出手指问起话来:   “现在你眼前有几根手指?”   “你看到的我有没有模糊或重影?”   “你还能说得出话来吗?”   这暖床丫头原本就委屈的不行,好好的差点被砸死,好在朝旁边让了让,只砸中了上半身,而且躲得快,并没有砸个正着,结果这客人却丝毫没有同情心,不但不关心她,还到处乱摸,又抠她眼皮又摸她鼻子,还把手指伸到她鼻孔里!   真是气煞人也!   莫非得了癔症不成?   待看到贺穆兰伸出三只手指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丫头顿时一口气堵的不上不下,也顾不得装柔弱卖可怜了,想来自己鼻血眼泪鼻涕一大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索性自暴自弃地一闭眼,装死去了。   “莫非真脑震荡了?我X,这可怎么办……”贺穆兰傻了眼,又不敢去摇这装死的丫鬟,起身就要唤人。   “郎君莫走。”丫鬟见他要起来,顿时吓了一跳。   暖床丫头即使得不到客人喜爱,也不能离开房间,夜间是要伺候如厕,端茶递水什么的。   若是他出去说她还没伺候好人就把自己弄伤了,是要挨罚的。   “咦,你头不晕了吗?”   贺穆兰关心的坐了过去,“对不住,我没想到褥子下面还有人,你先躺着,我去打点热水给你擦擦脸。”   她语气温柔,这暖床丫鬟还是处子,对男人并不如舞儿一般熟悉,见贺穆兰像是个良善人,心里暖了暖,也小声回道:   “只是吓了一跳,奴婢闪的及时,没有砸的如何,只是胸口太疼,鼻子也酸辣的很,求郎君不要赶奴婢走,让奴婢躺上一躺。”   “是我莽撞,你随意躺,躺多久都行。”   贺穆兰看了看被褥上被鼻血染的通红一片,心里过意不去,将她搀扶起来。“你坐起来,莫要让鼻血流进去倒呛到喉咙。捏住这两边。”   她伸出手指捏了捏丫鬟的鼻头。   这丫鬟被她亲昵的举动弄的红了脸,“奴婢肩膀胸口都痛,实在是抬不起手来。”   这话就是撒娇了。   贺穆兰却以为是真的,伸手在她光裸的肩膀和肋骨上按了一通。   “骨头没事,大概是软组织挫伤。”   贺穆兰喝了酒,身上酒气熏人,体温也比平时高。她伸出手在这奴婢身上摸了一圈,暖床丫鬟又没穿衣衫,只觉得一双滚烫的手掌将她的要害之处揉搓抚摸了一通,顿时鼻子似乎都像是不通了,眼泪也收了回去。   贺穆兰见这姑娘似乎都被撞傻了,又哭又笑的,暗骂了自己一句“夭寿”,扶她靠坐起来,抽身跑去端自己刚才洗漱过的热水。   贺穆兰去端热水,卧房的门却被阿单卓一下子推了开来。   他们之前赶路时同居一室都有过,阿单卓又惊慌的要命,推门动作极重。   “花姨花姨,我床上有个不穿衣服的……”   他一边高呼着一边冲进门来。   “咦?”   阿单卓和贺穆兰床上赤身楼梯的丫鬟你看我,我看你。   那暖床丫鬟被撞得很惨,眼泪鼻涕鲜血糊了一脸,泪痕又把这些东西混合的更加可怕,此时披头散发,满脸是血,阿单卓话说到一般,脸上骇人之色更盛。   “我的天啊,我那边还算是个女子,花姨这边怎么还闹鬼!”      小剧场:   这家人也是客气,居然还有女仆捧着热水帕子上来,她把自己头脸擦了一遍,正准备叫她退下,却发现另一个女仆捧着一个奇怪的陶器过来,跪在地上。   婢女:……这客人怎么把擦洗下面的水和帕子擦脸了? ☆、第99章 白日见鬼   这一晚上鸡飞狗跳,贺穆兰这里的侍女直说胸口疼,鼻子疼,肩膀疼,到处都疼,所以贺穆兰只能忍了,和她一起睡。   但两人还是分了头,虽一个被子,不在一个方向。   阿单卓急急忙忙的冲进来,见到满脸鲜血的丫鬟,吓得还以为是厉鬼,当弄清楚是不小心被贺穆兰误伤以后,了然地表示了理解。   以花姨那般的警惕性,屋子里突然出现个人,被揍一顿也是正常的。只是花姨也太凶残了,连女人也揍。   也是,男人不好意思揍女人,花姨自己就是女人,却是无妨的……   还好花姨没去做太子殿下的保母,否则后宫里那些女人就要遭殃了。看这丫鬟血淋淋的代价,后宫那般复杂,难保花姨不会一时气上心头,喋血后宫。   阿单卓傻乎乎的被劝回了屋,这才想起来他去花姨房间是因为他被子里也多了个光溜溜的女人,阿单卓比贺穆兰考虑的要多的多,他阿母一直反复叮嘱他,不是自己的新娘子,谁也不能欺负,所以他只能可怜的拿出行李里的绒毯,在屋角窝了一宿。   至于她被子里的丫鬟这一晚会是什么想法,谁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睡得一点都不好的贺穆兰和基本没睡熟的阿单卓迫不及待的送走了两个丫鬟,一致做出决定:   “赶紧去市集买齐东西,今天就是爬也要爬出这个人家!”   再多来几个晚上,没吓死也要困死了。   贺穆兰只要想到自己一如厕都有人碰东西伺候,全身上下都冒鸡皮疙瘩。   大户人家不会擦屁屁都有人伺候吧?   那还要不要好好的思考人生了啊?   “两位可是嫌老朽和老朽的孙儿招待不周,所以才急着要走?”楼老有些难过的问贺穆兰和阿单卓:“这才住一天……”   盖楼侯心中直犯嘀咕。明明昨晚侍寝的姑娘也歇了一夜,早上都是疲倦不堪的回去的,晚上应该伺候的也挺周到。   怎么才住一天就要走呢?   “正是因为楼老照顾的太妥当,所以我们才要走啊。”贺穆兰笑着说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日后就没办法好好生活了。”   “不过是招待几日,哪里会移了一个人的本性。”   楼老不以为然。   “有比较就会有不甘心,本性都是这么一点点移掉的。”贺穆兰和他打着太极,“何况我们还要去探访好友的家眷,早一点去我们也会安心。”   盖楼侯看了看穿着崭新衣衫袍服的贺穆兰和阿单卓,就知道他们今日一定是去访友的,于是也不勉强,只是摸了摸胡子,露出遗憾的表情。   “这样吧,你们有事在身,我也不留你,不过你今日要去准备表礼,总要有个向导。你们行李本来就多,再加上礼物,一匹驮马肯定不够,等下我叫马房给你们套个车,再带个马夫,就算是借你们先用着,等你们东西送到地方,就叫马夫赶马回来,可好?”   贺穆兰和阿单卓闻言大喜,他们也在头疼这些问题,想不到楼老全都给他们想好了,当下也不推辞,立刻道谢。   盖楼侯本来是想自己陪他们在壶关城逛一逛的,可是他们今天走的这么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他也就不用送上去讨没趣了。   双方好声好气的结交,盖楼侯口中直道日后都算是朋友了,贺穆兰一定要经常来做客,贺穆兰答应回程的时候一定再拜访,这就算是定下了约定。   盖楼家赶了一辆马车,找了一个熟悉壶关城的管事作陪,几人先去集市买了几筐上好的木炭,又买了些风羊汤羊等风物。此地羊肉颇为有名,贺穆兰想着那同袍家还有一个儿子,年轻人爱吃肉,便多买了一些。   还有厚厚的葛布、可以给衣服鞋子做面子的缎子,各色准备了一些,把那车装的大半满,在路上还看到卖黑梨的,看起来稀奇,也带了一筐。   那管家是盖楼府负责采买东西的管事,带着贺穆兰买的东西又便宜又好,他熟门熟路,别人还送了贺穆兰不少添头。贺穆兰考虑到这管事和车夫今天一天下来辛苦的很,索性把这些添头都给他们分了,也算是小赚一笔。   要知道这时代没货币,什么东西都能拿来交易,给东西就等于给钱了。   这一下大家都皆大欢喜,干的更为卖力了。到了快中午时候,几人草草吃了一点,管家回了盖楼府继续当差,车夫便领着贺穆兰和阿单卓二人往小市乡赶。   小市乡在东边,东边山林多,地势也高,马车和马匹们踏着干燥的松针和棕色的落叶,一路进了小市乡。   贺穆兰靠着花木兰当年来的记忆找到了同袍家曾经住的地方,结果却发现房屋破败不堪,看样子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了。大门被一把铁锁紧锁,屋里屋外都无生气,门楣和窗台上积灰都有寸许,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烟。   “难道我们找错了地方?”阿单卓院子里和屋后都绕了一圈,“连个畜生都没有,肯定没有住人啊。”   贺穆兰也是纳闷,花木兰第一次来是十年前,上次来是八年前,这段时间他们一家都还住在这里,结果却没人了。   “我们找个人问问。”   于是一群人赶着车马在小市乡的乡间绕了起来。   他们到达小市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再找不到可以宿的地方天都要黑了。   冬日里不需要下田,因为外面很冷,大部分农民都不会出门,窝在家里取暖可以少买几件御寒的冬衣,冬衣穿的少,也能多穿几年,所以贺穆兰和阿单卓没有在路上找人,而是在空屋附近找了一户人家,敲响了门。   敲开门不容易,好不容易敲开了一户人家,却吃了闭门羹。   “敢问这位老伯,你可知一户姓‘丘林’的人家现在住在哪里?他是鲜卑人家,据我所知,小市乡里只有这一户姓丘林。”   那老头子穿着一身蓝色的葛布厚袄,看起来精神的很,不似一般无知的老头。贺穆兰先用汉话说了一遍,见他只顾打量却不回答,又用鲜卑话又说了一回。   这老头待听到她说鲜卑话以后,这才搭理她,不过却是摇头。   “这里没有姓‘丘林’的人家,你一定是找错了。”   “怎么会找错呢?丘林莫震曾以大将军之礼下葬,在小市乡应该有些声名才对啊。我是他昔日的同袍,过来祭奠他的,顺便拜访一下他的家人。”   岂料贺穆兰此话一出,这老头立刻吹胡子瞪眼起来。   “我说没有就没有,这里已经没有姓丘林的人了。死光了,全死光了!”   贺穆兰的心咯噔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会全死光了?前年下半年我还拖朋友送了不少东西过来,那时候还是好好的……”贺穆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怎么死的?他的发妻和儿子都死了吗?”   “专门跑到我家门口来说这些做什么?晦气!”老头哼了一声,“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花姨,怎么样?”阿单卓在院门外等了一会儿,见贺穆兰像是梦游一般走了出来,连忙出声询问。   “死了,说是都死了。”   贺穆兰垂着头,整个人充满了悔恨。   是不是她这半年东西没送过来,他的妻儿饿死了?   不,他儿子已经成年了,怎么也不至于让母亲饿死。那为何一家上下全都死了?丘林莫震还有兄弟住在这里,为何这处宅子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会死呢?得病了吗?”阿单卓也吓了一跳,“您有问清楚吗?”   “那老人家把我赶出来了。”   “那我们多问几家,总能问道吧?”   贺穆兰稍稍打起了精神,点了点头。   “是,我们多问几家。”   这小市乡和贺穆兰住的营郭乡不同,这里靠近平城,鲜卑人不少,鲜卑人喜欢鲜艳的颜色,所以建房子多喜欢抹上朱红草绿之类的颜色,贺穆兰指望着丘林是鲜卑人,自己也是鲜卑人,看在同族面上好说话,专挑那鲜卑人的房子去问,结果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些人家不是直接说不知道,就是好声好气的把她送出来,告诉她去别人家问。   贺穆兰这一番问的一筹莫展,还加一肚子火气,顿时眉头一蹙,生气道:“居然白跑了一趟,这一群乡邻一点都不和气,丘林家死的这般无声无息,一定和他们漠不关心有关,要不就是做错了什么事心虚。”   古时候的农村迂腐,说不定这母子俩就是得了什么病被赶出去病死的。贺穆兰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不寒而栗。   “那现在怎么办?”   阿单卓看了看身后的马车夫。这车夫比他们还急,他负责把东西送到地头,天黑之前要赶回盖楼府的,结果找到了地方,却没找到人。   “走,去丘林莫震的坟上。我记得就在离这不远的一处山坡上。”贺穆兰一咬牙,“人都死了,总要入土为安吧?我去烧点东西,把能烧的都给他们家人烧了!”   羊腿烧不了,她烧点布给同袍和他的家人用总行吧?      他们赶着车,骑着马,依着花木兰的一些记忆,朝着丘林莫震的坟上去找。丘林莫震是按大将军之礼下葬的,所以坟地占地极大,有阳宅和阴宅,阴宅在地下,是个有墓室和墓道的墓穴,而阳宅在地上,平日里由守墓人居住。   只是丘林莫震虽然以大将军之礼下葬,但毕竟不是大将军,而只是一个郎将,家里也没有多少家底,所以也没有奴仆常年去守墓。   贺穆兰原想着大老远跑来,总不能白跑一趟,活人没见到,祭奠一番,替故友清理下墓地的荒草还是可以的。他们有备而来,祭祀的水酒裱纸香烛什么都带了,鲜卑人还喜欢烧衣服,他们也带了衣衫。   因为丘林莫震的坟头比其他人都大,所以这一个土山只有丘林莫震一人的坟茔,贺穆兰让马车停在山下,和阿单卓牵着马,带着祭奠的东西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而去。   天色已经渐晚,再晚点回不去,说不定就要在小市乡找人家借宿了,只是贺穆兰对小市乡这些乡民已经失望透顶,情愿住在丘林莫震的阳宅都不愿意去借助他们家,所以动作只能快些。   好在贺穆兰力大无穷,抱着一大堆东西走的还是如履平地,两人两马到了丘林莫震的坟头,却发现沿路都干干净净,一点杂草都没有。   “花姨,这不像是没有整理的样子啊。”阿单卓看着不远处白色的坟茔,有些奇怪地发出疑问。   “你说,他家一家老小估计就是这两年死了,重开墓室合葬,总要整理一下吧?”贺穆兰心里烦躁,和阿单卓说话也急躁了起来。“一定是我,若是大半年前我换陈节来就好了。就算陈节出事,我也可以自己来啊。我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   “花姨那时候不是生病吗?”阿单卓只能苍白的安慰。“这也只能怪老天无眼,竟连这般英雄都没有下后……”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小剧场:   也是,男人不好意思揍女人,花姨自己就是女人,却是无妨的……   贺穆兰:……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随便打男人。 ☆、第100章 我很堵   没有人能知道贺穆兰对于乡民们所说出的话的悔恨。这是一种旁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负罪感。   她取代了花木兰的人生,将她的现在和未来弄的一团乱。她得到了她的记忆,却只在能够触发的时候回想起来具体的内容,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她根本就不知道花木兰还有一堆等待着赈济、或者是等待着照顾的同袍好友。   如今她来了,结果每个人都告诉她,你要找的那几个人死了。正死在你渺无音讯的那段时间。虽然贺穆兰心中知道这其中有些蹊跷,可是强烈的负罪感让她不得不开始胡乱猜测,在脑中无限循环“我来晚了都是因为我来晚了”之类自责的话语。   正是因为如此,当贺穆兰看到从坟墓旁小屋里窜出来的妇人时,升起的不是欣慰,而是一种被愚弄和欺骗的愤怒感。   这荒郊野外,四野无人的地方,难道是住人的地方吗?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需要这样对待一个英雄的家人?   丘林莫震在战场死战到底,就是为了守护这样一群漠视他的妻儿住在坟边,甚至对来看望的亲友,毫无心理负担的说出“丘林家的人都死绝了”这样话的人吗?   .   是的,从小石屋里出来的,正是丘林莫震的妻子。   ——花木兰曾经在八年前见过一面的王氏。      找到了正主,贺穆兰匆匆下了山,从山下将那些礼物和祭品一趟一趟的往山上搬。她像是发泄自己的情绪,又像是自虐般的,完全不让任何人插手,只是肩扛着那些对她来说可能不重,旁人看起来却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观那种数量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挪移上山。   贺穆兰在背着东西往上走的时候一直在想,王氏那般瘦弱的女人,到底要如何把米面这样扛上山。她那样瘦弱的女人,在这种孤零零的山包上,要如何忍受呼啸而过的山风刮过时犹如鬼哭般的呜咽,以及荒无人烟的寂寥。   王氏今年多大?约莫还不到四十吧?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久?半年?一年?还是更长?   “花将军,你这样叫我怎么使得……”王氏看着贺穆兰将背上的汤羊风羊之类给她放到屋里,表情简直可以用惶恐来形容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东西,在山上也不好炮制牛羊,回头全都坏了!”   “我带的都是腊货和风羊,你挂在门口就好。如今天气还不热,坏不了。”贺穆兰不以为意的在屋外拍了拍身上已经被各种腊货弄脏污的衣衫,想要继续再去搬运。   她的衣袖突然被王氏拉住了。   “花将军,不要再去了。”她低着身子,几乎将头垂到了胸前,“您做的够多了,不需要这样的……”   贺穆兰不知道她这样突然而来的低沉是为了什么,但她大概能理解一个女人选择这样的方式生活,一定有一段悲伤的故事,所以她返身拍了拍她得手,柔声说道:   “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个女人了吧?都是女人,有什么好为难的呢?这世道,对女人本就不公平,我不过对自己的同类好一点,又怎么算多呢?”   “不,不是这样的……”   王氏哽咽地声音传了出来。“我没照顾好莫震的儿子,我给丘林家蒙羞了。”   “等回来再说吧。马车夫还要等着回去呢。”贺穆兰笑了笑,返身又下了山。   马车夫如释重负的回去了,阿单卓已经在丘林莫震的坟边准备好了祭祀的东西,贺穆兰把所有东西放在小屋的侧间里,在外面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洗了洗脸和手,和阿单卓去丘林莫震的坟边烧香、敬酒和烧纸。   他们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王氏就倚在那间阳宅的门边抹着眼泪看着他们,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似的。   贺穆兰做完了这一切,带着阿单卓进了屋,开始向双方引见:“这是我的同袍,郎将丘林莫震的夫人,她娘家姓王,你喊她王姨就好。”   “王姨安好。”   阿单卓跪下磕了一个头。   王氏也伏下身子回礼。   “这是我昔日火长的儿子,叫做阿单卓。他今年刚刚十八,比你那儿子小上一岁。他年前来拜访我,所以我带着他出来游历,长长见识。”贺穆兰看着王氏,有些期待地问她:“既然乡人和我说你们都死了是假的,那丘林豹突应该没有事吧?他去哪里了,难道去打猎了?”   一说到丘林莫震的儿子,王氏的脸色就唰的一下白了,而后白色又变成了红色。阿单卓坐在贺穆兰的背后,看着这位境遇和他家类似的妇人面色复杂,不由得好奇那个叫“豹突”的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吗,所以不是因为听到了那个传闻不再送东西来了……”她开始小声地自言自语。“……而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个事实让她又羞愧又难过,继而升上来的是失而复得的欢喜和害怕对方知道真相以后的厌恶。   所以王氏犹豫了许久,最终却是怯懦地开了口:“乡人说的没错,这边的丘林……已经没人了。”   “什么?”贺穆兰瞪大了眼睛猛然站起了身。“究竟出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豹儿他打猎跌下山谷,连尸首都没找到,肯定是被什么豺狼虎豹给吃了……”王氏捂着脸嘤嘤嘤地哭了起来,“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夫君的儿子,您就不要问了。”   “那乡人们?还有丘林莫震的弟弟呢?不是和你们一起住的吗?”   “他几年前就回祖地去了,早就不在这里住了。”王氏抽泣着解释。   “他回祖地?他答应丘林莫震要照顾你们妻儿的……”贺穆兰不可思议,“男儿一诺千金,我是女儿,尚且说到做到,他和你们是血肉至亲……”   “您别说了,说了我更难受啊!”   王氏嚎啕大哭了起来。“为什么莫震要丢下我们母子,就算有您照顾,这世道怎么好过啊!他是小叔,我是寡嫂,他受不住别人的闲言碎语走了也是正常的,不能因为他是血肉至亲就强迫他照顾我们……只怪我们命苦!”   寡嫂?小叔?   这王氏到底在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指丘林莫震的弟弟莫雷忌惮乡间的闲言碎语,所以不管不顾的回老家去了吗?   这怎么可能?鲜卑人本来就有兄死纳了嫂嫂的惯例,虽然有些弟嫂之间根本不会发生肉体关系,但也要以妻子的名义赡养兄弟的家人,这在鲜卑族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啊!   就算真成亲了也没什么,更何况只是比邻而居照顾而已!   贺穆兰还欲再问,阿单卓在她的身后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角,贺穆兰回过头去,却发现阿单卓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很少主动说出自己什么看法,想到阿单卓家也是寡母带着孩子在同族中生活,也许真有什么隐情她不知道也不一定,所以只好闭口不言,再也不追问了。   王氏见贺穆兰不再追问,明显松了一口气,眼泪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贺穆兰心中烦闷,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哭到这般地步,哭的别人心肝都乱了。   “我……我出去透透气。”   贺穆兰猛然站起来,问了个罪后出了屋子,对着丘林莫震的坟茔长舒一口气。   这时候,她才发现丘林莫震的坟茔旁有个小小的鼓包,只是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像是土坟的样子,所以她才没有往那方面想。   所以,那是丘林豹突的坟墓吗?因为死不见尸,所以立的衣冠冢?   那妇人住在这里,是给儿子和丈夫守坟,想要一家人住在一起?   “嘁,我难道是傻子吗?”   贺穆兰被这根本一点都不浪漫的猜测给激怒了,皱着眉头恨不得冲进去再逼问一番才好。   她有眼睛能看,有耳朵会听,若是王氏还住在自家宅子里,她说这些话她还信,可是现在都已经住在这鬼地方了,乡人都是避之不及或者厌恶万分的态度,她自己也一说起往事就羞愧难当的样子,难道当她是瞎了吗?   她到底在瞒什么?   贺穆兰一下子就对这个女人产生了芥蒂之心。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从她的身后穿了出来。   这里穿着靴子的只有两人,跟上来的是谁,不言而喻。   “你也出来了。”贺穆兰头都没回。   “嗯。”阿单卓的声音有些沉闷。   “我们去远一点走走吧。”   她抬起脚,朝着土坡的另一头走去。   两人走到土山的边沿,看着山下大片大片的树丛,都沉默不语。   “你觉得王氏说的话可信吗?”贺穆兰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为何要拽我的衣角?”   “说实话,从小市乡那些乡民都说丘林家死绝了开始,我就知道这户人家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阿单卓的话语中有一种让人觉得压抑的东西。   “花姨,你是不知道孤儿寡母在乡间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人们即使在背后如何说你们家的不是,可是在外面,尤其是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维护战死者家人的尊严的。”   “我阿爷走的早,我四岁就没了阿爷,我阿母带着我十分困难,虽有您的照顾,也有您名头的庇护,对于我家的闲言碎语从来都没断绝过。我阿母从来不自己出门,要有说亲的人家也赶出去,并不是因为阿母要守节或者为了名声……”   阿单卓捏了捏拳。“是因为我们需要宗族的庇护。我阿母必须表现出让宗族值得为我打算的价值。”   鲜卑人除族和汉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鲜卑男子,尤其是军户,自出生起就有永业田,若是成年了,还会有更多的田地分配。鲜卑军户娶妻会有朝廷负责说媒,有挑选的余地,还会得到军府给的补贴。   若是哪个军户家里要是有其他的一技之长,会分配到不少额外的活计,得到不少私活,这些都是收入的来源。   比如花家小弟善于养马,家中替军中养了许多战马;阿单卓臂力惊人,会去铁匠铺帮忙铸造兵器。   军户是不能自己找工作的,没有入伍的时候只能靠种田维持生计,田地要是出产不好,一家子就会过得十分艰难。这时候,族里要是分配给你其他的工作,就不算自己找“私活”,而且还能得到不少好名声。   同族是军中最好的纽带关系,花木兰出身怀朔,左军中就有怀朔军团,中军也有武川军团,他们以同族同地域为核心,共同进退,齐心合力,有时候往往比一般的精锐部队还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这些都是鲜卑人家灌注在血液里的传统和精神,就如汉人永远忘不了那礼仪宗法一般,鲜卑人将荣誉和建功立业当做评判一切的基准。   可在那之前,首先得活下去。   “这里是上党,比我们北方六镇情况更复杂。我所在的武川,汉人只占不到一成,您居住的怀朔,也是以鲜卑人和杂胡为主。但这里是上党,汉人鲜卑人一半一半,还有羌、羯、杂胡等各族之人混居,谁也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阿单卓挠了挠头,“我也觉得王姨有所隐瞒,可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若真做出什么错事,像是这样的下场也已经足够可怜了。如是她有杀人放火,乡里是不会放过她的,那只能说,她做的是所有人都看不惯,却又无法直接做出指责和惩罚的事情……”   “若是那样的话……”阿单卓望了望天,“我们就当不知道吧。”   “当不知道?”贺穆兰回身看了一眼。“怎么可能当不知道?”   “我们是过客不是吗?”阿单卓想的很明白。“每个人的路是自己选的,她选了自己想走的路,会走到什么样的尽头,也是她自己应该明白的啊。哪怕是自作自受,花姨你做的也够多了。”   “你将我们抚养到成年,还经常派亲兵到我们家里嘘寒问暖,又给我们写信、找师傅学习武艺……您做的够多了。我们的父亲又不是为了救您而死的,您出于同袍的道义抚养我们长大,已经让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而后的路都该自己走,否则那才真叫对不起祖宗门楣。”   “我不是为了你们要报答与我才……”   贺穆兰呐呐地解释。花木兰从来没有想过报答的事,她就是那样一个人,因为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而就这样去做了。   “因为这样,我们更是要走上正直的道路才行。”阿单卓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是承担了如此多的‘善意’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应该做的是让人们觉得他们的‘善意’有价值,而不是辜负它。”   “所以……”阿单卓的声音中莫名的有些悲怆。“花姨,不要再问了。若是他们做了不好的事,以后就将他们当做‘陌生人’,彻底撒开手去,你已经做到你所有该做的了。一个正直的人不会因为您缺席了他人生中短短的一年就变坏啊。如果他们没有做不好的事,那他们已经无愧于你的‘善意’,您又何必去追根究底呢?”   “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贺穆兰被阿单卓的话绕的有些晕,“你的意思是,王氏要做错了事,她现在这样就已经是承担了苦果,而我已经做到了我该做到的,所以不必介怀。如果她没做错事,那我更不用问了,因为我不需要质疑一个没有做错事的人……”   “你是这个意思吗?”   “大概吧。不过,看这样子……”   阿单卓抿了抿唇。   “不像是无愧于心的样子啊。”      阿单卓可能从小经历的很多,而且站得角度和贺穆兰截然不同,所以他想的东西和贺穆兰的完全不一样。   阿单卓想的是作为一个受到善意馈赠的家庭,虽不说一定要出人头地,但至少不能让人寒心。而从他们做出连自己都羞愧的事情开始,做出善意举动的人就可以撒开手去了,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但贺穆兰,或者花木兰作为一个给予馈赠之人,所站的角度却和阿单卓完全不同。   有过施与经验的人都知道,所有不含私心的付出善意的那一方,都是希望“得到”的人过的更好的。施与者希望能通过他们的“施与”,让对方摆脱某种不好的境遇,让生活变得更好,而不是追求某种报答或者虚假的名气。   报答和名气只是那种“善意”带来的附加品,一种额外的惊喜。   正是如此,所以贺穆兰对于花木兰努力坚持了这么多年,却最后还是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至少是像阿单卓那样让人不生遗憾的结果产生了一种遗憾和难过。   她并不知道丘林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王氏的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到底是为了什么。现代人的处事方式和她的理智告诉她,此事最好的面对方法就是如阿单卓说的那样,反正丘林豹突已经“死”了,而王氏既然没有受到赈济也能好好的过上一年,不如现在就撒开手去,随她继续生活。   可是她就是很怄。   怄的胸口像是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到底是为什么啊……”   贺穆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弄明白,根本就睡不着吧?”   “呼……喝……”阿单卓的鼾声如雷,“嘘……呼……”   “这孩子,应该跟着我东奔西跑累着了。”贺穆兰摇了摇头,“这呼噜打的,跟飞机丢炸弹似的。”   还是一根筋过的比较幸福吗?说睡就睡。   在和阿单卓交流了一阵后,贺穆兰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但至少有人说说话,那股郁气发泄出去了一点。   她也觉得初来乍到就去逼问一个寡母“你儿子怎么死的,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妥,毕竟如果真有什么冤屈的话,王氏应该见到她的时候就开始将自己的委屈诉诸出来了。   她的态度明显是心虚,而不是愤怒。   贺穆兰和阿单卓的晚饭是在这里用的,因为是给守墓人准备的屋子,所以这里有灶房,柴火都是些枯枝,并没有大块的木头。   王氏平日里热食应该吃的很少。   见到这种情况,贺穆兰和阿单卓帮王氏劈了一堆柴,待知道平日里连水都是要到山下一条小溪中去打的,又默默的把她的水缸给装满了。   晚饭吃的可以说食不知味,王氏连鸡都没有养,灶房里也只有一些米面和不易坏的腊味。野菜是阿单卓出去挖回来的,大概是因为她力气小开不了地,挑肥也不容易,虽然有大片的空地,可是连菜都没有种上一亩。   贺穆兰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难过,花木兰曾经勒紧裤腰带也要养活的一家,现在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样。   她甚至不敢继续追问,怕这个妇人真的情绪波动到会去做什么傻事。   毕竟贺穆兰从一开始见到她起她就在哭,一点也不像是什么坚强的女性。她甚至没有在牢狱中还保持着希望的张李氏让人能够放心。   所以贺穆兰只能自己在这里辗转反侧,自己把自己堵个半死,在问还是不问里反复挣扎。   妈的!   不想了!   贺穆兰又翻了个身。   明天就走,去下一个地方!   .   沙拉沙拉。   嘎嘎嘎。   奇怪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这声音太小,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可是贺穆兰早就被之前常过来“夜袭”的游侠儿们锻炼出了非凡的警觉性,一听到这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立刻坐了起来。   这是挑开门闩后,悄悄推门的声音。   没有睡着的贺穆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并且拍了一下身旁睡着的阿单卓。   他们睡的是侧房,王氏原本是想把主屋让给他们的,结果贺穆兰和阿单卓都没有接受,从马上卸下了垫子和毯子,王氏又找出一床褥子,就这么睡着。   阿单卓呼噜震天,贺穆兰轻拍一下没有拍醒,再推一推他也只是翻了个身子继续睡,贺穆兰听到脚步声已经进来了,当下顾不得其他,立刻抄起手边的磐石,垫着脚尖移到了门边。   这里面住的可是单身的妇道人家,到底谁大半夜会偷偷闯到人家坟墓边来?   贺穆兰将下唇咬的死紧,恨不得冲出去直接把那人揍扁了。   从门口进来的男人一进门就一愣。   “怎么堆了这么多东西?下山去采买东西了吗?”那男人摸了摸脸,“难不成知道我要回来?”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王氏主房的门口,贺穆兰已经紧张的准备拔剑了,他却停下了脚步,径直往侧房过来。   ‘罢了,她应该睡得正熟,还是不要吓醒她了。我回屋子先睡一觉吧,晚上赶路实在太辛苦了……’   他一边捂着锁骨,一边打了个哈欠。   贺穆兰见他熟门熟路的往小房间走,顿时心中不悦。   这般熟悉,又是个男人,实在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若是他刚才要进王氏的房间,她就只能一刀把他的腿给打折了,可是现在他往小房间走,贺穆兰的眉头这才松了一松,闪身躲在角落里。   “有两个月都没回来……”那男人听到了房间里发出的呼噜声,顿时怒不可遏了起来。   这声音就是个傻子都听的出是个男人!   “妈的,你是谁!怎么在老子的……”他从怀里拔出匕首,就要往前贴去。   他那熟悉的声音让贺穆兰一下子想起了他是谁,立刻拔出磐石,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下子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位老七……”贺穆兰冷哼了一声,“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是想念被我用剑架在脖子上的滋味了?”   “该说阴魂不散的是我吧?我们都放你们走了,你居然跟着我到……”豹衣男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半,突然愣住。   他身上有伤,走的不快,这些人明明是在他前面走的,所以才到了这里。   他们不可能是跟着他过来的!   “你到底是有多好寡妇?”   贺穆兰突然想到了那“老四”打趣他的话,恨地手中的磐石又往里送了一些,使得他脖间一痛,闷哼出声。   “你简直丧心病狂,这可是丘林莫震的坟茔!”   “我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坟茔,你这个疯子到底……”   贺穆兰的声音终于还是弄醒了阿单卓,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莫名其妙地问道:   “花姨,怎么了?大半夜你在和谁说话?”   看到阿单卓,贺穆兰脑中突然电光火石的想通了一些问题,她有些震惊的松开了手中的磐石,脸色大变地问道:   “你是丘林豹突?”   听到贺穆兰一口报出自己的名字,“老七”眯起眼睛:“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又在我的家里?”   “家里?这也叫家?”贺穆兰气的将手中的磐石往地上一掷,重剑落地时的“匡仓”声震醒了这间“阳宅”中所有的人。   贺穆兰满腔的郁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问我是谁?”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骇人的神采,语气中有一种莫名的悲痛失望。   “我便让你知道,被你在路上劫了道的我是谁……”   一种莫名的惶恐不安和巨大的压力让丘林豹突喘不过气来。   他的心跳的像是要碎裂开了。   贺穆兰咧开了嘴,像是自嘲一般地说道:   “吾乃怀朔花木兰。”      小剧场: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骇人的神采……   阿单卓:就是这个光!就是这个光!这熊孩子要被揍屁股了! ☆、第101章 我有罪   哐当。   丘林豹突在听到贺穆兰报上姓名时,几乎是肝胆俱裂的丢下了手中的匕首。   贺穆兰悲痛失望的眼神像是一把刀子,将丘林豹突一颗心搅得稀烂,痛的他几乎站不直身子。   羞愧、自我厌恶、难过、愧疚……许多许多无法诉之于言语的情感让他捂住了自己的脸面,对着贺穆兰跪了下去。   “呜呜呜,呜呜呜啊……”   他像是一个受了重创而绝望之人一般嚎哭了起来。   “花将军,我羞愧……”   “我羞愧欲死啊!”      贺穆兰经受了这一遭以后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当阿单卓知道这个落草为寇的同龄人居然就是丘林将军的儿子,神色十分复杂。   丘林豹突哭的像是自己被逼落草为寇似的,但是贺穆兰和阿单卓是当事人,自然知道他不但不是被胁迫的,而且在那群强盗里应该还是受照顾的一个。   至少那群强盗愿意为了他放掉他们这个“大肥羊”,被胁迫之人可一般没有这个待遇。   这些强盗虽然二了点,但兄弟义气确实是感受的到的。   贺穆兰闭了闭眼,不想看他。   这丘林豹突和他母亲果然是母子,都这么爱哭。   王氏穿好衣服,从主屋里奔了出来,待看到自家儿子跪在地上痛哭,就知道这位“花木兰”知道自家儿子没死的事。她下午才刚刚说的谎,此时谎言被揭破,顿时脸上又青又红,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的情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王氏从未见过自家儿子哭的这么伤心,即使是她以死相逼让他儿子离开时,他也未曾这般难过。   她哆嗦了一下,此刻她才真正的感受到夜寒。   “这全是我的错,不管豹儿的事……”王氏有些惊慌地张开了口,“是我让他那么做的,我让他跑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穆兰再也难以忍受的跪坐下来。“先不要追究谁的责任,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官儿,也不是为了来给谁定罪而来到这里的。请请你们也考虑一下我这个只想探望下同袍家眷者的心情吧。”   “请都坐下来,至少让我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贺穆兰少见的严肃吓得阿单卓一惊,立刻跪坐了下来。   丘林豹突一边用袖子擦着眼睛,一边抽泣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般,好半天发出的都是破碎的声音。   王氏依旧立着,似乎只有这样她才有说话的力气。   “我……我让豹儿逃了兵役……”   她说出了自己做的错事。   “我以死相逼,让他逃了。”   刹那间,阿单卓额头上的青筋突然乍了出来。   而像是被审判了一次的丘林豹突听见了他的动脉在两边太阳穴鼓动的声音,就像是两个铁锤在敲打那般,他好像一尊石人,一动也不敢动了。   “恩,逃了兵役,然后呢?为什么乡人都说他死了?还有,豹突,你为何又落草为寇……”   “豹儿,你去当了强人?”王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是说你找到了活计吗?就是这个?”   丘林豹突趴伏下了身子,不敢抬起头来。   “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错了……”王氏喃喃自语,开始像是失了魂一般开始说起了其中原委。   “两年前……”   两年前,已经快要十八岁的丘林豹突收到了军府送来的军贴。当陛下需要征战、或者边关有了危急的时刻,军府就会把军贴送来,上面写明那些军营要人,必须到达的时间,以及需要自己准备的东西。   军贴一般是一户一封,所以当送到上党的丘林家时,王氏直接就崩溃了。   丘林一族原本住在柔玄镇,那是和怀朔、武川一样同属北方六镇的军镇。鲜卑人是府兵制,凡是祖上有过战功的人家世世代代都要当兵,军府征召人手,一般是按户发帖。   鲜卑人战死者数量惊人,为了保存家族的香火,大部分鲜卑军户家庭都是一个大家族居住在一起,有的人多的,一户有二三十人,这样若来了军贴,只要派出一个成年的壮丁就行了。   丘林家、花家、阿单家,都是如此。丘林堡,花家堡,阿单氏族,这些甚至算不得显赫家族的人家尚且聚群而居,更别说其他稍微显赫点的人家了。   因为这样影响到了征兵的数量,所以到了拓跋嗣和拓跋焘两朝,朝中想出了一个办法——迁人。   将人多的郡县和军镇里的鲜卑人家拆开,分发他们大量没有人开垦的沃土和牲畜,将他们往其他人口稀少的郡县迁徙。被迁徙的人家变成新的军户,大家族变成小家族,原本二三十人是一户,征一个男人,现在是四五个人是一户,也是征一个男人,数量却多了不少。   此法在战时很有成效,分下来的良田和牲畜让许多男儿冒着危险远走他乡,也有些奴隶得了自由身,自愿在原主的引荐下变成军户,前往新的地方开始自己的生活。   可谁也没想到这任的皇帝这么爱开疆拓土,虽然每战必胜,从其他国家掠回了大量的财富,跟随出征的战士们都挣下了不少家产,可死的人也有不少。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使有军功也是虚妄。   大量的军户家里只剩孤儿寡母,大的家族没有伤筋动骨,那些被迁徙到各地的军户人家却有许多断子绝孙。王氏守着儿子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突然又有军贴到了她家,她差点疯了。   丘林氏迁来上党的只有丘林莫震和丘林莫雷这一对兄弟,丘林莫雷虽然也是男丁,但他生来就有心疾,连农活做的都气喘吁吁,更别说上阵。   正是因为有心疾,丘林莫雷一把年纪了,连亲事都没有说定。   王氏带着军贴苦苦去求此地的“大人”和征兵官,想要求他们看在丘林莫震以死殉国的份上给他留点香火,却遭到了拒绝。   “我鲜卑男儿世世代代如此生活,父死子继,子死孙继,若真是一家全部死绝,那只能说技不如人,磨练的还不够的缘故。”征兵官还没见过这样胡搅蛮缠的妇人。   “你去看看其他地方,战至一户全部断绝的都有,军中养着你们,分给你们田地,就是为了这一刻。这便是府兵的宿命,莫说丘林将军是个英雄,就算是陛下,当年也是从军中九死一生杀出来的功业,他难道不知道也要留个香火吗?”   王氏根本不是在北方六镇长大,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汉人妇女,也没有在鲜卑那种特别悲壮的环境中生活,根本不能理解这种即使一家人死绝也要把孩子送上战场的决心。   在她看来,她已经送走了一个丈夫,如今只有一子傍身,若是儿子也死在沙场上,她就是对不起丘林家的祖宗,对不起死去的丈夫。   丘林家这一支莫雷无子,她与莫震的儿子要是有个万一,“上党丘林氏”就彻底断绝了。   “……所以,我劝小叔回柔玄。我跟他说,若是豹儿走了,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不自在,他信以为真,又不想替我儿子入营当兵,所以没过几天,我那小叔就回了柔玄去。”   王氏木着脸,继续说道:“小叔走了后,我以死相逼,让豹儿逃到山里去,先躲过兵役。当征兵时间过了之后,军府来我家找我孩儿问清为何没有如约入伍,我就和他们说我家豹儿去打猎后一去不回,应该是被野兽给吃了。”   阿单卓将拳头捏的噶扎噶扎响。   贺穆兰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安抚性的在他紧张的拳头上拍了拍。   听到这儿,丘林豹突似乎已经神游太虚。但他的眼睛余光却没有离开过花木兰,当他看到贺穆兰对阿单卓亲昵的动作时,他的眼神黯了一黯。   “我能怎么办呢?我是无权无势的一个妇人,我除了让他逃,想不到一点办法。”   “我当初刚嫁过来不久,丈夫就离家去打仗了,说是有个小叔照顾我,其实我照顾他还多一些。后来,我夫君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要多么辛苦才能养大孩子,这其中的艰辛,外人根本不可能了解。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到成年,还没有看到他开枝散叶,就又要把他送上战场……”   她看着贺穆兰,开口问她:“你应该是能够了解我的吧?听说您正是不想自己的家人去战场送死,所以才以身相替,去从军的。我并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就算我有那样的勇气,我也没法子替我儿子上战场,我根本就不像个男人……”   “王姨,你这话说的就有些过……”阿单卓像是难以忍受一般的低嚷出声。   “她说的没错。”贺穆兰拉住了他,“我确实长得很像个男人,但我并没有你想象的有勇气。我也很怕死,一想到我死后家中阿爷阿母和弟弟的悔恨,就根本不敢在战场中有一丝懈怠……”   贺穆兰想了想,点头道:“是的,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担忧和害怕,可是让这孩子逃走的决定只是逃避。你将会活在另一种担惊受怕中,也把你的儿子永远困在了某种牢狱里,没有刑满之日。”   “在那时,我每天都做噩梦,一下子是我丈夫的尸首被一堆人送了回来,无数人请我‘保重’,一下子是我怎么也等不到我儿子回来,甚至连尸首都没有。”   王氏一想到那段日子,手依旧还会痉挛。那是她接到军贴以后留下的后遗症,至今还无法被安抚。   “可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做的那么彻底。军府的人搜了我说的那座山,没有找到我的儿子,也没找到任何他遇难的痕迹。他们起了疑心……”   “可我是丘林莫震的妻子,他们起了疑心,也不能对我做什么。可是他们走访了小市乡所有的军户人家,记住了每一户军户家的男丁,他让他们每户都必须出一个壮丁去从军,无论这家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从过军了。”   “军府说,鲜卑人的规矩,一个部落里如果出现了逃兵,那同部落就必须连坐。如今已经不是部落的时候了,可军府的规矩不能改。这里少了一个人,其他人家就要加倍补上。”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一下子成了乡里的罪人,每个人路过我家门口时,都会啐我几口。没有人肯卖我东西,也没有人帮我种田。后来,因为我家的人都‘死绝了’,军户的身份也没有了,田地牲畜都被收了回去,有人趁夜晚往我家门前泼粪,丢爆竹,我整夜整夜不能入眠,豹儿偶尔偷偷回来看我也怕被人发现,我索性收拾了东西,住到了我夫君的坟边。”   “他当年以大将军之礼下葬,没有人会到这边来报复。”   “花将军,你问我乡人们为什么这么恨我……”   她感觉自己的脚下仿佛踩着的是虚空,毫无立足的地方。她只要一想到他们的尸体会躺在无人得知的地方,那种比当初看到丈夫尸身更可怕的恐怖和疲惫,就会使她僵直起来。   她确实后悔了,却没有回头的路走。   “因为我是罪人。” ☆、第102章 死得其所   在找到王氏之前,贺穆兰做过许多猜测。   她想过是不是丘林家的人得了什么恶疾,为了不传染到全村,所以只能将他们赶出村子,让他们自生自灭。   因为他们的住处没有住人的痕迹,所以她只能这么想。   她还想着是不是王氏或者丘林豹突做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惹了众怒,最后背井离乡走掉。   但最后她告诉自己,这些都是不合理的,因为军户无故不能离开当地军府所管辖的范围,即使生病或者做了错事,也有军府审判,不可能死的无声无息。   她只能不甘心的接受了所有人的说法,忍下满腔悲痛后悔,来给花木兰的故友上坟。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让她更加悲痛的故事。   当王氏说出“我是罪人”的时候,贺穆兰的脑子里出现的是那句后世已经用到烂俗的句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贺穆兰做过法医、现在又是个英雄,可她没做过母亲,并不知道母亲这种“身份”究竟能做出多少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所以对于王氏的这种选择,贺穆兰没有做出什么大义凛然的评价,她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将头扭向丘林豹突,突然问他:   “那你呢?你既然逃了,为何会落草为寇?”   “……我……”丘林豹突低着头,小声说道:“之前您一直有派人送东西来,再加上我还在家里种田,所以从小到大,我和阿母的花用已经足够了,还能攒下一些东西。”   “自我逃了,家里的地没人种,我阿母没了活命的路子,而我阿母在这里,我也不敢逃远,只能还在上党游荡。四邻八乡的人若知道我是谁,怕是会将我告发,所以我只能偷偷摸摸的藏着。”   “我以前是军户,不能做工,可是真没了籍,却只能做些贱役。”   丘林豹突从头到尾表现出的是一种认命,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我挣不到粮帛,我阿母眼睛不好,也织不了布,我只能在山里挖些山蘑、打些野兽去卖,可是冬天山里东西也少,我又不是猎户出身,并不是每次都有收获。有一次在山里遇见了现在的大哥……”   他抿紧了嘴唇,片刻后接着说:“一开始只是为他们放风,去找‘肥羊’,后来您的东西再也没有送过来,我阿母说花将军大概是听说了我的事,对我们彻底失望了。我一想,反正都这样了,我阿母都快饿死了,再坚持也没什么……”   砰!   他的脸上重重的中了一拳。   阿单卓额上的筋脉贲起,连眉毛都因为眼睛瞪得极大的缘故一根根竖了起来。他维持着出拳的姿势,像是疯了一般吼叫着朝着丘林豹突冲了过去。   “我打死你这个只会找借口的家伙!”   丘林豹突原本就是暴脾气的人,此刻被这个陌生的同龄人兜脸给了一拳,像是一匹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立刻反击了回去。   两个年轻人互相对了一拳,丘林豹突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脑袋像是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了。   他好重的拳!   这黑脸少年竟然是用十成的力气在对付他!   这让他恼羞成怒,一下子吼了起来:   “管你什么事!”   “我要揍死你!”阿单卓嘶吼着一把将他撂倒在地,“你说管我什么事?你简直给我们这些军户之子丢脸!”   “我就是丢了!我自作自受我认了,我艹你阿爷,你凭什么揍我!”丘林豹突的锁骨之前被贺穆兰所伤,武艺也没有阿单卓厉害,被他几下推倒,面子上更挂不住了,一边污言秽语着一边拼命反抗。   “你居然还敢提我阿爷?我可没给我阿爷丢脸。”阿单卓哼笑了起来,“是你艹了你阿爷一脸!”   阿单卓用比他还粗俗的话回敬了一句,提拳再打。   王氏已经被这种局面吓傻了,一边凄厉的尖叫着一边求贺穆兰拉开他们。   “花将军,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让这位小哥揍豹儿,要揍就揍我吧,求你拉开他们啊!”   “啊!!!”   听到王氏的话,丘林豹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完全不顾锁骨上的伤,两脚往上一抵,将腰部拱了起来就要掀翻阿单卓。   两个少年迅速的扭打在了一起,将整个屋子弄的一片凌乱。两个人都在借由打架宣泄着心中的情绪,先是用拳头,而后用手,再是互相用头槌手肘乱撞,而贺穆兰只是拉上王氏,将她往旁边带了带。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让他们打一架也罢。”贺穆兰注意着战局,发现阿单卓还是有分寸的,没有朝对方的要害揍,所以只是一拉王氏的手,带她走远点。   贺穆兰这一拉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掌心里全是冷汗,双手和手指都在奇怪的、不知不觉地抽动着。   这让柔弱的女人让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安抚她道:“你放心,若真有危险,我会出手的。”   这个妇人到底是有多在乎自己的孩子?连这种常有的打架都看不得吗?   看豹突的样子,从小到大应该打过不少架才对啊。   王氏虽然嗯了一声,可是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她的儿子,她那翕动的像是风中落叶一般的嘴唇、以及不停颤抖的枯瘦脸颊,都已经将她担忧的心情彻底给暴露了。   两个少年如同街头混混一般的乱斗还在继续着,而且是阿单卓正占着上风,丘林豹突不知道是因为锁骨有伤还是就是技不如人,几乎是被压着打。   两人打斗的太剧烈,以至于屋子里点燃的蜡烛都被拳风给弄的熄灭了。阿单卓和丘林豹突就这么在黑暗中发出阵阵闷响,贺穆兰看着身边抖得快要散架的王氏,认命的弯腰在地上找到蜡烛,找到角落用火镰火绒将它们继续点燃。   火焰亮起的一瞬间,阿单卓把丘林豹突揍得连北都找不到了。   “没有阿爷的军户家千千万,为何就你家的一定不能去从军!”   嘭!   阿单卓一拳揍在他的胸口。   “自私!”   “既然知道自己是军户之子,为何不从小练好武艺,只有够强才不会死!”   阿单卓啐了他一脸。   “愚蠢!”   “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丘林豹突心中燃烧着最为猛烈的憎恨,一个用力将阿单卓掀翻了过去,伸出拳头猛击他的太阳穴!   “你给我去……”   咚!   铁青着脸的阿单卓伸出手臂格住了他的拳头,另一只手不过在他的肘关节微微一扭,就使他痛得反过了身子。   这是花木兰得意的招式,后来教给了阿单卓。这招式只有臂力强的人才能用,否则拿手臂去挡别人的拳头,自己先被打残了。   “你谁也杀不了。”阿单卓冷酷无情地嘲笑他,“你只是个一直把头夹在阿母裤裆里活的人,也只敢跟着一大群人去抢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贺穆兰微微惊讶地挑了挑眉。   她一直以为阿单卓没什么脾气,性子也憨厚,原来竟是她看错了。   阿单卓真要毒舌起来的时候,还真掏人心窝子。   “我也不想这样活!谁不愿意做英雄?谁不想要受人尊敬?谁愿意这样不人不鬼、藏头露尾的活着!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丘林豹突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你这样能跟在花将军身边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嘭!   阿单卓又给了他一拳。   “你心里有恨。”   阿单卓低下头去,一把揪起了丘林豹突的衣襟,将他蓦地拉扯到自己身边。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让王氏露出了似乎下一刻阿单卓就会把她儿子吃掉一般的表情。   “你居然还觉得花姨偏爱于我?你是不是还觉得花姨一年多没给你们送东西,所以才逼着你落草为寇?”   这一刻,阿单卓真有咬死他的心,“你和王姨对于花姨来说只是两个陌生人,你要弄清楚,那些东西不是给你的,是给你死去的父亲的。你算个屁啊!”   阿单卓突然不想揍他了,他觉得揍他都脏了自己的手。   他将豹突像是破麻袋一般抛到地上,落地之后又踢了一脚。   “啊!”   丘林豹突痛得弓起了身子,惨叫了起来。   那一脚踢在了他的锁骨上。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我告诉你,我叫阿单卓,来自武川阿单氏。你若以后想要寻仇,不妨来找我。反正我看你这种只敢拦路抢劫的蠢人,一辈子也别想打的过我。”   阿单卓望着地上野狗一般蜷缩嚎叫的豹突,冷然道:“你父亲生前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我父亲生前却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火长而已。我阿单一族传承七代,共战死男丁七十四人,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战死,我和你一般,也是被花姨送来的东西养大。”   王氏咬着下唇,使劲地忍着不要哭出声来,又因为有贺穆兰站在她的身边,她连过去看看儿子到底伤了哪里都不敢。   她怕她一奔过去,花木兰会对他儿子更加失望。   阿单卓盯着叫声突然小了点的丘林豹突,心中满是不齿。   “我家接受馈赠比你家还早,花姨最早送到我家来的东西是什么换的你知道吗?不是粮食,不是布帛,是从蠕蠕人头上削下来的头发。”   “我们鲜卑的贵妇喜欢用真发做成高髻编在头上,花姨在战场上有时候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粮食要留着填饱肚子打仗,就只能把蠕蠕人的头发削下来,捆成束,卖给去战场收头发的匠人,换成粮食送到我们家。”   “后来,花姨做了百夫长,又做了将军,送到我们家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好,可是我和我阿母都记得最早那些用头发换来的恩德。你能长大,全靠别人在沙场卖命,你有什么资格当逃兵?”   阿单卓咬牙恨道:“我阿母从来没有攒过任何东西!我家所有的粮食、所有得到的值钱东西,全都给我找了好一点的师父学武。我从小学武用的就是真剑,我的马一直都是战马!我阿母生平第一次求人是写信求花姨给我找一个好一点的武师学武……”   “谁不怕死?谁愿意把儿子送到战场上去?我问你,你阿爷的仇,你报了吗?”   幸福的人是多么的心狠,他们该有多满足啊?可他们除了满足,难道就真的一无所需了吗?   阿单卓一想到“花木兰”可能在战场上到处游荡,就为了寻找战利品给他们母子送去可以糊口的东西,忍不住就有落泪的冲动。   “我再问你,你真不知道做了逃兵,乡里会发生什么事吗?”   当他们得到虚假的幸福和安宁的时候,竟把“天职”这个真正的人生给忘掉了啊!   “可所有人都有资格怕,只有你……”阿单卓指了指丘林豹突,又反手指了指自己。   “……还有我。想想我们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只有我们没有资格逃!”   “你一直在享用着你父亲用性命换来的一切,而如今,他死了,依旧还在庇护着你们!”   阿单卓的眼睛紧紧凝视着着王氏,“活着的人住进了死人为活人准备的阳宅。丘林夫人,他都已经死了,到底还要庇护你们多久啊?你还想把你的儿子关在坟墓里多久啊?”   死人为活人准备的阳宅!   听到阿单卓的这一句话,丘林豹突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悔恨、无助、惭愧、惊惧等诸多情感一起涌上他的心头,血液也像是滚烫的沸水,不停的翻腾着。   原来他一直活在阳宅里。   活在无数死人搭建着的阳宅里!   “嗬啊!”   丘林豹突大叫一声,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豹儿!”   王氏软倒在地,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到了儿子的身边。   “咦?应该不会被打出内伤啊。”   贺穆兰一直盯着阿单卓,她敢肯定阿单卓除了锁骨那一下,没有哪一拳是打在要紧的地方的。   她也上前了几步,凑到王氏身边去按丘林豹突的脉搏。   脉搏跳动的很快,应该是情绪十分激动的缘故。   贺穆兰之前只有在电视剧上看到过这种戏剧化的效果,待看到丘林豹突胸前那一片血渍,只留一声叹息。   “哎。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贺穆兰看着瞪着眼睛张着口喘着粗气的丘林豹突,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你阿母说的不对,不是她的错,而是我的错。”   花木兰,你在喝着凉水,却把自己的粮食送出去的时候……   你在解甲归田,却连田地商铺都不敢置办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也许会有这样的场景呢?   “我给每个人家都送了财帛,却忘了,有些时候财帛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并没有真的关心你们,而只是把冷冰冰的财物送到你们的手里,就当是已经替战友照顾了他们的家人。阿单卓的阿母没有寄信来的时候,我甚至都已经忘了阿单卓已经到了可以学武的年纪……”   “还有你……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害怕失去的人。”贺穆兰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安抚着他的情绪。   这让他的气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眼睛里的充血似乎也慢慢褪下去了。   害怕失去母亲,害怕失去现在安宁的生活,害怕失去花木兰的信任,害怕辜负现在这些“兄弟”的义气,因为得到的太多,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害怕“失去”,也害怕被“伤害”。   “但是,只有当一切都失去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生命究竟有何价值,自己究竟是一个能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存在世界上的人。”   贺穆兰想起了失去一切的张李氏,想起丢了官的陈节,想起被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的自己。   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会责怪你的母亲,也不会责怪你。因为你们已经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我只想问你……”   “也许会死。”   贺穆兰没有看王氏,只是问他。   “你想回头吗?”   你想回头吗?   你想回头吗?   你想回头……   她在说什么啊。   就算她是“花木兰”,也不能豁免他的罪责。   他是逃兵,是罪人,即使他的阿母再怎么拼命的说是自己“以死相逼”,也掩饰不了自己确实害怕了的事实。   他应该拒绝他的阿母,说服他的阿母,而不是卑鄙的逃进山里,让自己的母亲承受世人的唾弃和恶意。   什么再也守不住了落草为寇,不过是自暴自弃而已。   他情愿花木兰严厉地斥责他,对他表现出自己的失望,或者如同阿单卓那样揍他一顿,也不希望她用虚假的话来骗他。   丘林豹突闭上了眼,觉得自己在动摇着。   “我的天啊……”   王氏听到贺穆兰的话,大吃了一惊。她跪在阳宅的石板上,在阿单卓和丘林豹突的靴子所留下的泥浆中,用膝头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了贺穆兰的大腿。   “花将军,你的意思是,我的儿子还能再落回军籍是吗?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若是他还能再落回军籍,我一定不再……”   “王氏……”贺穆兰一直觉得以“什么什么氏”唤出女人的名字十分侮辱人,可是这样的王氏根本让她喊不出口“丘林夫人”这样的称呼。   若是能这样回头,她又何必站在这里呢?   若是能这样回头,那还叫错误吗?   “你想错了,我并不是要让你的儿子落回军籍,而是让他以丘林豹突的身份走出去而已。”   贺穆兰看着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的丘林豹突。   “回到不叫‘老七’,不叫‘逃兵’的那个时候。回到叫丘林豹突的那个时候。告诉全世界你没有死,而且你后悔了,想要承担你自己的错误。”   “我不能让时光倒流,也不能让你逃脱你的错误,因为那是错的。”   贺穆兰从烛火处稍微转头,只有脸颊泛着红光,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所有人都确定他隐约在微笑着。   她正眼直视着豹突,并且说道:   “你若要这样做,可能会死,因为我也不知道军府会不会将你捆了,或者干脆杀了你以儆效尤。可是你觉得你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你想不想试一试?”   “不!不!”王氏疯狂的摇着头,“会死的!即使军府不杀了你,那些乡人也会打死你的!我去,让我去!”   躺倒在地的丘林豹抬起了双臂。他缓缓将双手交叉着放在脖子后面,一面看着天花板,一边发起了呆。   看起来,就和许多正躺在野地里看星星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   王氏依旧趴伏在地上嚎哭,她开始咒骂这个世道,咒骂该死的府兵制,咒骂当初为什么要嫁到丘林家。她咒骂起花木兰既然消失为什么还要出现,出现了为什么还要夺去她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的儿子……   这个女人像是彻底疯了,她那么不安,那么愤怒,那么恐惧,负面的情绪会这样完全击溃了她,全是因为……   她知道他的儿子会选择什么。   她知道。   “这样躺着,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   丘林豹突像是突然自言自语一样的呢喃了起来。“我正躺在我阿爷的坟墓里,可我阿爷安宁了,我却不能。有时候,我觉得像我阿爷那样壮烈的死了,也许才是死得其所。但我却必须要卑微的如同蛆虫一般的活着,也许连这样体面躺在坟墓里的资格都没有……”   “阿母,我想试试回头。若是今天之前,我都没有这个勇气,也不会有人要我这样做。我根本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这也许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回头的机会了……”   丘林豹突慢慢坐起身子。   “花将军,我该怎么做?”   贺穆兰看到他的选择,心中松了一口气。   若是他选择苟且的活着,她就会彻底的放开手去,不再管他们了。   “你选择的很对,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谁,这样,任何人都不能拿你的身份来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贺穆兰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小市乡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位以大将军之礼下葬的丘林莫震之子,让所有小市乡军户家都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逃兵,居然自己又回来了。   之前曾经挨家挨户询问丘林家在哪里的那个奇怪男人,以及他身边跟着的黑脸少年陪着他,开始一家一家的道歉。   更奇怪的是,那个爱子如命、让许多人叹息不已的丘林家媳妇,居然也跟在莫震之子的身后,去挨家挨户的道歉。   当他们敲开乡人家门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张鼻青眼肿、眼睛充血,似乎身上伤势比脸上更重的丘林豹突。   这让许多人既解气又解恨……   被长辈揍了吧?   该!   怎么不揍死你!   脾气火爆的,当场就叫出一家子人,要揍他一顿。丘林豹突什么都不做,就像是那种殉道者,跪在原地承受他们的怒火。   在场面过于激动的时候,贺穆兰会出手护住丘林豹突,让他不会在道完歉之前被揍死。   “你居然还有脸来道歉!我已经送走了两个儿子了,现在还要送走第三个!我小孙子才刚刚出世啊!你们的心是铁做的吗?不是说那位花木兰将军一直还照顾着你们吗?她眼睛是不是瞎了才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啊!”   贺穆兰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家至少还有买得起皮甲武器的钱,你看看我们家,我们家!”   一个黑衣的老太太将自家的门敞开,让所有人看到她家家徒四壁的场面。   “送走第一个的时候,好歹还有一身皮甲皮盔,带把长矛;送走第二个的时候,东西都换了给老大当救命的盔甲了,只能给二儿子买一身便宜的,枪还是我家老头子自己做的……”   那老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泣不成声:“你逃了,我家小儿子被带走的时候,连件布甲都没有啊!大冬天要去凉州边关,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还能活吗?我现在看见当兵的人来我们乡里,我都害怕是来报丧的啊!”   丘林豹突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选择来这里。   如果只是要赎罪,何不直接自尽算了?   花将军让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样做就真的能回头吗?   王氏跟着那老妇一起哭,哭的比她还凄惨。她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那种担心孩子丧命的苦楚,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一念之差造成的恶果居然这样可怕,就忍不住大声的哭出来。   阿单卓一开始的表现的像是来打酱油的。他还是刚刚建立起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年纪,既不能理解王氏的母性,也不能接受丘林豹突的懦弱。在他看来,男人死就该死的如同一团火,既要烧光自己,也要烧光敌人。   可是当他看见那个老妇哭诉着自己不幸的遭遇时,他还是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阿母。   他若真从了军,她会不会也这样在他不在的时候痛哭流涕?   会不会每次一看到当兵的路过,就害怕的躲在屋子里,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阿单卓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是我的错。我不求您原谅我,但至少让我来说声‘对不起’。我已经……”   “滚!滚的远远的!我永远不想看到你们!”   那老妇发狂的抄起手边的抓耙,向着跪着的丘林豹突劈头盖脸的砸去。   贺穆兰一把抱住那激动的老太太,将她的头埋入自己的肩膀,一边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边用眼色指引阿单卓拽起地上的丘林豹突快走。   阿单卓放下捂着嘴巴的手,忍着鼻子里的酸楚,一把拉起地上的人,连拽带扯的拖了出去。   “不会有事的,你三个儿子都不会有事的。他们还有家人,还有父母,还有儿女,他们爬也会爬回来的。”贺穆兰拍着她的背,像是念咒一边的念着。   “你在对我家婆子做什么!”从院子外走来的老爷子像是发怒的山羊一般冲了过来,正是当初贺穆兰向他问路的那个老人。   “我……”贺穆兰看着朝另外一条路走远了的丘林等人,傻乎乎地张口:“我在安……”   “当初见你问路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居然连老太婆的便宜都占!我打死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哇!”   贺穆兰被吓了一跳,连忙放开老太太,没命的跑了。   贺穆兰一口气跑出好远,见身后那老头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候的人普遍显老,说是老头子,怕是只有五十来岁,但岁月的摧残和世道的艰辛已经让他们过渡的染上了风霜之色。   可在那位老爷爷的眼里,自己的媳妇依然是走在路上还会被人占便宜的美人。这世上正是因为有这种情感存在,所以才能世世代代的繁衍下去。   鲜卑人和汉人,在这一点上并无分别。   王氏为什么就看不透呢?   .   丘林豹突去的第二个人家,出乎意料的很容易就原谅了他。   轻而易举的连贺穆兰都出乎意料。   “我的儿子不会死的。”   这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这样说道。   “他四岁就跟着我学武了,我当年得了恩赐回乡的时候,他才这么高……”这男人表情温柔的伸出一只手掌,比了比自己的脖子,“……他就已经能将我撂倒了。”   “我和他,其实都在等着军贴送到家里的这一天。只是现在天下承平,现在已经没什么仗打了,想要建功立业也没有那么容易。我还以为军贴在他娶妻生子之前都不会送到家里来。”   这个男人看了眼贺穆兰,“你也和我一样,是沙场上回来的人吧?”   贺穆兰点了点头。   “是的。我从黑山回来的。”   “原来是抵抗蠕蠕的兄弟啊。”他笑了笑,“丘林豹突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我和他父亲是一起迁来的这里,从他小时候起,我就知道他做不了他父亲那样的英雄。但我没想到他连做个男人都做不到。”   “你做的很对,让他逃是逃不掉的,没有在军中历练过的人不知道‘逃兵’意味着什么。”   这个中年男人看着地上跪着的丘林豹突,露出怜悯的神色。   “所以我原谅他了。因为他将会背着这个可怕的名声一辈子,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酷刑,以至于我连唾骂他都有些于心不忍。”   “你们走吧,我虽然不想打骂他,可是看到他心情却一点也好不起来。”这位父亲伤脑筋的叹了口气。   “我那儿子走的时候,刚刚和一家鲜卑姑娘订了亲,也不知道这门亲事会不会黄。这是我唯一遗憾的事情。”   他看了眼王氏。   “经过这件事,我们家就算是断子绝孙,也不会再娶汉女了。”   王氏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了起来。   “只有我鲜卑女儿,才能养出英雄来。就算只是个女人,花木兰那样的鲜卑女儿,也不是你这种……”   “花木兰的阿母是汉人。”贺穆兰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花木兰会写汉字、说汉话,这在军中是无比荣耀的事。汉人创造了文字,得以让我们鲜卑人可以将历史记录下去;汉人创造了各种武器,让我们可以不必赤手空拳的征战;汉人的官吏为我们管理广袤的疆土,让我们不必饿着肚子拼命……”   “这位朋友,你这样的话,我听不得。”   那男人止了声,诧异地看了贺穆兰一眼。   “你说花木兰的阿母是汉人?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贺穆兰耸了耸肩,“事实如此啊。”   贺穆兰没有继续和他争辩下去,而是搀起丘林豹突,十分感激地对他鞠了个躬。   “谢谢你的宽容,这对这个孩子很重要。他会为他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他能看见他做错的事究竟带来的是什么。不知道这个,他永远也没法子变成一个‘男人’。”   “你让他看到了男人宽容的一面,这十分可贵。”   “你谬赞了。我只是经历的比较多,已经看的开了。”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奖,这个面容严肃刚毅的男人居然也会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我相信我儿子不会死,他会堂堂正正的带着军功和战利品回来,就跟当年的我一样。所以……”   他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里屋的布幔。   他的妻子正躲在那后面,因为厌恶这一群人而不愿意出来。   “丘林夫人,你得相信你的儿子。做母亲的总是竭力阻止儿子们往危险的地方去,可他们偏要往里走,这是阻止不了的天性。”   “我……”   王氏将腰弯了下去,几乎弯到了泥土里。   “我对不起……”   “请出去吧。”   这个男人抓了抓脑袋,他看到那个布幔在抖动,所以不由得加快了语速。   “再不出去的话,我今晚就上不了床了。”   咦?   一群人都露出傻了眼的表情。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啊,一天的功夫,只走了两家。”   贺穆兰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累惨了。   她身后的所有人都耷拉着脑袋,拖着腿,没有一个能有她这样饱满的精神。   “但不管怎么说,一开始就有一个好的开端。至少有一家人原谅你了不是吗?”贺穆兰抓住丘林豹突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   “你觉得这是很羞耻的事吗?一家家去道歉,痛哭流涕,请求别人原谅,让别人来揍你,是很羞耻的事?”   “我……”   丘林豹突支吾着开不了口。   “他们不会原谅你,你自己也无法原谅,但至少不要做一只把自己藏在地洞里的耗子。”   “明天,后天,大后天,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许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死,在那之前,你都要过着这样的日子。但至少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无论你究竟会变成怎样,当你选择走出这一步……”   贺穆兰的声音像是从天上飘下来一样般钻入丘林豹突的耳朵里。   “我们会陪着你。” 小剧场:   这个男人抓了抓脑袋,他看到那个布幔在抖动,所以不由得加快了语速。   “再不出去的话,我今晚就上不了床了。”   其妻:他老是提花木兰!一天到晚提花木兰!他要喜欢花木兰他找花木兰去啊,找我干吗!   丈夫:干。    ☆、第103章 请打酱油   接下来几天道歉的遭遇都谈不上顺利,丘林豹突以前似乎就是喜欢惹事的孩子,而且对人十分敏感。   无论他现在是不是后悔,是不是垂头丧气沮丧不堪,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都像是一头小豹子,只要别人表现出一点不尽人意的样子,就会对别人张牙舞爪。   这样的性格是从王氏和其他乡人的言语中一点点吐露出来的,借着这些人对丘林家的唾骂和愤慨,贺穆兰的脑海里大致勾画出了丘林豹突的生活轨迹。   这个孩子的母亲王氏,和外柔内刚的张李氏、或者阿单卓外刚内也刚的阿母不一样,是一个十分柔弱的人。她柔弱的性格甚至让她连改嫁都不敢。   对于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性和恐惧,让她犹如生活在乌龟壳里的乌龟,很少探出自己的那一步。尤其后来花木兰时不时的就会送东西过来,乡里也敬佩丘林莫震的贡献,都主动帮助她家,王氏根本不需要改嫁也能过得很好,所以她就一个人慢慢带大了孩子。   虽然过程并不容易,但相对于许多一个人无依无靠养大孩子的母亲,例如张李氏,她要顺遂的多。   丘林豹突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战死沙场,而且死的很壮烈。大人们对他家的礼遇,以及对他的疼惜,都源自于此。   但大人们对丘林豹突越好,却越会引起其他小孩对他的排斥。   孩子都是残忍的,他们不能理解大人们丘林豹突的好是因为什么,只觉得大人们偏心,这孩子会拍马屁——所以从小到大,丘林豹突一面为自己受到不一样的优待而感到自豪,一面又因为同龄人的冷遇和敌意而常常和他们发生争斗。   小孩子打架,原本是很普通的事情,可是王氏却对这种事非常担忧,每次无论是丘林豹突揍了别人,还是别人揍了丘林豹突,她都会拉拉扯扯的到别人家的道歉,或者上门讨公道。但她道歉或者讨公道的方式都是站在别人家门口大哭特哭,哭到别人都害怕了为止。   渐渐的,对英雄的敬佩被英雄家人的懦弱所覆盖,随着小一辈长大,老一辈老去,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丘林莫震是何许人也,可是却对这个性子软的谁都能捏上一把的王氏印象深刻。   柿子软了,自然就会有人来捏。王氏的外貌无疑是非常温婉秀美的,否则莫震也不会娶了这么一个姑娘,只是这么多年来的煎熬,如今那种秀美也已经被一种枯瘦木讷所代替,了无生气。   王氏还有个小叔,可这小叔也是个性格怪异孤僻之人,而且一听说家里要征兵,王氏只不过说出一点顾虑,他就立刻回乡去了。   到底他是如何靠不住的人,一望便知。   有这么一个懦弱的母亲,还有一个和摆设没什么两样的叔叔,丘林豹突的性格就变得粗暴又具有攻击性,这让王氏更加担心他以后长大会不会到处惹事,酿下大祸出来。   结果,丘林豹突没有酿下大祸,王氏却酿下了大祸。      “你对的起我们家吗?丘林将军死了,你们家的田都是谁帮着种的?都是我们乡里的汉子!就算我们收了你家的粮食,可也不是冲着你家粮食去的,不过是看你家孤儿寡母可怜,想要帮你们一把……”   一个年轻的妇人将一盆水泼到丘林豹突的身上后,开始骂了起来。   她的丈夫被带走了,因为她的两个孩子都还没到能上战场的年纪。   “还有你,我早就看不惯你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除了哭好像什么都不会做了。明明也不是官家夫人,可从来没见过你织过一匹布,喂过一只鸡!花木兰尚且在战场上杀敌,我们在家里养活老小,你养个儿子,还把他养成了个窝囊废,白吃了那么多年粮食!”   这妇人愤然地指着王氏继续吼了起来:“你居然还有脸跟来!你儿子不是死了吗?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不就仗着是丘林莫震的妻子吗?你可对的起你的丈夫?”   王氏不发一言的顶着这妇人的咆哮站在院门口,她的难堪和委屈自然压抑的她想要哭出来,可是她却担心自己一旦真哭出来,那妇人会骂的更加凶残。   正因为她陪着自己的儿子走了这么多人家,所以她才终于明白了,她的后悔和内疚,对于这些人来说一文不值。   因为伤害已经造成,而别人对她的厌恶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她的懦弱和不明是非早就已经存在,可因为她“将军遗孀”的身份和那让人又恨又怕的哭泣本事,没有人会正面的向她提出来。   王氏二十岁丧夫,娘家都是姐妹,早已经远嫁。她在上党没有长辈,没有人能够对她指手画脚,也没有人能够让她改正这些从娘家带来的缺点。   在为妻子、为媳妇时,她的这种性格固然是某种忍耐和顺从,是很多男人喜欢的好品质,正如花母对花父的无条件服从。   可一旦为人之母,当你表现不出让孩子可以学习并引以为傲的优点,孩子很有可能变得缺乏安全感,且具有偏激或自卑的一面。   这是性格造成的悲剧,也是制度造成的悲剧,在王氏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性格之前,这种悲剧还会一直上演。   “你们滚吧!现在才来,军府带人走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会撒谎,也会在事情过去后再跑出来道歉,那之前在干什么?”妇人把好奇探出头来的两个孩子赶进屋子里,反手摔上门进了屋。   哪怕她进了屋,贺穆兰也听到了门背后的唾骂声。   “现在敢站出来了,不就是因为找到了靠山吗?除了花木兰,还傍上了其他大人物,所以连逃脱兵役的责罚都不怕了?!和你这种人站在一个屋檐下说话,我都觉得恶心!”   “你这妇人真是……”   阿单卓听到她这么说,瞪大了眼睛就想嚷起来,结果却被贺穆兰制止了。   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莫发火,她有足够的理由迁怒。”   丘林豹突被阿单卓拉了起来,他全身被冷水淋湿,如今春天未到,再跪一阵子,肯定就要生病了。经过这么多天,就连阿单卓对他的鄙视也已经淡了不少。   任谁见了他这一阵子的遭遇,除了可怜和同情,都生不出多少痛恨来。   扪心自问,阿单卓觉得自己大概第三天就忍受不住了。   令人意外的是,以为第一天就肯定会忍受不住的王氏,居然一直坚持了下来。虽然会哭、会磕头、会瑟瑟发抖,但她儿子每一次受辱,或她自己每一次受辱,她都坦然受了。   这让阿单卓对王氏有一点点那么刮目相看。   ‘只有一点点,针尖那么大。’   他在心里补充。   今天一天的“道歉”行动做完,一行人回到了丘林家原来的宅子。屋里早就不能住人,灰尘重的贺穆兰都无法接受,刚来的第一天,四个人打扫了一天,才勉强整理出两间可以住的屋子,以及可以用的厕房和厨房。   贺穆兰跑了一趟丘林莫震的坟墓,在越影强烈不愿意的态度下勒着马脖子让它做了一次驮马,还有相同遭遇的是阿单卓的小红马,他们用三匹马把山上所有的东西都载了回来,让他们必须继续在这间屋子里居住。   “那是丘林莫震的坟墓,是最终休息的地方。”贺穆兰这样说道。“就算下一刻就会死,活人也该住在活人的地方,否则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她坚持“活人该有的尊严”,无论丘林豹突前一天被臭鸡蛋砸、被泼粪、被弄的如何凄惨,她都要求丘林豹突第二日穿着干净的衣服去道歉,而不是一副已经被教训过的样子去博取同情。   这样的态度甚至影响了王氏,她甚至也开始在去道歉之前好好梳妆,让自己不至于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就像战士去打仗之前先要整好自己的装备,百官上朝之前要先准备好自己的奏折,这样的举动已经化成了某种“仪式化”的东西,成为丘林豹突这段时间的精神支柱。   ‘无论前一天有多么糟糕,明天都会好起来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丘林豹突跑完了二十三户被征了兵的人家。   晚饭依旧是贺穆兰买来的羊腿,因为王氏根本没时间准备什么饭菜,只能用贺穆兰带来的羊腿腊味和米面做饭。   这让贺穆兰有些后悔自己居然买了这种东西做礼物了。   “来,多吃一点。”贺穆兰把盘子里的羊肉“慈爱”的夹给阿单卓,又夹给了丘林豹突。   她满意的看着两个孩子都一脸欢喜的将它们吃了下去。   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少吃一点,而不必面对王氏“对不起我只能用这种东西招待你”的泫然眼神了。   “花姨,二十三家都走完了,明天要做什么?”阿单卓吃了几口,突然开口相问。   “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说这么难以下咽的话题了。”贺穆兰夹起一块肉干,脑海里自动把它美化成蔬菜的样子,然后努力嚼了几下将它吞下去。   “咦?明天要做的事居然能让人食不下咽吗?”阿单卓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不成你让豹突去军府自首?”   吧嗒。   王氏的筷子突然掉在了案桌上,然后滚落了下去。   “我……我……手滑……”她慌慌张张的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弯下腰去地上捡筷子。不过是案桌离地的一尺多距离,她却弯腰捡了许久都没见她直起身来。   丘林豹突夹菜的筷子不过是停了一瞬,立刻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若无其事的继续吃了起来。只有阿单卓在被贺穆兰瞪了一眼后露出不安的表情,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哎,我还想等吃完了再说的。”贺穆兰有些无奈的拉起了王氏,果然发现她又躲在席下捂着口鼻偷偷哭了。   “哭泣是情感的宣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你不必隐忍至此。”   爱哭包哪里都有,贺穆兰在现代时候就遇见过不少。她们有的并不是真的弱到一无是处,而是特别容易情绪激动而已。   王氏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这一个“缺点”,并正在努力的改正自己。可是本性就是本性,哪里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我,我怕你嫌弃我……”   王氏抽抽涕涕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让贺穆兰撅倒的话来。   她又不会娶她!要不要说这么小言的话啊!   “娘,不要再说了。”丘林豹突匆匆扒了几口饭果腹,将筷子往桌子上一丢,干脆地问道。   “花将军有什么要吩咐我去做的,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   .   “丘林家的,你给我滚出来!”   一阵喧嚣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出来,然后屋子外亮起了巨大的火光。   贺穆兰吃了一惊,立刻抓起手边的磐石,站起身子往屋外走。丘林豹突和王氏也要出门,贺穆兰回头喝道:“阿单卓在屋子里陪着你王姨,豹突跟我出来。”   若没什么大事,却把王氏吓出个好歹来,情况就更麻烦了。   贺穆兰带着丘林豹突出了门,被屋外一堆的火把闪的有些睁不开眼睛。这天已完全黑了的时候,纠结这么一大帮人举着火把站在别人家门口,一定是来意不善。   所以贺穆兰扭头问了问身边的丘林豹突,“你认识这人吗?”   “他是此地最大的军户车家的子弟,以前和我打过架。”丘林豹突皱了皱眉。“他家是贵族,这次征兵并没有征到他家去。”   鲜卑贵族的军贴是直接从鲜卑三十六部的军府发出的,和州军府接到要人的消息再下军贴不同,鲜卑贵族接到军贴,一般就要点齐家中的奴隶和家将一起上战场,所以一开始起点就和普通军户人家不同。   “那是来做什么的?”   贺穆兰纳闷地看了眼对面站成一排的男人。   “丘林豹突,听说你不但回了小市,还有脸一家家去磕头,我真替你丢人!”那姓车的子弟高举着火把骂道:   “你既然敢回来,就该想到今日。来人啊,把他给捆了,送到军府去!”   “是!”   一群下人得了令,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和布巾等物就往前冲。   “车师,你真以为你人多老子就怕了你?你跟军府有个蛋的关系!”丘林豹突和他应该是有宿仇,一撸袖子就想上去干架,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的倒吸了一口气。   他这几天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棒,也委实打他的大部分都被贺穆兰拦住了,他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否则早就被揍死了。   那群下人见丘林豹突还没动手就先显现出弱势来,立刻精神一震立刻要动手,冷不防丘林豹突身前突然闪出了一道身影。   正是仗剑而立的贺穆兰。   对方有兵器,这几个下人却只有绳索等物。丘林豹突本来就难以对付,再多出这么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来,这几个家奴立刻就顿住了脚步,回头为难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车师来之前就知道丘林豹突是被一个中年男人陪着去各家道歉的,而且乡中也有很多人猜测来的人是丘林家的某位长辈,因为发现子孙不肖,所以过来“大义灭亲”的。   这中年男人来时没有带什么随从,只有一个黑脸的少年跟随在侧,看起来也像是子侄而不是下人,这样出行的派头自然不像是贵族。   再想到丘林家并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自从陛下迁人南下时也被拆的七零八落了,车师也就没把这位“长辈”当成什么事,一打听清楚丘林家这么多天的情况,立刻就带了一堆家人来“惩奸除恶”。   “我说你躲的不知去向怎么还敢冒头,原来是找了靠山。怎么,是认了干爹了,还是干脆认了亲爹?你娘虽然还有几分姿色,想不到都人老珠黄了还有人愿意收这……啊!”   车师的脸上突然被一颗石头擦了过去,撞的他面上鲜血直流。   众人再一看,场上只有几步外的贺穆兰收回了脚,砸中车师的,正是贺穆兰脚下的那些杂石。   这些杂石还是他们刚刚住进来的时候乡人们丢的,想不到此时还派上了用场。贺穆兰力气大,她踢了一个石头过去,那被她的手段砸中的人,可比被乡人砸中的人伤重得多了。   “啊,偏了,我准备踢的是你那张狗嘴。”贺穆兰轻声笑了笑,“反正也不说人话,干脆堵了算了。”   “你居然敢伤我!”车师往脸上一抹,发现整个脸颊明天都不能见人了,立刻拔出腰上的弯刀亲自要上,被一旁的家仆抱住了手臂。   “主人受辱,我等怎可轻视,待我去把那莽夫拿下!”   那武勇的家仆也拔出刀,二话不说朝贺穆兰挥刀就砍。   一个家仆挥刀,立刻就有胆子也大的也一起合击贺穆兰,贺穆兰抖掉剑鞘,举剑还击。   车师一指家人,立刻又有七八个家奴朝着丘林豹突虎视眈眈而去。   “珰!”   家仆的刀砍在贺穆兰格挡的剑上,金属相撞产生的火花让两个人的脸都亮了一亮。贺穆兰运劲于臂,顺势往后一撩,那单刀的刀口立刻缺了一个口,家仆也被那巨大的力道震的虎口发麻,单刀脱了手去。   “主人,对方是个练家子!”   那家仆立刻喊道。   贺穆兰哪里有时间跟这些家仆乱斗,眼见着丘林豹突已经被好多人围了起来,犹如困兽之斗一般在胡乱扭动,立刻骂了起来:“丘林家不英雄,你们这般行径,也不见得英雄到哪里去!”   她心中生恨,直直杀入家仆们的阵势中,出手如狂,手上磐石飞舞,剑背连拍,没几下就又有几人倒在她的剑下。   这些人手上拿的是绳索而不是武器,见那中年男人只凭一把怪剑就吓退了他们之中武艺最好之人,心中先就生了胆怯之念,再见他势如猛虎,更是又是惊慌又是害怕,连连往后退。   夜间天色模糊,这些人手中火把早就给了同伴,赤手空拳去抓那丘林豹突,贺穆兰用剑背击倒别人,可手法太干脆利落,天黑又看不清真实情况,从那车师看来,就像是贺穆兰一人一剑杀了他好几个家仆一般。   车师虽然是贵族,却不是当家之人,带着这么多家仆出来,若是真惹了什么事,家里也要有重罚,看到家仆倒了一片,心中一片冰冷,冷汗也爬满了后背。   他先前以为来的不过是丘林家哪个正直的长辈,料想丘林年豹突做了这般不忠不义之事一定不敢反抗,那长辈不会也不敢忤逆他的抓捕,谁料一个两个都在反抗,这长辈居然还是个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士!   “你是丘林家哪位长辈?为何要杀我家人!”车师此时也顾不得丢脸了,大声叫了起来:“你丘林一族在上党已无立足之处,若再伤我家的家仆,以后丘林之名在大魏可以不必再提了!   “谁杀了你的家仆?”贺穆兰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从一群人里拉过丘林豹突,一把拽掉他身上的绳索,向车师道:   “你一非军府的府佐,二非此地的父母官,管不着抓捕逃兵之事。你若真这般义愤填膺,也不会等了这么多日才来了。”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一声嗤笑,而后又有不少笑声闷闷地在夜色中传了出来。   原来贺穆兰这边的动静弄的太大,已经引了不少人家出来看。小市乡虽然鲜卑军户不少,可汉人家庭更多,这一家这段日子的遭遇早就让许多人津津乐道,如今见他家又再生波折,一个个都好奇的要命。   那夜色之中,那些大树、屋舍之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看热闹的家伙。   当知道这样的事实后,这个叫车师的青年脸色顿时红成了猪肝的颜色,等看到地上的“死人”一个个哎哟哎哟的爬了起来以后,更是恨地牙都痒痒。   “没用的东西!”   “噗!那躲在没用东西后面的你不是更没用?”   也不知道哪个狭促鬼捏着鼻子细声细气地在不远处打趣。   车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贺穆兰搀着不知伤了哪里的丘林豹突走回屋子,将他送进去交给王氏,又走了出来。   她知道四周还有无数人在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忍不住呼吸了一口冬日夜晚冷冽的空气,在这么做了以后,她感觉郁气渐消,可以开口说话了。   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传的更远些,以这样的音量开了口:   “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这样可悲又可叹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丘林豹突是我的子侄辈,我理应关心他,帮助他一切的困难,但道义告诉我,他确实做错了事情,所以仅凭关心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身体静下来一阵子之后,就开始感觉没有披着裘衣的身体有些凉飕飕的,这让她不由得加快了语速,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   “王氏害怕失去儿子,丘林豹突怕死,所以他逃了。可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怕就能躲避的,他让乡里的许多人都遭受了和他们一样的惧怕,这是他的过错。”   “现在,这个年轻人愿意站出来承认错误,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带他去州军府认罪,向军府禀明一切,纠正这个错误。到时候是杀是剐,自有军府定夺,你,你,还有你……”   贺穆兰点了面前的这一堆人。   “你们之前既然一直沉默,现在最好也继续保持沉默。否则,我挥的就不仅仅是剑背了!”   “你怎么可能带丘林豹突去军府,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会跑个无影无踪,反正他之前就逃过一次了!”   车师冷哼。   “那他为何要回来呢?继续逃就好了。”贺穆兰懒得理他。“我话也说到这里了,外面风大,我要回屋子去。你若实在要‘替天行道’,麻烦下次多带几个人来,至少多动弹一会儿,还能热热身子。”   “噗!”   “好狂的人……”   “咦,小丫头春心动了?”   “喂!”   夜色中窃窃私语不断,但明显听得出贺穆兰的话几乎没几个人听得进去。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如今热闹不好看了,立刻就有好事者捏着嗓子开始叫了起来:   “你不是丘林家的人,这么帮他,是不是看上了王氏啊?”   “不要藏头露尾,有话出来说。”   贺穆兰露出了一个荒唐的表情。   “出来说不定会被打死啊。”   那人声音中的笑意更重了。   一旁哄笑声不断。   贺穆兰胸中那股烦躁又涌上来了。   果然,以武力压制别人,总不能被信服。   恐惧和信服是两回事,只要她一走,王氏说不定就要面对更多的流言蜚语。   这和王氏说谎欺骗军府不同,这样的罪名是完全的冤屈。丘林莫震的这位妻子,至少在操守这一项上,并没有过错。   “哪个傻子会无缘无故去帮一个陌生人?若我记得没错,你以前没来过小市乡吧?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印象中好像没有见过你来拜访丘林家。真奇怪了,王氏搬到那荒郊野外才一年,突然就冒出你这么个厉害的……”   嘎啦!   木门的门闩转动的声打断了好事者的言论,像是一只发疯的母牛一般冲出来的王氏突然尖叫了起来:   “她是花木兰!一直给我家送东西的花木兰!你能诬陷我和任何人私通,只有她不可以!”   王氏的尖叫声引得贺穆兰都吓了一跳。   连贺穆兰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情绪激动。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   “花木兰哪里看的上你这样的女人,一见到你的真面目,怕是就失望的走了!”   “你还真是撒谎成性,连女英雄都拿来做挡箭牌……”   “你看看这个人,哪里像是女人……”   啪。   一声巴掌声响了起来,然后是轻声的哀嚎。   乱七八糟的响动引得车师一行人惊疑不定地僵立不动。   贺穆兰伤脑筋的摇了摇头。   明天肯定是不能在这里待了,再待下去,要被看热闹的人围得走不了了。   虽然她也想说明自己的身份,让王氏不至于得一个“和人私通”的名声,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说穿身份。   王氏捏紧着双拳,大有别人不信就一头碰死的气势,这让贺穆兰无奈地收剑入鞘,干脆地承认了。   “她说的没错……”   贺穆兰苦笑。   “我就是那个帮了他们许多年的傻子……”   “怀朔花木兰。”      怀朔花木兰的名头有多好用呢?其作用大概就像是施放了一个群体的“沉默术”,或者一个群体的“安抚灵魂”之类的技能。   至少在贺穆兰报出自己的名字,并且拿出自己军功十二转的印信时,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完全的消失了。   花木兰资助了丘林家十几年的事情此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至于一年前开始花木兰不再送东西来了,许多人都认为是她得知了丘林莫震后人的行为,而彻底失望的缘故。   如今,那个传说中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小市乡,而且以这样的方式“领着”(明明之前还用陪着,咳咳)丘林豹突一家一户的去道歉,许多人都在黑暗中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原来回头是岸有是原因的。   已经有无数人在脑海里脑补一个个“浪子回头金不换”或者“舍生取义”之类的故事了。   车师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在这么一堆隐藏在黑暗里的人面前对“花木兰”大放阙词。他只能灰溜溜的带着一群家仆,以出场时完全相反的气势,趁着夜色跑走了。   “这酱油打的……”   贺穆兰看着车师的背影,低喃出声。   “我连他脸都没有看清。”   贺穆兰转身要回屋子,却发现王氏还站在门口。   她还是捏着拳头,无法抑制自己因激动而颤抖的身躯,直直地立在院子里不肯移动一步。   看起来,像是她在以一己之身和整个世界对抗似的。   “王……”   “请让我在这里静一静吧。”她突然开口。“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   贺穆兰有些尴尬的回过身,她一直觉得自己虽然穿到了花木兰的身体里,但依然称得上是一个十足的女人(心灵上的),可是在这一刻……   她发现她居然弄不懂女人心了。   咦?   难不成和男人相处的多了会被潜移默化?   她只能“嗯”了一声,返身进了屋。   屋子里,阿单卓正在给身上有了伤口的丘林豹突推药。这些药还是陈节给的,据说是从卢水胡人那里得来,阿单卓平时宝贝的很,现在每天却会给丘林豹突抹一抹,可见阿单卓也是个心软的家伙。   贺穆兰将磐石往地上一放,跪坐在火盆边,顿时觉得身体又暖和起来了。   此时她无比庆幸自己送来丘林家的东西里还有炭,否则这么长的日子,就要一直忍着北方的寒风,在这间已经败破的屋子里面对四处漏风的窗子发抖。   “咦?王姨没进来?”收起药瓶的阿单卓看了一眼贺穆兰的方向,奇怪的往后探了探脑袋。   还真没人。   刚才不是冲出去大喊大叫了吗?   “她说她要静一静。”贺穆兰挑了挑眉,“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吧。”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阿单卓把药瓶放回包裹里。   丘林豹突露出担心的神色,不住的看向门口。   她阿母有时候特别难过的时候,就会这样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呆上半天。   她也不是只会哭的。   “明天一早,我们走。”   贺穆兰对还散发着药味的两个孩子说道,“明天先不要带上你阿母。”   “明早就去军府吗?”丘林豹突微微张大了嘴,“那我阿母日后谁来……”   “明天不是去军府,但是你总是要去的。在那之后……”贺穆兰顿了顿,没有一口说出自己会照顾她的言论。“我会将她拜托给另外一个人照顾。这次我不会只给她财帛,我会拜托可靠的人教她如何自己生活,如何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这样即使你以后有什么事,她也能照顾好自己。”   “那我就放心了。”丘林豹突露出彻底解脱的表情,“我阿母,是一个永远不敢随便踏出步子的人,可有时候,总是要踏出那一步的。”   “花姨,明天我们去哪里?”阿单卓抓了抓头,“丘林还有什么人家没有去的吗?”   他天天看丘林豹突受尽各种侮辱,有时候也觉得他还不如直接去军府投案自首得了。   看花姨的样子,似乎对丘林豹突能逃过一劫也没有什么信心。   可靠的人?   会是谁呢?   “去了结他另一桩事情……”   贺穆兰看着露出惊讶表情的丘林豹突,叹了口气。   “你要回头,就首先要面对过去啊。”      “阿嚏!”住在山洞里的某老四狠狠打了个喷嚏,将手中的鼻涕往山壁上随便一擦。   “这风吹的,老子都要得风寒了……”   “那是你穿少了。”   一边磨着刀的老大头也不抬。   “再没生意,连裤子都要卖了,别说皮袄了。”老四拢了拢衣襟。“不知道老七到了家没有,要住到几时。”   “你别老惦记他。”   老大将刀塞回刀鞘里,似是不经意地开口。   “他和我们,不是同一路人。”    ☆、第104章 前车之鉴   花木兰的名声,越往北面越响亮,这是贺穆兰慢慢察觉到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北方军户更多,还是和北方民风彪悍崇尚力量,而南方更信仰财富和“学问”有关。   所以当贺穆兰和丘林豹突、阿单卓三人清晨骑着马悄悄离开小市乡时,居然还有很多人大清早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跃跃欲试地要求和她切磋几招。   这在梁郡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梁郡,花木兰是“虎背熊腰杀人狂”,是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相见的虎婆娘,莫说上来挑战,就算是到了她家门口都是绕着走,生怕撞上。   “这位阿兄,我要带着孩子们赶路,等日后有空,再来比武,可好?”贺穆兰为难的看着面前袒胸的汉子,实在没什么下马接受挑战的兴趣。   这种“待遇”,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那你至少得给我露一手吧?”那袒胸汉子眨巴眨巴眼睛,挡着不愿意走。“我得知道在军中什么本事才能当英雄啊。”   得什么本事?   总不能在你面前来一段胸口碎大石吧!   贺穆兰简直都想咆哮了。   见这汉子还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贺穆兰看了看他手中的白杆枪,在马上对他说:“你把你的枪给我。”   咦?是要给我看看枪术吗?   听说军中回来的人各个马上功夫都好的很!   那汉子立刻迫不及待的把手中的白杆枪递了上去。   贺穆兰摸了摸这把枪,确定并不是什么上好货色,心里也平静了一些,于是双手持枪,对那汉子说:   “我的本事其实很简单,你看着……”   她持着枪身,随手一掰。   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嘣声之后,白杆枪断成两半,贺穆兰拿起有枪头的那半截,向下一递:“给,这半截还能用。”   那袒胸的汉子在接过断枪后,默默的开始把衣襟拢上了。   其他几个一起跟过来“挑战”的,咋舌的看着那半截枪身,就像是看着什么小孩的玩具一般。   贺穆兰面上矜持地对他们颔了颔首,骑着马越过了几个大清早守在丘林家门口的汉子,向着村外而去,其实心里已经幸灾乐祸极了。   ‘叫你们学什么不好,学人家阵前切磋!不让你们付出一点‘代价’,以后就知道到处惹事!’   待走的远了一点以后,阿单卓好奇的回头,发现那几个汉子正蹲在地上互相试着掰断那根白杆枪,于是好笑的转过身子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他们居然还在掰!哈哈哈哈!”   花姨的力气可不是一般人有的,这个就算练也练不出多少效果来!   他可举两百多斤的石锁,但是要他那么轻易的折断上蜡的枪杆,也是不能的。   因为这群汉子的“拦道”,接下来的路途变得有些轻松起来。丘林豹突甚至情绪大好的一路告诉贺穆兰那些沿路的风光:在哪里有小道,在哪里有山涧,哪里产好吃的蘑菇,哪里有狼出没……   “那寡妇在哪儿?”贺穆兰见他说的眉飞色舞,突然出声发问。“是不是最好也去看看?”   “呃啊!”   丘林豹突一下子滑到马下,满脸通红地吼道:“我只是偶尔去教教她家小孩学武,不是你们想的那种!”   “那为什么你会经常去她那儿呢?”   “因为她救过我一命……”丘林豹突爬回马上。“我刚刚逃到山里去的时候,带着的吃的吃完了,又不敢回家,有一次抓野鸡的时候中了陷阱被吊了一天一夜,若不是遇见她来捡柴,我就死在那了。”   他难得敞开心扉,贺穆兰他们也乐于听他的故事。   “我被吊了太久,血脉不畅,不能动弹了好几天,她给我通畅血脉,不免有些肢体接触。她虽是寡妇,可是作风十分正派,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后来打猎若有多余的,就给他们娘俩送去。她一直辞而不受,我就教她儿子习武,学些自保的本事……”   丘林豹突虽然父亲去得早,但是也是会武的。军户之家从小习武已经是惯例,即使你家壮丁都去了,你身边的军户家庭也会担当起教导的任务,否则你就无法在乡间立足。   所以贺穆兰一听就知道那寡妇母子不是鲜卑人。   “她和她儿子,都是汉人?”贺穆兰唏嘘道,“住在河边又是怎么回事?”   “都是汉人。她住在山里,屋子旁有条河,平时也下网捕个鱼,她的夫君以前是个猎户,后来被野蜂蛰死了,她和她儿子就一直住在山里。我那些落草的朋友们……”他揉了揉额头,“都是说的玩笑话。他们在山上也苦闷,就喜欢捉弄我。”   “你要去军府,可要去告个别?”贺穆兰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提出了建议。   丘林豹突看了看贺穆兰,发现她双眼正视前方,只顾骑马,于是犹豫了一阵后,还是开了口:“可以吗?”   贺穆兰点了点头,很自然的说:“当然可以,这也是你的‘过去’。”   “那我们……”   “到了那座山,我们在山脚下等你。”贺穆兰打断了他的话。“去好好告别,若是喜欢人家,就让她等你个几年;若不喜欢人家,纯是感激,也把事情说清楚,好好告别。”   贺穆兰虽然不是什么恋爱达人,却能看得出丘林豹突也不是完全对那妇人无意。若没有某种感情,不会在别人提到她的时候那么恼羞成怒。   只是,寡妇和幼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和他家的情况类似。   这难道也是一种移情作用吗?   丘林豹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是不自然的绯红脸色。   “花将军不觉得我……是件很羞愧的事吗?在逃亡山中的时候,居然还想着这种事……”   “你今年已经二十岁,寻常的鲜卑男儿在这个年纪,连孩子都有了。”贺穆兰摇了摇头,“我倒不会觉得你这样是件让人羞愧的事,只不过那妇人若对你没这个意思,你也最好不要造成别人的困扰才是啊。”   “……是。”   贺穆兰和丘林豹突的对话,阿单卓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一副又羡慕又迷茫的神色。   一行人行了大约三个时辰,终于到了那座山下,只是在山脚行了不到片刻,便已经听到巨大的水流声。   “山那边有个很大的瀑布,山腰上的河就是由此而来。我速去速回,花将军和阿单阿兄若等的急了,不妨去那边瀑布走走,我等会去那边找你们。”他伸手一指右手边的一个方向,在得到贺穆兰同意的示意后,骑着马走远了。   “花姨,丘林大哥是和那寡妇相好了吗?”阿单卓和贺穆兰到了瀑布边,放马去饮水,两人取了干粮在瀑布边一边啃一边闲聊。   “看样子,像是丘林有意,寡妇无情。”贺穆兰随口应了一句,“想来豹突他阿母对他造成的影响很大,再加上那阵子逃命的日子难免惊慌失措、对未来窘迫不安,此时出现这样一个女人,总会安抚一二吧。”   “太子殿下都有了几个媳妇了,丘林豹突也有了爱慕的女人,怎么我就找不到媳妇呢?”阿单卓苦恼地抓了抓脑袋,“我不想让军府给我说媒,随便领个女人回家。可是又没有姑娘看的上我。我若长得有太子殿下那般俊俏就好了。”   “哈哈,娶媳妇可不是光看脸。嫁人才看脸。”贺穆兰哈哈大笑了起来,“会有好姑娘看中你的,你真的很优秀。”   贺穆兰逗趣地说道:“若是你还找不到媳妇,我就去平城找那只白鹭头子,让他给你找个媳妇,他消息灵通,一定知道哪个姑娘不错,到时候我再给你把把关,把媳妇娶了,如何?”   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该选择走什么样的路,阿单卓已经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他虽然长得普通,个性也内敛,可以女人的眼光来看,这确实是一个承担的起责任、也让人熨帖的如意郎君。   只看脸的那些姑娘,终究会后悔的。   “好,花姨,一言为定!”   “咦,你居然真应了?”按照贺穆兰的想法,这种“相亲”认识的,一般都会先抗拒几分才对,阿单卓居然答应的如此干脆?   “花姨看了若觉得不错的,一定就不错。花姨想给我相媳妇,那是我的福气啊。”阿单卓笑的温和。   不只是汉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鲜卑人之中,父母对媳妇的看法也是很重要的。他视花木兰如“阿爷”,自然觉得没什么不好。   “……你还真会借坡下驴。行,我记下了。”贺穆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啊,我还真是自己找事揽啊。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阿单卓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是平陆的那个花魁“月娘”,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成熟女人”,所以他不假思索地说道:“要丰腴点的,唔,我不喜欢瘦的。皮肤要白,说话要温柔,最好个子不要太娇小,我太壮了……”   肤白,语柔,胸大,个子高……   我擦!   看不出阿单卓这小子的审美这么主流!   她还以为他会喜欢什么娇小可人型或者萝莉型的呢!   宅男一般不都喜欢这种吗?   “呵呵……”贺穆兰干笑了一声,“啊,有这种样子的姑娘,我一定让素和君留意,留意……”   阿单卓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已经沉溺到无尽的想象中去了,完全没听清楚贺穆兰说了什么。   “花将军!阿单卓!”   丘林豹突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人站起身子,往后一看。   “回来的这么快?”   贺穆兰见他的速度,便知道有了什么结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只见丘林豹突牵着他的马,从小道上缓缓的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四周有些红肿,脸上应该是用水洗过,被冬天的风一吹,干的皮都浮在脸上了。   贺穆兰发现他身上常穿的那件豹皮衣衫没了,大概是这个缘故,所以他的身子微微的在山风中颤抖,没了那件豹皮大袄的衬托,丘林豹突整个人看起都像是缩小了一圈,没那么魁梧了。   “你那衣衫……”贺穆兰后悔自己没多带一件衣服出来。她是带丘林豹突去找那群强盗的,所以值钱的东西都放在了丘林豹突家,托着王氏看管。   “哦,那件衣服啊……”丘林豹突做出毫不在意地样子轻声说道:“那是我住在她家时,她借给我穿的,是她死去的夫君以前穿过的衣服。如今我去和她辞别,顺便也把衣服还了她。”   “还了也好,免得日后触景伤情……”   贺穆兰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的事可完了?完了我们就要去五指峡了。”   “走吧。”   五指峡正是丘林豹突那活儿“同伴”在的老窝。   贺穆兰让他正式和过去做个了断,然后随她一起去军府“自首”,丘林豹突自然是应了,可是随着离五指峡越来越近,他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   五指峡是五座陡峭的山峰组成,每两个“指头”之间的指缝处都有一条通往别处的道路。山谷间的路弯弯绕绕,贺穆兰眼睛绕的有些晕了,在路上还看到了金雕这种以前没见过的猛禽,颇为新鲜。   “可是老七回来了?”负责在峡指间高树上望风的老四等人,远远的见丘林豹突骑了匹马过来,立刻欢快地打了个唿哨,一个纵身从树丫上跳了下来。   “你那豹子花衣呢?也是没饭吃换掉了?”   丘林豹突年轻,身体素质好,又会一些武艺,在这群强人里也算是鹤立鸡群之辈。他为人又有股狠劲,虽然来的时间短,但颇受大哥器重,也能服众。   老四嘴巴最毒,但心眼却不坏,对丘林豹突也爱护,见他没有一去不返,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可是待他看到丘林豹突身后那两人,立刻停下脚步,疑惑地喊了起来:   “老七,可是你被官兵抓住了,被胁迫着要找我们的老窝?”   上次那两人不是军中出身吗?说不定真是这样!   不会老七回乡的时候正好那么倒霉,被抓住了吧?   “不是,四哥,这是我家的恩人,先前我有眼不识泰山,回家后才认得的!”丘林豹突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难过,“小弟,小弟是来跟各位哥哥辞别的!”   “什么?你这狗屁恩人认为老子们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可是希望你和老子们划清界限?老七,大哥平日里对你可不薄!”   老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怒视贺穆兰:“老子就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你是不是要对我们老七做什么!”   “我……”贺穆兰啼笑皆非的想提醒他们,之前是他们想对她做什么才对。   “四哥,你不必说了,带我们去见大哥吧。”丘林豹突弯腰长揖道:“是我对不起你们,不怪恩人。”   “你……你……哎!”老四一跺脚,“我不管了,你去找大哥去!”      片刻后。   “你可想好了?”这群人里只有“大哥”知道丘林豹突之前的往事,也知道他有一个“逃兵”的身份,做不了工,也没有地。   “你若不准备跟着我们干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和他们这些活不下去或者光棍一条的人不一样,丘林豹突以前有个很体面的身份,也没有吃不饱穿不暖过,猛然一下子变成“强人”,就算他表现的再积极、再能和他们打成一片,眉目间的落寞和有些格格不入的时候却是骗不了人的。   “我要先去军府认罪。”丘林豹突羞愧地回答他:“因为我的缘故,乡里许多人都受了连累。是我自己懦弱无能,却要让别人为我顶罪。与其活死人一般的苟且而生,还不如去军府认罪,至少能活的像个男人。”   “你居然说和我们在一起是苟且?”老四当场吹胡子瞪眼的跳了起来。   “就是就是,你和我抢同一块肉吃的时候,可没半点苟且的样子!”年纪较小的老九也嚷嚷了起来,“我才知道你竟是这么看我们的!”   “我说的苟且不是说你们!”丘林豹突嘶吼着一挥拳头,“我说的苟且是说我只知道混日子!只知道想法子活命不饿死而已!”   “那又如何?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不饿死,比什么都重要!”老四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身边几个兄弟按住了他的肩膀,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我以前也想出人头地,想不让祖宗蒙羞,想这个想那个,结果呢?我连我女儿都养不活!我女儿是饿死在我怀里的!”   “你这苟且的生活好歹没让你饿死,还养活了你娘!”   “我……”丘林豹突一脸惭愧地低下头,“四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你老是嘴巴不饶人……”   “是你忘恩负义啊!你这个白眼狼!我们那么信任你,你说抢劫要抢出名头来,要以气势夺人,结果我们就随着你去了,你被那家伙用剑抵着脖子的时候,也是我们先低头,结果你说要走就拍拍屁股走了?你当我们是擦屁股的厕筹吗?”   老四的话说的一石窟里的强盗们都动了气,各个看着贺穆兰几人的眼神都凶狠了起来。   贺穆兰终于知道丘林豹突之前为什么那么低落了。   因为这里的强盗都对他期望颇高。   也许在他破罐子破摔之时,甚至也是想过将“强人”这种事做出一番事业的,所以才积极的融入其中,还把那些少年人才有的英雄幻想也付诸出来。   即使是强盗,也有不愿意自甘平庸的一面,所以他一提议,大家也都愿意试试。也许正是因为他表现出“认真玩”的样子,现在突然却说“我不玩了我要去做好孩子”,他们才分外的愤怒。   但这是丘林豹突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他在选择“落草为寇”时,就要考虑好如果有一天后悔了,该如何面对过去的问题。所以贺穆兰并不想像是在丘林家对抗车师那样出头,而是和阿单卓在石窟门口倚着墙,冷眼看丘林豹突如何应对。   “老四,不必说了。”老大摇了摇头。“你要走,我也不强拦着你。不过我们这的规矩,谁要做大伙儿都不同意的事,就得拿出本事让大伙儿服。现在谁不同意的?”   “我!”   “还有我!”   “我!我不干!”   呼啦啦啦出来七八个人。   剩下的人不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就是无所谓的很。还有老九那样既想出来说不服,又不敢看丘林豹突眼睛的。   “我其实对你是去是留毫无异议。但我是老大,要带兄弟们在刀口上吃饭的,队伍散了就没法子带了。你按规矩来,他们若服了,我便让你走。”   老大叹了口气。   “你何必要回来呢?你若悄悄的走了,我们也不会追你。”   老大这状似无意的话,却引得那七八个人一凛,脑子里也有什么火光像是一闪。   只是片刻后,他们就被丘林豹突的态度气坏了。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各位,你们要做什么我都受着。你们一起上吧!”丘林豹突摸了摸锁骨,觉得已经没有大碍了,便这般说道。   “你小子太狂!居然还要一个对付我们八个!”老六呸了一口,卷了袖子先上,果真冲过去开揍。   这山洞里按年纪排行,老六比丘林豹突要大,可也大不了多少,他一出手,比丘林豹突还大的那些就也跟着出了手。   “嘭!”   “咚!”   “嗯……”   出人意料的是,无论兄弟几个怎么拳脚相加,丘林豹突都不还手,只顾捂着头脸和要害,蜷缩着身子不停的躲避。   但八个人一起围攻又不是单打独斗,即使要躲也躲不开去,这八人狂揍猛踢了一阵,直揍得丘林豹突站不起身子,滚倒在地,只咬着牙硬忍。   “你还手啊!都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何必假惺惺!”老六猛踢了几脚,待要踢他暴露在外面的后脑勺,不知为何脚尖偏了一点,一脚踢在了他的肩膀上。   即使如此,丘林豹突也痛得喉咙里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   贺穆兰在老六准备踢他脑袋的时候想要伸手阻止的,结果发现脚又放下去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等她收回手,却发现做出同样动作的还有那位“老大”。贺穆兰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个如同乡间老农一般的男子,那男人也回望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贺穆兰还未收回视线,就见他已经悄然开始往她这边走来。   一旁的阿单卓看着丘林豹突挨打,不由得露出一脸焦急的表情。他之前陪着他跑了二十三家军户,自然知道在这段期间他到底受了多少拳打脚踢。阿单卓是个心软之人,见他被昔日同伴揍得如此厉害,再也忍受不住,一声暴喝:   “好生不要脸,八个打一个!丘林豹突,我来助你!”   他掀起衣摆就要往那人群中跳去……   “阿单阿兄,你莫出手!”丘林豹突闷哼一声,“这是我欠诸位兄弟们的,反正之后也是个死,不如在这里先还了以往的恩德!”   “艹!你他妈的还手啊!你当自己是肥羊啊,宰了你又没有肉吃!”老四见他身上脸上已经没一块好肉,手上一拳怎么也揍不下去,反身一拳捣在要踢丘林豹突命根子的老十脸上:   “我呸!你居然踢那里!你真打红了眼不成?怎么这么下作!”   场面上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你打我我打你,自己人打自己人,不知道是哪边的人又开始骂架,还有没参与乱斗的跑过来拉扯劝架的……   “我带的人都是些没什么见识的野汉子,让你见笑了。”大哥哭笑不得地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我叫胡力,比他们痴长几岁,得他们不弃称呼一声大哥。敢问英雄大名?”   “狐狸?”   贺穆兰看了一眼这个满脸皱纹,手上指节粗大的男人。   “化名?”   他一见贺穆兰的表情就知道她想错了,连忙摇头:“非也,我姓胡,力气的力,并非化名,而是真名。”   贺穆兰见他以真名示她,又有之前想阻止别人踢丘林要害的举动,对他有了几分欣赏之意,遂也没有用贺穆兰的汉名敷衍他,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叫花木兰。”   花木兰之名一出,这个叫胡力的男人瞳孔猛然一缩,讶然道:“可是怀朔那位花木兰?连斩蠕蠕七位大将的那个女英雄……”   虽然贺穆兰已经渐渐习惯了报上“花木兰”的名头,但每每有人用一种“久仰久仰”的表情和语气问起她的来历时,她还是有忍不住脸红的冲动。   但是不回应又显得虚伪,所以贺穆兰只能微微羞窘地点了点头。   胡力显然也没想到这位女英雄这么“平易近人”,而且还穿着男装继续到处跑,不过他还是抱拳行了一礼:“我大概知道豹突为什么会突然一改态度,不再愤世嫉俗,要去‘洗心革面’了。原来你就是那位一直帮着他家的花木兰。”   “咦,你知道……”   “我其实也是小市乡之人,只不过离家十几载,大家都把我忘了。我偶尔也会回乡间看看,自然知道丘林豹突是何人,也知道花木兰是何人。你以为我什么人都往回捡吗?”胡力笑了起来,“若不是有同乡之谊,又担心这小子真饿死在外面,我也不会让这么一个好人家的孩子落草为寇。”   “首领倒是有情有义。”   贺穆兰赞了一句。   “有情有义不敢当,大家都是走投无路的苦人,不过是互相抱着取暖罢了,这世道想要活着这么艰难,能活着就不容易,哪里还顾得上又有情又有义呢?只是希望大伙儿在一起过的乐呵,能走的远一点罢了。”   胡力接着说道:“花将军要将丘林带去军府,可是有法子让他脱罪?”   “无。”   贺穆兰很光棍的回答他。   “那丘林豹突还要……”胡力傻了眼。“花将军不是一直在帮他家吗?”   “我正是在帮他。”贺穆兰抬眼看了看丘林豹突。“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之前父亲早逝,没人告诉他这些道理,我现在来教他。”   她收回目光。“他是大将军丘林莫震之子,流着英雄的血脉。若真是甘愿苟且偷生之人,就不会被我三言两语打动,自愿去服罪了。”   “这真是……”胡力苦笑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老子服了,老子真的服了!以前知道你小子狠,却不知知道你对自己也这么狠!老子不想担个打死自家兄弟的名声,我收手!”老十收起手,一拳击到石壁上。“你们几个要再碰他,就是碰我兄弟,我不客气!”   “我也服了!”老四是第一个收手的。“谁多动他一下,以后老子也不客气!”   “我服了!”   “服!真打死不成!”   几个人陆陆续续的收了收,还剩几个原本想干脆打死他算了,却不愿意得罪老四老十他们几个,一想真打死了也没什么好处,便骂骂咧咧说了一堆废话,然后也倚墙不语了。   阿单卓想要将丘林豹突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只能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花姨,花姨,你力气大,你抱他!我怕我一伸手把他落地上了!”   贺穆兰听了阿单卓的叫声,几步走过去,却没有吃惊。   丘林豹突虽然受的伤重,但他也是习武之人,大多避开了要害,只是看起来惨些。再加上这些人大半都不是真想打死他,流血的地方都少,全是皮肉伤。   不过伤成这样,短期之内难好利索却是真的。   贺穆兰伸出手,一把将他抱起来,用公主抱的姿势将他抱到一边干燥点的地上,让阿单卓先不慌给他上药,先把伤检查下,有没有伤到骨头的。   这些人先前打的痛快,待真歇了手,看见丘林豹突那副惨样,各个又于心不忍了起来。老四在原地踱了好一阵子,实在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冲出石窟去。又有几个人嘴里喊着“我去劝劝四哥”、“我去看看四哥干什么了”之类的话,也跟着溜了。   阿单卓帮丘林豹突清理伤口,贺穆兰看着一石窟的强盗,朗声开口:   “丘林豹突虽离开诸位,却是为了去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他并没有说过和各位恩断义绝之语,各位也从未做过让他想要恩断义绝的事情。人各有志,如今他守了各位的规矩,也算是给各位一个交代,他日若有缘再见,希望还能相逢一笑,莫要恶言相加才是。”   “我们还要你这……”   “老二!”   “多管闲事的……教训……啊?大哥你喊我?”   老二一愣。   “算了。老七伤成这样,下不了山了。我们这里四处钻风,也养不得伤,你们去做个担架,把老二抬下山,送到有人的地方去。”   “老大!”   “快去!”   几个兄弟得了令走了,得了贺穆兰一声谢。   丘林豹突伤了锁骨和臂骨,脸上身上都见不了人了。等几个人拿了缠着树藤渔网的担架把丘林豹突放在担架上时,他痛的惨叫了一声,当场就有几个弟兄洒了泪,骂了句“蠢货,怎么不还手”之类的话。   ‘当然不能还手。’   ‘我已经负了一次别人,再也不能做逃兵了。我得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丘林豹突挤出一个笑容。   他们下了山,这一群强盗将他们一直送到有人烟的村子口才准备离开。丘林豹突在担架上躺着,对他们连拱手,胡力一把按住他,示意弟兄们走远点,这才对地上的丘林豹突说:   “虽然你挨打被揍了半死,但我还是觉得你做的对。”   “大哥你……”   胡力看了眼花木兰,犹豫了一会,这才启齿:   “我和你一般,也是逃了兵役之人。”   “什么?”丘林豹突傻了眼。   “我也是鲜卑人氏,原姓纥骨,胡是军府记我们姓名用的姓氏,我是十几年前陛下征兵讨秦国的时候逃的,这一逃就是十几年。当年我比你还要惨,我一门四丁全都死于沙场,待军贴一来,我阿母就撞墙死了。我那时想,大可汗要的不是战士,只是壮丁,我又何苦还为他卖命,索性就逃了……”   胡力说起往事,已经有一种超出常人的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我游荡于山野,带着一帮苦人四处找活命的路子。我们又不像卢水胡人,好歹有个老窝可以接接生意,这世道又乱,今日里要归顺流民,明日里流民就要被抓去服徭役,我们都不愿任人摆布,只能落草为寇,做些昧着良心之事。”   贺穆兰和阿单卓诧异的对视了一眼,想不到这个胡力居然还是丘林豹突的“老前辈”。   怪不得……   “所以我才说你做的对。若是能够再活一次,我一定不逃,乖乖的去打仗。”胡力的韧性和冲动早在漫长的时光里被磨得圆润,但这并不代表他胸中的火焰就已经熄灭,他的心也变得僵硬。   “我会奋勇杀敌、忠于血脉、赢得荣誉功名,然后,一步步走到那位陛下的身边去……”   胡力开始沉溺于某种幻想之中,他这十几年来,无数次做出过“如果当时我如何如何”的推论,再自己将它推翻。如是上千次后,他决定了如果能够时光回朔,自己一定会做的事情。   当然,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时光回朔之事。所谓“如果当年”,也只不是一种臆想罢了。   但他靠着这种臆想,硬是熬过了漫漫长夜,熬过了忍饥受饿,熬过了原本应该有同袍、女人、渴饮敌人之血,却只剩一片空洞的日子。   “我会走到那位陛下的面前,去告诉他……”   他因为自己的幻想而得意的笑了起来。   “我恨他。恨这子死孙继的规矩。恨他让我阿母绝望而死。我要告诉他,这规矩让无数人家断子绝孙,这罪孽如同诅咒,将会永远报应在他们身上……”   胡力站起身子。   “可惜我做不到啦。我已经逃了,也没有人再给我机会回头。”胡力自嘲地笑了一笑,“你运气好,至少还有人愿意陪着你,逼着你回头……”   他的平静终于被一种羡慕而打破。   “若是当年,我能够回头,至少不必过着每日不停悔恨的日子。老七,去做你想做的吧,至少,那种结果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   “是我这种。”   ☆、第105章 生生不息   若说贺穆兰之前的话只是给了丘林豹突一个回头的“契机”的话,那胡力所叙述的自己的“过去”,才算真正的震撼到了丘林豹突。   把他“捡回去”的这个大哥,是个已经四十岁了,既没有家室,也没有私财之人。有多少钱,他都会把它用掉。用不掉的,就会把它留着,等所有人没钱时拿出来用。   五指峡的人都很佩服他,认为他是一个称职的大哥,只有他自己曾经自嘲的说过“我无儿无女,无父无母,留下钱来给谁呢?还不如大伙儿一起花用了。”之类的话。   还有兄弟们都说他在每年清明时,都会消失一阵子,找不到人影,大伙儿纷纷都猜测他是去扫墓了。丘林豹突就是那个时候被捡回来的。   现在想一想,大概他家的墓地就是在小市乡,所以才会捡到已经饿得晕过去的丘林豹突。   说老实话,丘林豹突也被他描述的幻想里那种嗜血和不顾一切所吸引,开始忍不住想象自己要是到了陛下面前,该说些什么才好。   是痛诉这种制度的不公?还是干脆破口大骂?   但随着想象的痛快过去之后,丘林豹突也只能苦涩一笑。   他们都只有想象的本钱。因为做过“逃兵”之人,根本就到不了陛下的面前,更没有立场破口大骂吧?   陛下他,从来就没做过逃兵呢。   无论是先帝驾崩,柔然人南下趁火打劫也好,还是凉国和秦国虎视眈眈,欺他年幼大举入侵也好,当年尚没有子嗣的陛下,也一直是毫不畏战,以尊贵之身御驾亲征,身先士卒之人。   丘林豹突的头越想越痛,这一天,他先是失恋,然后被兄弟们痛殴,最后又得知这么一个悲伤到可以说是“前车之鉴”的故事,心情自然是乱的很,一歪头昏昏睡了过去。   贺穆兰将他一路抱进这个离五指峡较远的村子,在旁人的指引下找到乐善好施的村长,才有了可以暂住的地方。   贺穆兰取了两袋粟米,请村长家替他们烧些水,再做些热食。村长接了,交给自己的媳妇,然后她又带着自己的儿媳妇,开始去灶上忙活了。   “我看你从前面过来的,是碰到了强人了吧?”村长是个年约五十的汉族老人,面相十分慈祥,家中也应该还比较富裕,屋子盖的很大,屋前屋后还有晒东西的空场。   穷人家是没什么东西要晒的。   贺穆兰知道丘林豹突伤的很骇人,只好点点头。   “哎,山上那些人是不是没饭吃了?他们以前从来不抢周围的人的。”村庄摇了摇头,“还把那小伙子伤成这样。现在的人呐,一旦肚子饿的很了,人也变成畜生了……”   贺穆兰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才好。   好在那村长只是见到生人发发牢骚,他也看出贺穆兰几人都不是一般人,虽尽了招待客人的本分,但并不热络,待自家媳妇把饭菜和热水送上来后,就赶着自家瞧热闹的儿孙们回自己屋里去了。   贺穆兰和阿单卓给丘林豹突检查了下伤口,又上了些药,估摸着他这伤势要能走估计还要两三天,商量起是在这里替他养伤,还是干脆在村里买个车架子,套了马车回小市乡。   “不要回小市乡了……”已经被阿单卓上药的举动惊醒的丘林豹突开口说道:“我被揍成这幅模样,我娘还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呢。她现在守在家里,知道我在做什么又要担心,等我好一点了,花将军直接将我送去军府吧。”   “这样可以吗?至少要见你娘一面吧?”虽然贺穆兰一直想要丘林豹突纠正自己的错误,可是真到了要去服罪的那一刻,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见不见也都是这样了。我娘胆子小,可是韧性却足,无论是什么样的苦,她都能逆来顺受,想来我若是有个万一……”他也不确定的说,“应该,能熬过去吧……”   阿单卓挠了挠脸,张口欲说什么,还是闭了口。   他本来想说的是“要不,你们还是别去了吧”,可是一想到丘林豹突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做了这么多的事,事到临头又放弃,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谓“杀生成仁”、“舍生取义”,他是要去纠正错误的,不是去送死的。   就如同上战场不一定会死一般,过度的夸大那种“危险”,有时候也是自寻烦恼。   所以,阿单卓最后还是闭了口。   他们在这村民家歇息了两天,第三天,丘林豹突勉强可以自己上马了,于是一行人就开始往此地的州军府赶。   在北魏,每一州地方上的治安除了衙役,大部分由郡兵负责,郡兵则是受太守府管理。   但是在整个州府,军户和可以直接作战的熟练兵卒却是由各州在境内开府的将军府管理的。每个州都有护军将军,负责“分监诸胡、统兵备御、管理军户”,州军府则隶属于护军将军府之下。   其实以当年花木兰的军功,其实已经可以开府成为“大将军”,拥有自己的部曲和将军府了,只是她一没继续当将军,二来也没同意以女子身当“尚书郎”的提议,而是屁股拍拍回了乡,所以大将军府也就没了。   并州的州军府正立在雁门和上党两地,雁门的在雁门关,上党的在壶关。阿单卓和贺穆兰是从壶关前往小市乡的,回程之路自然熟门熟路,等到了壶关城,也不逗留,直接带着丘林豹突,打马州军府。   州军府不在城中,而是在城东一处宽敞的校场中。州军府征来的兵都是要按照各军所需管理的,接到军贴后只要去军府报备一下自己要去的地方,然后带着自己的武器装备前往自己要去的军营就是。   所以,当州军府的卫兵看到三骑并进朝着军府而来的时候,心中是疑惑万分。   没听说最近有下军贴啊?上一次发军贴都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难不成这些人是来办其他事的?   这一大两小三人在军府门口下了马,最后面的青年满脸满身上都是伤,下马的姿势也怪异无比,就和别人在马上连骑了一个月马似的。他就这样张着两条腿以怪异的姿势走上前来,拱拳高声说道:   “在下上党小市乡军户丘林莫震之子,两年前逃脱兵役四处游荡,如今军府特来服罪!”   门口几个卫兵傻乎乎地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小声议论了起来。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没有?两年前逃了兵役?”   “和昨天来的那个妇人说的差不多,是她儿子吗?”   “我去里面通报,你注意别让他走了。”   “都来投案自首了,哪里会跑,你想多了!”   丘林豹突抱着拳弯了半天身子,就听见那几个卫兵用微不可闻的耳语声窃窃私语了半天,然后一个像是头领一样的小将扭头就进了军府,跑了个没影。   其他几个军士用怜悯的表情看着丘林豹突,让他先起身。   “原来是你,你在我们这里也算是个叫得上名字的人啦。我们的府主和军司当年一说起你,恨得牙都痒痒,你自求多福吧。”   此话一说,贺穆兰和阿单卓心里都是一沉。   自首虽然可以从轻发落,但丘林豹突都已经逃了两年才回来,这“从轻”该如何从还得看军府的府官如何判断。   换言之,个人的因素占很大比例。   没一会儿,那进去报讯的小将出来了,还带着几个力士,要押丘林豹突进去,贺穆兰也想要跟进去看看事情会如何继续,所以从怀中取出那面很少用的印信,递于为首的小将:   “我想要拜见此地的府主。”   紫绶金印一出,这些将士们震惊得脸色都变了,因有甲胄在身不能施全礼,但还是哗啦啦单膝跪了一地。   “标下末将等拜见大将军!”   花木兰虽然没有官职,但军功十二转得的是勋位,除非陛下亲自取消了她的勋爵,抹了她“大将军”的待遇和地位,收回紫绶金印,否则只要她还活着一天,所有军人都还要以大将军之礼待她。   她虽然有勋位在身,却没有实职,若她想靠这个指挥这些人做些什么,那也是枉然,大家都可以不卖这个帐。   可能升到十二转军功的将军,哪怕现在没有实职,在军中关系也一定是盘根错节,哪个脑子不好,会冒犯一个“上柱国大将军”之功的英雄吗?   所以在有些时候,有这么一个身份,还是很好用的。   比如说,贺穆兰和阿单卓立刻以上宾之礼被对待,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见到了此地的军司。   这里的军司年纪很大了,看样子至少有六十岁,须发皆白,只不过行动还比较矫健,一身武人的气派。   他一到厅堂里,立刻单膝跪地,交还紫绶金印,行礼道:“末将拜见花将军!末将乃并州军府军司乌蒙山,军府府主大人去了护军将军府,此地暂由末将统领。”   贺穆兰一见一个足以当她爷爷的人跪在地上,不自在的接过印信,又搀起他来,连声道:“是我来的冒昧,倒带累你们麻烦了。”   那军司显然是个善于交际之人,花木兰一搀他就顺势起身,用眼睛余光仔细打量了花木兰一番,却怎么也没看出她哪里像个女人。   可是印信又不会作假,一般人都不知道十二转的金印是什么样子的,只有军府的图册上有记载。事实上,这个叫乌蒙山的军司拿到东西后第一时间就去翻了图册,他也没见过金印上的花纹该是什么样的,待印证无误后,才跑出来迎接。   “不敢。我已经听门前的门官说了,听说花将军是押着丘林家那个逃兵来的?”乌蒙山一脸佩服的说道:“花将军果然是个忠义两全之人,居然亲自把丘林豹突压来,还将他教训成那样……”   呃?   他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乌蒙山以为自己知道了某种真相,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花将军是个女人,尚且知道军令不可违,替父从军,还在军中闯出一番功绩。这丘林豹突是英雄之后,当年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引得我们府主勃然大怒,还拖累了一干军户。我就知道花将军若是知晓了此事,一定饶不了这个胆小鬼,却没想到花将军居然还从梁郡跑来,亲自找到此子,送到军府来……”   他满脸钦佩:“只是花将军将这小子教训的也太重了点,倒弄的我们不好再打他一顿杀威棒。啧啧,花将军听说当年也是亲自练过兵的,想不到这‘训人’的手法如此熟练,丘林豹突身上这么多伤,却没一处真的伤了要害和筋骨,这等熟练的手法,就算是军中的刑军……”   “等等等等……”贺穆兰越听越不对劲,出声打断:“你莫不是以为丘林豹突是我打伤的?”   乌蒙山露出一个“不是你打伤的还有谁打伤他”的表情,然后了然地道:“是是是,花将军不会动手教训孩子,这般做太没有气度了。一定是别人看不惯他,别人揍的!”   贺穆兰见这军司似乎已经笃定了某种结果,也懒得反驳,阿单卓在她身后有些想笑,活生生忍住了。   那军司像是几百年没和活人说过话一般絮叨了半天,“……我就说这丘林家的人怎么态度大变,先是昨日来了一个王氏,说是两年前丘林豹突会逃脱兵役全是她的原因,前来领罪,今天丘林豹突就亲自来了,竟劳动将军上门。府主不在,这事情本该是我来处理的……”   “我昨日还鄙夷这家的儿子,做错了事两年了才来认罪,而且还推出家中阿母替罪,现在一看,大概其中另有缘故……”   “什么?王氏昨日来了?”   “王姨怎么出门了!”   “正是王氏!是小市乡车家的人送来的。”乌蒙山回应完后,见贺穆兰和阿单卓都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茫然道:“怎么,两位竟不知?昨日一早就来了我们军府请罪,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把她关押在后衙,如今丘林豹突来的正好,一起提审吧。”   贺穆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氏虽然无知又胆小,但她在主观上并没有害人的想法。军府“连坐”之责是以前部落制度的残余,鲜卑人极少有逃脱兵役的,王氏可能没听过,也可能听过没当一回事就忘了,后来儿子逃走军府开始“连坐”,这才慌了神,陷入自责和悔恨之中。   这件憾事虽然过错大部分都在王氏身上,但论起内因,还是鲜卑的制度有问题。以前是小小的部族,按照老一套办法征兵打仗、任官赐爵当然可以,如今大魏已经平定了北方,成为一个庞大的国家,还来这一套,民怨只会越积越深。   贺穆兰一方面惋惜与王氏和丘林豹突的遭遇,一边又希望他们能负起责任来,能至少清清白白的活在这个世间,但无论是丘林豹突还是贺穆兰,都没有把王氏推出去的想法。   如今王氏自己来“自首”,并且把所有罪责都归咎己身,实在太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了。   王氏自己能去找“对头”车家,离开小市乡跑到这壶关来,本身就是一件能让他们吃惊的事情。   “乌蒙军司不知可有时间……”贺穆兰沉吟了一会儿,肃容道:“在下想将发生在丘林家的事情,和乌蒙军司说上一遍。”   “花将军请坐,末将洗耳恭听。”乌蒙山引贺穆兰入座,自己也跪坐在他下首。   “我先要说的是,我来这里,一并不是为丘林豹突求情,二也不是因为要送他服罪而来的这里,他会来这里,都是他一个人的选择。要说到‘逃役’事,就要从几年前说起……”   贺穆兰静下心来,将自己到上党的原因,以及一路的见闻、王氏和丘林豹突这几年的经历等事情,娓娓道来。   军府只负责管理军户和府兵,像是一家子男丁全部征战而死的故事早已经听得不要太多,但贺穆兰叙述的故事却不是从自己的身上而出,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做出的判断,所以不免更加惊心动魄,曲折百转。   当贺穆兰说到那一伙儿呼啸山林的强盗之首“大哥”也曾是一位逃脱兵役的军户时,乌蒙山不由得“啊”了一声。   故事还在继续着,渐渐的,这间厅堂外路过的佐官和府兵都忍不住也驻足在门口,静听了起来……   七日后。   “丘林豹突,你逃脱兵役,虽已自首,但按照律例,要么在上党郡服苦役七年,修桥铺路,操使贱役;要么去西边戍边,充当军奴,斩敌八十方可恢复自由之身,是成为贱籍,还是充当军奴,本军司可让你自己选一条路。”   乌蒙山在军府的校场上,当着众人之面,宣读着对丘林豹突的判决。   车家的车师,还有小市乡许多军户人家的亲属都被请到了这里,参与这场迟来的审判。   ‘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被捆绑的丘林豹突以头叩地,沉声道:“罪人愿意去西边戍边,以军功洗清往日的过错。”   “好!这才是我鲜卑男儿该有的气度!”   乌蒙山重重地点了点头,拿过一旁的文书,开始提笔书了起来。   一旁另跪着的王氏一听到儿子的选择,立刻泪眼婆娑,哭的不能自已,仿佛天已经塌了一般。   贺穆兰和阿单卓都不吃惊于丘林豹突的选择。有了胡力的那番话,丘林豹突一定会想法子堂堂正正的去赎回自己的过错。   在军中当军奴,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被当成炮灰,但现在战事少,且战事都不大,危险性小了不少。可换句话说,想要斩敌八十,远比花木兰当兵那时候要困难的多,一场战斗有没有几百人都难说,要杀满八十个,说不得还要和正规军抢军功。   可是他既选择了这条路,贺穆兰只有尊重他的决定。   阿单卓和小市乡的人待听到他选择戍边,眼神里浮现的都是复杂之情。有敬佩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后悔的。   人心总是趋向善的一面,不希望自己家孩子受苦赴死的,大多也不忍心见到别人家的孩子受苦赴死。虽然之前有过仇恨,但错误已经造成,自家孩子也没死,可是当了军奴,那就确实九死一生了。   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除了和丘林豹突有过节的车家,大部分人家都是露出了不忍之色。   “丘林莫震之妻王氏……”乌蒙山顿了顿,拿起另外一张文书。“你是烈士之妻,原该成为妇人表率,却教唆儿子逃脱兵役。念在你身体孱弱,不以肉刑加之,但罪不可免……”   乌蒙山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的丘林豹突,接着说道:“罚你缝制粮袋一千件,三个月内上交军府,逾期不至,杖责三十。尔服徭役期间,军府配给粮食,望你安心服役,莫要偷懒。”   军中的粮袋是那种粗麻布和葛布做成的厚重袋子,粗布裁剪成粮袋大小已经是不易,再缝制成袋,一天也做不了十个。王氏爱哭,眼睛有疾,连织布都做不得的,如今要缝制粮袋,她又不是什么能吃苦的妇人,这活儿照实不轻。   丘林豹突心里纠结万分,只顾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贺穆兰。王氏虽然一直在哭,却伏下身子,泣声道:“罪犯认罪,愿意服役。”   贺穆兰对丘林豹突点了点头,那意思是会想法子照顾好王氏。她不可能在上党郡长待,可是身上财帛却是够的。实在不行,请人去做,也不是不行。   乌蒙山判决完了丘林豹突之案,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命府兵捧了几本军书来,大声说道:   “我知有许多人家都觉得我鲜卑军制过于严苛,自先皇以来,连续征战二十余载,绝户者不知凡几,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乌蒙山年已六十,声音苍老,此时正容发声,人人都全神贯注。   “我大魏自代王大可汗立国至今,已近六十载。我大魏建国这六十年,没有哪一日不活在顷刻灭国的危难之中。”   “我们的北面曾是比我们国土还要广袤十几倍的蠕蠕,我们以一己之力挡住了蠕蠕长达八十年的侵扰,可周边诸国不但不感激,反倒每每趁蠕蠕南下之际合力扰边。我们的北面是蠕蠕,南边是秦,西边是胡夏、凉国,东边是冯燕,可谓是虎视眈眈,众敌环视。我想即使是过去,也没有哪朝哪代,如我们大魏走这般的如履薄冰……”   “立国六十余载,我鲜卑一族以武勇立世,屡战屡胜,悍不畏死,提到北方的拓跋魏,诸国无不闻风丧胆,这其中固然有我们鲜卑这一族能征善战的缘故,更多的却是因为各位军户忍泪将家中男儿送入军中,拼死挣得喘息之地的功劳。魏国这块土地上,没有哪一寸不是用血肉换来的。”   乌蒙山对校场里的军户们施了一记重礼。   并州来参与逃兵判决的军户们慌得纷纷回礼,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老军司会说出这么多话来。   贺穆兰也不知道乌蒙山会在判决丘林豹突之后说出这么一大段话。前几日她在说起自己对于军户家庭的所见所闻之时,这位老人就一直沉默不语。   他在人情世故上应该很精通,但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些悲剧的感触应该就比别人越多一些。   “过去,我们各州军府的官员只要一到冬天,就会忍不住痛哭流涕。农闲之时,往往便是用兵之时,蠕蠕人冬日水草不丰,就会南下来抢我们。每到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无人可征,南方初定,远不及北方大户的人口多。”   “我们去送军贴,何尝不是既内疚又悲伤,我们也有子孙后代,当无人可征时,难道我们还能留有后嗣吗?可若不彻底消灭周围的强敌,我们就要永远活在国破家亡的阴影中,就如被灭国而消失的慕容鲜卑一般……”   “究竟是战死,还是国破后被人如同猪狗一般屠戮,让我们的妻女变成奴隶?只要还有鲜卑男儿的血性的,便知道该如何去选。”   王氏听到老军司的话,哭泣渐止,忍不住擦掉眼泪,端正地坐着去听。   “说来诸位可能不信,虽然军中军贴一至,哪怕是体弱多病、几近绝户之家都要出丁,可我们各州的军府对当地的军户都有记载,也会酌情处置……”乌蒙山将手中几本军书传递了下去。   军书是汉字所书,大部分人家都不懂汉字,有些略微懂一点的,翻几下后也看不到那一堆黑的红的批在一起的东西。   有人想起花木兰还在这里,将军书送到贺穆兰手上去问。她打开军书一阅,发现里面记载的是上党郡所有已经征过兵的人家。   红字的是备注,哪家已死几个,哪家有几个在军中,哪家有孤儿寡母,书的清清楚楚,可见这里的军府确实是用了心的。   贺穆兰指着这些字跟他们说起其中蕴含的“人性”,有些感情充沛的妇人听到哪家有孤儿寡母时已经忍不住痛呼出声,哭的不能自己。   这些热气腾腾的血、战死沙场的坟茔、痛苦流涕的刺目,都已经化成文字,成为一种最有力的控诉。   但凡哪位陛下见了这样的东西,都会感觉到那股控诉吧。   怎能说没有人在为这种制度的不公而努力改变呢?人世间既已苦于不胜重负,冥冥之中,自然有这种有力的能力上达天听。   这种人间的痛苦已经使老天不快,更何况是正在努力改变着的凡人?   乌蒙山对贺穆兰微微颔首,谢过她的解释,继续说着:   “若有体弱的、一户之中已经从军超过三人的,当地军府都会将新征之人分配到较为安全的后方军营,即使到了军营,也有军营中的军府府佐管理相应的籍册,真的战至家中无人的,军中很少会将这些人编入前锋营地。”   乌蒙山看着露出意外神色的军户们,心中也很难过,他在军府中任职十余载,也不知送走了多少鲜卑好汉。这些后来潜移默化改变的条例从未记入任何律例中,因为这是不利于缺员严重的那些年的决定,谁也不知道真的正儿八经的提出来,是不是以后都找不到可能“阴奉阳违”了。   他一直觉得朝中的大人物们一定是知道军府之间的这种“默契”的,但只是也选择了沉默。也许是他想象的太美好,不过只要有人沉默,就表示他们做的是对的。   “我们府兵之制,乃是延续祖宗之法而来,鲜卑惯例不可废,但法外还有人情,这种分配之法,自我们发现伤亡越来越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了。此外,诸如军中说媒牵婚、人丁充足时换防之事,也是屡见不鲜。只是因为这些违背了祖宗规矩,军府很少对外宣扬,而战场无眼,有时候即使妥善安排,也不见得人人都能生还……”   ‘逃兵连坐之法是不可违抗的律法,军府是无法改变的。’   贺穆兰想道。   ‘甚至乌蒙山军司今日所说的这些改变,也是没什么太大作用的干涉。因为真的战到前方无人,后面的军营也许原本安全,后来也要顶上。但只要留有一线希望,能多送回几户子弟,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他们至少已经看见了这个问题,在以自己的方法悄悄改变。’   乌蒙山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时代已经不同了,过去我们是众敌环视,周边都是比我们还要强大的国家。可我们征战几十年后,众军将士都是百战之身,诸国仗着地利任意欺凌我们,却不知秣马厉兵,而我们只要待战事一起,陛下一声令下,几十万控弦之士就能立刻作战,这些曾经坐拥天时地利的国家,终究还是一个一个倒在我鲜卑男儿的马下。”   他站起身,看了眼贺穆兰,继续说:   “如今大魏已经统一北方,再也无多少大仗可打。我们牺牲了两代、三代的男丁,但终究还是扫平了北方,给后人留下了喘息的时间。”   “也许我们看着过去,觉得十分残酷无情,可人在逆境,若不自强,后人更没有翻身的机会。我们的父亲死于战场、我们的儿子死于战场,可我们的孙子、重孙,现在却可以不必走我们走过的路了。”   “绝户之人虽有,但大部分人还是顽强的活下来了,并且变得更强。我不想说军府之制到底对不对,因为那是大人物们考虑的问题,但就我而言,能看着并州军府的军贴从半年一出,一年一出,一出数千份,到如今两年、三年都不用送一次,每次之数也不过几百而已,我的感激之情,已经满的连语言都无法形容了。”   “所以,哪怕有再多的人唾骂陛下冷酷无情,是只知道打仗的君王,认为军府强征壮丁是断子绝孙的恶毒之事,可我依然还是深深的敬服陛下,也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   “没有什么官职,是比军府之职做的更没有滋味的了。亲手拆散一户户完整的家庭,将作为别人家中支柱的男丁送入军中,这也是让人夜不能寐的战场。若是可以,我们比你们还希望……”   乌蒙山苦笑一声。   “大魏有不需要‘军府’的一天、有永远不需要用兵的一天、有不需要让女子替父从军的一天……”   “但在那之前,我们先得胜。只有最后打了胜仗之人,才有说‘我们以后要过上太平日子’的权利。”      乌蒙山会在此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是因为他已经到了快致仕的年纪了。   他以前并不是并州的军府军司,但他任职的那个军府,比这里的要更糟糕。那是一个经常受到北面和西边夹击的地方,军府里每日都忙乱不堪,有时候战死的人比征来的人多的多,军府里的文书每日写的手都要断掉,有的是请求各地军府支援人来,有的是往各府发军函,写着上一批战死者的名单。   在军府里待了这么多年,没人比乌蒙山更能察觉到这几十年来的变化。军贴就像是一张张催命符,但催命符毕竟还是越来越少了。   这说明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周围列强如同一个个磨盘,将所有不够强悍的人都磨了一遍,留下来的强者养育出更强壮的子嗣,优胜劣汰之下,大魏得以在四国废墟之中兴起。   妇孺的苦难总会过去。大魏出了一个“花木兰”,但这位花木兰之后,除非再有什么灭国之危出现,否则是不会再有了。   死的人够多了。   所有人从军府里走出去的时候,都是一副心神剧震的样子。乌蒙山的话直白的很,即使是没什么见识的乡野妇人都听得明白,但他们早就已经被这几十年来不停送来的军贴吓破了胆,以至于有人告诉他们——“以后没什么大仗打了,军中的人已经够了”,都没有几个人能相信,也产生不了什么真实感。   贺穆兰却想起了若干人对她说的,拓跋焘想要在刘宋没有发展起来的时候将它压制下去的事情。她不知道刘宋是不是也和当年强敌环饲的大魏一样,正在拼了命的发展和自强,但此时百姓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崩溃的边缘,至少在十年之内,都是不宜于用兵的。   她想把这一路的见闻说与那能够决定一切的人听,又害怕自己的决定会打破花木兰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最终,所有想法只化为一句叹息,贺穆兰搀扶起地上的王氏,说了句:“走,我先送你回乡。”   丘林豹突还留在军府里,他将被军府送到凉州的边关,王氏领了一千军粮袋的徭役,会有专门的辎重官将材料送去她家,让她制作,三个月后领回。   王氏的眼泪一直都没有怎么歇住,一想到儿子她就想哭,但她却没有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再发出什么诅咒。   可能这段日子经历的一切,让她也走出金丝笼,稍稍有些成长吧。   “我知道你一个人生活可能很辛苦。我在东平郡救了一个妇人,姓李,夫家姓张,也是孤苦无依,而且在本地很难生活。我会给那里的旧友送一封信,若是她愿意来这里和你一起生活,你们也可互相做个伴。她会织布,也会纺纱做衣,还有一个儿子,也是汉人,就是不知你……”   “花将军事事都为我们安排,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家宅子横竖大的很,只要她不嫌弃我家没有田地,愿意住多久都行。”王氏低下头,“只是我是一个无德之人……”   “丘林家的。”一个妇人已经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前面徘徊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那一千个军粮袋……”   她一咬牙:“我家女人多,回头帮你上一点。”   这妇人说完这话,似是自己都觉得别扭,当下脚一跺,跑了个没影。   王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弄的一怔。   “花将军,我是不是听错了,她刚才……”   “啊,你没听错。”贺穆兰微笑了起来。   她陪着丘林豹突跑了二十三家人,这妇人是其中一家人的媳妇,贺穆兰自是不会忘掉。   她还曾泼了丘林豹突一身水。   “这便是好的开始。丘林夫人,人需自尊自强,方可得到别人的尊重。这是第一个人,以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还要等着抱孙子,先得保重自己才是啊……”   “是!”   王氏一边流泪一边欢笑。   “这么多年,我只有今天活的最像个人啊!”   .   贺穆兰在小市乡待了不少时日,她把王氏安置好,又托了那个一直觉得她“玷污”他老妻的那个耿直老人为王氏买了两亩良田,将契约都立好。她觉得两亩就已经够了,这妇人根本种不了太多的田,即使加上养伤过来的张李氏,估计两亩也够她们嚼用了。   这里的民风淳朴又彪悍,妇人们会一边唾弃着王氏的没用,一边骂骂咧咧的把粗麻布成捆成捆的带回自己家去,翌日再送来缝好的麻袋,   那些粗布被军府的人堆在丘林家的院子里,那一堆堆粗布的数量足以让得了密集恐惧症的人疯掉。也许正是这种小山一样的高度,让村子里的女人们不安了起来,陆陆续续的上门来帮忙。   阿单卓和贺穆兰劈了很多柴,又去丘林莫震的坟上说了这一阵子的变化,到了善后之事做了不少,贺穆兰猛然发现村子里的桃花居然都已经开了一株的时候,她和阿单卓向王氏告辞,准备继续往北面去了。   她和阿单卓离开又哭的泪眼朦胧(天啊她为什么这么爱哭呢)的王氏,向着小市乡外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问路的奇怪妇人。   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豹皮皮袄,手中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朝着小市乡的方向走来。   待看到路口出现的贺穆兰,这妇人露出欣喜的笑容,在路边恭敬地行礼,向他们询问小市乡的方向。   “朝那个方向直走……”贺穆兰马鞭一指,又看了看她的衣衫和鞋子,微微蹙眉。“你是不是走了不少路?罢了,反正不远,我们带你一程。”   “咦?不不不不,我自己走便可……”那妇人看了看马上气度不凡的贺穆兰,连连摆手:“我是个妇道人家,不能和壮士一起骑马……”   壮士……   不能和壮士骑马……   贺穆兰泪流满面。   这人生啊,总是猝不及防的就张开大口咬你一口。   呜呜呜呜……   “我也是女人,只不过以男子打扮赶路罢了。”贺穆兰解释道。   “这……这不可能……”   那妇人露出荒诞的表情,谢过她的好意,扯着孩子就走。   “你还走的动,你那孩儿走的动吗?”阿单卓突然出了声。“我看他的脚都已经是在地上拖了……”   那妇人的脚步突然顿住,像是被施了定身的咒语,怎么也走不动了。   片刻后,她转过身来,施了一礼。   “……谢过几位恩情了。”   贺穆兰和阿单卓会帮她,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这赶路的妇人和孩子看起来可怜。贺穆兰带着侧坐的妇人,阿单卓带着那小孩,两人三马,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这妇人准确的带到了丘林家门口不远之处,然后悄然离开。   那妇人还在感激贺穆兰两人的好心,而她身旁的儿子却似乎还在为骑过马而兴奋,不住的在嘴里小声呼喝着诸如“驾”或者“吁”之类的话。   ‘真是个好人……’   妇人有些羞窘的牵起儿子的手。   ‘虽然他说自己是个女人,可是……咳咳,哪有女人的……那么宽阔的……算了,就当他是好心吧。’   “走,狗宝儿,你等下一定要乖。”   那妇人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咬了咬牙,还是迈出了步子,向着前方而去:“这位大婶,请问此处有没有一户姓丘林的人家……”      “花姨,你也看出那女人穿着豹突的皮袄了?”阿单卓有些傻愣地问她,“她是那个河边的……”   “啊,大概是吧。”贺穆兰笑着答他。“穿着那件豹皮衣衫,是因为丘林豹突经常穿着这件衣衫到处跑,他阿母一定看见过。”   “咦?她不是和丘林豹突已经……”   难道不是郎有情妾无意吗?那丘林豹突怎么还眼红红的跑了?   “男女之情,我也不懂呢……”贺穆兰有些遗憾地叹道,“也许是她后悔了,想要回头也不一定?”   “可惜丘林豹突已经去凉州了,这……真可惜。”   阿单卓越想越惋惜,一抽马鞭,疾驰了起来。“花姨,又耽搁了一个时辰,我们还是快走吧,别错过了宿头!”   “嗯。”贺穆兰一夹马腹,不疾不徐地跑了起来。   “呃……花姨,我们下面要去哪儿?”   “去平城。”   “什么?那其他地方不去了吗?东西也不去送了吗?”   “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贺穆兰想起这段时日的经历,喟叹道:“放不下我的人,都已经去梁郡找过我了,比如你。而放的下的,我也应该松手了啊。”   “那好,我们去平城。驾!”      哭着送走了贺穆兰的王氏,坐在屋子里开始每日的日常——缝军粮袋,却突然听见了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   她这段日子已经被“傲娇”的同乡们敲门声弄习惯了,当时就欢欢喜喜地开了门,笑着说道:   “我说我自己去拿,不必你们送……咦?你是谁?”   一身风尘仆仆却难掩丽荣的妇人抓着身边小孩的手,有些忐忑地问道:“请问,这是丘林豹突的家吗?”   王氏看了看这个妇人,再看了看她身上的豹皮大袄,傻傻地点了点头。“我是他阿母,娘家姓王。”   那妇人见到了正主,当下一摸肚子。   “阿母,我肚子里有了豹突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啪嗒。   王氏手中的麻袋掉落地上,呆若木鸡。 小剧场:   “阿母,我肚子里有了豹突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王氏:……我我我我有孙子了?   阿单卓:……怎么人人都有儿子了?我我我我……我不活了! ☆、第106章 意外之财 在春暖花开的时节赶路,比正月里寒风如刀要舒畅的多,尤其是骑马之时。 贺穆兰以前就是马术爱好者,可是从未真正的骑马赶过路。到了古代以后,骑马已经成了家常便饭,风霜如刀也都已经渐渐习惯,她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花木兰裸露在外的皮肤和面色是这种颜色了,被风吹久后,脸是无法保持如少女般的娇嫩的,甚至连白皙都不可能。 就连狄叶飞,也都是经不起细看的“美人”。 正因为如此,贺穆兰分外怀念现代。怀念那些姑娘们即使女扮男装去打仗,也已经能漂漂亮亮的影视剧们。 “呸!”贺穆兰吐掉不小心吃进嘴里的沙子,看了看前方驿路上一边跑一边拉便便的马儿们,无力望天。 她的越影明明是宝马,阿不,是凯迪拉克那种级别的座驾,为什么她还是要受风吹日晒呢? 说好的“吹面不寒杨柳风”呢? 阿单卓看着一边骑马一边露出各种古怪表情的花姨,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了。以往在赶路过程中,若是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就会露出这样一幅沉溺于过往的神色,一边叹气一边自言自语。 花姨的胸中一定有一个奇妙的世界吧。 所以她才会是那么不一般的人。 “不行了,我快饿死了,我们在路边……” “贵人出行,速速回避!”一个身插彩羽的驿官飞马开道,一边呼喝着一边向前奔驰着。 贺穆兰和阿单卓对视了一眼,赶忙将马驾到路旁,然后飞快的下马。 官道是修出来给人走的,大魏也没有任何规定官道不能走什么人。但官道的右侧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皇亲国戚或者军报急传,方可有人在这个方向疾驰,否则驿路上的驿站看到有人违令却不下马回话,驿官们是可以直接射杀的。 皇亲国戚或有圣旨在身的队伍有身插彩羽的驿官开路,传递军报之人则是身插军旗,这两样打扮在官道上一望便知,因为装束往往和赶路的人截然不同,身上插的标记也极为显眼。 彩羽出现,那就是真正的贵人,所以贺穆兰和阿单卓下马让到一边,免得冲撞了惹麻烦。 这就是古代,特权阶级横的连路都不让人走。 贺穆兰闷闷地想。 彩羽驿官打马过去后不久,整齐的马蹄声从大地的另一边传了过来,阿单卓先开始还伸头看看热闹,待发现是一堆白马,立刻和其他人一样弯下腰,连头都不敢抬。 鲜卑人视白马为吉祥之物,除了祭祀所用,能用白马做仪仗之人,只能是皇亲,即使是皇后也不可用白马。这群人身上全部穿着猎装,显然是刚刚狩猎回来。 上党到平城之间正是太行山脉,山林众多,草木茂盛,这时候春猎选择来这边的猎场,也是平常。 一群穿着猎装,骑着白马的仪仗骑士先行过去,之后是一架宽敞的金漆马车,马车上标有“吴”字的徽记。而后是一群真正的卫士,皆穿两档铠,身佩武器,马虽颜色不一,不像前面那些白马一般一根杂毛都找不到,但俱是上好的战马。 车驾和骑士过去后,后面跟着的就是满载着猎物的马车了。野鹿、山猪等各种猎物堆积在车上,更有金雕、鹰隼这样的猎物被挂在车旁的木架上,乍一看去,满眼都是畜生的尸体,贺穆兰只是看了一眼,心里就忍不住碎碎念起来。 看到斑羚了,国家保护动物。 我擦!金钱豹!金钱豹都杀啊!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玉带金雕……这鸟儿让它在天上飞有多好,杀了做什么! 贺穆兰用余光看了一眼,实在是痛惜的不行。 “真可恶。”阿单卓在车驾过去的时候也看了几眼,只是这几眼,他就骂出了声。“丢人!” “咦,你也觉得可惜?”贺穆兰以为阿单卓和她感触一样,问出声来。 “我们的祖宗规矩,春猎不可射伤身怀幼崽的母兽,那车上的斑羚和豹子腹部都高高隆起,显然是因为正在孕期逃不远所以才被抓住的。春季不猎杀公兽而杀戮怀孕的母兽,所以我才说‘丢人’。” 阿单卓是彻头彻尾的鲜卑孩子,在北方长大,一直遵循着鲜卑人的传统。对于阿单卓来说,春猎是为了射杀发情期数量过多的公兽而存在的,因为母兽的数量就那么多,有些公兽为了交1配会伤害到怀孕的母兽。 他很少见到有人在春节猎杀这么多母兽,心中的愤慨自然难平。 贺穆兰缺乏这一方面的常识,见阿单卓的痛惜还在她之上,不过对的不是动物,而是人,忍不住也多打量了几眼。 这一打量不得了,他们面前的车驾突然停住了,从队伍前方跑来一个骑着白马的骑士,看前进的方向,正是朝着贺穆兰和阿单卓而来。 “花姨,这一群人里不会有人耳朵好到这样吧?”阿单卓露出受了极大惊吓的表情,“我只是小声发个牢骚……” 贺穆兰也有点傻。 她都和路边的路人们一般乖乖下马让道了,举止表现的这么谦卑,怎么还能引人注意啊? 还是说花木兰的“王八之气”就算隔着三里路都能让人看出来,然后专门跑来折节下拜? 贺穆兰已经在绞尽脑汁的花木兰到底有没有认识什么姓“吴”的贵人了,以至于连路过打个照面对方都要特地来打招呼。 至于说是找阿单卓麻烦的? 贺穆兰一点这样的猜测都没有。首先他声音很小,只有自己听到了。二来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弯腰行礼状,马队过去的声音那么大,就是嘶吼都不一定听得见,更何况只是两个弯着腰小声说话的人。 咦,不对! 既然是弯着腰,对方怎么能看的到花木兰的样貌? 那白马骑士驾着马到了贺穆兰二人的身前,连马都没有下,就这么倨傲的看了一眼他们……身边的越影。 越影是御赐之马,和如今北魏皇帝拓跋焘的座驾是同母所生。这匹马是征西凉的时候拓跋焘赐下的,它如今正当壮年,因为照顾的好,身材魁梧,皮毛乌黑光滑,任何时候都颇有风度的昂着头。 这样的一匹马,在驿路上的一群驮马之间出现,实在是太鹤立鸡群了,以至于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你这马不错,大宛马?”那骑士凑近后才越发感觉到这匹马的神骏,倨傲之气也少了一些,立刻翻身下马,伸手要去掰越影的牙口。 大宛是西域古国,盛产一种汗血宝马,大宛马比中原的马要高上许多,皮毛光滑如缎,四肢也极为强壮,一望便知。 …… 居然不是因为看到了花木兰,而是因为看上了越影? 这算是自作多情,人不如马吗? 贺穆兰神色古怪的看了看那个骑士,又看了眼越影。 这坏小子前蹄已经在来回的在地上摩擦了,这可不是它紧张,而是它想攻击的信号。 坏了! 贺穆兰赶紧闪身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位大人,我的马儿性子烈,请你……” “你居然敢拉我的手?”那骑士扫了一眼贺穆兰全身上下,发现她虽穿着鲜卑人的衣着,身上的裘衣似乎也不是什么狗皮兔皮之类的货色,但也都是旧的了,心中冷笑一声,张口喝道: “我乃吴王身前近身侍卫,你居然动手,难不成是刺客?” 啥? 贺穆兰第一次见到这种毫不讲理、栽赃嫁祸之人,直惊得眼睛瞪得浑圆,任由他抽回手去。 越影见他的手过来了,立刻高昂着头,迅速地抬起前蹄…… “咦嘻嘻嘻……” 随着它独特的招牌叫声,可怜的白马骑士肩膀上中了一记,被狠狠地踢了出去,半天爬不起身来。 阿单卓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整个花家只有喂马的花小弟和身为马主人的花姨能随意碰触它。它是真正的战马,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对待陌生人已经有了条件反射式的凶狠。 “桑多尔,哈哈哈,除了被女人甩巴掌,你还有被马踢的一天!”几个关注着这边的侍卫骑士立刻哄笑了起来,这让那个倒在地上的骑士更羞辱了。 他挣扎着爬起身,摘下身上的鞭子就要去抽越影。 贺穆兰勃然大怒,已经做好他敢抬手就唿哨越影将他活踢死的准备,越影瞧不起人的从鼻子里喷了喷气,它身量高,见人都是俯视的,这被踢远的小子还没它主人高,它的不屑之心更盛了。 阿单卓气的人直抖,而一旁看到这一幕的商人和赶路人们都扭头不愿多事,有的甚至准备调头离开了。 桑多尔的鞭子越举越高,贺穆兰已经把手指放在了唇边…… “住手!” 一声轻喝后,一个身材微胖的矮小少年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的前后左右都是护卫的将士,银甲的近身侍卫和玄甲的久站之士将他紧紧的包围在其中,护着他往贺穆兰身边走来。 “桑多尔退下,这般好马,怎能对它动鞭子!” 那小孩老气横秋的下了令,刚才还横眉怒目的白马骑士立刻顺从的退了下去。 阿单卓和贺穆兰心中都有些意外,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吴王”居然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九、十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打什么猎?不该好好在家学射箭才对吗? 难不成天生武勇? 贺穆兰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个小胖子,从那微凸的肚子和脸上挤的眼睛都变小的肥肉,便可以看出这个孩子不爱运动。 拓跋晃的儿子才三岁,那这个小男孩应该是他的某位弟弟,否则也不会被封王。想不到拓跋晃的弟弟还是个讲理的好孩子,知道不能对别人的财物动…… “确实是好马,和我父皇的宝马很像。来人啊,把这匹马带走,给他五十金,阿不,给他一百金,就当是本王买马的钱了。” 北魏交易东西向来都是布帛粮食,能出手就是百金的,不是鲜卑贵族,就是北方高门,就算是拓跋晃出门,身上都没带那么多钱,不过是几袋合浦珠而已。 吴王之语一出,旁边许多路人都露出羡慕的表情,恨不得这匹马是自己的,能够轻轻松松得到这几斤金子。 说好的讲理呢? 说好的好孩子呢? 这个比拓跋晃熊多了啊! “慢着!”贺穆兰见真有人拿金子过来,立刻躬身回道:“这匹马乃是战马,性子桀骜不驯,除在下外,无人能够骑乘。贵人身份尊贵,为了不伤到您的贵体,请不要……” “谁说本王要骑它?”小胖子撇了撇嘴。“本王只是见它长得好看,就算不骑它,把它放在马厩里天天看,本王也觉得高兴的很。” 这死孩子! 贺穆兰的“肉掌”又开始痒了。 噔当! 古代一斤十六两,一百金的金饼足足六斤多重,好大一包东西就这么丢在贺穆兰的脚下。那丢下钱的侍从露出一副“你小子真走运居然还有钱拿”的表情,微微仰着下巴想看贺穆兰弯腰去捡钱的样子。 咯嘎。 贺穆兰将拳头捏的作响,见还有人看了看越影的屁股,兴奋地大叫道:“殿下,这马居然没煽过,这是种马啊!以后再找几匹母马来,就可以……”,忍不住火了! 你娘的种马! 你全家都是大种马! “吴王殿下。”贺穆兰厉声道:“这是军中的战马,屁股上有军中的标记,您不妨看看,它是从哪儿出的马!” 越影见有人要动它的缰绳,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状似疯狂,吴王身边的护卫之人担心吴王被误伤,立刻护着他走开。 这马这般神骏,吴王更加见猎心喜了,兴奋地指着一群人去抓它。这时贺穆兰突然一声厉喝,有几个心眼多的就看了一眼那马屁股,见那烙印是鲜卑战马烙印的三角形,便知道应该是战马无误,再一看烙印正中是“四御”二字,顿时吓得结结巴巴起来: “殿殿殿下……是四御,天子六厩的四御,这是龙马!” “龙马”,指的是专供皇室用马里,负责养陛下战马的“四御”所出之马。 皇宫里的六厩都养了马,有的是仪仗用,有的拉车用,有的是赏赐用,只有排“四”的马厩负责养皇帝所骑的战马。 鲜卑将军是一人四马,战时轮换,以保证马的脚力不会减弱。拓跋焘喜欢身先士卒,他亲领之军又全是骑兵,马力就更为重要,常常是一人六马乃至八马替换,以防在战场上马中流矢。 四御所出之马很少赏赐大臣,但只要赏赐出去,各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龙马”一出,吴王包括他的手下全都慌了手脚,那之前想用鞭子抽“龙马”的桑多尔更是吓得不敢出声。 贺穆兰自然知道越影不是凡马,她还在花家的时候,花父每次一看到越影的屁股,就跟看到色中恶鬼看到美女的肥1臀一般,望的是目不转睛,满脸向往和与有荣焉。 花小弟是“散马使”,就是替军中养马之人,自然对战马屁股的烙印熟悉的不得了,贺穆兰知道越影马屁股上看起来就疼的那个烙印是什么以后,对越影也十分同情。 那就是马儿们的卖身契了。 对于越影这么个闷骚的马,浑身漆黑的皮毛上多了个疤,一定很不爽吧? 咦,它看不到屁股。 啊哈哈哈,看不到屁股,所以才一天到晚动不动翘尾巴啊! 看得到的话,尾巴怕是永远朝着烙印甩了吧! 越影见他们见了自己“伟岸”的身躯后各个吓得不敢出声,顿时傲娇的一扭头,喷了面前一个侍卫满脸的鼻水,踢踢踏踏的小步踱到了贺穆兰身边,亲热的和她贴面,靠在她的脖子上。 ‘都是些胆小鬼。’ 越影咦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只能骑那些胆小马。’ 它瞪了一眼桑多尔的白马。 吴王拓跋余是去年年底刚封的王,那时候,太子拓跋晃刚刚离开京城,去北方的鲜卑山祭祀祖庭。 太子走之前和皇帝有几次大的争执,此事很多宫中的侍卫与宦官都知道,也隐隐约约透露了一点出来。很多人都认为太子与其说是去祭祀祖庭,不如说是陛下嫌他在面前晃眼烦,所以打发的远远的。 太子是替天子祭祀,要沐浴更衣,祭祀三月,再加上一来一回漫长的距离,等他回京,都快到夏天了。 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比拓跋晃小五岁的拓跋余被封为了“吴王”,代替太子随侍皇帝身边,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但即使如此,吴王也不敢惹怒任何一个天子重臣。 他心里知道,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别说及不上兄长拓跋晃,就连他身边那个叫宗爱的宦官都不如,更何况他的父皇喜怒无常,若是真发了火,拖下去斩了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他难掩心中惧怕地微微拱了拱手:“敢问是哪位将军微服回京,本王年幼不懂事,还望将军海涵。” 之前吴王还飞扬跋扈,混如一个蛮横无理的混世魔王,如今只是看了马印,态度立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登时惊得看热闹的众人目瞪口呆,恨不得上去把耳朵也竖起来听听是谁才好。 不过他们终是不能如愿,有些圆滑的侍卫见吴王此番可能要丢脸,立刻呼喝着让玄甲骑士们将这些看热闹的人都赶走了。 他们虽然想看热闹,但更想要命,一被驱赶,立刻跑的没影。 贺穆兰又一次见到这“吴王”的横行霸道,心中对他实在不喜,再加上她料得自己说了自己的身份,这吴王及其属下就不再会怕她了,因为“花木兰”确实是个无权无职的过气将军,只在军中有几分威名,却是震不倒什么皇亲国戚的,所以她端出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以照顾晚辈地口气说道: “在下轻车简从,只为赶路方便,又怎么能奢望人人都认出来?殿下只是想买在下的马,又不是强抢。不过这是御马,在下自然不敢卖,是才有了这一场混乱。不过是误会,殿下何罪之有?实在是言重了。” 这话便是说自己穿的破烂,不怪别人认不出,而吴王确实给了钱要买,这话说的妥帖,算是退让一步,这小胖子也满足的笑了起来。 吴王的属下全都松了一口气。若这位“将军”真要追究,吴王一定是没事的,不过他们就要被拉出去做替罪羊了。 贺穆兰从地上一把抄起钱囊,递给吴王。 “御马不可买卖,吴王殿下,请把钱收回去吧。” 啧啧,六斤还真不轻。 电视剧里那些一拍一百两纹银在桌子上的是怎么做到的啊?将六斤重的银子压缩成一个小银锭? 外太空高密度银吗? “既然是误会一场,这一百金就当本王给将军压惊吧。”吴王虽然年纪小,却也是在宫里长大的人精,当场就把那一百金直接当了“道歉”之礼。而且还不给贺穆兰任何推辞的机会。 “本王在路上已经耽误许久了,先行一步……” 他拱了拱手,话一说完,迈着小短腿就跑了。 那些侍卫看了看贺穆兰,再看了看昂着头的越影,给贺穆兰行了个礼后,也灰溜溜地上马的上马,护卫的护卫,一行人来的时候赫赫扬扬,走的时候倒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吴王拓跋余头也不回的爬上了马车,车驾一起,众骑士继续保持队列继续前行。就不知道前面开道的彩羽驿官已经跑到哪儿了,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来,想必那些半路上等人的行人们也搓火的很吧? 等吴王之人走远,贺穆兰颠了颠手上的金子,笑开了眉眼。 “阿单卓,这盘缠够我在大魏走一圈了吧?” 阿单卓也是羡慕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嗯嗯,等找个金店将它化开,打成小金块,可以用上许多时候……” 贺穆兰一想这东西也是白来的,索性把金子往阿单卓手上一递。 “给。” “咦?啥?” 阿单卓接过钱袋,好像完全没自信似的,干脆用抱的将这沉甸甸的金子放在了怀里。 他见贺穆兰说的认真,偷偷打开了钱囊的一角。 眼前出现了一块东西,在正午的阳光下金澄澄的照亮着四周。阿单卓露出太过耀眼而闭上眼睛的表情,颤抖着说:“真真真真是金子……好好好大一块……” “恩,给你了。” “给我我我我……的?” 阿单卓把嘴张成了“O”字形,吓得腿都软了。 “别说花姨不疼你……”贺穆兰得了一笔横财,心里也快活的很。“留着娶媳妇用吧……” ‘这么一大块金子。’ 阿单卓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花姨到底要我娶多少媳妇儿啊……’ 小剧场: 它瞪了一眼桑多尔的白马。 越影:娘们儿马……我是纯爷们儿! ☆、第107章 夜半遇袭   吴王的事只是个插曲,虽然有惊无险,但也大致的让贺穆兰知道了这个皇子是什么样的家伙。   虽说才九、十岁的样子,并不能妄下判断以后就是什么类型的人,但从拓跋晃和拓跋余两个人看来,拓跋焘至少在教育上并不是什么成功的父亲。   拓跋晃说他从小由拓跋焘的“保母”窦太后养大,那可见窦太后比拓跋焘尽责的多,至少拓跋晃没有拓跋余那么讨人嫌。   还是说宫里的孩子都是这个德行?   贺穆兰对拓跋晃的成见似乎又少了那么一点。   因为白天在驿道上耽误了许久,贺穆兰和阿单卓倒霉的错过了宿头,不得不在驿道边露宿。虽然说如今已经是春天了,可夜晚还是很凉,即使有小帐篷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无奈贺穆兰是没有官职之人,紫绶金印只能在军中使用,驿站却是为现任官员提供服务的,所以两个人只好在驿站之后一处背风的位置扎了营,凑活一晚。   驿站虽然不能住,但只要破费一点,弄些热食和热水来还是可以的。   小帐篷扎完后,阿单卓从驮马身上下了一个空的大水囊下来,拿了一个盐罐在怀里:“花姨,我去驿站给你弄点热水擦擦身子。”   这孩子自从得了那一百金以后,对贺穆兰已经乖顺的不像是儿子,而是孙子了。她想了想,一斤是五百克,哪怕现代黑市金子两百块一克,这六斤多金子也有六十多万,更何况这时候金子的购买力比现代高的多。   若是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家中哪个长辈突然给了她一百万现金当嫁妆,她也乖得跟孙女一样……   想到这个,贺穆兰不由得笑了起来,“啊,你去吧,小心金子别掉了……”   阿单卓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咧嘴傻笑了下,一溜烟跑了。   “这小子……快跟爱染背着他师父舍利一样了。六斤啊,不沉吗?”   贺穆兰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片刻后,提着水囊的阿单卓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对贺穆兰说:   “花姨花姨,那吴王住在前面的驿站里呢!他把驿站里所有的官儿都驱赶走了,一群人马占了驿站,又有侍卫看门,我都进不去。”   他把装着热水的水囊给了贺穆兰,后者意外的看了看它。   不是说进不去吗?   “有一个侍卫认出我的脸来,拿了我的盐罐帮我讨来的,热食是肯定没的吃了,还叫我们到三里之外去扎帐……”   三里就是1500米。   贺穆兰迅速的在心中换算出了距离。   “别管他。”贺穆兰无所谓地说,“我们就住在这,好歹这里避风避雨,三里外?我都怕帐篷给风吹翻了。”   贺穆兰带来的小帐篷是行军时的单人帐篷,和阿单卓两个人挤已经是勉强,而且小帐篷不挡风,若不是在避风的地方扎下,木桩就能吹跑了。   她料想吴王就是知道自己在附近住下了也不敢说什么,他应该还把自己当成什么深受皇帝信任的将军,轻易不会得罪自己。   拓跋晃也好,拓跋余也好,害怕自己的老子就跟老鼠怕猫似的。   拓跋焘当父亲的时候是有多可怕,才能吓得儿子们一个跑到外面找外人“固宠”,一个连外人都不敢得罪?   真是让人费解。   洗漱完毕后,贺穆兰将磐石放在趁手的地方,翻身用毯子裹住自己准备歇息。阿单卓还在油灯的映照下擦着怀里那一大块金饼。   “哈!”   他哈着气,用曾经擦剑的布仔仔细细的擦着怀里的东西。贺穆兰已经迷迷糊糊睡醒了一次了,见这孩子还在那擦,忍不住有些生气:   “你再一天到晚抱着这个,我就把它要回来了!”   “啊?我我我就睡了……”阿单卓慌慌张张的吹灭了油灯,用钱囊把金子包起来,放在自己用衣服做的枕头旁,干脆的躺了下来。   “男儿手边放的应该是武器,而不是金子。”贺穆兰打了个哈欠,翻过身,“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嗯。”      半夜里,浅眠又警觉的贺穆兰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弄醒了。   她闭着眼睛仔细听了下外面的动静,等完全清醒后一下子爬了起来,使劲地拍醒了阿单卓。   “阿单卓,醒醒,外面有马蹄声。”   因为是在驿道必经之处,前方一里就是驿站,不会有野兽,贺穆兰没有留营火,怕吴王的人看见了心里不快活。   虽然嘴里说“不管他”,但必经拿了人家的钱,能少弄出一些矛盾来总是好的。   阿单卓在露天的地方睡得都不算沉,被贺穆兰一推就醒了。   “什么?马蹄声?有人来抢我的金子吗?”阿单卓手脚麻利的把手边的金块绑在了胸前,确认怎么颠也不会掉下来以后,掀起帐篷一角往外看。   贺穆兰也把头凑了过去。   火光。   冲天的火光。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火光是从驿站的方向发出来的。北魏大部分东西都沿用的是魏晋时期的,包括驿站,这些木质结构的建筑最怕火,所以所有的驿站门口都有大水缸。   到底发生什么了?   “阿单,把东西全部收拾好,重要的值钱的东西都放在身上,驮马上只放些重点的行李。”贺穆兰露出严肃而谨慎的神情,“前面应该是出事了,我去看看。”   “花姨,你要自己去吗?”   阿单卓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回过头来:“我和你一起去吧?若是有歹人,好歹两个人比一个人强。”   “我又不是去打架,就是去看看动静,我的越影是黑马,跑的又快,你在我身后反倒拖累。把东西全部收拾好,就在原地等我。”   贺穆兰一边说着,一边把磐石挂在腰侧,抬脚走了出去。   吴王出去游猎,最少带了两三百人。他走的是驿路,住的是驿站,这些都是堂堂正正的大道,是最不可避人的地方,如今驿站却起了火,若说是意外,贺穆兰一点也不相信。   一个王爷住在小小的驿站里,里外一定是戒备森严,一个火星都不会冒出来。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贺穆兰用布巾裹住越影的四只脚,又和它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翻身上马,朝着驿站的方向悄悄奔去。   那冲天的火光果然是着了火,驿站正熊熊的燃烧着。驿站外面围着一圈骑兵,这些骑兵手中握着弓箭,腰上配着马刀,驿站的屋顶上和梁上都是火箭,显然会起火就是这个原因。   吴王的侍卫们和这群不知身份来历、脸上裹着白巾的骑兵斗成一团,对方阵势齐整,远处还有弓箭手一直在射,压得吴王的人头都抬不起来。   这显然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对方之人有四五百之众,而且在这种通往平城的要道上劫杀吴王,显然是不准留下一个活口。   吴王是个孩子,且体型和外貌特征太过显眼,根本不可能悄悄的溜出去。贺穆兰一看那密密麻麻的一群白衣骑兵脑仁子就发疼……   她一个人根本做不了什么,别说吴王和她没有关系,就算是有关系,她也救不了他。   就是这白衣的骑士,看起来也太熟悉了。   在哪里看过呢?   白衣,白衣……   我艹!   贺穆兰震惊地差点夹了越影的马肚子。   卢水胡人不是惯穿一身白衣吗?   这群人难道是盖吴的部下?   盖吴想做什么?怎么绑完了崔琳,连皇子都动了?   原本贺穆兰是想看到动静后悄悄就走了的,毕竟吴王带着四五百人都斗不过这么多杀手,她一个人,就算花木兰再怎么力大无穷,也只有送死的份。可是因为可能牵扯到盖吴,贺穆兰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下了马,躲在较远的地方一直注意着驿站那边的动静。   “&%……&¥……#%!”   为首的白衣骑士吐出一大串听不懂的语言,贺穆兰觉得像是匈奴语,又像是突厥语,这两种语言她都不懂。   随着不知名语言的命令被下达,一群用弓箭的白衣武士开始把弓背在伸手,拔出弯刀来。   仓仓仓仓声不绝于耳,吴王的人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炸的所有人心烦意乱,驿站的柱子被火焰吞噬,开始整个轰然倒塌下来。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发出,吴王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个小胖子满脸仓皇失措,被玄甲将士们护卫着拼死往外杀去。一个白马骑士牵着一匹马飞快地往吴王的方向跑,结果白衣杀手们举弓就射,那白马和人顿时都成了刺猬。   玄甲武士不畏生死,哪怕身中数箭,依旧护着吴王往外走。这小胖子危机临头倒还有几分胆色,虽然一脸仓皇失措,可还是从地上死去的卫士身上捡了把武器,战战兢兢地举着武器跟着他们往外冲。   贺穆兰离得远,什么都看不真切,她没在白衣骑士里看见盖吴的踪影,也找不到“天台”的旗子。   她调转马头,立刻往阿单卓的方向奔去。   远处阿单卓早已收好了一切,见贺穆兰过来,也翻身上了红马,“花姨?可是驿站失火了?”   “吴王遇到了刺客,对方大概有四五百多人,这些人不会是无声无息出来的,沿路必定有人看见,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会有援兵来救。”贺穆兰皱着眉头,对阿单卓说道:“我们快马到前面去,若是有救兵来,立刻过去带路,若是没有援兵,我们就去搬救兵。”   “好!”   阿单卓没有什么异议,两个人上马就走,驮马被系在两马之后,又倒霉的以战马的速度狂奔了起来。   等它渐渐跟不上两马速度的时候,势必是要被抛弃掉的,就不知道有谁能捡到这个便宜了。   可是阿单卓一摸到胸前的金块,立刻一点遗憾都没了。   这吴王给了一百金,他们赔上一匹马和一些行李,就算是吃亏也吃不了多少。   因为担心那帮刺客发觉,贺穆兰和阿单卓没有走驿道四周,而是调转马头侧路插了过去,准备走远一点了再绕回原路,到前方的驿站求救。   他们的马速极快,大概行了十里之后,驮马跪在地上,追不上越影的速度了,贺穆兰毫不可惜的放掉了驮马,两人用尽马速疾驰。   “花姨,背后有马蹄声,还有喊杀声……”他们不在正路上,能有谁在喊杀追逐,不言而喻。   阿单卓也有些发慌,“怎么办?”   “先躲到一边去。”贺穆兰驾着越影跑进了旁边的树林,阿单卓也进了林子,脱下里裤的腰带系住了自己红马的马嘴。   过了一阵子,‘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那些马以全速向这边冲来,而且数量还很多。终于,他们看到了最前面的几个形影。   虽然看起来还只是几个小黑点,但分分秒秒都在不断变大当中。   “前面有四骑,后面大概有十几个人。”贺穆兰看了看手中的剑,“该死,有长兵器就好了,磐石不适合马上作战。”   这时候要是陈节在,借来马槊一用,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   后面的骑士举起弓箭射出箭来,四骑最后面的那一匹马上有人应声而倒,追杀之人马步不停,继续边追击边射箭。   最前面那匹马上的人后背已经中了好几箭,可还是牢牢护着身前的小胖子,不肯躲避一下。   那已经眼泪鼻涕满脸的小胖子,正是被手下护卫着,杀出一条血路逃出来的吴王殿下。   “如果说是刺客,他们的箭术太准了。从他们能够骑在马上射箭这件事看来,他们都是武艺高超而且骑术精湛的战士。”   贺穆兰看着那个拼死护卫主子的玄甲将士,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阿单卓,等下我去拦他们一下,你去把吴王救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跑……”贺穆兰一拍越影,率先冲了出去!   “花姨,你要干什么!我……”阿单卓见贺穆兰驾着越影冲出去了,一咬牙把胸前的钱囊背在身后,也跟着冲了出去。   “早知道就不拿这钱了!驾!”   贺穆兰的越影不负自己的名字,如同一道影子一般逆着人群的方向冲了出去,这身影远远的看来,就像是从黑夜中突然冲出来的一只夜鹰。   越影和马上的贺穆兰很快的就越过了跑在最前面的吴王和他的手下,贺穆兰用鲜卑语在马上叫了起来:“等下有人接应殿下,你去他的马上!”   她已经看的出那玄甲骑士根本活不了多久了。小胖子一个人骑着马,很快就会被杀死的。   “他们要抓我这个活的,不会真杀了我,倒是将军要小心!”吴王也用鲜卑话高吼了起来。   那玄甲骑士已经支撑不住了,背后中的箭不少射中了心脏等要害,此时见有人来援,虽然只有一人,立刻滑下马去。   吴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往前冲,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让他完全睁不开眼睛,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还牢记着要往前走,不敢回头。   贺穆兰看着那些举起弓箭的刺客们,第一次升起了“哦我说不定要完蛋”的心情。她之前所有的比武都在马下,没有过马战的时候。   她对这种打法一点自信都没有,在高速运动的马背上消灭敌人……   她拔出剑,决定用城门前救爱染的那一招。   蓦地一下,越影上突然没有了人影,举着弓箭的几个骑士茫然地看着前方。   没有火把的夜晚追踪别人本来就很困难,越影又是黑马。只是这一招对南方的汉人有用,对这群白马骑士却不能迷惑他们很久。   “是镫里藏身,注意他的马!射马!三个人留下来对付这个人,其他人追前面的人!”   为首的骑士用匈奴话快速的发出指令,三个白衣人立刻呈品字形朝越影包围而去,其他人绕开两侧,继续追击吴王。   越影突然飞一般的加速了,身子像是脱离地心引力般不可思议的换了一个方向,向着说话的那个骑士飞奔。   在马鞍上挂着躲避箭矢的贺穆兰一下子出现在了马鞍之上,和说话的骑士打了个照面,那骑士根本没想到越影居然还会急转弯,立刻丢掉弓拔出刀和她的武器激烈的互相碰撞,两人的马为了不摔倒,都猛踏着地面。   贺穆兰为了拦住敌人,真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磐石加上冲力,还有贺穆兰的怪力,一下子撞碎了那白衣人的刀,也让他重心彻底不稳,滑下马去。   越影是个刁钻的脾气,见那骑士掉下马,立刻抬起蹄子从他身上踩过,只听得“嘎达嘎达”的骨碎声从越影的马蹄下传来,贺穆兰只是觉得身子微微一震,越影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去追赶前面的马儿去了。   “越影,干得漂亮!可惜这时候没有胡萝卜喂你!”   ‘咦嘻嘻嘻……’(万水千山总是情,给点黑豆行不行……)   越影的瞬间爆发速度在追击的时候爆发出可怕的效果,贺穆兰在越过一个骑士的时候,直接把磐石抡圆了,将那个骑士拍击了出去。越影又踩过这倒霉蛋的手,继续往前狂奔。   另一边,阿单卓去接应吴王拓跋余,却见他哭的眼泪鼻涕糊一脸,被风吹得头发都狂乱着,可还伏在马上继续往前奔,心中也起了几分佩服。   他十岁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怕是裤子都吓尿了。   阿单卓冲到拓跋余身侧,大叫了起来:“到我马上来!殿下,我是来救你的!”   他张开双手:“你放慢一点,我接你过来!”   吴王身后都是追兵,哪里敢抬起身子放慢马速,阿单卓一咬牙,将自己的马调头也跟着他跑,尽力跑到两马并行的位置,伸手将马上的小孩抱到了自己的马上来。   ‘哇!好重!他吃什么长大的!’   阿单卓一接到他,立刻对前景乐观不起来了。   这么沉的孩子,再加上自己,一定跑不过身后的马。   果不其然,阿单卓刚带着吴王没跑多少路,身后扣弦声、箭矢被射出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立刻听得清清楚楚。   两马已经到了一射之地。   阿单卓已经闭上了眼睛,做好了和那玄甲武士一般当人肉护盾的心理准备。   ‘呜呜呜,他好歹还有盔甲,我可是肉……’   噔噔噔噔噔。   阿单卓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撞得他往前一趴,他发出一声惨叫,靠在了吴王的身上。   这孩子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牺牲弄的离崩溃不远了,可即使被阿单卓的重量压着,也毫无怨言,只恶狠狠地说:“壮士,我一定记着,我若逃得出去,一定将他们千刀万剐替你报仇!”   咦?   阿单卓发现背后一点也不疼。   他随即反应了过来。   “报仇就不必了。”阿单卓重新坐正了身子,继续打马狂奔。   他看着惊讶地扭过头的小胖子王爷,哈哈一笑:   “你记得再多赐我点金子就行!”   “阿单卓!低头!” 小剧场:   “报仇就不必了。”阿单卓重新坐正了身子,继续打马狂奔。“你记得再多赐我点金子就行!”   吴王:(大惊)真汉子!要钱不要命!   ☆、第108章 得遇救兵   咻!   破空之声从他们的背后不停的发出。   箭无虚发。   箭如疾风。   带着击碎长空的气势疾射而出的箭,像是复仇的天使之翼,狠狠地将追击阿单卓和吴王的这些骑士射到了马下。   贺穆兰,不,花木兰的箭,是弓如满月之箭,是敌人的噩梦,也是友军的最大助益。她的力气配上这种远程杀伤武器,简直就是杀器。   咔嚓。   只可惜,满月之弓并不是什么弓都能做到的,射出两三次后,普通的弓总会断掉。   贺穆兰的弓是从被丢下马的骑士手里抢来的,箭袋里的箭被那位仁兄射的也只有四五根了,为了能够掩护好阿单卓,贺穆兰不得不使用弓箭。   只是片刻后,贺穆兰就爱上了射箭的感觉,就像是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般攻击,如今正在唤回沉睡的灵魂。   移动,瞄准,扣弦,放开……   她现在觉得自己如果回到现代,也许还能当个威风凛凛地女刑警什么的。   因为使用弓箭和使用枪械,在专注和运用臂力上,并没有不同。   吴王原本在马背上已经吓得要死,阿单卓坐骑的鬃毛已经被眼泪鼻涕糊的一塌糊涂,可是从背后传来的“阿单卓趴下”之后,马蹄声渐渐就慢了下来,再一回头,哪里还有马跟着?   马上的骑手早就已经不见了,留下的只有茫然地在原地转圈的空马。   贺穆兰将几个刺客射下马以后,也顾不得看别人死没死。她到现在还是不敢下杀手,除了越影自作主张踩到的那个人可能伤重不治以外,其他人她射的都是不会死但会重伤的要害。   她精通人体解剖学,想要人活,或想要人死,不过是一念之间。   贺穆兰丢下弓箭后快速地疾驰到阿单卓身旁,手指一个方向,两骑齐头并进,很快就甩开了最后那几个刺客。   阿单卓的母亲是个很伟大的女人,阿单卓穿的衣服、用的武器,乃至骑的战马,都是可以拿出手的好东西,虽然外表不华丽,战马也不是那种清一色的神骏,可是就以他的家庭条件来说,已经是做到最好了。   所以在长途奔袭了一阵子后,阿单卓的马彻底跑不动了,越影的肩膀位置也渐渐鼓起,再跑就要流血汗了,贺穆兰为了让两匹马休息一下,将马的方向转到空旷无人之地,停下来休息。   “吴王殿下,你没事吧?”贺穆兰看着孩子大概是吓傻了,伸手把他从阿单卓的马上抱下来。   阿单卓紧随着跳下马,然后心疼的卸下金块看看有没有事。   装金块的钱囊用的是上好的布料,即使被箭矢所射,也只是出现一个个窟窿,而不是整个绽开,所以金块才能牢牢的放在里面。   阿单卓谢天谢地地使劲亲吻了几下钱袋,坐在地上开始发愁:   “花姨,我们的皮囊、帐篷、行李、还有驮马全部都丢了。这一路上只能找城里住宿,可是下一个城镇还远呢。”   他是从这个方向投奔的花木兰,这条路也来过,所以才说城镇还远。   “能甩掉追兵就好。对方人多,我们不能再入驿站了,先想法子把吴王送回平城去。”贺穆兰擦掉他脸上的鼻涕眼泪,又把他的头发掠到后面去,“阿单卓,接下来的路,你带着他。”   “将军,你究竟是姓甚名谁,是哪一处的将军?我听这位阿兄喊你‘贺仪’,请问你是北军的贺兰卫,还是平城羽林军的贺赖鬼生?”   “都不是,我姓花。不过我武艺不差,若路上小心点,应该可以将你平安送到京城。”贺穆兰知道这孩子已经吓破了胆子,猛然间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恨不得对方是什么盖世英雄才好。   她从怀里取出那枚紫绶金印,在吴王面前晃了晃,给他吃个定心丸。   “吴王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身上穿的,一直在用的,口中吃的,全是拓跋焘的赏赐。如今人家儿子有难,就算看在那些东西的份儿上,她也要把人家的孩子送回去。   “十二转……”拓跋余惊得眼睛都浑圆,这对于一个胖的眼睛都狭长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不容易的很。   要十二转的军功,才能在众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吗?   可他那些手下……   他想到了身后那个一直叫他“莫怕”的玄甲骑士,昔日他的武勇也是在军中赫赫有名的,结果却被派来照顾他这么一个小孩子……   在乱军中尚且能存活,却屈辱的死在大路边的驿站里,死于暗箭和阴谋……   小胖子越想越伤心,抓住贺穆兰的手就哭了起来。   “将军,呜呜呜呜,我的亲卫全死了!我才刚刚会走路他们就跟着我,如今全死了,呜呜呜呜……”   他哭的歇斯底里,几近要背过气去。   ‘若是顾卿,应该会马上就把他哄好吧。’   贺穆兰手足无措的干瞪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我却不会哄孩子……装看不见可以吗?’   嘶啦,嘶啦。   正在使劲发泄自己的恐惧和悲伤的拓跋余,发现有某种温热的东西在他的脸上摩挲。像是母亲温暖的手,又像是还濡湿的热布巾在脸上轻拭,吴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看看这位花将军是用什么在安慰他……   “呃啊!”   小胖子吓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摸着脸上的濡湿快要疯了。   越影硕大的马头出现在吴王的面前,一脸无辜的伸出舌头在空中甩了甩,像是回味无穷一般又缩了回去。   呜呜呜呜!   我被一匹马舔了!   拓跋余也顾不上哭了,他只觉得脸上全是草垛子味儿,只想洗洗脸。   “噗!”   贺穆兰不敢说自己是故意放任越影这么干的。   “吴王殿下,越影不是故意的。他是大宛马,跑的久了会流汗,这时候需要补充盐,你脸上的泪是咸的……”   阿单卓吓了一跳,连忙安慰他,“越影是好马,每天都有乖乖喝水,嘴巴不臭的……”   阿单卓越解释,小胖子越想死。   “好了,都不要撒娇了。”贺穆兰推开贴过来的马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到平城去。现在离平城只有三天的路,他们在这里动手,说明是最近起的计划,否则这么多人,在行猎的过程中下手更容易得手。吴王殿下,你出京的事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   他点了点头。   “我阿母是柔然人,每到春天就想念当年打猎的情形,我这个时候都会去给她打些猎物回来。我出京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因为我一直走大路,行猎也是去有当地官员照顾的到的地方,所以人带的都不多。”   他是才封的吴王,之前不过是一个小皇子,玄甲骑士都是封王以后,皇帝拓跋焘赐下来的,那些骑白马穿银甲的才是他从小的侍卫。   他是一个空头王,没有多少人,这次行猎已经把所有人都带上了,可是临到快近平城了,还是出了事。   “殿下……”贺穆兰思考了一会儿,很奇怪地问他:“若您阿母是柔然人,那你不应该去北方行猎才是吗?带回北方的风物,娘娘才会高兴才是啊。”   “前两年都是到北面行猎的,可带回来的东西我阿母都不喜欢。今年有人和我提议,说是带些不一样的猎物我阿母也许会高兴,所以我就跑到南边来猎了。”   吴王一想到连那些金雕和豹子都被烧了个干净,心里更难受了。   “谁建议你来的?”贺穆兰已经想到了宫斗、储位之争,以及许多可怕的东西上去了。   通常吧,建议这个的就是坏人。就算不是坏人,也是同谋。否则往北一路都是重镇,就算讨救兵也没有这么难。   “我父皇……”   吴王眨巴眨巴眼睛。   贺穆兰脑子那些阴谋诡计的泡泡顿时就吧嗒一下破了。   总不能害自己的儿子吧?   “这可真奇怪。”贺穆兰没在平城呆过,也分析不了什么形式,索性不给自己找麻烦了,“我也不懂什么阴谋诡计,等把你送到平城,陛下会替你找出凶手的。”   “那些人说的是匈奴话。”吴王拓跋余突然冒出一句,“他们不是柔然人,就是卢水胡,再不然就是高车人,我听他们老是说抓活的抓活的,应该是要抓我去做什么……”   “语言不能代表任何问题。”贺穆兰在现代见过不少犯罪分子交流时用英语,其实根本不是英语系国家的例子,“这也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殿下。你还活着,想想那为你牺牲的几百侍卫,你必须要活着回去,回去才有一切。”   “恩。”      贺穆兰带着吴王逃跑的路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帆风顺。那几百骑士此时都化整为零,在通往平城的道路上不停出现。   贺穆兰有好几次差点和这些人撞上,却不得不调转马头换到其他方向。   这也让贺穆兰肯定了这群人应该不是卢水胡,卢水胡从不在平城附近“做事”,否则也不会跟着崔琳到了梁郡才动手。在平城边缘,一不留神就撞了铁板,他们是雇佣军,老是给自己惹麻烦,也不会有雇主找他们。   这般熟悉地理环境,应该就是平城附近的人,至少经常在平城附近出没。   贺穆兰将这个推断告诉吴王后,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   在平城附近能调动大批柔然骑士,又熟悉平城周边环境的,只有东宫太子手下的河东将军闾毗(喝屁)。   大魏当年北征柔然,使得老可汗大檀败亡,闾毗是和皇子吴提竞争可汗之位失败的皇子,当年一气之下带着自己的手下和亲妹妹投降了大魏,也帮助策反了不少柔然的大将。   他的妹妹闾氏如今正是太子拓跋晃的妻子,那位正当红的皇孙——“拓跋濬”的母亲。   而他的母亲也姓闾,却是老可汗大檀之女,现任吴提可汗之亲妹。可汗的妹妹当然得配大魏的皇帝,否则便是对柔然人的轻视。可政治失败者的妹妹,哪怕带着千军万马来降服,也只能配未来的皇帝。   这便是名正言顺的好处。   尴尬的关系,使得吴王之母闾左昭仪和太子妃闾氏的关系一直不好,而河东将军闾毗则是太子皇位有力的支持者,平日见吴王,也多是横眉怒目……   吴王拓跋余这十年宫廷生活也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次危机。   他父皇后宫里的妃子几乎全都是战败国拉来和亲的公主,鲜卑贵女反倒不多。可是唯一立为太子的兄长拓跋晃,却是鲜卑大贵族贺赖氏的贵女贺夫人,这隐隐也表明皇帝虽然可以广纳妃子安抚亡国者的不安之心,可是对继承人却是要求甚高的。   ——至少,鲜卑妃子留后比战败国公主留后要容易的多。   否则赫连皇后也不会一直无子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母亲身为柔然的公主还能留下孩子,让他从小到大也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明枪暗箭。胡人的宫斗比汉族还要残酷,因为身后几乎都站着曾经大国的影子。国虽亡了,人手都还在,宫里弄不出什么明堂,后妃的亲眷和相辅的势力瓦解与无形却是正常的。   更何况皇帝乐于见到亡国之人削弱实力,对于这种“斗争”从不制止,只要不危及子嗣,女人们斗的地动山摇他都当没看见。   “是闾毗。”年幼的吴王已经咬准了是那位阴冷的将军,“一定是他。”   “不要想太多。”贺穆兰摸了摸他的脑袋。“今天不能再赶路了,进村子怕连累别人,我们行李全丢了也不能扎营,等下随便吃点干粮,合衣睡上一晚吧。”   贺穆兰找到一个背风的地方点上篝火,将胡饼放在火旁烘一烘。这东西已经吃到她都想吐了,可是赶路除了它还真找不到什么能吃的东西。   阿单卓和吴王两个孩子在一旁不知道墨迹什么,看得出阿单卓很为难,回头看了自己几次。   .   “你想要金子吗?”拓跋余知道这黑脸少年是财迷,一天到晚抱着金子不撒手。   “咦,金子当然人人想要……”阿单卓也不掩饰,“不过你问这个干吗?”   “那你伺候我出恭,我回宫后给你金子。”柔然境内产黄金,拓跋余的母亲富裕的很,是以拓跋余口气也大。   “不要。”阿单卓看了眼贺穆兰。“若是我用这种方式赚金子,花姨会骂的。”   “可是我快拉出来了!”拓跋余脸涨得通红,“没人伺候我出恭!”   “这还要伺候什么,裤子一脱,找个角落去解决啊……”阿单卓不以为然,“殿下都已经十岁了,还不会拉屎吗?”   阿单卓说的粗鲁,拓跋余红脸变的更红。   “可是我没厕筹!没厕筹啊啊!”   “噗!”正在喝水的贺穆兰听到远处那孩子的叫声,一口水喷了出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余和拓跋晃一样啊,没人伺候就不知道带厕筹,哈哈哈哈!   阿单卓显然也想到了拓跋晃当年蹲在厕房里求救的事情,脸色变得温和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们兄弟还真一样。”   “什么意思?”   阿单卓之前被嘱咐过不能透露太子晃的事情,所以没有解释,只是笑着说:“若是这样,那你用我的好了,我的每次都洗干净的。”   “我不会自己用!”   拓跋余生下来就在宫中,就算行猎和外出走访亲戚都有近身伺候之人。   “没事,我教你用。”   阿单卓答应的干脆。   虽然这不是拓跋余想要的结果,可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有更多选择了,拓跋余屁声震天,腹痛如绞,三两步跑去不远的草丛里蹲下,然后用手势让阿单卓去“准备”。   阿单卓一边好笑一边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走。   “花姨,吴王殿下也和贺光一样,居然不多带上几片厕筹……坏了!”   他望着自己的红马,突然脸色大变!   “花姨,我们的厕筹和草纸全部都在驮马上!”   “噗!”   贺穆兰一口水又喷了出来,心头如遭震击。   “你说什么?”贺穆兰这下没法子悠哉地看吴王笑话了。“不是叫你小子把重要东西带身上和随马上,行李才放驮马上的吗?”   “厕筹算哪门子重要东西啊?”阿单卓苦瓜脸地说:“夜明珠、粮食、绢丝之类的细软我都收拾出来了,其他用物都在托马上。”   “阿单卓!”拓跋余在另一边叫了起来。“我腿要蹲麻啦!”   “花姨,怎么办?”阿单卓看着一地狭长的青草,这些草都做不了厕纸,非把屁股割伤不可。   “阿单卓!花将军!我蹲不住啦!”   吴王羞愧欲死的继续喊了起来。   贺穆兰比阿单卓还傻眼。   她可是一路上都用糙纸的,虽然越影的马鞍中还有不少,可是也用不了几天了。相比之下,最该哭的是自己好吧?   “救命啊!救命啊!没知觉啦!”   ……   晴空霹雳啊!   那些杀千刀的刺客!      半夜。   看着像是八爪鱼一样抱着阿单卓不放的拓跋余,贺穆兰忍不住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毯子也找出来,给两个孩子披上。   古代人的身体就是壮实,她把篝火移掉后,将已经烤热的地上铺了杂草,再扑上马鞍下的垫子,两个孩子就这么裹着毯子睡了。   只是也许从宫里出来的孩子都缺乏安全感,拓跋晃一睡觉手脚就钻阿单卓怀里,拓跋余也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阿单卓那小子全身跟火炉似的,冬天取暖也确实很舒服。   因为要提防随时会出现的敌人,所以贺穆兰晚上还要守夜。上半夜是她,下半夜换成阿单卓。拓跋余也睡得不好,只要有一点小动静就会清醒过来。   拓跋余似乎心里已经有了暗算他的对象,可贺穆兰总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那些人嘴里说要活的,可是即使有玄甲骑兵做肉盾,每支箭依然都有可能射死拓跋余,这和他们嘴里说的话完全不符。   还有那些白衣白马的骑士,只要一看到他们,很难不想象到卢水胡。为何要用匈奴语说话,打扮上又要学卢水胡?这般故布疑阵,其中定有阴谋。   贺穆兰看他们用箭的方式,不太像卢水胡和柔然人,倒有些像是西边的人。西边喜欢用短弓长箭,而北面则是长弓长箭。   当然,这都是贺穆兰的臆测,自然不能当真。她自己的记忆都来自于花木兰,也许也有例外,自己却不知道。   “有动静!”   贺穆兰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马蹄声,立刻拍醒两个孩子。   “收拾东西,灭火,走人!”   这些人居然在夜晚出没搜寻他们,摆明是想让他们精疲力竭!   贺穆兰被这些人弄的搓火,无奈敌众我寡,她也只能生着闷气,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吴王送上阿单卓的马上。   三人仓皇的骑着马,继续往前奔驰。   马也是要睡觉的,大宛马以爆发力和速度为优点,耐力却不是它们的长项。阿单卓的是一匹上好的高车马,耐力强,可是吃的也多。   这么下去,人即使不累病,马也要生病了!   第二天,天一亮,贺穆兰一咬牙,带着两个孩子走上了正路。   “花姨,怎么上官道了?   “京中要道的驿站被烧,吴王的手下全部死了,难道没有路过的客商和行人去报讯吗?京中一定会派人来查看的。昨天是事发后的第一天,也许消息没有那么快传入京中,可是今日是第二天了,就算再慢也会有队伍快马出京了,这可是一位皇子!”   贺穆兰吃不好睡不安,口气也差。   “那些人在离京中这么近的地方杀人灭口,一定是有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狗急跳墙。现在一天两夜过去还找不到殿下,除非真的不怕暴露行踪,否则应该是藏起来躲避的时候。”   吴王听着贺穆兰的话,脸上光彩连连,恨不得高叫几声才好。阿单卓想着不必东躲西藏,绕着远路走了,也十分兴奋。   贺穆兰在两个孩子雀跃的表情中一抖缰绳,率先上路。   “走!我们现在就上官道,直接去找平城来调查的救兵!”      候官令素和君很倒霉。   先是上个月收了故旧花木兰的一封信,说了许多陛下下了“灭佛令”后在各地的见闻,尤其是平陆一个县里如何接着灭佛令到处敛财之事。   这信他不敢保留,直接递给了宫中,结果他被骂到臭头,因为这种事他的白鹭官居然都没奏上来,居然还让一个已经解甲归田的女将操心。   他知道自己的白鹭们根本不是没奏上来,是不敢奏。   陛下刚颁新政,立刻就有当地动乱的消息上去,说不得明日宫外就要摆放一堆人头了。   其次是陛下知道太子晃居然没跟在花木兰身边,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因为太子身边一直有白鹭官保护,所以陛下直接把他拉过去又骂了一顿,下令太子必须在一个月内回宫,且必须说明这一个多月都去了哪儿。   这就完蛋了。   别人不知道太子做了什么,他却是知道的。   这让他不知道该骂花木兰好,还是自认倒霉好。   亏他还把狄叶飞送过去了,想让三人搞好关系,顺便把花木兰的人生大事解决。等夫婿是太子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呸呸呸,这时候哪里能说“僧佛”这样的话。   总而言之,他心中把那平陆的县令恨得要死,派了候官丞带着京中的宿卫直接去平陆抓人,谁料又生波澜,这平陆的县令疯狂敛财却是买了兵器米粮等物,送出去不知所踪,候官丞一看这事牵扯不小,也不敢在当地审讯了,直接提了回京。   另一边,太子得了皇帝的密令,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刚刚到京第三天,吴王就出事了。   牵扯到灭佛令、造反,拓跋焘都不会怒不可遏到这种地步,可是要是牵扯到“子嗣”大事,那就犹如放了疯虎出闸了。   这不,太子殿下还在京中做准备,要先去北面和“祭祀”回来的队伍汇合才能“出现”。京中皇子出事,这种事原该是身为“皇兄”的拓跋晃去探查的,只是因为“祭祀”的原因,不得不让素和君带着执金吾前往事发之地。   素和君打心眼里不想做这个事。吴王被封王没多久就出事,不知生死下落,而这时太子正在回京的路上,有心人肯定会联系在一起。   素和君虽然是忠君派,可坏就坏在他有一妹妹被皇帝赐给了太子做夫人,再加上他的候官曹在五年前就已经交给了监国的太子暂管,拓跋焘当年极其信任太子,根本就从不瞒着他任何事,素和君也早就顺从了太子。   如今吴王无论是怎么死的,候官曹如何做出判断,都不会有人信。   吴王之母左昭仪一直受宠,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儿子的侍卫全军覆没,吴王也没见踪影,驿站被烧成了灰烬,这只母狮子已经在宫里发过一次怒了,连太子妃被召过去训斥了好几次。   皇帝不派内官曹出来查找吴王的下落,却派出候官曹的一群白鹭找人,这其中的水太深了。   所以素和君虽然是这支队伍的首领,却一直提不起劲。反倒是执金吾的“执掌”和皇后派出来的“大长秋”心急如焚,将马鞭抽的飞快,恨不得插出翅膀飞到南边去才好。   就这么风驰电掣地跑了一天,派出去开路的彩旗驿官突然飞马又跑了回来,跪在队伍之前回话:   “启禀侯官令,前面有一男人听闻候官曹出巡递上此物,求见使君。下官一见这印信不敢轻忽,所以快马折返回来。”   素和君身边的白鹭官下马去拿那金灿灿的信物,待呈到素和君面前,大长秋和执掌好奇一望,均吓了一跳。   紫绶金印!   这紫绶金印,还是素和君在殿前亲自颁到花木兰手上的,待一到手,他的震惊比旁人更剧,当下根本不顾后面之人如何想,一抽马鞭,将马打到飞快,如箭一般的飞驰了出去。   哪里还有刚才了无生气的样子可言!   素和君跑的飞快,执掌和大长秋也不敢在后面慢慢骑。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帝身边巡查京师附近的执掌将军,一个是皇后身边传达旨意、了解宫外之事的宦官首领,分别代表了帝后,见到紫绶金印拦路求见,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一时间,驿道上马蹄飞快,震声如雷,惊得路旁等候京中军队过去的路人们纷纷避让行礼,连抬头都不敢。   .   贺穆兰和阿单卓带着吴王上了大路后,果然再没有追兵来追。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懈怠,一路远远避开人多的地方,生怕路边哪个行人突然拔刀就砍。   这时候贺穆兰分外感谢鲜卑人没有手弩,这东西要藏在袖子里,刺杀时候真是防不胜防,如今北方根本没有机关师,弩造价太高又工艺复杂,整个北魏前期都没有几把。   这群蛮子就喜欢砍!砍!砍!   多谢他们的砍砍砍!   两人带着吴王跑了半天路,终于在路上遇见了彩旗官。彩羽驿官是“伯鸭”,皇亲国戚专用的使者;彩旗官却是军中所用的使者,叫做“凫鸭”,他们和白鹭一般,都是鲜卑旧官,以鸟名为官名。   贺穆兰一见那彩旗官眼睛就发亮,立刻掏了印信,不避反迎,求见他们的主官。   紫绶金印在军中任何时候都是一枚重要的符印,这彩旗官拿了印鉴就走,一秒都不耽搁。   于是乎,贺穆兰等人只等了两刻钟左右,就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队伍。   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越来越近,越影听到远处的马蹄声,不安地踢踏了几下脚步,阿单卓哪里见过这样的声势,目不转睛地往前看着。   贺穆兰望着几乎是冲锋而来的队伍目瞪口呆……   不是吧?   只不过是递了个金印上去,要不要这么激动?   会……   会被踩死的吧?   “阿单卓!吴王,快躲到路边去!”   “咦嘻嘻嘻!”   小剧场:   会……   会被踩死的吧?   素和君:妈的,老子跑,你们也跟着跑干什么!吓到花木兰怎么办!    ☆、第109章 番外她是花木兰(上) 花木兰从回到家乡开始,就不停的会梦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梦里的主人永远是一个中年女人(请原谅北魏对年龄划分),有时候她会在一件刷的白茫茫的房间里,对着一个方方的东西不停敲打着一个黑色的盘子,有时候她会穿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衣衫,露出两截光滑的腿,穿过一个个满是铁盒子的街道,再坐一个铁牢笼去某个漂亮的房子。 更可怕的是,她有时候会面对完全赤裸的尸体,用一把刀划开别人的肚子,去翻找别人的胃或者肠子什么的东西。 那是地狱吗? 那个女人是地狱里的女鬼? 原谅她这么想。她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会有铁鸟和铁盒子在到处跑,会把人塞进牢笼里到处走,还要把人碎尸万段。 花木兰梦里的主角永远都是那个女人,若不是她确定自己虽然在军营里住了十二年,但对女人是完全不感兴趣的话,她都快觉得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是个女人了。 否则的话,为什么老给她看一个女鬼呢? 渐渐的,她已经习惯了在睡着之后梦见这个女鬼的生活,虽然那个世界是没有颜色、没有声音的,但看着她和别人互动,甚至用刀划开尸体,她都觉得很有趣,也很期待。 她太寂寞了。 回到家乡的自己,只有骑着越影在外面跑跑的时候,才能依稀找到那些金戈铁马的日子。 当回到家中,无论是沉默的阿爷,欲言又止的阿母,还是过分殷勤和充满窥探感的阿弟夫妻,都让她有些窒息。 花木兰知道自己需要调整心态,过去十二年来,她日夜期盼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号角声,没有擂鼓声,没有喊杀声,一夜睡到天亮,最吵的不过是狗叫,最烦的不过是太清闲。 “阿姊阿姊,给我讲讲你在军中的故事吧。他们说你一人连斩蠕蠕七大将,是真的吗?”花木托有些好奇地问起阿姊,关于“花木兰”的传说里最辉煌的那一场战事。 “……嗯。”花木兰的手僵了僵,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被围,我们这边死了三个将军,四千多将士,陛下令虎贲做先锋杀出一条血路。连斩七员敌将,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在花木托的想象里,这一战应该更气势磅礴点,更荡气回肠点,他的阿姊应该眉飞色舞的说起自己在这场战事里如何骁勇善战,她的部下多么视死如归,而不是现在这样…… 干巴巴的,连能附合的地方都没有。 “呵呵,阿姊好厉害。”花木托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突然站起身子。“灶上还在烧水,我去看看……” 弟弟一溜烟跑了,花木兰苦笑了下。 她在军中,也是可以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听着别人拍大腿吹荤段子的主儿,怎么回到了家乡,连和弟弟说话都不自在了呢? 花木兰站起身,决定出去骑骑马。 梦境还在继续,花木兰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是这个很重要的东西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做梦。 她对梦里那个女人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熟悉到即使梦到接下来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愤怒的地方…… 花木兰梦见这个和她同名的女人取代了她,成为了新的“花木兰”。 她梦见她小心翼翼的适应这个世界,因为想要了解自己的阿爷和阿母而经常没事闲聊一番。她梦见“她”穿着男装去拒绝那些自己怎么都开不了口的求亲,梦见她笑着陪自己的阿爷温酒话过去。 那些在战场上、在军营中无数次魂萦梦绕的未来,以一种令人震惊的方式在实现。她不是花木兰,却做的比花木兰更好。 花木兰贪婪的看着梦中的那个女人,在梦醒后小心翼翼的尝试按照她在梦中和家人相处的方式行事。 她会为自己的阿爷温酒,陪他回忆一番过去军中的事情,再来说说她从军时候军中已经发生的变化;她会取出自己库房里那些漂亮的布匹,央求阿母去做几件漂亮的窄裙; 她开始和阿弟聊一聊战马的习性,以及如何才能养好自己的马。 花木兰在军营里是少有的细心之人,她会及时处理马儿被马鞍磨出来的肿块、擦伤或者是小瘤子,她知道他的阿弟绝对不缺乏耐心,少的只是如何养出一匹出色的战马的经验。 花木兰很快得到了她梦想中的生活,那十二年来,心心念念“活着回去”后的生活。就算是阿母唠唠叨叨着她的终身大事、她的孩子问题,她也只会微笑,从不反驳 她知道那个“她”最终会来取代她,而那些终身、孩子,已经不是她会烦神的事情。 这么一想,花木兰突然对那位“她”产生了战友一样的情感。 有谁能说服她啰嗦又固执的阿母那些“好意”呢? 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 花木兰坦然又安宁的过着白天练武骑马,悠闲度日,晚上继续着奇妙梦见的日子。她觉得她的人生已经够奇妙的了,相对于这世上大多数的女子来说,自己的回忆足以让七八十岁的老妪自叹不如,可如今这般奇妙的经历,就算是七百岁的老妪,怕是也会自叹不如吧? 第二年的春天,花木兰已经看到了太多的东西,她甚至看到了她的陛下让自己的儿子来找她,她看到了阿单志奇的孩子,还有那个永远让她自惭形秽的狄叶飞。 “她”将她的人生过得分外精彩,让她有时候也想离别父母,出去游历一番,看看会不会有新的故事诞生。 可随即,她就把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如果她注定要被替代的话,至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希望能和家人在一起。 . 春天过去后,花木兰染上了一个怪毛病。 她开始无缘无故的昏睡、高烧。她应以为傲的怪力也变得时有时无。在她高烧的时候,她虚弱的别人一只手都能推倒她,可事实上,花木兰的身体一直强壮到,在黑山那般寒冷的地方日日洗冷水澡也不会生病。 花木兰知道,也许是自己的“大限”到了。 自从开始知道有这样一个独特的女子会来这里,会小心翼翼的维护她的人生、希望将她的人生变得更美满,希望给她一切美好的东西,她就打心眼里喜欢与感激上了这个女人。 花木兰为了也许会到来的“替代”而没有尽情挥霍自己的财物,因为她知道“她”也许能将它们用在更合适的地方。 她在开始高烧的时候停掉了给其他同伴的信,因为她的梦境里,那些同袍和火伴们,那些与她有着深刻感情的朋友,会因为长期的中断联络而来找她。 某种意义上,花木兰将那个女人托付给了她昔日的那些可靠战友,希望他们能帮助她早日融入这个世界。 “她”一直以来的抽身事外让花木兰很担忧。“她”既然已经变成了花木兰,却老是想着这不是自己的人生的话,这对于已经做好“死亡”准备的自己来说,实在是一种遗憾。 她希望“她”过的好,比自己更好。 只有这样,才对的起她这短暂的三十年人生。 花木兰将所有的信都收了起来,藏在屋后那棵大槐树下,甚至在那棵树下,她偷偷给自己做了个坟墓,只是没有立碑。 别人是衣冠冢,她是信函冢,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 在越来越频繁的失去自己的力气后,花木兰已经平静的接受了可能迎接她的不幸命运。 她知道自己会死,随着神力的丧失,她开始渐渐回想起静轮天宫中发生的那些事情…… 陛下是如何为她续命,寇天师是如何一夜白头…… 她花木兰的人生虽然只有三十几年,但她得到的已经太多太多,多到已经没有了遗憾。 就连人生中最后一段路,她也不是在战场上赤身露体的结束,而是安然地躺在家人的身边。 那个女人,接下来交给你了。 我知道你做的会很好…… 随着滚烫的炎热袭来,花木兰坠入了深深的黑暗里。 花木兰从这个古怪的地方醒来时,很快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她没有这么丰满的身材,也没有这般娇嫩的手。 她的手,满是刀枪剑戟磨出来的厚茧。她的皮肤在边关如刀的烈风中吹的皲裂粗糙,而这个女人的皮肤嫩的就像是能掐出水来。 借尸还魂? 还是和梦中的贺穆兰一般,她也取代了某个人的灵魂? 她非常想要知道这一切,却发现她完全听不懂旁边人的话。 他们的语言怪异又熟悉,五彩斑斓的各种色彩都耀眼的她头晕。穿着白色大褂的人语速快而有力,穿着深蓝色奇怪衣衫的男人们则是各个露出惋惜的表情。 每当这个时候,那些穿着白衣大褂的人就会被那些穿深蓝色衣衫的人抓着使劲摇晃,还有人对着他们咆哮。 她很想说不管他们的事,是自己出了问题,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说出他们的语言。 直到贺穆兰的那个好友到来。 她带着一个奇怪的男人,穿着身奇怪的道袍。 花木兰在梦里见过她,这个非常爱笑的女人和“她”似乎关系非常亲密。 为什么会有个道士? 难不成看出这身体被“鬼上身”,要来抓鬼了? 花木兰在看见这个年轻道士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和寇谦之的某种气质很像,那是一种飘渺无形的东西,很难用语言描述。 她预感这个道士也许能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她忍不住张开了口,第一次发出声音。 “我是怀朔花木兰,敢问这里是何处?” 一句话了,她想起自己用的是鲜卑话,也许这个汉人道士听不懂,又用汉人的官话又说了一遍。 “吾乃怀朔花木兰,敢问此地为何处?” “我的天啊……” 那个女人腿一软,用比她还纯正的洛阳正音发出声来。 “张玄张玄,我听到什么了?洛阳正音就算了,她说她是花木兰!” “我的个小胖啊!她是花木兰!” ☆、第110章 番外她是花木兰(中) 花木兰从来没有想象过她有名垂青史的一天。应该说,她从未想象过古往今来,像她这样以女子之身成为将军的没有几个。 鲜卑人的历史消弭在历史的长河里,甚至未来的世界世上已经没有了鲜卑人。陛下的子孙主动的选择了同化,让鲜卑人的血脉世世代代融化在汉人的血液里。 他,她……都可能祖上曾是鲜卑人。 花木兰不知道是该感谢自己的“有名”,还是烦恼与自己的“有名”。因为据说她实在太有名了,所以那个叫顾卿的女子眼睛亮闪闪的求道士张玄帮忙,要给她融合魂体。 是的,那个道士说,自己和这个身体的主人并没有很好的融合,有魂不附体的危险,所以才一直看到五彩斑斓的色彩在眼睛里乱闪。 这件事对他来说似乎轻而易举,待听到她为什么会来这里的遭遇后,这个已经是“天师”级别的道士摸了摸下巴,蹙起了眉毛。 “这人胆子好大,举全国之力给他造了一座通天的法器,却用来做抽取你魂魄这种事情……难道是妖道?” “‘通天的法器’?”花木兰一怔,“……那不过是个没有建成的道观而已。” “哪有道观敢设日、月、星三台,我们龙虎山是洞天福地,也不过只设了一座招星台而已。这是在拿你们的国运做堵住,截留你的一丝先天真气。做这种事的,不是想要瞒天过海的圣贤,便是欺世盗名、想要借你天生之气长生不老的妖道。只是先天之气本身就是你自己的东西,与你魂魄共存,所以他才没有成功。” 张玄也不知道花木兰和贺穆兰究竟是有什么关系,才能有这种奇妙的联系。但就冲着贺穆兰给他弄了户籍,让他能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愿意给她一个方便,让这位传说中的女英雄能够更好的生活下去。 张玄为花木兰开了法坛,使她魂魄归体,在魂魄归体的一瞬间,贺穆兰过去几十年来的记忆一拥而入,成为了花木兰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花木兰比贺穆兰要幸运的多。 经由战场千锤百炼出来的强韧精神,使花木兰轻而易举的融合了贺穆兰的记忆。而贺穆兰平凡又单调的人生,让她的精神强韧不及花木兰的十分之一,她只有主动去寻找,才能得知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那每一次的头疼,都是来自于灵魂被迫接受记忆的疼痛。 得到张玄帮助的花木兰,终于度过了最煎熬的时刻,然而有了记忆就一定能适应新的生活吗?这却不一定了。 “不……不……”花木兰以手扶额推了一下贺穆兰的哥哥贺穆君,“阿兄,你能不能不要看这个了……” 她是脑子坏掉了才升起了好奇心陪兄长看这个《花木兰传奇》啊,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雷? “怎么了?这个拍的还可以啊,据说是按照史实拍摄的。你看看,一开头就直奔主题,柔然和北魏打起来了!” 贺穆君挺喜欢看战争片,所以看见第一集就出现了战争场景,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喜悦。 “电视剧不拖沓,一开始就直接在军营,这样的良心导演已经很难……咦?搞什么,花木兰怎么在绣花?” 坐在他身边的正版花木兰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半天吐不出来。 咳咳咳咳,我大魏鲜卑好男儿就靠绣花来换取和平? 我大魏和柔然征战八十年,向来只有柔然嫁女儿,从未有过我们送公主的!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是这么解释的吗?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贺穆君纳闷的拿起遥控器,有要换台的冲动了。 “爹爹,只要这幅《和亲图》绣好了,你就不用去打仗了。”只见电视剧里顶着蘑菇头,而不是鲜卑传统高髻的烟熏妆女子一脸娇羞的低下头,用手指轻柔的扯起了丝线,开始绣起了花卉来。 “穆兰,穆兰?我靠!茶几的玻璃怎么碎了?什么时候碎的!穆兰你快把手抬起来,别被玻璃扎坏了手……穆兰……” 贺穆君惊慌失措的嚷了气来。 气煞我也! 那女妖怪是谁! 是谁! 她要撕了她!!! 自那以后,别人只要一提到“花木兰”或者“花木兰传奇”她就跟别人急。虽然她在顾卿的帮助下学会了用电脑,可是每次一在搜索栏里输入“花木兰”三个字,就忍不住又把它们清除掉。 她既想知道别人对她的评价,又怕知道别人对她的评价,她在历史中留下了赫赫的名声,可又怕那名声就像是“花木兰传奇”那般的…… 花木兰想起那个蘑菇头的黑眼圈女妖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罢了。 功过留与后人说吧。 她关掉了电脑。 花木兰在梦境里见过贺穆兰如何努力的融入她的生活,所以她分外理解和感激她的所作所为。她向来是个逆境里也能生存之人,自替代了“贺穆兰”之后,她也开始学着像她一般的生活。 她开始翻看贺穆兰留下的那些资料和书籍,那些法医学的著作如同在她脑中留下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入了她的脑子里。 她脑中那部分关于如何“让死者说话”的记忆像是被激活了一般,霎时间,属于贺穆兰的成就感一下子向她袭来,让花木兰忍不住愣神。 所以,她梦见的不是在给人碎尸万段,而是通过寻找胃容物查找死亡的原因吗?还有那些小心翼翼伸进别人下X的恶心行为,其实是在找男人侵犯过的痕迹? 她究竟是如何奇特的一个女人啊!仵作这种职业,如今连女人也能做了吗? “啊,你问这个啊。别说女法医,就算是女警司,女将军,女总统,还有,英国还有位年纪很大的女皇,女人在这个时代,能做很多你那个时代无法想象的事。” 来贺家串门子的顾卿带着崇拜地眼神望着贺穆兰,“你说我那好友成了你对不对?她是不是在那边痛哭流涕着要回来?” 啊哈哈哈哈,学法医的到古代去能干什么啊! 她一个儿科医生到了古代都英雄无用武之地! “不,她生活的很好。”花木兰微微一笑,“最艰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代替我的时候,我已经解甲归田,刀枪入库,她只要好好的用我留下来的财产,就能过的很好。” “哈哈哈哈,我只是开玩笑,我知道贺穆兰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顾卿叹息了一声,“她是一个冷静又有原则的人,比我这样一天到晚就想着回家的软蛋要厉害的多。” “不,顾姑娘……”花木兰合上手中的书本。“你是个善心之人,能安抚别人的灵魂。你让我‘重新做人’,怎么能说不厉害呢?” “啊哈哈哈哈,说的也是,我可是‘花木兰’的闺蜜!想想就带感!”顾卿知道牵起了花木兰的回忆,立刻插科打诨地大笑着岔开了话题。 ‘花木兰’的闺蜜吗? 真好啊。 除了阿姊,她似乎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呢。 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穆兰,你和顾卿出来啦?” 放假回家的贺穆君一边看电视,一边将新买的木头桌子拍的啪啪响。 顾卿好奇的跟着花木兰在沙发上坐下,抬头看着电视上的古装剧。 “君哥,你也喜欢看古装剧?张玄也是,一天到晚就巴着电视不放,说是要‘体验人生’。对了,木兰,你其实也该多看看电视,这个对于了解社会很有用,虽然有时候也有些不对的……” “哈哈哈哈,这柔然人收刺绣图根本就和甲方逼乙方改设计图一样嘛!哈哈哈,你看,花木兰这个乙方终于被逼成神经病,情愿去替父从军了!哈哈哈哈,唧唧复唧唧演了二十集,接下来买马不知道还要演多少集!” 贺穆君笑的前俯后仰。 “我了个去……这是演花木兰的?”顾卿瞪大了眼睛扭过头去,发现花木兰的表情很平静。 不愧是女英雄。 这么能忍。 看那蚊子腿睫毛和血红大口,换成她,她一定疯了。 “哈,传奇嘛,传奇肯定有夸张部分。对了!现在有个牛掰的编剧也在拍《花木兰》,好像叫《木兰无长兄》来着,张玄还去客串了一把。那个拍的比这个好,绝对比这个好!” 顾卿连忙安慰花木兰。 花木兰面容僵硬地看着电视里只不过提了一个马鞍就东倒西歪站不住脚的姑娘,忍不住微微捏紧了拳头。 “还拍花木兰?”贺穆君现在看这个片子纯粹是把它当搞笑片看,一听到顾卿的话,立刻嘟囔了一声。“花木兰这种题材,会不会太土了?女汉子从军记什么的,拍的太多了。” “君哥!” 顾卿声音高了几个八度。 “那可是女英雄!” “知道,知道,木兰无长兄嘛。”贺穆君调皮地眨了眨眼,将胸脯往前一顶,见妹妹一直没说话,还关心的伸头和她搭话。 “要说我咱妹这张脸,演花木兰也够了,绝对没人看得出是女人。哈哈哈哈,就是这胸……我们得谢谢咱妈好歹把她生的美美,至少像个……” 顾卿吓得要死,生怕花木兰一不小心把猥琐的贺穆君“一掰两断”,连忙把贺穆君拉回来。 “君哥,你不当穆兰是女人,你得顾及顾及我还在吧……” “顾及你什么?噢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是个飞机场……” “我擦!君哥你想死!” 事实上,花木兰完全没听懂“木兰无长兄”的笑话。 她确实没有兄长,不过现在有了。 ……她扭头看了眼经常说话疯疯癫癫的兄长,摇了摇头。 就是间歇性癔症。 还是看电视吧。 “兰儿,我爱你!” 电视上的柔然王子一把横抱起花木兰,在小河边欢乐的绕起了圈圈,电视里的花木兰娇柔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以能够把脑浆子都融化的语气说道:“吴提,我也爱你……” 吴提? 那个四十岁满脸横肉的秃瓢柔然王子? 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的天啊!茶几角怎么被你捏断了!我还特意买了个实木的!”贺穆君一脸心疼的拉起妹妹的手。 “没事吧?没事吧?我花了不少钱买的,就是怕玻璃又割了你的手!我靠!现在的奸商,不会是三合板糊一糊蒙个木面就忽悠我说是实木吧?你手有没有事?” 顾卿看着那厚重的茶几桌角,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玄说先天真气是蕴藏在灵魂里的,灵魂不灭,气息永存,难不成说的是这个? 花木兰若无其事的收起手,关掉了电视。 “我没事。电视剧太难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贺穆君松了口气,“什么电视剧?哦,你说花木兰传奇啊。我也觉得拍的挺扯的,住在军营里十二年,怎么也该是虎背熊腰力大无穷面如夜叉的……”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贺穆君一把跳起来,拨通了电话。 “李源,你小子给我介绍的什么家具商啊!你有脸说是实木,我妹妹随手一掰两个角都断了!什么橡木!你自己到我家来看!” 贺穆君对着电话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是橡木我把它吃下去!” ☆、第111章 番外她叫花木兰(下) 贺穆兰因为电击住院,N市刑警队的技术科里忙成了一团乱。 首先,贺穆兰在实地勘验尸体时被村民拉的捕兽电网误伤到,这已经属于刑事案件,刑警队的那些小伙子们差点没把那农民给活吃了。 其次,那尸体因为人为的破坏,已经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可那农民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就耗了他们不少时日,贺穆兰又住院昏迷不醒,可以说刑警支队里一片人仰马翻。 刑警支队的技术科里原本就只有四个法医,有一个法医三十七岁了才解决个人问题,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婚嫁能休满法定晚婚规定的假期时间,以让他完成“晚育”这个伟大的任务,技术科的科长心一软,给他批了假,准他这段时间不用上班。 于是再加上在家休养的贺穆兰,技术科一下子就少了两个人,偏偏N市这个刑警支队是骨干队伍,案子经常转到他们这边来,这一下子,技术科科长再怎么内疚,也要打电话让贺穆兰去上班了。 花木兰原本就在家里呆的心发慌,虽然顾卿没事就来陪她到处晃晃,可贺穆兰毕竟和她不同,她三十岁就“致仕”了,可这里的女人要干到五十岁才“退休”,听说贺穆兰还是什么干部,要工作到五十五岁。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任务很重。 她只杀过人,还没有剖过人呢。 “木兰,我知道你有时候还会头晕,强忍着像是发呆的样子,不过现在工作上需要我们,你就尽力克服一下吧。” 贺父虽然疼爱这个小女儿,可是他也是一名老警察,队伍上需要,一声令下,外面下刀子都走的那种。 什么头晕,发呆? “没有,我伤已经好了。”花木兰捏了捏拳头。 贺穆兰那次全身的电击似乎让她的身体更适应于她,毕竟她虽然带来了天生的神力,可这个身体是从来没有练过武的,她也在公园里打过拳,却没发现这具身体有什么生涩的感觉。 虽然依旧皮肤嫩滑,可是骨骼和筋脉并不脆弱,即使她一拳击打到木头上,皮肤也只是微微红了红,没有任何其他损伤。 她和顾卿商议过这个问题,顾卿最终只能解释那次电击相当于道家的“渡劫”,给贺穆兰伐髓洗经了一次。 至于“渡劫”是啥? 花木兰表示她不太了解。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贺父感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哥哥去追逃犯去了,这阵子我也要出差。这阵子你就在食堂吃吧,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这便是贺家一家子的日常生活。贺妈妈早逝,一家三口就是这么糊着过的,花木兰对吃食堂还有些好奇,也没提什么异议。 第二天,花木兰就穿上那身“制服”,去市局报道了。 衣领微微的紧绷感让她变得精神起来,一想到这是贺穆兰的“战袍”,花木兰就有种油然而生的满足。 在这个时代,女人可以不必在揭露真身后惊慌失措,甚至可以堂堂正正的穿着“战袍”行走于世间。 顾卿说,披上这件“战袍”之人,是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自由和合法财产,保护公共财产,预防、制止和惩治违法犯罪活动的正义使者,是很了不起的人。 虽然那一大段话花木兰没有完全听懂,但那串“保护”、“惩治”、“制止”之类的词眼,让她的心十分安宁。 她可以不必靠杀人来生存,而是以保护别人和制止坏人犯错来安身立命,这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工作。 所以在上班的路上,她看到有几个小孩踢倒了垃圾桶,立刻上去制止了。 要保护公共财产! “立起来!”花木兰板着脸,“你们在破坏公共财产!” “呜啊啊啊啊!警察打人了!” 几个小屁孩哭着逃跑了,只留下一群路人对她指指点点。 “这女人耍什么威风?现在的警察啊,就知道欺负弱小!” “一个垃圾桶,倒了还有环卫工扶起来,扯什么公共财产,公共财产难道不是我们这些纳税人买的吗?她的工资还是我们发的呢!” 花木兰被指指点点的背后发寒,木着脸快速离开了。 “抓小偷啊!抓小偷!” …… 这世界这么乱吗? 偷东西的人满大街走? 花木兰想到自己家乡那些打开门都没人进去拿东西的房子,再看看路边摆放着一堆琳琅满目商品的店,了然地点了点头。 家徒四壁的话,确实可以夜不闭户。 “抓小偷啊!我的包!我的身份证!我的单反相机!” 追着一个小偷跑的大学生已经快要跑不动了,现代社会的大学生体力都不太好,跑这么远简直要人小命。 可是作为一个靠家里给伙食费生活的年轻人,丢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加以后吃饭的家伙简直就不能活了,正是这股信念逼着他一直追着前面的小偷猛跑,但他明显没有前面那个专业逃跑运动员体力好。 所以,当他突然看见街角出现了一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警察时,他露出了“终于得救了”的惊喜表情。 而那个小偷,则是脸色已经难看到连转向跑都来不及了。 “警察叔叔!抓小偷啊!” 咦,好像不对? 警察叔叔有这胸吗? 转眼间,他发现警察叔叔变成了警察阿姨,脸色沮丧了起来。 女警察大部分是文职。 她们不会管这种事吧? 警察要预防、制止和惩治违法犯罪活动! 花木兰见到那小偷出现在视野里,顿时精神一震,加速跑了起来。 她的平跟皮鞋在地上踢踏而发出噔噔噔噔的声音,路上的行人们看见这个女警察像是一阵风一般追上了那个小偷,然后在他反抗的时候只是一抬手一个肘击,就把他按在了地上。 哇! 难不成他们见到了难得一见的女刑警? 花木兰将那小偷用脚踩在地上,以前她经常这样对付柔然的俘虏。她的巨力保证了她用力踩住别人肩背时,对方无法动弹,所以,她得以空出双手,将那个包从小偷手上摘下来。 跑的快要死掉的大学生看到花木兰时,眼前浮现的就是英姿飒爽、长相却只能用平淡形容的女警察一脚踩着小偷,一手挑起自己背包的样子。 他那个包里,有他的单反、镜头、手机,还有钱包和摄影器材,重量不轻,可是这个女人只是用一只手指轻挑,就把它提了起来。 “女……女王大人……” 他傻乎乎地喃喃出声。 花木兰打开那个大包,从里面掏出钱包。 周围许多看热闹的路人以为她要取点钱做好处费,都皱起了眉毛。有些人将手机悄悄调到拍摄模式,对着花木兰使劲拍,但这些花木兰都不知道。 她只是偶尔听贺穆君闲聊时说过抓过一次贼,结果却把钱包还错了人的事情,所以按照兄长的建议从钱包里找到了失主的身份证。 当核实确实这些东西是面前清秀的大学生的东西无误后,花木兰将这个大包递给了他。 “你的东西,下次要注意保管好。”花木兰踩着小偷,有些伤神。“这个人怎么办?” 顾卿没告诉她,制止别人犯罪后怎么搞啊! “谢谢女王啊不,谢谢这位警察同志!” 摄影系的大学生泪流满面的接过自己的全副身家,感激涕零地说:“我已经托我同学报警了!谢谢您!太谢谢您了!回头我给您送锦旗呐!” 他抱着自己的装备,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路上多少人都让开了,结果还是警察同志温暖! 呜啊呜啊呜啊的警车终于来了,不知道是哪个围观的群众突然说了一声“警车果然每次都是事情完了才来”,于是乎,所有人都哄然大笑了起来。 听到群众们议论的民警脸色难看的进入了人群,他们接到报警五分钟内就已经出勤,无奈这是闹市区,警车根本开不快。 下来的两个民警听说已经有人制止了,心情还有些愉快,待看到踩着犯罪嫌疑人的是个女警察,面子上就有些下不来了。 这是很微妙的性别歧视,客观存在,却无法诉诸于口。 “这位女同志,谢谢你配合我们工作。请问你是哪个刑警支队的?” 一个老民警沉稳的过去搭话,年纪轻的那个让花木兰抬腿,要给地上的可怜蛋铐上手铐。 “我是刑警四大队的贺穆兰。”花木兰顺从的放下脚,却见那个年轻警察瞪大了眼,叫了起来:“咦?犯罪嫌疑人昏倒了!” 他抬起头,“请问女同志有对他殴打过吗?他嘴角全是血。” “什么殴打!这个女警察就给了一记肘击一个巴掌而已!”旁边义愤填膺的群众们大声起着哄。 “是不是跑的时间太长了体力不支啊!” “这年头好人都不能做吗?” 花木兰心里却咯噔一下。 她忘了她自己力气太大,那一记肘击…… “先打120吧。”老民警无奈的看了看花木兰和那个大学生。 “你们得跟我回局里做个口供。” “放屁!老子下面的贺穆兰是个女法医!不是什么刑警!你当我们刑警四大队各个都是神勇无敌的超人,连法医都能把人打出内伤来?贺法医前不久才因为电击入了院,休养到今日才回来上班!我说她怎么还没来,原来给你们带走了!” 刑警四大队的队长歇斯底里地对着电话咆哮:“给我还回来!我这还有一具浮尸等着她呢!你要不给我送回来,老子就把浮尸给你们送去,在你们那解剖!” 啪! 队长挂了电话,“呸”了一声。 “王建国那家伙就知道一天到晚给我找堵!贺穆兰抓了个小偷,非说人家暴力执法,把小偷打出内伤了。谁知道那小偷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搞点毛病逃罪!快快快,派人把贺穆兰接回来!那浮尸还等着她!” “是,队长!” 花木兰无比内疚的被带回了队里,技术科的科长和大队长都闻讯过来表示“慰问”。 当听到花木兰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以后,两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跟着贺队长和你哥哥学过不少拳脚功夫,不过打内伤也太夸张了。不要多想,好好工作……” 技术科的科长眨了眨眼,“楼上,有个尸体等着和你约会……” 自那件乌龙事情后,花木兰知道了原来都是警察,可是分科不同,管辖的事情完全都不同。她是法医,属于技术人员,要做的是对人身、尸体和物品进行鉴别并作出鉴定。 虽然她认为自己去“抓贼”可能更得心应手,可是贺穆兰的饭碗总不能在她这里丢了,所以她总是兢兢业业的跟着到处跑现场。 “呕……呕……” 几个新来实习的法医在高速公路上跑到一侧狂吐。花木兰却冷静的蹲在地上,仔细分辨不同的尸块是来源于哪具身体,并且指挥相关人员把它们放在写着编号的收尸袋里。 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太多回,从战场上找回尸首都被割掉,或者身子都被劈成几段的同袍或部下,已经成了她习以为常的生活。 即使是尸体也要得到尊重,这是她从亲兵陈节身上得知的道理。 “你真冷静。”前来协助办案的重案组组长颜思明叹息着说道,“我和许多法医搭档过,但都没有你这么有……” 他想了想,用了一个词。 “有仪式感。” “你踩到眼珠子了。”花木兰皱着眉,指了指他的脚下。 “啊?啊!” 这个俊朗的男人露出夸张的表情,往后连退几步。 这是一场监狱押运车在高速上发生事故后产生的连环车祸,其车祸现场惨不忍睹。监狱押运车里押运着几个重要的犯人,其中有南边一个贩毒为主的黑帮元老成员,此次是押运到B市指认某个重要嫌疑犯的。 结果行到N市路段,突然押运车出了事故,和一个油罐车相撞,油罐车倾倒,又引发连环事故,押运的警车也没有逃过一劫。 整个高速路段到处都是尸块和碎片,B市是中央所在,得到消息的公安部立刻派了精锐成员组成小组,专门前来查清这起车祸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到底那个元老当时是趁乱逃了还是已经死了。 N市的老法医几乎都被抽调过来了,负责着不同的路段。 贺穆兰虽然才二十八岁,但因为父亲的缘故,还没毕业就在法医队伍里实习,也算是经验丰富之人,所以才有了重案组组长颜思明对她产生兴趣的一幕。 花木兰把自己路段的证据全部收集完全,就和自己的同事们准备归队回去检验了。她的同事们已经人人都面有菜色,有的还嘟囔着诸如“我这个月都不想吃肉了”之类的话,只有她迫不及待的想赶回去,想要将那些尸体想法子认清身份。 这些破碎的躯体,对他们的家人一定很重要。 两日后。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其他路段的都没找到那个毒枭。他有很严重的胃病,而且大腿内侧有纹身。” 颜思明其实并不需要老往这个法医队跑,虽然为了这个案子,全市的法医都集中到了这个最大的司法鉴定中心加班加点,但他表现出的热情明显是对花木兰的。 花木兰已经两天没好好休息,所有人都在对她寄予众望,而她收拾回来的尸块也是最多的,这无疑加大了她的工作力度。 DNA鉴定科的同事已经累倒掉两个了。 “你能不说话吗?”花木兰已经明显感觉精神力无法集中,这是人太过疲累的缘故。她收起手上比对的图集,推开颜思明。 “我很累,我要出去喝口水。” 花木兰揉着太阳穴来到茶水间,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可是亢奋和疲惫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体里,拉扯的她无法安心休息。 “贺穆兰,我听说你之前还制止过一个……”颜思明假装要在茶水间给水杯装水,走进来准备搭讪,却愣着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花木兰听到背后的声音,立刻转过身来。 “怎么了?” 花木兰奇怪的看着满脸通红的颜思明。 “那个,贺穆兰……”颜思明捂着半边脸,不自然地望天。“你裤子……你白大褂……我的天啊!法医队还有女的吗?” “都下班回家休息了,我们是换班的。”这案子折磨了多少人没回家,女法医本来就少,大部分已经年近四十了,一来身体不如年轻人,而来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也要安排轮换。 “我去……”颜思明吐出一口气,像是早死早超生的架势快速说道:“我说贺穆兰,你去女厕所看看吧。” 花木兰莫名其妙的去了女厕所,一下子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大腿受伤了吗?可是不疼啊! 她今日也没有接触尸体,早上全是整理图集。 到底怎么回事? 花木兰蹲在蹲坑上,感觉什么噼里啪啦往下掉。 待她低下头,立刻意识到怎么回事。 癸水。 她从未来过的癸水…… 不是说先天之气会让女人像个男人吗? 她呆若木鸡。 这是怎么回事? . “咳咳咳,贺穆兰,你还在不在?”颜思明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什么?” “买点什么?” 惊呆了的花木兰只懂机械的回复。 “那啥……那啥……买那啥……”颜思明像是做贼一般看着门口,生怕有人来。“你平常用什么牌子的?” “什么牌子?”花木兰使劲回想。 顾卿有和她说过这个。 “ABC?” 好像厕所上面的柜子里有那个。 “ABC是个什么鬼?”颜思明红着脸嘀咕了几声。又大叫道:“你等着,我开车去给你买,你别出来。” 蹲在厕所里的花木兰听着一阵疾跑声走远,迷茫的一塌糊涂。 这感觉,大概就跟ED了许多年的阳痿患者突然发现自己能一柱擎天一般吧。 总而言之,她低了低头,再看了一回,整个人都不太好。 “每个月流这么多……”花木兰挠了挠脑袋。“会不会早死啊?” 没多久,颜思明带着一大袋东西跑了回来,顶着亚历山大的目光,他拜托清洁大妈将那一大包东西给贺穆兰送了进去。 花木兰接过那一大包东西的时候,比颜思明还纳闷。 日用,夜用,加长,加宽,卫生棉条,丝薄,柔棉…… ABC所有系列他大概都拿回来了。 “颜警官,你还在外面吗?” 花木兰扯开一包加长的,闷闷地问出声。 ‘她一定感动的泪流满面,感激涕零啊!’ 没走,就等着那声谢谢的颜思明喜滋滋的。 ‘不枉我被一超市的人像神经病一样的看!’ “在,我在!还缺什么吗?” 颜思明咽了口口水。 她不会还想让我去给她买干净内裤吧? 这个……这个…… 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 “颜警官,你是不是想诅咒我?” 花木兰按照记忆把小翅膀贴在裤子上。其实已经脏了,可是现在也找不到换,等下拿一件干净的白大褂遮着,回家去换吧。 “什么诅咒?” 颜思明傻了。 “这么多,还这么多类型,你不是想诅咒我流血流到地老天荒吗?”花木兰抱着脏了的白大褂,淡定的走出厕所,在洗脸池边洗手。 “呵呵,呵呵,贺穆兰你真会开玩笑……” 颜思明见她就这么穿着脏裤子走了出来,一点不自在的都没有,简直泪流满面。 “这么一大包,花了多少?我等下拿钱还你……” “我还真没准注意,不然,你请我吃顿饭?” “……吃顿饭比这个贵,我工资很低的。” 这女人!这女人! 居然好心当作驴肝肺! “大概花了一百三吧。”颜思明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把手中已经找到的白大褂递给她:“喏,好歹遮一遮。” 花木兰在古代已经习惯了亲兵陈节无微不至的伺候,当下拿过白大褂,抖开披上,动作娴熟无比。 ‘我靠,我怎么感觉我跟伺候将军穿战甲的小媳妇似的……’ 颜思明憋屈地摸了摸鼻子,开口示好:“我送你回家吧。你现在身体不适,不能那么拼了。前天上班的法医就你还在值守吧?一天睡两三个小时怎么行?” “我去换个衣服就来,我不觉得累。” 花木兰眨了眨眼。她说怎么自己才两天就疲惫成这样,以前她作战急行军三天没睡都有过,这具身体比她的年轻,应该更能熬才对。 “你又瞎说,看你眼珠子都是红丝就知道熬不住了。让我送你。” “不能公车私用。”花木兰牢牢记着守则,“我坐出租车回去。” 花木兰穿着白大褂,拎着自己的包,看着第十辆亮着空车牌的出租车呼啸而去,忍不住对着空气挥了一拳。 “这位女英雄,女战士,女超人,上车吧,不要那么犟行不行?”颜思明要被这个女同志搞疯了。“你穿着法医的大褂,又从这里出来,鬼会载你!” 他坐在驾驶室里抓狂。 “我送你回家换衣服再回来工作,这就不算公车私用了!” 他已经不勉强她休息了。 花木兰想了想,道了声谢,上了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颜思明嘴角总算扬了扬。 他大脚一踩油门,心情舒畅的开了半边窗。 ‘妈的,今天都叫什么事!叫组员知道他又去买那啥又送一个长得不漂亮的法医回家,要把人笑话死!他一定是撞了鬼了这么在意这个女人!’ “颜警官……”花木兰开口。 “恩?想聊聊天吗?”颜思明俊朗的面容上浮起一丝笑意,“不过我在开车哦,还是……” “不是。”花木兰摇了摇头,指了指表,“你超速了。” 顾卿说,执法人员不能知法犯法。 “叭叭!” 救命啊! 颜思明心中一堵,一头栽在喇叭上。 “颜警官,我怎么觉得你在往回开?”花木兰早就想问了,但对方面容太过严肃,她指了几次方向发现他朝另外一边开,就没有再吱声。 可现在他在往回开,她就不得不开口了。 “贺穆兰,等下也许会发生不好的事,你最好保护好自己。”颜思明沉着脸,“我听说你曾经抓捕过小偷,不过现在也许不是小偷这样容易解决的事了。” 颜思明从后面两部车一直跟着就觉得不对劲,但他又不能做出太过激的举动。这是在闹市区,要再发生一次连环车祸,出事的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了。 “我们被人跟踪了,至少三辆车。我怀疑和这次的毒枭车祸案有关系,所以我得想法子回去。” 他虽然也是N市人,但自从被调入B市就很少回来,如今人生地不熟,他已经悄悄用传讯系统叫自己的组员做好准备了,可是因为担心贺穆兰受惊,他只得保持冷静。 “是犯罪分子吗?”花木兰觉得手有些痒。 “大概是吧。”颜思明苦笑。“我刚刚在司法鉴定中心,只带了一把枪出来,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武器。” 说话间,颜思明拐上一个弯道,对面突然又来了一辆大车,逼得他只能往下开。四辆车夹着他往一个停车场撞,直接把他逼停。 从车上下来一堆手持铁棍西瓜刀之人家伙的人,敲着车门就让他们下车。 花木兰本来就来了大姨妈,车子每动一下只觉得热血往下涌个不停,心中烦躁极了。 “我要下车了,这群人应该是没有枪械。”颜思明拿出枪上膛,又把遥控钥匙从车钥匙上取下来。“看样子只是地方上的混混,可是敢逼停我们,一定不是什么普通混混。你要镇定,不要惹怒对方。” 她对尸体冷静,不代表对待暴力也能够冷静。 颜思明庆幸在长枪枪械是管制物品,这些人大概是临时发现他出来了,所以派人来拦截,没有准备什么枪械。 他一个翻身滚出车外,用遥控钥匙锁上车门。颜思明的身手极其敏捷,在鸣枪示警发现没人停手以后,当场开枪就连伤了数人。 只是手枪的弹药有限,对方又人数众多,很快他就吃了亏,被人围起来痛殴。 他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手底下讨了好去。 颜思明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挨了多少下,由于头部遭受了重击,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 猛然间,他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骨头被砸断,又像是钢铁撞上了木头,总而言之,应该是械斗时经常发出的那种声音。 “是组员到了吗?”颜思明模模糊糊的想,“贺穆兰锁了车门在车里,那些人一时半会应该拿她没什么办法吧?” “喂喂,你没事吗?”一双平跟皮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小的脚,最多36码吧? 这群人里还有女人吗? 花木兰将手中的西瓜刀丢到一旁,担忧地蹲下身子检查颜思明的伤势。 她被颜思明锁在了车里,贺穆兰不会开车,她找遍了记忆也不知道怎么把车门打开,后来干脆是用脚直接踢开车门的。 踢开车门后,她索性就拿那半扇车门当了盾牌,冲进人堆掀翻了一帮子混混。那些拿着棍棒和西瓜刀的强壮男人们大概是被她的“神勇”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派出人围攻她。 可是花木兰是谁? 那是在几千柔然人里杀进杀出的猛将。 她只不过在地上捡了一把西瓜刀,那单刀舞起来刀刀见血的声势就已经把许多人吓跑了。 更别说她还把那车门立在脚边当盾牌使。 我了个去! 有那么大的盾牌吗? 直呼见鬼的混混们伤了一地后,给再多钱也不敢赚了,一下子跑了个没影。 花木兰是第一次在癸水来的时候作战。虽然敌人是赶跑了,可是肚子疼的要命,而且下身感觉都血漫金山了。 她丢开刀和车门后,跑过去摇了几下颜思明,却发现他半天没有回应,根据贺穆兰的本能记忆,她判定对方大概是头部被重击后造成的脑震荡。 脑震荡后她不敢碰他,因为那样也许会造成二次伤害,所以她只能无奈地又捡起西瓜刀,守卫在他身边,等着刚才自己在车里报警后,那些同事们能快些出警。 有几个勉强能站起身的混混想要跑,都给花木兰三两下放倒,彻底不能动弹。 待颜思明的组员、120和N市刑警队的刑警们赶到现场时,只见到一地躺着横七竖八的混混,和满身是血,穿着白大褂,手持西瓜刀站在颜思明身边的女法医。 “放开我们组长,你这个女凶手!” 一个组员立刻眼睛通红的冲了上去。 “瞎扯什么那!那是我们队女法医贺穆兰!” 一个刑警满头是汗地拉住这个全副武装的家伙,和其他同事大叫了一声:“看什么啊,你们不会干活了?” 花木兰见来了人,心中一松,手中的西瓜刀也丢了开来。 哐当一声刀掉地后,花木兰浑身放松,只想捂住肚子躺下来。 阿母啊!癸水来会疼吗? 刚刚来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这简直和腹部中了一枪差不多! “贺法医,你怎么样了?”从地上重伤的混混那里知道这里“尸横遍野”的情况全是贺穆兰造成的,颜思明的组员震骇莫名地跑过去检查她的伤势。 一个女人这么能打,真是逆了天了! 不会是什么隐藏的武林高手吧? “痛。” 花木兰皱了皱眉,干脆坐在了地上。 “哪里痛?医生!医生!这里还有个伤员!”组员连忙安慰她,“你制服这么多人,有受伤也是正常的,现在医疗水平这么发达,不会留疤的,我向上面申请,一定给你找最好的整容医生……你到底哪里疼?” “肚子疼。我癸水……我例假来了。” 花木兰看着跑过来的医生,满脸求救地表情问道:“有治疗例假疼的药吗?” 或者带了加长加宽型防侧漏的也行! 她觉得快漫出来了。 我擦…… 颜思明的组员如遭雷击。 大姨妈在身还能干翻这么多人? 所以,他那组长是被一个大姨妈来的女人比下去了吗? “这位壮士……阿不,这位同志……”他挤出一个笑容:“有没有兴趣……” “来我们重案组?” 小剧场: 花木兰:能不能不要有癸水这个东西? 贺穆兰:(脸红)……真对不住。给你留下的遗产只有这个…… ☆、第112章 进入平城   贺穆兰第一眼见到素和君,想到的全是“岳不群”、“慕容复”这样的人物。   这种诚恳又儒雅的长相在古代应该很吃香,但因为他穿了一身典型鲜卑高官的官服,又像胡人又像汉人的,愣是活生生把那儒雅衬成了“城府”,诚恳变成了“算计”。   说老实话,像这样的气质的人,向来是贺穆兰避之不及的对象。   可是他一张口,贺穆兰突然就对他的感观一变。   只见这个中年美大叔跳下马来,不顾后面一大群奔腾如雷的同僚,精致走到贺穆兰面前,惊讶地指着贺穆兰怀里的孩子说道:   “我的天啊!花木兰,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你在军中的时候有偷偷生孩子去过吗?我怎么不知道!”   身为白鹭官,这绝壁不可忍!   还是那么会脑补。   贺穆兰对天翻了个白眼。   她将脸埋在自己怀里的吴王推出来,直接带到他的面前。   “我在路上救了这个孩子……”贺穆兰看着像是被噎住的素和君,得意地笑道:   “……他说他是吴王殿下。”   宫中每位皇子素和君都识得,哪里会认错!这位白鹭官之首立刻弯腰下拜,口中称道:   “候官令素和君参见吴王殿下!”   一众终于赶上素和君的人马纷纷下马,待见到站在贺穆兰身前的少年,顿时瞪大了眼睛,黑压压弯腰一片。   吴王原本心中惴惴不安,待看到大长秋也跟着来了,立刻心中定了定神,昂起脑袋,挺起胸脯。   “众位免礼。”   一时间,各种官员和将士涌上前来,抓着这位吴王殿下仔细打量,又详细询问驿站之事。吴王心中有各种猜测,却不敢告之这些不知身后站着什么人的官员听,只是敷衍。   素和君却不跟着这些人一起问,吴王殿下敢敷衍其他人,陛下却是不敢的,到时候陛下一定让白鹭们去查此事,他自然会知道。   所以别人都在围着吴王的时候,这位候官令大人却拉着贺穆兰左问右问。   “你怎么救的吴王殿下?你要去平城?”   “我要去平城,”贺穆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众官。“我去其他同袍家探望,路过平城,不过,我不想和你们一起进城。”   她知道素和君懂她的意思。   “你这家伙,还是这样!”素和君素来知道花木兰的性格,一听他的意思就是不想大摇大摆进城,遂笑骂道:   “还有,你来的那封信啊,害我差点丢了官!在陛下身边,我是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结果还有你这样不省事的拖我后腿!”   “纠察不正之事原本就是白鹭官们的职责。说这样话的素和君可真不像是我认识的素和君,那个信誓旦旦要把‘天下不义之事’全部上达天听的白鹭官,到底去哪儿了?”   贺穆兰嘲笑他。   “已经年纪大了,眼睛老花了,看不见人了吗?”   贺穆兰这样的嘲笑,倒说的素和君一愣,露出有些感慨的神色:   “你笑的是,我已经不像是以前的素和君了……”   他抬起头,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陛下也不像是以前的陛下。”   气氛一时冷肃,贺穆兰不自在的扭过头。“张斌怎么样了?平陆那县令敛了大批钱财买了粮草和兵器,已经被若干人拿下了。”   “是,我也接到了消息。陛下已经下令将他押往京中。花木兰,崔浩和太子殿下后一直动作不断,平陆那江县令有可能是崔浩的人,你万事多加小心。”   “我有什么可小心的,东奔西走,行踪不定……”贺穆兰笑了笑,“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可是你似乎现在忙的很啊……”   她一指身后已经开始呼唤素和君的众人,“你先护着吴王殿下回去吧,来日方长,等我入了平城,再去找你。”   素和君自是也听到了身后的呼唤,众人之中属他最位高权重,又深受皇帝信任,他和贺穆兰攀谈,无人敢上前来插口,只能远远呼唤。   “哎,官儿太大了也不好,叙旧都不方便。”素和君对贺穆兰眨了眨眼,“去了平城,到彰化里的素和家大宅来找我,不要从正门走,角门找那个瞎了一只眼的门子进来,我的亲兵图力,你也认得的。客店就不要住了,就住我家。”   “好。”贺穆兰点头,答应的干脆。   这素和君给她带来的感觉特别熟悉,贺穆兰根本没有什么客气的意思。   两人叙完旧,顶着一众人等好奇的目光上前。这支队伍里有不少人是以前曾在殿上见过花木兰的朝臣,这才过去两年,贺穆兰装束长相都不曾改变,当然有人认出她来。   他们见素和君没有给他们引见,便知道这位女将军不想牵扯到此事,于是也只是站在原地遥遥行了个礼。贺穆兰一一还礼,直到站在吴王身前,这才在他期盼地眼神中说道:   “吴王殿下,如今有这么多人保护您,我和阿单卓也就放心了。”   “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吴王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等回了平城,我让我母妃和父皇重重赏你!“   “在下先谢过殿下的好意,不过在下有些杂事在身……”她为难地弯腰对他说道:“就不能陪殿下了。”   吴王一下子想起来这位恩人还是个将军。   也许父皇不许他随便入平城?   小胖子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突然猛地一点头。“恩人要不方便,我也不勉强,不过你稍等片刻。”   他速度极快的跑到大长秋身边,凑头过去说道:“身上带了多少金子?全给我,我回京给你。”   这宦官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两个明显是玩物的金老虎,只有大拇指大小。拓跋余看了看极为失望,“就这么点?大长秋莫非糊弄本王?”   “我的殿下,我出来是办差,又不是游山玩水的,带那么多金子干嘛!”   拓跋余撇了撇嘴,又开始找执金吾的执掌要,如是这般绕了一圈,到了素和君那里,素和君笑眯眯地往他兜起的下摆中放了几块金锭。   他知道这吴王爱面子,拿了他几块,还的只会更多。这般好赚的买卖,他岂会不做?何况大约肥水也不会流到外人田里。   果不其然,拓跋余用下摆兜了一兜的金子,脚步匆匆的跑到阿单卓面前,将这些一股脑全都倒在了他的脚下。   “你说你若救了我性命,让我多赐你些金子,我当时心里慌张,没有立刻应你,心里却是发了誓,能平安回京就给你的。我原想多给你一点,可是我身上已经没金子了。我知道你们驮马都丢了,这些就当是我赐给你的,你莫推辞,也莫不好意思。”   拓跋余在京中没有多少玩伴,这两天和阿单卓同吃同睡,多由他照顾,晚上将自己的脚捂在怀里,白天担心有追兵陪他如厕,连吃食都是烤热了再给他,他心中实在是感激,又生出这个年纪孩子对年长孩子常有的依赖之情。   阿单卓因为和“贺光”在一起做惯了这些,没想到拓跋余心里对他的感情这么深,他看着脚下一地散碎的金子,再看看拓跋余期盼的眼神,有些犹豫的回头用眼神询问贺穆兰。   “收了吧。”贺穆兰笑了笑。“吴王殿下的命,可比这些金子金贵多了。”   “说的是。”   拓跋余闻言后神色认真地点头称是。   阿单卓见贺穆兰也同意他拿,于是跪在地上,谢过了拓跋余的赏赐。   之前拓跋余以平等身份和他相处,就如“贺光”一般,可是现在他已经被朝廷大臣们成功迎到,以皇子之礼待之,他就不能再那么轻忽了。   谁料拓跋余也跪了下来,对着阿单卓也伏拜。   “你救我一命,又以身体为我挡箭,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不跪朋友,这一礼我还你呐。”   说完,也不待阿单卓反应,噌的一下站起来,三两下又走回大长秋身边去了。   虽然队伍里素和君才是首领,可是他明显对皇后身边的大长秋更熟悉些,只是仍然依依难舍的看了几眼贺穆兰和阿单卓,低声说道:   “乌尔里叔叔,我们回宫去吧。”   .   迎接皇子回宫的车队启程了,贺穆兰和阿单卓并没有跟着他们入京。   贺穆兰想去找的是寇谦之,她想先弄明白拓跋焘的反常是不是真的受她影响,如果可以的话,该如何解决。   花木兰对于这位君主的印象是“强大、善于纳谏、英明神武”,这样的评价对于花木兰这样性格内敛的女性是非常高的,贺穆兰几乎可以确定花木兰一直崇拜着他。   可是这样一位君主,现在却变成了暴虐、无情、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言,而且疯狂好战的帝王。   不过是两年的时间,变化却这般大,让贺穆兰不得不考虑寇谦之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就是如此。   素和君也好、拓跋晃也好,都是曾经被拓跋焘十分重视的人,可如今都过的战战兢兢,无法安心。“灭佛令”残酷的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举动,而对刘宋战争的预想又让人无法不胆战心惊。   贺穆兰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会宅斗、宫斗、武斗,她的“战斗”也都是从花木兰那继承来的。   可是她想为爱染、为陈节、为拓跋晃、为丘林豹突,为那么多不明白未来在何方的人问上一声。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了吗?”   所以,她还是带着阿单卓上路了。      “这就是平城?”   阿单卓第一次来平城,所以对这个大魏的国都有着很大的憧憬,从武川去梁郡时,他曾路过平城,却没有进入城郭之内,所以到了平城,阿单卓原以为会看到一座大的惊人的城镇,却发现平城与其说拥有国都才有的恢弘气象,不如说,不如说……   “这是武川的放大版吗?”阿单卓傻乎乎地抬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城墙。既没有如何高大宽阔,也没有非常雄伟,城墙到处都是可以进去的箭楼,以至于整个城墙看起来还特别丑,丝毫不像汉人几百年的大城那般美观古朴。   像这样的城市,平城之外还有六座。   那就是拱卫平城的北方六镇,自西而东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他们是典型为了满足鲜卑人的战斗功能而被建造出来的城市,所以既没有依照什么中轴线,也没有完善的市集划分,一切为战斗服务。   而平城也这样做,实在也太……   阿单卓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因为我们历任的大可汗都是不折不扣的武人,到了陛下这里,武风更盛。”花木兰对于这一段的记忆颇深,所以贺穆兰也笑着向阿单卓解释。   “听说扫平四国后,朝中的崔司徒和其他汉臣都劝说陛下移都到更繁华、更匹配大魏‘正统’身份的长安或洛阳去,因为初年大魏疆域狭小,平城已经是腹地了,如今却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是啊,长安和洛阳都比平城要大吧?若是要论城防,这两座城都比平城的城墙要坚固。”   阿单卓连连点头,认为汉臣们的决定是对的。   “但陛下否决了。他说这是很可笑的事,因为若靠防守,永远死的只有被抛弃在外面的那些人。平城有六座军镇守卫,这已经足够了。平城是以‘不让存土’而存在的六镇的心脏,若心脏被移走了,六镇的存在就变成了笑话。”   贺穆兰露出有些感动的表情。   “陛下说过,将士们迎着寒冷的北风站立在城墙之上,大可汗身为勇士中的勇士,若只知道在安逸的床帏中打滚,将不会有任何人为他拼命。只有随时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王都里,所有人才能同心协力,不让六镇变成孤城。”   贺穆兰能理解拓跋焘的想法,因为后世的明朝也出了一位这样的皇帝。一位“天子御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皇帝。他定都北京,以天子之军镇守国门,虽然守住了蒙古无法南下,但还是守不住满族人的铁蹄。   崩溃,从来都不是从外部开始的。   “城墙都这么矮,那皇宫……”阿单卓引颈眺望,没发现有高大又宏伟的屋檐能让他看见。   “皇宫……”贺穆兰回忆了下,只翻到一点点关于那里的记忆。   花木兰似乎到了那里就喜欢低头来去,以至于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皇宫……规模不大,而且,房子都很矮。”贺穆兰想半天,只能找到这个形容词。拓跋焘和前面几任大可汗都没有什么钱修皇宫,拓跋焘如今虽然打下了北方,但需要花钱的地方更多。   似乎还有许多后宫妃子是住在一起的,这也导致后宫的宫斗特别残酷。   “这也……太不体面了吧。”阿单卓啧了啧舌。在武川,即使是一般的鲜卑贵族,至少也会圈好大一块地,做出让人惊叹的屋宅来。   “所以汉臣们都很头疼啊。”贺穆兰哈哈大笑了起来。“鲜卑人希望迎来的是勇武的皇帝,汉人大臣们却都希望在位的是有威严、能够代表‘正统’的皇帝。可是我们这位陛下却固执的要命,无论别人怎么死谏都不迁都,也不愿意把皇宫好好修一下……”   “那一位,可是在草地里都能将就着睡觉的随性之……”   贺穆兰说着说着,突然怔住了。   她要说的话,花木兰的记忆里并没有。   而她脱口而出的熟稔,就像是是这位皇帝是她多年的好友,可以随意评判似的。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这是怎么回事?   她在根据花木兰的记忆凭空臆造吗?   还是她人格分裂了?   贺穆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花姨,你怎么不说话了?”   阿单卓有些担忧地看着突然僵硬住了的贺穆兰,牵着马跟着她进入平城的城门中。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贺穆兰轻描淡写的带过自己的惶恐。   .   因为拓跋焘对平城的安全非常自信的缘故,所以进入这座京城变成非常容易的事情,门口的守卫只是随便盘问了几句,见他们是鲜卑人,又带着军马,连钱都没要就放他们进去了。   越到繁华的大城市,门官就变得越宽厚,这是因为在小地方得罪了人还能活命,在这里可能一个穿着布衣之人都有可能有了不得的身份,在这里办差反倒没有在小地方过的自在。   话说回来,结交达官显贵的机会也比小地方多多了。   阿单卓忐忑的以“乡下人进城”的态度进了平城的大门,却发现路上有许多人都像是他这样东张西望,连路都怕走错,这让他一下子就安定了起来,却发现花姨淡定的就像是对京城毫无感觉一般自如的在路上走着。   不愧是花姨!到哪里都这么冷静!   ‘艺术果然是高于生活。应该让后世的电视剧组来这里看看‘繁华的京城’是什么样子。’贺穆兰面无表情的抬脚避过一堆牲畜的便便,看着周围又矮小还是木头结构的房子,连窗纸都没有全靠葛布麻布等遮着的窗户。   ‘对比之下,横店影视城简直奢华到像是外星球的宫城。’   去过故宫,也去过西安,还去过横店影视城、宋城等旅游景点的贺穆兰,真的觉得平城实在是……普通的就像是一个大一点的镇子。   难怪汉臣们恨不得以死相拼的要迁都了。   话说回来,皇帝节俭而且不拘小节也有好处,至少连皇帝都住在那种大农村一样的宫殿里,大臣们和贵族也不敢建那种奢华而宽阔的宅院。   比皇帝住的还好,除非是胆子太肥了。   “请问,去彰化里怎么走?”贺穆兰问了一个路边的老人,希望他能给她指路。   这老人一听到“彰化里”的名字就肃然起敬,立刻态度诚恳的希望可以为她指路,贺穆兰想着大概是和平陆时一样,希望“贵人们”能在指完路后给点好处,便欣然接受,跟着这老人去找彰化里。   平城非御道和驰道不可骑马,贺穆兰和阿单卓牵着马,跟着这个老头走上了一条戒备森严的街道,直到在一个坊门口被几个守卫拦下。   贺穆兰和阿单卓拿出所有的胡饼给了那个老头作为谢礼,因为到了这样的地方,他们终于不用再啃这个了。   他们也受够了。   那老人欢天喜地的抱着一堆又扛饿又厚实的胡饼回家去了,而贺穆兰取出金印给门卫看了看,又报出了要拜访的人家,轻而易举的进了彰化里。   笃笃笃。   “谁啊?”一个中年人手脚麻利的打开角门,往外看去。   “是我。”贺穆兰看着这个瞪大了眼睛的单眼男人,微微一笑。“素和君回来了没有?请帮我通报一声……”   单眼男人高兴地直点头。   贺穆兰微微一笑。   “就说花木兰应约而来。”    ☆、第113章 命运之轮   “我就说夫君是胆子肥了,居然叫我招待好另外一个女人,还让我以上礼待之,呸!我晚上还准备让他睡地上的,看在是你来了的面子上……”   一个性格爽利的鲜卑妇人亲热的依偎在贺穆兰的身旁,笑着说道:“就让那家伙进被子啦。不过,我晚上要和你一起睡。”   素和君被自己的妻子挤兑的白眼直翻,一边看着两个一脸雀跃的孩子,一边笑着骂道:“你这不要脸皮的,在孩子面前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鹰儿鹭儿,去给你们花姨行礼。”   两个孩子欢快地“好”了一声,牵着手双双跪倒在贺穆兰面前,俯身便拜:“素和鹰素和鹭,见过花姨。好久不见,花姨风采依旧!”   贺穆兰被这架势弄的一愣,这才突然想起来素和君这两个孩子以前似乎是见过花木兰的,而且花木兰还和他们相处的很好。她身上也没有什么见面礼,摸了摸以后,掏出那个夜明珠来。   “花姨的驮马在路上为了躲坏人放跑啦,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这个拿去玩吧。”贺穆兰有些不好意思。两个孩子只给一样东西,岂不是要逼人家打架吗?“这是夜明珠。”   “谢谢花姨!”两个孩子丝毫不嫌弃的接过夜明珠,哥哥素和鹰将珠子递给妹妹,又弯腰道:“您说下次再见我,若我长到你胸那么高了,就教我箭法的!”   “咦,我看看,你有那么高了吗?”贺穆兰目测这孩子还没有那么高,起身一站,在他身侧量了量。“还差一点哟。”   贺穆兰看着突然沮丧起来的孩子,居然心情大好,摸了摸他的脑袋勉励道:“你要多吃饭,多习练武艺,个子才长得高。”   “你这家伙,看在我儿子的份上,不能破例一回嘛!”素和君为自己儿子抱不平。“他都已经卖力吃了,吃的都横着长了。他才八岁,你觉得他能长到你胸部那么高吗?”   “哈哈,那不行,君子一诺千金。”贺穆兰笑着建议素和君,“你可以让你儿子跟你学箭法嘛……”   “不要!我爹箭法烂透了!”素和鹰撇了撇嘴,“您能破开箭靶,他连箭靶都穿不透!”   “喂,你以为几个人能破开箭靶的!”素和君一拍他的脑袋。   几个人嘻嘻哈哈打闹了一番,这个素和君的妻子似乎以前还是花木兰的爱慕者,话没说两句就往贺穆兰身上靠,说话间语气亲昵,弄的贺穆兰鸡皮疙瘩乱跳。   阿单卓也很得素和夫妻的喜爱,待知道他是花木兰那位令人尊敬的火长阿单志奇的儿子,两个人都给了他见面礼,又按子侄辈的礼节待他。   素和君还有话想要和花木兰说,便提议妻子带着孩子,引阿单卓去院子里到处逛逛,再看看客房。   阿单卓和贺穆兰出去游历了一阵,已经是稍微有点眼力劲儿的愣头青了,素和夫人一说,立刻站起身来,一手牵一个,除了屋子。   .   “陛下问起吴王的事儿,我把是你说了。”素和君有些抱歉地和贺穆兰说道:“现在太子殿下、吴王殿下,还有后宫的几位娘娘,都知道你又出来了。”   “什么叫我又出来了。”贺穆兰龇了龇牙。   听着像是牢狱里放风似的。   “就是大家以为你会老死在乡野间,守着几亩地,做村妇做到死的意思。”素和君毫不留情地嘲笑她,“虽然我也觉得那样很可惜,不过……”   他极小声地凑过去对她说:“你现在回来不是什么好主意。现在朝里正在为征刘宋的事吵得天翻地覆,还有军中出身的鲜卑贵族希望您能带兵。宫里有人传出说皇帝想要让你当嫡皇孙的‘保母’,太子殿下的那位柔然王妃整日里一听到花木兰的名字就发怒……”   有了‘保母’,生母就要赐死了。   “所以,你出门注意点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住我家好歹还能挡掉不少人,白鹭官的府宅没有人敢刺探。”   贺穆兰想到过京中情势复杂,却没想到复杂到这种地步。   拓跋晃倒是说过他不想妻子死的话,所以他要保住储位,好让妻子不至于很快面对被赐死的命运。   “你现在跟太子一路?狄叶飞也是你送过去的?”贺穆兰突然问他。   “嗯。”素和君答得干脆。   “我有个同族之妹被皇帝赐给了太子殿下。其实早在五年前,候官曹就已经被交给太子了,只是陛下归京不再征战以后,候官曹才被收回来。无论我帮不帮太子殿下,我都被所有人看成支持太子这一边的。好在陛下对我信任不减,只是正是因为如此,有时候太子殿下的事我反倒不能插手了。”   “那狄叶飞?”   “狄叶飞那性格和出身,很难再往上走。太子虽然并没有陛下那般英武,但也不失为一位宽厚之君,而且用人对出身看的很淡,所以我牵线搭桥,把狄叶飞引到了这条路。谁知道这条路突然也不牢靠了……”   素和君的胡子都要被自己摸掉了。“现在就连崔司徒都经常被训斥,而且,后宫里有个阴险毒辣的宦官,叫宗爱的,突然也得了宠,陛下走哪儿都带着他!”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陛下想要你做皇长孙‘保母’的事,就是这家伙透露出去的。”   “这可真稀奇,宦官得宠什么的。”贺穆兰纳闷的很。鲜卑人对断袖、太监都鄙视至极,宦官这种东西向来不当做人看。   鲜卑人重视男丁,男人是保家卫国,开枝散叶的重要成员,无根之人和断袖之人都被当做是自甘堕落的象征。   “谁知道陛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素和君猛地锤了下案几。“简直就像是有妖邪作祟一般!”   素和君说完才发现自己在好友面前说的太多了,有些不安地抬起头。“这话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   “有人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贺穆兰突然开口。   “我就是为此来的。”   “咦?你说什么?”素和君吓了一大跳。“莫非真有妖孽作祟不成?”   “素和君,我要去静轮天宫找寇谦之。”贺穆兰望着素和君,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请求,“我知道你有办法,请你帮帮我。”   “你是说,陛下这般性格大变,是因为寇天师的缘故?”素和君把脑袋连摇,“不可能,寇天师深居简出,除非陛下传召,否则一直都在主持静轮天宫的督造事宜。此次陛下颁‘灭佛令’,他也是极力反对,还为此与崔司徒弄出不快……”   “不,我没说是他使的妖法,只不过,他应该知道原因。”贺穆兰没说自己那玄妙的经历,“你莫问我为什么,我只要见到寇谦之就行了。他如今贵为国师,我又不愿意暴露身份,只能靠你了。”   “……他现在从不出静轮天宫。”素和君被贺穆兰的坚持说服,回答她道:“而静轮天宫,在陛下的宫中……”   “能不能递话进去?”贺穆兰追问。   “如今,连崔司徒都见不到寇道长。有人说寇道长在练一门法术,也有人说寇道长命不久矣。他都八十多了,现在四处都有传说,说在各地见过寇道长,这不是魂不附体,游荡在外的证明吗?”素和君是八卦之王,对这些小道消息极为灵通,“你想要见寇道长,除非陛下亲自下诏了。”   贺穆兰木着脸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你把我送到宫中去,行吗?”   白鹭官可自由行走诸部,监察百官,宫中衙门也不少,以白鹭官的身份进入,自然是可以的。   也只有贺穆兰仗着花木兰和素和君关系好,才敢如此请求。要知道只是若进去的是个刺客,素和君满门都有危险。   这简直就是在试探素和君对花木兰的信任。   “花木兰,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怪怪的。”素和君疑惑地打量了一番她。“你和寇道长应该没有任何交集才对。若说陛下性格大变寇道长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想办法制止……”   “他想办法了。他来我家找过我!”贺穆兰开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出静轮天宫,来找我的,就和你说的一般,似乎是他的游魂。”   素和君瞪大了眼。   “事实上,我来平城,也是因为此事太不可思议的缘故。我曾在家里见过寇道长,但是后来……”   贺穆兰省去幻境中的经历,把自己的见闻说了一遍。   “你说,我是不是要去静轮天宫找他?”   “……找!”      贺穆兰穿着白鹭官的官服,跟在素和君的身后在平城宫里行走。   平城宫规模虽不庞大,但宗庙社稷该有的建筑一律都有,若真让贺穆兰一个人在里面乱跑,百分百找不到静轮天宫。   因为皇帝笃信道教,连道号都叫“太平真君”,所以静轮天宫被建在宫里,用以天人感应,为皇室和天下祈福所用。寇谦之作为国师督造此道观,并且主持一切法事。   只是静轮天宫其实并未建成,建造完毕的只是主宫和一座神坛,其他的配殿和法殿依然在建造中,将作监的官员每日往返于宫城和外城,这让静轮天宫所在的地方成为平城宫最热闹的一处所在。   正因为去的不是皇帝所在的太华殿,也不是后宫等重要之地,所以素和君带着贺穆兰很轻松的就过了宫门守卫的查验,一路朝西宫的静轮天宫而去。   贺穆兰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素和君却表情轻松,路上遇见熟悉的官员还留下来攀谈一番,惹得贺穆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你怎么话那么多啊!”贺穆兰等素和君送走一位大人以后,有些埋怨地说他。“我都快吓死了。”   “我平日里玲珑八面,今天突然面色沉重,岂不是很反常?”素和君微笑着说,“你莫担忧,就算你被看穿不是白鹭官,是我带来的人,别人也不敢问什么。我可是天下白鹭之首,陛下要我偷偷带一个人进来,那也是常有的事。”   “咦?常有吗?”   “……最近几年不常有了。”   素和君的尾巴突然耷拉了下来。   静轮天宫实在是大,在平城宫这样的地方,整个西宫被它占据了一半,也难怪修了这么多年也修不好。   平城很少大兴土木,为了一座通天的道观,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这寇谦之到底有什么道法,能引得意志坚定的拓跋焘如此疯狂?   贺穆兰突然想到了商纣王的鹿台,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素和君一路带着贺穆兰进入静轮天宫的“工地”,穿过一片片木柱、石块围起来的空旷地带,终于到达了主殿的大门。   这座巨大的道观唯一修好的地方就是高达千尺的神坛和巍峨的主殿,只是一眼,贺穆兰就皱起了眉头。   她从太华殿路过而来,这静轮天宫的主殿做的比太华殿还高,难不成寇谦之一点也不怕皇帝忌惮?   “做的这么高,是因为太华殿经常遭雷击,寇道长说以这座主殿引雷,吸纳天地间的罡气,送入神坛之中。”素和君见她不住扭头回看,便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替寇道长替她回答。   “这下面的路,就不好走了。”素和君摇了摇头,“这些道兵可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   “天师不见客。”几个道兵守在正殿门口。“天师正在闭关。”   “我知道天师正在闭关,只是我有要事要……花木兰,你在干什么!”素和君胆战心惊地看着被打晕了的几个道兵。   “我要进去。”贺穆兰一路走来早就迫不及待了,待看到那座熟悉的建筑就在眼前却要和这些人磨叽,当场就不耐烦地揍晕了他们。   “我去见寇谦之,会把打晕了他徒子徒孙的事情和他说的。”   贺穆兰对素和君弯了弯腰。   “我去了,多谢你啦。”   “我在门口等你一会儿,你要快点。”   素和君看着几个晕倒的道兵,“你去吧,要有人来,我还能给你掩饰一二。”   贺穆兰也不啰嗦,掉头就走。路上遇见几个过来问话的道兵,也都是依法炮制,放倒后拖到廊柱后去。   这样一路势如破竹的到了主殿门口,贺穆兰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了主殿的那座大门。   嘎啦啦啦啦啦啦。   毫无守卫的主殿就这么敞开在贺穆兰的面前。   她迈脚进去,发现里面漆黑一片,只得按照幻境里的记忆,一边往那同天台的方向找,一边开口喊道:“寇道长可在?”   “可在……”   “可在……”   “在……”   宽广的宫室里回音不绝,贺穆兰顿了顿脚步,挥之不去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她是真的觉得寇谦之有可能有解决的法子才来的,可寇谦之若真的想要改变大魏和陛下,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出来见她?   “因为我快死了……”   一声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贺穆兰的头顶降下。   贺穆兰惊骇莫名,抬头望去。   ……   那是什么?   巨大的轮子?   “寇……”   “花木兰,你三魂不全,是以毫无归属之感。你想找寻的答案,都在这里。我愿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来一次,只有你找到真正的答案,才会回到三界之内……”   那轮子越压越低,越压越低,贺穆兰拔腿就跑,却发现四周又变成幻境中那般毫无上下左右之分,当即吓得一声大叫:   “你这故弄玄虚的道人,这怪东西到底是……”   金轮赫然压下,四周一片静寂。   唯余一声叹息。      贺穆兰醒来时,睡在了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不是自己家,也不是花家那两间屋子。这屋子看起来就像是已经住了许多年,她依旧睡在地上,没有床,也没有桌子。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身,左右四顾。窗子下放着一台织机,墙上挂着一杆长枪,看起来却毫不突兀。   又穿了?   那道士把她送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贺穆兰看了看明显娇嫩不少的皮肤,皱了皱眉。   什么情况?   蓦地,门外突然传来马匹奔跑之声。那马来的如此之急,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来,而且在此处绝不会停留太久一般。   这场景太过诡异,让贺穆兰不得不万分谨慎,轻步移到门边,悄悄打开一道门缝,朝外面看了出去。   外面就是厅堂,还是见不到门外的动静。   可是那马上之人石破天惊的一句,却直接惊得贺穆兰跌坐在地上。   “怀朔花弧,出来接军府的军贴!”      小剧场:   素和君:我在门口等你一会儿,你要快点。   ……   素和君:(哭丧着脸)人呢?说好的一会儿呢?    ☆、第114章 周而复始   坐在织机前,贺穆兰的感觉很复杂。   这就像你原来有一个满级、橙武的力量型英雄,还骑着拉轰的坐骑,仓库里满是游戏币,满地图小伙伴都求你带的时候,服务器突然回档了,你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要等级没等级,要装备没装备,坐骑是家中养着的老红马,最糟糕的是……   你还没转职成英雄,只是村民甲。   贺穆兰搞不清自己是和上次一般在幻境里,还是真的回到了过去。但她想了想,觉得那寇天师就算是本事再强大,也不可能把一个人丢到过去,否则他还要找她来找寻什么答案,直接自己回到过去改变历史就是了。   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贺穆兰心理上没什么负担,过的也非常轻松。   不就是幻境嘛。上次她从幻境里出去,只是一眨眼间。   但即便如此,贺穆兰还是有些不适应。   比如说……   面前这玩意儿怎么用?   贺穆兰有些呆滞的坐在织墩上,翻遍花木兰的记忆,也找不到这个东西该怎么用。换成任何人十几年不碰这玩意,估计那点记忆也都早抛之脑后,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木兰啊,今天织了几……咦?”花母走进屋子,见贺穆兰呆坐在织墩上,皱起了眉头。   “你答应我每天至少织两尺的!一天到晚跟着你阿爷学武可不行!前两天还有人家来跟我提亲,我说你平日里爱好是织布,你至少要练熟练才行啊!”   “哦哦哦,我这就织,这就织……”贺穆兰知道袁氏到底有多唠叨,而且她这才知道原来逼婚从十八岁时候就存在了,一时间对花木兰同情无比,一边尝试着拉开那个吊着线的奇怪装置……   嘎吱。   “我的天啊!你怎么又把综弄断了!”花母傻了眼。“你前几年就已经会控制自己的力气了啊!”   贺穆兰干笑着看着那几根吊线缠在了一起,使劲踩了踩踏板。   咯咯咯。   “天啊!别踩了别踩了!纹综断了的时候硬踩蹑机的话,织机会……”   轰!   “会散架……”   花母瞪大了眼睛。   “花木兰!”   贺穆兰浑身一凛,心虚的抬起散了一半的织机,将它往后抬了抬。   “木兰,你怎么回事?你已经很久不这样了!你还要让阿母操心多久啊?你阿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可你现在还是只知道舞刀弄剑,我叫你织布收收心性,你就这么收……”   花母开始了碎碎念。   “阿母,昨天又来了一张军贴是不是?”贺穆兰知道花母最在意的人是花父,所以直接祭出王牌。   “我心也乱啊,阿母。所以我才把织机弄坏了……”   才怪。   花母不再说话了。好像贺穆兰站口说出“军贴”的那一瞬间,连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突然凝结。   三十八岁的花弧正当壮年,可是腿上已经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的毛病,一到天阴下雨、天气变冷,就会有刺骨般的疼痛,根本站不起身来。   这毛病折磨了他十几年,到后来贺穆兰穿过来时,花父已经是半残废状态,一下地就要拄拐的地步。   “你乱有什么用呢。”花母的眼眶变得通红。“现在正好是冬天,他连下地都难,军贴还是你阿弟接的。老天怎么就这么不长眼?花家那么多户,为什么就送到我们家来!”   花家堡聚群而居,每一户都人数众多。花弧的哥哥早已战死,留下一个儿子叫花克虎,如今也在军中,再细算下来,花家已经每一户都除了不少男丁,只有花弧,早年因为受伤被特许回乡,怕是这么多年下来,军府的资料也不全了,居然要一个残废上战场。   “阿母……”贺穆兰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无论是什么答案,反正一定不会是留在家里看阿爷送死,然后被花母想办法嫁一个陌生人,过着连孩子都生不出,天天被嫌弃的日子。   “不如,我去吧……”      晚上。   “不行!”花父猛地一拍案几。“我说不行!”   “为何不行呢?我的武艺不弱,力气又这么大,阿爷您不觉得老天将我一个女子生成这般样子,自然有它的原因的吗?”贺穆兰知道只要说服花父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军贴都来了,难道您要去送死吗?”   “谁说我一定会死!”花父鼓着眼睛。“我以前可是百夫长!手下率着十个火,屡战屡胜,否则军府也不会给我说媒,让我娶了你阿母!”   “可是您腿有伤啊,难道您一天到晚不下马了吗?阿弟才八岁,您若是有个万一,我们一家怎么办呢?”贺穆兰拧着眉,“还有,您走了,难道让我来种田吗?反正横竖都找不到好办法,我情愿去打仗,您留在家里。”   “你根本就不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的!你是个女人,哪怕就算扮成男人,也随时都可能暴露身份。洗澡怎么办?睡觉怎么办?以为你有万夫莫敌的力气就能……”   “我知道!”   贺穆兰想起花木兰的那些回忆。   “我会小心的。阿爷,让我去吧。”   她跪下身子,曲线救国:“我会小心小心再小心,隐瞒好身份。我不会死的,我和您保证,一定活着回来,早点回来。”   “阿爷……”   “夫君,你让木兰去吧。”花母突然抱着儿子哭了起来。   “你若走了,我怎么办?木托怎么办?怀朔这么多寡妇,你没看到别人家孤儿寡母日子怎么过的吗?木兰力气那般大,即使到了军营也不会吃亏,可是你那条腿……拖着那种身子怎么打仗?去送首级吗?”   花父给花母哭的心烦,斥责声不断。花木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地问“阿爷要去打仗吗”、“阿姊也要去?”之类的话。   贺穆兰看着家中哭声,问声、呵斥声乱成一团,心里也是烦躁。   “就这么说了!阿爷,您即使不让我去,我也会去的。您的马肯定跑的没我快,等我到了军营把名字一报,等您到了也从不了军了!”   “你!”   “阿爷不要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就是不准!”   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她一定要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早点见到那位拓跋焘陛下,弄清楚寇谦之要的答案。   无非就是早点见到通关BOSS而已。   反正都是假的,就当是玩一场真人RPG游戏,待通关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到那时,花父和花母还在家里带孙女,花小弟还在伺候怀孕的媳妇,阿姊在怀柔好好的做她的长妇,花木兰也依旧是那个相识满天下的将军。   不过是重新经历一次花木兰的人生,她有那么多记忆,还有百战之后锻炼出来的身手和身体素质,唯一欠缺的就是经验。   经验,难道不能积累吗?      军贴一次来的比一次急,等十天以后,花家已经连得了四封军贴。   这也难怪,如今到处都要用兵,新兵训练起来太过浪费时间,只要征召原本营中的老兵,立刻起复,就能马上投入战斗。   花弧原本是百夫长,一入军中,最低也是百夫长,其实活下去的几率比别人大得多,也更容易建功立业。   只是他腿上有疾,如今却算不得什么好事了。   花母日日以泪洗面,花父硬是咬着牙不松口,阿姊得到消息后回来过一次,待听到贺穆兰的想法,比花父花母还要吃惊。   “你疯了,你是女儿家,在军营里要暴露了身份,会遇到什么你知道吗?”她已嫁做人妇,料想自己知道的事情比身为女儿家的妹妹要多,立刻大声的劝说她。“那些男人们会把你撕碎了的!”   “……”   阿姊,你说的真文艺,真含蓄。   这一日,贺穆兰在家里劝说数次后毫无进展,心中烦闷又急躁的心情猛然爆发,站起身子穿上鞋,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屋外。   她只是在这里呆上一个时辰,一刻钟,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她恨不得肋插双翼,立刻飞到那黑山大营去,救下阿单志奇,救下莫怀尔,救下若干人那一群枉死在黑山头的同火。   反正历史就是这样继续的,无论他多坚持,最后都会屈服。   何必在这里蹉跎!   贺穆兰迈着大步,开始往集市走去。   她要提前去看看武备。   贺穆兰一穿越就在南方的梁郡,还从来没有到过花木兰的家乡怀朔。   怎么说呢,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人人都带着武器,走路时迈着的步子像是要追风一般。   好像时间宝贵到要随时追赶。   这里女人在街上走是很正常的事情,整个怀朔城大部分都是鲜卑人和一些长得像是鲜卑人的胡人。男女都穿着宽大的裤子,只不过女人会在裤褶外穿上窄裙,男人则是直接这样行走。   先去看看武器?   贺穆兰想到花父交给花木兰的单刀、长枪、弓箭和皮甲。除了皮甲穿了不少时日以外,单刀和长枪在战场上都很快就损坏了。   可是打造一把兵器很费时间,她只能想法子买一把现成的、质量过硬、够重的武器。   怀朔有不少铁匠铺,里面有不少人在挑选兵器。   大部分是父亲带着儿子,也有儿子陪着父亲的。   他们无一例外的,表情都很凝重。握着刀或者剑的时候,就像是握着救命的稻草,不停的观察每一寸刃、每一处细节。   “这个不能砍骨头。”一位老父审视完一把刀以后,和身侧的儿子说道:“因为刀锋太锋利了,经历过几场战事以后很容易砍卷。”   那儿子摆出无所谓地态度,点了点头。   “是这样?那阿爷你选吧。选好我带走就是。”   这样的对话在铁匠铺里无处不在。她甚至还看到有两个男青年在挑贴身的武器,一个边挑边带着微笑问另外一个人:“你有没有什么遗言?这次我们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般的随意,却突然让贺穆兰打了一个哆嗦。   这一瞬间,贺穆兰突然觉得从军不是那么美好的事了。在她看起来犹如儿戏一般的RPG,这些男人也许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怕。   但他们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若是我活下来了,我就照顾你的家人;你若活下来了,就照顾我的家人。唔,兰奴不准你照顾,就算我死了,她嫁了别人,你也不许娶,知道不?”那男人带着笑意笑着嘱咐朋友。   “啊,瞬间觉得活下来都没什么动力了。”另一个人拿出匕首戳了戳旁边放着的皮子,待戳软后点了点头,选了那把匕首。   “那还是我们都活下来吧。”   .   “这位女郎,你来小老儿的铺子是?”那店铺的老板见贺穆兰愣在原地半天,好心过来问话。   听到“女郎”二字,一屋子年轻的男人都朝着贺穆兰的方向看去,待看到贺穆兰的长相身材,又纷纷收回视线,继续以看情人的目光看着手中的武器。   被红果果的鄙视了……   贺穆兰突然意识到花木兰十八岁还没有嫁出去,也许不全是因为癸水没来的原因。   这么高挑的姑娘,大部分男人都比她矮,五官又一点都不柔和,完全无法让男人产生“下身一热”或者“鼻子一热”之类到处热的遐想。   但那又怎样……   贺穆兰胸中升起一股豪气。   “店家,把你店里最重的兵器拿来!”   “好嘞!”   “花木兰”又不靠脸吃饭!   在那把重的要命的方铁锤被抱出来,而贺穆兰轻而易举的提起来掂量时,她又重新收回了整屋子人的目光。   这一次的,是惊骇和佩服。   任何时候,能折服男人们的除了美色,更多的是力量。当贺穆兰将这把重达六十斤的方铁锤像是玩具一般在屋子里舞动时,许多男人都忍不住往有遮掩的地方避了避。   他们担心这女郎一下子玩脱了手,锤子飞出去砸烂别人的脑袋。   “女郎好力气,家中父兄一定厉害的紧。”   那铁匠铺的店家见多了家中亲属置办武器送人的事情,若是家中有习武的渊源,很多女儿家也会练一点防身。北方六镇经常受到柔然人和夏国人骚扰,城破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武风强盛。   不过厉害到这样的,还是少见。   “店家过奖了。有没有不是锤子,但是重量却足够的武器?”贺穆兰觉得这锤子还算趁手,但她用惯了磐石,总觉得这个锤子怪怪的。   而且,若是她一直用锤,总感觉花木兰的名声就给她毁完了。   举起铜锤砸烂别人脑袋什么的……   不符合暴力美学。   “还有一把月牙戟,不过价格不便宜。这是有个客人卖给我们店里的武器,他家里男人都死绝了,只能靠卖掉从前的兵器过活。”那店家一边摇头,一边命伙计从武器架上抬出那把月牙戟。   “我是不想卖它的,那小孩说自己以后有本事了会来赎走。可是我看女郎这般厉害,父兄一定也不是寻常之辈,这武器到了你父兄手里,应该更有价值吧。”   月牙戟一出,铁匠铺的男人们顿时疯狂了。   这是一把典型的马上戟,除了月牙刃外,上有尖峰、曲钩,明显是为武将量身定做的兵器,而不是铁匠铺里常见的那些货色。   贺穆兰一见这月牙戟就升起了想要的欲望,当下抛下铜锤,伸手去接月牙戟。   这戟的戟身有一截都是生铁所制,所以比其他长戟要重,贺穆兰接过后顿觉入手一沉,杀气森森,只可惜屋子里挥舞不起来,于是只挑了几下,发觉好用,立刻点头。   “确实是把好兵器,就这个了!”   “这位女郎,这把长戟可否让我?”一个男人走上前来。“我是东城阿肆家的阿肆郎,正缺一把趁手兵器。您只是采购兵器送人,我却是接了军贴不日就要出征了,所谓……”   “我也是接了军贴的。”另一个中年人走出来,“这位女郎,还是让我吧!”   一时间,看见贺穆兰提着月牙戟威风凛凛的男人们,纷纷都希望能买下这把武器。他们很多人都把贺穆兰当成那种出身将门里的小姐,见惯好物的那种。能被她看上的武器,一定不会太差。   铁匠铺的老板也不知道这把月牙戟会这么吃香,其实这戟并没有什么太出色之处,用的铁也不是什么极好的铁料,只不过月牙戟不常见,而这把戟又过重,所以才吸引人注意。   真要在战场上厮杀,这般重的武器,若没有好马,就只能被它拖累。话说回来,用这种月牙戟的人,哪里买不起好马呢?   贺穆兰也有着女人的天性,那就是疯狂大抢购什么的时候,她就更想要什么。所以她立刻抱住月牙戟不放手,和那店家直接说:“值几何?我要了。”   “请问女郎用什么付?”   此时货币混乱,买把兵器,赶羊的赶牛的送粮食的都有。   “金子。”   贺穆兰不假思索的回答。   “承惠,三两金。”   三片金叶子是吧。   贺穆兰觉得价钱还算公道,伸手入怀去掏。   待看到贺穆兰摸到胸口的衣襟,店中未婚男子各个面红耳赤的扭过头去。   贺穆兰突然觉得店内一静,想起来自己现在穿的是女装,钱袋缝在袖筒里而非襟怀中,也忍不住老脸一红,伸手去摸袖筒……   ……   她突然僵住了,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穷光蛋。   一掷千金什么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呵呵……”   贺穆兰干笑着望向店家,后者看多了这种表情,已经准备让伙计把月牙戟放回武器栏上了。   她看了看一屋子急切望着她的男人们,又沮丧又难堪地开口道:   “我出门忘了带钱。”   我艹&#……¥¥#!   这没钱的日子以后该怎么过!    ☆、第115章 初显威荣   从铁匠铺出来,贺穆兰接受了自己已经是个“小号”的事实。无论她武艺多么高强、力气多么大,现在的花家并不富裕。   若不是花父的腿伤只有下雨和冬天才发作,而冬天不是耕作的季节的话,花木兰家会更清贫。   花家阿姊嫁的也是普通军户人家,裙带关系都走不通。   此时就算月牙戟放在她面前,她有钱,买了也没用。   因为她那枣红马不是越影,武器太重的话,跑不快也跑不远。   呜呜呜,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贺穆兰回程的脚步,只能用拖的来形容。   在回去的路上,她见到了一对在空地上练武的兄弟。兄长大约二十多岁,少了一只胳膊,弟弟大概十几岁出头的样子,举着一根木棍,“嗬啊”、“嘿咻”的一边喊着跟练武毫无关系的口号,一面挥舞着棍子。   贺穆兰在路边站了站,想要看看普通人是如何练武的。   在阿单卓来之前,她都没有陪练的对象,一直靠花木兰留下的记忆在战斗。   在她看来,那个弟弟连拿木棍的架势都很不像样子。又不是拿刀,为什么要拿在胸前?他的脚则是随便站,站得很开。如果现在刺他,他连躲也躲不掉。   “阿爷教你的你都忘光了吗?你以为你在用斧头砍柴吗?双手握住!”   那弟弟还是照着兄长的话做了。接下来的时间内,他们演出了一场简直让贺穆兰看不下去的情景。   弟弟每次伸出棍子快要碰到兄长的时候,都会缩回来,但那哥哥打自己的弟弟就像是打一条狗一样,毫不留情。   他的招式也不是多么华丽或者利害,但是他的动作带着一往无前的残忍,和顾及他胳膊而不敢下手的弟弟完全不一样。   “这样子你怎么上战场!”   嘣嘣。   “你认为你这样能活着回来吗?”   嘣嘣。   “我要是没有回来,你是不是就这么提着根棍子走了?”   嘣嘣嘣嘣。   “哥你别打我了!那边有个女郎看着都发笑了!”   哪里好笑?   她的眼眶明明热了啊。   贺穆兰转过头头朝着西方望去。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红色。这应该是非常温暖的颜色,就像是铁匠铺里那火热的氛围,她却莫名其妙地从温暖的红光中感到了一丝寒意。   天都快黑了,还在练武。   “你小子,才十几岁就已经知道看女郎了吗?”那断了胳膊的兄长继续将棍子敲得嘣嘣嘣响。   “你练武要有这样的专注,武艺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莫打,莫打了,哦,闪了腰,阿兄我闪了腰!”   长相清秀的弟弟丢下棍子,开始满场跑了起来。   明明是很欢乐的场面,贺穆兰却心情沉重的跑走了。   这明明是幻境的,她不应该对NPC一样的场景人物产生什么联想的情绪,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正因为她看过花木兰的回忆,所以分外知道沙场是一种多么残酷的地方。   她就这样提着窄裙,一鼓作气的跑回去家去。   看到花父在门口不停的张望,花母抹着眼泪在唠叨,贺穆兰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无论如何危险、哪怕把嘴巴说破,也不能让花父去。   这样,什么人都不会死。      贺穆兰从哥哥打的弟弟到处跑哪里得到了灵感,她开始不停的邀请花父比武。   十几年前的花木兰是什么水平贺穆兰不知道,但继承了花木兰所有记忆和作战技巧的贺穆兰,却俨然是开了挂一般的存在。   她一次又一次动作娴熟的挑掉花父的武器,她的箭准确的惊人。即使是不懂武艺的花母,在看到贺穆兰和花父的比试之后,都油然升起了“我一定是怀错了胎”的感觉。   花父几乎是被压着打,就算贺穆兰只用单手,他也丝毫找不到翻身的机会。如果说花父的武艺发挥不佳是因为腿上的缘故,那他骑马作战就完全不算是什么问题了,就算是瘸子也能骑马,可是即使是马战,花父也不是贺穆兰一合之敌。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一个没有在马上作战过的骑士,居然能够轻松的赢了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除了天赋奇才,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地方。   在女儿的面前,他上下左右到处都是破绽,就算左支右挡,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木棍捣在他身上的各个要害上。   若这是真枪……   花父开始用炙热的眼光看向花木托。   这是他的儿子,应该也继承了这种可怕的天赋才是!   咦,话说,这天赋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明明都没有这样的本事啊!   看到这样的事实,花父只能承认花木兰要去战场,只会比自己做的更好。如果是这样的武艺,一定能活着回来。   只要她不冒头。   花父终于还是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并且开始积极的参与到这件事里去。   “这张军贴,是要攻夏国统万城的军营发来的。如今王师在弘农郡,两军势力相等,但我大魏年年征战,兵力更强,阿爷料想此战必胜。大胜之后方可还乡,你接了弘农郡的军贴,速速去那里……”   “阿爷,我想去黑山。”贺穆兰最能倚重的就是那些花木兰征战过的记忆,若是去攻打夏国,说不定不是死于流矢,就是攻城时被滚油檑木所伤,所以她摇了摇头。   “我不要去攻城。”   “为何?”   花父瞪大了眼,“黑山大营还在黑山城,那里风沙大,柔然人不停骚扰,时刻都要准备战斗,你好生生去那里做什么!”   贺穆兰想起了花木兰当时劝服花父的理由,开口道:   “阿爷,我对攻占他人的城池不感兴趣。我是女人,也不需用劫掠女人和财宝。大伯死于柔然人之手,我想着,哪怕在战场上杀几个柔然人,也算是给大伯报了仇了。”   花木兰的大伯死于云中一战,两家关系很好,一提到自己这位兄长,花父也沉默了。   “你大伯……”   他叹了口气,“他比我强的多,可是却是我活下来了。花木兰,你有这样的志气很好。你虽然是女儿家,却丝毫不逊色与我鲜卑男儿。”   “黑山大营虽差,也不是一无是处。那里地广人稀,天气寒冷,一个冬天都可以不洗澡。这样你女子的身份也不容易暴露。你骑术好,弓术尤其强,那里都是平原,适合骑兵和弓箭手作战。”   花父一提到打仗立刻苦口婆心。   “你到了黑山,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女人。所以,你不能出格,不能太过勇猛,不能暴露出你力气极大的本事。你只要能活下来就行了。”他紧紧盯着女儿,“一有机会,你就受点小伤,或者找一切机会转到内务去。等可汗赢了,你就想法子解甲归田。你要回来……”   “要给我活着回来!”   “我会活着回来的。”   带回来更多活下来的人。   贺穆兰郑重地回答。      花木兰要替父从军了,花母和花木托的心情很复杂。   袁氏是典型的汉家女儿,原本家中也有些积蓄,袁氏识字,花父也在军中学过一些简单的字,所以花家的孩子都会一些常用的字。   但会写字,不代表就很有见识。   袁氏的性格和丘林莫震的妻子其实没太大区别。只不过袁氏还有丈夫倚仗,而王氏完全没有了倚靠,所以格外柔弱。   若说女儿愿意去从军,让花弧和花木托不用面对凄惨的未来,袁氏心中没有松一口气,那一定是假的。   但这不代表她不在乎她的女儿。只不过,那在乎可能比儿子和丈夫稍微少那么一点。   她每天都在拿花木兰惊人的武艺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可一旦闭眼,她总是能梦见身首异处的女儿被人送回来,或者是如大女儿所说,在军营中暴露身份的女儿最终被一群人侵犯之类的事情。   正因为害怕,所以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会引发更多的联想。   “阿母,把阿爷的衣服改瘦一点,让我带到黑山去吧。”贺穆兰只会一些简单的针线活儿,叫她做衣服改衣服是不行的。“还有亵裤、中衣,阿母你得把我的衣服都准备好啊。”   她一点都不怨恨吗?   一点都不害怕?   袁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不停的浮起这些疑问。   “阿母,你怎么这么看我?家里没剩余衣服了吗?”贺穆兰伤脑筋地看着几乎和家徒四壁没什么两样的屋子。   大概是因为后世花木兰屡屡打了胜仗,得了不少钱财,所以梁郡的花家算得上是富户了,屋子里家当也多。   不在军中纯靠种田的花家没有太多盈余,连重新做新的男装让贺穆兰穿所需皮子都没有。   “啊?啊!”袁氏突然回过神。“有有有,还有几件大袄!够穿,够穿!”   她慌慌张张的把大衣箱打开,从里面翻出厚厚的冬衣。有两件还是她父亲的遗物,她一咬牙也翻了出来,全部改成衣衫给女儿穿。   “不需要那么多,我带不走那么多的,还要带许多东西呢。”贺穆兰想起军中也几乎什么都没有,“给我带两身厚的就行了。”   还缺什么,回头她去柔然人那拿。   贺穆兰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   花小弟年纪还小,对“从军”的态度大概就和现代的小孩看父母“上班”一样,在他看来,大人们大多都是要去军中的,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虽然阿姊也要去军中了,但厉害的阿姊在他看来,比任何大人都不逊色。   “阿姊,你走了,谁陪我玩?”花木托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阿姊。“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过几年吧。”贺穆兰想起柔然之战,她今年从军,只要等一年,拓跋焘就开始北征柔然了,大举进攻后获胜只花了不到一年。   若她见到拓跋焘,应该一切就结束了吧?   那要不了几年啊。   “阿母说,你去了,我和阿爷就不用去军中了。真的可以吗?可是隔壁的虎子哥说男孩不从军就是软蛋……”花木托瞪大了眼。“我不想做软蛋。”   “从军要见许多尸体。”她想起花木托从小就怕死人。“许多许多的尸体。”   花木托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他在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还是撅起了嘴。“那阿姊,我还是当软蛋吧。”   “哈哈哈,不当兵并不代表是软蛋。”贺穆兰拍了拍他的头。“你不能软弱啊,你可是花木兰的阿弟。”   “恩。我会变厉害的!”      搞定了父母,贺穆兰用家里的红马驮着花家能找出来的所有财产——两匹布和两斗多栗米,踏入了怀朔的集市。   木兰辞开篇就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虽说是互文的手法,也恰恰说明了这胡人的商业划分,确实是有些糟糕的。   东南西北都有卖东西的地方,这是一种何等的忧伤。   简直是跑断腿的节奏。   更可怕的是现在的花木兰家好穷,贺穆兰已经习惯了要什么东西就在仓库里拿的日子,古代人,淳朴东西也一般不乱开价,所以她从来都不还价。如今就这么点布、这么点栗米,居然要把骏马、鞍鞯、辔头、长鞭全部买齐……   坑啊!能不东南西北跑吗?   要货比三家啊!   想到府兵制打仗,小兵是没有军饷,只有军粮份额的,贺穆兰顿时觉得喉咙都疼。   胡饼吃多了,两颊的咀嚼肌都会变发达。   她一边叹着气,一边在集市的摊子里挑挑拣拣。   “这个辔头值几何?什么?一升米?你这是什么做的辔头?”贺穆兰受惊吓地看了看地上的辔头。   这时代比贺穆兰穿过去的时候要早十几年啊!物价难道不应该低些吗?   通货膨胀什么的!   “如今怀朔人人都在买这些,你嫌贵,别人还嫌便宜呢……”   说话间,就有一个男人丢下一升米,买走了其中一具辔头,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干脆的贺穆兰都觉得他是托儿。   待她踏遍四市,发现真是满集市里好马和好骑具人人都在抢的时候,索性把那下等的买了一套,只有马挑了匹年轻的、跑的稳健点的。   这样下来,还剩了一些布头和米,贺穆兰通通把它们换成了最差的那种纸,捆成一大捆,用包裹裹好。   武器装备可以刷小怪掉落,厕纸这玩意儿,边关就难找了。   想起那些小竹筹,贺穆兰顿时觉得菊花隐隐的疼。那东西用过一次,你就不想用第二次。   果不其然,贺穆兰带着这些东西回家的时候,被花父狠狠地骂了一遍。   “我觉得你是个女儿家,平日里买东西也精明,这才让你自己去挑的!你看看,你看看你买的都是什么东西!”花父捡起马鞍,一把丢在她的脚下。“这么硬的皮子,你跑上一天,大腿就磨破了!就算你受得了,你的马也受不了!”   “我在马鞍下面垫一块垫子……”   “你还回嘴!你现在是要保命的时候啊,这些钱哪里省的!明日到集市里去,把这个卖了,换更好的!”   “阿爷……”   “你莫要多说!”   “你们别吵了!”花母满脸是泪的吼道,“你以为花木兰不想买好的吗?军贴发了上万,怀朔哪个人家没有收到?到处都是买鞍具辔头的人,连菜刀都贵了三成,我们家那些积蓄,哪里买的到好的?”   她知道花木兰出去买东西,生怕女儿被骗,出门打听了一下现在的市价行情。结果她还算愉悦的出去,回来后就只剩难过了。   女儿要出去拼命,他们连给人家一身好武备都做不到,真是丢人啊!   袁氏很少发火,冲着花父这么一吼,连花木托都吓住了。贺穆兰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其实要再买好一点的,也不是不行,但是菊花和大腿只能保一样的时候,取菊花而舍大腿也。   大腿还能用垫子垫厚厚的抗摩擦,这……   花父被花母一吼,脸上那种指点江山的表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颓了下来,丢下马鞍就往屋里走。   袁氏吼完了也后悔,一扭身,抱着贺穆兰大哭了起来。   袁氏其实是个很会持家的妇人,她十分精打细算。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此时还是北魏初年,柔然犯边的次数多到不可胜数,拓跋焘才刚刚登基5年,如今刚刚二十一岁,立下“以攻代守”的国策还没有几年,没有什么大的成效。   贺穆兰穿越过去的时代,马匹和牛羊贱价到一个可怕的地步,骑具几乎比农具还要便宜。那是因为连年对外作战虏获了大批的牛羊。   可现在,草原大片可以放牧的土地还属于别人。   贺穆兰曾经在心中对拓跋焘“以战养战”的国策不以为然,认为他是穷兵黩武,可是回到过去,看看这怀朔城一片萧条,人人家中家徒四壁,物价高到数年的收入买不了一匹好马,再想想后来满街都是牛马,栗米价格便宜的情形,她有些为自己的傲慢羞愧。   穷困真是一种病。可能正是因为花木兰穷困过,所以才一直不间断的给阿单家与丘林家托送东西吧。   “阿母,莫哭。东西不好的话,我去敌人身上取。那些柔然人也骑着马,我找那些好的马牵,寻些好的骑具换上。你莫哭了,我总有法子的……”   她手足无措的抱着袁氏,却发现她哭的更大声了。      历史重来一次,贺穆兰发现自己做糟了。   花木兰当年走的时候,虽然气氛也不怎么好,却没有这么悲壮。   为了省点钱出来买一些草纸,花母哭着吼了花父一顿,这个家中的顶梁柱发现了自己的无能,难过了许多天,花母更是恨不得把花小弟的袜子都给她穿走。   天知道,花小弟那脚还没她大呢。   花木兰虽然个子颀长,可是脚只有三十七八码的样子。花父的脚却是很大,袁氏到后来没办法,腆着脸拿家里的皮子去交好的人家换小号的新靴子,然后回来改给花木兰穿。   黑山大营在北面,现在出发,正好在军贴上规定的时间前到,所以家里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准备了。   这过去的花家,甚至连胡饼和肉干都没办法给花木兰带上,只能做了些硬饼,煮几个鸡蛋,再挂上几个水囊,乱七八糟的载满了马后,看的花小弟好奇的不停的想要偷走几个鸡蛋。   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见到鸡蛋就想要。   这些鸡蛋贺穆兰后来偷偷塞给花木托了。   贺穆兰虽然是法医,上的却是普通的医校,对于军营的概念,除了军训,就只有花木兰的记忆。   她想着自己大概最大的障碍就是洗澡和每日清洗自己的事情,可能还有什么其他的困难,但走一步算一步,花木兰能熬过去,她应该也可以。   花父在黑山驻扎过,详细的告诉贺穆兰该如何到达黑山城,如何拿着军贴寻求驿站和军府的帮助,能得到什么样的便利。   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贺穆兰听的非常仔细。   天还没亮,花家的父母就送别了贺穆兰。因为她家是用女儿代替父亲从军的,相熟的人一定会察觉,花父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军府来拿人的准备。   贺穆兰临走时建议全家搬回怀朔城外的花家堡去,反正家中的田地都在那里,虽然自己独门独院住的舒坦,可是那边毕竟都是亲眷,不会主动往外捅出此事。   按照花木兰的记忆,当年花木兰离家后不久,花家确实也就搬回了老家。怀朔是驻军的地方,花父有时候要帮着练兵,可是一旦收到军贴,全家去老家寻求亲人照顾妻儿,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切都十分顺利,贺穆兰穿着男装,骑着枣红马,在路上又遇见了同样前往黑山大营之人,几人搭伴而行,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到了黑山城。   黑山城是为了保卫六镇而存在,六镇又是为了保卫平城而存在,相互间原本就隔得不远。大漠苍凉,又没有什么可以游玩的地方,一路闭着眼睛赶路,走的快也是正常的。   到了黑山城的军府,贺穆兰掏出自己的军贴,很顺利的就进入了军府之中。   军户到了一个地方,立刻要将军贴应上,这样才算落了户,否则军贴和人都没到军府报备,就算是逃兵了。   这地方的大营大约是缺人缺的紧,再加上这几年陛下一直表示待把夏国战胜了,腾出手来,就来解决柔然的问题,是以黑山大营年年都有新兵征入,拓跋焘的亲王叔甚至亲自坐镇大营。   可是新兵毕竟不如老兵,这地方战死率高,补充新兵不易,可新兵熬成老兵更不易。   所以当贺穆兰来“报道”的时候,立刻有几个天天在军府要人的将军见猎心喜的跑了出来。   “听说这次来的是个百夫长?三十多岁?哎哟太好了,上手就能带人啊!最近练新兵蛋子练的腚都疼!”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将军兴奋地冲到门口。   “花弧是哪个?快来拜见主将!”   “去去去,快来拜我!一来就给你百夫长!”   两人吵吵咧咧地走到班房里,却见到一个脸上无毛、长相白净的瘦长少年立在房中,顿时垮下了脸。   这个白毛鸡是什么东西?   来给蠕蠕下菜的吗?   “你是何人?花弧呢?”   “在下花木兰,花弧之子。我阿爷腿脚有伤,不利于行,所以我替父从军。”   这在鲜卑很是正常的事,家中留下重要的劳动力,或者派出去最容易存活的男丁,其他人留着开枝散叶或保存家中实力,替父从军、替子从军、替兄从军的比比皆是。   谢天谢地,花木兰长得中性,声音也沙哑,否则就如今这皮肤还白嫩的时候,若长得再女气点,直接就给人轰出去了。   “怎么又是个替父从军的!上次那姓狄的,不男不女的那个,也是替父吧?现在这些男人,一旦回了家就不想再打仗了!都是懦夫!”   络腮胡子的将军似乎很讨厌嘴上无毛的,当场气呼呼地掉头就走了。   那剩下的将军留了下来,问了问贺穆兰可会骑马、射箭、武艺如何?贺穆兰自信的说“俱佳”,那将军以为贺穆兰也是个心比天高的年轻人,他素来喜欢低调的,也摇摇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就这样,贺穆兰还是被分到了新兵营,而且不是黑白二营,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   刚刚入营的新兵虽然都是新人,但也有武艺高强、素质极好之人。军中新兵营在分配之前也有比武,资质高的,往往会被爱才的将军挑了去,慢慢培养。   花木兰前世在新兵校验武艺的比武中表现平庸,阿单志奇则是因为刚入营的时候得了风寒,发挥不好,以至于都没有得到什么好的评价,被送入黑营里和所有新人一起开始。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来的是一心刷经验、拿装备,快速通关的贺穆兰。   她把枣红马放入军中的马厩里,提着背着行李、用物、兵器和一些琐物,到了黑山城新人们暂住的地方。   这是一间巨大的房间,和很多电视上演的一样,虽然这时候没有床,却还是两侧用砖石垒了炕台,可以让许多新兵睡上“大通铺”。   关外苦寒,夜间冷的能把鼻涕冻住,这炕台里面烧火,虽然因为面积大不是太热,可比起外面也算是好的多了。   等真的分到黑山大营的军营里,就只能和同火们睡在帐篷里,倒卧在地上睡。   可贺穆兰无比希望现在就去睡帐篷。   她看着正朝着她走来,那群露出不怀好意的样子,一直在摩拳擦掌的壮汉们,知道遇见了电影里常出现的画面:   ——给新来的立规矩。   谁叫她看起来白嫩,带的东西又多呢?   不知道先来的狄叶飞在新兵营是怎么过的。   想起刚才那将军说的话,贺穆兰微微晃了晃神。   “我说新来的,你的位置在地上!看见那边没有?火炕上没有位置了,你就给我睡……啊!”   贺穆兰漫不经心地伸出了一只脚,将他蹬的直接贴在了炕上,发出一声惨叫。   几个人发现这瘦长的小子是刺头儿,立刻凶狠地叫着冲了上来。   没分营的时候还没有“同军不得相争”的军规,这里是最能考验新兵素质的地方,新兵营的教头对他们互相争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能睡在火炕上的实力都不弱,这也算是第一轮的淘汰。   这些早来的想要占便宜,这一点也没问题,毕竟军中也是弱肉强食的社会。   只可惜,他们遇见了更强的贺穆兰。   她丢下手中的东西,抽出腰间的马鞭,仗着力气大,将这群人像是骡马一般抽了个痛快。   被鞭子击打中的人无不发出惨叫,像是断了筋骨一般左右摇晃,此时贺穆兰就趁机或出手刀,或用重拳,将他们一一放倒。   顷刻后,来挑事的一群人哀嚎着躺倒一片,贺穆兰在通铺中挑了干净的一截,将所有的行李都摆了上去,划出好大一片。   “现在,你们的位置在地上。”   她在众人骇然地眼神中纵目四顾,挑眉笑道:   “这儿,我要了。” 小剧场:   不知道先来的狄叶飞在新兵营是怎么过的。   新兵甲:睡我这里!   新兵乙:不,睡我这儿!   新兵丙:你们不想活了,要睡我这儿!   稀里哗啦打成一团乱中。   狄叶飞提起包袱,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   狄:这儿,我要了。   新兵丁:(流鼻血)好……    ☆、第116章 熟人到来   这里是纯粹男儿的世界,充斥着汗味、臭脚丫子味、口臭味,以及无处不在的各种挑衅和桀骜不驯。   贺穆兰有着强大的武力,所以她很快在新兵营这一处铺房成了一霸,不但独自拥有最干净、最温暖的一截火炕,而且她还不允许有任何人靠近她三尺之内休憩。   这倒不是因为她怕暴露自己的身份,黑山这地方,到了冬天,就算有暖炕也没有人光着睡,实在是因为新兵大都是赶路而来,那臭脚丫子味道弥漫在鼻腔里,再加火炕这么一熏,贺穆兰有些经受不住。   阿单志奇应该是和她差不多时间进入的黑山城,否则也不会分到一火里去,但贺穆兰在几处新兵居住的地方绕了几圈,打听了不少时间,都没找到阿单志奇这个人。   待问到狄叶飞,倒是知道的人不少,可遗憾的是,他比贺穆兰来的早,此时已经分到白营去了。   他并不是因为实力不济而没有去正军,只是因为长得美貌,夜夜都有人骚扰,他晚上睡不好,白天还要操练,所以到了大比武的时候,居然莫名其妙的败下阵来,进了白营。   黑山城是黑山大营之后的一座城池,专门为黑山大营提供各种支持。辎重、粮草、铁匠铺、甚至营妓们住的妓寨,都在这里,俨然是个要塞一样的城池。   新来的、尚未分配的新兵,还要在这里筛选一遍,老弱病残的要被分去做杂役,最优秀的尖子会直接进入正军,剩下一些素质不错、但缺乏经验的会进入黑白两营,在积攒够足够的军功后转到正营,享受更好的待遇。   此时凡是进了黑山城的新兵,人人都攒着一股子劲。因为资质良莠不齐,白天的操练并不如原本花木兰在上一世黑营里那般辛苦,导致很多人有精力去惹事,比如说,孜孜不倦地想要抢回火炕上诺大的位置。   嗖!   贺穆兰躲过突然从脑后出现的木棍,回身从对方的手中抢走了那根棍子。   她接过木棍,随手砸向一侧的石墙,只听得一声脆响,木棍应声而断。那几个新兵这几天已经吃了贺穆兰不少次亏,无奈他们都是同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得不共同进退,不折不饶地对付这人。   贺穆兰这几天已经烦了那魁梧汉子各种偷袭、明袭,夜间骚扰的行为,出手快似闪电的将他放倒,举起木棍断口参差不齐的部分,直抵着他的眼睛。   这是她真的发怒了,和前几日无论如何都点到即止不同,她面容铁青,有种择人而噬的狠戾。   “你说,我要不要直接把这个插下去?”   木刺抵着他的眼皮,让他忍不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起来可笑极了。   “你要插就插,何必啰……”   贺穆兰的木棍已经刺破了他的眼皮。   “我撒手!我以后不冒犯你了!”   不想成为独眼龙的男人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服软,将另外一只眼睛也闭上,像是不愿意看到对方胜利的笑容似得一口气说道:   “我沃野吐罗五人不会再冒犯你。”   这五个人都姓吐罗,乃是同乡同族,但除了这个为首的吐罗大蛮,其他几人早就被贺穆兰打怕了,不愿再争。   贺穆兰丢下手中的木棍,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   鲜卑人注重承诺,他说以后再不冒犯她,那就一定不会再冒犯了。   贺穆兰成了这一处营帐里公认最强的新兵,却过的一点都不高兴。   每时每刻,刺探的眼光都会将她从头看到尾,他们研究她的言行举止,像是不经意地打听她的来历师承,这都有种她有可能会被发现身份的不安感。   但她又确实想快点出人头地,好让那位陛下发现,或者让素和君快点前来,结束这奇怪的一切。   前世的花木兰虽然也经历过排挤、冷遇、白眼,但身边始终有朋友。   重来一次的“花木兰”强的要命,可是没有任何朋友。   她漫无目的的在黑山城新兵大寨里乱走,猛然间见到一个牵着马进入军营的年轻人四处询问军府在哪儿。   阿单卓那黑壮的身材,正是出自于此。   这个面容刚毅、性格宽厚的年轻人,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了,家中有一个四岁的儿子,还有一位长相颇为秀丽的鲜卑族娇妻。   贺穆兰一见到他就满心里升起了熟悉的感觉,那回忆里一直像是邻家兄长一般宽厚的照顾着全火所有人的火长,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阿单志奇。   花木兰最信任的火伴。   “我带你去吧。”贺穆兰装作路人一般路过他的身侧,笑着说道:“军府还在后方,你在新兵大寨里问,哪里找的到啊。”   “咦?我走错了吗?”阿单志奇眨了眨眼,“我是被门口的……”   “啊,错了,跟我来吧。”   贺穆兰无比感激门口指错了路的那位,她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边引着阿单志奇往军府走,一边自来熟的搭着话:   “我是来自怀朔的花木兰,也是新兵。你若在军府报备完了,大概也会被分到新兵大寨里来。我在木五的铺房里,身边还有一个空位,若你没被其他将军要走,可以到我那间去。”   ‘啊,这位兄弟好生心善。’   阿单志奇也被这样的热情弄的有些受宠若惊。   “哈哈,我之前并无从军的经验,哪里会被将军要走呢。”阿单志奇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因为鼻水流下来了。“我是来自武川的阿单志奇,阿单家,听过吗?”   “啊,阿单熊的那个阿单。”贺穆兰拥有花木兰大部分的记忆,自然知道阿单家最杰出的勇士,就是曾经力博黑熊将其杀死,后来被主家赐名“熊”的那位力士。   “你真是好厉害!”阿单志奇惊讶地张大了口,“我以为除了武川,不会有人知道阿单这么小的家族了。”   “哪里,能和黑熊比力气的勇士,还是很出名的。”贺穆兰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其实,若不是阿单志奇在某次闲聊中提过这位祖先,还真没人知道。   这么刷好感度,似乎有点作弊啊……   贺穆兰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在对话中因为是读档重来,而正确的选择了正确的对话,获得好感值提升的红心效果。   果不其然,阿单志奇露出一个感动的笑容:“这位兄弟,若是我被分去新兵大寨,一定去木五找你。不过我路上得了风寒,就不睡你旁边了,随便找个角落窝一下便是。”   这时代风寒很容易变成大病,全靠人自身的免疫力硬抗。花木兰在军营里还从未生过病,只受过伤,所以贺穆兰也无所谓地说:“不过是风寒,你睡火炕上,说不定好的快些。若你真介意,我睡得离你远点就是。”   阿单志奇闻言后,笑意更浓了。   “刚刚入营就遇见你这样的善心之人,真是我的福气。”   阿单志奇是个十分厚道的人,他的风寒后来会加剧,也是知道军中比武就在几天后,为了不让自己的风寒传染给别人,所以在最角落的地方远远地睡着。那里是出入口的地方,进来出去都要掀起门帘,最容易伤风,他原本就有风寒,再冷热交替几次,风寒更甚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拖着重感冒的身体进了黑营,还夺得了火长的位阶,可见武艺也是不弱的。   “啊,到了。”贺穆兰看着门口一溜的将士,指了指红色的那座矮门。“那个地方就是军府,我军贴已交,新营的军牌也没下来,不能乱走,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阿单志奇咧开嘴,和贺穆兰行了一个鲜卑人的碰肩礼,互相拥抱一番后,掏出军贴被人指引着进了军营。   贺穆兰心情顿时大好,哼着小曲儿,回到了“木五”的铺房。   她还未掀起门帘,突然听到里面有提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一愣,驻足于外,好奇的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你可觉得那花木兰像个女人?”一个略微尖细的声音问着其他人。“他昨天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香味!”   香味?   贺穆兰惶恐的提起胳膊闻了闻。   什么味道也没有啊!   赶路赶了这么多天没洗头洗澡,能闻到什么香味啊?   “拉倒吧,这才进军营三四天,你就想女人想到这地步了,以后几年都没女人,该怎么过啊!”一个粗壮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见过哪个女人武艺那么厉害的?他能把吐罗大蛮单手放倒,个子又那般高,若女人生那样,怕是要躲在被褥里偷偷哭吧!”   “话虽这么说,不过大兴,你有没有觉得花木兰皮肤太白嫩了点?你看我们,日日在家里做农活,连武艺,手脚脸皮都糙的不行,照理说他是替父从军的长子,家中也是普通军户,应该平日里农活做的不少,怎么白成那样……”   因为她不做农活啊!   贺穆兰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再想想后来花木兰那小麦色的皮肤……   难不成还要晒太阳?   可是现在是冬天啊!   “我鲜卑一族血统庞杂,说不定她有高车和汉人的血脉?你说起这个,我和你说,听说两个月前大比离开这里的那一批新兵里,真的混进了一个女人!”   “咦?”   “什么!”   “嘶……”   一时间,屋子里各种咽口水、倒吸凉气的声音。   贺穆兰捂着嘴,忍住想狂笑的冲动,猛掐自己的胳膊。   那绝壁是狄叶飞!   “话说她一入军营,满室皆是异香,皮肤光滑的好像新剥的鸡子,身材妖娆的就如随风摇摆的花枝。虽说声音粗噶,但有几个睡在他旁边的新兵都信誓旦旦的说晚上听到了她说梦话,声音清亮的很,根本不是白天的声音,所以他们都怀疑白天的声音是装的。”   “我靠!女人也能混进来?那我们鲜卑男人的脸往哪儿搁?没人去军府里告发吗?”   “你傻啊!你希望身边睡个香喷喷的女人呢,还是磨牙打呼噜的汉子?”那人声音猥琐至极:“说不定晚上一个翻身,就翻到你怀里来了,又香又软……换你,你去告发?”   “说的也是。”   “女人到了军中,哪里活的下来啊。”   有个人感叹了一句。   “啧啧,女人嘛,只要把两腿之间的本事用好了,自然有男人为她挥剑。你看着,说不定我们都死了,她还活的好好……”   尖细的声音依旧在高谈阔论着。   贺穆兰听到这一句,掀起帘子就进了大铺。   屋子里远比外面温暖,可贺穆兰的脸上已经凝结出了冰霜一般的寒气。   她径直走到那男人身前,一把抓起他在铺子上的细软,又将他拎起来,像是拖死狗一般的丢出屋外。   “你太吵了。”   贺穆兰弯下腰,对着一脸忿忿不平的男人冷声道:   “你嘴巴太臭,我不想听到你说话。我连看到你呼吸,都觉得满屋子臭气。要么你换个地方住,要么我见你一次揍你一顿,你自己选。”   她返身甩上厚麻布制的门帘,站在屋子门口不动,就等着他进来,自己好找到理由痛扁他一顿。   结果一刻钟过去了,也没有人进来。   满屋子里的人又震惊又嫌恶地看着这个打扰了他们愉快聊天的花木兰,有的在心中怀疑是不是之前他们讨论他像个女人被听到了,所以找个借口泄愤。   这种猜测让他们之前欢乐的氛围压抑了下去,变得无聊起来。   “胆小鬼。”   贺穆兰喃喃地咒骂了一句,像是赌气一般又走了出去。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融入这个群体。   花木兰以前是怎么和他们肆无忌惮地一起说着这样的荤段子的?   她连听到一点点有可能隐射到自己的话都想勃然大怒。   她还有的要学。   .   贺穆兰走出去没多久,阿单志奇就抱着甲胄和武器、行李进了“木五”。   因为路上染了风寒,他来的太晚了,所以刚刚在军府规定的时间到了军营,差一点就要挨军法。   正因为他来的晚,到处都没有空铺位,除非他和贺穆兰一样使用武力,否则只有睡地上的份儿。   不是每个人都有贺穆兰那样肆无忌惮的勇气的,所以阿单志奇看了木一木二的情况以后,想到了引路的那个热心人的话,径直来了木五,抱着东西进了屋。   一进铺子,阿单志奇立刻看到了长长的火炕头上空旷无人、也没有放任何东西的那个位置。   他知道这大概就是怀朔那个花木兰说的身边的空位,立刻欣喜的抱着东西,盯着一屋子人幸灾乐祸的神情,把东西全部放在了炕头。   ‘哈哈,这小子不知道那是花霸王占的空位,居然把东西放上去了!等下一定会被打破头!’   ‘花霸王睡觉根本不让人靠近她左右,这小子这么大个子,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这是在找死啊!’   也有好心的人不愿意再起波澜,上前去劝他。   “这位置旁边有个……反正不能一起睡的人睡着,你去那边吧……”他指了指对面一个角落,“那个人刚被丢出去了,正好空出一个位置。”   咦?花木兰睡相这么差吗?   难怪看到一个人这么热情的邀请,原来都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枕共眠啊。   阿单志奇了然地笑了笑,发自内心的想帮助他不受排挤。   所以他憨厚地一笑,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就睡这儿。大家都是同袍,有什么不能一起睡的。”   “哎,我劝你,那家伙蛮不讲理,脾气又坏,晚上一见到有人在旁边,真是会把人活活……”   他还想说严重点劝服阿单志奇换个位置,却见贺穆兰打着帘子走了进来,立刻噤口不言,回了原来的铺面。   来了来了!   好戏要上演了!   一群新兵兴奋的看着贺穆兰脸色微微一变,大步流星的朝着自己床铺旁的新人冲了过去。   而那新兵还咧着嘴,就知道傻笑。   只见“花霸王”伸出拳头,往前一伸……   开打了开打了!   马上要开颜料铺子了!   “诺,这是我去找来的生姜。”贺穆兰刚刚出去找到了灶房,拿了一点盐换了不少生姜来。“嚼一嚼或者熬水喝,会好的快些。”   咦?   什么?生姜?   生姜打脸会特别辣吗?   “谢谢啊。”阿单志奇感激的接过姜,从粮袋里拿出几块肉干。“你肯让我睡在旁边,又给我找姜块,我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些肉干是驴肉的,你吃吃看,和一般的肉干味道不同。”   贺穆兰到了花家,几乎是没吃过肉,赶路也光啃胡饼,无比想念以前大块吃肉的日子。此时一见到肉干,顿时笑得灿烂极了,接过肉干就乐得眯了眼。   “谢谢你,我最爱吃肉了!”   ‘哎哟我艹,眼睛被晃得睁不开了!’   ‘花霸王居然会这么笑?’   ‘原来他脾气这么差,是饿的!’   ‘要讨好他居然这么简单!’   一群新兵恍然大悟的泪流满面。   阿单志奇得了贺穆兰的姜块,果然鼻子当天晚上就通了。他又打听清楚了此地的灶房在哪儿,用肉干换了不少姜汤驱寒。   他原本就年轻体壮,晚上又睡的是温暖的火炕,没几日身体就养好了,和贺穆兰也迅速熟悉了起来。   对于这一点,贺穆兰自然是很高兴啦,只不过……   “来,花木兰,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肉酱,你尝尝,味道不错。”   “咦?谢谢!”   这下胡饼终于有胡饼伴侣了!   啊,笑了笑了,果然笑了!   “花木兰,这是鸭肫,盐水泡了晒干的,我阿母出门给我做的,给你佐餐吧。”   “啊?这怎么好意思……”   “好意思,好意思,都是同袍,客气什么。”   果然收了!吃人家的嘴短啊!   “给,我家的卤牛舌!几日后大比,手下留情,不要打脸啊!”   “我好生生打你脸做什么?”   贺穆兰纳闷地嘀咕。   果然给吃的就能手下留情!   半日后。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抱着一大堆吃食放到炕头,看着旁边正在擦着墙头的阿单志奇,傻乎乎地自言自语。   “我是无意间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吗?”   狂加所有人友好度的那种?   阿单志奇没听清她说什么,倒是看到了那一堆吃食,微笑了起来。   “花木兰你挺受人爱戴啊。一定是个好人吧?”   一定是个好人吧……   好人吧……   好人……   她人生中的第一张好人卡……   居然被阿单卓的阿爷给发了?    ☆、第117章 人情炮弹   “听说新兵营来了个厉害家伙,后来居上,整个木五都服了?”   “是,听说是怀朔来的,顶替家中百夫长的父亲前来。家中父亲是个百夫长,所以武艺不错,目前看来,是个直脾气,但是并不莽撞,没弄出什么大事来。”   军中仗着武艺好横行霸道的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血气方刚嘛。   但是能收敛,知道点到为止的,就不多了。   “过几日大比,你我微服去看看,若是个可以用的,想法子要来。”   “是!”   右军。   “王副将,你觉得怀朔那新人,能来右军的可能性多大?”右军镇军将军夏鸿问手下的将军。   王副将虽然只是个副将,但他是夏鸿的亲兵出身,在右军已经待了快十年了。   原本夏鸿再官升两级就可以开府,这亲兵也算是熬出了头。可因为夏鸿是北地的汉人,晋升的太慢,这两级看起来不高,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来。   夏鸿爱惜自己亲兵的人才,便放了他去做个副将,虽然品级不高,却实打实的是心腹。   王副将不是别人,正是前世救了花木兰、后来又收了阿单志奇在麾下的护军将军王猛。   “以末将看,可能性不大。”王副将不怎么乐观地说道:   “此人一来就锋芒毕露,想来是个爱出头的性子。但凡这样的年轻人,都希望一开始就成就功名。他虽然出身普通军户家,但父亲怎么也是个百夫长,自己武艺又强,怕是看不上右军这种地方。”   夏鸿听完他的话,摇了摇头。   “这几年,好苗子都给中军和左军要走了,我们又老是做护军,伤亡颇大,再这样下去,右军越来越弱,日后若真有大战,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一个好将军的作用不仅仅是阵前冲杀,更多的是鼓舞士气、审时度势。夏鸿虽是汉人,可手下将士大部分都是鲜卑将领,为人冲动,悍不畏死,打起仗来个个不要命,就因为这样,夏鸿才更加头疼。   右军原本实力就弱,补充兵员也比他人要吃亏,他的部下又老是指挥下面的兵要勇于追击,待真的牺牲多了,就开始找他要人。   军中也是看势力的地方,剩下的那些新兵不是老就是弱,哪里能马上就用。   “将军莫要伤神,这次可汗大点兵,至少征召了两万新兵入伍,总有好的慢慢会崭露头角。花木兰虽然特别出色,但却不一定好用,桀骜之人往往不甚合群,也许得不到反倒是好事。”   王副将知道夏鸿的担忧,只好想其他法子来安慰于他。   “你啊……就知道说好话,哎。”   .   同样的对话也在左军继续着。新兵大比是补充兵员的最好时候,可汗大点兵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有一大批新兵来到黑山城,这些人何去何从,就全靠新兵大比来确定了。   善弓箭之术的、力气大的、马战强的,各个都会找自己擅长的本事去比试,最强的那几个往往很快就被中军要走。   但也有因为家族关系、或者同乡友谊,去了不同的军中的。   “花木兰是怀朔人?我们军中有什么怀朔子弟认识花木兰吗?”   左军里有不少没落的鲜卑贵族之后,所以实力要比右军稍稍强些。由于注重同乡关系,左军往往是以地方为一个队伍,怀朔的和怀朔的一起,武川的和武川的一起,结为火伴,共同御敌。   “有人认识他的堂兄花克虎,和这位却不认识。据说花木兰父亲早年腿脚有伤,不利于行,和这些军户人家来往的不多,所以我一圈问下来,各个都说不认识花木兰。”   偏将连忙回答自家镇军将军。   “那可真奇怪了,凡是白天操练的校尉都说花木兰强的不像是新兵,这样的勇士,在乡中应该特别出名才是啊。”   各地官员和将士还有“举荐”制度的,文官有“举孝廉”,而武将在军府有“推举”的名额,所以左军将军才有此一骂。   左军的镇军将军普廉见打“亲情牌”无效,有些恼火。   “怀朔那地方的军府佐官都是吃干饭的吗?这样的人才应该直接送入正军才是,发个什么军贴啊!”   “也许是疏漏了。”   “你再出去打探打探,那个认识花克虎的,叫他私下去和花木兰说通说通,那天我要去要人,让他先知道我这里有什么好处!”   “是!”   .   黑山大营里,左右军和中军是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   中军乃是贵族和高门投效的地方,因为任何一个地方的中军,就代表着“精锐”二字。皇帝御驾亲征时,中军是直接由皇帝指挥的,晋升的也最快。   正因为如此,带着家将家兵入伍的贵族子弟比比皆是,几乎每个贵族都可以自成一队,甲胄又齐整,所以实力强大也不为奇。   但相对的,中军的高级将领对底下的手下控制力是最低的。   就拿中军的先锋营“鹰扬”来说,鹰扬将军拓跋简是当今陛下的侄儿,乐安王拓跋范的次子,如今黑山大营主帅的侄孙,真正的天潢贵胄,中军的镇军将军根本就拿他没什么办法,有时候反倒要看他的脸色。   而且,中军里势力纠葛太重,外人很难立足,贵族高门林立下,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   虽然这些来军中混前程的贵公子们为了不违抗军令,大部分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听指挥战斗的,但一旦损害到他们的军功和名声,也偶有撂挑子不干的事情。   中军的镇军将军尉迟夸吕是历任镇军将军里做的最憋屈的一位。   这几年,独孤家、步六孤家、贺赖家,各个都不把家中子弟送到大可汗的宿卫军里去,反倒塞到黑山来历练。他原本一个镇军将军在三军中做的威风八面,如今还没有右军那夏鸿来的痛快。   尉迟将军虽然手下亲信多,可中层将领却是缺的要命。   独孤家和其他几个大族那是从家将到家兵带了个全,出去根本不需要再派其他的兵卒,尉迟将军有可用的游击将军和大将派遣,千夫长却是缺的紧。   家将自然护卫自家主子,可是打仗并不是陪着贵族出去打猎的游戏,有时候需要冒险,而不是只懂护卫的走狗之辈。这散兵游勇总是也要有人带的,可人人都攀附权贵,有才的倒没几人听他的了。   所以培养有才能的、没有任何势力瓜葛的新人将领,对尉迟夸吕来说非常的重要。   左军和右军也大致如此。右军是所有普通军户最好出头的地方,左军则注重合作和同乡之间的平衡,在左军中征战最是安全。   左军和右军的虎贲、骁骑二营都不弱于鹰扬,只是名声不显。   一个新兵自然不会知道这么多,大部分人都一听到最强的中军招揽自己,都直勾勾的奔中军去了,可是泯然与众人矣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更多的则是变成了贵族的附庸,能真正冒头的,少之又少。      别的新兵不知道这么多,贺穆兰却是知道一点的。就个人感情来说,她自然是希望进入右军,最好直接进入有智慧又有风度、心胸的王将军手下,省的兜兜转转一大圈。   可是若是为了早日出人头地的话,去中军应该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前世和中军接触不多,大概知道那里面都是一群真正眼高于顶,鼻子都能翻上天的家伙,但只要一旦真正让他们折服,又是一群最最可靠的袍泽。   就像那十四羽林郎和若干人的大哥,这些人只是因为身份尊贵而格外有个性了一点,其实大部分本质都不错。   而贺穆兰觉得以花木兰的武力,获得他们的尊重也不是很为难的事情。   花木兰在从前就负责带过新兵,自然知道新兵未入大营前,其实练兵的校尉都对所有人有一番考验,这些校尉通常就是三军中人,也肩负着为本军选拔新人的任务。   贺穆兰正是知道如此,所以在每一次操练中都十分认真卖力,几乎就差没把“武力值爆表”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她自信大比结束,三军的正军一定都会有将军来招揽。   啊,武力太强也是一种罪过啊。   贺穆兰烦恼地摸着下巴。   “到底去哪一军好呢?”   “我要去左军。”阿单志奇也刚刚练完武回来,见花木兰在自言自语,一屁股坐在她的身侧。   这几日他已经见识到了花木兰的厉害,一开始的自信和轻浮也都收敛的一干二净。他在家乡里也是少有的勇士,可到了黑山城,这个面善心也善的同铺之友就彻底打醒了他的狂妄。   一山还有一山高,他在家乡那小地方是强,到了军中,也许还不够别人看的。   “咦?不是右军吗?”贺穆兰惊讶地瞪大了眼。   她还以为阿单志奇后来在右军是自愿的呢。   “我只是普通军户之子,高攀不上中军那种地方。右军听说以武力排定座次,杂胡和汉人也数量颇多,我不想一天到晚跟着斗鸡一样的火伴打仗。”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听说左军以乡邻为单位,这样即使战死,家人也有同袍照顾,是以各个同进同退,奋不顾死。我武川武风强盛,所以勇士不少,等我去了左军,找到武川军团,也可发挥自己的长处。”   “左军啊……”贺穆兰低喃了一声。“怎么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花木兰的话,应该是想去中军的吧?”阿单志奇遗憾地说道:“你这样的强者,去中军才算是合适。不过即使你去了中军,我们也依然可以当好兄弟。只要你不嫌我高攀……”   “你哪里的话,中军要不要我,还难说呢。”贺穆兰谦虚地回了阿单志奇的话,摇了摇头。“不过即使去不了中军,左军我也不太想去,若是去不了中军的话,我就去右军。”   “去右军?”   “恩,右军有最好的将军,也有最棒的火伴。”贺穆兰想起花木兰那么多充满情感的经历,笑着点头。   “左军太重视‘地域’了,我不喜欢以人为的把所有人按照地域划在一起。你想想看,也许你们完全合不来,但只因为是同乡,就不得不一天到晚都在一起,这不是太惨了吗?”   “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不过,若是你去了右军,遇见不好的火伴,难道能够分开?”   阿单志奇嘲笑贺穆兰,“我们可是来当兵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可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话,遇见不好的火伴,还能偷偷教训一顿。若是同乡的话,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写信回家,让自己的儿子揍你的儿子?不要不要……”   贺穆兰说着笑话,心中想的却不是这回事。   花家在怀朔也不是完全无名,难保就没有认识花弧一家的,若是相处地久了,难保不露馅。万一回乡探亲的时候跑跑同乡家,这女儿家身份藏都藏不住了。   想必花木兰当年进入右军,应该也是松了口气吧。   “只有强者才能有挑选的余地啊。”阿单志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若是出不了头,就只能‘凑活’了。”      接下来的几天,贺穆兰勤练武艺,每日里常有不同铺房的新兵前来邀请切磋,她也都一一交手,不过大多是点到即止。   几日下来,“花木兰”的名头更胜了,概因他从无一败,而且无论是比箭术、比骑术、比空手近身功夫还是比力气,都未落得下风之时,几乎是个全才。   这样的结果引得右军的王副将甚至想去问问他还懂不懂谋略,若是连这个也通,那也不用新兵比试什么了,他就直接把他位子让花木兰得了。   贺穆兰也在通过这些比试迅速的适应着马战和骑射,她缺乏实战经验,对自己座下这匹红马的性格也不是十分了解。   它比越影差多了,许多次差点输了,都是因为这马的速度太慢,反应也不如越影敏锐的原因。   不过贺穆兰至少对自己能进中军有了一些信心,因为三军都私下派了人招揽过她,算是先有个保证。   待到新兵大比那几日,新兵人人都得了号牌,贺穆兰的是四百七,她估摸着这次大比的新人约有一千左右,老兵接到军贴都是直接进入正军的。   这几天比试的各种项目都不相同,早上可能是比力气,下午就是比腿力看谁跑的快,第二日又是比骑马、比射箭,待到第二天下午,留下来的人数已经不足三分之一。   贺穆兰和阿单卓自然都留了下来。   跑步比的是负重跑,贺穆兰跑的不快,速度也不是她的长项,但是架不住“负重”这一项。别人都累的跟狗似的,贺穆兰背着那些甲胄一点也不觉得沉,即使跑的不快,也是身轻如燕,比那些几圈后已经累趴下的新兵要好得多。   骑马也是如此,贺穆兰的马不是好马,可是在新兵里也不算差,贺穆兰大部分钱财都花在这匹马了,总算没有拖后腿。   待到最后一日,开始比试“马战”,才算是真正的重头戏。   “四百七……”木五一个新兵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对上花木兰,怕是要输的难看了……”   “你没上供?”   木五里知道如何交好花木兰的办法后,几乎大部分人都送了吃食,他们私下里戏称为“上供”。也有个别倔强的没送,不过贺穆兰也因为木五的人对她很友好,至少在这里维持着必要的客气。   “上了,我给过牛舌。”那新兵点了点头,眼睛一亮。“你是说,看在牛舌的份上,他不会让我输的太难看?”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那几天切磋的人说,至少私下切磋的时候,全是点到为止,没有太过分的。”   可不像对吐罗家那几个,差点把招子都废了。   “但愿吧。”      马战开始,两两对敌,整个校场里打的热火朝天,不时有人被木枪挑落马下。   虽是军中选拔的比试,可还是有脸面受伤、刺中要害跌落马下,被马蹄子踩伤的倒霉蛋,也不能说一点危险的都没有。   贺穆兰对上的是有些眼熟的新兵,连脸面都被皮盔护住,待看到贺穆兰看他,把皮盔脱下来一笑,做了个“牛舌”的口型。   想起来了。   给她牛舌的室友!   待有了这丝“情分”,贺穆兰也留了些情面,至少互相来回对个十几二十回合,才把对方挑于马下,不至于输的太难看。   待遇见不认识的人,自然还是干脆利落的几下就把人撞下去。骑马也很累,她也想早些休息,早点有个结果。   渐渐的,有些人看出贺穆兰那里明显有区别对待,在交战前和她说话或者谈笑过的,她下手就会缓些,比试的时候也轻慢不少。   这让右军将军夏鸿心中不悦。   “那是怎么回事?为何这般重要的大比,他居然还会视作儿戏?”   左右很快就把消息打探来了。   “启禀将军,那些放过去的似乎都是‘木五’的人。”   “笑话!他竟然把这种事情当做卖人情的地方了吗?”夏鸿一拍案台,连声音都高了一些。   王副将就在左近,见主将生气,立刻问了问原委。他心中也不太欣赏这种人,右军行事风格是凡事全力以赴。但他毕竟见的新人多,当下为花木兰说话道:   “相处了一阵子,有些同袍之间的感情也是正常的。反正都是赢,让对方输的好看些,也不失厚道。这花木兰看起来还没有那么傲慢,这不是好事吗?   “这毕竟不公平。若是人人都这么做,还比试什么?最强的那个和谁关系好,谁就得第二吗?”   “呃……将军言重了吧?真要关系重大,谁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中军的尉迟将军却是有了其他想法。   “花木兰为何对有些人手软,有些人却毫不留情?”   “启禀将军,有些是和花木兰同在新兵处的新兵。”   “这花木兰还是个重情之人呐?”   “这……末将不知。”   “去查查,花木兰平日里在同间里关系最好之人是谁,问问木五的人,速速回报。”   “是!”   贺穆兰却不知她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别人的不快和深思,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秒人”、“哦,是熟人,普通攻击”以及“休息一会儿,等新人再来”的举动。   新人大比一定意义上是车轮战,除了武力,更考验别人的体力。贺穆兰放水还能打的这么轻松,已经让同批的新人纷纷骇然。   阿单志奇虽然也站到了后来,但已经汗流浃背,体力不支,离摇摇欲坠也不远了。他料想自己大概已经也进了一百名之内,进左军没什么问题了,所以虽然疲累,脸上却不沮丧。   “我是鸭肫。”一个木五的“室友”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贺穆兰傻笑。   越到后来,贺穆兰见到过的熟悉脸孔也越少,所以她随便虚晃两招,打到他不痛不痒的地方,那“室友”知道自己不是贺穆兰对手,轻轻滑落马下,牵着马走了。   又过了一刻钟,剩下的号牌抓阄后,贺穆兰对上了阿单志奇。后者已经支持不住了,手软的连提枪的力气都没有,见对手是她,当下自己跳下马来,乖乖认输了。   “花木兰,遇见你这样的人,叫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呢?”阿单志奇苦笑着看着稳稳骑在马上的花木兰,“输给你,我倒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贺穆兰听到这熟悉的对话,郑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的事,你比我强多了,我不过是仗着老天赐的力气罢了。你这种认真习武,靠着自己的力量变强之人,才值得人敬重。”   “老天赐的力气吗?”阿单志奇笑了笑,“哎呀,听着更羡慕了,老天怎么就看不到我呢?”   说完他就牵着马走了。   贺穆兰坐在马上,见阿单志奇慢慢走远,心中不是滋味。   她的一身武艺和马上作战的经验,全部是来自于花木兰。对于这满场的新兵来说,她就像是一个满级回了档变成低级别,但是技能等级却全满的作弊小号,在和一群努力升级的新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奋斗一般。   这原本就不公平。   可不公平一开始就存在。   她想起寇谦之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想起花木兰记忆里那些晦暗不清的部分,咬牙又抓紧了手中的木枪。   这里是幻境!   他们都是NPC!   她要出去!   .   “咄!”   贺穆兰使了一个虚招,晃过对方的木枪,一记回马枪将对方扫落马下。   这一战赢得十分凶险,概因她不敢下狠手真的伤人,而对方却处处都向她的眼睛、咽喉等要害下手的缘故。   军中比试,原该点到即止,双方用的都是没有金属枪头的木枪,比划可以,要真伤人,除非存着伤人之心。   贺穆兰一路战来,没见过这般狠辣之人。对方大概是料定自己不敢下狠手,一直猛朝着自己眼睛招呼,后来枪尖又频点胸口和下腹,真是为了赢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偏偏贺穆兰就缺这样的狠戾,她总记着是比武,不是战场厮杀,手段不免软弱。之前都是武艺不在一个等级的对手,猛然间遇见一个枪法厉害的,差点就吃了亏。   那输了的人也是干脆,掉下马去就抛了木枪,瞪了她一眼牵着马就走。   贺穆兰摸了摸马头,那里已经被刚才那人的木枪戳了几道伤痕,连马都不放过,可见他性格有多残忍。   “那罗浑?”   贺穆兰记住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真可惜了那么帅的一张脸,全给那满脸阴鸷给破坏了。      “花木兰武艺强倒是强……”尉迟将军带来的心腹有些纳闷地说:“是不是有些太心慈手软了?对同住一室的人心软也就算了,刚刚那新兵明明招招是要命的伎俩,一般人早就动怒,他怎么还畏首畏尾,不敢回击,折腾那么长时间?”   明眼人都看得出贺穆兰不敢也用狠招破掉那些杀招,情愿多拖一点时间想法子找破绽。   这在比试中当然可以,可是真在战场上,两人厮杀,自然是杀的越快越好,毕竟谁也不会单打独斗,一旦陷入酣战,就有可能被围杀掉。   “他再厉害,也是新兵。没见过人血,没砍过首级,不敢下狠手也是正常。”尉迟夸吕想起有些新兵杀了人后会大病一场,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等到了我中军之中,让下面安排一下,早日让她上战场,先去和蠕蠕们对上一战。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你的时候,心慈手软也软不起来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若是真在关键时候手软……”   “那这样的兵要了做什么?专门比武的花架子吗?”尉迟将军一瞪眼。“我还缺比武的人?”   中军不用比武,年年大比都是第一。   有什么要比的!   “是,末将妄言了。”   .   贺穆兰赢了那罗浑之后,在没有遇见那种级别的对手,不过两个时辰后,她当之无愧的笑到了最后。   新兵比试之处,各军的镇军将军还说了一些官面上的话,鼓励各位新兵奋勇表现,到了最后,几乎就开始拍着桌子抢人了。   “右军游击营还缺一个百夫长!这花木兰马战如此了得,正好是个冲锋陷阵的人才!我们要了!”   “笑话,大家都是骑兵,谁不缺冲锋陷阵的人才!你说要就要?”   “你们争什么,中军那尉迟老货一开口,肯定就被要走了。我们在这里吵得一团乱,就给别人看笑话了。”   左军将军派去搭话的人回来后,说花克虎和花木兰不熟,这位将军就知道是托词了,左军没希望招揽这“最强新人”,自然也落得清闲。   军中大比第一的人可以自己选择,别人不可勉强,这是军中的规矩。   无论是新兵大比,正军大比,还是三军大比,冠军都是无上的荣耀。花木兰前世为了填饱肚子,就是从大比崭露头角,提前从新兵营去的正军。   夏鸿派出王副将游说,尉迟夸吕也派出副将一起去说动,王副将和这位副将都是足智多谋之辈,也是心腹,说起条件来,自然也有底气。   王副将并非寻常人,偶尔也有惊人之举。他自知右军没有什么希望,也就没什么负担,笑嘻嘻地对贺穆兰说:   “你若到我右军,我会说服将军安排全军最美之人和你同住一帐。听说你在‘木五’都不让其他人靠近你休息,怕是也颇有怪癖,这么样,军功以你这样的武艺,总是会有的,可军中寂寞,有个美貌之人互相作伴,也是……”   “呵呵……”   贺穆兰满头冷汗的干笑,差一点就被王副将说服了。   军中最美之人,除了狄叶飞,还有谁去?   花木兰当年就是莫名其妙被王将军安排了和狄叶飞一帐,替他当了许多年的护花使者。   她还记得花木兰记忆里和狄叶飞一帐后的好处,第一条就是狄叶飞不磨牙打呼,也不脚臭。   这简直太让人满意了。   要不要……   尉迟夸吕的部下在心中骂了一句“无耻”,干脆利落的说出了他这边的好处。   “尉迟将军说了,若你选择中军,阿单志奇可一同进入中军,与你一火。”   什么?   贺穆兰不敢置信地猛看了他几眼。   这一个两个是搞什么……   虽然知道是招揽的条件,可怎么听起来都这么怪? 小剧场:   狄叶飞:选我选我选我!我爱干净。   阿单志奇(挠挠脸):我做饭很好吃哟。    ☆、第118章 先立规矩   贺穆兰最后还是选了中军。   原因很简单,已经不按前世时间线走的阿单志奇随时有可能死,阿单卓还是会变成孤儿,可是狄叶飞虽然一直受骚扰,但因为自身实力超强,而且他也确实是男的,一直没有真吃过亏。   阿单志奇是贺穆兰最为印象深刻的花木兰火伴,是她喜爱的孩子阿单卓的父亲,即使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对他多照拂一点。   狄叶飞爱干净,阿单志奇是已婚男士,也不脏。更何况阿单志奇的饭做得是相当不错,可狄叶飞还得她帮着缝衣服洗被子。   以上记忆来自于花木兰。   就如同游戏里出现“选项一:中军剧情,开启阿单志奇支线”和“选项二:右军剧情,开启狄叶飞支线”一般,贺穆兰在犹豫了一阵后选择了和阿单志奇去中军。   这选择当然不怎么出人意料,即使王副将提出狄叶飞作为诱惑对象的时候,心中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大半是开玩笑。这样一个既有野心、又有实力的年轻人,会为了“美色”(大雾)选择右军的可能性不太大。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王副将好风度的接受了贺穆兰的婉拒,“不过,中军那地方行事风格太过直接,你一个新人到了那里最好先隐忍一阵子。”   王副将非常隐晦的提醒贺穆兰,“树大招风,你虽然是新兵中的第一,可中军有不少人是历届正军的冠军进去的,你还真算不上什么。若有冲突,不可像黑山城那般莽撞了。”   “王副将,你这话说的就有些过分了,有危言耸听之嫌……”尉迟将军的心腹非常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   谁都知道中军难待,不过还不是挤破头了的想进去?   “标下明白!”   贺穆兰知道王副将纯粹是“爱才”心起,他是个十分宽洪且有人格魅力的将军,所以贺穆兰非常感激他这一番言语。   换成其他将军,应该在她拒绝的时候就拂袖而去了。   贺穆兰在众人毫不意外的眼神中去了中军,同时去的还有阿单志奇。   阿单志奇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中军会挑选排名在新兵二十名开外的自己去正军,但他也是男人,渴望建功立业,为家中儿子创造好的生活环境,能让家人骄傲,所以待一听也被点去中军,立刻收拾包袱,和贺穆兰一同前往。   阿单志奇像是乡下人进城一般,抱着自己的行李忐忑不安的往黑山大营而去,却见贺穆兰熟门熟路一般,丝毫不惧的在大营门口和营兵寒暄,又找到门口中军的接引校尉,淡然至极地往中军走。   “花木兰,你以前来过这里?”阿单志奇纳闷地问她。   “没有,不过事先打听过,心里有底。”贺穆兰轻声回答,换来那接引校尉意外地一眼。   新兵这么老练的,还真几乎没有。   阿单志奇顶着许多人好奇的眼光从黑山大营的正路而入,笔直地朝着最中央的帐篷群而去。   说是帐篷群,更像是用帐篷和木柱堆砌成的巨大阵地,大部分帐篷从外面看一模一样,若不是有人指引,根本不知道是去哪里。   他们只是行了一盏茶的时间,突然就冒出来几个衣甲鲜亮的家伙,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   “看看看,这两个土包子就是今年新兵中挑到中军的家伙,一个姓花,恩,军奴世家。还有一个姓阿单。阿单你听过吗?”   阿单志奇的脸色一下子涨到通红。   “阿单?哪里的小姓吧?没听过。不过看这两个人的衣甲和骑具……”那人不屑地看了一眼贺穆兰全身上下的下等货色,以及阿单志奇明显用了好几代的老式铠甲,摇了摇头。   “你说的还真没错,土包子指望着在我们这出人头地呢。”   那接引校尉有些不耐烦,直接喝骂道:“几个小兔崽子赶快让开,老子还要带他们去军帐那里录入文书。要骂要打等老子的差事办完了私下里解决,若耽搁了老子办事,下次你们不要让老子看见!”   “鲁校尉,那么急作甚,中军这几年想进这般容易,对我们这些九死一生才进来的人来说也太不公平了点吧?好歹让我们看看对方有多少斤两……”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屑地看了眼阿单志奇。   “这个花木兰好歹还是冠军出身,阿单志奇是什么玩意?学汉人搞断袖之癖抱了花木兰的大腿吗?我都听说了,他能进来,全靠花木兰的缘故!”   他自己亲生弟弟想进中军,想法子做了多少关说,就因为臂力不足,至今还在左军里蹉跎,这家伙新兵二十名开外,那是左军中等,右军中上的水平,进中军却是提鞋也不配的!   这人嘲讽的话一出,贺穆兰也变了脸色,不由自主的朝阿单志奇看去。   阿单志奇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等成绩还会如了中军,顿时通红的脸色变成惨白,而后又转成红色,脸色变来变去,看的贺穆兰好生担忧。   “你们莫以为进了中军就是万事休矣!武艺不济的,进来也不过就是陪练的角色。尤其是你……”他鞭梢一点阿单志奇,“你最好紧紧抱了他的大腿,否则,出门有的是人教训你!”   “你说什么!”   这下子贺穆兰也忍受不住了。   “你算是哪位上官,竟教训的这般理直气壮!我……”   阿单志奇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   贺穆兰扭过头来,只见他紧抿着嘴唇,抿到嘴唇都发白了,缓缓地对她摇了摇头。   校尉见再说下去要动手了,黑着脸伸手推开他们,引着花木兰和阿单志奇就往军帐走。   这些人原本就是来试探试探这两个人的脾气、实力以及身后的背景的。此时目的达成,也不愿和校尉结仇。   两人一看就是普通军户家的子弟,脾气也不是那种鱼死网破型、或者是有城府又圆滑的,既然是这样,就不怕弄出什么大事来。   实力目前看不到,想来两人原本就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也没什么名师指导,更多的怕是先天的一把力气,心中越发不怵,给他们“立规矩”的也心更盛了。   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经过这么一出,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阿单志奇刚刚来中军时,还以为自己有什么过人的天赋被伯乐“慧眼识才”,虽然进了大帐后一直表现的紧张,心中却又是骄傲又是兴奋。   如今真相一被戳穿,阿单志奇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全身力气都失了大半,连走路都拖着脚步。   他不知道该责怪花木兰好,还是感谢她。如今他还远远不是前世那和花木兰一起同生共死、受庇护到无以为报的火长,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非自己意愿的走了一次“后门”,心中的苦恼和挣扎,可想而知。   贺穆兰心中忐忑不安,又有些委屈。她自诩自己是为了阿单志奇好,虽然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还是在幻境,但都是以他的安全为第一位费劲了心思。   他不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被人万箭穿心,她却是知道的,至少有她照看,不会陷入到那种危险的境地里去。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点状态都不在的进了军帐。   那军帐的文书原本见花木兰会识汉字还对她有些期望,待问起几个问题,却发现她答非所问,说话也语无伦次,顿时对她的期待也到了底,草草写了两块军牌,将他们分去了正军的一直百人队,写了中军文书,就算是录入了身份。   中军的正军只分两种,一种是“贵族集团”,就是那种带着家将家兵一起入伍,整个百人队甚至千人队都是他家的私兵,自己做主将,让家中厉害的家将做副将的那种。   比如独孤唯,比如若干虎头,便是上面那种。   还有一种,便是“武力集团”,各种大比的冠军、军功卓绝的勇士,有特殊所长毛遂自荐的奇人等等,都在这“武力集团”的范畴。这其中既排资论辈,也看重出身,甚至连年龄都能成排挤的原因。   在这其中当兵,你需要个人非常强,非常硬,或者势力靠山特别硬,让别人不得不服你,不然就会被踢出去。   花木兰之前很少接触中军,合作多次都是作为护军替他们掠阵,对方对待她也算和气,所以贺穆兰并不知中军是这么复杂的一个地方。   乍一到他们火所在的军帐,两人就被羞辱了。   “给我们火补充了什么人?不会又是一戳就死的蹩脚虾吧?”军帐的火长奔了出来,待看到接引校尉送来的两人,面容顿时垮了下来。   “新兵?”   新兵没经过历练,就算再强,一忘便知。   “没见过血没杀过人,是不是连蠕蠕人都没见过啊?”那火长带着一帮同火围着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看了半天,往地上啐了一口。   “土穆校尉,你把人领回去吧,我情愿要两个年纪大点的老兵。”   “李主簿的文书,还由得你挑三拣四!”那校尉显然和他关系不错,笑骂了一句,将文书抛给他,“人给你带了,你们火不是吵吵着缺了人吗,第一时间给你们送来了。这个……”   他拍了拍花木兰。   “这是今年新兵大比的冠军,开得一百五十步的弓,举得起三百斤的石锁,马战也不弱,别的营都该眼红了。”   原本尉迟将军是想让花木兰从百夫长做起的,毕竟她的战绩太过傲人。可是想到她“心慈手软”的那一面,他也就听从了心腹左右的话,让她先在底层练练,去那种出战最多的百人队里历练上几次,若依旧那么出色,再擢升不迟。   这火长所在的火也算是军功数一数二的强火,正因为如此,战斗减员的也厉害,巴不得来的人能活的久一点。原本对贺穆兰十二万分轻视,待听说是个厉害人物,心中不悦就少的多了,脸上也带了喜色。   他好奇地一指阿单志奇。   “那这个呢?有何过人之处?”   贺穆兰恨死了人人都要问候一遍阿单志奇,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这个啊……”那校尉看了一眼阿单志奇,面无表情地一觑。   “算是奉送的添头吧。”   阿单志奇听到他的评价,身子微晃了晃,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奉送的……添头?   他们为何这般看我?   花木兰和我无亲无故,不过是萍水相逢比较投缘的交情,为何要如此照顾我,甚至将我带来中军?   我竟就这样坦然地受了,也不问问缘由!   阿单志奇恨不得大叫一声,赶紧离开这里,莫在受此等屈辱才好。   无奈文书已下,他一不是冠军,二不是什么武艺过人的勇士,就算他离开了中军,也不会有人为了他得罪中军,将他引入左右二军去。   难不成,他就要一直打着“花木兰添头”的烙印吗?   火长有些遗憾又有些无奈的接受了这两个新兵,将他们引入营帐内,随便指了两个位置。   “那两个人比你们早来五个月,死的连渣滓都不剩了。中军出击啃的都是硬骨头,你们最好不要觉得自己真是什么英雄,否则死的会比他们还惨。”   “把你们的武器军备、随身物品都拿出来。”火长和一群同火盯着他们俩,开口说道。   贺穆兰一直牢记着王副将的“隐忍为上”,可是到了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无论是阿单志奇那一直难看到魂不守舍的表情,还是校尉用轻蔑的表情大量她珍视的火长,都让她怒不可遏。她觉得自己气的不得了,可又不知道怒到底该如何发。   她说不上来是陷入了一种内疚的惶恐,还是好心办坏事后的恼羞成怒。他觉得心头有一种堵的要命的滋味,可是她却一直在和它争斗,拿了她一直以来要说服自己的各种理由来对抗。   这种慌张又空洞的情绪已经等着找一个出口爆发了,而这几个人突然叫他们拿出自己的东西,顿时让她发作了出来。   “好生生的,要我们把东西拿出来作甚?”贺穆兰硬邦邦地说道,“军规里有这一条吗?”   “你居然和我们提军规……”那火长好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新兵,等真的和蠕蠕人对上,少不得要拖累我们,还要我们照顾你们两个。有什么好皮甲好武器先给我们用着,救你们也多了几分底气,等你们能自立了,我们再还你们。不是我们,所有新兵都是这么过来的,新兵入老营,就是这个规矩!”   这火长还算是脾气温和的,几个同火已经开始伸手去拿阿单志奇的包袱了。   阿单志奇一动也不动,任由别人拿走自己的包袱,贺穆兰劈手抢过阿单志奇的包袱,咬紧牙齿说:“你们什么意思!这就是抢!”   “你以为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能用上这些?没对着蠕蠕人的刀吓得尿裤子就已经不错了。等你能挥的动兵器的时候,自然有大把的东西给你们挑选!”一个伙伴看中了花木兰的长弓,伸手去她腰后摘。   贺穆兰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猛然涌上,一把抓起那个同火的肩膀,将他举了起来,扔到了地上!   怒火和憎恶的目光将她凶悍的脸色映衬地更为可怕。   “那是我阿爷给我做的弓!谁要想拿,除非我死!”   谁也没想到她力气大到这等地步,摔到了地上的人脸面朝下,顿时脸颊泛紫,鼻中出血。   他不但脸上吃痛,自尊也受了损,忍不住污言秽语不断了起来。   那火长没想到看起来斯文的是个刺儿头,看起来凶悍的却是个憨瘪,冷哼了一声:“你既然觉得自己了不起的很,那到了战场上,就别想着我们照顾!”   贺穆兰恶狠狠地将阿单卓和自己的行李丢到他先前指的那两个铺位上,扭头低声恨道:“同火难道不是同进同退吗?”   她想起花木兰最早所在的黑营,莫怀尔等人即使怕的脚直打哆嗦,也会帮着杀敌护卫。   “那也看是不是值得交托信任之人。”火长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她的长弓。“你既然不信任我们,我们和你同进退,不是找死吗?”   贺穆兰的呼吸忽长忽促,胸膛也随着起伏。   “既然如此,战场上我也不需要你们护着,我自己护着我自己……”   “你们挑我的东西吧。”   阿单志奇突然出声。   “既然是规矩,那我遵从。”   贺穆兰的话突然顿住,眼睛盯着前面的阿单志奇,仿佛在专心研究一只老虎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兔子。   阿单志奇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把背后背着的枪和腰上的刀丢在了地上,又把家里带来的皮甲往地上一扔。   “你们只要给我留一套上战场能用的就行。”   “阿单……”   贺穆兰哆嗦了一下,此刻她才真正感觉到黑山大营的冬天有多么寒冷。   “你果然会做人,也不枉能这么容易进中军来!咱们几个会好好照顾你的!”火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的皮甲和刀枪又还给了他。   “咱们主要就是要你们一个态度,你们这一身破烂装备,还没我们的好,难不成我们还真要你的?”   “就是,也不知道谁把自己的东西当成宝贝,不过是一把木弓……”另一个同火也忍不住热嘲冷讽。   “自以为是,新兵的毛病!新兵营都没待过,还提什么同火之情。”   贺穆兰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更让她心寒的,是阿单志奇从头到尾都不肯再看自己一眼。   她觉得四周有极大的重量压得她站不直身子,她怕再待下去会有“喋血军帐”的结果发生,所以捡起地上的箭囊,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她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喘不过气了,只得停下来。   四周空空荡荡,太阳也渐渐下山,贺穆兰茫然地站在右军军帐的正中,只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也随着那太阳落下去了。   “这里是独孤家的军帐,不是靶场,汝为何乱闯?”随着这把低沉的声音,一个身高足有九尺的魁梧身躯出现在了贺穆兰的面前。   他的态度冷静而严肃,面容刚毅老成,留着年轻的鲜卑贵族惯有的“索发”,也就是把头顶的头发编成细细的辫子,和两侧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的发型。   贺穆兰一望就傻了眼。   这还真是个熟人,正是若干人的兄长,独孤家后来家主独孤唯的好友,那个已没落的若干家的长子……   ——若干虎头。   噗!   贺穆兰顿时觉得胸前的郁气消了一点。   他们家的名字真是听一次想笑一次。   若干虎头从小就少年老成,加之又不苟言笑,已经习惯了新兵见到他畏惧的样子。他见这个瘦长的少年一脸白细,就知道刚入中军不久,见望着自己发呆,还以为又是一个被自己吓到的家伙,只得把脸色放的柔和一点。   “靶场在右边,虽是新兵,但中军军规森严,乱跑也要吃军杖的。趁没人发现,速速离开吧。”   “谢若干将军提点!”   贺穆兰抱了抱拳,一溜烟的跑了。   “咦?他认识我吗?”   若干虎头摸了摸脸。      贺穆兰顺着若干虎头的指引,找到了中军的靶场。   中军的靶场是被一圈木栏围出来的空地,远处放着一排整齐的草靶,无论是弓还是箭,都比右军准备的要更多。   巨大的箭筒立在地上,影子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而弓则斜斜挂在木质箭筒的侧边,一切和花木兰回忆里的靶场并无不同。   和右军不同的是,右军之人在太阳下山,能视度变低以后就没什么人练箭了,所以花木兰才会选择在晚上去小校场练箭,可是这里的靶场即使天色已渐黑,也依然有很多弓箭手在练箭,而且还有人帮着查看成绩。   这让莫名其妙来了靶场,独自一人,还背弓戴箭的贺穆兰十分尴尬。   可既然都来了,再走更奇怪。贺穆兰索性厚起脸皮,找了一处没有人站定的箭台,拉起了她的长弓。   这自然不是贺穆兰原来用的铁胎弓,但这把弓却是花木兰的阿爷亲手制作、亲手打磨的,即使是前世的花木兰,也用它用了很久,直到整个弓再也承受不住她开满后的力道整个破碎掉。   此时她记着不可用力过猛,以免伤害弓身,所以每次只使出三分力气,饶是如此,贺穆兰也觉得花父给的这把弓有些承受不起自己的力气。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索性把花父的弓又背回身后,从箭筒里摘下给新兵练习的普通长弓,将满腔的怒火和郁气全部借由射箭发射了出去。   咕咕咕咕咕咕。   咦?哪里打鼓了吗?   良久后,贺穆兰突然反应过来。   是她自己的肚子在叫呢。   她收起弓箭,准备回火里去,却发现旁边围了一群不认识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弓,顿时骇的一震,丢下长弓就跑。   是不是她霸着这个位置太久,其他人都等急了?   难不成还和后世上晚自习一样,先占了桌子的还要承受同学们的怒火?   顶着各种复杂的目光她越跑越远,直到见到那下午被校尉指引去的那个军帐,贺穆兰顿时停住了脚步。   她有些不敢再向前了。   阿单志奇会怎么看她呢?   无事献殷勤的怪人?   还有那些开口闭口“照顾”、“规矩”的火伴……   和她想象中的一帆风顺完全不同。   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   “是花木兰回来了吗?”一个早守在军帐口的身影突然走到了明处。“你可算回来了……”   阿单志奇宽厚的笑容又出现贺穆兰的面前。   “外面冷,先进来再说。我做了粟米粥,还热着……”   “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男人的宅斗和女人的不一样,更加直接和讲究实力。   但武力更多的时候带来的只是畏惧,花木兰做的是“以德服人”,贺穆兰却是“以武服人”,自然得到的待遇完全不同。   小剧场:   “咦?他认识我吗?”   若干虎头摸了摸脸。   若干虎头(内心狂笑):难不成,我的威名现在已经传到新兵耳里了?   ☆、第119章 马蹄声声   贺穆兰第二次穿越,其实内心的恐惧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很怕她回不去。   贺穆兰在军中最能倚仗的,除了花木兰的武力,就是她的记忆。可是若是按部就班的按照花木兰的经历来走,贺穆兰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找到寇谦之所要的“答案”,顺利的从这里走出去。   她的直觉告诉她,待她见到这里的拓跋焘,应该就知道寇谦之为什么要把她丢到这里来。   所以她急躁的想要早点出头。   花木兰在第一次北征柔然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右军的杂号将军,后来得到拓跋焘青眼,那已经是在柔然境内连斩七大将救出拓跋焘,已经是战斗接近尾声的事情了。   贺穆兰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在面对尸山肉海之时。   她若要隐藏实力,再等一年多,她怕她先要崩溃。不是每个人心志强大到老是面对全然陌生的欢叫还能泰然自若的。   一个已经满级的人突然又被读档重来,重新把你玩过的剧情、练过的迷宫、打通关的BOSS又来一遍,心中的烦躁可想而知。一般人遇见这种事,只想利用自己的记忆想法子找到早点通关的法子,不要再读那些熟到可以吐的对话了。   至少这一次不要一样,有新鲜的、不会让人疲乏的经历。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再重来一次的。   可是有些东西是无法速成的,比如说,“感情”。   贺穆兰原本和阿单志奇是素不相识的人,只不过因为有花木兰的情感作为“纽带”,才让贺穆兰对阿单志奇另眼相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一个至少证明她的记忆不是妄想之人。   在某种程度上,根本不是阿单志奇靠上了贺穆兰,而是贺穆兰靠上了阿单志奇,将他作为现阶段的“精神支柱”。   可当她发现这“支柱”并不怎么牢靠,而这位“火长”也没有花木兰记忆里的那么坚强大度之后,贺穆兰开始害怕了。   但还好,阿单志奇似乎并没有因为他是个“添头”而对花木兰“黑化”,依然给她留了粥饭,就和以前那样。   贺穆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跟着阿单志奇进了营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有被冷落的郁闷。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贺穆兰愣愣地说。   “火长说他们晚上都还要出去练一会儿武,到彻底不能动了才回来。”阿单志奇从火塘上温着的瓦罐里舀起一碗粟米粥。“这里和黑山城不一样,晚上也不能清闲的。晚上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练的一身汗睡觉,反倒暖和。”   咦?是这样吗?   贺穆兰想起花木兰对最初的那段记忆……   明明都是白天各个练的像是狗一样回到营帐,瘫软在地上不想起来。阿单志奇苦撑着爬起来去灶营做饭,然后他们几个吃完了就互相吹吹牛,聊聊天,等全部人都睡下了,花木兰爬起来去无人的校场练箭练其他武艺……   有这么拼命吗?   还是中军真的不一样?   “阿单志奇,为什么是你在做饭?不该是火长管吃食吗?”贺穆兰接过粟米粥,捂了捂手,奇怪地问他。   在右军,除了火长,谁动炊事和粮食,那就是犯众怒的事情。   “咦?可是火长问了我会不会做饭,我说会,火长就说以后让我来了啊……”阿单志奇疑惑地看了眼贺穆兰。   而且所有人都露出“啊太好了”的表情了呢。   ……   到底为什么右军人人都争着抢做饭的事,中军没人愿意啊?   到底为什么差这么多?   为了防止等下谈论的话题食不下咽,贺穆兰三两口把一大碗干粥全部喝完,放下碗问道:   “我以为你会怨恨我了。”   “嗯?”   “怨恨我不经过你的同意,就随随便便决定你要去哪里。”   “花木兰,你后台大到可以随便把一个人随便塞入中军吗?你求过别人把我送到中军来吗?”阿单志奇其实也很介意这件事,开门见山的就问了出来。   “我还以为我有什么出色的天赋被人期待了,所以才……”   “不是我后台大,是这样的……”贺穆兰将中军招揽他进中军的理由说了一遍,然后望着有些发怔地阿单志奇解释着:   “我原本就想来中军,他说还可以加上你,我觉得和你挺投缘,在中军多一个熟人也好互相照应,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不是我求他让你来中军,而是他说可以让你来,我顺势答应了。”   事实上,贺穆兰原本想的是先快速爬上更高的位置,然后能够把阿单志奇要过来,或者能在他遇险的时候救到他。   但有更好的法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不会错过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阿单志奇轻声叹息,“果然是添头……”   他苦笑了一下,在剩下的粥里添了碗水,继续给它熬着。   “我不该怪你。我心里难过,并不是气你,而是因为有对自己太多的期待,一下子落了空后的失望和不甘。就像你以为自己是被人当正妻娶过去的,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是滕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抱歉。”   “你不必说抱歉,我原本就是个普通人啊。”   阿单志奇摇了摇头。   “因为是个普通人,所以不能像你那样活得那般肆意,那般容易。但即使如此,既然已经来了中军,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要好好努力,加倍努力,才能不辜负这个机会才是。”   “你准备和这群人一起努力?他们恨不得把你的东西都收到自己怀里!”   贺穆兰一想到这火人的行径就暗暗生恼。   “你居然还从了!”   阿单志奇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他可是会说出“花木兰,先射我头上的”那种勇士啊!   “花木兰,你一直都是这样吗?”阿单志奇十分奇怪地歪着头看她,“一直这么……不合群?”   “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就是陌生人,对于后来者,试探和打压是正常的。就算不在军中,在任何地方,像你这样无缘无故对新来的人这么热情,都是很少的。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先做他们能做的,再慢慢互相适应,这很正常。”   见到贺穆兰鸭子听雷一样的表情,阿单志奇苦恼地眨了眨眼。   “你好像没听懂?”   男人之间这样不是很正常嘛?   她为什么烦恼的像是被手帕交排挤的小媳妇一样?   “我只觉得他们做的很过分。”   贺穆兰老实的说。   “我家有个三岁多的儿子。”   阿单志奇突然说到自己的儿子,这让贺穆兰精神一震。   毕竟是个熟悉的人。   “他叫阿单卓,是个很壮实的小子,非常喜欢跟在比他年纪大的孩子后面跑,希望别人能带他一起玩。”他的脸上浮现起怀念的表情。“其实小孩子都是这样,年纪小的喜欢追着年纪大的跑,年纪大的,追着年纪更大的跑。你看,连小孩子都不和比自己弱的人玩……”   贺穆兰脑子里已经糊成了浆糊,抬眼间,全是流着鼻涕光着屁股追着别人乱跑的阿单卓形象。   “其实他的个子已经比那些年纪的孩子高了,可是因为他年纪小,大家就是不带他玩。”   “他们会推他,揍他,有时候我家儿子气了也会和他们打在一起。但时间久了,很快他们就会忘了之前的矛盾,开始在一起胡闹了……”   阿单志奇总是想的很明白。   “花木兰,我们现在就是‘阿单卓’,这些中军的同火就是那群不带我们玩的大孩子。虽然我们现在是同火了,但是彼此不熟,起点也不一样,想要一开始就平等,那是不可能的。”   “你是武艺惊人的‘冠军’,可能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法吧。可我就是个混入中军里的普通人,我只能用普通人的法子和他们相处。”   “普通人的法子?”   贺穆兰眨了眨眼。   “恩。”阿单志奇笑了起来,将熬好的稀粥从火塘上取下来,用厚毯子一层层裹起。这样,稀粥既不会被火塘里的火熬干熬焦,又可以保持温度。   “普通人的法子就是,在不知道同伴怎么待你之前,先想想自己能为同伴做些什么。人心是会捂暖的,捂不暖,自己也就凉了,那时候再说吧。”   他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非常温暖。   明明是平庸的长相,却看的贺穆兰忍不住想要落泪。   阿单志奇抱起裹着毯子的罐子,在背风的地方放好。   等同火回来,他们就可以喝上一口热的。   贺穆兰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要落泪了。   ——因为很久以前,花木兰练箭回来,喝到的就是这样温好的热粥。   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阿单志奇都给她们上了很好、很重要的一课。   他就像是注定要矗立在那里的明灯,指引着她们不要偏离了人生的道路。   .   没有多久,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到了同火回营。阿单志奇非常自然的站起身,到门口去迎接。   贺穆兰在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也站起身子,跟在了阿单志奇的身边。   在此刻,贺穆兰是真正察觉到,其实是自己在依靠着阿单志奇。   她在跟着他学习如何做一个这个时代的普通人。   这个土生土长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鲜卑人,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而她,不过是误入了这里,连如何从最低处做起都不会的“异人”罢了。   这一火人进来以后,明显对阿单志奇比下午时候亲热了许多,大概是会做饭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吧,等阿单志奇把热粥捧出来让他们暖暖的时候,他们笑的更加开怀了。   “哎呀了不得,以为来了个弱鸡,结果是个会过日子的!你一定是有家室了吧?”火长喝了一口粥,舒服地眯上了眼。   “恩,孩子都三岁了。”阿单志奇点点头。   “有妻有子,真让人羡慕,我们还都是老光棍呢。”一个同火笑着接过罐子。“不过,你还是个新兵,在战场上太危险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更不能偷懒才是。”   “晚上最好也跟我们练练武,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你武艺好就能活的,有时候要靠身体的反应……”   他这话明显意有所指,眼睛一直看着贺穆兰。   若是下午那个,因为别人要抢走花家所有积蓄购买的武备而气愤的贺穆兰,此刻大概会觉得他们这话就是嘲讽,而且是抬高阿单志奇而冷落自己。   说实话,贺穆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狭窄的一面。   大概是因为在花木兰的身体里端着太久,都忘了别人不把自己当回事的那段日子了吧。   但是现在……   贺穆兰见他看她,还算友好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也刚刚练箭回来。”   这样的态度让所有人一愣。   “我有一百五十步的弓力,骑射是强项。我是新兵,也许经验不足,不过至少出战的时候,我可以在后面替你们射箭掩护。”贺穆兰看着突然笑了起来的阿单志奇,继续强忍着有可能面对的嘲笑说道:   “所以这把弓对我很重要,你们不能拿走。其他的东西……”   因为紧张和示弱的羞耻,贺穆兰虽然说的光棍,其实身体紧绷到微微发抖。   “哎哟,这小子真把我们当见什么东西眼睛都移不开的人了。你当我们是满地杂胡,破头盔都抢的要杀人的右军吗?”那火长一愣过后大笑了起来。   这大概是右军当年闹出的什么笑话,因为在花木兰的记忆里,中军也经常拿这个话题嘲笑右军。   “一百五十步?我从军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弓力这么强的。你这木弓可看不出有这么强的弓力,开到那么满,一下子就断了吧?”   “……大概吧。”   我上辈子用的可是铁胎弓啊。   贺穆兰在心里小声的嘀咕。   “既然擅用弓箭,那就不算没用。”火长咂巴了下嘴,又扫了眼阿单志奇。“你虽然是添头,可是会做饭,也不错。老子底下几个同火快被老子毒死了,每次大战前都要拉肚子。”   “就是就是,我严重怀疑桂生和七子是拉肚子拉到腿软,才被蠕蠕人给砍了的!”   一个火伴大声嘲笑了起来。   一时间,营帐里的气氛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   他们练了武回来本来就累的够呛,喝完粥以后顿时困的不行,随便拿起火塘上烧着的热水倒到盆里,一群人擦一擦洗洗脚就爬到了褥子上。   贺穆兰原本还在感动气氛终于有了缓和,此时一见几乎四五个人共用一个木盆里的水,顿时神色凝重极了。   “花木兰,你要不要擦一把?”阿单志奇穿起鞋子,把手中刚刚擦完的布巾递给花木兰。   “我这水还热着,你洗我的吧。”   ……   “我我我我,我没出汗,算了吧。”   “哦。”阿单志奇端起盆,端出去泼掉,“看不出来啊,你看起来白白净净,其实挺不拘小节的。我还以为你肯定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呢。”   不拘小节=你真脏啊。   天地可鉴……我真的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啊……   坏了!   贺穆兰猛然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在这个几乎人人拼了命练武的中军,晚上根本没什么地方是碰不到人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偷溜出去打理下自己也就成了幻想。   苍天啊!   不洗脚没什么,不清洗下面的话?   贺穆兰烦恼的爬回褥子里,感觉自己脏极了。      做让人接受的人,比做让人害怕的人舒服多了。   至少贺穆兰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她虽然不合群、傲慢、对前辈无礼,但毕竟是新兵中的“冠军”,有些脾气也正常,同火之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对她还算宽容。   尤其待贺穆兰前几天夜里练箭箭箭中靶、中间没有休息过一下的事情传出来以后,同火之人对她的态度更好了几分。   原本贺穆兰对同火之人最不满意的就是他们对阿单志奇的轻慢与不屑,以及对他们的财物予取予求的傲慢,可这最重要的矛盾点,也在阿单志奇表现出的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以及他其实并不弱的武艺后得到了好转。   至于为什么不再要两个人的东西了,某天晚上互练马战的时候,一个同火说出了答案:   “就你们这两个穷鬼!老子在中军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装备比蠕蠕人还差的!你们合该去右军,抢都抢的没滋味,啐!”   贺穆兰的武力确实惊人,阿单志奇也有一种鲜卑人少有的配合精神。总体来说,同火在和他们相处一阵之后,对他们满意了不少。贺穆兰也在和同火的熟悉中开始学习一些军中的规矩,并且每天冥思苦想着如何解决个人问题。   “尿急不?一起去尿尿?”   “不了,我没尿意。”   “出了鬼了,你刚才和我们一起喝的水,你那膀胱是铁打的不成?”   “呵呵,呵呵……”   .   大帐中。   “报,蠕蠕从黑山口而下,往西面的沃野镇去了!”   “大概多少人马?”   “约莫四千有余。”   拓跋元帅点了点头,命左军和中军速速出击,拦截这批蠕蠕人。   尉迟夸吕得了上令,立刻回营点兵出战,待想起花木兰时,和下面吩咐了一句。   “上次那个新兵的冠军,在哪个营?”   “金十二的百人队里。”   “点‘金营’出战吧。那花木兰若还活着,战绩又不错,就让他补了这次缺了的百夫长。记得,要提是我吩咐的。”   每次对了蠕蠕后,都会少些兵卒,此时正是擢升的最好机会。   也是施恩的最好机会。   “是!”   贺穆兰从未想过,在中军这么快,就要真的和蠕蠕人对上了。   花木兰前世在黑营,从训练到可以出战,其中足足有四个月。出战也都只是扫扫尾巴,当当苦力之类的活儿,真正的战斗,还是各自进入了正军以后才有的。   这大概就是选择中军的风险吧。   贺穆兰紧张又期待的握住了武器。   “我们出战?”火长看着擂鼓的千夫长和百夫长,开始整备。待看到贺穆兰和阿单志奇还在愣着,立刻吼了一句:“你们傻站着干嘛?你们以为到军中来就真的是为了做饭的?”   他比较担心性格憨厚的阿单志奇,所以才有这么一吼。   阿单志奇脸红了红,跑去穿好皮甲,戴上护心镜,又手忙脚乱的把近战的短刃塞到靴筒里。   贺穆兰还有些不真实感,匆匆穿上甲胄,背上弓箭就上了马,跟着火长随着同军一起出发。   出击的一共有三千五百人,前锋正是中军,最前方的是中军精锐的鹰扬军。他们各个骑着军中配发的良马,身后还有替马,头戴无缨铁盔,身穿明光铠,枪索里带着短枪,像是一道耀目的风景驰骋在最前方。   贺穆兰感到一阵炫目。   三千五百人,足够把她们以前的学校操场排满两个那么多的骑兵,除了马蹄声外,毫无哗动地向前奔驰。   他们的左右两翼是护卫中军安全的左军,相比中军,他们的队列就没这么齐整,也没有这么的沉稳。   这一刻,贺穆兰真正的理解了中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又为何大部分人夜里都要出去再练练马术。   中军的鹰旗迎风飘扬,每个百人队成一纵队,行动一致,犹如一人,准确的像是那种无坚不摧的利剑。他们从山坡上直直冲下去,由鹰扬军带头,绕了一个捷径提早来到了蠕蠕人的队伍前。   贺穆兰以前一直以为西方世界两支骑兵相约在大草地上,你冲我一次,我冲你一回很可笑,可是真到了黑山这个地方,才知道天地无限之大,任你计策、阵势再怎么精妙,也抵不过这一马平川的草原之便利。   在这里,要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短兵相接的沉着,在中军终于追击到蠕蠕人的那一刹那间,贺穆兰听到了蠕蠕那支大军的踏地声。   他们比大魏的甲胄要散乱的多,可正因为如此,迎面扑来的是一种粗犷到让人战栗的凶狠。两支队伍好像两条钢筋铁骨的巨蟒一般爬向同一个地方:   ——沃野。   犹如神兽穿越战云,在身边火长的嚎叫声中,中军快速地穿插了过去。   战斗开始了。   在贺穆兰的记忆里,花木兰对上的柔然人似乎是只会逃跑的软蛋,几场真正的大战,柔然人也是只敢以多胜少才战一回的策略。   可在这里,不是这样的。   中军对上的柔然人,是真正会对大魏造成危害的精锐,在贺穆兰的眼中,那一大队人马仿佛变成了一个怪物,无数的战马、吼声、白刃,还有在战鼓声中的奔腾,都让贺穆兰骇然地怔住。   若说花木兰第一次上战场从不畏惧,随着祖辈流传下的血脉带来的战栗,花木兰表现出的是一种对杀戮的渴望,那生活在和平年代,永远只和“静止”的尸体打交道的贺穆兰,所表现出的就是一种恐惧。   贺穆兰的火长先前一直以为真打起来,他该担心的是武艺并不算拔尖、对柔然人也熟悉的阿单志奇,所以一直关注着他,不至于让他成了柔然人的战功。   可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他们才赫然发现真正需要担心的并不是应付的很从容的阿单志奇,而是那个举刀茫然的贺穆兰。   “这小子怕是没见过人命,开始害怕了。”一个同火一语道破担忧,冲到贺穆兰的身旁,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不敢用刀砍的话,用弓箭!你不是很强吗?你的弓呢!”   对,对,对,我还有弓箭!   我可以不用这样砍的!   贺穆兰像是惊弓的野兽一般从背后抓起了弓,在他的身后举起了长弓。   她听到柔然人的马蹄声越来越大,听见马蹄奔走时发出的那种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甲胄的摩擦声,和一片粗野强烈的喘息声。   她看见无数中军的将士和他们拼杀,她那位同火的前方出现了一把铜锤……   贺穆兰定了定心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游一般地射出了一支箭。   箭支的速度极快,那同火惊喜的发现这支箭射到了面前的敌人,让他伏下了身子。   同火扭头大赞:   “花木兰,你箭术不错!果然有一百五十步……啊!”   那中了一箭的蠕蠕人并没有被射中心脏,而是被射中了左肩,他剧痛之后直起身子,直接用手中的铜锤将面前的鲜卑人砸了个脑浆迸裂。   “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从来箭无虚发的自己,居然射偏了!   她居然射偏了!她不敢射心脏!   是她害死了同火!   那个满头满脸脑浆和碎片的蠕蠕人,发现了让他身中一箭的罪魁祸首,狞笑着驾马朝着贺穆兰冲来!   贺穆兰的火长见同伴战死,吼叫着向敌人冲去,要给同伴报仇。已经杀到眼红的阿单志奇见贺穆兰有危险,提起长枪狠狠一夹马腹,不要命的往她的身旁冲去。   “花木兰!你迎击啊!丢掉弓,提刀!提刀!”   他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可比他声音更大的喊杀声覆盖了他的声音。   提刀?   拿什么!   对了,还有刀!   贺穆兰几乎是以惨不忍睹的状态把弓放开,拿出刚才收回去的刀,哆哆嗦嗦的等待着那个柔然人的到来。   只是比那个柔然人还先到来的,是另一个人柔然人的长戟。   贺穆兰茫然地凭借着身体的自然反应提起刀,架住了他的长戟。火长快速赶到,截住了拿铜锤的柔然人,开始和他缠斗了起来。   其他的同火陆陆续续的赶到,贺穆兰虽然像是梦游一般的状态,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游刃有余的发挥着花木兰强大的作战本能。   这让其他同火咬牙切齿。   若刚才那一箭射的是心脏,是头……   是……   妈的!   阿单志奇一枪送出,将贺穆兰面前的柔然人扎了个透心凉。她只觉得火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喷溅出来,洒到她马头上,让她有种作呕的感觉。   但至少,她得救了。   她活下来了。   贺穆兰握着刀,看着身前的那个柔然人中枪后咬牙狂啸,顿时间,四周的柔然人全部朝着这里奔了过来,她的轻松还没有维持片刻,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就从后方又传了出来。   哪里来的柔然人?   鹰扬军不是全部截住了吗?   她被扫落马下,看着阿单志奇身中数箭,倒伏在地上。她新的火长也被那可恶的铜锤砸烂了脑袋,像是破麻袋一样被践踏而去。   她在一片号角声中跌落在地上,跌着,滚着,压着,被压着,看着碎尸、被砍掉的头颅、枯草在面前不停的翻转。没一会儿,她的马也倒了下来,把她牢牢压在了下面。一群蠕蠕人残忍地笑着,放马开始奔腾。   马,马蹄,死人,所有的一切向她挤压而来。她眼前一片黑,在马蹄的践踏之下,骨头折断了,眼珠突出了,气息越来越弱,她嚎叫着想要把身上的马尸抛开,她明明力气惊人的,如今却全是徒劳。   “刚刚我还得救了!”   死亡越来越近了。   她瞪大着眼睛,仓皇地在心里想着。   “刚才我还是一个活人!”      “金十二怎么样?”   中军得胜而归,虽然被侧面突然冒出来的柔然散步打了个小凌乱,但还好左军援救及时,没有动了鹰扬军的筋骨。   当然,有些伤亡也是正常的。   “新兵花木兰和那个阿单志奇所在的火里全军覆没。金十二的百人队只剩十七人。”   那心腹说起来也有些唏嘘。   “被偷袭的就是他们那支侧翼。几乎没活什么人。”   “可惜了。”   尉迟夸吕想起花木兰那惊人的武艺。   “是啊,可惜了。”   三支百人队呢,要补充这样熟练的精锐,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第120章 新的火焰   贺穆兰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木五的大“通铺”上,右边是空荡荡的位置,同屋的新兵们见她醒来了,各个都将自己的目光扭过去,当做没有看见。   屋帘被人卷了起来,冬日的阳光伴着冷风一起涌入屋子里,贺穆兰没有一下子坐起来,而是用尸体一样的姿势平躺在火炕上,瞪大了眼睛。   假如要论出世间最现实的事,比做美梦还要美好的事,那一定是:   ——活着。   能看见太阳,身强力壮,健康而温暖。能够开怀欢笑,向自己前面的光荣奔去,觉得辉煌灿烂的人生正等着自己。能觉得自己有可以呼吸的空气,跳动的心脏,明辨是非的意志,能够谈论、充满思想和希望,也许会经历恋爱,有朋友环绕,父母关心,有亲人,有光芒……   可是陡然一下,在一片号角里落在人坑中,跌着,滚着,压着,被压着……   贺穆兰一动不动的平躺着。   因为不久前的那场噩梦,她现在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她有什么资本张狂呢?就算重走一遍花木兰的旅程,她连别人的一根手指头都抵不上。   花木兰的第一箭就救了莫怀尔,而她的第一箭……   贺穆兰想起那个被铜锤生生锤裂了脑袋,脑浆迸裂的同火,自我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千军万马一起奔腾是那般的骇人。热兵器时代里少有的残酷和狰狞,是她无论即使如何自我心理建设,都无法想象到的可怕。   他们活生生砍下别人的头颅,也在她的面前被人砍掉,掉下马的人和马匹纵横颠倒,成了一整团血肉,等到那团血肉被其他活人的尸体填充后,血肉模糊的情景就一下子浮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都不认为那些是人,只是一群军功、敌人、需要被消灭的对象等被许多形容词指代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厮杀,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没有理智、没有人性,没有荣耀,全是杀!杀!杀!   一直一直杀而已!   贺穆兰不怕死尸,也不怕战争,但她被这样的人性吓坏了。   她知道一切一定是重来了。被柔然人战马践踏过去的那一刻,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子和五脏六腑全部碎裂时的痛楚。在这个不能开膛破腹、也没有器官移植的时代,她肯定是死了。   若说之前她觉得她是老天的宠儿,是足以捍卫花木兰威名之人,那这中军战场上残酷的经历就给了她一个迎头痛击。   除去花木兰的心境,就算给了她武力和见识,她也什么都不是。   寇谦之做的一切不是恩赐,而是诅咒。   .   醒来后的贺穆兰明显沉稳了许多,那原本人人可以察觉到的锋芒像是一下子敛入了骨头里。   吐罗家的那几个人又过来挑衅,屋子里所有人都觉得贺穆兰一定会把他们教训的很惨,结果贺穆兰只是轻轻揭过了此事,对着吐罗大蛮说道:“我身边还有一个空位,你若晚上能不要打搅到我,你就上来。”   吐罗大蛮根本打不过贺穆兰,也对打败她不抱有任何希望,他所作的只是宣泄自己的气愤——“老子打不过你,但是不代表老子怕了你!”   可如今贺穆兰给了他一个台阶,这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软绵绵的空无着力之处。他说“你上来”,就像是之前苦追不得的美人突然说“我们试试”一般,让吐罗大蛮百感交集,竟只能傻愣愣地点头。   贺穆兰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她也不在乎。她走出木五,暴露在外的脸颊感觉到了几乎没什么热量的阳光,感觉到了北方独有的如风之刀,这属于阳光和风的触感让她感激地闭上了眼。   从今之后,她要和花木兰一样,“为了活着”而生存。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能够活下去,太不容易了。   贺穆兰恍恍惚惚地站在黑山城的门口,看着阿单志奇牵着马四处询问军府在哪儿。这一次,她没有再上去搭话,而是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远远的看着他进了军府、出来、一个铺房一个铺房的进去,再一个铺房一个铺房失望的出来,终于在木十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是啊,她身边的位置已经有那蛮汉了,阿单志奇来的这般晚,哪里还有空余的地方可以睡呢?   中军面对的敌人是如此残酷,没有经历过死战之人根本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战场。阿单志奇虽然已经足够优秀,可是他和她一样,都是什么都没经受过就上了战场的新兵。   她不该自私的干涉他的现在和未来,她已经看见阿单志奇在她的眼前死了两次。一次在回忆里,一次就在她的身边。   贺穆兰觉得自己经受不住第三次了。   “阿单志奇是哪个?”木十一个刚刚走出门的新兵接了一包东西,莫名其妙的又转回铺房,冲着里面喊了起来。   刚刚在门口某处角落铺好地铺的年轻人一脸迷茫地抬起头,对着就在身前的新兵开口应道:“在下便是阿单志奇。”   “真是的,是不是同乡啊,送东西自己人还不进来……”那新兵嘀咕了一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刚刚有个瘦长的小伙子送来的。”   阿单志奇接过那包东西道了声写,在周围人好奇的眼神中打开了那块布。   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排生姜和蒜头。   “嘁,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那新兵嗤笑了一声,顿了顿问他:“你在黑山城有熟人?”   在黑山城有熟人,日常用度应该比旁人要好一点。   “并无。”阿单志奇比他还纳闷,好生生的别人送他蒜和姜干嘛?他是来从军的,又不是来当火头的。   被门口的风一吹,阿单志奇的鼻水一下子又流了出来,他下意识的用手背擦掉鼻水,这才一下子怔住。   姜汤……蒜头……   风寒……   “这位兄弟,给我送东西的是谁?”阿单志奇急切的问道:“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比你还小几岁。瘦瘦高高,鼻梁挺拔,应该也是鲜卑人。”他笑了笑,“要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还说‘瘦长的小伙子’送来的吗?”   他把阿单志奇当成有长辈托人照顾而不知情的新兵,也不再多问,随口回答了他一句,就又出去了。   阿单志奇捧着那一包姜蒜,捻出了几粒蒜来,将它们放入口中。   一股辛辣的气息从喉咙直冲鼻腔,阿单志奇辣的眼泪直涌,待那股辣劲儿过去,鼻子也通了,甚是舒爽。   “到底是谁呢?比我还小?”   校场。   贺穆兰没有去找阿单志奇,而是用家中带来的盐换了些姜蒜给他送去。她记得他想要去左军,和同乡共进退,想来此次若是风寒有所好转,又没有她这个蝴蝶猛扇翅膀,新兵二十多名的排名,也足以他进入左军的新兵营了。   贺穆兰看了看黑山城的校场,这里有无数的新兵正在勤练武艺,意图在新兵大比时一鸣惊人。   她在人群中发现了不少脸熟的身影。是牛舌,是鸭肫,是肉酱,是鸡丁……原来她以为他们只会拿食物去买她的人情,其实私下里,该有的努力也不会少上半分。   她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却连别人的名字都没有记得。   她心安理得的运用着花木兰的武艺,打败了在校场里挥汗如雨的“普通人”们,傲慢到觉得上战场就是杀小兵刷经验值升级打BOSS,却差点被敌人吓得尿了裤子。   贺穆兰抓起一个百斤的石锁,缓缓地提了起来。   好重!   是不是弄错了?这个有百斤?百斤有这么重吗?   贺穆兰奇怪地把石锁提到眼前,发现上面确实刻着“黑山城重壹百斤”的字样,正是军中标准的百斤石锁。   贺穆兰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预感。   她一步一步朝着四百斤的石锁走去,站在那个军中几乎是摆设的石锁前,贺穆兰深吸了一口气,将它提了起来。   虽然能够提起来,但远没有之前的举重若轻。   花木兰的力气有多大,不是真正见识过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什么力拔山兮气盖世,什么力能举鼎,这些带有修饰性的说法,在花木兰面前都不能说是“修辞”,而是事实。   可如今,贺穆兰抓起一个四百斤的石锁,也只能说仅仅是抓起来而已,和之前一手一个四百斤的石锁就差没丢着玩,天壤之别。   贺穆兰心中一片冰凉地丢下手中的石锁,发现自己力气至少缩水了三分之一。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她死了一次吗?   她还想要活下去,想要打败柔然人,想要见到拓跋焘,想要从这鬼地方回到至少没那么糟糕的时间段去……   贺穆兰心乱如麻。   .   不久后,新兵大比开始了。   贺穆兰力气虽然缩水,可那一身武艺却丝毫没有变差,只是死亡前的经历对她的影响太大,让她这一次表现的既没有花木兰一开始那么差,也没有自己前一次那么出彩。   对方都是新兵,大比时的拼命再怎么严酷,都没有她后来经历的战场万分之一可怕。就算之前那罗浑那招招冲着要害下手的辛辣,在蠕蠕人那种真正的残忍面前,都算是小儿科一般的招式。   可是贺穆兰丝毫提不起干劲。   她再强有什么用呢?再来一次,说不定还是不敢举刀,也不能射准,让别人去中军吧,她去右军里练练,免得拖累别人……   这样的贺穆兰中规中矩的使用着自己的武艺,让许多关注她的人失望了起来。   “没有锐气了,而且出招一点也不干脆。”尉迟夸吕皱着眉头,“畏首畏尾,心中有疑,这种人进不了我们中军。”   “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校场另一侧观战的王将军和夏鸿说道:“之前我见过他和别人动手,那时候还意气风发,张狂至极。这才没多少日子,倒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是不是吃了什么亏?军中一山还比一山高,各个都是数代从军人家出身,有点压箱底的本事也不奇怪。”这样的情况夏鸿见的多了,“心志这般脆弱,若是来了我们右军,怕是要被那些刺头儿折腾死。”   右军虽然公认的好出头,可是因为杂胡和各种没什么见识的人也多,所以情况并不比其他两军好到哪里去。一言不合打到你死我活的也有不少。   刑军里处理的最多的兵卒,还真不是中军和左军,恰恰是右军。是以夏鸿才有此一虑。   王将军却没那么悲观。   “年轻人吗,心性不稳也是正常的。多磨练磨练就好了。”   “希望吧。”   .   “花木兰,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持枪而刺的吐罗大蛮猛地收回长枪,恶狠狠地咒骂道:“你是瞧不起老子还是怎么回事?要打就打,谁要你让?”   妈的!该戳眼睛的时候不戳眼睛,他要去挡要害的时候又突然收手,若不是知道这花木兰是个男的,他都要觉得他是不是爱慕自己!   哪有这种事关前程的比武这么放水的!   若是哪个将军看了去,以为他是故意让自己,自己的名声就丢完了!   “我没让……”贺穆兰脸色一白,一抖枪花,“继续比过!”   “你这样老子怎么打?老子赢了比输了还难受!”吐罗大蛮竖着长枪在马上继续大骂:“老子第一天在你手上连三招都没过,现在跟你来回都几十个回合了!你要戳就戳,要劈就劈,刺一半收回来是做什么?老子是泥人做的?纸扎的?这木头枪头一捣就死了?”   “我……”   “你你你个蛋球!跟个娘们似地,看着就不爽!”   吐罗大蛮竖着长枪对着贺穆兰一指,“老子出来就是当兵的,沙场比试和战场厮杀没什么区别。就算是老子被你一枪捅死了,那也是老子的命,你再这般,日后老子还怎么做人?”   “命吗?”   贺穆兰握紧了手中的枪。   “就算是被敌人杀了,也不后悔?”   “像咱们这样投身军中之人,哪个不是把头提在裤腰带上活?今天头还在我头上,明天就挂在别人裤腰带上了。你现在不敢戳,那些蠕蠕人戳的可欢快!你现在收手就是在害我!”   吐罗大蛮啐道:   “咄!休要啰嗦,来战!”   已经有了觉悟吗?   不需要别人故意相让,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可怜,甚至连这些情绪都不要去想。来军中就是打仗的,杀人或被杀,早就已经是注定的事情。   魏国的鲜卑人是如此想的,那北面的柔然人呢?   杀与被杀,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贺穆兰心中的阴霾似乎减弱了不少,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明白啥?”   “明白你既要战,我就与你一战!”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   她学不了花木兰的谨小慎微,也理解不了花木兰因为家国破灭而对柔然人的仇恨,可她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有心去思考。   贺穆兰举枪连刺,将吐罗大蛮挑下马去。   ‘不明白的东西,就去找明白的去学。’   贺穆兰横枪立马,看着面色已成猪肝色的吐罗大蛮微笑。   ‘还在迷茫的东西,就去再面对一次。’   “笑笑笑,笑个蛋球!叫你不要留手真不留手,老子还怎么做人!”吐罗大蛮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站起身牵着马就走。   “吐罗兄弟……”   吐罗大蛮意外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叫老子作甚?你要敢笑话老子,老子晚上就找兄弟趁你睡着了揍你一顿!’   贺穆兰一手握抢,一手抱拳,肃然一拜。   “多谢你的指点。”   “什么指点?这小子神神叨叨的……”   吐罗大蛮不自在的落荒而逃。   由于贺穆兰心中去了一个心病,在接下来的比武中也不再想着什么中军、死活、名次、武艺,她只把自己当成贺穆兰,而不是花木兰,一个不小心被丢进了时空的缝隙里,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军营里打拼的穿越之人。   花木兰的经历与她毫不适用,花木兰最出色是心性,而她最拿得出手的是几千年时光铸就的见识,除此以外,她没有什么比花木兰更了不起。   但她可以学,可以看,可以问。   破除心障的贺穆兰势如破竹,一改之前的不死不活,连挑七八人,直接对上了这一战的对手——那罗浑。   她没有遇见阿单志奇,想来他在这之前已经落败,并没有得到上一次他的那种好成绩。   那罗浑是个披发鲜卑,一头黑发散乱的用绳索扎在脑后,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来。他的五官和狄叶飞的那种秀美精致不同,散发出的都是冰冷的寒气。   他的眼睛细长,嘴唇薄而色淡,几乎面无表情,看着贺穆兰的时候,眼神里全是被人挡了前路的那种厌恶和恨意。   上一战时,贺穆兰被他狠辣的招式逼得左右为难,差点不知如何应对,后来是一记险而又险的回马枪,这才让他中了计,被扫于马下。   这一次,那罗浑的那种煞气根本算不得什么,就连他阴狠如毒蛇一般的招式在贺穆兰眼里都成了一种拙劣的模仿。   因为她永远都忘不了阿单志奇从敌人身后捅进去救她的那一枪,就算是再怎么憨厚宽容的男人,其本性中都有残忍毒辣的一面,而且在战场中会无限放大。   已经窥得一角的贺穆兰不再会被这样的那罗浑吓到,可是她还是很好奇。   “你我明明第一次相见,为何你招招如此毒辣?”   贺穆兰游刃有余地闪过那罗浑的木枪,用手中的木枪格开他的刺击。   “我那氏的枪,就是这样的枪。”   那罗浑不咸不淡地开口,一招又递到她的眼前。   贺穆兰点了点头。   “原来你的招式就是这样,不是你为人毒辣。”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突然手中用力七分,直接将长枪当做棍棒使,势大力沉地压了下去。   那罗浑只觉得举着长枪的双手已经麻木,双臂也支撑的极为痛楚。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胀裂的边缘。   “你……你之前竟是……”   竟是让我吗?   “不是,我之前在找破你枪法的法子,后来想起来,是我想岔了。”贺穆兰想起自己死之前又找弓箭,又举长刀,却没想到战场上拼杀,自然是……   “我既然力气大,一力降十会就是!”   啪!   木棍当中断裂,拼命抵挡的那罗浑一口鲜血喷出,“呃啊”一声栽下马去。   ‘我练的杀气,果然在高手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吗?”   那罗浑不甘地咬了咬牙。   贺穆兰收回只剩半截的木枪,将它掷于马下。   她杀不了人,见不得同火死,也害怕万马奔腾,人人厮杀的场面……   可是她已经站在这里了。   贺穆兰听着校场上如雷般的喝彩声,看着新兵们或沮丧、或敬佩、或不屑一顾的眼神。   她看着人群中已经落败的新兵互相搀扶着安慰,也想起出征前在空地上揍弟弟犹如揍一条狗一般的兄长,在铁匠铺里互赠遗言的挚友……   这是个如此真实的世界,每个人都在努力求生。   只能打,不敢下手杀人的她,到底该如何找出一条活路?   她还要慢慢去学。   “贺穆兰,三军之中,你去哪里?”   主持新兵比试的点校官紧张的望着她。先前中军和右军的将军都和她说了一大通,可她举目四顾,似乎没有听进去。   我要去学。   我是披着“英雄”皮的普通人,自然是跟普通人学。   “我去右军。”   贺穆兰望着面前的王副将,行了个军礼:“在下经验不足,想先在右军锻炼一番心志……”   “在下愿为右军效劳。”   “好好好,小伙子想的明白,是可造之材!”   亲眼见过贺穆兰在沙场上从迷茫到突然醒悟的王猛,笑呵呵地扶起他。“你既然如此信任我右军,那本将答应的事,一定做到。”   呃?   答应什么了?   她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忘了什么呢?   总觉得死过一次后,记忆变得有些凌乱了呢,这也是后遗症吗?   王副将领着花木兰走了,点校官看了看第二名的那罗浑。   “那罗浑,三军之中,你去哪里?”   那罗浑开口正准备说“中军”,却突然想起了贺穆兰的选择。   这般武艺,这般神力,尚且觉得自己经验不足,要从最底层锻炼起。他不过是杀气未成、家传武艺不精的一个败者,有脸去中军吗?   “末将……末将也去右军。”   中军那副将脸色已经青了。      三日后,拿着军牌和文书,被指引校尉指引的贺穆兰到了右军的黑营。因为她说自己想要好好历练一番,王将军和夏鸿将军也尊重她的选择,让她先从新兵营里开始。   即使是新兵营,也分精锐的和普通的。以前花木兰在“黑四”,那算是比较靠前的位列,可如今她在“黑一”,也就是新兵营里直接被副将管辖的、被人戏称为“登天梯”的百人队。   她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是新兵的冠军,又是谢绝了中军的招揽进的右军,若是不得到重视,打的就是中军的脸了。   “你这火正好前几天许多人都转成了正军,今天入录文书的有好几个都是新来的。”那文书官笑眯眯地看了眼贺穆兰:“啊,你就是这次的冠军啊?我们右军欢迎你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   “上官夸奖了。”   “呵呵,王副将真是待你不错,这一下,不知多少人要眼红……”那文书官一边把文书递给他,一边看着被掀起帘子的门口。   “啊,来的好巧,你这次的同火都来了。”   文书管报出名字:   “那罗浑,杀鬼,阿单志奇,狄叶飞,胡力浑,吐罗大蛮……你们来的正好,快来拜见你们的火长……”   什么?   她听到了什么?   那罗浑,阿单志奇也就算了,吐罗大蛮来了也勉强接受……   狄叶飞不是在白营吗?到底怎么回事?   王副将到底和她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死一次,记忆少了不少,是随机少的,所以她记不得当初右军招揽她是用什么了。   小剧场:   阿单志奇:一不留神蒜子吃多了,大比前拉肚子,倒霉,入了黑营。   那罗浑:花木兰,你就是我的宿敌,我要打败你!   狄叶飞:我还以为踢爆了那个人的蛋蛋,会被赶出去,怎么反倒升到黑营去了?   吐罗大蛮:……老子进了右军,还要不要见人了!    ☆、第121章 先练脸皮   “火长,今天有饭吃吗?”那罗浑斜着眼睛看着吹了半天,连火都生不起来的贺穆兰,冷着脸说道:“有现成的火塘都生不起来,要出去行军,怎么埋锅做饭?”   ‘我活了两辈子,阿不,三辈子,都没做过饭啊……’   贺穆兰无比怀念以前家中有袁氏和房氏做饭的日子。   她气馁地把手中的吹筒拿来,大叫了起来:   “阿单志奇!阿单志奇!”   火没生起来之前是放在外面的,营帐里的火塘是把烧红的柴火放进去,给营帐取暖的,真要烧火做饭,还是在伙房里。   但是冬天饭菜都容易冷,所以军中大部分火长都是清早在伙房用了炊灶做好饭食,然后端到帐子里,放在火塘温一温,两餐都是这么吃的。   顺便说一说,军中只提供朝食和晚食的粮食,想要多吃,那得自己用东西去伙房里换。   营帐里的阿单志奇听到火长的叫声后跑了出来,待一看贺穆兰满脸烟灰的样子,顿时乐了:   “火长,你这是怎么弄的?”   “教我如何生火做饭!”   贺穆兰快被那罗浑的眼神给郁闷坏了,立刻向外援求助。   “咦?火还没升起来吗?都已经半个时辰……啊啊啊,半个时辰也是正常的……”阿单志奇被贺穆兰泫然若泣的目光打败,“我看看,我看看……”   阿单志奇蹲下身子,熟练的把柴火抽出一半。“放的太实了也生不起火,吹筒不能伸进去吹,要从下面……”   阿单志奇随意拨弄了几下,指点贺穆兰窍门,然后把火生了起来。   待火生起来了,阿单志奇把烧好的火堆移到金柝中,然后放入营帐中的火塘里,转身问贺穆兰:   “火长,烧好的粥饭和胡饼呢?”   “啊?啊?啊!”贺穆兰立刻收起满脸的敬佩,一把抓住他的手。“走走走,我还没去伙房呢,一早上就生火了!”   “可是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操练了!”   “没事,我相信你一个时辰做的好!”   贺穆兰扯着阿单志奇的袖子,大步流星的往伙房而去。   “怎么觉得火长对这个阿单志奇,特别的熟悉……”吐罗大蛮搓了搓下巴,将自己的兵器挂在木柱上,“那个杀鬼,你也沃野来的?镇中的乡里的?”   “乡里的。”   “姓什么?”   “我是奴隶转成的军户,无姓。”杀鬼咧嘴一笑,丝毫不为自己的出身羞耻。   “奴隶转军户,那杀了不少柔然人啊。怎么还在新兵营?”   “我没跟着主人,被丢出来了。”杀鬼是个性格怪异之人,吐罗大蛮则是特别爽直,一点心眼都没有,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个开心。   “喂,你说火长旁边睡的那个,是不是军中传言里那个女扮男装之人?”胡力浑问早先就在黑一,一直没有升迁的新兵普战,“你在军中久,有听过此人吗?”   他只要一见到那人动一动,浑身都酥麻无力。   “啊,狄叶飞狄美人嘛,白营之花,人人都说他是女人,可他要是女人,还能这么好生生站着?听说他下面有JJ,一起尿尿时有人看过的。”   普战摇摇头,“他脾气不好,前不久才踢爆了一个新兵的蛋子,你别惹他。”   “我哪里会惹他,我光看看他就觉得满足了。”胡力浑捂着鼻子胡思乱想。“啊,不知道她家里有没有妹妹。”   “我家里没有妹妹。”狄叶飞粗哑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帐子里的人抬眼望去,只见仅穿着一件单衣,敞开半边衣领的狄叶飞从帐外走了进来。   他大概是出去骑马或者练武了,全身上下都在出汗,头顶上的汗出的最多。由于黑山大营的天气寒冷,汗水遇冷液化,让他看起来像是头顶和面上的毛孔都在冒烟似的,整个人如自带云烟缭绕效果,仿佛仙子出浴一般。   再加上运动后白皙的脸庞上“娇红”(?)一片,直看的吐罗大蛮等人鼻腔一热,即使知道他可能是男人,也忍不住弯了弯腰。   哎哟我艹!妖孽啊!   这晚上的日子怎么过!   狄叶飞走到帐子里,把鞋子丢到一边,赤脚走了进来。这是贺穆兰这个“火长”立下的规矩,凡是入铺席,必须得脱鞋。   营帐不像黑山城,有火炕通铺,由于黑山大营是真正的军营,所有营帐都可以开拔,所以睡觉都是在地上的。睡觉的那一侧叫做铺席,铺着厚厚的皮垫和褥子,位置是离门较远的地方,中央是立柱和火塘。   贺穆兰在第一次死亡之时就见过中军的人穿着鞋子上铺席,晚上又在铺席上滚来滚去。她有时候睡觉就能闻到枕头上发出的脚臭,或者看到被子上的灰脚印,也不知道是谁踩上去的,所以一成了火长,立刻就立规矩。   想要反抗的吐罗大蛮和杀鬼合力与贺穆兰打了一架,结果以惨败告终。那罗浑和阿单志奇、狄叶飞都对此无所谓,普战和普桑两兄弟则是知道冬天若一天到晚穿鞋后晚上睡觉的气味,也都应承了下来。   狄叶飞练武回来是正热的时候,上了铺席找了一个水囊举起来就吟,美人仰首吞咽,脖颈修长,惹得吐罗大蛮大吼一声,跑了出去。   “饭呢?”狄叶飞喝完水更觉腹中饥饿,以往他在白营晨练回来,早就已经有饭食送上,如今却见火塘上空空荡荡,刁斗里连个栗米渣都没有,不悦极了。   火长若不能喂饱同火之人的肚子,要了有何用?   “我们那火长,连生火都不会……”胡力浑不屑地嗤道:“我看着,他也是个在家里没做过活儿的,也就是武艺厉害点,若论人情达练,还不如那个叫阿单志奇的兄弟……”   从他们几个到文书那报道开始,他就木着个脸,见他们就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就算他是新兵里的冠军,那也是后来之人,不论是在黑一待了几个月的普氏兄弟,还是从其他队里升上来的他和杀鬼,那都是前辈,结果他倒好……   妈的,一来就指定狄叶飞睡他左边,阿单志奇睡他右边!   他以为他是谁啊?皇帝吗?还左拥右抱的!   不爽!忒不爽!   狄叶飞倒是对这个火长挺满意的,晚上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借睡乱滚躺倒他怀里装傻。晚上睡得直挺挺的,老实得很。   就是面皮太浅,早上醒来看到他,把脸憋得通红,直发窘。   不过他也习惯了,谁教他阿母怀胎时候把生成这样,别人要不脸红,他反倒要吃惊一番。   “手上功夫厉害就行了,肚子饿总有吃饱的时候,有个强一点的火长,死的也慢些。”一直不说话的普桑突然开了口。“黑一的新兵没有能呆满三个月的,不是升到了正军,就是死了。我们兄弟是犯了错,否则也升了。”   “咦?犯了什么错?”胡力浑好奇地问。   “我们……杀错了人。”两兄弟不欲多说,不再开口。   正在说话间,贺穆兰提着两个大瓦罐回了火里,阿单志奇手中抱着一个盛满饭的陶盆,也随后进了屋。   “今日胡饼是来不及了,先吃点栗米饭,喝点萝卜汤。明日去早点,给你们做些干的。”贺穆兰在伙房里也被惊讶的要命,那炒菜做饭的锅都比她家澡盆大,十人份的饭菜要做完是能把人累死的。   她已经和阿单志奇说好了,以后他主厨,她只打打下手,若真是她来做,这一火人几个月内是不要想按时吃到饭了。   “啊,还有的吃?真稀奇。”胡力浑撇了撇嘴。   那罗浑看了看一直在笑的阿单志奇,再看了看把瓦罐放在地上的贺穆兰,默不作声的从包袱里掏出碗,去盆里盛饭。   一时间,营帐里的人全部凑了过来。   “吐罗大蛮呢?”贺穆兰看了看,同火九人里,少了一个。   “刚才大叫一声出去了。”   胡力浑也饿的不行,来不及用饭勺盛了,随手抓了两把丢碗里,直接抱到一边去吃。   那罗浑原本在狄叶飞之前拿到饭勺的,狄叶飞早上练武回来,肚中咕咕打鼓,那罗浑握着饭勺,看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狄叶飞,突然将手中勺子一转,递于他手:“你先吃。”   狄叶飞愣了愣,接过饭勺,道了声谢,盛起饭来。   那罗浑耳根微红的扭过头去,假意看哪个瓦罐里汤更多一点。   贺穆兰等所有人都盛好饭才开始去盛,刚吃两口,一头水的吐罗大蛮也钻进了帐子,见饭来了,也不拿碗,直接伸手就在陶盆里抓了饭往嘴中放。   “咦,吐罗兄弟,你怎么一头水?”阿单志奇不清楚之前的事情,奇怪地看着他,“这大冷天,小心别得了风寒。我风寒刚好,拖了半个多月,实在是苦不堪言。”   “没事,浇浇水清净。”   吐罗大蛮不甚在意地继续狼吞虎咽中。   贺穆兰这一火新人吃饭吃的太晚,还没吃上几口,右军中操练的擂鼓就响了。那罗浑几人骂了句该死,丢下手中的碗,穿好皮甲立刻就往外跑。   清晨练的是阵列和各种变阵,大魏和其他国家不同,以骑兵为主,所以最重要的就是马术和骑射。   军中人人入伍都有马,没有马的只能去当杂役或者苦役,若是在战场上战马不幸死了,军中也会补充战马,但事后还要扣除粮草作为补偿。是以人人都珍视自己的坐骑,马上功夫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古代军中指挥体系混乱,即使左右中三军,指挥之法也不一定相同。除了擂鼓出战,鸣金收兵,旗摇变阵以外,每百人队队长有队旗,每千人队队长有角旗,骑将的主将有牙旗,昼战多旌旗,夜战多金鼓,金如何鸣,鼓如何响,旗子如何动,都要一点点学。   贺穆兰刚学了中军的,到了右军,发现金鼓都没什么变化,就是旗上右军居然五花八门,还得从头再学。   其实为将的学的阵法和旗语更多,当兵的只要大概懂得一些基本的,知道跟着队长怎么跑就行了,口令和信号旗都会不停变化,只要跟对了人,大抵不会错到哪里去。   贺穆兰死之前在中军,中军旗子动作少,概因中军都是精锐,令出如一人,听队长火长吼就行了。   这右军死的人多,进的人也多,新兵营里白日里没完没了的练骑阵和兵阵,贺穆兰之前已经被嘱咐过,火长在战场上还要负责同火作战,所有的旗令和已经被什么横倒旗竖倒旗,一声鼓二声鼓搞疯了,饶是自认读了十几年书非常会死记硬背,待练完回了帐中,也是一脑子浆糊。   她从包袱里取出擦屁屁的纸,摇了摇头。   还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想来没多久,只能用厕筹解决了。   还好她出门带了厕筹,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办。   见贺穆兰从包袱里取出纸,帐中大半人都忍不住把眼睛直往贺穆兰的方向猛瞟过去。   只见她拿出粗纸和毛笔、墨盒,坐到案后,一边在纸上写,一边絮絮叨叨了起来:   “横倒突进,竖倒佯攻,摇三竖倒……摇三竖倒什么来着?”   “摇三竖倒,前方有诈,应原地不动。”   普桑普战两兄弟在黑营待的时间最长,立刻接话。   “啊,是是,多谢!”   贺穆兰眼睛一亮,道过谢立刻就在纸上记了起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等她把白天说的全部记下来,晚上多看几回,也就记熟了。新兵营果然来的好,否则连旗子都看不会,若是百夫长一死,她岂不是只能看着千夫长的旗子发傻?   呸呸呸,谁都不会死!   贺穆兰写写画画的认真,杀鬼羡慕地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火长,你会写字?你不是鲜卑人吗?”   “啊,我阿母是汉人,我阿爷也会写一点字,我做文章也不行的,就会写些常用的字。”   贺穆兰此言一出,帐子里除了那罗浑,各个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鲜卑人有语言而无文字,汉人则不会将文字轻易教给汉人。寻常军户有了钱财寻名师买兵器钱就不够了,哪里还有闲钱去找先生学写字!   就算是汉人,会写字的都没有几个,更别说鲜卑人了。   是以很多鲜卑人在战场死了,连只言片语都不能留下。就算死的时候旁边没人,写个血书,都不知如何写起。   在这文盲遍地、通讯靠吼的右军,会识字,是了不起的技能。   “那火长,回头我给家里阿婆带信,你帮我写吧,我给你买纸。”吐罗大蛮估计着自己和贺穆兰是全帐里最熟的,不要脸的开口相求:“若是你平时有什么差遣,我也都应着。”   “好。”   贺穆兰知道鲜卑人普遍不识字,点了点头答应的干脆。   “你给纸就行。”   “还有我。”阿单志奇眼神热切。“我家中有妻有子,若是可以,希望也能替我写上几封,若遇到去武川的队伍,正好托人送去。”   黑山城也有商队,付上一点钱粮,等信到家另有酬谢,人人都愿意替他们送信,也算是个营生。   “行。”   这下子,帐篷里顿时讨论的火热,就连最冷面的狄叶飞,也忍不住凑了过来,问贺穆兰可否方便过几日替他写个信。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第一生产力啊!’   不知道好感可以刷的这么容易的贺穆兰答应了这个,又应应那个,一时间顿觉自己十分受人追捧,有些受宠若惊。   尤其是狄叶飞。   年轻时的狄叶飞美的简直惊心动魄,那红唇不点自朱,在她旁边开开合合,即使自己是个女人,也觉得热的很。   君不见,原本围在她身边要写信的这几个同火,一下子都看他看傻了眼吗?   完蛋了,不会以后晚上还要替狄叶飞防御同火吧?阿单志奇,你看个毛啊!你都有老婆了!   贺穆兰记好白天的内容,收拾完纸笔,听到外面敲一更三刻的声音,就知道马上要到二更歇夜的点了。她见同帐开始找盆的找盆,找布巾的找布巾,立刻说了声“我出去会儿”,钻出了营帐。   古代军营里有公共厕所,是挖的极长的一道深坑,下面安有粪窖。这地方离水源和贮藏粮食的地方远远的,离营房也有一定距离,有专门的人来清理和打扫,大多是苦役。   但是男人吗,大部分人都懂的,大冬天谁愿意跑到“公厕”去如厕,大多数时候趁夜找个角落,随便解决了了事。若是大的,一般找个有土的地方,上完埋掉,至于更没公德心的没有埋,被抓住了,是要被人暴打一顿的。   花木兰前世就靠男人的这种懒惰躲过了不少次如厕的尴尬,当然,也有躲不过去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贺穆兰自诩已经离自己的营帐很远了,而且找的是比较偏僻的角落,四周都有遮挡的方便。   她刚解完裤子,蹲下身子,便见到那罗浑的身影从后面绕了出来。   “他大半夜鬼鬼祟祟是……呃……”   那罗浑尴尬的看着蹲在地上,解下裤子,一脸呆滞的贺穆兰。   “火长?呃,原来你是要方便……”   那罗浑没有多想,谁也不会对大号的人一直盯着,所以他退了几步,扭头就走。   贺穆兰刚松了口气,想着还好夜里看不清楚,又有肥大的裤褶遮着,那罗浑又绕了回来。   “我突然也有些尿急,这里避风……”   那罗浑对蹲在地上的贺穆兰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背对着她的方向开始解起了裤带。   古代亵裤和现代内裤不同,贺穆兰见到两瓣大白屁股,想着自己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到,都快要疯了。   ‘老子虽然打不过你,让你堵心还是行的!”   一阵水声传出后,那罗浑抖了几下,大摇大摆的走了。   “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活生生被憋得便秘。    ☆、第122章 能者多劳   黑一,右军新兵营里的第一,公认的随时可以升入正军之人。莫小看新兵营的第一,要知道,正军的第一,百夫长里的第一,千夫长里的第一,最早的时候,也都是新兵营里的第一。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个人的成就如何,很多时候在新兵营里就看出来了。   典范,是一个可以催促着人不停向前的力量。   所有人都仰望着、期待着。比试时,会点你出来做演示。操练时,下意识都以你那火作为基准。人人的眼光又羡又恨,既是羡慕,也是厌恶,你的名字会不停的被人反复念诵,每个人见到你不是露出“久仰大名”的惊叹,就是“原来也不过如此”的鄙视。   贺穆兰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期望着。她从上小学开始,成绩只能算是中上,若不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天赋,她爸也不会一天到晚愁着她日后能做什么,最终在她大学的时候让她填报法医学的专业了。   冷门专业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可以帮她把坑找好,跳进去就不用出来了。   她从未名列前茅,也没做过什么“第一”,所以,当无数人看着她,在她的身上贴上“右军新人第一”的标签时,她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不是幼儿园里抢一朵小红花,也不是上学时拼什么班长,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地方,无数眼睛看着你,窥伺着你,看你做到什么地步,等着你倒下的时候踩着你上去。   这一切,甚至连掩饰都不需做。军营的一切,都干脆利落的让人一目了然。   就算是贺穆兰所在黑一的一火里,几个伙伴间自己都会相互比较。那罗浑是家传的枪术,阿单志奇是用枪,普桑普战两人也用的是长枪,胡力浑虽然用的是矛,其实和枪没什么区别。   对了,贺穆兰用的也是枪,谁叫她穷呢。   这一火里,大半用的是枪,你的枪快,我的枪狠,你的枪法好,我的枪法势大力沉,哪怕只是相互切磋,心中都要比较。   花木兰曾经存在的火,是一个实力普遍偏弱的火。她是其中隐藏的王者,是久久才出鞘一次的利剑,所以每一次出鞘,总是让人特别惊艳。   而贺穆兰不是,她是已经亮出去的利刃,人人都要打量打量她的剑刃锋不锋利,剑身是不是强韧,能不能渴饮敌人之血。   当然,你打量剑身是没问题啦,可是要打量……   “你到底在干什么!”贺穆兰忍无可忍地拍掉吐罗大蛮伸出来的手,一记肘击震的他后退数步。   “一早上你就绕着我屁股后面转,到底要摸什么?”   难不成他们看出自己女人的身份了,想要验明真身?   贺穆兰心中突然一凉,脸色也渐渐冷了起来。   她与花木兰差这么多吗?花木兰可以在军营中藏上十二年不让人知道她的性别,她就只能藏上几天?   “老子就想看看你鸟儿有多大!”吐罗大蛮咧着嘴叫嚷了起来。“他们说你力大,腰力肯定也强,我们几个比过了,果然是鸟儿大的力气更大些,来来来,让兄弟们看看,到底力气大成这样的是不是比别人多个头!”   “多什么头?”贺穆兰将吐罗大蛮一把推到旁边,开始系皮盔的带子。   咦?   啥?   贺穆兰猛然一下子反应过来。   比什么?   他们都比过了?   到底是怎么比的,哪些人比的?   贺穆兰木愣愣地看着早上还留在屋子里的众人。除去每天清晨都要出去练戟的狄叶飞、永远不合群的那罗浑,其他众人都在屋子里。   想到他们早上一溜人出去嘘嘘方便,顺便再比一比……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你小子还装傻……”吐罗大蛮诡笑了起来。“不是特别大就是特别小,哪个?哪个?一定是特别小吧?”   “恩,特别小。”   都没有。   贺穆兰不怎么在意的回答。   谁料她答的这么随便,吐罗大蛮反倒不以为他小了。   真小的人,应该自卑的立刻跳脚才是,而不会这么若无其事。   该不会……   吐罗大蛮用余光瞟了眼贺穆兰的K下。   不会真的和他的力气一般大吧?   那得多大啊!   说话间,狄叶飞进了营帐,放下手中的武器就开始喝水。   狄叶飞喝水的姿势总是特别优美,他用那修长的手指捏住水囊的长颈时,人人都希望他的手捏的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咦,刚才说的那么热闹,到底说什么呢?”   狄叶飞见他一进帐,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随口一问。   “我们在讨论哪个的鸟最大,目前看,好像是花木兰的最大……”吐罗大蛮刚说一句,被胡力浑扔了个磨刀石过去砸个正着,待他意识到和他说话的正是男装丽人狄美人,立刻不自然地讪笑:“不过你的鸟就不用讨论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肯定是没有啊。   女人嘛。   唔唔,哥哥我多体贴,在你面前荤段子都不开了。   狄叶飞喝的一呛,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脸颊顿时通红,一双碧绿的眸子也泛起水光,看起来“又羞又臊”。   “鸟?什么叫我的鸟……”   美人朱唇里吐出这字眼来,吐罗大蛮和胡力浑顿时就脸红了,阿单志奇也不自在的将眼睛瞟向其他的方向。   家中的阿云啊,为夫对你真是情比金坚,每日里诱惑如此巨大,我天天都在饱受煎熬,恨不得赶紧回家去抱你一抱才是。   他和满军帐大光棍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开过荤有过正常夫妻生活的,孩子都三岁了,见到美女想到的也比别人更多。   真是阿弥陀佛。   “什么叫我的鸟就不用讨论了?”   “含羞带臊”的狄叶飞其实是气红了脸,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当下一扒裤子,露出自己的马赛克来,不甘示弱地说:“老子也是男人!不小!”   “唔,咳咳咳咳咳……”   贺穆兰当下一锤胸口,吐血三升。   虽然知道狄叶飞以前经常喜欢在营帐里遛鸟以示自己是男人,可是这般形象破灭真的好吗?   尤其贺穆兰还和后来那位冷艳的镇西将军相处过,霸王花一下子变成逗比人妖男的感觉太惊悚了!   狄叶飞同志天生毛发少,所以皮肤才显得尤其光滑,可连那里都没有几根,那真叫一个一览无余!   贺穆兰仰天巨咳,咳的震天动地。   她还以为自己反应够大的了,结果其余诸人的反应比她还大。   胡力浑当场就“嘤哼”一声,脸色苍白地倒在吐罗大蛮的怀里。普战普桑两兄弟互相搀扶着才勉力不倒下去。   阿单志奇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仙女突然K下长了个大象鼻子,哆哆嗦嗦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在确定不是眼花以后顿时有自戳双目的冲动。   此时那罗浑刚刚在外面不知道做什么回来,一掀营帐的帐帘,就看到碧眼儿媚眼横波,瞟了他一眼。   那罗浑顿时如同全身触电,酥的脚底都在发麻,再一看……   刷拉。   这一定不是在很的。   那罗浑木讷地放下帐帘,继续出去游荡了。   狄叶飞从一入军开始就被人各种调戏,传言也越传越是怪异。从一开始别人只是觉得他女扮男装,到后来笃定他就是女扮男装,再到后来无论什么时间都有人想要和他一亲芳泽,狄叶飞已经憋屈的快要变态了。   此时他乍一暴露,见到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的表情,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这快感扭曲的他表情更为倨傲,他微微昂着性感的脖子,抖抖下身,骄傲地把自己的某物收了起来。   “哼!”   被小爷的尺寸吓到了吧!      “一火出列!一火!”   负责操练黑一新兵的是右军中的猛将乙弗蛮古。这是一位典型的鲜卑猛将,最喜欢冲锋陷阵。   人人都笑称他除了脑门没有伤口,身上就没有哪一处无伤的,是个养伤时间比出战时间还多的家伙。   他也享受杀戮和伤痕,嗜血的欲望让他底下的小兵怕他比怕敌人还厉害。   贺穆兰听到蛮古发怒,心中咯噔一落。   因为早上狄叶飞刺激的那一出,他们火里的人都在魂游天际中,只有她因为有花木兰的记忆“打底”,对狄叶飞偶尔的恶劣略有准备,没有太过出格。   可是一到操练时候,他们这火除了他和狄叶飞,其他人不是同手同脚,就是动作慢半拍,就连平时最认真的那罗浑,也一副被鬼上了身的样子,平日里的阴鸷全部变成了“!!!”的呆囧表情。   蛮古点出一火,拿起鞭子劈头盖脸就把他们抽了一通。   “早上没吃饭?嗯?还是昨晚上都没睡?啊!”   即使是莽汉蛮古,在抽狄叶飞的时候也避开了他的头脸,可见他的那张脸杀伤力有多么巨大。   贺穆兰被抽的时候稍微换了个角度,尽量让鞭子甩在肩膀这样有皮甲覆盖的地方,但对方腕力不弱,还是生疼。   胡力浑直接被抽到了耳朵,他只觉得耳朵里一阵炸响,大叫一声捂住耳朵,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晃荡。   “现在醒了?恩?一晚上对着这个娘娘腔,把脑浆子都射出去了?恩?”   蛮古在其他新兵的哄笑声中把黑一骂了个通,最后斥道:“你们是黑一,黑一历来不出孬种,也不出操练时偷懒的家伙!都给我到那边去举石锁,六十斤的,火长一百五十下,其他人一百下!不举完不准吃饭!二火的数!”   一顿鞭子加举石锁,把黑一里从早上开始浑浑噩噩的众人彻底惊醒了。   能不惊吗?   石锁一百下,晚食都不要吃了!   怕是连拿碗的力气都没了!   二火比他们还要郁闷,陪着数这种事吧,最得罪人。而且他们也想早点吃饭,练了一早上,能早点回去休息最好,下午还有马上冲刺的训练,那是要出营的,最是累人。   一群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跑到校场一隅,黑一众人一字排开,找到石锁就开始举。黑二的火长也是个妙人,见蛮古没注意这边,席地一坐,口中数了起来:“一,二,四五八,九,十二十三……”   黑一众人见黑二这火长这么上道,顿时眼睛一亮,纷纷赞了声“好兄弟”,用力开始举了起来。   贺穆兰闭着眼,只顾着默默在心中数着:   一,二,三,四……二十三,二十四,一百一,一百二……   “花木兰,花木兰,你一百五十下完啦!”   黑二的火长负责数贺穆兰,他见她举得非常轻松,本就心中就已经够吃惊的了,如今他“放水数法”已经数到一百五了,可这人依然还在继续上举,黑二的火长见其他人都在看他们这边,忍不住小声提醒。   贺穆兰睁开眼,纳闷地看着他道:“还有三十下啊。”   “啊呀,你一定是数错了,举的这么累,数重了吧?你已经做完啦。”校场上人都没影子了,各个都已经回去吃饭了,黑二等人从站着变成坐着,盘坐变成伸长腿坐,各个都已经无聊到不行。   普桑普战两兄弟根本就不是以力量见长,到第七十下的时候根本就已经举不起来。狄叶飞浑身是汗,皮衣外衣外衫全部都脱掉了,就穿个中衣在奋战,衣衫尽湿,若隐若现,引得黑二给他数数的那人心中大喊“艳福不浅”。   贺穆兰不是傻子,黑二那火长这么一说,她便知道他是为自己放水。以前她上体育课时就遇见过别人给她压仰卧起坐放水的事,虽然她没要求别人这么做,但别人还是“好心”的给她减少了不少。   说她脾气怪也好,说她死脑筋也好,贺穆兰这个人,无论是考试还是接受惩罚,从来不作弊。   这是她父亲从小“鞭策”抽出来的教训。   “谢过乞力火长的好意。”贺穆兰手中石锁并未放下。“只是在下心里一直这么数,若没做完,晚上觉都睡不着了。也许是我数错了吧,错了也就错了。”   她承了黑二火长的好意,继续把剩下的三十个做完,这才抛下石锁,开始活动起整个肩关节。   难怪花木兰身上肌肉流线感这么强,全是这么练出来的!   多罚几次,肱二头肌都要起来了!   她抖抖手,看着乞力火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对他笑了笑,转身去看其他火伴怎么样了。   吐罗大蛮居然已经举完了,像是水洗出来的一般躺倒在校场上,浑身上下都是土和汗融合而成的泥,大口喘着粗气。   阿单志奇已经到了第九十几个,咬牙在硬撑,两只手一直在哆嗦,好几次都没有举起来,反倒差点砸了脚去。   其他众人也没有哪个更好一点,狄叶飞已经是半跪着了。   古代打仗,个人武艺倒是其次,更看重的是忍耐力和臂力。打仗是很累的,常常从早上出发,到下午才能和敌人交锋,那时候可能饭都没吃,人和人打架不是赛跑、举重这样的事情,砍杀一两个人以后,可能连手臂都举不起来了,因为敌人是会反抗,是会和你拼力气的。   贺穆兰大约知道这样的道理,也知道蛮古为什么非要他们来举石锁。无论他们在之前想些什么东西,在举完这个以后,都已经累到不可能再胡思乱想了。   贺穆兰静静地等所有人都举完了,仗着自己力气未尽,连扛带拖的把几个累得已经无法自己站立的火伴带回了营帐,黑二众人见他们都走了,也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互相揶揄着回营帐喝水吃饭。   “哎呀,你数狄美人,狄美人是不是女人?衣衫都湿了,你见没见到那个?”一个黑二的新兵猥琐的伸出双手,抓了抓。   “没有。一点凸起都没有啊。”那人摸了摸下巴,“莫非是个平货?”   “就算看着那腿、那腰和那脸,都直的起来啊。你给他少数多少?”   “十一二个吧。”   “这么少?我都给我那个少数了二十啊。   “这不是想多看看狄美人嘛,哈哈哈……”   “火长?”   “恩?”乞力真看了看自己的火伴。   “我看花火长还有力气站起来把人扛走,是不是你少数的特别多?他不是举一百五十下吗?那应该比其他人还累才是啊!”   “我是少数了三十个。”乞力真喃喃自语。   “我说吧……”   “可他自己没少数,把一百五十个做完了。”   “什么?怎么可能!”   六十斤的石锁,平日里他们操练,大多是举二十下,举到胸便可以。这人举了一百五十次,居然还能直着回去,还能把同火再扛回去!   “是真的。”乞力真比他们还要惊讶,因为他是亲眼看着他抓举的。那样子不像是受罚,更像是正常的锻炼一般。“我亲眼所见。”   黑一,冠军,果然名不虚传!   “下次出战,若是可以……”乞力真望了望身后露出各种怪异神色的火伴,“大伙儿跟好黑一,遇险以后,尽量往花木兰身边靠。”   “火长说这话好丧气。”   “你懂个屁!这种人,早点混个脸熟,以后你活下来的机会都比你多些。战场拼杀,自己都危险万分,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乞力真是出战过好几次的人了,见他不以为然,立刻就点醒了他。“我们都在一个百人队,总有并肩作战的时候,你愿意身边是只猛虎,还是羊羔?”   这下子,黑二的人都明白了。      此刻,猛虎君正认命的做孝子贤孙中。   无论她怎么解释自己没偷懒,同火里的人都不相信她真做满了一百五十个。被放水的诸人纷纷露出“那怎么可能”的表情,就连最厚道的阿单志奇,都嚷嚷着“火长我们真的连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就让我们躺着吧”。   “我……&……¥……&¥%……#%!”贺穆兰在心中胡乱咒骂了一通,不知道是气自己干嘛坚持原则,还是气黑一的同火接受同袍的好意接受的这么心安理得。   她以前一直以为他们都是认真、严肃、铁血的军人,就如后世那些钢铁之师表现出来的样子。   真穿到军营里,她才发现,无论外表多刚毅、多男神,妈蛋……   都是一群大老爷啊!   “火长,我抬不起手了,喂我吃吧!”胡力浑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腹中唱着空城计,根本睡不着,只好使唤贺穆兰。   她想了想,也觉得好笑,端起一碗饭,也不用筷子和勺,直接把碗扣在他脸旁边。“给,不用我喂,你自己伸舌头舔!明天还这样,我求人帮我做一堆大饼,中间掏空了,给你们挂脖子上,一歪头就能吃到!”   “还可以这样?”阿单志奇大吃一惊,想了想后猛点头。“那火长,记得多做几个,下次练过头了可以这么干!”   ……   还真是给坡就滚啊!   “火长,把我皮甲脱了吧!”   “火长,我脱得就剩单衣了,冷啊!”   “火长,我要喝水!”   “火长!我……”   火长你妹啊!   我是火长,不是幼儿园园长!   贺穆兰把手中的皮袄往狄叶飞脸上一丢,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桑氏兄弟和那罗浑。   冷面人还是有冷面人的好处,至少不会折磨……   “火长……”那罗浑懒洋洋地开了口。   他肩背痛的连扶着地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又是什么毛病?渴了?饿了?热了?冷了?”   贺穆兰刚在心里夸他,他就开始作了!   “我要尿尿……”那罗浑晃了晃,“快憋不住了,火长,你帮我把夜壶拿来,帮我接一接……”   啪!   贺穆兰直接甩帐子出去了。   小剧场:   “我们都在一个百人队,总有并肩作战的时候,你愿意身边是只猛虎,还是羊羔?”   贺穆兰:……咩。   ☆、第123章 美妙的误会   自“比鸟”之后,营帐中的同火虽然在看见狄叶飞各种美态的时候还会不自觉出神,但已经比之前那种就差口水没流下来的情况好的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贺穆兰也能理解他们对狄叶飞复杂的表情。而且狄叶飞自从发现这么做效果出众以后,还多了个每天早上晨练起来在帐子里解衣擦身的习惯。   当看见预想中的○○变成了以后,大家的表情也都从(﹃)变成了 ̄△ ̄,前后反差之大,简直让贺穆兰扼腕。   重生一回,贺穆兰似乎模模糊糊知道了,花木兰为何与那么多优秀的军中男儿同甘共苦十二年,可依旧没有心仪与某人。   感情是相互的,若对方一直对你把你看成男人,还对你表现出情意,那真是有遛鸟给他看看的冲动。   自天气越来越冷以后,贺穆兰也变得越来越烦躁。   上一次死,她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时候右军没有出征,所以这一次右军应该也安全,可是左军和中军却是去了。三千五百人的队伍,对上三千人的柔然人,原本应该没有什么伤亡的,却因为侧翼遇见了救援的柔然人而让她的金十二全军覆没。   该如何告诉他们这件事?该如何避免金十二、金十三和金十四三支百人队的覆灭?该怎么不让别人怀疑她是个能未卜先知的妖人?   她不知道那么多小说里穿越到三国历史中指点江山的人是怎么做到的,贺穆兰只要一回想到那天的事情,脑子里就全是那两条钢铁和战马造就的巨龙,她只记得起鹰扬旗,只跟着鹰扬旗,至于是在哪里遇的援兵,何时出现的,当时战场上有哪些异动,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只是个小兵,不是将领,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览全局。   贺穆兰的焦躁许多人都发现了,阿单志奇几次发现菜里不是盐没放,就是放多了,狄叶飞则发现她晚上睡觉开始翻滚了,有几次还真滚到他身边,吓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若真要动武,狄叶飞承认赤手是敌不过贺穆兰的。   贺穆兰几次都想半夜偷偷出去,随便往哪个主将的大帐里丢个信什么的,告诉他们下次柔然人去沃野是两支队伍不是一支。可是黑营的人只能在黑营里转悠,最多不过去校场晃晃,否则就是趁夜乱营,是要被军法处置的,贺穆兰也找不到机会出营。   有时候她起来了,夜里在外面还没走两下,那罗浑就跟了上来。说实话,这个一脸阴沉的男人,真的有时候让贺穆兰有蒙麻袋狂揍一顿的冲动,他老是阴魂不散地跟着他,脸上露出“我知道你都是在晚上偷偷练武”的神色来。   就跟那些高中时偷偷翻看你参考书,看买的是哪家的那种讨厌家伙一样。   “你从小缺乏母爱吗?”贺穆兰又一次气的忍不住把他一把掀翻在地,“否则怎么和跟着母鸭到处跑的鸭子一般?”   那罗浑看到贺穆兰不高兴了,他就高兴了。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   “你是公鸭。”   你才公鸭!   你全家都公鸭!   这样的纠结挣扎、痛苦矛盾之后,贺穆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   要想改变一群人的命运,你首先必须得到达那样的高度。你是个小卒子的时候,连新兵营都出不去,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儿就是校尉一流,连杂号将军都不会住在新兵营里。   你递不了话,也不会有人帮你递。中军哪怕是个小兵也是他们这种新兵遥不可及的存在。   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都那么困难,何况想要改变其他?   随着时间渐渐逼近,她的噩梦越来越频繁,那些马蹄、那些人杀人的景象开始不停地在她的梦里出现。她的梦里没有任何色彩,除了黑就是白,压抑的她几近崩溃。   狄叶飞也开始烦恼了。他发现花木兰晚上有时候开始动手动脚。先是假装做了噩梦,然后就手脚乱挥,最后在他的脸上或者脖子上乱摸。   要不是看在他平日里还安分,也许真的是做梦,狄叶飞早就也趁夜把他蛋蛋给踩爆了。   但老是这样被乱摸也很烦,男人是有意的,花木兰不知道有意无意,但在黑夜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气氛里,一只温暖的手若有若无的摩擦你的脖子和耳朵、脸面等处,让他这血气方刚的年龄频频清晨去换亵裤。   贺穆兰正在噩梦中,柔然人杀过来了,一千多骑带着同样一千多匹的空马,浩浩荡荡的冲他们金十二奔腾而来。武器反射着太阳的光,闪的她睁不开眼,人数越来越多,她被身后掀来的大力扫落马下……   战马也到了,压在她的身上,一只马踩在了死马身上,压在她的腰间,腰上一痛,然后是喉咙,喉骨碎了吧……   她伸出手,不停地推着身上的马尸,推翻它!推翻它!推翻了她就可以出去了,杀出去!这次她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   “杀!”   她终于把身上的马尸推翻了!   “花木兰,你搞什么鬼?”   因为花木兰双手乱招而被弄醒的狄叶飞,终于忍无可忍的起身想教训一番花木兰。虽然趁人家睡着在黑夜里动手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但他大半夜又摸身又摸脸难道就光明磊落了吗?   所以他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迫使他不敢再装睡。   他果然是装睡的!他的手刚碰到花木兰的喉咙,就被他甩了出去!   这么大力气,还敢说不是有预谋!   因为花木兰那边的动静太大,四周铺席上沉睡的火伴陆陆续续的醒来,夜晚熄夜以后不能起明火,所有一群人都是睁眼瞎,坐起身纷纷问了起来。   “什么情况?我听到狄美人在叫?”   “咦?花木兰终于忍不住对狄美人出手了吗?”   “出你个蛋球!老子被丢出去了!”狄叶飞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恨道:“花木兰,你搞什么鬼!大半夜鬼上身啊?”   贺穆兰刚刚惊醒,还沉溺于翻滚、被压,杀出一条血路的噩梦中,猛然间听到狄叶飞一声厉喝,喉咙里居然拖出长长的嘶吼声来。   “杀……!”   “杀什么啊!”阿单志奇纳闷地抓了抓头。“花木兰,你那么迫不及待想对上蠕蠕吗?”   其他几人见贺穆兰还有些迷迷瞪瞪,怕贸然去碰她也会跟狄美人一样被丢出去,只好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   普桑普战已经是黑营的老人了,对视一眼后,弟弟普战出了声。   “他看起来像是魇着了。怪了,一般没上过战场的人不会这样啊。他之前难道和蠕蠕或者其他什么人对上过?”   阿单志奇和他在灶房接触的多,当下就摇了摇头。   “没,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家,他替父从军,以前没有打过仗。”   “我之前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做过几天噩梦,但很快就好了。也没他这么厉害。他这感觉,倒像是万人屠过似的……”   “难不成……”吐罗大蛮看着身边的黑暗,突然打了个哆嗦。“我曾听阿爷说过,军营里有时候会有战死的冤魂找人麻烦,是不是找到花木兰了?”   “不会吧……”   一群没接受过高等教育也不识字,几乎承袭整个部落文化长大的军户们纷纷露出迟疑的表情。   “那怎么办?普战你做过噩梦,你知道吧?”   “喊他。把魂儿叫回来。”普桑突然开口。“我们喊他。”   “花木兰,醒醒……”   “花木兰,你做梦啦!”   “花木兰,狄美人在你面前脱衣服啦,快醒过来哟!”   贺穆兰的脑子里全是尸山肉海,她听到无数人在喊花木兰,花木兰,紧绷的神经却一直都松不开来。   “什么花木兰,我不是花木兰。”   “花木兰享受杀戮,我就是个胆小鬼。”   “花木兰忍耐是怕自己大杀四方,我忍耐是因为我怕死。”   “我不配当花木兰。”   “不配……”   那罗浑见到贺穆兰闭着眼睛紧蹙眉头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一股无名之火猛然涌上心间,他站起身子,离开温暖的床褥,走到贺穆兰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记巴掌。   啪!   啪啪!   胡力浑已经咬着手指了。   那罗浑一定是被“万年老二”的名头逼疯了,现在趁机报复!   等花木兰醒了,他要不要上去挡着他不被揍死啊?   算了吧,花木兰那力气,上去拉架只会被打爆头吧?   “你给我醒醒!你是见到我的杀气都毫不畏惧之人,怎么能做恶梦做到鬼嚎鬼叫!给我醒过来!”   那罗浑准备她再不醒,就上脚踹了。   做梦梦的再深,也不会脸上挨几记巴掌还不醒的,否则那就不是做梦,是梦游了。   所以贺穆兰突然惊醒过来,抓着那罗浑已经抬起在她面前的脚踝就往前一抖。   梆!   咚!   在两声让人后脑仁儿都疼的响声中,那罗浑失了重心,往后跌了个正着。   “我艹&&%%!”   那罗浑咒骂一声,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各种五彩斑斓的光来。   “醒了没?”睡在贺穆兰右侧的阿单志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贺穆兰面前晃了晃。“你刚才做噩梦了。”   贺穆兰摇了摇脑袋,看着在黑夜中气愤地直喘粗气的那罗浑,以及各种不明所以的“我的天啊”、“真吓人”之类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做了什么癫狂的事情。   她一直是个非常自持的人,会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正因为如此,一旦在心间压的事情多了,也容易出事。   在现代时,她还有好友顾卿聊一聊侃一侃,听听家里的活宝哥哥耍耍贱,到了这里,举目无亲,人人都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有时候听到“花木兰”听多了,忍不住就为自己悲哀。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   名字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承载着一个人所有的经历,许许多多的一切,从出生前到出生后,融汇在一起,才有这个名字。   名字是符号,又不止是符号,它是构成一个人最基本价值的基础。   贺穆兰就坐在这个黑夜里,呆愣愣地开始考虑起了哲学的问题。   贺穆兰呆了,狄叶飞和那罗浑不干了。   被扔出去的正是他们。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狄叶飞钻回被褥里,“再这样,就算你是火长,我也不跟在你旁边睡了!”   “狄美人,来我这!”   啪!   吐罗大蛮刚开口,就被胡力浑拍了一巴掌。   “我梦见……”贺穆兰眼神迷蒙,像是中了妖法一般飘忽地说道:“我梦见我被一群柔然人围了,但是不敢下手杀人。我的箭射歪了,害死了同火,我被扫到马下,被万马践踏,成了肉泥……”   她的语气太认真,让同火之人的后脑勺都瑟瑟发冷。   阿单志奇只觉得心里特别沉重,却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沉重。听见一贯出类拔萃的火长说出这样脆弱的话,他首先升起的不是鄙夷,而是一种怜惜。   怜惜什么呢?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样厉害的人物都会被踩成肉泥的话,那他这样的岂不是会被万箭穿心?   所有人都觉得心里荒突突的,只有那罗浑眼睛发亮,恨不得兴奋地大叫一声。   他的杀气终于成功了!   虽然他和花木兰比武时,他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但那位异人说过,杀气渐成后,凡被杀气影响,皆会心神俱惊,心志若薄弱的,此后夜不能寐,直至堪破幻境方可破而后立。   花木兰原来中了招,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罢了!   原来那异人传授的功法不是骗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误会,那罗浑想太多了。   小剧场:   异人:少年,我见你骨骼清奇,气质特殊,欲教你一招沙场万人敌的功法,你可愿意学?   七岁的那罗浑(茫然点头):好。   异人:可我肚子好饿,可否……   那罗浑:哦,那这个胡饼给你。   ☆、第124章 午夜惊叫   贺穆兰的噩梦持续了好几天,导致甚至影响到白天的操练。好在她实力实在是强的惊人,即使不在状态,也依然轻松的过了各种项目。   这让阿单志奇等人心中都十分复杂。他们来军营之前,在家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勇士,如杀鬼和普氏兄弟,则一直都是人人称颂的彪悍之士。可这世界真的有生而知之的天才,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秒杀他们这等凡人。   可花木兰又是一个性格十分平和之人,即使他们想讨厌他,也讨厌不起来,只能自己躲在小被窝里偷偷生闷气,狠自己阿爷阿母不把他们也生的出色点。   “花木兰老这样梦魇不成啊,是不是要找个巫医镇镇?”胡力浑每天晚上都被那“杀杀杀”的声音弄的浑身发毛,忍不住直想如厕。阿单志奇是个操心的命,每天晚上见贺穆兰这般痛苦,他也不好过,临睡前让他喝粟米粥、喝姜汤,什么都试过了,就是没用。   此时皇帝还没信道教,佛教也只在鲜卑贵族中盛行,一般的军户则是有困难找巫医,北方巫风盛行,胡力浑说出这话来也不奇怪。   “这样对花木兰不好吧?军中不得兴鬼神之事的。”普氏兄弟纷纷摇头。“要不然,狄叶飞和阿单志奇你们让开,让杀鬼和我们兄弟睡火长旁边吧。听说杀过人的人煞气重,就算是有厉鬼也会顾忌一二。”   狄叶飞和阿单志奇二话不说让出了床褥,杀鬼和普氏兄弟分睡两侧。杀鬼信佛,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念念经文,也不知道是哪一种可能奏效了,自那夜开始,贺穆兰睡得果然安稳多了。   贺穆兰醒来后发现睡在身边的是杀鬼和普氏兄弟,又听众人说了为什么会如此,心中十分感激,也就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他们都认为等贺穆兰真上了战场,杀几个蠕蠕人,身上煞气足了,也就不会再有梦魇了。   只有那罗浑从一开始的幸灾乐祸变成有些隐隐的内疚。他不知道这杀气对于心志不稳的人危害这么大。他害的毕竟是同袍,不是敌人,夜夜梦不能寐,有些太过了。   所以他白天尽量不再找“花木兰”的麻烦,有时候还帮点小忙,惊得贺穆兰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贺穆兰的火里人一直少一个,花木兰、阿单志奇、狄叶飞、那罗浑、胡力浑、吐罗大蛮、杀鬼和普氏兄弟这九人,都对一火少的这个人十分好奇。   有猜是贵族之后的,有说是犯了错被关起来的,普氏兄弟信誓旦旦所有的火伴都升去正军了,那这一直没到的第十人就耐人寻味了。   少一个人对他们的火没有太大影响,新兵极少出战,少个人,少张嘴吃饭,少个人占铺席,大家反倒求之不得,直到入了冬,柔然人开始频频出动以后,狄叶飞等人觉得不太好了。   缺人之火,出战吃亏。   贺穆兰的梦魇终于降临,某一日操练间,他们感觉到大地在震动,中军那边的方向擂起了战鼓,这是有军队出发的标志。   左军作为护军也一同出发了,留下右军里忿忿不平地众人,恨不得出战的自己这一方才好。   “军功又给左军和中军得了!”普氏兄弟不甘心地一拳击在柱子上。“每次都是在这样,大将军首先想的就是中军和左军。中军就算了,那是精锐,可右军再不济,战场上也不是怂包,为何每次点的都是左军!”   “右军不是人数最多的一军吗?”那罗浑其实当初想去的是中军,只因贺穆兰来了右军,才一同前来的。听到普氏兄弟的话,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   他练的是沙场上拼杀的功夫,若上不了沙场,还有什么好待的?   “那是因为中军和左军不要的都来了右军。”杀鬼冷嘲了一句,“我们是新兵里的佼佼者,可若是出战的少了,军功不抵别人,那一定是出不了头。”   杀鬼的话一语道破玄机,一伙人纷纷沉默不语。   军户家是没有薪俸的,所谓军户,就是为军队服役,所得的一切都靠战斗中去得。大部分人都希望打仗,大部分都希望能轮到自己出战,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捡别人的残羹剩饭过活。   右军的所有人都像是憋了一股劲,使劲的用练武来发泄情绪。贺穆兰因为知道这次的结果,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惴惴不安。   直到第二天上午,追击柔然人的队伍回了大营,军报传来,贺穆兰听了众人的议论,知道这一次的结果和上一次完全一样,魂不守舍了一天。   “三千五百人迎战三千蠕蠕人,结果打到一半又出现一支蠕蠕人,变成三千五对上四千。好在中军是精锐,鹰扬也在,我们损失七百,灭了两千多蠕蠕,逃走一千多。中军正在点军功呢,好家伙,人头都堆成偶尔小山,听说中军人人都得了不少东西,至少有一匹新马!”   胡力浑最喜欢到处乱窜,一回营帐就跟同火们汇报“战绩”。   听说军功堆积犹如小山,战利品丰厚,几个汉子都懊恼地直拍大腿。   “我们死的七百多人,是怎么死的?”贺穆兰上一次死就死了,并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除了她们火,还有那几支死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时候可以一个没坐稳都会死掉。她上了战场一回,已经没有那么乐观了。   “金营死了过半,他们在侧翼,正好对上蠕蠕的援兵。”   中军是以“金木水火土”分营的,前锋精锐为鹰扬;右军则分成“赤蓝绿黄紫”五营,前锋精锐为虎贲;左军以天气“风雨雷电雾”五支分营,前锋精锐为“骁骑”,三军的新兵营都是以黑白两色区分。   中军一营约是一个千人队,十个百人队,人数虽少,但武备和老兵的数量是最多的,这损失火伴,已经是极大的打击了。   “不管怎么说,对方丢下三倍于我们的人,已经值了。”那罗浑不甚在意地说道:“打仗不就是这样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中军号称精锐中的精锐,一出击就死了七百,想来也不过如此……”   “啪!”   贺穆兰脸色铁青的拍桌而起。   “换成你,还不一定能活,居然大言不惭说不过如此!”   “你那么激动做甚,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   “那是七百条人命啊,都已经战死了,还要被人在背后说不过如此吗!”   “你真是个疯子!”那罗浑瞪大了眼睛,“那七百条人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哪天死在战场上,别人在背后也是这么说我们,有什么两样?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的命!”   见那罗浑和贺穆兰争执了起来,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分别安抚花木兰与那罗浑。狄叶飞此时正在磨戟,见两人争吵,冷笑了一声,继续做他手中的活儿。   都是太闲了,闲的没事做。真要点军出战,哪里分得清你死多少人,我死了多少人。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贺穆兰知道自己现在心态不太对劲,尤其是从中军出战以后,可是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各种复杂心情。   那罗浑的话只是一个引子,即使他不对中军死去的战士评头论足,估计也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让她爆发。   然而心情压抑的并不只是贺穆兰一人。   随着中军出战的,还有左军的不少人。左军作为给正军照顾备马、压后扫尾护卫两翼的护军,也出战了不少新兵。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即使是花木兰在右军时,大风来了还要搬东西,正军出战也还要替他们断后。   这次的出战尤其残酷,死去的七百多人是被柔然人活生生放马奔踏而死的,许多人连全尸都没有留下。中军不是没打过这样严酷的仗,所以对他们来说,除了对柔然人的仇恨更深一层,负面的情绪几乎是没有多少。   可对左军,尤其是新兵营里被点出战的几支新兵百人队来说,这无异于一次巨大的打击。   “啊啊啊啊啊!”   寂静漆黑的夜里,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声大吼。   这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吼叫,倒像是野兽临死前发出的呐喊。在这分外陌生的吼叫声中,左军新兵营的许多人都被惊醒了,这一声吼叫就像是拉开了某种恐怖的序幕,众人纷纷都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开始惊恐的乱吼,双眼发直,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新兵营一下子就乱了套,撕扯自己衣服的变成开始撕扯别人的衣服,左军里向来是以地域同乡划分营地,军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严重,这时候一乱起来,以同乡为单位就开始产生了混战,新兵营里越斗越狠,引得负责新兵营的左军都尉连忙关闭四周营墙,往上禀报。   左军的黑营和右军的黑营离得很近,这是因为两方共用同一个校场的缘故。当外面隐隐约约开始出现喧哗时,贺穆兰猛然惊醒,并且叫醒了所有人。   “醒醒,醒醒,是不是有敌人夜袭?”   “谁敢夜袭黑山大营啊,几万人的大营,偷袭哪里能偷的……”普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边否定着贺穆兰的说法边披衣起床。   黑山太冷,清晨还有操练,大伙儿都已经习惯了和衣而睡,只有少数几个不怕冷的只穿着单衣睡。此时狄叶飞和吐罗大蛮等人手脚迅速的穿着衣衫,贺穆兰和普桑普战、那罗浑已经披上外衣,一起跑出了门外。   左军新兵营的某处突然火光冲天,那嘈杂和喧哗却不是发生在那里,而是本营的几位右军都尉正在命令众人关闭营门。   “是左军起火了?不是有更夜官巡夜负责防御火情吗?”贺穆兰不确定的看了看左军方向。   “起火了应该赶快灭火吧?把营门关起来,万一火烧到我们这边,岂不是都被烧死了!”   贺穆兰的话一出,那罗浑和普桑普战脸色都变得铁青。不一会儿,黑一旁边的帐篷里陆陆续续出来了黑营的其他新兵,见外面乱做一团,纷纷嚷了开来:   “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把营门关上了!”   “左军着火了?今晚是北风啊!怎么能关营门!”   “不想挨鞭子的都给我回帐里去!否则军法处置!”   新兵的将军们都大吼大叫地开始把人往里面赶。   扎营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一般都是在每营之间围起一道临时的木墙,长短树干紧密的排成两层,搭上木板,两层之间可以存放武器和让兵卒休息,也是防止各个营区互相乱跑,引起惊营。   营门平日里是不放下的,但是有专门的队伍看守,进出都是枉然,除非能长着翅膀飞出去。这也是贺穆兰为什么想偷偷出去送信却找不到机会的原因。每个营里校场和其他设施都齐备,实在找不出理由要窜营。   左军的新兵营动静越来越大,右军刺儿头原本就比其他地方要多,见无缘无故又关门又禁止出帐,嚷嚷的更凶了。   有一个校尉大概是被众人吵的头疼,气极后大声吼了起来:“左军的黑营‘营啸’了!想死就开营门让你们过去!”   两营相连,所以他才有此一吼。   营啸?   一时间,再叛逆的新兵也不敢吱声了,各个乖乖的进了帐篷。   贺穆兰不知道营啸是什么东西,但看其他人的表情也知道绝非什么好事,他们进了营帐,狄叶飞和吐罗大蛮等人好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普氏兄弟神情有些慌乱地开始建议起来:   “左军的黑营发生‘营啸’了。我们,我们还是把甲胄兵器都准备好吧。万一闹大了,说不定会闹到我们这边来。”   “营啸?怎么会营啸呢?”   狄叶飞不可思议地道:“就算是汉人军户,也不会出这种事啊!”   杀鬼似乎是没听说过营啸,开口就问营啸是什么。   贺穆兰其实也想问的,却没敢开口。因为这似乎是军户之家很寻常的常识,只是不常发现。   吐罗大蛮等人知道杀鬼是奴隶出身,开始七嘴八舌的解释起来。解释的同时还不忘开始整备甲胄兵器,就如同遭遇了真正的夜袭。   原来,营啸是指军营里深夜或凌晨突然爆发出莫名的惊叫,有的是做了噩梦,有的则直接就是疯了,这个人的崩溃会继而带动大量士卒发狂,开始胡乱攻击的事情。   有时候惊叫之人醒来后会癫狂无状,举刀砍杀同营之人,有的则是互相咬噬殴打,烧杀抢掠,毫无理智可言。   营啸后往往伴随大量的死亡,有的是自杀,有的是已经疯了的兵士开始胡乱攻击别人,在营啸中没死掉的兵卒大多在后来也都废了,以后再上不得战场。   这种东西连军中都不敢弹压过甚,因为古时候人并不懂心理学和精神压抑太久后的错乱是怎么回事,只认为是“凶神作祟”或者“厉鬼索命”,往往都是把发生营啸的营帐隔离开来,然后派出真正身经百战的精锐去制止,防止事态往严重的那一面恶化。   贺穆兰一听到说夜间做了噩梦后状似疯癫,直想杀人,就忍不住脸色一白。   前一阵子她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心中就像是有一根弦绷得死紧,随时就会断裂开来。   其他同火似是也想到贺穆兰的失态,吐罗大蛮当场就叫了起来:“我的天啊,还好花木兰没疯,若是他也发狂了,我们这一帐里谁逃得脱他的毒手?”   “别瞎说!”   “吐罗大蛮,你嘴巴也太臭了!”   阿单志奇和狄叶飞立刻喝止了他的话。营啸时人人都精神紧张,这时候开玩笑,万一把花木兰也弄疯了怎么办?   其他人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和心口等位置,想象着若是花木兰在睡梦中突然发疯,乱砍乱杀……   咯咯咯。   胡力浑的上下牙齿已经在打架了。   “无事,我还没那么疯。”贺穆兰嘴里虽然说得漂亮,可是心里其实也没有几分自信。“何况,你们也没那么弱。”   “这话虽然说的是在理。”普氏兄弟有些惊疑不定。“不过营啸大部分是有凶神作祟,各种鬼祟上身,平日里再厉害的人,遇见被鬼祟上身之人也只有束手待命的份儿。左军怕是有哪个特别胆小的……”   他话说了还没有一半,那罗浑突然全身紧绷地拔出佩刀,对着帐外喊了起来:“是谁!谁在外面!”   呛嗡——   那罗浑铁刃出鞘的声音在这半夜里、在这人人都为营啸紧张的氛围中,实在是把人活活惊个半死。胡力浑的表情活似那罗浑也突然疯了一样,其他人大概也差不多。   只有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完全不相信凶神作祟这种事的贺穆兰马上对那罗浑的话有了回应,用脚尖无声无息的挑起长枪,执着它挑开了帐门。   门外果然站着人,而且不是一个,是好几人。   他们身上穿着校尉以上的袍服,人人都表情凝重,当他们发现黑一的营帐里不但没有人放松警惕,而且人人都已经甲胄齐整、分外谨慎后,不由得互相对视,露出万分欣慰的表情。   贺穆兰等人天天操练,自然熟知所大部分练兵的将军和负责营事的校尉,可是这几个人,他们人人都不识得,所以贺穆兰手中长枪不放,蹙着眉紧紧盯着他们。   “不愧是右军新兵营里最强的百人队。”   为首之人亮出令旗。   ‘黑一’听令,奉大将军令,中军负责镇压此次左军的营啸,右军协助。黑营黑一所有人跟我们前往守卫两营相连之门,严防左军营啸之人逃窜到右军来。若看见有同军冲门,不可姑息,杀无赦!”   杀无赦?   贺穆兰捏紧了长枪,没有回应。   那罗浑和其他几位同火得到上令,又见贺穆兰还握着长枪发愣,立刻弯腰接了令旗,拿了武器就开始跟着这群上官往外走。   贺穆兰咬咬牙,也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门外,黑一的百人队里其他九火正在陆陆续续出来,往营门前疾奔。   “火长,莫担心,中军既然来了,新兵营里能冲营的人应该是没有的。”阿单志奇不知道贺穆兰在紧张什么,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慰他。“这是营啸,也是没有法子。”   营啸之可怕,上至三军将领,下至普通新兵,无人不为之战栗,如果再加上神鬼之说,更是让这些在刀口上舔血之人精神几欲崩溃。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奔到了营门前,只见营墙后已经站了不少黑二、黑三的新兵,门口位置的门卫见黑一到来,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开了半扇营门,往两侧让了让,让他们出去在门外守卫。   贺穆兰等人在离营门很近的时候及听到了各种凄厉的吼叫声,还有斥责声、大叫救命之声,心中已经压抑的不行,待营门一开,他们被一群不认识刑军之人硬生生推出去,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不妙的心理准备。   .   可即使如此,黑一这百人还是无法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第125章 破而后立   因为左军和右军的校场离得近,两军的新兵营其实并不是毫无交集。   左军和右军一直有一种微妙的竞争关系,中军是当然不让的老大,左军和右军就经常为了谁是第二而明争暗斗。   镇军将军的领兵风格往往决定了一支队伍走的是什么路线,左军的将军是军户出身,当年靠着同乡之力从柔然人里杀出一条血路而晋升的镇军将军,自然最看重同乡之间的凝聚力,以至于左军也都是这个风格。   但是同乡,不代表就真的感情好。即使同乡之间,也分亲疏关系,或者一个乡和另一个乡也许有世仇,这种在入伍之前就有的关系也会带入军营。所以左军之人被欺压、排挤的也有不少,而且和右军不同,右军即使被排挤,你实力超凡也能出头,可左军最重“团队”,一个人风评不好或者遭到同乡唾弃,几乎也不会有其他人再照顾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有一个原本在乡间就以懦弱闻名、到了军中也没有变强,贪小便宜又畏战之人入了左军,昔日里的名声就会快速传播开来,像是病毒一样被人鄙夷,原本只有一分的懦弱也会夸张到十分,再加上日日被人欺凌,上了战场又差点被人当成炮灰断后濒临枉死,会爆发也是正常的。   当然,这些事如今贺穆兰等人皆不知晓,他们只知道原本和乐融融的左军黑营,如今真像是有凶神降临一般,被混乱和火焰整个侵袭。   火,熊熊的火,冬日里火趁风势,已经烧毁了左军黑营的大半个营区,而且正往白营而去。   白营也被营啸影响,砍杀声一片,中军在左军的正军方向进入,从背后直接冲入左军的新兵营,开始镇压发狂的新兵们。   这些以往实力平庸的新兵,在疯狂之后却发挥出让人惊心动魄的战斗力,而且他们往往是同乡而聚,经常合作,善于群战,中军也有大意之人一下子就被围了起来,若不是调来的中军人多及时救援,怕已经吃了亏了。   若说贺穆兰心中最恐惧的是什么,那不是战争,也不是死人,而是人与人之间因为各种原因进行的杀戮。   对柔然人时她尚且害怕的举不起手中的刀,面对前不久还和他们一样呼吸着黑山冷冽的空气、在同一个校场上奔跑的袍泽,她又怎么可能举得起刀?   中军之人也有迟疑,但迟疑的很快就被砍伤了,或者劈断了肢体。疯狂之人原本就无理智可言,中军这些人再怜悯也都会以自己的安全为优先,所以最后不得不开始反击。   残肢断臂、喊声阵阵,左军的正军正在忙着灭火,防止火势蔓延到其他大营,而中军的人就在灭火者的身边快速穿插,将时不时跑出来乱喊乱叫的人控制起来,实在控制不起来的,也只能杀了作罢。   “这就是营啸……”贺穆兰捂着嘴,忍住胃中剧烈的烧灼感。   她看着一个不远处发了疯的新兵抓住某个同袍的脖子狂乱啃咬。这个人应该是认识他,想要去劝他什么,结果被突然暴起的新兵咬掉了鼻子,一把推倒在地,像是中了邪一样开始啃起要害来。   “这哪里是营啸。左军上次出战的新兵不过几百人,就算是营啸,整个新兵营全乱,那左军的镇军将军也算是做到了头。”   那罗浑冷哼一声。“明明是平日里就有仇怨,趁这个时候统统发出来,结果越来越失控,所有人全部都乱了。”   “那罗浑,你真是冷酷无情。”阿单志奇自诩脾气算是好的,听见他的话亦忍不住生气。“现在追究是什么原因有意义吗?出了这种事,应该想的是该怎么应对才是吧?”   “怎么应对?你我不过新兵营一个小兵,就算黑一是黑营第一,放在正军也什么都不是。对面有中军在‘处理’,我们除了干看着,还能做什么?”   他把长枪握在手里,冷冰冰地说:“吵都吵死了,希望真的上战场,不要听到这么吵的声音。”   是啊,好吵。   喊杀声,讨饶声,身上中了火以后的嚎叫声……   左军新兵营里两千多新兵,除了一部分已经逃到正军之营,统统都陷入到那个可怕的地狱里。   渐渐的,有人发现通往右军这一侧没有多少中军围剿,立刻朝着右军奔来,可是只是没一会儿,他们就发现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右军的营门前,站着一百多甲兵。   “放我们进去躲躲吧!我们没有疯啊!”   “都是同军,为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其实中军得到的命令并不是将他们赶尽杀绝,而是尽力活捉疯癫之人。可既然已经疯癫了,“活捉”又谈何容易,一不留神,反要命丧同军之手。   所以也有另外一条,“若是手中确有人命又冥顽不化者,可就地格杀”。   只是一旦开了杀戒,人人俱会胆丧心惊,原本只是对待格外狂躁的那些人,被这些已经吓破胆的人一看,便成了“中军赶尽杀绝”了。加之中军原本就高高在上,更是让人无法生出信任。   这些仓皇失措的士兵有的只穿了薄薄的单衫,手拎着武器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有的脸上眼泪鼻涕鲜血糊作一团,披头散发形状可怖,但都还看的出都有理智,没有疯狂。   “军令如山,有同军冲门,不可姑息,杀无赦!”   门内的刑军之人令声一出,营墙上的卫兵立刻搭箭弯弓,指着那一群从左军奔逃过来的新兵,大有再往前一步,射成刺猬之态。   “啊啊啊啊!老天不仁啊啊啊啊!”   一个左军的鲜卑甲兵号哭了起来,霎时间,已经自以为“逃离生天”的新兵们各个面无血色,握着的刀剑也捏的死紧……   .   “门里的将军,若不是冲门,可否暂时收容?”   贺穆兰的声音一出,众人顿时心下一凛,斜目望向贺穆兰时,只见她神色间颇有伤感之意,语气倒是颇为坚决,不似是因一时心软而起。   “众位将军,虽然左军营啸,但并非人人都是毫无理智之辈。既然军令只是让我们看守营门,那他们不要过这道门就是了。”   贺穆兰知道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子,或对同袍毫无信任可言,根本不敢再回头。可前方无路,这等于是刚刚逃出生天又掐断去路,就算不疯,也把人逼疯了。   所以她冒着以下犯上的大忌开了口,一指门前不远处:“让他们丢下兵器,在那里暂避吧。有黑一在此,就算他们真的突然发疯,赤手空拳,也起不了什么乱子。”   贺穆兰此话一出,黑一众人纷纷附和。这些人都是新兵,乍一见这种惨态,都心有余悸,再见这些人各个衣冠不整,显然是还在睡梦中就遭遇营啸,心中也是同情,替他们求起情来。   先前在这里传令的军官们早就已经去了左军平息营啸,此时在这里的只有负责军纪的刑军官。那人听了其他人的求情,冷笑了一声:   “你们这意思,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你们既然一力揽下这里的防卫,那就把他们留下,只要等下别后悔就行。”   说完也不再多言,只命众门官把弓箭收起。   这些新兵逃出生天,各个对黑营之人感激涕零,哆嗦着就在营门边背风的地方互相挤作一团取暖,等候着乱势过去。   新兵们逃出左军,在右军营门前安置了下来,渐渐的,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往右军涌。追缴趁乱生事者、或是已经疯癫了追着人砍的疯兵,也跟着这群新兵往右军营门前追,一时间在新兵营救火的正军们赫然发现人全在往右军跑,一个个都傻了。   同样傻了的,还有守在营门前的黑营甲兵。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人全部开始往右军营门前冲来。   有些人被后面乱砍乱杀的人追赶,一边跑一边胡乱嚎叫,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大有失去控制之嫌……   “现在怎么办?”守在门外的大叫了起来,“里面的人,放我们进去!”   “现在不可开营门!挡住他们!”   门内刑军道:“既然你们任由前面的新兵窜营,就该想到有这种结果。”   “便有一两个疯子,难道还要把所有人都当成疯子不成?”   贺穆兰见花木兰记忆里那些威不可挡的鲜卑武士,如今各个都如同丧家之犬般东奔西跑,心中实在是憋屈的难受。   再一想到自己差点也被逼到这种境地,成为只知道以杀戮发泄心中恐惧的行尸走肉,她忍不住就暗自庆幸,好歹有同火相助,处处守望,让她不至于成了个疯子。   “何人助我救人?”   贺穆兰左右一望,持着长枪就要上前。   阿单志奇和狄叶飞一怔之后不知所措,他们的得到的指令是防止别人冲击此门,却不是救人。   胡力浑胡乱叫唤了起来:“这些疯子,若是我们跑出去了,他们趁机过来怎么办?要是以后说我们擅离职守……”   “胡力浑,我也曾做过噩梦!那时候你们尚且能守我一夜,替我念经,为何现在又把他们看做疯子?这些也是同袍啊!”   贺穆兰奔出阵前,“阻止那些发了疯的人,自然就不会有人冲击营门了,怎是擅离职守!”   再往前,这些人就要被刑官下令给射死了!   眼见贺穆兰已经奔出阵去,阿单志奇和狄叶飞一咬牙,也跟着向前。那罗浑虽然不怎么喜欢花木兰,但看到狄叶飞跑出去了,不知怎么的也提着枪跑了出去。   狄叶飞奔出去了,那罗浑奔出去了,阿单志奇也奔出去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见门内刑军没有制止,便也跟着火长去救人。   只见贺穆兰手持长枪,却把枪尖朝后,只拿着那棍头儿横扫开来,端的是声威惊人,扫倒一片新兵。   “将军有令,不可冲撞营门,不想死的就此止住,莫要再向前!”贺穆兰枪若游龙,不管是疯了的还是没疯了的,通通扫了过去。   她奔出阵来是怕这些人真跑到营门前去送死,后面的阿单志奇等人见了也有样学样,左军的新兵许多都已经累得不行了,黑一的生力军一投入战斗,立刻纷纷跌倒在地,爬不起身来。   只是冲过来的人多,而贺穆兰几人少,又是逆着众人的方向,自然顾此失彼,打倒了这个,又跑了那个,贺穆兰饶是武艺精湛,拿着个没有枪头的倒枪立在中央,左扫右荡,显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那罗浑却比贺穆兰狠戾的多,他专门捡从贺穆兰身边跑掉的新兵对付,他枪法就狠辣,即使不用杀招,几招下去,不是戳中膝盖,就是扫到太阳穴等位置,若说贺穆兰是攻击范围大、他就是攻击力强,在贺穆兰旁边倒下无非就是疼些,在他手里,几乎是人人带伤。   贺穆兰一边制止众人往营门边走,一边不停呼喊:“莫要冲营,放下武器,到一旁抱头蹲下!疯兵自有人对付!”   只是哪怕她声音已经喊到嘶哑了,也没有几人真听她的话去。当她格开一个发狂着胡乱挥舞着刀子的新兵,将他一棍扫倒在地时候,那新兵抓着她的枪尾,失声大号。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在这里!”   贺穆兰看着他仓皇的眼神,突然就想到了被人扫下马的自己。   明明以为已经找到生路了,却生路断绝,几欲丧乱的自己。   原来那时候的自己,是这个样子吗?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当面对险恶的人性时,已经没有了以往的谨慎坚毅,而是只顾着自己的恐惧,封闭住自己的眼睛,封闭住自己的耳朵,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没有拔出枪尾,反而往前一送,在他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   “你不会死。”贺穆兰柔声叹道,“清醒过来,才有活路。”   棍头捣在额头的重量让号叫的新兵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重新开始聚焦。   “我……没死?”   “不,你又活了。”   贺穆兰轻轻抽出他手中的长枪,开始向下一个新兵走去。   请活过来吧。   她记忆里的鲜卑人,是悍不畏死,永远不会向敌人求饶的勇士。   他,他,她,包括她,都应该是记忆里的那些鲜卑人才是啊。   怎么能让“他们”都死去呢?   他们应该重新活过来。      贺穆兰是右军新兵营里真正的无冕之王。无论是武力、臂力还是箭术,她都是让新兵们叹为观止,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存在。   但一个人仅仅是武力强大,只会让人惧怕,是很难让人升起敬佩之心的。   若说花木兰是小心翼翼,因为“隐忍”自身的强大,和周围人达到“同步”的感染力的话,那贺穆兰就是因为有“自知之明”,因为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知道自己有什么缺点而努力去正视自己的感染力。   她奔出去时,很多人都知道她是要拦下那些新兵,不让他们冲营。可当他真的逆着人流,以一己之身开始在一群人里竭力阻止别人向前时,即使他们明白她要做什么,还是忍不住发出叹息。   倒转枪头,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人真的枉死在她的枪下,在这种乱势之中,是一种愚蠢也是一种浪费时间,任何正常人都应该像那罗浑、或者像阿单志奇和狄叶飞两人一样,先考虑保全自己,再尽力让别人失去行动能力。   可这样吃力又不讨好,而且还浪费时间的事情,因为花木兰强大的武力,变成了一种可能,也让人暗暗骇异。   贺穆兰渐渐突入左军那群人的后方,对上了那些已经疯癫之人。看到他们,贺穆兰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若不能再正视战争的残酷,将会变成的样子。   她不要变成这样。   她也不能变成这样。   “给我撒手!”贺穆兰一荡枪身,将手中的枪尾重重地敲在了举刀之人的手腕上。   狂乱者腕骨碎裂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这原本不该是在杂乱环境中被人听见的声音。正因如此,贺穆兰赫然发现自己又重新进入了“入武”的境界。   周围的一切清晰的犹如放慢了时间,此刻的贺穆兰无悲无喜,无忧无惧,仿佛她就是天生的战士,要以一己之身对抗一切。   从今尔后,她将毫无畏惧,坚如磐石。      由于贺穆兰和黑一的介入,从左军冲营的新兵们都在营门三丈之前停顿了下来。这样的结果虽然令人意外,却也不是特别让人吃惊。   那些从左军跑过来的新兵本来就是吓坏了的兔子,此时有一只猛虎带着各种猛兽将他们拦了下来,就算之前再怎么慌乱,本性中对强者的依从也会让他们恢复理智。   谁也不愿意将屠刀对准兄弟,有这么一个自愿当出头鸟的人莽撞一把,营墙后许多抓着弓箭心中憋屈的刑军和门卫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倒卧在地上的左军新兵们,很快就被中军和右军闻讯赶来的将领们带离了营墙前,就算以后吃了军法,法不责众,性命应该是保重了。   临走前,当这些将领们看见进入了“入武”状态的贺穆兰,倒提着长枪,一步步走回营墙前时,这些人已经看不见她身边的其他人了。   入武是一种何等玄妙的境界,许多武将一生对此可遇而不可求,这属于武人之间天生的互相感应,是对强者的认同,也是对破而后立者最好的礼赞。   他们发自内心的期待着黑一的初战,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个新兵中的冠军能走到何等地步。   .   由于有中军和左军正军的干涉,这一场纷乱在天亮时分终于平息。这一场营啸,左军的新兵营元气大伤,就连中军也死了不少人。新兵里直接被杀的人没有多少,大部分人是死于伤势过重、流血过多,深夜那个场面,真倒卧在哪里,流干了血有没有人来救的。   中军将所有发狂丧乱之人都抓了起来,有些当场就被格杀。跑到右军的新兵几乎全部都活了下来,有些虽然得了风寒,但性命总是无虞。   左军以同乡为战,各个身后都有不少同乡亲戚,右军结下这一场善缘,等于是日后多了许多可以信任的同袍来。   而花木兰带着黑一众人,几杆无尖枪横扫新兵无数,在营门前硬生生留下无数人命的传说,也彻底奠定了“黑一”在左右二军新兵“第一火”的地位。   第二日中午,营啸的原因也查了出来,原来是刚刚在大比中分入新兵营不久的怀柔军户,一个叫莫怀儿的新兵在柔然人的偷袭中吓破了胆子,被同乡嘲笑欺凌后半夜发疯,最终引起了炸营。   当听到“莫怀儿”的名字时,贺穆兰忍不住离开营帐,回到那道营墙前,伫立了良久.   “花木兰,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阿单志奇和胡力浑、杀鬼三人四处找不到花木兰,一路打听寻了过来。   贺穆兰回身看着阿单志奇和另外两人,这一火目前九人里,只有这三人是花木兰以前的火伴。   至于其他的同火,因为弱到没有存在感,贺穆兰已经快记不得了。   只有那个莫怀儿,因为后来分去正军,却做出躲在死人堆里,被活生生割了脑袋,被敌人拿来羞辱的事情,而被贺穆兰记住了。   花木兰一直给他家寄送东西,因为她觉得这么一个胆小的人,愿意为了家人而来入伍,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无论他后来是因为什么崩溃了,怎样不名誉的死去,在他前来黑山大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自己的勇士。   可在花木兰、阿单志奇所在的新兵营里时,莫怀儿没有胆小成那样的。虽然喜欢偷偷捡花木兰的便宜,但在同火遇见危险时,他依然敢举起刀保护别人。   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变得如此胆小呢?   花木兰没有去追问,贺穆兰也没有在意。   因为花木兰是贺穆兰的偶像,所以她没有用如何阴暗的想法去揣测她,她只是觉得,花木兰不去找寻那个真相,怕是因为承担知道真相后的痛苦和愤怒。   重来一次,没有了花木兰,也没有和阿单志奇、胡力浑、杀鬼的莫怀儿,在第一次出战回来后就崩溃了。   而当年花木兰在战场上射出的第一箭,救了的正是第一次出战的莫怀儿。   这一切让贺穆兰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她甚至觉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这人生和梦境之间,其实也并无什么不同。   贺穆兰从轻狂到痛苦,再到顿悟,渐渐得出了一种结论:   人生就是战争,时时刻刻都在和自己,和别人,和命运做斗争。   在这场战争里,她战胜了自己的恐惧和固有的价值观带来的枷锁,而莫怀儿迅速的成为了一名败兵,这其中,固然有人性格和心性、阅历的关系,但更多的是……   “我在想,无论在何种战场上,都需要有好火伴啊。”   她喟叹道。   无论是人生的战争,还是沙场上的杀戮,都需要有好火伴。   “我现在有了一群好火伴,所以跑过来感叹一番。”   “这个……听的老子怪难受的。”胡力浑揉了揉胳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掉啊,是不是老子的鸡皮疙瘩?”   “……火长,即使你这么说好话,明天的饭你也是跑不掉的。”阿单志奇咧开了嘴,笑着说:“灶房也是战场啊。”   杀鬼没有出声,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互相调侃。   几人说说笑笑的回到了营帐,正遇见了王副将亲自领着一个少年往他们营帐而来。   来的少年身穿一身鲜卑华裳,身形并不高大,满脸都是不悦之情。   “来来来,各位见见你们的火伴,这位是原本早就该入营的若干人,因为家中出了些事情……”   “王副将,你居然让我进新兵营!我明明带了四个家奴,还带了一堆粮草!”若干人气的叫了起来。“我明明可以直接进正军的!”   “可是你不愿去中军,你的阿兄已经把你的家奴都领走了啊。”王副将眨了眨眼,“那你就只能来黑营了。而且,黑一很强,你应该理解你阿兄的良苦用心……”   若不是那位若干将军托付,他何至于亲自管这破事!   “什么良苦用心,不就是怕我在右军混出个……”满头鲜卑小辫的若干人,小声忿恨地咒骂了几句,对着已经快要傻掉的众人撇了撇嘴。   “我是若干人,鲜卑三十六国若干部出身。”   哼哼,吓傻了吧!   还不速速来拜!   “若干部?没听说过……”   狄叶飞嗤笑了一声。   那罗浑看了眼他鲜亮的衣甲,再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直接开了口。   “王副将,你能换个人来吗?”   贺穆兰“噗”笑出声来。   一屋子屌丝里混进来一个公子爷……   明显不是一个画风啊。 小剧场:   若干虎头:(摸脸)听说黑一出来个很强的冠军?得让我家那跟着一堆屌丝抢破皮甲的蠢弟弟去看看,究竟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内心):快哭着来投入哥哥温暖的怀抱吧! ☆、第126章 人尽其用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若干人啃了一口胡饼,“又硬又干,这是什么玩意儿?”   “有胡饼吃就不错了!”吐罗大蛮嗤了一声,把他手中半块胡饼抽走,咀嚼了起来。“你不吃我吃。”   .   若干人只不过在黑一留了一天不到,就成功获得了“群体嘲讽”效果,没有一个人待见他,只有贺穆兰还算是客气。   贺穆兰客气,是因为来这里之前刚刚和他分开,也知道他在指挥和布局上的厉害。   可是别人不知道啊,这到了军营里还挑三拣四把人当佣人使,谁愿意理他?   因为狄叶飞一句“若干部没听过”,若干人直接对狄叶飞表现出不友好的态度。黑一众人哪怕知道狄叶飞是男人,也没法子对他发火或者发脾气,而且众人和狄叶飞自然更亲密些,若干人对狄叶飞摆脸色,所有人也就对他摆。   换句话说,若干人被孤立了。   他也硬气,被孤立了依旧我行我素,而且过的也不算太差。他从家中带来的铠甲和宝刀都不是俗物,用的也是长戟这种高级货,操练时颇为引人侧目,他在阵法、指挥等方面也有些造诣,所以每天练阵列的时候,很少出丑。   “没见过这样的人,娘娘腔……”吐罗大蛮哼了一声,“狄叶飞长得像女的,每天早晨也没像他那样……”   他说的是若干人每天早上会把头发散开,用家中带来的篦子把头发梳通,然后再结成满头小辫子,在脑后扎起来。   可以说,狄叶飞的清晨在练武,其他人的清晨不是骑马就是锻炼,贺穆兰是在灶房,而若干人就是在梳头。   每天一起床就看见他拿个梳子在那梳啊梳,也是醉了。   “若干家确实是贵族吗?”   阿单志奇私下里也和贺穆兰问过这个问题,因为鲜卑人没有文字,其实很多东西都靠口口相传,若是见识少的,能传给别人的东西也就少。阿单志奇等人都是普通军户出身,杀鬼更是连军户都是刚刚算上,说起来,似乎也只有贺穆兰表现出略有耳闻的样子。   “鲜卑早期的三十六国里,若干家所在的氏族确实是很大的部落主,家中牛羊上万,奴隶众多。只是行事过于保守,后来大可汗能用的人家太多,若干家靠上来的晚,也就逐渐没落了。”   三十六国里除了现在赫赫有名的八大姓以外,其实还有二十多个显赫的姓氏,但是被灭的被灭,破落的破落,除了家中曾有些英雄而被人记住的以外,其他的都快被忘光了。   没有历史、没有文字的民族,在这一点上就十分可悲。   贺穆兰大概也能理解为什么历代鲜卑皇帝都在积极的接受汉化,因为能够像汉人一样被载入史册,实在是太诱惑人的一件事了。   “那就确实是贵族啊。可这小子一点让人敬佩的气概都没有啊。”阿单志奇的表情有些古怪。“部落主又如何,如今都没有部落了。就连我们这些家奴出身的人家,一个个也都开枝散叶,成了军户。”   “总有些人沉湎于过去无法自拔的。这人不坏,可以结交。”贺穆兰替若干人说了句好话,“虽然是有些不够爽利,但也不失为一条汉子。”   “你难道认识他?”阿单志奇诧异极了。   “不……”贺穆兰神秘地一笑。“因为我会识人。”   “你怎么干脆不说你就是神巫算了!”阿单志奇摇摇头。“这若干人如果这么讲究,干嘛来右军啊,去中军岂不是能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因为中军有我讨厌的人。”   他们的背后突然传来若干人的声音。   在人背后讨论别人,却被人一下子抓住,实在是很尴尬的事。好在他们回想一下,也没有说什么不太好的话,也就尴尬了一瞬。   若干人是个不在意别人想法的人,他来校场练武,听到这边有人在说他,也就驻足听了听。   他知道同火许多人都看不上他,他也无所谓,他还看不起人家呢。   除了那个知道“若干”家是何许人的花木兰。   “中军有我讨厌的人,所以我不愿意去中军。”若干人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是讲究,而是因为你们几个头上有虱子,我怕痒的紧,早上篦一篦,把虱子篦掉。否则真到厮杀的时候,突然头痒难耐,还怎么打?”   “我头上可没虱子!”贺穆兰一听之后,恼羞成怒道。   “真到厮杀时候,头痒难耐也得杀!”阿单志奇不以为然。   “咦?你头上真有虱子?”贺穆兰傻了,问阿单志奇。   她从未见这些伙伴们挠过虱子。   “谁没有?就算真没有……”阿单志奇看了眼头发还算干净的贺穆兰,“这鬼地方,几个月洗不了一次头,也没法好好沐浴,迟早都会有的。”   他随意在头上挠一挠,抓下一只头虱来,捏死以后递给贺穆兰看。   “哎呀,你莫露出这样的表情,听说汉人以前在身上抓虱子还是乐事呢。”虱子被捏死时发出了“咔吧”一声声响,爆出一滩黑水来,阿单志奇露出快意的表情,把虱子弹掉。   “捏虱子也挺解闷的,等你头上也有了,我帮你抓。”   ……   ……   贺穆兰和若干人都露出了无法忍受的表情。   “若干人……”   贺穆兰已经开始觉得头皮在痒了。   “你那篦子,等你不用时,可否借我?”   .   不可否认的是,黑一来了若干人以后,也有好处。   这小子也识字,而且带了不少书。   这让贺穆兰十分高兴,虽然他带来的都是兵书和一些杂书,但对于贺穆兰来说,看到有汉字的东西,能明确的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有属于汉人的一部分,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穿越就像是催眠,时间久了,连你自己都快想不起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当知道花木兰识字,而且明显能读懂他的书时,若干人露出一副“不愧是我认同的人”的表情,不但大方的把自己的书给她看,有时候还和她讨论一些自己心中的感悟。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花木兰?花木兰?”   若干人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能讨论的,自然是滔滔不绝,谁料他的“知音”听着听着,居然脑袋一歪,把头靠在柱子上,直接睡过去了。   “你给他睡吧,他昨晚又练箭到二更,早上又要起来准备我们的饭食。”狄叶飞也被这小子念咒一样的声音弄的发烦。“你那一套,根本就不适合我们。”   “胡说!这可是汉人的兵法大家孙子说的话!要说到这位……”   “我们和柔然人打,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怎么围?敌人多了,他们四散而逃,你从哪里围起?”狄叶飞直接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而且,我们都是骑兵,首重速度,只要马快了,怎么都好说,马要跑的慢,说什么都是枉然。”   狄叶飞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咱们就是一群新兵,扯这些没用。把仗打好了,能在沙场上活下来,才是正理。”   若干人和狄叶飞不对付,所以对方即使说的中肯,他也很难接受,再见唯一能听懂他话的花木兰在一旁睡得就差没有打呼噜了,便叹了口气,低下头来,翻了翻手中那卷竹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贺穆兰确实是疲累。右军黑营的日子其实很悠闲,毕竟不是每天都会遇见营啸。但贺穆兰一直牢牢记得自己在中军时,那校场里即使到了夜晚,依旧火把通明,无数人苦练武艺的样子。   古代的军中没有什么乐子,精神压力也大,晚上若不练武宣泄,一群大老爷们根本不知道能干什么。空虚的、欲求不满的、纯粹想生事的一堆人凑在一起,总要生出乱子。   中军作为压力最大的一支精锐,本身内部竞争也强,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提高自身的时间,在这一点上,右军就差的多了。   她晚上去靶场练箭时候,除了巡更之人,几乎遇不见什么人。   而其他的新兵到了傍晚就已经在白天的操练之后累的不成人形,根本不想再爬起来折腾自己。就算是狄叶飞和那罗浑这样刻苦的,也都只是天刚刚亮的时候起来出去练武。   贺穆兰靠在柱子上打了个盹儿,睡得还算香甜。想起等会儿就要去操练了,贺穆兰起身穿起皮甲,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动作起来。   突然间,黑一的营地间突然嘈杂了起来,又有锣声响起,贺穆兰心中一惊,还未张口说些什么,外面吼叫声就响了起来。   “蠕蠕扰边,镇军将军有令,命黑一、黑二、黑三、黑四、黑五随蛮古将军出战,一刻钟后营门前听令。”   吼叫的,正是负责传令的伯鸭官。   “嗷嗷嗷嗷嗷!”吐罗大蛮一下子跳到案几上,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叫了起来。“老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出战了!”   狄叶飞也是面露喜色,他每日里双戟从不离手,可不是因为它们很贵。那罗浑开始一点点往自己身上挂东西,先是长刀,然后是匕首、短刺、鲜卑人的木质护身符,等各种零零散散的东西。   整个帐篷里弥漫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气氛,包括若干人,都像是得到了漂亮的蓑衣后等到了下雨的孩子,一边慌慌张张,一边手舞足蹈的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压箱底家伙们带在身上。   想来新兵营其他帐篷里也都差不多。鲜卑人建功立业全靠打仗,他们操练了大半月,这一声令下,无异于是老板给活儿干,工资等着去拿,何人不喜?   像是莫怀儿那样的人,几千个里也不见得有一个。   贺穆兰没有像是其他人那样又揣着又挂那个,而是把弓背在了身后,佩上短刀,把枪提在手上,箭囊握在另一只手里,率先出了帐去。   帐外,各火的士卒都在热火朝天的笑着、议论着,就如她第一次出征时,金十二里那一片热闹的景象一般。   “要战了吗?”   她迎着刚刚升起没多久的朝阳,眯了眯眼。   “那就战吧。”      柔然人扰边,是非常正常的事。柔然是无数个汗国集合起来的,国内大大小小的部落和汗国数不胜数。就算柔然的大汗下令今年不许扰边,其他汗国冬天过不下去了,又不能打自己人,也会偷偷摸摸南下。   柔然曾经投降数次,可是都是投降没多久后又开始作乱,并不是他们言而无信,而是因为他们的构成太复杂,亲大汗派的归顺了,反对大汗那派的可能就故意挑事,引起战争,撕破盟约。   毕竟在大魏人看来,柔然就是柔然,不分东汗国西汗国,也不分高车部落,北羌部落,你柔然大汗管不好自己下面的人,那就是放纵生事。   之前大魏数代还以防御为主,谁料这代出了个年少刚烈的皇帝拓跋焘,见柔然反复的降了又叛,一下子也不耐烦了,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下令从此以后“以战止战”,对柔然绝不姑息,即使降了,黑山大营也要一直存在,防御边城。   这一来,柔然人更加骚扰的肆无忌惮了。   黑山周边是辽阔的牧场,敕勒川放牧着黑山大部分的战马,再往后,便是黑山大营和黑山城,沿着黑山一线往南,是怀朔、武川、柔玄和抚冥四镇,住有十万余百姓。   黑山大营一线至后方阴山道四镇,乃是大魏的生命线。当初还是拓跋嗣当皇帝时,十二岁的拓跋焘就曾远赴阴山道,亲自整顿边塞军务,建立起黑山大营。后来先帝驾崩,柔然人趁机率领六万骑兵进犯云中,也是刚刚继位的拓跋焘率轻骑亲赴云中,射杀柔然大将,才击退了柔然人。   柔然人趁火打劫的举动激怒了拓跋焘以后,黑山大营就举全国之力迅速扩张起来。无论是军备、实力,还是敕勒川为了黑山大营而存在的大片牧场,都足够让柔然人又是战栗又是觊觎。   黑山大营在此立了十几年,从拓跋焘开始继位开始兴盛,到了花木兰入伍这时,已经是大魏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贺穆兰上次跟着中军的鹰扬军出征时,只觉得千军万马犹如一人,鼓声滚动,号角齐鸣,跟着鹰扬旗快速援驰沃野,哪怕行军也是雄壮……   待他们这支右军新兵跟着蛮古主将一起出战时,那马上的队伍叫一个歪歪扭扭,旗摇马疾,乱糟糟到贺穆兰都不忍直视。   鲜卑军户都是自备兵器上阵的,小到针线,大到武器铠甲,全部靠自己。中军多有家兵家奴,武器由主家准备,队列中也能看到齐刷刷的长枪队、长矛队、弓箭手等队伍,整整齐齐,甲胄鲜明。   到了贺穆兰这支新兵队……   用枪的、用矛的、用双戟的、用长戟的、用单刀的、用铜锤的……   贺穆兰随意扫了下身侧的同火,单单她这一火,尼玛就有四五种兵器。若不是黑营前几队都还算是精锐,贺穆兰怕是自己还能看到叉子、铁棍这种东西。   至于铠甲,那也是有钱的穿锁甲、铠甲,没钱的是皮甲、软甲,还有更穷的,无数层布和皮缝一起,只在要害位置放上皮做成布甲也能看见。   整一个土鳖农民起义军的架势。   什么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都是艺术加工,加工!   不……   也有真的穿铁衣的……   “花木兰!”   若干人大声叫了起来。“快快快!又有……”   嗖。   嗖嗖。   贺穆兰手上弓弦之声频起,长箭飞射而出,直直插入若干人身后那些柔然人的脑袋中,摔落马下。   这便是贺穆兰的“慈悲”,既然已经要杀了,尽量干脆利落,不要让人痛苦。她是法医出身,要害在哪儿心中清楚,这时代残废或重伤大部分时候和死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不如直截了当点好。   不像那罗浑,恨不得把别人戳的到处都是血窟窿,每个要害都放点血才好。   贺穆兰知道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就算再怎么做好心理建设,可能都有些不适,所以一到厮杀的时候,立刻“入武”,也不靠近,先在一射之地把箭射完再说。   【匈奴语:那边有个人穿着铁铠,拿着亮瞎人眼睛的宝刀!杀啊!杀了扒了他的铠甲,抢了他的兵器】   【吼吼吼吼吼!】   “为什么他们全冲着我们火来!入你阿母的!”吐罗大蛮见这些柔然人都像是疯了一般向他们冲来,一抖武器上的血珠,恨声道:“都怪蛮古将军,一阵风一般杀到那边去了,这边人再怎么少,也还有这么多!”   “跟着蛮古将军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大概会是这样子。”普桑和普战两兄弟在右军待的久,闻言苦笑:“这将军人称‘蛮子’,最好冲锋陷阵,看到他那一脸伤疤没有?他是哪里人多往哪里冲的将军,除了王副将,谁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出战。”   “往好处想,和他出战,至少军功不少!”杀鬼一刀劈死一个柔然人,将他首级割了下来,丢在马侧的袋子里。   他是军奴出身,靠着杀敌出头,战场上割人头的技术比杀人的还熟练。   贺穆兰先开始还不知道为何柔然人老往这边跑,待看到冲到这边的柔然人都是冲着若干人去的,顿时就悟了!   “若干人,他们是想要你的兵器和甲胄!”贺穆兰简直要被这个自带“吸引敌人”特质的公子哥征服了。   “你自己小心!”   她箭囊里间原本就不多,待弓箭全部射完后将弓背到身上,从鞍边枪索里解下长枪,开始向前靠近。   在一群穿皮甲的屌丝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两档铠的年轻人,骑着宝马、拿着宝刀,简直就像是脸上写着“抢我抢我抢我”一般。   同火等人听到贺穆兰的大呼之后也是一震,顿时骂骂咧咧了起来。   “入你阿母!弄这么个人到我们火里就是麻烦!倒像我们是这家伙的家将似的!”胡力浑顿时一口气上不来,气的直喘。   “得了吧,就我们这样的,还家将……”那罗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皮甲,两眼一翻,“说不定把我们看成家奴。”   若干人也是有苦说不出,不用贺穆兰提醒,他也知道是自己身上的甲胄太招惹人。原本他来右军,家里给他挑了四个能征善战的家奴,各个都是体格健硕的力士,有他们护着,自然不会有多大问题。   可是他不愿去中军,一下子惹恼了自家兄长,认为他“自甘堕落”,在对他热嘲冷讽一阵后告诉他新兵营不可带家奴,要想带若干家的力士,先自己混到正军再说。   于是人一人二人三人四就被若干虎头带去了中军暂时安置,还不知道他那奸诈的兄长会不会还给他。   他就知道他这兄长不怀好意!   他肯定是怕他出人头地,恨不得他就死在沙场上得了!   若干人越想越气,一把长刀左砍右劈,凭借着兵刃之利,即使对方人多,也没有吃得什么亏。   只是围着的人多了,身上自然也会中招。   铛!   一声闷响后,贺穆兰等人惊骇地叫了起来。   “若干人!老子跟你们这些蠕蠕拼了!”吐罗大蛮一夹马腹,朝着若干人的方向猛冲。   贺穆兰提起手中的长枪,当做长矛一般掷了出去,将一个蠕蠕人钉下马,随手从地上拔起一把长武器,也跟着往若干人方向驰援。   原来是若干人身后有一蠕蠕手持索锤,一下子击的他落下马去。   在马上和马下作战是截然不同的,若干人只觉得后心一痛掉下了马去,摔得是头晕眼花,睁眼间四周到处都是马腿,这人落下去了,连视角都和平日里不同。   他也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仗着铠甲坚韧没受什么伤,可突然一下子掉到马下,顿时也惊惧了起来,抓紧着宝刀就想站起身来。   “火长!”   若干人下意识地叫了起来。   【匈奴语:蠢猪,你的宝甲兵器都是我的了!】   “抓住我的手!”   贺穆兰快马奔到,一矛刺出,将一个敌人刺落马下后,朝着地上的若干人伸出手去。   若干人下意识抓住了贺穆兰侧身而过的右手,刚刚握住,顿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身子直飞到半空中。   若干人左边胳膊被拽到几乎要脱臼,再一晃神间,已经落到了贺穆兰的马前。   ‘他竟活生生把我提起来了!’   若干人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你这宝刀甚好,借我一用。”   贺穆兰自知带着若干人很难突围,只好放开手脚杀出一条路来。   无奈刚才那把长矛卡在了敌人身上,若要浪费时间去拔,若干人怕是要被马踏死当场,和她上一次死一个遭遇。   所以她只好把兵器脱手,转而把若干人连拽带抱放到她的马前。   若干人兀自发呆,手中的宝刀已经被贺穆兰拿走。吐罗大蛮等人也飞快赶到,一起救援贺穆兰和若干人。   若干人原本还在感动,忽然间见侧面一支长枪刺来,脸色大变,刚想提醒花木兰侧面有枪,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往身旁换了个姿势,以身做盾,用胸前的护心镜抵住了那把长枪。   ‘啊,我竟是这般品德高尚之人!’   若干人为自己伟大的德行几欲落泪。   咦,不对啊,我刚才根本没动好吧!   我好生生自己去撞枪尖干什么!   “果然是宝甲!”   贺穆兰松开放在若干人肩膀上的左手,一抬右手将那敌人斩落马下。   “我想着这已经钝了的枪头大概是戳不动你的护心镜,果不其然……”   ‘果不其然你妹啊!’   若干人泪流满面。   老子马失前蹄,竟沦为肉盾吗?! 小剧场:   越影:咦嘻嘻嘻……(人间哪有真情在,有了新欢忘旧爱!)   (内心)破马滚开!两个人就跑不动了! ☆、第127章 救人一命   贺穆兰所在的黑一和其他两支百人队扫清了这支柔然游兵,开始留下来打扫战场。   所谓打扫战场,就是花木兰的亲兵陈节所说的那一幕:   “我也见过不少战死之人,他们的东西都被瓜分了个干净。衣服、战马、武器、铠甲,拿走他们的有蠕蠕,也有自己人。”   “每一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的进了这座大营,渴望着用手中的兵器建功立业。可到了最后,别说尸首,连能够立衣冠冢的东西都没有。”   贺穆兰是法医,是从各种凶杀现场和尸体中查验真凶之人。她虽行的是破坏尸体之事,为的却是最终的真相。   她从不认为自己曾经破坏死者的身躯是种罪过,她知道有许多同行在解剖前都会沐浴更衣,有的还会念念经什么的,可是她从来不这么做。   若真有“好兄弟”,找的也不会是他们,而是那些让他们无辜枉死之人。   可是眼前这一幕,和正义无关、和真相无关,甚至与仇恨都毫无关系。   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在战场上翻捡,从这群同袍的行为中,贺穆兰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强者的军功最高。   因为最强者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和别人抢“军功”,别人会安静地等在一旁,由你先挑选。   最强者拿的最多,自然军功最高。   黑一的百夫长先挑。他杀的不多,但他份位高,而且花木兰所在的黑一“一火”也给他长脸,所以他先拿,没有人有意见。   在他之后,就是战功最为卓绝的贺穆兰了。   “火长,你怎么愣着?我们杀了这么多蠕蠕人,军功足够升入正军啦!”杀鬼难以抑制声音中的兴奋。“大部分都是你杀的,你看看,哪些是你干掉的!”   所谓“哪些是你干掉的”,便是让她挑选甲胄最齐全、兵器最好,看起来富有一些的尸体,待她挑选完,割完首级挂在马后,其他人才会开始动作。   贺穆兰看着一地的尸体,没有任何兴致和任何人去讨论这件事。   可是她现在是火长,其他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她也不可能扫兴到说“我不挑了”这样的话,所以她伸手一指若干人。   “你。”   “我?”若干人莫名其妙的一指自己。   “你一直跟在我旁边,你来帮我挑吧。后续的事情也交给你了。”   打扫完战场后,便是割首级带回去记军功,大魏还没有先进到有专门的军功官记录军功,因为鲜卑军中连识字的人都很少。   “我?我?”若干人跳了起来,“为什么是我!我又不是你的亲兵!”   “因为我救了你一命。”   贺穆兰成功地用这一事实堵住了他的抗议。   “我现在很累,交给你了。”   她刚刚从入武状态里出来,人确实疲累的很,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疲累。   大战之后,离开入武状态,各种困惑自然而然也会出现。   例如“这些人真的是我杀的吗”、“我居然也可以这么残忍”之类的想法不停地钻入脑海里,她知道自己的价值观和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又发生了抵触,所以只能远远离开,暂时将自己脱离一会儿。   她无所畏惧,却制止不了疑惑的产生。   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贺穆兰走开了,若干人嘟嘟囔囔地在尸体堆里翻捡,他出生大族,虽然鲜卑人再怎么大族也没汉人世族的积累,可是眼光还是有的,好东西差东西一眼就分的出来。   若干人咬着牙弯下腰去,搜着那人堆,在尸体堆里挑选了一会儿,拣出十来具尸体来,当做是贺穆兰的军功。   其他人见他帮着花木兰挑完了,欢呼一声,开始进行“扫荡”。   “老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把碍手碍脚的东西掀开,开始找寻这些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再把完好的甲胄和随身的短兵刃卸下来。   他抓着自己的宝刀,开始一一砍下他们的脑袋。他的刀是他阿爷曾经用过的佩刀,吹毛断发,不过是微微用力,那脑袋就咕噜噜滚下来,滚在他身边一圈。   若干人有些恶心地踢开几个头颅,嘴里还不忘碎碎念:“难怪我阿兄说到了右军只有自降身份的命,我这么奋勇杀敌……”   突然间,他愣住了。   杀什么敌啊!   他有杀过人吗?   一直给围着砍,都还不了手,还是同火救下来的。   搞半天,这堆尸体里都没自己的份儿?   摔!   全给花木兰忙活了!   贺穆兰从一群忙活的同袍们身边走过,他们有的已经开始剥掉死者的鞋子。   柔然人穿的都是皮靴,这些鞋子又暖和,走起来又轻稳。柔然汗国里有高车一族,这一族善于冶铁,做出来的兵器不弱于汉人,有时候在柔然人身上也能搜到一两把。   这无疑是敌人的噩梦,同袍的狂欢。   她将马留在了原地,想着更远一点、没有什么血腥味的地方走去。   贺穆兰检阅的是一条说不清令人多么厌恶的死人队伍,她踏着血泊往前走,想要找找看有没有活下来的什么人。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升上这样的想法,也许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杀了人,应该用“救人”来弥补自己的罪孽吧。   她竖着耳朵,想要听清楚这些尸体里的动静。但是她觉得这估计是种枉然,在同袍打扫战场寻找战利品的时候,有活着的同伴早就被救出来了。   可也许是老天听见了她内心的声音,就从她身侧的不远处,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地碰撞声。   这是金属碰撞的声音,绝不是她的皮靴踩在地上会发出的,所以她静下心来,在四周一片喧哗的动静里竭力去找寻那碰撞声。   咣。   咣。   咣咣。   贺穆兰猛然后退,找寻自己人的尸体。   “是不是有人还活着?无论是什么声音,再弄出几声!”她大声叫了起来,在听到的方位开始翻找。   一具具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尸体被推了开去,只有咣咣咣的声音依旧在传出。她从一个微微凹下去的地方拖出了一个全身是血的人,此人脸上血迹模糊,大腿上有一条长刀或者其他什么兵刃砍出来的伤口,血流的到处都是。   他还能动,多亏与有些尸体和马的尸体在他的上方交叉形成了一个空隙,所以他没有受压,也没有被人发现补上一刀。和大部分被砍掉了脑袋的自己人比起来,他是幸运的。   只是流血过多已经使他意识模糊,也没有力气推开身上的尸体堆。贺穆兰听到的咣咣咣的声音,是他拿手中的断刀去敲尸体堆里死人兵器的声音。   ‘为什么……’   此人支撑了许久,就想着外面有人能把他拉出去解困,此时终于见到有人将他救了出来,再看见贺穆兰的脸以后,终于像撑不住了一般,一下子昏了过去。   “你醒醒,醒醒,你是哪一营哪一火的?”贺穆兰动作利索的解开此人的裤带,将他大腿根部捆紧,又扯掉旁边死人的衣服,一把按在他的伤口上。   布料大概不干净,恐怕会感染。可是此时是在战场上,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先止血才是。   这人穿的还不算穷酸,头上的帽盔应该是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衣衫上全是血,身上压着的全是柔然人的尸体,柔然人外才是自己人,想来最先倒下的他也是一位猛士。   贺穆兰在他腰间摸了下,没有看到军牌。   大部分人把军牌挂在腰间,是因为为了获取军功,双方砍的都是头颅。若是军牌挂在脖子上,脑袋一掉,军牌也掉了,反倒认不出身份,久而久之,大伙儿情愿放在裤腰带上。所以才有“把命挂在裤腰带上”之说。一来是指首级可以挂在裤带上,二来则是表示着自己身份的军牌。   此人腰间没有军牌,倒让贺穆兰愣了愣,也没有多想,只一把将他抱起,向着同火那边狂奔。   “那罗浑!狄叶飞!阿单志奇!这还有个活的!”贺穆兰一边跑,一边朝着同火们呼喊。   在战场上割首级有什么了不起的?   了不起的是救到了同伴。   贺穆兰顿时觉得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一扇足以赎罪的窗户。   她身上属于花木兰的那一面让她奋勇杀敌,无愧于花木兰“虎威”的称号,她要在战场上活下去,不至于像是第一次死的时那般凄惨无助,她需要活下去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但是要在右军这种地方出人头地,出色到足以让皇帝注意,她就需要杀人,消灭掉不计其数的敌人。   唯一庆幸的是,这场战争并非侵略,而是反击敌人几十年来的骚扰和劫掠,这让贺穆兰的价值观稍稍好受了一点。   可是贺穆兰身上属于现代人的那一面也在同时不停的拉扯着她。   她曾是保护群众生命安全的司法工作者,是伸张正义的“尸语者”,也是因为接触过无数失去生命的躯体,而愈发了解生命价值的普通女人。   贺穆兰这倒霉的穿越经历,决定了她必须为自己根本不在乎的“军功”,而做出和之前所作的事情正好截然相反的举动。   她曾是破坏者,可那是正义的。   而现在,所破坏着的一切,是让她难以忍受的不义。   但是她除了会杀人,也是会救人的。   就算她只是个法医,人体解剖学、病理学、内科学、外科学、儿科学、妇产科学这些临床医学她也是学过的,她也曾临床实习过半年!   她在法律之前,先是个医学工作者。   救人,救人也是她的本行啊!   贺穆兰抱着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欢快地朝着同火们奔跑着。冷风的清冽,呼吸到流畅空气的舒爽,让她的脸上露出动人的笑容。   她在一大群人诧异的表情中,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放在伤兵之中,指着他大声问道:“可有人认得这个人?我在前面的地方把他翻出来的。他大腿中了一记,割破了血管,应该是因为这个而跌下马的。”   她举目四顾,许多失去了同火的新兵们都满怀希望的跑上来掀开他的乱发,期望在花木兰这找到熟悉的同伴,结果他们一个个满脸焦急期许的跑上来,又一个个摇头叹气地离开。   “都不认识?”贺穆兰傻了眼。“他倒的地方,身上全是蠕蠕,应该是个猛士才对,你们都不认识吗?”   黑一和黑四、黑五的百夫长都走了出来,他们管着三营的三十个火,手下的人自然是人人都认得,可是却不认识这个人。   “是不是黑二、黑三掉队的?”若干人想起一个可能。火长,我们是五队出战的。黑二、黑三追的急,说不定落下几个倒霉蛋。”   黑三确实有落下的,因为没有同火相助,一开始就被砍成重伤,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贺穆兰看了看这些伤兵,向几位百夫长问道:   “如今我们已经追不上蛮古将军了,后路也已经清扫完毕。如今该如何是好?”   军令是要求他们抗击扰边的柔然人,结果这群柔然人见到大军就四散而逃,各军将军也朝着各个方向追赶,蛮古跑的最早,影子都没了,黑营只是新兵营,可没有斥候和传令官,现在前后无助,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百夫长是他们之中位阶最高之人,三个百夫长商议了一会儿,想到新兵锻炼到现在应该也足够了,便发号施令。   “既然蠕蠕已经被击退,我们回营。”   贺穆兰上了马,微微觉得不太对劲。   她的马鞍边挂着枪索,箭囊却是在马前,如今马后却多出两大包东西,鼓成好大一团。   她起先以为是战利品,没有多想,控马就往大营的方向跑去。   等马儿跑动起来,战马的颠簸和冬日的寒风掀翻了若干人好意搭在后面的一大团布,那些狰狞的头颅也就一下子显现了出来。   贺穆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立刻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这就是战争。’   贺穆兰告诉自己。   ‘战争是不义的,但是要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却无所谓义与不义。我并非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战,而是为了生存而战,此非不义。’   何况,我今天还救了一个本该必死之人。   贺穆兰嘴角微微翘起。   贺穆兰所在的右军黑营率先回了大营,自然是引起一片侧目。   尤其是贺穆兰马后那一大串首级,密密麻麻坠在马屁股后,犹如开了一堆由人头组成的血肉之花,更是让目睹者都为之震惊,继而对这个瘦长的汉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战场上杀人,绝非容易之事。敌人会反抗,会和你比拼本事,往往一战下来,除非苦战,斩获首级三四个已经是顶天,像这样挂成一排,已经是新兵中了不得的战绩。   要知道从军功一转到军功二转,也不过是斩敌十人而已。   贺穆兰就这一战,已经足以有二转的军功,升为新兵的百夫长了。   贺穆兰并不觉得高兴,她只想赶快找到黑山大营那处屠宰鸡鸭牛羊的热水间,赶紧洗个澡。   身上的血腥气味已经笼罩着她,让她难以忍受。   他们回到右军时,右军的营门旁早就守候着今日没有出战的新兵们,待看到他们的战绩,顿时喝彩了起来。   “果然是黑一,这么多人头!”   “看那边,那匹马上全是武器!”   “我的天,花木兰那火怎么牵了这么多匹马回来?三十匹有了吧?发了发了!”   军营里一片欢声笑语,待知道他们跟丢了蛮古,许多校尉都不吃惊,反倒对他们十分同情。   想来蛮古不照顾新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人人都已经习惯了。   对于遭遇了游兵还能斩获甚多,他们更是表现出十分佩服的样子来。   贺穆兰和一群同火回了营帐,他们之中除了胡力浑肩膀上有处小伤,其他人人都没有什么受伤,贺穆兰撕了胡力浑一件单衣,将他肩膀上的伤口捆绑了起来。   “咦,火长,你会医术?”   胡力浑见到肩膀上裹得漂亮的伤口,很难不控制自己往这种猜测上想。   “嗯,学过一点。”   贺穆兰随口回答。又把胡力浑单衣剩下的部分继续撕扯了起来。   “火长,你撕我衣服作甚?”   “撕成长条,煮过后晒干收起来。下次再出战,把这些带上,若是你们受了伤,打扫战场的时候顺便就包扎了,免得和今天那人一样,没给柔然人砍死,倒先流血流死了。”   “啊,火长,你可真是懂得多啊。”   胡力浑满足的看着自己的单衣被贺穆兰随手撕成长条。   “那你应该撕我的衣衫才是。”若干人最倒霉,马后一个首级都没有,火里怕他面子上过不去,加之他们的马也没有地方放战利品了,就让他的马载了大部分战利品回来。   此时他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一听到贺穆兰的话,顿时插嘴:   “胡力浑几个月不洗一次澡,他那衣服,煮都煮不干净。我那还有新衣,你拿去撕吧。”   贺穆兰抓着胡力浑单衣的手一顿,将眼光移到他的肩膀上。   “别,别,火长你可别给我重新换!”胡力浑连忙求饶,“我觉得好的很,不需要换,真的!”   再撕开一次,又疼又麻烦!   “会感染。”   贺穆兰跳起来。“会拦掉的!”   “我身体好的很,不会烂!”   胡力浑开始在帐篷里乱跑。   “你莫跑,若干人,把你的衣服给我!”   “好咧!”   其他人大战过后已经累得要命,横七竖八躺倒一片,胡力浑在铺席间乱跑,贺穆兰一下子担心踩到这个,一下子担心踩到那个,追追闹闹间,负责送伤兵去医帐的普氏兄弟脸色苍白的进了帐篷。   “火长,火长,我们救的那人醒了……”   “醒了吗?是哪个火的……”   “火长,那是个蠕蠕!”   柔然人里也有和鲜卑人同祖同源的,长相毫无二样,混在一起时,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同。   但是柔然人就是柔然人,一张嘴,一问话,破绽自出。   “蠕蠕?”   贺穆兰闻言心中一沉,脚下没有注意,踩到了狄叶飞,后者痛呼一声,重重拍了一下贺穆兰的腿。   此时贺穆兰已经感觉不到狄叶飞对她的“攻击”,心中荒突突的。   “那人现在……”   伏倒在他身上的柔然人,柔然人外死了的魏兵,还有他身上没有的军牌,一幕一幕,突然闪现在她的眼前。   “是蠕蠕,还有什么好说的。医帐里的卫士把他拖走问了一番,直接就在空地上砍了!”   普战脸色不是很好。   “火长,他们会不会怪罪我们救错了人啊……”   嘭。   那一扇窗户关上了。   ☆、第128章 寻欢作乐   柔然人的事情彻底告诉了贺穆兰,在不懂得分辨敌友的时候,随便救人有多么的愚蠢。这时代又没什么军服军队,鲜卑人这边好歹还有汉人帮着写写军牌记录身份,柔然人身上连个字都没有。很多时候连抢军功,都有可能砍错自己人的脑袋,或者干脆就是故意拿自己人的脑袋凑数。   所以军中每次才把首级堆成小山一样放上好多天才烧掉,因为其中若是有被混进去的自己人,同火肯定会指出来,到时候谁冒领军功,就要倒霉。   贺穆兰救回来一个蠕蠕,但一来她是个新兵,分不清也是正常的,二来这个蠕蠕也确实狡猾,先装哑巴后装傻,若不是军医拿匈奴话把他诈出来,大概也就被骗过去了。   花了大力气救回来的人是敌人,而且莫名其妙的就被砍了,还被蛮古将军抓过去盘问了半天,贺穆兰的沮丧可想而知。   待她被盘问完,回到营帐时,发现整个火里的人都在撕若干人的衣服。可怜的若干人都快要哭了,抢了这个的拉不到那个。   “你们都撕我衣服干什么!不要!哎,那是棉!南方来的棉,很珍贵的啊!”若干人看见自己一件中衣也难逃毒手,连忙飞奔过去,和杀鬼扭打了起来。   狄叶飞和阿单志奇把撕好的布条小心的丢到火塘上沸腾的金柝中,看着它们在其中翻滚。   “火长说了,不干净的衣服裹伤口会烂掉的,我们之中就你的衣服最干净,你就牺牲下吧,回头我们每人匀一件衣服给你穿!”那罗浑恶劣地龇了龇牙,伸手就要撕手中的皮衣。   珰!   一记暴栗敲在那罗浑的额头。   “我要的是布条,你撕皮袄干什么!”贺穆兰劈手抢过那罗浑将要糟蹋的东西,丢在一边,又大步踏上铺席,一手一个,拉开了正在扭打的杀鬼和若干人,将他们推到两边。   “布条够了!”贺穆兰情绪不好,口气也差得很,“你们扯这么多,是想以后为流血流死做准备吗?”   若干人和杀鬼被扯开后还大眼瞪小眼,见贺穆兰发火,乖乖装怂,气呼呼的分开了。   他们撕若干人的衣衫,一方面确实有眼红这家伙带这么多行李入火的原因,更重要的方面,确实是因为他们惜命。   鲜卑人武勇,打起仗来个个不要命,这个时代的人早就知道伤口上有脏东西会让敌人病死,所以打仗之前,把武器塞土里的,淋尿的,甚至从家中带来毒液临战前抹的都有。   战场上被干脆利落杀掉的鲜卑人很少,毕竟柔然人并不像鲜卑人这样有世世代代从军保持战斗力的军户,可是死于流血过多,或者死于伤口感染的鲜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要知道,三国时期的周瑜死于箭伤后引发的金疮,孙策死于面部中伤后的溃烂,这两人已经是一时人雄,也不知道有多少高明的医生治疗,却都死于伤口感染,可见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伤兵的存活率是无法保证的。   很多时候,全靠强壮的身体撑过去。   由于魏国是鲜卑人建立的政权,医帐里也是非常混乱。有汉人的郎中,也有鲜卑人的巫医,还有一些药婆。   这些人学习的完全不是一个系统,往往治疗一个伤势,医帐里的自己人还要先吵一架才能确定怎么下手,有这个时间,早就延误病情,重伤不治了。   如今医帐中以汉人为主导,北方草药少,有时候伤口烂了,用炭火焚烧都有,可想而知这些鲜卑人为什么情愿在战场上死,也不愿意断了手脚回了。   现在贺穆兰说她能止血,会一点医术,怎么能不让小火伴们疯狂?   哪怕以后贺穆兰说吃掉布条能治伤,估计他们都咬着牙吞了。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一席话竟让他们这么认真,在让他们把布条全部煮完、晒好,放在同样煮过的干净袋子里以后,慎而又慎的把这些布条放入了大的皮袋中,告诉众人:   “以后你们若是有伤,不可用脏的东西捆绑,这些皮袋就是你们裹伤的专用之物。若是血实在止不住,用一布条,在靠近心脏这端三寸之处捆扎,再用干净的布压住伤口,想法子找我。”   看样子,要去找缝合针了。此时的针都是缝衣服的大针,表明不够光滑,而且质量很差,万一断在肌肉和皮肤里,更是麻烦。   “花木兰,这样有用吗?”那罗浑看贺穆兰演示了一遍如何包扎和如何捆扎伤口,有些不相信地问她。   “你信不信,都先姑且一试。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有那么好一定不受伤的事情。”贺穆兰想起后来的花木兰那一身伤口,忍不住蹙了蹙眉。   花木兰也是这样忍着伤口发炎的疼痛和瘙痒,一点点忍过来的吗?   她在处理伤口时该有多么的痛苦?她不能给别人看见自己的伤口,是不是还要强忍着去操练?   她是不是发过烧,数次遭遇伤口崩裂?   贺穆兰很难控制自己不多想。   .   自黑营跟随蛮古将军出战,还获得不少的军功以后,整个黑营都沸腾了,人人都渴望着点到自己的百人队出战,好建功立业。   黑一和黑四黑五带回来的马成了众人围观的景色。而这些马在被他们的主人挑选一番后,剩下的都交去军帐,换成了军功。   新兵照顾不了那么多马,军中提供粮草,可马儿是要吃豆料才能保持良好的脚力的。黑山大营建在方便放牧的水草丰厚之地,可他们谁也没有自己的马夫。   贺穆兰留下了一匹黑色的。它并不是最好的一匹马,但是它的神态有点像越影,无论何时都高昂着头。但它又确实没有越影的神骏和通人性,即使对待它的主人——贺穆兰,它也不肯低头。   贺穆兰将它放倒两次后,它终于肯好好的带着她走路了。   没有人能取代越影的地位,它是一匹注定要被替换掉的马。正是因为如此,贺穆兰没有给自己的两匹马起名字,而是用“我的战马”来代替。   很快的,贺穆兰一伙人迅速靠着军功升入了右军的正军,有了大的多的军帐,甚至还有了一个月可以休沐一次的假期。众人对这一日的假期满意极了,晚上睡不着时,各个兴奋的谈论起自己要怎么充分利用这一天。   一天能去的地方不多,黑山大营后的黑山城就成了他们一致想要“潇洒”的地点。   “我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换成金银存起来!”胡力浑说的最实在。“老子已经过了二十了,军府倒是给我说了媒,就是家里穷,一直没钱娶!”   “我要给我们的弟弟捎点东西回去。”普氏兄弟家人口众多,光弟弟就有六七个。“我们答应给他们送些真刀真枪回去。就不知道黑山城有没有去怀柔的可靠商人。”   驿站是不为普通的军户服务的。   当然,若你真爬到将军的位阶,送信送东西也就变得容易起来。军府送军贴的队伍自然会替你把东西送到,有时候只要随便给一些布匹粮食作为劳务费就行。   “火长,你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   她只想洗澡。   不知道黑山城有没有客店,都已经一个月了,她没洗过澡,头也只草草洗过一回。虽然也经常拿若干人的梳子篦,但恐怕再这样下去,离满头的头虱已经不远了。   “我可能会给家里送点东西吧。”   贺穆兰随意地回答。   “老子要去找女人!”吐罗大蛮一声高喊,吓得众人一惊。   “什么女人?”   “我艹!吐罗你吓死人啊!”   “不会吧?你还是童子鸡?”   说到女人,一群人纷纷七嘴八舌地叫唤了起来,只有已经有了儿子的阿单志奇但笑不语,笑的可恶极了。   “阿单志奇你笑个毛!知道你家里有媳妇儿,有媳妇儿比我们更可怜,想的到吃不到!”   这下子,阿单志奇笑不出来了。   “老子要找女人!”吐罗大蛮一咽口水,“要是没有过女人就死了,死的时候都不算是个男人!”   “黑山城有妓寨吗?”杀鬼对这个不是很注意,“应该没有吧?”   “我跟二火的火长打听过了,有的!”吐罗大蛮眼睛热的发亮。“是游寨,游寨啊!自愿来的妓子据说最饥渴,能让人欲罢不能!”   吐罗大蛮的话让一堆童子鸡们浑身炽热了起来,开始了无限的遐想。普氏兄弟虽然没有成亲,但那一二三四不可不说的故事也是有不少的,被吐罗大蛮一说,顿时支了帐篷。   狄叶飞的母亲就曾是个歌伎,对于妓子这种产物并没有太大兴趣,相反还有些厌恶。他生来肖女,曾被人笑话过也鄙夷过,对待“欲望”这种东西非常反感,也没有吐罗大蛮对女人的那种兴趣。   所以众人说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只是兴致缺缺的“啊”,“哦”敷衍应之。   同样敷衍的还有身为女人的贺穆兰。不过让人奇怪的是,那罗浑居然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我说你们几个,干嘛不死不活的!”吐罗大蛮一瞪眼,“看不起老子是不是?是不是觉得老子张口闭口都是女人,没什么出息?”   “没有没有,谁敢看不起你,我这不是有媳妇了吗。”阿单志奇先笑着讨饶。   “滚!”   你就知道显摆!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狄叶飞眯着眼,冷酷无情地说道。   只是他生的太美,这话一说,立刻让人产生了不好的遐想,这遐想一起,胡力浑等人顿时夹紧了双腿,就连那罗浑都不自在地扭了扭。   “哎哟我的天,狄美人,我们鲜卑人可不好那一口!不过……”吐罗大蛮贼笑了起来。“你要是喜欢男人,哥哥我就躺倒任你爽快了!”   “反正我也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应该没……”   狄叶飞举起枕头,嘭地扔了过去。   这个世界清净了。   从黑营升到正军,找狄叶飞麻烦的人更多了。只不过这一火都不是好惹的,谁敢动手动脚,先就过不了贺穆兰这一关。再加上揍人尽挑要害揍的黑手那罗浑、动不动就踢蛋蛋爆眼珠子的狄叶飞,大家又不是没渠道发泄那啥啥,吃过几次亏,谁也不敢随便狄叶飞了。   于是乎,这一火颇有了点“狄美人是这火人的禁脔只能他们欺负不给其他人欺负”的传闻。就连狄叶飞那天练武练的太累了,都要让人产生“他是不是昨晚太过劳累以至于虚弱成这样”的想法。   军中苦闷,又没有女人,人人便以脑补为乐,只是苦了狄叶飞。好生生一个美人儿,已经成了暴露狂了。   自从吐罗大蛮一声震天动地的“老子要去找女人”之后,就像是掀开了某种面纱,贺穆兰这一火人都彻底不要脸了。   “老子尿的比较远。”胡力浑兴奋的看着自己迎风尿三丈的距离,斜眼嘲笑吐罗大蛮。“你不行啊,想来就算是去了妓寨也是三两下完事。浪费,太浪费!”   “((&^&%%!下次再比!”   “阿单志奇啊,你说女人是什么味的啊?是不是很香?怎么才……”   “滚过去滚过去!”杀鬼推开吐罗大蛮,“阿单志奇,那事儿怎么做?”   这个才是重点!   阿单志奇瞪目结舌的望着一众蹲在他面前“求知识”的男人,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呐呐道:“就……就这么做啊!”   “那到底是怎么做!”   “就是就是,憋死老子了!”   “我擦!你不说我问普氏兄弟去!”   岂料阿单志奇闻言后疯狂地点头。   “那你问普桑普战去吧,他们应该……”   老子跟自家媳妇,凭什么要说给你们听啊!   还是咱们火长有内涵,淡定!   三人跑去问普桑和普战,普桑红了脸不说话,普战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把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个圆,然后又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从圆圈中穿过去,高深莫测地说道:   “呶,就这么做。”   “……没看懂。”   “笨!”普战呕血,伸出圈圈的那只手,“这个是女人!”   又伸出食指,勾了勾,“这是男人!”   戳过去!   “这就是那事儿!”   “你听懂了吗?”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感觉好像很没劲儿啊!”   在一旁擦刀的贺穆兰已经憋笑憋到肚子疼了,一张脸皮也涨的通红,随时都会爆笑出来。   “想不到我们火长脸皮这么薄。”   “听这事儿也能脸红。”   胡力浑和杀鬼一唱一和。   若干人和那罗浑刚刚从外面进来,见到贺穆兰满脸通红,连眼睛里都有水光,吓了一跳。   谁能把他们的火长给弄哭了!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若干人傻乎乎地问了起来。   那罗浑也好奇地望着他们。   吐罗大蛮抓起普战的手,“我们问普战怎么做那事儿。”   普战脸色都青了,一把抽回手。   “什么事儿?”若干人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然后意识了过来。“哦,哦,你们说那事儿啊,没意思地很!”   “咦?若干人……不会你也……”   “啊,我十四岁我阿爷就给我找了女奴试过了,没什么意思,就是女人一直在你身上又拱又亲的,就那么回事……”   若干人不甚在意地说。“反正还没杀人的时候爽利!”   “嘁!”   “我艹,我越来越讨厌你了!”   “老天啊,你怎么不把我塞到好人家的肚子里去呢!我今年二十了,还是个童子鸡,童子鸡啊!”   “噗!”贺穆兰终于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啊……”   一直拱一直亲!   食指圈拇指!   “火长……”吐罗大蛮推了推胡力浑。“火长被我们羞疯了……”      休沐之日。   “我不想去。”贺穆兰苦着脸,“我一点都不想女人,真的!我还有许多衣服要洗,再不洗要臭了!”   “火长你一直干脆的,这次怎么能不干脆呢!”吐罗大蛮拽着贺穆兰的衣襟就不放手,“这好歹是我们第一次出营快活,你是火长,怎么也要一起才是!”   “可是我不想……”   “不想你也要和我们同进同退!”   “喂……”   另一边。   “你去不去?”   “不去!”阿单志奇义正言辞地摇头。“我是有媳妇的人了!”   “你媳妇又没来!”胡力浑胡搅蛮缠,“不会有人说的!”   “真不能去。军中同乡多,万一传回家去……”   阿单志奇打了个哆嗦。   “可是我有些怕。”胡力浑拽着阿单志奇的衣服一脸哀求,“你就陪我们去吧,不然,你不做那事,就在外面等我们!”   “……那我去做什么?”阿单志奇挣扎的更厉害了。“不去不去!”   一番各种讨价还价,殊死挣扎后,贺穆兰一火十人,除了有家室的阿单志奇誓死不从躲到没了影子,其他人都被或拽或拉,或跃跃欲试的,趁休沐到了黑山城的那座妓寨。   妓寨也分官寨和私寨,官寨是军妓,属于奴隶罪女一流,也有柔然的女奴,但极少能活下来。营妓是被将军一流所占有的,随军的军妓则过的非常凄惨。   为了保障战斗力,为了不然军中的兵卒染上毛病,一般得了病的女人就会被驱逐出去自生自灭,或者干脆杀掉了事。鲜卑人对奴隶的残忍源自几百年来部落制的残余,所以很多罪妇情愿自尽也不愿被发往边关。   私寨则是游寨,就是那些非常缺钱的女人偶尔来边关操使生意的地方。她们要的PIAO资丰厚,而且资质也良莠不齐。由于军营晚上是不准出去的,即使是休沐晚上也要归营,这里的皮肉交易大都在白天。   鲜卑军人都是职业军人,所受的压力和服役时间之长足以让人惊讶,汉代至魏晋,军妓大都是罪女流放之后的产物,到了北魏时期,却有过不下去的寡妇和原本就是这个行当里缺钱之女充作“游寨”,也是呜呼哀哉。   贺穆兰在平陆时也去过一次妓院,但那和眼前这地方完全不同。   平陆的妓院好歹还算风雅,各处都是遮遮挡挡,女郎们也都衣冠整齐,语笑嫣然,让人生不起恶感。   而此处的游寨几乎毫无让人能够舒坦的地方,几处帐篷在寨墙里搭着,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又有女人在门口倚门和人讨价还价,贺穆兰只在门口处待了一会儿,就厌恶的不想再留,无论吐罗大蛮和胡力浑如何挽留,还是趁着胡力浑两人上前搭话的时候跑了。   她被拉来本来就伺机想跑,直到门口才找到机会。她力气大速度快,就算吐罗大蛮气的怎么跳脚,该追不上的时候还是追不上。   贺穆兰跑了个没影,阿单志奇干脆就没来,剩下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普桑普战胆子大些,开口问门口的中年妇人:“咱们兄弟几个今天想找些……咳咳,你懂得。”   “懂,懂。”那妇人点点头,待看到狄叶飞,顿时眼睛一亮。“哎哟,这女郎美的很啊,你们怎么来我们游寨还自己带女郎,我看看……我的天……”   “狄叶飞,打死人要偿命的!”   “狄叶飞狄叶飞,她眼睛瞎了,你别气!”   “我&……&%!兄弟我今天还要快活,你弄出人命来就不快活了!”   一群人使出吃奶劲儿按住狄叶飞,才没让他做出当场拔了匕首宰人的事情。   那妇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已经准备喊人了。游寨里也是有打手的。还是普战老练,上去随便塞了盒从柔然人那得的小玩意,这才堵住了她的嘴,笑嘻嘻的看了看他们,张口道:   “我知道你们出来不易,不过现在姑娘们都在忙,我看看有空闲的没有。”   她扭过头,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   没一会儿,几个帐篷里稀稀拉拉出来几个女人,到寨子门口来见他们。   只见这些女人各个面黄肌瘦,或面有菜色。有的体态微胖,有的枯瘦如柴,还有几个脸上虽抹着厚厚的水粉,但怎么也掩饰不住脸上疲惫的神色。   吐罗大蛮几个想象中的女人,就算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吧,至少也是家乡普通村妇的姿色,结果来了这么几个女人,顿时兴致少了一半。   那罗浑看了看狄叶飞,再看了看这些女人,扭头就走。   “咦,那罗浑,你怎么也走!”   “……不合我心意。”   “妈的,天天看狄叶飞那张脸,看这些女人怎么老子也想跑……”   胡力浑看着几个懒洋洋走出来和普战普桑“谈价钱”的女人,心里直嘀咕,也有掉头跑的冲动。   其中一个眼袋颇厚的,看了这一堆人,挤出一个笑容来。“倒是承蒙你们不弃,只是……”   “我也走了。”   狄叶飞不知为何看到那个笑容就觉得心中难受,再加上往这一站,无数猥琐的目光望了过来,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他跟着来,原本是为了能合群一点,可是这种群,怕是合不了。   贺穆兰先跑了,然后那罗浑和狄叶飞也走了,剩下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胡力浑一跺脚,咒了句“我要的不是这种女人”,然后也甩手走了。   吐罗大蛮和杀鬼何尝不是觉得这些女人差的太多,杀鬼问了问价钱,觉得太贵,够买些肉食吃上许多次了,满脸为难的想要撤。只剩下普氏兄弟和吐罗大蛮,还在做梦的希望换个好点的姑娘。   吐罗大蛮“不想死的时候都不是男人”的执念太过,最终还是揽了个军妓入帐。只是帐子里气味太过诡异,再加上他自己心里也乱七八糟,毫无一开始的期待,所以像是“早死早超生”一般的心态拿出XX,对着那姑娘说:“快点吧,老子还要回营里去。”   那女子点了点头,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待光溜溜以后,吐罗大蛮拉过她的手,将她的大拇指和食指一圈,放到身前。   “入你老母,总觉得普战那家伙说的有问题!这么小,老子怎么塞得进去?”   吐罗大蛮迷茫的要命,那女人比她还要迷茫。   “算了,就这么试吧。他是过来人,应该不会骗我!”   他使劲塞进那圆圈里,在军妓Σ( ° △ °|||)︴的表情里自己动作了起来。   “果然和若干人说的一样,没什么意思!”吐罗大蛮蹙了眉头,也想走了。   这女人手上居然还有茧!   对了,还有别的!   他猛然间想起若干人的话,对着那女人忍不住喝道:   “拱呢?亲呢?不是还要拱吗?”   ☆、第129章 兄弟之情   不知道若是知道这一切的若干人会怎么想,就算知道知道大概也笑不出来,因为若干人已经大难临头了。   若干人和贺穆兰其实差不多,贺穆兰是第一个跑掉的,若干人是跟着胡力浑跑掉的。别说他实在不喜欢和女人XXOO,就算喜欢,家中女奴众多的他,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放纵。   只是可怜的若干人刚跑走没一会儿,就被他宿命中的敌人给抓住了。   “你居然给我去游寨!”打听清楚今日弟弟休沐,特意也在今日休沐的若干虎头,一直尾随着右军那一火人之后。   待他看清自家弟弟跟着他们去了哪儿以后,简直都要气疯了。   居然是游寨!   那些私妓和老男人们发泄Y望的地方!   看样子是他们太闲了,闲到有这般兴致!   “阿兄,你怎么来了……”若干人惊得直想返身就跑。   可又一想,不对啊!老子现在也是自己去建功立业的人了,怕毛的大哥啊!   于是他脖子一梗,“老子就是去了!你,你,你……你居然跟踪我!”   “你是谁老子?”身材高大的若干虎头一脚踹得弟弟跪在地上,“我不但跟踪你,我还要打你!”   说完就抽出腰间的佩剑,也不拔剑,对着若干人就抽了起来。   “阿爷希望你能在军中混出个人样,你居然去召妓!”他猛抽弟弟的肩背,“万一染了病,若干家要少多男丁!”   “管你什么事……”   “就凭我是你大兄,你未来的家主!”若干虎头见若干人还要反抗,一扭他的胳膊,又让他扑倒在地,继续用剑鞘抽打他的肩背。   “叫你召妓!”   “我把你送去黑一,想让你学点东西,结果军功垫底,连命都要靠别人救!”   “就你这样还想进中军?进了中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去中军!”若干人在地上滚啊滚,滚离了若干虎头咆哮的位置,一下子蹦了起来,抱头鼠窜:“我也没去,哎哟!别打!我是被拉去壮胆的!我我我家里女奴都不喜欢碰啊啊啊啊!阿兄我要和你翻脸啦!”   若干人在家中三个兄弟里武艺最差,大半时间都去看汉人的书去了。家中老二是个天生狡诈的性子,从不吃亏,他和二哥不对付,加之他很早就去了皇帝的宿卫军,也就接触的少。   这个大哥吧,和他年纪差上八岁,性子却是比阿爷还无趣,在家里就老摆“老子是你阿兄”的谱,对他也是动辄打骂,偏偏他又打不过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到了军中时,若干人怎么也不愿去中军,混到右军来,想靠着带来的粮草和家奴混个正军,结果家奴被收了,粮草给那老狐狸王副将笑眯眯的收了,说是保准他一定能进正军,进是进了,可还是在新兵营里混了一个多月,天天给那些乡巴佬欺负!   连召妓都要找一群人壮胆!   莫说火长要跑,他也想跑!   “你和我翻脸?那先把家里给的铠甲和宝刀拿来。你那坐骑雪里红也是名驹,你若不要,给了我做替马!”   “那是我阿爷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若干人跳脚,“你就是等着让我战场上死!”   听到若干人的话,若干虎头气的剑都拔出来了。   “等着你战场上死?我现在就劈死你!”   若干人被已经黑化的大哥追的满巷子跑,猛然间见到自家火长经过,连忙求救的大喊了起来:“火长救命!火长快救我!火长啊火长!”   可惜贺穆兰似乎是没听见,也没注意到这边,只是脚步微顿了顿,就朝另外一边去了。   “没家奴本来就是等着战场上死!我那一身宝贝,上了战场就惹眼,若不是火长几次三番相救,早就被人砍啦!”若干人被若干虎头教训的没辙,大叫了起来:“若不是你把我的家奴要走,我何至于这么危险!”   若干虎头闻言大惊。   “你说什么?就你那中等货色的铠甲,也还有人想抢?”   “原来你们给我的是中等货色吗?”   若干人悲愤地叫道。   “这不是重点!”若干虎头将剑一收,插回腰上。“怎么回事?若真是如此,那我就只好把东西全给你换……”   “休想!你收走我死的更快!”   若干人将头猛摇了起来。“还有阿兄,我中衣也不够穿了,让家里送一点来吧。又没有家奴给我洗衣服,手都要冻裂啦。”   “……你走的时候,怜姨就差没把屋子给你搬空了。”   “我的中衣被火里人给撕了!”   什么!   若干虎头又想拔剑了。   不过这次想砍的不是自家的蠢弟弟,而是同火的众人。   “我就知道有那种传闻的火里,像你这种皮滑肉嫩的呆不得!我原想着你熬几日熬不住就要来求我去中军,想不到……”   他的眼前出现了自家弟弟和狄美人被逼到铺角,被迫撕烂衣服,苦苦挣扎的样子,双目皆赤。   “可恶!我这就去……”   我若干家的血脉,竟沦为那群……   “……所以,我们家火长这么一说,各个都觉得还是我的中衣干净,索性全给我撕了。可惜了,还有几件是阿叔给我带的南边,咦?阿兄你眼睛怎么红了?”   若干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若干虎头。   “什么?什么干净?”   若干虎头没听到重点,只听到干净、撕了几个字。   是因为我弟弟特别干净,所以才被欺负吗?   也是,若是和那些臭烘烘的乡下军户比起来,这臭美的小子确实……   “我说,我们火长说脏的布条裹伤口会让伤口烂掉,所以我们用来裹伤的布条全部都是干净的布条撕掉煮的……”   若干人言简意赅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然后又和兄长说道:“就是这样了,家里下次送东西来,记得让我阿母给我送些中衣。”   他的阿母虽然是姬妾,但在家中一直受宠,若干家人丁单薄,他阿母生了个儿子,手头也算宽裕。   “原来是这样……”若干虎头点了点头。“你身为若干家的后代,万不可轻忽至此,堕了若干家的名头。你姓若干,我也姓若干,我们在军中,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联系到一起。”   他想到刚才的事情,整张脸都冷了起来。   “我不想听到别人说若干家的少爷得了病,你明白吗?”   “咦,还可以这样啊!那我真的要想法子弄出点病……”   “若干人!”   “……知道了。”若干人老老实实地回他哥哥。“那我的家奴,还有中衣……”   “我今日出来还有事,先去办事了。”   “喂,到底给不给我啊!阿兄!阿兄你别跑啊阿兄!”      贺穆兰离开了游寨,漫无目的的在黑山城里游荡起来。   黑山城是一座古城,建在阴山山脉上。阴山山脉是古老的断块山,绵延数千里,塞外都认为阴山有“七十个黑山头”,便是说断开的山与山之间,都会有的那道缺口。黑山城是在其中一个黑山头后筑就的简陋城镇,黑山大营就驻扎在前方不远的草原上。   黑山城虽然简陋,却是北方不少商人喜爱的发财之地。柔然人虽然穷的叮当响,但柔然多年来四处劫掠,不但扫荡魏国,也侵犯其他国家,总有一些好东西留下。大魏和柔然开战以来,胜多输少,魏兵得了不少东西,苦于无地方交易,自从黑山城来了商人,总是能很快出手,   这些商人收他们的东西自然不会是按市价收,总是要贱上一点。但是因为兵器、甲胄还有一些其他的例如头发之类的东西很难自己出手,就算是贱价卖,没什么头脑的鲜卑兵们也都换掉了。   中军中有些家族显赫或富裕的就聪明的多,会经常派家中的管事或者奴隶来处理家中子弟的战利品,再给他们运来需要的一切。   这些商人有的还替鲜卑军户的家中送信。因为鲜卑军户的家大多在六镇,也是这些北方商人常去的地方,既然顺路,又能得些银钱,还不占什么运货的地方,这差事也人人爱干。   只有一些倒霉住的偏远的军户家没人送信,但话又说回来了,来黑山大营这没什么太大油水的地方,不是为了保护在黑山不远处的六镇,谁又愿意来呢?都奔着灭秦或者灭燕的军中去了。   所以黑山大营的军户还是以六镇居多。   贺穆兰对这样纯粹的“军镇”一点也不陌生。花木兰所住的怀朔就是一座军镇,她的堂兄花克虎还是怀朔的镇戍军。黑山城虽然不大,但要想一天逛完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只好在其中随便晃悠一下,待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回营去。   北魏根本没有什么集市之分,东西南北都有卖东西的地方,贺穆兰踩过不少摊子,有不少甚至就是军中儿郎,得了战利品拿来交换自己所需的东西的。   她没想到这也是个办法,有些感慨的在这些换东西的汉子摊子前蹲了半天,有见到女儿家的项链的,有见到短刃长刀的,还有见到一大堆金色的头发,被束成很多束,也摆在包袱皮上贩卖。   贺穆兰先是有些不解,后来一想阿单卓曾说过,花木兰还没有出人头地的时候,也曾收集过死人的头发贩于商人,给那些鲜卑贵族去做假发。想来柔然是个汗国,境内也有白种人,这魏兵得了金发,自然也就割下来也当个稀罕物卖了。   这么一想,贺穆兰顿觉古代人过的也是可怜,当个职业军人,军队里除了包饭什么都不包,大东西要上交充作军功,就算得了一些东西,因为没有货币的缘故,交换来的东西还不一定可以用掉,等死了,留下一堆东西,说不定一旧了,很快就贬值了。   她在后世用的是花木兰受赏赐给的财物,几乎都是好东西,用惯了以后,也就看不上这些从穷掉渣的柔然人身上得到的货色,得到的战利品托胡力浑等人转手,换成布或者换成金银,得到的战马则上交军帐,换成军功和一些粮草。   到了正军,贺穆兰这一火人人手头都有盈余,也可以吃上三餐再加肉汤了,否则也不会有闲布去找那游寨作乐。   贺穆兰在黑山城逛了一阵,见的四处都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就准备回去,待走到一处四面是巷的路口时,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喊“火长”,她每日里被若干人的等人喊到耳朵长茧,顿时就条件反射的停了下来,随后摇了摇头自嘲。   她那群小火伴现在估计是被卷红浪呢,哪里会跑出来喊火长。   就是连狄叶飞那样的男人,年轻的时候也会招妓,实在是很丧失啊。   他不觉得自己是被糟蹋的那个嘛?   想起一众火伴各个要肌肉有肌肉,要身材有身材,搁现代各个都是型男,根本不是那些宅在家里玩游戏的弱鸡们能够比的。可在这古代,愣是一个个讨不到老婆,概因几乎每个军户家子弟都是这等身材,这等性格……   果然是差异产生美吗?   她摇了摇头,走到一半,却发现前方似乎有人斗殴。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十几个人围着两个人在混战。   黑山大营命令禁止同军之人不得在营中私斗,同火相残者杀无赦,所以军营中即使结的梁子再深,也不会有多少人真的打到不可开交。   但在黑山大营之外,还有多少人遵守军律,那就难说了。   被十几个人围着动手之人是一名身材极其高大的鲜卑男人。贺穆兰身高七尺有余,因为北魏初年度量衡混乱,所以用的是汉尺,七尺有余就有一米七左右,这个头搁现代没有多高,但是在古代已经算是中上的个子了。   但这男人身高足有八尺有余,搁现代,一米九左右的汉子也已经是壮汉,更别说这一水一米六、一米七的年代。   要知道贺穆兰七尺有余,同火中各个都和她差不多高度,在这个注重武勇的年代,八尺有余几乎就等同于“这是一条好汉”。   这条好汉穿着黑熊皮外袍,头顶着一顶鲜卑皮帽,正和另一个男人抵挡着其他人的拳脚。因为他带着帽子,贺穆兰看不清他的脸面,但见他和身后的男人斗着这十几人一点也不落下风,顿时生出敬佩之心来。   这原本只算是一场热闹,贺穆兰看看就想走,谁料到那高大男人身后的男子一见贺穆兰的长相,立刻喊了起来:   “花木兰救我,花木兰救我!”   这一喊,贺穆兰就稀奇了。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救你?”贺穆兰顿住脚,冲那两人问道。   听到他的话,那矮小点的男子忙不迭地喊了起来:“我是左军黑营之人,营啸那天晚上,在右军营墙前暂避过的!这些人非说我在那晚杀过同袍,要教训我一顿,明明就是见我同火那晚得罪了他们,想伺机报复!花木兰,你那夜用枪尾戳过我额头的,你可还记得?”   他这么一喊,倒让她想起来了。   “你这么一说,倒确有其事。”贺穆兰点了点头,冲着斗做一团的几人叫道:“那晚我也在场,此人确实在右军营前暂避,应该没有杀人。”   他来的时候已经吓破了胆子,身上穿着单衣,干干净净,刀是反着拿的,手上的刀刃都是朝着自己。   “你小子不过是黑营一新兵,休要多管闲事!”几个男人冷笑了起来,动作更加粗暴了。“还有你这厮,竟然敢管我们左军的事……”   “营啸之事已过去大半月,军中严厉不得再提。此人既然被中军验过没有问题,那就是无罪之身,同军不得互殴,这是军令。”   护着他的男人声音清冷,手上功夫不弱,几下掀翻了一个左军之兵,“你们现在罢手,还来得及。”   几个左军的士卒一直占不到便宜,心中本来就有些不安,再见他说的正义凌然,不安之心更盛了。只是这为首之人的亲兄弟死在那晚的营啸里,杀了他的正和这矮小男人是同火好友,今日在集市见到他,哪里还能忍得住火气。左军乃是同乡作战,这些人都是熟人,为首之人不肯放弃,他们也不好罢手,以免失了义气。   这乱架打的越来越凶,就算那高大男人武艺了得,他身后的矮小汉子也中了好几拳。待打到后来,场面完全失控,群斗那伙为首之人竟然掏出了把刀来。   “竖子敢尔!”   “你竟动兵器!”   高大男人和贺穆兰都高声呵斥了起来。贺穆兰毕竟和那矮小男人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那晚破了心魔,当即迅速上前,也加入了械斗。   高大男人左手一挥,直往敌首的面门而去,那人往右急闪,他右手顺势而上,已经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单刀夺了下来。   这一下无比快速,手段之老辣,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都是同袍,竟然闹到要械斗的地步!简直该死!”   他将那单刀往地上一掷,两道冷电似的目光蓦地在这群人脸上转了几转,像是要记住他们的长相一般。   “不管这狗拿耗子的浑人,我们先抓了那小子……”   他话还没说完,却突然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其他人无不失色,再一看来,原来是贺穆兰连出两脚,正踢中他的膝关节,让他膝间酸软,站不起身子来。   “我最恨同袍用刀子对着自己人。那晚之事,我也在场,人人惊慌失措,便是情绪失常,也已经有军法处置过了。此人如今还在军中服役,那便是查明无罪,尔等是何等身份,可以代替刑军惩罚一个无罪之人?”   她厌恶这种迁怒之事,口气也不免冷厉了些。   “若是要打架,不妨算上我一个。”   她这话一出,身边的高大男人微微一笑,“这位兄弟说的有理,武艺也不错。只是打架嘛……”   他看着前面已经追过来的一群家将,忍不住摇了摇头。   “来的好快,这一架,看样子是不用打了。”   那群家将行走迅速,很快就到了高大男人的身前,纳头便拜,口称“将军”。   左军一群闹事之人慌得连手脚都忙乱了,那被贺穆兰踢中膝关节的男人刚刚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又跪了下去。   “把这些人都交给左军将军吧。”高大男人一指前方的这群人,又和那位矮小的男人颔了颔首。“我不方便出面,你自己去做个证……”   “这……这位将军,能不能饶了他们一次?都是同军,闹到将军哪里……”那矮小男人面露为难之色。   “咦?你竟不远为难这些小人?”   在他看来,以多欺少,便是小人。   “说小人也是严重,毕竟他也是死了兄弟。哎,我也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谢将军相助,但这些人还是……”   “军令如山,我救你是为军法,抓他们也是为军法,你不用求饶。”   他肃容道,“我知你不欲生事,但军中最忌……”   贺穆兰见事情来了惊天逆转,架也不必打了,她觉得自己在这里也是多余,她见那男人每句不离军法,想来也是个无趣之人,无意结交,趁着那高大男人不注意,偷偷就走了。   待那位“将军”教育完毕,再想和贺穆兰结交一番,身边哪里还有人影……      当晚,一群人回了营帐,开始纷纷说起这一天过的如何。除了阿单志奇洗了一日的东西,那罗浑去买了两条皮制的腰带,其他人竟都和贺穆兰差不多,在外面乱混了一天。   若干人似是被人欺负过,但问起是谁,想要替他报仇,他却连连摇头。   到了第二天,忽然帐外有人求见,贺穆兰莫名其妙的一掀帐帘,只见四个彪壮大汉站在门口,和声问道:   “请问我家主人可在这里?”   这声音一出,若干人就跳了起来,欢天喜地的跑出门去。   “人一人二人三人四,我阿兄总算把你们给送来了!”   “操!这小子家里这么奢侈!”   “又要多四个抢人头的!”   “……他家不是破败了吗?”   “咦,没有女奴?”   众同火纷纷吃味。   若干人喜得手舞足蹈,只见人三人四手中还捧着其他物件。   “少家主命我送两匹白布来,给主人做布条。还说……还说……”   人一鼓足勇气,一鼓作气吼了出来:   “谁要再撕您衣衫,若干家要照价赔偿,没钱就拿身子抵!”   一众穷屌:……(⊙o⊙)    ☆、第130章 有勇无谋   一火有十四人这么不科学的事情,居然在右军里就这么被默许了。若干人华丽丽的带着四个无论是武艺还是体格都出类拔萃的家奴,开始了在战场上抢军功的努力之旅。   一旦有了四个可以指挥的对象,若干人的指挥天赋也就被表现了出来,哪怕只有四个人,当在一片乱军中的时候,一个头脑清醒的指挥者带着四位勇士,所获得的首级,已经足以让其他火的人眼红了。   哪怕是自己火里,对于若干人“耍赖皮”的各种谴责声也一直不断。   普桑普战兄弟因为比贺穆兰等人来的要早,军功也要高一些,某一次新兵营里的百夫长战死了两人,这两兄弟就包袱款款去新兵营当百夫长了。胡力浑羡慕的要死,因为百夫长,尤其是新兵营的百夫长,那是有新兵“上供”的肥差,只是羡慕归羡慕,柔然人扰边虽然频繁,可右军出战却不频繁,军功来的慢,积累没有普氏兄弟高,那也是正常的。   送普氏兄弟走的那天,贺穆兰绞尽脑汁做了一顿好饭菜。她找灶房换了一只母鸡,炖了一瓦罐汤,又拿鸡油炒了菜,做了麦饭,大伙儿好好吃了一顿。   可惜军营里没有酒,否则也算是完美。   贺穆兰的威名渐渐在右军中显现出来,即使是许多将军也一直关注着她,希望日后能招揽她到麾下。贺穆兰在右军本来就是为了积累经验的,下次大比,正准备大干一场,升到更高的位置去。   她军功还是二转,因为后来几次出战,柔然人都是以逃跑居多,他们这一火人马力都一般,唯一一个马好的若干人也不敢独自一人深入,所以出战多,杀敌少,只能在右军里继续蹉跎。   随着大比越来越近,贺穆兰这一火人既是火伴,又是对手,平日里除去操练,也经常比武切磋,他们这一群人里,武艺最高强的自然是贺穆兰,然后是枪法刁钻的那罗浑,狄叶飞其次,阿单志奇和杀鬼的武艺在伯仲之间,吐罗大蛮和胡力浑又在伯仲之间,若干人……   若干人的武艺,只有马马虎虎四个字可以形容。   人家的大招是大喊一声“拦下!”或者“救我!”,就有四个保镖开始动作。   “你真是普通军户之家出身?”校场上,又一次落败的那罗浑不甘心的收起长枪。“为何你杀气比我还要深厚?”   “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贺穆兰轻描淡写的回答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甚至都没有进入“入武”状态,可在这一火里已经没有了敌手。   “要濒死之际,才能激发杀气吗?”那罗浑若有所思,“难不成我一直无法大成,是因为我经历的太少了?”   “那罗浑,贺穆兰,快去水帐啊!狄叶飞和别人打起来啦!”   一个同队不同火的右军士卒气喘呼呼地往两人方向猛跑,待确定他们听到了以后,一转身又往他们的营帐方向跑去了,想来是继续找他们火里的其他人。   贺穆兰和那罗浑一惊,拔腿就往水帐跑。右军所需之水都是用牛车从军中水源处运来,每个火分到的不多,他们向来是轮流去提水,今天正碰上狄叶飞。   狄叶飞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不少,但需要人出来求援的时候却不多。闹到这种地步,一定是出大事了!   贺穆兰和那罗浑跑的肺部都生疼,生怕狄叶飞吃亏,等到了水帐以后,只见狄叶飞被人踩在地上,四周泼了一地的水,狄叶飞就被踩在这种满是泥浆的地上,身上、衣服上全是泥,一旁几个右军的士卒纷纷起哄。   “你叫一个啊!长着绿眼睛是猫嘛,猫叫不会吗?”   “扒衣服,扒衣服!看看是男是女!”   “现在的杂胡都翻天了,以前都只能做奴隶的,现在也来当兵,跟我们抢军功……”   贺穆兰和那罗浑见到此情此景,顿时怒不可遏。   他们来之前正在比武,那罗浑见狄叶飞受辱,长枪一挺就要上前,贺穆兰却牢记着军中擅自械斗的危险,将那罗浑的长枪劈手抢了下来,竖在一旁。   “对付这些混蛋,哪里用的了武器!”她捏了捏拳头,一个箭步上前,凭着蛮力活生生将围观的兵卒们推翻在地,开出一条路来。   狄叶飞看到火长到了,立刻拼命挣扎,踩在他身上的两人抬脚欲跺,蓦地人影一闪,一个兵卒“啊”的一声惨呼飞了出去,再一看,脸上鼻血直流,口中鲜血狂喷,显然是被人一拳击中了面部,伤了鼻舌。   有这般大力的,自然是贺穆兰。   那罗浑也后发而至,一脚猛踹另一个人,他生性残忍,靴尖和靴跟都缝了磨利了的铁皮,这一只脚下去,那人只觉得像是被刀子捅了一刀,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后退了几步。   狄叶飞得二位火伴相助重获自由,从地上爬坐起来。只见他头上身上到处是水,连鞋子都是湿的,那罗浑顿时失声发问:“狄叶飞,你怎么弄成这样?”   狄叶飞自进入军营,所受之屈辱数不胜数。   他生性倔强,自尊心又高,受了这等侮辱,脸上不但没有怒色,反倒越发冷静,见那罗浑询问,只轻声道:“我来提水,这几人从背后对我泼了两桶水,让我衣衫湿透,又将我按在地上,上下其手……”   若是其他人,自然觉得这行为莫名其妙,可贺穆兰不是这一火的初哥,好歹快三十岁的人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听自然知道这些人还怀疑狄叶飞男子的身份,泼水是为了让他曲线毕露,待发现似乎不是他们想的那般,干脆扒衣服验明正身了。   贺穆兰心中气急,只觉得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倘若入营的凄惨,又觉得狄叶飞替她挡了不少灾祸,当即恨声骂道:“这群畜生,今日不把你们全部留下,还以为我们火里之人好欺负!”   那罗浑听了狄叶飞的话,恨不得把外面被火长放下的长枪再取回来。   贺穆兰这一火树大招风,早就引起了许多不满,这些不满平日里在胸中压着,待见到美艳的狄叶飞时,邪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这也是军中现在战事太少,若是每日每日征战不休,谁也没这个闲工夫,贺穆兰一火人为了大比每天累到深夜,有心人都看在眼里,正想着闹个事摸摸深浅,待听到贺穆兰开口就骂,反倒大喜,一个个叫了起来:   “花木兰,你骂谁畜生?”   “你们一火人亵玩狄美人一人,才叫畜生!”   遇见这种打嘴仗的,真是气极又恨极,狄叶飞听到第二句,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就要和这些人拼命了。   他还未动,贺穆兰人影已经上前。她盛怒之下,脸色铁青,手上就一点分寸都不留了,“呼”的一拳打出后,正中某人胸口。旁人本就等着她先动手,见她终于动手,一群人同时围了上去。   这些人大多认识,在军中征战多时,人数虽多,相互间却并不混乱,此上彼落,宛如车轮战一般。   “你们居然敢以多欺少!”那罗浑和狄叶飞顿时挥舞着拳头也上前帮她。狄叶飞全身都是水,动作起来时水珠四溅,有几个小兵想要抓他,缺乏他身上有水滑不留手,反倒给他逃了开来,自己吃了亏。   一群人斗做一团,贺穆兰的本事是花木兰十几年在军中乱战中练出来的,这十几年来落入险境被围攻的次数也不是没有,迎击起来姿势既潇洒大方,劲力中更是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不只靠蛮力胡乱打斗,所谓“举重若轻”,说的便是如此。   这些围攻她的人即使本身武艺不高,见识也不广博,但毕竟也是世代军户出身,见她几招下来非但不落败象,反倒一举伤了好几人,有些情不自禁就想喝彩。   只是喝彩声刚出口,他们便意识过来,如今一不是比武,二不是同敌人搏杀,如何可以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顿时那喝彩声缩回口中,脸色憋屈怪异,连拳风都没有那么有劲了。   那罗浑却是和贺穆兰走的完全不一样的路子。所谓打架,自然是弱的怕强的,强的怕狠的,恨的怕不要命的,那罗浑就是那不要命的。   他为人好勇斗狠,打起架来,只盯着一人不放,无论身上有没有挨到揍,非要把那一人活活揍残不可。被他盯着打的那一个倒霉蛋被揍到胆丧心惊,周围围攻的众人也激出悍气,拼起命来,   贺穆兰那边虽然伤的人多,效率也最高,但若论激烈程度,还没有那罗浑那边一半。   狄叶飞浑身狼狈,他自知三人之中自己实力最弱,也不想着能和贺穆兰一般大显神威,只握着一把短刃,把自己护住了,若有不怕死的要上来,他也不吝惜往对方要害招呼。   来水帐打水的没几个随身带家伙,狄叶飞严防死守,也没落什么下风。   贺穆兰记忆里的狄叶飞是已经升入右军王将军帐下,身为“游击将军”的狄叶飞,他一来就和花木兰同帐,身为杂号将军,领着几百新兵,几乎也没什么人给他吃苦头。偶尔有些不长眼的同僚,也都被和花木兰丢出帐去。   但在此之前,狄叶飞过的似乎不是很好,而且他喜欢惹事,右军里的将军们也都不愿意在自己麾下多这么个惹祸精,后来王将军要了他,也不敢让他单独一营,就怕哪一天惹出人命来,所以丢给了性情沉稳的花木兰照看。   她却不知道,一个男人长得像是女人,在军营中竟然要经受这么多偏见!难怪他一得到机会立刻离开黑山去了宿卫军,若换成她,一定也是心心念念要出人头地,再不和这些畜生混在一起!   想到这里,贺穆兰陡然间变成了一只猛兽,右手一拿,抓起一个人来,啪啪啪啪地连扇了七八个耳光,再将他狠狠地掷在地上。   “我等原本是同军的再造兄弟,合该同进同退,互相信任,战场上方能互相依靠,活下命来。我之前总想着右军人多,英雄也多,在右军里历练一番,认识些好汉,也不枉来军中一场,如今一见,好汉没见到,混帐倒是看到不少!”   她恨打恶斗,救下被揍得满面是血,就快不支跪地的那罗浑,手脚就更重了。   原先那些起哄的那些,大都是落井下石的打算,如今见这三人真不好惹,心中便开始犹豫,再见贺穆兰半点伤都没受,出手之快,落手之重,实在是平生罕见,不由得手上动作越来越慢,倒像是围着她转圈子了。   贺穆兰知道不把这些人打怕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要占狄叶飞的便宜。这军营中难保没有变态就好了龙阳,或者如吐罗大蛮那般男的女的都不太懂,索性硬来的,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让狄叶飞吃了亏。   她不知过去的狄叶飞有没有吃过亏,但现在她穿来了,就见不得这件事了。   三人和这水帐的众人越斗越厉害,军营中也是有热闹恨不得所有人都过来看的那种,当得知花木兰一火人为右军著名的“狄美人”在打一场恶架,转眼间这边人是越聚越多。   这其中有围观的,有好武的看不惯以多欺少下来帮忙的,也有想试试花木兰的本事的,总而言之,原本只是好好的打群架,后来竟混乱的要命,无数人乱战成一团,这个喊着“花木兰我是帮你的”,那个喊着“狄美人我为你拼命啦”,待胡力浑等人和带着家奴的若干人匆匆赶到时,连来报讯的人都傻了眼。   花木兰身边帮忙的人,竟比先前围攻他们的人还多,他们要来帮什么忙?   水帐这一场架打的惊天动地,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水桶,糟蹋了多少水。   那边打作一团,却没料到右军将军夏鸿今日正好巡视营帐,比贺穆兰稍晚一点到了水帐附近,将这一场架全看在了眼里。   一开始折辱狄叶飞的那伙人是突贵将军的麾下,而贺穆兰等人却是蛮古将军底下的千人队里的,这两个将军素来有些不太对付,全靠王副将在之中和稀泥,如今见已经变成混战,脸色也是差劲无比,恨不得冲进去把自家那些不争气的全部给拉出揍一顿。   “那个武艺超群的,就是之前的冠军花木兰。”王副将见众人脸色都不好,立刻又上来和稀泥。   “被浇的一身水的,是他们火里的狄叶飞。他们火里交情好,狄叶飞受辱,花木兰几个生气还击,也是……”   “你这话的意思,倒是我底下的人以多欺少,不要脸了?”   突贵也护短,见王副将要为花木兰等人求情,立刻出声嘲讽。   夏鸿以一汉人之身做着一群鲜卑人的将军,城府涵养自然都是顶尖。他其实已经气得不行了,可只是脸色不好,也没有暴跳如雷,指着那场中吩咐道:   “你们谁也别劝,也别制止,看看到最后有多少好事的家伙牵扯了进去,等打完了,给我一股脑儿捆起来,丢到校场上晾一晚。花木兰那一火人和先惹事浇水的那几个都给我送到军帐来,我要亲自审问!”   夏鸿平时擅长权衡,但真要动作起来,右军也是人人惧怕。他在右军呆了十几年,积威深重,也很难再升迁,眼见着是要霸住换个位子直到战死或者致仕的,这些右军的将军哪里敢违背他的话,他既吩咐了,各个也都乖乖应了,不敢多言。   他吩咐完了,带着亲兵走了,留下一干巡营的将军,各个咬牙切齿。   尤其是突贵和蛮古,打架的大多是他们两个麾下的兵卒,这一丢脸,丢到全军里去了!      军中刚刚营啸过没多久,现在最怕就是出打群架或者闹事的事情。左军镇军将军因为营啸的事情都被罢了官,如今左军将军之位空缺,还不知道要来哪一派的人物。   现在右军又闹出个军纪不整,夏鸿担心此事传到大将军耳朵里,所以分外担忧不已。   右军本来就势弱,再窝里斗一把,外人更要看笑话。   正是因为如此,当贺穆兰等人被带到军帐里来的时候,这位平日里经常笑容满面的将军脸色难看,等他们一进门就叫人把他们给按下了。   贺穆兰等人打架的时候也没想到后来弄成那样,待局面无法收拾的时候,心中也都忐忑不安。   “我右军不要放肆之人……”夏鸿一开口就惊得满帐之人心惊肉跳。“今日水帐挑事的那几个,既然有力气没处事,就给我去做杂役吧。”   他指了指先前将狄叶飞按倒在水里乱摸的几个士卒,吩咐人拖下去送到杂役营,从此以后在右军正军除名,又将头转向贺穆兰等人。   “你们几个,武艺倒是不弱,同火之间也算是感情深厚,只是太不顾大局!”他看了眼地上的狄叶飞,只见他身上的水已经干了大半,狼狈之外,更多的是一股楚楚可怜之色,心中有些烦躁,忍不住说出重话来。   “连本将军不常在士卒中走动,都听说过‘狄美人’的雅号,狄叶飞,你这般招蜂引蝶,四下惹事,还想要引的多少人为你争斗?身为男儿之身,惹得男人为你争斗,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这话一出,狄叶飞脸色煞白,身子摇了摇,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他原本先被人泼了冷水,又被折辱,引着花木兰等人为他出头,就已经羞愧难忍,全靠自尊苦苦硬撑,如今被夏将军用这等罪名“定罪”,顿时喉头一甜,整个人要倒下去了。   他被按在原地,身后便是那一个帐兵,那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见他身子有些晃荡,往前迎了迎,想要让他好倚靠。   他先有点感激,觉得这是个好人,再听得夏鸿的怪罪,竟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怪圈,认为这人也是看他貌美,想要占他便宜。即使不是,也是因为他长得好,才起了怜惜之心。   这么一想,他对自己这张脸的厌恶更甚了,恨不得自毁一番才好。   狄叶飞被怪罪,贺穆兰等人素来知道他冷傲的脾气,立刻一个个叫嚷了起来:   “夏将军,狄叶飞性子冷,不是那样的人啊!”   “夏将军,他日日和我们同吃同住,我们为什么不会对他动手动脚?明明是别人龌龊,怎能说是狄叶飞不检点!”   他们不嚷嚷还好,一嚷嚷,夏鸿更觉得这狄叶飞透着邪气。   王副将当时建议他把狄叶飞分到花木兰那火时,他觉得花木兰不会是为了美色而同意来右军之人,谁知花木兰不但来了,而且还没有什么不甘之色,平日听说对狄叶飞也照顾万分,十分体贴,连睡觉都靠在一起,夏鸿对狄叶飞就有些隐隐的排斥了。   现在弄出这种事来,再加上之前就有关于他的各种艳事传闻,夏鸿对狄叶飞的厌恶就更甚了。   “你们难道没有罪责吗?他们被送去杂役营,你们就以为能逃过去?聚众斗殴,若是刑军把你们带走,斩了都是有可能的!”   事实上,夏鸿率先处置他们,就是为了不让军中的刑官曹出带走他底下这几个还算骁勇的军士。   “狄叶飞是不能再留了,我会让军府将他送到……”   “夏将军,您会因为标下力气异于常人,就把标下送走吗?”贺穆兰突然高声打断了夏鸿的话,以头叩地道:   “您会因为若干人生来就是贵族,就将他送到中军去吗?”   “这怎么一样!”   夏鸿瞪了瞪眼。   “那有什么不一样?容貌也好、力气也好,甚至出身也好,难道是可以选择的事情不成?夏将军您是汉人,在这鲜卑人为主的军营中,不也是异类吗?”   “放肆!”   “大胆!”   “花木兰你住嘴!”   夏鸿被贺穆兰的话说的一怔,再看向狄叶飞,只见他脸色苍白,连眼睛都已经没有了神采,接下来的话竟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原本就不是多残忍的人。   “罢了,我知你们胆大嘴利……”   夏鸿心中暗道:‘我一个镇军将军,难道要和你们说道理不成?我只管罚了,让他们下次不要再这般鲁莽便是。右军情况复杂,各个都是有一肚子主意之人,若是一个个说服,那我这镇军将军也不要做其他事了。’   他心中打定主意,便不愿和他们多啰嗦,只吩咐左右将他们拖出去,暂时看管起来,等明日一早,和所有打架生事的士卒一起在校场等候发作。   贺穆兰出声打断夏鸿的话原本就是迫不得已,她若再不发声,狄叶飞恐怕真要被遣送回去了。   那般回去,等于是逐出军中,再加上他的长相,别人会怎么想,可想而知。   若真让夏鸿下了令,依狄叶飞的性子,怕是就要自刎于当场。   此时,贺穆兰见只是压下去等明日处置,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们被送到大帐的副帐,帐外留有守卫看守,帐子里既无火塘,也无被褥,仅有几张毯子。他们几个挤着几张毯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狄叶飞,就连平日里话最少的那罗浑都磕磕巴巴说了不少,可是狄叶飞根本不发一言,连表情都没有一个。   待到了下半夜,贺穆兰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只觉得身边依偎着的人浑身火烫,根本和正常人体温不同,顿时彻底惊醒。   “狄叶飞?狄叶飞?你醒醒!”   ☆、第131章 绝妙的主意   狄叶飞白天被泼了水,又被按在地上许久,水帐有见势不妙的熟人跑回来喊人,这一来一去,已经费了不少功夫。他被人上下其手,衣襟自然是剥开的,后来打起架来,浑身是水,这大漠外的寒冬有多冷,可想而知。   打架的时候自然是一身汗,冷也感觉不到,待一被几个将军的帐下拿下,被风一吹,狄叶飞身上外面有水里面有汗,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要生病。   他原本就是心事重,在火里时,偶尔还能说说话,否则也不会胡力浑和吐罗大蛮拉他壮胆的时候他也去了。可是他自己心里却清楚外人怎么看他,也知道外人怎么想他。   他从小苦练武艺,就是为了像所有鲜卑军户之子那样,上战场证明自己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儿,但到了军中,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能上战场,更不是上了战场就能成为英雄的。   他武不如花木兰,文不如若干人,就连为人处世都不如阿单志奇,到最后,除了“脸”是最出众的,还是不如许多人。   就连花木兰这样根本就是为战场而生之人,都还蛰伏在这右军里,领着二转的军功……   他想要堂堂正正证明自己,还不知道要多久。   狄叶飞心焦难耐,又想在右军的大比中一鸣惊人,晚上就格外劳累。白日要操练,晚上也练武,恰逢今日又受了寒,还被右军的统帅直接指着鼻子骂“招蜂引蝶”,顿时身心俱疲,所有内忧外患一下子爆发出来,发起烧了。   被压到副帐的时候贺穆兰就担心过这个问题,所以狄叶飞穿着的是他们几个匀出来的干衣服,也睡在所有人的中间取暖,可还是烧了起来。这时代发烧是很可怕的事情,若干人等人顿时惊吓万分,手足无措地看着贺穆兰。   “花木兰你不是懂医术吗?快给他治啊!”   “狄美人身子骨这么弱吗?老子当年淋了一夜雨也没病过啊!”   “你还喊他狄美人,还嫌他不够堵吗?”   一群人七扯八拉说了半天,眼巴巴看着贺穆兰,就等着她拿主意。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能有什么法子!”贺穆兰擅长的是外伤,对于这种发烧,一不能验血看病毒性的还是细菌性的,二又没有药,也只能干瞪眼。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就去帐门口找夏鸿将军的亲兵说明情况。   都是右军,贺穆兰等人又不是敌人,这亲兵也乐于卖个人情,立刻就去禀报了。没一会儿,王副将来了,还带了一个医帐的郎中,进了副帐。   一群人围着狄叶飞问了半天郎中,这郎中是汉人,虽也会说鲜卑话,却说得不太好,什么“外感风寒内有郁气”之类的话说的所有人云里雾里,只好看着汉话说的好的若干人和贺穆兰。   若干人喜欢看兵书,贺穆兰对中医词汇转鲜卑语再转汉语这门高深的翻译也不了解,但大约知道确实是感冒发热,心中有些焦急。   王副将见他们着实担忧,开口道:“郎中的意思是他吹了风受了寒,又有心结,所以一起发作,便烧了起来。现在要给他施治,最主要的还是让他解开心结,否则病还是不会好。”   狄叶飞如今已经昏睡,高热已经让他有些抽搐,贺穆兰知道这王副将是个好人,便一揖到地,只顾求他:“王副将,狄叶飞高热不退,如今在这副帐里也是受苦,还请王副将将他移到一个暖和点的地方去,我们几个在这里受罚就是了。”   “哎,我也只是个副将,哪里能把他移到其他地方去。如今你们几个都是戴罪之身……罢了,我去找几个火盆来。”   王副将一咬牙,出去找火盆去了。   那郎中给看了看就要回去熬药,这种病在军中是常事,风寒会传染,他是郎中,生病最是麻烦,会耽误许多事,所以知道狄叶飞是什么毛病后,就要回医帐去熬药,让杂役送来。   王副将送来了火盆,贺穆兰等人将他四周放了火盆,又央着王副将送了热水和毛巾、水盆来,她让其他人脱光了狄叶飞的衣服,所有人轮换着用温水帮狄叶飞擦拭身体降温,擦完了就用几床毛毯给他盖上,也不穿衣服。   起先他们还不了解贺穆兰为什么要这么干,待看到擦过几轮以后温度果然有所下降,顿时对贺穆兰信服极了。期间送药的杂役见了他们这么折腾病人,还大骂他们草菅人命,无奈贺穆兰的同火都信任贺穆兰,而不是这劳什子杂役,他见没人听他的,放下汤药,气呼呼就走了。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下半夜,火盆上的热水都烧干了,再也没有温水给他擦拭,贺穆兰看狄叶飞也不抽搐了,硬捏开他下巴把药灌了进去,一群人坐在狄叶飞身边,开始发起了愁。   “还有几日就要大比了,狄叶飞病会好吗?”吐罗大蛮打架打得痛快,对即将到来的惩罚也不是很在意,只关心后几日的大比。   大比三个月一次,若错过这次,又是三月。正军除了看重军功,也看重大比的排次,他们出战少,各个都摩拳擦掌,就等着此次挣个脸面呢。   “你还关心大比。明日一早还不知会怎么处置我们。若是要把我们也丢去杂役营,以后也别大比了。”   “哎,我阿兄要知道我被捆到校场丢人现眼,回头还不砍了我!”若干人双手直搓,“都是那群家伙无耻!以多欺少,还叫了那么多人!我们不过是不想挨打,怎么要和他们一样受罚!”   “是我不好。”贺穆兰忍不住内疚。“光想着给狄叶飞出气,让那些人不要小瞧了他,却忘了军中之人好勇斗狠,怎肯善罢甘休。下次遇见这事,救了人就该走了,不能再生事端。”   “再来一次,我还是这么做。”   一旁坐着的那罗浑突然开口。   “像这种人,打死了都算是便宜了。”   “就是就是!”   “狄美人连我们都没摸过呢!”   “这三九寒天,泼水跟要命也没两样了!”   “你们说,让狄美人留胡子怎么样……”若干人突然冷不防开了口。“他是高车人和西域胡女之后吧,所以眼珠子才是绿的?听说高车男丁未成婚前是不会蓄须的,狄叶飞现在还未成婚,脸上光洁,皮肤又白,才老是给人当女人。可是要是留一脸胡须呢……”   狄叶飞留一脸胡子?   众人纷纷开始遐想起狄叶飞留一脸胡子的情形来。   “……若干人,你出什么馊主意!狄美人要是留了一脸络腮胡,那能看吗?”胡力浑抬手就要打若干人。   若干人抱着头,叫了起来:“可是你想想看,他那张脸,确实不去惹事,别人都会惹他啊!军中那么多无事生非之人……”   “不能留。”那罗浑想了想狄叶飞的脸,顿时觉得长了胡子各种难受。“会被人当……”   他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要用了个比较像的说法。   “……当妖怪。”   “就是就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吐罗大蛮自“成为男人”以后对女人彻底没了兴趣,对那事也害怕了起来,还不如自己弄呢!   现在就指着狄叶飞的脸,再想象着一双柔软的酥手过日子了,若是长出胡子来的话……   “我倒觉得若干人的主意有点意思。”贺穆兰摸了摸下巴,想起十几年后的狄叶飞。   那时候他也没有胡须,皮肤还是那么光洁,只是西北风沙大,皮肤和许多白种人一样,粗糙到不能细看。   但还是那般美的惊心动魄,足以冒充绝色胡姬到袁家邬壁去做狄姬夫人。   若是能拿一大把络腮胡子遮蔽掉那绝色的容颜,说不定也是幸事。   “花木兰,你也跟着若干人发疯?别说你不喜欢狄叶飞的相貌!刚入火时,你都让狄叶飞睡你旁边。现在一转头是个大胡子美人儿,太吓人了吧!”   胡力浑还在那胡搅蛮缠。   “瞎说什么呢,那是因为狄叶飞比你们都干净,阿单志奇也是。”   贺穆兰哑然失笑。   “狄叶飞是值得敬佩的努力之人,你看他每日起的那般早,就是为了勤练武艺,好奋勇杀敌,若只是因为容貌的缘故就受人歧视,这是这个世道的错误,不是他的。相貌对他来说已经是负担,而不是优点,我们身为他的火伴,应该为他着想才是……”   贺穆兰知道这群同火人人都对狄叶飞有“怜香惜玉”之情,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这种倾向。   “他长得漂亮,自然人人爱看。可是你们毕竟都是男儿,应该多想想女人嘛。若是看惯了狄叶飞的长相,以后找媳妇儿看谁都看不中,岂不是太可怜了?”   贺穆兰此言一出,人人都想起那次去游寨的经历来。   那一行八人除了吐罗大蛮,竟是没一个下得去嘴。   “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当然喜欢女人!”吐罗大蛮一见所有同火都看着自己,立刻恼羞成怒。“你们还说试试女人,都是骗子!”   “……”   是你太不挑好吧。   “火长这话说的,像你不是男儿似的。”阿单志奇把火盆里的火拨了拨,随意地调侃了一句。   “咦,说的也是,居然说‘你们毕竟都是男儿’,我就知道火长想一人独霸狄美人,嘿嘿,给我抓到话头了吧!”   “火长不会和汉人也喜欢男的,所以才不要找媳妇儿吧?火长,我虽然没有狄美人的姿色,可是也皮滑肉嫩,又爱干净没跳蚤,你考虑考虑我……”   若干人嬉笑着叫了起来。   贺穆兰也发觉了自己口误了一回,但见这些人居然没一个往歪处想,尽是些黄腔,心下也是一松。   下次说话要注意了。   “狄叶飞还不知道愿不愿意呢。他脸上这般干净,应该也是爱惜……”   “留!”   猛然间,所有人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留……留胡子……”   狄叶飞突然开始发声,也不知道醒了多久。   贺穆兰等人围做一团,对着狄叶飞嘘寒问暖。狄叶飞目光一扫,眼中竟有几分水气,看的众人心中难受,他却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若干,若干人主意好的很……”   他高热之后全身乏力,几个字说了半天才说完。   “我留……留胡子……”   话一说完,似是心事完全放下,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   这么折腾一夜,天色都快亮了。狄叶飞生病这种小事自然不会有人禀报给夏将军,但夏将军的心腹王副将知道了,清早还是告诉了夏鸿。   夏鸿本身并不是尖酸刻薄之辈,只是他为人正派,看不惯妖风邪气,本来一个汉人在鲜卑军中立足就难,若再弄出些什么不好的名声,更是艰难,所以格外注重荣誉,对狄叶飞这种不男不女之人就有些偏见。   但真要弄出人命来,就不是他想看见的了。   古代大部分会死人的疾病在死亡之前都是持续高烧,他一想狄叶飞白天本来就受了罪,又被他的话一堵,万一不想活了,活生生病死也是有可能的,当下就嘱咐王副将安排医官好生医治他,早上去校场也不必去了,先在营帐里把病养好了,处罚暂时记下,等病好了再罚。   王猛本来就对狄叶飞这个人颇多感慨,他和夏鸿不同,夏鸿好歹还是汉人大族出身,他就是一个世居住北方的汉人家庭出身,魏国立国,他作为最早的一批汉人被收归军户,在军中也受过不少歧视,直到成为夏鸿的亲兵,才得以施展自己的抱负,成了一名将军。   这世上,有些歧视和敌意会同岁月一般流逝,有些则不会。对于“异类”的排斥,王猛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军营比外面的世道压迫更多的东西,它会压迫柔情、压迫弱质、压迫美貌、压迫和军中所需的一切不相同之物。   王猛虽是个汉人,但他找对了主将,他找到了“同类”,得以生存的很好。不幸的是,狄叶飞不可能再找到比他还美的主将了,而觊觎他美貌,认为那是优点的人,狄叶飞多半也不会屈服。   所以当“花木兰”这个异类出现时,他立刻就知道这个人不会仅仅只做个小兵,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那么,归顺不了“主将”,就找一个强大的“火伴”,也不失为生存的法子。   王猛觉得狄叶飞今日会病成这样,和他也逃不了关系。他想当然的把狄叶飞凑到花木兰一伙儿,结果让武艺高强的花木兰等人为他出头,方惹出今天的祸事来。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自然不免对狄叶飞更加关心,无论求医送药,还是花木兰想要热水热毛巾,火盆烈酒等物,他都想法子送来。   以至于到后来,王副将派人小心的把狄叶飞送到医帐去了以后,就连那罗浑这样冷面冷心的人都忍不住叹了句:   “这个王副将……看起来是个好人呐。”   军中这么温和的将领很少了。   更何况还讲道理,也不用怪异的眼光看狄叶飞。   “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很可靠的人。”花木兰先前在王猛手下当了许多年的杂号将军,自然知道这是个有勇有谋又有宽宏之心的好将军。   就是死的早……   咦?他死的早吗?   究竟怎么死的?   贺穆兰绞尽脑汁想了起来,大约是因为死过一次许多记忆模糊了的原因,她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到底王将军是怎么死的了。   “罢了……这人情我记下,若日后有法子,我……”贺穆兰小声嘀嘀咕咕了起来,“我去救他?哎哟,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啊?好像不是战死的?”   “你们几个……”   副帐外的帐兵鱼贯而入,将贺穆兰等人捆了起来,往外押去。   “校场受罚!”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千万不要是脱裤子打臀杖!   贺穆兰一张脸黑到不能再黑,心比黄连还苦。   .   好在夏将军大概考虑还要留点人去打仗,不能罚重了,所以所有人都只是被鞭笞了十下,而且大多抽在肩背等处。   贺穆兰长这么大没挨过这样的打,十鞭下来,满身冷汗,还要强忍着不要像旁边的人那样哎哟哎哟乱叫。   自己军中行刑没有刑军的刑官曹那么狠,虽然人人抽了十鞭,但都没有破出口子,也不可能感染,只是淤红一片,要养上一阵。   由于贺穆兰和那罗浑、狄叶飞三人是伤人最多之人,军功也被扣了一半,暂时戴罪立功,没有降到杂役营或者新兵营去,但丢人是肯定的了,吐罗大蛮就差没有哭着回去。   万幸的是,狄叶飞毕竟年轻体壮,心思放开了一点后,病倒是一天天好了起来,只有那一夜最为凶险。   只是贺穆兰这一群人都受了伤,白天操练加上身上的伤势,虽然没加重伤势,但几日后的大比却是不想参加了。   大比若成绩太差,反倒不如不去。反正三个月后还有,到时候再来就是。   贺穆兰回想了一下,花木兰一鸣惊人那次,似乎也是下一次的大比,升入正军后饿得不行那次。那次右军里没有那罗浑,也没有阿单志奇,所以排名是她第一,狄叶飞第二,如今有了不少过去不在右军之人,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反正第一一定会是她的。   贺穆兰身上有伤,却不上药,直说自己身体好,虽然受了鞭子,却不是很痛。但晚上还是趴着睡,原本晚上出去练武也不去了,同火之人也就知道她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大概是为了维护“火长”的面子,兀自逞强。   几个人私下里偷偷想着该怎么扒了火长衣衫让他乖乖上药,狄叶飞却被送了回来。原来在医帐被巫医熏了半天药草后,狄叶飞被证实宣布“妖邪”已出,可以回去了,他在医帐天天听着外面鬼哭狼嚎,再大的病也巴不得好了,赶紧回了营帐,只是精神还不是很好。   再过了几天,狄叶飞神色更差了,贺穆兰等人十分奇怪,先想着大概是他担心好了以后的刑罚,可等他领了鞭子回来,那神色还是越来越焦躁不安,同火忍不住就问了。   “狄叶飞……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不会还在伤心夏将军的指责吧?   “你们看……”狄叶飞欲哭无泪的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这都快半个月过去了……”   “咦?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若干人眯着眼看了半天,挠了挠头。   “笨!”胡力浑喜笑颜开,“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啊?”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吐罗大蛮也凑过去看了下。   “哎呀,狄叶飞,你这胡子怎么细的跟羊毛似的!”   “狄叶飞?狄叶飞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若干人众人叫唤了起来。   “火长!火长!你别顾着热饭了!狄叶飞吐血了!”   狄叶飞络腮胡计划,失败。   ☆、第132章 奈何为贼   狄叶飞蓄胡须失败后,整个人都消沉了许多。同火的大部分人对这件事是又惋惜,又暗喜。   就和那罗浑一样,他们都觉得狄叶飞要留了胡子一定像人妖,可像人妖总比像女人好,至少打仗的时候不用把脸遮掩住,省的杀敌杀到一般,发现狄叶飞被敌人掳走了。   狄叶飞彻底没了指望,又答应过家母任何情况下都不许自残,这张脸几乎是个无解的困局,将他困的死死的。   每次狄叶飞露出一张消沉忧郁的脸时,贺穆兰都想上去狂摇他一阵。   ‘你只不过是长得漂亮就忧郁成这样,你看看我啊!我他妈的女扮男装进军营都没人觉得我是女人啊!这不是比你还惨!长得漂亮至少人人爱吧,我这当女的也不美当男的也不帅岂不是更可怜!’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吐吐槽,真要贺穆兰抓着狄叶飞乱叫一通,她也是不敢的。   那十鞭之痛还在肩背,她不敢洗澡,不敢上药,不敢化掉淤血,全凭一副好身体在撑。这样的事让她越发明白花木兰上辈子的低调有多么重要。至少花木兰没有在大众广庭之下被扒掉裤子行过臀杖,或者没有被扒掉上衣行过鞭刑。   只不过是鞭笞,就已经足以让她刻骨铭心了。   接下来的时日,贺穆兰一火人像是憋着一股火,将大比没有办法参加的遗憾和长久以来为此努力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几次被点军出战,不但跟着蛮古千里追击,战果也是傲人。   贺穆兰的好箭术成了最大的杀器,足足一百五十步的射程让许多轻忽的柔然人成了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只可惜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也找不到更好的弓了,贺穆兰开满弓几次后,弓弦或弓身就要断掉,消耗也是惊人。   这一日,贺穆兰等人跟着右军主军和中军的精锐抵御柔然人的南下,由于柔然那边似乎出动了几位正牌儿的将军,而不是散兵游勇想法子劫掠,对方竟然也摆出了阵势,想要打上一番。   贺穆兰一看见那一字排开的长龙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死的那场战役,只不过这次左军变成了右军,中军也不是精锐尽出了。   话说回来,若不是左军营啸过没多久,左军将军被罢免,左军也被勒令不许出战,像这种硬仗,还真不一定轮到右军做护军。   柔然的王帐也有不少将军,这些人和汗国各为其主的豺狼不一样,也是通过获得军功在王帐里获取财物和地位的,所以他们和大魏的将军一样,都希望能够堂堂正正的一决雌雄,获得名誉。   大魏军中有一句玩笑话,那话是用鲜卑语说的,翻译成汉话,大意是“情愿对上一百骑掠边的蠕蠕游兵,不愿对上一个脑子发热的柔然将军”。柔然的将军有多么难缠,由此可见一斑。   双方阵势排开,北魏善于骑射的弓箭手先射过一通,柔然那边的射手也互相迎击,一阵乱箭之后双方都互有死伤,中军精锐大概是按捺不住了,一位身着黑色铁甲的将军领着一群黑甲骑兵开始了冲锋,彻底打乱了柔然人的阵势。   右军虽然综合实力在三军里不是最强的,但人数最多,而且讲究效率,那是什么管用来什么,丝毫不顾丢不丢面子。   你能看到腰间带着一包沙土的,那是为了打仗时候撒对法眼睛的;你也能看到在马鞍下面铺着一整张虎皮或者豹皮的,那是为了吓对方的马而找来的……   右军作为护军,那简直就是柔然人的噩梦,左军大约还会注意不打散中军的阵型,右军的阵型特色就是“奔放”,换言之就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一时间,对面的柔然大将彻底被打懵了,被完全不按章法四处围来的右军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而作为精锐中的精锐,那支中军的鹰扬军却一直咬着对方的指挥位置不放,连传令变阵的几个旗官都被下令射死了。   对方的败逃只是顷刻间的事情,军队溃败犹如江河解冻,一切都分崩离析,相互冲撞,相互拥挤。中军和右军的将士们飞也似的骑着马重来,只管砍、削、跺、杀、宰割,还有看中了对方的东西,往死去的人身上丢一样自己的东西,当做记号,等下来拿的。   中军追击柔然大将而去,留下右军断后。这命令立刻让右军欢呼了起来,这无疑是一场杀戮的盛宴,也是得到军功和战利品最好的对象。   中军是如此慷慨,竟把这些全部让给了他们。   对方可是柔然王帐下的骑兵,不是那些穷哈哈的汗奴!   再说贺穆兰这边。   男人之间的友情,有时候会因为一起打了场架而迅速升温。狄叶飞在水帐被侮辱那次,因为贺穆兰和那罗浑救援而引起了群架,右军有不少人都参与了这件事情,打了个昏天黑地。   有些之前就是有过节的,趁机报仇,有的则纯粹是看不惯这群人欺负一个“女人”(大雾),为狄叶飞抱打不平。还有佩服贺穆兰和那罗浑的武功人品,情愿帮着一起助拳的,这群人和折辱狄叶飞的那一伙人打了一通,后来又吃了一顿鞭子,自然也有了些“难兄难弟”的意味。   贺穆兰火中的胡力浑、吐罗大蛮和阿单志奇都是喜欢结交朋友的,人缘也好,你来我去,三两下就和许多同袍熟悉了。打起仗来的时候,有时候遇险了,这些人都知道贺穆兰这边一火实力强大,经常不要脸的就往贺穆兰他们的方向逃,久而久之,贺穆兰等人身边也迅速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以贺穆兰为中心奋勇杀敌。   狄叶飞和前世一般,因为全身浴血的另类性感得了个“血腥美人”的诨号,贺穆兰却因为和花木兰行事不同,不隐瞒自己的本事,被许多人追捧成可以追随之人,就差没有个百夫长或者千夫长的名分。   想来她日后若是高升,会有许多小弟纳头来拜,鞍前马后一番。   这一日正是和中军追击柔然人,贺穆兰一反常态,并没有先开弓射箭,而是提起长枪,干脆利落的杀敌无数,将对方落于马下。军中偶像的力量向来是无穷的,这贺穆兰放开手杀敌,端的是人间凶器,激的贺穆兰这边的人马各个也是精神一震,竟起了十二分的士气,杀的敌人败逃四散,再不敢回头。   “我说花木兰,今日出来吃错了药不成,打的怎么这么猛……”阿单志奇杀到手软,当然,战功也让他乐不可支。“小心你背后的鞭伤。”   “鞭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贺穆兰摘掉枪上的红缨,这红缨已经饱吸人血,再吸不了了,若不摘下,人血顺着枪身滑下,就会滑手,还会弄脏衣襟。   她现在已经习惯和右军中其他的人一样,出战的时候在外面套一件灰扑扑的脏旧外袍,实在太脏了就丢掉,一来沾的血污多了,省的去洗;二来不起眼,不会引起对方柔然人的追杀。   若干人要不是因为有四个家将,就那一身亮瞎人的装备,冲着“死后掉落”这个属性,也不知道该死多少次了。   “火长,你是有心事?”狄叶飞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看你的样子,好像憋着一股火气……”   “不是憋着一股火气……”   贺穆兰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冷酷无情。   她在众人或担忧或好奇地眼神中开口说出答案。   “我内急。”      贺穆兰确实是憋的受不了了,连拉弓都觉得膀胱时刻要爆炸,无奈只好奋勇拼杀,在“尿急”的鞭策下,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五的实力,清扫掉了这一片的残兵,俘虏了对方几个看起来地位不低的中级将领。   在军中,无论是行军还是平日的操练,一般吃的都是干粮,而不是稀粥。稀粥只有天特别冷的时候,或者是时间实在来不及做干粮的时候,丢下一把栗米,放上一罐子水,回来就可以吃了。   军中大部分吃胡饼或者其他干粮的原因,一来是行军方便,二来是水分少,就不用频繁的如厕。   军中操练还好,毕竟还有休息的时候,真到了战场上,早上出营,到傍晚时刻才回都是正常的事,真要打到一半,哪有时间给你去方便?   总不能跟对面的柔然人说“对不起哥儿们,咱歇会先别打了,让我去尿个尿先?”   真要这样,怕是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一滴水不是眼泪,而是憋不住的尿了。   贺穆兰全火里就没人喜欢喝水的,她原本有清早起床一杯温开水的习惯,在这里也活生生被改掉了,因为上厕所实在太危险,她有好几次被发现,都用自己在“大号”给打发过去了,饶是如此,那种羞耻也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只是今日好死不死,也不知什么情况,和敌人交战到一半就突然一阵内急,怎么都忍不住。无奈她是在马上,就连夹腿都做不到,马儿一颠,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   要是真尿崩,还不给人笑死?   待战局一了,她立刻打马扬鞭,也顾不得众位火伴露出什么表情了,径直朝没有人烟的地方跑去。   黑山外有大片草原,但更多的是无人的旷野。贺穆兰要找一处背风的地方,而且前方必须视野开阔,随时能因为可能出现的敌人而跳起反击。   娘的,到了古代,连上厕所都没法子好好上了!   谁说穿越好的?真该让他们自己来看看这蛮荒的时代!   贺穆兰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土丘,见四周无人,解开裤带,呼呼啦啦放松了一回,觉得自己腹部都忍得有些痛了。   就凭军中这些男儿的喝水量,她就敢肯定大部分日后都会得尿结石或者肾结石。嗯,一天到晚骑马,估计前列腺也不好。   她整个人一放松,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却听到山丘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然后啪啦啪啦的铁鞋声突然传来。她心中一惊,立刻抓起裤子,一跃而起,手忙脚乱的系起裤带。   此时此刻,她分外怀念现代的橡皮筋,至少没这么苦逼。   三层啊!   三层都是裤带啊!   要绕好几圈啊!   一不留神就掉到尿里去啦!   待贺穆兰整理好裤子,一把握起长枪,就朝土丘前面小心隐藏好。   来者是友是敌?难道是落单逃开的柔然人?   很有可能,她跑的这般远,早已脱离右军的范围了。   贺穆兰紧张的握着枪,准备等绕到山丘后的是敌人就给他一枪。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不大分得清柔然人和鲜卑人,多靠用“吼叫”的辨别身份。战场上乱打一气,凡是说鲜卑话的大多是魏兵,用的是匈奴语或者其他听不懂的话的,很多就是柔然人。   当然也有很倒霉的,被两方都不当成自己人,在友军面前被活生生砍死的。在这个没有统一甲胄和旗号的年代,指挥和识别系统混乱已经成了贺穆兰最不能忍受的一个问题。   贺穆兰握着长枪没有出声,那山丘后发出铁靴脚步声的后来者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再也不上前了。   贺穆兰心中一惊。   莫不是被发现了?   完蛋了,她的马还在……   贺穆兰心中惊惧还未定,猛然间铁靴声又起,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奔来。打仗时本来就精神紧张,更何况贺穆兰还是脱离右军孤身一人,当下回身就往自己马的方向跑。   跑一半以后她猛然回过神来。   跑个毛啊!   对方也就一个人!   对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抽出佩剑就出手拦截。贺穆兰举枪一挡,双方兵器一挡,都觉得对方力气不小,顿时升起了比试之心,交起了手来。   贺穆兰一身皮甲,对方却是一身明光铠,两侧的吞肩是怒目圆睁的狮子,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兵。   贺穆兰敢和他切磋,也是想着柔然那边绝不会有这样的盔甲,既然是同军之人,又是上将,比试一番并不会伤及性命,还有可能获得青眼。   只是明光铠之所以叫“明光铠”,是因为它的胸前有两片磨得锃亮的金属片,颇似镜子,现在正是正午时分,贺穆兰被那两片明亮的金属片所造成的反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开,心里大叫“作弊”。   待两三招过后,双方换了个位置,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俱是一怔。   贺穆兰语文学的不好,见到这张脸,只想得到“器宇轩昂,相貌堂堂”两个成语而已。   这男人竟是贺穆兰见过的。   “原来是你……那天我还想和你结交一番,谁料事情还没办完,你就趁乱走了。你武艺果然不错,更难得的是机变巧妙,是个将才的苗子。”   他夸奖了贺穆兰一句,将剑身倒转,用很帅气的姿势将剑插回剑鞘里。   长剑完全消失在剑鞘里的片刻间,贺穆兰看着那把明显不是凡物的古朴长剑,心中有些感叹。   啊,她的磐石啊,那古朴霸气的好兵器……   如今在哪里?   她也曾这么帅气的收剑回鞘的。   如今屌丝到用战场上捡回来的单刀了。   高大的男人见贺穆兰一直盯着他的长剑看,了然的笑了笑。   他的佩剑名为“照胆”,是与南朝刘宋交好时,刘宋朝廷送来的名剑,此乃古剑,和现在世上的剑刃形制都大不相同,他佩在身上,大多时候是为了显示身份,真拿来作战的时候却是极少。   这人明显是小兵,见过的好东西怕是少的很,所以一直盯着。   “这位将军……”   贺穆兰还记得那些身着甲胄之人喊他将军,连忙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标下身份低微,见到位高权重之人便心生胆怯。标下上次见将军事务繁忙,就先离开了……”   “这件事等会再说,你先起来,等我片刻。”   这高大男人笑的爽朗,拍了拍花木兰的肩膀,大步流星的越过她,直奔那土丘之后而去。   待他看到地上一滩水渍以后,顿时知道了贺穆兰是来干什么的,忍不住一边开始解开膝铠,一边大笑道:   “我还以为只有我不喜在人前方便,想不到你也是如此。这里不错,又避风又没什么沙土。”   贺穆兰听到一旁悉悉索索解开衣甲的声音就觉得不妙,再听到扣带落地的声音,顿时就有想跑的冲动。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军中的明光铠一个人穿脱是很麻烦的……   “啊,真麻烦。你过来下,帮我把束带和膝铠拿下。”   贺穆兰脚步还未提起,那边的男人就已经在发号施令了。   “将军,这不好吧?您是将军,我就一小兵……”贺穆兰讪笑着往后退。   “我既然是将军,便是你上峰,叫你给我拿个甲胄怎么了?”这位将军显然也是尿憋极了,“叫你来就来,休要啰嗦。都是男子,有什么好避让的!”   ‘问题老娘不是男人啊!’   贺穆兰木着脸往前走。   她究竟还要看多少鸟啊?   平日里当着她面嘘嘘的还不够多吗?   贺穆兰走到那土丘后,这位将军已经脱完了,将手中的腰带和膝铠往她手上一塞,就开始放起水来。   贺穆兰不经意看到那黑蓬蓬的一团就已经面红耳赤,抓着手上的甲胄就直望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   她和男子们混的多了,便知道男人们尿尿也有讲究,其一便是避风,至少不能正对着风,否则尿的好是迎风尿三丈,尿不好那是风吹满身黄。   二是都好比试,喜欢看谁尿的远,并且乐此不疲。贺穆兰快被这个乐趣给逼疯了,因为只要大伙儿一方便,就都恨不得拉上她,看看她嘘嘘的力气是不是也比别人大三分。   若不是她不得已动了武力,怕是现在还在被火里几个不省心的纠缠着一决雌雄……   雌雄个屁啊!   性别都不同怎么比啊!   还好这将军倒是有正牌将军的架子,没说出什么恬不知耻的“一起来”之类的话,干净利索的方便完后,立刻将小将军放了回去,系起裤带。然后对着贺穆兰招招手。   “帮个忙,你既然在这,我这如厕也方便多了,来伺……帮本将军穿铠甲。”他两臂微张,等着贺穆兰来帮忙。   搁这时代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狄叶飞和性子桀骜的那罗浑,遇见一个明显是高级将领的将军提出这样的请求,都不会浪费这样的机遇。   给主将穿盔甲,那是亲兵和心腹才有的机会。   这是这位将军红果果的示好,等于是将对方看做可以信任之人。   果然是正牌将军……   ……的架子。   贺穆兰这下头皮都炸了,拿着明光铠的膝铠往甲扣上一扣,开始利索的给他穿戴了起来。   当穿到身前的时候,贺穆兰一手按住,单手抖开腰带,异常流畅的用束带固定住身前的甲胄,扣上扣带,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务求一个“快、准、狠”,绝不浪费一丝时间和力气。   谁料贺穆兰刚刚把他的明光铠穿好,对方却立刻翻脸,一伸手扣住她的咽喉,又将她的一只胳膊反剪到身后,按倒在地上,恶狠狠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擦!亏看他面相还以为是个大度宽厚之人,否则也不会长的这么眉眼开阔,鼻梁挺拔,谁料竟是个翻脸不认人之人!   “在下是右军蛮古将军帐下一个小兵,怀朔来的花木兰。”   贺穆兰若是要挣扎,大约有七分可能挣开。但她若真挣开了,那就是以下犯上,再说她长枪还放在地上,对方腰上却随时可以抽出长剑,她脑子坏掉了和他肉搏!   “将军为何无缘无故……”   “你不过是一介小兵,武艺高强也就罢了,怎么会对这明光铠这等熟悉?莫说蛮古,便是你们夏鸿将军,穿脱这明光铠也不见得有你这么便利。”   这将军虽然长得粗犷,却是个外粗内细之人,否则也坐不稳他的位子。此时贺穆兰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立刻就让他看出了不对来。   贺穆兰心里咯噔一声,顿觉脸上也露出一丝惊容。   明光铠制作不易,向来是甲胄中的第一等武备,只配置给高级将领,或者作为赏赐军功所用。莫说黑山大营的众人根本不可能在柔然人那边得到它,哪怕柔然王帐,也找不出一件这位将军身上的明光铠来。   明光铠繁简不同,有只在锁甲基础上加上胸前甲片的,也有像是这位将军身上这件一般有多重护肩、肩头有吞肩的。他的明光铠身甲下和膝铠相连处还装饰有金腹兽,用来护住腹部和卡扣腰带,这种“豪华加强版”,正是和花木兰前世所穿的“照夜明光铠”是同一件。   他说夏鸿都没这么熟练,还真不是瞧不起人家,夏鸿穿的真没有这么复杂,不过是细鳞甲的明光铠而已,毕竟镇军将军冲锋陷阵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太过复杂反倒不利于行动。   这人穿的已经是前锋将军最常穿的,防护最齐全的明光铠了。   花木兰以前是“虎贲”军的将军,也是前锋将军,明光铠乃她连斩七大将后,拓跋焘赐下的,伴了她无数个春夏秋冬。   花木兰身为女子,穿戴铠甲很少托于他人之手,直到后来有了陈节,偶有战事紧张之时,便让他伺候几次。   即便如此,她对自己这种制式的铠甲也已经是熟稔无比,闭着眼睛都能穿脱。可以说,任何一个有亲兵的将军穿起自己的甲胄来都没她那么快。   这便是她的“战袍”,是能完全掩饰住她女子身份、最可靠的装备,继承了花木兰大部分身体记忆的她,怎么可能不会穿脱这样的铠甲?   更何况花木兰解甲归田的时候,明光铠、磐石和越影是一起带回来的。花父喜欢那套铠甲,没事还穿着花木兰的铠甲在家中走几圈。当时盖吴的手下作乱乡间,花父就是穿着花木兰旧时的照夜明光铠和良弓撑的场面。   花父年纪大,腿脚也不好,他穿戴铠甲“过过瘾”的时候,都是花木兰和贺穆兰帮的忙,自然对穿这件衣服非常熟悉。   但是正如这位将军所说,她一个不可能接触过明光铠的小兵,却这般会伺候人穿这个,换成是她,她也怀疑起她的身份。   “你是谁派来的?拓跋崇?拓跋范?还是尉迟家的人?”他手中力气不小,扣住贺穆兰咽喉的手掌微微一用力,贺穆兰顿时喉部剧痛,几欲作呕。   贺穆兰除了第一次出战时候吓傻了,被扫于马下活生生踩死,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待遇。   她已经濒死一次,求生的欲望比任何人都强,此时被这位将军用这种方式掐住咽喉,立时也顾不得什么不可得罪达官贵人了,当前先保命要紧。   所以她伸出另一只可以动的手去抓那咽喉部位的手掌,她力气何等大,即使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二,也成功让这位将军撒了手。   贺穆兰喉部一旦呼吸顺畅,立刻觉得肺部火辣辣的感觉消失一空,她扭过身子,在这高大男人震惊的眼神中无奈地说道:   “在下几次都有近身的机会,若是对将军有所歹意,将军哪里还能好生生的提起裤子……”   她这话说的也是大实话,她若手中暗藏武器,给他系上束带的时候就能在他背后刺上无数下了。   这将军从小以力大闻名,骁烈无比,他若真要掐死一个人,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之所以手下留情,那是想留下口供来。即便如此,他的力道也不是寻常人能挣脱开的,谁知这小兵只是随意拉扯几下,他手指都觉得要断开了,不得不放开手去,否则手指恐怕活生生就要被掰断。   大战在即,他不可有所损伤,虽是因此松了手,可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一个小兵,会穿脱明光铠,武艺不凡,天生神力,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让他不得不生出惊疑之心。   贺穆兰心里比他还乱,见他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回应,反倒盯着她惊疑之色更盛,整颗心犹如落入冰窟一般。   花木兰从军用的是真实姓名,又是有根源可溯的军户人家,真要有心一查,总能查出他家没有儿子,只有女儿。   这下坏了!   贺穆兰左右看了下,发现这里确实是毫无人烟,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恶气。   娘的!干脆直接把他砍了得了!反正神不知鬼不觉,怎么跟只疯牛一样!   为将之人对杀气何等敏感,贺穆兰只是随便想想,这男人立刻就有察觉,只见他精神一凛,“呛嗡”的龙吟声乍起,“照胆”出鞘!   他指着贺穆兰,冷哼道:   “看你也是一名勇士,奈何为贼!”   ☆、第133章 他的身份   “你究竟是什么人?潜伏在右军意欲何为?”   此人是典型的鲜卑男人,喜欢干脆了当的解决事情。   “你既起了杀意,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能让我得知,既是如此,可见你并不磊落,我若在这里把你杀了,也不过就是为军中出去一个奸险小人而已!”   “这位将军,我连您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我杀您做甚!”贺穆兰见他连剑都拔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您要杀要砍,那自然随您。但你所说的都是欲加之罪,要我束手等死,我却是不愿的。”   她也抽出腰侧单刀,一咬牙拼了:“我会用照夜明光铠,自然是因为我见过它,但这不代表我就是奸人。明光铠虽然稀有,但也不是世上无双,谁说一个小兵就不能熟悉?就算我是奸细,哪个奸细会经常接触明光铠,真有这样的人,难道不浪费吗?”   “那你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照夜明光铠?”   “在下不能说。”   贺穆兰只能做高深莫测状。   “这世上有此铠甲的,不是皇亲,便是……”   他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这世上用此铠甲的,只有皇亲和陛下身边的宿卫。   除此之外,还有皇帝。   如今的大可汗是个尚武之人,虽然年仅二十岁,却自有一番恢弘气度,让人不得不拜伏与他。   大可汗不耐烦穿汉臣建议他穿的龙袍,反倒是一年到头甲胄和皮衣不离身。他身边的宿卫,各个都着明光铠,而且皆是武艺高强之人。   这是因为大可汗习惯于亲临前线,身先士卒,以至于身边宿卫不得不和皇帝穿的一样,为的是混淆敌人。   武艺高强,熟知明光铠,在军中打熬,气度不凡……   应当不是白鹭官。   白鹭官不会不认识他。善于刺探消息的白鹭若是不认识军中的险要之人,那也就白混了。   那就可能是陛下身边的宿卫,来军中刺探什么事情的。   是了,听说大将军被人参了“克扣粮饷”、“偏袒中军”,京中建议让拓跋范来黑山大营坐镇三军的呼声很大。   算一算,大约就是上次大点兵之前的事,若是那时候派了心腹过来探查……   那也不会从右军起步啊……   右军一群普通军户,能有什么用?   贺穆兰见这位高大汉子话说到一半突然傻了,连手中的剑尖都朝下,也悄悄把单刀收了起来。   剑尖朝下是没有了敌意,或是示好,若是他一回过神,自己还提着刀对着他,怕是真要结下梁子。   她先前听到那一大串“拓跋什么”就觉得不好。能让皇亲来派出刺客,惊得他这么谨慎的,一定不是什么一般人物,大约也是拓跋家的人。   一口又说出中军将军尉迟夸吕的名字,更是让人吃惊。   两人都在胡思乱想,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持着“照胆”的将军猜测此人可能是皇帝隐入军中的耳目,倒对他没有什么敌意了。他与皇帝从小一起长大,自诩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朝廷和皇帝的事情,便是有宿卫军在军中,也查不出他什么错来。   他心中坦荡,也就不惧任何探子,当下收起“照胆”,扫了一眼花木兰。   “你就准备以后一直在右军待着?”   身为陛下的宿卫,应该在中军里查探才是。   贺穆兰也不知道这位将军怎么好生生的突然对她和颜悦色起来,而且说话还特别和蔼,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心情大起大落之下,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   “啊,那个……我是觉得在右军见识的东西会多些……标下见识浅,也没上过几次战场……所以才……”   也是,陛下的宿卫军都是从鲜卑大族、宗亲王室里找,最要紧的是忠诚,真要上过战场的还真不多。   他若是因为大将军之事而来,去受歧视最多的右军,反倒是看到的多些,历练起来也安全。   只可惜他是中军的将军,即使知道中军被偏袒多时,也不能说出任何不对。否则这下面的队伍不用带了,中军那一票“公子军”也得罪完了。   “既然是一场误会,之前就算是本将军得罪了这位兄弟。我叫库提莫,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来中军找我。”   此人生的是身材高大,姿容甚伟,当他和颜悦色之时,真是很难生出不满来。   所以说“颜值”的重要性啊,就算是之前差点命丧他手,贺穆兰也只能怪自己不够谨慎,见他道歉,立刻就坡下驴。   “不敢,是标下……标下……”   她能说什么?   是标下穿您裤子太熟练的错?   “库提莫将军?库提莫将军?你在不在?在不在?”   一群家将呼啸而来,想来是主将走的太久,出来找寻了。   库提莫也觉得尴尬,对那边呼喊几声回应后,就和僵在原地的贺穆兰说:   “我知道你身份麻烦,你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你的事的。陛下待我亲如兄弟,你若有要帮忙的只管说,我若能办到,一定鼎力相助。”   说完后,他一个唿哨叫过自己的马,翻身上马,朝着迎接而来的众将汇合,一起向着远处去了。   只留下更加茫然的贺穆兰。   什么身份麻烦?   他看出她是个女儿身了吗?这么厉害,只是抓着喉咙掐一掐……   我擦!   我没喉结!   贺穆兰打了个哆嗦。   花木兰虽然也有隐隐的喉结,并不明显,但要仔细一捏,就知道根本和男人的不太一样。但这个时代,不知道是营养不良的多还是发育的晚,男的喉结不显的也有不少,所以她这点破绽根本不算是什么问题。   这下子贺穆兰更是心乱如麻,一下子想着完蛋了自己女子之身被看破了,一下子想着这将军人品真不错,看出来了她的身份居然还替他隐瞒,有什么问题还要她去找他……   就是扯到陛下是什么意思?什么亲如兄弟?   在显摆自己后台硬吗?   亲如兄弟,莫不是宗亲?   库莫提,库莫提……鲜卑语的“库莫提”,是“苍鹰”之意。   鲜卑人大多喜欢以动物的名称起名,例如现在这位皇帝拓跋焘,鲜卑名为“佛狸”,翻译成汉话,便是“巨狼”的意思。如今能直呼皇帝“佛狸”之人,世上已经是没有几个了,也许窦太后能喊一喊。他现在没有皇后,那些姬妾是不能直呼其名的。   鲜卑人起了汉名之后,并不抛弃鲜卑族原本的名字,要么当做字,要么当做号,在鲜卑人里,还是叫着原来的名字,比如说吐罗大蛮,读起来倒像是“吐个大木耳”,那罗浑是姓“那”的,罗浑才是他的名字,意思是“水蛇”,胡力浑的“力浑”则是“毒蛇”。   贺穆兰皱着眉头嘀咕了半天,总觉得这个库提莫熟悉的要命,待仔细一想,立刻知道了他是谁。   黑山大营里姓拓跋的一共只有两位,一位是拓跋焘的王叔“拓跋延”,这位是黑山大营一成立就在此坐镇的老宗亲,已经年过四十,这男人看起来至多二十多岁,一定不是拓跋延。   还有一位,便是中军赫赫有名的鹰扬将军“拓跋提”,十六岁入军营,五年内获得军功七转,位当正将,领“鹰扬军”精锐八千的宗室将军。   拓跋提的父亲河南王拓跋曜逝世的早,所以他的身世要比其他宗亲单薄。但拓跋曜生前是武艺出众的武勇之将,又和先帝是关系亲密的兄弟,所以军中无数将军都出自他的帐下。   拓跋提是他的长子,从小骁烈有乃父之风,他自父亲薨了以后,这些为国捐躯的王亲之后都是在宫中和拓跋焘一起长大的,接受的是同样的教导。   只是他偏好武艺,或者说只能偏好武艺,韬略等汉人的学术学的是一塌糊涂,人人提起他来,也只能想到“他有乃父之风,会是个好将军”云云,事实证明,他也确实一到十六岁就来了黑山,帮着拓跋焘冲锋陷阵去了。   他虽在中军,但“鹰扬军”是中军精锐,鹰扬军大半都是他父亲的旧部和家将,所以将令一出,莫敢不从。拓跋提只听从三军的大将军拓跋延和皇帝拓跋焘两人调遣,便是尉迟夸吕的面子也是不卖的,和尉迟夸吕的关系也不好。   拓跋提是坚定的皇帝派,从一开始到后来都是孤臣,按照花木兰的记忆,这位将军后来授勋时也是军功十二转的牛人,是和花木兰一般身怀紫绶金印的上柱国武勋。   只是一个是解甲归田的田舍女,一个后来是手持使节行走四方的车骑大将军,若不是他和汉臣关系不好,一直都是在军中坐镇没进过朝堂,否则还真不一定只是个车骑大将军。   一个皇室宗亲、精锐中的精锐、就算是后世的花木兰都要仰望之人,为何无缘无故要帮他?   难道真是英雄惜英雄?   凭什么?   就因为自己给他穿了下裤子和腰带?   贺穆兰的脸色扭曲了起来。   不是这么囧吧?      贺穆兰神魂不思的回了右军的同火之中,若干人等人已经干净利索的挑好了战利品,也把首级割了放好了。现在每一战得到的柔然人战马都有不少,这些空马拿来载战利品和头颅正是合适。   只可怜这些马来的时候驮的是自己身穿甲胄的主人,被拉走的时候只有主人的甲胄和主人的头,不知马儿要会说话,究竟会说什么。   反正没几匹马叫的和越影似的,还“咦嘻嘻嘻嘻……”   贺穆兰心情不好,脸色自然也带了出来。阿单志奇等人给贺穆兰指了指她的战利品在哪几匹马上,见她不但没有喜色,连表情也没有多少,禁不住都是一愣。   贺穆兰虽然最不重这些东西,对军功和战利品看的很淡,但大家在兴奋的时候,也很少扫兴。如今他们欢天喜地,按贺穆兰以前的习惯,也应该跟着微笑才是,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花木兰,你脖子怎么了?”狄叶飞眼睛尖,一下子叫了起来。   花木兰的身体此时还没有被晒黑,冬天阳光不大,就是风吹得厉害,贺穆兰脸颊全是被风吹出来的红褐色皲纹,非常难看,但是她的脖子和身体各处还是比较白皙的。   此时脖子上一片淤红,自然醒目的很。   狄叶飞一叫,一火人全部都围了过来。   “火长,你刚才和谁打架了?哪个不长眼的尾随你了?是不是上次惹狄叶飞的那帮人?”若干人问了一大串,最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有没有吃亏啊?”   贺穆兰在军中虽然不像阿单志奇和胡力浑那样好交朋友,但也从不主动惹事,要说仇家,所有人还真只能想到那一批人。   他们都知道贺穆兰的武艺,轻易三四个人是进不了身的,就算是五六个人,想要压倒贺穆兰掐住脖子,像她力气这么大的人能压住的,也不知道有多大力气,所以他们根本没想到只有一人,总觉得肯定是许多人围攻她了,才让她吃了这么大的亏。   “没吃亏。”   贺穆兰不好解释自己到底为何脖子上全是淤红,只能回答若干人最后一个问题。   这几个人都不是姑娘家,不好盘根问底,他们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又听贺穆兰没有吃亏,顿时各个都喜笑颜开,觉得畅快极了。   “就知道咱们火长不会吃亏!”若干人笑着说道:“对方伤了手,还是伤了脚?被揍得如何?”   “……”贺穆兰脸色怪异了起来。“啊……被碰的……”   她不由自主的朝着若干人的下S看去。   若干人被她看的忍不住双腿一紧,笑的更欢了:“原来是这样,揍得好!揍得好!叫他们再盯着狄叶飞!”   “什么盯着狄叶飞,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贺穆兰再迟钝也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一件事,奇怪地嘀咕。   “知道知道,我们不会乱说的。不会是火长干的,火长怎么会做这种事呢!”若干人牵着马往回走,“不过火长,下次有这种偷偷教训人的机会,带上我们一个,让我们也出出气!”   “……你想的太多了。”   “哎呀,你们老说我想的多。我这叫聪明知道吗?聪明的人才想的多……”   “火长啊,我发现你老是关心狄叶飞啊,啧啧啧,这种借口尿遁偷偷报仇,事后还不留名的事情,做的也太英雄了点,若狄叶飞是个姑娘,都该以身相许了,兄弟几个以后要向你学学,说不定媳妇儿就有了啊……”   “滚!”贺穆兰。   “滚。”狄叶飞。   一群人说说笑笑,打马回营,待回到营帐,贺穆兰眉目间的沉郁还在,惹得狄叶飞若有所思,阿单志奇心中异样。   待到夜晚,一群人借着“集体尿尿”,跑出营帐,偷偷琢磨起来。   “你们说,火长白天是不是吃了亏啊?不然这么不高兴?”   “有可能,他喜欢逞强,说不定身上有伤。”   “可是火长上次被鞭笞都没有脱衣服上药啊……”   “不然这样吧。”   阿单志奇思索了一会儿……   “我们除了要给火长讨个公道,也要关心下火长的身体。晚上他睡熟了,我们两个偷偷解了他的衣衫,看看身上还有哪里有伤。”   “那天为首的几个刺头儿去了杂役营,今天让火长吃亏的应该不是他们,剩下的是谁也就一清二楚了。你们几个没事注意着点他们,一旦他们落单,把外衫脱了套他们头上揍上一顿,就当是出气了……”   阿单志奇要坏的时候也是蔫坏,一群同火大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爱玩好闹的时候,立刻把头点的小鸡啄米,兴奋的不行。   等到了晚上,贺穆兰睡熟了,阿单志奇和狄叶飞偷偷摸摸爬起来,同帐其他人拿了一根短蜡烛,点上后用衣服遮着光,悄悄围了过去。   “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像是你们对狄美人做的……”阿单志奇咽了口口水,显然虽然是他提的建议,但还是觉得不安的很。   “花木兰醒了,会不会生气啊……”   “生个什么气,都是男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我们是好心验伤,他咽喉有淤,保不准肩膀胸口都有,真要掐起来,挣扎一番肯定会伤到周围。”   若干人难得没有开玩笑,眼睛一扫狄叶飞:“火长对你最好,你去掀,若是有事,他也不会揍你?”   狄叶飞骇然道:“我?我不行的!我没脱过别人衣服!”   “谁会脱过别人衣服啊!”   胡力浑好笑地顶了一句。   那罗浑和杀鬼的眼睛立刻瞟向阿单志奇和吐罗大蛮去了。   “……那是我媳妇儿,能一样嘛?”阿单志奇低吼。   “那女的自己脱的,我什么都没做!”   吐罗大蛮龇了龇牙。   芦柴棒子一般,还不如不脱呢!   其他人又把期望的眼神看向若干人。若干人捂住胸口,摇头连道:“我家女奴都是被脱光了洗干净丢到我床上暖床的,我也没脱过别人衣服!”   “嘁!”   “入阿母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几人压低了声音表示愤慨。   “狄叶飞,还是你来吧。一来你和火长亲近,二来你手脚轻巧,我们都是五大三粗的……”   “我来。”   那罗浑突然冒了一句。   “我来掀。”   真猛士也!   众人纷纷对那罗浑这种大无畏的献身精神表示了强烈的赞扬。   那罗浑也是浑身发毛,总觉得九个男人围着另外一个男人商量怎么掀开衣服实在是很奇怪,但他说都说了,也只好搓热了双手,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这边,贺穆兰因为白天的事,睡得不怎么安稳。   梦里一下子是那“库莫提将军”发现了她是女儿身,威逼利诱让她交出自己的越影和磐石,一下子是全营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前赴后继的要来剥开她的衣服……   她白日征战一场,原本是极其疲累了,只不过她在花家被那群游侠儿弄的十分浅眠,那罗浑的手只是一碰到她的前襟,她立刻就惊醒了过来。   ‘想不到花木兰肌肉还是挺厚实的……’   那罗浑想起自己怎么练都鼓不起来的胸肌,莫名地自卑了一会儿。   ……谁在摸我胸!   不想活了!   贺穆兰眼睛一睁,猛地一拳伸出去,顿时揍得那罗浑哎哟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   待她仔细一看,只见八个火伴鬼鬼祟祟的围着一根蜡烛,在她身旁跪成一圈,活像是某种邪教在举行的仪式,顿时背后发毛,惊叫道: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救命啊!火长醒了!”   若干人发现贺穆兰睁开了眼,那罗浑又飞出去了,顿时吓得蜡烛往下一丢,抱头鼠窜。   其余众人都是久经沙场(?)之人,立刻跟着也窜了出去。   “你们别跑!说清楚怎么回事!回来!谁被子烧着了!给我回来!”    ☆、第134章 男性女性   那夜以后,右军无缘无故传出了闹鬼的传言,经常有士卒被鬼怪暴打,还有人信誓旦旦说半夜看到鬼影子在跑,有鬼尖啸。基于左军刚营啸过没多久,右军对此传闻非常重视,不但严令禁止士兵晚上擅自乱跑,还加派了巡更官,晚上有专门的魏兵巡营,久而久之,鬼怪的传闻也就渐渐消散了。   “都是你,说什么装成厉鬼出去找他们麻烦。”若干人把辛苦做出来的长舌头丢到一旁,“现在好,晚上到处都是巡逻的,连出去尿尿都要被盘问半天!”   “我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吐罗大蛮一瞪眼,“我只是想让他们受受惊吓而已!”   “好了好了,别吵了。”   那罗浑听了他们的话以后胸口都痛。那天被拍飞后,他都有了阴影了……   一个七尺男儿直接被拍飞,自尊和面子都没了。   .   “这是谁丢的?”贺穆兰从帐外回来,手中拿着两束红缨。“就放在帐外,没人要吗?”   “我们枪上的都还在啊!”一个个开始检视起自己的长枪和长戟等物。   红缨是用来吸收枪尖上留下来的人血的,否则枪杆滑溜是握不住的。由于红缨吸满人血后很少有人再用,觉得煞气过重,一般都是丢掉,再换条新的。   也有少数的人舍不得买新的,或是那红缨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不愿换,将它洗干净后接着用的,红缨用到后来会洗到发白,只有饱吸人血后是艳红色的,一望红缨就知道今日有没有出战过。   “火长,我们的红缨都在。只有你的和狄叶飞的没了。”阿单志奇扫了眼,“两束的话,应该是狄叶飞的?”   狄叶飞用的是双短戟。   “我的洗干净了,还没装上去。”狄叶飞从来不信煞气什么的,每次洗洗再挂上。   那罗浑则是从来不洗,美名其曰“积攒煞气”,他的枪缨红到发黑,到凝结成块儿再也不能用的时候,就会被丢掉。   贺穆兰有时候在战场上摘掉就丢掉了,有时候会捡回来,全看当时心情。这次是她丢掉了,新的还等着月末休沐去买。   “好生生的,谁放两根红缨在这啊,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吐罗大蛮挠了挠头。“火长,既然你的没了,干脆拿来用吧。”   贺穆兰原先还以为是哪个火伴掉落的,一问没人丢红缨,只能莫名的把它收起来,取了一根装在枪尖下。   这红缨颜色饱满,比帐中诸人的红缨颜色都要鲜艳一些,贺穆兰挂上去后觉得好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笑着道:“不知道这人的红缨是在哪儿买的,若是找到失主,我要问问。”   “又不是姑娘家,能用就用,还红不红,白不白的。”胡力浑莫名地觉得火长在这方面有些太讲究,不够男人。   若干人的四个家奴在一旁磨刀的磨刀,给主人捏背的捏背,若干人昏昏欲睡间听到姑娘什么的,张开眼睛道:“什么姑娘红的白的,哪个姑娘被开了头吗?”   这话一出,满室皆笑。   .   自那之后,贺穆兰几人的帐篷前总是被人放各种东西。有时候是几颗漂亮的石子,有时候是不知名的鸟羽。   这行为无论古今都只能让人想到一件事:   ——求偶。   若抛开这其中有些怪异的感觉,还挺浪漫的……吧。   可惜,只有贺穆兰这么想。   “妈的!给老子抓到是谁乱丢这些垃圾,老子把他牙给扒了!”吐罗大蛮一出帐门差点踩到一堆奇形怪状的爪牙,整个人都暴躁起来了。   “这是猫抓了老鼠来主人面前邀宠吗?怎么什么东西都往老子火里堆?”   吐罗大蛮跳了出去,在一群营帐间大声叫了起来:“众兄弟给我听了!谁看到有人我们营帐门口丢东西的,帮老子抓一下!抓到了老子休沐请他吃肉!”   “好咧!”   “上次看到一个小子跑过去了,下次给你逮住!”   “哎哟,你们火里有狄美人,被人送东西是正常的!”   然后各种围绕着狄叶飞的轶事就被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其内容无外乎今天哪个小伙子见到他撞了柱子,明天哪个在战场上看到狄叶飞还想虏获回去之类。   这些人都是粗汉子,说这些话并没有恶意,狄叶飞和贺穆兰等人也都知道。但由于之前夏将军曾经痛斥过狄叶飞这张脸,即使心中知道他们没有恶意,狄叶飞也忍不住白了一张脸。   “狄叶飞,我觉得你过于敏感了。”贺穆兰看到这样的狄叶飞,心中很惋惜。   她在后世见到的狄叶飞已经是镇守西域的得力将军了,虽然貌美,却是不可小觑的权贵。   有了权力的狄叶飞并不以自己的容貌为耻,相反,在太子需要他的容貌行事时,他也顺从的去了,并没有被折辱的意思。   这说明后世的狄叶飞已经正视了自己容貌所带来的一切,并且积极的去面对它。   狄叶飞离开花木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他?按照花木兰的记忆,他在宿卫军中当宿卫的时候,得了崔浩的赏识,所以调到了陛下身边当差,因为崔浩年轻时也容貌姣美,没有人敢侮辱与他……   所以,还是权力的原因吗?狄叶飞会那般努力向上爬,是看到了和他有相同困扰的崔浩爬到高位后得到的尊敬,所以也想像他学习?   “我……敏感?”狄叶飞平日里话很少,也没和贺穆兰聊过什么天,所以贺穆兰突然表现出想要长谈的意思,倒引的他诧异地看了过去。   “人的天性是趋向美的,这是本性。就像有的人高大、有的人矮小,有的长得胖,有的长得瘦一样,美丑也都是老天给的,有人喜欢美,就和有人喜欢别人的高大一样。我不知道你有多不喜欢自己这张脸,但对于很多人来说,看到你的脸,是一件非常让身心愉悦的事……”   “这种愉悦大多数时候和情爱、色Y无关,仅仅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认同。但是要是有人将此和某些龌龊的事情联系起来,那是那些人的问题,不是你的,你大可不必表现出这么……为此困扰的样子。”   “别人的问题吗?”   “是。每个人最出色的地方自然会被别人说道,比如我的力气,阿单志奇的厨艺,吐罗大蛮的好人缘,以及……你的脸。当你身上有比脸更出色的地方时,自然就不会有人谈及你的脸了,或者,不会将它当做重点。”   贺穆兰这些话憋了许久。   “外面这些讨论你的同袍大都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也没有恶意。他们谈论你的脸时,和谈论我的腹泻,吐罗大蛮的口臭,胡力浑的脚臭没什么区别。”   由于贺穆兰是蹲着如厕的,被撞到时别人总觉得她是在大号。她从来都是露出“抱歉”的表情,然后捏鼻子,谁也不愿意留在那被熏,久了以后,花木兰肠胃不太好,经常拉肚子的传闻也就越演越烈了。   “‘看,花木兰那样的勇士也拉肚子!看,吐罗大蛮虽然人缘好,但一说话就口臭!看,胡力浑脚臭!看,狄叶飞长得像个女人!’”   贺穆兰故意捏着嗓子尖细着说话,终于引得狄叶飞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看,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贺穆兰耸了耸肩,“你不妨放轻松点。”   “   知道了,火长。”   狄叶飞低下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继续将红缨系在双戟上。   “不过,狄叶飞,我总觉得门外那些放了一堆的东西是给你的。”贺穆兰忍不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军中寂寞,许多人都需要一个精神寄托。像是吐罗大蛮那样的,都恨不得有个女人脱离‘童子鸡’的称号,难保没有人把你臆想成他脑海里的那个样子。你要真遇见这种人,无需理他,只要记得他们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脑子里造出来的你就行了……”   狄叶飞怔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点了点头。   贺穆兰见他似乎听懂了,心中也是安慰。   她的真实年纪,比现在火里年纪最大的阿单志奇都要大上几岁,所以看他们时,不免有些长辈看晚辈,或是大姐姐照顾弟弟们的感觉,有时候说话、行事,都不自觉的表现出来。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   贺穆兰掀了帘子出门,冷不防看见那罗浑站在门口,望着地上一堆爪牙皱眉。   她对那罗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往灶房而去。走了几步,却发现那罗浑也跟上了,这就奇怪了。   “你有何事?”   她停下脚步。   那罗浑自那夜被她揍飞,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了。   “你和狄叶飞说那些,只会让他更痛苦。”   那罗浑一开口就有隐隐的谴责。“他长得像个女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你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是别人的错,他就会把错全怪在别人身上,怪这个世道……”   “那时候,他该怎么过日子呢?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吗?”   “与其让他觉得整个世道都是错的,不如就让他……”   “那罗浑。”贺穆兰打断了他的话。“你认识的狄叶飞,是什么样的人?是脆弱到只能靠着自我哀怜活着的‘狄美人’,还是一直努力活着,情愿面对各种不公平待遇也不愿意自残容貌的倔强火伴?”   “当然是后者!”那罗浑一时烦乱于极点,对于贺穆兰打断他说话的无礼也生出了愤慨。   “在我看来,能理解‘我是对的,错的是这个世道’,比‘世道没有错,是我还不够成熟’要幸福的多。这世上,要让所有人认同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狄叶飞必须要有孰轻孰重的决断。”   贺穆兰在现代时,见过许多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到后来反倒变成最让人讨厌的那种人。   狄叶飞的内心其实有十分柔弱的一面,他外在的冷傲和坚韧都是为了掩饰住自己最柔然的那个部分。   那是那柔软并不是可耻的。   鲜卑的男人唾弃柔情,认为那是和女人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就如同力量往往和男人联系在一起,这是狄叶飞最痛苦的地方。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武艺都足以匹配“男人”这个词汇,但是另一方面,他确实无法改变自己的长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温情”的那一面,就如花木兰记忆里狄叶飞亲吻死去同袍的那一幕。   他在为摆脱不掉“柔弱”的那部分而痛苦。   贺穆兰在很多鲜卑男儿的身上看到了这种矛盾。   因为“害怕妻子死去,儿孙拥有和他一样不幸的命运”这样柔弱的理由,拓跋晃不敢和任何说出自己期待皇位的原因,因为害怕得不到别人的认同,对自己这种柔弱的理由都不自信,他选择隐瞒、欺骗、毫无感召力的去获得别人的帮助。   因为“害怕母亲失望”这样柔弱的理由,丘林豹突选择了当逃兵。这种理由是不可能被这个时代的任何人认可的,所以他内心追求荣誉的男性那一面,和希望“母亲能满足”这样妥协的柔弱不停角力,痛苦挣扎。   因为接受不了“花木兰是个女人”而逃避了投奔花木兰的阿单卓,因为“憎恨这个制度不愿意做炮灰”而选择当了逃兵的那个鲜卑强盗,他们都是因为自身柔弱的那一面而痛苦挣扎过。   他们有的有可以回头的机会,有的正视了自己的内心,有的寻求真正能理解他们的苦衷的人帮助,有的也只能蹉跎痛楚一生。   价值观这种事情,是贺穆兰无法以一己之身对抗的强大阻力,就连她自己,在到了这个坑爹的古代战场后,被迫地抹杀掉了自己过去对杀戮、对战争的憎恶,不得不投生其中,为了生存而战。   可她毕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坚持的是什么,所以她的世界不会轰然倒塌,她的人生也不会慢慢偏斜。只要道路的方向是对的,哪怕其中布满荆棘,她总归能走到她要的终点。   可是因为她的到来,狄叶飞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后来的机遇去宿卫了。   遇不到曾经有过相同经历的崔浩,狄叶飞究竟能不能像未来那样坚毅不屈的走出自己的路,就成了一个让贺穆兰不安的问题。   她关心狄叶飞,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他为人干净,他是花木兰的好同伴,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干扰到了他的未来,也许会让他失去自己曾有过的“信念”。   在这个蒙昧蛮荒的年代生存,若是没有“信念”,那实在是太痛苦了。   “那罗浑,你追求的是什么呢?”贺穆兰虽然是火长,但确实没有以前的阿单志奇称职。至少,阿单志奇是个好火长,所有人说其他来,都有一肚子的话。而她虽然照顾了他们的吃喝,照顾了他们的安全,却没有照顾过他们的想法。   那罗浑将她视为劲敌,而她破除迷惘后已经彻底让那罗浑知道了他与她之间的差距,这是先天的天赋与后天的磨砺造成的、如同天堑一般的鸿沟,是现在只有二十岁的那罗浑完全无法逾越的部分。   那么,那罗浑怎么看她呢?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被埋没在右军而后悔?   这些贺穆兰都不曾问过。   “大丈夫在世,自然追求的是扬名立万,马上封侯!”那罗浑理所当然地吼了出来,“难不成你不是吗?”   “……我只想活着,想让更多人活着。”   死过一次,她任何时候都不想再经受一次那样的痛苦了。眼睁睁看着同火战死,自己也被当做猪狗一般的践踏……   “这算什么追求!”那罗浑觉得贺穆兰说的话像是冰针火舌似的轮番刺进他的心里。花木兰说的话让他又羞恼又气愤。   如果这样的强者追求的都只不过是“活着”而已,那他们这些还弱于他的人,叫嚣着“我要扬名立万”,简直被衬出的就是一种狂妄了。那罗浑根本不相信花木兰这样耀眼的人追求的是这样的东西!   那么,说出这样的话,对他就是一种敷衍。   是因为看不起他吗?   觉得他追求的东西很好笑,不屑于和他一起分享自己的想法?   “这才是我这么强的原因。”   这才是花木兰这么强的原因。   “首先要活下去,才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功名、财富、女人、别人的尊重和认同……这些东西,死人都只能‘曾经’拥有。”   贺穆兰说的,已经是让这些从小接受“不畏死”教育长大的鲜卑男儿们,足以脱口大骂的东西了。   “我不觉得这样可耻。就如同我觉得狄叶飞的长相并不是一种‘错误’一样。只有正视自己的害怕什么和想要什么,才能强大起来。”   贺穆兰看着在不住喘气的那罗浑,不愿再刺激他,她担心再说下去,晚上他掀的就不是他的衣服,而是拿刀捅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坏了。   她就这样穿过那罗浑,待走了几步,突然扭过头来,问他道:   “对了,你学习的是杀气,练的也是杀人的枪法,这说明你希望别人害怕你。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希望大家都害怕你呢?”   那罗浑的眼睛都红了,胸口不停起伏,表现出马上就要撕衣大吼的架势。   贺穆兰问完这句话后,连忙捂住嘴,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装作逃命一般的逃跑了。   “……我是希望别人害怕我吗?”   那罗浑咬牙切齿。   “妈的!打仗不让别人害怕我,难道还要让人喜欢我!就是这样没错!”      “你们几个好奇怪啊……”阿单志奇一边啃着胡饼一边好奇地看看狄叶飞,再看看那罗浑和贺穆兰。   “怎么好像在吵架的样子?”   “没有。”   “没有。”   “没有。”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有就好。火长脾气好,你们不要老欺负他。”阿单志奇唠唠叨叨起来。“那罗浑你也是的,一天到晚就像个闷葫芦。狄叶飞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多笑才是,就算笑起来像个女人,至少你比我们都有用些吧?我们就是想笑也没办法逗火长乐。你这样的本事,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狄叶飞被阿单志奇的唠叨引得有些堵住耳朵的冲动,狄叶飞更是放下胡饼,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火长,你看我下。”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了过去。   狄叶飞嘴唇的两角往上翘了翘,执行了一道“笑的指令”。   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懵了”的表情。   狄叶飞见大家都露出那样的表情,一双细密的睫毛蔼然低垂在冶艳的面容上,眼睛里露出的是发自肺腑的笑意。   那是一种又得意,又带些狡黠的笑容。   狄叶飞是非常美丽的,但他自己大约不大知道,只知道他长得像是个女人,而且很吸引别人的目光。   但事实上,狄叶飞的美一种风韵和气质,风韵是先天带来的理想形象,气质则是他后天隐忍克制而表现出的理想动静。   当这种克制被放开后,这种美已经无关性别了。就如同贺穆兰所说,每个人心目中的美的标准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而在完全无法描绘出“真美”这个具体的形象时,自然会拿他们看见的最贴近的形象带入进去。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看傻了。   狄叶飞的绿眸升起了一些璀璨的东西,他甚至张开红唇,开玩笑一般地对同火说道:“你们看,就算我笑了,你们也没跟着笑呢……”   “……我都要哭了好吗?”若干人捧着心口。“我感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是什么啊?”   “嗯,大概是节操。”贺穆兰接上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以前我要担心的是狄叶飞,现在我该担心的是你们了。”   “我还有媳妇,我还有儿子。我还有媳妇,我还有儿子。”阿单志奇开始不停的念叨。   “阿弥陀佛,我有罪,罪过罪过。”   信佛的杀鬼念起佛号。   那罗浑咬着牙,开始放出“杀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是毛孔大开,受了惊吓一般反射性的保护起自己。   狄叶飞继续恶劣的张开口笑了起来,他那轻软的嘴唇一张开,露出一嘴细碎的……   贝齿?   贝齿你妹啊!   一嘴的胡饼屑!   顿时仙女变妖怪,美梦变噩梦,所有人都噎住了,再也生不出什么遐想来。   狄叶飞伸出舌头非常没形象的刮走了牙齿上粘着的饼屑,然后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的继续啃起胡饼。   而所有人都被先前的美,和后来“美人撮牙”之间巨大的反差吓傻了,半天难以下咽。   这让贺穆兰隐隐有些担心。   ……她不会贸然打开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吧?   什么尘封的妖怪,潘多拉的魔盒……   ……之类的?   好在所有人的失态都只有一瞬,吐罗大蛮很快抓着一个男人进了屋子。   “给我逮到了!隔壁火见到他的人带着我一个火一个火找到的!”他把那个长相平庸的男人推到营帐正中。   “那个鬼鬼祟祟在我们营帐门口放东西的就是这个小子!”   “咦?他是谁?”   吐罗大蛮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吼道:   “你给我自己说!一天到晚藏头露尾算个什么东西!”   那男人似乎也有些脾气,见所有人看着他,不但没有羞窘,反而脖子一梗,开口说道:   “我是右军二队七火的卢日里!”   小剧场:   “那火长,你看我下。”   那罗浑:……咦?喊我?可是我不是火长啊!   ☆、第135章 你的声音   卢日里的名字,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有花木兰记忆的贺穆兰。   但是贺穆兰记得他的脸。   狄叶飞含泪亲吻他额头的那一幕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贺穆兰一看到卢日里的脸就想起了他,然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人……按照时间线,应该是死了。   因为狄叶飞含泪送走这位战死的火伴,还是在白营的时候。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连阿单志奇都活下来了,还能有什么人活不下来的?卢日里这一次不用再救狄叶飞了,活下来也是正常。   狄叶飞原来那一火,原本就是白营最强的一火人啊。   贺穆兰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所以看待卢日里的神色就特别怪异……   “你放那些鸟羽什么的……”贺穆兰的脸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真的是送狄叶飞的?”   这小子露出了一个“要不然呢难道是送你的不成”的表情。   狄叶飞当时就冷笑了一下,其他几人的眼神都要能吃人了。   他们火里的几个人调侃狄叶飞可以,那是因为他们对狄叶飞丝毫没有亵渎之心,可是别人真把他当女的……   “你搞没搞错!狄叶飞是男的!”吐罗大蛮上前几步,一下子扯下狄叶飞的裤子,露出曾经让他们震惊成傻X的要害。   “你看!你看看!还不小呢!”   莫说狄叶飞呆若木鸡,整个营帐里的人都疯了。   “吐罗你做什么!”狄叶飞满脸通红的穿上裤子,一脚踹了过去。   自己脱和被别人拔掉完全是两回事,他再怎么豪放,也不可能高兴的。   ‘……还真不小。’贺穆兰看完那粉嫩的小狄叶飞后,默默吐槽一句,将眼神移往其他方向。   其他人刚刚经历过狄叶飞美到神魂无主的那一笑,突然间什么都不知道的吐罗大蛮上前就干脆利落的“验明正身”了,所受的打击自然不是一般大,若干人一捂额头倒在他四个家奴身上,那几个家奴也是面红耳赤。   卢日里的喉头咯咯咯响了好多声,也不知是想呕吐还是想哭,他那张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来回好多下,居然大吼一声:“我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掉头就跑了。   吐罗大蛮跟在后面追,贺穆兰总觉得这一幕又荒唐又可笑,又带着一种年轻人“青涩”的伤感(好吧这实在太恶心了),也跟在后面追了一会儿,张口就喊:   “吐罗大蛮,不要追啦,回来吃饭!大蛮!”   岁月催人老,她还没儿子呢,跟养了一堆儿子似的。   吐罗大蛮气呼呼地回来了,贺穆兰塞给他几块吃的,先堵住他的嘴,免得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此时再看自己长枪上的红缨,就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早晨她才和狄叶飞说过“都是那些人龌龊”以及“他们要的都是想象中的人”,结果没多久就真冒出个追求者来,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恶毒女配。   男男有别,回头是岸啊。      那卢日里大约是伤透了心,之后再也没有来送过东西了,但有时候校场遇见,经常也会遇见他欲言又止的想上来说些什么。   狄叶飞每次见到他都还算客气,微微点点头,并不像一开始那样恨不得把人蛋蛋都踢爆,这样的对待方式让若干人的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以为狄叶飞对着卢日里有什么不同之处,每天苦口婆心……   直到越来越多的出战。   贺穆兰等人现在的军功已经过了三转,在右军里属于最快的那一群,也闯下了不小的名头。贺穆兰的箭术连夏鸿将军都啧啧称奇,这时代又没有手枪,箭术一个是看准,二个是看远,她两者皆有,可谓是个全才。   夏鸿甚至都想让王副将带她,将她当做将才来培养了。只不过她升的太快也不是好事,军中是熬资历的地方,尤其是普通军户出身。所以夏鸿每次都点她出战,也算是一种替她快速增加资历的办法。   一个月出战四、五次,即使是许多老兵也没有这种频率,但贺穆兰一火人却是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参加的战事越来越危险,蛮古又是喜爱冲锋陷阵的主将,常常让贺穆兰一行人咬牙切齿。   明明可以不必追击的,这位恨不得将人全部砍了,屡屡陷入危险之地。若不是还有王副将这支甚至蛮古性格的护军在,也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贺穆兰都已经去黑山城打造了缝合针,原本这种针是需要电解处理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现在也顾不得这样的,连针用的都是最老式的弯曲针,因为不可能达到后世的工艺。   缝合线是不可能用到肠线了,她找到这里的一种细丝线,韧度可以,勉强能作为缝合线使用。缝合针和缝合线都经过高温消毒后放到了若干人的象牙盒子里,由贺穆兰随身放置,若是战场上同火真的出现大面积创口,好歹还有缝合止血的法子,就是疼了点。   听说贺穆兰要用针线将人的伤口缝起来止血,所有人都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这些汉子们不怕有伤疤,也不怕受伤,却怕贺穆兰在他们身上像是缝衣服一样缝住自己的身体。   就为了这个,他们在战场上也加倍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拼命了。   谁乐意身上带根线,还打个蝴蝶结啊!   来自蛮古“武勇”的噩梦一直持续着,也许是军中觉得贺穆兰一火在这种环境里反倒会成长,或是蛮古对贺穆兰等人也越来越欣赏,所以到后来,他们即使不想随着蛮古的亲兵深入敌军都不行了,军令一次比一次严,简直就是要把他们压榨到死的架势。   偏生他们这一火有狄叶飞过人的美貌,有若干人亮瞎人的装备,还有贺穆兰这种在后面经常放冷箭的阴险火长,敌人每每总是发现他们这一火不同寻常,围攻的人也越来越多。   哪怕是为了干掉弓箭手,也得拼死上前。   在这个时候,同袍之间的互帮互助就变得非常重要。右军都是鲁直的汉子,愿意跟随“花木兰”的,跟随“狄叶飞”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同袍也经常靠拢在贺穆兰这一火的身边,救了他们不少次。   但也有救不了的时候,就比如此时……   .   “入你母的!是埋伏!”   贺穆兰等人跟着蛮古大将追击了几十里,越跑越不对劲,身后的队伍拉的太长,前方的柔然人倒像是在放慢脚步。果不其然还没过一刻钟的时间,从右翼突然又来了一支柔然兵,而贺穆兰等人护卫的,正是右侧。   柔然人喜欢打埋伏战,因为他们惯于逃跑,也确实不是鲜卑人的对手,所以逃跑的次数实在太多,鲜卑人的军功和战利品都系在这些活人身上,十有八九要追,这追击之中的埋伏战最是好打,柔然人十次逃跑里,倒有两三次就是有所埋伏的。   这也是前世的花木兰为什么不那么热衷于追杀敌人和赢取军功的原因。一个是她想活下去,二是军功再好,得有命拿,何况拿到了也不长久,她毕竟是个女儿身。   “哈哈哈!来的正好!老子正好缺军功!”   蛮古大笑三声,不惧反喜。   “我看他不是缺军功,是缺心眼!”   贺穆兰难得骂了一句,看着洪水一般涌来的敌军骑兵,脸上不由得升起了“我大概是要死在这里”的表情。   连武艺最高强的贺穆兰都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其他人是什么心情,可以想象。   要不怎么说蛮古是个妄人呢,他见到这样的局面,不但没叫全军撤退,反倒叫长矛手、长枪手等拿长兵器的到前方也去冲锋,为后面用近战武器的骑士做掩护,骑射兵准备射箭迎击。   贺穆兰既可以做骑射兵,也可以做前面的冲锋兵种,但对方这么多人,射箭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很小,怕是没射出两箭对方就已经到了面前了,所以她把自己的弓丢给了弓术也不弱的狄叶飞,让他到阵后去射箭,自己一提长枪,到前面去了。   阿单志奇、那罗浑、吐罗大蛮和若干人等人都是用长兵器的,她在前方,也好照应一二。   一场混战就这么打起来了,弓弦之声不过响了两下,柔然骑兵就已经冲到了面前。蛮古大吼一声手提大锤就冲了出去,他那些亲兵露出认命的表情也跟着冲出去了。   在他们的前面,是已经提前开始冲锋的贺穆兰等用长兵器的骑兵,双方只是一个冲锋,场上就多出至少两百匹空马来。   近战肉搏开始了,每一个魏兵都要对上至少三个敌人,贺穆兰已经见到不少熟悉的同袍被砍去了头颅,连缝合伤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死的最多的是战马,因为有些马匹通人性,会站起身子用胸腹抵挡敌人的长枪,马倒在地上后,大多数马的主人就会落在地上,然后一行行被马蹄踏烂了的人,和自己的战马一起倒卧在地上,从此融为一体。   贺穆兰自从军以来,没有见过像今天这般严酷的场面。上次被马踏死时死的太快,反倒没有这次直面大批同袍死去时来的震撼。   谁说柔然人胆小?   谁说柔然人脆弱不堪!   那些喊着他们“蠕蠕”的人来看看吧!同样是人类,哪里会有菜青虫一般软弱愚蠢之人!   不过是爱惜性命罢了!   她的双眼里噙满泪水,挥舞着长枪像是风暴一般卷向敌人,这种战争的形象确实是残暴极了,在现代生活的人根本就不曾见过这种光怪陆离的伤亡形象,而他们的主将蛮古却像是在欣赏着这场残暴的杀戮……   去他妈的主将!   他难道就不能撤退一次吗?   贺穆兰第一次憎恨起自己的身份。因为自己只是个小兵,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为了尽力护住身边的同袍,就只能竭尽全力地去杀人。   杀!杀!杀!   她正在变成自己最害怕的那种人!   “二队跟上来了!有援军了!”阿单志奇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二队来了!三队四队应该也来了!又多了三百人,大家再撑撑,会有援军的!”   蛮古的大笑声传入所有友军的耳朵里,他在战场一向是这么张狂而凶猛,这让敌人们总能很快的找到他们的主将,而后将压力倾泻到那一处去。   贺穆兰等人发现来自他们这边的压力陡然一轻,再仔细观察战局,原来敌人已经朝着蛮古所在的主部去了。   该死!   狄叶飞和杀鬼、胡力浑他们是留在蛮古那边的!   所有人都疯了一般的向蛮古所在的位置支援,主将对于一支部队的作用可想而知。若是主将死了,队伍很快就散掉,回营以后等待他们的也是仓皇无依的日子,就像是死掉主将突贵的花木兰。   花木兰在那段日子里被其他副将要来要去,过的很是不快活。   贺穆兰等人想的却没有那么多,他们只想回去救同火!他们的同火还留在那里!   若干人的马速度最快,一马当先,这个火里武艺最差的少年都已经奔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二队三队已经赶过去了……”阿单志奇微微心安。一队是百人,两百人的骑兵去救援,至少能阻挡一会儿。   贺穆兰想的也是一样的事情,她的长枪突刺不断,一个又一个的蠕蠕人坠落马下,待他们到了蛮古那边,发现二队三队都围着主将作战,而被落在一旁的狄叶飞等人却是岌岌可危。   ……拼了!   贺穆兰不管不顾地朝着狄叶飞冲了过去。   作战时狄叶飞都戴着皮盔,自然是看不起脸面,但近身以后自然是能看到的。就算是他满脸鲜血,表情骇人,“血腥美人”的名号也不会虚传,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拿下狄叶飞,胡力浑已经全身是血,眼看就要护不住他……   一个男人突然杀了出来,手持长刀拼命劈砍。   “去将军那边!你们快走!”   “一起走!”狄叶飞和胡力浑宁死不退,三个人边打边走,却抵不过人多势众,不过眨眼间的时间,就全部落入了包围。   “俘虏!漂亮!给我们!不死!”   也有通晓一点鲜卑话的柔然人胡乱吼叫着什么,后面来支援的卢日里大大地“呸”了一声。   “这可是我们右军的勇士,怎么能给你们掳了去!我们鲜卑人没人怕死,要老子们把同袍送给你们当奴隶,痴心妄想!”   卢日里已经满身是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对方会怜惜狄叶飞,却不会怜惜卢日里,没一会儿,他就被一刀插进了肚子,掉下马去再不能动弹了。   贺穆兰冲到狄叶飞身边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和花木兰那次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场面。卢日里倒在马背上,狄叶飞狰狞着面目发疯一样的挥舞着武器,不允许任何柔然人过去砍他的头颅,胡力浑两个眼睛都睁不开了,举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若干人一声大吼冲了进入,然后是四个家奴、那罗浑、阿单志奇和贺穆兰等人。等来了援军的狄叶飞如释重负,对着贺穆兰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   “卢日里中刀了!花木兰,你不是会缝吗?缝啊!我们撑着,你缝啊!”   贺穆兰一咬牙,打马冲向卢日里,一把跳下马去,从他的马上拉下他的身体。   他的身子被拉下来的那一瞬间,贺穆兰就傻了。   他的腹腔已经被整个打开,随着卢日里身体滑下马的,除了他的身子,还有许多肠子和其他器官。   捅他的柔然人根本不是直捅,而是用刀从上到下直接拉开了他的肚子。   她咬了咬唇,成了这样,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就算什么都缝合的起来,大出血在这个没有输血的时代,也是救不回来的。   贺穆兰发现卢日里居然还没死,但是已经痛得说不清楚话来了。   她弯下身子,在一片大喊声中问道:“你说什么?究竟说什么?”   “杀……我……”   卢日里盯着她,“杀……杀……”   贺穆兰猛然间就想起了普氏兄弟。   他们临走前告诉她,他们在战场上“误杀”的人,是已经活不成的火伴。只不过军中为了遏制这种情况,所以只让其他人传做“误杀”。   “我做不到啊……”贺穆兰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我做不到!”   被肠子淋了一身,目睹同袍的死亡还不算,还要亲手杀了同袍吗?   这是一个何等残酷的世界!   狄叶飞得了援助,很快也跳下马来,直朝着卢日里的方向狂奔。   “花木兰,你怎么还不缝……”   究竟怎么缝呢?   天女下凡也缝不了了吧?   他一下子跪倒在卢日里的身侧,将他的肠子和其他器官塞回腹腔内。   “你别死,兄弟!你死了,我以后该怎么面对自己呢?我害死了同袍?我的同袍为了我不被掳走被杀了?我不想背着这么痛苦的日子活啊,卢日里,你别死,你别死……”   狄叶飞像是谴责一般的对着贺穆兰大声吼叫了起来,可贺穆兰完全生不出生气的意思。   他大叫着:   “花木兰,你缝啊!你缝啊!你愣着做什么!”   周围的厮杀声不断,若干人和他的四个家奴像是一道墙一般挡在他们的身前,二队卢日里的同火们发现情况不对也冲了过来,原本该是危险无比的马下,却因为这些人的缘故变得十分安全。   这是贺穆兰第二次在马下看着战场,而两次一模一样,升起的全是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狄……不后悔……莫哭……”   卢日里的瞳孔开始慢慢散开,回光返照让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我……女人……”   他连前世说完全的话都没有说完,就这么死去了。   “你缝啊……”   狄叶飞的声音还在不停的萦绕在贺穆兰的耳边,像是从空中直接塞入脑海里那般的一直回响着。   贺穆兰从怀里掏出象牙盒,却没有打开,而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身子,对他的耳边叫道:“他死了!卢日里死了!哭,你哭啊!”   像花木兰那时候那样哭啊!   狄叶飞呆愣愣的趴在贺穆兰的肩头,眼睛里全是卢日里流出来的血。   红的如此刺目。   战斗以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赶到而结束,柔然人见人多不可力拼后,丢下一百多具尸体撤退了。而贺穆兰这边留下的人更多。   蛮古不过是伤了一只胳膊,几乎没太大的伤,死的最多的是他的亲兵和心腹,然后就是贺穆兰这样第一轮冲锋的骑兵。   胡力浑全身都是伤口,但大部分都是箭支擦过的伤,但是他的马却不行了。   蛮古似乎也没想到清理战场后死的人有这么多,一时有些回不过神,骑在马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二队的人看到卢日里死的那么惨烈,当场就控制不住把杀了他的那个蠕蠕碎尸万段了。   其中一个卢日里的同火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脱队去救狄叶飞,忍不住对着狄叶飞“啐”了一口口水。   “啐!祸水!”   此时狄叶飞正跪坐在卢日里的旁边,那一口口水吐在他的头顶上,说不出的让人恶心。   那罗浑几人当场就要动手,被贺穆兰按下了。   二队卢日里的火长也拉走了那些同火,去了另一边吵闹起了什么。   贺穆兰闭了闭眼,开口道:   “狄叶飞,人死不能复生……”   “火长,你不是会缝伤口吗?”他抬起头,凝望着贺穆兰的眼睛,说道:“把他的肚子缝起来吧。”   “……至少,留个全尸。”   贺穆兰的泪水一下子就蔓延到她自己都吃惊的地步。她身体里属于女人的那部分总是时不时的跳出来骚扰她。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是不需要担心的软弱,因为其他听到这话的同袍们眼眶红的比她还惨。   贺穆兰取出象牙盒子,开始小心地替卢日里缝合肚子。   她的缝合针线第一次面世,做的却是这么让人悲伤的事情。   一针一线,贺穆兰像是面对真正的病人那样,分层开始为卢日里缝合。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狄叶飞在自言自语。   “他说……不后悔……莫哭……女人,是想说些什么呢?为什么我这么没用,无论如何都要别人来救才能活……”   这世上,只有贺穆兰知道卢日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花木兰,曾经亲眼目睹过同样的一幕。   那一次,死于肺部受伤、还有余力的卢日里,究竟是怎样说的呢?   “……你莫难过,我虽然是为了救你而受的伤,但我并不后悔……”贺穆兰开始复述起她记忆里的话语。   “我有个遗愿,只有你能替我达成……”   狄叶飞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边缝着破洞,边开始说话的贺穆兰。   “火长怎么了?被卢日里上身了?”   “花木兰怎么回事?怎么开始说傻话……”   “天啊,她在替卢日里缝破洞,不会卢日里托她交代遗言吧?”   一群人从窃窃私语到轩然动荡,又惊又惧又疑的看了过去。   贺穆兰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到那段记忆里,身为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传达死者声音的人,她必须要把那些哽咽在胸腔里的字句一个个呈现出来。   “我一直想和女人……你亲我一下呗……”   她脸上露出了戏谑的表情。   卢日里留下的同火赫然地捂住了口鼻。   那是卢日里在营帐里讨论狄叶飞时经常露出的表情。   事实上,他回去给狄叶飞送那些东西,也是他们撺掇的。   他们想要看他出丑,想要让他清醒,所以才出了那么馊的主意,那种拙劣的让人想要捧腹的追求方式。   可恶!   要是知道他是这样的,他们就不会那样撺掇了。   至少……   至少做着梦死也好啊……   “你要是女人多好……”   贺穆兰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女人的身子……是什么……”   她打下最后一个外科结,用象牙盒里妇人剪针线活的小剪子剪断。   卢日里的火长教训完毕,带着啐了狄叶飞一口的火伴回来收拾卢日里的遗体。   战场上没人收敛的尸体会被军中的杂役当成无主的尸体烧掉,东西也会被全部扒光。这大半是因为头颅被砍掉后,根本找不到对应的身体,所以也无法确定身份的缘故。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混战中留下军牌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火伴可以收敛。   卢日里是个很仗义的汉子,所以同火间感情很深,那啐狄叶飞的火伴虽然暂时将气按下了,却在心中想着,怎么也要这小子以后在卢日飞坟前叩头个千儿八百遍才算让他死能瞑目。   可当他跟着火长回到卢日里的遗体身边时,两个人都说不出话了。   他们见到的,是已经被缝上了肚子的卢日里,以及……   ——那含泪轻吻火伴额头的悲伤侧影。    ☆、第136章 死者的尊严   鸣金收鼓, 班师回营,这个夜无数人不可能过好,相信柔然的游帐如此,黑山大营亦然。   在右军的主帐之中,有一帐烛火不灭,那是王副将营帐的方向。   “我……这次死了三成的人。”军中不能喝酒,所以蛮古只能灌着凉水。   这让他的心都冰冷冰冷的。   蛮古和王副将一样,也只有一个千人队,这一下死了三百人,等候补齐人马还不知道要多久。   “听你这口气,难得知道反思了?”王猛微微诧异,抬起头来:“你以前不是常说,只要你还在,永远不愁没有可用的兵吗?”   “那是因为老子敢拼,会打仗!主将怎么可能少了我的人!”蛮古将水杯一顿,“可是今天那仗,老子感觉有些不对……”   每个人看向他的时候,那眼神像刀子似的,都能剜心。   “哦,有何不对?”   王副将当得是副将,操的是管家婆婆的心,听到蛮古也有迷茫的时候,顿时正坐起来,洗耳恭听。   “我底下那个花木兰你知道吧?她今天在战场上给人缝肚子去了。给死人缝……”他打了个哆嗦,“他回营的时候,老子这个主将喊他,他居然不应我!他那一火的人骑着马就跑了!”   “还有老子的亲兵,大概死了七八个吧,剩下的哭的像是个娘们一样,老子鸣金了,他们还在那跪着不走……”   “打仗哪里能怕死?敌人越是表现出要撕碎你的架势,你就越不能弱,你一弱了,就该真的被撕碎了!老子带了十几年兵,以少胜多的仗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最后赢的都是老子,难道只是运气好吗?这些小兔崽子……”   “那将军为何十几年了,军功都有六转了,就是不得晋升呢?”王猛摇了摇头,“将军没有想过为何吗?”   “老子……老子……”   王猛虽然名为“猛”,却是军中难得的宽厚清醒之人,他平日里不会主动去揽什么事,但同袍若真有事请教他、求他帮忙,他也一向是义不容辞。   留在右军,他才是真正的怀才不遇。他好生生呆在右军许多年,先是做亲兵,后来年纪大了才出来领兵,都已经四十岁了,才和这些而立之年的将军们做到一个位阶,怕是再呆不了几年,就要解甲归田了。   白头将军是很少的。   正因为如此,同级之将都把他当做长者,愿意事事请教他。就连蛮古这样没什么朋友的缺心眼,也和王猛交情不错。   王副将自然愿意趁此机会点拨他。在他看来,这蛮古若是在任何一军,怕是早就已经爬到很高的地方去了。可惜他在右军,而右军的将军又是夏鸿,他那般的带兵风格,自然就很难得到提升。   他看着语塞的蛮古,叹了口气。   “蛮古将军,即使是夏将军,也不喜欢一个麾下的将军经常更换兵员。别的营会怎么想呢?这将军的功勋是拿命拼出来的,我们只要也跟着拼,就能和他一样的功绩……如果人人都这么做,右军还可能是人数最多的一个营吗?”   “这是什么道理!打仗哪里能不死人!”   “可我们是右军啊。中军和左军挑剩下的,大部分都归了我们。都是些新兵,你那边老换人,死的也多,这些都是人命!我们补充人本来就比其他两军难些,若是整个右军都拿人命填军功,我们到后来还有人可用吗?还有人愿意来右军吗?”   王猛见蛮古瞪大了眼睛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继续说道:“此风不可长,右军有你一个这样的将军,夏将军已经很头疼了。再多来几个,怕是会营啸的就是我们呐。”   “王猛……我……”   “下次主战,好好看看你的儿郎吧。我几乎能认得麾下所有的人,你呢?你的亲兵都快认不得了吧?这样换下去,有意思吗?”王副将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把乌金匕。   “这个给你吧,我不爱冲锋陷阵,这短匕与我也没有什么用处。望下次你近身肉搏的时候,能多些胜算,不用亲兵拿命去挡。”   这乌金匕,蛮古缠了他许久都没有要来,此时他随随便便就给了,蛮古接过乌金匕,半天说不出话来。      贺穆兰营帐。   “老子大比以后一定不在这狗屁将军手下混了!”   胡力浑伤势不重,但伤口多了后流血过多,此时被贺穆兰用盐水清洗了一通,裹成了个粽子,躺在铺床上休养。   只是大战后难免兴奋,他闲来无事,只好骂骂咧咧,嘴里说着许多不干不净的话。   其余众人对这将军也是一肚子火,可是一开始分到哪个营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决定的,此刻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比上,若是表现的好了,自然会被夏鸿将军看中,高升上去。   他们几人的功勋早就够升百夫长了,就和普氏兄弟一样。   只是武勋和实职不同,你有资格升,不代表就有位子给你坐。   他们几个一战过后衣服都穿不得了,就算洗也洗不掉那一堆血渍,所以一群大男人在帐子里脱了个精光,阿单志奇用火塘里的滚水兑了一盆热水,他们围着那盆水就开始随便擦洗了起来。   贺穆兰对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军中要看到没有肌肉的弱鸡才是奇怪,弱鸡早就死绝了。所以看到一群壮汉在她身边擦洗,她甚至也能做到脱得就剩一点衣服,跟着擦擦手臂、肩背什么的,但是全脱却没有过。   “你不好好擦擦?背后也有血污吧?”   若干人看着贺穆兰拿起一块帕子在衣服里面擦背后,皱了皱眉,“要不然,火长我帮你擦?”   “我不行,我从小就有毛病,肚脐和胸口一露出来就拉肚子,拉起来可遭罪了……”贺穆兰敷衍了一下,随便掏两下掏完,便开始穿干净的夹袄和外衣。   “难怪经常看到你拉肚子……”阿单志奇了然地点了点头。“那确实要小心照料好自己,万一大战前拉肚子,命都没有了。”   他就是大比之前大蒜吃多了,拉了好多次肚子,最后才发挥不利的。   不过,若不是他发挥不利,就不会到右军的黑营去,也遇不见花木兰了。这么一说,还要感激那些姜蒜才是。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给他的那些姜蒜?   “你胸口和肚脐不能露出来,以后还娶个什么媳妇儿啊?洞房的时候就坐在恭桶上不走了吗?”   吐罗大蛮贼笑了起来,关于这件事,他得意的很。   “火长也是个童子鸡?连女人的身子都没看过……”   “吐罗大蛮!”   “能不能少说些话!”   吐罗大蛮马上意识到这玩笑开的不好,只是住口也已经晚了,已经擦好身子的狄叶飞胡乱穿上衣服,表情难看地走了出去。   卢日里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如今,也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想通了。   那罗浑和杀鬼早就已经一身血腥味的缩在角落里睡着了,负责冲锋的那一群骑兵是消耗最大的,不是每个人都像贺穆兰这样力大无穷、体力又好。   贺穆兰站起身,一点点穿回其他衣衫,正准备钻进床褥里好好休息一番,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叫喊声:   “请问花火长可在?”   已经到了晚上了,由于近日里刚刚大战过,右军蛮古帐下的这一营都几乎没有睡。有的会去殇帐给死去的火伴焚烧衣衫,有的则是处理伤口、清理身上的秽物等等。   这时候有人来找,莫说贺穆兰奇怪,就连火里其他人都奇怪的很。   贺穆兰走到门口,掀起营帐弯腰出去,发现是几个不认识的魏兵,为首之人年纪不小,大约有三十来岁了,见她出来,一抱拳,朗声问道:   “白日里,我听其他火的兄弟们说,花火长会缝合尸体?”   “……谁和你说的?”   “卢日里那几个火伴都传开了,都说你能通灵,还会缝合……”   “老四!”   那年轻的魏兵立刻不说话了。   “咱们几个前来,是想求花火长给我们今日战死的同火安上头颅。他的头我们拼死抢回来了,可是因为身首异处,军牌又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功曹不肯承认那是他的尸体,要将他的东西收走……”   那火长此时悲戚的像是个老人,连皱纹都出来了。   军中催人老,往往二十几岁的青年看起来都像是中年人,更别说这个三十岁已经算是中年的年纪。   “他家中还有妻女,那些兵器和战利品若是送回去,好歹还能让他的妻女多过几年好日子。若真是给功曹收走了,怕是就当无主之物给处置了。他尸首不存,多半也不会为他立冢,以后家中和军中祭祀,都没个主位……”   军中有战死主位的,日后大可汗论功行赏,也会赏赐家人。这也是为什么莫怀儿两世都这么悲剧的原因,他根本不可能以“为国捐躯”的身份下葬,家中也得不到任何的抚恤。   那火长身后几个火伴眼眶通红,噗通噗通的就朝贺穆兰跪了下来。   看他这火里人人按排行论名,也就知道相处的时间不短了,如今落到这个下场,难怪同火趁夜来求。   贺穆兰看着满脸皱纹的火长,在看看几个跪下的火伴,伸手去搀扶他们。那几个人哪肯站起来,无奈贺穆兰力气太大,一手一个,将他们都拽了起来。   “你们无需如此,我进去拿上针线,跟你们去就是。”   贺穆兰返身回帐,一进帐子就吓了一跳。   同火的若干人和吐罗大蛮等人蹲在帐子旁边,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见贺穆兰进来了,他们也不尴尬,只是皱着眉劝道:   “真要去?若是传开了,以后各个都来找你做这个,功曹会不高兴的……”   “你刚刚清理过自己,去了殇帐,回来又要再洗?”   “太晦气了吧,你又不是仵作……”   贺穆兰越过他们,把自己干净的外衣脱下,套上了一件若干人丢下的脏外衣,拿起案几上的象牙线盒,一边揣进怀里,一边和他们说道:“至少今天,无法熟视无睹。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今后很长一段日子会睡不好觉。”   她并不是个滥好心的人,可是她现在已经理解了鲜卑的军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也知道每一个军户的死去对家庭代表了什么。   花木兰为什么会说出“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她已经从丘林莫震那一家里了解了。   即使是英雄,即使死时以大将军之礼下葬,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该愚昧的还是会愚昧,该痛苦的还是会痛苦。   不,应该说,会更加深刻。   所以若是能做点什么,尽力去做。在知道缝合起卢日里的肚子能给狄叶飞带来那么大的抚慰以后,贺穆兰觉得这种事是有意义的。   有意义的事,何必问它该不该做呢?去做就行了。   贺穆兰跟着那一火人走了,去了停放尸体的殇帐。   并不是每一具尸体都会被人带回来的,只有那些有火伴的、或者互相有所关系的人,才会在杂役营的杂役们打扫战场前将这些人的尸体抬回来,在私下火化后将尸体送到同袍的家里去。   也有腰包比较鼓的,会买一口棺材,再请人将尸首送回乡间。   大部分的尸首,无论是敌是友,都被杂役营里的杂役在打扫战场后集中起来给烧了。   最早的时候,鲜卑人是不处理尸体的,自然会有野狼和豺狗之类把它们吃掉。是汉人的军医到了军中后,告诉鲜卑人若是让尸体自然腐烂,很容易让军营中患上疫病,那些疫病并不是天神发怒,而是来自尸体的诅咒。   自那以后,才有了杂役营的“搬死役”,才有了殇帐。   殇帐灯火明亮,鲜卑人早期的宗教信仰和火有关,军中虽然不许宣扬鬼神之说,但这种千百年来来流传下来的规矩却是不可能改变的。殇帐里留着许多守夜的同火,殇帐外立着火盆,里面焚烧着死者身前穿过的衣服。   “烧葬”和“鼓乐歌舞相送”是鲜卑人的传统,若有萨满在的话,没有尸骨的人,还要招魂虚葬。   如今萨满自然是不会有,不过军中向来对士卒如何发散心中的悲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处偏僻的殇帐外若是鼓乐整晚,也没有几个军纪官会管。   贺穆兰没有来过殇帐,她的火里人都活的好好的,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也许前世花木兰有过,但这些记忆并不深刻。   也许对花木兰来说,这些记忆已经多到麻木,无需牢记了吧。   所以她受到的震撼,根本不足以言说。   她参加过不少次葬礼,毕竟她上辈子是法医。那些追悼会上的苦痛流涕,那些躺倒在地上的妇人哭的如同唱歌一般的场景,已经让她对“丧仪”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可是鲜卑人不是那样,鲜卑人是唱着歌守灵的。   殇帐四处随处可见击鼓而歌之人,也有些人跪在尸首前,把生者之前用过的东西放入巨大的火盆中,一点点的烧掉。   殇帐绵延一片,除了尸身、火盆、击鼓而歌之人,还有许多穿着白衣的巡夜官,他们是为了防止失火而设置的杂役,每人身后都有大缸,里面是每天从军营各处搜集来的污水,可以随时用来灭火。   贺穆兰就在一片踏歌声、鼓乐声中,跟着那一火人找到了他们同火的尸首。   头颅被放在死者生前的马鞍上,想来他的战马也已经是死了。   军中又要有一顿马肉肉干可食,那些剥下来的马革,不知又要裹上多少战死者的尸体。   他们见贺穆兰果然前来,一个个又是欢笑又是落泪,行礼的、大声赞叹她的德行的皆有。贺穆兰跪坐在那具尸体的身旁,拿起那颗已经发青的头颅,仔细比对了一下。   这是她的职业习惯,先看看伤口。   “……确实是他的身子。”   贺穆兰丢下这么一句话,开始弯下腰缝合了。   “这自然是他的身子,老九一直盯着。头是火长和老四老五拼死抢回来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鲜卑人擦了擦眼泪。   “二哥是我们之中武艺最好的一个,老天真不长眼睛。”   是啊,在战场上,武艺好,不一定就代表不会死啊。   贺穆兰小心的缝合起尸体,法医的职业道德之一就是“尊重尸体”,所以大部分时候即使进行了检验,只要尸体没有残破到不可修复,在检验完成后都会基本缝合好,保持完整。   虽然缝合不会像做外科手术那样仔细,但也会按照家属的要求去做。器官也会装进袋子里放入腹腔内。   对于这种工作来说,贺穆兰做的比杀人趁手多了,自然是神情认真严肃,手法精准熟练。   看着一个人在死人身上飞针走线,而且缝合手法和女人缝衣服完全不同,那几个同袍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卢日里的同伴所说的话。   “花木兰,是可以通灵之人……他替卢日里把遗言说出来了……”   .   “花火长,他有什么遗憾吗?”   忍了半天,老三还是开了口。   贺穆兰正在忙,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还以为说这人死的痛不痛苦,她安慰家属是做惯了的,立刻不假思索地开口。   “伤口平整,用刀的人砍的很快,他应该没有痛苦太久,所以肌肉都没有痉挛起来。他并不是非常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的。”   几个年纪较小的火伴立刻如释重负的抱在一起,像是得到了什么赦免。   缝合结束后,贺穆兰接受了几个同袍的谢意,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跪坐的太久了,猛然站起来时头有些发晕。她的眼睛蓦地一下子像是没有了焦距,在这灯光下看起来更是神秘又惑人,那几个同火不知为何对着这个并不算高大的男人升起了一股敬畏之心,纷纷拜伏了下来。   贺穆兰和尸首在同一侧,她以为对方拜伏的是尸首,微微往旁边避了避,走出帐去了。   殇帐是停放尸骨的地方,气味自然不会好。殇帐里被同火之人点着油灯,帐外的土地则泛着暗蓝,贺穆兰踩在帐外坚实的土地上,又一次升起了“成就感”这种东西。   上一次是救人,可是救错了。   这一次是给予死者应有的尊严,希望不要再生事端。   贺穆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夜晚吹起的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但是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注视一个点。   在另一边穿梭着的,是她的火伴狄叶飞。   他在替卢日里的同火们击鼓,哼唱着熟悉的歌谣。   原来他来了这里。   贺穆兰担心狄叶飞看见她尴尬,转身欲走,却被一个人拉住了衣袍。   待她扭头一看,那被人叫做“九弟”的小伙子满脸不安地站在她的身后,声如蚊呐般地说道:“能不能也请你为我们的火伴击鼓呢?”   鼓在军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但谁能敲鼓是非常讲究的。若是有人死了,击鼓者必定是死者最亲密、或地位最高之人,贺穆兰吓了一跳,摇头婉拒道:“我只是替他收敛了尸体,怎能击鼓?还是请你们火长……”   “请花火长击鼓吧……”   几个同袍出了帐篷,恳切地说道:“你保住了他的名声、保住了他的东西,还让他的妻女有坟茔可立,这般的大恩,怎么不能击鼓呢?”   贺穆兰被几人拥到那座鼓前,实在推辞不过他的好意,席地而坐,拍了起来。   她力气大,又是第一次拍鼓,摸不清轻重,这一声鼓响倒惊得四方注目,贺穆兰忍不住老脸通红,第二次拍下去,就轻了许多。   但她哪里会击鼓?也就这么乱七八糟自己也脸红的胡拍着。   狄叶飞自然也是听到了那声鼓声,看到了在敲鼓的贺穆兰。待看到火长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手中的鼓敲得更大声了点。   他母亲是伎人,他自然也精通音律节拍之术,贺穆兰模模糊糊听到了狄叶飞那边的鼓声,便合着他的拍子依样画葫芦的跟着拍。   她的鼓雄壮有力,狄叶飞的鼓慷慨激昂,渐渐的,各处的鼓声合在一起,殇帐中乐声一片。   ‘城关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狄叶飞扯着沙哑的声音,放声大唱了起来。   “水往低处流,鸟往高处飞。   男子生而战,女子生而织。   勇士朝前望,乌鸦往下看。   既已生为人,终有死亡日……”   “既已生为人……”   “终有死亡日……”      自贺穆兰那次帮同袍收敛了尸体以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战斗之后请她出账帮着缝合死者的身体。   有时候是断掉的手脚,有的时候是被破开的肚子,有的时候是追回了战死者的头颅,有的则是请她分辨一番究竟哪具身子才是那个头的。   贺穆兰不知道只是一次有感而行成了这样的结果,同火们纷纷都对此表示出担忧之情。   一来这活儿有点像仵作这般的贱役,不利于贺穆兰在军中积累名声;二来贺穆兰之前夜里经常出去勤练武艺,被这些事情缠身后,根本没时间再练了。有时候傍晚出去,到深夜才能回返,就连巡更官和门口的门官都不拦着她在夜间来回行走,因为他们总觉得贺穆兰和那些鬼神之事已经联系了起来,不可冲撞。   阿单志奇无奈地肩负起了烧饭的任务,因为贺穆兰有时候早上根本起不来。众人看待她的眼神越来越崇敬,渐渐的,除了小兵,连百夫长以上的尉官若是战死,有时候也去请她击鼓而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若干人是鲜卑贵族,天性里就有一种敏感。   “功曹们不打仗,就靠吸兵血过日子,你再这样做,以后恐遭大祸!反正只是克扣一点,又不是完全不给他们,你这么辛苦的拼凑尸体,何苦来哉!”   贺穆兰收拾针线的手一顿。   她想起了前世死在花木兰怀里的阿单志奇。   “你觉得那种克扣对吗?”   “当然不对!可是这不是我们改变的了的!”   “我不是正在想法子改变嘛。”贺穆兰笑了笑,“等大家都有了收敛同伴的习惯,遗物也就有地方可送了。鲜卑人的习惯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不也是汉医的缘故才改变的吗?”   “虽然这么说没错,可是……”   “总要有人先做。”贺穆兰掩上象牙盒。“其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先是个士卒,然后才做这些事。我本份内的事做好了,就算在其他方面有所逾越,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她要固执起来的时候,并不比前世大声训斥着新兵“都不准给我死”的花木兰要容易动摇。   所以同火就算再担心,也只能默默为她祈祷,希望上苍能保佑好人。   贺穆兰帮着收敛的第四十日,由于她从不收同袍的谢礼,这些得过她帮助的人凑了钱财,送来了两套玄色的衣衫。   这件丝绸和厚麻拼接制成的衣衫古朴雅致,衣襟和袖口还有马毛织就的装饰。鲜卑人是胡服骑射的民族,所以即使是礼服也是紧窄的袖口和宽大的裤褶,便于行动。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一群同袍顶礼膜拜着送上了这两套奇怪的衣衫,她正准备推辞,对方话也不说,调头就走,然她连追都追不上了。   “这是什么……”   鲜卑人流行送人衣服以示感激吗?   “咦,你竟不知吗?”若干人看着她手中的衣服,也是一惊。“对了,你不是贵族,家中以前可能接触不到他们……”   “这是萨满的衣衫样式啊。玄衣马鬃,头戴羽冠,萨满们的打扮。大概军中同袍担心做的太明显会被人申饬,所以这件衣服已经不太像萨满的衣衫了,倒有点像我们的戎服。是好料子,你就穿吧。”   “可以吗?”   “不穿会更浪费吧?这是同袍的心意,不仔细看,看不出究竟的。”   由于黑色确实耐脏,而且厚麻便于清洗又挡风,贺穆兰倒是确实很喜欢这两件制作细致的外袍,渐渐的,贺穆兰如同狄叶飞的“血腥美人”一般,有了一个自己的名号。   右军人人都唤她:   ——玄衣木兰。 小剧场:   “我不行,我从小就有毛病,肚脐和胸口一露出来就拉肚子,拉起来可遭罪了……”   某一天,含羞带怯的若干人递给花木兰一件东西。   贺穆兰(惊讶):肚兜?   ☆、第137章 冠军木兰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脑残的蛮古将军似乎是有些转变,大概也和他麾下的将士少了三成有关,冒进的时候是没多少了。   胡力浑在帐中躺了十天,阿单志奇想着法子在军中给他找猪肝、牛肝之类的动物内脏补,补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到处冒泡,不得不强撑着爬起来继续操练。   贺穆兰的一身黑衣已经成了标志,她现在很穷,战利品大都寄回家去,此外便是消耗在嘴上和丝线上,没什么好衣服,别人送的这两件厚麻丝衬的外袄十分暖和,她也觉得自己当得起,便当做常穿的衣衫经常穿着。   作战的时候自然是换掉的,因为刀枪无眼,划坏了她还得缝,其他时候,贺穆兰几乎就和“玄衣”挂上钩了。   军中的感情是渐渐发展起来的,贺穆兰在右军同袍之间的声威和影响力已经不像是一个小兵。   每日清晨,阿单志奇去灶房,热水和饭菜一定是已经做好了的,他们去水帐,总是能不用排队先拿到水。曾经折辱过狄叶飞的那些人被许多人偷偷揍过,即使对狄叶飞和贺穆兰其他的同火,他们也表现出尊重的心态来。   狄叶飞又一次受到了来自“花木兰”的庇护,这一次用的不是武力。   若说花木兰是以力量和人格魅力使得无数军中将士信服的话,那贺穆兰就是凭借着她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而感染着无数人。   转眼间三个月的大比就又到了,贺穆兰一火人早就摩拳擦掌,希望能一展长才了。   贺穆兰原本想慢慢历练的想法在蛮古手下也得到了巨大的转变。一个将军对军中的影响远比小兵要深远的多,小兵做不到的事,哪怕是个八九品的裨将,都可以轻松做到。   小兵不能救的人,一个将军可以一声令下就救回来。   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贺穆兰以前嘲笑过说这话的人不知道“人各有志”这句话的意思,等真到了军中,她才知道了自己的浅薄。   等到了这个环境,一直当兵,要么就熬成老兵,要么就变成死兵。   军中新兵大比一月一次,正军大比三月一次,三军大比则是半年一次,目前还从未出现过“三冠”的勇士,因为每次得到三军大比冠军的都是中军,而中军的冠军几乎都是贵族家的家将,或者干脆就是贵族之后。   这个时代,高门和贵族受到的教育,根本就不是这些普通兵户可以想象的。   “有什么好比的,冠军肯定是花木兰。”阿单志奇不甘心的收拾着自己的弓箭,“目前还没人能射出一百五十步去。”   “那也不一定,你只有弓箭不如花木兰,其他地方拼一拼……”阿单志奇的同乡是左军,不大了解贺穆兰的本事,所以还在安慰他。   “你不知道,我没哪一样能越过他去。”阿单志奇连连摇头,“能在这火里,是我的幸运。”   “你可是我们武川难得的勇士,怎么也说这么丧气的话?”   “哎呀,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打仗的。我算什么勇士。倒是你,你这次大比准备的怎么样……”   像这般的对话在右军各处都议论着。   有些想要让花木兰手下留情的人拐弯抹角的打听到了他们火里,待打听到花木兰最好肉食,喜欢吃些肉干果脯之类的风物,顿时喜不自禁,一个个趁休沐时采购了一番。   “这是我买多了的鸭肫,你尝尝……”   “这是肉酱,听说你吃胡饼难以下咽?加上这个看看……”   “这是肘子,最好在火塘里烤烤再吃……”   贺穆兰又一次享受了新兵大比前的待遇,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啊,谢谢谢谢……”   “我最爱吃肉酱,多谢你了……”   “猪耳朵好下酒,可惜没酒……”   同火之人羡慕的要命,吐罗大蛮见贺穆兰拿了吃食进来,一把夺去她手中的油纸包,大叫了起来:   “大比在即,说不定有些坏心眼的家伙在吃的里动手脚,想让你们拉肚子。你不是肠胃不好吗?说不定他们就是打听到了,故意弄这些油腻的东西让你的肚子难受……”   他打开纸包,抓起一块猪耳朵塞嘴里。   “我既然身为你的同火,就勉为其难,帮你先‘验验毒’。”   “你这话说的,都是同袍,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贺穆兰其实对这个时代的卤菜不大感兴趣,许多香料都没有,吃起来都是一个味儿,她只偏好肉干。   见吐罗大蛮和其他人都嘴馋,她忍不住笑笑,将别人送来的吃食放到火塘边,一拍案几。   “罢了,都来吃吧!谁叫我是火长!”   “嗷呜!”   “还是火长大方!”   贺穆兰一火,包括已经二十六了的阿单志奇,都是正喜欢吃肉的年纪,又是天天操练不断的环境,一沾油腥,立刻大吃特吃了起来。   贺穆兰见他们吃的欢喜,也就拈过几片肉干,随口说道:“还是阿单志奇家的驴肉肉干好吃,这个口味柴了点……”   “咦?火长怎么知道我家会做驴肉肉干?我的肉干在黑山城就吃完啦。”阿单志奇诧异地看着贺穆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家以前有招待过你吗?”   “呃?难道不是你家的驴肉肉干,是我记错啦?我在黑营的时候,谁给我驴肉肉干吃的来着?”   贺穆兰心中一惊,处变不惊做出开始回想的样子。   “哎呀,驴肉肉干武川家家会做,谁知道你吃的是哪个给的。”胡力浑也是武川来的,不过却不在军镇里,听到贺穆兰开始苦苦思索,连忙接过话茬。   “我也给你吃过驴肉肉干,你们都吃过!全忘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哦,原来是胡力浑的……”   贺穆兰松了一口气,顶着阿单志奇满脸的问好表情,点了点头。   “啊,原来是胡力浑。”   谢啦,兄弟!   总算扯过去了!   “难怪人人都喜欢追随强者,连肉吃的都比别人多。”   古代的肉吃了卡牙,又没牙签什么,待吃了一会儿以后,一群人毫无形象的开始抠起牙来,就连身为贵族的若干人,小指头上也是留着指甲,就为了剔牙的。当然,偶尔也有其他功用,比如掏掏耳朵什么的……   贺穆兰倒了一杯热水,便吃便漱口,这里刷牙是个难事,她天天都是拿布巾沾水随便擦擦,时间久了,都觉得有牙石了。   “等这次大比过了,我也要捞个百夫长当当,怎么底下也得带点兵。你看看我们那个百夫长,武艺还没花木兰高,一天到晚指挥我们干这个干那个!妈的!战场上好东西还捡他先挑!他干了什么了,也有脸先挑?”   杀鬼是奴隶出身,最重战利品。他的东西攒够了,就可以把家中父母亲眷全部都赎出来。   大家都理解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起来。   “你肯定行的啦!别说百夫长,若是一直这样赢下去,就是千夫长、裨将、副将、杂号将军,我们都做得……”   吐罗大蛮一边剔着牙,一边展开联想。   “就是,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   胡力浑刚说两句,突然愣住了。   “到那时候,就不在一火了。”   狄叶飞幽幽地飘出来一句。   百夫长以上是不在火里的。   百夫长有自己的营帐,四人一帐,千夫长就一个人一个帐篷了。   到了当将军的时候还有主帐和副帐,主帐住着将军,副帐是给亲兵和军奴住的,花木兰前世和狄叶飞住一帐,那是特殊情况,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亲兵,狄叶飞又不大合群,王将军才让他们住在了一起。   “高升了是好事,不在一火,可还在一军嘛。”   贺穆兰看的最开,她的记忆里有不少前世花木兰的记忆,那些和狄叶飞、和素和君并肩作战的日子,远比是在小兵时束手无策的时日快意的多了。   “还是花木兰想的豁达。说的没错,咱们都还在一军,以后征战,各自带着各自的人马,互相驰援,岂不是现在更加威风!”   若干人举起鸡腿,有力地挥击了一下。   “干!”   “干!”肘子。   “干!”蹄子。   “干!”耳朵。   “干……肉干。”   一堆肉食将刚才的伤感扫的荡然无存,就连狄叶飞,也开始幻想起“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的未来。   贺穆兰啃了几口肉干,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到和那位足智多谋的素和君并肩作战,现在想一想,花木兰那一世素和君来了军营,大约就是在她和狄叶飞一争冠军的时候。后来花木兰去了王副将手下当火长,素和君也进了她那一伙儿,这才快速熟稔了起来。   这一世,她起点就是火长,不可能再原地踏步,那素和君到底还会不会来?若是来了,又要以什么身份接近她?   想一想,就好期待。   在军中担任白鹭官监视各路人马的素和君能给贺穆兰带来的,才是真正的通天之路。   那么,他到底来没来?   .   “妈的!老子就知道这些人有暗招!”   吐罗大蛮一晚上拉了三次,菊花都要脱了,捂着肚子破口大骂。   “我都吐两次了……”   阿单志奇气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脸色灰败。   其他诸人几乎人人都有拉肚子,除了若干人的四个家奴和贺穆兰,几乎一晚上都跑出去两三次。   “花木兰,你为何一点事都没有……”   那罗浑恨声道:“一定是你知道那些有毒……”   “休要说有毒。”贺穆兰笑着摇头,“你们吃了太多油腻的东西,肠胃自然不调。我们以前日日喝粥吃胡饼,油腥沾的少,现在突然大油大荤一下子进了肚子,自然要拉上一会儿肚子。不是有毒,喝点热水,过两天就好了。”   “那你为何不吃?”   “我只喜欢吃肉干和肉酱,这些又不油腻。”   “可恶!”   “奸诈!”   “火长一定是怕我们拔了头筹!”   “哈哈哈,就算我吃坏肚子,也不会让你们拔了头筹啊!”   贺穆兰笑的得意极了。      素和君当然来了,和上一世一样,他冒充夏鸿的亲兵,站在他的身后观摩这次的右军大比。   同时来的,除了右军的各路将军,还有中军和左军对三军大比感兴趣的人。这一年右军里出了个武艺高强、正直刚毅的花木兰,许多人已经都升起了想法。尤其是招揽不成的中军,当初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此时花木兰若是异军突起,等于是直接打他的脸面。   右军从来就不缺乏勇士,但是却缺乏英雄。   中军有鹰扬将军库莫提,左军有骁骑将军普六茹连,都是一呼百应的英雄,而右军一盘散沙,这么多年了,几乎没有拿得出的名将,不过是一群猛将莽夫之流。他们乍听闻出现了一位要德行有德行,要武艺有武艺,要勤奋有勤奋的少年,顿时让左军和中军都觉得极为棘手。   夏鸿又不是笨蛋,真让他培养出几位名将来,中军还好,如今没有了将军、还经过了营啸抬不起头来的左军就要彻底被压下去了。   “夏将军,那个不起眼的瘦长少年就是花木兰?”素和君看着那个穿着黑衣的少年,和对方一个武艺平平之人过了二三十招才把对方打下马,顿时有些失望。   “那人武艺寻常,怎么会……”   “哎,看样子花木兰又手下留情了。”   夏鸿伤脑筋地揉了揉额头。   他是看着花木兰是个人才,这才越过三军主帅,直接通过军府向上举荐。这确实把白鹭官引来了,就是花木兰关键时刻居然跌他面子……   “素和使君不知,花木兰喜爱美食,有同袍投其所好,这花木兰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自然也不好意思几招就把对方打下马去。”   夏鸿也觉得这理由无稽的很,无奈确实是事实,所以只能哭笑不得地说道:“素和使君等会再看,等这些送过吃食的都败了,他的本事自然显露出来。”   夏鸿话音未落,贺穆兰对上了一个使双锤的对手,只是一个刺击,就把对方挑落马下。   “好!确实是好武艺!”素和君也是用枪之人,一看就知道这花木兰招式老辣,大声赞叹了起来。   夏鸿心中大定,继续笑眯眯地看着花木兰比试。   贺穆兰之前已经在“臂力”和“弓箭”两轮里拔了头筹。狄叶飞虽然连珠箭很强,但贺穆兰这一世的箭法比上一世花木兰的要高明多,因为那时候的花木兰还是个小兵,而贺穆兰拥有的十二年后女将军的记忆。   到了第三场“马战”,那几乎是所向睥睨,横扫一切。   除了有遇见送吃食的会手下留情,让对方不至于输的太难看,其他的为了赶时间,都是干净利索的直接将对方挑于马下。   贺穆兰越战越勇,到后来,几乎和她对上的人都是士气大跌。   “话说,为何鹰扬将军也来看他?”素和君问夏鸿,“之前两人有所交集?”   “这个应该没有,花木兰从不去中军。不过他火中有一火伴名为若干人,是中军鹰扬军麾下裨将若干虎头的弟弟,也许名声传到鹰扬军去了也不一定。”   “啊,若干家。”素和君点点头,“他家老二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在陛下身边任宿卫,我见过几次。”   是个城府颇深之人啊。   “正是那个若干家。”   “左军抚军将军也来了,奇怪了,左军镇军将军被罢免,新的镇军将军还未委任,此时他这个抚军将军应该是最忙的时候啊……”   素和君是情报官,自然是不仅仅关心右军的花木兰,见抚军将军也在校场一侧带着亲兵观看大比,不由得有若所思了起来。   “这个……”   夏鸿脸色也不太好。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花木兰声名显赫,左军心中不服,来看看这个新兵第一人的深浅来了。   “他一直在看校场门外。夏将军,他应该是在等什么人。”素和君心细如发,提醒夏鸿将军道:“左军抚军和什么人比较交好吗?”   “……他和中军尉迟夸吕将军乃是好友。”   夏鸿心头不安之心越来越盛。   .   校场内,贺穆兰驾着她的红马,看着下一位对手慢慢驰来。   能在角力和弓术中两场比试中留下来的已经都是好手,这来的人贺穆兰也认识,正是卢日里的火长。   对方见到是贺穆兰,持着武器在马上抱了抱拳,和贺穆兰道:“在下一来不是您的对手,二来卢日里受了你的恩德,这一战,我认输。”   他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牵着马就离开。   而后几场,贺穆兰陆陆续续有遇见曾经委托她缝过尸体的同袍,对方都是和卢日里的火长一般,一见之后在马上行礼,恭恭敬敬地滚鞍下马,牵着马离开一射之地,以示尊敬。   若是一个两个这样做还不显眼,问题是这是正军的大比,无数人都等着在这里博一个名声,哪怕打不过也要拼杀一番,好显示全自己的本事,让其他主将青睐,像这样干脆的下马认输,一副心甘情愿输得心服口服的样子,怎能不让人侧目?   就连骑在马上的贺穆兰都有些发懵,她还没承受过这样的礼遇。   古时死者为大,一个尊重死者之人,必定就是尊重生者之人。她的黑袍是右军士卒们对她的最高礼赞,一个部落的萨满,往往便是一个部落的精神领袖,更何况贺穆兰强的犹如天神下凡,又有几人不对她又敬又畏?   “什么情况?”库莫提问身边的若干虎头。“为何对上花木兰的人各个都自愿认输,下马而去?”   他们中军的正军每次大比,总要闹出几条人命来。若各个都这么谦让,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这般看来,似乎这个花木兰在右军中威望很高啊。”若干虎头想起自家弟弟,“我那幼弟,说起花木兰来也是赞不绝口。这人好像还通些医术,他们火里有些小伤小病,都是他医治好的。”   就凭这一点,他就觉得把弟弟送到那一火去是对了。   ‘不愧是陛下的宿卫啊,即使在右军中,也能这么快出头。’   库莫提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夏鸿那边。   素和君这个鬼灵精都来了黑山大营,那一定是为了这位宿卫而来。大约是交换情报来了。   素和君不认识库莫提,库莫提却认识他。素和君的父亲是先帝的宠臣,他从小就在候官曹当白鹭官,后来虽然做了天子的舍人,但实际上还做的是白鹭官儿的活儿,他是知道的。   这花木兰,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点将台上。   “夏将军,这花木兰……”素和君指了指又一个行礼下马,牵马而出的将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夏鸿自然知道为什么,但为了花木兰的名声,他也不好多说,只是支吾道:“这个说来话长,回头待我和素和使君细细说来。”   “那我就等着夏将军的‘细细说来’了。”   素和君立刻接话。   .   眼见着贺穆兰一路势如破竹,渐渐比到了傍晚,终于连败同火的狄叶飞、那罗浑、杀鬼三人,成为了冠军。   她和同火间打的确实漂亮,双方都熟知对方的招式,使得比武中看起来犹如互相喂招般过瘾,倒不似拼的你死我活那般凶险。   狄叶飞、那罗浑、杀鬼三人,前两人是家学渊源,有招式有传承的武功高强之人,杀鬼则是彪悍勇猛,以一身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人本事赢得阵阵喝彩。   这几战,不光是“花木兰”被人深深记住了,她这同火中武艺最高的三人也被其他主将牢牢记在了心里。其他诸如阿单志奇、若干人这样或稳重、或机变灵巧之辈,也让王副将注意到了,他是汉人,更喜欢稳重聪颖之人,对他们有了好感,便想等着大比过后把他们讨回来。   镇军将军夏鸿对这个结局很满意,叫了贺穆兰上来就要褒奖。   “花木兰,你以新兵冠军的身份入我右军,右军诸将都对你赞不绝口,如今一见,果然是武艺高强,有大将之风的人才。如今我右军还有一个九品裨将的位置,你既然已经军功四转,领这位置也不算是……”   “慢着!”   一声喝令突然高响,右军大校场中原本欢声雷动,无数素日和贺穆兰交好的同袍恨不得立刻毛遂自荐投入他的麾下,却听得校场门外传来一声高喝,在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却见一群红衣的刑官曹和褐衣的伯鸭官走了进来。   刑官曹是军中最讨厌的人,这些人负责掌管刑军,直接归大将军所管,三军之事他们件件都可问得。军纪军法都由他们掌控,那真是一言则生一言即死,小到士卒大到将军,提起他们都是闻之色变。   好生生的右军大比,来了一群刑官曹,夏鸿立刻站起身来,下了点将台相迎。   “几位郎将,不知道来此所为何事?今日是我右军大比,便是有什么事情,可否明日在……”   这几个刑官曹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触右军镇军将军的霉头,无奈伯鸭官传令,他们也只能依从。   “我等来提调花木兰。有军中之人告他‘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蛊惑军士’,此乃‘淫军’之罪!”   “大将军命吾等查清此事,若是确实,军法处置!”   这一言既出,满场先是鸦雀无声,而后爆发出震天的嘘声。   “滚!你才谣言诡语!”   “有本事你把我们全部都带走!”   “我看你才是白日做梦!”   素和君是为了花木兰而来,见到这么一出,立刻深思了起来。   以前京中就有军中的折子,参大将军拓跋延偏袒中军,三军中右军生存艰难,中军派系林立,而左军则是同乡为战,互相排挤,这些都是足以酿成大祸的隐患。   无奈拓跋延是陛下长辈,又深得信任,拓跋提还没成长到可以接管中军,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着,当年参这个的郎将也被罢了官。   如今一看,恐怕那些折子并非空穴来风。   .   花木兰出自蛮古帐下,他手底下有这么个厉害人物,自然是与有荣焉,见刑官曹这般行事,心中憋了一大口恶气。   蛮古在右军已久,看多了这种事情,又见左军将军在,而刑官曹又来的突然,他脾气火爆,当场就吼了出来:   “肯定又是不要脸的左军,见我们这出了个厉害的,就想借刀杀人了,妈的!活该你们营啸!”   “蛮古!”   夏鸿皱眉喝止。   “我刑官曹只听大将军差遣,你这莽夫,脑子糊涂了不成?”   那为首的刑官曹脸色难看,一指贺穆兰。   “给我带走!” 小剧场:   士兵甲:嘿嘿嘿嘿,对上的是阿单志奇啊,对方是个好性子,而且咱们提前还送了吃食,应该会手下留情吧……   阿单志奇:妈的,就是你害的老子拉肚子,我挑!   士兵甲:Σ( ° △ °|||)︴   士兵乙:今儿花木兰手下留情了,这吃食真有效果啊。   士兵甲:(⊙o⊙),为什么我快被打死了?    ☆、第138章 听我怒吼   蛮古是什么人?那是什么道理都不讲的浑人。   他没脑子,不怕死,性子直,最主要的是,他最恨左军。   左军那一肚子坏水的抚军将军刚来时,他就觉得今天要出事。右军当年有过好几位非常优秀的将军,后来都被左军强走了,这事三军都知道,而左军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就是因为左军的抚军将军和大将军、中军将军都是联姻关系。   大将军拓跋延的妻子是尉迟大族的贵女,中军将军尉迟夸吕是尉迟一族这任家主的兄弟,拓跋延妻子的堂兄。左军的抚军将军则娶得是尉迟夸吕的族妹,这三人拐弯抹角的都算是一家人,虽然谁也不敢在拓跋延这位王爷面前摆“亲戚”的谱,可是鲜卑女人地位颇高,裙带关系比汉人要牢固的多了。   左军的镇军将军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虽然大将军和中军都偏袒左军,但他出于大局的考虑,有时候反倒会做出一些谦让。可镇军将军如今正倒霉,先是发生了营啸,而后陛下将对大将军处事不公而参的奏折送到了边关,这拓跋延无论如何,都得表个态,以示自己并非在三军之事上无法一碗水端平的人。   仅次于镇军将军的抚军将军是自己人,可镇军将军不是,左军的第一号人物就这么倒霉的罢官去职,灰溜溜的回京认罪去了。   京中一直没有对大将军提拔抚军将军的文书有回应,可和抚军将军副吕已经开始接手左军的事务,俨然以左军未来的“镇军将军”自居。   若说之前的左军将军还算让人能够接受,右军对这个狐假虎威已久的烂人早就是恨之入骨,见他居然还敢幸灾乐祸的站在校场另一侧阴笑,蛮古一下子就炸了毛。   他跳将起来,带着几个亲兵跑到那姓副吕的将军面前,一把冲撞开几个护卫着他的亲兵,伸手就抓:   “是你是不是?能去大将军面前告状的闲人,除了你还有谁?花木兰不过是一个小兵,就这样你都不肯让他出头,你还要再糟蹋多少右军的将士?”   “蛮古将军,我乃上将,你怎可放肆?我好生生的去大将军面前告什么?你也说了花木兰只不过是一个小兵,我乃抚军将军,手下三千,为难他做什么?”抚军将军干笑着退了几步,又有几个亲兵上前阻拦。   “蛮古给我回来!”   “蛮古兄!”   夏鸿见势不好,连忙叫王副将和几个将军上前去阻拦。   此时贺穆兰已经被几个刑官曹围上,说实话,若是这一群手无寸铁的刑官曹,还不一定是贺穆兰的对手,可她担心自己会给刑官曹惹祸,所以默不作声的捏紧了双拳,忍耐着自己不把这几个人掀翻的冲动。   她是女人,若是真严刑逼供了,怕是身份不保。   可是她要在这里反抗,就等于坐实了自己“做贼心虚”,那之前那么多努力就成了白费,那些战死者的尊严也等于被践踏于尘土之间。   所以她硬着身子,就是不走。   贺穆兰的气力乃是来自天授,当她把脚步一分,以扎马的架势站在那里时,那几个刑官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些人以前去带人,哪有人敢反抗?他们连刑军都不用带,各个都跟着他们走了。反抗会更倒霉,谁都不会跟他们啰嗦。   如今这群人拽脚的拽脚,拉胳膊的拉胳膊,这里是校场,又刚刚大比完,也不知道有多少右军的将士在这里,刑官曹们此番丢了丑,校场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嘲笑声,还有些人笑着叫了起来:   “这是菩萨,要拜着抬!”   “你不是说花木兰是妖怪吗?妖怪要请法师来驱啊!”   贺穆兰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她就一心一意地立在那里,咬牙动也不动。   夏鸿看看贺穆兰,再看看蛮古,感觉自己都要疯了。   若是贺穆兰跟着他们走,他再去大将军那求情,说不定还能把花木兰带出来。可现在弄成这样……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倔驴!   “花木兰,你……”   “夏将军,你不能让花木兰被他们带走。”中军的鹰扬将军库莫提绕过半个校场,来到了夏鸿的面前。   素和君微微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掩住自己的面目。   “库莫提将军,你为何……”   “我听麾下说右军出了个厉害的人物,心中好奇,过来看看。”   库莫提为人洒脱,与夏鸿关系尚可,所以此话说出,夏鸿没有多想,只是点头。   “是啊,花木兰是近几年来右军出的最厉害的年轻人了,只是好事多磨……”   “刑军只听大将军吩咐,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最好不要让花木兰被带走。若是刑军审问的时候动了刑,花木兰即使命保住了,人说不定也废了。”库莫提自然知道中军将军尉迟夸吕的那一套。   “副吕是个小人,普廉会被罢职和他也不无关系。尉迟将军也不是个心胸开阔之人,我的话,夏将军你明白吗?”   花木兰日后若再升迁几次,再对他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今只是一个小兵,就算是错杀了,也就是错杀了。   夏鸿听完了库莫提的话,眼神阴郁到凝重的地步。他并不是不懂权谋之术,只不过他是汉人,在这军中本来就低人一头,有些事看透了也没用,只能被动抵御。   花木兰虽然只是一介小兵,但他却是能够凝聚人心的存在,右军的士卒中就缺一个这样的人物,怎么能让他废了?   “敢问库莫提将军,如今该如何是好?您说不能让花木兰被带走,难不成还要反抗大将军的将令不成?”他蹙着眉,看着一旁的蛮古被王副将拉着,像是头蛮牛一般往副吕的面前冲去。   “自然不是。”   库莫提摇摇头。   “便是我,也是不敢反抗将令的。”   “那……”   这位鹰扬将军看着校场,对夏鸿将军说道:   “右军被打压的日子太长了,眼看大战在即,再这样乱下去,等陛下御驾亲临,怕是军中要出动乱。夏将军,此乃沉疴,不可不除,既然如此,不妨……”   他的眼神锐利的如同真正的鹰隼。   “彻底闹大。”   “咦?”   夏鸿说不出话来,只顾睁大了眼睛看着库莫提。   .   库莫提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在黑山大营六年了,和这位主将也并肩作战过不少回,自然是知道他的为人如何。   夏鸿将军这么多年不得晋升,并非仅仅是因为他是个汉人,而是因为他太过保守的缘故。   如今乃是变革之世,陛下乃是如日初升之年,大魏的国政从老可汗的“防御”转为“进攻”,此时需要的恰恰是有气魄、有胆量的主将。   夏鸿老成惯了,即使右军被歧视、被欺压,为了不动摇军心,一直都选择了隐忍,以“权衡”之道平衡右军和中军,右军和左军,以及右军内部各种种族混杂造成的矛盾。   他觉得自己是顾全了大局,却不知鲜卑将军们人人都在背后嘲笑他。鲜卑人根本就不是这么带兵的,他虽是汉人统帅,带的也不是汉兵,而是鲜卑人和杂胡为主的胡族部队,怎么能按汉人的方式统兵呢?   在大魏,若一个统帅若不能给底下的兵带来尊严和利益,就不可能出现什么名将,只会造就出一堆庸人。   只有一致对外的时候,才能真正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这不是朝堂,这是军中,汉子们人人胸中都压抑着一团火焰,若不能释放出来,而是靠隐忍和内部压抑来控制局面,迟早有引火烧身的一天。   右军如今的困境,恰恰就是夏鸿“不争”而造成的。   他虽然是个宽厚的上官、有勇有谋的主将,却不是一个英雄,甚至连“人物”都算不上。   倒是他底下的那个王副将,像是个能成大事的样子。   夏鸿听了库莫提的话,心中之惊骇自然不用多说。   他甚至在脑子里疯狂地思考了起来。   ‘这位鹰扬将军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希望右军彻底动乱,以后中军好得利吗?’   ‘不。听说尉迟夸吕和这位宗亲一直不对付,那他是借刀杀人,想要借右军的势扳倒尉迟夸吕?’   ‘可尉迟夸吕在花木兰之事里难道插了手吗?’   他越想越头痛。   ‘总不能是突然有拉拢我的意思,要一起对抗尉迟夸吕吧?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中军将军的位置是给库莫提准备着的,根本就没必要对抗啊……’   ‘难不成是看上了花木兰……的人才,想要抢去?否则他那么在意花木兰的安危干嘛?’   库莫提一看夏鸿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将军多想了。   他撇了撇嘴,看着刑官曹开始回去喊刑军去了,心里也有些着急。   这就是汉人麻烦的地方。   脑补太多。   “夏将军,等刑军过来了,再闹就要出人命了。事情宜早不宜迟,我看花木兰并不像是个会束手就擒之人,与其等会陷入被动,不如现在拼上一把。”   他对夏鸿拱了拱拳。   “右军受的委屈已经太多了,左军现在势弱,也该出声了!”   “你……为何要帮右军?”   夏鸿终于选择开口直接问他。   若这鹰扬将军真是如同其他人夸耀的那般,是个坦荡有气度的汉子,那他就不会敷衍与他。   “我并不是在帮右军。”   库莫提看了眼夏鸿身后的素和君。   “我是在帮大可汗。”   “我也不愿意大可汗来了,看到只有中军可用的黑山大营。鹰扬军不想只有中军可以倚靠,你以为我喜欢在战场上护着一盘散沙的右军吗?”   夏鸿听了以后心中一涩,再回过头去,只见素和君微微点头。   素和君的肯定像是给他注入了一记灵药,他终于下定决心,对着库莫提将军抱拳:   “还请将军助我!”   若是真闹大了,要保住花木兰,就只能靠这位身为宗亲贵胄的鹰扬将军了。   “我会帮你的。”   库莫提把身后的若干虎头叫上来吩咐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朝着校场而去。   他扭过头,爽朗一笑。   “我若不想帮你,何必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你的身侧呢?”   .   夏鸿只是性格比较内敛守旧,却并不是傻子。若真想把此事闹大,也不缺乏手段。他悄悄叫来了几位右军中脾气火爆的将军,耳提面命了一番,又派人去请大将军前来,就说右军快要哗变了。   若干人几人对贺穆兰如今的困境束手无策,他们都是鲜卑人,鲜卑人以前是部落制,刑官曹几乎就等同于后世的宪兵,即使杀了人都没法说。   他们想着贺穆兰什么妖言惑众之类的话都是冤枉的,怕是眼红之人嫉妒,大将军是英明之人,只要见了大将军的面把话说清楚,对方自有决断。   一群政治上的小菜鸟完全不懂花木兰遇到的是什么危险,吐罗大蛮和胡力浑甚至还在贺穆兰身边“好言相劝”,让她不要再抵抗了。   一群人正在上蹿下跳,围观者不知有多少,刑官曹面子下不来,右军好事者还在加油打气,希望贺穆兰继续坚持,俨然把校场当成了“角力”的角斗场。   人群中的若干人又惊又惧,猛然间肩膀被人一拍,扭头看去,吓了一跳。   “不是我干的!”   “你那点出息!”若干虎头一记虎掌拍了下去。“我又不是刑官曹!”   “那阿兄你过来干什么?”   “我来帮你救花木兰。”   “此话当真?”X3   “此话当真?”   那罗浑、狄叶飞和阿单志奇三人也把头凑了过来。   若干人虽然和大哥不对付,但心中却知道自己和这位兄长不是一个级别的,见自家大哥突然说要救人,立刻眼睛一亮,贴了上去。   “阿兄,怎么救?”   “花木兰风头太盛,如今已经惹了有心人的忌惮了。她之前缝合尸体砸了功曹的饭碗,杂役营很多人也都靠战场上收尸有口饭吃。现在连左军那边都开始抢同火的尸首回营,指望着花木兰来缝合,功曹原本就少了收益,现在左军也这样,上面和功曹连成一气的将军也不会袖手旁观。”   若干虎头来之前自然也对这花木兰有过一番打听,当下把花木兰可能遇见的危险和这些少年说了一遍,让他们认清事情的严重性。   “这些都是些阴私之事,若真让花木兰被人带走,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   “可恶,我就知道那些功曹少不了挑唆!”   若干人咬牙恨道。   “功曹拿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若干虎头叹了口气。“所以,躲是一定躲不过去了,也别想着大将军能明辨善恶。右军势弱,刑官曹甚至敢在夏将军面前、在右军的校场中大咧咧的带走大比的冠军,便是仗着右军之前一直忍让。”   “如今夏将军得我家将军相助,决议不再忍了,你们几个可以痛痛快快大闹一番,先把花木兰给留下再说……”   “竖子敢尔!”   一声大喝之下,贺穆兰拔出了腰间的单刀!   贺穆兰原本只站在原地不动,猛然间看见另一头的蛮古将军被王副将抱着一把拉开,左军那神马将军的亲兵却开始偷偷拔出兵器,心中顿时大叫了一声不好!   贺穆兰在刑官曹们吓傻了的表情中捏起单刀的刀尖,像是甩出飞镖那样向着左军抚军将军的方向投掷而去!   贺穆兰也没指望自己的单刀能伤人,只要能阻止一下那亲兵的动作,蛮古将军或王副将就能警觉过来。   贺穆兰的单刀破空而去,军中人人都练过投掷兵器的技能,却没有人能如同贺穆兰的刀飞的那般急速。   那刀奔着拔出武器的亲兵而去,抚军将军却吓个半死,以为花木兰狗急跳墙,想要了结他的性命。   他在校场待了一天,自然知道花木兰的本事,当场连退三步,大叫着避让。   贺穆兰的刀却不是朝着左军的抚军将军去的,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刀把撞到那亲兵的肩膀,刀尖却擦着他的鼻子,将他的鼻尖削了一小块下来!   “啊!!!!”   抚军将军的亲兵鼻尖、肩膀俱痛,捂住口鼻当场就跪了下来。他身旁抽了一半的佩剑掉落到地上,放出金属落地的声音,引的这边差点动手的左军将军们纷纷侧目。   蛮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副将看过去,后背却起了一后背的冷汗。   蛮古要动手在先,这亲兵自卫时候要是“过激”失手杀了谁,最多不过是打上几十鞭子罢了。   王副将抬头朝着花木兰看去,后者已经无法保持站在原地的姿势了,被几个刑官曹捆了起来。   “你居然敢刺谋上将!罪加一等!”   “在刑官曹面前,居然敢拔刀!”   贺穆兰随便扭动了下身子,看着王副将惊魂未定的表情,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王副将看得懂。   这一个点头,顿时让王副将冷了一张脸。   ……   欺人太甚。   一阵冷峭的北风吹来,使校场里许多人齐齐打了个哆嗦。校场的旗杆摇动着右军的旗幡,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愤怒,仿佛唤醒了什么怪物,正要开始择人而噬前的进攻似的。   这时候夏鸿的亲兵疾跑上前,凑到王副将耳边说起了什么,王副将点了点头,回了他几句,便打发他走了。   亲兵走后,王副将走到那跪倒在亲兵的身侧,捡起了他跌落的佩剑。   王副将之前一直拉着蛮古劝阻,此时他松开蛮古,蛮古顿时如同一只发疯的野兽,冲着抚军将军就冲了上去。   “莫说你这小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初那几个去你们左军的将军是怎么死的!”蛮古抬起拳头,他等待的已经太久了。   嘭!   蛮古粗壮的拳头直接猛锤到了抚军将军的下巴,将他活生生揍得跌坐与地。   “王副将,把你们军中这只疯狗带走!”   副吕也是武将,自然不会是手无寸铁之人,当场拔出佩剑就要自卫。   蛮古等的就是这一刻,掏出怀里的乌金匕,面目狰狞地往前走。   他是战场上的“疯狗”,不但让敌人胆寒,也让自己人颤抖。   他悲愤填膺地怒吼一声,跳了上前!   “既然不想重用他们,为什么又把他们带走!我杀了你这个刽子手!”   副吕的亲兵纷纷上前阻拦,蛮古挥舞着乌金匕,一往无前。   他的眼睛里只有左军的副吕将军,这样的仇恨让这位抚军将军拿着佩剑的手开始发抖。   恐惧使他再也无法维持体面,开始歇斯底里的高喊了起来:   “王副将!王副将!我可是左军的抚军将军!”   谁都知道这疯狗只和王猛交好。   他可是抚军将军,怎能给这莽夫陪葬!   捡起佩剑的王副将看了眼正在捂着鼻子嚎叫的亲兵,他的一只手正撑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耳边是副吕惊慌失措的声音,前方是若干人带着一群人围住了花木兰,开始和刑官曹派来的刑军对抗。   夏将军挺直着腰杆,手扶长剑,在点将台上立如苍松。   王副将的手微微一松,那剑尖朝下,朝着地上亲兵的手掌落下。   锋利的剑尖将他的手掌一下子扎穿。   “啊!啊啊啊啊啊!”   “抱歉,手滑了。”   他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刚才拔剑也是手滑,如今我们两清了。”   王副将听着那亲兵的哀嚎,是以自己的亲兵上去帮助蛮古,不要让他吃亏。他吩咐不要做的太明显,这些亲兵都是人精,窃笑着就拔剑上前。   王副将对着天空,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一步步地朝着贺穆兰而去。   .   蛮古曾经不是这样的人。   他和一群同火从最底层一步步晋升,靠着勇猛无匹的气势干掉了无数入侵的柔然人,无论是军功还是威望都一时无二,很快的就爬升到了裨将的位置。   那时右军资源紧缺,手下新兵素质太差,将军的实力发挥不到极致,即使冲锋陷阵也是险象环生。蛮古那几位交好的同火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多次在军府要人受尽冷眼之后,便接受了左军抚军将军的招揽,三军大比之后,选择了投入左军的帐下。   蛮古个性粗蛮,头脑也不好,左军不想要他。他为了挚友们的前程,便留在了右军,从此做一个孤独的前锋将军。   蛮古之前便一直是前锋,但有同样享受杀戮的可怕同火伴随左右,往往不战而屈人之兵,柔然人很少死战,所以真的死伤惨重是很少的。   可等同伴去了左军,他渐渐成了孤军,也成了右军最不受欢迎的将军。   去了左军的那几个将军,根本就没有受到重用。   左军将右军当时最骁勇的几个裨将讨了去,可是根本没有可以用他们的位置。左军同乡作战,各自为营,新的将军一旦得不到重用,还不如在右军之时。   那蛮古的几个火伴想要通过军功得到左军之人的尊重,在一次冲锋攻打柔然游帐的时候深入敌营,最后得不到救援,全部死于柔然人的围攻。   蛮古自那以后变成了“疯狗”,夏将军也根本不会让他和左军一起出战。   他在军中熬到那般高的军功,可是依然得不到升迁,也交不到朋友。   物以类聚,猛虎永远只能和猛虎为伍,否则只会伤了别人。   而蛮古的朋友,永远的死在左军的谎言之下了。   王副将一步步向前,这隐忍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太久太久。   贺穆兰的火伴们抄起武器,将贺穆兰紧紧围在圈中。   得过贺穆兰帮助的同袍们以肉身为墙,阻挡在刑军和贺穆兰之间。   人人都在横眉怒目,右军众儿郎的嘶吼声,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终于脱笼而出,让刑军们惊慌四顾,完全不敢拔出武器。   曾经人人惧怕的刑军,如今在最“低贱”的右军士卒面前颤抖。   左军的抚军将军在颤抖。   刑官曹们在颤抖。   刑军也在颤抖。   就这样颤抖吧……   “你们干什么,怒其上官,不听约束,此乃构军,犯者斩之!还不快给我们速速滚开!”   “那就斩了我们吧!”   王副将一声厉喝打断了刑军的话,继而长啸了起来。   “士可杀不可辱,吾等求速死!”   “吾等求速死!”   “吾等求速死!”   王副将的威望在右军无出其右,即使是夏鸿也不见得有他如此的人望。此时他一声长啸,众人压抑在心中的愤怒猛然间全部爆发出来。   “吾等求速死!速死!速死!!!”   如同山呼般的咆哮响彻云端,绵延不绝。   夏鸿的手在颤抖。   右军众将的手在颤抖。   ‘就这么颤抖吧……’   王猛将刑军指着右军士卒的剑,轻挑在自己的脖子上。   ‘在心冷之前,在还感受的到寒意之时……’   右军已经忍的太久了。    ☆、第139章 血泪之罪   王猛将那把剑挑在脖子上的时候,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度外了。   他们若不砍,就只能僵持着等到大将军闻讯而来,那他在这里的作态也就达到了目的。   他们若砍了,自己的死就会彻底激发右军的愤怒,愤怒的右军会撕碎面前的一切,一个全新的右军会在他的鲜血中浴火重生,右军爆发出来的怒气会让人知道勇士的鲜血不光鲜卑人有,汉人有,杂胡也有。   他拿自己的命,为右军博一条出路。   有他这个副将出头,花木兰这个戴罪之人也不算有什么大罪了。法不责众,只有右军人人都觉醒过来,才有生的余地。   他看着面前僵硬起来的刑军,轻蔑地一笑。   匈奴以左为尊,鲜卑以左为尊,柔然以左为尊,可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只因为冠以“左”、“右”之名,就如同他身为汉人一般,从此勇士便分出三六九等了吗?   贺穆兰眼前看见的不是那个和善的王副将,而是一个殉道者。   她实在是想不起来王副将是怎么死的了,但一定不是死在这里。可即便是如此,她也忍不住担心的要命。   卢日里也不该在那时候死的,但还是死了。   王副将会不会不该在这里死的,可是提早死了呢?   所以贺穆兰开始挣扎了起来。   刑军先前捆在她身上的绳索绷得直直的,因为用尽了全力,贺穆兰的脸上露出赤红的颜色,连牙齿都被咬的“咯咯咯”作响。   “我真傻……那罗浑,你小刀带了没,先给花木兰把绳子解了……”   若干人一拍脑门,伸手找那罗浑要刀。   那罗浑从怀里掏出小刀,还未递过去,却听见贺穆兰冷声说道:   “不用了!”   哔啦。   令人牙软的拉扯声后,贺穆兰身上的绳索被彻底挣断!   她整个上半身的肌肉都紧绷到无法恢复的地步,绳索在皮肤上拉扯的痛楚,让贺穆兰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将断绳掷到那些刑军的脚边,在这群人见鬼了的神情中向前走去。   刑军们和刑官曹一下子就想起了贺穆兰能与神灵鬼魂通灵的传闻。   这哪里是人!   这不可能是人!   “咦,那花木兰要做什么?”库莫提向身旁的家将说道:“你去听听,看看他要做什么。”   “是!”   “夏将军,末将也去看看情况!”   打扮成亲兵的素和君一下子跳了起来,也奔下点将台。   ‘求大可汗让我来军中果然是来对了!’   素和君兴奋得连脚步都轻快了十分。   ‘在京中哪里能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这么有意思的人!’   贺穆兰走到刑官曹的身旁,对着王副将行了个鲜卑人的大礼,然后转身向那举着剑的刑官曹质问道:   “你说我有罪……”   她表情转趋平淡,沉声说道:   “我有何罪?”   “你妖言诡语,捏造鬼神,岂能说无罪?”   “收殓战死同袍的尸身,便是罪吗?”贺穆兰凝视着那个刑官曹的眼睛。“那些尸身属于谁呢?属于你吗?”   她冷笑了起来。   “大魏的哪一条规矩规定了,战死者的尸身属于军中所有?”   “死去的人,便不是同袍了吗?若是我死了,便要连自己的东西都保存不住,像是刍狗一样的被丢在那些发臭的沟里吗?我的阿爷阿母将家中的所有积蓄托付我手,换来我的铠甲,我的兵刃,我的战马,我的鞍鞯,是为了什么?”   “从小呱呱落地那一刻起,我们就必须肩负所谓应尽的义务!责任!命令!这些我不抵抗,可这是我的铠甲,我的兵刃,我的战马,我的鞍鞯……我的!”   贺穆兰咬牙切齿地低声嘶吼:   “还有我的尸首,也是我的!”   花木兰的梦魇是战死。   因为她若死了,她的衣衫甲胄全部会被剥光,她的身份不可能隐藏的住。   连战死者最后的尊严都没有,这样的国家,真的是一个正在逐步文明的国家吗?真的是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国家吗?   贺穆兰逼问:   “我的东西是全家人饿着肚子攒出来的,为什么不能让它们在我死后送回家去,再换成粮食?”   刑官曹哑口无言。   她再问:   “我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已经为了大魏豁出了性命,为何不能让我的魂灵和寄托回到我阿爷阿母的身边?”   右军许多人想起家中砸锅卖铁,只为了让他们能多几分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机会,恨不得把家当掏空的情景,失声痛哭。   身为贵族的若干人不能理解这些人的痛楚,但他想起没有了家奴的自己陷入险境的日子,似乎也能理解为什么阿爷和阿母不许他去右军了。   谁都希望自己的家人能活着回来。若不能活着回来,至少有尊严的死去,也不失为来了这世间一遭。   刑官曹们并不是各个都是铁石心肠,他们何尝不知道军中这一喝兵血的陋习不合理,可是鲜卑人以前是部落制,部民都是奴隶,部落主是奴隶主,奴隶主拿走死去奴隶的一切已经成了习惯,有些陈规陋习是根植于血液中的,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现在听到贺穆兰的责问,他们的口张张合合,欲言又止,王副将只感觉脖子上的剑似乎往下滑了几分,脸上的不屑也收了起来。   贺穆兰觉得北魏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也许因为花木兰是鲜卑人,世世代代都是军户,就连她也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只想着不死来避免这样的结局,却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那些有罪的人,难道不是以‘同袍’之名去偷盗别人血泪之人吗?”   贺穆兰继续向前。   “只不过是拾起那些血泪,将他们塞回身体里,不至带着怨恨离开世间的我,何罪之有!”   提着剑的刑官曹不知所措,想向旁边的同伴求助,贺穆兰趁他扭头,蓦地将拿着剑的刑官曹一把提起,推倒在身侧,挺身护在王副将的面前。   “就是,何罪之有!”   “我若死了,也想留个全尸!”   “你们死了,难道不想让家里人有个可以寄托的东西吗?”   “我家就剩我一个男丁了啊!我若也战死,那些战利品就是我的血肉,要供养我的妻儿的!”   右军之人的唾沫向着刑军和刑官曹的脸面啐去。   站在贺穆兰身后的王副官见到贺穆兰一点激动的样子都没有,讶然地望着她的背影。   这孩子,说这些话,好像不是真要给自己讨个公道呢……   那么,只是转移刑官曹的注意力,好把自己从利剑加身的危局中救出来而已?   傻孩子……   他是故意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的啊。   王副将心中郁闷着贺穆兰莽莽撞撞地让他的盘算落空,可是嘴角却不自觉的浮上了一个笑容。   能被人这样放在心上,真好。   能有这样一个冷静的孩子,不被虚荣和荣誉冲昏了头脑,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什么可以做,真好。   假以时日,右军大概会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   贺穆兰当然没把自己当做一回事。   这种落后生产力的时代,能以一己之力推动整个世界改革的,只有皇帝。像她这样的人,莫说只是个小兵,就是什么要臣,当触动了所有人既得利益的时候,死了也就死了。   她拷问的,不是这些刑官曹,而是他们这些鲜卑人的良心。   至于外表鲜卑人内里是个汉人的自己,不过是借着这些拷问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他们动摇了,所以王副将活了。   若是他们没有动摇,那这个军营也没有什么救了,从上烂到下,她还有什么可留念的呢?   寇谦之想要让她找寻的答案,她模模糊糊似乎窥探到了一点,却又摸不清楚。   贺穆兰的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右军之人,而校场外大概也有不少其他军中的人得到了消息,或被他们刚才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所震动,成群成群的过来看热闹。   夏鸿将军一直不动如山的站在点将台上,直到对峙之举快要到爆发的时候,这才踩着稳重的步子下了点将台。   右军的将军们簇拥着主帅,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向着刑官曹们而去。这位一贯以宽和一面对待别人的主帅,脸上冷肃的犹如年轻之时,就这么以挺直了腰杆的姿势,向着刑军们而去。   他是右军镇军将军,刑官曹们只是职位重要,论品阶却是和他没得比的,只是先前他们的狂妄让他们忘了身份的尊卑,如今夏鸿带着十几个将军手扶长剑向着他们走来的时候,纷纷都弯腰行礼。   右军的将士们让出一条道路,这位中年将军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年轻时的锐气,对着那几个刑官曹说:   “你们离开吧!”   “夏将军,我们是奉大将军的命令,带花木兰……”   “我们正在大比。”夏鸿眼光如炬,扫过那说话的刑官曹。“大比未完,就算大将军亲来,也要等我们结束才能抓人。”   “可是花木兰明明已经夺冠了!”   “他是夺冠了,可大比还没完。”   夏鸿拔出佩剑。   “大比未完,擅闯校场者,乃是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之罪。”   若论军法,他比谁都要熟悉。   他已经被这些东西束缚的太久了。   “……犯者,斩之!”    ☆、第140章 我们的木兰 夏鸿再怎么不争,那也是右军的镇军将军。整个右军两万四千余人,除去后勤补给和各种军奴杂役近万,剩下的也有一万余人。 此时校场是右军大比,大比持续了三天,这最后一天,至少来了五六千人聚集在校场上。夏鸿说大比没有结束,全军就高呼着“滚出去!”、“等我们比完了再进来”这样的话,抵的刑官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哪怕为了面子,也不能走,否则以后刑军就不要办事了。可夏鸿那架势,又像是随时可以不管不顾,真把他们砍了。 夏鸿是三军中最好说话的将军,可是老实人发火更可怕,一群人僵持不下,夏鸿抬起剑…… “大将军到!” “刑官令到!” “中军将军到!” 三声通报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入了右军的大校场。 “你们到底是在做什么!聚众生乱吗?” 大将军拓跋延在众郎将的簇拥下进入了校场。 他是三军主帅,见者行礼,一群人哗啦啦地单膝跪下行了军礼,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 拓跋延来的路上心中已经把右军上下骂了个一通! 前不久左军闹出营啸,已经被他昔日的对头们弹劾,参他的德行有亏,统御不力,如果这时候再传出右军中哗变,他这大将军可以直接挂冠而去了。 只不过是右军一个小小的新兵,入军营也不过才半年,听闻最近一直在收殓尸体,帮同袍送葬,想来也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他心中就有些不喜。 再加上左军和右军最近孝敬上来的东西少了,功曹每日里也在唠叨,他也就随手批了手令,让他们把他给处置了。 这原本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莫说就是个小兵,便是他批了手令要带走一个将军,断然也没有全军哗变的道理。 右军里有那般沉稳的夏鸿在,便是打落了牙齿也是和血吞,到底刑军做了什么错事引起众怒,竟让右军也开始反抗? 只能说右军平日里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压抑的时间也长,以至于突然收到夏鸿右军可能要哗变的消息,竟没有人觉得是右军可能出了问题,一个个把不会办事的刑官曹怨恨上了。 待到了校场一看,连平日里从不发火的夏鸿都拔了剑,这下拓跋延也没想着能和稀泥了,开门见山的就直接问罪。 “启禀大将军,非吾等右军在此聚众生事,而是今日本就是我右军大比的最后一日啊!” 夏鸿撑剑与地,与拓跋延行礼回话:“军中有令,校场大比,视同出征,不可蔑视军法,本将只是维持军法而已。” “副吕阿在哪儿?副吕阿呢” 拓跋延四处找左军的抚军将军。 这手令是他申请的,也是他提起的花木兰此人,此时出了事,反倒做了缩头乌龟,让他出去顶不成? “启禀大将军。副吕阿将军被蛮古将军打伤了,已经送去了医帐。” 鹰扬将军库提莫下了点将台,向拓跋延申明情况。 “……蛮古以下犯上……” “这倒真不是蛮古将军以下犯上,是副吕阿将军的亲兵先拔剑的。若不是被人意外阻止,怕是此刻不是王副将被‘误杀’了,就是蛮古将军被‘误杀’了。” 库莫提也十分厌恶副吕阿这人,所以直接把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到抚军将军的身上。“蛮古将军险些身陨,一时气愤之下激动了点,也可以理解。” “……那也是僭越之罪。罢了,此事过后再说。”拓跋延没想到这个侄儿站在右军这边,一时也有点慌神。 他先让众军起了身,然后问明了原委,脸色也开始不好看起来了。 这事情说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右军又出了个出色的人物,甚至带动了这批右军的新兵变得厉害起来。 由于这新人太出色了,引起了左军的不安,就想要把这蒸蒸日上的势头压下去,顺便好好挫败右军的气势。于是副吕阿那家伙就选了右军大比这种时候动手,给他们泼一泼冷水。 谁料一向隐忍的左军突然却硬气起来了,不但不准别人在校场上把人带走,还旧仇新怨一起爆发,和刑军对立了起来,险些哗变。 拓跋延听完库莫提和在场看热闹的将军们说完此地发生的事情,开始思咐了起来。 三军不合由来已久。原本这黑山大营并没有这么大规模,只有中军一支而已,后来还是太子的拓跋焘奉命整顿军务,六镇诸地又派了许多军户来,便又组建成了左军。而最后立足的右军虽然人数最多,但因为好的资源已经被中军和左军占尽了,也只能就这么忍耐着。 也就是夏鸿压得住,换成其他的鲜卑将领,怕是也不知道炸营了多少次了。 拓跋延对这种情况乐见其成。他并非皇帝的亲手足,只是堂叔而已,若说皇帝对他有多信任,那也是有限,否则不会派了心腹拓跋提来当什么中军的鹰扬将军。只不过他代表着宗室的力量,即使是皇帝,也不能和整个宗室对抗。 中军和左军里有大量鲜卑贵族和朝中权臣的子弟,相对于关系混杂、地位卑下的右军,能得到的资源向他们倾斜也是正常的。毕竟拓跋延的子孙还在朝中,也需要别人的襄助才能走的更远。 可是右军确实也不可欺,别的不说,这近三万人的大军就是哪个主帅也丢不掉的好棋子,夏鸿又确实听话,真弄出哗变换了个主将,再来的就不一定这么好听用了。如今左军将军人选还没定,右军要是也被罢了主官,到时候皇帝再换两个心腹来,他就可以直接被架空了。 这样的结局是他不想看到的,所以他想了想,便做了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聚众生乱之事,我也就不追究了……” 拓跋延此话一出,欢声雷动,就连夏鸿的嘴角也扬起笑意来。 果然法不责众,为了不引起哗变,就算是大将军亲来,也只能认了。 “不过,此事因花木兰而起,原本只是想要审问一二,又不是要他的命,他居然敢反抗军令,拔刀伤人,这样肆意妄为的桀骜之徒,不可再留在右军中了。” 全部都罚自然是不可能,夏鸿不能动,王副将又没动手,只能惩治为首之人,杀掉右军的煞气。 此风绝不可长,否则刑军之威荡然无存,他的手令也都被人当做废纸一张了。 贺穆兰一听到拓跋延的话就知道这道坎自己是过不去了,今后说不定死在哪里也不一定。 她的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眼睛里全是不甘和怨恨。 “大将军开恩,是我们先挡住刑军不让他们捆的啊!” 一个右军的士兵大叫一声,跪了下来。 霎时间,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就连有的百夫长、千夫长之流也跪了下去,明明是刚刚恩准了起身的校场,一时间又只看的见一片头顶。 这样的结果只会让拓跋延更生气,王副将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果不其然,只见拓跋延拔出随身的长剑,向前劈去。 “你这妖孽,竟敢动摇军心!” “呃……” “将军!” “天啊!” 拓跋延的剑砍中了某个物体,可只是顷刻间,他就露出了愕然地表情。 夏鸿以身相替,挡在了贺穆兰的面前。 那一剑劈下,正劈中了夏鸿的肩头。 “将军!将军!快喊郎中来!” 王副将对着一旁的突贵吼叫了起来,后者只是一怔,立刻头也不回的往校场外跑去了。 手持长剑的拓跋延拔剑收回,怔然道:“你……你怎么为一个士卒……” “大将军,花木兰会去殇帐收拾尸首,是我默许的……”夏鸿甲胄在身,虽有肩膀中剑,伤口却没众人想象中的深,所以强忍着疼痛,还能说出话来: “我右军之人,过的太苦,太苦……” 他生性内敛,一句话说出口,竟泪眼婆娑,所有的言语全部哽咽在喉间,再也说不下去了。 右军出战少,得到的战利品原本就不多。可右军的人又是最多的,粮草经常不够。三军之中,只有右军只有早晚两食,其他时候要再用食物,就得自己想办法。中军一人三马,左军至少也一人两马,右军若不是在战场上能掠夺到马,许多新兵一人一马也是常事。 马力是骑兵的关键,右军也不能饿着肚子打仗,无论是追击还是撤退,马跑到疲累以后都会发生巨大的危机,所以右军的伤亡一向比其他两军要高。 弱的会更弱,所有的一切都会向强者倾斜,这是不灭的真理,所以右军格外在乎每一次出战,也会为了一件破皮衣烂皮盔斗得全然不似同袍之人。 这是中军和左军笑了许多年的笑话,夏鸿又何尝不知?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就是这些破皮衣烂皮盔,说不定就是他们养活妻儿父母的唯一依仗。 没有了男丁,连家里的功田都是没人可种的,这些随着军府回转家去的东西,就成了唯一的收入来源。 尸体重要吗?夏鸿从来都不觉得那些战死者的尸身是重要的,若是他死在哪里,也不希望别人为了抢夺他的尸身而拼命。 重要的,是尸身后维系的东西。 他何尝不知道花木兰这样做是和全军由来已久的习惯格格不入的,但他自己也不能否认,花木兰这些看似“自甘下贱”的行为,已经早就把他给折服了,所以他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因为花木兰的做法而失去了不少油水的右军将军们,为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不会要把花木兰绳之于法? 因为人心都是肉做的,为自己拼命的麾下最后留下个妻离子散,死无全尸的下场,几个主将能忍心再拿这烧手钱?不过是军中惯例,不想不合群罢了。 夏鸿并不觉得花木兰做错了什么,即使后来事情闹大了,也是他默许了,他派人安排的,又怎可让花木兰无辜丧命? 所以他站出来了,挡了这一剑。 . 拓跋延环顾四周,发现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望着自己,就像是许多年前,他刚刚来黑山大营的时候,意气风发,统帅三军,人人都凝视着他,希望他能带领黑山众人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近十年过去了,黑山还是那个黑山,人却不是那些人了。 那些曾经凝视的眼神,渐渐都低垂了下去,只敢看着脚尖。 他一度非常享受这样的目光,认为那是人人敬仰的表示。可如今再被这么多眼睛盯着,他发现自己异常怀念那个时候。 不过怀念归怀念,他是大将军,是应该让三军敬畏的存在,而不是像夏鸿那样婆婆妈妈的将军。所以只是一瞬间,他就把这些想法抛诸脑后。 贺穆兰默然无声地上前,将夏鸿的肩铠卸掉,一见只是皮肉之伤,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在战场上厮杀,一些东西都是随身常备的,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皮带,拿出许多煮过的布条来,一边压住夏鸿的伤口,一边以垂直的手法将夏鸿的伤口包扎起来。 花木兰略懂点医术的事情军中大多都知道,事实上,也曾有人想过她缝死人伤口那么好,应该也懂缝活人的。只不过大家都怕被针线活穿伤口的痛楚,总觉得那应该是某种酷刑才对,所以没人主动要求过她帮着缝合。 拓跋延脸色越发难看。夏鸿开始不听话了,这花木兰看起来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右军众将士眼睁睁看着他砍了自己的主将,此时军心已经不稳,他若再不依不饶…… 这般骑虎难下,拓跋延暗恨起造成一切的贺穆兰来。 中军将军尉迟夸吕和大将军拓跋延是姻亲,平日里来往甚密,见他神色便知此时的拓跋延有些为难。 他对这花木兰也是怀着欲除之后快的心理,又不希望右军从此硬气起来,此时见花木兰有夏鸿相护,又有众军拥戴,一咬牙站了出来: “虽有夏将军求情,但军法就是军法,花木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应没入杂役营,不得再入军中才是。” 进了杂役营,几乎就等于不被承认军户的地位了。杂役营中,大多是老弱病残和犯错的兵卒,一个大营几万人,有一半都是杂役和军奴,负责辎重、粮草、做饭、喂马、营建防御工事等等,可以说地位低下,而且毫无前途可言。 若是倒霉再遇见个严苛的头儿,累死饿死也不稀奇。 拓跋延看了一眼尉迟夸吕,只见他神情坚定,连表情都比平日里严肃了许多,再想想右军今日这半天的闹剧,顿时点了点头,准备开口…… 夏鸿猛然看向库莫提,在他下定决心闹大的时候,是这位鹰扬将军承诺一定会帮他,保住花木兰的性命的! 人群中的素和君也暗暗发急,他是为了替陛下挑选军中有潜力的年轻将领而来,刚刚对这花木兰有了兴趣,就见他要去杂役营了,心中憋得发慌,恨不得上去表明身份,把人抢下来送去平城才好。 库莫提在一旁静静观察了半天局势,发现除了中军的尉迟将军和左军少数几位副将以外,大多数人都对花木兰此人无所谓的很。死了并不觉得可惜,活了也不觉得生气,只是一种冷眼旁观。 这让他更加确定今天的事应该是尉迟夸吕和左军的副吕阿弄出来的,心里冷笑一声,站上前去。 “大将军,花木兰不可入杂役营。” 见最喜欢多管闲事的拓跋提出来制止,名义上是他主帅的尉迟夸吕脸色难看极了,就连拓跋延神色都不是很好。 这位深得皇帝信任的年少将军向来随性惯了,他父亲是深受先帝信任的宗室大将拓跋曜,母家乃是大族丘穆陵氏,是和独孤氏实力不相上下的大部落主家族,拓跋延也不愿意随意和他结下什么矛盾。 他会为右军说清,着实让不少人吃惊。 莫说是其他人,便是花木兰,也忍不住向他看去。 这人对她,关心的未免有些太蹊跷了。 前世的花木兰和鹰扬将军,应该除了同在军中以外,没有什么交集的。 拓跋延蹙起了眉头,质问道: “为何花木兰不可入杂役营?” “不瞒大将军,属下此次来右军校场观看他们大比,原就是听人说花木兰武勇过人,所以想来招揽一二。刚才校场比试,属下见他果然名不虚传,就和夏将军讨了个人情,准备把这花木兰要去,做个亲兵,夏将军也允了……” 库莫提睁着眼睛说瞎话,引起一片哗然。 夏鸿不知库莫提是这种救法,两眼圆睁,恨不得摇头大声否定才好。谁料后背突然抵上了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划着“不”字,再用余光一扫,正是王副将。 王副将对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库莫提莫名其妙的说起花木兰要做他亲兵的话,继续说道: “刚刚大比还未完,属下和夏鸿将军正在商议此事,就见得刑官曹冲入场中,要带走这花木兰。属下其实心中也不高兴的很,莫说是右军的校场,便是平日里的军营,不和主将打个招呼就直接带走别人帐下的人马,实在是有些张狂,所以后来闹了起来,属下也就冷眼旁观,没有制止。” “你这小子……”拓跋延一时气结,话都说不好了。 “大将军,花木兰已经是属下的亲兵,只缺一道文书而已。既然是我拓跋提的王帐之人,若要打骂处罚,也是属下的事情,所以……” 他笑了起来,那意思不言而喻——大将军你虽然统帅三军,但这是我亲兵,我发俸禄我发粮饷,我自己管自己带,不需要你操心了。 拓跋提是继承了拓跋曜王位的继承人,若在身份上,拓跋延只是堂亲,并非先帝拓跋嗣的直系子孙,而他的父亲却是先帝的亲兄弟,他的颍川王乃是有王帐所在的王庭,享有奴隶和草场。 他有这个底气和拓跋延叫板,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出对他尊敬的样子。可是一旦开了口,拓跋延也只能退让。 王帐就相当于过去的汗国大帐,他既然开口说花木兰已经归了王帐,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夏鸿,库莫提此话可当真?” 拓跋延越是气愤,脸上表情越是沉稳,他将目光移到夏鸿脸上,只等着他说出答案。 贺穆兰一干同火双目赤红,怒视着库莫提。 右军众人好不容易保下了贺穆兰,却见得他要被这劳什子鹰扬将军带走做一亲兵,各个都义愤填膺。 可杂役营这种地方,是花木兰这样的英雄该去的吗? 去了那里,那才叫辱没祖宗! 夏鸿脸色煞白,两片嘴唇翕动了片刻,想要说“是”,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夏鸿盼了多少年才盼来花木兰这样的人物,哪里肯撒手! 可眼见花木兰已经得罪了大将军,恨不得拔剑斩之,又有罪责在身,眼见着就要没入杂役营,他心中也是动摇不已。 他根本没有自信从杂役营里把花木兰捞出来。 库莫提肯顶着得罪众人的危险拦下花木兰受苦,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 可就这么把花木兰拱手让人! 就这么拱手让人! 就在这时,站在拓跋延身后的库莫提面色诚恳地看着夏鸿,做了个“信我”的口型。 此时信不信,又能如何呢? 他似乎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夏鸿闭上眼睛,像是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重重地吐出了一个“是”字。 贺穆兰也没有想过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想过自己也许会被罚去杂役营做杂役,就跟许多狗血剧一样,从什么奴隶或者贱役之流开始,历经艰辛的往上爬…… 她还想过,要不然就是被刑军带走,严刑拷打,发现自己是女人的身份,然后被砍了头去。 她当然也想过,若是夏鸿将军和其他将军若愿意苦苦相求,这大将军也许说不定会网开一面,留她继续做个小兵什么…… 她政治天分不足,看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库莫提为何非要将她要去做亲兵,一时间整个人如同天塌地陷了一般。 说到亲兵,就想到了陈节。 亲兵干的是什么?打洗澡水?搓袜子?搓亵裤?梳头?叠被? 贺穆兰只要一想到陈节连马桶都倒过,脸都要绿了。 她是来军中建功立业,好让拓跋焘发现的啊! 怎么去当下人去了! “花木兰……你莫难过,一个月后三军大比,鹰扬将军答应了将军,会放你出去比武。三军大比乃是全军的盛事,陛下也会亲来,若那时候你能得个名次,授了官职,夏将军便亲去圣上面前把你讨回来……” 夏鸿如今还在养伤,过来陪花木兰去军府办文书的是王副将。 他见贺穆兰一路上面如死灰,沮丧不已,心中一方面高兴花木兰对右军感情深厚,连得了人人羡慕的美差都不乐意;一方面又有些替她难过,因为他自己就是亲兵出身,自然知道亲兵出身的好处和坏处。 这库莫提,难道是想从此以后花木兰身上就打上他的烙印吗? 虽说这样出身是有了,可是对于他这样一个天纵奇才来说,这样的烙印,怕是累赘而不是荣誉吧? “一个月后……”贺穆兰听了王将军的话心中更加沮丧了。 花木兰在军中三军大比的时候都已经凭借着功勋升上副将了,手下好歹带着五个百人队。 这一个多月间,柔然频频骚扰,各种战事不断,黑山头一战也是在月初的时候。此时是最好擢升之时,就连王副将在这段时间都混的升了一级。 可她成了亲兵…… 亲兵是保护将领安全的随从,在“主将死,亲卫无故而存者皆斩”的军中,亲兵简直就是保姆加保镖一样的存在。 她真的做的好吗? 原本还想这次大比领个裨将,然后带两个百人队在下个月的战事里混出个名堂,快速晋升,等陈节入了军中以后,收归帐下做个百夫长什么的…… 如今…… 怎么收? “你不必如此沮丧。”王副将见贺穆兰一点喜色都没有,拍了拍她的肩膀。“库莫提将军并不是难相处的主将,他既然是为了护你才把你讨了去,应当对你和其他亲兵有所不同才是,既来之则安之,鹰扬军和我右军不同,军纪严苛,又是久战之师,你应小心和新的同袍相处。” 狄叶飞,阿单志奇,那罗浑,胡力浑,若干人,杀鬼,吐罗大蛮,还有人一人二人三人四,这就要分别了吗? 和说好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贺穆兰强抑住自己内心的难过,对着王副将行了个全礼: “我等一直受王将军照顾,还未道过谢,花木兰先拜过将军。等下个月大比,木兰一定好好表现,重回右军军中……” “好,好……”王副将心头也难过,伸手搀扶起贺穆兰。“你是个好孩子。人人都希望远走高飞,只有你想着再回来。右军之中,若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才,何愁右军不兴?” 他想起蛮古的几个同火,悲痛之色渐起。“右军经此一事,也该清醒了。” 贺穆兰没有听懂王副将的话,茫然道:“您说什么?清醒什么?” “没有什么,你在库莫提将军身边好好办差,若有困难,可来右军找我们。我们会吩咐右军的门卫,若是见你回来,准予对你放行……” 王副将也想为夏鸿留下这个天才,他不知道花木兰去了鹰扬军中感受过一番精锐的待遇后,还会不会想回右军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他若能做到的,都想做了,以免日后遗憾。 “谢过将军。” 王副将带他入了右军的军帐,销了花木兰在右军的黄册,由右军转去了库莫提帐下。 亲兵不似正军,亲兵的粮饷、战利品和甲胄兵器等物全是主将所赐,收入比一般的正军多的多,而且只需护卫主将就行了。既然不费军中的粮草,所以主将的约束力比军令还要更重。 贺穆兰脚步沉重的回了自己的营帐收拾东西,却见帐中同火人人面色沉郁,胡力浑和吐罗大蛮干脆就在抹着眼泪。 “你们真是,我去中军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何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贺穆兰干笑着跪坐下来,开始翻捡自己的东西。 “你这样天生的英雄,去当那劳什子的亲兵,难道不是暴殄天物吗?”若干人咬着牙,将手中的杯子重重一顿。“还有那什么库莫提,说不定就是他谋划的一切,就是为了把你抢去的!” “我又不是狄叶飞那样的绝色佳人,有什么好抢的?”贺穆兰失笑,“你们莫难过,一个月后的三军大比,我一定会参加的,等我扬名立万,就回右军和你们一起打拼!” “若真抢的是我,我还真跟在库莫提将军帐下了,我情愿是我当亲兵……咦?你说什么,你会参加一个月后的三军大比?不是说只有主将想放亲兵离开时才会让亲兵去参加那个吗?” 狄叶飞话说一半,猛然理解了贺穆兰说的是什么意思,失声询问。 “是啊,夏将军似乎之前和库莫提将军约定过什么,说是三军大比,会放我去比试。到时候,夏将军再去找陛下讨我回来。”贺穆兰将东西打成包。 “哎,我若没闯出什么名头,恐怕夏将军想讨我都没机会吧?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压力好大。” “如果是花木兰的话,一定没问题的。”阿单志奇终于露出了喜色。“你可是我们右军的新兵第一人,怎么可能出不了头!” “就是就是!” “哎,我还以为一个月后能看到你以裨将的身份参加大比,还准备在你帐下混个百夫长当当……看来没戏。”吐罗大蛮咧了咧嘴,“哎呀,这下我们说不定要跑到你前头去了。那罗浑和狄叶飞都升了百夫长呢!” “我刚刚从王副将那知道了,恭喜!”贺穆兰在包裹里翻翻拣拣,找出战场上得到的两把匕首。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两把匕首一模一样,我就没忍心卖掉,就当祝贺你们高升吧。今晚我去找灶房买一只羊烤了,就当是饯行。” “我去买……”若干人站起身,不自在地说:“饯行嘛,那应该是兄弟们给你买烤羊才是,我……” 他声音哽咽,咬着牙跑出去了。 贺穆兰终究是走了,那场大比之后,狄叶飞高升,那罗浑高升,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手下。 吐罗大蛮和阿单志奇各自成了另外一火的火长,他们的军功够了,只待有空余的位子,升为百夫长也是很容易的事。 火中杀鬼与胡力浑在王副将的照顾下去了狄叶飞的百人队,若干人有了新火,但是笑的比以前少的多了。 蛮古因为伤害上官,被连降三级,只是个裨将了。不过因为那天的事,许多人都对他重新改观,许多军中的将军也开始和他结交起来,也算是应祸得福。 他那样的猛将,有了朋友的帮助,再官复原职是很容易的事。 夏鸿的肩膀伤的不重,养了四五日的伤就继续出来练兵、处理公事了。中军和左军讶然的发现这位将军自从负伤后似乎变了一个人的样子,行事强硬了许多,每次争取权益的时候,也有了一种当让不让的气势,就像是以往憋屈了许久,现在终于爆发了。 他原本就资历老、人脉强,再加上右军差点哗变过,人人也都让着他,右军顿时从军备到兵员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军府的军贴开始频繁送往右军的军帐,左军如今是最弱的时候,就算多么的不愿意,也只能饮恨看着右军一点点崛起。 . 中军帐中。 “你说什么?我阿弟来找我?”若干虎头听到家将的回话,奇怪的掀开帘子走出帐去。 “这好生生的,来找我做什么?中衣又不够穿了吗?” “阿兄。” 若干人肃容立在帐外,见他出来,立刻屈身下拜。 “请阿兄助我……” “你来做什么?”若干虎头看了看他身后,“你那四个家奴呢?” “我没让他们来。阿兄……”若干人抬头看着若干虎头,请求道:“你是库莫提将军帐下的副将,能不能求求情,让我也去给库莫提将军当亲兵?” 若干虎头听了弟弟的话,顿时好笑了起来。 “你以为库莫提将军的亲兵人人都当得吗?像我这样的人,若不是家世尚可,也都当不了亲兵……” “那就当帐下的侍从也行啊。” 若干人想了想,咬牙认了。 若干虎头感兴趣地看了看自家弟弟。 “你会洗衣,叠被,暖床,做饭吗?” 他的话一出,若干人蹦了起来。 “怎么回事!洗衣叠被就算了,暖床是什么情况!” 若干虎头见逗弄阿弟逗弄够了,摇头道:“冬日酷寒,侍从提早用铜炉暖被也是每天要做的差事,你蹦什么!” 若干人一颗心这才放在肚子里,他根本没办法想象花木兰那样的人“暖床”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花木兰像是家中女奴那样被剥的光光的躺在被褥里,对着库莫提说:“将军,被褥已经温了……”,他就忍不住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花木兰哪一点像是女人! “阿兄,到底行不行,你说句话!” 若干人瞪着眼睛跳脚。 “不行!” 若干虎头答的干脆。 “库莫提将军是宗室,他的军帐就是颍川王帐,莫说亲兵都是身份尊贵的贵族子弟,深受信任,就算是侍从,也各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心腹之人,不可能让你一个不知根底的没落子弟进去的。” 他说到“没落子弟”的时候脸色微微一黯,显然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虽不知道花木兰为何能进库莫提将军的帐下做亲兵,但花木兰的本事好歹我见过,你连他十分之一都没有,全靠家奴胡闹,就不要想了!” 好残忍! 一点余地都没有! 阿兄果然是坏人! 若干人的脸上写着的全部都是这样的东西。 “不过……”若干虎头看着眼睛突然亮起来的弟弟,笑着说:“我和独孤兄弟都在库莫提将军帐下听候差遣,进出帐中的机会也多。你当库莫提将军的亲兵自然是不够格,不过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儿,做我的亲兵还是行的。至少能经常看到王帐中的花木兰。” 若干人已经看到自己脖子上拴着个狗链子,被自家兄长牵着到处跑的样子了…… 不,不要…… 若干人心中泪奔。 可是这样能看见花木兰,而且是自家兄长的话,以后离开再去找花木兰一起并肩作战也容易…… 若干人苦苦挣扎。 若干人还在挣扎,若干虎头却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迟疑了起来。 “咦,话说回来,好像看在是我弟弟的份儿上,也不太够格……你武艺那么差,我觉得我的命让你来护着,悬得很啊……” “阿兄,请让我当你的亲兵吧!” 若干人单膝跪下,就差没抱他大腿了。 “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若干虎头没见过自家弟弟这么认真的样子,被他的肃容震的愣了一愣,心中升起一些对花木兰的不悦之情。 老子照顾了十几年的弟弟,就撕了几件衣服,就跟人跑了! 他在家里何曾这样求过我! 老二要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整那花木兰呢! “我看是我要好好保护你吧……”若干虎头摇了摇头,扶起弟弟。“我和你去趟右军,找夏将军要人吧。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去右军……” ‘我从来都不后悔去了右军。’ 若干人满脸喜色。 ‘若不是去了右军,又怎么能遇见这么一帮好火伴!还有花木兰……’ ‘我好不容易跟随了一个英雄,怎么能眼看着他就这么跑了!我以后想要当军师,就系在他的身上了!’ “你也要去中军?”狄叶飞见若干人来和们他道别,眼神一冷。“你也是被强迫的吗?” “狄美人你别气,我不是想着花木兰在鹰扬军中人生地不熟,过去好照应一二嘛。你也知道我阿兄就是鹰扬将军的副将,我去我阿兄那听差,见面的机会肯定也多。”若干人见狄叶飞要生气,连忙顺毛。“你放心,等花木兰回来了,我也和我阿兄说再见,立刻回来!” 狄叶飞听到这样的话,眼神总算是柔和了一点。 “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那罗浑看了看若干人,张口嘲讽:“花木兰那样的勇士做亲兵,直让人觉得可惜,你这样的三脚猫功夫,当亲兵我们倒是松了口气,现在你和我们不是一火,我晚上有时候做梦都梦见你送了人头。在阿兄身边,好歹不愁找不到救命之人。” “那罗浑,你嘴巴怎么还是那么毒!” 若干人气疯了。 “保重自己,来日沙场再聚!”那罗浑上前,和若干人行了个贴面礼。 “看好火长,莫要给鹰扬军抢走了!”阿单志奇也贴了个面。 “火长肯定看到你就头痛,哈哈哈,说不定为了躲你就又跑回右军了!”吐罗大蛮碰了碰他的肩。 “你们真是……不能有点饯别的气氛吗……” 若干人哭笑不得之后,双手掌心朝天,弯下腰去。 “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记得回来!” 火长,你也要记得回来啊…… 花木兰离开后,右军所有人都像是憋了一股气,晚上的小校场再也不是空空荡荡,成群的右军之人在校场上练武、射箭,也有些人开始学着贺穆兰那样为战死的同火缝合身体,虽然没有贺穆兰缝的那般好,但勉强也能看的出是一个人的样子。 更有甚者,买来了女儿家的胭脂水粉,给战死者稍微描画一下,免得离开时那么可怕。 人们开始越来越多的谈论起花木兰,言语中用的都是“我们右军的花木兰”,而不是以前的“玄衣木兰”。 “你说我们右军的花木兰会不会回来?他走的那么不甘心,会回来的吧?” “他的相好狄叶飞还在呢!怎么可能走!” “啊,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会回来了哇!以前还为了狄叶飞打架来着……” 一群人操练过后,围着校场的火堆,开始七嘴八舌的闲聊。 “真的……会回来吗?那可是鹰扬军啊……”一个小兵望着火堆出神,忍不住喃喃出声。 “鹰扬军,寻常人挤破头都想进去。他那样的勇士,到了那里才算是……” “别说丧气话!” 啪! 一个同火重重地拍了他的头。 “鹰扬军强,我们也不差。我们可是从新兵开始就并肩作战的同袍!更何况,我们现在不也在努力了吗?王将军说了,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做人人都害怕到颤抖的右军,让任何人都不敢抢走我们的人……” 他呼出一口闷气。“花木兰走的那么憋屈,就是因为我们太弱了!” “我也觉得花木兰会回来。我听吐罗大蛮说,花木兰说一个月后大比,会想办法参加,到时候当了将军,就回右军来效命……” 一个小兵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就偷偷和你们说说,你们别乱说。要是鹰扬将军知道了,说不定就不放花木兰参加三军大比了……” “花木兰能参加三军大比吗?他是亲兵啊!” “废话,你手底下人要给你争脸,你让不让他去!” “哇……花木兰胆子好大,这不是打库莫提将军脸吗?” 那小兵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啊,我们的花木兰就是这么的义气!和那些一有高枝就飞的人不一样!等他当了将军回来,我就毛遂自荐,去给他当亲兵去……” “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要去也是我去……” “入你阿母!花木兰哪里缺亲兵,他要的是我这样厉害的百夫长!”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讨论了起来,从花木兰的长相到身高,到那身黑衣,甚至连什么地方的尺寸都说的有模有样,许多人还口口声声说是一起尿过尿的交情,什么X下巨物之类的名声不胫而走…… 他们看着那温暖的火堆,在哔啵作响的柴火燃烧声中,他们似乎看见了一个月后的花木兰连连取胜 ,以新人大比第一,右军大比第一,三军大比第一的身份摘下军中授冠,领着将军的身份,重回右军的那一天了。 那一日,一定是右军最扬眉吐气的一天吧。 他们要为终将回来的花木兰不后悔而加油才是啊。 小剧场: “你放心,等花木兰回来了,我也和我阿兄说再见,立刻回来!” 若干虎头:(大怒)什么!我难道是备胎吗? ☆、第141章 大牌下人 “你是贺赖氏?贺楼氏?贺兰氏?” 库莫提身边一位亲兵小声问她。 许多鲜卑人尊崇汉人文化,报出姓氏的时候都用汉字,缩写也是常有的,因为重字的汉字姓很少。 鲜卑语“花”和“贺”是几乎同音的,他说的三个姓氏都是鲜卑大族,分支主支庞大,就算真来个子弟当亲兵,也没什么了不起。 贺穆兰叹了口气,答了句“不是”,在他诧异的眼神里走到亲兵所在的副帐的角落,把所有的东西都丢了上去。 包袱跌下的时候泛起无数灰尘,帐子里有个眼睛微微上吊的家伙瞟了一眼,满脸嫌弃的把头扭了回来。 ‘真抱歉呢,我不是姓贺赖,不是姓贺楼,也不是姓贺兰。’ ‘我是贺赖家的部民出身,我姓花。’ 才不过半天功夫,她已经被人问过多次了。 从大帐门口的卫士到出入不绝的游骑,每个人都好奇她的出身。 好在目前还没有表现出鄙夷或者看不起人的姿态,否则贺穆兰真有一种掀桌的冲动。 她也不愿意来的! 谁愿意给一个可能看破了自己身份的王爷做亲兵啊! 她记得她演的剧本是“花木兰从军”,又不是“霸道王爷爱上我”! “花木兰,王爷唤你。” 一个随从踏进副帐,在门口轻声传话。 一屋子的亲兵又羡又嫉的看着贺穆兰站起身,倒让她的后背升起阵阵寒意。 这种“你被临幸了真好我们都没人传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一屋子都不是骁勇的精锐亲兵,而是深营怨妇不成? . 拓跋提是有王位在身的,按照祖制,鲜卑汗王的王帐下会有无数家将和随从、奴隶们效命,王帐在哪儿,这些人就在哪儿。拓跋提并无成亲,他父亲早逝,王帐就由他继承了,而他的母亲是鲜卑贵女,年纪轻轻就守寡,不可能就这么一直守着,二十岁的时候就改嫁了另一大族的族长为妻。 所以拓跋提其实是拥有两王王帐的王爷,而且还有母族、母亲现在嫁的那一族和拓跋皇室三支势力为倚仗的。 只有这样的身份,拓跋延才会忌惮,尉迟夸吕才会恨之入骨又无法从中作梗。 如今人人都想问贺穆兰是什么出身,也很正常。 这倒不是势力或是看不起人,若真是这样没眼色的人,怕是早就已经被拓跋提赶出去了。他们问这些话,只是想看看这位新来的亲兵究竟是哪一方势力的,好摸清底细。 只有得知了右军那场动乱的人知道贺穆兰为什么来这里,而这些人却不会到处乱说贺穆兰为什么来,真这样传扬开了,就把主将和大将军拓跋延的关系弄的更僵硬了。 贺穆兰跟着那白熊皮高帽的随从入了王帐,黑山大营外冷风如刀,王帐内却温暖如春,贺穆兰一进屋子,顿时觉得很热。 再往里定睛一看,顿时石化。 拓跋提住的营帐乃数层牛皮所制,飞彩粉金,灿烂辉煌,这是鲜卑人最奢华的一种营帐,叫做“皮室大帐”。皮室大帐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皮毯,帐中点着不知名的脂油灯,和贺穆兰那一火晚上点起来眼睛能熏瞎的油灯不一样,这些油灯点起来还散发着不知名的清香…… 天知道贺穆兰多久没闻过香味了。她已经被军中各种臭袜子、口臭、衣服臭、甚至屎尿遍地的味道熏得鼻子都不怎么敏感了,如今味道一变得正常,瞬间感觉鼻子又通了起来。 无论是贺穆兰还是花木兰,都是地道的普通人家孩子,若说花木兰可能还在拓跋焘身边见过这样的场景,那贺穆兰真是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帐篷。 所以她会石化,也是正常的。 库莫提此时正吩咐几个随从在帐后折腾什么,听到有人通报贺穆兰来了,立刻从帐篷后方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花木兰你来的正好,来我身边做亲兵,你那身皮盔和武器是不行的。若是杀入敌营,没两下你那刀就折了。来人啊,把我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说话间,他身后几个随从抬了几样东西上来,跪立在原地,高捧手中的东西。 库莫提指着一件通体乌黑的铁甲说道:“这是乌锤甲,上面的黑色花纹是锤子敲打出来的缎纹。乌锤甲重,我帐下亲兵无人可以穿得,你力气过人,这铠甲给你用了,应当是正好合适。” 贺穆兰眨了眨眼,没敢回话。 ‘这些是糖衣炮弹,是腐蚀人毅力的毒药,贺穆兰你要坚强!右军还在等着你,狄叶飞还在等着你,阿单志奇还在等着你,不能就被一件铠甲给收买了!’ 呜呜呜呜可是真的比我的烂皮盔帅多啦! 再也不用担心胸前背后被捅个窟窿了! 库莫提见她没说话,以为她这个“京中宿卫”见惯了好东西,也不赘言,又指着一把大刀说道:“这是斩铁刀,刀背厚重,刀刃利于劈砍,是我从蠕蠕军中得来,你那单刀太过单薄,换成这把吧……” “这是反角弓,是汉人弓匠所制,弓力强韧度好,我知你开的了一百五十步之箭,此弓性韧,正合适你用……” 他把帐中的好东西一点点说来,就像是一个满级的大号终于找到了一个雇佣兵,恨不得把所有用不上的好装备全部给他堆起来一般,说的是眉飞色舞,就恨不得立刻带着她去打怪了。 贺穆兰见他一副“啊这么多东西终于派上用场”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将军,我……我是还要回右军的啊……” 此言一出,帐中几个随从身子微微一晃,显然是心中惊讶至极。 “你们几个,先出去。” 库莫提喝退帐中诸人,待他们全部走出去,亲兵把守住帐门口,这才对着傻愣愣立在一旁的贺穆兰说道: “我知道你大比之后要回右军,我也不拦着你。不过你这一个多月得在我身边当好亲兵,否则以大将军和尉迟夸吕的个性,从此就要多无数麻烦。” “我帮了你,但也不想损己利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将军是说,我虽只是暂时在您身边做个亲兵,可是亲兵该做的,还是全部要做的……” 否则拓跋延和尉迟将军会以为库莫提是故意打脸? “正是如此。我鹰扬军是精锐中的精锐,我身为将军,冲锋陷阵已经是常事。亲兵负责护卫我的安全,甲胄兵器都不可大意,你若穿的一身破破烂烂出门,丢的就是我的脸。” 库莫提没说贺穆兰以前那一身就是破破烂烂,但眼下之意,已经非常明了了。 “属下明白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干脆的应允。 “属下这一个多月会做好亲兵的本分,英勇杀敌的。” 她现在等于换了个老板打工,这老板是公司大BOSS,底下的助理人人都是一身阿玛尼、范思哲那个级别的“战袍”,猛然间窜进个全身杂牌的空降兵,还都是半旧的,估计确实丢这个老板的脸。 就算是走后门,也要走的有职业道德,该做的都要做。更何况东西老板全赞助了,至多走的时候还他就是。 贺穆兰想着自己这一个多月要替他卖命了,拿一身赞助装备也没什么,大大方方就把甲胄和武器什么的都接下。 “做我亲兵,没有战事之时,便在我帐中听我差遣,若我不需要用你,便在副帐候命。” “是!” “亲兵首领是我的心腹乙浑少连,你若有不懂之事,尽管问他。” “是!” “你……认为这军中十分不公吗?” “咦?” 贺穆兰奇怪地抬起头。 她认为公不公有什么用? 她就是个小兵罢了。 “……这个……将军问属下,是不是问错人了?” 库莫提见他不愿暴露身份,也了然地点了点头。 “也是,你也无需向我禀报心中所得。” 自己还没那个资格。 贺穆兰看着这个将军自问自答的,心中升起许多疑问。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女人? 贺穆兰后来想了想,如果只凭扣住咽喉发现没喉结,应该是看不穿她身份的。 那他为什么会放过自己,还帮她一次,让她没有沦落到杂役营里去? 总不能是他看出自己的天生英才,被她的王八之气所折服吧? 贺穆兰自己都觉得好笑。 库莫提是鹰扬将军,每天有无数事务可做,两人在帐中不过耽误了一刻钟而已,门外就有好几位将军已经通传求见了,贺穆兰见自己留在这里耽误时间,索性告了罪,一把抱起地上的铠甲和兵刃,另一只手提着长弓,就这么步出了大帐。 帐外等候了好几个将军,各个都衣甲鲜明,英武不凡。他们见贺穆兰出来,纷纷侧目,直到他钻进副帐,这才收回目光。 乌锤甲至少有四十斤重,再加上斩铁刀等物约有六七十斤,这人一手提着这么重的东西,就和拎着布衣没什么区别,若不是做戏,就是真有一把好力气。 果然将军身边的亲兵,人人都有一身本事啊。 贺穆兰拎着一堆东西回了副帐,将东西往空余的地方一放,立刻有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随从拿来了刀架和盔甲架,将她的甲胄兵器给搁了起来。一屋子的人先是冷眼看着,待乌锤甲撑起来的时候才真是动容。 乌锤甲并非什么宝甲,只是因为甲板厚重防御力强,一般都是给亲兵穿着,必要时候以身挡箭的。但是他们是骑兵,甲胄太重影响活动,也影响马力,所以很少有人真穿这种铠甲,大多是穿细鳞甲或厚皮甲。 他们见将军赐了这甲给花木兰,便知道库莫提是真认为他有这个本事穿起这个也不妨碍行动的,这意义自然就不同了。 库莫提的亲兵一共有六个,加上贺穆兰就是七个。库莫提在帐中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近身随侍,所以除了少连首领和轮班值勤的两人,其他人都在帐中候命。他们见贺穆兰得将军看重,便有人开始主动示好。 “我是鲁赤。” “我是没鹿回。” …… 路痴? 没路回? “呵呵,呵呵,好名字,好名字,我是花木兰,以前是右军的。” 贺穆兰干笑着报出自己的名字。 如果再加上亲兵首领“已婚少年”和鹰扬将军“裤莫提”,这一帐子男人的名字简直没法看啊摔! 就算是换上汉人名字“拖把提”,也是惨不忍睹…… 想起若干人,若干虎头…… 后世那些史学家读史的时候,会不会笑厥过去啊? “啊,花木兰,我知道!”那个叫没鹿回的亲兵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就是右军的那个‘玄衣木兰’,给同袍缝合尸身的那个!” “咦?是他吗?” “是你吧?就是你吧?我看你穿着黑衣来着!” 没鹿回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大约是几人之中性子最跳脱的,他一嚷嚷,几个亲兵都好奇的看着贺穆兰。 她的名声,都传到中军来了吗? 难怪刑官曹们不给她好过啊。 “是,我便是那个帮人收殓的花木兰。”贺穆兰盘膝坐下,点了点头。“如今我也是库莫提将军的亲兵了,还请各位以后多多担待。” “我就说将军怎么会提拔无名之辈,原来是右军那个最强的新人。来来来,我们来切磋一番,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厉害……” 没鹿回拉起贺穆兰就往帐外走,“走走走,兄弟几个也试试,我们都是些老货了,也该看看新兵现在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鲜卑人尚武,自古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算这贺穆兰有些名头,他们的好胜之心也不会减少,一群人推推拉拉间,顿时到了帐外的空地,开始角斗起来。 一个时辰后。 “服了服了,花木兰,你力气真大!”没鹿回被贺穆兰像是抛麻袋一般摔了几次,躺在地上不想起来了。 “就凭这力气,当将军的亲兵也是够了。” “啊,当库莫提将军的亲兵只要力气大就够了吗?” 贺穆兰懒洋洋的也摊在地上,这样的情景让她想到了还在黑营的时候,每次大伙儿嫌她饭做的难吃,她就喊人出去“切磋切磋”。 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自己变成那个会被人“掂量”的人。 “力气大,至少能多扛些东西,哈哈哈……”一个亲兵笑了起来,“还有,若我们死了,至少能有个人把尸首扛回来,唔,连缝脑袋的事情都有人做了。” 这群亲兵就这么随便的开着谁断手谁断脚的玩笑,贺穆兰的心头莫名升起一阵不安来。 在这位库莫提将军身边,难道亲兵是消耗品? 就和蛮古一样? “你莫再开玩笑了,你看花木兰脸都绿了。”鲁赤一脚蹬走没鹿回,“没有那么凶险,就是我们鹰扬军出战的次数太多,总有危险的时候……” 库莫提身边果然不乏强人啊,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没多想……” “花木兰!”一个穿着鲜红衣裳的侍者找到他们这边,对着她喊道:“奉将军的令,把你的随从给送过来了,正在副帐里等着,速速来副帐。” “那是将军身边的侍从官,眼睛长在天上,你还是动作快点吧。”没鹿回爬起身,偷偷对她挤了挤眼,“他管着所有的随从,你得小心行事。否则给你送来个脑子不好的或者性子古怪的随从,你日子就难过了。” “为何我也有随从?”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爬起身,遥遥对那侍从官行了一礼,就和没鹿回等人边闲聊便往副帐回。 陈节当年不过也就指挥几个军奴洗洗衣裳什么的。 “咱们是亲兵,只管保护将军,其他的衣食住行都不需要我们操心。我们若没有随从,谁给我们准备饭食,谁给我们洗衣裳?” 几个亲兵莫名其妙地看了花木兰一眼,然后突然醒悟过来。 这人是从右军升上来的,哪里会有随从! 应该都是由火长做饭,一天三餐只能啃胡饼吧! 上辈子的陈节听到了,会不会哭死啊? 有人帮着搓袜子什么的…… “我能不要随从吗?”贺穆兰为难地蹙了蹙眉。她是女人,有许多东西不想经过他人之手。以前花木兰洗澡的时候陈节闯过几次,现在都有贴身伺候的随从了,难保就会被戳穿身份…… “你不要随从?你不要随从,连饭都吃不上啊。”鲁赤拍了拍她的背,“莫要想多,不习惯人伺候的话,平时就叫他离的远一点就好了。副帐大得很,就我们几个人,你进帐的时候看到角落那几个人没有?那都是我们的随从。” 罢了,反正也就一个多月,多掩饰一番就是了。 就是这日子过多了,以后回右军该怎么办哦! 这辈子就算找到陈节,也不忍心让他当亲兵了,怎么也做个副将什么的,这么一来,洗袜子洗衣服的人都没有了,白天打仗累到暴,回来还要洗衣服,想想都痛苦哇。 贺穆兰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钻进了副帐。副帐里,那个红衣的侍从官面色不太好看的看着到处乱跑的花木兰,待看到她身后还站着几个亲兵,显然已经有些交情了,脸色不由得和缓了一点。 “花木兰,你初来乍到,我手下的随从都没有空闲的,将军又催的急,只好把这个没有调教好的给你送过来。你若用的趁手就用,若是用的不趁手就将他还我,我再给你换个人。” 这侍从官是库莫提的心腹之人,自然也知道这花木兰只是暂时在将军帐下避难。既然用不了多久就走,他也不愿意把正得力的属下派去伺候他,只是调用了一个军府刚送来的新人。 这人也算是仪表堂堂,而且还有一身武艺,而且还是大族的旁支,否则也不会送到鹰扬军中来。只是毕竟来的时间太短,又不知根知底,这位侍从官也不敢让他去将军身边效力。 此时给了这个新来的亲兵,一来试探下他的忠心,二来也观察下他的人品,若是个可用之人,等花木兰走了,再调入帐下便是。 贺穆兰哪里知道侍从官这么多心思,待听到他还特意和自己解释了下这个亲兵的情况,忍不住心中也有些同情。 若是她被分到杂役营,给谁指着鼻子说“好用就用不趁手就换”,怕是心中肯定不舒服极了。 都是来军中服役的,莫名其妙被送来当了随从,就算是将军的亲兵,有些自尊的,哪里能受得了啊。 这么一想,贺穆兰便觉得自己在中军的鹰扬军中实在是得了太多的便宜,而这些本不该是她得的,平白无故白占便宜,未免有些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的感觉。 她有些感慨地看了眼伏倒在地上看不起面目的随从,和那侍从官客气道:“在下之前也不过是右军的一个普通的军户,得将军照顾这才调入鹰扬军中,哪里会挑剔随从的好坏,大人太客气了。” 那侍从官见贺穆兰摆得正自己的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地上的随从呼喝:“还不拜见你家的大人?” 随从听到了侍从官的吩咐,立刻抬起头来,恭恭敬敬地对着花木兰敬拜。 我的天! 一看到这随从的面目,活活把贺穆兰吓得半死,险些倒退几步也向他敬拜一番才好! 怎么是这位仁兄!这位仁兄应该是在右军才是啊! 这以后会不会被报复啊! 众人都奇怪的望着脸色难看的贺穆兰,不知道这长相还算英俊的随从究竟是哪里碍着了他的眼,让他一下子没有了笑容。 难不成是熟人? 众人朝着地上行礼的新随从看去,只见他笑容满面,目光既诚恳又温和,怎么看都像是个爽朗的好汉子。 “卑下素和君,拜见大人。” 果然是素和君! 贺穆兰只觉得五雷轰顶,将她雷的外酥里嫩。 这素和君是什么鬼,也太能屈能伸了吧! 为了八卦,连面子都不要了吗?! 小剧场: 素和君:不愿意做下人的白鹭官不是好探子。好白鹭官要杀得了敌人,暖得了床!大人,要暖一个呗? 贺穆兰 ("▔□▔):活见鬼! ☆、第142章 夜袭敌营 此时的素和君,还没有如后世那般成为白鹭官之首,而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白鹭官而已。只不过因为他身份高,又得陛下信任,可以做一些其他人不方便的事,所以在白鹭官中地位不低。 素和一族也是贵族,先皇就有两位姓素和的妃子,不过素和君会成为白鹭官绝非别人勉强,或者是家人为了前程,而是因为他自己天生就喜欢这个。 当年他还在拓跋焘身边的时候,就喜欢帮他探听哪个皇子和哪个宫女好上了,哪个生病了是因为什么,而且他嘴巴严,打听到了消息也不乱宣扬,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性。 只有拓跋焘渐渐长大后发现这个素和家的老幺实在是人才了得,给送去了候官曹,真的当白鹭去了。 素和君不认识库莫提,库莫提却是认识他,莫说花木兰吓了一跳,当素和君以随从的身份到了鹰扬军的时候,库莫提都吓得要死。 散骑侍郎素和库仁家的小公子跑来当杂役,谁敢用? 还说不是和陛下身边的宿卫儿郎接头的! 当时库莫提连话都没多说,就让侍从官把他给带走了。 被白鹭官沾上,连你晚上爬起来如厕几次他们都要多想,实在不敢结交。 “大人,该用饭了。” 素和君端着一个案几进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案几后面,开始殷勤的给贺穆兰布菜。 “我自己来!自己来!”贺穆兰连筷子都握不好了,见素和君还有要给他擦嘴的动嘴,吓得跌坐在地。 “你离我远点!我吃饭不喜欢别人盯着!” 素和君露出一个失望的神色,乖乖跪坐在原地。 可以看得出,他玩的挺开心的。 贺穆兰看着一案桌的饭食和菜肴,若是在之前那一个月都吃不到一顿肉食的日子里,看到了这么一桌子像样的饭菜,她怕是会高兴的合不拢嘴,可是现在却没法子笑出来。 看什么看! 没看过人吃饭吗? ‘啊,就算是力气超于常人,吃饭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好像也没有吃得特别多。那力气是从哪儿来的?’ 素和君狐疑的用余光从贺穆兰的脖子看到下身,似乎这样就能看出个究竟。 贺穆兰食不下咽的扒着饭,其实一直注意着素和君。当她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胸和下身乱扫时,忍不住后背冷汗直冒。 这是因为拓跋提怀疑她的性别,所以联系到素和君来打探了吗? 要不然应该在右军选拔人才的素和君,为什么跑到中军来了呢? 两人主子不像是主子,随从不像是随从,几个帐中的亲兵看着贺穆兰的样子,忍不住取笑起来。 “我说花木兰,你对你那随从好一点,好歹也是军户人家,不是杂役,你看把他吓得,眼睛都不敢往上抬!” “兀那随从,你主子吃饭,你应该去准备擦脸的布巾才是,在这里杵着,究竟算是什么意思!” 贺穆兰和素和君闻言都是一顿,然后一个迅速扒饭,一个赶紧起身出帐去要热水,顿时一屋子人笑的前俯后仰,直看笑话。 “啊哈哈哈,没当过下人的碰上没当过主子的,这两个人都有意思!” “花木兰,你都当上库莫提将军的亲兵了,以后多杀几个蠕蠕,奴隶和随从都会有的,没必要这么拘谨!” 两人糊里糊涂吃完了饭,贺穆兰摸了摸肚子。 哎,只有大半饱,这栗米饭和小菜吃起来舒坦,实际上还没胡饼能填肚子。 可要再支使素和君去,她又不敢。 ‘好饿’。 素和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随从在哪里吃饭?花木兰怎么就不留一点残羹剩饭呢,让他连垫个肚子的东西都没啊。 两人各怀心思的坐着,猛然间听到外面长鼓声声,贺穆兰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立刻一下子蹦将起来。 “奶奶的,老子还在吃饭呢!”鲁赤丢下手中的东西,立刻跳起来让随从伺候自己穿盔甲,再把兵器抬来。 “要出战了,大伙儿都快点!” 素和君动作也利索,三两步跑到贺穆兰放乌锤甲的甲架边,抬手就要取下来,只是他没想到乌锤甲是这般重的,他又没伺候过人,甲胄一落下架子他就重心不稳,一下子摔了个七晕八素。 “哈哈哈哈!这随从有意思!” 明明大战在即,但是副帐里却爆发出一阵阵笑声,就连帐中正在帮着主子穿戴盔甲的随从们也都偷偷笑了起来。 素和君觉得脸面有些过不去,刚想爬起来拿起乌锤甲,却发现身上一轻,抬头看去,只见身着玄衣的贺穆兰满脸复杂的看着自己,动作极为快速熟练的开始往自己身上穿戴甲胄。 “你去准备我的马吧,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是!” 他被穿戴甲胄的贺穆兰看的脸上一热,一溜烟爬起来跑了。 贺穆兰穿戴好甲胄,背上背着弯月弓,腰上佩着斩铁剑,提着长戟就跟亲兵们离了副帐。 副帐和主帐之中只隔着两道帘子,贺穆兰等人鱼贯而入之后,发现库莫提已经穿好了甲胄,正在和帐下几个副将商议这次的军情。 贺穆兰定睛一看,倒是有几个熟人。前世救若干人的若干虎头和独孤唯两人都在,而且看样子份位不低,坐的都比较靠前。 原来他们是中军鹰扬军麾下的副将。 “中军的斥候探查到了柔然人在黑山外三百里的几处游帐,想来又要有新的动作,大将军命我等想法子抓几个柔然的大将回来,弄清他们的主帐在哪里。”库莫提指着面前的一张军图,连点几处游帐的位置。 “现在对这几处游帐的情况还不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所以我想要夜袭这里,还有这里……” 他点了两处离的最近的位置。 “这两处游帐离得这么近,显然是因为实力最弱,需要守望相助。独孤诺,你带着一千人截断这两处游帐之间的道路,若有逃出来的散兵游勇,就地诛杀,只余敌将!” “是!” “若干虎头,你和长孙无敌负责率领一千将士袭击这处游帐,若有敌将出逃,不必追赶……” “是!” “剩下的人等,和我袭击这处游帐,我们在黑山头分开,我攻打第一处游帐时会以斥候传令,你们就各自动作。记住,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抓敌方的大将打听虚实,不可恋战!” “遵将军令!” 贺穆兰认真的听着库莫提安排夜袭之事,却发现若干虎头身后有一头戴皮盔的小兵突然扭过来扭过去,心中正想着若干虎头果然是没落贵族,连家中的亲兵都没规矩,却见到若干虎头突然悄悄将手肘往后一撞,正中身后亲兵的小腹,惊得差点呼出声来。 那隐忍着按着肚子龇牙咧嘴的,不是若干人还能有谁? 他不是在右军吗?怎么成了若干虎头的亲兵了? 贺穆兰傻乎乎的看着对面的若干人,若干人发现贺穆兰见到他了,也挤眉弄眼的想要表达出什么。 无奈两人都是亲兵,一个在鹰扬将军身后,一个在席下的副将身边,动作若太过明显,怕是都要被当做奸细丢出帐去,所以两人哪怕有千言万语可说,也只能心中强忍,不敢露出太大动静。 库莫提和帐子里的几位将军讨论了行军路线和夹击的位置等问题后,便命令众人在半个时辰内于营门前集结出发,这些将军得了将令立刻匆匆出帐,回去部署兵卒们准备出击去了。 贺穆兰以前只是个小兵,每次长鼓响后多则一个时辰,快则一刻钟就要集结出营准备出战,并不知道在长鼓响的时候这些将军们要安排这么多的事情。 鲜卑人作战很少有什么军师献策,汉人所在的军帐是负责分析斥候带来的各种情报、以及在大战之前负责安排粮草辎重和各种补给的地方。 听说大将军拓跋延倒是对汉人的军师将军们颇为尊重,大战之前都会讨论接下来的步骤,不过那已经属于战略的范畴,像每个军中的战法,基本都是由主将制定的。 花木兰从来都只是个将才不是帅才,她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对兵法也没有太多的了解,一点排兵布阵的本事都是后来升上杂号将军后夏鸿和王猛教的,所以在战事上,大多是主将说,她就去做。 贺穆兰和花木兰有些不同,她本身对战争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却喜欢听这些将军们讨论的每一条每一项。对她来说,指挥她去买命可以,若是能告诉她为什么这样做,这样卖命有什么用,那就更好了。 若干人也是一样。他是个真正醉心军事的热血青年,到了军中都不忘带着兵书,便知道他真的是喜爱兵法的。如今有机会被兄长带到主帐里听着真正的高手如何调兵遣将,顿时听到入迷,等他阿兄若干虎头都已经出门往外走了,还立在原地在思考。 一屋子人都望着这个呆二吧唧的亲兵皱眉,若干虎头猛然发现身后少了个人,立刻返身回去,一提若干人的衣领。 “不好意思,这是舍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让各位见笑了。” 若干虎头身材魁梧,足足高了若干人大半个头,这么提着一走,若干人惊醒了过来,反射性叫了一声“火长救我!” 贺穆兰以手掩面,不忍心再看了。 啪! 啪啪! 若干虎头连拍自家弟弟头盔三个巴掌,一把拖着他出了军帐。 库莫提自然知道若干人是谁,那天大闹校场,还是他吩咐若干虎头去授意他弟弟的,此时见他遇险第一件事就是先喊“火长”,心中也是意外,朝着贺穆兰看了过去。 能让同火如此信赖,这花木兰应当是既有本事又有德行之人。 他那堂弟慧眼如炬,善于选拔人才,想来帐下人才济济,以后也不需要再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了。 库莫提想到这里心中有些可惜,对着贺穆兰招了招手。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上前几步,向主将行礼。 “你穿着这一身,谁能看得出不过是个新兵而已?此番出战,盼你能奋勇杀敌,不堕我鹰扬军的名头。” 他这是在暗暗点醒她,虽然他是右军之人,但如今已经在鹰扬军了,就要打起精神为鹰扬军而战才是。 贺穆兰第一次死的时候就是在中军,对中军的军纪军容熟悉无比,自然不会轻忽以待。只是她自己也暗暗好笑,也不知道她哪里做出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竟让这将军三番五次的提醒她这一个月要把自己当鹰扬军的人。 所以她慎重地弯下腰,口中称是: “定不负将军期望!” 库莫提交代完了该交代的,几个亲兵多打量了花木兰一眼,谁也看不出这个瘦长的汉子为何要被自家的将军如此看重,他们都是老成之人,也不多言,只想着战场上探个究竟,掂量掂量花木兰的厉害。 . 库莫提是鹰扬军主将,所以率先出帐,到主门外去集结部队。 鹰扬军是真正的精锐,每个骑士都是一人三马,库莫提更是一人四马。 这三匹马,一骑驮的是辎重,一骑放的是兵器和箭支等物,还有一骑才是战马。在行军时,骑得是放兵器和箭支的马匹,保持战马的马力,到真要临战的时候,才换战马出战。 贺穆兰在中军的时候,即使是小小的一火也有专门负责看管驮马和辎重的“马桩”人,更别说库莫提所在的营帐。三千鹰扬军出战,带了上万匹马,此外赛还有一千中军作为护翼,至于看守辎重和替换之马的马奴和杂役更有近千人之多。 这五千人只有三千是真正负责冲杀的战士,大魏为何长胜不败,从出战的配置便可以看的出来。 再想想他们右军出战只有一匹马,后来抢了柔然的马以后才有两匹换乘,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兵器可以替换,就觉得悲从中来。 没有比较还不发觉,这一比较,右军简直就是一群穷酸,连马奴都养不起,还得自己在外照顾自己的替马。 长龙一般的鹰扬军列着鹰旗出发了,贺穆兰作为亲兵紧紧跟随在库莫提的身侧,处在队伍的最前面,其余六个亲兵也是如此。 鲜卑人的将军好像都喜欢身先士卒,上至皇帝拓跋焘,下到蛮古这样的普通将军,总觉得只有在阵前厮杀、鼓舞士气才算是合格的将领。 这大概和胡人的文化有关,贺穆兰没有办法改变,只不过有时候她觉得主将这般骁勇若是死了,未免有些太冤枉。 战场上冷箭无眼,穿的拉轰又走在最前面,被射死是正常的吧? 她抬眼望了望从头顶武装到脚底板的拓跋提,不由得摇摇头。 有心思担心这个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好歹明光铠是宝甲,冷箭应该是穿不透的。可自己是真正的肉盾,关键时候要为主将挡刀子的! 大军从正午过后开始行军,上万匹马跑了两个时辰,直到日落时分才开始分兵。这么一支人数庞大的队伍如果一起行军,那根本起不到“偷袭”的作用。 游帐是柔然人暂时扎营的地方,多的上千,少的几百。柔然人再厉害也不可能从草原深处的汗国毫无补给的跑到大魏境内来骚扰,他们一路上都有游帐,抢夺来的东西也多是运回游帐里,再由专门的骑兵送回汗国。 游帐一般以各自的势力划分位置,十几个游帐间有一个主帐负责指挥,这主帐之人向来是柔然重要之人,柔然此时频频骚扰南方,显然是大军已经通过游帐向南方渐渐集结了,主帐里必定有了大将坐镇。 魏军最烦恼的就是柔然人的神出鬼没,他们的境内有一民族叫做“高车”,最善于行军,所制造的游帐可以非常快速的收叠起来,然后套上马匹行军,速度不比战马飞奔要慢。他们又不是喜欢打硬仗的民族,若是情况不妙立刻就撤退,遁入茫茫草原,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所以库莫提只能分散成三支队伍夜袭敌营,若是只集中偷袭一支,给关键之人跑了,那就是白忙活了。 贺穆兰担心的看着若干人跟着若干虎头的队伍走了,他们负责袭击较远处的游帐,截击逃跑的柔然人。听起来是不危险,但是若是库莫提先行击破敌营,所有溃兵都往那边的游帐跑,他们的压力就会大起来了,就算独孤将军从中策应,也不见得就能挡得住敌人的狗急跳墙。 草原上的夜晚能见度是很低的,今夜又无月光…… 她抬头看看天,不安地捏紧了缰绳。 若干人生性聪颖,应该不会有事吧。 库莫提的一千多兵马在离柔然人游帐四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星星已经布了漫天,一群人就地换马,随便吃了点干粮喝几口水,待休息完毕后就要将替马丢给马桩人,准备夜袭了。 夜袭的最好时候是半夜,但这只适用于关内。 塞外苦寒,冬天半夜里的温度能活冻死人,凌晨日出时分更是冷的滴水凝冰。若真是等到半夜,一群骑兵早就已经冻得发僵,根本不可能保持战斗力了。 所以才会有她穿来的时候,三十多岁的若干人会说汉人的兵法有许多不适合胡族的地方,他想要写一本胡族的兵法。 一群人吃吃喝喝完毕,将马蹄包上厚布,嘴里塞上嚼头,翻身上马继续跟着斥候前进。马是有夜间视力的动物,只要方向对了,马群会跟着最前面的马一直行动。 贺穆兰在右军之时从未在夜间行过军,却见鹰扬军各个习以为常,做的司空见惯,一路上连大声都没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沮丧。 虽说她对右军有归属感,可目前看来,右军要能比得上中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远的不说,就拿行军来讲,实在就差了太多了。 而且如今虎贲军的虎威将军形同虚设,像是鹰扬军这样的精锐,怕是整个大魏也没有几支。 难怪虎贲军都没什么人想去。有那个本事,往鹰扬军或者骁骑营挤就是了。 “到了!” 为首的斥候突然勒住马,指着前方的火光。 “柔然人应该刚刚用过晚食,火光不盛!” 这可不是黑山大营,还有专门的灶房给提供军粮,游帐都是各自埋锅做饭,此时没有炊火,甚至连移动的火光都没有多少,想来已经酒足饭饱,开始准备歇息了。 库莫提带着亲兵和几个家将单独骑马到了近处,估算了一下游帐的数量,计算出这处游帐大约有八百多的骑兵。 他来的时候带了一千多骑兵,数量还占优势,顿时心中大定,一边吩咐斥候去通知另外两边的人马立刻动手,一边传令所有鹰扬骑兵,准备一刻钟后夜袭。 贺穆兰被所有人摩拳擦掌的气氛所感染,也开始忍不住期盼着全家冲锋的那一刻。 凝视着远方的游帐,库莫提突然蹙了蹙眉,扭头看着一旁的贺穆兰,开口向她问道: “你的箭能开一百五十步?最远多少?” 贺穆兰估算了下自己如今的臂力,一百八十步是开不了了,便谨慎地回答道:“大概一百六十步左右。” “一百六十步?足够了。” 库莫提点了点头,吩咐其他亲兵叫上几十个射得远的骑射兵跟着贺穆兰,带着火油和油布等物,提前向着柔然人的游帐出发。 “如今夜色昏暗,我们的人马趁夜冲锋,有可能会误伤自己人。你带着这些游骑兵接近敌营,将火箭射入他们的帐篷里引起骚乱,驱赶蠕蠕出他们的营帐。若其间有敌军发现,立刻返回,不必拼命。” “得令!” 贺穆兰等人接了将令,携带着火箭和长弓就往游帐近前驰骋。 嗖! 嗖嗖嗖嗖! 一支支火箭趁着风势射入柔然人的营帐中,只不过顷刻间,箭支就已经射过了两轮,眼见着柔然人的游帐里有人开始出击,贺穆兰等人打马快速回奔。 这真是一场生死时速的较量,贺穆兰甚至都能听到后面柔然人的惊叫声,以及营帐着火后人们的嘶吼声。 他们一行人像是乘着夜风的夜莺一般轻盈地向着来时的回返,在身后追击呃柔然人们惊骇莫名的表情中,大地被马蹄撕扯后又快速向前推进的震动声越来越近…… 鹰扬军出动了。 小剧场: 他被穿戴甲胄的贺穆兰看的脸上一热,一溜烟爬起来跑了。 素和君(躺倒在地):……在这个角度,花木兰好高大威猛…… ☆、第143章 若干萌物   如果贺穆兰是这个时代的人,不,只要她是个男人,在看到柔然人的游帐被摧枯拉朽的毁灭时,应该都有一种心荡神怡的向往。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陈节、是若干人、是阿单志奇,甚至是狄叶飞,恐怕都会升起“我干脆不要回右军了就在鹰扬军里呆着吧”的想法。   强者会自然的吸引强者,弱小的人永远向着强大的人靠拢,这便是自古以来为何强者身边总有那么多人追随的原因。   可惜贺穆兰不是强者,也不是弱者,她是这个时代的清醒者。   所以当她看到柔然人的营帐轰然倒塌,许多柔然人仓惶失措的嚎叫着在营帐的空地上奔跑,被鹰扬军砍掉了脑袋活活踏死时,她并没有升出多少快意来。   此时她是库莫提的亲兵,是不可擅离职守的贴身护卫,所以当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群柔然人痛哭流涕着奔逃四散时,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能一刻放松警惕,在这个时代,一时的放松很可能就要落到这般下场。   所有的亲兵都紧紧跟随在库莫提的身边,他们骑在战马上,四处找寻有可能是柔然人将领的人物。   鲁赤随便抓起了一个柔然人,用匈奴语大声问道:【你们的头儿在哪儿?】,那个蠕蠕又惊又惧地猛摇着头,被鲁赤砍掉了脑袋。   一脸鲜血的鲁赤又抓起第二个蠕蠕,再次询问一番后发现对方还是不知道,继续砍头,如此几番后,贺穆兰看不下去了。   “这么乱的营帐,他们不过是群小兵,哪里会知道头领在哪里?就算杀的再多,也是得不到答案的,不如到驻马的地方看看,说不定骑马要跑的就是柔然人的头儿。”   小兵都在仓惶的乱跑,但是将军一定是有护卫保护着,可以在一片乱象的营帐中杀出一条血路离开的。   这时候谁表现的最镇静,谁的地位一定不低。   库莫提似乎也领悟了这个想法,一群人开始在营帐里驱策了起来,只要是上了马的蠕蠕,立刻就被捆了起来。   贺穆兰和鲁赤被派出,带着人守住游帐的两个出口,这样的活儿实在说不上好,因为有不少柔然人拼死杀到了出口时却看到了贺穆兰,那样的眼神,实在是让人心中憋闷不已。   绝望、厌恶、仇恨,明明是他们先来挑衅大魏的,却把这样的后果当做是大魏人的过错,贺穆兰在军营呆了许久,自然知道北方六镇的鲜卑人几乎家家都和柔然有着血海深仇,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能够对柔然人仁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同理,被挡住了南下发展的路,这些生活在塞外最苦寒之地的柔然人,能有多仇恨鲜卑人,也可想而知。   贺穆兰机械的站在门口杀着敌人。她不能允许有任何人通过,就算她允许,身边那么多士兵的眼睛是雪亮的,也不会漏掉一个。   八百条人命,很快就像是收割庄稼一般被收割完了,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已经歇息下的柔然人几乎没有几个能反应过来的。   被抓起来的柔然人被库莫提逼着相互指认,以便找到将领,可惜他们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各个指认的人都不一样,倒让库莫提摸不清真相,索性全部都带回黑山大营去。   另一边若干虎头、独孤唯的夜袭和截断也进行的非常顺利,独孤唯在路上抓到了三个趁夜奔往另一处游帐的柔然人,若干虎头也将另一处游帐彻底踏破,几乎全歼敌人。   这样的战绩,鹰扬军里只轻伤了十几人,重伤一人,虽然这其中有夜袭的缘故,但鹰扬军的实力,可见一斑。   “怎么?累了?”亲兵的首领乙浑少连拍了拍贺穆兰的头盔。“你本事不弱,就是老是出神。战场上一旦出神,很容易出事,最好警醒点。”   “谢乙浑首领提醒。”贺穆兰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我们得等候后面的正军与杂役来清扫战场。鹰扬军是不自己做打扫战场的活儿的,敌人的军功和物资得靠他们带回去。你看他们……”   乙浑少连指了指那些在营帐和尸首间翻找的鹰扬骑兵。   “他们只带贵重物品回去,其他的,等回了军中再平分。”   “平分?”   “恩。这是将军立下的规矩,鹰扬一荣俱荣,除了战场上得到的贵重物品,其他东西一律平分。将军很少拿那些东西,也看不上就是了……”   乙浑少连知道贺穆兰是从右军来的,便笑了笑:“你放心,我们身为亲兵,每次出战只要作战勇猛,赏赐是少不了的。”   她还真没关心有没有赏赐的问题。不过亲兵所有的收入都来自于主将的慷慨,贺穆兰也不会说这么讨人嫌的话就是了。   库莫提此时正在不远处听几位将军说着斩获的情况,猛然间一骑快马迅速奔来,口中用鲜卑语大声地喊着“求见将军!求见将军!”   在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库莫提是不会亲自接近一个斥候听取战报的,所以乙浑少连和贺穆兰迅速上前,拦下了那个斥候。   “启禀鹰扬将军,若干将军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支高车人!他们自称是逃出柔然的高车部落,因为路上有柔然人的拦截所以只能趁夜逃跑。若干将军人数不及那支高车部落,如今两军对峙,请将军决断!”   “高车人?”库莫提一惊,再也顾不得安全问题了,催马上前几步,连声问道:“有多少人?从哪个方向而来?要逃去哪里?”   “那高车部族约有三千余人,据说是从柔然契律汗国那里逃来。为首者姓狄,说是带着族中男女老幼来投奔我们大魏的!”   那斥候面有忧色。“只是若干将军不肯信他们,也不放他们南下……”   贺穆兰听到高车、狄等字样,心中有些好奇。   狄姓是高车第一大姓,狄叶飞的父系就是当年被抓回魏国而归顺的高车人之后。后世的人若说高车,一定是迷糊的很,可是一说“维吾尔族”、“回纥”这样的名字,大家也就明白了。高车人后来西迁,便是维吾尔族的先民。   狄叶飞长的不似汉人,也不像鲜卑人,五官立体,皮肤白皙,正是高车人的相貌。他的母亲是西域的白人,碧眼金发,他虽没继承母亲的金发,但碧眼与长睫却是继承了的。   此时两千余高车部民南下,也不知黑山大营中身为高车人的狄叶飞会有什么感想。   库莫提听了斥候的话,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若干虎头生性谨慎,他会这么做也正常……”   他想通了以后,忍不住笑骂了一声。   “这虎头,不愧是若干家的人,心思弯弯曲曲和汉人一般,他想的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把本将军当什么了!”   站在一旁的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主将又笑又骂,听不懂库莫提为何说若干虎头心思弯弯曲曲。   不过她向来不爱揣测别人的心思,只是好奇了一瞬,立刻就抛诸脑后了。   库莫提哭笑不得地骂了若干虎头几声后,看着身侧的家将和副将们,大声下令:   “更换替马,随我出行!”   “是!”      “阿兄,他们应当没有恶意。我们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避反迎,若真有歹心,怎么会这么做?”   若干人站在若干虎头的身后,看着面前的高车人们。   “这不是你我该决断的。我已经派了伯鸭回去报讯,若是将军得了讯,应该立刻就会赶来。”   若干虎头看着稚嫩不已的弟弟,叹了口气:“阿弟,就算他们真的是来归顺的,这迎回之功也不该属于阿兄,你懂吗?”   “真有这么严重吗?阿兄难道不是库莫提将军帐下的副将吗?你迎回的不就等于将军迎回的?这么多人在这里等,大漠酷寒,他们在夜间赶路原本就辛苦,现在还要在这里受冻……”   人在冬季行动时身上都是暖和的,但是一旦停下来,那冷意就会变得更重。   “小心谨慎点总比肆意张狂好。我们若干家的古话是什么?”若干虎头看着家中这个最不像若干家的兄弟,忍不住就想好好告诫他一番。   他也过的太随便了点。在大帐中“火长救我”这样的话都能喊出来。   “……头脑要冷,心口要热……”若干人嘟囔了一句。   “记得就好。”   高车族自称并非“高车”,而是“敕勒”。只是因为他们逐水草而居的时候乘坐的是这种多辐的高轮车,所以周边诸族都喊他们为“高车”人,久而久之,很少有人再唤他们“敕勒”。   高车多能工巧匠,他们的高轮车也不是古代常见的两轮车,而是极能载物的四轮车,著名的歌曲“敕勒歌”便是由他们传唱开的。   柔然没有在北方大地肆掠时,高车人住在敕勒川,享有广袤的牧场,后来鲜卑人和柔然人崛起,大多是工匠和牧民的高车人倒被四处驱赶,居无定所,最后因为制作武器的能力在北方极为出名,成为了柔然人的附庸和奴隶。   这群高车人似乎十分随遇而安,即使有一千多大魏的鹰扬军将他们围坐一团,以兵器相对,他们依然顺从的将无数的高轮车停在鹰扬军指定的位置,女人和老幼全部坐在高轮车里不出来,男人们在高车轮围成的圈子里坐着,有的升起了火取暖,有的开始烹调一些东西,俨然把这些魏人当成了守卫者之流来看待。   也许是逃难的缘故,这些高车人没有带太多的牛羊,牛大多都用来套车,羊也大多是羊羔之类,有许多高车小孩把它们抱在怀里,缩在车上,不时好奇的伸出脑袋来窥探。   一众鹰扬儿郎都被这温暖的火光所诱惑,手扶着武器的动作也渐渐柔软了起来。唯有若干虎头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像是一杆旗帜一般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后面是几个同样保持警惕的亲兵,片刻也不敢放松。   渐渐的,炙牛舌和烹煮肉汤的味道像开始往所有人的鼻子里钻。若干虎头等人正午过后就开始行军,到歼灭柔然人的游帐之中,只随便用了一顿干粮糊了过去。杀敌的消耗巨大,他们肚子其实早就饿了,此时一闻到肉香,顿时腹中如同雷鸣,就连若干虎头的肚子也开始唱起了歌。   “噗!”若干人先是不小心笑了出声,而后大笑了起来:“阿兄,我记得你不爱啃干粮,你晚上是不是没怎么吃啊!”   “住口!”   “阿兄你莫难过,阿弟给你讨一碗吃的去!”   若干人大笑着一窜而出,往高车人的篝火边钻去。   “若干人!若干人你给我回来!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是亲兵!你给我……”   “哈哈哈,就是记得我是亲兵,所以要给我的主将把肚子填饱啊!”   若干人的哈哈大笑声不停的往鹰扬军众人的耳朵里钻。他们都熟知若干虎头为人,这位不苟言笑又高大的吓人的将军是许多中军新兵的噩梦,而且他的性格不太像奔放的鲜卑人,倒像是老成的汉人,有些鹰扬军中的将士便觉得他这个若干家的后裔和先祖一般,是无趣又谨慎过头的保守之人。   但是他的这位弟弟来了以后,若干虎头开始表现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尤其是被他的弟弟逼到破口大骂之时,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若干虎头在若干人身后追了几步,絮絮叨叨间见一众儿郎以好奇、诧异、啼笑皆非的表情看着自己,忍不住老脸一红,咳嗽一声。   “我阿弟年幼顽皮,你们莫笑话他。”   噗!   “不笑话不笑话。”   “唔,将军,我们不会笑的……”   一时间,鹰扬军众人对若干虎头的感观变得复杂有趣了起来。   若干人所穿的衣甲华丽,又一直在那为首的将军身后,他一朝着高车部族之人走来,便引起一阵骚动。   若干人年纪小,脸又嫩,否则后来为了当太守也不会留小胡子,这时他是那种一看就是不怎么会引起别人警惕性的少年,所以当他一溜小跑跑过来时,那位姓狄的族长居然还笑眯眯地迎了出来,用不怎么熟练的鲜卑话问他:   “这位小将军,请问有什么贵干啊?”   高车人说的是类似于突厥话的敕勒语,突厥语和敕勒语的区别大约就是苏州话和上海话的区别。鲜卑语则属于匈奴语系,高车人里能懂鲜卑话的千中无一。   只是这群高车人早就想着投奔大魏,所以族中居然也有不少能说鲜卑话的族人,此时听到族长前去搭话,立刻把耳朵竖的高高的,想知道他来做什么。   若干人家好歹也是贵族,他会一点点突厥话,所以他没用鲜卑语,而是用突厥话嬉笑着开了口:“这位族长,我们将军饿啦,我来找你们讨些吃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那姓狄的族长呼喝了几声什么,从高车里跳出来几个美貌的少女,持着木器满脸惊喜的走到篝火旁边,用木盘盛了些炙牛舌、牛肝等食物,又用木碗盛了大半碗鲜美的牛肉汤,走到若干人面前跪下行礼。   “请允许我们族中的少女为将军献上食物。冬夜寒冷,吃些热的可以暖暖身子。”那族长考虑到若是让男人去送吃食,怕是被当做刺客一流,可是弱质少女应当能让人放松紧惕。   若干人虽然跳脱,却不愚笨。他上前一手接过一盘炙牛舌的盘子,一手抓住那木碗,和狄姓族长笑道:“美食可以有,美女就算了,行军在外,会被刑官曹罚的!”   他知道这些高车人大约是想讨好自家兄长,这些美女对于在外行军的将军来说无异于最好的礼物。但他自认自家兄长不是那样趁火打劫之人,所以只取了些吃食,高高兴兴的回返了。   留下那狄姓的老族长和几个美貌少女,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感激,看着小心翼翼端着食物远去的若干人,心中五味杂陈。   若干人刚端那木碗的时候不觉得烫,因为木头传递热度比较慢,待走到一半的时候,热度传了出来,那就烫的要命了。   偏偏他另一只还端着牛舌,这牛肉汤再烫也只能忍着,待走到他阿兄面前时,若干虎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好生生龇牙咧嘴做怪脸干什么?”   “阿兄,我给你要了些吃的,快吃快吃!”   若干人嘶着气把碗往前递。   “这些高车人来历不明,我不吃。”   若干虎头余光看了看身后的鹰扬军,摇头态度坚决道。   “你吃不吃!我的手都要烫出泡啦!”   若干人大叫了起来。   “我都端了一路了!”   若干虎头这才知道弟弟为何龇牙咧嘴,心中一惊,接过了木碗。   木碗到手中时果然入手滚烫,一想到他跑了半天就为了给他端一碗汤填饱肚子,若干虎头看着那碗汤,不知如何是好。   若干人在若干虎头阻止之前将炙牛舌丢了一块在嘴里细嚼了起来,发现高车人这牛舌是腌渍过的,有一种特别的风味,顿时眉开眼笑:“阿兄,这个好吃,你若不吃,我就吃啦!”   “……给我。”   若干虎头把那碗递给旁边的亲兵,将牛舌接过来,随意吃了几片。   若是这牛舌真有毒,他阿弟吃了,不会有人追究高车人的罪责,因为高车此番归附有利于提高大魏的士气。可是若是他吃了,就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阿兄,你莫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这牛舌我看着他们自己从吃过的那块上割的,他们难道自己人毒自己人不成?”   若干人手被烫的难受,此时放下碗了,正好将手放在冰冷的刀鞘上,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   若干虎头吃了几片牛舌后发现腹中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端起一旁的牛肉汤喝了起来。他也确实是饿了,一碗牛肉汤下肚,不但胃舒服了,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高车人虽离得远,却一直观望着这边的情况,见那将军果然吃喝了他们的东西,顿时兴奋的手舞足蹈,嗷叫起来。   在敕勒人的传说里,他们是神女和狼神的后代,引声长歌时阵阵狼音向草原深处四处漫散,余音袅袅,悠长凄远。这种狼嗷是草原上传的最远最清晰的声音,敕勒人被周围诸族一直压迫,也只能用这种声音来释放心中的情感。   这些从草原深处携老扶幼而来的高车人,为了这场逃亡丢掉了部族中所有的牛羊,几乎是不顾一切的朝着南方奔来。他们若不能在这个冬天被大魏接纳,那几乎等于是全族都要冻死饿死在草原上的结局,心中的凄惶可想而知。   虽然只是深夜间一个年轻将军的点点信任之意,已经足以让他们欢欣鼓舞。   若干虎头拿着碗的手一顿,看向自己的弟弟。   若干人大约还不能理解自己去讨这一碗汤有什么作用,只顾着低头把手改放在自己胸前的金属甲片上镇凉。   ‘所以,他是人,我是虎头吗?’   若干虎头将碗给了一旁的家将,让他把木碗木盘再给高车人送回去,在周围火把的映照下,若干虎头俯身对着远处手舞足蹈的高车人们遥遥施礼,以作感谢。   ‘原来这个最不像若干家孩子的阿弟,成了有无限可能性的‘人’。不是负责狩猎的‘虎头’,不是负责带领族群突围的‘狼头’,而是‘若干人’。’   “阿爷,原来您当初没有随着族中宿老的意思给弟弟起名‘狗头’,是因为您早就看出他的不凡来了吗?”   “还真是让人……”   若干虎头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   “又嫉妒又难过啊。”   .   高车人的引声长歌渐渐远去,刹那间,从东南方向和西南方向都传出了两声响亮的鹿鸣之声。   拓跋鲜卑以瑞兽为祥瑞,喜欢在祭祀的时候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来取悦先祖。他们在打猎时常常携带能发出鹿鸣之声的呼鹿笛,若是打猎时遇见陌生人,向来以呼鹿确定同族身份,以免发生纷争。   此时远处高车人的狼嗷悠远,前来迎客的鹿鸣声呦呦,长短音调交融一片,随着大地的震动声,库莫提所率的鹰扬军主力和独孤唯所率的独孤部鹰扬骑兵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库莫提行军在外,很少用自己的王旗,大多是鹰飞将旗,而现在,为了表示北魏对这支高车人的看重,鲜红的王旗升起来了。   带领着几千鹰扬军鸣着呼鹿而来的,不是鹰扬将军库莫提……   他是颍川王拓跋提。   小剧场:   “阿爷,原来您当初没有随着族中宿老的意思给弟弟起名‘狗头’,是因为您早就看出他的不凡来了吗?”   若干爹:(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皱巴巴的,怎么看都像是猴头不像是狗头啊!唔,还是叫人好了,好歹长得差不多。   若干人:(气急败坏)谁喊我狗头军师我和谁急! ☆、第144章 天似穹庐   高车这支部族要在晚上赶路,所要面对的危险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除了小心翼翼的躲避柔然人的追杀以外,夜晚神出鬼没的狼群也对他们是极大的威胁。   茫茫草原上,因为冬日猎物减少而饿着肚子的狼群,甚至敢于向几千人一起赶路的人类发起攻击。而高车人赶车的高车虽然可以在沼泽和草原上跑的十分稳当,却不是以速度见长,拉车的牛马被狼群咬死是常有的事情。   他们从夏末开始出发,一路走一路躲,在牺牲了几百个青壮之后,终于快要靠近大魏的边关了,却发现前路四方都是柔然人的游帐。他们是两千多人,又不是两百多人,想要绕过去基本没可能,所以只能在茫茫草原上一边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一边派出机敏的少年时刻刺探游帐的行踪,只待一拔寨就赶紧过去。   今夜柔然人的游帐被焚,柔然人被杀,这些少年立刻回来传讯,狄姓部落的族长估摸着应该是鲜卑人发动夜袭了,一咬牙,不但不躲,还带着全族往这支骑兵的方向赶,全族生死在此一举。   好在他们赌赢了。   他们在柔然人的蹂躏下生活,也不知道经受过多少的屈辱。柔然人自己内部也常年征战,人头不够领赏的时候,甚至会去屠杀像是高车这样的属族,以他们族中青年的人头充数。柔然只要一南下“打草”,他们这些人就要贡献出好不容易养大的牛羊和成年族人,一一赴死……   这支部落的族长狄主真带着族中老幼赶上了这支骑兵,却发现这支骑兵还带着许多携带柔然头颅的杂役之流,心中已经起了不祥的预感,毕竟高车人多在柔然军中服役,就算他们割了这些老幼的头颅去领军功也没有什么。   谁料这支军队的将军虽然并没有表现出立刻接纳他们的样子,但是还是立刻派了人回去报信,又让他们在原地休憩,可见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敌意。   而后他们接受了他的感谢,放声长嗷,未尝不是在抒发心中大起大落,又悲又喜的感激之情。   感谢上苍,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没有多久,上苍又给了他们更大的惊喜。   这支队伍的主将居然是一位王爷。   在柔然,哪怕是再小的汗国也能接纳无数的高车人附庸,更别说大魏了。虽然他们不知道以鲜卑人为主的魏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但想来这位有着王旗的“颍川王”,至少能留的下他们两千多高车附庸吧!   .   所有的鲜卑王族都有两个名字,一个是鲜卑名,一个是汉名。大部分鲜卑王族都爱用自己本族的名字,尤其在征战中时,它代表了身为鲜卑人的武勇和下属对其的归属感。   而憧憬汉人文化或在京中朝堂上为官的鲜卑王族,则更喜欢用自己的汉名。   鲜卑人有语言而没文字,汉人的文化更容易得到传播,库莫提是他的鲜卑名字,但无论是在上奏折还是写军报时,这位年轻的宗室不得不更多用起自己的汉名——“拓跋提”。   这让他的心头有一种屈辱,每当看到这个名字,他总能觉得鲜卑人的文化正在被一点点擦去,而他自己,无论是不是伸展臂膀翱翔九天的库莫提(苍鹰),都要被困在一个叫“拓跋提”的壳子里。   颍川王。一个没有了草场、没有了部族,仅仅有王帐存在的王爷,居然能让那么多羡艳。   原本草原中到处都是他们的领地。   现在只能在朝堂上尔虞我诈地打拼。   好在有柔然人可以发泄无处可用的精力,否则真是要活生生憋屈死。   在听到高车人来归附的时候,库莫提就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有军功,有人望,就是缺能够证明自己是有“德行”的事迹,否则很难再进一步。   他在茫茫草原上迎回了高车人,便是他深受老天眷顾的证明。   这些高车人远道而来,已经是惊恐不安,他自然不能升起刀戈相向的将旗惊吓他们。升起自己很少用的王旗,以自己“北魏宗室”的身份去迎接这群高车人,才是最合适的举动。   一个王爷亲自来接,身份地位也都足够了。   贺穆兰跟在库莫提的身后,看着他先吩咐以鹿鸣笛迎客,再升起王旗放慢速度向前,心中不由得嗟叹。   谁说鲜卑人没脑子?看这外交手段,哪里像是没脑子的样子?   她若是高车人,如今也感动的要死了。   果不其然,一群高车人欢声雷动,族长携着族中的男女老幼跪地相迎。若干虎头亲自伺候拓跋提下马,替他摆足了王爷的架势。   如今正是晚上十点钟左右的时候,草原上冷的人直打哆嗦,鹰扬军刚刚打了大胜仗,大部分杂役和人马都在搬运游帐里的所得,这三千鹰扬骑兵全部都是战士,军容之齐整,乃是大魏之冠。   当一身照夜明光铠的拓跋提领着两千多控弦之士齐刷刷下马时,就连若干人都露出了激动到颤抖的表情,更别说这群高车老幼了。   拓跋提先向若干虎头了解了这群高车人的情况,然后和颜悦色的和他们的族长攀谈。他常年和柔然人作战,匈奴话和突厥话都说得极好,感动的狄主真泪流满面,直呼老天有眼。   贺穆兰站在拓跋提身后,看到若干虎头身后的若干人挤眉弄眼地和她使着眼色,忍不住微微发笑。   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所以才不住的挤眉弄眼。   【狄族长,我们也是夜袭才回,难保附近就没有接到消息的柔然人。如今你们千里迢迢来投奔大魏,就让我们护送你们到黑山城,你们看如何?】   库莫提听着草原上呼啸不止的风声,一方面担心柔然人又有异动,一方面也对狼群担忧,忍不住开口建议。   【我们一切听王爷的吩咐。】   他谦卑的弯下身子。   库莫提一声令下,杂役们开始帮着高车人收拾车马。   高车人的车子光轮子就有一米多高,有的车子甚至有两三层,“喀拉喀拉”的震动声响了一刻多钟,这些高车人就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可见他们的游牧生活早已过的驾轻就熟,应对突发情况的机动性也在长久的逃命中被训练了出来。   贺穆兰叹为观止的看着几千人的高车人将自己藏身于车驾之中,几百男人骑在马匹上,充作卫士保护着车驾前行。   胡族的生活总让她产生一种在汉人中难见的沧桑和感慨,虽然她一直觉得在袁氏邬壁里生活的日子是最舒适的,汉人对于衣食住行的追求无论古今都让人过的十分安逸,可真让人惊心动魄,反倒是这些胡人们表现出的点点滴滴。   这段在后世不过是“五胡乱华”四个字就能扩充开来的历史,因为汉人的暂时退居幕后,而表现出一种在历史上不多见的直爽与残酷。   就在贺穆兰的思考与库莫提和狄族长谈笑风生的介绍中,两千多人的高车部族在鹰扬骑兵的保护下出发了。      “听说了没有?鹰扬军的库莫提将军昨晚夜袭时,带回来一大堆人呢!”   右军一个消息灵通的士卒在校场操练时小声的和同火讨论。   “咦?你怎么知道的?是俘虏了柔然人回来吗?还要俘虏做什么,直接砍了脑袋带回来就行了!”   那同火莫名其妙地看着火伴,对鹰扬军脱裤子放屁的举动表示不解。   “我早上去灶房帮忙的时候,听做饭的灶夫说的。不是柔然人,是那群游牧的高车人。听说清早才到大营中,大将军没让他们进黑山大营,在营外安营扎寨了,等朝廷的旨意呢。”   “啊……”   右军的士卒叹出声来。   “若是库莫提将军带回来的,那昨晚花木兰一定是也跟着去夜袭了。你说,把这些高车人带回来,有没有花木兰的功劳?”   “得了吧,想太多了,花木兰只不过是个亲兵,最多砍砍柔然人,领高车人回来有他什么功劳!”   同火将他的话斥为无稽之谈。   “不过是高车人的话,以后我们军中是不是就有人修兵器了?听说高车人制作马具的本事也很强……”   “还不知道朝廷接纳不接纳呢。若是大可汗不接纳……”   “疯了不接纳。总不能留着给柔然人吧!”   “说的也是。”   他们几个在下面悉悉索索说个不停,冷不防被负责带他们的百夫长狄叶飞看见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异族,又长得像是女人,所以手下带着这一百人比其他人更艰难。莫说威严全靠高压施加,就算操练的时候站于队前大声斥责,他们也不惧怕。   看看,居然当他不存在一般的谈笑!   “你们谈论什么这么有意思,也让我听听?”狄叶飞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冷着脸轻哼。   “我们在说早上来营外的那群高车人……我的天,是百夫长!”   “我们不是故意的,百夫长!”   “百夫长……”   一群小兵吓得要死,眼见着冷面的血腥美人就要发飙,却发现他居然微微一愣,轻启朱唇问道:   “什么高车人?”   “早上的高车人啊……对了,百夫长你也是高车人吧?哎呀,这么一说,我们右军中倒是有不少高车人!”   “其他胡族中军和左军也不要啊。”   一群士卒见狄叶飞并未生气,都凑热闹的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起早上的事情。   无奈他们谁也没有看到真正的情况,只有一个士卒在灶房和给高车人准备食物的同乡灶夫聊了几句,知道一点始末,其他人也都是瞎凑热闹。   狄叶飞混混噩噩的和他们操练完毕,待回到营帐,神魂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姓狄,这是高车人数最多的姓氏,他家祖上原本是高车部族的头领人物,后来被鲜卑人劫掠到了魏境,反倒不敢暴露身份,就此安顿了下来。   如今一算,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   也不知这支高车是哪一支的族人……   他怔愣着呆坐在营帐里,和他同帐的百夫长那罗浑掀了帐篷进来,见他正在出神,忍不住拍了他的肩头一把。   “狄叶飞,在想什么呢?”   狄叶飞下意识的抓住那罗浑的手就准备折,对方也不是庸手,立刻伸手去挡,过了两招后狄叶飞想起来这是在自己营帐里,甩了甩头回答道:“刚才我底下的士卒和我说,鹰扬军昨晚夜袭带回来两千多高车人,我正在想这件事。”   “咦,是高车人吗?那军中不是要多不少工匠了?”   那罗浑的第一反应和大部分鲜卑人都一样。   “不知是那一支……”   狄叶飞张口欲要再言,营帐猛地一下子被人掀起,两个陌生的将官进入帐子,对着狄叶飞和那罗浑扫了儿一眼,立刻就知道了要找的是谁,两人都把目光转向了狄叶飞。   “狄叶飞?高车人?”   狄叶飞诧异地点了点头。   “标下却是高车人。”   “会说高车话吗?”   狄叶飞心头突然升起了不敢置信的想法,继续点头道:   “在家中和阿公经常用高车话交谈。”   “花木兰说的果然没错,要找会说高车话的人,得到右军来找。”这将官心中高兴,脸上忍不住笑意连连。   “狄叶飞,你还知道军中有哪些高车人吗?军中如今要找会高车话的安顿新归的高车人,但是中军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不少贵族倒是会说突厥话,可是要他们去和高车人同进同出,监视他们的举动?   开什么玩笑,不掀帐篷就不错了!   狄叶飞听到花木兰三个字,便知道他绝对不会害自己,心中原有的几分防备之意变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来,粲然一笑。   “标下知道,这就为两位将官引路。”   一时间,帐中三人纷纷看的闪了神去。   .   鹰扬军中,王帐。   库莫提和一干鹰扬军彻夜行军,带着高车人回来又惊动了黑山大营,所有人几乎是一夜没睡。   鹰扬军不似其他两军,出战是家常便饭,只要有需要的时候就要出动,即使昨夜做成了那般大事,又抓了柔然的将军回来,将高车人和柔然几个将领往军中一领,就各自回营休息,抓紧时间为下一次的出战积蓄精神。   贺穆兰在帐中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却发现库莫提也没有睡,正在主帐中和几位军中的重要人物商议那群高车人该如何处置才好。   让他们进黑山大营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异族,也没有弄清他们归顺的原因,万一是柔然人使的计策,弄的黑山大营夜晚炸营,那就出了大事了。   进黑山城也不行,黑山城是黑山大营的大后方,一旦出事,黑山大营就要断了补给。   如今说来说去,只有让他们在大营外扎寨,然后派出黑山大营的人马照顾他们的起居,在安顿好他们后,派出使者日夜兼程的去平城禀报此事,寻求朝中的决定。   究竟是派人送回京中听从皇帝的发落,还是就地赐予他们居住的地方从此放牧为黑山大营服务,全看京中的意思。   在此之间,为了防止高车人在营中乱窜、图谋不轨,在这群高车人里,必须有大魏知根知底的忠义之士以“交好”之名行“监视”之事。   若是对方有密谋,必定是用高车话,这寻找懂得高车语、又不引高车反感怀疑的人选就成了难事。   副帐和主帐相连,贺穆兰只是刚刚离开副帐,就被守卫库莫提大帐的家将带到了主帐里以作警戒。   “啊,花木兰你来的正好。”库莫提看到花木兰来了,突然想到右军中胡族庞杂,一定也有高车人存在,所以直接问她:“你在右军,可有见过高车人?”   花木兰去了库莫提身边做亲兵,每日里即使再怎么不高兴,也会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中军将军尉迟夸吕见到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看到了,也没有表现出对他的鄙夷之意。   贺穆兰当然不会把这种漠视当做他们看得起自己了,老老实实回答:“有的,标下的同火狄叶飞便是高车人。右军中高车人约莫有上百,大多和狄叶飞相识。”   高车人也有自己的小团伙,狄叶飞长得那般美,又是狄姓,高车人狄姓众多,大家聊聊祖先,都能说到一家去,自然也好结交。   只不过高车人在军中地位大多不高,先前对于狄叶飞因容貌带来的窘境,这些人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那正好,等狄叶飞来了,麻烦李参军告诉他该怎么做。花木兰,你今早带着随从跟着李参军,听他的吩咐。”   拓跋提带了一群高车人回返,功劳自然是不小的,中军将军和大将军脸色都不自然,他要再热心此事,怕是京中那些一天到晚想着“功高盖主”的汉臣们饶不了他去。   他想着,花木兰和素和君既然都是陛下身边的人,让他们来帮着处理此事最是合适不过,至少陛下能知道他的心意,他确实是恰逢其会,并非有意要招揽这群高车人。   不过花木兰与素和君眼下的身份也确实是太低,即使他不想再操心此事,但这些高车族人毕竟是他领回来的,就这么丢给亲兵和随从也不合适。所以他想了想,又加上两个够分量的人。   “这支高车部落是若干虎头遇到的,独孤唯也一起护送了回来。让花木兰负责和军中的高车人联系,他原本就是右军之人,行事也便宜。若干虎头和独孤唯两人帮着你安顿归顺的高车人士,李参军,你觉得如何?”   这李参军是参军帐中的上官,顾名思义,是“参谋军务”之用。军中但凡辎重、粮草、谋略、监察军中士气等事,都是交由参军帐中处理。   黑山大营文臣很少,参军帐事务繁杂,如今高车人一来,事情更忙了。而且他们原本正在为柔然人的主帐头疼,来了这群高车人,显然人手更不够了,听到库莫提的话,这位姓李的参军立刻大喜过望!   “拓跋将军愿意派出手下得力的下属相助,参军帐中自然是感激不尽。”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了。王叔,尉迟将军,我昨夜一夜未睡,如今已经困得不行,容我先休息休息……”   库莫提下了逐客令。   库莫提说他困了,所有人都识相的离开,李参军原本来就是要人手相助,如今要到了三个重要人物,自然是心满意得。   花木兰虽然只是亲兵,但莫小看亲兵,亲兵大多是心腹,库莫提显然最信任的花木兰,所以才一开始直接让花木兰相助,后来约莫想到是地位不够,这才又点了两名副将。   这参军能做到众军师的主管自然不傻,对着花木兰客客气气,又问她的意见。   贺穆兰哪里敢有什么意见,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这李参军发现花木兰果然不是个爱指手画脚的,心中更是高兴,先找了两个将官去找狄叶飞召集高车人,又和她一起奉库莫提的口令去请若干虎头和独孤唯。   若干虎头和独孤唯也都在休息,他们和库莫提一般,不愿意把这事揽在身上,便也只派出身边的家将和亲兵去帮忙,只说要人手的时候直接和这些家将与亲兵说,一定鼎力相助。   这是愿意出人出力,就是不愿意出头的意思了。   汉臣对权力争斗有种天生的敏感,李参军是汉人,自然了解几位将军为什么态度都不热络。这些高车人如果没有问题,那势必是要得到封赐归顺大魏的,最终都是“皇恩浩荡”、“天命所归”,这时候表现的太热络,才真是要命。   那参军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独孤帐下和若干帐下拍出来的家将和亲兵,无奈的,连同贺穆兰一起,朝着高车族人扎营的地方而去。   贺穆兰怕自己办事不妥帖,喊上了素和君,以助手的身份跟着李参军。从若干虎头帐子里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弟弟若干人,还带着两个若干家的家将。独孤唯的亲兵明显认识若干人,对若干人和花木兰态度还算客气。   若干人见到要和花木兰一起做事,也不知有多么高兴,倚在他的身边絮絮叨叨,倒惹得李参军侧目,贺穆兰尴尬。   ……   这种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左边的素和君,再看了看右边的若干人,长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狄叶飞带着两个将官,在右军中成功的找到了二十来个会说高车话的高车人。   其实会说突厥话的其他胡族也有不少,只是高车人长相特殊,为了不引起对方的防备和反感,军帐里才希望尽量找高车人。   一行高车人带着满腔的疑问跟着这两个参军帐里的将官,他们先是带着这群高车籍的兵卒向夏将军请了假,要求借他们去高车人那里一阵时日。由于这些人除了狄叶飞是百夫长,几乎都是普通的小兵,夏鸿无所谓地答应了,只是嘱咐要注意他们的安全。   一群高车人被主将的嘱咐惹的心头火热,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分外的好奇起来。他们虽是高车人,但能入军营的都是军户,那至少是两代以后的高车人了,对大魏的认同感比高车更多一些,一听事情和高车部族有关,有些人就想到是不是要做什么使者一类的事情,旁敲侧击的刺探。   那两个将官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能给他们探到话去?相比较之下,一旁没有出过声,一直听从差遣的狄叶飞顿时让他们起了不少好感。   尤其这狄叶飞长得还如此养眼,更是一万个让人满意!   这群人就这么迷迷瞪瞪地被将官们领着一路穿过右军、左军、前门,直直的朝着黑山大营之外而去。   “参将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嘶!”   “天啊!”   一群高车士卒震惊地张大了嘴。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在黑山大营门外无边无垠的空地上,立起了一座巨大的帐篷。   那巨大的、仿佛以遮天蔽日般气势矗立在黑山大营外的帐篷,正在被高车人麻利的搭建起来。   高车人特有的“天穹庐”,就这么一下子撞入了所有人的眼帘,在场的高车人都从长辈们口中得知过“天穹庐”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虽然只完成了一大半,但已经足见高车人全盛时期在敕勒川上“主人延宾亦无行位,穹庐前丛坐,饮宴终日,复留其宿”的场景。   这一幕撞得狄叶飞鼻中酸楚,几欲落泪。   带着天穹庐这样迁徙的部族,一定不会是普通的氏族啊……   ‘来的究竟袁纥氏,斛律氏……’   还是狄氏?    ☆、第145章 人多事杂   花木兰和若干人跟在李参军的身后,翘首盼望着狄叶飞等人的到来。   军中对这些高车人的态度很微妙,一方面想要接纳他们的归附提高大魏的声望,一方面又谁也不愿意出头,去拿这随时可能丢掉的功劳。   苦命的参军帐却是不得不出头的,军中一切外交事宜都是由他们解决的,这个类似于“参谋部”+“后勤保障部”+“外交部”+“通讯部”+“情报部”的军中营帐里有太多的事要做,即使不乐意,也得安排好这些高车人,并且从中找到可以有利可图的地方。   是的,他们汉人就是这么“奸诈”,压的鲜卑人和其他诸族翻不过身来,真不好意思,他们就是如此“奸猾似鬼”……   李参军好笑的看着这一群人的表情。   这群高车人到了黑山大营门口发现召他们来的是自己,都露出了“我的天居然是参军要了我们这下子完蛋了”的样子。   贺穆兰和若干人兴奋看着两个将官身后的狄叶飞,若不是人数太多,早就已经冲上去叙旧了。   听说狄叶飞和那罗浑升上百夫长后两人一帐,手下有人了以后,遇到冷眼的时候就少了。毕竟欺负一个普通的小兵和欺负一个百夫长是不一样的,后者能拉出一百号人来活活把人揍死。   狄叶飞见到了贺穆兰和若干人,勉强笑了笑,又忍不住将目光游移到天穹庐的方向。   那么大的一个帐篷,要让人不注意是很困难的事情。   李参将见到狄叶飞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刚看到那些高车人从高大的车子中取出巨大的牛皮开始组装起来时,露出来的表情和狄叶飞差不多。   他在书上看到过关于高车人“穹庐”的描述,高车人把穹庐和天联系起来,认为穹庐和天是一样的,所以他们的主帐才叫“天穹庐”,这而后高车人聚群而居的习惯也分不开,大多数高车人喜欢聚群而居在一个帐篷里,而非分成无数个小帐篷。   这在游牧民族中属于很好的迷惑方法,喜爱劫掠其他民族的强族因为弄不清楚那个帐篷里到底有多少人,很少贸然发动攻击。   “很壮观对吧。”李参将看着那以顶天立地气势被撑起来的帐篷,赞叹出声:“听说高车人喜好歌舞,当年穹庐帐起的时候,有汉人做赋夸赞……”   “慷慨歌谣兮绝不传,穹庐一曲兮本天然。这便是昔日的穹庐啊!”   李参军有感而发,最后一句更是用汉话说的,结果除了贺穆兰,众人纷纷露出了什么也听不懂的迷茫表情。   若干人听得懂汉话,但听不懂古诗,眼睛眨巴眨巴,似是等着李参军解释。   李参军的话根本就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只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见到他们茫然的神情后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   “我知你们都是高车后裔,你们如今是大魏的军户,为保家卫国而战,都是大好的男儿。如今有一支高车部族远道而来,军帐召你们前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促成我大魏和高车一族的交好,请你们来照顾这群高车归民。”   听说是伺候人,小半高车人都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他们虽然是高车后裔,但自小在大魏长大,生活习惯已经和魏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向往的是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渴饮敌人之血,而不是和一群高车人聊聊家长里短,嘘寒问暖……   眼看大战在即,谁不愿意多练练本事,好在日后出头?   李参军扫了他们一眼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各位平日勤练武艺,都是为了战场杀敌,但此事做的好了,比杀敌来的功劳更大。这样吧,若是诸位完成了军帐的任务,待回返以后,我会禀明将军,给各位军功加上一转,你们看如何?”   这下,连若干人都有些嫉妒了,高车诸人都露出狂喜的表情。   狄叶飞头脑清醒,知道这等好事会给他们,一定不仅仅是要照顾这群高车归民这么简单,他行了个军礼,向李参军问道:“不知如今归附的是高车的哪一支部族,人数多少?李参将又想让我们做些什么呢?”   “你姓狄?那来的搞不好还是你的同氏之人。”李参军抚了抚颌下的胡须,笑着说:“来者姓狄,带着部族两千余人南下投奔我大魏。他自言自己只是狄姓一个小支的部族,但本将见他谈吐为人,都不像是普通的高车老者。”   “至于我想让你们做什么……”   “一来嘛,自然是因为高车人远道而来,对大魏并不熟悉,对黑山更是并不了解,有你们这群既懂鲜卑话又懂高车话的士卒在,高车人过的也会容易些;二来,他们初来乍到军中也不能完全信任他们,你们要多多警醒,若发现他们有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向军帐通报。”   他看了看那座天穹庐。   “军中对高车人归顺的想法大都是‘他们之中多出名匠’,可为己用。但高车人口众多,且分布柔然各处,应当是一支不小的力量。”   “我参军帐众将商议了一阵,欲效法昔日张骞之时,从高车人那里弄清楚柔然人的底细。你们都是高车人士,多与这支部族处好关系,问清高车有多少人已经起了反抗之心,境内又有多少其他胡族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的这群高车人,尤其是狄叶飞:“这件事办的好了,说不定是一项天大的功劳。”   贺穆兰原本只是冷眼旁观的表情,待听到“张骞”这个人名,顿时惊得凝神朝着李参军看去,完全想象不出他竟有这样的想法!   他是想里通高车人,对柔然反戈一击?   那怎么可能!   茫茫草原里,高车人散居四处,高车人又没有王帐和王族,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突然齐心协力起来,做这种可能灭族之事!   李参军说的已经足够清楚,这些魏军中的高车人一听他们责任重大,心中最后一点不乐意也都收了起来,皆点头接令,发誓要办好这件差事。   狄叶飞难忍心头翻涌的热意,他虽不知张骞是谁,后面的话却是听得懂的。参军帐想要多接纳高车人,让他们彻底反出柔然,这其中必定要有联络的可靠之人,而且身份必须值得双方信任。   狄叶飞一直想着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做出一番足以让人讶异的功绩来,只是一直苦无门路。他若从军中一层层爬起,由于他的出身低,至多不过是个杂号将军就到顶了……   可是这件事可是大事!若是办好了……   若是办好了……   他眯起眼,心中下定了决心。   李参军见众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便一指身边的花木兰和若干人等人,和他们说道:“这几位是中军帐下各位将军的亲兵。这支高车人目前归中军照看,各位若有什么疑问和需要帮助之处,可以去鹰扬军找这三位亲兵。”   他指了指贺穆兰和若干人:“这是鹰扬将军的亲兵花木兰,若干副将的亲兵若干人,你们都是出自右军,想来也都认识。”   高车士卒们都笑了起来,表情热络地看向两人,连连点头。   “这是独孤将军的亲兵屋引达,独孤将军管着鹰扬军的练兵之事,若是缺人手,可以找他。”   李参军所在的参军帐人手不够,他一天到晚忙的到处跑,自然不适合做那联络之人。中军资源多人手足,真要有什么事,找他们比参军帐中还容易些。   等安排完毕,李参军便让他们互相先熟悉一番,口中告罪有事要办,准备先离开了。   离开前,他让两个将官等会儿把这些高车士卒送到天穹庐那儿去,引见给狄氏这位族长,又嘱咐等会儿贺穆兰等人去趟参军帐,还有事要请他们帮忙。   李参军来去匆匆,高车士卒们也不喜欢和这些高深莫测的军师之流打交道,见他走了,反倒松了一口气。   “花木兰,你在鹰扬军过的如何?有没有人瞧不起你?”一个高车士卒凑上前来,感兴趣地问。   “鹰扬将军是不是真有万夫莫敌之勇?花木兰,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回右军吧?兄弟们还等着你回去呢。”   一群人唠唠叨叨围着贺穆兰问了起来,她禁不住有些受宠若惊,回答回答这个,问候问候那个,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旁静立的素和君也没想到贺穆兰在右军中有这样的人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两个军帐派出来的将官更是惊讶莫名,频频低声交谈。   若干人和狄叶飞面含微笑的看着贺穆兰被问的满头冒汗,心中都各自舒了一口长气。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越走越远,这是件幸事啊。   贺穆兰回着大家的话,冷不防一旁的狄叶飞开口问了句,“花木兰,刚才李参军所说的‘效法张骞之时’是怎么回事?”   贺穆兰被问的一愣,顺口回他:   “汉武帝时期,汉人和匈奴人交战不休,汉皇想要彻底打败匈奴人,便想要联合当时处在西域的大月氏抗击匈奴。他派了一个叫张骞的汉人率部出使西域,在西域联系对匈奴有反抗之心的诸国,又细心收集关于匈奴的消息。后来,他回到汉朝,随汉朝的大将卫青出征立功,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被封为博望侯……”   这是著名的“断匈奴右臂”的政策,学过汉代历史的孩子人人都知道。至于后来这条刺探军情的旅程变成了开启西域贸易之路的起点,就算是汉武帝,也没有想到过有这样的好处。   “咦,你读过史?”   素和君颇感意外。   “花木兰,你懂得真多。”   若干人自认看的汉书庞杂,对这段历史都不太了解,更别说一下子说出张骞的名字。   贺穆兰答完以后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白鹭头子,心中顿时警觉,不以为然地说道:“在家也曾看过些汉书,这故事还是以前家中舅舅告诉我的。”   花木兰的舅舅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只可惜身子弱,一直靠花木兰的父亲接济着过日子,后来还是撑不住去了。   她此时用这个搪塞,也不算太虚假。   一群高车男儿听了花木兰所说的张骞之事,对自己此行的任务更是感觉重任在肩,顿时士气满满,想要立一番大功劳。   那两个将官也没想到贺穆兰随意说了几句话便起到这般的作用,心中满是感慨的将他们带到高车人的地方。   高车人逃了半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安身之地,又有魏人送衣送食,各个都是喜气洋洋,见魏国的将官又带了二十几个年轻人过来,一边派人去把指挥族人搭建天穹庐的族长叫来,一边笑语吟吟的前来迎接。   当听闻这些人都是军中的高车后裔,人人都会高车话,来帮助他们的,这些高车人们纷纷都行礼道谢,当下也不客气,拉着为首的狄叶飞就打量了起来。   【原来魏国也收女人打仗啊?这位姑娘长得真好看,今年多大?许了人家没有?在军中住哪儿啊?不会和这些男人住一起吧?】   一个年老的老妪越看狄叶飞越喜欢,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老阿妈,我是男人。】   狄叶飞默默地抽回了手。   【咦?原来魏国的水土这么养人,男人也能如女人一样美哇!】   那老太太张嘴又赞,狄叶飞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   好不容易军中不怎么拿他长相说事了,这下高车同族又来说!   什么叫和女人一样美!   一旁的贺穆兰听不懂高车话,但见到狄叶飞僵硬的表情便知道大约又是拿相貌说事了。这自古到今,老太太都喜欢长的帅或者漂亮的小伙子,被拉着谈笑也是正常。   她看着周围高车同袍忍俊不禁的表情,也偷偷扯了扯嘴角。   另一个面善的小伙子也被一个中年人拉住了,不过却不是夸相貌的,这人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工具:   【我们在路上丢了不少东西,既然你们来了,劳烦帮我们搜集一些。我们要两百斤木炭,一百斤石墨……此外,我们太久没有吃青色的东西了,有些人身上已经开始溃烂,能不能给点蔬菜……还有……】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东西,最后笑着看着那个已经呆愣住的小伙子,【高车人也不会让朋友白忙活,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好刀,我们愿献给大魏,换取在这里生活的物资。】   这话一出,听懂了的人都开始动容。   高车人会起一种火炉,温度比一般的火炉要高,制造的刀剑极为精良,柔然百分之六十的兵器都来自于高车人的铸造,所以高车的刀剑很是有名。   那小伙子原本已经听晕了,待得知可以拿好刀换,立刻打起精神,和他回话:   【刚才实在是没听清楚,劳烦再说一遍?木炭,石墨,还有什么?】   高车人对北魏的鲜卑人还有一定的防备,可在同样外表、同样语言的同族面前却是十分自然,当下又说了一遍,并且拉着他们就往空地的地方走,准备带他们去看看正准备搭起来的制皮帐子。   贺穆兰和若干人等人来,是在高车人和军中起到联络的作用的。这些高车人最后要了什么东西,还是得贺穆兰等人向军中去索要。   狄叶飞不懂文字,其他众人也都不懂,这让她有些发愁。   若是要的东西多了,说的东西多了,他们到底要怎么才记得住呢?   总不能硬生生背了过来转述吧?   贺穆兰和若干人说了自己心中的疑虑,若干人听了也觉得是个麻烦,正在此时,贺穆兰身边的素和君突然怯生生开口:   “小的会写字,不然,小的替大人留下,帮着大人的朋友记录?”   若干人奇怪地看了过去。一个随从会写字,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而且亲兵的随从就等于是亲兵的生活助理,断然没有去帮着别人做事的道理。   谁料贺穆兰也是个怪人,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你若想帮忙,这是好事,那你留下来吧。有事就回中军找我。”   素和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了马甲,心中正嘀咕着这人厉害是厉害,也未免太好忽悠了一点,但不管怎么说,得到他的信任总是好事,立刻接了命令就去找狄叶飞等人套近乎去了。   “花木兰,你手下这个随从看样子不像是个愿意久居人下之人……”若干人望了望素和君的背影,“你小心一点为上。”   贺穆兰脸色古怪地也看了素和君一眼,扭头答话:   “他本来就不是久居人下之人,若是能远走高飞,也是好事,这才不算辱没了人才。”   未来的白鹭官之首,哪里真的给她当一辈子亲兵。   现在大概是收集情报的瘾头发作,又跑去四处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去了。   罢了,让他多和狄叶飞接触接触,也许能看到狄叶飞的好处,和上辈子一样,把狄叶飞推荐到宿卫军中去。   不过她很好奇,狄叶飞在花木兰那一世到底是哪里打动了素和君,居然能被推荐到宿卫军里去做宿卫呢?   那可是先看“政治出身”再看个人能力的地方啊。   “啊,火长就是高风亮节,这胸怀气魄!”若干人满脸崇拜地说道:“在你手下做亲兵,一定很好!不像我,一天到晚给我阿兄欺负……”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快让让啊!马惊了!马惊了!快让开!让开!”   几个高车人惊慌失措的在围场里追着一匹惊马跑,这些马晚上拉了一夜的车,白天正在休息,突然间被一下子惊醒,顿时撒开蹄子就跑。   这些人原本只是想把车子从这几匹马身上解掉,好从车中搬运东西,谁料一下子惊了其中一只马,马是聚群的动物,一只马被惊吓了,很可能带动所有的马乱跑。   此时还有许多马是套了车的,若是一群马惊动起来,撞了正在搭建的天穹庐或者是冲出围地跑到黑山大营里去,那就真是糟糕了!   贺穆兰和若干人听到马惊了都是一愣。   待看到那匹马已经开始不管不顾的朝着照料羊羔和牲畜的孩子们冲去,贺穆兰顿时吓得拔腿就往那边跑,若干人只是愣了愣,也跟着贺穆兰往马冲过来的方向跑。   贺穆兰拔足狂奔之下速度极快,又是和马对冲的方向,瞬间就到了马下,狄叶飞看她不避反迎,脸色一白,惊叫了起来。   ‘哎呀,还说你是男人。看到情郎遇险,心中着急了吧?’那老奶奶心中拿这冷面的美人打趣,‘不过会为了救人而冲到马下,这也是个好儿郎啊。英雄美人,正好般配。’   这老奶奶看到如此惊险的一幕居然不惧怕担忧,并非她气度不凡,而是她扭头过去的时候,贺穆兰已经活生生将那马掀翻了过去,根本不能再被伤到了。   .   贺穆兰冲出去的时候完全是条件反射,待真到了马前的时候也傻了眼。马奔跑起来的冲力惊人,否则也不会有骑兵这个兵种了。她马术还没有好到能直接抱着奔马爬到马身上的地步,唯一能倚仗的也只有自己的力气。   好在这马本来就受惊了,惊慌失措之下看到一个人突然冲到自己面前,顿时人立而起,想要用马蹄踏飞贺穆兰。贺穆兰和越影玩这一套玩的太多,知道马人立而起的时候是重心最不稳的时候,所以并没有让开,反倒往前几步,硬生生凭着自己的力气从马柔然的腹部推了出去,将那匹惊马推翻在地。   这一举动说起来容易,真要能做成,胆量、力量、眼力和机变缺一不可。   贺穆兰将那马推得重心不稳向一侧翻倒,见它还要起来,立刻冲上去从后面一把勒住马脖子,对着后面已经吓傻了的若干人喝道:   “你傻愣着干什么,拿笼头和缰绳来啊!你以为我能压多久!”   贺穆兰控制住了这匹惊马,马前不远处的一群小孩子鸟兽散了,只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抱着羊羔好奇地看着贺穆兰,已经她怀中勒住的马。   很快,那些高车人就惊魂不定地跑了上来,接走了那匹马。军中众高车儿郎见贺穆兰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衣衫站起来,顿时爆发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这些高车人里也有一些不大愿意千里逃命的,总觉得换了魏人做宗主,不过是从一匹狼嘴里跑到一只虎嘴里,没有太大的区别。如今看着大魏一个普通的亲兵都有这般的力气和武勇,这些人的心里庆幸极了。   柔然缺兵员的时候强行征召高车人作为骑兵出战,这些高车人和魏人并无仇恨,也没什么生存的冲突,却要被迫拼个你死我活。若是魏国的士卒都有这样的本事,他日沙场相见,杀人岂不如屠狗一般?   无论如何,得罪了柔然,比日后要和更强大的魏国交战要好。   贺穆兰放开了那马,越发想念自己的越影。越影喜欢踢人,如果是她今日这样的伎俩,不但不会吓到它,说不定真要被踢个正着。   她在心里想着越影现在是三岁还是四岁的问题,正前方来了一群高车男人,簇拥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大叔向着他们的方向前来。   这便是贺穆兰那天夜里见过的狄姓族长,狄主真。   这狄主真先是赞叹了一番魏国人的热情好客、慷慨大义,然后毫无意见的接纳了所有的高车士卒,并且称呼他们为“吾族的兄弟”。狄叶飞见他的名字便知道他是哪一支的狄姓,当下按捺住心中的想法,默默地看着他和所有人寒暄。   狄叶飞等人被留下作为“协助者”,素和君绕了一圈,用木枝沾着一些高车人拿来的墨汁,写了一大串他们现在急需的东西,交予贺穆兰等人带回参军帐中。   贺穆兰收好了那块写着字的布,带着若干人等人就离开了。   因为狄叶飞长得特别出色,难免让高车人,尤其是高车的男人们频频侧目。高车人喜爱漂亮的东西,尤喜歌舞和美人,所以见到狄叶飞这个同族心中极为欢喜,不停的和他搭着话。   【阁下眼眸是绿色,莫非有西域的血统?】   狄主真笑眯眯地问他。   狄叶飞的父亲确实是典型的高车人性格,喜爱歌舞美人,所以才花费心思得了他的母亲,并且一生都还算琴瑟和鸣。   但他开口,却没有提自己母亲的事情。   【狄族长,你是‘主真’,应当是掌管知识之人,那这支部族就是‘阿其真’了,难怪老人如此之多。敢问族长,狄氏的‘阿其食’、‘阿其兵’的几支都去了哪里?】   狄叶飞的话一出,那族长笑眯眯的眼神立刻一变,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你是?】   【我叫狄叶飞……】   狄叶飞感觉到自己的毛孔都在欢唱。   【……阿其火的狄飞与斛律叶的后人。】      狄叶飞这边在和狄主真攀交情,贺穆兰怀揣着记载着高车人要的一堆东西的那块长布,带着若干人和他的随从往参军帐走。   独孤唯的那个亲兵一听说要去参军帐,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跑了,留下贺穆兰和若干人一脸迷茫的跟着将官回返。   能在鲜卑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北魏军中立足,参军帐中的那些汉人各个都是有着过人的本事的,忍不下去的早就已经另谋高就了。   但这些本事大多数时候对于鲜卑人来说,并非像是“连斩几大将”、“提多少头颅来见”这般让人热血沸腾,为之震撼的本事。   汉人似水,润物无声,用他们自己独有的方式改变着鲜卑人的点点滴滴。   无论是无主的尸体必须掩埋烧葬,还是大营中的营厕和畜生棚必须远离人群,很多他们下达的命令鲜卑人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自他们进行改变后,确实营中的得病率变得低多了。   草原上一马平川,鲜卑人和柔然人性子都直,不喜欢弯弯绕绕,汉人的军事才能在个人武勇的衬托下反倒变得不怎么起眼,可他们最可怕的“经营”能力在军中充分发挥了出来。   接近六万的大军驻扎在黑山大营,若是没有像样的指挥系统和后勤保障之术,光这么多人的粮草和军备就能活活把鲜卑人拖垮。   由于北魏人的国策是设立军镇和边关抵御北方的柔然,腹地采取均田制养民,所以后方的百姓很少受到战火的洗礼。只有后方安稳的环境,才得以不停的输送粮草和物资上前线,养活前方的六万大军。   而军中又把黑山大营立在敕勒川口,敕勒川的牧场足以放牧黑山大营所需的牛羊、战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不知道要比柔然人优越多少。   贺穆兰估算过,自拓跋焘设立北方大营以抗柔然后,柔然人能成功劫掠到物资的机会比之前少了大半。   柔然汗国的地理位置在后世外蒙古到西伯利亚那一块,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位于内蒙古的黑山大营,柔然人不可能饿着肚子一直飞到,除了不停的设立游帐带着奴隶和照料马匹辎重的人南下,他们势必还要向柔然其他附庸的民族压榨血汗,获取南下一路上的给养。   在这种情况下,人口众多又善于经营的高车人,被柔然人欺辱到直接叛逃也是正常事。   总体来说,她穿来的时候虽然是北魏初年,一切都荒蛮无比,但鲜卑人确实逐渐从奴隶制度开始向封建制度转变,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学习和改变着。   她是现代人,以后世成熟的眼光看待这个时代,自然是非常不完美的。远的不说,就连南朝的刘宋,也比北魏不知道繁华到哪里去。   但和周边诸多胡族建立的国家比起来,北魏已经算是十分开化、也是接受汉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国家了。   很多鲜卑人根本不了解汉人在做什么,但出于对汉族文化的认同,从最上层开始,强迫着整个国家先改变后理解,这让北魏的国力顿时甩了周围秦、凉、燕、夏不知多远。   而柔然人则是以倒退的速度发展,越压迫越反抗,外有强敌,内有动乱之下,必将被历史的大潮所抛弃。   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知道鲜卑人是什么种族,历史书里一堆“拖把”笑死了人,而慕容鲜卑的美名更是连金老爷子都写出了“慕容复”这样角色。   可是柔然呢?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完全不知道柔然是个什么鬼东西。   同样是胡族,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鲜卑人不知甚解先拿来用了再说的特点,在军中发挥的也是淋漓尽致。只不过这是个刚刚经历过五胡乱华没多久的时代,汉人自己习文识字的都很少,更别说鲜卑人,所以军中的军师和参军就变得尤为珍贵,大多数都是来自北方高门、世代将种的人家。   相对于许多在朝中谋求官职的高门子弟,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值得敬佩的汉人。真是有他们这些人的存在,鲜卑军中才不至于陷入蛮荒征战的样子。   对于大多数鲜卑人来说,汉人的参军帐是不可踏入的世界。军中传着一句笑话,用鲜卑话翻译成汉话,类似于“进了参军帐之前你是个人,出来后你就变成了一头猪猪”之类。   贺穆兰一直不知道参军帐究竟有什么好让人怕成那样,上辈子的若干人在里面待了许多年,也没见养成了什么变态。除了变得更加成熟了一些,性子几乎没多大变化。   哦,也有变化。这二缺居然也能做好一郡的太守了。   总而言之,贺穆兰作为超越整个黑山大营,不,应该是超越整个时代眼界的一个灵魂,对参军帐这种地方是不抱有任何畏惧和好奇的心理的。而若干人更是对那个地方无限向往。   不过只是片刻,在众人同情的眼神中掀开了参军帐主帐帘子的贺穆兰,就有了一阵尿急的想法。   ……   新世界的大门,残酷的向着他们打开了。      “来了两个?终于给我们派人手了?”   两人一进入帐中,还没有开口说出来意,一个山羊胡子的文士就迎了上前,满脸“含情脉脉”地表情朝着他们期待地问道:   “你们会写字不?”   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山羊胡子的文士一击掌,拉着两人就跑,“来来来,我这还有许多文书要誊抄……”   “韩老二,你那不忙,莫抢我人!来我这来我这,我这还有一大笔帐要算!”   “你们莫吵,我这军簿今天就要交予参军将军的,我这最缺人!”   “怎么,你们还想和我打一架不成!”   “打就打,就你那体型,怕是都站不起来了吧?”   “哎哟,你莫说,我坐了一日,腿已经麻了,真站不起来了……”   一群刚刚还“气度不凡”、“运笔如飞”的文士们,顿时像是军中普通的士卒一般吵闹了起来。直到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文士重重拍了拍案几,这些人才消停,但对着贺穆兰两人的热络一点也不减,拉着两人就往案边奔。   若干人和贺穆兰早就被帐中的“热闹”吓了一跳。   军中那么多营帐,哪怕是库莫提的王帐,都没有像这样摆满了一帐子的案几的,也没有哪个营帐里有这么多人在共事。   其中还有许多穿着窄袖胡服的汉人抱着厚厚的简牍在案几间来往穿梭,那些简牍比他人堆得都高,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一路走一路掉,这些人也不管,把这些简牍放到各自的案几上之后,再回身去捡,重新再跑一趟。   南北朝时期,简牍、缣帛和纸书三者并行,魏国大量的文书还是以简牍和缣帛书写为主,抄录的纸书则是汉人大族才能享有的便利。军中简牍最多,用废了的削掉写字的那面,还能反复使用,所以在参军帐中为官,久而久之连力气都变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若干人小声地和贺穆兰咬着耳朵:“我怎么觉得情况不对啊……”   贺穆兰看了看那堆成山的案牍,比他的脸色还难看。只要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没有一个人不怕抄书的。   这个连杀人都不怕的女人微抖着声音说:“情况不对,我们还是表明身份吧。”   看这虎视眈眈的气氛,大有今晚离不开这个营帐的感觉啊……   “敢问帐中那位是主事?”贺穆兰壮起胆子,叫了起来:“我是鹰扬将军的亲兵,和这位若干人是来……”   “哎呀,早上李参军说会派几个中军的亲兵来帮我们,说的就是你啊!”那山羊胡文士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不由分说的笑道:“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进我们的参军帐,而且还是两个鲜卑人,原来是李参军找来的帮手……”   “不是,我们是为了高车人……”   “说道高车人正好,军中突然多出三千多老幼,这补给物资都要重新审定,每日的消耗也要计算清楚,来来来,来我这帮忙!”   一个蓝衣的汉人立刻欣喜若狂的招手:“我是黑山大营的典客参军,你们来的正好!”   其他人满脸失望的看着贺穆兰和若干人行到他的岸边,仔细听着他的吩咐。   “所以,按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半斤粟米、两个小孩一天半斤粟米,一个老人家加一个女人一天八两粟米算的话,三千人我们要……”   这典客参军开始在纸上画起各种格子。贺穆兰好奇地看了看,发现这大概是古代原始的“代数”,忍不住感兴趣地也在心中计算了起来。   若干人却是已经听的头晕脑胀了,见旁边那个汉子手中的案牍捡了掉,掉了捡,立刻小跑过去,对他一笑:“哎呀,我帮你!”   那人本来已经腰背都酸软不堪了,遇到这么一个自告奋勇的,立刻把手中的案牍往他出来的手中一放,笑着说:“那可太好了,我从早上忙到现在……你把红线系着的给每个桌子上一个,蓝线的往几位……哎呀,你不知道是谁,这样吧,你就抱着,我来发……”   若干人一抱了那堆简牍就大叫不好,这么一堆压下来,难怪这人一路走一路掉,委实也太重了点!   他龇牙咧嘴的跟在那文书的后面,认命的随着他分拣文书,开始向各个参军的案几前发放。   贺穆兰陪着那典客参军计算辎重物资,想起怀里还有东西,立刻掏出那块布帛,往典客参军桌上一递:   “这位大人,这是高车人要的东西……说是会以好刀相换……”   “嗷!我刚才算到哪儿了?你别和我说话!”   那典客参军哀嚎一声趴倒桌子上,在众人幸灾乐祸的表情中连声大叫。   “啊!啊!啊!我要疯了!”   “您算到以现在的人数,这些高车人一天大概需耗费二十余石栗米,不过大人,高车人大概不会吃得惯栗米,是不是最好问问他们……”   “问什么!到了我们这里给什么吃什么!军中栗米和麦粉都不够用了,军中一年就要消耗二十万石粮食,这三千多人能有栗米已经是不错的待遇,总不能让军中将士吃豆饭吧?”   那典客参军皱着眉头在竹简上写下“七百石”,又把另外一张简牍里划去两栏,伸出手来。   “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贺穆兰这才把案几上的布帛赶紧给那典客参军,那参军看完以后,没有越皱越紧,问一旁另外一位文书:“这个月军中还有多少葵菜?”   “不足四百斤……”   “……那先拨五,算了,拨六十斤过去吧。”   他一边写,一边和贺穆兰解释:“冬日里蔬菜稀少,从南边运过来就坏了。军中蔬菜也不多,多是用来做汤的,你让他们先用着,等有了再运过去。”   贺穆兰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她在军中一个月也就吃上几次青,有时候牙龈都出血,自然是知道冬天蔬菜有多珍贵。   “还要木炭和石墨?这些高车人不会准备在这里起熔炉吧?王使君,你最好去一趟高车帐中,问清他们要这些做什么。”典客参军摇了摇头,把这一项否掉,又继续往下看去。   贺穆兰帮着典客参军在简牍上抄录东西,她也不清楚典客参军要她写的是什么,对方也不说,她也就只管闷头写。   若干人最凄惨,发完了简牍,又开始帮着将众人写废的竹简削掉,他坐在角落里,拿着一堆竹简开始削,旁边是几个做杂事的文书,有的在将这些竹简编成册,有的办着其他杂事。   有一位书官把所有装着文书的袋子小心的留下来,抚平放在一边,若干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好奇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些印了徽记的文书袋已经不能再用了吧?”   那文书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小声对他说道:“我们这些杂事官没什么进项,又不能像你们一样在战场上拼杀得些东西,上官便准了我们拿这些文书袋回去。别小看这些书袋……”   他把手中装着纸卷的丝帛袋子给他看了看。“这些都是上好的丝帛。尤其是京中衙门来的,都是好布料。我们把这些书袋拆了拼成被面,黑山头也有不少游商出钱收呢。”   ……   若干人第一次看见这么“得利”的,一时间叹为观止。   两人来时只是想来送信,一时不查被留了下来,给这个抄抄书,给那个算算数,后来众人发现贺穆兰力气大,便差使她来来去去抱了不少简牍回来。   两人累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差点感动的泪流满面。   众文士忙了一下午也是累到不行,见这两个年轻人吃得了苦也会写字,虽然字难看了点,但也比许多人要好的多,各个都对他们交口称赞。   “来来来,我差人去你们将军帐中说一声,你们就留在我们这用饭了吧。”山羊胡文士看着他们的眼神犹如亲生儿子,慈爱极了。   “我们这里虽然忙碌,但若说用度,连大将军也不见得比这里还强……”   贺穆兰几次推辞不过,若干人则是好奇到不想走,两人被一群汉人官员拉着留了下来,到参军帐旁的副帐中一道用饭。   没一会儿,军中的杂役就捧着无数个锅碗过来,还未进帐,贺穆兰就已经闻到了阵阵香气。   蜜烤羊腿……   牛奶加蜜调水合面,下锅油炸而成,脆如凝雪的截饼……   五味脯……   胡羹……   虽然没有菜,但是!   NND,这些汉人太奢侈了!   “众位参军,下次还要帮忙……”   若干人一擦嘴角可疑的液体,豪气干云的挺胸道:   “请尽管提!”   谁也不准拦着他!     小剧场:   好不容易军中不怎么拿他长相说事了,这下高车同族又来说!   什么叫和女人一样美!   若干人:就是就是,明明是比女人还美! ☆、第146章 狄叶飞的信念   大将军帐。   “素和使君,这实在是太冒险了吧?”   身穿将服的拓跋延有些迟疑地看着素和君。   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来的时候没先来找他,而是找了夏鸿将军,这就让拓跋延内心十分恼火了,摆明了他是信任夏鸿更甚信任他。   更何况素和君刚来的时候他就遇见了右军差点哗变、花木兰被迫去了鹰扬军的那件事。虽然之后他就没有隐瞒身份,可跟拓跋延通过气以后,他揣着军中四处通行的令牌,开始快活的在黑山大营里四处乱逛起来,还美名其曰“暗查军事”、“选拔人才”。   现在他去了花木兰身边。   这就已经是直接告诉他,花木兰是他看着的“人才”,不要再动了。   前几天,他又不知道为何跑到了归附的高车人那里,在待了几天后,建议他派出军中的高车士卒带着高车部落里的勇士,去柔然联络高车剩余的部民。   虽然这素和君是白鹭官的第二号人物,号称“白鹭眼睛”的“候官使”,但自己也是统帅三军的大将军,就这么听着一个白鹭的建议,去做这种可能完全把人白白送到柔然人手里的事情……   “这正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不是吗?我在高车的天穹庐里住了几天,高车人对柔然人的仇恨,比我们大魏对柔然人的还要更强。既然如此,去联络高车人看看,在摸清柔然人的底细,这是很必要的。”   其实素和君一直都有向大漠里派出斥候的想法,但是都被拓跋焘否决了。培养一个白鹭官不容易,柔然又不是什么固定王帐位置的汗国,去茫茫草原漫无目的的瞎找、瞎打探,只是无谓的折损人手。   但寻找高车人,那目标就明确的多了。   “到时候,派出高车士卒的大将军您,也会被众人夸耀是高瞻远瞩之人啊。您想想看,等陛下一声令下征讨柔然之时,您已经通过高车人摸清了王帐的位置,又有高车人的接应,一路水草可济、粮草无忧,岂不是拔得头功?说实话,我也希望是抗击柔然多年的黑山英雄们取得柔然可汗的头颅,而不是那里突然冒出来的新军……”   素和君深知这位老宗亲最担心的,就是会被最近红的发紫的拓跋范取代。   他在对抗夏国的过程中表现太好,现在京中有不少让他来黑山大营替代拓跋延的呼声。   而且随着陛下彻底消灭掉夏国,对柔然发动总攻就迫在眉睫。到时候,无论是秃发王子,还是京中羽林军,甚至连汉人高门的门阀军,都会在征讨柔然的战果中分一杯羹。   谁最快的找到王帐,抓住柔然汗王献功,谁就能更进一步,在军中如日中天。   素和君的劝说终于让拓跋延动摇了。对他来说,秘密的派出这些人,不过是给了高车人一个希望,损失的也不过是几十个高车士卒,无论成不成功,对他来说都不伤筋动骨,可回报却很大。   他要损失的,不过是一些时间、物资和精力罢了。   “听素和使君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只是高车人好不容易千里迢迢的逃到大魏来,真的愿意跟着我们的使者回返吗?还有这使者人选……”   “我看右军那个叫狄叶飞的高车士卒就很好,武艺过的去,人也聪明。就算落到了柔然人手里,凭他的相貌,应该也不至于死……”   只不过比死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我观察了他几天,他是个有想法、也有野心之人,同军的那些高车士卒也服他,可以作为头领。”   素和君早已把一切都想好了。   “至于让熟悉路径的高车人带路,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狄姓虽是分支而居,但分支之间都有血缘关系,我们派人联络高车人,再想法子派人把这些狄部高车人的老幼偷偷都接回魏境,想来他们一定会为了族中的老幼而拼命的帮我们。”   “这……”   拓跋延听说还要派人接回老幼,心中有些不太乐意。   军中儿郎全去草原上游荡了,而接回来的妇孺老幼……   “将军大人,若不是族中再无牵挂,谁愿意舍弃一切和柔然人拼命?”素和君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这是送一场功劳给您,若您不愿意接纳,那我就送信回京,想来大可汗一定愿意派出……”   “素和使君,你不必威胁与我!”拓跋延怒目而视,怒声道:“我既然是大将军,自然也要为军中考虑。若是此事不能奏效,军中的儿郎拼命接了无数妇孺回来,到底谁来养活?你知道黑山大营一天的消耗是多少吗?难不成我要让军中儿郎饿着肚子和敌人拼命?参军帐中为了多出来的三千多人已经几夜没睡了!”   这一刻,他才是那个黑山大营的三军大帅,拓跋家族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拓跋延让素和君肃然起敬,长揖到地:   “大将军放心,若是您担心这个,尽可交予下官。我会向陛下亲自禀报此事的重要性,并请京中安置好这些妇孺。高车人十分重要,不可轻忽,还请大将军早下决定才是啊!”   “交予你能有什么保证,笑话!”   不过是一个白鹭官而已!   素和君咬咬牙,从胸襟里掏出一块手令。   令牌上的“御”字赫然印入拓跋延的眼底。这样的令牌让拓跋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俯身下拜。   “我出京时,陛下曾嘱托我,黑山大营重要,不可有失。说实话,京中对黑山大营一直十分担忧,三军之间的矛盾京中并非毫无耳闻。我来军中,自然也有一定这样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希望能为陛下分忧。”   素和君收起手令。   “我来黑山大营不久,但见黑山大营虽有不足之处,但还却没有京中那些朝臣说的那么差,想来无非就是有人想要在北征柔然之战中分一杯羹罢了。大将军,您现在需要的是给这些人一个漂亮的还击,而不是继续墨守成规才是啊!”   拓跋延的脸色又青由红,最后终于一咬牙。   “来人啊,请右军将军夏鸿、参军帐下李参军、卢参军、范参军来见!”      去了高车人营帐的狄叶飞确实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的祖上在狄姓部落里是非常重要的一支,掌控着高车人“炉火”的秘密。   正是因为他的这个身份,以及姓“狄”的背景,狄叶飞迅速的成为了高车人和黑山大营连接起来的纽带,高车人开始通过狄叶飞越来越多的透露出柔然那边的形式,而狄叶飞也频繁和贺穆兰、若干人联系,替南下的高车人谋求更多的福利。   找到了“使命”和“信念”的狄叶飞犹如被擦亮了的钻石,散发着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光彩。   高车人尊敬的称呼他为“阿其火”,意思就是“掌管着火的人”,但实际上狄叶飞一旦控制炉火的东西都没学到过。   他不是纯粹的高车人,他的母亲和高车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祖父从来没有和他提过一点点关于高车人冶炼的“炉火”的秘密。   这门本事传给了他的叔叔,那也是一个普通的军户,狄叶飞长相柔弱,并不讨父亲的喜欢,而父亲娶了西域伎人为妻,也不讨祖父的喜欢,在家中说一不二的祖父,将所有的心血和期望都托付给了他的叔叔。   狄叶飞的叔叔是柔玄的一名尉官,狄叶飞的武艺大半来自于这位叔叔的传授,而他的武器,那把羡煞无数军中士卒的双月戟,正是他的叔叔所制造的。   阿其兵一族锻造武器,阿其火负责制造和看管熔炉,阿其真负责传递部族的智慧,记录部族之人的名字和身份,以及生老病死。阿其食负责狩猎和获得食物,阿其物则是负责以物易物,和各族通商。   狄姓是敕勒人中一个无比庞大的部族,却不是一个显赫的部族。因为他们各司其职,分分合合之下,一直没有一个领袖一样的人物率领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彻底齐心。   相比之下,那些比他们人数要少的斛律部、袁纥部,虽然人数不多,却一直聚群而居,十分团结。   高车人早就发现了同族成婚容易生下畸形儿女的情况,所以在高车人中,男丁要成婚之前,都是到其他部族中去,找到喜爱的姑娘,在别人家做儿子做两年,然后女方家付出财物,就当是补偿男儿做劳力的损失,直到两年完毕,才带着妻子回返自己的部族。   高车人通过这样的联姻关系紧密的集合在一起,狄叶飞一个叫狄飞的祖先曾经娶过斛律部族的族长之女,从此和斛律缔结起了深厚的情谊,共同抗击了柔然很长一段时间,这是许多狄姓子孙都津津乐道的抗争史。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狄飞的子孙依旧还在和先祖坐着一样的事情,在抗击着柔然人,所以这支高车的族人才这么敬佩狄叶飞。   狄叶飞在大魏找不到归属感。他不是鲜卑人,所以得不到军中大部分军户的认同。他也不是完全的高车人,所以高车士卒也总是乐于拿他的碧眼作为谈资。他的相貌是老天的恩赐,但他也同时是老天的弃儿。   但如今,高车人来,高车的狄姓种族来了,大魏需要他这样一个高车人,而高车需要他这样一个大魏人。   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   同为挚友的贺穆兰和若干人是真切的为狄叶飞感到高兴。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贺穆兰。   她有着花木兰大半的记忆,可就是这大半的记忆里,其实对于狄叶飞的所有内容,最深刻的不过就是那一个吻,那一首歌,和那一场春梦。   狄叶飞很早就离开了花木兰,而后他的人生轨迹和花木兰很少重叠。他在皇帝身边站岗执勤时,花木兰在杀敌;他在和皇帝身边的宿卫勾心斗角以求前途时,花木兰在杀敌;他在得到崔浩的赏识迅速爬升至皇帝身边时,花木兰还在杀敌。   花木兰不知道狄叶飞经历了什么,贺穆兰也不知道。甚至连后来狄叶飞屈从于鲜卑大人的撮合,定了一个不怎么乐意的姑娘,花木兰没见过那时候的狄叶飞,也没见过那时候的姑娘,只是从信件中互相知道各自的近况。   这就像是一个起初很好的老友,渐渐的离去了,你在那些怅然若失里,感觉不到太大的情绪波动。   但贺穆兰结识了中年的狄叶飞。那时候的狄叶飞,已经是手中满是西域异族鲜血的“镇西将军”,一个“镇”字,说明了他这么多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接受别人的非议、鄙夷和猥琐的目光、高攀权贵的名声、未婚妻宁死不嫁的尴尬,他杀过柔然人、凉人、秦人、羌人、卢水胡人、汉人,他玩弄权术也被权术玩弄,在时刻可能被抛弃的不安全感中报上了拓跋晃的大腿,一直到再次遇见贺穆兰。   狄叶飞为何这么多年间都不和花木兰再有深交呢?   贺穆兰有时候细细一想,恐怕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黑山大营中的那段过去才算是最美好的。因为那时候有同火的拼死相护,有花木兰的深夜缝衣,有新兵们“军中女神”一般的崇拜目光,也有成功抗击柔然人时那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   而后来为了向上爬而面目全非的狄叶飞,怕是不想把这些内容暴露在昔日的同袍好友面前,他是想让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血腥美人”狄叶飞吧。   狄叶飞成了镇西将军,成功的赢得了无数人惧怕的目光。他浑身的煞气收放自如,他不再以自己的相貌为羞耻,会听从贺穆兰和拓跋晃的劝说去做什么“狄姬夫人”,忍受来自同性的欣赏目光,为自己的前途继续拼搏。   什么自尊,信念,也许早就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中年的狄叶飞,孑然一身,独自作战,恐怕连脑海里都只剩下了“我要爬到高处”和“我要让别人不小瞧我”的想法。   这些想法,是贺穆兰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见到了还年轻着、心口依旧有着热血的狄叶飞时,所慢慢产生的思考。   如果回到了那个世界,贺穆兰会找到那个满身都是西域苍凉大漠气味的狄叶飞,深深地给他一个拥抱。   这个时代,无论是汉人还是杂胡,只要来自于最底层,过的实在都太辛苦了。   而贺穆兰更欣赏和喜爱的,却是这个时候的狄叶飞。   他会眉飞色舞的说起昨夜,有个高车的妇人居然艰难地生下了腹中的孩子,虽然只有一点点大,身体也不是很好,但是族中依然给他起名为“狄魏”,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他会说起高车人为了保存实力,不得不把原本极大的部族分散成无数个小族,散落到茫茫草原各处,这样柔然人征兵和抢夺他们东西的时候,只能找到很少的人,很少的东西。而高车人会在固定的时候于突厥金山下会盟,重新交换生存的火种,接纳失去父母的孩子和失去孩子的父母。   他以前很少说自己的父母,但如今会说起自己的祖父以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能升起比汉人的熔炉火焰还高的炉子,能把铁矿锻炼成钢,能把杂质一点点从金属中剥离掉。   他说自己的爱称“阿其火”名不属实,却一点不愉快的神色都没有。他甚至和军中参军请示过了,要去请自己的叔叔来,有了这么多高车的“阿其真”在这里,也许能给军中增添许多真正的神兵利器。   这便是信念的力量。   花木兰的信念是“活着回去”;贺穆兰的信念是“有尊严的活着”,而狄叶飞的信念,就是“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们在夏天水草最丰美的时候,于突厥金山下会盟。阿其火采下能生火炉的种子,狄部各族交换各自的财物和赖以生存的一切,然后驾着高车离开,在第二年中继续艰难地生存下去。”   狄叶飞用着悲歌一样的语调说着高车人和他讲述的经历。   贺穆兰仔细想了想突厥金山的位置,大约就是后世的阿尔泰山。一说到这个,贺穆兰想起来了,那里有着丰富的煤矿资源。   原来高车人的“火种”就是煤。是了,草原上没有多少树木,自然木炭也少。能利用煤,再想办法让煤充分燃烧,恐怕就是高车一族“熔炉”的秘密。   她猛然间发现自己知道了高车人的秘密,心中忍不住有些嗟叹。   在后世强大的信息资源下,人人都成了通晓许多东西的“智者”呢。   狄叶飞的话继续着。   “高车的斛律部、袁纥部、解纰部、护骨部和异奇斤部,原本都是强大的部族,如今已经死去了太多的人。高车的男人们被拉去征战,女人成为蠕蠕们蹂躏的对象,老人在粮食不够的时候被蠕蠕们杀掉,就为了他们能多交出一些粮食。孩子们一个个瘦小到长不到成人……”   他的眼睛里散发着仇恨的光。   “会制造铁器的同族活活累死在铁砧上,制作皮盔的、制作箭镞的,都被迫将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交给折磨同族的敌人。我的同族告诉我的事情,让我这个身在魏国的高车异族感到羞愧……”   他羞愧啊。   他在这里因为自己的美貌而自怨自艾,他在这里因为别人异样的眼神而升起的熊熊怒火,在听到这些遭遇后都变成了羞愧。   真正的歧视是什么呢?是不被人以“人”来看待吧?   他以前经历的那些,哪里能谈得上是“屈辱”呢。   至少,这些同火,这些同袍,是和他一起拼过命的。   至少,他们还有拼命抵抗柔然人的机会。   贺穆兰和若干人不发一言的听着狄叶飞讲述他的见闻。   对于在没落的部落主家庭生活的若干人而言,有女仆暖床、有奴隶使唤,让军奴为自己而送命,似乎是件非常常见的事。   但高车人的遭遇,让他无法说出这样的话。他开始想自己征战的过程中有没有杀过高车人,那些头颅里,有没有狄叶飞的同族。   他似乎真的杀过。   这样的结果,让若干人有些不敢看狄叶飞。   但狄叶飞怎么会怪罪他们呢,就连他自己,也有不得不下手的时候。   这便是战争,根本没有正义和邪恶可言。   “所以,你才要带着那群高车士卒,去联络柔然的高车人?”贺穆兰大概理解了狄叶飞的想法,可是还是为好友的选择而感到担忧。   “为什么非得是你不可呢?狄主真族长不是说会作为指引吗?你从小生长在大魏,根本就不了解柔然人的地方……”   “狄主真已经老了,而且他也不能回返,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高车人都需要这位睿智的领袖。”狄叶飞指了指自己。“我,年轻,武艺不错,会说高车话,又有西域人的外表,不会让人怀疑是魏人。”   柔然通着西域,柔然的贵族大量和西域诸国通婚,在柔然看到一个西域混血是很常见的事。而在大魏,和西域相通的路被西凉和秦所截断,军中有异色眼睛的人虽然有,但凤毛麟角。   “最主要的是,我是大魏人。父母在这里,祖父在这里。我在大魏的土地上长大,为了大魏的百姓和柔然人作战,两边都信任我。”   狄叶飞笑的满足极了。   “就算军中不指名让我去,我也会自告奋勇的去的。每个男人都想做张骞,都想做博望侯。”   贺穆兰开始后悔自己说了张骞通西域的故事了。在这个时代的男人心里,找到一个偶像而后无限地向他看齐,似乎是他们的本能。   “那是你不知道张骞这十三年发生了什么。他被匈奴人俘虏,扣留了十三年,去的时候有一百多人,回来只不过张骞和堂邑父两个人而已。”   “李参军和我说过了张骞的故事,不过,我还是想去。”   狄叶飞突然起身拥抱了一下贺穆兰。   “火长,你莫为我难过,我很高兴,真的。”   “我之前觉得魏国不好,鲜卑人不好,汉人也不好。他们喊我们杂胡,认为我们是战败者的后代。但我现在才发现,其实他们是好的,至少比柔然人好,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现在,我要想法子把我的同族带回来,我是杂胡,那是因为敕勒人在大魏生活的人很少。可是若是人多了呢?像是汉人、鲜卑人一样多了呢?敕勒人有几十万,还有上百万的牛羊,若是真的来到魏国,未来的高车,也许在大魏也会有一席之地,不会再有人唤我们杂胡了。”   狄叶飞像是个成熟的男人那样拍了拍贺穆兰的背。   “火长,你是‘玄衣木兰’,应该理解我的想法,替我高兴才是啊。”   就是理解你的想法,所以才分外的为你担心啊,笨蛋。   若是一个单纯去完成任务之人,会有更加冷静的判断和机变的能力。而带着某种信仰去做的话,往往就会变成殉道者。   军中为何会选择狄叶飞,贺穆兰心中大概有些了解,怕是有留在高车天穹庐的素和君插手。   贺穆兰原本只是想让他注意到狄叶飞的才能和相貌,让他走上和上一世一般的通天之路,却没想到素和君看到了狄叶飞的“外交才能”,让军中和朝廷秘密派他们去柔然境内搜寻和联络高车人。   贺穆兰不知道这段历史,不清楚高车人是怎么归顺的。但花木兰的记忆中,这支高车人虽然归顺了,但很快就被送到敕勒川放牧。而那时候的狄叶飞已经在京中任宿卫了,究竟是谁联络、谁刺探的军情,这都是军中的秘密。   高车人后来确实反戈一击,将柔然人的后路全部截断,让柔然人输的很惨。但那些作为联络的人好像从此就没有了声音,花木兰也没见到什么“博望侯”之类的高车人被抬举。   狄叶飞说的没错,高车人的归顺确实让大魏的国力更上一步。柔然和高车带回来的牛羊甚至让整个魏国十几年后肉价都贱的要命。贺穆兰刚来的时候家中顿顿有肉,肉干当成零食吃。   高车人制造战车和器械的能力在军中得到了极高的赞誉,高车骑兵也十分勇猛,甚至有专门的“高车将军”、“高车羽林郎”这样的官职。   狄叶飞能升到镇西将军,和高车人在军中地位一步步提高是分不开的。若高车人不归顺,狄叶飞再怎么往上爬,鲜卑人也不放心在西域这个地方放上一个“杂胡将军”。   高车后来有多重要,就能说明柔然人同样看重他们。那这其中的凶险,自然是不言而喻。   张骞通西域时,好歹匈奴还顾及张骞的使臣身份,只敢困上十三年,好吃好喝,还送他美女。   可狄叶飞等人只要露出一点马脚,柔然人一定把他们给砍了,拿脑袋当夜壶送回来羞辱魏国。   但狄叶飞已经死心塌地的要去柔然境内完成这件“大事”了。几位参军在他们这群高车人面前描述的前景足以让他们为此而牺牲一切。   高车的老幼会被接回大魏,重返敕勒川生活;高车的男人们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蠕蠕们会愤怒,会颤抖,会惊讶,终将被魏国的铁蹄踏成碎片……   贺穆兰只是担忧狄叶飞的安全,却尊重他的选择。她和若干人把能够给他带上的东西全带上了。他们要以普通高车牧民的身份游牧在柔然人的地方,一边躲避柔然人的注意,一边去联络同族,再把消息带回来。   他们不能穿盔甲,带显眼的兵刃,武器不过是弓箭和短刀而已,晚上要躲避群狼的追赶,白日里要躲避柔然骑兵的偶遇。   贺穆兰和若干人没有去送狄叶飞,他们的离开对于黑山大营都是个秘密,任何吐露他们去处的行为都会对他们造成危险。   这让贺穆兰和若干人十分难过,也十分沮丧。   ‘狄叶飞已经找到了他的路,而我呢?’   贺穆兰捏紧了拳头。   ‘我还在鹰扬军里做个亲兵而已!’ ☆、第147章 泥垢了   ‘我居然还在鹰扬军里做个亲兵而已!’   贺穆兰郁闷的守卫在库莫提的大帐内,独自生着闷气。   由于高车的士卒走了大半,在天穹庐帮了许多忙的素和君就一下子被军帐借了过去,为了照顾没有了随从伺候的贺穆兰,库莫提便大方的让贺穆兰跟在他的身边,和他一同用饭,还派了身边的随从顺便处理她的个人问题。   这虽然是件好事啦,不过高车人的事情有专门的人接手后,贺穆兰就开始在库莫提身边贴身护卫,所谓的贴身护卫……   “怎么,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不自在的?”库莫提难得沐浴,好不容易忙里偷闲,自然是泡个痛快。   问题是我不是男人啊!   妈的,为什么你洗澡还要人贴身护卫啊!   又不是大美女,还有人夜袭!   库莫提这段时间和花木兰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越发相信这个花木兰是殿下身边之人,至少,不会是普通的军户人家出身。   他十三岁就入了军中,十六岁来了黑山大营,这么多年来,各色的将士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出身普通的鲜卑军户,断没有这么讲究的道理。   花木兰没有虱子,没有臭虫,吃饭前会把自己的手擦干净,饭后一定不是用袖子擦嘴。他身上没有异味,指甲里也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他甚至在私下里听到亲卫们说,花木兰有空的时候,还会拿出被子去晒晒太阳,他力气大,撑起木柱晒衣服和被子比其他人都要方便。   这种干净让人好生喜欢。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花木兰,来给本将军抓抓背,抓抓头。”   好久没洗澡了,碰上个干净的,也不怕弄脏水。   贺穆兰原本站在用皮布隔出来的“浴房”里各种不安,猛然间听到库莫提的命令,顿时脱口而出:   “这不好吧?标下怎可以下犯上?”   “不过是擦擦身子而已。”   “标下去叫侍从……”   “花木兰!”   声音高了几个八度。   “是!”   贺穆兰无奈的凑到那浴桶旁,在一旁的盆里净了净手,开始在库莫提的背上折腾了起来。   贺穆兰虽然是暂避在库莫提帐下,但她很摆得正自己的位置,亲兵该做的她都做了,举凡杀敌、护卫、值夜也都不在话下。   她既拿了人家的东西,吃了人家给的那口饭,自然也就好好的办她的差。   但这并不代表她乐意和库莫提来什么肢体接触。   并非是她会羞窘、矜持这种小言的理由,而是因为她确实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二十八岁的女人……   换句话说,虽然军中的男人都是精壮魁梧的身子,可是每天被这么刺激,日子真不好过。   她充分理解花木兰为何会做以狄叶飞为内容的春梦。   男女在“性”之一事上本来就是会互相吸引的。现在是冬天,打赤膊的少,像是她以前同火那样脱下裤子比鸟大小的毕竟是少数,也许等夏天到了打赤膊到处跑的男人会多很多,但目前来说,都还在贺穆兰能接受的范围。   可是库莫提的大帐内温暖如春,而这家伙是个晚上睡觉穿的极为单薄之人……   妈的!   我也好男色好不好!   这可听说是比较贵的那个品种,不会抠脚丫子的!   贺穆兰轻轻用指甲挠着库莫提的背,没有一会儿,那油腻的感觉就围绕在贺穆兰指尖的位置,而指甲里也好像塞满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那点绮思似乎是退去了一点。   “呃……将军大人,您多久没沐浴了?”   贺穆兰不动神色的把指甲里的东西用大拇指加盖剔出来,丢到地上,再忍着恶心的触感继续挠。   “我想想……”英俊的将军大人说着足以把颜值归零的话,“好像有两个多月了?还是三个月?平时只擦擦……哈哈,本将军还算沐浴的比较勤快的,听说有些将军半年才洗一次澡。”   “两个多月?”   贺穆兰整个人僵硬住了。   她大概知道了指尖上那油腻的感觉是什么。   “花木兰,你武艺练的很勤嘛,手上到处都是茧子。”库莫提将身子微微拱了一点,将整个背露了出来。“抓的很舒服,用你那些粗茧再擦擦!”   你妹的粗茧!   说的好像你自己没粗茧一样,不会自摸啊!   贺穆兰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开始在库莫提的背上胡乱摩擦了起来。   她掌下的皮肤热烫而有弹性,充满着年轻人的触感。麦色的皮肤说明他每年的夏天不是只知道在帐子里纳凉的,而肩头和背上一些细小的伤痕说明他的亲兵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但总的来说,比后世花木兰的疤痕少多了。   这就是有人保护和没人保护的区别吗?   还真是让人嫉妒啊。   “真不知道那些电视剧里女扮男装当兵的人怎么受得了男主角!大半年不洗澡的都有,肌肤相亲是互相用皮肤搓泥吗?”   贺穆兰一边恶狠狠地擦着库莫提的皮肤,一边胡思乱想。   “还有那亲吻!军中都不漱口!人人一口大黄牙、口气难闻还带牙石,就连狄美人那样的有时候笑起来都能知道他中午吃了什么,怎么吻的下去?”   贺穆兰想起那样的情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咦,我记得叫人多添了几个火盆啊,你还冷?”库莫提感觉到花木兰抖了一下,扭过身子。   “怎么了?”   “啊,没什么,就是突然打了个寒颤。”   贺穆兰一抬眼看到两块健壮的胸肌,还是她最喜欢的饱满形状,顿时傻眼。   “将军你……”   “哈哈,是不是觉得本将军很是魁梧?话说回来,你力气这般大,身材却这般瘦小,力气究竟都藏在哪里呢?”   库莫提伸出手掌,拍了拍贺穆兰的胸口。   “右军吃的太差了,在我帐下待上几个月,保证你胸前也有……”   咦?   库莫提又拍了拍,笑了起来。   贺穆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过。   她活了两辈子“花木兰”,被多少人摸过了胸……   这些人有说是墙的,有说没有的,还有说胸肌结实的,唯独只有这位说是她吃的太差,所以胸前都没东西……   贺穆兰,幸亏你到了军中一日不敢懈怠。   否则你早就穿梆了。   “哈哈,你小子原来看起来瘦,练的也挺结实。不愧是力能扛鼎的勇士……”   他今日心情好,原本还想拿花木兰的身材好好调笑调笑,结果发现自个儿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自豪的,默默地又缩回浴桶里去了。   贺穆兰心中的那点绮丝彻底没了影子。   “背擦好了,给本将军抓抓头吧……”   “将军,那几个被抓回来的蠕蠕将军终于招了!蠕蠕人的主帐在黑山口附近!”乙浑少连从帐外匆匆进来,跪朝大帐中被油布隔绝出来的地方禀报道:“大将军招您相见!”   “这群蠕蠕,不能早点招吗?我才刚刚下水没多久!”   库莫提哗啦一下站了起来,喊了侍从们进来伺候。   “来人啊,把干净的衣袍拿来!”   不知是不是在军中的原因,无论出身如何,是不是贵族,在自理能力上都十分强悍,完全不需要人怎么伺候。库莫提虽然贵为王爷,但他也是个将军,在赶时间的时候,根本不要侍从为他穿衣,只是让人把他的干衣服拿进来。   只见他从弯下腰从浴桶底部捞起布巾,回头看了眼贺穆兰:“大将军召我议事,这桶水我没洗多久,赏了你用吧。”   贺穆兰是跪坐在地上帮着抓背的,库莫提身材高大,这浴桶也不小,她刚倚在浴桶边沿坐直了脊背,忽然间惊见“魁梧汉子怒捡肥皂”,那啥啥和啥啥在她面前来了个特写,还没吓的抽搐几下,又见库莫提转过身来,一边拧干手中的布巾一边擦着上半身和头发,一边和她说话:   “傻愣着干嘛?受宠若惊到呆了?”   可不就是惊呆了嘛。   “……标下在看将军好生魁梧。”   贺穆兰发现人那根筋断了以后彻底奔着变态去了。在军中悦鸟无数的贺穆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移过视线,望着一旁羡慕地看着他的随从。   羡慕什么?   羡慕这一桶“泥垢”水吗?   还真是“泥垢”了!   库莫提草草擦了一下,被贺穆兰的回答吓了一跳。   “你这小子真怪……”   他怎么觉得后背莫名一寒?   “算了,洗完后你准备好自己的甲胄和本将军的甲胄,若是确定了主帐的位置在哪儿,很有可能我们马上就要出去查探一番。”   “是!”   库莫提套上衣服,整理好衣冠,大步流星的在已婚少年的随从下带着另外几个亲兵走了。贺穆兰站起身子,拍了拍膝盖,在一旁的水盆里又洗了次手。   这一次,她用了旁边的胰子。   一旁的侍从露出“你居然洗刚刚伺候过王爷的手”的表情,那表情活似她做了什么暴殄天物之事。   贺穆兰擦干净双手,抬脚就要出这帷幔。   “花侍卫,这桶水……”   侍从张大了嘴看她。   他居然不洗吗?   “还是做正事要紧。”   她怕她在大众广庭之下沐浴都没人发现她的女人身份。   那才叫伤自尊啊!      库莫提很快就从大将军帐下回来了,一起去议事的除了他,还有尉迟将军和夏将军,以及参军帐中的几个军师。   这几个蠕蠕一开始互相指认的时候每人指的都不相同,就已经让库莫提怀疑其中有重要的人物,但他在刑讯一道上并非行家,所以带回军中交给了刑帐中人处置。这已经七八天过去了,终于撬开了一个人的嘴。   被抓回来的蠕蠕人里有一个是主帐派来传令的使者,刑官曹严刑拷问一番后终于问到了主帐的位置,正是离黑山断口不远处一处有水源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柔然人这次南下的主帐还在不在那里,毕竟两处拱卫的游帐被毁,主帐的将军但凡有一点脑子,都会迁徙位置。   可柔然人的主帐向来骑兵不会少于三千,这样的队伍想要迁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要在主帐曾经驻扎的范围内细细找寻,不会跑离太远的位置。   所以大将军来,便是让中军、鹰扬军和右军派出多支队伍,前往探查出来的主帐位置。   库莫提接了命令回帐,因为只是个探查任务,最重要的是隐秘,所以没带多少人,点了一千多人,分成三个队伍跟着斥侯们去探查,若主帐还在,就和右军与中军汇合,一起挑了主帐;若是主帐不在,那就分散成若干只骑兵队伍,四处查找主帐的下落。   贺穆兰在库莫提走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待她立在营帐里听他调兵遣将,又请若干虎头将军也带五百骑兵接应时,突然反应了过来……   三千骑兵。   黑山断口的主帐。   每五百一队四处查找蠕蠕的踪迹,顺便清扫蠕蠕残兵……   那一年,为了守住黑山口,防止柔然人进入敕勒川,五百军中儿郎,活了不到十人。   其中就有若干人。   原来黑山口的柔然人是这样来的。   那一世花木兰和若干人还在右军,根本不知道军中已经刺探到了主帐的位置。他们接到的军令是四处查探柔然人的游兵下落,截断柔然人南下之路,却没有人知道根本不是这样,他们原本就是派出去打扫精锐不小心放跑的漏网之鱼的!   被击溃主帐的柔然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纠结所有人逃入敕勒川,抢掠一番后和牧民们斗个你死我活,最终丢下几百具尸首,灰溜溜离开了敕勒川。   可那些死在黑山口,宁死不退的右军将士……   贺穆兰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跟随者若干虎头入了帐的若干人,对他悄悄使了个眼色。   若干人莫名其妙地忘了过来,只见贺穆兰张开口,做了一个口型。   这口型若干人再熟悉不过了。   “跟紧我。”    ☆、第148章 一波三折   若干人不知道花木兰为什么表现出这么紧张的表情,这次的行动目的十分明显,不过就是找出柔然人的主帐而已。   北魏大多是骑兵,黑山大营的斥候已经把方圆五百里的地形摸的清清楚楚,只要有个具体的方位,找到主帐也就是时间的事情。等找到主帐的位置,敌明我暗,迅速合围,柔然的主帐就会被毁。   柔然人也需要补给和供养,一旦和主帐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他们也只有离开一条路走,否则光靠狩猎,一定会冻死饿死在大草原中。   所以,若干人一点也不觉得此行有什么危险,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是他阿兄带的家将都是若干家的人,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他有一点点损失的。   但是他对花木兰的信任,是从战场上无数次死里逃生而培养出来的,无论这位火长叫他怎么去做,他都会做。   虽然现在两人都是亲兵,不能再并肩作战,可一直注视着花木兰的动向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   贺穆兰骑着马跟在鹰扬军中,拼命回想花木兰记忆中的那次出击。无奈右军那是负责的似乎都是扫尾的工作,而若干人那支队伍才是最倒霉遇见柔然主力骑兵的队伍。   她拥有的是花木兰的记忆,而非若干人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到的黑山头、怎么过去的,一概不知。   “你今天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亲兵队长乙浑少连有些担忧地看着贺穆兰,“战场上若这么恍惚,怎么能保护地好将军!”   “我这并非恍惚,而是……”贺穆兰蹙起眉头,“乙浑首领,若是蠕蠕一击则溃,逃向四方,正好遇见一支实力较弱的队伍,该怎么办呢?还有,若是敌人在这里被击溃,但有约好合围的地方,又集合起来了,放了这么一支队伍在外游窜,岂不是更危险吗?”   “你在想什么呢!”乙浑少连的声音更急促了。“你是亲兵,不是将军,更不是谋士!保护好将军,此事将军们必有决断!”   是啊,她不过是个亲兵而已。   无论再怎么有前瞻性,她就是个亲兵,能做什么呢?   “那只有等会多杀点敌,不要让敌人逃掉了啊……”   “说的对!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鹰扬军的主力很快就到了蠕蠕使者所说的那处地方,果不其然,因为两座游帐的被袭,主帐已经不在原地了。但蠕蠕所运送物资的车驾就是高车的大车,车轮混迹明显,看样子离开不过几日的时间。   骑兵的马全力奔跑起来多快?鹰扬军四散开来,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主帐的踪迹。柔然的主帐还要带着奴隶和辎重,即使全力撤离也没有多远。   发现主帐踪迹的斥候立刻飞马来报,库莫提派出十余个斥候,向黑山大营的主将们报讯,合围准备出击。   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但是贺穆兰心中却越来越不安。   这太不寻常了,真的能这么容易就抓到柔然人吗?   如果主帐被合围,柔然人死了大半,那黑山头上那三千蠕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总不能是飞出来的吧?   贺穆兰心中疑惑归疑惑,她是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对于此战印象十分深刻,也知道后来蠕蠕人南下了,可是在这里的所有人,无论是大将军拓跋延还是鹰扬将军库莫提,都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按照军师的谋划去布局行事而已。   而可怜的贺穆兰呢……   她比他们还惨呢。至少同袍们都是一无所知的,人人都期盼着即将到来的胜利,而她,知道胜利也许来的不那么容易,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扭转。   鹰扬骑士们很快发现了主帐,蠕蠕人的帐篷要比鲜卑人的小,也更不显眼一点,蔓延不断的帐篷绕着中央的立木围了七八圈之多,库莫提在心中算了算,就凭这帐篷的数量,人数不少于四千,更别说马。   他在等待合围,因为鹰扬军此番来的人数并不占优。这不是夜晚,想要偷袭没那么容易,所以库莫提并不敢轻举妄动,只命令手下原地散开,等候援军。   若干人骑着马屁颠屁颠的跟在兄长后面,不时瞧瞧前方的柔然大帐,再看看一脸担忧之色的贺穆兰。   ‘火长这番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不对?难不成蠕蠕人有什么奸计火长看出来了,可是却不能确定?’   若干人是个机灵鬼,看到贺穆兰的神色后就开始多想,然后凝视着对方的大帐仔细观察。   此时还是北魏初年,又没有望远镜,眼睛再好也看不到什么东西,饶是他眼睛都看到流泪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动……   不对!   这四千多人的营帐,怎么会一点异动都没有?   右军的黑营不过两千多人,每日里营帐进出来往还络绎不绝呢。更别说战马每天都需要奔跑活络身上的血液,否则一旦跑起来,马腿就会撇了。   “阿兄,我要到近前去看看……”   若干人一牵缰绳,就想往前跑。   若干虎头吓了一跳,怎么可能让自家弟弟莽莽撞撞的独闯大营?立刻调转马头,横挡在若干人的前头:   “你是亲兵,不是斥候,休要胡闹!”   “可是阿兄,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那是主帐啊,就算不用放牧战马、出去巡逻,至少总要有人提水做饭、捕猎动物吧?我们在这里守了半个多时辰了,那主帐一点动静都没有……”   若干人急的直叫唤。   “好阿兄,你就叫我上去看看,我一个人目标小,看一下就回来!”   若干虎头脸色铁青。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将军借调斥候!”   他一夹马腹,驾到库莫提面前,开始把弟弟的疑虑说与库莫提听,请求派几个斥候去看看动静。   库莫提在这里等右军和中军的精锐过来合围,见对方主帐太过稳重,原本也有些不安,待一听到若干虎头的话,立刻也发现了是哪里不对,立刻点了斥候去营帐附近探查。   咚!咚!咚!咚!   正在此时,营帐里的鼓声响了起来,柔然主帐内突然起了骚动,不时有喊杀声不停传出,像是柔然军中正在操练……   “不需斥候上前了,似乎柔然人已经开始操练了。”库莫提听到那阵阵的鼓声心中安心了一半。“现在他们众军集结之时上前袭击,对我们有所不利。等他们练到力竭,我们再上。”   “将军,标下觉得不太对!”贺穆兰实在是忍不住了,在马上朗声道:“主帐在外,必定要掩饰行踪,虽说柔然人的帐子离黑山大营偏远,可也没有操练时敲鼓集合的道理。他们才多少人?我们黑山大营动辄上万人,才需要敲鼓警示,这三四千人里,骑兵怕是不到一半,有什么好操练的?”   总不能训练奴隶吧?   大军出征,不保持体力,操练个毛啊!   贺穆兰此言一出,库莫提一愣。库莫提身边的将军们听闻后顿时叫骂了起来:   “你这亲兵,主将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柔然练兵向来勤勉,就算不是练兵,敲鼓必是集结,将军谨慎又有何不对?”   “以下犯上,该抽你鞭子了!”   “等等,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库莫提看了眼若干虎头,“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若干虎头默了默,老实道:“末将也只一心等待援军到来,是末将的阿弟见营帐太安静了些,提醒我的。”   “这可真有意思,两个右军出身之人发现敌帐情况不明,出声示警。而我鹰扬军号称精锐,明知情况不对,依然稳如泰山的等着我发号施令……”   库莫提扫了身后众将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是王爷,部将又大多是附属之人或家将之流,他在鹰扬军中说一不二,以至于哪怕有可能出错,也没什么人敢主动提起。   若干家和独孤家也是贵族,还能偶尔出出声,这花木兰大概是在陛下身边久了,也善于纳谏,敢于提出不对……   可时日久了,这般一言堂下去,总是要出问题的。   库莫提想到这里,自得之心渐收,点出七八个斥候,让他们小心上前去查探。   贺穆兰见库莫提没有反驳她,也没有罚她,反倒真派了斥候去查看,心中一松,关注起主帐里的动静来。   .   无怪乎连库莫提这样的将军都觉得那主帐是在操练,因为蠕蠕那边的喊杀声、击鼓声,都和黑山大营操练时没什么两样。   黑山大营的将士操练时喊杀喊叫,那是为了集聚士气,便于发力,而这些蠕蠕人喊起来那是真的如同嘶吼,像是要把所有集聚的力气全部发出去似的。   若干人和贺穆兰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不安。库莫提和若干虎头等人也觉得这喊杀声有些不对,倒像是在生死一搏似的,忍不住下令迅速整军,准备出击。   没一会儿,前去刺探的斥候飞马来回,大叫了起来:   “启禀诸位将军,主帐里有人在互相残杀!似乎是死营之人和奴隶们在杀蠕蠕!”   “什么?哗变了?”   “这不可能,蠕蠕带出门的奴隶和死营之人在帐中从来不发武器!”   “蠕蠕骑兵人数众多,怎么可能被手无寸铁的奴隶所杀!”   几位将军脱口而出,直称荒谬。   “确实如此!”   另一个斥候去的比较近,也肯定了队友的说法,他说完此句,又接了一句:“而且,属下觉得有些不对……”   他有些迟疑地说:   “我看着主帐里,似乎没几匹马……也没多少蠕蠕……”   什么?   难不成真是空营?   这下子,库莫提也按捺不住了,下令让家将挥舞将旗,立刻传令。   “全军突击!”      他是柔然人的奴隶,一生下来就是。   他的母亲约莫是鲜卑人,也许是其他什么族的人,谁知道呢,因为她在他八岁的时候就死了。   他只知道他的母亲来自南方的魏国,曾经是边关一个城镇里的普通少女,因为蠕蠕人南下劫掠而被抢了过来。   他的父亲有可能是看守奴隶的头子,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奴隶。女奴在柔然人中基本是消耗品,没有多少活到三十岁的,她们生下同样身为奴隶的孩子,却大多在把食物给了孩子以后活活饿死。   他的母亲不是饿死的,而是被打死的。   因为他不听话,抢了柔然孩子的吃的。   他没有名字,他阿母有时候唤他“小儿”,别人就都喊他“小儿”。   他觉得他自己的父亲有可能是看守奴隶的头领,是因为在他阿母死后,他居然没有被饿死,这个凶恶且狠毒的头领有时候会偷偷给他吃的,或者是安排他干一些简单的活儿,让他能够艰难的长大。   也有别的奴隶大叔说那是因为他的阿母长的温柔,所以首领大叔爱慕上她了。好笑,他的阿母一天到晚披头散发,就连他都快忘了他的阿母长什么样了,“温柔”能够让野兽变成绵羊吗?   爱慕又是什么玩意儿?   他就这么在柔然人中长大了,因为从小力气大,身量高,他做着成年人做的活儿,过着猪狗一般的日子。   后来,他们这群奴隶的主人要去南方的大魏打仗了,就把他们这群奴隶带上作苦力。   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被驱赶上去的,大魏的骑兵凶狠,他们被驱赶出来骑着劣马,去打乱魏兵的阵势,让他们无法继续冲锋。   那一战死了上百个奴隶,他的主人成功的让鲜卑人吃了亏。他在那一战中艰难的活了下来,却因为全身浴血引起了主子的不快,被丢去了死营。   进了死营,几乎就等同于死了。他们平日里颈子上悬着铁链,只有作战时才被放出来杀敌。   他们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武器,而对上的却是大魏精锐的骑兵……   他终日受着棍棒、鞭笞、镣铐、关押和饥寒之苦,只有在需要和鲜卑人对抗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享受短暂的自由。   而那短暂的自由,很有可能是拿性命来换的。   有时候他想,他胸中的那只野兽,大概就是那次在战场上偷偷杀了一直虐待他们的某个柔然人开始的。   在尝到了复仇的滋味以后,他心中的火焰开始炙热的燃烧。   有时,他正在干着柔然人给他的活儿,会忽然停着不走,他觉得所遭受的一切是不应该存在的,是不合理的,他望着那些站在他几步以外的柔然兵,会觉得他们都是恶鬼,然后那些恶鬼就突然给他吃了几鞭。   他有时候会反抗,然后遭受更痛苦的惩罚,他的心在日益一日的折磨中无可挽回的变硬了,从他人生中的第八个年头起,到处都是敌人,从未有过善意。   如今已经第十七个年头了,他成为死营里活的最久的人,柔然人不再喊他“小儿”,而喊他“那个恶鬼”。   他恨鲜卑人,也恨柔然人,所有人加于他的只是残害。他恨这个世道,并下定决心,将来总有一天,他要和他们算账。   很快,能算账的日子到来了。   他们跟着这支队伍南下,在主帐里做活,死营在柔然很常见,犯罪的奴隶和劫掠来的人口直接杀了是种浪费,往往就负责干苦力和肮脏的活,打仗的时候,丢出去做肉盾、人墙,什么都可以。   他是从七八天前感觉到这里的柔然人不对。原本要干的活儿少了一半,而每天都有许多柔然人出去“放马”然后就没有回来。   他当然不会觉得柔然人出去倒霉遇见敌人全军覆没,那么,他们一定是为了什么,悄悄离开了。   他趁着做苦力的时候记着数,柔然人每天出去的人数不多,但按照这样下去,四天后营中就没有多少人了。   只留下奴隶和死营的牲人。   还有同样被留下来的上百个柔然兵。   他心中的野兽一下子又跳了出来。   他们每天被剩下的柔然人赶出来,在主帐外围绕圈子,再被赶回来,做出一副营帐里还有人的样子,但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主将还是骑兵,两天前就已经跑的没有影子了。   所以,当今日最后一批柔然兵离开主帐,他再一次被牵着“溜达”时候,这个胸有猛兽的男孩当着所有奴隶们的面抢了驱赶他的鞭子,用镣铐敲破看守者的脑袋,将自己一直佝偻着的身子直立了起来。   “柔然人都跑了!”   他看着已经吓傻了的奴隶们,将那血肉模糊的柔然人一脚踢到旁边。   “报仇!今天老子要做人!”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了起来。   “做人!”   主帐一下子就乱了,留下来的上百个柔然兵和几百个奴隶开始拼斗。   奴隶们就像是放出囚笼的野兽,开始将所有的怒火倾泻而出,剧烈的反抗了起来。他们还带着镣铐,穿着单衣,但此时此刻,身体的不自由已经不能阻止它们战斗的本能。   他们开始抢那些柔然人的衣服,生吞他们的眼珠子,用手拔他们的舌头……   他们过去遭受的苦难,如今用一种可怕的方式又报复回柔然人的身上。   哪怕只有一天而……   他们要做人!   .   当贺穆兰跟随着库莫提冲进柔然人的主帐之时,看到的就是这幅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   贺穆兰没有见过动物园的狮子老虎们逃出来是什么样子,但大致也不会比这个更凶残了。   她甚至看见有一个柔然人被人用石头砸成了肉泥的。   原来他们听到的喊杀声是这样来的。   原来柔然人击鼓不是集合,而是警示主帐中的奴隶叛变了。   “启禀将军,是空营!”   若干虎头带着人在营帐快速的搜寻了一遍,除了死掉的那些柔然人,没有再看到一个柔然人的踪影。   “人都去哪儿了?”   库莫提看着前方还在厮杀的奴隶们。   “他们见到大军来了,为什么不逃?”   “这……末将不知。”   若干虎头的脸色也很苍白。谁见到这一幕,心里都不会舒服。   “是疯了吧?要不然就是中邪……”一个部将活见了鬼似的说道:“会不会把我们的人也影响了,又来次营啸?”   这些柔然的奴隶像是对来了魏兵毫无所觉一般,只顾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拼命的去砍杀那些柔然人,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这样的情景,确实让许多人想起了几个月前去镇压的“营啸”。但相比之下,那次的营啸比这次奴隶的叛变平和多了,至少还没有被剁成肉泥的情况出现。   中邪?营啸?   库莫提皱着眉,为这样毫无理智的残忍屠杀感到厌恶。   “一军,去把这些奴隶给……”   “将军,这些奴隶也许知道柔然人去哪儿了!”   贺穆兰知道鲜卑人对奴隶的态度,比柔然人对奴隶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曾有过花木兰放跑死营奴隶的记忆,知道这些奴隶有许多甚至就是魏人或魏人的后代,心中一时不忍,跳了出来。   “这些奴隶能活下来的,都是骁勇能战之人,又仇恨蠕蠕人,也许会告诉我们蠕蠕的动向。现在蠕蠕人都死完了,唯一的线索就落在他们身上。奴隶们不过都只是图有口饭吃,有地方可去的可怜人,若是能收归所用,说不定也是难得的死士……”   “哦,你还懂这些?”库莫提意外地看着贺穆兰。   自猜测贺穆兰是皇帝身边的心腹以后,他对这位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也乐意去结交,卖个人情。   不过是几百个背主奴隶而已。   “那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库莫提扯了扯嘴角,“若是这些奴隶真的能听你的,那我就把他们赏给你带,做你的军奴。”   库莫提的话一出,旁边的部将们一片哗然。   也有人开始暗自打量这花木兰,看他有哪里得了将军的青睐,竟然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听他的劝谏,还对他和颜悦色。   库莫提见贺穆兰讶然地挑着眉看他,微微一笑。   “不过,疯狗厉害,小心别被咬死了。”   贺穆兰看了看他口中的那群疯狗,一咬牙接了令,下马找人借了一面盾牌,就开始往那群奴隶身边冲。   若干人一见贺穆兰要单枪匹马,“嗖”地跳下马,也没命的跟着跑。若干虎头脸色难看地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大吼了起来:   “家将呢!人一人二人三人四!还不快去护着你们主子!”   一群若干家的家将侍从赶紧呼啦啦也跟着去了,若干虎头其实也想去,无奈他是库莫提的副将,亲兵跑了还能说是弟弟顽皮,他要也跑了,就是不顾大局了。   .   贺穆兰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也不觉得在这些已经发疯了、完全失去理智的死营疯子面前能说什么道理。   ‘那么,唯一能做的……’   贺穆兰捏紧了手中的盾牌。   只有打醒他们!      已经选择了“反抗”这条路的奴隶们,早就已经把命豁出去了。   就和一开始“恶鬼”吼的一般,他们不过是想做一天的人而已。   做恶人,做让人惧怕之人,做能够直起身子的人。   所以,来的是柔然人,还是魏国人,对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已经报了仇了,用他们的方式做了一天的人。   接下来的,不过就是和之前所有死掉的“同行”一样,死在魏人的手底下而已。   可笑,明明在不久之前,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还是魏人啊。   贺穆兰有一种旁人没有的韧劲,这种韧劲让她顶着无数人质疑或可笑的眼光,举着那面圆盾冲进了奴隶之中。   她开始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圆盾拍开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人,铁皮制的圆盾敲打在他们的身上后,发出非常脆的响声。   这让贺穆兰敲下去后鼻子一涩,甚至有些惶恐起来。   正常人不会这么容易骨折的。这些奴隶瘦得皮包骨头,以至于盾牌拍在他们的身上犹如拍到了树枝,而且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这些人的骨头已经极为容易折断了。   贺穆兰并不多言,只咬着唇将一个又一个的奴隶从地上的柔然尸体边格挡开。有的已经杀了红了眼,会举着手中的石头、从柔然人手中抢来皮鞭、或是什么其他的武器对着贺穆兰挥舞。   这时候贺穆兰就会将那面盾牌拍向他的后脑勺,直接让他们昏迷过去。   她很小心的控制自己的力道,生怕她一个失手,对方就脑浆直崩了,这样控制力气的行为比杀人更难,她感觉自己举着盾牌的那只手在颤抖,而奴隶们绝望和麻木的眼神让她无法不受影响,只凭借着本能在战斗。   她大概了解了营啸是怎么回事了,这就像是催眠,当你被一种绝望的气氛所压抑住的时候,真的很有可能崩溃掉。   ‘得让他们活。’   ‘这是蠕蠕犯下的罪过,不是他们的。他们不能死。’   ‘奴隶,为何要有奴隶!这该死的世界!’   “我知道你们之中一定有魏人!有能说话的没有?”贺穆兰用鲜卑话大声地喊叫着,手中挥盾拍开了一个奴隶的身子。   “蠕蠕已经都死了!我们是大魏人!你们可以回家了!”   贺穆兰的鲜卑语一声接一声的叫喊着,直到嘶哑。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给她回应。   这种像是“打僵尸”一样的战斗让贺穆兰一面战栗,一面战斗,她看到远处的同袍们骑在马上张大着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还有些将官露出“不值得”的表情,默默地摇头。   这次,她真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火长,我来帮你!”   若干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面锣,冲到了她的身后。   “这些奴隶已经杀红眼啦,要先让他们醒过来!”   若干人拿起锣锤,跟在贺穆兰的身后敲打了起来。   “都停下来,都停下来!蠕蠕都死啦!”   【匈奴语:都停下来,都停下来!蠕蠕都死啦!】   【突厥语:都停下来,都停下来!蠕蠕都死啦!】   若干人用着他那蹩脚的外语开始胡乱的喊着。   鸣金即是收兵。   许多听到锣声的奴隶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武器,开始茫然地打量四周。   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鸣金收兵,而他们还活着,这代表……   他们活下来了。   不,他们本来就活着啊。   是他们把蠕蠕人杀了的。   清醒过来的奴隶发现身边已经倒了许多死营的人,不知是生还是死。在他们的外围,骑在马上的魏国骑兵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耍猴戏里的那群猴子。   敲着锣的年轻人跟着拿着盾的年轻人,他们的脚下是无数奴隶倒下的身影,也不知是死还是活。   越来越多的奴隶开始丢下手中的武器,跪俯下来。   “蠕蠕已经都死了!我们是大魏人!你们可以回家了!”   贺穆兰还在机械的喊叫着。   突然间,一个身材高壮的披发之人凶狠地跳了上来,双手抱着一块巨石往她的身上砸去!   嘭!   贺穆兰提盾将那块石头格住,这样的力量对抗让双方都极为吃惊。贺穆兰抬眼,看见了一双险狠的眼睛,下意识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恶鬼!”   “小儿!”   “杀了我吧,我再也不想做奴隶了!”   他飞出去,躺在了地上,再也不想反抗了。   哪怕是躺着,也比跪着要强。   ‘就让我死吧,趁我还是自由之人的时候。’   .   “你会说鲜卑话?”贺穆兰眼睛一亮,三两步走上前去:“你是鲜卑人,还是鲜卑之后?”   那个满脸脏污和血痕的男孩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当你不想做奴隶的时候,你的心已经自由了。”   贺穆兰一把抓住这个孩子的胳膊,将他提了起来。   虽然看起来高壮,但那个还在变声期的声音,让她察觉到这个奴隶约莫也就是个孩子的年纪。   “我们要去追击剩下来的蠕蠕,请告诉我们他们去了哪里!”   .   小儿已经准备赴死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这样一句奇特的话。   他说,“你已经自由了”。   那一刻竟好像不是真的,是闻所未闻的。一道不曾有过的强光,就像是太阳新生出的光芒那般突然射到了他的心里。   但是这道光很快就黯下去了。   因为他说的是“你的心已经自由了。”   心自由有什么用呢。   他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要给他自由,不禁欣然自喜了一瞬,以为得着新生命了。但他很快就听出了这其中的虚假。   做鲜卑人的奴隶,还是做柔然人的奴隶,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他很快感觉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   他被人煽过耳光,被人用拳头对待过,就在刚刚不久之前,他还被这个人踹过,以至于无法站起身子……   可他对他伸出了手。没有打骂,没有暴力,这个魏国人帮着他站了起来。   他听见他和自己说“请”。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他听得懂,却从未听见过。   “请”。   这是多么美妙。   “请”。   这是人才能听到的词汇吧?   阿母,你教我鲜卑话,就是为了让我听懂这一刻吗?   小儿被一大堆新的感触控制住了。   “你说什么?”   他机械式地站了起来,仿佛是在梦中,字音也几乎没有吐清。   “我说……”   贺穆兰并不知道她的一个“请”字带来的触动有多大,也完全意识不到她过去的礼貌曾改变过许多什么样的东西。   对于她来说,这是曾身为现代人留下的一个习惯,就和你,我,她,或者很多人一般没有什么区别。   “请”已经成了现代人挂在口头的礼貌用语,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奴隶……   “请告诉蠕蠕人去了哪个方向……”   能找到一个可以沟通的奴隶,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小儿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在上一刻,他还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手掌那炽热的温度。   他伸出一根手指,凭借着自己每天观察柔然人的记忆,指出了一个方向。   “去了……去了那边……”   贺穆兰得到指引先是一喜,然后看清了方位后,脸色顿时大变。   她要救他们!   她一定要救他们!   那是右军的五百骑兵啊!   贺穆兰握住那奴隶的手指,飞速的的说道。   “谢谢你指出位置,你要记得,是你告诉的我方向!”   下一刻,她立刻扭过头,对着库莫提等将军的方向吼叫了起来:   “将军!蠕蠕人去了黑山头!他们要去敕勒川!”      “将军,右军的虎贲和中军的精锐都到了,我已经和两位将军说了此地的情况,他们听说是空营,已经在原地待命了。”   留在外面策应的独孤唯骑着一路小跑着过来,当看见许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右前方,也莫名其妙的看了过去。   在那个方向,库莫提将军新收的那个亲兵抓着一个奴隶在说着什么,而他的身边,若干虎头那个傻弟弟拎着军中鸣金收兵的铜锣,呆愣地站在那里。   “原来刚才我听到的鸣金声是这个,我还以为将军把这些奴隶都处理掉了,准备收兵回营了呢。”   对于独孤唯来说,剩下的蠕蠕人既然已经都死完了,那就四处巡视一番,若真找不到柔然人,也就只能回去了。   那些被奴隶们杀死的蠕蠕人?   嘁,这样的军功,他可不要,拿了都嫌脏手。   “原本我是准备这么做的,不过我那个亲兵说他去和那些奴隶们打听下消息,他新来我身边,我不愿打击他的热情,便让他去了。”   “这是哪门子热情?”独孤唯是大族长子,和拓跋提私交甚笃,当下一翻白眼。“真要问话,全抓了再问就是!”   “然后就和上次抓回来的蠕蠕使者一样,各种严刑逼供,问了好多天,问到让他们都跑了才找到地方?”   库莫提笑了笑。   “让他试试吧。那可是能获得右军所有新兵尊敬之人啊。”   “新兵而已,人云亦云罢了。再说,语言都不通,蠕蠕们会说鲜卑话的都少,莫说还是奴隶,真是异想天开……”   独孤唯不以为然。   “将军!”   库莫提被花木兰不常见的失态之声引的一惊。而先前那些既不阻挠也不帮忙,对贺穆兰一点态度也不发表的部将们,都被贺穆兰的这种凄厉给吓到了。   只见他露出一副焦急的表情,指着刚才那蠕蠕指引的方向,大声叫了起来:   “蠕蠕人去了黑山头!他们要去敕勒川!”   不好!黑山头那边也有留人!   他们是准备让那些人击溃逃跑的散兵游勇的!   黑山头已经很靠近黑山大营了,他们只想过蠕蠕人会往北边逃,要是南下也怕是慌不择路的那种,派出五个百人队守住那狭小的断口,已经是看得起柔然人了。   谁能想到柔然人早就抛弃了主帐,直接往敕勒川方向开拔了?   敕勒川,那是他们的粮仓啊!   “命令鼓手传令……”   库莫提下令鹰扬军即刻上马。   “鹰扬军疾行!火速前往黑山头!”   .   黑山头。   黑山头负责守卫的将军,是一位右军中的老副将。   他虽然只带了五个百人队出来,但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足以以一挡五。何况还有黑山头这样的狭小之地作为倚仗,若是几百散兵游勇,消灭敌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直到他看到了远处那片尘头。   对于一个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副将来说,有时候能活下来就靠那一点灵性和经验。他无数次见过那样的尘头,也知道那样的尘头意味着什么。   对方来的是大军,数量绝不会少于两千。   原本他还有一点点期望,觉得可能是自己人到了。但很快他就自己推翻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自己人来什么黑山头呢?这之后是敕勒川,又不是柔然的大营……   不好!   对方就是冲着敕勒川来的!   秋冬季节的牛羊,肥的已经就等着宰杀了!   这群该死的蠕蠕!   鹰扬军那群搞死的饭桶!   怎么能让这么多蠕蠕跑了!   这位倒霉的副将,在已经知道可能面临的是什么噩梦之时,依然还能笑着告诫身后的将士们不要后退。   “给这群蠕蠕进了敕勒川,死的就不光是我们了。想想那些牧民、战马、牛羊、女人,我们过冬的肉食……”   这位副将叹了口气。   “诸位,我们肯定是活不了了,至少多杀一些蠕蠕,多拖一点时间吧!”   营中若发现他们迟迟不归,也许会派兵来找呢?   鬼会找!   抢军功的时候跑一夜追击都有,营里都习惯了!   哎!   那就死吧!   老副将的方阵,犹如水中的岩石,屹立在柔然人的乱流中,一直坚持着。黑山头是断口,骑兵发动的冲锋在两道拐弯后就会被卸除,这样的地利得以让这群右军将士不屈不挠地一直抵抗着。   鲜卑铁骑的威名震慑四方,可那是针对冲锋陷阵而言。用骑兵苦守黑山头,面对四五倍于自己的人数,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杀生成仁”的准备。   “妈的!老子家就剩老子一个了!”一个右军一刀挥过去,劈死一个蠕蠕,身后也中了一刀。   “为什么老子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啊!”   “花木兰去了鹰扬军,你说,有人给我们收殓没有?”   “还想收殓?谁给你收?头都没了!”   一群人说着一些胡乱的话打发着自己心中的恐惧,而经验更加丰富老道的士卒则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抿着嘴注意调整呼吸,将所有的力气都保证在保命和杀敌上。   在阴惨的山谷中,两千多蠕蠕的铁骑想要奔驰过去,现在却流满了蠕蠕人的血。而守住了黑山头的,甚至不是什么名将,而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小副将而已。   没受一次冲锋,那骑兵列成的方针便缩小一次,但仍在还击。他们用死掉了主人的马做阻挡,抵挡冲锋的势头,前方的人墙不断缩短,而马也越聚集越多,这些马根本就无法理解被驱赶到这群魏兵前方,究竟等待着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有些胆小的蠕蠕并没有冲在最前面,他们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害怕,在一片人影中听着那惨淡的兵刃相交声越来越少,替代的是兵器砍入骨头血肉中时的那种丧胆之音。   柔然人在残酷的北方大地上生存,靠的是利用一切以及在危机临头时的不择手段,这不代表他们就卑微。但当面对这个时代的胜者时,胆小者还是会颤抖。   这群鲜卑人对蠕蠕的蔑视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就如同他们轻蔑地称呼他们的名字时。   他们的仇恨和骄傲让他们无法做出任何后退的动作,只能继续拼杀着。   右军的旗帜成了一块破布,他们的箭早就已经射完,枪头已经断了,刀口已经卷了,在马和人组成的尸堆比活人队伍还大时,即使是战胜者面对那些慨然赴死之人,也不免有种如同见到神明一般的神圣恐怖。   两轮冲锋后,蠕蠕的将领看见自己麾下的骑兵士气大跌,忍不住有些难堪。他为了建功立业选择南下,结果孤注一掷抛弃了主帐,又带着剩余的柔然将士来敕勒川抢掠,本来就已经让很多人不满。   结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山断口,他们居然还要攻陷这么久!   他是柔然地位较高的将军,会一些简单的鲜卑话,他驱马到黑山口前,看着那些死马活马阻隔着的不成形阵势,对着里面的魏兵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慈祥”的面孔。   “我最重英雄。你们要是愿意退,我放一条路让你们离开!”   可惜没有人相信这种话。蠕蠕人的信用在他们之前无数次的诈降和反复中早就已经被消耗殆尽。   面对他的笑话,那老副将咧开了嘴,用匈奴话回答道:   “屎!”   “准备突击!活马全部都杀了!我看马全死光了他们拿什么挡!”   活下来的人已经准备好被大卸八块了,但没有人对老副将的回应有什么不甘。他们有的开始流泪,那不是害怕,而是因为留下了不少遗憾。   直到雷霆一般的马蹄声突然鸣响起来。   这简直就像是崩裂般的声音,如果说那一个字的回应是满腔轻蔑心情突破胸膛时的崩裂,那这雷霆一般的震动就是铁蹄撕裂大地的崩响。   山谷在回响。   大地在回响。   老副将看着最前方的骑兵背着鹰飞之旗冲入关隘,咧开嘴地又补了一刀。   这一次,他用的是鲜卑话。   “你们该吃屎了。”   ☆、第149章 血债血偿   没有一个柔然人想到了魏国人会来增援,而且来的还是魏国最精锐、装备最精良的鹰扬军。柔然人之中也不乏有脑子的人,他们定下的“空营计”虽然粗糙,但是瞒上一阵子还是可以的。   至少主帐在那儿,又有奴隶每天骑着劣马出去晃悠,至少也能拖住准备袭击主帐的队伍。   没有人会想到他们放弃了离黑山最近的据点不要,只是去敕勒川抢掠上一回就走。但事实上,他们的给养确实也撑不了多久了。   柔然人没想过那些已经逆来顺受的奴隶们会反抗,也没猜到他们之中有人留意了他们的去向,给鲜卑人指引了方向。   他们更没想到魏国人之中有读档重来一次的作弊之人,原本仅凭着方向是根本无法猜测到他们去了哪儿的,可这个作弊之人愣是假借奴隶之口,将他们真正的目的给点了出来。   鹰扬军每人都有三到四匹健马,负责不停轮换,保持马力。“鹰扬”二字取得就是他们行动迅速、席卷如风,全力驰骋时,就连右军和中军的精锐也赶不上他们的速度。   库莫提比任何人都明白放了这群已经失去主帐、毫无补给的柔然人进了敕勒川会怎么样,那些散落的牛羊和牧民都将惨遭他们的毒手,便是为了这个,便是跑死了马,也要尽快赶到,追击上柔然人。   好在他们赶到了。   好在军中儿郎各个都是坚毅不拔之辈,以五百骑兵的数量阻挡了两千余骑兵这么久的时间。   没人知道贺穆兰看到破旗飘扬、右军还在时的心情。库莫提看着他那就差没有喜极而泣的样子,伸手从旗令官那儿要过一面鹰飞旗,递于贺穆兰。   “去吧,去传我旗令,鹰扬军到了,若无法坚守,撤入敕勒川!”   “是!”   这一刻,贺穆兰恨不得亲一口这位满身泥垢、性格也老成到让人无法交心的主将,他实在贴心的让人都要落泪了。   贺穆兰将那面鹰飞旗往腰后一插,立刻使劲一抽马鞭,快速地冲了进谷。   “响鼓!弓箭手准备,一射后发动冲锋!”   这种狭小的地方,柔然人前有残兵抵挡,后有鹰扬军冲锋追击,怎么也会全歼在这里。但柔然人也不是傻子,后面无路可逃,求生的欲望说不定会让他们更加猛烈的攻击前方那一百人。   若是出于战术考虑,大部分人应该下的是“誓死坚守”之类的命令,但身为库莫提,必须要考虑其他的东西。   右军和中军跟着他从主帐追击到黑山头,若是这五百骑兵全因为鹰扬军要拿下这山谷的一百多军功而死了,右军就会和鹰扬军产生芥蒂。而那么多无功而返的将士,会将这次右军的败亡归咎在鹰扬军的判断失误、以及斥候的无能上。   但如果让这些残兵退走逃生,就算柔然人冲进敕勒川,就凭他们溃散而逃的马力和实力,不过跑上十几里就会被右军、中军和鹰扬军的骑兵追上,这样残兵的命保住了,军功大家也平分了,而十几里路,都还没到敕勒川的草场呢。   就算再有些残兵漏掉,那也不足为惧,至多他留下一些人马在敕勒川驻守一段时间就是。   有时候军功这东西,能拿的时候,也不可以独吞。   ‘啊,当主帅真讨厌。’   库莫提挠了挠脸。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陛下,你什么时候才能来黑山大营啊,就让我做个普通的将军,冲锋陷阵便是了……”   “就和那花木兰一样……”   .   贺穆兰骑着她的红马,腰插鹰飞之旗冲入山谷。那蓝色的的旗帜上展翅高飞的黑色雄鹰几乎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只是一瞬间,蓝旗后迈出了几千铁骑,跟随着当头身穿黑甲的旗兵排开了阵势。此时天色已经渐黑,一场战斗,从下午撑到天黑,每个魏兵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些人眼泪还挂在鼻子上没滑下去,就已经被擦掉了。   哭毛!   援军来了啊!   老副将看着对面柔然人露出的惊慌失措神情,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就算是死了,能看到刚才还得意洋洋劝降的柔然人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也算是值了。   “兄弟们,鹰扬军来了!咱们守好了这个口,给柔然人看看什么叫瓮中捉鳖!”他大笑着重新握紧了刀。   “誓死坚守!”   “誓死坚守!”   “誓死坚守!”   “誓死坚守!”   柔然人慌张的往魏国残兵的位置冲过去,他们的溃败犹如山河解冻,相互冲撞,不敢往后再回望一眼。   身后的鹰扬军接到鼓令,已经发动了一轮骑射,箭雨如同飞蝗一般射向面前的柔然骑兵,而他们又像是最好的肉盾,替残兵阻挡了流矢的伤害。   “喀拉喀拉”声传来,那是骑兵下弓换长兵刃的声音,老副将听着这熟悉的声响,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柔然人,振臂一呼:   “来吧!怎能让鹰扬军扬名于吾等之前!”   老副将换了汉话和鲜卑话各说了一次,挥舞着单刀:   “看我们右军如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卢副将,你看那旗官的旗子!”老副将身边的旗兵一指那鹰飞旗,只见它被不停的放倒再往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而这个动作,熟悉的让旗官直欲落泪。   “将军,鹰扬军叫我们后撤啊!将军!”   “怎么能撤,现在撤了,这些柔然人就要四散而逃了!”   老副将一咬牙。   “我们死了这么多兄弟,眼看就能报仇了,一个都不能放跑!”   “可是将军,那是鹰扬将军的旗帜,那是上将啊!”   “守!老子还等着这群柔然人吃屎呢,再撑片刻,他们就要被踩成肉泥了!”   贺穆兰已经挥舞着旗帜冲到了近前,柔然人离那群残兵已经近在咫尺,却没有人移动半分。   她起先还以为是夜色太晚,旗帜是蓝色的,对面没看到自己的旗语。   可直到了近前,她都能看到那为首副将的盔缨了,对方还是巍然不动,只是不停驱赶柔然人和魏兵的无主之马向前,贺穆兰急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该死的“悍不畏死”!   该死的“吾死即荣耀”!   花木兰以一人之力抵抗了那么久才稍稍有些松动的信念,在这个时代一点动摇都没有啊!   妈的!   她这么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啊?难道是为了这点破军功吗?   谁都看得出无论他们拦不拦,这支柔然骑兵都已经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了啊!   贺穆兰红着眼睛做出了一个危险的举动,她在颠簸的马背上弯下身子,将脚从马镫中退了出来,一下子站在了马鞍上!   贺穆兰感觉自己的入武状态第一次被发挥到了这种极致,她感觉四周如刀的风都慢了下了,她感觉到胯下原本在谷地中颠簸的战马,此刻平稳地犹如行在平地,她感觉自己平静的像是深渊里的巨石,可胸中又蕴藏着如同熔岩一般的火焰,正要喷发出来。   “活下去啊!”   贺穆兰站在马鞍上,死命的将鹰扬旗放倒再后挥,用尽全力大吼了起来:   “活下去!”   死了虽然能成为英雄,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能更加辉煌的未来,可能更加幸福的生活,随着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什么都不存在了!   “将军新收的亲兵在做什么?”一个鹰扬骑兵纳闷地看着最前方的亲兵站在了马鞍上,拼命挥舞旗子。   “将军也许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吧。但是右军那些……勇士,似乎已经下了和柔然人同归于尽的决心。”   另一个鹰扬骑兵收起手中的弓箭,提枪上举。   “准备冲锋。”   鼓声一声比一声响,贺穆兰歇斯底里地大喊震破耳膜般地传到了这些鹰扬军士卒的耳边。   这是如此让鲜卑人羞耻的话。“活下去”,几乎就等同于“怕死”和“去当逃兵”,可许多人愣是僵硬住了。   柔然人在没命的发起冲锋,那些狭小缝隙中阻拦在从那边与柔然人之间的战马已经开始被杀、被挤开,而右军的残兵们一边咬着牙,一边红着眼继续持着武器不肯后退。   “妈的!军令如山,他们真当自己是什么猛将不成!”一个鹰扬骑兵也跟着贺穆兰喊了起来:“右军的笨蛋,退吧,他们活不了了,你们退啊!”   “下面交给我们了!你们走啊!”   “撤退!让点军功给老子们!”   “快滚!”   “走啊!!!”   鹰扬军的鹰扬骑士纷纷高喊高喊了起来,一边挥舞着武器拼命往残兵的方向冲锋,一边开始大喊大叫。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黑暗的山谷里只余兵器相交的声音和鹰扬军们的吼叫声。   “走啊!”   “活下去!”   如同那雷霆般的马蹄声一般,回响声在山谷中不停地扩散出去。      “好像是花木兰!那是花木兰的声音!”   一个请求过花木兰收敛同火尸体的右军将士,眼含热泪地看着正在挥舞旗帜的花木兰。   “将军!是我们右军的花木兰!玄衣木兰啊!”   “……那又……”   “将军,花木兰那样站在马上很危险,会被弓箭射下来的!会掉下来被后面同袍的马踩死的!将军,我们就撤吧,也许鹰扬将军还有什么其他部署?”   一群壮士在面对五倍于自己的敌人铁骑面前没有迟疑,在看到昔日同袍奋不顾身地站在马上大吼时却起了后退之心。   “反正这群蠕蠕也活不了了……”   “将军……”   鹰扬军的吼叫声也接替着开始炸响了起来。   “右军的笨蛋,退吧,他们活不了了,你们退啊!”   “下面交给我们了!你们走啊!”   “撤退!让点军功给老子们!”   “快滚!”   “走啊!!!”   “活下去!”   明明是粗鲁的唾骂之声,却不停地撞击着他们的心头,在那出生入死的刹那间,震撼了这些无名小卒的心灵。   “既然是右军的旧部将打头,那我就看在同袍的面子上把这名声让给鹰扬军了!”   这位老副将刚刚看到右军的觉醒,所以才越发不想撤退,担心日后他们的行为会给右军留下话柄。   但如今战士们的心已经不再坚定,再坚持已经是无谓之举。   “撤!把替马全部放了,抽一鞭子冲锋,撞死这些兔崽子!”他发出命令的同时,解开替马的缰绳,将手中的刀戳了一下自己的替马,那马吃痛地就往前奔去。   右军待遇极差,并不是人人都有成批的替马更换,待看到一直陪伴左右的战马被亲手拉去送死,心中除了惋惜,还有无数的内疚之情。   但有什么办法呢?人活着都这般艰难了,更何况是马?   他们猛然调头,选择了他们一直都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跑。   要跑的比蠕蠕还要快!   要活下去!      柔然人大半都听不懂鲜卑话,却被这凶猛的吼叫声吓得胆丧心惊,他们在苍茫暮色中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并将他们转换成自己心目中那些可怕的咒语:   “杀了他们!”   “砍脑袋抢人头!”   “大卸八块!”   但事实上,鹰扬军吼叫的都是足以让柔然人欣喜若狂的信息。   他们在叫同袍让路。   他们让同军离开。   柔然人可以有一条路逃命。   但无论柔然军中听得懂鲜卑话的将领无论如何喝斥、解释,也没有一个柔然人相信鲜卑人说的是这样的话。   他们和魏国人打了八十年,从魏国还是一块弹丸之地开始,就没有听说过魏兵让同军逃跑的事情。   柔然的将军挥舞着长刀企图让四散的骑兵不要仓皇失措的乱逃,要保持阵势继续向前,但前面就是出口,后面却是死神,没有人听他的话。他阻止队伍溃散,他叫他们、骂他们,说前面的魏人很快就会离开,可是那些柔然骑兵见到他都在躲避,谁也不肯躲在他的背后,每个人都希望比身边的人跑得快,那样死的就是后面的人而不是自己了。   柔然军队开始崩溃。   鹰扬军的冲杀越来越猛烈。   贺穆兰在看见右军撤退的时候就已经一骑当先冲了出去。她的目标是那个横刀大声吆喝的将领。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贺穆兰搭弓上箭,凝神静气,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嗖!   “给我结阵冲锋!跟在各自的首领后面!你们这群……呃啊!”   咚。   他未完的话永远凝结在了喉间。这位说着要让出一条路给他们出去的将军,保持着脑后中箭的姿势,滑下了马去。   已经吓破了胆子的柔然人更加仓皇,他们毫不犹豫的踏过他们主将的身体,向着那不远处的关隘冲去。   残兵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混乱中最怕的是溃败,朋友也相互挤撞,争夺去路,各自逃生。   新到的右军骑兵飞也似地也加入了进来,只管砍杀、宰割,柔然人拖着辎重的马匹乱蹦乱跳,带着东西逃走了,可视它们为珍宝的柔然人却无计可施,只能拼命狂奔。   那五百骑兵死去的尸体和马堆成了他们的绊脚石,后有追兵,前有阻拦,一个一个的柔然人在颠簸和武器加身的情况下坠于马下,仅有小半真的冲出了山口。   可死神还没有放过他们,那些一直紧跟着不放的魏国骑兵们以更快的速追赶赶了起来,他们这才发现冲出那段山口不是得救,而是新的噩梦。   此时的他们没有了同伴,没有了首领,没有了下属,犹如丧家之犬般的逃窜着,而中军、右军的将军却大笑了起来,留下一句“大家各凭本事”加入了这场追逐的游戏。   猫和老鼠,捕猎者和猎物,命运让他们很快就掉了个头。      这场袭击毫无意外的尘埃落定。从黑山口到敕勒川草场边沿,一路溃逃的柔然人留下了两千多具尸首,而黑山大营出动的鹰扬军和后来的右军、中军骑兵几乎毫发无损。   除了黑山头战死的三百余骑兵。   以五百骑兵抵抗两三千骑,拖了两个多时辰等到大军来援,这是足以让右军在三军面前昂首挺胸的功绩。幸存者们被右军的精锐簇拥着重返黑山头,去赢得他们原本该赢得的赞誉。   逃出生天而重新回到黑山头的残兵们,开始在关口处四处翻捡,却始终没捡起任何东西。   原本三军在击溃柔然人以后就该快速打扫战场,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权利,立着的人总是从地上倒着的人身上拿走他们的东西。   对于贺穆兰来说,赢得胜利而后又偷窃一个死人的鞋子,对于她来说简直就不像是同一只手干出来的,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她在一次又一次的看到这一切后总是安慰自己……   拿别人的,好过别人拿我们的。   但这次右军、中军和鹰扬军都没有动。居功至伟的鹰扬军里几位将军,从库莫提,到若干虎头、独孤唯等人,都没有下令让骑兵下马搜索战场,获取军功。   “让那支残兵先挑吧。”库莫提看着正在尸首堆中翻找的残兵们,心中有些阻滞又有些失望,向着传令官传令下去。“等他们的马后载满了东西,再让我们的人去拿。”   军中一向是功劳最大的人优先挑选战利品。就为了这个“潜规则”,各个军中打起仗来奋不顾身,就为了多杀几个敌人,最先得到胜利。   库莫提的军功早已足够,他是主将,和部下的晋升方式自然是不同。若说花木兰是实打实从人堆里杀出来的军功,他就是运筹帷幄后得到的胜利成果。   在其他人看来,这已经是对这群右军残兵最好的赞誉。   一个鹰扬将军将军功拱手让人。   鹰扬军发了话,右军和中军自然也毫无异议,独孤唯并不图这点军功,有点厌烦地想要先策马离开,却被好友若干虎头横马拦住,摇了摇头。   残兵们还在翻找,那位老副将已经沮丧地坐在一个马尸上,不想再抬起头来。这马屁股还有伤,显然是先前一直被他们拿来利用阻挡骑兵冲势的战马,但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谁也顾不得可惜它们了。   夜幕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在尸山肉海的山谷里举着火把来去实在太过阴森,就连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像是鬼影重重。   在柔然人和鲜卑人的传说中都有那样的故事,就是在大战之后,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厉鬼和英魂都不会消失,他们在夜间重新出来征战,山谷会一遍遍回响他们征战时的喊杀声……   有些开始不耐烦了,马儿也因为主人的焦虑而不停的在原地踢踏着马蹄,有位将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找到了没有?就算是芝麻大的金子也该被你们找出来了!”   听到他的话,那些残兵惊讶地或直了身子,或僵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当他们向那位将军看去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将军被他们的眼神看到心中发毛,忍不住虚弱地呢喃道:“虽然你们活下来了不起,不过要不是……”   “土难!”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老副将惨白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别找了,你们看到有整的人头和好点的东西就拿走吧,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呢……”   “将军!”   “再给我们点时间,那是我亲弟弟啊!”   哀求声此起彼伏,一旁等候着的人不明所以。只有贺穆兰心中升起了一丝猜测……   一个残兵终于忍不住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冲到鹰扬军的面前,在离库莫提两百步的距离一下子跪倒在地:   “将军!求您把木兰还给我们片刻!求您了!”   库莫提诧异地看了眼跟在身侧的亲兵,又看了看那个满身是脏污的士卒,讶然道:“借花木兰有何用?”   “他是我们右军的玄衣木兰,以前一直帮着右军收殓的。我们……我们那三百兄弟找不到了……”   他一抹眼泪,跪伏在地。   “都说花木兰能通玄,求您了……”   贺穆兰一捂口鼻,低下了头。   那三百多骑兵作为最先死在这里的那批人,早就已经被乱马踩踏的成肉泥,什么都找不到了。莫说是尸体,就是皮甲和兵刃也会被踏成碎片,此时又是夜晚,就算是白天也难找的事情,更何况是夜晚……   在一层又一层的破碎尸身之中找寻昔日同袍的遗体,已经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事情。   这一刻,她无比想念后世的dna对比,想念刑事技术科庞大的技术团队,若是他们和他们的仪器都在,也许还能在最初的那片尸体里找到昔日同袍的踪影。   “哦,花木兰能通玄?”库莫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扭头问她:“是这样吗?”   贺穆兰的喉间已经哽咽,哪里能回答他的问题。   就算她想要说是,也不可以开口。因为鬼神之事她才被救到鹰扬军帐下,怎么可能忘了。   可是看着那士卒跪伏在地上的身影,贺穆兰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求……求……”   “火长!”若干人担心的叫唤了起来:“你别乱说话!”   “求将军让我去试试。”   贺穆兰忠于还是说出了口。   库莫提喟叹了一声。   “试试吗?也只能试试了。”   他开始号令鹰扬全军:“今日天色太晚,大军不宜在此久留。若干虎头,你率人在四周点起火把,看守住这里,直到明日一早杂役营过来处理。这么多尸身,血腥味顺风而散,会吸引狼群。”   “独孤唯带着杂役驻扎在敕勒川内,以防有蠕蠕的逃兵骚扰牧民。其他人返回大营,这些军功……”   库莫提看着那满堆的尸身,皱了皱眉。   “明日天亮再来打扫。”   “是,将军!”   他下完令,转头面无表情地对贺穆兰说道:“你说你要试试,那你就留下来试试吧。明日回帐以后……”   他顿了顿,“先沐浴更衣再来见我。”   贺穆兰拼命点头。   “谢过将军!”   他没有说话,随意点了点头,在乙浑少连和其他亲兵复杂的眼神中,率队先行离开了。   中军一向视鹰扬军为楷模,鹰扬军都说明早再来打扫,他们自然也就回营等待明日天亮再来。   只有右军,因为死的都是自己营中的兄弟,留下了大半,点了火把火堆等物,以免真招来狼毁了这里。   贺穆兰走到那还继续跪伏在原地的士卒面前,轻点他的肩膀。   “我们走,去找找看吧。”   虽然希望渺茫,但也要拼尽全力才是啊。   她连点几下,那士卒一动不动,贺穆兰吓了一跳,她以前听说过许多次大战过后,战士在休息的时候却力竭而亡的故事,连忙将他身子推倒了过去,伸手一探他的颈侧。   呼!   还有脉搏。   他应该是睡着了。    ☆、第150章 嗷嗷嗷嗷   要怎样才能从一堆肉泥里分辨出是柔然人的肉泥,还是同袍的肉泥呢?   答案是:不可能分辨。   但是贺穆兰可以试试用鉴证学的方法,找到最开始死掉的那群人,然后从物证里分辨哪些是大魏的士卒。   说起来玄乎,其实不过也就是缩小范围后,探查蛛丝马迹罢了。   右军的军士们在她的身边点起了巨大的篝火,还有上百个士卒举着火把替贺穆兰照亮这一片的山谷。   他们都知道等明早杂役营的人一来,这里就要被扫除干净,然后一把火烧成灰烬,所以每个人都是在和时间赛跑。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种尝试只是无谓,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贺穆兰蹲在一地狼藉中,仔细的用手掀开各种残破的尸块,试图从衣甲、毛发、牙齿等各种细节中找寻到目标死者的痕迹。   柔然人蔬菜食用的少,口腔都有溃疡类的疾病,指甲和皮肤也会有一定病症,这是贺穆兰在高车人身上看到的病症。   而黑山大营因为有汉人的军需官在,至少保证了经常能喝到蔬菜汤,有时候还能偶尔吃上几个冻梨什么的。   此外,先死之人已经开始出现尸斑,而后踩踏而死的人皮肤则较为捷径。   但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完全的证据,只是贺穆兰根据各种情况判断,而粗略做出的结果。   但谁管她说的是什么呢?当她挖出一部分,说可能就是时,总有无数的士卒冲上开,贯彻“他就是化成灰了我也认得”的宗旨,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到后来,贺穆兰渐渐就明白了,这些右军的将士也许需要的并非同袍的尸体,而是某种心灵上的慰藉。而她,这个右军军中的“玄衣木兰”,并非能够通玄,却能给他们某种“专业”上的指引罢了。   就如同她每次和死者的家属说“他走的不是很痛苦”时,即便这些人也许心中会有怀疑,但也会因为她“法医”的身份而为这个结果松一口气。   有时候,人需要的就是这一口气。   得到这个结果的贺穆兰对找出所有死者遗体的压力小了许多,很多时候,她在无法确认的时候,还在彷徨的时候,就会有幸存者伸过头来,信誓旦旦地说这可能就是哪个哪个的哪个部分,然后欣喜若狂的将那块东西包裹起来,准备回头单独烧葬。   贺穆兰唯一一具完整找出来的遗体,是被几匹战马压在一个空隙里的某个士卒,他看起来很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但对于一个古代人来说,三十岁几乎已经过完大半生了。   而他居然还是某个幸存者的弟弟,这让贺穆兰顿时理解了这位姓卢的老副将所说的“我们都是老兵了”是什么意思。   贺穆兰只找到了他大半片身子,从左肩开始的很大一截都已经被削掉了。贺穆兰在四周比对了半天,找到一支“疑似”是他手臂的断肢,小心的放在他身体的旁边。   五百骑兵,幸存的只有一百二十多人,死去的三百七十多人,贺穆兰只找到了将近一百多块“疑似死者遗体”的残肢,但就这样不专业也不可能让任何一位法医肯定的结果,居然让这些幸存者哭的像是个孩子。   贺穆兰忙活了一夜,从天黑忙活到天亮,等天边的第一抹白出现在天空的时候,贺穆兰也被浑身上下的狼藉吓了一跳。   为了办事方便,她早就把自己的甲胄脱掉了,只穿着里面的单袄在搜寻。但因为周围点着篝火,又有许多人流举着火把,所以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她原本穿的是一件石青色的厚衣,但现在已经呈灰褐色了,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本色。她的头发上、手上、指甲缝里,到处都是可疑的碎屑和泥土,贺穆兰很怀疑这个没有肥皂没有消毒液什么都没有的时代,自己要怎么才能把身上清洗干净。   至少在现代,他们都是带着手套、穿着鞋套、套着工作服工作。   看来回去要和负责屠宰军中牛羊的屠夫们讨教讨教了。   “天亮了……”   老副将不甘心地看着天上的太阳,似乎这样就能把太阳瞪回去似的。   “是啊,天亮了。”   贺穆兰的腿麻的不行,慢慢站起了身子。   因为长期保持蹲着的姿势,她在站起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下子漆黑,四周也天旋地转,全靠一旁的士卒眼疾手快才没有摔到一片尸堆里。   “哎呀,都站不稳了,谢谢你……”贺穆兰很自然地道了谢,伸手想去揉眼睛,突然想起来手不干净,又收了回来。   “我振作振作,再最后努力一把。”   “天亮了也可以吗?”   很多士卒固执的认为花木兰能够“通玄”,而黑夜总是和鬼魂联系在一起,他们以为贺穆兰在白天就没有了和鬼魂对话的本事,所以讶异地眨着眼望着对方。   “是啊,天亮了杂役营就要来了,中军和鹰扬军也要过来收军功了。”   贺穆兰哪里知道别人的想法,只是随口回答;“不过现在天色比晚上举火把要亮堂多了,我看的清楚些,找的也容易,趁人还没来,我坚持一会儿。”   奔袭作战一天,又劳累一夜,许多人都已经困得不行,那些幸存者有些上半夜熬不住睡了一会儿,到了这个时候都清醒的两个眼睛都在发光,一个个听了贺穆兰的话都兴奋地狂点头。   贺穆兰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重新开始自己的找寻工作。   等到杂役营和鹰扬军到来的时候,她找出来的“疑似对象”已经被认领了一百多人,再想法子也找不出了。   大多数人对这种结果已经满意,还有些人找到的残肢较全,但缺这个缺那个,这些人就一边流着泪,一边将分属好几个人的遗体凑成个整的放在一起。   “呜呜呜……我们生前都是同袍同军,死后葬在一起也没什么。他也不知道是谁的,死后都不知道怎么祭祀,你和他在一块儿,好歹日后家祭还能让同袍的子孙祭祀一番,莫怪我拿你乱拼……”   一个士卒一边这样哭着,一边把某个下半截身子放在找出的大半截上身上面。   贺穆兰心里也堵堵的,她有些想说那个下半截也有可能是蠕蠕,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继续埋头苦找。   右军留守了一夜的士卒已经开始整队,库莫提没来,来的是另外一位将军,他们等了贺穆兰片刻,等太阳完全升起来,阴气散尽,就开始催促各位清扫战功,准备打扫战场了。   若干人跟着中军也跑了过来,捧着一大堆丝线。   “花木兰,你那缝针还带在身上没有?我把你的线带来了!”   贺穆兰一愣,笑着回答:“你可真是贴心小棉袄,我缺什么你送什么。”   当下,所有人开始打扫战场,贺穆兰则跪坐在地上,开始小心的把那些能凑齐的残肢断臂缝合在一起。   正如同那位士卒说的,生前亲如手足,死后真成了守足也没什么。家祭的时候,他的子孙应该也不会介意祖先的骨灰里有祖先的同袍存在,对吧?   她一边粗略又快速的缝合,一边开始苦笑。   ‘贺穆兰啊贺穆兰,你的原则去哪里了?真相和公道无关,和荣耀无关,仅仅是真相而已,而现在的真相,却有大半是你伪造出来的……’   ‘自从到了这里,你越来越多的打破你的原则。等所有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以后,你还是那个贺穆兰吗?你还记得这是个幻境吗?’   ‘既然要穿,老天为什么不让我穿开封府呢?’   “至少,还能帮到包大人……”贺穆兰喃喃自语,“不过,公孙先生大概会吃醋吧?”   “火长,你在说什么?什么包大人?鹰扬军中有姓包的吗?”   一旁的若干人每次一看这种场景就会小脸煞白。   他倒不是怕死人,怕死人也不能入军中杀敌,他好像……好像有点怕针尖……   “啊,自言自语罢了。”贺穆兰飞快的飞针走线,又拿出几根空针给若干人。“若干人,节约时间,帮我把这几根针穿一下。”   若干人接过针后低头看了一眼,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   穿……穿针……   对对对,穿的是针屁股,不是针尖。   若干人拿着那根弯弯的针,哆哆嗦嗦对了半天,线愣是没有穿进去。   “我好了,换针!”贺穆兰头也不回的伸手,待伸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针递上来的时候,忍不住扭头。   “你怎么一头汗?”   “火长,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觉得眉心发亮,人好难受,喘不过起来……”若干人拿着那根针,犹如它有千钧重。“我觉得我应该是得病了,这活儿我干不了,干不了……”   贺穆兰仔细注视着他,从他手中拿回针,发现他像是丢走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如释重负地笑了,忍不住嘀咕着说:“你不会有尖锐恐惧症之类的毛病吧?小时候给针扎过吗?”   她问“小时候给针扎过”的时候,若干人又打了个哆嗦。   “那你若是生病找了汉医,要给你用针怎么办?有时候要扎满头满身的……”贺穆兰皱起眉头。   满头满身吗?   若干人想象了下那种场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若干人?若干人?喂,喂你怎么样!快来人!”   什么情况!      就算是浴血奋战了几天几夜的人,也不会有此刻的贺穆兰这么吓人。她简直就像是从尸山肉海里爬出来的死人。   以至于她回到中军帐前的时候,守卫的两个将士都不敢放她进去,还是她身后的鹰扬骑兵说明了情况,那两个将士才用又嫌恶又好奇地眼神放她入营。   贺穆兰大概知道库莫提为什么会说“你沐浴更衣后再来见我”了,怕是他也是死战过的人,知道从这种环境中出来会有多么的可怕。   贺穆兰烦恼的看着自己已经被鲜血弄的已经结块的头发,再看看满指甲的脏污,皱起了眉头。   来到这个时代,每个月一次的大姨妈是没有了,可见血的频率何止每个月一次那么短暂。   “花木兰,将军说他信守约定,那四百多个奴隶全部给安置到军奴所在的营帐去了,以后那支奴军归你管,要打要骂随你的意……”   这个鹰扬军说这话不但没有什么羡慕的意思,反倒有些幸灾乐祸:“不过,军中军奴和家将奴仆都是自己提供补给的,军中不管这些人吃饭穿衣,你得自己想法子。”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顿时把贺穆兰惊得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你说什么?四百多个人全靠我养?”   贺穆兰就差没跳起来了。“我拿什么养?我自己才刚刚混到能吃饱!”   “没办法,军中就是这个规矩,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救这么多奴隶回来啊。”那鹰扬骑士摇了摇头。   “要不你把这些人献到军中做军奴吧,这军功已经够四转升五转的了。”   他这下就露出有些羡慕的表情了。“我劝你这么做。就算是你身边的若干人家,家奴也没有养那么多。那些人面黄肌瘦一击就倒的样子,也做不了什么亲兵之流,不如送到军中做军奴,好歹你不必辛苦,他们也饿不死。”   “……军中的军奴,都是做什么的?”   “一般的军奴都做些苦力,不过这些人都是从柔然军中俘虏的,肯定不能信任,大概刺上字,戴着镣铐做事吧。”   鹰扬骑士无所谓地说道。   刺上字,戴着镣铐做苦力。   贺穆兰突然想到那一声“……杀了我吧,反正我再也不想做奴隶了”,忍不住默了默。   先缓缓吧。   先缓缓不迟。   先找找能不能养活他们的办法。如果实在不行……   贺穆兰咬咬牙……   实在不行……   “那他们,现在吃什么?”   贺穆兰关心地问。   “刚回营,怕有病,参军帐命令把他们送到澡房去清洗干净,领了衣服和三天的口粮,先在军奴帐里住着。等三天后,就没的吃了。”   他笑了笑,拱拱手:“我还要回去和库莫提将军禀事,先行一步。”   贺穆兰原本还算“做了好事”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就连抬脚都觉得有些累了。   她的眼前出现了四百多个人张着嘴,对她不停的说“主人我饿我饿我要吃饭”的情景……   她先以为自己玩的是rpg游戏,后来才发现玩的是战略游戏,现在刚刚有些适应了,又要转为经营类游戏吗?   四百个人嗷嗷待哺啊,摔!   她十个人的饭都做不好!   贺穆兰深受打击地走到副帐前,发现那个红衣的侍从官又出现了,身后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她的随从素和君,一个是不认识的男孩子。那男孩子看脸不过十六七岁,个子倒是有一米七左右了,这在这个世界已经是大人的身材,只不过面无表情,看起来活似那种全世界都欠了他的中二少年。   他的眸色很淡,大约有异族血统,脸倒是典型鲜卑人的样子。   贺穆兰莫名地和那侍从官行了礼,红衣侍从官竭力忍住自己捂住鼻子的动作,恍然大悟道:“难怪将军叫我给你准备洗澡的东西,还叫我把你的两个侍从送过来。”   他让素和君捧着衣服和胰子等物上前。   “副帐里人来人往,将军让你去后面的私帐沐浴,水已经准备好了,素和君会伺候你……”   他说着让贺穆兰更加烦恼的话。   “这奴隶是你从蠕蠕那救的那个,他一心说要认你为主,将军说他指引有功,素和君又老是去高车人那里帮忙,就让他先做你的军奴,帮着洗衣送饭。”   侍从官交代好一切,像是逃命似的跑了。   留下贺穆兰和素和君三人……   大眼瞪小眼。    ☆、第151章 见山是山   贺穆兰全是黏糊糊的极为难受,可即使是如此,让她在素和君面前洗澡?   若是给这大魏第一八卦王看到自己的女儿身,那全大魏的人都会知道她是个女子了。   所以贺穆兰只能不停的指挥素和君去拿着个,拿那个。   后者虽然跑的飞快,但是脸上的哀怨明显越来越重。   大概是怕贺穆兰身上的血渍和污渍太吓人,亦或者是担心弄脏了副帐,拓跋提把自己的私账赏给她用了。这时候没有什么好的沐浴用品,南朝的贵族还可以用“澡豆”这种粉末擦洗身上,北方的士族则是制作出了“猪胰”这种东西,以供贵族享用。   贺穆兰得的胰子是库莫提赐的,但看样子,好像是用过的……   难不成他觉得拿自己用过的东西赏人是信任对方?   她找了个桶,把自己的双手先浸在热水里,将指甲里的污垢泡化,搓洗间她余光一扫,发现那个从柔然军中救回来的奴隶还在,忍不住问他:“你为何要认我为主?”   “他们说我指引有功,所以没有打骂我。可是黑山口不是我说的……”这孩子有种出奇的敏锐。“他们优待我是因为你的话,我阿母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拿,你让我从柔然人那边离开了,又穿了新衣,吃上了饭,我要报恩。”   “可是跟着我,很难不做奴隶啊……”贺穆兰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收亲兵的能力,你可能要做好一阵子的军奴,你想好了吗?”   “我……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不像是奴隶了。”他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任何知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与其说是“不想当奴隶”,不如说是“不愿过奴隶一般的生活”。   贺穆兰听了他的话就懂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头上的压力更重了。   不像是奴隶的生活啊……   可真难办呢。   “你叫什么名字?”贺穆兰发现他的眼眸淡的很,“是哪一族的?”   “我没名字。”这孩子的眼神黯了下去,“我阿母是鲜卑人,我阿爷不知道是谁。我阿母唤我‘小儿’,其他人喊我‘恶鬼’。”   贺穆兰抠着指甲盖的手顿了顿。   若是这种情况,按照她曾经看过的穿越小说什么的,女主角应该就会兴奋地说“那以后你就叫什么什么了吧”,对方也会与有荣焉谢过主人赐名,然后从此用上这个名字。   但贺穆兰两片嘴唇张张合合,最后还是丢下一句:   “姓名大都是父母起的,不过也有例外。我有个朋友,和你一般是奴隶出身,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杀鬼’。你想要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自己改了便是。”   她将那脏水移到一边。   “你有了名字以后,我们便拿那名字唤你。”   “我……自己起名字?”小儿呆住了。“可以吗?”   “可以,你自己起吧。”   她将手中的桶往小儿手中一递。   “等素和君来了,你把这桶给他,让他把水倒掉换桶热水,然后守住门口,谁来也不准进来,能做到吗?”   还在到呆愣中的孩子接过了桶后,默默点了点头,移到帐门口尽忠职守去了。   贺穆兰也没法子,她实在是太脏了,这种脏污的程度,若是没人帮忙,肯定是洗不干净的,远的不说,换水就一定需要随从来回提水。   可是她的身份又决定了她没办法让别人,尤其是素和君看到自己的身份,所以她只能让这个奴隶守住门口,她速战速决。   贺穆兰先把头在外面干净的盆里打湿,把有血块的部分揉碎,然后脱光了衣服,用布巾随意将身上一裹,进了浴桶里开始揉搓。   猪胰和现代的肥皂并不相同,是没有泡泡的,好在虽然是猪的油脂做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   由于去污成分是蛋白酶,作用原理大约是“加酶洗涤剂”这样的东西,对油渍应该有奇效,但是去掉血污和泥巴却没什么好用的地方,只能用手搓。   贺穆兰洗澡的布巾长不过一米多,只能堪堪护住重点部位,她弓着身子在澡桶里忙活,越洗越急,门外则传来素和君和小儿的说话声。   “主人叫你把这个水倒掉,然后换桶热水。”小儿的声音硬邦邦的。   “你不过是个军奴,居然敢指使我?”素和君恼羞成怒地说道:“你去倒水,我在这呆着!”   贺穆兰关心地竖起耳朵。   “主人说你去倒,我守门。”小儿只认死理,摇了摇头。“主人不让人进去。”   “你这话说的,不进去怎么给大人送水!”   “我不知道。主人直说不准人进,叫你换水。”   “真是气煞我也!”素和君一声大骂,拎起水桶,朝另一头跑了。   贺穆兰松了口气,继续和身上的泥垢战斗。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就感觉有点不好了。冬日寒冷,这又不是现代那种循环的热水一直放,大木桶里的水马上就变得冰冷起来。   她原本想着前世花木兰都是忍着冷水洗澡的,不如坚持一把,无奈她在后世从来没有过洗冷水澡的经历,只是呆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直打哆嗦,待到水没了温度,立刻跳了出来,拿布巾裹住身体,期盼着素和君早点回来。   素和君是个情报官,又不是真的来当下人,找个好主子谋前程的。对他来说,真要有个主人,那也是拓跋焘那样的英主,断不会是一个小小的军户亲兵。被一个奴隶所挡,又不许进入营帐,素和君心中升起了几分怒气,去换水的时候故意拖拖拉拉,等到了帐子前,时间都过去许久了。   那奴隶还傻乎乎地站着,帐子里花木兰不停地在问:“去取热水的素和君回来了没有?”   “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素和君一声大喊,提着水桶径直上前。   哈哈哈,知道我的好了吧?   知道我的作用不可忽视了吗?   小儿还遇再挡,贺穆兰在帐子里喊了声“让他进来”,素和君顿时精神抖擞地斜瞟了小儿一眼,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得意和挑衅,双手提着水桶就一下子窜进了私账里。   右军新兵第一勇士,力能扛鼎的花木兰啊!   也不知道身上是肌肉虬结呢,还是筋骨结实!   他马上就可以一探究……   ……竟?   谁告诉他,花木兰洗澡为什么还穿衣服?   贺穆兰一边哆嗦着一边上前迎接他,随手从他手中抄过木桶,将水倒入旁边的大盆里:“你来的太慢了,我,嘶,真冷,我还没洗一会儿水就冷了,不得已只能爬起身擦干了穿好衣服,否则一定要得风寒。”   她裹着几层衣服,将手放入水中:“不行,还是冷,这次你一定要跑快点!”   这些凡人,一次居然只能提一桶水!   想花木兰以前帮素和君他们洗澡的时候,那都是一手一桶,跑的飞快!   ‘要想得知答案,原来需要跑快点吗?’   素和君一咬牙,拿回桶,飞一样的跑了。   帐子门口的小儿看着他来来去去,轻声问里面:“主人,我能做点什么吗?”   “啊……”贺穆兰冷的边打寒颤边说:“你守着就行了。”   她拿起大盆里的热水,兑着旁边的冷水开始继续洗头,没有一会儿,盆里的水就黑了。   这样的结果让她心中一慌。   不会吧?洗个头而已都这么脏,那桶里的水岂不是?   贺穆兰之前光顾着沐浴了,没注意浴桶里的情况,待伸头看一眼后,整个人被打击的不行,再也不想看第二眼了。   她还嫌弃库莫提“泥垢”脏的要命,这桶水再洗一会儿,不得妇科病才是怪事!   天天骑马,清洗只能随便擦,她都怀疑日后自己这身子以后会不会生什么病。   想到这里,贺穆兰再也不敢“泡浴”了,打定主意等下素和君来了,干脆就站在盆里,像是其他人洗澡那边,随便冲冲就算了。   虽然是洗不干净,可总比泡脏水好吧?   可怜素和君累的气喘吁吁回来,将那水桶送入帐内,却见贺穆兰对着木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满头头发全湿。   “大人,我帮您擦头发,您赶紧进水里洗一洗吧。”他殷勤的看着贺穆兰,就等着他解衣。   “不用,你去把我脏衣给洗了吧。”贺穆兰穿着的是干净的衣服,将脏衣递给素和君:“若是洗不出来,干脆就不要了。”   太脏了,洗不出来也是正常事。   “哦……”   素和君又看了眼贺穆兰:“真不要擦头发吗?擦背也行啊!”   “真不要,你去吧。”   素和君抱着衣服,有些纳闷地看着贺穆兰:“大人,你不会哪里受了伤吧?受伤了要找医帐比较好哟……”   这小子,到现在还在拐弯抹角地刺探消息!   贺穆兰忍不住三两步上前,将他领子一提,直接扔了出去。   “快去快去!我也没几件衣服!”   贺穆兰的外衣和夹袄已经准备烧掉了,丢给素和君的是中衣。即使是冬天,血污这样多的冬衣也会有细菌滋生、产生疫病的可能。杂役营清早去焚烧了关隘的尸首,她一身血污回来,若没有库莫提赐下沐浴之地和沐浴之物,还不知道她要洗多久才能洗干净身上的脏污。   这时代,若一旦真的染上时疫,和躺在床上等死也没多大的区别了。   正是鉴于这点,贺穆兰情愿冒着被素和君知道身份的危险清洗自己。因为她更承担不起小命不保的结果。   贺穆兰想着素和君应该走远了,走到盆边脱下衣服,开始忍着寒意用盆盛着热水冲洗。   几次三番后,贺穆兰看了看自己,觉得已经算是像个样子了,正准备擦干身子穿衣,门口的奴隶“小儿”听到里面没有了动静,有些担忧地掀开帐子,向着里面问道:   “主人,你是不是不小心睡过去了?在水里睡着会死的……”   真的,他就曾听过一个奴隶去河水里提水,不小心跌倒在水中,因为太累而晕过去了,然后就死在水里的事情。   水里睡着,真的会死!   心中这么担心着的小儿,就和洗完了拿着布巾正准备擦身的贺穆兰打了个照面……   贺穆兰心里一惊,立刻捂住重点部位(下面的),皱着眉头大声叫道:   “出去看好门!”   完蛋,他一定是看到了!   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   那种情况下,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她的身材和男人不同!   事实上,小儿受到惊吓不比贺穆兰小。   他捂着心口,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人世间最大的惨剧。   他以前是听说过,南边……南边有那种人……   可是没想到,自家新任的主人,竟然是这种人……   贺穆兰心如乱麻的穿好衣服,将私帐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迈步出帐。   “你……刚才看到了?”   她脸色苍白地问这个奴隶。   说实话,她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所以发生这种事,贺穆兰心中一团乱。她根本没想到,几乎什么都没做的自己居然能让这个奴隶关心到她的生死问题……   这根本不合理啊?她又不是人见人爱的玛丽苏!   “……我,我看见了。”   小儿跪了下去,几乎将头埋进土里。“我看见大人您……您……下面……”   贺穆兰惊得倒退三步,她心情慌乱的像是已经被发现了罪证的罪犯,又像是看见了这个奴隶说出她女人身份后被军中以“动摇军心”为由斩掉的可怜人。   他是奴隶又有什么,除非她现在拔出刀将他杀了,否则他永远握着这个把柄,就算她是主人也要受到要挟。   如今他自然还顺从于她,可以后呢?若是以后有一点点不愉快……   贺穆兰脸色又青又白,这让小儿更加害怕了。   他直觉中觉得自己看到了不好的事情,会有很可怕的结果,所以他只能苍白无力地保证:“小人不会把大人下面受伤的事情说出去的。虽然大人没有了下身,可是依然还是一位勇士……”   咦?   下面受伤?   这辈子除了母亲没有接触过女人、更没有见过女人脱光了是什么样子的小儿颤抖着说道:“小的真的不会说。不会说……”   他不停地低喃着这句话,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某种预感,自己应该是不可能活下来了。   贺穆兰脸上的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她突然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种想法让她的神色十分怪异,她顿了顿,又问他:“你和我说说,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聪明人,这时候应该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小儿甚至连这点聪明都缺乏,他只敢实事求是地说着自己的所见:“小的看见您下面没有了……”   贺穆兰又羞又气,又气又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想来古人性知识这般匮乏,这奴隶认为自己是个阉人也有可能。   “……此事不要再提,谁也不能说,做梦都把嘴巴闭紧。”   花木兰在的那一世,被传成了“巨物木兰”,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差点要变成了“阉人木兰”了?   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贺穆兰看着这叫“小儿”的奴隶,将他扶了起来,声音也放的温和了点:“我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但如果传出去也不好,有碍名声。你能明白就好,我不会因为这个为难你。”   他是不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杀了?   可是他是奴,他是主,想杀随时可以杀,没有人会过问的。   那他说的就是真的?   下面那么重的伤,几乎已经被连根切除了,他居然还能说“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   这世上真有这么坚强豁达之人吗?   小儿半信半疑地站起身,被贺穆兰眼神里的啼笑皆非和温和刺的心头一热,心中已经有八成信了他是真的无所谓,于是连忙低下头,不停地保证:“小人即使是睡觉,也会堵住自己的嘴巴,不会乱说的。”   难怪新主人洗澡不许任何人进去。他以后会好好守住主人洗澡的地方的!   “哪里要做的这么明显,那你不是告诉所有人你知道什么秘密了吗?”贺穆兰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说就行了。”   说了也没什么。   不过是“阉人”花木兰,总比“女人”花木兰好。   呃……   就是说不定被素和君知道了,就不会去陛下身边做宿卫,而是立刻就能封官。   宦官。   “小人遵命。”   小儿跪地长拜,谢过不杀之恩。   “什么遵命?”   提着洗完了的衣服、挤眉弄眼着回来的素和君笑着和贺穆兰说道:“大人,您的衣服我已经洗好啦……”   其实是让军奴营的军奴洗的,他只在一边看。   “大人不愧是好神力,连裤子都和别人与众不同!”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八卦心得到满足后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贺穆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素和君指的是花母特制的那种裆部加厚的裤子。这时代的汉人,最里面的亵裤是开档的,只有胡族骑马,胡服缝裆。贺穆兰的母亲考虑到女人那里娇嫩,骑马难受,就把裆部缝了一层又一层。   前世陈节就是因为这个……   不会吧?素和君脑补功力也这么强?   “……你想的太多了。”   贺穆兰一天受了两次刺激,心累。   “大人真是谦虚,若是一般男人,一定是到处炫耀了。我知道,大人已经够出色了,若是那里也把别人比下去,怕是有不少人要来阴损的。”素和君一副“我懂”的表情。   “大人您放心,标下绝对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下次大人沐浴,就让小的帐内伺候吧!”   ‘他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小儿楞乎乎地看着一旁喜笑颜开的素和君。   ‘什么裤子?什么神力?’   “真不需要,我也不过是个亲兵……”   “哪里话,大人这种天赋异禀之人,怎么会一直是个亲兵呢。大人……”   贺穆兰被素和君的脱线引得心中又慌又乱,连忙抱头窜逃。   “将军让我整理完毕就去见他,我现在就去!”   “大人,您莫走啊,我还想问问你平日里喜欢吃什么才……喂,大人!”   素和君看着贺穆兰跑走了,而一旁那个让人不爽的军奴直勾勾看着他,心中顿时不爽极了。   “你看我做什么?”   此人眸淡,直勾勾看人时让人心中有些瘆的慌。   “小人不知道您说些什么。”   “哼,你是不可能懂的。大人的随身之物,怎么可能给你处理。”素和君将头仰的高高地。   不过得知秘密后特别想和人分享的心情把素和君撩拨的实在不行,所以他傲娇了没多久,就神神秘秘地低下头,小声和他说起:“看在你也是随身伺候大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点。我们大人那儿啊……”   他对着小儿的下面努了努嘴。   “是巨物!”   “……”   怎么可能。   他亲眼看到什么都没有的!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我说了你不信?我告诉你,将军那亵裤,下面是缝了一层又一层啊!为什么要缝一层又一层呢?”   素和君看着小儿怪异的神情,得意地笑了起来:“只有我这种善于推断的聪明人才能从这种情况联想到蛛丝马迹。我们男儿裤子什么地方最容易破?当然是裆部啦!越大越硬的就越容易破!要缝那么多层,你想想看……”   “咦?你去哪儿?别跑啊……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别走啊!”   主人真可怜,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不愿启齿,应该很痛苦吧?   用那么多层,是防止血渗出来?   能在受了那种伤后还继续征战之人,才是真正的猛士啊。和他比起来,自己这种只知道拿同伴尸身当盾牌的贱奴,真的只能苟且而活。   谁也不知道小儿在想的是这么惨烈的东西。   当他听到素和君问他“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时,他顿了顿脚步,突然回过头,问了一句。   “这位大人,您叫什么名字呢?”   主人说他可以自己取名字,可名字到底该怎么取呢?   他们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我姓素和,名君。”素和君有些矜持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那为什么叫君呢?”   他点了点头。   “君,尊也……”他的名字是太常大人崔浩所起,意思是“德行好的尊贵之人”。哈哈哈,一个军奴怎能理解他名字的含义!   “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鹭官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必定有所缘由,出于好奇心的缘故,他立刻凑了上去。   “告诉我吧……大胆,你居然不告诉我?该死!你这个小儿!你别跑!”   “兀那小子,你腿脚怎么这么快!”   ☆、第152章 无责任番外花木兰 颜思明被花木兰救了以后,颜思明的小组成员都对花木兰“惊若天人”。有人能以一敌十掀翻这么多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若是那人是赤手空拳呢?是女人呢?是来了大姨妈的女人呢? 听说这个法医小姐家中亲戚朋友几乎都在公检法部门工作,不愧是虎父无犬女,就连法医都战力斗爆表啊! 呃……就是谁能说说,那车门怎么下来的? 颜思明进了医院,花木兰也进了医院。花木兰进医院是因为痛经厉害,颜思明进医院则是失血过度。 两人虽然同病相怜,血流的却不是一处。花木兰进去做了个检查没什么大碍就跟着同事去做笔录了,留下倒霉被“美人”救了的颜思明,在一片鄙夷和嘲笑声中继续养伤。 花木兰出事的时候贺爸爸和贺穆君都在外面出差,虽然花木兰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局里还是打了电话给贺爸爸,而后贺穆君连忙抽身赶了回来。 “你没什么事吧?怎么还械斗了?你一个法医,天天就做做鉴定,怎么会械斗?谁和你械斗了?”贺穆君一回来就嚷嚷。 “哪个混蛋连女人都打?” “……已经都被抓起来了。和我一路的那个颜警官住了医院。”花木兰淡然道:“他伤的比较重。” “那真要谢谢人家,拼着一身重伤救了你。” 贺穆君顿时对这颜警官感激极了。 …… “感激他什么?把我反锁在车子里吗?” 花木兰诧异地抬了抬眼。 明明是她忍着“剧痛”救了他好吗? “啊,他还做出了这么英雄的举动?把你保护在车子里单枪匹马勇斗歹徒?真不愧是b市来的警界精英!吾辈楷模!” 贺穆君露出一口大白牙,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 “我看你是太累了。”花木兰叹了口气,起身回屋。 颜思明还没有出院,n市警界又多出了一个“神秘人物”。 颜思明为了能留下犯罪证据,当初把车开进了一处有监控的地方。所以花木兰在停车场“大展神威”的监控录像立刻就被迅速调了出来,然后被震惊的蛋都碎了的当地警方,私下里偷偷把它当做“真人格斗教育片”给众人传阅。 花木兰那天来了大姨妈,所以是穿着单位的工作白大褂出门的。加之监控离得较远,花木兰动作又快,很多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可是一身白大褂自然是立刻让人联想到她的职业——医生。 几乎没几个人想到是法医,大部分都当成外出出诊的医生什么的,并且对她的这种身手啧啧称奇。 “你看着啊……”一个偷偷得到录像的刑警将录像放给新入队的菜鸟看。 只见屏幕上,颜思明一个漂亮的翻滚动作跳出车子,先是鸣枪示警,然后开始反击。 “看看看看,这才叫老刑警的风范。这个翻滚出来是战术规避动作,防止对方携带枪械进行射击。这种紧急情况下还不忘开枪前要鸣枪先示警的规矩,显然是知道这个角度会被派下来,不能留下话柄给警务督察队,这就是老练!” 他拍了拍那菜鸟。 “啊……动作确实挺漂亮。”那菜鸟承认地点了点头,“就是太弱了点,被人当沙包打……” 那菜鸟指了指枪弹射完后被一群人围攻的颜思明,此时他正抱紧自己的头部和腹部,开始抵抗敌人的殴打。 啪! 老刑警一巴掌拍下去。 “你真当拍电视剧啊,被这么多人围着,手无寸铁,你以为人人都是阿诺施瓦辛格,空手入白刃?” “……阿诺施瓦辛格什么时候空手入白刃了?” “咦?那个金刚狼什么的不是吗?” “金刚狼是施瓦辛格演的吗?” “不是吗?哎呀,别说那么多了,乖乖看,下面可精彩了。” 菜鸟基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将目光移回屏幕。这位带他的队长不会就想让他看如何“战术翻滚”和如何在被殴打时“标准的进行防卫动作”吧?光荣的人民警察就剩“滚地”和“被打”的份儿,这算是什么教材式的录像啊? 他有些提不起精神地出神,猛然间,颜思明车子的车门突然嘭地一声飞出去了! 毫不夸张,真是就这么飞出去了! 刚刚还昏昏欲睡的菜鸟立刻打起精神,一下子坐起身来,将录像倒回去再看了一回。 只见那车门位置先是有些动静,然后只是一瞬间,车门就和车体分开了! 哦no! 这是在演电影吗? 还是科幻片?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盘发女医生下了车,随手捡起地上的车门,将手抓住把手位置当盾牌柄,就这么朝着小混混们走了过去。 拿着棍棒的小混混们都是吓傻了,有几个还没冲上前两下,就被斜拍过来的车门撞得头破血流,摔倒在地。 “这……这是……” 菜鸟瞪大了眼睛。 “中国队长?” “你小子脑子是怎么长的,能不能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刑警又一巴掌拍了过去,好笑地说道:“美国队长可是古人,这穿着白大褂,能是古代人到现代吗?” “你见美国队长拿车门当盾牌的?” “是是是,美国队长哪能跟这个女壮士比啊!这才是真汉子!” 菜鸟一边随口应和,一边继续看着录像。 “哇哇哇,上西瓜刀了!天啊,她一定是学过武术,这刀花舞的,简直化掉了!”菜鸟张大了口看着屏幕中的花木兰以一个漂亮的动作,用脚尖挑起了西瓜刀,手腕做了一个动作后刀刃向下,开始还击。 快,准,狠,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周围围攻的人不是被她的盾牌拍到后倒地不起,就是被她右手的西瓜刀砍的哀嚎而逃,这个女人简直就像是怪物,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吓得众人惊慌而逃,终于救下了颜思明。 “……这哪里像是医生,简直就是杀人狂……”菜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谁把她放出来报复社会的?下手毫不留情,一点迟疑都没啊。” 他想起刚才那几步路的功夫倒了一地的混混,心中大约能想象出现场那些可怜蛋的惊慌失措。 现代人经受的残酷太少,一旦看到这种“血流成河”的情况,很难不生出骇怕来。 “听说是颜警官的朋友,大概也是军中出身吧。”那刑警随口答了一句,“这明显是军队的风格,干净、利落、无情、高效。” “哎,这等人才,当什么医生啊。”菜鸟电影兴致勃勃地说:“我们是不是有个什么中国龙组啊,这种武林高手就该去……” “叫你值班不要看乱七八糟的小说!” 老刑警又一巴掌拍下去。 “什么中国龙组!要这东西还要我们警察干吗?要重案组干吗?天天就让超能力者去拯救中国,打击犯罪好了!” “头儿你还说我看乱七八糟的,你要不看怎么知道中国龙组是什么……” “还顶嘴,有这么和师傅说话的吗?” 两个嬉闹了一阵,老刑警把录像拷贝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呐,给你长见识了,晚上请我吃饭吧?” “头儿,你可知道录像里的女人是谁啊?” “怎么,想拜师学艺?” 菜鸟使劲摇头。 “我想追求她!” “你脑子坏掉了!嫌死的不够快是吧?人家调情是花拳绣腿,这他妈的是惊心动魄哇!” “师傅,你不觉得,有这种女朋友在身边……”菜鸟警官露出一个憧憬的表情:“……分外的有安全感吗?” “果然是看傻了!” “你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爸爸脸色铁青的瞪着面前的花木兰。 “你什么时候去学的武?还拿刀砍人!你是法医,不是法场的刽子手!” 花木兰被吼的耳膜一疼,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脑袋。 贺爸爸是n市经侦大队的负责人,也是一位做了三十年警察工作的老刑警,只不过现在处理的都是经济犯罪的事情。 但他以前是从刑侦队里出去的,刑侦队里的警官几乎都是他的老同事老部下,所以花木兰去做了笔录,并且调出这录像的时候,贺爸爸的同事人人都知道这人是老贺家的女儿贺穆兰,自然把此事稍微按了按,叫了老贺回来看看。 老贺也真不地道,家里有这么朵霸王花,还送去当什么法医? 真是暴殄天物,浪费人才! 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嘛! “什么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贺爸爸看了同事拿给他的录像后,表情已经从(⊙_⊙)?变成了°△°|||,最后彻底说不出话来。 “我说老贺啊,以前只知道你女儿专业技能好,工作态度认真,又能吃苦,想不到还深藏不露。说说,你是在哪里觅得的名师把女儿教的这么强的?女儿这么强儿子应该也不弱吧……” 刑警队最近缺人缺死了,略有深意地对贺爸爸说:“我说你儿子不在刑警队混,跑去什么公安队伍,不会是因为你舍不得一双儿女吧?老贺,我知道令夫人去世你十分疼惜两个孩子,但是我们刑警队也不是一定有危险是不是?你家孩子这般好本事……” “我家儿子女儿都普通的很!”贺爸爸一听到亡妻就炸了毛,一拍桌子:“你们是搞错了!肯定是搞错了!” “这还普通?那我们队里那一群棒小伙岂不都成了烂脓?” “我不跟你扯,这事我不知道,等我回头问问再说!” 贺爸爸气急地吼了一嗓子,连忙出门赶紧回家。 贺爸爸回家,正遇到了在局里被人神神秘秘带着看了一段录像的贺穆君。 别人看不出那是贺穆兰,那是因为他们不熟悉她,可贺穆君是谁啊?他可是和这个妹妹一块儿长大的“兄长大人”,莫说她穿白大褂,她就是穿忍者装他也有信心看出来。 一见自家妹妹差点被人砍死,还要“强忍着害怕”从突然坏掉的车子里跳出来,捡着车门一路砍过去,贺哥哥的心都要碎了。 他家妹妹他知道,越是害怕越是面无表情,那般冷酷无情都是假象(惊!),肯定是已经吓到不行了! 亏他还以为颜思明是什么好人!结果还要靠她妹妹去救! 难怪她妹妹老说车门车门什么的,车门坏了居然还敢让他妹妹坐!万一被烧死在车子里怎么办啊! 听到自家爸爸对妹妹“咄咄逼人”,贺穆君连忙上前阻拦。 “好了好了,爸你就别再凶了,一个女孩子家遇见这种事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想法子自保的话难道躲在车子里发抖吗?” 他拍了拍花木兰的肩膀。“我们家妹妹是好样的,好歹自救了!” “我问的是她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 贺爸爸喘着粗气。 “连我都没她那种用刀的本事!你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不该学的?” “我本来就是用刀的啊。” 花木兰咬了咬唇。 她用了那么多年刀,后来才被赐了磐石剑。 “手术刀和西瓜刀能比吗?!” “爸,小声点,整个楼的人都听着呢!” 这是警察宿舍,楼上楼下都是熟人。 花木兰心中也有些烦躁。她一身武艺,原本就不欲遮遮掩掩,更何况她这般大的力气也跟她来了这里,瞒是一定瞒不住的。 像上次换了两次茶几,贺穆兰的哥哥就已经纳闷老好一阵子了。如果这种事频繁发生,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花木兰突然想到顾卿教她的法子,又想起顾卿的话…… “你就按我说的做准没事,贺叔叔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贺大哥又天生会脑补……什么,你不知道脑补?就是在脑子里自己凭空想象啦!你只要说出一个理由,他们都是家人,会为你考虑的!” 都是家人,所以会彼此考虑吗? 花木兰想着顾卿的话,默然了一阵子后开口:“其实……” 她咬了咬牙。 “其实我从上次被电了以后,力气就变得特别大,而且反射神经也变得特别灵敏……” “哈哈哈,妹妹你开什么玩笑,要是这样的话,人人都不想着去触电了?”贺穆君拍着妹妹的背。“我知道你想……呃?” 花木兰抓着哥哥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贺穆君的脖子被领口勒的发红,剧烈的咳嗽。 “妹妹,咳咳咳咳……放我下来……我信了……” 花木兰放下贺穆君,觉得这样对贺穆兰的兄长确实有些恣越,所以她想了想,拿起茶几上的不锈钢烟灰缸,伸出手来一捏……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不锈钢烟灰缸被花木兰捏成了一个小团,丢回到茶几上。 贺爸爸已经惊得呆滞了。 而贺穆君则是一把抓起烟灰缸,自言自语地叫道:“我擦!我就知道赠品没有好货!一捏就坏!” 花木兰以为哥哥不信,开始四处扫视,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证明的。这样的结果让贺穆君吓得半死,连忙跑过去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面容严肃地说:“要证明拿别人东西证明去,千万别再拿咱家的,知道吗?我们工资都不高,还要给你攒嫁妆……” 花木兰被贺穆君抓个正着,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哦,我知道了……” 事实胜于雄辩,花木兰这种情况根本就无法用科学来解释。贺爸爸是部队出身,和花木兰伸手过了几招,发现根本不是女儿的对手,人都说“拳怕少壮”,其实拳手最怕的是行家的反应速度。花木兰力气极大,身手又灵活,已经五十多的贺爸爸就算再强,也总不会比这个冷兵器时代杀出来的女将军更猛。 这样的结果让一老一小又惊又怕又担忧。惊的是自家女儿一个好生生的法医,居然有了这样的本事;怕的是现在这么多人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把她抓到研究所去解剖了(此脑补来自贺哥哥);担忧则是一旦这个本事被发现,身在警察队伍的贺穆兰几乎就没有什么安宁日子过了。 先别说其他可能,就算他人窥探的眼光,都能把人逼的神经紧绷。 花木兰哪里知道两个亲人在想什么,她把自己的本事说出去了,顿时浑身轻松,再见贺家父子已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花木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了,更是心中快慰。 不愧是未来人,果然大度开明! 顾卿说的不错,贺穆君果然是爱“脑补”,他现在已经和贺爸爸讨论到——“论电流刺激了细胞的快速增长以及强韧程度”这种花木兰听的头都痛的理论上去了。 一个“公安法制”专业毕业的学生,居然开始说起生物学的臆测,他不爱脑补,谁爱脑补? 贺家父子满脸愁容的坐在沙发上议论不停,花木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纯粹是摆设,摇了摇头,去厨房里洗碗。 话说贺哥哥回来就是好,有人做饭了。 说实话,现代的父母果然和古代的父母不一样,她解甲归田回家以后,母亲每天对她的终身絮絮叨叨,而到了这里,虽然他们有时候也会问问有没有见到什么好小伙子之类,但却没有家中那般对她的终身担忧。 不过原来十六岁成婚都是正常,而这里二十多岁才算合法,也算是个原因吧?不管怎么样,还真是…… “好,就这么说了,之前停滞的事情,重新开始动了!” 贺爸爸一拍大腿,叫了起来。 “趁别人还没发现穆兰是个女汉子,赶紧跟她介绍个对象!” …… 咦? “穆君啊,你身边有什么好小伙子没有?咱尽量不要在警界找了,现在你妹妹的录像都流出去了,总有一天‘霸王花’名声要传出去。什么?你没几个不是警察的朋友?小学同学呢?高中同学呢……” 喂喂喂! 花木兰捏碎了一个盘子。 说好的开明呢! ☆、第153章 全体打工   贺穆兰去鹰扬军帐中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亲兵们对她前后的差异。   若说之前库莫提的亲兵们对她抱有的是一种温和与接纳的态度,那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起先贺穆兰以为是自己刚刚沐浴完毕,头发披散潮湿,衣衫又不整,没让他们发现自己是花木兰,但直到走到他们面前了,这些人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改变。   只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前后的差异这么大,贺穆兰就算是个木头人,也感觉出来了。   说实话,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别人友善的对待,而自己也能友善的对待别人。   这样无缘无故的冷落……   她想了想,要么问题出在自己对右军太过在意上,要么就是她擅自离队,去帮右军寻找遗体。   无论是哪种,她都觉得自己被这样对待并不算是委屈。毕竟,她现在是属于“鹰扬军”的人。   她低下头,进了帐子。   “卑职花木兰,参见将军。”   库莫提此时正在查看京中送来的批阅,见贺穆兰进来了,将手中的绢帛往岸上一放,点了点头。   “你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天气冷,头发湿成这样容易得风寒,凑近火盆旁说话吧。”   贺穆兰露出一个感激的神色,她确实冷的觉得头顶都要冻成大冰砣了,当她移到火盆便跪坐等待训示的时候,库莫提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把她吓了一跳。   “你说留下来试试的时候,我原本是想要令人把你拖下去砍了的。”   若不是考虑到他可能是陛下身边另有要务的宿卫,他早就已经把他给砍了,毫不犹豫的。   贺穆兰心中一紧,抬起头来看库莫提。   库莫提是典型的鲜卑胡种,高鼻深目,不说笑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情。他虽只有二十多岁,但边关催人老,他又久居将位,说一不二,就算是贺穆兰来自后世,对于这样的年轻人,也只有退避的份儿。   看着并不像是喜怒无常之辈,怎么……   “花木兰,我救你来鹰扬军中,是因为我答应了夏鸿将军会帮他。右军才人辈出,却乱的像一盘散沙,所以我才对众人如此维护的你期待不已。”   他起先还赞叹此人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   “夏鸿将军请我保你的时候,本将军没怎么犹豫就应了,将你带回我帐下,做一个亲兵,让你看鹰扬军和中军平日里的努力,右军为何差距如此之大,并非只是因为待遇的原因……”   他苦恼地揉了揉额角。   “但是我并不想造一个神巫出来,右军也不需要神巫,你明白吗?”   贺穆兰一听又是鬼神之事,只得跪伏着辩解道:“并非卑职能够通玄,只不过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   “怕的就是以讹传讹!”库莫提皱着眉头:“我鲜卑男儿拼杀疆场,靠的是自身锻炼出的好武艺和满腔的热血,只要死得其所,便是真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收殓之后若是可以缝合也没什么,但直接浪费时间去战场上反复查找同袍的遗体便是不对。”   “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可以发生,若按之前我们鲜卑人的旧制,连那些遗体都不会管,狼神会处理的。如今有规矩必须焚烧,那我们杀敌完了以后交由杂役们烧葬也就是了!”   库莫提语气越来越冷。“一旦有人开了个头,人人都如此去做,队伍很快就散了,若你这般满身污血回来,难道每个将军都会安排别人伺候他洗澡吗?怎能保证不生病?若是生病,将疫病传开,岂不是整营都要陪葬?”   他每多说一句,贺穆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等他斥责完后,贺穆兰低下头,握紧拳头,小声回答:“是卑职考虑不周,让将军失望了。”   “我失望什么。你虽是一员猛将,但心不在我这,迟早是要回右军的。我只不过看在将才难得的份上,劝你一句……”   他眼中精光一闪。   “——装神弄鬼容易,领军作战却难。没有几个将军能忍受属下以这种方式集聚人气的。动摇军心者斩,你那脑袋,已经摇摇欲坠了!”   是啊,如此神神叨叨,怎有花木兰上辈子英勇杀敌、带着一群残兵弱将闯出一条生路来的让人喜欢?   如此脏污不堪,岂不是就是疫病的根源?   他们是军人,国家的机器,作战的工具,只要打好仗,听好指挥,做上将们吩咐的事就行了。当国家需要时,他们散尽家财,购买军备,为国家而战;当战死沙场时,他们的武备传递给下一个需要的同军,为国家节约资源……   可是人呢?   人在哪里?   人也好,感情也好,真的是不需要的东西吗?   不,不是的。   若感情不需要,有谁会为了这样的冷酷的国家奉献生命呢?如同王副将、夏将军,如果这些将军毫无感情,那花木兰不会活下来,她也不会活下来。   只是,这种东西在军中,是类似于“软弱”的枷锁罢了。   贺穆兰想到了这一点,分外的为自己感到悲凉。   落到一个甚至不是汉人治下的时代,过着自己完全不想要的生活,坚守着仅剩的一点价值观,却还要不停的被人提醒这是“不合时宜”的。   人心哪里有“不合时宜”这种事呢?倘若过去觉得温暖的,现在应该也觉得温暖。倘若过去觉得厌恶的,就算是后世也会觉得厌恶。   她想,她永远做不了花木兰这样的人,因为她已经有“觉悟”和“忍耐”的天赋,而她,恰恰就是那个“坚守”之人。   “即便如此,下次有人如此请求,卑职也还是会去的。”   贺穆兰看着库莫提和周围几个亲兵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咬了咬唇,开口说道:“众位将军出身高贵,可能不知道这些普通士卒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曾去过上党郡的某个乡间……”   贺穆兰开始说起丘林莫震家乡的故事。   她并没有说丘林豹突的事情,若是“逃脱兵役”在十几年后天下承平时期都尚且是死罪的话,在这个每天征战不休的情况下,说出丘林莫震这种没发生的事情就是在给人家添麻烦。   所以她改名化姓,说了在那一个乡间见到各个军户家的事情。   拓跋焘虽然才登基没多少年,但确实仗打了不少。北方鲜卑军户聚族而居,使得征兵人数变少,朝着拆户南迁的事情库莫提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贺穆兰刚刚开始讲起那个故事的时候,库莫提就已经意识到了她说的是南边的新军户们。   贺穆兰说到某个妇人第一次送走孩子时,还有皮甲铁矛可用;第二个孩子的时,旧皮甲和长枪;第三个孩子,只能将布缝的厚厚的,当做布甲。枪也只是打了一个枪头,寻人找了根腊杆。   第四个孩子不得不出征时,家中已经连吃饭的余地都没了,自然不能准备什么东西,那孩子只能带着几身破旧单衣,就这么赤手空拳的走到军营里去。   诚然,此时地广人稀,国家分配给军户的功勋田面积广大,可是这里是北方,种的粮食一年才能收割一次,朝中不停征战,军户家根本没有什么壮丁种田。汉人得了分配的“均田”还能好好种田,交税纳粮,可军户之家坐拥面积广大的田地,却面临无人可种的窘境。   军户是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徭役,可是依然还是要纳粮的,再加上男丁一个个被送上战场,回来的不过小半,家中老弱妇孺守着这些粮食,堪堪够上交国家那份,哪里还有盈余?   “军中儿郎拼命,无非是想保护好家中的妻儿老小,不让他们口中无食,身上无衣。可军中功曹或以军功要挟克扣物资,或肆意劫掠战死者的遗物与战利品,若是不从,军功也会被一笔勾销。朝中原本就没有俸禄,一点抚恤全靠军功定论,若寻找不到尸身,连根针线都留不下来……”   “将士们奋勇杀敌,他们的老幼却在他们死后孤苦无依。将军,我知道军中需要人悍勇杀敌,无谓生死,可是若是不顾民心,时间久了,军中儿郎的心都已经寒了,谁还愿意真的拿命来拼?”   “你放肆!妄议军政,胆大包天!功曹皆是鲜卑大人,是你能够置喙的吗!”乙浑少连脸色难看,连忙出身呵斥。   他倒不是真对此事愤怒,而是花木兰如今已经是将军的亲兵,若在外说出这样的观点,就是给将军惹祸,是以不得不训诫一番。   库莫提听了贺穆兰的话,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   他还真能置喙,这花木兰,搞不好就是来看、来听这些东西的。   军中弊病并非一天两天形成,总而言之,都是没有正规收入来源的原因。将士们还能通过击杀柔然人获得一点战利品养家糊口,这些功曹、粮曹,虽在位置显要之职,但若不是平日里搜刮,还真没有多少油水。   这不像参军帐中的汉人,参军帐中的汉人大多是北方将门出身,或是宗主高门之后,论富裕,许多人都能称得上一方豪强,根本不需要军中这点“油水”,纯粹是来混资历学经验攒人望的。   “花木兰,我知道你有大抱负大志向,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如今是我的亲兵,以后也许会当上个将军,但在你当上军中大将军之前,这种事都是你管不到的。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朝中有朝中的规矩,这些将士确实可怜可叹,但规矩便是如此,不可轻易更改。除非……”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花木兰。   “你能上达天听。”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的话,便知道此事到此为止了。而她原本就没有通过库莫提来改变军中弊病的想法,说出上党郡那些军户的事情,无非也只是想告诉库莫提:   ——她只是个普通军户,知道那些遗物和战利品对于普通人家意味着什么,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下场不好,当这种事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良心也会促使着她这么去做。   与其带着满心的悔恨而活,不如尽力做自己能做到的。   库莫提把花木兰当做了拓跋焘的人,自然对她的想法和意见都不会多言,好心提醒花木兰的言行不当,也是担心她惹祸上身,对自己、对他都没有好处。   可这花木兰也不知道是陛下从哪里找来的,个性倔强不说,还有些婆婆妈妈的样子,只是人确实是个好人。   对好人,总是要宽容点的。   库莫提有些怒其不争地提醒她:“还有,花木兰,你那四百多死营的奴隶,最好送去军帐换军功吧。如今到处都缺人,多出这四百多人来,好歹能给军中减轻点压力。四百多奴隶的军功也不少了,如有实缺,够你升官了。”   他是提醒贺穆兰,三军大比已经不远了,即使能一鸣惊人,要得好一点的官职,军功也必不可少。亲兵的军功是很难计算的,大多都记入主将名下,贺穆兰在库莫提帐下效劳半月,杀敌也有不少,但十分之一的军功都没得到。   无奈这就是军中的规矩,贺穆兰感激库莫提借她上好的甲胄武器使用,又让她不至于落入杂役营,这些军功便权当是谢礼了。   用奴隶来换取军功?   “……将军,若是卑职想留下这些奴隶,真的要自己提供粮食吗?不能让他们去黑山城做工,换取工酬吗?”   “他们大半连鲜卑话都不会说,就算是军中都懒使唤,更别说去黑山城了。工匠乃是实缺,黑山城只要熟练的匠人,不需要工徒,你也莫异想天开了。”   这些奴隶大多素质低下,活下来的都是死营之人,莫说做工,便是当苦力都担心太过桀骜不驯,闹出什么事来。   往常这种人都是砍了脑袋换军功,库莫提既答应了要把这些奴隶赏赐给花木兰,那就赏了,却没想过还替他养着。   “你今日把你那群奴隶处置一下,自己好生想好,不要鲁莽。”   库莫提挥挥手,让她走了。   贺穆兰回帐中听命,却被库莫提连敲带打,好好警告了一番。她又没得到解决那四百个人的办法,等回了副帐时,不但头顶发凉,连心都感觉凉透了。   副帐中其他亲兵都不在,只有没鹿回大约是值夜了,正在休息。见贺穆兰回来,他睁开眼皮看了眼,懒洋洋的继续又合上了,再没有搭话的意思。   贺穆兰一夜没睡,原本也应该钻进床褥好好睡一觉的。可她现在的心情却实在不怎么好,所以想了想,从行李中抽出某块大布巾往半干的头发上一包裹,悄悄出了副帐。   鹰扬军中依然是有条不紊,贺穆兰没走几步,被眼尖的素和君和“小儿”看到了,连忙跟上前来。素和君怀里揣着几个早上的胡饼,递于贺穆兰吃,后者腹中正饿,刚吃几口,突然想到三天后就该没饭吃的奴隶,顿时没了胃口,食不下咽起来。   妈的,背着四百条人命的感觉也太差了点!   谁也没告诉他给四个百多个人当主子是这么糟糕的好不好?   连吃口饭都有负罪感!   “大人有心事?”   素和君见她吃了几口就没了动静,心中料定贺穆兰有心事。   贺穆兰收起胡饼,突然想起素和君后来可是白鹭官之首,手底下养着几千白鹭官的牛人,在这个没有俸禄的年代,他应该很懂生财之道才对,所以试探着问他:“素和君,将军把那四百多奴隶赐给了我,可是军中却不管他们的衣食,我正愁如何处置他们……“   “交上去便是了,好歹不至于都饿死。”素和君无所谓地说道:“都是当军奴,我们军中可比蠕蠕那边好多了。”   贺穆兰看了一眼小儿。在她的想法里,他应该对此决定很反感才对,结果小儿只是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没有什么可能,我把他们都留下来吗?”贺穆兰语气放缓了点:“我知你素来机灵,你替我想想……”   “咦,大人是想他们留下来训练成奴兵吗?不是我恣越,可奴兵也得挑身体好的,就跟这家伙一样,至少饭吃了能有力气打仗!”   素和君拍了拍小儿的后背,示意他还算合格。   “否则一上了战场,没两下就被人杀了,一来容易留下个‘主帅不仁’的过错,二来有那功夫,也不是不可以招募新的家奴了。”   “蠕蠕人太过凶狠,这批死营的奴隶被压榨的各个病怏怏的,实力太弱,不值当的。”   贺穆兰理智上知道素和君的话是对的,可是心里却总有些不甘心。她扭过头去,问了问小儿:“你觉得呢?”   小儿一愣,没想过贺穆兰还会问他的意见。鉴于他自己就是奴隶,而他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奴隶,所以他想了想,回答道:“小的觉得,主人带回来的大部分奴隶,是愿意去当军奴的。”   “咦?”   “我们这些人,之前都是犯过错的死营之奴,日夜皆有镣铐相锁,干的是最低等的事情,吃的却还没有牛马好,如此艰难的活到现在,早就已经存了死志。如今能有地方栖身、不需要上战场拼命,靠着干活儿就能挣到饭吃,已经是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他说的诚恳,显然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是,如果让他们再上战场的话,恐怕十有八九心里是不愿意的。昨天那一次反抗,怕是这辈子他们唯一的一次了。”   小儿没有说若不是他砸伤了执鞭的看守,又高声疾呼告诉他们没有多少蠕蠕了,就算他们被如何折磨,也不会反抗。大多数已经认命,而不认命的,又大多数都死了。   贺穆兰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对素和君和小儿颔了颔首。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走,带我去军奴营看看他们。”      军奴营地比大多数的营帐都要占地广阔。若说黑山大营有十万人,其中只有六万左右是军中将士,剩下四万都是负责军中辎重、杂务等事务的军奴与杂役。   这些军奴有些是将军的私奴,有些则是各地犯罪后被发往黑山的犯人。还有些是宗主或部落主贡献出来换取军功的家奴。   这些人占据在黑山大营的一个角落,几十个人一个帐篷,听候参军帐和各军军帐的吩咐,做着每日安排的工作。   北魏初年,拓跋鲜卑刚刚由奴隶社会转为封建社会不久,奴隶的大量残存和自由民的稀少,让很多工作都由奴隶担任。不说黑山大营的军奴,便是随意那个达官贵人家中,上千奴隶都是有的。   可如贺穆兰这般出身,突然间就拥有了四百个私奴,显然也是极为少见。   这四百多人分散居住在十来个营帐里,小儿跑了许久,才把所有人找齐。   和他们来时相比,这些奴隶自然是已经干净了许多,衣衫也还算是齐整,只是因为他们大多是柔然人或者柔然附属之奴,语言不通,又是初到魏人的地方被严令禁止乱走,神色中不免有些惶恐。   贺穆兰在穿来前,当得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个班长,一下子面对四百多个嗷嗷待哺的“人口”,心中的无措可想而知。   这一瞬间,贺穆兰顿时觉得参军帐中那些人真的是很了不起,就算有国家供给粮草,能让所有人,包括军奴都能吃上东西,绝不是发发东西这么简单的。   贺穆兰看着这些面色仓皇的奴隶,大致说了下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窘境。   若她是若干人那样的出身也就罢了,相信家族情愿多养四百多人增强实力。可她就是一个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普通士卒,养这么多人也不现实。   何况还有小儿说的那番话。   “……若你们要跟着我,势必要和我一起上战场,甚至可能要送命。我只是个亲兵,养活你们所有人也不现实,若是战场上没有什么收益,我们就只能等着一块儿饿死。“   “所以,你们可以自己选择。若是想要留在军中的,我便把你们交到营里去,大魏的军奴早上和晚上各有一顿,虽然不多也不好,但吃饱应该是没问题的……”   小儿站在贺穆兰身边,将她的话翻译成匈奴话说给他们听。   “若不愿意做军奴而跟着我的,我日后会尽量帮你们摆脱奴隶的身份,若是实在不行,至少让你们过得像是个自由民。”   贺穆兰这话说的很没底气。   大魏律法,奴隶受田则为民。可是贺穆兰是军户,田地是国家分给她父亲和她弟弟的,她自己并没有田,要想受田给奴隶,除非她得了个爵位,得到了朝中的赐田。   花木兰后来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那也只是个实职,除了武勋外,并无授爵,可见爵位很难赐予普通军户出身之人。   贺穆兰让他们自己选择,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胡言的样子,有大半奴隶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站到了素和君那边,选择去做军奴。   对他们而言,那一天的反抗只是跟随部分人的下意识动作,以及长久以来被欺压后心中释放出的恶火,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小儿那样有着“自由”的意识的。   他们世代都是奴隶,已经熟悉了奴隶的生活,能有一次机会从死营脱离出来作为军奴,已经是万幸,再想以蠕蠕之身变成一个“平民”,简直就是荒诞奇谭。   与其跟着这没办法养活他们还想要骗他们卖力的年轻人送死,不如赌一把,选择做军奴,好歹有条活路。   还有五分之一的人在观望一阵后,犹犹豫豫的选择了去当军奴。   正如小儿所说,很多人在战场中已经吓破了胆子,情愿死也不愿意再去被人驱使着打仗了。小儿向他们重新询问了一遍,待各自都选择好了以后,贺穆兰一数,四百余人里愿意留下的,不到八十人。   贺穆兰原想着应该留不下几个人,这样的结果,已经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就连素和君都觉得以贺穆兰无权无势无官身的地位,能因为“平民”身份而被诱惑留下的,怕是也没有多少,毕竟这些人都是北方的蠕蠕,根本就不能理解大魏的“平民”是干什么的。   既然都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贺穆兰也尊重他们的选择。   她虽有仁心,但自诩也不是轻易偏袒所谓“弱者”之人,她救了他们的性命,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可若他们只是想找个长期饭票无需冒险的养着他们,她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   素和君喜欢收集情报,他很好奇有什么能使一个敌国的奴隶愿意跟着一个无名小子,在小儿的帮助下,他和剩下来的七十六人分别聊了聊。   这些奴隶大多并非柔然人,不是来自和柔然人有深仇大恨的胡族,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种族,被柔然人欺凌到只剩恨意的年轻人。   真正想要“自由”的,不过三五人而已。   这世界如此残酷,尽连“自由”这种人人向往的美好之事,都已经无法让人生出憧憬之心。   接下来的时间,贺穆兰带着素和君和小儿等人去了参军帐,先去和各位参军事上报这三百多奴隶的事情。   贺穆兰在参军帐中也是熟人,毕竟高车刚归附时她经常来,也被若干人拉着帮过许多次忙。山羊胡子的范参军见他又给军中送了三百多人手,见她更是喜笑颜开了,连声称他是个有“大前途”的人。   “得了吧,又想哄人家小子为你办事……”卢参军笑着拆他的台。“不过我听说库莫提将军把那四百多奴隶都给了你啊,还有人呢?”   贺穆兰没有多说,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后,挑了个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那七十六人大多都是高车人、鲜卑人,还有一些杂胡,他们都与蠕蠕有血海深仇,我便留了下来,全了他们的心愿。”   “想不到奴役之辈中亦有这般刚烈之人。听这话的意思,他们是愿意和花二郎你上阵杀敌啰?”   贺穆兰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既然留了下来,此事必定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你养得活他们吗?”   不愧是喂养着全军的参军帐,随意一个参军,一眼就看出她目前的窘境。   贺穆兰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实话,在去库莫提将军身边之前,我几乎都没有吃饱过。”   她这实话一说,众参军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李参军李参军,你看看,我说就这个分量,是个男人都吃不饱吧……”   “滚!右军军功少士卒多,不这么分,将军能同意?上官能同意?”   几个人吵闹着揭过了这个话题,那山羊胡子的参军又摸了摸胡子,替她出了个主意:   “这样吧,我告诉你个法子。高车人最近要重开熔炉和匠作坊,那里颇缺人手,你那些私奴若是实在没法子养活,我便开个方便,将你的人引荐到高车人那里去。若是他们愿意收下,好歹有口饭吃,打打铁,卖卖力气,他们应该也是做得的。”   “如此实在是太好了!”贺穆兰纳头便拜。“多谢卢参军的好意。”   “你莫谢我,我可是‘奸诈的汉人’,哪里会这么便宜就行这个方便……”卢参军笑着扶起她。“以后你若休沐,或夜间无事,须得来我们参军帐下,帮忙整理案牍、抄录文书,你若愿意,我们便出这个面,为你引荐,如何?”   “求之不得!”   贺穆兰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   感谢祖国多年来培养出的心算能力和抄书能力!   高车人如今炼铁之物、生活必须,都得靠参军帐调拨。京中虽已下令妥善安置高车人,等待专使前来,可这专使到来之前,到底怎么才算“妥善”,还是参军帐中说了算。   狄主真如此聪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用“妥善安置”之物资。   这便是潜规则,参军帐中的汉人运用的炉火纯青,甚至完全不引人为恶,几乎人人都是双赢,本来高车人炼铁就需要力士打铁、吹鼓风箱,反正都要派奴隶去的,私奴军奴并无二致。   而对贺穆兰来说,跟着高车人后面打铁、扒皮,好歹让这些奴隶学会了些维生的手段,若是有聪明点的,能将这些本事学个皮毛也不一定,以后修修兵器、做做箭镞,都可以不用去找外人了!   这可不是一点点人情!   相比之下,司功帐的鲜卑功曹大发死人财、军功财,则是吃相难看,几乎引起众怒。这固然有出身不同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功曹大多原本就是鲜卑贵族出身,已经惯于将权位低下之人当做走狗工具,不似汉将在鲜卑军中人微力薄,一直在广结人脉,积攒资源,很少做出损人利己之事,结下仇怨。   只可惜这世道便是如此,功曹这个位置能坐上的都不是普通之辈,后台硬到即使犯了众怒,众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甚至只能顺从。   贺穆兰刚在参军帐中录好文书,卢参军就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从我们这里办好交接倒是容易,可你拿着这文书到司功帐里录写军功就难了。且莫说你和功曹那些事连我们都有所耳闻,就算没有过节,你这奴隶一献上去,功劳不小,若想顺顺利利的录上,怕是要伤筋动骨一番……”   他说的伤筋动骨,指的就是要大大破财。   本来,一般士卒凭着首级参录功勋,功曹都不会贪墨什么,只是若有大功或“上获”、“中获”记录,军中得了军功之人通常都会给那功曹一些“辛苦钱”,类似后世的“我请你吃个饭”。   贺穆兰献上三百多奴隶,当属“中获”,和杀敌两百几乎功劳相近,这已经到了“辛苦钱”的标准了,可卢参军觉得以贺穆兰的性格,对方若是公然索贿,怕是要踢个铁板,所以便想提点她一下,免得到时候两方难看,又生事端。   卢参军真是小瞧了贺穆兰,作为一个了解各种“潜规则”的现代人,贺穆兰即使不愿意“同流合污”,忍下这次还是可以的。   所以她看了眼身后的素和君:“素和君,明日你拿着这文书,我再给你些金银,你去帮我把这军功录了。”   “咦?我?”   素和君闻言一怔,而后想起贺穆兰被功曹告发,差点入了杂役营的事情,连忙点头:“标下一定办好。”   并非人人都是亲自去录军功的,这也是寻常之事。按照这种情况,花木兰不出面才是自然,否则反倒该那些功曹不舒服了,   卢参军见贺穆兰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松了一口气,更觉得此子日后必有大造化,笑的和蔼极了。   “如此甚好,甚好!”   贺穆兰进这参军帐前,虽不是愁眉苦脸,可也离愁眉苦脸差不多了。可此番从参军帐出来,顿时觉得心头一轻,就连天空都晴朗了不少。   “总算是安置好了!”   高车人日后是要去敕勒川的,就算她把这些人继续托付一阵,也不算离黑山大营太远。   都是被蠕蠕压迫的苦人,在高车人中生活,说着一样的语言,怎么看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若是狄叶飞能建下功劳回来,带回更多的高车人,需要用人的地方就更多,这群从蠕蠕那抢回来的奴隶各个都会匈奴话,以后也能派上更多的用处,这么一想,就连那已经录入文书的三百多新任军奴都有了好的未来。   贺穆兰看着天高云阔的世界,顿时希望自己生出双翅,追上已经北上的狄叶飞,帮他顺利到达金山下才好。   素和君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摇了摇头,有些感慨:“若是知道能跟着高车人学些手艺,那些自愿做军奴的家伙们,应该连肠子都悔青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若是高车人用不上他们的时候,还是要跟着我上战场杀敌的,否则还是没饭吃。”贺穆兰心情也是大好,笑着反驳素和君:“相比之下,在军中做做杂役,确实安全的多。再说了……”   “等狄叶飞回来,高车人一多,这群人就更有用武之地了。”   “您说那个百夫长?这才出发没多久,怕是还没进柔然呢。要想等他安全回来,至少也得半年。”   素和君估算了一下。   “这还算快的。”   半年后,陛下大概要发动总攻了。   京中为了彻底消灭柔然,已经准备了许久,只待夏国一破,大军立刻就要转战柔然。   如今夏国只剩长安和统万城,只要城池一破,覆灭就在眼前,柔然蹦跶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息了。   若是那狄叶飞真在半年后把高车的消息传回来,那确实立了大功,在陛下面前也会得到重重的封赏。若说前途,说不定还在这花木兰之上。   素和君看了眼身前的“大人”,心中有些为她担忧。   这人这般天真直率,若不是死于阴谋诡计,便是死于暗箭伤人,真要能去陛下宿卫军中还好,可看她这样子,倒像是一门心思报答右军的。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贺穆兰看天色已经不晚了,抽空带着两人去了趟军奴营中,告诉他们明日参军帐中会来安置他们,而选择留下的七十六人要搬出军奴营居住,那被留下的人大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而后来犹疑不定的人也都庆幸自己选对了。   贺穆兰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是她自己无能,这群人又和她没有什么感情,大部分还被她的盾牌揍晕过,这样也是正常。   好在那七十六人也没有多追问他们会去哪儿住,留下来的都已经做好了吃苦送命的准备,再差也不过如此了。   贺穆兰三人步出军奴营,身旁的小儿眸中同情之色一闪而过,张口说道:“他们日后会后悔的。”   “什么?”   小儿看着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喃喃自语:“谁因为怕死、怕饿肚子而放弃比这些都要宝贵的自由,谁就只好永远做奴隶。我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自由,但我至少选过一次,而他们,连选都不敢选……”   贺穆兰没有听清他的话,所以拧着眉毛,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小人在说……”   小儿跪了下来,以俯首之姿说道:   “您曾告诉我,若自己想清楚了想叫什么名字,就告诉您……”   “是,我曾许诺过你。”   贺穆兰知道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有时候是有着不同意义的大事,所以点了点头。   “你现在想好了吗?”   “是的。”   他是因为“花木兰”而活下来的人啊。   是他给了自己活下来的机会。   一次是以奴隶之身忤逆,杀的血流成河,却因为他的劝解而得以不杀;   一次是知晓了主人的秘密,却因为对方的豁达而得以不杀。   他活了两次。   如今,他还许诺若日后有了能力,一定让他们这些人有自由的身份。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只是空口说白话……   但他信。   “我是因您而生……”   也愿意为您而死。   “所以……”   “恩。”   贺穆兰期待的看着他,想知道他慎重考虑下后,会给自己起什么名字。   “小人以后,就叫花生。”   贺穆兰:……   她再也不腹诽“花富贵”了。 ☆、第154章 天降福星 “花生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呢?明朝吧?花生好像是美洲大陆的产物,那就是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明末?清初?我的天……” 贺穆兰已经被自己新收的小弟所取的名字雷的一夜都过不好了,偏偏她之前非常“仁厚”的告诉他,“名字就自己取吧,你取什么我叫什么……” 摔,这是自取其辱的另类解释方法吗? 还是她自己大惊小怪? 应该是因为花生要传入中国还早,所以这里的人都不觉得“花生”这个名字很怪,素和君甚至夸奖小儿这个名字起的好,很有意境。 这里的奴隶和主人姓非常正常,若不是主人信任的仆从,甚至都不能赐予同样的姓氏。 就如同花家是贺赖氏家仆出身,可是为了避讳主家,只敢用“花”,虽然花和贺在鲜卑语中发音几乎一模一样,可是旗号一打出来,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花生起了这个名字,得了素和君的夸奖,心中自然非常高兴,看素和君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素和君和花生如今是睡在一起的,两人感情好也有益于平日好好共事,这也算是唯一的乐事吧。 第二天一早,新出炉的“花生”捧着水盆进了副帐,在其他随从或探究、或好奇的表情中伺候贺穆兰净面。 无奈他们两个一个虽然是奴隶,还从来没有做过高级奴隶的活儿,伺候不了人,一个虽然是亲兵,但是新上任的,被伺候的也不习惯,更何况贺穆兰自理惯了,立刻接过水盆,自己三两下清理干净,又拿起一个水囊漱口后将水吐进盆里,就当是已经洗过脸刷过牙了。 这里的冬日风比刀子还狠,贺穆兰在现代再不讲究也是爽肤水日霜晚霜都用的,到了这里,连搽脸的好脸油都没有。 中年花木兰的时候倒是有,到了青年花木兰的时候,面脂是别想了,擦脸的油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擦了以后脸上更痒,根本就不能防止皲裂。 “那个……” 谁谁啊。 咳。 当外号还可以,当大名真叫不出口。 “以后不用伺候我这个,水端来就行了。”贺穆兰看着花生僵硬的表情,解释道:“我习惯自己洗脸穿衣,真的,你问素和君,我都没有让他伺候过。” “主人……小人不应该犬花’姓吗?”小儿,阿不,花生低垂着眼眸。“若是引起主人不快,我就叫‘小生’好了。” “不!花生就很好,很好!” 贺穆兰又被惊成了蛇精病,连忙摆手。 “就叫花生了!” 花生只不过是个吃的,叫小生是有多矫揉造作啊? 万一以后她要让素和君帮他个忙,难不成要说“帮小生提桶水”,“小生好累,你去忙一下吧?” …… 整个人都无法正常的眨眼了啊喂! 这是刀马旦跑错了剧院的节奏啊! “我觉得叫小生也挺好的。”素和君笑着在一旁开口,“那以后大人喊你花生,我喊你小生好了。” 他拍了拍花生的肩膀,以示亲昵。 后者微微动了动嘴角,想做出一个笑的举动来,但大概是很少笑,所以做的倒是比哭还丑,引得贺穆兰心中一阵心怜。 这孩子……怕是没有过朋友吧? 素和君也是个好人啊,无论是对奴隶、家将、亲兵还是将军,几乎都是一视同仁。虽说不知道为了刺探什么,都潜伏到她身边做随从了,但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他确实是能伸能屈之辈,也毫无什么面子(自尊心?)可言。 即使到了后世,成了白鹭官之首,看他手下那些白鹭,也都是些值得信任的汉子。 只是这种制度不是很好,大魏又没有俸禄,不知道他后来是靠什么维生…… 她居然还有闲心想他们到底怎么维生,两世花木兰,好像也没什么维生的本事,她更惨,还没功成名就多出七十多张嘴来…… 贺穆兰心中嘀咕了一会儿,这才想到正事,从衣箱里翻出一个小袋子,仔细数了数,大约有三两金子左右,这已经是她从军半年多次出生入死攒下的全部金子了。 其他的她都托同乡送去了怀朔给花克虎转交,还有一部分在知道莫怀儿的事情后给了莫怀儿的家。 贺穆兰刚刚穿成花木兰的时候,虽说没有挥金如土,可也算是出手阔绰,当初给张斌盘缠上京的时候,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至少有三两。后来逛青楼,一片金叶子也只够和人家花魁喝杯茶,渡不了夜。 可到了这里,数次出生入死,所有东西全部卖了,也不过就这三两而已。 看起来三两,也有150克了,搁现代一克金子300块,这便是四万五千块人民币啊,她大半年的工资了…… 大魏朝廷什么的,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我出生入死大半年,也就这么点积蓄,竟都要给那些军中蛀虫拿去了……” 贺穆兰肉疼的拿出一两金子,将那二两的布袋连同文书一起递给了素和君。 “你去的时候,先探探口风,看能不能杀杀价……” 素和君露出一个“你开什么玩笑我这种人还会杀价”的表情,这让贺穆兰突然想起来素和家也是大族,心中照实难过了一会儿,将金子又放回布袋里,全部给他。 “全给你吧,多于三两,我也没有。” 素和君接布袋,不由得顿了顿。 他从小也算是衣食无缺的长大,后来去太子身边做郎官,更是吃穿不愁,莫说三两金子,便是三斤金子他也见过。 可如今这三两金子,拿在手中却有些烧手。 大魏原本就没有俸禄,若不雁过拔毛,根本就无法生活。可被拔了毛的雁,也许原本就已经冷得要冻死了。 他握紧布袋,缓缓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我一定将您这事办好。” 素和君握着布袋出了帐,贺穆兰叹了口气,吩咐花生今日把剩下的那七十六个奴隶带去参军帐,帮着卢参军去高车人那,便也起身出了帐。 她是将军身边的亲兵,也是需要贴身护卫的。今日正是她当班。 素和君这是第一次来军功帐。 他来到军中,自然不是只为了搜寻人才,更多的是因为陛下的担忧。 黑山大营是他还在太子时期就积极完善的边关防线,可以说,陛下对它的重视甚至超过了如今还在征战中的夏国都城统万城。 拓跋延虽然并没有杰出的征战之能,但也算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而且善于练兵,他妻儿子女都在宫中变相为质,皇帝对他也算放心。 但有时候,能够让人放心不代表就有能力。 无论是白鹭官、军中的眼线、还是性格刚直的军中将军,都曾向陛下奏过军中太过、三军军心不齐、以及左军和中军联手打压右军等等弊端。可一直以来,大魏都在和夏国、宋国周旋不休,战事和各种摩擦接连不断,此时若大肆追究黑山之事,后院就要着火。 眼看着讨伐夏国之事已经渐渐落入尾声,素和君和其他几位同僚便被派往黑山城和黑山大营,亲自探查军中的情形。 他去见拓跋延,告诉他军中的情况已经到了皇帝无法装聋作哑的地步,这便是拓跋焘对拓跋延的“照顾”。 素和君相信拓跋延肯定会敲打一番手下,让他们最近能收敛一点,可素和君笃定他还是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正如他所料,当他进了军功帐后,那群抄誊军功的功曹先是笑容可掬的迎上来,待知道他是花木兰的随从想要录入军功一事,就开始了各种刁难。 花木兰有参军帐中给出的文书,按照大魏的律条,只要有文书,有证明,有交割,功曹便要录入军籍中,以作他日晋升之证,可是若是一直要拖着,或者漏了哪条,对于大部分不识字的士卒们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素和君伸手入怀去掏钱袋,他做出这个动作之时,旁边的功曹们看待他的表情,在素和君的眼里,就像是豺狼终于看到了强者口中落下的猎物而开始围攻一般。 他知道这是错的,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更知道最该做的就是把怀里的东西给他们,换取想要的结果才是。 可不知为何,这个已经做了一段时日白鹭官、应该已经看清各种“顺理成章”而麻木之人,却莫名的又把钱囊收回了怀里。 看见他的动作,众功曹齐齐变了脸色。 “你这小子,居然敢看不起我们!”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随从……” “我看脑子不清楚的是你们吧!”素和君冷笑了起来,“真可惜各位还都是大好出身,否则也做不了功曹之位,一个个却蠢笨如猪,只知横征暴敛……” “真是疯了!” “以下犯上!来人,把他给拖出去!” 素和君又把手伸进了怀里,众人以为他终于识时务了,却发现他掏出的绝非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面能让人吓到魂飞魄散的铜牌。 这是白鹭官的白鹭令,上面用汉字阳刻着“不避强御,百僚肃然”几个字。白鹭令阴刻乃是普通的候官曹,阳刻乃是候官使,朱刻则是侯官令。来者正是候官使,再联想到大将军前段日子敲打他们的话,顿时人人都变了脸色。 “大人,您……” 他们惊骇莫名地准备为自己辩解,素和君摆了摆手,把铜牌收了回去。 “我先前看你们在自寻死路,就想救你们一把,让拓跋大将军告诫你们一番。可这才多久,你们又故态复萌。军中等着做功曹参事的人有大把,也不是人人都似你们这般贪心的,希望各位能懂我这一番好意,不要太让我难做才是!” 他把文书拍在案几上,扭头就走了。 只要那群人不是傻子,就知道该怎么做。 素和君离开了军功帐,军功帐里一干功曹各个都是满脸愁容。一个年轻的官员跺了跺脚,丢下一句“我要去和我阿兄商量商量”,掀开帐子就跑了。还有几个老成点的,虽没他那么慌张,大抵也就跟偷情被人当场抓住那么焦躁。 “你莫慌,都说法不责众,我们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虽然是对花木兰是有些刁难……”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猛地一锤案几! “这厮,居然隐藏成这等身份!还维护花木兰至此!” “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这个花木兰身份很可疑吗?不但右军护着她,夏鸿将军这种老好人也不惜为他拔剑。鹰扬将军是何等身份,皇室宗亲,有王帐护军之人,居然也会为他出面,将他收归帐下以作庇护……” 这些鲜卑功曹脸色苍白的看着说话的那人。只见他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鼻尖都在冒汗。 “现在,连陛下身边的白鹭使都在做他的随从,你们想想……” 一群人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而且每个人心目中对花木兰的身份猜测都有不同。有个功曹忍不住开始翻起花木兰的军籍,看他家在怀朔,父亲曾是百夫长,家中行二,替父从军云云,满脸纳闷地说:“这哪里有问题?就是个普通军户啊?” “你真蠢,素和君还是白鹭使呢,谁能想到他做了个随从?他难道也用真身份入营不成?各地军府又不听军中使唤,真伪造个身份持了哪个军户的帖子来,你能认出来?”一个功曹寒着脸:“不行,这已经不是小事了,我也要出去一下!” “我也……” “我……” 一时间,有身份有背景的功曹跑了个干净,各自去找自己背后的“高人”。只有那些没权没势依附着帐内功曹参事的主簿们,面面相觑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个主簿拿起案几上被人遗忘的文书,左右相望。 “这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录呗。人家是‘中获’,参军帐里那么多汉人看着,刁难归刁难,事情难道就不办了?”一个主簿认命的抱出卷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夹着尾巴好好办事吧……” 其余众主簿唉声叹气,乖乖开始录入军功。 . 话说素和君回了副帐,心中不免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有些后悔。他确实是以候官使的身份入的军营,却没想过这么快就公开自己的身份。他生性好玩,也没有如何嫉恶如仇,陛下让他去做白鹭官,他就去做了白鹭官,并且做的如鱼得水,乐此不疲。 可军中如今这般现状,是他之前闻所未闻的。 功曹贪墨战死者的遗物、录入军功得给“辛苦钱”、即使升了将近,也不能免俗,还得和这些人打好关系。这种事要放在京中,由吏部做了,怕是也不会让人这般反感,毕竟吏部选士,选的大多都是高门士族,就算拿些辛苦钱,大家也都一笑而过。 可军中之人的钱是怎么来的?那都是拿命拼出来的。 花木兰拿着那布袋不停犹豫,又希望他“杀杀价”的情形就在眼前。花木兰的性子已经算是刚直的了,可也不得不在这种事上委曲求全,可见功曹势力之大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军中设立各部功曹,原本是为了论功行赏,让将士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打起仗来无后顾之忧,谁曾料到如今却变成了横征暴敛的罪魁祸首! 若是穷到没有钱打点的士卒呢?是不是就此埋没在案卷中,成了一文不值的“阵亡军户”,连句可以夸奖的话都没有? 刚刚二十出头,胸中热血未凉的素和君只觉得一股愤怒油然而生,刚才的后悔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站起身,在其他副将惊讶的眼神里站起身,径直出了帐子,直奔拓跋延的大帐而去。 他是“不避强御,百僚肃然”的白鹭官,即使多爱看热闹,军中生活多么有意思,也不可忘了职责。 如今该看的也看到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也该不负“白鹭”之名了。 夏国。 拓跋焘看着面前的众骑兵,忍不住心头剧震,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十月十一,他亲率大军出征夏国,魏军骑士在严寒的天气下加速行军,十一月初终于到了君子津(今内蒙古准格尔旗东北黄河岸边),只要过了此河,便可直扑统万城,活捉夏国的国王赫连昌。 原本他准备绕河而行,因为骑兵渡河十分困难,战马不欲上船,临时搭建浮桥时间又来不及,只能绕河而过。 岂料就在不久前,太常崔浩推荐随军的那个道士,叫做寇谦之的,居然自告奋勇和拓跋焘禀报,说他能使黄河结冰,让骑兵过河。 就在不久前,崔浩因为极力在京中主张汉制治国,得罪了大量的鲜卑贵族和宗室,以至于拓跋焘不得已迫于众议,让他暂时去官回家,但大凡国事,依然也会召他询问。 此次他亲征统万城,崔浩向他举荐了一个道士,因为有“占星”之才能,拓跋焘想要用他来判定天气情况,就抱着“多一个也没什么”的想法带出了京,一路上预报晴雨,从未出错,所以人人都敬称为“寇道长”。 但即使能够预报天气,也不代表真的就通神。此人说他能使黄河结冰,岂不是妖言惑众? 如今只是十一月初,又非寒冬腊月,若要让黄河之水冰冻到可以跑马的地步,按这天气必须骤降到极低才是。 拓跋焘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道人也是有意思,皇帝不相信,他也不多辩解,当夜带着两个小道童,当着几个将军的面到了黄河边,起了祭坛、做了法事,然后大大方方的回去睡了。 当夜就突然冷的让人发抖,等一夜过去,河面上果然结了一层薄冰,待到第三日清早,拓跋焘再起来,这冰面上已经有将士开始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纵起马来。 这让他禁不住想起刚刚出征时,这位寇谦之曾指着天空,对他说道:“如今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时出现在东方天空,这预示着胜在东边,陛下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则可不胜?” 当时他只当是一场阿谀奉承,如今一想,若这寇谦之真有几分本事,那样的星象就确实是大大的吉兆,这怎能让他不精神一震? 拓跋焘震惊之下对这寇谦之顿时升起了好奇之心,命人召了这位天师道的天师寇谦之前来面圣。 寇谦之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原本就身材颀长,再加上多年修道,一身仙风飘然的气韵,见之便觉不俗。 拓跋焘见他虽然脚步轻快,却面无得色,心中已经对他的气度稍微肯定了几分,再见众骑士难掩心中的喜悦在冰面上跑动了起来,便指着那冰面赞道: “老道长好仙术,竟能使河水冰封,让骑兵奔策。” 寇谦之抚须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并非老道真使了什么仙术,而是天象如此。北方的寒气沿着地气南下,此地承接地气,便结上了坚厚的封冰而已。” 拓跋焘原先以为他会以黄河结冰之事邀功,却没想到寇谦之并未将一切归于道法,反倒说是天象如此,便扬起鞭子,指着河面问他: “那你求见我,说是能使河面上冻,又去河边起了祭坛,是为何故?” 若说这不是法术,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虽然没管寇谦之做了什么,但他是大可汗,那晚他当了那么多将军的面去了河边,自然有人把寇谦之做了什么告诉他。 “两军相抗,最重士气,我大魏骑兵沿途而下,势如破竹,到了河边,却被天险所拒,士气不免受挫。老道乃是个道人,不是会鼓舞士气的将军,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起个祭坛为大魏祈福却是可以的。若说使河水冰封,老道虽忝为天师道的道首,也没那个本事……” 寇谦之笑的慈祥。 “可是老道祭坛一起,河面果真结冰,岂不是大大的鼓舞士气?” 拓跋焘若有所思地看着寇谦之,就在刚刚这一刻,他才察觉到这个道士确实是个不可小看之人,难怪能以“寇”姓登上天师道的道首之位,改革道教,传授道法。 这人要么就是真的不懂仙术,只懂天文星象之学,怕牛皮吹大了以后下不来台;要么就是腹中有玲珑心窍的奇人异事,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又不至于让人厌恶反感,他一定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虽然决定绕河而下了,却对不能穿河而过十分可惜,所以一察觉到天象有变,立刻便借着天时地利人和谋划了此事。 “天相之事飘渺不可多言,若你起了祭坛,或我应了你施法请神,结果河面没有结冰,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脑袋吗?” 拓跋焘轻笑一声,声音里却满是嘲讽之意。 “老道虽不是神仙,但在嵩山得仙师传授诸般道法三十余年,若是连天象都看不好,砍了便也砍了,正好向仙师谢罪。” 寇谦之也跟着轻笑,话语中并无畏惧之意。 “你是个聪明人。”拓跋焘不明所以地赞了一句,翻身上马,向左右传令。“天佑我大魏,赫连夏必败!命骑兵上马,一千人为一队,分批过河!” “天佑大魏!” “大可汗威武!” “倍当!倍当!(万岁)” 拓跋焘骑着马,慢慢悠悠地过着君子津,身边跟着的,赫然就是那一身道袍的道首寇谦之。 拓跋焘骑着自己的爱马“超光”,不停地询问着寇谦之关于天象中各种不同的含义。寇谦之不卑不亢,一一作答。 待说到北方局势时,寇谦之神秘一笑,并不多言。拓跋焘见他如此作态,心中反倒不喜,也不追问,径直前行。 “老道在两年前,其实曾经奉上过道书求见陛下……” 拓跋焘听见他突然提起此事,回想了一会儿,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每年各地的僧俗道人托书相奉之事也太多了,各个都自称是有道之人,他对神佛之事并不热衷,有时候见到确实有名的,就找个地方,用衣食把人家供起来,大多是佛寺或者道观,既不热衷,也不冷落。 他若说两年前的事情,那一定是记不得了。 那时候他刚刚准备伐夏,正忙的焦头烂额。 “陛下贵人事忙,应当是不记得了。”寇谦之见到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忘了此事,便揭了过去,又问了一句:“那敢问陛下,如今可记住老道了?” 这话便问的有些放肆了。 拓跋焘的坐骑“超光”突然不再走了,马背上的高大青年扭过头去,淡然地对着身边的寇谦之说道: “你虽鼓舞士气有功,却是假借鬼神之事,不够光明磊落。天要助我大魏,我恰逢其会,遇到黄河结冰,这便是天意,你虽夜观天象有功,但若是居功自傲,便是不智……” 寇谦之连忙道“不敢”。 “无论道教、佛教、还是汉人儒家那一套……”拓跋焘看着寇谦之,“我都无偏见。只要能为我所用,那都是好东西。若是以后你还能这般想法子‘鼓舞士气’,我便是稍稍抬一抬你们道门也没什么。” “所以,你也不必再出言试探了。” 寇谦之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鲜卑君主说话这么直接,微微一愣后做出一副敬佩的样子,赞叹道:“大魏有您这样不拘一格的英主,乃是大魏的福气啊。” 这种话拓跋焘听到不想再听了,也没当回事。待他的马被左右牵着离开了最难通过之处,已经过河的骑兵立刻在河边整军待发,静待全军集合。 十一月初三,拓跋焘率两万轻骑兵越过黄河,直扑统万城。 十一月初七,夏国国王赫连昌对魏军已达统万城下毫无察觉,直到兵临城下,方才率军亲自迎战魏军。 两方一经交战,赫连昌得知是拓跋焘亲来,顿时惊慌失措,大败而逃,丢下几千人马,回统万城坚守。 统万城城高坚固,骑兵不可硬攻,城门和宫门又紧闭,拓跋焘不愿浪费属下性命,便分兵掠夺统万城周边百姓,掳获了数万人,夺取马牛羊十余万头,将统万城变成了一座孤城。 魏国人口稀少,最缺百姓,这数万人被立刻送回魏国境内,安排在平城四周居住,开垦田地、织布做衣。 而拓跋焘率军继续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又得了不少人口和物资。 眼见着就要到正月,拓跋焘虽然是鲜卑人,却重视朝中汉臣,所以命令部下大将继续驻守,率领宿卫军回到平城,准备过年。 此番讨伐夏国可谓是连连获胜,统万城被攻下也就是时间的事,又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拓跋焘心中高兴,便欲在新年之时封赏一番,以奖励朝中军中将士朝臣一年的辛苦。 拓跋焘班师回朝,一进城,便收到了窦太后派人传讯,说是贺夫人要生了,他茹素已久,少做杀孽,连攻打统万城都没有多伤人命,正是为了这个孩子能够不像他的其他兄弟那般胎死腹中,或命中早夭,此时见果然奏效,孩子平安生产,连衣甲都没换,风尘仆仆就冲进了后宫。 拓跋焘一直从半夜守到拂晓时分,贺夫人的孩子呱呱落地,哭声洪亮、头发茂密,一见便是个健壮的小子。拓跋焘大喜过望,亲自看着他擦洗换衣,待他睡熟后又去沐浴更衣,抱着自己这个儿子一直睡到下午,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处理军政大事。 到第二日上朝,正遇西征夏国的大军传来捷报,长安城已被攻下,又有凉国国王得知夏国大败的消息,畏惧魏国的强大,派出使节到了平城,向大魏表示臣服。 皇子出生,太阳升起,这本就是吉兆。 第二日,在汉人心目中有重要地位、甚至这地位还要高于统万城的长安城被拿下,朝中汉臣无不欣喜万分。 一个长安,一个洛阳,几乎就是“正朔”的标志。他们没有南下,在北朝鲜卑人的朝廷中做官,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正统”的证明。为了重新夺回“洛阳”和“长安”两座王都,整个朝中的汉臣们几乎是不遗余力,魏国国力能够在几十年内强盛到这种地步,大半是他们的苦心经营、权衡各方势力之功。 而凉国的臣服,则表示数年之内,黄河流域再无敌国可以撼动魏国的地位,这更是喜上加喜。 继而连三的喜讯都在这个孩子生下来后送到平城,拓跋焘觉得这个新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有福之人,赐名为“晃”,意欲“阳光明亮”,是个极好的汉名。 原本拓跋焘已经准备直接将拓跋晃立为太子了,不过得知消息进宫道喜的崔浩却劝谏说: “太子之位极为尊贵,待皇子再长大一点,身体强健到可承受这般福气,再立不迟。” 拓跋焘此前死了三四个孩子,听了崔浩的话虽然将信将疑,但为了孩子的安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下,便打消了这个主意,准备等他满周岁之后,若身体一直这般结实,再立其太子。 可怜宫中刚刚诞下皇子的贺夫人,听到心腹说起拓跋焘没有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也不知道是该感激崔浩好,还是恨崔浩好,一会儿喜一会儿笑,状若疯癫,吓得左右侍从立刻去请贺夫人的母亲贺兰夫人进宫。 崔浩如此谏言一出,倒是给他添了无数好处。 如今夏国未灭,大魏后宫里还是鲜卑贵女们一支独大,贺夫人的儿子若是立了太子,也没有这些鲜卑贵族家什么事儿了,至少在太子死了之前,储君的位置是不要想了。 这么多年后宫妃子不是无子、就是生子早夭活不到满月,后宫妃子们已经各个视怀孕为洪水猛兽,眼见着贺夫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大部分鲜卑夫人都认为灾厄已经离开后宫,再有子嗣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纷纷私下里祝祷一番,感谢老天的恩德。 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劝诫的崔浩一出宫回府,各家之前和他几乎要成仇敌的鲜卑贵族纷纷派出家人,送去“年礼”,祝贺新年。 这让崔浩更是对寇谦之的料事如神敬佩万分。 虽然他觉得拓跋晃看起来不像是会早夭的样子,但寇谦之此言也不是毫无道理,崔浩这一劝,自诩不是为了替自己谋利,而是替小皇子考虑,所以也就理直气壮,并无任何心虚之意。 崔浩大大方方的接了礼物,也派了家人还礼,对方主动示好,崔浩表示感谢,可谓是两方和谐,虽然没有真的走动起来,但也算是冰释前嫌了。 崔浩被众多鲜卑贵族逼到去官回家,自然已经知道此时鲜卑贵族们在朝堂中的厉害,汉臣均以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为领袖,崔浩身为崔氏和卢氏之后都被打压,朝中汉臣很是沉寂了一阵。 如今众汉臣知道了这些鲜卑人也不是都是脑子里长肌肉的傻子,改革汉制之事就只好徐徐图之,静待时机。 崔浩毕竟是高门名士,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精研经义,时人没有赶得上他的,虽然在政治上有歧义,但鲜卑人大多都愿意和他交好。 如今夏国已经半入大魏之手,夏国被灭后,大片国土又要经营,加之夏国的人口大量涌入魏国,鲜卑的朝臣们都忙的是焦头烂额。 鲜卑人并不擅长治国,要是按鲜卑贵族的想法,那么多人直接都化成奴隶,圈了去做工种田最好,可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考虑,这并非他们的长处,也只好跑去向汉臣们请教、寻求帮助。 只是汉臣们去年欲兴复“魏晋汉制”,却被鲜卑贵族们逼得差点全体辞官,这件事让他们耿耿于怀,于是汉臣们有意消极怠工,拓跋焘也刻意放纵,最后只能逼得鲜卑人不得不退让一步,一找到这个机会,立刻迎上去对崔浩递上台阶,率先示好。 如今汉臣得了面子,又有拓跋焘征夏而带来的大量新的职位给他们的子侄亲眷,这些汉臣都甚为满意。而鲜卑人得了里子,得了军功,两方皆欢喜,又好的蜜里调油起来,想来,来年崔浩重回朝堂,不过也是找个时机的事情。 就在京中一片火热,政治上的严寒终于渐渐退去的时候,正月初七,京中又接到喜报。 被柔然欺凌已久的高车部族千里迢迢率族人南下,投奔大魏,如今已经被颍川王拓跋提迎接到大魏境内,正在黑山大营驻扎。 接二连三传出喜讯,就连京中都开始风传“拓跋晃”是上天眷顾之人。 加之拓跋晃一生下来就乖巧无比,更得拓跋焘的喜爱,这个工作狂人竟是一天连去四五次后宫,就为了看看这个儿子。 随着高车人归附的喜讯入宫的,还有白鹭官等人送军快马入京的信函。 原本已经不准备去黑山大营观看三军大比的拓跋焘,在看完了素和君的信函后面如沉水,在和窦太后商议一夜后,点了崔浩和鸿胪寺等人入宫觐见。 凉国刚附,高车又归,崔浩立刻知道他等待着的机会已经送到了面前。 拓跋焘欲趁着三军大比之际,亲自率军去高车接见高车部族的族长,以示对降臣归族的重视。 而崔浩精通鲜卑语、汉语、匈奴语、吐火罗语等各种胡族语言,端的是天生奇才,拓跋焘将他官复原职,以太常之身御点为“高车使”,率领着京中鸿胪寺诸官先行一步,前去黑山大营接受高车部族的附庸,寇谦之也随之前往。 这一番拓跋焘刚刚班师回朝,又要带着宿卫军和羽林军出京,京中一个好好的年过的是兵荒马乱,许多知道夏国一灭下一步就是要征柔然的人家,立刻想尽办法把子侄送入羽林军或宿卫军中,想要借此在来年北征之中分得一杯羹去。 在他们眼里,柔然比夏国要好打的多,不过是一群未开化且脑袋愚笨的蠕蠕,莫说皇帝一定会率精锐亲征,便是黑山大营六万人马,踩也把他们踩没了。 可怜拓跋晃刚刚得了没多久的宠爱,连满月都没等到,拓跋焘就率着大军又出京去了。 拓跋焘出京,下了恩旨让贺夫人亲自抚养皇子不可擅离,由窦太后暂时管着后宫。 窦太后知道拓跋焘是为了拓跋晃的安全,于是干脆把贺夫人和小皇子都安排进了自己的宫中,羡煞后宫一干夫人。 黑山大营 “咦?素和君走了?去哪儿了?” 贺穆兰听到侍从官的话,心中诧异万分。 “军帐亲自把他召回去的。你现在只有军奴没有随从,我本来要给你安排一个,不过将军说马上就要大比了,让我不必替你安排,所以我特地来和你招呼一声,并非我有意刁难。” 红衣侍从官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传完话后,举步就走。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贺穆兰和花生。 ☆、第155章 无责任番外花X叶 假如寇谦之做法成功: “陛下,末将是个女人,不可接受尚书郎的官职!” 怎么可能! 花木兰癔症了? 满朝文武纷纷露出“见鬼”的表情,对朝下听封的花木兰投去异样的眼神。 花木兰比他们还要诧异,别人不知道他是女人,陛下和寇道长却是知道的。寇道长甚至还为此做了法,起了祭坛,把自己的先天之气转给了陛下一半,好换取她活命的机会。 如今寇道长元气大伤,几年内都不能出来见人,却确定她已经不会死了,以后身体也会渐渐恢复正常。 如今仗也打完了,正是回家去的时候。 拓跋焘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看着殿中站着的花木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原想着让她做太子的保母,只是如今她已经可以自己生子,好生生不要自己的孩子,让太子替她送终,确实残忍了点。 若是她没有子嗣,他是一定想法子让太子奉她为母的。他的儿子他自己知道,像是花木兰那样的女人,他必定会把她当做亲生母亲来侍奉,这样即使无子,花木兰的晚年也可以过得像他的窦母那般安详了。 拓跋焘自己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通常喜欢的都不是花木兰这样的女人。花木兰如今三十岁了,若是勉强嫁个男人在后院中蹉跎,反倒是对她的侮辱,不如索性一辈子做个男人,接受了他的官职,帮他管理兵部。 如今天下大定,四方都是沃土,军中儿郎正好可以返乡种田,有花木兰这样从军中一路拼杀出来的主官在,无论是对这些儿郎发放赈济还是论功行赏,她都不可能有失公允。 虽说三十岁了都没有子女,不过,若觉得下半生寂寞,养上几个面首在后院,最多是个“断袖之癖”的名声不好听。真怀上了,就休个病假在家,把孩子生了,弄成义子来养,有白鹭官和他护着,谁敢说什么? 名声这东西算个什么? 只要自己日子过的好就行了。 他盘算的很完美,料想花木兰也不会拒绝,谁料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花木兰她居然想回家! “花木兰,我知道你淡泊名利,但京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大量将士正要卸甲归田,尚书郎的职位虽不高,但却是实职,你可考虑好了,不要胡言乱语!” 拓跋焘意有所指地看着花木兰,希望她能说出他心中想要的答案。 花木兰抬起头,和这位自己一心追随的君王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坚定。 她原本就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从军的,也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而从军的。 “木兰无长兄,从此替爷征”,正是这么简单的意愿,一直支撑着她走到今日。 她的父母家人为她担惊受怕这么多年,她的堂兄们为了她几乎各个都成了锯嘴葫芦,谁也不敢擅自跑来和她见面,若她还要继续把这个男人当下去,花家倒是富贵了,可他们还要担惊受怕多久呢? 谎言终归是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又何苦让知情之人为难。 “陛下,花木兰确实是个女人。” 她当着满朝文武、一同受封的几位十二转军功的将军的面,开始说起了自己会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原因…… “那一年,军府的军贴送到我家……” 花木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她这一说,一直说到十二年后,如何等到军中不需要她了,她这才起了解甲归田之意为止。 花木兰口才平平,性格平淡,原不是讲何等故事的好人选,不过她毕竟是当事人,又经历颇多,所以这十二年的经历被慢慢道来,许多文武大臣都若有所思的凝神静听,毫无一丝不悦可言。 有些汉臣大概觉得女扮男装进入军营有些不妥,但从汉代以来,女子地位不低,太后临朝听政都是常事,而鲜卑一族女人几乎是和丈夫平起平坐的,女子的地位甚高,家中没了男人女子去当兵替国效劳,在他们看来虽然有些大胆,却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惊世骇俗的是一瞒瞒了十二年都没有被人发现! 几个曾经在花木兰手底下吃过亏的将军忍不住眼睛乱瞟,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哪里像是个男人。 宿卫军里几个和她同帐过的将士脸色古怪,他们都想起来自己在她面前洗过澡,还麻烦她去提水来着…… 花木兰一定是在讲故事,哈哈,哈哈哈。 一定是怕功高盖主,急流勇退,哈哈,哈哈哈。 肯定是这样…… 功高盖主个屁啊!人家颍川王都没怕功高盖主,一个小小的军户之子,怕毛的功高盖主啊! 呜呜呜呜…… 我们的屁股…… 花木兰立于堂上,将自己的故事一点点说完,等言简意赅的说完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她跪伏于地,堂上议论纷纷,各种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 她身侧或身后跪着的听封之人已然惊呆,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们和一个女子在军中待了十二年! 这女人比他们武艺还厉害,愣压了他们许多年! 说出去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拓跋焘见下面议论纷纷,声音嘈杂的如同菜市,立刻不悦地蹙起眉头。他身侧的黄门官见皇帝面色不好,立刻大叫着“肃静”,还了朝堂上一个安静。 拓跋焘此时已经知道花木兰去意已决,他得了花木兰一半的神力,原本就亏欠于她,原本想着用官职和金银财宝做弥补,如今她既然无意做官,去意已决,他多说也是无益…… “花木兰为国尽忠,虽女扮男装,却英勇杀敌,巾帼不让须眉,如今花木兰既然辞了尚书郎一职,朕便赐她黄金千两,赤铜十斤……” 拓跋焘如今国库丰盈,赏赐起来也是颇有底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赏赐,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三四辈子。 花木兰虽不要官职,却没有迂腐到连赏赐都不要。她如今三十多岁了,也没什么谋生的手段,还有同袍家眷和军奴要赈济,这些钱财来的正是时候,又是她该得之物,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接了赏,对着拓跋焘真诚的谢恩。 军功十二转的军中栋梁们一一接收了封赏,接下来要赏赐的就是已经上表归顺的柔然可汗。 虽说京中谁也没把柔然的归顺当成一回事,但毕竟态度还是要的。柔然从神鹿二年大败开始,这十二年间投降又叛了三次,越打越弱,如今柔然的势力已经小到忽略不计,再归顺,也不重视了。 只是那吴提可汗的使臣果然是不要脸不要皮,待封赏完毕后,居然行了个重礼,想替他们的吴提可汗要求娶花木兰。 人说儿子像母,女儿像父,这花木兰天生神力,又骁勇善战,若是吴提可汗有了和花木兰一般强大的继承人,何愁柔然不能重新一统各部? 更何况花木兰精通魏国的战术,这世间再无女子能够了解魏国骑兵到她这般的程度,岂不是比什么公主都强…… 他知道此事应该没有什么机会,但是花木兰如今既然已经是白身,又没什么身份,两国交好,为了面子,也不可能一口回绝。 “荒诞!就算花木兰要嫁,我大魏众多大好儿郎,为何要将她嫁到你们柔然苦寒之地去?” “就是!吴提妻妾成群,嫁过去到底是给花木兰封赏,还是重罚啊!” 如今人人都不拿柔然当一回事,对这柔然使臣极尽嘲讽之能。 那使臣本就是个能忍之人,否则也不会愿意以一战败之国使臣的身份,来这里自取其辱接受封赏,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开始有理有据的说出花木兰嫁过去对两国交好能起的作用。 只可惜京中上至百官,下至军中将士,都恨不得柔然不要和平,彻底打残才好,省的老是反复,遂都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议论纷纷。 花木兰见这样下去,柔然说不定真要恼羞成怒当场拂袖而去了,连忙出声解释道:“花木兰并非良配,根本也嫁不了人……” “你即是女人,有什么嫁不了人的?只有男人嫁不了人!” 一个柔然使臣忍不住质问。 “我……” 花木兰正准备说自己没有天癸,无法留下后代,也就起不了柔然大魏世世代代交好的作用,可嘴刚刚张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寇道长施法成功时,曾告诉她以后她身上的阳气会渐渐弱下去,等稳定之后,天癸就会到来,也可以如寻常女人一般结婚生子。 她身体强健,虽然如今年已三十了,有孩子还是可以的。 所以她的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竟是无法说谎。 她连说谎接受官职都不愿意,哪里愿意说谎去骗使臣? 这可事关两国的外交! 拓跋焘见花木兰词穷,也为这位爱将的木讷叹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只有老大来替小弟挡刀了。 “花木兰已经有了心上人,朕不可以棒打鸳鸯。” 拓跋焘咳嗽了一声,替花木兰解释。 “女人家脸皮薄,你们就不要再追问了。” 鬼信! 她都在军中看遍男人遛鸟,哪里会脸皮薄! 到底是谁? 谁把这女英雄给征服了? 军中几个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摇头。 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怪异的样子。 不会是花木兰霸王硬上弓,直接用武力得逞了吧? 想起花木兰以前把那些找碴的新兵揍得满地爪牙的样子,还真有可能! 花木兰的脸色比他们更要怪异。 她什么时候多出个心上人? 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拓跋焘也是急中生智,随意找了个借口,找完之后也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大赞,这借口好的不要再好,好极了! 那使臣看到花木兰奇怪的表情,心中料定拓跋焘所说之事有假,连忙向前一步,追问道: “不知花将军的心上人是哪位将军?待两位好事玉成,我柔然诸部一定送上重重的贺礼……”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啊! 花木兰脸色一僵。 这时候陷害谁都不成啊!她的同袍几乎全部都成婚生子了! 谁,谁还单身…… 没有啊! 谁都不是单身! 只有亲兵陈节还…… 总不能祸害人家小伙子吧?他就等着不打仗了不会让老婆当寡妇了才成婚的,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花木兰求助地看向拓跋焘。 此时殿中大半精明之人都已经知道这花木兰没有什么心上人,只不过是拿来拒绝柔然人的借口罢了。 无奈柔然再弱,也是属国,便是找个借口,也得找圆了。 拓跋焘也有些着急,身旁的侯官令素和君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在旁边轻声提示道:“高车虎贲将军狄叶飞如今还是单身,他未婚妻早逝,这么多年来都未婚配。当年狄叶飞和花木兰两人确有情谊,只是花木兰碍于身份……” 拓跋焘立刻想起当年为何要把狄叶飞调入宿卫军中来,顿时眼睛大亮,一拍龙椅,叫了起来: “莫再追问,待高车虎贲将军狄叶飞和花木兰成婚之日,你柔然诸部记得送贺礼来便是!” 拓跋焘此言一出,巨大的哗然声差点掀破屋顶。 这便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花木兰拒绝了柔然可汗的提亲,却要嫁高车虎贲将军! 高车人是什么人?如今大魏境内的高车人,全是逃离蠕蠕归顺大魏的部族,柔然境内的柔然人提起高车,无不咬牙切齿,视为叛徒。 那使者一听这个人名顿时脸色铁青,却不得不俯下身子,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是”字,引得众人心中大快。 不知道狄叶飞的人还好,知道狄叶飞的人都使劲看了看花木兰,忍不住心头乱跳。 我的个乖乖,还说自己是女人…… 这花木兰莫不是把狄叶飞的经历套在了自己头上吧? 朝中谁不知狄叶飞长得浑若妇人,征战时都要佩戴高车人赠与的虎面全盔,否则上了战场反倒被敌人嗤笑,说大魏无人,派女人上战场。 当年他蒙主将看重,以自己家的女儿下嫁,谁料对方家的女郎一来厌恶他杂胡的身份,二来长得还没有对方美,又恨又气之下,想要自尽吓唬家人来退亲,谁料弄假成真,一不小心真把自己弄死了。 此事让狄叶飞几乎断绝了成亲的可能,多年未再婚娶,那家人的悲伤渐渐淡去后,对狄叶飞也是歉疚难当,一直在给他介绍好姑娘,结果狄叶飞后来一单身就单身了这么多年,对说媒之事也不怎么看重。 京中对他其实是个女人的猜疑越来越重,无奈白鹭官和认识他的人都咬定他是个男人,渐渐久了,别人也就不拿他的真实性别说事了。 花木兰莫名其妙得了个“心上人”,下朝后迷迷糊糊跟着素和君去了他家,她在京中向来借住素和君家,当天就闭门不出了。 这一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窥探“花木兰和狄叶飞不可不说的一二事”,无奈素和君乃是白鹭官之首,家中是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更别说还要去见花木兰打探消息了。 “到底怎么回事?”花木兰见素和君要溜,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和狄叶飞多年来不曾联系,他哪里会是我什么心上人?” “哎呀哎呀,这不当时情况紧急,你身边又没什么男人没有婚娶的,我只好抓了狄叶飞来凑数嘛,再说了……” ……你对狄叶飞无意,不代表他对你无情啊。 不是对你有情,那次又何必求了陛下身边的太医去给你治伤,这么多年来时不时就给你写信,还美名其曰“熟练汉字”,这一看就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他一直当你是男的,估计把自己也吓死了罢了! “再说什么?你这叫我以后如何面对狄叶飞?”花木兰神力去了一半,竟让素和君挣脱了出去,愣了一下后继续追赶。 “哎呀……他还在西域征讨呢,短期内回不来的……先借着他当当挡箭牌,你若真无意,回头就说两人性格不合各奔东西了就是……” 素和君抱头鼠窜,一溜烟跑了。 “你给我站住!” 花木兰是个女人的消息并没有传扬开来。 当日在殿上的文臣都是老成持重之人,知道柔然求亲被拒一定会大失脸面,更何况求亲之人选择的居然还是区区一个五品的“高车虎贲将军”,为了让此事对诸国的影响降到最小,这件事只能当做笑谈,不可传扬出去。 而军中在殿上的各位宿将、新贵,则是各有各的理由。 ‘我才不说呢,曾经被她按倒在地上揍过,说出去岂不是丢人?’ “我才不说呢,以前还吹嘘过自己的比她大,还说自己亲眼见过,这戳穿了,不要见人了!’ ‘我才不说呢,以前和我家夫人说过我和花木兰好的穿一条裤子,这要被夫人知道了,以后别想穿裤子了!’ ‘我才不说呢,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军功还没一个女人高……’ ‘狄叶飞这小子,瞒的好苦,奶奶个熊,老子要写信去骂他!’ 大约就是这样那样的原因,除了一些无利害关系、或对花木兰有好奇之人曾透露一二,花木兰的身份没有太多的传扬开,只是许多内宅的妇人倒是从家中男人那里知道了,纷纷发帖子想要邀请花木兰上门做客。 开玩笑,京中女儿家心中仰慕的“魏国名将”竟然是个女儿家,谁不好奇? 尤其是鲜卑武将家的女儿,就差没也提着枪女扮男装去从军了。 花木兰自然是在闭门谢客,她现在的烦恼是,她的亲兵陈节已经有三天都没有理她了。 花木兰知道陈节一直在等着自己授官之后开府立门,做个将军身边的副将,就算是尚书郎,也可以做个令史之类,谁料她是个女人,一切都化为泡影。 她之前也曾放过陈节离开,无奈这人对她无比忠诚,怎么赶都不走,她心里过意不去,倒是也给他安排好了退路,在南方某个富庶之地负责练兵。 花木兰曾和夏鸿将军研究过局势,如今天下太平,已经几乎无仗可打,就算真要打仗,也就是南边的刘宋也许会北伐。 既然如此,陈节在南方练兵,既熟悉地理,又熟悉将士,一待战起,必有大用,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她心中委实愧疚,隔着陈节房间的门将自己的盘算说与他听,谁料话刚说到一半,房门猛然被打开,两眼通红的陈节站在门前,对着自家将军吼道: “将军就是这么看我的?可惜自己没有退路了?” “不……是我愧疚……” “我生气的,是将军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您是个女儿身啊!” 妈的,我还帮你搓了那么多中衣!还得意洋洋到处说我们家将军是个巨物! 这以后还怎么在军中立足? 这简直要被人骂死了! “我的身份,本就不可暴露。” 花木兰一愣,无奈地说道。 “骗人,你都和狄叶飞将军两情相悦了!” “那都是骗柔然人的说辞。”花木兰无力地解释。“我和狄叶飞并无……” “花木兰,慎言!” 在一旁听壁角听的正爽的素和君立刻从暗处跑了出来,连忙打断了花木兰的话。 这乱七八糟的对话都是什么! 浑似受宠的小妾在逼宫正房似的! “陈节,你家将军是为了你好才考虑这么为你打算,你不该让你家将军为难才是。你能去陈郡练兵,还是花木兰四下求人才得来的好差事,这又是肥差,你若再不知恩,就是……” 嘭! “你居然敢摔门!” 素和君瞪大了眼睛看着合上了的门页。 “这是我家!花木兰,你管管你的亲兵!” “抱歉抱歉,我回头让陈节给你道歉……” 花木兰无奈地继续陪着不是。 ……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西域,鄯善。 因为鄯善和柔然的金山接壤,以前是高车人经常游牧之地,所以有大半的高车人在天下初定后被派往西域的敦煌、鄯善、焉耆等地,负责防御西域的吐谷浑、北凉各国。 吐谷浑的疆域和刘宋、北魏都交界,是西南地区最大的国家,是以一会儿帮着魏打压宋,一会儿帮着宋打压魏,不时还挑起边界诸族的矛盾,引得魏国刚刚打下的凉国三天两头造反。 北凉虽被灭了,但北凉皇室后裔沮渠无讳在吐谷浑的帮助下,于高昌又建立起了高昌北凉,拓跋焘见北凉还在蹦跶,一下子火了,索性在鄯善设立了西戎校尉府,派了大军镇守,又令敦煌驻军配合新成立的西戎校尉府,务必要将高昌城拿下,给吐谷浑王和沮渠无讳一个教训。 此时狄叶飞刚刚从羽林中郎将晋升高车将军不久,在敦煌统领着一万兵马,旨意下达之后,他便陈兵高昌边界,静候鄢善大军到来。 谁料京中开拔至西域建立西戎校尉府的骑兵还没到,先到的却是京中的书函。 “狄叶飞: 老子敬你是兄弟,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花木兰是个女人,你居然瞒了这么多年!等你回了京城,看兄弟们如何教训你!” 花木兰是个女人? 开什么玩笑,他当年和他同帐那么久…… 咦,不对,当年他和他同帐,似乎从未见过他当众脱衣。 就连三伏天,也都是只露出两个臂膀。 又过几天,京中的信函如雪花般纷飞而至,多是京中宿卫军的伙伴,或是昔年在右军中的同火派出家人亲兵送至,其中不乏已经升官的人物。 狄叶飞来西域不久,还未彻底立足,可一时间京中各种达官人物给他寄信,不由得传出许多传言,都说狄叶飞后台很硬,很京中诸多大人交好。 之前有些阻力,在这段时间里竟然也都一一平复了。 狄叶飞心中如同一团乱麻,这种大事,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而且东西相隔,他就连回京问个明白都做不到。 等右军的将军夏鸿都寄了信来,问他“花木兰何时心系于你,我身为你二人的主将,竟是不知”时,狄叶飞彻底失去了冷静。 花木兰心系于你。 花木兰心系于你。 狄叶飞,花木兰曾爱慕过你,可你当年居然吓跑了! 若是再多等一段时日,是不是花木兰就会坦然相告自己的身份…… 不,她个性那般坚毅,哪怕是心系于他,一定也是会默默忍到最后。 那么,当年为他缝着里衣,送他远去的花木兰,究竟是什么心情? 狄叶飞心中被压抑了无数年的野草,如同被人浇灌了甘露一般,疯狂的生长起来,直将他的心肝勒的死紧。当年那些绮思,那些春梦,随着一句“花木兰是个女人”,和另一句“花木兰心系于你”,又从脑海里被翻了出来。 原来他没有病。 原来他不是身心都像个女人。 原来这世上真有男女会相互吸引,无论外表如何之事。 没几日,大军开拔赶到,狄叶飞身先士卒,如有神助,轻骑连破三路敌军,直直打到了高昌城之下。 他手段狠辣,行军急速,又熟悉风俗人情、地理地貌,西戎校尉府众人纷纷对他敬重无比,寄予厚望。 “沮渠无讳……” 狄叶飞跟着大军一路打到吐谷浑城所在的伏罗川,看着倚着高山而建的城堡,满脸都是势在必得的神情。 等抓到沮渠无讳…… 他就能回京了。 花木兰回了乡,家中远嫁的阿姊、已经成亲的小弟,还有家中年迈的父母,都纷纷过来迎接。 她虽从军十二年,家中也搬离了怀朔,可当年她用的一切,家中都没有丢弃,而是原封不动的带来了梁郡。 她看着自己的梳妆匣子,顿时心血来潮,朝弟妹借了胭脂水粉,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拿了一件自己昔年最喜欢的窄裙穿上,就这么“袅袅娜娜”的出去见那些昔日的火伴。 谁料她一出房门,众火伴统统吓个半死。 “花木兰,你是给妖怪附身了?” “兀那女妖,给我从花将军身上出来!” “将军,衣服的肩膀要撑破了……” 陈节惨不忍睹的看着花木兰上臂的肌肉将窄裙窄袖的鲜卑胡裙撑得许紧,为了自家将军的清誉,忍不住出声。 “咦?我以前穿的正合适啊……”花木兰不自然地理了理裙子,“难不成我长胖了?” …… 不是长胖了。 是长壮了啊喂! 他还是不要去南边当什么都尉了,留在将军身边改衣裙吧! “花木兰……同行十二年……” 阿母的! “就算眼睛不瞎,也看不出你是个女郎啊……” 花小弟新娶的媳妇抱着一盆瓜果进了屋,一见“小姑子”血盆大口、脸上白脖子黑,衣衫随时都会爆开的样子,顿时手中的小盆“哐当”一声落地,瓜果滚了满地。 花木兰蹲下来欲要帮着房氏去捡,谁料刚刚蹲下,就听得裂帛之声乍响,花木兰满脸通红的抚着身后,尴尬说道:“好像真是长胖了,呵呵……” “你们慢坐,我去更个衣……” “将军,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陈节一跃而起,立刻往外走。 “咦?洗什么脸啊?我才刚刚抹的……” “洗洗好,洗洗好,你一更衣,那粉不就噗嗤噗嗤往下掉了?还是洗干净吧,洗干净我们看着也舒服……” 几个将军忙不迭地劝说起来。 “还有额头上那个花黄,颜色太亮了……” 真是惊悚哇! 花木兰莫名其妙地被火伴们推回了屋,看了看自己其他的女装,想来这件穿不得,其他的估计也穿不得了。 还想怀旧一把,真是…… 哎。 她只好认命的拿起男装,匆匆换上。 陈节捧着水,见她出了里屋,立刻端了水上来。 “将军,今日最后伺候你一次……” 他声音哽咽。 “以后……就再也伺候不到了。” “陈郡不远,你可随时来看我。”花木兰掬水扑脸。“升官是好事,何必作此小女儿态。” 花木兰此言一出,旁边众人顿时想起花木兰刚才的“小女儿态”,纷纷迎合:“就是就是,小女儿态一点都不好!花将军还是穿男装最威武!” “陈节你莫难过,等你混的好了,送上三四个仆从给你家将军用就是了!” “花将军比你富裕多了,害怕以后过不好?” 花家杀猪宰羊,款待贵客,众人说说笑笑,彻夜狂欢,直到第二天一早,方才东一个西一个的睡在厅堂和灶房里,胡乱歇了一早。 几日后,花木兰送走了自己的同袍旧故,刚刚享受两天安宁的日子,院门前突然又传来纵马之声,还有小弟惊讶地叫声。 花木兰出门一看,来她家中的不是他人,正是被皇帝抛出去做挡箭牌的狄美人。 “这位女郎……咦?您是女郎还是……” “小弟,你先进屋。” 花木兰看着单骑前来的狄叶飞,让小弟进了屋子。 若说她现在最害怕见到的是谁,便是无缘无故被配着和自己成了一对的狄叶飞。 她这辈子想嫁是不容易了,可狄叶飞长相好,前途又无量,若是想娶个娇妻却是容易的。 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耽误了人家。 “你跟我来……”花木兰示意马上的狄叶飞跟他去个无人的地方。 “不必了。”狄叶飞滚鞍下马,站到花木兰身前。“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咦?” “我现在还在军中,沮渠无讳跑了,他的妻儿大将都被俘,我们要送去京中献俘。我是脱队而来,时间不多。” 狄叶飞绿色的眸子里有种暗沉的神色。“在你家,还是我家?要不然去京中吧,我的好友故交都在京中,我这几年攒了一些积蓄,在京中也有私宅,只要把父母也接去就行了。” “等等,狄叶飞……” “等我京中事了,我们去敦煌定居也行。我正好缺个练兵的司马,如今也不用请了,省下一大笔……” “狄叶飞!”花木兰有些尴尬的瞪了一眼伸出头来的小弟,后者吓得又把门闭紧了。 花木兰望着狄叶飞说道:“什么成亲?那心上人之说,是陛下……” “唔,我听说了,连陛下都知道了,我为什么不知道呢?”狄叶飞一脸羞恼:“你是不是觉得我武艺不及你,所以瞧不起我?” “狄叶飞,我不能和你成亲。柔然希望我能去和亲,陛下为了替我推阻,这才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我的同袍好友大都成亲,年纪相仿,身份又能让柔然人死心的竟只有你一个,所以陛下才提了你的名字做挡箭牌。” 此时花木兰也顾不得狄叶飞会不会受伤了。 “你看,就连陛下都认为我们最为般配……” 狄叶飞心中其实无比难过,可是还是强打起心思继续争辩。 他这一生,怕是只有这一次敢鼓起勇气为自己说媒了。 这世间之人大多看重皮相,或看重出身,他活了这么多年,只有在花木兰身边的那段时日最为自然,能够坦荡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便是这一点,已经让他对花木兰难以割舍。 在花木兰眼里,狄叶飞虽然只算是个“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可是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样漂亮的一个人,用这般隐忍的眼神望着自己,花木兰不得不承认她也喜欢看漂亮的东西,竟不忍心再开口刺激她。 她叹了口气。 “狄叶飞,你看我,长得不好看,浑身都是伤疤,又性格木讷,实非良配,我连站在你身边,都觉得自惭形秽,更别说……” “可是你已经把我浑身上下都看遍了,岂能不负责?” 狄叶飞豁出去了,继续胡搅蛮缠。 “你我甚至同枕而眠过!” “什么?” “木兰你!” 躲在门后听墙角的花家人吓得出了声。 “那又如何?军中那么多儿郎,我见过赤身露体的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阿母,你怎么了阿母?”花小弟吓得压低声音,“阿爷,阿母晕过去了!” “木托啊……” “什么?” “阿爷我也觉得一口气要提不上来了啊……” “如果都要我负责,我要娶,阿不,我要嫁多少个才够?”花木兰好笑地拍了拍狄叶飞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真不用你这般维护我,等柔然人回去……” “他们哪有我好看!” 狄叶飞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 ‘我一定是听错了吧?那个血腥美人狄叶飞,冷笑着踢爆人家蛋蛋的狄叶飞,会说出这种话……’ 花木兰更是呆若木鸡, 柔然人回去,花木兰就要始乱终弃吗? 现在大魏军中人人都知道花木兰心系于我,等柔然人走了,花木兰就要把我蹬了? 那可不行! 拼了! 狄叶飞刚刚豁出脸面脱口而出那种话,其实已经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可是为了自己的“下半生”,他强忍着做出傲如冰霜的样子,冷声对花木兰说道: “花木兰,我不是挡箭牌,你要用就拿来用,说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虽说是阴差阳错,但我未婚,你未嫁,又知根知底,结为夫妻最是合适。感情现在即使没有……” 他咬了咬牙。 “等成了亲,还可以慢慢培养。” 花木兰被他的执拗惊得说不出话。 他竟有多么执着,就凭着当年她把他看了个干净…… 可是,是他一天到晚在帐子遛鸟,又不是她…… 花木兰莫名其妙想起自己那个春梦来,突然也开不了口制止了。 他的身体,确实是比旁人的好看一些…… 狄叶飞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话让花木兰哑口无言,不过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右军中的毛头小子,见花木兰微怔,他立刻见好就收,当下又翻身上马,望着马下的花木兰,柔声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其他人说你的闲话的,你等我……” 他一扬鞭子,竟就丢下这样一句话跑了。 喂喂喂,什么不说闲话啊? 她等什么啊! 他阿母的,谁以前在她耳边说过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一定要把他抓出来揍一顿! 好生生的想什么春梦! 当月,狄叶飞率领西戎校尉府众将士押解高昌北凉的王族入京,听候发落。狄叶飞出兵神速,所以这一战时间极短,损伤也小,无论是军中还是朝里都对他的领兵能力大为赞赏。 此人之前只是皇帝身边的羽林郎,分出去为主将也不过几年时间,因为是高车人后裔,便让他领了高车虎贲将军一职,也有几分让他监视高车虎贲司马的意思。 他原本就是拓跋焘的贴身宿卫,和素和君、独孤诺等人也是熟识,有他们上下打点,拓跋焘更是龙颜大悦,献俘之日,便想重重赏赐狄叶飞。 “陛下……臣能否将这些赏赐,换陛下的一个恩典?” 狄叶飞在众臣惊讶的眼神中,跪伏于地。 “哦,你想要什么恩典?” 拓跋焘有意思地看着狄叶飞。 “臣请陛下,为臣和花木兰赐婚。” 他不能给花木兰留下一个不好的名声。 是他先要求赐婚的,是他真爱慕花木兰。 拓跋焘心中也大概知道狄叶飞是想要求什么,他心中可惜花木兰辞官还乡,却没想过花木兰真会嫁给狄叶飞,在他心目中,这个女人已经无法用性别来区分男女,更像是单纯的一个“人”,总是让人忽视她的性别。 可如今,狄叶飞居然说他想要娶他? 可是怎么看,都像是花木兰要娶他才对吧! 拓跋焘神色怪异地看了狄叶飞几眼,后者面色酡红更显艳丽,跪在殿中,竟是让他身后不少宿卫看红了脸。 红红红!红什么! 又不是请我给你们赐婚! 拓跋焘就在一个多月前,刚在这殿上说出“花木兰和狄叶飞两情相悦”这样的话,如今狄叶飞要求赐婚,这便是逼着他承认自己所说的并非戏言。 一向谨慎隐忍的狄叶飞,竟然在朝堂上将了他一军! 狄叶飞跪在御座之下,满脸通红,并不是羞的,而是害怕和紧张。 他在陛下身边做过很长时间的宿卫,自然知道这位皇帝虽然是位明君,却不一定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其实这就有些像是要挟,想要皇帝给他一个“名分”了。 他也是害怕,长久以来,皇帝对花木兰都表现出特别优待的恩宠,如今甚至为她拒绝了柔然的求亲,他怕拓跋焘若想将花木兰日后召进后宫。 若是那样,不如先行求了赐婚,陛下性格骄傲,不会做出抢夺臣妻的事情。 “花木兰军功十二转,又有赏赐百千强,怎么看,嫁你也是下嫁……”拓跋焘突然不想让狄叶飞就这么好生生娶了花木兰。 “臣会努力杀敌,争取配得上花木兰。” “唔,不过你们两情相悦……” 拓跋焘恶劣地说道: “这样吧,花木兰女扮男装这么多年,让她做个普通妇人委实是委屈了,你既然要朕给花木兰和你赐婚,那也不无不可。只是你家财甚少,地位又低,不如就入赘吧……” 拓跋焘一句话说的狄叶飞瞠目结舌,朝中众臣大惊失色。 “朕会下旨,让花木兰去你家下聘的。到时候就在京中成亲,朕会来观礼。” 拓跋焘说完后心情大好,心中高兴之下,语气也微扬了起来。 “虽说朕下了恩旨,但狄叶飞你献俘有功,朕依然还赐你‘镇西将军’之位,替朕镇守敦煌,开‘镇西将军府’。” 唔,这样花木兰也可以去将军府里任职了。 这可不是女武将,将军府里用什么人,那是将军自己的事情。 西边有花木兰和狄叶飞,应该再无大战了。 一举两得,拓跋焘高高兴兴地下朝了,留下满朝文武,看着刚刚升官的狄叶飞,不知该是安慰好,还是庆贺好。 素和君看狄叶飞样子可怜,偷偷把他叫上,送出宫去。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劝解对方: “你别觉得难过,我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知道陛下是把花木兰当兄弟手足一般看待的,你求娶花木兰,陛下怕是有着嫁兄弟的感觉,心中自然是不舒服。虽然说入赘是有些难以让人接受,不过你下面也有弟兄,也不算……” “素和兄不必劝我,我并没有难过。”狄叶飞听了素和君的话,挠了挠脸。“只是一想到花木兰要到我家下聘,我怕我阿父阿母会被吓到……” “还有……我这样的美人儿,花木兰到底会出多少聘礼?若出的多了,正如陛下说的,我可没有如今的花木兰富裕,若是家底空了都没她给的多……” 自古女子嫁妆要和聘礼相衬,万一花木兰是个实心眼的,真抬了一堆过来…… …… 素和君没想到狄叶飞烦恼的是这些事情,当场气笑。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女人?她抬多少过来,你添着一起再带过去就是!” “咦,还可以这样?” “老子当年娶媳妇,我媳妇家就是这么做的!” “素和君,走走走,我请你喝酒,你再和我好好合计合计……” 梁郡。 接了圣旨的花木兰傻乎乎地看着司礼官,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是她汉话学的太差,看不懂这骈文? 不只是他,众多接旨的花家人比花木兰还迷茫。 “这位使君,小民听着,怎么像是我家女儿要去娶那什么镇西将军呢?”花老汉拄着拐杖半天才爬起来。 从哪里冒出来个镇西将军,居然还要入赘? “是,陛下说,既是入赘,你要想跟去敦煌,就跟去。若不想跟去,就在家中呆着,或去京中走走朋友。狄将军开府,想来也是忙得很,他若冷落了你,你也别打发他,只管做你的事便是。” 那天使面容扭曲的转述完了皇帝的话,把圣旨一交,又派人送了一箱东西上来。 “这些是陛下赐你们的礼服。” 那天使面容更是扭曲了,可他身负要任,只能强忍着捧腹大笑的念头继续说道:“陛下说……” “我带来的云骑尉和羽林将,会陪着花将军去狄将军家下聘。” 说是陪,就是去撑场子的。 花木兰眼皮直跳,总觉得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鲜卑人尚白,婚服都是白色。这一箱衣物是两件,袁氏颤颤巍巍地从衣箱里把衣冠拿出来,忍不住赞叹: “真是好东西啊,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 白绫袍、白绢衫、白玉带,结着漂亮的紫结璎,因为花木兰是军功十二转的武勋,这其中一件是上柱国将军品级的礼服样式,另一件却是比它低得多的护军将军品级的礼服。 问题是,两件都是男装。 “木兰啊,这镇西将军,是不是得罪过陛下啊……”花老爹抓了抓头。“我们家有儿子啊,怎么好生生的要人家入赘……” 又不是无子的人家。 “……我也不知道。” 花木兰郁闷极了。 这圣旨一下,就是君令,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开始,花木兰家里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人。 有从怀朔前来的花克虎、还有花木兰以前的同火杀鬼、胡力浑等人。京中、军中的旧交好友等众人纷纷携带着礼物来贺,陈节更是抱着花木兰的胳膊痛哭流涕: “呜呜呜,我就知道将军是男人,是为了掩饰狄将军女儿家的身份是不是?为了让她继续留在军中,您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老子当年就觉得那狄叶飞漂亮的不像是个男人,果然是这样……” 胡力浑猥琐地笑着:“花木兰,你什么时候得的手?同帐的时候?比武的时候?喂喂喂,你别跑啊!” 知道自家堂妹确实是个女人的花克虎最为镇定,一边安慰着家中的堂叔堂婶,一边吩咐花小弟准备下聘的六牲。 可怜花木兰还未知道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被一群好友、羽林郎、家人簇拥着去了京城,在京中狄叶飞的私宅里下了聘,这算是有了婚约。 花木兰下聘那天,有好事者将狄府围个水泄不通,街头巷尾的故事里也全都是“美人将军”如何替父从军的传闻。 黑山大营中那些老将听闻花木兰和狄叶飞被赐了婚,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立刻把之前曾听到的“花木兰是女人”的传闻抛之脑后,明白了花木兰的一番苦心。 怕是京中传错了,把狄叶飞传成了花木兰。 啧啧,这以后夫妻两个开府立业,真是快哉。 花木兰下聘的前一夜,曾翻墙去找过狄叶飞。后者毫无屈辱委屈之意,反倒很高兴花木兰连夜来访。 花木兰对这件事十分愧疚,她总觉得狄叶飞是被无辜搅和进来的,如今连好生生娶妻的机会都没有了,可是狄叶飞却说: “花木兰,你长得不好看,身材如同男人,声音沙哑,手有粗茧,背有伤疤,性格也不娇柔,在军中,我从未胜过你,你连军功都强似我。到如今,我甚至还要入赘于你……” 他每说一句,花木兰的愧疚之情便更深一分。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爱慕于你,你说我的爱慕,值不值得你试一次?” 他苦笑道: “若是你后悔了,就把我休了吧。” 鲜卑以前是母系氏族,地位高崇的鲜卑女子,常有“赘婚”之事,只是自从建立大魏以来,很少再有这样的例子。便是他当年被说了婚约,也只是“下嫁”,而无赘婚。 如今陛下提出他入赘,而百官和文武都没有提出反对之意,那便是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花木兰,有些高攀了。 他这般受辱,原该心中万般不甘,可他从得到恩旨的那一刻起,心中只有喜悦,却毫无不甘愤怒之情。 男女之间,最难的不是情爱的发生,也不是熊熊烈火的燃起,而是能将这烈火隐忍成清明的星光,照耀各自一生或繁华或寂寥的长夜。 他原本已经准备忍了,可老天又让他见到了那火焰。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不甘的? 花木兰一生之中,从未听过这样的情话,心头剧震之下,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尴尬的跑了。 等跑了以后才觉得这好像有些伤人,想要再回去,又觉得即使自己回去了,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她如今三十岁了,不是十八,也不是二十。只是回乡半月,就已经听到了许多闲言碎语,也曾在午夜里听到父母的那些长吁短叹。 她既然已经早就做好了孤老的准备,为何不能试试和人携手一生? 若是狄叶飞的话…… 她想起狄叶飞那漂亮的身体。 …… 这一定不是真的! 为什么老是想到身体! 她果然是在军中给那些猥琐的同火带坏了! 七月初七,花木兰与狄叶飞在军中大婚。 花木兰身着一身白色上柱国将军的婚服,与狄叶飞行了一场鲜卑人的婚礼。军中同袍好友、京中文武百官,纷纷前来祝贺。 “陛下,您在笑什么?” 素和君看着皇帝一脸笑容,忍不住好奇的出声。 拓跋焘笑而不语。 ‘朕曾说过,要让你人如其名,富贵一生,如今也算是做到了。’ 拓跋焘看着对天射箭的贺穆兰。 ‘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穿上这件上柱国将军的官府,接受众人的庆贺呢?’ 这是你该得的啊。 “我的将军……” ☆、第156章 疑兵之计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新年。汉人的习俗从各个角落无孔不入的渗入到每个魏国人的生活习惯里,无论是卢水胡人、鲜卑人、还是其他杂胡,都不排斥这个欢乐的节日。   就如同后世的中国人非常容易的接受了圣诞节情人节一样,既然又多了个共欢乐的理由,谁会抗拒呢?   只是可恶的蠕蠕却是不过新年的。草原上的民族最难熬的就是冬天,大的节日都在夏天,蠕蠕也不例外。但他们知道魏国人是过年的,于是就像是故意找茬一般,在正月之前不停的扰边,气的整个营中直骂娘。   黑山大营一代散落着不少牧民和小的乡集,这些都是原本就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柔然人南下,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考虑到至少也要让这些人过好年,从腊月开始,黑山大营就不停的派出队伍在黑山一线进行巡逻,人手是之前的三倍。   也许是看见占不到便宜,也许是被拔掉游帐和主帐的柔然人也要想法子打猎补给,渐渐的,骚扰也越来越少,让人安心起来。   马上要过年了,军营里除了开始洗澡的人越来越多外,其实看不到什么过年的气氛。   军营里不准饮酒,是以用酒庆贺新年是不行的;军营在晚上不可四处亮灯,以免走水烧了军帐,是以也没有张灯结彩。大将军早就习惯了过这样的年,命令参军帐元日那天给每个营帐里加点菜,把瓜果多端出一点,也就算是过节了。   军中还是有不少汉人的,或是家中有汉人的鲜卑人,到了过年旁边,越发想念父母,纷纷开始写信送回去。   贺穆兰也不例外,除了自己写信,她的空余时间几乎都用来帮忙写信了。   阿单志奇等人如今都已经升到百夫长,军功也积攒了不少,就等有空职可升。胡力浑家听说给他说了门亲事,他已经申请了“婚嫁”,只要来年没有大战,就可以回家去娶妻。   这让众人羡慕的要死,胡力浑顶着众人羡慕的眼神得瑟了两月,然后偷偷摸摸跑来找贺穆兰,想让她给未见面的媳妇写封信,结果贺穆兰听他翻来覆去说过去都是“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之类的话,忍不住白眼一翻,自行加工,写了一封符合未婚夫妻初次通信时的信函。   素和君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他自己的岗位,侍从官说他被军帐调走另有他用了,贺穆兰想着他原本就是有公务在身的,如今大约是去办公务去了,虽然心中有些可惜没有和这位有意思的朋友多相处一会儿,但她现在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兵,又不是后世的花木兰,没有那么多的情谊积累。   快到新年时,贺穆兰收拾自己的东西,从箱子里又翻出那个布袋来,里面三两金子一点也没少,三个弹丸大的金块躺在里面,像是一个让人惊喜的新年礼物一般。   她一直知道素和君很厉害,但却没想到厉害到能在雁过拔毛的功曹手里给她留下三两金子。   她说的是你“杀杀价”,可不是“你别给他们”,他得有多么有本事……   咦?   他离开中军,不会是因为和功曹闹翻了吧?   不会吧?   贺穆兰身为鹰扬将军的亲兵,大多数时间都是侍卫在库莫提的身边。他的生活非常单调,每日早起,练武一个时辰,再吃完早饭,然后去练兵场,监督鹰扬军练兵,下午在帐中处理公务,或领军出去巡视。   贺穆兰发现新年对库莫提的影响,就是收到的信函和礼物越来越多了。那些从京中或其他各地送来的信函像是雪花一般飞到鹰扬军的主帐内,她在一旁看着库莫提将这些信分拣出来,有的慎重的回信,有的丢在一边,更有些连拆都不拆,直接丢到火盆里烧了。   在火盆里烧了的信应该是个女人写的,字体绢绣,函盒也是十分文雅。库莫提发现贺穆兰很喜欢那些信的函盒,有一日心情好,还让贺穆兰自己挑几个拿去玩,就当是赏赐了。   这样的日子闲适的都不像是在军中一般,只可惜好景不长,安心日子还没过多久,柔然人就大军出击了。   其实以黑山城来抵抗柔然南侵虽然方便,但柔然幅员辽阔,横跨东西,西边接着凉国,东边直通呼伦河,黑山只不过是魏国和柔然所交界之处最平坦、最中央的一块要地,若柔然人放弃这里而从其他地方进入大魏,也不是不行。   “游帐都被拔了还执意南攻,牟汗纥升盖(柔然大汗名)应该是得到了夏国大败的消息,坐不住了。”   参军帐里几位参军都纷纷猜测。   “何止他坐不住,我看凉国、宋国和其他诸国都恨不得我们快点倒霉才是。”库莫提嗤笑这些敌国的君主。   “正是如此。”   参军帐中的军师将军李毅一边在行军图上画出两道曲线,“这支应该是从东边穿过库莫奚南下。库莫奚的阿会氏(酋长)并未送信而至,若不是库莫奚默许了蠕蠕人借道,就是没有攻破库莫奚,只是偷偷绕过。如果是后者,人数应该不多。”   库莫奚是东边的异族,由五部组成,和高句丽接壤,有数万人口,数十万牛羊,四十年前曾被大魏打败过,一直作为藩地年年进贡。   但他们是五部会盟制度,内部经常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若有哪一部故意借道,酋长也不能如何。   李毅又指着另一边,“这一支西入的蠕蠕人数众多,应该是从凉国借道而入的……”   他的话一说出口,就有好几个将军脱口而出“不可能”。   如今魏国正将秦国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就连国主都躲在统万城不敢出来,夏和凉交界,此时应该更不愿得罪魏国,如何敢借道给柔然?   “这就要问凉国的君主了。”李毅冷笑着用手指点着柔然的涿邪山位置,然后从涿邪山下划到某个代表河流的长线上。   “冬季水枯,他们怕是从结了冰的弱水南下,踏过干涸的河谷直奔东边南下的。”   黑山大营刚刚成立之时,拓跋焘那时还只是一位皇子,便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派出了自己王帐中能写会画之人,耗时六载,将魏、凉和秦的山川河流画了清楚,至于柔然,因为太过苦寒,又多有柔然诸部游牧无法贸然深入,除了个别以前从柔然归顺的将领汗王,没人说得清柔然内部是什么样。   即使如此,这张北方的地图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比较精准了。黑山大营也有几张,分别归三军主将和参军帐中所有。   南下的寒流不但帮助了魏国人轻易跨过黄河,拿下了长安,也帮助了塞外的柔然,从东西两头跨过结冻的河流,直袭魏国边关的军镇……   “东边的目标应是怀荒、御夷两镇,西边的目标则应该是沃野。”   拓跋延看了看地图,脸色难看。“我们刚刚送回高车人归顺的喜报,这蠕蠕就来打我们黑山大营的脸。”   若真让他们两路都绕下去,直奔拱卫京城平城的军镇,平城有多震惊显然易见。   “沃野或怀荒、御夷要是失守,大家年都别过了,等着换主将吧!”   拓跋延冷哼了一声,心中极为恼火。   “李将军,消息从何而来?”库莫提看着李毅,他知道参军帐有许多秘密,黑山诸将早有怀疑,但是因为参军帐事关全军战局谋略之机要,很少有人自找没趣去刺探军情。   “蠕蠕有早欲归顺之人,是他们派人送了消息。东边如今消息已经没有传来了,想来库莫奚地势险要,找不到人传讯。西边的消息是十天前就已经渡过了弱水,若是按照疾行的速度,再过五日,就要到达沃野西面。”   李毅一收到线报就立刻向沃野镇和京中报了讯,然后召集黑山大营的各部主将前来商议应对之事。   “多少人?多少马?”   夏鸿一听是有柔然的人叛出,立刻问出他关心的问题。   “西线两万三千人,一人三马。东边……不知具体数字,人数应该也在八千以上。”李毅脸色也不好看,想来东边消息已经断绝很久了。   柔然人说两万三千人,又是长途奔袭,那必定是连奴隶和笨重的辎重都没带,轻骑南下,直袭沃野。   沃野是六座军镇里最西端的一座,怀朔、柔玄、怀荒都是相距不远,沃野却是孤城在外,又有黄河绕城而过,冬季结冰,这黄河原本是天险,如今却成了可趁之机。   “两万三千人,若是想要把他们全歼在沃野之外,就算是以逸待劳,至少要派出两万轻骑才能获胜。我们黑山大营共有六万士卒,除去守卫黑山城以及防卫东线可能出现的敌人的人马,能动用的不过三万。”   在草原上迎击敌人,不像守城,除了要四处派出斥候寻找敌人的踪迹,保持机动性也很重要。若是两万人在外面漫无目的的寻找,很快就人困马乏了,只能派出先头部队先找到敌军方向,才能迎击。   可这先头部队一旦被敌人围住,就会变得很危险。所以这先头部队必须机动快速,而且实力也得很强,足以甩脱敌方的人马,和友军顺利会和。   李毅刚刚把部署说完,帐内的将军们就已经将眼光移向了库莫提。   鹰扬军一人四马,兵甲齐全,若论机动性和精锐,整个黑山大营都没有哪一支部队及得上。   库莫提心中也知道这一次必定是他要做这先头部队了,当下站起身,非常诚恳地对各位将军点头示意:   “鹰扬军责无旁贷。”   “将军辛苦了!”   “我等一定会鼎力相助!”   如今是正月,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出战过,又有高车人在黑山大营驻扎,拓跋延考虑到军心安定的原因,并没有大肆宣扬两只蠕蠕南下的事情,只是悄悄的调动兵马,将左军的骁骑营暂归中军将军尉迟夸吕调度,又拨了右军虎贲营出营,由夏鸿负责守卫黑山大营,随时准备出战。   前往沃野以西的骁骑营、虎贲营加上鹰扬军的八千骑兵,已经有三万人马,三支部队皆是军中最精锐的前锋部队,行军速度极快,作战能力也强,若这支部队还不能拦下西边的蠕蠕人,再去三万也没有什么意义。   贺穆兰并没有参加那次的会议,那时她正在和若干人在副帐里讨论半个多月后的三军大比。若干人在右军大比里连前十都没进,自然是不能参加三军大比的,只能笑嘻嘻的祝愿贺穆兰有个好名次,自己好混到贺穆兰帐下做个亲兵校尉什么的。   正因为之前过的太安逸了,等贺穆兰和若干人各自回到主将身边,立刻做好出击准备的时候,都有些不太真实。   蠕蠕南下了?   跨河而过?   蠕蠕什么时候也会兵法这种东西了?   是了,蠕蠕一定是知道等夏国一灭,他们大魏就要腾出手来对付蠕蠕,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大军都已西征的时候打北方一个措手不及。   库莫提整军极快,不过半日的功夫,麾下众将就已经安置全军准备好了十五日的军粮,一人三马轻骑出击。   他们有沃野和武川作为后方,补给自然比蠕蠕容易,所以辎重和杂役也是一个没带。   贺穆兰看着驮马上满是胡饼的粮食袋和水囊,感觉两颊又酸痛了起来,从食道到胃里都是冰冷。   连续十五天就吃这个,这便是急行军时痛苦的地方。   此外,更痛苦的,便是扎营安住、以及半路上小解大解。   贺穆兰听若干人说过,鹰扬军疾行的时候,半路上没有时间小解,都是在马鞍上解决的。   马鞍上解决……   到底是拉开裤子用高超的骑术掏出那啥放水,还是直接就拉在裤子是,贺穆兰到现在也没有细问。   她已经做好少喝水的准备了。   “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觉得马上就要大比了,却跟着我们出战,心中有些不快?”库莫提看着贺穆兰一直蹙着眉,突然出声询问。   正跟在库莫提身侧护卫的贺穆兰听了以后茫然道:“卑职在想要啃半个月的胡饼……咦?将军您刚才说什么?”   库莫提没想到贺穆兰烦恼的竟是这种事情,顿时失笑:“胡饼已经很好了,三四年前,连胡饼都没有呢,全是粗粝的杂饼。你若真难以下咽,我这里还有肉干和胡瓜,你拿去佐餐就是。”   “卑职不敢。”   “吃好点吧。吃好点才有力气拼杀。”   库莫提叹了口气。   “春夏是蠕蠕放牧的时候,他们惯于冬天征战,可就苦了你们了。”      鹰扬军疾行了三天,才刚刚从黑山头到达沃野以东。黑山大营位于武川镇的北方,离沃野的距离大概和到平城差不多。   到达沃野以后,离李毅所推算的五天时间只不过还有一天了。   沃野原本就驻扎着上万镇朔卫,待他们一到,顿时唤醒鼓舞,迎出城去。   沃野一城突然涌进两三万人,镇中的百姓和军户也就大都知道了要出什么事情,许多人家开始磨刀霍霍,整理箭镞,还有些人家把年纪较小的孩子往南方送走,沃野如今只许南下不许北上,这些人把孩子送走,镇朔卫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骁骑守在了沃野镇,虎贲军在城外驻扎,鹰扬军是作为先头部队寻找蠕蠕踪影的,所以带着大军开始了在沃野以西搜寻的工作。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沃野的位置大约在现在的内蒙古包头市以西,地域辽阔,搜寻多有不易。他们考虑到蠕蠕一路要寻找水源和水草让人马休息,便沿着水草的方向寻找,终于在沃野五十里处找到了那支蠕蠕的队伍。   黑压压的人马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一般,老练的斥候们刺探完后飞马来报,说这里只有上万匹马,人数并不清楚,但见每匹马上都有人影,应该是有差不多的人数。   每个人都骑着马,那替马去了哪儿?   这么多人,是怎么解决补给问题的?   光这两个问题,就足以让库莫提满心疑问。   “阿兄,我又觉得不对……”若干人听到斥候飞马来报的消息,嘟嘟啷啷说:“这么多匹马,还带着骑士,怎么跑起来声音还没我们大?”   对方应该是早就听到了他们的马蹄震动大地的声音,可是都肉眼可辨了,对方的马蹄声也只是“震动”的响度。   上万匹马,疾跑起来的时候应该震天动地才是。   谁家行军这么慢吞吞的?   “还要你说!”若干虎头瞪了弟弟一眼。“傻子都知道不对。”   库莫提接到的命令是搜寻这支西线蠕蠕的动静,在找到他们的行踪后和其他友军汇合,将他们全歼在沃野,以免蠕蠕南下造成损失。为此,三军的精锐尽出,沃野厉兵秣马,就等着一场大战。   如今库莫提总觉得前方不对,可又怕贸然先行挑衅,这八千人马会交待在这里,损失惨重,只能小心翼翼地继续派出斥候查探,原地等候消息。   “阿兄,我觉得他们的马好像是替马。”若干人听完战报后,和兄长小声嘀咕:“你看那些马走的那么慢,应该是换马骑乘时的疲马。正常的马哪里和斥候说的那样,连脚都抬不起来走路?”   “你是说,这支军队是疲军,可以试着进攻?”独孤唯对若干虎头这个老是喜欢议论的弟弟产生了兴趣,伸过头去逗弄他。   “对方可是几万人,我们才七千多而已……”   几人都是库莫提的副将,库莫提正在和几位军中宿将一边讨论前方斥候报回来的动静,一边继续等候消息,他见后面几员副将讨论的激烈,立刻出声询问:   “你们交头接耳,是在说些什么?”   若干虎头和独孤唯一顿,停止了争论,恭恭敬敬地回答:“启禀将军,我等认为前方那支蠕蠕人也许不是我们要找的主力部队。”   “哦?为何?”   库莫提看了看若干虎头,后者正对着准备开口说话的若干人狂使眼色,令他不要胡乱开口。   “虎头,你莫拦着你弟弟说话,我又不是严苛死板之人。”   别人不知道,贺穆兰却是知道若干人的本事的。其人虽然武艺并不高强,可是对于战局之事却有一种天然的敏锐,也善于推演。   只是大魏军中,哪怕你善于行军布阵,你也得先得武艺高强,否则按照鲜卑人将军首先得冲锋在前的尿性,还没下令,就先被敌将斩于马下了。   若干人也是男人,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了露脸的机会,哪里能忍得住,见库莫提让他说话,立刻说了出来:   “标下怀疑前面那支大军并非主力部队,应该是疑兵。主力部队恐怕已经换乘健马,去了其他方向了!”   “哦?何以见得?”   “标下也不能确定,不过若要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只要派出几百空马冲阵,若是对方人多势众,这几百匹马应该很快就被对方的弓手射毙,若是这些马能径直冲到阵前,则一定是对方故布疑阵,只是空马,并未有多少骑兵!”   “将军,末将亲眼看到的,对方的马虽然跑的不快,但确实十之七八都坐着骑手,并非空马!”   斥候见这小小亲兵居然出口怀疑他们冒死打探来的消息,顿时恼羞成怒,跪地反驳。   “眼睛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若干人忍不住又插嘴:“汉人就曾在马尾巴后系上枝叶荆条,跑动起来后造成喧天的声势,让敌人以为是大军来袭。如今谁知道是不是真人!”   “将军,我觉得可以一试!”   “将军,我觉得不妥,万一我们暴露了行踪……”   “对方都是疲马,没听说跑都跑不快了吗?我们马力充足,就算暴露了行踪,难不成不能逃掉?”   “万一对方是疲兵之计,实际上马力充足呢?对方人数几倍于我们,不可冒险!”   几位库莫提父亲留下的老将商议了一会儿,争论不休,就如刚才独孤唯和若干虎头一般,谁也说服不了谁。   刚刚若干虎头和独孤唯争论,反倒是亲兄弟的若干虎头不相信弟弟的说法,身为若干虎头好友的独孤唯反倒认同若干人的话。   此时见他们又在争论,实力强大家境殷实的独孤唯突然出声:“不过是几百匹马,将军,我率军带着空马先去试探一次,若是对方真的有虚,击鼓相告便是。我们这人数少,真要有不对,跑起来也快。”   库莫提知道独孤唯生性机警,不是愚笨好强之辈,加之他心中怀疑之心不比若干人少多少,当下令人拉出五百匹替马来,交给独孤唯的部曲前去试探。   独孤唯一直带着人马到了可以离蠕蠕很近的位置,都见对方没有追击,心中便已经肯定若干人的猜测有八成是对的,但是他定睛一看,对方马上确实都有人形,不似斥候看错,心中也是纳闷,当即命令部下戳伤马臀,令其狂奔。   一群马疯了一般的朝着上万匹马奔去,这种场景看起来犹如飞蛾扑火,又像是石投大海,独孤唯命令所有人做好撤离的准备。   谁料对方马群里只稀稀拉拉射出一些箭支,北魏军中的马匹都是战马,久经战场知道躲避箭矢,如此稀松的箭矢,立刻避开了大半,竟有半数真的冲进了最前头的马群,引起一阵骚乱。   马群是聚群而行,一支族群里最强壮的那批头马当先行驶,身后诸马都会跟随,否则在草原上放马,岂不是要一大堆人?   可事实上,牧马人通常几人就能放上千只马,一个人带着数百匹马的马群毫不费力,而且马匹还能找到回途之路,连跑丢都很困难,便是因为如此特性,骑兵的阵势很容易保持整齐。   独孤唯见马群的头马先乱,而后整个马群动乱起来,有蠕蠕人用鲜卑话不停呵斥,更有许多蠕蠕开始掉头就跑,立刻命令司鼓官敲起战鼓,求援追击。   库莫提一听进攻的鼓声,知道这边的蠕蠕果然有诈,精神一震,率领几千骑兵开始冲锋,魏国的骑兵像是坠子一般插进了“上万人马”的队伍里,待两军交战,冲到进前,从士卒到将军统统吓了一跳。   哪里有什么骑手,对方的疲马之上驮着的都是用枯草扎起来人形、然后穿着蠕蠕衣服的假人。只不过假人都用草绳等物绑在马鞍上,马速又慢,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骑士骑在马上慢慢悠悠往前走一般。   库莫提见是这种情况脸色大变,立刻抓了几个没有被砍了的蠕蠕,用匈奴话大声发问。对方战战兢兢回答了几句,直把听得懂匈奴话的将军们气的脸色铁青。   “若干部打扫战场,将这群蠕蠕俘虏回去,再带回这群疲马交往沃野!”库莫提虽得了上万战马,可是心情一点都好不起来。   蠕蠕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马,这上万匹马,反正都已经跑残了,说丢就丢竟也是毫不可惜!   “其他各部上马,疾援朔州!”   贺穆兰之前根本不知道库莫提打探到什么,待听到朔州,脸色也是一变。   朔州在黑山大营和平城之间,在沃野的东面,要想绕过沃野直通朔州,除非用飞的。   可是今年却不同往年,今年特别的冷!   沃野镇就在黄河“几”字型的最上头,而朔州则在“几”字的右上方,两者都临着黄河水源,就是为了建城方便。   可是沃野的“几”字有两道支流,都在沃野的北方。今年天气极冷,北方大多河面都结了冰,水脉不宽的支流更是普遍都可以跑马。若是蠕蠕从北方的支流踩着冰面顺流直下,确实可以绕过沃野,直扑朔州!   朔州有三镇拱卫,原本蠕蠕根本不可能攻击到,可是他们从西边渡河而来,竟是绕过了武川以北的黑山大营和沃野城,直奔朔州而去,朔州没有提防,此时突然有骑兵南下,必定要吃大亏!   “为何是朔州!若是得不到便宜,岂不是要困在大魏腹地!”   库莫提纵马如飞,心中不安至极。   天气之事不可捉摸,冬季是冷,可是过了正月,往往大地回暖,黄河解封,这些蠕蠕难道要从黄河里游回老家不成?   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准备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   他们疯了不成!就算破了朔州,三镇夹攻,他们也不可能再南下一步!   贺穆兰比库莫提还要费解,她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一战。前世花木兰是右军的一员,这一场布局即使真的存在,她此时也应该是守卫黑山大营没有离营,自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蠕蠕为何要舍弃掉一万多匹马,甘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直奔朔州。   朔州!   朔州到底有什么!      “报!御夷镇以北发现蠕蠕行踪,蠕蠕并无南下,直奔西北而去!”   “人数呢?”   参军帐中一直在派出各路斥候探查东线失去踪迹的蠕蠕人,如今终于有了结果,自然是欢欣鼓舞。   “人数约有一万余众,皆是轻骑……”   “比我们估计的要多。”李毅皱起眉头。“已经到了御夷,就算不打御夷,也应该劫掠周边,他们似乎是在赶时间,赶什么呢?”   “军师,如今得请大将军增设兵马,火速前往东边拦截才是!”   一位参军指着地图,“过了御夷,离武川就不远了!”   “我这就去见大将军!”   李参军手握军报,急急忙忙前往军帐。   于此同时,京中鸿胪寺的队伍和羽林军、宿卫军共三万余人随驾前往黑山大营,京中特使出发前五天火速飞马通知各镇做好接驾之事。   只不过拓跋焘出行很少铺张,向来轻车简从。他行军速度快,走的是大道,沿途并不耽搁,此时又有“突击检查”黑山大营的意图,所以等京报到了黑山大营的时候……   皇帝已经离朔州不远了。 ☆、第157章 关它鸟事   库莫提自然不知道皇帝已经出了京,他只是根据自己这么多年领兵以来的直觉,肯定蠕蠕们愿意抛弃一万多战马来故布疑阵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但也难保那些蠕蠕的口径是假的,是为了将他们骗到朔州去的计中计,所以库莫提出于谨慎起见,让若干部带着蠕蠕的残兵和战马先回沃野,一方面细细拷问,一方面要求虎贲和骁骑营支援,在情况不对的时候立刻东进,支援朔州。   库莫提的鹰扬军是速度最快的骑兵部队,出于“责无旁贷”,直奔朔州就成了定局。   若贺穆兰觉得一开始鹰扬军驰援沃野就已经算是急行军的话,如今简直就是“飞奔”。之前她好奇的如何在马上解决个人问题的事情,很快她就看到了真实的案例。   疾行中,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卒,根本就没时间下马,由于在不停的颠簸,和身体外的冷空气对抗,几乎没有什么尿意,偶尔有想要小解的,也就是直接把裤子拉开一半,抓着就往外面撒,如果碰到吹的是迎面风,就会吹回到马镫和裤子上,但是所有人都不以为意,因为急行军就是这样的。   贺穆兰因为控制了喝水,所以没有太大问题。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真的内急,就直接尿裤子。她马鞍下有干净的裤子,原本是怕大腿磨破了皮而准备的,如果真尿湿了,晚上扎营的时候就可以更换。   吃喝拉撒都在马上,三匹马轮换,直到三匹马都已经跑不动了,便下马休息,喂食战马水和草料,再小眯片刻。到了后来,很多骑士都在驰骋中睡着了,全靠身体的本能和战马的通人性,才能一直挂在马上。   这样紧追急赶大约一天一夜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支真正的西线蠕蠕的踪迹。库莫提大喜过望,立刻吩咐斥候们去打探情况,又命伯鸭官火速去黑山大营、武川镇和朔州去报讯,而鹰扬军全部人马就地整休,养精蓄锐,以准备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   贺穆兰昨夜已经处理过自己的个人问题,几个亲兵里,就属她精神最好,所以库莫提让她和乙浑少连护卫自己,其他亲兵全部休息。   库莫提也累得不轻。第一天疾行时,他还穿着那件拉风的明光铠,结果直到第二天上午继续行军时,他就已经把身上的甲胄脱掉了,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软皮甲上路。   穿着铁制铠甲赶路是不合适的,这一点花木兰已经用她的经验告诉了贺穆兰,所以贺穆兰第一天上马就把乌锤甲给卸了放在驮马上,穿的是皮甲。   库莫提知道明光铠不适合赶路,但他是主帅,穿着明光铠就等于和所有人宣告他的身份,直到真正开始疾行无人管你是什么身份的时候,才敢把那身提高逼格的装备脱下。   当主帅真是可怜,贺穆兰看着库莫提强忍着疼痛骑马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有哪个地方磨破了。   很快斥候前来回报,前方的蠕蠕只有七八千人,应该是脚程不快落在后面的,因为和之前那些疲马一般,都是些疲军。   若说疲兵,库莫提所率的鹰扬军和这支人马也没什么区别。如今离朔州已经不远,库莫提命令众人休整过后,立刻上马,准备迎击。   “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敌,是尽可能多的留下对方打探消息,我们还要去朔州,不要有不必要的伤亡!”   库莫提上马后看了看身后的亲兵,几乎都是精神饱满,满意地点了点头。   “全军突击!”      拓跋焘带着三万大军行军到快至朔州之时,突然遭遇了左右两翼的攻击。   这在魏军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莫说前方还有黑山大营守卫边关,就算是沃野、怀荒和御夷,哪一镇也不可能让蠕蠕直接南下,直接在路上伏击。   这可不是荒郊野外,这是前往朔州治地盛乐的大道!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赫连夏的人,还是蠕蠕?可打探清楚了?”   拓跋焘虽然才二十一岁,可是从他少年时期起,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   无论是偷袭、夜袭、包围、夹攻,他都曾经历过。最危险的时候,里外围了五圈的敌人,全靠麾下誓死拼杀,才能冲出包围。   更别说拓跋焘的身边还有文武官员,便是为了安定军心,他也不会表现出一丝慌乱。   “左边来的人马打的是狼头旗,是蠕蠕的大将鬼方!”左路的探马开口回报:“人数约有上万!”   他不敢靠近,数不清人数有多少,但看尘头和马群的数量,大约也能得到一个数字。   这人数上万,是往少了说,而非多的。   “右边并无旗号,人数也是约有上万。”   听到人数并不是很多,拓跋焘总算是松了口气。   “既然是蠕蠕,那约莫是偷偷潜入我大魏地界的。对方乃是疲兵,又远离故土,补给无力,我等哪怕以逸待劳,对方都要自乱阵脚。”   拓跋焘对蠕蠕十分轻蔑,直接下令还击。   “命令龙骧将军步堆与车骑将军拓跋仁率羽林左右军出阵迎战,宿卫军保护各位大臣。派出伯鸭官前往朔州和武川方向的州郡求援,速速勤王。”   平城留下了五万大军镇守,武川也有三万人马,朔州虽然小,可是一万人马也是有的。无论是哪一支前往此地,都只需要一日的日程。羽林军大多是鲜卑各部贵族的子弟,原本就渴望军功,希望能建功立业,如今听从大可汗之言出阵迎战,立刻跟随两位大将领军出战,厮杀起来。   唯有崔浩心中委实不安,他素来知道蠕蠕并不是会慷慨赴死、孤注一掷的民族,所以在一旁力谏道:   “陛下,蠕蠕素来狡诈惜身,绝非英勇无畏之士,如今在我大魏的腹地出现两支蠕蠕的骑兵,绝非偶然。清晨臣见天上鸿雁西飞,这并非吉祥之兆,您如今还是撤回平城,方才安全!”   崔浩素来喜好天文命理之说,拓跋焘也是知道。   他建议自己此行带上寇谦之时,拓跋焘是把他当做一个观测天象之人上路的,并非让他随侍在身边。这几日崔浩日日和寇谦之在一起,拓跋焘冷眼旁观,见他们颇为相投,就担心崔浩陷入寇谦之的鬼神之道里。   如今崔浩突然拿早上出现的鸿雁说此时是不吉之兆,拓跋焘心中就对自己的担忧更甚了,出口直接否定了他的劝谏:   “冬日里鸿雁西飞虽然少见,但也不算是什么不祥之兆。如今只不过是几万蠕蠕,往日我几千骑兵对抗上万蠕蠕都有过,更何况如今还是对方的疲兵。你且等着,看我羽林儿郎如何让他们有来无回!”   崔浩只好跟着拓跋焘听着前方的战报。如今拓跋仁和步堆已经率领两万羽林军左右迎战,如今箭矢如飞,蠕蠕一交兵就退,毫无斗志,羽林军乘胜追击,斩敌约有两千余人。   宿卫军被留下来保护所有人的安全,是以看着羽林军飞快的收割着军功,无不又眼红又沮丧。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军功!可惜他们是宿卫军,负责保护陛下安全,不可擅离职守,否则这些军功,怎么的也有他们一半。   拓跋焘见崔浩如此愁得连一点微须都要被自己摸完了,笑着安慰道:“崔太常不要担忧,你看这些蠕蠕如此不堪一击,便是再来几万,也就是片刻功夫就土崩瓦解。更何况前方不远就是盛乐,骑兵不过半日就可抵达,你又何苦折磨自己的胡子呢?”   “但愿如此吧……”   崔浩听探马说蠕蠕虽然战死两千余人,却一直不退,只好吩咐交好的宿将将领做好有伏兵的准备。   果然不出崔浩所料,没过多久,西边又来了一支人马,待行军到了近前,猛然打出自己的旗号,让拓跋焘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赫连定,夏国平原公,和攻打长安的宋兵将军周几对峙,最后战败撤回统万的夏国大将,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朔州附近!   这群人各个都会长翅膀飞了不成?   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到了大魏的腹地?   难不成如今黄河冰封到连黄河以南都能轻松度过?   拓跋焘看着那“赫连”的旗帜,脱口而出:   “这哪里是鸿雁西飞,这些人是骑着鸿雁来的吧!”   正在攻夏的周几和奚斤呢?   居然让赫连定跑到魏国来了,看他回去不抽的他们满地找牙! ☆、第158章 投降不死   贺穆兰正在遭遇她人生中第一次逃跑。   之前都是他们追别人、迎击别人,还没有被别人迎击的时候。   他们原以为对方是疲兵,所以直接发动了冲锋,却没想到对方确实是疲兵没错,但并不是只有一支军队。   当那支没有打着旗号的队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面对多达三四倍的敌人,库莫提只能下令全军撤退,快速离开这里。   他们若死了,就再也没人能示警大魏腹地出现了两支骑兵了。   库莫提率领着鹰扬军在合围之前且战且退,这支蠕蠕却是人人都带着弓箭,虽是纵马奔驰,却总有队伍坠在身后,一直射箭,没一会儿,就有鹰扬骑士跌落马下,或被踩成肉泥,或被乱刀分尸。   库莫提的所有亲兵都贴身守护在他的身边,只是这样更加让他的目标明显起来。   库莫提穿着一身明光铠原本就吸引人的注意,又有众多勇士包围着他让他撤退,这让蠕蠕和那支不明身份的军队更加确定自己抓到了一只大鱼,一直紧追不舍。   长途奔袭之后,就算中间得到了休息,也不可能一直作战。鹰扬军原本是冲锋别人,临到近前发现又出现了一支敌军,明明已经冲锋到了敌人的身侧,却要硬生生调转马头,往其他方向撤退,若不是鹰扬军原本就是精锐,早就已经惊慌失措了。   一支部队精锐不精锐,除了看作战能力强不强,还要看的是应变能力如何。库莫提虽然诧异这几万人马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但反应能力却是迅速,当机立断全军撤退,要去其他地方报讯。   在自己国家的腹地莫名其妙出现一支军队,若搁在南朝宋国,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几城之间都有哨岗,就算没有哨岗,还有驿站,驿站都没有总还有乡野村民,怎会让大军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赶路?   可如今的魏国北方半壁都是草原,人口稀少,西边全是沙漠,人迹罕至,只有南方平城周边地方聚集着大量的人口,是以这支部队若是熟悉路径,从草原或沙漠里穿行而过,居然也绕道魏国腹地来了。   鹰扬军何曾被人如此追赶过?在黑山,蠕蠕见了鹰飞旗帜无不魂飞魄散,见之则避,现在就在大魏自己人的地方,鹰扬军却被人逼到要逃跑的地步。   很快,鹰扬军就和最先冲锋到身前的蠕蠕们展开了白刃战,贺穆兰的武勇在混战中愈发的表现了出来。   只见她一把长戟左挑右斩,顿时无数蠕蠕被她斩于马下。   库莫提的亲兵和副将等人自然知道花木兰的武艺不弱,却没想到对方强到这种地步。便是库莫提自己,也隐隐觉得若是他们真要生死相搏,赢的不见得是他。   别人看着贺穆兰似乎轻松自若,其实贺穆兰也已经又困又累了。只是她进入“入武”状态的时候就是这般面无表情的样子,再加上她的身体素质和战斗记忆都很强悍,所以和蠕蠕一交手,对方就先已经胆寒。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若是想活下去,大都有自己的经验,对于蠕蠕来说,柿子捡软的捏,便是他们的经验。打仗的时候,状态是越杀越强的,当你杀了五个人、十个人后,浑身上下的煞气能把人吓破胆,而那个杀红了眼的人也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把敌人撕成碎片。   遇见这种状态正好的对手,蠕蠕们通常选择绕走,让他一个人去发疯。   贺穆兰觉得自己面前对着的敌人越来越少,而她左右亲兵同伴的对手越来越多,当即一勒缰绳,朝着也正在拼杀的库莫提而去。   敌人的目标是库莫提,自然是他的身边聚集的敌人越多。   眼见着敌人靠的越来越近,库莫提的一个家将自动请缨带着部将断后,请库莫提先行,库莫提是个能决断之人,当下也不犹豫,带着部将立刻就先行撤退。   贺穆兰看着那一个家将将骑兵们一字排开阻挡追兵,心中委实难受,可她身为亲兵,只能以保护库莫提的安危为己任,即使心中再怎么压抑无奈,除了加快速度离开这里,竟没有第二条路走。   只有这个时候,贺穆兰才感觉到在大军的面前,一个人的武勇虽然厉害,但面对千军万马,除了让你死的好看点,壮烈点,也没有太大的用处。若此时她带着相同的部队,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那定然是大大的鼓舞士气,可如今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亲兵,想护着自己都要担心主帅战死的身份,哪里有什么“取上将首级”的机会!   他们一路狂奔,没有人回头看上一眼。因为谁都知道家将所带的那支部曲大概是凶多吉少,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该死!我居然都没问他可有什么心愿没了!”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这样咒骂了一声。   压抑的气氛就这么一直萦绕着他们,待他们跑出半天,却发现敌人没有追击而来,再派出斥候去查探,得到的消息确实是无人追来,众人纷纷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这些将军们露出更加糟糕的神色。   “将军,他们不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应该是所图不小……”   就算那支不明身份的军队不知道他们是鹰扬军,蠕蠕却知道的。活捉一个颍川王对打击大魏的作用不言而喻,可这些人居然没有追上来……   “他们甚至不肯南追,是因为那边人迹罕至,不容易发现吗?”这一路都是草场,就算有牧民出没,看到这样的大军,也只敢远远地避让,哪里会去注意到底是那一支军队?   正常人都不会想到自己国家的腹地出现了敌人的军队的,毕竟北方没有打起来,西边也快要被灭了。   西边……   西边……   库莫提的脸上变了颜色:“是夏国的人!”   “什么?”   “将军,夏国不是已经连战连败,退守统万城了吗?”   “这都不是重点。”   独孤唯胳膊上中了一箭,命令部曲把箭拔出,“有什么要比……嘶……王爷的身份……还要重要……嘶,你轻点!”   他痛的满头大汗。   “我怕是王驾出京了!”   这正是库莫提担心的问题,因为他们的陛下确实是个想到就做的人。   如今马上三军大比在即,又有高车归附,再加上左营曾经哗变军心不稳,拓跋焘若是选择此时北上,正是合适的时机。   他心中担忧之下,便径直立在那里,苦苦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去做的问题。   .   另一边,贺穆兰看独孤唯的那个部曲连手都不洗就要直接拔箭,看的脸皮发紧,忍不住上前接手,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独孤唯听若干人说过贺穆兰懂些医术,这时候正在逃命,也没什么可以讲究的,便对贺穆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找人要了一个水囊,把手大致的清洗了下,然后从腰间布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带子,直接绑在了独孤唯箭伤的上方,使劲扎紧。   独孤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好奇的记着她的每一部动作。   蠕蠕的箭普遍质量不高,箭头只要在伤口里留的久了就会生锈,而且蠕蠕和鲜卑人都有打仗前把箭插在土里埋上一阵的习惯,这时代很多士卒都是死于感染。   贺穆兰不知道独孤唯会不会感染,但这荒郊野外,她的绷带至少是煮过的,比这些满是灰尘的衣服强。   她抓住箭尾,一只手按着伤口上方,迅速的拔了箭。因为她力气大,独孤唯几乎没感觉到太大的痛楚,箭头就已经离了伤口。   “嘶……好!就凭这拔箭的本事,比我的部曲强!”   贺穆兰笑笑,把那箭丢在地上。要多谢古代的生产力低下,蠕蠕更差,这些箭都是普通的箭,没什么三棱箭没骨箭之类的,否则独孤唯肯定要掉层肉了。   贺穆兰熟练的把绷带立刻给独孤唯包扎上,此时没法缝线,众目睽睽下太过惊世骇俗,时间也不允许。而且接下来说不定都要继续行军,他要骑马,现在缝合线口会崩裂掉,与其造成二次伤害,不如就用绷带紧急包扎一下。   贺穆兰手法纯熟,引得独孤唯侧目。   “我的同火有几个老受伤的,已经习惯了。”贺穆兰笑了笑,“等安定下来,独孤将军再找郎中治伤吧。如今条件艰苦,只能先这样了。”   独孤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旁的库莫提突然开了口:“花木兰,你来帮我卸下身上的明光铠。”   贺穆兰一愣,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命令,但她还是上了前,乖乖的开始给库莫提卸甲。   肩铠、胸凯、带扣、下披,库莫提在贺穆兰的帮助下,迅速的把身上的明光铠全部都卸了下来。   “花木兰,你把我的铠甲穿上。”   “咦?将军为何……”   “如今情况紧急,前方又有几万人的部队阻拦,我们人数众多,已经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急行军去救援朔州了。如今之计,只有化整为零,轻骑疾奔,用我的身份调集沿路的兵马,火速前往朔州救援。”   库莫提拿出身上的印信,其中有鹰扬军的将符,也有颍川王的王印,还有鹰扬将军的手令,贺穆兰此时在发现这时候连印信这种东西居然都是没有统一规范的,就算一个鹰扬军,居然都能有中军的印信、鹰扬军的印信、将军的印信三种。   难为库莫提把这些东西都揣在怀里打仗,居然还没有遗失过哪个。   “花木兰,我的亲兵之中,你虽然跟在我身边时间最短,但你武艺高强,又精通汉话和鲜卑话,此时传令最为合适。”   何况又是陛下身边出来的……   库莫提想着花木兰的身份,料想他就是拼死也不会让陛下有失,所以将鹰扬军的将印给她。   “我要你带五百人往东边疾行,若遇见敌方大军,直接遁走,提前绕到他们前面去搬救兵。本将和独孤将军会坠在那支人马的身后,伺机而动。其他家将与你一般,分散各地调集兵马。”   “各州刺史、郡守、县令,皆以鲜卑使君为首。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你持着我的将印,沿路逢城便入,若有阻拦直接硬闯,让主官直接调集兵马去朔州驰援,不得耽搁。”   库莫提脱掉明光铠给她也是这个原因。   “各地门官好盘剥,你不穿我的铠甲,怕是在城门口就要被拦下来。你到了各郡,穿着我的铠甲,打着我的旗号,直奔府衙,传令完毕后换马就走,不要多耽搁,也不要多解释,切记‘快’字!”   他知道若只是一个家将去搬救兵,肯定没有自己亲自去那般让人不敢怠慢。但他如今不能浪费一点时间,若是敌人真的是冲陛下去的,他们这群人跟在后面,好歹还能从背后杀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贺穆兰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很干脆的接下了将印。   “将军此行危险,还请多多保重。”   她听说事情和拓跋焘有关的时候,就恨不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了。只是迫于自己“亲兵”的身份,就算是战死,大概也离不开库莫提身边,只能暗自无奈。   如今库莫提叫她去搬救兵,她立刻接了将印和五百人马,穿着库莫提的明光铠,带着库莫提的旗官和斥候,在斥候的指引下往最近的城池疾奔。   “独孤将军……”凝望着自己的家将携带着印信四散而去,库莫提在马上对正在上马的独孤唯说道:“若是真是冲着陛下去的……”   他露出苦笑。   “那我们唯有死战这一条路了。”   “没到最后,谁知道是什么结果。”   独孤唯是家中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自然意气风发,不似少年老成的库莫提。   “陛下并非常人,说不定不需要我们赶去救援,就已经先把敌人给击溃了!”      “陛下,你怎可以身试险!”   年过三十的崔浩就差没抱着拓跋焘的大腿反对了,可对方年轻力壮,又是练武之人,哪里是文士崔浩能阻止的了的,他还没劝谏一会儿,就见拓跋焘翻身上马,点了宿卫军出阵迎击了。   夏国赫连定的旗帜一出,龙骧将军步堆立刻就知道他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立刻率领众羽林儿郎往王旗的地方撤退。谁料刚刚还是一副疲态的蠕蠕人,突然像是猛然惊醒了过来一般拼死缠着他们,步堆等人杀到手软,撤退之地也不足百步,顿时心中懊恼,对着这些蠕蠕人唾骂不已。   拓跋仁也是如此。他率领的羽林郎们太过冒进,已经离开王师有一段距离,如今想要再返回身去,身前的蠕蠕人却立刻死战了起来,只顾着拖住他们。   羽林军的羽林郎大多来自贵族、高门,或是拓跋宗室及家臣,他们衣甲精美,身材挺拔,却并非人人都是黑山大营里那种宿将老兵,一旦蠕蠕人拼命反击,顿时也开始顾此失彼,散乱起来。   拓跋焘在后方看到这种情况,心中暗急。他去黑山大营视察,带的三万宿卫和羽林军,原本是为了让他们和黑山大营的将士切磋切磋,一来磨练经验,二来打压打压他们平时的傲气,谁料黑山大营还没去,倒是蠕蠕先给了他们当头棒喝一通。   只是自己人给他们当头棒喝是吸取教训,敌人给他们当头棒喝那就是要命了!   所以拓跋焘当下穿上战甲,提着武器,径直到了阵前亲自掠阵。   皇帝上阵,宿卫军只好人人拼命,拓跋焘也不莽撞出击,先带着宿卫军去把步堆的人马解救了出来,再命令步堆去解拓跋仁之危,自己带人守着主阵,与蠕蠕们厮杀。   崔浩心急如焚,如今在这里的文官都以崔浩为首,立刻涌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办,可怜崔浩心中焦急,面上却还要做出成竹在胸的样子,安慰他们道:   “对方既然是奇兵,那走的就是险招,我们一旦从容不迫,对方就会急切,也就越容易出现差错。更何况我们的将士各个都是能征善战之士,只要撑得片刻,待援军一到,便可破敌!”   “……谁问你这个!”鸿胪寺卿急红了脸,直接打断崔浩的话:“我是问你,连陛下都已经亲自上阵了,我们要不要也去杀敌!”   崔浩面上一僵,“哦,袁寺卿原来问的是这个……”   “崔使君,我们虽是文臣,但也都是堂堂七尺男儿,提得起剑,上得了马。哪有陛下在前面保护我们,我们在后面安心等着的道理!”   说话的是此次负责接待高车人的典客郎,他虽管的是仪仗等物,但素来性格刚直,随手翻出一把仪仗用的长剑,就要也去前方杀敌。   崔浩见前面乱战成一团,后方的文臣却在添乱,急忙又劝这个,又压服那个,口中不停劝解。   只见众大臣被典客郎刺激了,也纷纷找剑的找剑,找枪的找枪,崔浩拉不了所有人,立刻大吼了起来:   “就你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上去倒是给陛下添乱!”   众文臣露出受了打击的表情,纷纷扭头去见这位“美姿仪”的太常大人。   他素来有雅涵,极少大声说话,更不会这般气急败坏。   崔浩气的满脸通红。   “我等乃是辅佐陛下处理政事的要臣,此时更应当冷静从容,给众官做好表率,让前方将士能安心杀敌。莫说我们的所长不是与人拼斗,就算是,现在情况也没糟糕到需要我们上前的道理!”   “若是敌人看到连我们这些文臣都上了,他们会怎么想?‘魏帝已无兵将可用,连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都要派上前送死,我们须乘胜追击才是?’”   崔浩一声斥责,训的众臣面红耳赤。   “我们如今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找到对方的破绽,想法子解局。”崔浩看着三路包围过来的大军,叹了口气。   “真若无力挽回,再以死殉国不迟。”   如今看来,大概还能撑上片刻。   崔浩安抚了诸多文臣,但这些文臣也不闲着,他们之中大多是此次为高车归附而去的鸿胪寺官员,鸿胪寺平日也负责祭祀和出征时的礼乐,这些鸣赞、司仪等人就在上官的命令下,从仪仗中翻出皮鼓来,就地击鼓,鼓舞士气,有的开始吹奏出征时的军乐,以振士气。   鲜卑人喜好音乐,连祭奠死者都是击鼓而歌,如今王师从容不迫,又有鼓乐声大作,带着将士在前方拼杀的拓跋焘放声长啸,对着众儿郎笑道:   “这才是我大魏君臣将士的气概,让那些藏头露尾的蠕蠕和胡夏狗看看,什么才叫做英雄!”   四周众军士齐声呐喊:“倍当!倍当!倍当!”   倍当乃是鲜卑语的“万岁”,夏国乃是匈奴种,蠕蠕也是,但即便如此,也知道鲜卑人只会对拓跋焘喊“万岁”,顿时拼杀的更厉害了。   步堆带着羽林郎救出了拓跋仁,两支精骑合在一起,且战且退,安全退回到主阵之中。   此时赫连定已经到了眼前,成千成万骑兵围住了拓跋焘一行人的空地,听得拓跋焘阵中鼓乐齐鸣,对方似乎也是不甘示弱,取出了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拓跋焘见他们来的如此之快,心中寻思:‘今日之事,看来对方早有准备,绝非偶然。自己从素和君手中得到那封信,才放下麟儿,准备前往黑山大营处理军务,素和君绝对不会有问题,那问题就一定是出在送信的黑山大营或接信的中书省里。信是随着黑山大营的信函一起入的京,怕是有人提前看了,推测出我的行程,布置了一番。’   ‘若非如此,就是对方能掐会算,知道我的王驾这时会来到朔州附近。十一月底夏国的长安才被攻陷,这才不过正月,救援长安的赫连定就调转人马来了我大魏,周几那人是个谨慎的良将,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若不是他受了伤,就是已经凶多吉少,控制不住局面了。’   ‘朝中应该也有内应,否则我若离开的太早或太晚,对方都不会在此拦截到我。蠕蠕里没有这样的人才,不然我征西后方早就起火了。夏国不会有这等枭雄,敢拿国中最后一支精锐的部队如此去拼……’   ‘到底是谁?谁做的部署?是京中哪位觊觎王位的宗室,还是凉国或刘宋的谋划?’   拓跋焘登基四年有余,便是刚刚登基那年蠕蠕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发难,也没有让他如此冷汗淋漓过。   那时虽然对方是趁火打劫,但毕竟还是真刀真枪,他此生最恨的却是吃里扒外、冷刀暗箭之徒。   此时崔浩已经和最早一批杀出重围报讯的回返者接上了话,得到消息后,立刻到前面去禀报拓跋焘:“陛下且宽圣虑,报讯的伯鸭官已突破重围,南北召集人马去了,此地离朔州不足百里,不出半日,必会引兵前来平乱。”   “大魏是吾等的家国,有何好虑的!”拓跋焘扫视众将,众将士对拓跋焘都极为忠心,愿决一死战,绝不堕大魏的威风。   “待消灭这群蠕蠕和夏狗之后,诸位军功都上升两转,再加重赏!”   拓跋焘平日就极为慷慨,此时说再加重赏,又亲临阵前并不撤退,登时士气大振,誓死效忠。   两万多羽林将分成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四部,兵甲锵锵,持弓提矛。又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   拓跋焘心中安定,只要军心不乱,便可一战。他命令羽林右军上前阻拦,向着宿卫军下令:“结阵立寨!宿卫军下马以蓄马力!”   传令官纵马出去,传下号令,登时宿卫军都转到了后方,将皮室大帐的支柱铁锤钉入地下,张开皮帐,四周竖起扎营时用的木栏,片刻间,就在这空旷之地结成了一个营寨。   众大臣摆起仪仗,在营帐前竖起王旗,围于营寨之侧,充作护军。   若是有援军前来,远远看去,就知道谁是王师,谁是贼寇,该往何处驰援。   拓跋焘令人结阵,对方前锋已到,却在强弓硬弩射不到之处先行用鲜卑话乱骂了一通,大抵是鲜卑人卑鄙无耻,侵犯夏国,致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人神共弃云云。后来见拓跋焘充耳不闻,又改骂起拓跋焘生母淫荡,淫乱后宫,生下拓跋焘这个野种。   对方知道拓跋焘向来喜欢身先士卒,又是个年轻气盛之人,他们得知鲜卑“子贵母死”的规矩,便侮辱他的亡母,便是想用这个让拓跋焘激怒,引得他离阵出击。   拓跋焘十二岁时就被立为太子,母亲乃是魏国的平阳威王兼太宰之妹,其性格最是刚烈,绝非“淫乱”之人。母亲因自己被赐死原本就是痛楚,拓跋焘再听到对方的唾骂,顿时脸色大变,就要令人上前射死那些“骂者”。   崔浩一见不好,立刻站于阵前,抢先一步用匈奴话叫起阵来。   “我听说你们的君王是个暴虐之人,经常坐在统万城头上,身边放着武器,无论什么人,只要一不顺眼,就亲自动手杀了;他如果发现臣下有对自己不满,就令人挖出眼睛踩破;如果认为你在讥笑他,就令人用刀子割下嘴唇;而忠心谏言之人,往往被割掉了舌头。拥有这样的国君,国家覆灭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便是你们如今战死在他乡,也不会得到任何的荣誉。如今长安已失,仅剩统万,说不定此时统万城已经被破,你们都成了无国无君之人。不如现在乖乖降了,是王爷的依然是王爷,是将军的依然是将军,我们魏国的陛下是有雅量气度的明君,诸国皆有耳闻,效忠这样的君主,岂不是比你们那失道的国君更强?”   崔浩少年出仕,因为精通各国语言,辩才又强,从出仕起,也不知道当过了多少次的使臣,对诸国情况都了解。此时站在阵前说出这一番话来,这些夏国将士之中不乏有见过、或者直接就有过被暴君折磨的惨痛经历之人,顿时露出游移之色来。   拓跋焘是急脾气,气也就那一阵,见崔浩不惧敌人,舍身维护他的尊严,拓跋焘心中一暖,刚才那些愤怒也就抛之脑后,点头大声应道:   “统万此时应该已经破了,赫连定,你若现在投降,你的平原公之位我依旧不变,还会封你夏国的封地,让你继续留在夏国为官。可你们若继续冥顽不灵,待我大魏攻破统万城之日,必将鸡犬不留!”   他知道赫连定率大军出征,家人老小一定被留在宫中为质,便以统万城上万百姓和官员的性命相威胁。   此言一出,赫连定军中许多将士担忧之色更甚了。   赫连定乃是夏国宗室,一心为国,又是受人尊重的老帅,见这魏国年少的皇帝被大军围困依然能够侃侃而谈,底下众文臣将士各个誓死效忠,再想起夏国被魏国一攻之下到处溃败,各地城池纷纷失守,将官逃窜,忍不住心中唏嘘。   若夏国有此国君、有此良将、有此名臣,又何惧魏国的进攻?   又何须他们千里迢迢,和蠕蠕们联合,九死一生地冒险绑架敌国国君?   赫连定家中老小族人上百人都被赫连昌留在了宫里,此时便是拓跋焘将夏国国君之位给他,他也不可能投降。   他当场命令自己的亲卫们把露出犹豫之色的将士们拖出阵中,拉在阵前砍了,大声叫道:   “吾等乃是夏人,岂可对魏人摇尾乞怜?若再有动摇者,如此下场!众儿郎听令,抓住拓跋焘者,我这平原公的位子拱手让之!”   他这激励之言可算是重赏,可是大部分夏国将士都知道夏国都将不存了,一个平原公不过也就是个空头的公爵,士气并没有得到多少提升。   赫连定苦笑,望了望左右的众将,诚恳道:“如今统万危在旦夕,统万在,则夏在,统万亡,则夏亡。拓跋焘没有子嗣,我等若能生擒拓跋焘,必能逼得魏军东退,还复山河,待那时,诸位都是救国英雄,永载史册!”   这话倒更加让人振奋,众夏兵千里奔驰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围住了敌国皇帝,对方却丝毫不惧,又来个漂亮的像是个女人的汉臣把他们的君主骂了一遍,说是骂,还没一句话是污蔑,弄的他们士气顿泄。   只是他们毕竟是夏人,亲戚朋友皆在夏地,在这场战争中多有死伤,无论自家的君主多残暴,家国之仇,却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被赫连定一说,立刻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   “陛下……”   崔浩听不到赫连定说了什么,只能从他的神色中推测:“对方似乎有所忌惮,不能投降。但将士们都有迟疑之色,想来确实有所动摇,只是碍于主将的威严和手段,不敢提出异议。”   “无非就是家小都被控制,不敢反抗罢了。”   拓跋焘曾听说他攻夏时,夏国许多防守城池的官员逃跑,后来赫连昌便去把许多官员将军的家小都带走了,所以到了后来,举城投降之事变得更少,到攻打统万城时,更是各路王将纷纷救援,想来便是如此。   他脸上不屑之色更重。   “这样的君主,就算统万不失,夏国尚存,以后哪里还会有臣将为他卖命?”   拓跋焘和赫连定的大军在阵前互骂,蠕蠕此番来的几员大将和上万人马却是不耐烦至极。   他们和夏国人做了盟约,两方合作生擒拓跋焘,夏国人要魏兵退出夏国,蠕蠕人却是想要趁机索要赎金,以牛羊马匹金银珠宝赎人。   两方都要活的拓跋焘,否则拓跋焘和他的大军一死,他们身在腹地,岂不是要被来勤王的魏军活活乱刀砍死报仇?   蠕蠕向来不懂什么士气、什么军心,君臣,他们是部落汗国,为了利益各大部族就联合在一起出去卖命,得了钱财分了顷刻就散,如今见拓跋焘就在阵前,犹如见到巨大的财宝堆立在那里,哪里耐烦赫连定又是骂战、又是劝降?立刻大声鼓噪,准备作战。   拓跋焘见蠕蠕已经不耐烦了,赫连定也是存了死战之志,顿时胸中傲气万千——连蠕蠕都不怕死了,他乃大魏之君,岂能退后?   敌阵中鼓声擂起,魏营中鼓乐也响,对方数万骑兵喊声震天动地冲杀过来,魏军中数万羽箭同时射了出去,敌军前锋纷纷倒地。但敌军人数众多,前赴后继蜂拥而至,拓跋焘拔出长刀,命令宿卫军上马,准备苦战!   此时崔浩知道自己在前面也是多余,他心中知道敌人都明白自己此行若不成功九死一生,就抓住了这个弱点不放,找了一群会说匈奴话的人来,站在阵前弓矢不及的地方,放声开始高喊。   此地有许多鸿胪寺官员,负责接待的便是外族使臣,会说蠕蠕和夏国所用匈奴话的人一抓一大把,这些人听了崔浩的指示,立刻鼓足力气,放声大喊了起来:   “现在投降,赏赐夏国土地,家小也可免罪!”   “蠕蠕们听了,杀一个夏人给一头牛!杀两个夏人给一斤金子!若是杀十个夏人,让你们在敕勒川放牧,赐你们牛羊成群!”   “夏国已经败了,你们还是速速逃走,免得客死异乡!”   “上将想要功劳,派小兵去送死,是何道理?不如放下武器投入我军阵中,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两军在这空旷的平原上征战,霎时间羽箭长矛在天空中飞来舞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有两支蠕蠕人被围住眼见就要被刺死当场,听到崔浩等文臣的呼唤,立刻丢下兵刃,下马投降。   拓跋仁是员智将,并不趁此杀了这些蠕蠕,而是令人将他们的战马刺死,将他们赶到一边,准备叫人绑走,结果赫连定居然不顾那是盟友,派手下弓箭手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跑到阵前,一阵乱射把这些投降的蠕蠕给射死了。   蠕蠕人和蠕蠕的将军们顿时对赫连定又气又骂,他们阵前反复投降已经成了常事,蠕蠕人均寿命短,塞外生存不易,每个人口都十分宝贵,即使叛了也不会被人羞耻。可是赫连定却知道这时候只要有蠕蠕再来这套,很快夏人也会照学,那就真的糟糕透顶了。   崔浩之计原本已经奏效,无奈赫连定果然不负他“夏国柱石”的称号,不但看破了他的计策,还立刻冒着得罪蠕蠕人的危险,将隐患直接消灭,令得一些准备投降的伤兵和蠕蠕人都不敢再试。   “只希望夏国能早日被灭,这赫连定若是为我所用,必是可以建功立业、镇守一方的大帅之才。”   拓跋焘如今已经被重重围困,居然还能想些这样的东西,若是赫连定知道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拓跋焘提着长刀在阵前指挥作战,却发现没有蠕蠕和夏国人将弓箭射向他的方向,他是越到危机越是冷静的性格,只是略略一想,便知道了是何缘故。   “想要活捉我?”拓跋焘冷哼一声,提刀对着三军将士大喊:“吾必死战到底,众将士不用在意我的性命!”   众人正为了保卫拓跋焘的安全誓死拼杀,猛听得大可汗突然说起不用在意他的性命,顿时无论敌我,皆为大惊。   拓跋焘知道对方要活捉他,反倒准备利用别人投鼠忌器之心,想要身先士卒,带着身边最精锐的武士冲杀。   他横刀立马,振臂呼道:   “若我战死此地,我的儿子拓跋晃登基,原辅弼大臣不变,窦太后升为太皇太后,照料新皇至十二岁亲政为止。若拓跋晃不幸早夭,我的王弟拓跋健继承王位。有幸存之人,务必传我口谕回京!”   他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来的正是时候。   何止是福星,如果要是他死了,简直就是救了大魏之人!   他的保母窦太后是女中枭雄,又有他临走给的兵符在手,必定能护庇他的儿子平安长大。   赫连定听到拓跋焘说到“儿子”云云,顿时心口剧震,一口腥甜之气汹涌而上,险些跌下马去。   他们这群冒死进入大魏之人,原本就存着有去无回之心,除了抓住拓跋焘和他身边的重臣大将们威胁大魏,再无求生之路。   但鲜卑人性烈,视死如生,根本不惧这种威胁,夏人和柔然人会这么笃定魏国人不会轻易让拓跋焘去死,便是因为拓跋焘乃是鲜卑盼了许久的英主,而且并无子嗣的缘故。   拓跋焘如今二十岁,他十二岁当太子,理政八年,乃是聪明雄断之主。他的弟弟们个个年幼,除了这位“大可汗”,其他宗室都不可能同时压服鲜卑贵族和北方汉人,为了平衡和社稷,魏人也会迎回这位君王。   可是拓跋焘如今说他已经有了儿子!   拓跋焘有了血脉,只要这位血脉不要太差,魏人们也会重新再造出一个“拓跋焘”来。   “赫连定,你们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有许多柔然的部落主听到拓跋焘的话,立刻变了脸色,出声质疑。   柔然没有什么王将,柔然大汗下令,各部落主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就算有使臣去了柔然,部落主们愿意冒死前来,自然都是为了各自的好处,此时好处没看到,最危险的事情倒发生在了眼前,顿时破口大骂。   赫连定哪里敢开口解释,他那一口鲜血要是喷出,顿时军心就要动摇了!   拓跋焘目力虽好,乱军嘈杂,却听不到对方具体说什么,但见蠕蠕各个气愤,便知道对方真的是下了活捉的决心,顿时对崔浩喊道:   “让他们喊,喊我有儿子了!天降麟儿,生来异象,是命定的英主!”   崔浩何等人物,一听拓跋焘突然说出这话,立刻也就知道了为何原因。他一边想着能谋划此事之人果然非同常人,连绑架魏国君主的计策都能想出来,一边按照拓跋焘的吩咐,命令鸿胪寺众赞者改为呼喊拓跋焘有子一事。   拓跋晃刚刚降生不久,他国不知,这些京中百官却是知道的,就连崔浩也是借此机会才和鲜卑贵族冰释前嫌,当下人人都觉得拓跋晃果然是福子,喊起来底气更足,夸得那拓跋晃恨不得生来会走,张口既言。   蠕蠕人首先士气大跌,他们迷信天命,觉得这是上天给他们的警示,顿时气泄。夏国人已经和羽林军杀红了眼,听不到对方说什么,但却觉得羽林军们越战越强,打到后来连眼睛都亮的瘆人,吓得先胆寒三分。   几万人马在此结阵立营大战,喊杀声自然传出极远,就算魏国地域辽阔北方人少,此时也有不少经过或住在附近的百姓牧民行人等知道此地不对,四散去寻找魏国官员。   赫连定知道魏国的兵将向来能死战,羽林军装备又绝非一般的精兵能比,久战之下必定要被援军活活围死,只好一咬牙,命人挥起令旗,让出原本准备的三千精锐骑兵出阵。   这三千精锐一直养精蓄锐不曾出战,战马也是养足了马力,此时出阵,正是时候。   这三千人是他十多年来南征北战的宿将,人人都是难得的勇士,此番前来,他已告之这些人,他们的家人妻小夏国国君一定好好对待,便是战死,也至少赡养三代,这些骑兵如今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无不以一当十,大声冲杀,朝着拓跋焘的方向冲锋而去。   宿卫军乃是保护皇帝的军队,宿卫军的车骑将军令旗招展,数千人马围了上去,刀矛齐施,这些宿卫要用人命去拦这群马力充足的敢死之士,只听得杀声动天,血肉横飞,拓跋焘虎目含泪,擎力在手,想要相救,却无计可施。   赫连定心中比拓跋焘还要心痛,他一直死咬着自己的牙齿,就怕一个张口,心血上涌,咬到后来,连牙齿都痛到麻木。   可他只能继续挥舞将旗,让其他人马跟在这三千骑兵之后进攻,以前方之人的血肉作为挡箭之盾,护卫之墙,朝着拓跋焘继续前进。   就在通往拓跋焘的路上,塞满了蠕蠕人、夏国人和魏国人,蠕蠕的骑兵不能奔驰,为了活捉拓跋焘,只能下马,待杀出一条血路,却见拓跋焘已经命人准备好弓箭,齐射了一番。   汉臣们的嗓子已经喊哑,对方投降之人寥寥无几,好在羽林军们越战越勇,彻底被磨练了出来。   他们原就是贵族高门之后,或是军中战功卓绝的战死者后裔被抚恤,都是从小习武,武艺精湛,又有名师指点,其中不乏可以为将之才,欠缺的仅仅只是实战经验。   如今为了保命、为了勤王、为了撑得更久一些,这些人往日里所学的一切都被百分之一千的发挥了出来,他们的兵甲武器远比敌人要精良的多,战到后来,敌人的刀口卷了、盔甲烂了,他们依然还可以继续再战,损耗极小,胆气越越生越大,更是令敌人胆丧心惊。   拓跋焘已经开始和敌人交手,崔浩见此时已经不是添不添乱的事情了,立刻卷起袖子,拿起弓箭也开始射击。   这时士族的君子六艺里,“射”是必学的,文臣们见崔浩已经开始还击,便也各自拿剑的拿剑,拿弓的拿弓,以保护皇帝的安危。   一场恶战让双方都要力竭,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呜呜呜地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之声。   一众人等都在死战,一听到这号角之声,蓦然间轰的一声,同时朝着号角方向看去,脸上均有惊惶之色。   那号角之声从西方传来,而西方是夏国的方向,谁也不知道,这一声号角是哪一方的援军。   号角之声乍响后,初听还在十余里外,第二次响起已经近了数里,第三次响起又近了数里,便是天下再快的马,再强的骑兵,也绝无如此迅捷之理。   拓跋焘惯用骑兵,听到号角声响起三声,顿时大喜过望。   号角连响,说明已经有援军到了近前,只是骑兵不似步兵,马力有好有坏,援军也是有快有慢,来的快的在前面,来的慢的在后面。掉队在后面的部队用号角发出声音,前面的部队用号角声指引正确的方向,所以号角声才一声近似一声。   最近的那一声已经就在眼前,说明有善于疾行的部队已经抵达了。   随着西方的号角声起,北面也开始传出号角之声,听声不过十里左右,号角飞传,传到最近之处,便陡然收声。   若说西边来的可能是夏国人,那北面来的,绝对不会是敌人了。   羽林军和宿卫军欢呼震天,赫连定的部队本来已经拼杀到拓跋焘的近前,猛听得号角之声频传,突然间鸦雀无声。   拓跋焘狂声大笑,指着赫连定大叫:   “你如今投降,我定饶你麾下众将士不死。”   他心中不屑蠕蠕,却十分看重赫连定,想要留下这个人才,是以只对赫连定招降,声音极为响亮。   西边的大地已经开始颤抖,号令官将拓跋焘的号令传下去,但听得一句“投降不死”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句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前句,声音越来越大,满世界都是“投降不死”之声。   声音如此传递,却依然严整有序,足见羽林军的素质之强。   赫连定脸上又红又白,号角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因为夏国再无援兵可用。   刹那间,他的那口血终于没有撑住,猛地喷了出去!   随着胸口之血喷出去的,还有他硬生生咬碎的几颗牙齿。   ☆、第159章 恍若初见   夏国是北方十六国里匈奴人建立的国家。赫连氏族野心勃勃,又具有胡族特有的野性,是以夏国是典型的以铁腕政策统治着治下的国家,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百姓生活之艰苦,不足以外人道也。   统万乃是蒸土筑城,只要民夫所筑之段能用锥子刺入一寸,便杀了那段的作者,捣成肉泥一起蒸在土里做墙,如此残暴血腥,这统万的城墙,也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死去的亡灵。   但即使如此,能在北方建立国家的胡族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或是几代的厚积薄发,或是某一代英主的高瞻远瞩,十六国中没有哪个国家是可以小视之国。   这些胡族建立起来的国家总是有着强烈的侵略意图,又好动刀兵,赫连定能征善战,虽然因为出身没有被立为储君,在国内的人望却不比赫连昌低。   赫连定虽然是“国之柱石”,但在外族和其他诸国的名声却不是很好,因为他很少留下活口,对外战争时,无论对方是敌国的平民还是兵卒,只要是成年的男人,他都会将他们全部斩杀。   据说他最崇拜的将军是战国时期秦国的大将“白起”,那么他为什么会如此做,大致也能推断的出来。   夏国国势渐渐在走下坡路,而周边诸国和异族都在不停壮大自己,若不想尽一切办法削弱敌人的势力,先死的就会是夏国。   赫连定知道夏国倾颓之势不可挽回,所以他来了,来赢一场豪赌。可是对方的实力和运气给他重重甩了一个巴掌,让他输的刻骨铭心。   在号角响起的这一瞬间,赫连定已经知道魏国是不可战胜的。一场突袭,多少个月的筹划,四万多人马的长途跋涉,若此行去绑架的是夏国的君主、凉国的君主、燕国的君主,怕是都已经成了……   可魏国的文臣不怕死,武将不惜命,而救援来的比任何一个国家的骑兵都要快速,这位君主自己,从头到尾都站在阵前,没有退后过一步……   想起夏国救驾救到一半被魏兵吓得败退的各部将军们,赫连定只觉得胸口又在翻涌,快要跌于马下了。   西方的号角一声快似一声,北方的号角已经就在近前,羽林军和宿卫军都和扶乩请神了一般瞬间战力超群,赫连定知道自己这方大势已去,一咬牙,将旗朝东,鸣金撤退。   西边和北面都有大部救援,只有东面毫无声息,显然援军是从西边而来,又联合了北面的部队,东边却是没有防备,可以突围。   虽然夏国是在西边,但他如此失败,绝对不能给拓跋焘抓到,他若投降,一百多家中老小就要尽数被族诛,如果他死了,拓跋焘就会利用他动摇夏国最后的士气。   他只能逃,沿着蠕蠕东线进入大魏的路径,逃到库莫奚去,想法在再折返回到凉国,以图大业。   赫连定鸣金撤退,这些夏国精兵接到鸣金的指令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开始了逃亡,他的部队比蠕蠕人严整有序的多,撤退时也是形若疾风。   蠕蠕见赫连定要跑,顿觉不妙,骂骂咧咧间也开始奔逃,只是蠕蠕惯于草原中作战,以氏族为单位,一旦情况不妙都是东逃西散,作鸟兽状逃命,一时间乱作一团,蠕蠕各部的部落主有骂的,有杀的,都止不住这乱糟糟的态势,聪明的想起赫连定的厉害,立刻跟随着他的方向撤,一群人朝着东边而去。   拓跋焘见赫连定等人要跑,立刻命令羽林郎出击追赶,务必要把赫连定活捉回来。羽林郎之前被几倍于自己的人数围攻,如今拓跋焘下令追杀残兵,顿时各个打起精神,纵马追赶。   之前蠕蠕和夏国人千里奔袭,虽有数马相换,但毕竟是远道而来,马力已经消耗不少,而羽林军是在原地坚守,虽战马也有挪移跑动,但比起这些人的马来马力不知要充足多少,没有一会儿,跑在后面的就已经被冲杀了个干净,纷纷掉落马下。   赫连定一边跑一边流泪,他哭的是自己的将士们,以及以后迷茫无定的命运。但凡溃军撤退,能成功逃离的至多不过三分之一而已,而如今他深入敌国境内,若想成功撤离,如何解决后勤补给、粮草水源,都是很大的问题。   到最后,能活着回到故土的,不知道还有几人!   可是故土啊故土,等他回到统万城,统万还是不是夏国的,都已经难以确定了啊!      赫连定率着残兵撤退了,拓跋焘从来都不是相信什么“穷寇莫追”的主帅,在自家地盘上,打的就是赶来行狼子野心之辈。   拓跋焘只留了五千的宿卫守护,其余众将士全部被派出去追杀夏国骑兵和蠕蠕人,除了要求夏国平原公赫连定一定要活捉以外,其他人的性命都是“以军功记”,这让羽林军里许多新兵蛋子嗷嗷嗷地就奔了出去。   拓跋焘心中想着等下就有大军来救援,自然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而后方的汉臣们这时候居然还关心帝王的风骨和尊严,无论拓跋焘如何不耐烦地拒绝,崔浩和众多宦官、侍者,愣是捧来了清水,拿来了干净的衣甲,要求拓跋焘洗漱换上,“以安臣心”。   拓跋焘对于崔浩的进言,哪怕是“请陛下脱光了衣服绕城三圈吧”这样无厘头的,也会再三考虑,在确认真的是开玩笑以后,才会提出反对,所以当崔浩坚持一定要整理好仪容,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时,拓跋焘也就认命的散开头发让周围的宦官侍从给他净面擦手更衣,然后还有闲情和旁边的大臣们开玩笑:   “刚才那吼得特别大声的,是哪个?”   鸿胪寺官员各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出一个年轻的官员出来,脸皮生嫩,满脸通红,听了拓跋焘的话,立刻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是鸿胪寺赞者郑宗。”   拓跋焘听他称赞自己的儿子恰逢其时,是天赐之祥瑞,心中高兴,随口就说道:“你声音洪亮,口齿清晰,胆量也过人,以后就留在朕身边,当个舍人,专门负责传话吧。”   舍人便是贴身伺候皇帝,负责整理奏折、草拟文书和传令众臣的近身文官,品级很低,却是天子近臣。这人一把好嗓子居然得了这般圣宠,莫说他自己不相信,跪下磕头谢恩双眼噙泪,就连他的上官们都是一副悔恨自己没有把嗓门生的再大点的样子。   拓跋焘这边有条不紊的整理着“面子工程”,从西边来的先头部队已经露出了旗号,如今正跟逃窜在西边的蠕蠕们战在了一起。   只见蓝底黑鹰的鹰飞之旗迎风招展,当先穿着照夜明光铠的主将手提一把长戟,率先冲入敌军阵内,不过是一个马身的距离,就已经将当头的蠕蠕领袖跳于马下,周围几个蠕蠕想要飞马来救,之间那主将长戟轻扫,一个横拍,竟然把蠕蠕抽飞了出去……   此时拓跋焘等人都在阵前观察战势,拓跋焘目力极好,见那主将只是三两招之间已经造成一死一伤,顿时抚掌大赞:   “库莫提几年不见,武艺又见大长!”   武将大多认识库莫提的将旗,其余文臣就算不认识旗帜,那一身照夜明光铠也只有宗室、主帅和皇帝身边的贴身宿卫有穿,再一提“库莫提”的名字,几个大臣立刻“啊”了出声,了然道:“原来是拓跋提将军到了,难怪如此之快,鹰扬军果然名不虚传!”   拓跋焘与库莫提从五六岁起一起长大,他两人形容相仿,身高类似,连两个人的力气都是生来就大的惊人,库莫提和拓跋焘都能开一百五十步的弓,举四百斤的石锁,人人皆称他们为“天生勇士”,拓跋焘有兄弟六七个,却觉得只有这位堂伯家的兄弟才真像是他的亲生兄弟,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   他一遇险,居然是黑山大营里驻守的鹰扬将军千里来救,若是换了哪个多疑的君王,一定会怀疑他为什么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巧,但拓跋焘素知库莫提的品性,根本没有生疑,心中自然一片滚烫。   拓跋焘欣喜于库莫提的武勇,于是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那边主将手持一把长戟,将败亡的蠕蠕们挑于马下,不停称赞:   “你们看,我这位堂兄从小力大,刚才那蠕蠕举刀要劈,却被库莫提的长戟震的撒开了手,这便是他又在暗自发力的原因。当年我们一同习武,我在他这招上吃亏了许多次……”   “壮哉!库莫提居然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咦?他身边怎么没有亲卫?是了,急行军来的如此之快,亲兵掉队在后面也是寻常……”   “哎呀呀,怎么让那个蠕蠕给跑了过去!他的青骢马……咦?怎么是匹红马?”拓跋焘眯了眯眼睛。   崔浩在一旁接腔:“颍川王要真的是千里奔袭而来,也不知道要换多少匹马,换了一匹陛下不知道的,也是寻常。”   “也对!”   拓跋焘立刻释然。   众文臣武将将拓跋焘对自家兄弟又是赞赏又是评价,纷纷投其所好,这个说库莫提是个有“其父骁烈之风”的人,那个夸他“忠心为主”,还有一群人说他“武艺高强”、“领兵有方”,拓跋焘   拓跋焘继眼见着打着鹰飞旗的主将带着几千骑兵,在干净利落的剿灭了慌不择路逃到西边的蠕蠕们后,直直冲着王帐的方向而来。   “库莫提在黑山大营,武艺进境越发了得,哎,蠕蠕人出战的究竟有多频繁,竟让他几年之内磨练成的如此的老练……”   拓跋焘见披着照夜明光铠的“堂弟”已经奔到了近前,连忙奔出阵去,迎接自己的兄弟。   众宿卫见拓跋焘连侍卫都不带就奔了出去,俱是一怔,这般相信对方,若对方心中有歹意,趁此机会行刺,那拓跋焘还有命在?   所有宿卫立刻拔腿就追,好在对方的主将在离拓跋焘几十步远的地方就已经下了马,纷纷收起兵器,单膝下跪恭迎圣驾。   众人这才发现拓跋焘的信任不是无缘无故的,这般千里奔袭而来,却没有上前先邀功,而是先行下马行礼,对这位大可汗的尊敬,可见一斑。   崔浩等大臣微笑着也上前迎接,一时间,君臣相和,良臣名将,相得益彰。   拓跋焘大步流星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将穿着明光铠低头行礼的主将一把拉起,大力拥抱后猛拍左肩。   “我见鹰飞旗招展,便知道是你来了,兄弟,我……呃?”   拓跋焘正准备贴面行鲜卑人迎接之礼,突然一下子僵住。比他更僵的,是那个被他强行拥抱在怀里的主将。   站得远没发觉,骑着马没发觉,跪下行礼没发觉,这把人往怀里带的时候却不得不发觉了。   库莫提身高八尺有余,这主将……   只到自己下巴啊喂!   “库莫提,你怎么缩了一圈,黑山大营吃不饱吗?”   拓跋焘愣的回不过神来,看着满脸尘土的主将,有些迟疑地仔细看去。   “咦?你这厮是谁?”   可怜贺穆兰为了救人,几天不睡,一条命都快跑没了,两个眼里全是血丝,好不容易击退残兵到了近前,又怕自己不是鹰扬将军被人当做不明人士拿下,只敢站在远处行礼,等候礼官引见……   谁料拓跋焘如此“热情”,亲自迎出来不说,还一把把她抱住,行了个鲜卑兄弟相见之礼。   贺穆兰先是僵硬一阵,后来猛然反应过来:——不是拓跋焘要抱她,是拓跋焘以为自己是库莫提,抱错了人!   贺穆兰哪敢再多僵着,连忙从拓跋焘怀里挣出来,又单膝下跪于地:“卑职乃是库莫提将军的亲兵,名唤花木兰。”   花木兰?名字怎么这么熟?   好似是右军那个在营啸中崭露头角的新人,有将军写信来荐,他还派了素和君去视察大营的时候看看是否名副其实的那个?   拓跋焘上上下下的扫视着这位“右军第一强人”,怎么也看不出这看起来一点也不魁梧的花木兰到底从哪迸出这么大的力气。   贺穆兰只觉得一股视线从她头顶心扫来扫去,心中更是不妙,将头压得更低了。   “把头抬起来给我瞧瞧……”   我了个擦!   这个纨绔子弟调戏街边良家妇女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你说抬就抬啊!你说抬我就抬,我岂不就成了街边的良家妇女了?   花木兰一世英雄,和另一位当事人杰这辈子的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狗血这么小言的开始?   老娘就不抬!   贺穆兰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不上了,愣是装作没听见,闭起眼睛装死。   拓跋焘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穿着库莫提明光铠的“亲兵”居然拒绝抬头,看了看她后面的诸多骑兵:“你们这同袍怎么了?耳朵不大灵光?”   好在拓跋焘没有做出上前捏住贺穆兰下巴再抬起来这么酷帅狂霸拽的事情,只是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看贺穆兰后面的人。   拒绝大可汗的命令,和神经病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个鹰扬骑士大着胆子凑上前俯下身子看了看,抬起头来推测着说:“花亲卫眼睛闭上了,是不是赶路又杀敌,太过劳累,一不留神睡过去了?”   他们疾行赶路,有时候下马就睡着了,或是说话说着就睡着了,根本不分场合和对象。拓跋焘也是曾经千里疾驰过的人,一听这话,脸上看癔症一般的表情立刻收了回去,神色复杂道:“确实是个忠心之人啊……”   贺穆兰被这神转折惊得一后背冷汗,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装睡好呢,还是装醒好呢?   好在这位神队友见拓跋焘并无怒意,居然还大着胆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不停唤着她的名字,贺穆兰这时候再不顺坡下驴就真是驴了,立刻晃了晃身子,然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来。   兄弟,好兄弟,等回去请你吃肉!   真是机智的好少年啊!   这时候,大臣和武将们已经也跟了上前,见“拓跋提”将军还跪着,拓跋焘一脸复杂的神态,都不知道是闹得哪一出,各个面面相觑后,齐齐看向崔浩。   崔浩硬着头皮上前:“陛下,怎能让将军……”   “花木兰,你救驾有功,无需再跪……”拓跋焘上前几步,虚虚扶起贺穆兰,亲热的挽着她的手道:   “我大魏有汝等这般的勇士,何愁不能一统北方!”   若是别的将士,此时一定感动的痛哭流涕大表忠心,可惜贺穆兰已经继承了花木兰的大半记忆,连后来那个英明神武声威最为显赫时候的拓跋焘都已经有印象,对方甚至还差点成功采阳补阳,阿不,采补先天真气,嘶好像也不对?   总而言之,并不是对拓跋焘如何好奇。   不过对方这时候即使只有二十岁,一身气度也已经十分不凡,贺穆兰略微一扫,见他身上干干净净,连头发都没散乱,在这种大军逼迫、都要贴身肉搏的时候,拓跋焘还能毫无狼狈的样子,贺穆兰不由得在心里赞了声“果然非同凡人”,拱手做出一副被感动的样子,谢过拓跋焘的夸奖。   这时候文武官员才发现来的并非是颍川王兼鹰扬将军库莫提,而是一个完全不知道姓名身份的骑士,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和拓跋焘刚才差不多的神色。   他们刚才可是附和着拓跋焘大夸特夸来人的英勇神武、忠心才干的,结果现在一看,只是个无名小卒?   拍马屁拍在马腿上?   这人哪里冒出来的啊?穿着库莫提的衣甲作甚?!   还是崔浩老练,立刻捻着几根细细的长须赞叹道:“不过是鹰扬将军麾下的一员小将,都有如此的武艺和神力,想来鹰扬将军更非同一般,陛下,您该说我大魏有如此的精兵强将,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业才是。”   众臣正在尴尬,就连拓跋焘刚才愣住,也是想起自己夸“库莫提”阻截蠕蠕夸的是浑似对方武神在世,再一看坏了,就是个新人,从军都没一年的小兵而已!   这么夸,库莫提脸往哪儿放?   如今崔浩一给台阶,各位大臣立刻开始跟着夸奖起花木兰,直说的花木兰脸都红到了脚底,完全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跑得快一些,怎么就这么受欢迎了?还是说刚才真的是快要崩盘了,自己莫名其妙力挽狂澜?   如今夸也夸完了,鹰扬军里花木兰虽然穿着明光铠走到最前面,却不是因为她官儿最大,而是因为她武艺最拔群,而且又是库莫提的亲兵,被库莫提委于重任,人人都服从于她而已。这一群骑兵中,官位最高的倒不是花木兰,而是沿途求援求来的一位镇戍将军,和鹰扬军中一位越骑校尉。   按照鲜卑军中的惯例,两个地位最高的武将上来接受大可汗的询问,贺穆兰脱下头盔退了几步听着拓跋焘对他们问了几句,然后拓跋焘一指新立的营寨,对他们说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外面还在冲杀,我们去那里细谈。”   这两个将军都是少帝的脑残粉,听了拓跋焘的话感激涕零两眼含泪犹如对方说了什么恩赐九族之言,连跟着拓跋焘走路的脚步都是飘着的。   ‘还以为自己遇见拓跋焘以后就如寇谦之第一次见她那般,即使不是天雷引动地火画面陡变,至少也该是两人一见如故君臣相得然后顺理成章,谁料除了一开始认错人乌龙的一抱,也没啥了不起的了。’   贺穆兰抱着头盔闷头在后面走。   ‘我拼死赶路,一路借人,又拼杀了一番才到了拓跋焘面前,现在他居然夸我一句敷衍的话,就带着两个将军并肩而谈了……’   说好的剧本根本不是这样的!   拓跋焘走了几步,刚刚进入车阵之中,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我听号角,三声之中相隔不过十几里,如今时间都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怎么后面的援军还不见踪影?”   贺穆兰抱着头盔的手一抖。   鹰扬军的越骑校尉脚步也停了下来,见君王问的这么直接,也不敢隐瞒,立刻说道:“我们和花亲卫奉鹰扬将军的将令,沿路马不停蹄的去讨救兵发兵朔州,因为并不知道王驾现在到了朔州的哪个地方,所以大队人马分散四处寻找陛下的踪影。”   越骑校尉的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队伍分的散了,人数就不够多,花亲卫怕人少震慑不住敌军,就让我们若是发现王驾踪影,就在十余里地外留下几个号手,再行几里再留下几个号手,等片刻后,号手吹号示警,做出大军分批开拔的样子,迷惑敌人……”   这时候,无论是崔浩,还是拓跋焘,都颇感兴趣地朝贺穆兰看去:“看不出,你还是个胸怀妙计,智勇双全之人。你那三声号角,不但骗了蠕蠕和夏人,连我等都骗了过去,还以为大军到来,士气顿时高涨,痛打落水狗。”   拓跋焘说到后来,自己大约也是觉得好笑,连着大笑几声,豪迈地说道:“你们看,连老天都是站在我这边的,这便是命也!”   众人皆称“天意如此”,对贺穆兰极为赞赏。   贺穆兰脸皮再厚这时候也不敢领功,连忙低头连称并非自己的计策,而是她有一个好友,名为若干人,平日里最喜这些兵法韬略,曾根据汉人“扬灰作势”之法,想出这个虚虚实实地震慑之计,她以前觉得挺有趣,如今正是可用的时候,便依样画葫芦用了出来。   得了大功却不倨傲独占,拓跋焘立刻对花木兰多了几分好感,再一听若干人的名字,便看向自己的贴身宿卫,出声询问:“狼头,我记得姓若干的年轻人不多,这个若干人,可是你家的兄弟?”   贺穆兰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笑容和煦的青年,长相不似鲜卑人,温厚的倒像是个汉人的文士,他点了点头,躬身说道:“正是我若干家这辈行三的三弟,名唤‘人’,家中叫他三郎。”   “我记得你大哥也是在鹰扬军中做个副将,你一姓三兄弟皆是忠心耿耿之人,等我回京,重重有赏。”   他又转头朝向贺穆兰,颔了颔首:“虽然不是你的计策,但为将之人,不看这计策是谁出的,而是看敢不敢用,如何去用。你有决断之才,也是个堪当大用之人,你和鹰扬军众人,也重重有赏。”   这话便是重重的夸奖了,就算贺穆兰知道花木兰日后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将军,得到这般的夸奖,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动。   难怪拓跋焘在“脑残”之前一副英主的气象,就看他如此会招揽人心,便知道不是什么只会打仗的蠢货,至少在他手底下办事,挺有成就感的。   别小看这成就感,多少人鞠躬尽瘁,就为了得一“以国士待之”的主公。   拓跋焘心中欢喜,他自己便是弱冠之年,爱用年轻人,也喜欢看年轻英才出仕,意气风发之下,拓跋焘举目四顾,朗声长道:   “我行到朔州边界,突遇大军来袭,多亏各位奋勇拼杀、以保国体。各位都是忠臣,今日在这里的人等,上至将军大臣,下至奴仆贱役,人人皆有封赏,待我灭了夏国,与众卿同乐!”   一时间,“倍当”、“倍当”,“万岁”、“万岁”之声不断,贺穆兰挑了挑眉,这才知道那支不明身份的队伍竟是夏人。   夏人怎么和蠕蠕搅和在一起了?她可肯定花木兰那一世没这个事情!   难道因为她扇了几翅膀,这个世界的历史都完全不一样了?   对了,是不一样了,连狄叶飞都已经去了高车啊!   万岁之声刚刚停歇,北方大地又是震响,原本在十余里外吹响号角的这支部队,总算是整军赶到了。   为首的又是鹰扬之旗,和贺穆兰这几千人马不同,北方来的部队甲胄齐整,人数约有两万,为首的打着王旗和鹰扬旗两旗,这次来的绝对是颍川王兼鹰扬将军拓跋提无误。   可惜经过了一开始的乌龙事件,拓跋焘那股子激动和暖流也已经平复了许多,他居然还能安下心来让旗官给新来的部队打出旗示,让他们前往东边,继续追击敌军。   库莫提远远的看到自己的鹰飞旗已经入了皮室大帐的营寨之中,王驾那边虽然地上尸横遍野,但士气却依然高涨,又有旗令要求追击敌寇,便知道王驾应该是无事,倒霉的是偷袭之人。   库莫提接到命令也不多耽搁,几声号角,几次变换将旗之令,留下一半人在原地保护王驾,亲率着另一半人调转马头,朝着东边而去,帮着羽林将追人去了。   拓跋焘见又去了上万人马,这朔州四边再也找不到比他们这里更多的军队了,心中也是安定,带着文武大臣和新来的鹰扬军、镇戍将军等人往皮室大帐的方向走,静待追击之将的好消息。   贺穆兰跟在众人之后,偷偷打量众多面熟又眼生的人。   皇帝身边那个穿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美大叔,应该就是崔琳的爷爷崔浩,刚刚贺穆兰和他打了个照面,两人五官非常相似,只不过这崔浩是个瓜子脸,眼睛又狭长,看起来文秀的似个女人,崔琳眼睛虽长,但却不是这般女相,所以比他要英气一些。   另一个满脸坚毅之气的武将,想来就是后来羽林将的统军将军步堆。他和夏鸿将军乃是好友,花木兰也有些印象。   这里许多文臣,七七八八,贺穆兰扫了一圈,竟没有一个认识的。   花木兰那辈子是有多么不受文臣待见啊,居然没几个认识的!要知道她在黑山大营里行走,经常看到某个陌生的面孔,都会浮起“哎呀这个人后来要高升”,或者“这个人冒领军功后来被斩了”这样的印象,可这里的总算都是些要臣或者受信任的鲜卑大臣、汉人大臣了吧,居然找不到一个认识的!   只有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小伙子,跟在皇帝身边的,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她印象里花木兰有印象的那个似乎是个宦官,而这个明显是个级别很低的小官,所以她也不敢确认。   她抱个头盔,假装不经意地四处用余光乱扫,一个不小心,和一双含笑的眼睛对上了。   贺穆兰眨了眨眼睛,只见对她露出微笑的,正是拓跋焘先前曾经唤上前来的那个叫若干狼头的宿卫。   ——若干人的二哥。   在若干人的描述里,自家大哥是个脸面手黑,喜欢训斥他,教训起人会死人,揍起他来满地找牙的凶残哥哥,而自家的二哥,是个心黑狡诈、惯于做戏和栽赃嫁祸的阴险之徒。   可她和若干虎头接触几次,无论是送衣威胁也好,还是前世花木兰救若干人那次若干虎头跑来右营救弟也好,贺穆兰都觉得若干虎头就是一个冷面的弟控,还是中毒比较深的那种,面冷心热,其实很疼爱弟弟。   再加上她后来见到中年的若干人,听他说,他那“太守”的位子,也是自家二哥通过“裙带关系”给他弟弟谋来的,顿时觉得能帮弟弟弄到一地太守的兄长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甭说什么关系来的,能为弟弟找“裙带”,一定不会是什么坏兄长。   此时再看这若干狼头,体型倒是符合宿卫军招募的要求,高大壮,长相也符合宿卫军的要求,带的出去,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有一颗虎牙冒了出来,哪里是什么阴险狡诈之徒。   若说若干虎头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阿拉斯加,这个若干狼头就像是那种萨摩耶,见人就猛笑的那种……   什么,你说若干人?   大概是二哈吧……或者金毛?   此时若干狼头对贺穆兰微笑,还做了个“谢谢”的口型,显然是为了贺穆兰在陛下面前让弟弟露脸感到感激。贺穆兰抱着“好友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的想法,也露出一个微笑,摆摆手表示不算什么。   对方笑的更温柔了。   贺穆兰眼睛有些被闪瞎,将手中的头盔抱紧,无力地望天。   她对若干人识人的能力,已经有些不报希望了。      众臣跟着拓跋焘到了皮室大帐的门口,只见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寨之外设立着王驾的仪仗,又有王旗招展,四周井然有序,甚至还有几个马奴在营寨外的立木上栓了御马,接着在后方的机会,将拓跋焘的所有替马全部都喂饱刷了一回,就为了大可汗若真要逃跑,立刻就有御马可用。   拓跋焘随手把自己手边牵着的“超光”交给一个宿卫,送去给马奴照顾,他刚才一直在前方督师,竟没有发现后方竟然稳如泰山,连辎重车都已经收拾好了,立刻就可以用作冲阵,立刻点了点头,对崔浩和刘契等人一抚胸:   “会稽公,崔太常,还有各位使君,实在是临危不惧,辛苦了。”   鲜卑人抚胸是表示敬意,这群大臣立刻露出与有荣焉的样子,纷纷回礼表示这是应当做的,吾等要专心后方为各位冲杀提供有效的保障云云。   只有几个镇守后方的鲜卑大臣知道事情的始末,亲眼见了这群汉臣在前方大战的时候慌乱的到处寻找兵器想要“添乱”却被崔浩拦下来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可转念一想,他们又觉得汉人之中有崔浩这样的肱骨之臣,众人纷纷视其为执牛耳者,从来都是令出行从,即使大军压前也不过就是一句呼喝就冷静了下来;而鲜卑重臣中的领袖司徒长孙翰和司空奚斤却互相不和,一天到晚争斗不休,弄的鲜卑诸臣和贵族部落主也一天到晚明争暗斗,心中不免有些憋闷。   汉人们信心满满,鲜卑大臣们心中有些唏嘘,拓跋焘方才击退偷袭的敌军,志得意满地进了皮室大帐……   只有贺穆兰,愣在帐外,直勾勾地看着某处,半点想要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她并没有看见什么英俊潇洒的男人,也没有看见什么绝色的美人,但眼前出现的事物,比上面所说的两者更要迷人。   只见一匹漆黑的成年公马被拴在一排柱子的最后面,那马奴给它喂食豆料,却被对方嫌弃,一头撞开对方的手,还喷了那马奴一脸的鼻涕。   可怜那马奴敢怒不敢打,对方就算是个畜生,那也是御马厩里出来的御马,如今已经三岁多,可以用来骑乘的大宛良马,他哪里敢打它一下。   那匹黑马斜着眼看了一眼那马奴,带着一副“我就喷你怎么着了”的欠揍表情,对方马奴咽了口气,把豆料收走了,转而喂食它隔壁的一匹黑身白蹄的乌云盖雪。   那马明显温顺的多,低头就吃,吃的还特别多。   贺穆兰捂着嘴,感觉眼泪要下来了,又想要大笑出声。   原来你以前这么瘦小,在众兄妹中是最矮最瘦的一个!   原来不是你后来才挑食,是一开始就挑食的要命!   原来拓跋焘不是看重花木兰才送了你去,而是你这个贱脸瘦的时候更不讨人喜欢,连喂吃的都讨好不了,想来拓跋焘也是好脾气,才能被你喷了几次口水后只是把你送人,而不是像武则天一样劈了你……   这到底是什么马奴啊,连自己照顾的战马喜欢吃煮熟的黑豆都不知道。   越影……   贺穆兰像是着了魔一样的朝着黑马的立柱和马槽架那里走去,越影像是对她的注视有所感触,瞟了她一眼,立刻嫌弃地扭过头去。   “咦嘻嘻嘻嘻……”(那人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颗黑豆,真恶心!)   “花亲卫,你得入帐去,这里不能乱跑。”   一个宿卫莫名其妙地抓住贺穆兰的肩膀,将她往皮室大帐里一推。   贺穆兰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进了众人环绕的皮室大帐,在门口一个角落里被安置了下来。   帐外战马嘶嘶,贺穆兰看着前方的拓跋焘,突然觉得对方一点都不英明神武了。   喂,这么营养不良的瘦小版越影,纵使是少见的大宛神骏之后,公认跟的汗血宝马,可你这般高头大马的大汉,将它拉出来当替马……   简直是虐畜好嘛?!   ☆、第160章 种马太监   越影是花木兰连斩七大将,破了柔然主帐后,拓跋焘赐予她的宝马。   大宛神骏说起来很多人不知道,但一提到赫赫有名的“汗血宝马”,便是人人都知了。越影、超光、赶月、赴远四马,都是拓跋焘上一代的战马配种所生的幼马,今年刚刚三岁多一点,到了能骑乘的年纪。   拓跋焘的主马还是他们的爸爸,替马用的最多的是“超光”,因为超光年纪最大,性格最稳定,体格也最雄健。赶月是匹母马,拓跋焘大多用它来背负铠甲武器和干粮等物,到了越影和赴远这里,一个瘦小挑食,一个性格暴躁,把它们带出来,纯粹是因为他们确实是好马,有着其他战马都不及的能力。   贺穆兰耳朵里听着拓跋焘不停的说着“夏国”如何如何,“蠕蠕”如何如何,脑子里想的都是该怎么让拓跋焘把越影赐给她,又如何想法子去讨好现在一看就是臭脸的越影。   拓跋焘知道库莫提就在外面追击敌寇,已经不急着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反倒转而开始和太常崔浩,鲜卑侍中古弼讨论转道去攻统万城的可能性。   对于这一点,太常崔浩表示了强烈的反对:“统万城坚固,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攻克的。我们原本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行动,自然是非常容易补充到粮草和辎重,可是一旦现在轻装前进,如果不能马上攻破城池,撤退的时候就会缺乏粮草,这是很可怕的错误!不如让其他将军前往夏国,这样更安全,方保万无一失!”   “周几是生性谨慎之人,他负责守卫夏国各地的通路,绝不会毫无动静的放走赫连定。我怀疑周几的部队出现了问题,或是周几出了问题,才会让应该在长安被围困的赫连定率部来了我大魏境内。奚斤原本是镇守长安的,连赫连定逃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让我怎么能放心将攻打统万城的事情交给奚斤呢?所以我想先调动大军去和周几的部队汇合,再伺机攻打统万。”   “粮草补给呢?攻城必须要用步卒,步兵如今集合在长安,只用骑兵,怎么攻破城池?”   崔浩示意侍中古弼也进行劝阻。   “若只是去和周几的军队汇合,倒是可以布置一二。”   古弼能文能武,虽是侍中,但方才拓跋焘力战赫连定大军的时候,他也是上阵杀了人的。所以从贺穆兰的位置看去,只见他左边肩膀到腰间全是敌人的鲜血,说起话来颇有一股子狠戾。   古弼说可以布置一二,一屋子的人立刻好奇了起来,拓跋焘更是“咦”了一声,让古弼快点解释。   “如今夏国最难以解决的部队便是赫连定的两万人马,可如今那两万人马已经被我们杀的丢盔弃甲,又在这一战中死伤惨重,我们刚经过恶战,若敌方在我国留有探子,便知道陛下身边的羽林军受了损失,不可能想到我们会西进去夏国。”   “我们年底刚刚攻破长安,士气正盛,夏国大半壁江山已尽入我国之手,补给要比去年要容易的多,我们可以先北上朔州休整,然后命崔太常和各鸿胪寺官员摆出王驾,带着羽林军和宿卫军小半继续前往黑山大营。”   古弼的话一出,大帐里议论纷纷。朔州的盛乐是大郡,若是从盛乐的官仓调集粮草,再加上出京带的,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前往夏国。   古弼继续补充。   “敌人并不知道我们在朔州副将被赫连定消灭了多少人马,而唯一知道的赫连定往东逃窜,如今更是无惧。等崔太常和鸿胪寺的官员前往黑山以后,陛下带着宿卫军和羽林军的精锐,连同这次来救驾的各路将军一起,轻骑快速奔往夏国的弘农,和周几将军的部队汇合……”   “正是如此!可惜赫连定没有投降,也没有活捉,否则我们把赫连定推出去,一定能大大的挫败敌人的士气。不知等会儿会不会有好消息。”   拓跋焘对自己的御林军很是期待。   崔浩见此君臣二人一个应一个答,而旁边的大臣几乎都是要被说服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趁着赫连定不在国内彻底拿下夏国是最好的反击,可是拓跋焘原本不是为了出征而出的京,补给、粮草、兵员和随行人员都不是往常的宿将老臣,他性烈如火,若没有老臣宿将压制,一下子打疯了,很容易中敌人的诱敌深入之计。   之前数次就已经有过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宿卫舍命相救,将士们奋不顾身,前年蠕蠕大举南下的时候拓跋焘就已经被围死了。   他抬眼看向古弼。   这人确实是难见的人才,只是毕竟是鲜卑人,又出身不高,时时想着更上一层,谋求功劳,所以行事不稳。拓跋焘需要的是笼头和鞍绳,能把他往回拉,这古弼却是马鞭,只会让拓跋焘冲的更快。   崔浩扫视整个营帐,资历老的都必须得伴随“王驾”前往黑山大营,有劝谏之能的又都资历不够,不能让拓跋焘信服。   偏偏他还是“高车使”,只能继续向北,连随驾都做不到了。   一想到这里,崔浩那美若妇人的面容上生出了轻愁来,蹙着眉头让人无限的联想。   贺穆兰自从到了这里以后,便知道无论是一个士卒,还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对战局的影响都不大。   这里是部落社会往封建社会转变的时代,出征在外更多的看的还是众臣、众将军和皇帝的博弈,皇帝说服了手下,手下就干;皇帝说不服手下,大家就罢工,皇帝也只能干瞪眼。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从各个角度出发,说明自己要西行的原因,她位置在最后面,连贴近拓跋焘都不可能,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开小差,所以她四处偷看的毫无心理负罪感。   “你不听听?万一王驾要前往胡夏,你身为库莫提将军的亲兵,一定是要随行的……”   一把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一愣过后转头看去,这笑眯眯的不是若干狼头,还能是谁?   “左右都是打仗,在黑山大营打和在夏国打,并无什么不同。”贺穆兰想得开,一点都不担心。   “那怎么一样呢。蠕蠕住在草原里,一攻击便四散逃开,又穷的可怜。夏国自赫连勃勃立国起,一直横征暴敛,传闻统万城里的财宝多的数不胜数,统万城的皇宫中佳丽上千,只供皇帝一人享受,你想想,征西夏岂不是比在黑山大营里和蠕蠕们胡搅蛮缠好多了?”   若干狼头压低声音,悄悄的和贺穆兰眨了眨眼:“我倒是想陛下快点说服这些顽固的大臣,好赶快去夏国呢。”   这若干狼头倒是一个自来熟。贺穆兰笑了笑,算是回复。   “你脾气倒和我家那阿弟完全不一样,两人竟能成为好友……”若干狼头见贺穆兰完全不为财宝和女人所动,心中已经对她评价不错了,再见她连口风都很紧,不是个轻狂之人,便好奇起自家笨弟弟哪里投了这花木兰的缘,甚至在大功面前都不忘分他一份。   “我是若干人的火长。”贺穆兰随意地说出缘由,“若干人是个聪明人,我们火里人人都和他相处的很好。”   呃……人人都爱欺负他,应该算相处的很好吧?   男人的友谊也许就是这样的?   “后来我去了库莫提将军身边做亲兵,他去了若干虎头偏将身边做亲兵,又在一军中,所以比旁人更加熟稔一点。”   显然若干狼头在外人面前还是挺喜欢别人夸他弟弟的,贺穆兰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好感度唰唰唰在往上升。   但你要觉得他这时候要对你一见如故,或者猛然开启什么特殊剧情,那你就是太年轻了。   因为这个笑的一脸温厚的男人居然开口说道:“啊,做了我大哥的亲兵啊,那他现在还没死吗?这可真奇怪。”   贺穆兰华丽丽地僵住了。   若干狼头像是没看到贺穆兰的僵硬,继续笑着说道:“征夏国是个好差事,不知道我家大兄和小弟会不会也随着库莫提将军一起去呢……”   “应该会吧……他们在沃野调集人马,应该很快就到朔州了……”贺穆兰想起若干虎头还拖了一万匹马回去,这下鹰扬军人人都有军功提高了。   “唔,小弟来了,那大兄大概会被活活连累死。算了,等要去西夏之前,我就勉为其难的把小弟给打晕了丢在朔州算了。”   若干狼头眯着眼睛说道。   “这样不好吧,呵呵……”   贺穆兰傻子一样干笑。   “啊,只是开个玩笑。”   狼头随意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像是又看到一个熟人,对贺穆兰做出个“抱歉”的笑容,朝另外一个方向移去。   贺穆兰冷汗还没擦掉,这位若干人的兄长大人又扭过头,对她小声说:“对了,我刚才的话真的只是玩笑,不要和我阿弟说。”   可是你的表情满脸都写着“一定要告诉若干人那个笨蛋哟”的样子啊摔!   哪里是玩笑啊!   贺穆兰就这么百感交集的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走远了,从头到尾贺穆兰也不知道他凑上来找自己说悄悄话是为了什么……   若干人,也许你说的没错。   我已经深深的感觉到你和你二哥处不好的原因。   因为连我都快变成蛇精病了。      讨论没有花费太久,因为帐外马蹄阵阵以后,那个一脸正气的绿衣小哥在门口开始通传,说是沃野赶来的援军到了。   拓跋焘再也没法子继续耗在帐子里和众臣打嘴仗,立刻带着一群文武百官出去迎接前来救驾的魏军。   又没一会儿,出去追赶夏国人的库莫提将军和羽林军的统领步堆、拓跋仁陆陆续续回返,收获显然都不错。   步堆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俘虏了大批的人回来,库莫提和拓跋仁显然不耐烦浪费时间,两军麾下替马的马背上放着的全是头颅。   拓跋焘见了这样的功勋,自然是十分高兴,再仔细一看,俘虏里并无赫连定,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没有抓到赫连定吗?”   “赫连定不知道用什么说服了蠕蠕,竟让怕死的蠕蠕断了后。有夏国的精兵和蠕蠕的部落主相护,我等没有追击上赫连定。”拓跋仁是宗室,又是上将,立刻回答。   “不过他们逃走的方向确实是库莫奚,请大可汗发出号令,让御夷镇四边做好防备,说不定能活捉赫连定去。”   拓跋焘自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但他也知道,赫连定这样的宿将一定早就想好若计谋不成如何撤退的事情,想要全头全脚的把他俘虏回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好在正如拓跋仁所说,如今他们在明,又是逃兵,缺乏粮草辎重,在逃跑的路上一定会发生劫掠,只要沿路派人防守,再命沿路的镇戍军去追击,说不定真能全歼在魏国之内。   拓跋焘当下就命令左右下达谕令,拟写文书,又加盖御印,派出最好的传令官数十人出去传令。   此时天色已经是下午,再耗下去就要到晚上了,这么多大军都是急行军来的,在荒郊野外完全无法安置这么多人,拓跋焘想了想,命令王驾拔营,急速前往朔州,只留沃野赶来的生力军打扫战场,看管俘虏,其余人等全部随着王驾出发北上。   此处离朔州不过百余里地,夏国人的胆大可见一斑。更何况前往朔州的沿路并非没有城镇,只要有一座城镇发现,便是灭顶之灾。   可他们就这么避过了,其中透露的信息,不可不深想。   库莫提一见了王驾的时候,贺穆兰就已经把明光铠卸了,再见库莫提时,乖乖地将他的明光铠跪送上前,顺便言简意赅的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   无非就是彻夜不眠,逢大镇便入,纠集了四千人马,率先到了朔州云云。   库莫提一直把贺穆兰当做拓跋焘的心腹,对她的效率并不吃惊,他还听说拓跋焘见到花木兰的时候喜不自禁,甚至还拥抱了他一下,又对他赞不绝口,心中更是把自己的想法笃定了几分。当下也夸奖了几句,让他重回自己左右,继续护卫。   这时候,谁都知道拓跋焘最信任的将军就是羽林军的拓跋仁和鹰扬军的拓跋提,库莫提肯定是要日夜随驾的,贺穆兰跟在库莫提身边做亲兵,那就是也能经常面见拓跋焘,怎能不让一干鹰扬军的骑士羡慕死?   无奈亲兵乃是受信任的对象,羡慕也羡慕不来,众人也只能死心。   王驾开始移动了。   连绵不绝的车骑部队跟在骑兵队伍的身后快速的向着北方而行。早上的一场恶斗,使羽林军和宿卫军伤亡了不少人,就在拓跋焘在皮帐中开会的时候,有关官员粗略统计了一下,羽林军死了一千多人,宿卫军死了八百多人,受伤的大约有三千人。   以三万人对上近五万的敌人,是这样的伤亡数字已经很乐观了,但再结合这些羽林军和宿卫军大多不是普通的军户,兵强马壮又甲胄精良,居然也会在那种散乱的攻势下战死这么多人,不得不让人质疑羽林军的实战能力,   羽林军受伤的三千多人大多是中了流矢,也有一部分是追击的时候被砍伤的,好在此次是为了去高车彰显大魏的富饶和威势,所以带了大量的车辆装载辎重和仪仗、赏赐之物,拓跋焘见伤兵不少,大手一挥:   ——能骑马的骑马走,不能骑马的坐车走。仪仗和不重要的辎重、赏赐之物等留在原地,由拓跋仁带着一批骑士扎营看管,等明早再派车马送去朔州。   这就是拓跋焘这样的君主能把面子、财宝和辎重看的比人命轻贱,虽然说这里更多的原因是宿卫军和羽林军都是良家子弟、功勋之后,但能这样做,让许多伤兵都感动的流泪。   大车卸下成堆的东西,然后把受伤的兵员抬上车驾,这次出门,自然也带了京中的太医,只是受伤的人太多了,太医也忙不过来,只好在这些移动的车驾上一边被颠的隔夜饭都要出来了,一边为他们做一些简单的清洗包扎。   在贺穆兰的印象中,所有的电视剧和电影里皇帝御驾亲征或出巡都是这样的:   一排排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开路,有仪仗队伍打着各种仪仗,后面跟着巨大的车辇,必定是四周有厚厚的帷幔,头上带着连他妈妈都看不出是谁的冠冕的皇帝,一副威仪的样子坐在龙辇里直视前方……   可现实中,拓跋焘不知道是因为遇见袭击变谨慎了,还是原本他就是散漫的一位帝王,别说没有用车驾,就连仪仗都没有打出来,就穿着一身普通的皮铠,骑着一匹宝马,和其他骑士毫无区别的在赶路。   他的周围跟着几个将军和文臣,库莫提、步堆、崔浩和古弼都在其中,他们跟在拓跋焘的左右,一边骑马一边和皇帝说着什么事情,拓跋焘不停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样子好像赶路原本就是该这样,既然走的慢,不如一边走一边聊的样子。   贺穆兰这几日都在行军,大腿内侧已经磨的不成样子,又疲倦疲乏,所以即使她勉力想要竖起耳朵听听拓跋焘和库莫提等人在说什么,也只能不停的败给涣散的精神,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库莫提身边的亲兵各个也都是如此,想来他们的赶路之旅也不见得愉快。   那个伤了手臂的独孤唯并未看到,连他的部曲都不见了踪影。若不是贺穆兰确定花木兰当将军的时候这个独孤唯还活的好好的,几个亲兵也不见悲色,怕是会猜测独孤唯已经遇难了。   可怜的若干人跟着若干虎头刚刚从沃野赶来,就被这位陛下赶去打扫战场加押解俘虏了,等到能去朔州,还不知道要几日。若干家三兄弟莫名其妙的因为这一场偷袭在朔州相会,也算是奇妙的经历。   贺穆兰骑着马,跟在乙浑少连和鲁赤等亲兵的后面,仅仅保持着“不睡着”的程度而已。他们的替马和库莫提的替马由鹰扬军的士卒带着跟在身后,想来要换替马,也是几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原本贺穆兰迷迷糊糊的,忽然间,一声熟悉的长嘶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那颇具特色的“咦嘻嘻嘻”吓了拓跋焘身边的几个武将一跳,纷纷驻马回头眺望。   唯有拓跋焘一副已经习惯了样子,一边摇头一边安抚众臣:“莫要诧异,定是我那替马又闹脾气,叫了起来。”   但凡替马,一定在骑士不远的地方,随时以供替换,贺穆兰的主将在正前方陪着拓跋焘,她离拓跋焘也是不远,仔细张望了一阵,立刻见到了马奴们照顾着的越影。   此时的越影根本没有贺穆兰刚刚穿越到花木兰家时候的高大,战马若照顾的好,往往能活四五十年之久,从四岁开始到二十岁都是使役期,拓跋焘带着这几匹刚刚成年的战马出来,原本想着此次不用出征,先练练马力,顺便培养下感情,以供日后差遣。谁料这一窝的几匹马各个性格不同,除了超光,没有一个能达到他如今骑着的主马“雷鸣”的水平,只有样子能够唬人。   哦不,还有个连样子都唬不了人的。   “陛下这次带出来的几匹替马,似乎是雷鸣的后代?”库莫提从小和拓跋焘一起长大,回头一望,便发现这几匹马都有黑马雷鸣的影子,笑了笑,“雷鸣当年便经常踢我,想不到这几匹小马比他们的父亲更有个性。”   “就是太有个性了,伤脑筋。”拓跋焘摇了摇头。“我登基的时候,有西域的使臣献了破洛那的神骏四匹,但长途跋涉之后,活下来的只有两匹母马。我的坐骑雷鸣和风行都是破洛那的良马后代,雷鸣没有被骟过,我便让两匹母马和雷鸣交配,生下这一窝小马。”   破洛那,便是鲜卑人称呼“大宛国”的名字。   战马交配过后体力就会变差一些,所以大多数的种马都很可怜,有些种马为了保持繁育的数量,会使用药物,只为了在壮年期留下一定数量的后代。这样的种马寿命都会缩短,所以拓跋焘即使再怎么想要汗血宝马,也只让雷鸣那啥了几次,就没有再让他接触那些母马了。   只可惜雷鸣接触了那两匹母马后明显更容易进入发情状况了,而拓跋焘这两年又在征讨夏国,便让人把雷鸣煽了,从此若想再要有大宛种,只能看雷鸣的儿女们给不给力了。   “不愧是名种,各个都神骏不凡……呃?”   一个正在夸赞超光饱满优美体型的将军一眼瞟到队伍最后的越影,话语突然噎住。   “陛下您说的那匹有个性的马……”   莫不是那个一直在踢着旁边那匹母马,让她不敢超过的黑马?   看样子像是公马,可纤细的都没有比旁边的母马高多少。鼻孔老是不停的鼓动到最大,没事就喷旁边的母马一脸。   拓跋焘回头看到它这个样子,情不自禁的摸了一把脸。   “啊……它是最小的,但是不许别的马跑到它的身侧,否则就老是人立起来踹别人。被喷的是他的姐姐,母马赶月,它最近又老是在发脾气。说老实话,若不是我想着还能留种,可以再摸摸它的脾气,这次都不会带它出来。”   库莫提知道拓跋焘带他出来就是其实还挺喜欢他的,立刻笑着说:“越有脾气的马,想来越是神骏。此马如今还未长大,体型不显,但我听闻只有跑的快的马才不愿意别的马超过自己,这必是一匹还未显现出所有能力的良马,就看陛下这个伯乐能不能发现它的长处了。”   是个男人都爱马,这大抵和后世男人都爱车差不多,拓跋焘开了个头,库莫提迎合,这路程漫长,一大群男人渐渐歪了话题,开始讨论到如何让越影开窍上去了。   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汉人,在这件事上都表现出仿佛非常有权威的样子,一个个七嘴八舌,有的说是吃的不够满意,有的说它是年纪太小性格未定,有说若是通人性的可以用鞭子威胁看看,有说拿饴糖试试训练脾气的……   贺穆兰窃笑着听着这一群人给拓跋焘支招,心里都快乐坏了。   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复杂,越影就是这尿性,就是不喜欢别的马贴着它。就为这个原因,到后来十六七岁了,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说看它发情可怜想骟它吧,谁弯下腰看它那里谁就被踢成猪头,渐渐的,连花木兰都随它去了。   贺穆兰心里窃笑,却见崔浩一本正经地说道:“虽说骟马有让马病死的危险,而且这等良种不能再留下后代非常可惜,但不能用的战马,即使再好也不过是徒然浪费草料。依我看,再性烈的马,一旦被骟过都会变得温顺,陛下若真想用它,不如骟了它,说不定又能成就一匹宝马。”   宝马……个屁啊!   拓跋焘没有出声。   崔浩看拓跋焘似是不愿意,又接着说:“那就不如养着它,等它再大一点,到了发情期,将它当做种马。说不定它的后代之中,也有不弱于雷鸣的神骏。”   贺穆兰看了眼越影那小身板……   当种马?   “非也,骟掉的战马虽然温顺,在战场上也不会随便发情,但我们鲜卑人训过的马本来在战场上就不随便发情,而且没骟掉的马会保持其野性,在战场上能与敌人的公马搏斗,甚至踢伤敌人的战马,骟马就只能适合做替马,做不了主马了……”   古弼猛地摇头。“直接骟掉并不能解决它暴躁的原因,其实驯马和治国是一样的,不可操之过急,急功近利。当种马更不可取,汗血宝马交配过几次就废了,这有失‘仁道’啊。”   一个鲜卑人说起“仁道”,而长相斯文的崔浩说的却是“霸道”,这让贺穆兰顿时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来。   想来留在北方大地上的汉人,和南朝迁走的“王谢”之辈,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变得具有侵略性了起来。   贺穆兰听到这里,有些默然。   她一直以为拓跋焘身边的文臣武将都是一片和乐融融,即使是在讨论越影,也都是有理有据,一副君臣相得的样子。但听到这里,贺穆兰隐约从一团和气中窥见了用言语形成的刀光剑影。   这些文臣,怕是在“驯马”的计略中蕴含了各自治国的想法,并且含蓄的通过“驯马”的道理,为拓跋焘灌输自己的抱负。拓跋焘大概也是听出了这一点,所以只是含笑不语,看着众位大臣互相辩论,引经据典。   当个皇帝也真是不容易,养个马还要听课。听得不好,底下的大臣还要打嘴仗。   这古弼的意思,其实就差不多就和指着崔浩说“你这个人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了。   听闻崔浩是改革派,一贯主张恢复魏晋时期的汉制,被鲜卑人和一部分寒门出身的汉人诟病,想来他说的“无用论”和“取种论”,才是让古弼回嘴的原因。   古弼和崔浩谈论到这里,局面已经有些僵住,越影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和自家姐姐一边打闹,一边摇头晃脑状若疯癫。   贺穆兰看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越影哪一天真的要被骟了或者当成种马,心中又是担忧有是憋屈。   为了它的未来,贺穆兰这个“前主人”真是豁出去了,嘴巴张合了几次,终于还是发出声来。   “陛下,那匹马有可能只是头上的辔头太紧了点。”贺穆兰大着胆子发出声来:“有的黑马看起来削瘦,其实头部的骨架并不小,一旦辔头和缰绳紧了,就不会不停摇头晃脑。有的马长期吃不饱,脾气也会变坏……”   ……个鬼!   不用怀疑,越影的脾气就是这么坏!   此时拓跋焘已经察觉出了这些人之间有些火花四冒了,从他还是太子起,就被朝中各种纷杂的派系弄的内心疲惫不堪,他情愿面对人数几倍多于自己的敌军,也不习惯这样听着他们含沙射影,暗自对峙。   拓跋焘听到贺穆兰话的心情,大约和贺穆兰闭眼被那同袍说成是“睡着了”差不多,他几乎是立刻接话道:   “你如此懂马,可是养过马?”   ……   我最懂的是越影,不过不是中二期的这只。   大概,也许,也算吧?   贺穆兰点点头。   “我阿爷是军户,养着军中的战马。”   此话一出,有些人就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   军中的寄养战马和大宛良种是不一样的。   拓跋焘如今要的是立刻有人打破僵局,便很随意地指了指越影:“那你去看看,是不是辔头和缰绳太紧了。”   贺穆兰得了允许,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翻身下马,腿脚极其轻便的跑到越影身边去。若不是她叉着腿跑的样子让人看出这已经是个急行军到疲累不堪之人,哪里能把她和刚才差点趴在马上睡着的亲兵联系在一起!   贺穆兰走到越影身边,越影立刻露出防备的神情,张大鼻孔就要喷气,贺穆兰眼疾手快,立刻伸长手臂……   一把捏住了它的鼻孔。   人群中众人顿时哄笑了起来。越影大概是恼羞成怒,扬起蹄子就要踢。贺穆兰不敢做出翻身上马这个已经熟悉到骨子里的动作,而是和以前无数次做的一样,伸手一勒马脖子,看起来轻柔,其实力气已经用了大半,迅速的在辔头和缰绳上拨动了几下。   越影的眉骨比其他马都高,所以它咦嘻嘻的时候,有时候甚至有类似“挑眉”的动作。但那个位置是上骑具的,它又是匹黑马,所以没有注意过也是正常。   随着贺穆兰的动作,越影大概察觉到了她的善意,将不停踢踏的脚步停了下来。   贺穆兰再继续调整辔头和缰绳至合适的舒适度,一边慢慢放开它的脖子,一边和那几个马奴说着它眉骨和其他马不一样的地方。   拓跋焘等人见越影真的安静了下来,都好奇的纵马过去看。   队伍一下子停了片刻。   贺穆兰见越影在不停的磨牙,这是已经饿的不行的表示,心中实在是心软,低声问那马奴:   “你那可有豆料?”   马奴看了看拓跋焘,后者对他点点头,马奴这才从说有。   “能给我拿点黑豆和水来吗?”   黑豆并不是常见的豆类,只有幽州有产,马奴这里虽有一些黑豆,但那是给马匹止泻所用,并没有很多,见贺穆兰索要,几个马奴只好把黑豆抱来。   贺穆兰看了看这一袋子黑豆,再想想当年自己刚到花木兰家学着花木兰用黑豆喂越影,花小弟那种喂金子的眼神,不由得摇了摇头。   就算现在把越影给了她,她也养不起。   “怎么,可是不合用?”   拓跋焘见她摇头,问出声来。   “不,合用。”   贺穆兰抓出一把黑豆,用力将它们捏成粉末。   将干豆捏碎,若是力气大或指力大的人自然是可以做到的,可是黑豆比一般的豆子要软,捏扁容易,捏成粉末,那需要的力气比坚硬的豆类更难。贺穆兰捏在掌心里随意碾了一会儿,豆子被压碎的“簌簌”声不停传来,饶是库莫提这样知道花木兰力大之人,也不由得动容起来。   拓跋焘自己就是力气过人之辈,见贺穆兰露了一手本事,眼睛顿时发亮,再联想到一开始自己认错了她,以为她是库莫提,更是发觉这夏鸿推荐的新人也许真的是天生的将种。   有了这样的心理印象后,他看花木兰,便再也不是“啊一个有些印象的新兵现在成了我弟弟的亲兵”这样的想法了。   贺穆兰没想什么其他,此时只想给越影吃上一口趁心的。把黑豆碾成粉后,她让马奴对上面洒了一些水,又用大力将它们糅合,捏成一个豆饼出来。   越影闻到黑豆的味道时就已经激动的不行,待豆饼递过去的时候,它甚至没有像平时那般“咦嘻嘻嘻”嘲讽,而是不停用鼻子发出“噗噜噜”的声音,又把马头亲密地靠近贺穆兰的手边。   贺穆兰拍了拍它的马鬃,将豆饼喂给它吃,越影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立刻舌头一卷吃掉了豆饼。   贺穆兰如法炮制做了几次,将豆饼喂给越影。   “这确实是少见的神骏……”   贺穆兰不要脸的拍越影马屁。   “但凡神骏,食用的粗料比例更小些,精料更多。黑豆是豆类中的精华,这等良马爱吃也是寻常。陛下这匹马体型小,是因为吃的太少,又不肯将就,若是经常喂食黑豆,或用黑豆磨成粉做豆饼、煮成豆糜,应该更容易养出膘来。”   “看不出,你还颇为懂马。我的越影脾气差,原来竟是没有吃饱……”拓跋焘感慨万千的看着吃的快活的越影,有种马遇伯乐的感悟,突然生出要把自己的马赐给这个功臣的想法。   “你救主有功,又如此爱马,那我……”   所有人都知道拓跋焘慷慨,行事也多随心意,他们大约能猜到拓跋焘是想到还没有赏过这救驾的亲兵,所以便升起了赐马的念头。   不爱大宛马的男人还没有几个,好几个城府不够的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就连贺穆兰,都禁不住心中不停乱跳,为着拓跋焘话语中的可能雀跃到无法自拔。   啊,我是要了呢还是要了呢?   我是毫不推辞的要了呢还是作态一番再要?还是不要作态了吧,万一他当真了呢?   我了个去,就剩那点钱了,够不够买黑豆的啊。这里能买到黑豆吗?以后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贺穆兰正痛苦并快乐着,身后吃完了豆饼,却发现面前这个唯一会做豆饼的人,居然背过身子去看它那主人了,忍不住急促的喷起了鼻子。   “咦嘻嘻嘻……”(傻愣着干嘛,赶紧给我做吃的!)   越影抬起脚,对着贺穆兰的背部就来了一下。   可怜贺穆兰正在做梦呢,被越影这么一踢毫无提防,只觉得身后有一阵劲风,然后就趴在了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哄笑声和幸灾乐祸的声音大响了起来。就连准备赐马的拓跋焘见贺穆兰这幅狼狈样子,都忍不住收回了想法。   ‘罢了,我这马性格这般烈,赐给他说不定是坏事。他不似我有众多宿卫保护,若是战场上无法驾驭坐骑,反倒害了他性命。’   拓跋焘带着笑意揉了揉鼻子,改口道:   “那我便允许你可以进入我的御马队伍,闲暇时帮着照料越影。若照料的好了,我便赐你一匹好马。”   他所说的“好马”,那就一定是好马了。   可怜贺穆兰刚刚被越影踢得背心生疼,半天爬不起来,又被人哄笑,可谓是身心俱疲,这拓跋焘一句话,又让她从越影的“主人”变成了越影的“跟班”,顿时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有种被越影和拓跋焘“玩弄”了的感觉。   贺穆兰悲愤的扭过头去,越影那贱马居然还露出一副“你谢恩吧”的表情,贺穆兰立刻爬起身,正儿八经地谢过了恩。   “谢陛下。”   你个中二期的二货!   老娘可是后来攻略过你一百回啊一百回的人物,你敢踢我?   你就等着我照顾好你,让你痛哭流涕不让我走的那一天!   哼!   ☆、第161章 若干人的前程   到达朔州后的日子,贺穆兰就完全无法触及到了。就算她是库莫提的亲兵,但在朔州的盛乐这种防卫森严的地方,又不是在战场,贺穆兰根本就加入不到拓跋焘和众位要臣们所商谈的国事上去。   这几日里,朔州往平城方向的信使不断,往东面、西面和北面的信使也有,几乎是络绎不绝。随着伤员、辎重,以及沃野等地来的救援骑兵到达朔州的盛乐,这个本来不算大的城市一下子涌入了许多人,就连百姓都知道魏帝到了盛乐,经常能看到有人对着鲜卑刺史府磕头。   因为“大人物”们都很忙,和大人物们商议的事情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的“小人物”们就闲下来了。贺穆兰没事就去找找越影,等若干人来了,就和若干人说说一路上的见闻。   若干人知道他二哥也在这里,整个脸都皱的不像样子,连他大哥身边都不回了,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晃。贺穆兰想起他那个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二哥也是无语的很,有时候看他在外面游荡,就收留他一会儿。   “嘶,真疼……”若干人和贺穆兰一样,因为急行军太长时间,从膝盖到大腿内侧已经全部磨的不成样子。   贺穆兰是自己清洗包扎的,可若干人偏要到她这来包扎。   “万一像你说的那样,因为感染被锯掉怎么办!”若干人露出夸张的惊悚表情,“还是你来包!”   贺穆兰无语,她只不过有一次随口对阿单志奇说了下,胳膊伤口若是处理不当很可能被锯掉,结果若干人就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连这等小伤都矫情了。   若干人躺在贺穆兰的床褥上,伸出两条腿,裤子下并未着一丝一缕,因为伤的是大腿,干脆从上直接脱了下去。   好在贺穆兰以前是个法医,把若干人纯粹当一块肉看,否则换了其他女人,见到这种情景肯定是羞愧万分。   对于这种伤口贺穆兰也没啥好办法,用浓盐水擦一擦,再让他自己用干净的绷带缠起来,不去摩擦,过几天也就好了。   若干人上半身穿的整整齐齐,下半身就这么敞着,他也听话,贺穆兰叫他自己缠他就自己缠,正缠到一半,有人在敲门。   “谁啊?进来呗……”若干人随口答应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在贺穆兰的屋子里,连忙歉意地看向贺穆兰。   她能歉意啥,进来了被看光光的又不是自己。   “小弟在这里?难怪大兄说找不到就看看花木兰这……”推门而入的若干狼头笑眯眯的,待看到屋里的情景,脸色陡然一变。   “你们两人,这是在做什么!”   自家弟弟下身的裤子半褪,露出两条大腿,一旁的花木兰立于他身旁,手中还有水渍……   若干人手中居然还拿着白布!到底是要擦什么!   他们到底在干啥!   该死!黑山大营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若干狼头的脸色阴沉的能吓死人,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把盐水放到一旁,准备等下倒掉,若干人似乎一见到这个哥哥满脸就不高兴,将手中的绷带一抖,彻底抖开后,冷哼着道:“为了救你们,差点把腿给废了,过来包扎一下,还要经过你允许?”   “什么腿废了……咦,包扎?”若干狼头几步走上前来,低头看了下,待发现只是磨破了皮,淤青了一点,忍不住松了口气,继而随手在某人小jj上一弹:“第三条腿没废就好,我若干家还等着你传宗接代,多给我们家开枝散叶呢!”   “喂!手怎么这么重啊!”若干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捂住要害。“要传宗接代你自己来啊!”   “我当然是不需要人操心,倒是你,别没什么贵女看上,还得去娶个丑不可见的女人……”   只要不是有断袖就好。   若干狼头想起大兄对自己说的话,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贺穆兰,发现后者只是含笑看着他们兄弟俩打闹,便帮着自家弟弟裹另外一条腿。   没有帮忙绑绷带,应该不是有那种倾向吧?   不对!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帮着绑绷带的?!   这贺穆兰,果然对他家蠢弟弟非同一般的“好”!   贺穆兰等若干人绑好绷带,穿上裤子,便跪坐在两人旁边,询问若干狼头的来意。   他是拓跋焘的宿卫,地位大概相当于贺穆兰这种的亲兵。只是拓跋焘的贴身宿卫有两三百人之众,他算不上什么核心的,如今刺史府里讨论下一步的方向讨论的热火朝天,若干狼头也只能在外面守门。   “征西夏的队伍出发恐怕就在这个月,我听陛下所说,周几将军应该是出了事,有大半个月没有消息送来了,连奚斤将军的战报也有一阵子没有送来。想来长安被攻陷之后,应该另有变故。”   这时代通讯不通,一封军报,传到皇帝这里的时候,都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了。他不在前线,前线变化万千,谁也不知道周几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长安如今还在不在。   “奚司空都是三朝元老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若干人有些怀疑地说:“是不是为了争功,所以一直在较劲?”   魏军里延误军机的最常见情况就是为了争功而更改预定的作战计划,但这种事在老臣身上很少出现,因为老臣们更多时候不是靠杀敌来积攒功勋了。   “谁知道呢。所以小弟,若是大哥的队伍要随着库莫提将军开拔,我和大哥商议了一下,送你回黑山大营去‘送信’。”   “我为什么要去送信?”若干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夏国强盛富饶,这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才不要回黑山大营去!”   贺穆兰猛然想起若干狼头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什么他去了若干虎头要被连累死,什么去之前将他打晕云云。   他还说是玩笑!这不是真的吗?   “攻城不同于对蠕蠕,那是一点错都不能出的,动辄自身难保。你武艺稀松平常,不但保护不了大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去夏国也是拖累阿兄。再说了,你是亲兵,就算你是我们的兄弟,主将有令让你做什么,你还能抵抗不成?”   若干狼头摸了摸弟弟的头,被后者一下子拍开。   “我就抗了,你们还能斩了我?要斩快斩!”   若干人没赶上拓跋焘力抗两国兵马,也没赶上贺穆兰和库莫提等人杀的蠕蠕和夏人丢盔弃甲,等到了朔州,听得自家兄长说陛下可能要御驾亲征去夏国,若干人正在暗自雀跃呢,他家两个兄长突然来了这一出……   贺穆兰在一旁听的是十分尴尬,人家二兄教弟,她在旁边不知道是该劝好,还是不劝好。   在她看来,这时代的男儿还没有一个不梦想着建功立业的,若干人虽然说是为了跟她在一起才来的中军,但他会来军中,肯定就不是抱着一直被人护庇的想法,而是想闯出一番名头来。   更何况若干人还不是那种纨绔子弟,本身对兵法也有一些造诣,对于战场上的局势也十分敏锐,除了武艺差点,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拓跋焘几乎是所有同龄鲜卑男人们心目中的男神,若干人这个脑残粉好不容易有凑上去的机会,他家两个哥哥要让他回黑山去,不带他玩了,这气愤可想而知。   若干狼头来是为了探探口风,见有外人在场他都如此坚决,大概也明白了自家弟弟的想法,并不和他多费口舌,只是微微笑了笑,回了他话:   “你知道我们家男丁少,谁会斩你?算了,我不和你多说,你自己想一想。”   他一说完若干人就叫了起来:“不用想了!我想都不会想的!”   若干狼头和弟弟不欢而散,若干人气的要命,又顾忌这是贺穆兰的地方,有气只能憋着,没一会儿脸就通红了。   “你大兄二兄倒是挺关心你的……”   “他们哪里是关心我!他们是把我当小孩子!一天到晚男丁少男丁少,我十四岁就给我塞女仆,就是把我当种马使!”   贺穆兰想起越影,又想起十一岁就有了儿子的拓跋晃,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了抽,“啊……这个,留后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事。”   “他们都有孩子了,还要我留后做什么!我又不是嫡子!”   “咦?咦?咦?你两个阿兄都有孩子了?”   贺穆兰眼睛滚圆,“军中也可以生孩子吗?”   “休假的时候不是可以回家成亲嘛!我大兄儿子都四岁了。二兄儿子也两岁多了,二兄的儿子是个妾生的。”若干人摆了摆手。“他们给我前后换了四个女仆,没哪个能给我生下儿子。他们总觉得我肯定哪里有问题,一天到晚就把留后留后挂在嘴边,一天到晚担心我死了!”   四个女仆,五年时间,都没留下后代……   换我,我也要担心下你的生殖器健康啊。   贺穆兰斜眼扫了下若干人的要害。   ……不会有若干问题吧?   “火长,你看个鬼啊!”若干人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那些女仆就知道在我身上磨蹭,把我当大肥肉似的,谁能和她们生啊!我又不是专门生下来配种的!”   贺穆兰“噗”了一声爆笑出来,“果然贵族家里还有贵族家里的烦恼,吐罗大蛮他们几个一天到晚烦恼的是没媳妇,你倒好,一天到晚烦恼着别人给你塞媳妇……”   “你要女仆,我回头送你几个。”若干人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都是我家里给我挑的,个个长得都好生养,我没碰过,她们也不敢说。”   说到这里,若干人也斜了斜眼睛,看看贺穆兰的x下:“火长,你不会也有问题吧?没见你对女人有兴趣,而且也从不烦恼没媳妇……”   “你想的太多了。”贺穆兰一拍他的脑门,“你两位阿兄不想让你去夏国,你怎么办?将令如山,他们若真不让你去,找几个家将把你压回去就是了,你想反抗也没有用啊!”   “他们要真这么做,我就以死相逼!”   ……   那还真厉害啊。   除了寻死寻活,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蠢弟弟……   屋外听着里面动静的若干狼头撇了撇嘴,摇头离开了。   .   若干人最终还是没有被两个哥哥送走,倒不是因为他以死相逼成功了,而是因为贺穆兰那“三吹号角”之计,让拓跋焘身边的重臣古弼对若干人产生了兴趣,将他召了过去。   若干人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遇见古弼问话一点都不胆怯,两人问答半日后,古弼对若干人颇为欣赏。   古弼很年轻的时候出仕了,先是在先帝的身边当门下奏事,后来在拓跋焘身边当东宫的秘书,他是鲜卑人,鲜卑姓是“吐奚”,本名“吐奚爱笔”,吐奚氏汉化较早,汉姓都写作“古”,所以写字的时候他的名字一直被写作“古笔”。   先帝称赞过他,说此人不但像毛笔一样好用,而且性格也和毛笔一样又直又硬,所以朝中大臣都爱称他叫“笔公”,拓跋焘有时候唤他“笔头”。   “古笔”的名字显然不适合朝中的重臣所用,于是先帝后来将他的“笔”字改为“弼”,取辅弼的意思。   古弼虽然是鲜卑人,但从小学习汉学,好读书,又善骑射,尤喜兵法,是个能文能武之人。只不过因为脾气太过刚硬,并不如崔浩或长孙翰等大臣的人脉关系强。   他是历经拓跋嗣、拓跋焘两朝的能臣,又是干吏,拓跋焘一登基就封了他“灵寿侯”,又立他为“立节将军”,这封号的意思其实就是把他看做在皇帝身边如“节杖”一般地位的武将。   几次出征,这位文武双全的大臣都立下了不小的军功,又是鲜卑大族出身,更受重视。   等又过几年后,拓跋焘让他做了吏部的尚书,很是尊重他的意见,去哪里都带着他。   古弼是鲜卑人,却喜欢汉人的学问,又喜欢兵法,自然和很多鲜卑贵族不大相同,于是有相同兴趣和爱好的若干人自然和他特别投缘。   若干人的学问和本事自然不到古弼的十分之一,但他是年轻人,性格又开朗机灵,更有一种天真和自来熟的傻劲儿,莫名就得了古弼的喜爱。   古弼和他聊了几日后,便和皇帝奏请,说是喜欢这个小友,看他的汉学和兵法上的造诣,只当个亲兵可惜,把他从若干虎头身边要了过去,在身边做一个“侍官”。   侍官不同于亲兵,乃是朝中重要官吏培养的属官,若是表现的好的,很容易就得到举荐,成为真正的朝廷官员。这时候可没有科举,当官很大一部分路子来自于蒙荫和举荐,很多贵族和高门将家中子弟送到宿卫军中去做猎郎,送给其他高管做“侍官”,便是希望走通这样的路子。   名不见经传的若干人得了古弼的喜爱,让许多人都十分吃惊,就连拓跋焘都将他召了去,好奇地见了一面,问了些话,后来大约是觉得若干人不大着调,随便赐了点东西,又叫来若干虎头商议了会儿,就把若干人送去古弼那了。   若干虎头哪里敢违抗?就算是他阿爹来了,在这位尚书面前也只有乖乖俯首的份儿,更何况在他身边比在自己身边安全的多,若干虎头除了为弟弟高兴,也没表现出什么不甘的样子。      “哈哈哈,你没看到我大兄和二兄惊讶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擅丹青,否则我一定把它画下来!便是冲着这一点,我去古使君身边都值了!”   若干人眉飞色舞地啃着屋中的瓜果,这还是拓跋焘赐的,他特意叫了贺穆兰来迟。   贺穆兰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会儿,对这个大臣后来的印象就是征北燕的时候似乎和皇帝有些不大愉快,被贬成了门卒,不久就又起复了。   性格大约是真的不好,花木兰随驾去征北凉的时候,他和皇帝在大殿上争辩过,后来直接被丢在北凉没随军出去。   但是若说在他身边有多危险……   还真没有。   他在花木兰出头之前一直是常胜将军。   “你能得那位的青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说实话,你的武艺并不适合在鹰扬军这样的前锋营地中效命,若是走军师的路子,或是辅将参军一类,倒是合适。”   贺穆兰笑了笑,“古大人是尚书,又是立节将军,你在他身边,应该能学会很多调兵遣将、治国方略上的本事。”   “治国我是不想了,能学点兵法韬略,我就已经满足啦!”若干人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而且,这次古使君一定会随驾前往夏国的,到时候我大兄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随军啦!”   “话说回来,你到底哪一点得了他的青睐呢?”贺穆兰装作不屑地样子扫了若干人一眼:“怎么看,就是个普通人嘛!”   “哈哈哈,那你就不懂了,我们可聊了一晚上呢!我把我小时候用羊排兵布阵的事情跟他说了,还告诉他怎么让羊和恶犬打架;我有好几本兵书四处搜寻不到,他那有,还借我回来抄了!”   若干人喜滋滋地继续说:“一定是我聪敏过人……”   “因为他和你一般,也是吐奚家贵妾之子,上面有两个优秀的兄弟,从小便被打压,最后两个兄长死于内斗,他才渐渐显露出才能来。”   若干狼头连门都不敲就进了若干人的屋子,拿起一个胡瓜便啃:“你莫觉得你有什么天赋异禀,你两遭遇相似,他自然一开始便天然对你有了几分好感。”   “死于内斗?”若干人眨了眨眼,完全不能理解这什么意思:“他们内斗,家里阿爷没揍死他们?”   “你以为每个人家都如我们阿爷这么看重子嗣?吐奚是大族,家中可用的子弟也不知道有多少,斗的厉害也是正常。”若干狼头翻了翻白眼,“不过能被这位大人看重,你还是有些本事的,这样也好,大兄也不必日日担心你的生死担心的睡不着觉了。”   “大兄睡得好的很!我晚上还给他看帐呢!”若干人立刻反驳,然后怔了怔。“现在不能给他看帐了……”   古弼是朝中重臣,属于打仗就去当将军带兵,没仗就在朝中理事的那种。而若干虎头却是黑山大营的副将,轻易不得离开黑山。   他去当了“侍官”,虽然品级太低,不过却是上流的杂官,以后要再去黑山,除非大魏和蠕蠕全面交战了。   “你大兄还缺你看帐?晚上都不敢睡严实了!”若干狼头嘲笑他。“古大人经常随侍陛下身边,你阿兄我是猎郎,也是经常随侍陛下的,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怎么,你那么喜欢给人守夜?不如也来给我守守……”   “天啊!我居然忘了这个!”若干人露出一个惊悚的表情,“天啊!我要去问问古使君,我能不能不去了,跟在你身边,我还能有命吗!”   “哈哈,陛下都已经询问过大哥了,大哥就是看有聪明过人的我在这里照顾你,才那么放心的同意的。”   “大哥坑我!”   若干人对天长啸。   贺穆兰到现在也不明白若干人为何视若干狼头如洪水猛兽,有一次好奇地问了回,若干人脸色古怪地说:“他从小人前和人后就不一样,在人前时,性格特别温和,人后就特别阴险。小时候,他干的坏事,就推说是我做的,因为他一直表现的特别乖,就算我再怎么解释,也没人相信是他做的……”   贺穆兰想起自己小时候老是让哥哥背黑锅,这么一想,他哥哥岂不是也在背后骂她“阴险”过?   “还有,我到军中来的时候,我阿爷原本给我准备多一些的家奴,结果他和阿爷去信,说我家奴要太多,在军中自然就得不到历练,到时候不上不下,反倒惹人笑话……我原本从人一到人五人六都有的,后来就剩人一到人四了……”   “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去当宿卫,一个家奴都没带,就嫉妒我,哼!”   “人五?人六?”   这都什么名字!   “那你大哥的家奴叫什么?”   “虎大虎二虎三……到虎十八。十八啊!十八个家奴!”   “呵呵……你们家兄弟几个真会起名字……”   “我家里所有人名字都是我阿爷取的,包括家奴……”   “……你有姐妹没有?”   贺穆兰想起若干人还有个姐姐,后来嫁给了拓跋焘来着,所以若干人才说当上太守不是凭才干,而是裙带关系。   “怎么,你想求亲?”若干人感兴趣地凑过脸,“我阿姊长得可漂亮了,而且性格绝不柔弱,我阿爷说便是当个夫人什么的也是够了!”   “我哪里敢高攀,只不过好奇她的名字。”   女孩子啊,应该不会乱起名字吧?   “哦,我阿姊啊……她叫若干猫儿。”   贺穆兰泪流满面。   然后更加森森的为这位“未来夫人”的女侍们感到悲剧。   .   贺穆兰一行人在朔州待了半月,六天前,太常崔浩就带着鸿胪寺官员等人打着拓跋焘的仪仗离开了朔州,继续前往黑山大营掩人耳目。   羽林军中受伤的将士只要还能骑得马的,都打扮成毫无受伤的样子,跟着崔浩等人离开了朔州。带队的是拓跋仁,他也是拓跋焘的堂兄弟,身材很像拓跋焘,穿了他的铠甲,打着他的王旗,就这么一路带着羽林军和镇戍军数万出发,为拓跋焘做替身。   自贺穆兰在拓跋焘面前因为“喂马”而被记住,库莫提也不瞒她什么事情,拓跋仁出发之后,他便告诉贺穆兰他们很快就要前往长安,之所以还留着,是因为要等拓跋仁走的再远点,然后打着沃野和朔州等地救援将军的旗号离开朔州。   贺穆兰一听又要急行军了,在这几日内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到崔浩等“高车使”走后的第六天清早,趁着天还蒙蒙亮,三万多轻骑带着足够二十日所用的辎重和粮草,急速前往长安。   他们会在沃野再补给一次,更换替马,仍旧从君子津渡过黄河西进。   王驾亲征,即使没打出旗号,也非同小可。拓跋焘惯用骑兵,亲自指挥,毫无差错,很快就到了统万城附近不远的魏国大营。   皇帝亲至,这里的统帅长孙翰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常山王拓跋素前来迎驾,待听到魏帝在朔州附近的遭遇时,这位历经三朝的司徒露出又惊又愁的表情来:“赫连定逃走的那两万兵马竟是去了我大魏吗?”   “何止去了,还汇合了两万多的蠕蠕。步堆抓了不少赫连定身边的精兵回来,审讯后说是统万城来的旨意,有密使早已联络好蠕蠕,所以两方相约在朔州会师……”拓跋焘露出愤意,质问长孙翰:“周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负责防御退路的吗?这等疏忽,按律该斩!”   周几是汉将,善用汉兵,守城和攻城都十分厉害,因为曾经多次击退过宋国的袭击,也跟随先帝拓跋嗣进取中原,甚至攻克过许昌和汝阳,所以被封为了“宋兵将军”。   花木兰的父亲会退役,就是当年曾被调到周几的部队里做过百夫长,他在周几军中识得一些汉字,腿也是攻宋的时候得的毛病。   因为有这么一点香火情,跟在库莫提身边的贺穆兰格外注意听着长孙翰的回答。   “陛下,不用您斩了……”长孙翰听到拓跋焘的话,面色更苦了。“我也是不久前得到的消息,周将军行军过程中突然得了肠痈,高热不退,赫连定趁机绕道逃走,留下弟弟赫连渭冒了身份不停骚扰。”   肠痈,便是阑尾炎。   贺穆兰拧了拧眉,急性阑尾炎引起的穿孔,在这个世界几乎就是一个死。   “周将军一病,群龙无首,这里毕竟是夏国,他们道路熟悉,又有佯兵不停骚扰,谁也没发现赫连定跑了。等发现的时候,周将军已经病逝了……”   “什么?”   饶是拓跋焘心中已经有了些预感,也没想到周几死于疾病。   “那周几的部队现在如何?有谁指挥?”   “正在长安镇守的司空奚斤、以及在统万外负责护送攻城工具的南阳王都要这支部队,说是人手不够,可退路又不能没人看守,否则辎重补给便会生出问题。陛下,您来的正是及时的时候……”   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纳头便拜:   “还请圣裁!”   ☆、第162章 自掘城墙   宋兵将军周几,在军中的品级其实并不高,但说起他的贡献和为人的谦逊,人人都交口称赞。   作为一个汉人,而且还是在鲜卑军中少见的汉将,他不但会指挥步兵、骑兵,在后勤上也做的很好。若不是他是汉人,恐怕早就更进一步,不会仅仅只是个将军了。   这样一位老成能干的大将,竟然不是死于沙场,而是活生生痛死在营帐之中,实在不得不让所有人唏嘘。   只有贺穆兰觉得这是很正常的。   古时候军中打仗的辛苦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就曾有过早晨出战,到傍晚都无法进食水米的时候,战况激烈时,刚刚吃完干粮,立刻就要作战,时间久了,肠胃运动化功能紊乱,生出什么病来都有可能。   贺穆兰帮军中的死者缝合尸体时,发现很多人都有胆结石,还有些人有更多可怕的疾病,而在缺医少药、就连医帐里都还在用巫医的鲜卑军中,得了病除了熬,几乎找不到药石和高明的大夫来医。   阑尾炎就和饮食后急剧奔走、细菌感染有着很大的关系。此外,长期不喝水,也容易诱发各种疾病。   贺穆兰到了这里,除非真的没法子,早上起来一定要喝一大杯水,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马上就被点兵出战,若是一天连水都喝不了多少,又老啃干粮,胆结石也好,各种病也好,得上不过是迟早的事。   在现代不过一个阑尾脓肿切开引流的小手术,到了这里,基本是无药可医了。在这里,胆结石活活把人痛死的也有,胃溃疡到后来呕血的也有,贺穆兰都大致能看出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可是让她治,她也只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备受煎熬。   幸亏她天生便不是什么古道热情的心肠,这才没被当成怪物抓取,这要换了她的好友顾卿,怕是不管不顾,总要想法子做点什么。   周几死了,留下个烂摊子。他留下的一万步卒和骑兵,成了人人都想要的香饽饽。   对于长孙翰来说,他是希望周几的部队继续镇守补给的路线,顺便切断敌人逃跑的道路,可没有哪一支部队是没有主将的。   周几在这支步卒部队中当了二十年的将军,他一手培养出这支能攻城、可变后勤,又可以守城的部队。是他让步卒在骑兵占据绝对主力的魏军中拥有一席之地,此时派了谁接管周几的人,会不会指挥别说,能不能服众也是个问题。   所以无论是奚斤要,南阳王拓跋扶真要,还是谁要它,司徒长孙翰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不给,执意让他们继续守着原职,不准轻举妄动。   拓跋焘自然知道这位老司徒的想法,也明白征西的行程已经到了尾声,谁能率先拿下统万城、抓住赫连昌,谁就是最大的功臣。所以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希望多一点筹码,好早日攻入统万城。   接下来的日子,拓跋焘亲自前往周几军驻扎的地方,亮出仪仗,直接接管了周几的人马,交由龙骧将军步堆管辖。   龙骧将军曾和周几一同攻过刘宋,两人私交甚好,甚至还有姻亲,周几的副将和心腹都信服步堆,被接管后,没有什么异动的地方。   步堆原本管着的是羽林军,拓跋焘把周几的人交给他,等于是已经让他升了级别,因为羽林军轻易不能离开平城,并不是想要征战沙场的将军想要的官职。   拓跋仁已经打着拓跋焘的旗号走了,羽林军两万死伤三千有余,拓跋仁又带走了五千多人,剩下一万多羽林军和库莫提的八千鹰扬军合在一起,暂时都交由拓跋焘指挥,库莫提则成为了副将。   贺穆兰并不知道拓跋焘想怎么攻打统万城,因为她跟着库莫提和拓跋焘等将军远远地看了那统万城,真叫一个城高墙深,根本不是这么几万人能打下来的,便是围困,这么一个大城,困上几年怕是都饿不死人。   拓跋焘命奚斤留下防守长安的部队,然后火速来统万支援,加上原本在统万准备攻城的人马,一共有十二万大军,已经是统万城的三倍了。   而步堆留下的那些夏国的俘虏,并不是毫无用处的,正是为了此刻。   拓跋焘听从了步堆和古弼等将领的建议,派人押解了夏国的那些俘虏,去统万城下叫骂,又射箭入城。   拓跋焘让人宣扬夏国的国君赫连昌派出赫连定偷袭魏国,结果赫连定的部队在魏国几乎全军覆灭,赫连定投降魏国,如今已被赦免罪责,成了大魏的车骑将军,待赫连昌一降,依旧可以做他的平原公。   此事一被宣扬,统万城的城头几乎爬满了人往外看,城下夏国那些俘虏还穿着夏国的衣衫,口中叫着夏国各地的方言,根本不可能是魏人伪装的。   这一打击让统万城镇守北门的将军慌了手脚,立刻飞速进了大夏宫禀报赫连昌这一消息。   赫连昌最后的希望便是活捉拓跋焘,为此甚至不惜和刘宋联盟,设下这“绑架拓跋焘”的计划,甚至买通说服了蠕蠕,一起南下冒这个险。   如今眼看赫连定失败,最后的两万精兵赔了个干净,被誉为“国之柱石”的亲兄弟甚至降了,赫连昌原本就已经在疯狂边缘的神经彻底断了,做出了一件不理智的事情。   .   大夏宫。   若说夏国最美的女人是谁,人人都会说是夏国的四公主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是赫连定的胞妹,赫连定的母亲身份并不高,只是因为貌美过人,所以得了赫连勃勃的宠爱,被人称之为“丽姬”,赫连明珠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又和其兄一般富有头脑,虽然并非赫连昌的亲妹,却颇得宠爱,还未成年时,便已经被夏国众多王亲贵族求娶。   而如今,这个被称为“夏国明珠”的公主,正痛哭流涕、毫无形象地跪倒在大夏宫的主殿上,为自己兄长的家人向赫连昌求情。   “王兄,平原公并未露面,则能因为敌国的一面之词,就真的认定平原公就一定降了呢?若是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岂不是就让拓跋魏得逞了吗?”   赫连明珠见赫连昌将她的嫂嫂、侄子并嫂嫂家人上百人囚禁于宫中,甚至连赫连定部将的家人都不放过时,便知道她的哥哥一定是被派去做了什么要紧的任务,这任务甚至让赫连昌无法相信她兄长这位“国之柱石”,用出了这种让人寒心的手段。   赫连明珠并不知道赫连定去了哪里,但隐约察觉从半年多前开始,宫中就有汉人出没,充当特使,还进献大量的东西,料想着此事和南方的刘宋一定少不了什么关系。   再加上赫连昌曾经状似无意地问过她,若是将她嫁去刘宋做刘义隆的妃子,她是否愿意,她便知道刘宋一定是不愿意看到魏国坐大,已经出手了。   那时候兄长的亲人都被看管起来,她为了保护兄长的妻儿,只能做出一副愿为夏国肝脑涂地,听凭差遣的样子,才没有和她的嫂嫂们一起被囚禁起来。   长安一失,被派去收复长安的兄长失去了踪影,赫连昌便开始进入焦躁不安的状态,经常没事就把兄长的儿子叫出去宴饮,她心中惶恐不安,却还要经常进入后宫安慰被软禁在宫里的几位嫂嫂,可谓是身心俱疲。   她生来美貌,在宫中拥有众多追随者,为了获取消息,不得不和赫连昌身边的护卫、要臣周旋,才探得一些消息,知道兄长无事,只是前途危险,不一定能过平安得返。   就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她做出不好的遐想了。   就在今日,她来前殿为赫连昌送新作的春衣时,得了几位爱慕者的消息,说是拓跋焘已经率了大军南下,团团围住了统万城,又有赫连定的部下出来劝降,说是她的这位兄长偷袭魏国不成,已经投降了魏国。   赫连明珠知道赫连定的性格,他知道自己的妻儿家小、心腹爱将的家小都在宫中,便是自裁死了,也不会落入拓跋焘的手里,可恨赫连昌竟似乎是相信了魏人的话,或者说他早就先入为主的觉得赫连定不会是这样的忠臣,竟想要把后宫中囚禁的上百人全部杀了,以儆效尤,防止再有人投降。   统万城第一次被攻打的时候,赫连昌就已经把许多大臣的家小抓到了宫里为质,这才让很多守城之将情愿以死殉国也不敢投降。如今这个杀戒一开,还不知道要造成什么恶劣的后宫。   赫连明珠只要一想到拓跋焘的这个“离间计”,恨到几乎要将其生啖其肉的地步,可是她人微言轻,无论怎么劝说,赫连昌竟丝毫不为所动,哪怕她哭到堂上的宦官都露出不忍之色了,他依然木着一张脸,坐在那张御座上不肯动弹。   “就算是离间计,我现在也不能坐视不理了。”赫连昌闭了闭眼。“夏国被灭,我做不成皇帝,可满朝文武还能依旧做他们的文武大臣。若我不杀一儆百,你信不信,很快就会有人带人逼宫,将我的人头去开晋升的通天之路?”   “王兄,统万城坚固,不易攻破,平原公只要没死,一定会收敛残兵,想法子已解统万之困,如果您这时候杀了平原公的家小,若平原公带着大军回返,见到是这种结果,岂不会寒心?”   赫连明珠叩头不起,“王兄此时该派出骂手去城墙上叫骂,痛斥那佛狸是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才是上策啊!”   “你不明白,若拓跋焘到了这里,那平原公不是死了,就是已经降了。”赫连昌看着自己这位娇弱的妹妹,眼中露出不忍。   “我知你是不忍心看到自家的亲人死去,平原公是我的弟弟,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也不忍心如此做。可是我大夏如今民心不稳,士气低落,外面又有狡诈的魏人不时动摇军心,便是杀了我自己的儿子嫔妃有用,我都不会犹豫……”   赫连明珠的身子摇了摇,不敢置信地看着御座上的赫连昌,浑似看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四妹,你莫怕,虽然你是平原公同母的妹妹,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一心为了大夏,我会将你嫁去刘宋,你长得这么美,一定能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所以,你就别劝了……”   赫连昌看着哭的梨花带雨依旧难掩丽色的妹妹,怕她继续哭求会做出什么祸事来,一咬牙说出了真相。   “就在你进殿的时候,我已经派了武卫官去了平原公及其麾下家小所住之处,命人将他们的人头丢下城去,送给平原公和佛狸伐了……”   赫连明珠心胆俱裂,她见到自己最害怕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只凭着赫连昌只言片语的描述,那些想象的画面所引起的恐怖就已经彻底让她神魂震悚,无法呼吸。   “不!”   她从心灵的最深处喊了出声。   “王兄,你已经铸成大错了!”   ☆、第163章 率部归降   对于拓跋焘来说,一阵劝降后敌人丢下来的不是滚木燃油,而是一大堆男女老幼的人头,简直是一件让人一头雾水的事情。   “赫连昌脑子坏掉了?他以为丢下一堆人头,我们就会收手?”拓跋焘听到部下的回禀后,嗤笑道:“赫连昌不会是吓破了胆子,开始自乱阵脚了吧?”   “陛下,那丢下人头的匈奴人在城头上喊……喊……”负责用匈奴话喊降的部下也是一副讶然的样子,“说是夏国有谁若降,便夷灭族人,即使是宗室也不能幸免……”   “什么?丢下来的人头是谁的族人?”拓跋焘傻了眼。   “说是赫连定的家人!”   此言一出,别说拓跋焘傻了,魏国的文武们也都傻了。   他们谁也没想到赫连昌居然把赫连定的家人老小全部留在统万做了人质。   毕竟赫连定的地位不同一般,又是赫连昌的亲兄弟,虽说不是同母,但亲兄弟总是比外人靠的住的,更别说赫连定为了解统万之围,都已经冒着必死的危险跑到朔州去了……   “夏国若不灭于我大魏之手,天理不容。一个君王,做的如此憋屈,甚至得用这种手段才能坐稳江山,真是让我辈羞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古弼没有如同拓跋焘那般唏嘘,反倒大笑着贺道:“赫连定在夏国威望极高,军中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赫连定的妻室也是夏国的大族,如今赫连昌自乱阵脚,想来统万城里更是人人自危,士气大落,步堆将军的劝降之举看来有效,我们不妨在骂战里再多加条赫连昌的残暴,为他卖命反倒会惹杀身之祸云云,想来不出三日,必有大批敌将来降!”   拓跋焘点头应允,其余骂手立刻在叫骂中加上赫连昌屠杀亲侄的罪行,陪驾而来的文臣开始拟写檄文,继续让弓箭手射进城里。   魏国人有条不紊的继续行着反间之计,拓跋焘派出敢死之人,让他们举着盾牌去城下把人头全部捡回来。   “赫连定是位英雄,若我们进了统万,就去帮他把家人的尸骨收殓一番吧。这样的罪孽,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拓跋焘此话一出,帐外的鹰扬军骑士和若干人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扭向贺穆兰的方向。   贺穆兰被他们看得眼皮直跳,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果不其然,这样的目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所以拓跋焘把头扭向贺穆兰的方向,问出声来:“你们看他作甚?他能让死人复活吗?”   库莫提见皇帝似乎都不知道花木兰这件本事,又见贺穆兰尴尬,替她解释道:“花木兰在军中时,有时候会帮着收殓同伴尸体。若是有身首异处被抢回来的同袍,他也会帮着缝合,所以陛下一说收殓尸骨,众人就都看向他了。”   拓跋焘先是不明白黑山大营的尸首为何还要缝合,都是要烧葬的,岂不是多此一举?再一想素和君送来的信,有说过功曹将不全的尸体当成蠕蠕或无主之人敛财,顿时明白过来此人在军中做的是什么。   有这样的胆量,还甘冒得罪军中权贵的危险维护同袍的利益,拓跋焘扫了贺穆兰上下一眼,说了句“很好”。   谁也不知道这“很好”指的是贺穆兰会缝合尸首很好,还是他以往帮着同袍缝合尸身很好,人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看算,看向贺穆兰的眼神也就都多了几丝不明的意味。   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恨不得改头换面不要再出现在人前才好。无奈她如今是库莫提的亲兵,这里又是阵前,根本不能走远。若干人用愧疚的目光看向了贺穆兰,明显他对自己刚才不自觉的目光很是后悔。   可贺穆兰能说什么呢?从一开始答应狄叶飞的请求做这种事情开始,她就注定不可能避开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这一个白天就这么在骂战中过去了,赫连定家人老幼的人头被顶着盾牌的军奴捡了回去。令人诧异的是,军奴们去捡人头的时候,城门上的官兵没有一个人对下面放箭,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用麻袋装回了人头。   拓跋焘听说了城门上官兵的举动后,忍不住叹息道:“就连夏国一个小小的城门官,都不忍心让平原公家人的尸骨毁于马蹄之下,相比之下,赫连昌的举动,实在是猪狗不如!”   他对赫连昌的蔑视之心愈甚,恨不得奚斤的大军立刻赶到,三军合围,将这统万城快点拿下才好。   当天夜里,统万城的魏军扎营过夜,一片安静。魏军都知道统万城不敢打开城门夜袭,又有皇帝在此亲自坐镇,所以除了一些值夜的将士,大部分赶路劳累的将士都睡得香甜至极。   贺穆兰此时却不在营帐中,而是在拓跋焘的马奴临时搭建的马棚中喂马。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越影瘦的完全没有前世的彪壮,贺穆兰看着也是心急。说不得过几天拓跋焘就要去攻打统万城,越影作为替马,怎么也要上前线的,到时候若是状态不好,给哪个一下子捅死了,贺穆兰岂不是要心疼死?   “我说,你这坏脾气要改一改。坏脾气要对着你的敌人发,而不是朋友……”   “噗!”   “我擦!你又喷我一脸!”   贺穆兰把黑豆团和放在旁边的糠皮拿走。   “不给你吃了。”   “咦嘻嘻嘻!”(回来回来!)   一人一马打闹了一会儿,贺穆兰掰开它的牙看了看,发现牙齿都已经长齐,便拍了拍它的背:“全部长齐了,你现在已经是匹可以被人骑的马了,要有一匹宝马的自尊才是啊。名骏都是为战场而活的,你可不能一直就在槽枥中磋磨。”   “花木兰,你以前和越影相处过?”   一道人影从阴影中闪现出来,出声打断了贺穆兰对着越影的自言自语。   贺穆兰一惊,注目去看,来的不是别人,乃是自己的主将库莫提。   “不……卑职只是以前曾有过一匹和越影相似的马……”   她话一说完,库莫提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越影乃是大宛马,莫说贺穆兰不可能有,就算是库莫提,骑的也只是精良的同罗马而已。   “卑职的意思是,脾气十分相似。”   贺穆兰见说多错多,低头补救一句后,便不再多言了。   “花木兰,我知道你有秘密,不过我不是个好究根问底之人,你大可放心。”库莫提伸手摸向越影,被咬了一口,立刻缩回手来。   黑夜中,库莫提高大的个子更具有压迫性,他站在贺穆兰的身前,看着对方低下脑袋后露出的头顶:“我知道你的本事不知是这么一点,你会一些医术,又会驯马,还能开起一百六十多步的弓,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普通军户家的孩子。但是你又确实忠心为国,所以我不想深究……”   库莫提的话让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   “若上了战场,优先照顾陛下的安危,莫要管我。”   “咦?”   贺穆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库莫提。   为何诧异,你不是本来就是陛下身边的人吗?   库莫提心中好笑。   “陛下喜欢身先士卒,他的马速度又快,宿卫们都很头疼。我既然随驾,那一定会寸步不离陛下的身边,你们都是我的亲兵,自然也都会跟在陛下的左右。他说,“我知道我那些亲兵,若是我和陛下同时出现危险,还真不一定会舍我而救陛下。但你不同,你和我并无真正的主仆情分,若遇见这种情况,你就去保护陛下吧……”   “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小心。陛下身边宿卫众多,又有司徒、司空各位将军庇护,不大可能……”   “我是说,若有万一,就如此去做吧。”库莫提含笑低声:“我告诉你个秘密,陛下打仗的时候,喜欢穿普通士兵的铠甲,连宿卫有时候都找不到他。”   贺穆兰惊呆了。   库莫提今晚吃错药了?对她一个亲兵说这么多做什么?   要对拓跋焘献衷心,和他的宿卫去说啊,对自己的亲兵说再多关心拓跋焘的话,也传不到他耳朵里!   库莫提含笑看着越影吃完了“夜草”,用头不停地拱着贺穆兰的后脑勺,顶的她不停的往前踉跄,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还是我的马儿好,虽然不是什么宝马,但至少……什么声音?”   夜晚之时,马蹄声更是明显,马蹄奔走时那种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是任何声音都无法模仿的。一阵骇然的寂静过后,大营中响起了锣鼓之声,又有传令官大声传递着“敌袭”的警报,整个魏营之中犹如突然活了过来一般,开始传出铁甲的摩擦声、人群的跑动声,库莫提和花木兰位于皇帝所住的王帐附近,赫然见到无数宿卫和精兵跑了出来,紧紧围绕着皇帝所住的王帐,围成了好几层圈。   “应该不是敌袭,现在才戌时,既不是子夜也不是凌晨,哪个傻子会选在这个时辰夜袭?”   库莫提摇了摇头,正如他所说,除了一些累惨了的士卒,很多人这个时候都没睡。在敌国的地盘上,魏军向来晚上夜不卸甲,才八点多的时候,敌袭几倍于自己人的营地,简直就是送死。   贺穆兰和花木兰一样,在军事上没有什么超凡的才能,只能跟着主帅的命令走。库莫提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样子,甚至都没让她准备兵器,想来真是没有什么危险。   果然,不过一刻钟左右,有一个身穿夏国衣甲的将官跟着魏军中的伯鸭官一路向王帐而去,没一会儿,王帐中那个叫郑宗的新封舍人奉了拓跋焘的旨意来请库莫提。   花木兰跟着库莫提进了王帐,各位随军的大臣都已经到了王帐之中,那位身穿夏国衣甲的将官正站在拓跋焘十步之外,隔着一群宿卫向王帐之中的魏人说着什么。   待看到库莫提进来,拓跋焘大笑了起来:“你来的正好,夏国的大将狄子玉趁夜率部投降了,你率鹰扬军出去迎接他们入营吧。”   贺穆兰眨巴眨巴眼睛。   咦?真有人降了?   .   像是这种情况,就算是再礼贤下士,君主也不会冒着敌人诈降的危险在夜晚去迎接降军。除了司徒长孙翰,这里身份最高的,便是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其父王位的拓跋提(库莫提)了。   这群夏兵自然也是知道魏人的顾虑,所以在进入魏营地之前,主将就叫部下们卸掉了武器,只穿着盔甲进入魏军。见到是魏人的颍川王前来迎接,他们都很高兴,为首的武将高鼻梁大眼睛,头发卷曲,年纪很轻,一见面就行了个羌族的礼节,显然是羌人。   北方十六国都是胡人建立的,夏国乃是匈奴人建立的,但夏国原本的国土上生活着许多羌人,众人都知道狄子玉是羌族的大将,所以对他不敢怠慢,库莫提一把他迎接入营,对方就只身跟着库莫提去见了拓跋焘。   狄子玉见了拓跋焘,先以面见主公的礼节对拓跋焘行了礼,后者十分高兴,赐了他坐席。   狄子玉只会说羌语和匈奴话,好在拓跋焘雄心勃勃,一心要扫平北方,除了鲜卑语和汉语以外,匈奴话也会说,所以沟通倒没有什么问题。   待见了拓跋焘,狄子玉先是向他说明了自己愿意归顺的来意,然后告诉了魏军现在统万城的情形。   “平原公赫连定走时,曾三番五次要求赫连昌不得出城,一定要死守统万。统万城坚固无比,又拥有够全城军民食用十年的粮草,平原公曾说自己只要没有战死,一定会攻回统万,然后再南北夹击。因此赫连昌之前专心守城,一直不肯出战,专心等待平原公。”   狄子玉告诉众人为何统万城无论如何叫阵劝降都不出兵的原因。   “如今平原公被贵国俘虏,赫连昌没有了依仗,便开始慌乱起手脚来。今日里,他杀了平原公的家人,又无缘无故鞭笞了许多大臣,说他们心中存有投降之意。几位王爷劝谏他,反倒被他用热水泼了脸面。”   他接着说道:“我是羌人,只是因为打不过夏国,为了保护族人,所以才会被赫连一族收服。如今赫连昌连心腹都尚且如此对待,等大战一起,我等羌族同胞一定会被驱使去做死营之事,我为了不让族中老幼无人赡养,索性和几位早有归顺之意的同僚通了气,趁夜偷偷开了城门,先出来归降。”   这归降也不是什么人都好归降的,往往第一个出去的最是危险。若是被人当夜袭的灭了,或者对方主将不接受归降,再或者将信将疑软禁起来,那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这狄子玉愿意率先出来探探情况,可谓是勇气过人之辈。   拓跋焘可不管如今来归降的是什么阿猫阿狗,只要有人归降,就能弄清楚统万城现在的情况,还能知道如今其中的虚实,拓跋焘和众多会说匈奴话的大臣问了狄子玉许多问题,将统万城里的情况都问的一清二楚后,狄子玉又抛出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逃出时,正遇见夏国的太史令张渊,原以为离死不远了,结果张渊却让我带一句话给大可汗……”   狄子玉是个年轻人,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立刻心中满足地说道:“‘赫连昌残暴昏聩,满城百姓性命堪忧。今日我欲将其性命送于大可汗之手,不知大可汗敢不敢接。’,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狄子玉的话一说出口,满帐的官员都有些雀跃。   夏国的太史令张渊是个极其了不起的人物,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在苻坚的手下为官,当年苻坚想要南伐,他陈词力阻,劝他不可南伐,苻坚不肯接受,后来前期淝水之战果然大败,张渊也名噪一时。   但他名声有了,却不被前秦的君臣接受,认为他用秦国的失败奠定了自己的名声,赫连夏灭了后秦以后,张渊便在夏国做太史令,如今已经年过六旬。   这是一位老谋深算的汉臣,而且性格坚韧不群。他说想要将赫连昌送于魏国的手中,怎么不让人鼓舞?   拓跋焘连声询问,问狄子玉张渊如何送他们夏帝。狄子玉告诉拓跋焘,如果魏军大军攻城,可以将东、西、南三个门布上重兵,而通往魏国方向的北门由拓跋焘御驾亲征,暗地里留下埋伏。   如果这样做的话,等大军攻城之时,张渊和几位大臣会劝说赫连昌带着城中精骑从北门出击,以求歼灭拓跋焘的队伍。如此一来,暗地里埋伏的人马以及早有准备的东西两路大军可以瞬间合围,将赫连昌活捉。   这个计策听起来确实不错,但长孙翰等大臣却表示不同意。   首先就是赫连昌会不会出击的问题。赫连昌虽然现在出了昏招,但不代表就是个蠢人,外面大军围困,他身为君主,怎么会冒冒然然出击?   第二,虽说留下了埋伏,但拓跋焘若是有个万一,真被赫连昌所伤,岂非得不偿失?统万攻下来虽然艰苦,却总是会拿下的,不需要冒这个险。   第三,张渊为何要帮助魏人?虽说赫连昌残暴,但对张渊等汉臣十分敬重,在夏国,太史令和其他诸国都不相同,乃是参咨重要政务的要臣,赫连昌从未怠慢过他,如狄子玉之流可以投降,张渊为何要叛?   狄子玉武勇也许有,但智商看起来并不高,魏国的众臣七嘴八舌一问,他顿时语塞,直说张渊可信,又说赫连昌已经疯了,满朝文武大臣都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云云。   但这并不是能说服拓跋焘的理由。   狄子玉先被他们七嘴八舌问的头晕脑胀,后来拓跋焘出声阻止他们轮流“折磨”狄子玉,狄子玉才想起一件事来,立刻高喊:   “今早斩掉的赫连定家人里,有张渊的重外孙!”   狄子玉一呼唤,拓跋焘立刻眼睛放光。   “此话当真?”   狄子玉连忙将情况说明。   原来张渊有一孙女,从小伶俐,后来被嫁给赫连定为妻。她为赫连定生子时遭遇难缠,按照匈奴人的规矩,舍母留子,张渊这个孙女就这么死了,只留下一个重外孙,张渊家也就和赫连定家有了龃龉。   后来赫连定又娶了一门妻子,乃是匈奴大族刘氏之女,又生了几个儿女,这个重外孙就变得尴尬起来。张渊将他接回张家,信心教导,待再大一点之后,赫连定又将这个儿子接了回去,因为赫连定此时乃是夏国柱石之辈,为了这个重外孙的前程,张渊就让赫连定接了回家。   赫连定救援长安,他的家人被接进宫里,其中就有张渊的这个重外孙。虽说这不一定是张渊倒向魏国的全部原因,但有这个导火索,想来张渊和赫连昌之间已经起了间隙。   “这种秘闻,你为何得知?”   拓跋焘知道两家关系好不好,张渊有没有信心教导重外孙,对他有没有感情,绝不是一个在统万城为将的羌人能知道的,谁料他的话一问出口,这个看起来直爽的小伙子满脸通红,扭捏了起来。   拓跋焘身上鸡皮疙瘩顿起,更要问个明白了。狄子玉抿了抿唇,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平原公的妹妹,四公主殿下和我闲聊时说的。”   至于四公主为何会和他闲聊,他又为何扭捏,众臣心中各自有了各自的猜测,就连拓跋焘也哭笑不得了起来。   居然还有这种艳事!听闻夏国的公主在朝前乱走也不会受阻,想来真是如此,才能经常见到外臣。   胡族从母系社会过渡到父系,父权刚刚起步,女子还有一定的地位。鲜卑族、匈奴族的公主和后妃经常能和家中亲眷见面,但和一个羌族的年轻将军聊天,还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拓跋焘当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想不到狄将军还有这般身份尊贵的红颜知己!若是统万城被攻陷,赫连昌果真被擒,那狄将军你这便是头功!到时候我就行个成人之美,将那四公主赐给你便是。”   拓跋焘的许诺一出,狄子玉脸上的光彩是个瞎子都看的出来。拓跋焘见他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对他的归顺又有了几分信心,待狄子玉又说出几位想要归顺的军中同僚后,拓跋焘明确表示出了接纳之意,狄子玉心中大喜,暗暗庆幸自己此行果然是没错,不但是没错,还是大大的好!   狄子玉被拓跋焘送走,满帐里众人都是喜气洋洋,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贺穆兰立在库莫提的身后,满眼睛里都是圈圈。   对于不懂匈奴话的贺穆兰来说,刚才的那一幕是这样的:   狄子玉:哇啦哇啦哇啦!(拍大腿)哇啦!   拓跋焘:哇啦?哇啦哇啦?哇凉哇啦哇啦啦!   狄子玉:哇啦?   众大臣:哇啦啦!哇啦啦啦哇啦啦啦啦!(七嘴八舌)   八卦心得不到满足的贺穆兰站得乏味之极,顿时明白了素和君为何想要知道一件事的结果时,那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现在也好奇啊!   而后那小帅哥被拓跋焘问的面红耳赤,满眼春意,更是让贺穆兰心中蠢动不已,恨不得抓个人来问问。   面红耳赤还能说是羞愧,这扭捏到满脸荡漾,这他喵的是什么节奏?   表忠心表着表着表成轻易了吗?   难道拓跋焘居然是男女都能降服的高人,这敌国新来的将军居然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这也太惊悚了吧?   拓跋焘可是八尺大汉啊!   ☆、第164章 存亡之心   随着狄子玉的归顺,第二天夜里,又有两位夏国的将军归顺,有一位是镇守南门的城门官,狄子玉等人就是从南门里偷偷出了统万的。   若不是每个门都有超过四位大将镇守,狄子玉等人原本是想让这位城门官里通外合,给魏军打开城门的。此人虽然也是城门官,却地位不高,真要打起仗来,怕是还没冲到门前,就已经被自己人斩了。   统万四门,南门是朝着长安的方向,北面是魏国大营的位置,从狄子玉开始,这些人从南门绕了一个大圈才到了北面魏军驻扎的地方,自然惊动了东西两门的夏国将士,顿时统万城里如同炸了锅,皇宫方向彻夜灯火通明,看的魏军中众人各个欢欣鼓舞,士气一时高涨到人人几乎恨不得连夜出战的地步。   城门官叛变,赫连昌已经开始不相信任何人,他换掉了四门的守将,让自己的心腹监督众军。要不是狄子玉等人的家人都不在统万城中,如今怕是家眷也都糟了毒手。   第三日早上,魏国司空、上将军奚斤率领五万原本镇守长安的大军到达了统万城外,近二十万大军围城,外有大军压境,内有流言蜚语胡乱传递,眼见着统万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大夏宫。   “公主,你赶快藏起来吧,如今没人顾得上你不见了。”   赫连明珠的侍女玉翠将食物包好,又将特制的小皮袋装入水,放入包里。   另一位婢女玉叶把细软塞进赫连明珠衣衫的暗袋之内,两人做完之后,对她盈盈下拜。   “狄将军走之前送了信,外面有十几万大军包围,统万城应该很快就守不住了。他让您小心躲藏,他一定会来宫中接您,如今兵荒马乱,您也只能相信他一次了!”   赫连明珠知道朝中许多见过她的男人都对存她有爱慕之意,或是色欲之意。她从小在宫中生存,知道如何使用自己这张脸达成目的,是以许多男人都认为自己倾心于他,对她颇多照顾。   狄子玉虽然地位不高,但他是羌族首领之子,武艺高强,又有几万羌族儿郎随时可以因为他的一声令下随他出战,赫连明珠便也对他态度温和,经常不时互赠些礼物。   可若说让她跟了一个反叛出夏国的罪人从此私奔,就算是她在没有脸皮、再没有傲骨,也不会答应。   “我若真的这样做了,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都不会安心的。”   赫连明珠摇了摇头。   “统万城若真的被攻下,无论我藏在大夏宫的哪里都会被找出来的。鲜卑人凶悍,为了搜刮财宝,便是密室也会被搜出来,更何况汉人的史书上也写着,许多皇帝打下别国的皇宫就付之一炬,若是被活生生烧死,我还不如就留在后宫里,好歹我是公主,不会被当做猪狗一般对待。”   最差的,不过就是以色侍人。   她现在虽然没有以色侍人,可是跟以色侍人也差不多了。   “你总要想想平原公大人吧!外面都说平原公大人没降,就连他的家人首级被丢下城去他都没出来。若是日后他真带了大军回了夏国,看见家人全部死了,您又成了阶下囚,他该多难过啊?”   玉翠开始用四公主最在意的事情劝说她。   赫连明珠听到兄长的名字,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如此无能,没有保住兄长的妻儿家小,如今还在想着如何苟延残喘……”   “陛下已经疯了,宫中那些宋国人也不见了,显然是不想再管。原本陛下对您礼遇有加,那是因为宋国希望能和陛下结秦晋之好,指望您和亲的。如今宋国人走了,陛下说不定哪日就会发疯,对您动手。”   玉叶准备的都是经饿之物,虽然不好吃,但是却能保命。如今宫中一片慌乱,人人都在想着保命的法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含珠殿里少了一个婢女。   “公主,想想平原公!狄将军靠不住,平原公总是靠得住的!”   赫连明珠擦去眼中的泪水,接过玉翠给的宦官服饰穿上。她在飞速的穿着衣服,身边的玉翠便给她涂上厚厚的黄色姜粉,又将她的眉毛画粗,将她的面容变得晦暗无光起来。   赫连明珠原本是世上难见的美人,她的眼睛漆黑,皮肤如凝脂,脚秀而翘,腕、踝都肥瘦适度,美妙天成,两颊鲜润的如同童女一样,更别说她那厚重华服下包裹着的妖娆体态。   若非赫连明珠有赫连定那样的兄长,又颇得赫连昌的宠爱,怕是早就已经被当做联姻的好人选给送出去了。   如今即使赫连明珠的两位心腹女官努力将她扮丑,她也还是能从那难看的杂役宦官衣服下看出色若婵娟的姿态来,好在宦官多是无根之人,原本也就阴柔,看起来便不显眼了。   “如今我要去哪儿?你们怎么办?”   身为含珠殿里的掌宫女官,若是玉翠和玉叶也不见了,怕是马上就要生乱。赫连明珠已经隐隐知道两位女官肯定是要留下来,她们主仆一场超过十年,有了这样的预感,顿时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愧疚,脸上便全部带了出来。   “平原公家人惨死,宫中人人都知道你日夜哭泣,哀思过重,如今人人都怕安慰您会得罪陛下,这时候您出去是最安全的。我和玉叶在宫中替您挡走窥探之人,若统万真破了,我就替您穿上公主的华服,为您掩人耳目一番……”   匈奴贵女的华服冠冕是遮住脸的,玉翠和赫连明珠身高和声音都相仿,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如今到处都不安全,公主,您若不害怕,去武英殿吧。”   玉叶叹了口气。   武英殿是赫连定还是皇子的时候所居住的宫殿,他的家人被囚禁于宫中之时,都被软禁在武英殿里。   赫连昌派人血洗武英殿,武英殿里的尸骨就被抛弃在那里,几乎没人敢去那里,宫中甚至还有谣言,说是一到半夜,武英殿里就会有妇人小孩的啼哭声,更是人人发憷,连经过那里都绕着走。   “去武英殿?”   赫连明珠只要一想起自己冲去武英殿时看到的那一幕,就又有了将赫连昌碎尸万段的想法。若不是当时被人打晕带回了含珠殿,她早就收殓了兄长家小的尸骨,何至于传出他们化为厉鬼的恶名!   可恨宫中无数宫人受过她兄长的恩惠,如今竟连敢收殓尸身、为他们敬上一炷香的人都没有!   赫连明珠想起武英殿的惨态,慢慢挺直了脊背。   “好,送我去。”   她对着玉翠玉叶也盈盈一拜。   “两位大恩,明珠这辈子都谨记在心。”   “公主说什么呢,我们深受平原公大恩,被送到您身边来,原本就是替他保护您的。如今若是平原公真降了魏人,您就安全了,假扮成您的我也不会有事。若平原公没有降了魏人……”   玉翠一僵。   “若我兄长没有降了魏人,我便是死了,也能挺直脊梁了。”赫连明珠冷笑,“我等着见赫连昌听到错杀我嫂嫂侄儿后的蠢样!”   赫连明珠扮成要去武英殿为公主偷偷烧香叩头的小宦官,抱着露出一小截香烛的包裹,跟着一个宫人往武英殿走。   这宫人并不是含珠殿的人,却是赫连定还做皇子时的心腹,早已存着死志。   宫中人人都知道赫连定的家人死的冤枉,即使见到这低着头的小宦官也当没看见。冬日天冷,赫连明珠穿着厚厚的衣裳,她又不是娇小类型的身材,装作宦官跟在那宫人身后,一路径直到了武英殿,路上连看到他们的人都避让开来,不愿意惹祸上身,让赫连明珠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愤怒怨恨。   宫人将她送到武英殿的主殿门口,又告诉他只要他在宫里,就会时时来送食物和水,让她不要先急着用包裹里的应急之物,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赫连明珠环抱着包裹,再摸了摸腰上藏着的匕首,轻轻推开了殿门,闪身入内,将门紧闭。   待赫连明珠转过身子见到殿中的景象,一下子跌坐于殿中,瞬间失去了意识。      拓跋焘和众多大臣商议过后,决定赌上一把,相信夏国太史令张渊的投诚。   奚斤和古弼都一力想要让拓跋焘用上此计,因为即使这计策是假的,对于魏国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若是怕拓跋焘在北门会有危险,大不了那天在北门换个身材相仿的宿卫假扮皇帝,拓跋焘装作一般的将领,率领精锐攻打东门,这样只要赫连昌一逃出北门,东西两军合围,拓跋焘既能赶上杀敌,又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库莫提听到这种安排后,也同意了北门外的诱敌之计。剩下的便是安排好种种细节,等待大战之日。   攻城那天,大将奚斤带领两万骑兵,被安排在假扮的“拓跋焘”身边,攻打北门。因为奚斤是攻夏的主力部队,所以只有他跟随在拓跋焘身边时,才格外的让人信服。   而且北门外不远处是魏国的大营,奚斤带的人马最多,镇守大营也是正常。   东门外是南阳王拓跋伏真的队伍,他一直负责保护攻城器械,东面地势平坦,最适合骑兵守护器械。   南门一直是魏军主攻的城门,如今也不例外,南门有司徒长孙翰亲领五万大军,大多是宋几留下的攻城步卒,带着攻城器械一起攻城。   西门的守军是最少的,因为统万城的西面是一片流沙之地,所以没人会往那个方向逃,为了拓跋焘的安全考虑,西门外由拓跋焘和拓跋真(库莫真)两兄弟带着三万精兵强将镇守。   龙骧将军步堆接管了周几的几万人,周几的部下大多都是步卒,曾经共打过宋国,对攻城极有经验,是四门主力的攻城部队。   步堆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居然真的拉出一队骑兵打出“赫连定”的旗帜,让部下穿上从赫连定死伤的部将身上拔下来的衣衫,又找了会说匈奴话的士卒混在其中,准备一到了战场,就挥舞赫连定的降旗对夏人进行劝降收拢。   因为拓跋焘要乔装改扮成普通的将领,所以这次出战,库莫真穿的倒比拓跋焘还要拉风。拓跋焘这次出战不得已骑了越影,因为夏国人人都知道拓跋焘的坐骑皆是大宛神骏“汗血宝马”,这种马和夏人、魏人常骑的同罗马(蒙古马的前身)截然不同,纤细高大,比一般的马要高出一大截来,体态和样貌也是优美至级。   贺穆兰骑着的红马便是大脸粗脖子,拓跋焘一个普通将领要骑着比主将还好的马,只要略为细心的敌将便能察觉出不对来,所以拓跋焘只好让几匹马里最矮的越影做了主马,另有两匹同罗马做了替马。   越影第一次被牵到战场打仗,但丝毫没有表现出不安稳的样子。它这段日子被好好伺候,又吃黑豆又喂精粮,天天还被人刷背、带出去驰骋,可谓是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心情大好之下,便给了拓跋焘一个惊喜。   “你那部下花木兰果真是懂马之人!如今越影虽然依旧瘦小,可是单论速度和沉稳,已经不在超光之下了!”   贺穆兰听了拓跋焘的话,咧嘴笑了笑,看了眼越影。   你这小子,今天一定要听话啊!若表现不好,可真说不定就小命没了!   越影没感觉到贺穆兰的不安,老想踢身边那可怜蛋的腿,拓跋焘怕它惹事,将它微微往前带了点,只在库莫提的身后。   库莫提的身后便是骑着红马的贺穆兰,越影对贺穆兰印象很好,也乐于卖她的坐骑一个面子,便没有再捣乱了,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打个仗,既要担心自己的小命,还要担心主将的小命,更要担心皇帝的小命,现在连皇帝坐骑的小命都要担心着,日子怎么过哟!   贺穆兰泪流满面。   号角声之后,十几万人攻城的声势真足以丧人心胆。   鲜卑人的军中居然也有“军乐”这种东西,出阵曲奏过之后,曲声和马匹的嘶鸣,钢铁的铿锵、攻城器械发出的铰链声混杂在一起,奏出一曲怪异而骇人的音乐。   在花木兰的记忆里,似乎非常不喜欢攻城之战。她情愿待在风霜如刀的塞外,年复一年的抵抗着蠕蠕的袭击,也不愿意伴随皇帝亲征,去攻打城池。   征北凉那次是个意外,因为拓跋焘需要黑山大营奇袭北面,所以花木兰才跟随黑山大营的主帅们南下,但除此以外,贺穆兰在花木兰的记忆里,几乎找不到什么有关于“攻城”的丰功伟绩。   若不是花木兰没有真的攻打过什么城池,便是这些记忆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好。   贺穆兰先以为是前者,不过是片刻之后,便觉得应该是后者了。   冷兵器的时代,战场上的残忍程度几乎超过人们的想象,那是一切血腥暴力的结合体,但冷兵器时代还有比刀剑相加更残忍的一幕,那便是攻城器械与城墙的较量。   巨大到让耳膜能够鼓动起来的爆裂之声不停传来,投石机带着巨大的石块砸在城墙上,然后碎裂成无数的碎块。   碎块并不能砸开城墙,但碎石却能砸碎城墙上那些人的脑袋。这是比刀枪收割更可怕的场景,贺穆兰甚至不敢想象若是出现了火药的年代,那攻城是不是更加血腥和让人恶心。   步卒们身前都是举着重盾的“象兵”,说是“象兵”,其实是做成像大象一般的坚厚掩体,里面藏着骑着马的骑兵,这些马都是善于在黑暗和狭小地方奔跑的矮马,他们顶着这个有些可笑的东西,替步卒们开路,冲开箭矢和滚石等物,让步卒们能够带着檑木冲到门下。   贺穆兰跟着库莫提,他们都是骑兵,是防止有敌军出逃而追击的守将,对于这场攻城之战,除了看着拓跋焘不停的下达各种指挥的命令传送出去外,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她飞不到城墙上,也无法帮助那些被滚石热油烫死的同袍。她无法驾着马踏上登墙梯,也没办法以一己之力将已经倾倒的梯子再推回去。   她不知道花木兰不喜欢攻城战的哪一点,但这种一点忙都帮不上,不得不跟在主将身后干瞪眼的无力感,已经让她忍不住露出有些焦躁的表情。   “第一次攻城都是这样,习惯就好。”   拓跋焘看见了她的表情,如是说道。   “等赫连昌出来,我们抓住他,然后趁机攻入大开的城门。到时候,整个统万城都向我们敞开了。金银珠宝、牛羊马匹和女人,都会是我们的……”   他似乎很沉迷于这样的胜利,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整个笑容彻底让贺穆兰明白过来,这是一位真正的皇帝,一位鲜卑人血统,从发丝到脚趾头都叫嚣着“战斗”和“胜利”,而后取得战利品的皇帝。   魏国是没有军饷的。   魏国的官员是没有俸禄的。   那么,统万城被攻下来后,会面临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蠕蠕当年攻入魏国的云中城,最后云中成了什么样子?   “上天入地,你找不到贞洁的妇女,也找不到活着的勇士。”贺穆兰喃喃自语。这不是贺穆兰的话,而是来自于花木兰的记忆。   拓跋焘听到了一些,愣了愣后,嗜血的笑容变成了得意。   “是的,你说的没错,统万城被攻下后,便会是这般。”   被洗劫一空的城市是什么样子?贺穆兰没有一点概念。她对攻城后的认识全部来自于书籍和影视,而没有什么能够完整的表现出这些苦痛和残酷。   贺穆兰突然一点也不期盼攻入城中的那一刻了。   她眨了眨眼,小声说道:“陛下,统万城一灭,夏国就全部归入我大魏了。如此一来,夏国的子民以后也就是我魏国的子民,夏国的妇孺也就是我魏国的妇孺,那到时候,屠戮的,奸污的,岂不是就是我大魏的百姓?”   贺穆兰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觉得这些话特别空洞。   真的,玛丽苏到她自己都觉得羞红了脸。   “大魏的百姓?”拓跋焘似乎颇感有趣。“当然,你说的对……”   贺穆兰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轻易就承认了的拓跋焘。   这位二十出头、身材雄武的少年皇帝,从未在贺穆兰的心目中形象如此高大过。他那不起眼的铠甲和瘦小的让贺穆兰在心里发出过窃笑的越影,都被她的想象衬托的犹如降临凡世的慈悲帝王。   “你的劝谏很有趣。可是在夏国完全归顺之前……”拓跋焘瞥了一眼脸色突然苍白起来的贺穆兰。   “我要先喂饱我手底下的狼崽子们。”   贺穆兰眼前那高大的形象,慈悲的帝王,一下子就这么黯淡下去了。   只余下脸上的滚烫,让她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傻话。   拓跋焘的鲜卑名字叫“佛狸”,魏国人很少直呼其名,但北方诸国称呼起拓跋焘,喊的都是“佛狸”。   佛狸,是巨狼之意。   所以他的狼崽子,便是正在努力攻打统万的魏国将士们。   库莫提显然是听到了贺穆兰的劝谏,在前方默默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叹息。   从花木兰甘冒危险去收敛同袍尸身来看,这个年轻人明显是还没有变得心硬如铁、坚如磐石的战士。   当他经历的多了,见到的杀戮多了,便不会被这样的事情所困惑。   在这个乱世中,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今日他们不夷平周围虎视眈眈的国家,他日大魏势弱,就要被他们夷平。   与其等那时候沦为猪狗,不如趁着最强盛的时候,为自己的后代挣一个不需要挣扎的未来。   花木兰是个好战士,但眼界太小,心肠太软。陛下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人送到黑山大营里去呢?   这真是个谜团。   库莫提看着北面,等战斗胶着到最危机的时刻,赫连昌便会从那里出来。   那是看起来最薄弱的北门,无论是战,还是逃,他都只能选择那里。北门外虽然是大营,但如今三军尽出,大营里也没有多少人,反倒成了最安全的一条退路起来。   但退路,有时候也会变成绝路。   库莫提看着身后的拓跋焘和花木兰,将身子挺得更直,好让敌军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然后才是他身后的拓跋焘等人。   花木兰似是为自己刚才鲁莽而出的话感到羞耻,所以一直紧抿着唇,不发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赫连昌如此残暴,若我和他一样,又让这些夏臣的妻儿生不如死,说不定那些归降的夏臣就会灰心,再度反叛……”   库莫提听到拓跋焘突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猛然扭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满脸思考表情的拓跋焘搓着自己的下巴,在自言自语:“唔,崔太常不在,崔太常若在这里,会说些什么呢?啧,我为何让崔浩去了黑山,应该让他随军才对。真是麻烦,攻城之战如此紧张,伤亡也重,若没有女人放松精神,弄不好马上就哗变了……”   库莫提眼里的花木兰,露出像是看到有神仙在面前跳舞的表情。   这表情太过怪异,库莫提抽了抽嘴角,咳嗽了一声。   “咳咳,陛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他发誓,他看到花木兰瞪了他一眼!   “您若真的担心将士们杀戮太过,控制不住局面,不如等拿下赫连昌后,让夏国的文武百官出城归降便是。”   库莫提随口一提。   “等文武百官归降,又拿下了赫连昌,那夏国便是我大魏囊中之物,也就没什么强行攻城的事情了。”   他刚把话说完,贺穆兰和拓跋焘均一击掌。   “对啊!抓住赫连昌就是了!”   “对啊!一定要抓住赫连昌!”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后,贺穆兰露出吓坏了的表情低下头去。   拓跋焘对着北门的方向眯了眯眼。   赫连昌。   你的子民会不会无辜枉死,夏国的妇孺会不会被撕成碎片,就看你敢不敢出门了。   ‘真是荒谬,我一个帝国的君王,却要为敌国的百姓会不会被我自己的部将所屠戮而担忧。’   这是我将要消灭的第一个国家……   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在那之前,不能让他们存了与城池共存亡之心才是啊。   ☆、第165章 假货对假货   统万城的士气已失,城内百姓和官员几乎都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斗志,有些官员甚至抱着“反正再坏也不会比赫连昌随意打杀要坏”的想法在战斗。若不是大家都知道如果让魏人进城一定会将统万城变成人间地狱,怕是早就有人在弃城投降了。   战事从早晨延续到中午,统万城的城墙下丢弃了无数的尸体,有魏人的,也有夏人的。到了中午时分,战局最关键紧要之时,北门突然打开了。   精锐的骑兵从北门中直冲而出,他们排成密密麻麻的行列杀出北门,踏过北门外攻城的步卒,也不管那些攻城器械,直奔着“王旗”而去。   拓跋焘等人听到北面响起的号角声时,顿时精神一凛。   “库莫提,古弼,张渊果然给我们送来了天大的好处!”拓跋焘欣喜地一指北门。“走!活捉赫连昌去!”   贺穆兰自听到库莫提的建议后,已经存了一定要把赫连昌抓住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她能干扰和阻止的事情有限,可但凡有一丝机会,她也要把他抓住。   如果让无数妇女在她面前被奸淫,无数老幼在她面前变成头颅军功,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和蠕蠕不一样,蠕蠕是侵略者。   可在这里,他们才是侵略者!   西门和东门做好战斗准备的骑兵立刻急速朝着北门增援,原本应该空空的大营里也杀出伏兵,朝着打着赫连昌旗帜的骑兵队伍冲去。   魏国的骑兵原本就天下闻名,四面合围时,铁骑的战马踏着尸骸遍地的路径,相互靠拢起来,犹如一个巨大的口袋,将这支异军直接包围。   “合围了!赫连昌一定是囊中之物!”   每个人都这样想着,并且奋勇地往着主阵的中心杀去。   对方不知道是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还是真的已经疯了,不但不想法子避开,还继续不管不顾的朝着拓跋焘王旗的方向进击。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   因为王旗下,指挥着战斗的是夏人最为憎恨的奚斤,而奚斤的身前,也不是什么拓跋焘,而是拓跋焘的替身而已。   拓跋焘和库莫提的三万骑兵分为两个纵队,像是鸟的两个翅膀一样,直接插入夏军的队伍。这一支队伍确实是难得的精锐,即使是拓跋焘和库莫提这样在战场上冲杀多年的将军,也明显感觉出这一支人马的素质远远超过了赫连定的人马,甚至不必魏国最精锐的骑兵要差。   这样的军队,在夏国只有一支,便是皇帝身边的精锐部队“铁卫”。   贺穆兰跟着库莫提和拓跋焘一直冲杀在队伍的最前方,库莫提说的没错,这位皇帝一旦进入战场后,确实犹如武神下凡,一心一意地只顾杀敌,冲锋在前,引得身边的护卫和部下不得不也跟着争先上前,向敌军发起猛攻,免得皇帝成了出头的鸟儿,被一下子给围死了。   “你的武艺真是不错!”拓跋焘越杀越深入,库莫提已经沦为了掠阵的,由于库莫提给了贺穆兰一个手势,所以贺穆兰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拓跋焘,暂且作为他的宿卫。   拓跋焘原本还没发现,待身边的阻力越来越小时,赫然一扫身旁,已经多出了一个穿着乌锤甲的颀长身影。   拓跋焘自然不缺宿卫,可这花木兰明明是和库莫提一般在后面掠阵的,突然一下子就杀到前面来,那一定是有极强的武艺,可以快速突进。是以拓跋焘有此一赞。   “库莫提还是不放心我,是不是?”   拓跋焘看着十几步外正在指挥鹰扬军护卫拓跋焘两翼的库莫提,因为库莫提穿的明显比拓跋焘要好,拓跋焘冲到前面都没有多少人拦截,倒是他那里围了不少人去。   “陛下小心!”   贺穆兰因为拓跋焘的话有一小会儿的闪神,等回过神来,却看见对方已经有一个骑兵冲到了拓跋焘的身前,眼见着举矛就要刺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最讨厌身材高大的马站在自己身前的越影,在一片震撼山岳的呐喊声中直立起来,伸出前面的两只蹄子就踹了出去。   大宛之马虽然不以力量见长,但它们具有非凡的爆发力,在草原上时,甚至可以踢碎孤狼的脑袋。   越影人立而起,对面的骑士瞬间失去了拓跋焘的身影,正在犹豫是不是干脆把这匹黑马扎死算了,越影两脚一蹬,直接将面前那战马的一条腿踢断了。   “咦嘻嘻嘻!”(救你一命,不要客气!)   “蠢马!”   拓跋焘还没发现出了什么事,就已经被越影突然而至的人立弄的滑下马去。他只来得及护住后脑勺,就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跌落在地。   在战场上,尤其都是骑兵冲刺的战阵中,一旦跌落马下,很可能被马蹄踏死。马可不认识是不是自己人,等踩过去了,不是死在当场,就是受尽痛苦而亡。   尤其拓跋焘如今已经深入敌军,四周大多都是将赫连昌的士兵。对面的敌军中有一位穿着将袍的将军,一看有位敌国的将军跌落马下,立刻发出命令,众多士卒一拥而上,就要对着地上的拓跋焘出手。   拓跋焘突然跌落马下,摔得后背和尾骨都生疼,刚抓紧铁槊想要反击,就看见面前出现了一群挺枪欲刺的骑兵,惊得连汗毛都已经站立起来!   贺穆兰离着拓跋焘最近,眼见拓跋焘就要惨死当场,立刻一拍马臀,驾驭着战马冲入敌军包围之中,战马冲撞向前,贺穆兰从马下一跃而下!   “喝!”   贺穆兰大喝一声,如空中响雷一般,夏军猛惊。   贺穆兰的战马冲入前方,引起一阵骚乱,贺穆兰用身体掩护拓跋焘,她穿的是乌锤甲,乃是亲兵最厚的一种甲胄,全由铁片连接而成,乱枪刺入她的后背,发出一阵咚咚咚咚的乱声,硬是没有扎进去。   但贺穆兰的背脊已经痛到麻木,想来受了一些内伤。   越影还在原地,拓跋焘得贺穆兰相助,立刻翻身上马。他死里逃生,隐约摸到了一丝“入武”的门槛,顿时觉得前面那发号施令的夏将变得极近,仿佛伸手便可触及之处。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越影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瞬间加速的能力,一个小范围的冲刺之后,拓跋焘一槊把那将军挑落马下,直接刺死。   敌军中一片乱叫声,拓跋焘定神一听,对面喊得都是“斛律文死了!”“尚书死了!”之类的话。   竟是尚书令斛律文!那这支队伍,必定是赫连昌的王师无疑!   贺穆兰的战马已经被她拍去送了死,虽冲撞了夏军的攻势,但也让她如今沦落在马下。拓跋焘被她救起后拍拍屁股爬起来就上马走了,留下一肚子火的贺穆兰,对着自家皇帝的背影暗自比了比中指,认命的想法子保命。   “他x的,何苦要救他!”   贺穆兰在地上几个打滚,避开了左右的马蹄,有时候实在避之不及的,便抬出手中的宝刀直接去砍敌人的马腿,想法子逃避。   她第一次便是死在马蹄下的,又有在乱军阵中救若干人的经验,深知除了在马下跑的自己惊慌,那些突然发现马前出现了一个敌人的敌军也是惊慌无比。   “入武”时的贺穆兰要比任何时候都为之冷静,硬是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千军万马的践踏,想法子抢了一匹无主之马,翻身上马,跟随拓跋焘的身影而去。   拓跋焘此时似乎才想起来背后还被他丢下了一个“救命恩人”,见贺穆兰纵马冲杀到身前,这才羞愧地说道:“我竟险些做出不仁不义之事!我刚刚摸到一些紧要的关窍,竟忘了还有位勇士为了救我而……!”   !!!   拓跋焘睁大了眼见,看着贺穆兰犹如浑身上下都有着眼睛一般避开了敌人的刀枪剑戟,轻松杀出一条道路来。   “你……你竟已经入武了!”   多少武将可遇而不可求的传说境界,一介无名之辈,居然正在这个境界中杀敌!而且看起来用的已经非同一般的熟练了!   拓跋焘遇险而回,身边无论是库莫提还是其他将军都看的胆战心惊,一群人疯了似的向拓跋焘身边靠近。   拓跋焘震惊之后对着贺穆兰大手一挥:“你既有这般的本事,随我冲杀上前,活捉赫连昌去!”   贺穆兰点了点头,两人并肩作战,一连杀死夏国骑兵十几人,向着王旗越杀越近。   两人都报着一定要生擒或杀死赫连昌的信念,这种信念和当时深入魏国境内的赫连定几乎相同。   赫连定要抓住拓跋焘,是为了保护夏国的百姓,而拓跋焘抓住赫连昌,则是为了不必继续攻城,将伤亡和损失减少到最小。   而贺穆兰,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抓住赫连昌!抓住赫连昌,我就不用见到那人间地狱了!”   有库莫提等人掠阵,两人几乎在战场上卷起了一阵风暴。冷兵器时代一个悍将的作用几乎就等同于指路的明灯,无论是敌我都朝着最勇猛的将军凑近,只为了能够触摸到胜利的门径。   合围的人马渐渐将赫连昌的队伍吃的就剩一小片精锐的地步。身穿着精良的盔甲站于主阵之中的那位主帅,一边镇定无比的指挥着身边最后的精锐抵挡乱军,一边坚持着继续往“拓跋焘”的王旗边冲杀。   拓跋焘此时和贺穆兰杀的已经像是个血人了,贺穆兰一开始还有些不忍,在越来越多的杀戮中也变得有些麻木,无暇去顾及自己到底是砍掉了几颗脑袋,还是卸掉了几个人的胳膊。   若不是有库莫提送的乌锤甲和好枪好刀,她的装备早就已经无法支撑这么大强度的战斗。   “这赫连昌,也不像是那些降将口中的昏庸懦弱之辈啊……”拓跋焘看着誓死不逃的赫连昌,心中颇为欣赏。   “我拓跋焘遇见这样的敌手,才算是痛快!”   ‘我的个神诶!你现在不应该想的是这个吧!’   贺穆兰见又有人想对着他二人放冷箭,危机之下也顾不得武器脱手怎么办了,将手中的长枪当标枪使,直接投了出去,将对面的骑射兵扎了个透心凉。   眼见着已经离赫连昌越来越近,三军之中都发出地动山摇的欢呼声,却听见西门外传来急促的战鼓声,那战鼓声显示西门有敌军出袭,两军已经交战!   贺穆兰等人原本就是和拓跋焘装作普通将军镇守西门的,只是北门外赫连昌的“铁卫”出现,左右二门镇守的大军才向着北面合围。统万城的西面乃是一片流沙地,谁也没有想到那里会有人出击,所以防御的力量也是最薄弱的!   “报!西门出现大批骑兵,已经朝着西面逃走了!”传讯的探马一个接一个的立刻将战报向北面的大军之中传递,待传到拓跋焘这边时,所有人都是一愣。   赫连昌的人在北门,那西门出现的是什么人?   大批骑兵?两万铁卫都在这里,西门外的是哪里来的骑兵?   拓跋焘将目光看向赫连昌的位置,那个穿着铠甲英勇奋战的主帅听到西门外的战鼓声,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身边的副将和其余大臣也是士气大震,更加卖力的拖住魏国的军队。   古弼只是稍微一想,立刻脸色大变,在战场上喊了起来:“张渊骗了我们!张渊抛出铁卫做诱饵,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让赫连昌跑了!”   “好一个张渊!竟然这般大胆!”   拓跋焘勃然大怒。   “真是荒诞,我拿个假货充数,夏国也拿个假货充数,他那个假货倒比真货还真!”   拓跋焘知道再多纠缠也是无益,立刻叫身边的传令兵去传令。   “叫长孙翰带人去追击西门外的骑兵,奚斤在原地歼灭这支铁卫。古弼和步堆等人继续攻打统万城!”   拓跋焘回头一看,刚刚放“赫连昌”队伍的北门里外还有残兵,顿时调转马头,朝着北门继续冲杀。   “杀!趁北门没有关闭,先杀入城中,打开城门!”   传令官旗帜连变,鼓声震响,拓跋焘离那假“赫连昌”本来已经极近,对面的敌人见到这般勇猛的悍将,无不胆丧心惊,如今见他一听到战报立刻折返回去,他身边其他将军竟也跟着他折返,那冒充赫连昌之人显然聪明无比,猜出这个身着普通衣甲的勇士才是正主,连命都不要了,率领残兵就要将拓跋焘杀了。   贺穆兰在听到赫连昌已经跑了,拓跋焘要强攻北门的时候一颗心就如同坠入冰窟之中。   赫连昌从西门冲出去了,北门又大开,说明赫连昌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国家和城池百姓,只顾自己的性命跑了。   虽说其他三门还在抵抗,但北门只要一失,其他三门失守不过就是时间的事情。赫连昌在北门活活陷进去这么多铁卫,又带着其他能用的骑兵逃出西门,统万城里实力顿时大跌,士气怕是也跌落的不行。   拓跋焘可不管这些,他的目的就是胜利!   攻克统万!   拿下夏国!   如果能生擒赫连昌让文武百官弃城投降更好,若是赫连昌抓不住,哪怕真的将统万攻至无人可用,这座城也要拿下来!   假冒赫连昌的将军率着所有人马追赶拓跋焘,可库莫提等人又岂会让他碰到自己的皇帝一下?大军迅速插入拓跋焘和假赫连昌所率之部中间,将他们隔绝开来。   那假赫连昌见拓跋焘已经跑远,立刻命令所有的骑射兵对着拓跋焘的方向射箭,拓跋焘和贺穆兰被几支流矢擦过,拓跋焘晃了晃身子,贺穆兰左肩一沉,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贺穆兰和拓跋焘冲到北门之下时,那北门已经准备合上了。想来是知道了西门中赫连昌已经冲杀了出去,这边无需再吸引敌人,开始了自保。   越影的瞬间加速何其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拓跋焘追杀着城门下的守军,就这么冲进了城里。贺穆兰带着一群宿卫,堪堪冲进北门,就见着头顶开始泼洒热油热水,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用飞一般的速度冲进了城中。   拓跋焘的越影还在继续冲锋,看来越影第一次上战场,已经跑疯了。贺穆兰又气又怕,这里四处都是敌人,他们这边只有几百人马,居然跟着拓跋焘傻乎乎钻进了敌人的城池!   贺穆兰愤怒之下大声疾呼,又不能喊“拓跋焘”或者“陛下”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得大叫了起来:“越影你这个畜生!还不快快停下,是想送死嘛!”   匈奴人的地盘上突然炸响一声鲜卑话,原本还在诧异一路追杀夏兵的拓跋焘到底是什么人的守卫们立刻转向贺穆兰的位置。   宿卫们发觉贺穆兰出声成功吸引了夏兵的注意,为拓跋焘做了掩护,顿时纷纷对她露出或佩服或感激的表情。   可怜贺穆兰半点都没有“嘲讽”敌人的意思,她又不是t,何苦要吸引一群敌人活活打肿自己的脸?   当下认命的带着几百个宿卫继续往拓跋焘的位置冲杀。   所谓士气,便是几百个胜利的将士,可以把几千溃散的士兵像是赶牛赶羊一般杀到胆寒。拓跋焘冲出好远以后也发现情况不对,但后方已经无路可退,贺穆兰已经带着一群宿卫冲进了统万城,北门原本离夏国的皇宫最近,否则大军也不会在北门外扎营,拓跋焘左右看了看,居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赫连昌走了,必定带走了宫中大半的武力,宫里现在都是被抛下的老弱妇孺和宫人,肯定是慌乱不堪,不如先躲到皇宫里,伺机再想法子出去。   统万城大势已去,想来不到傍晚,就一定会破了,在统万城乱晃,自己这群人几乎就是活靶子,可不能这么傻!   拓跋焘心中注意一定,立刻对着贺穆兰等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率先朝着大夏宫疾奔。   “天啊!这位陛下还真是会到处跑!”   贺穆兰看着拓跋焘一溜烟又转身跑了,认命地继续保护他前进。   妈的,若是以后再玩游戏,她情愿经验值和好感度不要,也不接什么“保护npc”的人物!   她既不是大奶,又不会复活,怎么能保证对方不死嗷嗷嗷!   ☆、第166章 真货和真货   大夏宫,武英殿。   赫连明珠听着外面的跑动声,叫喊声,唾骂声,只顾用双手捂着自家侄儿的耳朵,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抱着侄子躲在武英殿的配阁之中,完全不敢发出声音。   正如她所预料的,自她的王兄斩杀了她兄长的家人之后,整个宫里城中都动乱了起来,不停有外臣良将叛逃,宫中文武大臣来去不停,紫极殿每日灯火通明,大臣们都被留下来日夜商量对策,根本没有出宫的可能。   就在今日中午,皇宫里突然发出动乱之声,有人嚷着“大汗王跑了”,有人喊着“大汗王出去御驾亲征了”,还有人叫着魏人已经攻破统万城了……   原本的她,根本不畏惧死亡,就算是真的被抓住,等她亮明身份,身为夏国的公主,最多不过是被赐予功臣作为妻妾罢了。   可如今,她不能死,也不能出事。   因为她还有一个侄儿活着。   前几日她进了武英殿,却被一殿的无头尸体所震慑,吓得晕了过去,等她清醒过来,只能忍耐住心中的哀伤,将整个武英殿里的帷幔和布巾全部找来,盖住她嫂嫂和侄儿们的尸首。   她还是豆蔻之年的少女,乍逢这样的变故,不知道是该恨外面弄的她国破家亡的魏人好,还是恨一直惧怕她兄长才能,甚至让她兄长全家身首异处的王兄才好。   就在她将家中亲人覆盖帷幔之时,她却发现少了大哥的长子,今年十岁的赫连止水。   赫连止水从小在张渊的府中长大,回平原公府的时间不长,所以无论是习惯还是气度,都和自己的几个幼弟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武英殿里兄长所有的亲眷遗体都在,独独少了十岁的赫连止水。   原本所有人都没有头,要想认出这个侄儿并不容易,可赫连止水和所有人不同,他比其他侄儿要大,身量也要高些,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左手生有六指……   知道侄儿活着,自己的兄长还有血脉留存,赫连明珠又高兴又难过,难过的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现在去了哪儿,高兴的是还有人愿意隐瞒这件事,说明宫中还有人记得自己兄长的好,给他留下了血脉。   她进殿的那天夜里,因为主殿里全是尸首,所以只敢偷偷在配殿找了一角,裹着床褥过夜。深宫之中的夜晚静寂的简直让人发疯,赫连明珠从小受宠,向来是众星捧月,就连晚上睡觉都不曾单独一人,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这样的恐惧让她无法安眠,只能抱着被褥胡思乱想。   就在深夜,配殿的墙上突然开了一个小口,一个矮小的影子摸着跑了出来。赫连明珠原本不该发现,只是那影子掉下来的时候正好踩到她的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两人都吓了一跳,惊得叫出声来。   这一叫,便让赫连明珠找到了兄长最后的骨血。   武英殿中出事时,赫连止水正在偏殿中被罚跪。   他的生母早亡,继母乃是大族之女,从未和他相处过一天,又因他是汉人长大,生来六指,无论是继母还是弟弟们都不喜欢他,即使在这深宫中一起受难,三不五时也会因为各种原因饱受刁难。   赫连止水正是调皮的年纪,就算被罚跪,也不的安闲。他闲着无聊面壁跪坐,在玩弄墙角的时候,发现了这处活动的墙面。   这墙面是典型匈奴人的画墙,墙上到处都是花草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这间暗室。暗室里面放着一床被子,地方狭小,想来这原本不是什么暗室,只是配殿的宫人里放置被褥杂物之处,但赫连止水本来就不高大,硬挤进去的话,甚至还有空余。   赫连止水自发现这处暗室后,就把它当做了自己的“秘密之地”,不但偷偷放了些食物和清水进去,还丢进去不少衣物和必备之物,就想着哪一天继母要再刁难,就干脆弄一出“消失不见”来,好好让他们吓一吓。   武英殿是他父亲当皇子时候的居处,老宫人早就和他父亲出府了,这么多年武英殿都被空置着,是以这里有一处杂物间,居然大多数人都不知。   那天有宫卫气势汹汹地冲入殿中,外面哭声喊叫声响成一片,他从小在曾外祖父身边长大,颇有些胆量,见形势不对,立刻偷偷钻进了这处暗室,又用里面早就有的被褥等物堵住门口,这样别人一打开暗室,就会发现里面的被子,以为是个放被褥的壁橱而已。   所幸没有人发现他,也没有人找到他,等夜幕降临,外面的动静没有了以后,他偷偷跑出暗室,看到的便是和赫连明珠一样的场景。   只不过他看到的比赫连明珠还要凄惨,因为赫连明珠已经知道她兄长的亲人们已经被砍了头,而他看到那些无头之人时,还要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才能辩识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宫人们传出武英殿夜晚有妇孺哭泣之声,声声泣血,并不是真的厉鬼作祟,而是来自于已经悲痛欲死的赫连止水。   就算赫连止水的继母再怎么不待见自己,但也从未打骂过他,不让他吃东西、学功课,只是在他行为轻佻的时候让他罚跪而已。他是长子,身份尴尬,受些委屈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再怎么怨恨,也不至于恨到让对方去死的地步。   而如今他们全都死了。   一个偌大的武英殿,只剩下生不如死的自己。   姑侄二人同病相怜,抱头痛哭一场后,赫连明珠打起了所有的精神,决心要保重自己,想法子把这个侄儿送出宫去。   可是第二天宫中就发生了变故,那个约定好会来给她送东西的老宫人并没有前来,赫连明珠也不敢带着侄子就这么往外跑,所以两个人依旧躲在武英殿里,靠着留存的食物和清水准备撑过这段时日。   可现在想起来,刚刚发生骚动的时候就逃跑就好了,说不定那个时候,就已经跑了出去。   赫连明珠捂着侄子的手不停地发抖,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什么身份。   如今大夏宫里的人根本不敢来武英殿,会往这里跑的,根本就不可能是夏国之人。   “姑姑,你别害怕。”赫连止水虽被捂着耳朵,却能感觉到赫连明珠的颤抖。“等下你躲到壁橱里去,我去其他地方藏一藏。”   “别瞎说!那么小的地方,姑姑哪里藏得进去!你先去藏,我找个地方藏。武英殿这么大,总有地方躲的!”   赫连明珠见自己还要被年幼的侄儿安慰,心中莫名悲痛,捂着耳朵的手转而改为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姑姑没用,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你父亲没有投降也没有死,如果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投奔张令公,他一定无事!”   赫连止水最害怕的那一夜已经过去了,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恐惧”这种情感,留下的只有对赫连昌和魏人无尽的仇恨。   对赫连昌的仇恨,还在魏人之上。   赫连明珠早已把脸上画的蜡黄,眉毛也粗黑一片,美貌已经没了七分。再加上她的胸前裹着厚厚的布条,穿着宽大的宦官服侍,抱着赫连止水时,就连赫连止水都会忘了这个是他那以美貌著称的姑姑。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让赫连明珠松了一口气的是,这脚步声听来只有两三人,绝不会是什么魏国的士卒。   姑侄两个对视一眼,赫连止水从靴筒里拔出匕首,脱了鞘,持在胸前。   匈奴人有在靴子里藏利刃的习惯,赫连明珠出门时玉翠也放了一把,塞入她的靴子之中,赫连明珠见侄儿第一反应是掏出武器,而不是如她一般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懦弱更加羞愧,也拔出匕首,闭住呼吸,等着探清他们的举动。   那几个人都是宫中的宦官,赫连明珠似乎觉得其中一个声音还很熟悉。那几个人偷偷摸摸的进了武英殿,掩上门后,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咦?是谁给平原公的家人盖了布幔?”   他们原以为进来会见到一片无头之尸,已经做好了吓一跳的准备,谁想回过头却发现尸体已经被摆放整齐,盖了大半的布幔,总算是安心了不少。   “大概是明珠公主派人做的吧。这宫中除了那位,也没人敢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了。”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低着声音叫唤:“别再闲聊了,趁现在还乱着,没人注意我们会跑,找点值钱的东西带出去才是!还有衣服,现在宫里哪里找得到普通人的衣服,把这些死人的衣服扒下来,我们换了,混出宫去吧!”   “真要这么做吗?去年明珠公主还赏了我一盘子点心,现在做这个,我有点……”   “咱们都是没妻小的人,你还真怜香惜玉起来了!现在再不跑,等魏国那些凶神恶煞进来了,我们跑都跑不掉了。若不是看在你们都是同乡的份儿上,我何苦还要带上你们,我自己跑的更快!”   另外两个声音不说话了,然后便是布幔被抖开的声音,和悉悉索索的衣衫翻动之声。   “这女人带着金镯子!”一个声音惊喜的叫了起来:“手指上还有宝石戒指!”   赫连止水脸上显出怒容。   这些人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赫连昌派出来的斩首之人全是身边的心腹,都是匈奴贵族出身的护卫,这些人完成了任务就抽身离去,根本没有搜刮任何财物。后来赫连昌心情不好,又有宫中巡逻的侍卫老是在武英殿附近游荡,就连赫连明珠去武英殿都被打晕了带走,更是没人敢进武英殿。   后来宫中局势大变,赫连明珠偷偷摸了进来,今日里,竟然连几个普通的宦官也敢踏进武英殿里造次了!   “不要拿大的,大的放在身上太显眼,挑那小的,金戒指宝石玉佩之类,好揣又好变卖。”那个年纪较大的显然是在教他们挑救命的东西。“还有衣衫,扒的衣衫不要挑太好的,否则会被当成显贵给抢了,就挑最差的扒!”   赫连止水听到连衣服都要被扒,握着匕首的手一紧,跳起身来就要出去杀人。   他虽是汉人养大,但生性有着匈奴人的暴烈,赫连明珠见他根本忍不住要出去,连忙把他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轻唤:   “止水,你莫去,你莫去,姑姑把他们吓走……”   赫连止水扫了姑姑一眼,猛地摇头:“你还没我厉害呢!”   赫连明珠见赫连止水拼命挣扎,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恨声说道:“你若出去,我便自裁啦。他们死都死了,就算衣服首饰都被拿走,又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你现在还活着,可出去了,那三个家伙一喊,或者铤而走险,你说不定就死了。你等着,他们会有报应的……”   忽然间,更加嘈杂的脚步声奔向武英殿而来,听声音约莫有几百人。这些声音脚步沉重,显然都是成年的男人,间或还有兵器甲胄摩擦的声音不停传来,赫连明珠先是一喜,后来一想无论来的是什么人,赫连止水一露面就是个死,立刻将他推到墙壁上。   “你快藏进去!是赫连昌的人来了,我不会有事的!”   赫连止水也是乖觉,见情况不对,丝毫不多做赘言,将那墙板一滑,猫腰就钻了进去。   偏殿并非睡觉的地方,只是赫连明珠见这里有窗子可以看到月亮,才把被褥搬到这里,如今时间急迫,立刻把被褥往那墙壁上一搭,跑了出去。   莫说赫连明珠听到了外面的声响,那三个宦官也听到了,脸色不由得大变,也来不及穿地上扒下的衣服了,只着着中衣,带着值钱的东西就往殿后跑。   赫连明珠跑出配殿,正和往后跑的宦官们打了个照面,两方俱是一惊,那三个宦官见她也穿着宦官的衣衫,再想起他们是来做什么的,立刻脸上显出狠色来,要去抓她。   赫连明珠亮出手中的匕首,贴近一个宦官的身旁,刺中一个人的臂膀,然后没命的往后跑。   她虽然也会个两三招保命的招数,但毕竟不以这个为长,一击得手后立刻就跑,她从小和赫连昌一起长大,对武英殿的环境熟悉无比,一下子就跑的没了影子。   .   “这里面果然没人,奇怪了,整个大夏宫里人人都惊慌失措,咱们一路跑来,各个殿中都有人逃窜,为何这里没人……吓!”   贺穆兰一进门就吓了一跳,拓跋焘牵着越影跟着进了武英殿,见到一殿里乱糟糟的无头的尸首,还有被翻乱的衣衫,皱起了眉头。   “难怪没人,这是赫连昌造孽的地方。”拓跋焘扫视了一眼地上的衣衫。“这旁边还有脱下的衣服,我们进来时候却没看到人,这几个宦官应该还藏在殿中,花木兰,你带上十几个宿卫将各个宫室都搜查一遍,其他人在这里保护我便是。”   “是。陛……杜寿大人,你要自己小心。”   贺穆兰和拓跋焘入了大夏宫后,自然不能再喊他陛下了,可也不能直呼其名,像一开始一般大叫“越影”这种事再犯就是“欺君之罪”,所以在贺穆兰说出自己的忧虑后,拓跋焘很光棍的告诉她,他的鲜卑名字“佛狸”在诸国之间比“拓跋焘”还要响亮,他在外化名都是“杜寿”,叫她喊他杜寿便是。   这让贺穆兰一下子就想起了“贺光”。她能说这两人不愧是父子吗?连起化名的风格都一样。拓跋焘的母亲姓“杜”。焘是寿水组成,他便化名“杜寿”。   他儿子母亲姓贺赖,他就化名“贺光”。   贺穆兰知道里面还藏有夏国宫人,自然不敢怠慢,带着十几个宿卫一间间的找,终于在一间宫室里找到了哆哆嗦嗦的三个宦官。   他们也不啰嗦,直接把三个宦官嘴里塞上东西,像小鸡儿一样的带走。三个宦官在拓跋焘一水身高体壮相貌英俊的宿卫里弱小的可怜,连像样的挣扎都没有几下,立刻就被抓走了。   宿卫们将三个宦官丢到拓跋焘面前,拔开了其中一个宦官口中的东西,那宦官没命的磕头求饶命,众人之中只有拓跋焘会说匈奴话,随意问了几句后,就叫宿卫把他们宰了。   贺穆兰眼睁睁看着宿卫拔出利刃,杀了两个宦官,另外一个宦官大叫起什么,拓跋焘面无表情地继续挥手,那个下手的宿卫点了点头,毫不留情的把剩下的也给杀了。   一时间,那个宦官闷声惨叫还在殿中回响,被拓跋焘带入殿内的越影似是觉得他很吵闹,打了一个响鼻。   进入大夏宫后,骑着马到处跑就不合适了,包括贺穆兰都把马匹放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只有越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留下,又是嘶鸣又是蹦跳,拓跋焘无奈,只好拉着它在宫中到处走,见武英殿方向无人奔逃,便来了武英殿。   越影颇通人性,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任性,上楼梯下楼梯都毫不犹豫,该低头钻哪里的时候也钻,连标志性的“咦嘻嘻嘻”都没发出过一回。在这殿中打了个响鼻,是这么长时间发出的第一声异响。   拓跋焘摸了摸它的鼻子,对一脸莫名的贺穆兰说道:“你是没听懂匈奴话。这里死掉的都是夏国平原公的家人,他们想要逃出宫去,便来搜刮死者的遗物……”   拓跋焘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冷着脸说道:“我生平最讨厌背主忘义之人,赫连定虽然不是国君,但多年来为国卖命,九死一生,理由好好安置。这几个小人,杀了便杀了,我也不想让他们做什么,留着反倒添乱。”   他对着侍卫们又说道:“那年长的宦官死之前说这武英殿里还有一人,是看守尸身之人,你们去把他找来。”   贺穆兰顿时讶然。   这三个宦官临要死了,还要攀咬出别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恶毒心肠?   反正要死,活一个难道不行吗?   见贺穆兰错愕的表情,拓跋焘哑然失笑:“你这小卒,以前究竟生活在什么环境里?这世上心性险恶之人不知有多少,有些人宁愿做些损人不利己之事,也不愿意别人过的快活。还有人自己遇见危险,便也非要把别人也拉下水,毫无缘由。等你经历的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贺穆兰摇了摇头,转身要和宿卫们一起去搜查,拓跋焘轻声叫住她:“花木兰,你不必去了。”   贺穆兰顿住脚步,又回到拓跋焘身边。   “我们在大夏宫里躲避,总要个熟悉大夏宫里的宫人说明情况。只是我身份不同,不能让夏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必须要化名乔装,不能给别人看出我的身份。”   拓跋焘指指贺穆兰。   “现在你是我们这群‘魏兵’的将军,我是你的副将,你穿的比我们都好,尽量显示出首领的气度来。等那宫人被抓来了,见机行事。”   “我?”贺穆兰指指自己。“我哪里有将军的样子?便是杜寿大人你身边的护卫们,哪一个拉出来也比我有气势啊!”   宿卫军的挑选条件就是外表好,形象佳,体力也要过人,否则前世狄叶飞那种“美人”选进宿卫,也不会没有人惊讶了。某种意义上,皇帝也希望身边都是长的帅有气质的随从,而不是一堆五大三粗说话口水乱喷的莽汉。   “你不明白,正是因为我们都是美男子……”拓跋焘不要脸的自夸了一句,旁边的宿卫们轻笑起来,“所以在我们之中最不起眼的你,反倒像是将军。”   “呃?”   贺穆兰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你身上是乌锤甲,这也是很少见的宝甲了。我们都是皮铠在身,看起来也是你像将军。呐,越影我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扮好将军啊。”拓跋焘大概觉得这样也很有趣,带着笑意一拍越影。   越影很有范儿的站在那里,静的像是真正的影子。   那十几个宿卫等着拓跋焘吩咐完,立刻放轻脚步继续去武英殿搜查。剩下的宿卫把守住大门,以防有人像刚才那几个发死人财的宦官一般,闯进武英殿。   没一会儿,宿卫们抓着一个脸色蜡黄的宦官进了主殿,待看到主殿里被翻找的不成样子的尸身,这个宦官眼中流露出悲痛之色,几个宿卫让他跪下,他死活不跪,那几个宿卫将他腿弯一踢,那宦官整个身子往前扑倒,五体投地,却连吭都不吭一声。   几个“身姿甚伟,容貌亦佳”的宿卫带着笑意对着贺穆兰行了一礼,然后禀报道:“将军,这宦官抓到了。”   贺穆兰脸色古怪的看着地上趴着的宦官,虽只是不经意看了几眼,但她百分之百肯定这个人是个姑娘。   可这么多人,包括肯定“阅女无数”的拓跋焘,都没看出这个宦官是个乔装打扮的女人,还真把她当做一般的宦官。   到底是古代的人眼睛都是瘸的,还是真的都比较单纯?   贺穆兰咳了咳,在几个宿卫笑意更深的表情中,有些诧异地开了口。   “我说……你在这里是做什么?”   来人的鲜卑话让这个女宦官诧异地抬起了头,待看到殿中还有马,她的脸色顿时煞白,低哑着声音吐出一大串匈奴话来。   拓跋焘摸了摸下巴。   “将军,这个宦官说他是四公主殿中的宦官,奉命来照顾她兄长的尸身的。”   贺穆兰看了一眼那些乱糟糟的尸身,明显流露出“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怀疑眼神。   那宦官见了他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去,也不知道是气还是怕,肩膀一抖一抖的。   “杜寿,本将军累了,你替我问他吧。”   贺穆兰被匈奴话整怕了,靠在越影的身上,一指女宦官。   “是!”   拓跋焘给了贺穆兰一个“你真上道”的眼色,开始询问起来。   那宦官从头到尾不抬头,别人问什么她说什么,拓跋焘用匈奴话问了一大堆,点点头,对贺穆兰说道:   “他说武英殿后有路可以出去,他可以带我们出宫,但要我们饶他一命。”   贺穆兰又傻了眼。   陛下,你倒是让我假冒将军了。   可是这种下决定的事,我到底是说好呢?还是不好?   我可没和你点亮“心灵相通”的技能啊!   ☆、第167章 逃出生天   夏国的后宫里自然是不能乱走的,但武英殿却是皇子们居住的地方,不可能像是女人一样捆在宫里。   魏晋南北朝时代,皇子可以经常出宫,并不像后世那般一直拘着,所以有出宫的道路也很正常。   贺穆兰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这个宦官女子的身份,即使没看出来,她也不会多嘴的说出来。说不定这个宫女就是为了安全考虑才换成男人衣服的,她又何必让世上多一个可怜人?   女宦官自称“刘明”,领着贺穆兰等人往宫外走。整个大夏宫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有哄抢东西往外跑的宫人和贵族。城外轰隆隆乱响,想来再过一会儿统万的城门就要大开了。   这样的事实让宫里的人更加陷入疯狂,贺穆兰似乎还看见了夏宫里的侍卫拽着一个宫女进了角落,还未到那角落里宫女的衣裙就已经被扒掉了,一边尖叫一边被拽着头发走,贺穆兰看着面前叫“刘明”的女宦官,后者表情麻木,连走路都像是拖着脚步。   贺穆兰摇了摇头,跟在刘明身后,更不想暴露她的身份了。   路中行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有宫中留守的侍卫发现了这一队身份不明的可疑之人,拓跋焘派出一部分侍卫引开他们的注意,继续往前走。可也许是因为夏国有特别的传讯之法,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边闯入了敌军,顿时喊杀声不停传来,贺穆兰和拓跋焘商议一会儿后一咬牙:   “散,全部散开!先各自藏起来,等统万被攻破后再出来,在武英殿相见!”   拓跋焘是绝对不可能留在夏宫里的,否则外面的魏兵肯定吓都吓死了,事实上,外面肯定已经乱成一团乱麻了。贺穆兰无论如何都要把拓跋焘送出城外,为了这个,哪怕杀出一条血路也非做不可。   几百个宿卫分散而走,吸引了夏国人的注意,贺穆兰和十几个宿卫带着拓跋焘,跟着“赵明”一直逃出宫,等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就剩拓跋焘和贺穆兰两个人了。   大约是因为宫中突然生了动乱,贺穆兰等人原本进来的那道门变得守卫森严,贺穆兰牵着马,根本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出去,就在贺穆兰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他们的皇帝陛下又说出一个惊人之举:   “找几个宫人的衣服换下我们身上的甲胄,混出去!”   ……   陛下,宫里现在除了太监就是宫女,到底换谁的衣服啊?   巡逻的城门官不停来去,转角间从宫后走出来几个宫女,手中拿着几盒东西,拓跋焘两眼放光,窜上去一把捂住一个宫女的鼻子就往后拽。   贺穆兰见拓跋焘已经冲上去了,也有宫女开始尖叫,无奈之下也挥掌打晕了几个,将她们全部放倒,丢进后面的宫室里。   越影被贺穆兰强行带进了这座宫室,那几个女人也被陆陆续续抛了进来。拓跋焘捏着赵明的肩膀进了宫室,将两扇门合上,开始脱衣服。   那个叫做“赵明”的宦官吓得全身发抖,当她看见贺穆兰和拓跋焘开始扒这些宫女的衣服时,那表情活似看到了什么“变态狂魔”,捂着双唇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她大概把他们当成了神经病吧,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还要色不要命……   贺穆兰翻着白眼把这些宫女的衣服扒掉,然后开始快速的脱着自己的衣甲,将乌锤甲放在越影的马鞍上。   拓跋焘原本没想着脱得那么干净,无奈他身长八尺,虽说宫女穿着的都是冬衣,十分宽大,罩在他身上也紧绷的可怜,而且还露出一双大脚来。   为了能穿下这些衣服,拓跋焘索性把全身衣服扒了个干净,露出结实的肌肉和身躯。   贺穆兰已经在军营中见惯了各种体格,现代也是信息爆炸的时代,肌肉再好也不可能比施瓦辛格还壮吧?所以拓跋焘虽然威武,对于贺穆兰来说,也不过就是在心里赞了声“好肌肉!”的地步。   但那个女宦官就颇为不自在了,这种不自在的状态在拓跋焘一指“赵明”让他给自己穿衣服后更为明显。   “你,你你,伺候我穿下这个衣服……”拓跋焘哪里穿过女人的衣服,还是匈奴服饰?立刻拉过赵明指指自己散乱的衣衫。   “你莫这个鬼样子!我们鲜卑人不好那一口!”   贺穆兰是听不懂匈奴话啦,但她看见那个可怜的女宦官被拓跋焘拉过来不得不缩在他的怀里替他穿女装时,心中不由地感叹起来: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这活脱脱就是三流狗血电视剧的桥段啊!若是这宦官是个美女,以后的故事剧本肯定就偏到‘敌国皇帝爱上灭国孤女’之类的故事上去了……’   赫连明珠虽说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获取消息,但她贵为公主,她的王兄又是个暴君,敢占她7便宜的却是没有。如今被一下子拉入一个光裸的怀抱之中,又被某种奇怪的味道包围,紧张的快要晕倒了。   贺穆兰见“赵明”咬着牙闭着气的样子,也觉得她很可怜。拓跋焘一直是急行军到的统万,这一路上贺穆兰可没见有宿卫给王帐里抬水什么的,可见他根本没有洗过澡……   这张着两腋让她穿衣,会不会有奇怪的气味,还真难说。   赵明胆子还算大的,虽然紧张的快要晕过去了,但总算还是给拓跋焘快速的穿上了衣服,她甚至整理了下拓跋焘的裙子,让他的裙子落了地,遮住一双大脚。   拓跋焘“豪迈”地散开了头发,遮住自己的脸庞。   此时贺穆兰已经将衣服脱到只剩中衣,待拓跋焘看到贺穆兰那特制的层层加厚的中裤时,忍不住吹了一声唿哨。   “啧啧,想不到还有这样的……”   “请慎言!”贺穆兰板着脸,开始一件件把宫女的衣服往身上披。   “你要不要让他也伺候你穿衣服?”   “赵明”立刻可怜兮兮地看了过来。   “不用,刚才她给你穿的时候,我大致已经看会了。”贺穆兰三两下穿上那身女装,不自在的迈了迈步子。   好在匈奴人的裙子不是如鲜卑人一般是窄裙,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出去了。   赫连明珠原想着连个副将都摆这么大的架子,这将军一定也要让她换了,谁料这冷脸的将军自己穿戴了起来,而且还没有副将那般笨手笨脚,她心中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不然怎么他是将军,这绣花枕头是副将呢?连个衣服都不会穿!   赫连明珠从小就为了联姻而做准备,周边几个大国的语言自然都会说,他们用鲜卑话对话时,她就已经不动声色的听清了他们说的是什么。   贺穆兰说看一遍就已经看会了,总算挽救了她那还仅剩的一点羞耻心。   “将军,现在我们要混出去了。我个子高大,装成女人不太像,只能骑在马上低着头。你和那几个门卫周旋一二……”   “我拖着他们,你冲马出去,直奔北门。”贺穆兰想了想,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让他出去。“现在宫中宫外一团乱,不会有人追击你的。”   赫连明珠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暗暗惊奇。为何将军要副将先跑,自己拖着门卫?   这根本不符合他的身份啊?!   拓跋焘点点头,指着赫连明珠用鲜卑话问:“这个宦官怎么搞?要是暴露了我那群宿卫的行踪,怕是要惹出祸事来,杀了吧?”   赫连明珠的心一沉。   果然,早死晚死,都是要死。若不是为了把他们带出武英殿,不让他们发现赫连止水,她当初就该一头碰死,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在阴暗的角落里。   “本将军既然答应了饶他一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是饶了吧。”贺穆兰嘴里说的是“本将军”,眼睛看着的却是拓跋焘。“等统万城被陛下拿下,这皇宫里的宫人都由陛下处置,要杀要剐,就看陛下的意思了。但如今我们有求于人,用完过后就灭口,这般行径也太下作了些。”   拓跋焘无所谓地点点头。“这都是些小事,你决定就好。”   贺穆兰说了句“得罪了”,把她打晕了过去。   “你我二人穿这女装一点都不像,你还不懂匈奴话,看来情况异常凶险。”   拓跋焘见“刘明”晕了,说话也自在些。   “你若真有个万一,我一定好好抚恤你的家人。今日坠马,多赖你相助,又得你一路护送直到这里,我拓跋焘很少对人承诺什么,你既救我一命,若你能不死,我必厚待之!”   贺穆兰拱手行礼,权当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拓跋焘上了马,两人奔出宫室,贺穆兰摸了摸越影的耳朵,无限伤感。   宫门处守门的至少还有几十人,宫门上也有上百人马,冲过宫门,拓跋焘是活了,留下来拖住众人的她却不一定能活了。   贺穆兰将长刀塞进宽大的裙摆里,用腰带扎好,就这么牵着拓跋焘的马,低着头一直往宫门口走。   许多宫人都在朝宫门前逃窜,拓跋焘披头散发地趴在越影身上,佯装身体不适,贺穆兰头发也是披散着,但她毕竟确实是女人,披头发的时候有些柔美之气,虽然不明显,却还没怎么引起别人的注意。   也是,各个逃命都来不及了,还怎么注意别人长得好看还是难看。   贺穆兰拉着越影一路小跑到了宫门口,立刻有门卫前来盘问。拓跋焘伏在马上用匈奴话说了几句什么,那门卫露出迟疑之色,就要转身喊人上前……   这时拓跋焘猛然直起身子,驾着越影就跑。宫门口原本就一片混乱,哭着求门卫放他们出去的,颐气指使说自己是奉谁谁谁命令出去的,还有要动粗硬往外闯的,却没有哪个如拓跋焘一般,真持着铁槊就硬闯宫门!   宫门并未关闭,拓跋焘横槊一扫,越影疾步如飞,很快就冲过了门口,间或有几个门卫想来阻拦,又怎能是越影的敌手,被踹飞了就这么直直地冲了出去。   马全力奔跑的时候可以活生生撞倒别人,然后从别人身上踩过去。在宫门守卫的都是被留下的老弱残兵,听从宫中仆射官调遣的,精兵早就随赫连昌走了,这时见有飞马奔驰,那马上的高壮女人还拿着武器,哪里敢去阻拦,忙不迭地躲开飞马,怕一不留神就成了马下惊魂。   贺穆兰见有宫卫冲到她的方向,立刻从裙下掏出自己的刀,挥舞着也朝宫门的方向跑,她料想着只要跑出宫门,拓跋焘怎么也要捎她一程,带她一起走。但这些夏人追赶敌人的本事没有,下绞盘关宫门的速度却是飞快,贺穆兰眼见着自己肯定跑不出去了,只好又挥舞着长刀,又往回头的方向冲杀。   此时宫门口的状况就犹如逃难的人群里突然出来个反人类的恐怖分子,只见贺穆兰挥舞着长刀,冲上来阻拦或想要抓她的人非死即伤,一时间贺穆兰状若狂魔,硬是杀出一条血路,一溜烟的跑开了。   这些宫人都是欺善怕恶的,谁敢凑到这血腥之人面前找死?纷纷作鸟兽散了。   贺穆兰边杀边跑,若有跟上的,一刀砍了继续跑,留在宫里的门卫和士卒心里都有数,自己这群人都是被抛弃的,犯不着为了一个抛下自己的皇帝卖命,除了个别几个确实忠心的追上来被贺穆兰虐的可怜以外,其他的都是追几步就作势扭了脚或闪了腰,又跑回宫门口守门去了。   贺穆兰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开始和拓跋焘换衣服的隐蔽地方,她的胳膊和肩膀都中了刀伤,干净的绷带和草药都在她原本衣服怀中的象牙盒子里,所以贺穆兰不得不冒险又折返回去。   拓跋焘原本想扒了衣服就杀了这些宫女灭口,但贺穆兰觉得反正大家都要跑了,这些宫女未必就能改变什么,所以劝了下来。   如今这些宫女和“刘明”都倒了一地,还未醒来,贺穆兰赶紧扒了自己的衣裙,用绷带和草药草草包扎一下,换上原本穿着的玄衣,按着原路返回武英殿。   武英殿里应该还有跑散的宿卫们找了回去,此时与他们汇合,才是安全的。      北门外。   “颍川王,怎么办?这天都快黑了,北门也没攻开,到了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趁夜攻城,难不成就把那位留在城里?”   古弼等人都留在北门不远的地方,如今魏军已经停止了继续攻城,怕的就是拓跋焘如果真从里面跑出来,一旦被误伤了,后果不堪设想。   大军将统万层层包围,就地饮食用水,有知道内情的重臣看守四门附近,只要一有动静,立刻派出大军将自家皇帝接出来。   饶是库莫提深知拓跋焘的性格,也没想过他会这么疯癫,驾着马就这么冲到统万城里去了!若不是他进了统万城,他们只能减弱了攻击的力度,统万城早就已经拿下了。   “再等等,等到天黑。若天黑陛下还没有出来……”   “快看!城头上!”   北门一段无人看守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站在墙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脱下自己的衣衫……   库莫提等人都是呆若木鸡。两军对阵,城墙上应该是最紧要之处,怎么会出现一个女人?而且这女人还一上去就开始脱衣!   莫说魏军吓死了,若不是那一段已经死到没什么人了,怕是连夏兵都要变成“吓兵”了吧?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看城池将破,发癔症了?”   “我说,不会是美人计吧?还是什么新的鼓舞士气的法子?话说回来,就算现在把大夏宫里的女人全赶到城头脱衣服,士气也鼓舞不起来了吧?”   “我呸!个子这么高的女人向来也漂亮不到哪里去,还美人计!”   个子这么高?   个子高?   库莫提眯着眼睛看着那女人把身上的绿衣脱下来,在城头上挥舞了几下,然后开始撕衣。   见到她撕衣服的动作,库莫提脸色大变!   “不好,那是陛下,困在城头上下不来了!”   库莫提抓住古弼的衣襟:“想法子接陛下下来!什么办法都行,快点!”   统万城城高数仞,按照现代的算法,足足有十几米,这个高度在现代都有五六层楼高,更何况是古代的城墙!   他们目力有限,不知道拓跋焘怎么下来,但料想着能把皇帝逼到穿女人衣服,还在一群臣下面前脱衣服,也已经是到了绝境了。   库莫提不敢想为何几百个宿卫跟着进去,只有皇帝一人上了城头,也不想其他人怎么样了,如今只顾看着城墙上那个人影,后背不住的冒着冷汗。   若是他掉下去了!   若是他掉下去了!   拓跋焘天生胆大,即使做了皇帝也是如此。他来城墙上的时候见夏兵已经累得睡倒一片,即使醒着的看着来的是个宫女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就接着瞌睡,便知道这些夏人已经到了极限。   他提着铁槊找了个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溜上了城墙,等到了城墙头上,开始泛起了愁。   四门的攻打已经停止,如今没有登墙梯,如何下去?   他想了想,一咬牙,把自己的铁槊横在两截墙垛之间卡牢,然后脱了衣服,撕成布条,当绳子缠绕在铁槊上,准备顺着城墙溜下去。   拓跋焘的铁槊乃是精钢所铸,撑上几百斤的重量没有问题,何况他也没有几百斤。这些宫女的衣服是宫中的好料子,又是冬衣,厚实的要命,拓跋焘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布条系好,拉结实了,开始往铁槊上捆紧。   此时古弼已经命人把军中能找到的驮马和肥壮的马都赶到北门的城墙下,就为了接应这位皇帝。他们都知道拓跋焘有溜下来的本事,可是难保那布条不解释,中途断了,这些马好歹还能做个缓冲。   黑压压的的马被赶到北门下,城墙上,拓跋焘搓了搓手掌,看下面有许多马,便知道自己人发现了他的行踪,满意地笑了笑,一个翻身,抓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滑。   呼啸的风声在他的耳边不停的响着,冬天天黑的早,如今天色已经昏暗,也好在昏暗,拓跋焘懒得看下面,只一心一意往下溜。   也是老天保佑,在所有人提心吊胆求神念佛的心声中,拓跋焘稳稳地踩在了一匹马上,跳了下来。   长孙翰等人立刻围了上去,这一下午受的惊吓、强镇定着不能让敌人和自己军中知道出了问题的紧张,一下子全部炸了出来,对着拓跋焘埋怨的埋怨,念叨的念叨,耿直如古弼这样的已经开骂了,库莫提看了看城墙上,再无人下来,心中伤感至极。   那般勇猛之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折损在统万城里了吗?   拓跋焘连身上衣服都撕了,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吹着冷风下来,冻得浑身发颤。他见一群人连骂娘的心都有了,心中也心虚,为了转移话题,立刻一挥大手:   “诸位莫吵,要说什么,等拿下统万城再说!”   他一声厉喝果然让所有人住了嘴。   “统万城里现在乱成一团,镇守北门的士卒全部累到脱力,已经无力再战。大夏宫里宫人已经开始卷东西逃跑了,大军全部跟着赫连昌跑了。”   拓跋焘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见闻。   “传我号令,集中攻打北门,今夜之前,务必拿下统万城!”   “现在吗?”   “现在,立刻!”   拓跋焘咆哮出声。   “老子的人,老子的马,老子的武器,都还落在统万城里呢!”   ☆、第168章 看破身份   贺穆兰带着伤一路溜回了武英殿,在路上还遇见了几个同样在躲藏的宿卫。   几人碰头后一问,纷纷苦笑:   “啊,你也伤了?”   “是啊,我也伤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一名宿卫心有戚戚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我们那位陛下啊……”   他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啊”字。   是属狗的!见人就咬,咬着咬着就跑了!   “跟着他,得先学会活命!”   “那年在云中追赶蠕蠕也是,追着追着就追远了,跑到主帐里去了,把我们吓得啊!偏他自己还不知道跑错地方了,杀了一圈出来问我们为什么那里会有一个营地!”   一个宿卫胳膊上有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只用腰带胡乱扎着,“我能怎么说!我只能说‘陛下威武,居然找到了地方的大营!’。”   贺穆兰听到几个宿卫的抱怨,摸了摸头,纳闷道:“咱们这位陛下,不会……方向感不太好吧?”   听说有些人认路是没有问题的,就是绕个几圈后,就找不到方向了。   难不成他就是这种,所以每次能杀进去,就是杀不回来?   贺穆兰的话一出,众人默了一默。   一个长得极为有男子气概,叫做“刘尼”的宿卫,嗤笑了一声。   “啊,这是你说的,可别到外面乱说。”   没过一会儿,门口响了几声,贺穆兰从门缝里往外看看,是自己人,打开门去,几个累的像狗一样的宿卫跳了进来,一进殿就瘫倒在门口。   “我的天啊,这些夏人也太会跑了,我们跑了几圈才甩开追兵!”   “没事就好,想不到你这个绣花枕头也逃出来了。”刘尼撇了撇嘴,“你能回来,那其他人大概也能回来了。”   “咦?其他人没回来吗?”那个后来的躺在地上左右环顾了一圈。“陛下出去了没有?”   “应该是出去了。”贺穆兰正色道,“我看着他冲出了宫门。以陛下的机警,应该能顺利和诸位大人们汇合。”   没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宿卫跑回武英殿。有些早已经甩脱了敌人,但因为找不到路,所以绕了半天。   “你们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正碰上大夏宫里的一个老官儿带着一群女人往外逃,路上遇见的宫人见到那群女人,有的上去哭求,有的对着天大骂,我看着那样子,被护着的老太太似乎是赫连昌的阿母,夏国的太后……”   那宿卫挑了挑眉。   “可惜我的宝弓丢在了马上,否则一箭射过去,这夏国就没太后了!”   “连夏国的太后都跑了,那统万城差不多也要被攻陷了。”几个宿卫喜气洋洋。“只要他们开一瞬间的城门,就会被我们的人冲进来的。”   贺穆兰回忆了一下,魏国灭夏国好像前后只用了不到两年,然后夏国灭亡的那年下半年就开始北征蠕蠕了,这一次统万城一定会破,而且夏国也不复存焉。   这次灭了夏国,拓跋焘会把大夏宫里的女人全部封赏给有功之臣,然后自己带走了三个最漂亮的公主作姬妾。四公主赫连明珠后来铸造金人成功,按照鲜卑人的规矩,成了拓跋焘的皇后。   啧啧,赶紧对那女宦官好点,能派来看守她兄长的尸身,不定就是赫连明珠身边的心腹,刷个脸熟,以后也许还能用上这条人脉。   虽说花木兰不是混宫里的,可总是个善缘。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又有人推门,推几下没人开,外面那人似是极了,想法子在使劲推。   贺穆兰又从门缝里看了看,正是那被打晕了的女宦官“赵明”,没想到绕了一圈,又跑了回来。   “怎么不开门?夏宫的人?”   几个宿卫拔出武器,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也往外看。   “咦?这不是那个小宦官吗?怎么又跑回来了?不要命了。”   贺穆兰看了看他们身后满殿的无头尸体,贺穆兰自诩是从尸山肉海里历练过的,这些无头尸体不算什么,难得拓跋焘身边的宿卫们各个也都是“壮士”,脑门后面就是些尸身,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对于这个,几个宿卫曾笑着打趣,说他们连活着的都不怕,更不怕死的了。   贺穆兰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尸体,轻声道:“这人是夏国四公主派来看守赫连定家人尸体的,想来尸身不走,他也不敢到处乱跑。”   几个宿卫互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叹道:“也算是个义仆,放他进来吧。”   贺穆兰正有此意,这人一说,贺穆兰把门开开了。那“赵明”原本急的都要哭了,门一打开,立刻冲了进来,哪怕看到满屋子魏兵都不惧怕,先是看了一屋子尸身都没损失,立刻松了口气,然后就往后殿里跑。   “咦,你去哪儿?”一个宿卫拉住他的胳膊。“虽然放你进来了,但乱跑还是不行的!”   “赵明”见无法离开,咬了咬唇,在昏暗的大殿里抱膝坐了下来。   “你说着夏宫的小宦官,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没有卵蛋的人就是不一样,举止扭扭捏捏。若不是陛下说回头要把赫连定家人的尸身好生缝合安置,我真懒得让他进来。”   那宿卫啐了一口。   “算了,他一个小宦官,原本守着满屋子的死人已经够可怜的了,何况死的都那么惨,结果我们又跑了过来。你能想象一只羊跑到狼群里去吗?能这样就算是胆大的了。”   贺穆兰随便劝说了几句,坐了下来。   “我们等着陛下攻破统万城吧。”   “赵明”见他们几个对攻破统万城这般肯定,心中悲戚不已,将头埋入双腿之间,只当做什么都听不见。   “花木兰,他们都说你是‘玄衣木兰’,若赫连定家人的尸身安然无损,将头缝合上去的事肯定事交给你做的。你家里有谁是仵作吗?”   一个宿卫闲着无聊,开始攀谈。   “我家并无何人是仵作,只是军中有时候不得已,只能这般行事。我胆子大,又会一些针线,便让我做了。”贺穆兰随口答了一句,又想起这些人都是贵族子弟,高门大户出身,日后说不定都是将军,便又正起神色,告诉他们黑山大营里功曹们的做法。   这些宿卫大多没有正儿八经的从军营最底层升上来过,一听到贺穆兰所说的惨状,立刻都蹙起了眉头。   宿卫军里那个叫“刘尼”的宿卫大概对黑山的情况有所耳闻,喟叹道:“我曾听人说过黑山贪腐之事十分严重,却没想到连战死的勇士都不放过。哎,大将军虽然英勇,但毕竟年纪大了,竟没了以前的锐气。”   “等统万城一破,肯定就要北伐了,待陛下亲临黑山,会给这些功曹苦头吃的。要不是赫连定自寻死路跑来朔州弄这么一出,我们此刻早就已经到了黑山了,哪里会陷在这大夏宫之中。”   另一个宿卫也在愤然。   “都是赫连定!陛下居然还要招降他,还要厚葬他的家人!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   “你懂个屁,把敌国皇族全杀完了,以后还有没有人敢降?”一个宿卫冷笑了起来。   “你也就一辈子当个宿卫的命!”   “你!”   贺穆兰见一群人快要吵起来了,再见“赵明”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忍不住岔开话题:“是我不好,好好的说这些,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坏了和气。如今都在共患难,还有那么多人没回来,应该想想办法才是。”   “能有什么办法?这大夏宫我们连路都不认识,总不能出去找吧?”一个宿卫看了满殿的尸体,似乎对自己只能藏在这晦气的地方有些怨愤,闭着眼睛就养起神来。   这些宿卫都辛苦了一日,为了护送拓跋焘出去又受尽艰辛,一个人开始闭目养神,其他人也睡了起来,留下贺穆兰和刘尼几个警醒的,继续值守。   “赵明”见大部分人都睡着了,慢慢站起身来,走到贺穆兰面前。   大约是贺穆兰扮过“将军”,那“赵明”对她嘘嘘了几声,意思自己要去尿尿,贺穆兰对她摆摆手,让她去了,等她走开了,在刘尼几人的注目中也站起了身子。   “我也去尿尿,我去追那宦官,看在哪里如厕。”   “真是,我们今日一口水都没喝,你居然还有尿!”   贺穆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跟着“赵明”的方向追到了一个偏殿门外,静静地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吃喝的声音传了出来,显然这个女子藏了一些吃的,饿的不行了,跑到这里来填饱肚子。   贺穆兰轻笑了一声,闪身进了那偏殿。   “有什么吃的,别自己藏着,也给我们……什么人!”   贺穆兰见屋里有两个人,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立刻察觉不对。   那少年也是凶狠,见有人进来,举起一把匕首就要刺她,刚才还像小绵羊一样的“赵明”也拔了匕首,两个人欺近贺穆兰……   ——然后被贺穆兰干脆利落的直接放倒在地上,连匕首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那孩子大概没想到连一招都没出手天地就能掉个头,躺倒在地上满眼都是茫然。“赵明”头先着地,呼出痛来,却不敢大声。   贺穆兰把两把匕首捡起来,看了看,均是寒铁所制的好兵器。她如今是穷屌丝一个,见到有好东西,立刻毫不犹豫的放入怀里,席地一坐,小声说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那宦官,我知道你是女的,也知道你听得懂鲜卑话,你就不要再装了。”   “赵明”捂着头抽气的声响突然一静,然后又好似刚才是个错觉一般继续抽气,旁边的孩子艰难地爬了起来,看到贺穆兰就坐在他身边,吓得又倒了下去。   “我虽然不懂匈奴话,却不是傻子。你五官长相和身材都是女人的样子,一双手更是做不得假,男人可没有这么柔嫩的双手。我一开始没有拆穿你,便是存了怜惜之意,但你若真把我们当傻子,我也不会客气。”   贺穆兰担心有什么狗血的“藏匿敌国皇子”的戏码,不得不慎重起来。   “而且我们在说到赫连定的时候,你明显表情和气势都变了,你能听得懂鲜卑话,是不是?”   贺穆兰见她还要装,站起身来冷笑道:“不说也行,我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你与这孩子,和我那些同僚们去谈谈吧。”   她站起身就要去抓那小孩,“赵明”突然一下子扑了上来,扒在了她的身上,胡乱的朝着贺穆兰的脸上唇上亲去。   贺穆兰活了两辈子,都没遇见今天这种怪事,吓得胳膊一震,将这女人震到一旁,见那小孩趁机要跑,立刻长腿一跨,一把抓住,拎了回来。   “这位将军,求您放了他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赵明”已经不再用什么怪招了,她不捏着嗓子时,那声音是娓娓动听的。她大着胆子爬上前来,一手抓住贺穆兰空着的那只手,把她那只手指粗糙又修长的大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我确实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贺穆兰眉头拧成了个麻花。   这女人胸比她还平。   真是作孽!   忽然,“赵明”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急忙把贺穆兰的手又放了下来,开始脱着自己的衣服。   贺穆兰手中拎着的小孩开始挣扎和哭泣,又大声的用匈奴话哀求“赵明”或者是贺穆兰。   一时间,贺穆兰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种电视剧里恶贯满盈的坏蛋,抓了人家重要的人质逼着女人“委身”的那种……   “够了,你搞什么!你当我们魏人都是精虫上脑的家伙嘛?”   贺穆兰见“赵明”已经把宦官的衣衫脱到了最后,露出一层又一层的绷带,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平,人家是缠了!   她竟然有幸见到女扮男装必备之物!   绷带缠上去麻烦,脱下来更麻烦,“赵明”扯拉几下发现自己缠的太牢,又急又悔,嘤嘤嘤嘤地哭了出声。   那声音凄婉动听,还带着一直贺穆兰说不出的矫揉造作之声。也许在古代这种声音叫做“娇柔”,但听惯了现代各种电台广播的贺穆兰一听,就知道这是种刻意把自己女性声音变得更加柔软放松的技巧。   贺穆兰摇了摇头,把那小孩放下来,只是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能跑掉,又指了指“赵明”。   “把衣服穿起来吧。我真的不欺负女人和小孩的。”   这下,小孩和女人同时顿住,都不哀嚎了。   “赵明”衣襟已经大开,衣衫凌乱至极,那小孩慢慢平静下来,但眼神里还是悲愤之色。   贺穆兰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料想也不会太好,她等他们平静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我们的陛下并非残暴之人,我们魏人也不是人人见了女人就要扒衣服。现在有没有冷静一点?该说……”   “花木兰,什么情况?我怎么听到你这里有叫声?”   一个宿卫大约是发现不对,摸黑找到了后面来。   贺穆兰见情况不好,一把将那小孩抱到自己怀里。   赫连明珠还以为贺穆兰要对赫连止水做什么,立刻上去抢自家的侄儿,贺穆兰不耐烦之下推了她一下,却不防被这小孩咬了手臂,往前一个踉跄。   “啊!”   “啊!”   嘣咚!   宿卫彻底按捺不住了,一把推开了偏殿的门。   微暗的光线下,贺穆兰趴在那个“小宦官”的身上,对方衣衫大开,露出一截光滑的颈项,眼睛里全是泪光。   贺穆兰拱着身子,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似乎按在什么不该按的地方,扭头过去看那宿卫时,表情极为“囧”,声线中都是忍耐之意。   那宿卫吓了个半死,继而十分尴尬,立刻后退着出了那偏室的门,还细心的帮贺穆兰把门掩上。   “我不知道你在……呃,你慢慢玩,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会说出去的……”   贺穆兰用身体挡住那个小孩,双腿跨在地上那女人的两侧,免得她被两个人的重量压死。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体贴”的了,可那小孩还准备挣扎。   贺穆兰无奈之下,只能用胳膊抵住那孩子的咽喉,不让他乱叫,她身上有伤,这么挣扎一番后到处都痛,强忍着痛楚回过头,还在搜肠刮肚的想着该怎么把这个宿卫打发走……   就见那宿卫关上门跑了。   喂,什么叫我慢慢玩啊!   什么没看见不会说出去,你回来啊!   ☆、第169章 前途未卜   统万城被攻下的非常容易。   夏国宫中的尚书仆射在发现已经无人可以抵御的时候,遂保护着赫连昌的母亲,打开宫城,带着剩下的宫卫和精兵往西南方向逃走了。   西门打开的那一刻,北门和西门同时被攻破,拓跋焘带人率先进城,下了军令,夜晚不易巷战,所有人火速进入皇宫,攻占大夏宫,除此以外,不可杀戮平民,不可搜刮,不可奸淫妇女。   按照北方胡人一贯的传统,攻占某个部落或某个地盘,那首先就要搜刮一空才算是被打下来了,可军令如山,所有人都只能往宫城冲去。   拓跋焘派人找到回了他的武器,越影被他留在了偏僻之处,因为怕它跑开,拴住了缰绳,拓跋焘派去的部将却没有找到越影。   好在拓跋焘在去宫城的路上,发现有一个打扮成普通百姓样子的人和他的马在“搏斗”,越影一副死都不跟他走的样子,所以拓跋焘直接将那“百姓”绑了,拿回了自己的马。   越影经过这一天的折腾似乎已经疲累不堪了,一到了他哥哥“超光”的身边就不再折腾,马奴给它吃豆饼,也就只吃了几口。   拓跋焘看着大夏宫高大的城墙,凶恶地笑了起来。   老子的马和老子的兵器都找回来了,下面就该找人了!      大夏宫。   贺穆兰原本没想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上去,首先,她不是个腐女;其次,她也没把自己当成个男人……   可当“赵明”一副悲愤欲绝的表情捂着自己的衣服,似乎很想一头碰死的样子时,贺穆兰明显察觉到了不对。   那啥,似乎自愿献身和被人发现在献身是不一样的,后者大概会让女人更加羞愧难当?   可她也没做什么啊!   贺穆兰从“赵明”身上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原本就有刀伤,被“赵明”一咬,血渍已经渗出了玄衣,好在现在是夜晚,血渍不大明显,否则说不定等她回到宿卫们之中,又要留下一个“战况激烈”的传说了。   看到“赵明”那悲愤的表情,贺穆兰忍不住扶额而叹。   “你在那羞愧个什么劲儿啊,我才有一头撞死的冲动好吗?”   贺穆兰把“赵明”的衣服掩了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女孩大约就十五六岁大,搁她的时代,不过就是初三高一的年纪,如今却遇到国破家亡之事,又要拼命藏着这么一个小孩,确实不容易。   可不容易归不容易,她却不能当做没有看到。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孩子是夏国平原公赫连定的家人?这个年纪,应当是儿子吧?”贺穆兰把那小孩的手反剪在背后,拉到自己的怀里。“不知道为什么躲过了一劫,然后藏在这宫殿里?”   “赵明”擦了擦眼泪,用熟练的鲜卑话说道:“这位大人,这可能是平原公唯一的血脉了。他们都说平原公投降了魏人,那您不应该如此对他才对啊!”   就从贺穆兰慎重的态度里,赫连明珠已经察觉到兄长绝对没有投降魏人的事实。   “该怎么对他,是我们陛下才能决定的事情。”贺穆兰摇了摇头,“赫连定大人是位英雄,我们魏人很佩服他,不会亏待他的儿子的。”   “可也不会给他自由!”   “赵明”低吼出声。   “我一向认为自由这东西,只要你的心没有顺从,就不算是被奴役了。”贺穆兰轻描淡写地说道:“自古成王败寇,赫连昌疑心病太重,临阵之前诛杀有功者的亲眷,已经是自寻死路,这位平原公的后代过的再惨,也不过就是和赫连昌在的时候一般,被幽禁着罢了。”   “何况我国并没有扣押人质来威胁其亲人的先例,这位赫连郎君到了我国,不见得就会变成阶下囚。”   贺穆兰如此说道。   “那怎么可能?这可是赫连定的……”   “又不是赫连昌的儿子。”贺穆兰轻笑了起来,“赫连定不过是平原公而已,搁我大魏,宗室都成百了,王爷十只手都数不过来。再说,夏国国君都没了,整个夏国都尽入我大魏的囊中,陛下要抓一个宗室的儿子威胁什么?又有什么好被我们觊觎的?是你想岔了。”   虽然知道大夏一定是保不住了,可被这位敌国的将领用如此笃定的态度说出“你们夏国什么都是我们的,我们还要拿人质换什么”的话语,赫连明珠还是打从心里生出一股悲哀之感。   亡国之人,无论是皇族还是百姓,不过都是沦为奴隶而已。没有了家国的人,是注定没有了归属,也得不到尊重的。   赫连明珠仔细思量贺穆兰的话以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夏国国君之子还有可能重新复国,可他的兄长连王爷都不是,只不过是一位“平原公”,赫连昌的儿女们都被抛弃在大夏宫里,若论血缘,赫连止水反倒是最远的一个。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赫连止水和赫连昌有着彻骨的仇恨,让他为赫连昌报仇什么,是根本不可能去做的。   这样想来,赫连止水索要提防的反倒是想要杀了他的亲伯赫连昌,而不是外面一心想要赫连定归降的魏人。   无论什么人,在思考的时候总会平静下来,赫连明珠也不例外。赫连止水虽然听不懂鲜卑话,但却知道姑姑在听了这个魏国人的话后渐渐放松,孩子总是很敏感的,一时间,三个人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和谐。   贺穆兰这时候才敢松一口气,将反剪着赫连止水的手松了下来,只是依旧将他抱在怀里。匈奴人的发型很有特色,有点像是后世的满族人,不过大瓜瓢留在头顶,贺穆兰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用手掌抚摸着他的头顶,又对“赵明”说道:   “你只是个宫人,并不能决定赫连家这位郎君的未来。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和他谈一谈,让他自己选择该怎么走。这样偷偷摸摸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并不是很好的选择,时间久了,他会变成一个猥琐阴毒毫不光明磊落的人,我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把一个好生生的孩子扼杀成怪物,你觉得呢?”   贺穆兰想起金庸先生笔下的“慕容复”,明明是一个可以风光霁月的翩翩少年,却被国仇家恨折磨成了狡诈虚伪的小人,最后彻底疯了,一天到晚做着他皇帝的春秋大梦。   赫连定原本就不是皇帝,他的儿子无非要背负“亡国”的伤感,却不一定要背负“复国”的责任。   这国君,原本就不是他家的。   赫连明珠听了贺穆兰的话,像是看怪物一般地看着他。   他居然觉得一个人的性格将变得阴鸷,是比亡国还要可怕的事情?   覆灭一个国家,在他口中是那么普通的一件事吗?   她带着满腹的震惊,用匈奴语和自己的侄儿说起了什么。赫连止水正不自在的被抱着自己的男人摸着头顶的头发,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不知所措极了,又听到她姑姑所转述的话语,顿时沉默。   片刻后,他开了口:【姑姑,我恨赫连昌,也恨魏人。但我不想做赫连昌那样的人,我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做能拯救国之危难,无论任何时候都能坚持下去的强者。   【成为这样的人,会很辛苦。我们被他发现,肯定是不可能再藏起来了,若你回复平原公之子的身份被送到佛狸那里,也许会受到礼遇,也许会受到屈辱。】   赫连明珠很少有“自己选”的机会,但她觉得若是她侄子想选,她也许做不了什么事情,但至少能陪着他。   【最主要的是,如果平原公选择了‘反抗’,你的下场会很不好。我不知道该如何替你选择,因为在我看来,没有一条路是安全又尽善尽美的。这位将军说应该让你自己选,你认为呢?】   贺穆兰听不懂匈奴话,所以她不知道这两人真的是在沟通,还是在算计着如何糊弄过去这次,但贺穆兰相信人性。   她相信只要是人,都是趋同于更光明磊落,更有身份的活着。哪怕有一丁点的机会,对于这样年纪的少年来说,都不愿意偷偷摸摸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生活的。   姑侄两人商议了一会儿,赫连明珠突然对贺穆兰行了个大礼,趴伏下去,开说说道:“他们都说您是将军,您又表现出对魏帝十分熟悉的样子,那一定是魏国大可汗身边之人。这位少年是平原公的长子赫连止水,夏国太史令张渊的重外孙,我若将他交给您,您能保他不死,平安地长大吗?”   贺穆兰一听到这孩子的身份,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他是太史令张渊的重外孙?”   她听若干人说过,就是张渊让叛逃的狄子玉转达了他的“诚意”,结果魏人全都相信了他因重外孙死而对赫连昌的“仇怨”,实施了北门外的计谋。   而后的结果她也看到了,拓跋焘站在北门外大骂张渊“居然敢设计我们”,赫连昌也成功从西门跑了,这位老臣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了世人,虽然赫连昌这位君主对自己不义,但他却不能对自己的君主不忠。   “正是那位的亲眷。”赫连明珠不知道贺穆兰为什么会惊讶,但张渊在诸国之中的名气很大,又曾是前秦皇帝苻坚的侍郎,历经四十余载,他会听过也是正常,所以继续问道:   “你能保证吗?”   贺穆兰摸着这孩子头的手顿住了,这样的举动让赫连止水不安的抬起头看向贺穆兰。   贺穆兰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用一种正常人一看就不是敷衍的严肃态度对着怀中的这个孩子开了口。   “你是张史令的亲人,理应懂得汉话,对不对?”贺穆兰用了汉话,那孩子果然用正宗的“洛阳雅音”回了一句“听得懂”。   这雅音比贺穆兰的魏国方言版还要正宗。   “我并不能保证你不会死,因为我不是那位陛下,也不知道夏国日后的命运如何。”   “但就在我们攻城之前,我们的那位陛下还在绞尽脑汁的思考,如何能将夏国的伤害减弱到最小,能够不让自己的部下对夏国的百姓造成刻骨的伤害,结下仇恨。对于我们的陛下来说,夏国一旦被攻破,夏国的子民就是他的子民,夏国的百姓就是他的百姓,屠城或者引起灾难,都是对我们自己的损失。”   贺穆兰不要脸的拼命往拓跋焘脸上贴金,希望能让这个孩子的恐惧心降到最低,不至于一开始就抱着满腔的怨怼对待未来的“主君”。   拓跋焘也许是个很英明的人,但英明的人并不代表可以坦然对待别人的冷脸和完全掩饰不住的敌意。   “赫连昌出城时,陛下带着我们,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就是为了要生擒他。其实将赫连昌杀了更快,十几万人一阵乱射,赫连昌也活不了了。但为了能抓住他威胁夏国的文武百官投降,我们不得不大费周章。”   “只有统万城和平的开城投降,统万城里的人才能得以和平的归顺魏国,不至于因为抵抗而造成生灵涂炭。我知道我们是带着大军踏平夏国之人,说这样的话很虚伪,但在这个乱世,能有这样想法的君主,是很少很少的。”   “夏国是第一个被我们大魏灭掉的国家,未来还有更多。凉国、燕国、秦国,我们魏国压抑了许久,终究是要等到将他们扫平的这一天的。就算为了做给其他的国家看,陛下也不会大开杀戒,更何况陛下很欣赏平原公,连赫连昌抛下城墙的那些头颅都派人冒着危险捡了回来。所以我有九成肯定,他不会为难赫连止水。”   “在我们魏国的军营里,有高车人、有汉人,有杂胡,有各种其他小国的后代,甚至还有柔然的叛将归顺,也得到重用。秃发鲜卑的王子灭国后,在魏国担任了重要的位置,我们魏人都很尊敬他,我们并不是只用鲜卑人。”   “如今夏国已经即将灭亡,夏国未来会成为魏国的国土,夏人也会变成魏人,对于你来说,除非真的报着‘复国建业’的想法,否则都是要选择效忠主君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们的陛下都比赫连昌要可靠的多了。”   “你是英雄的儿子,理应跟随英雄,成为英雄……”   贺穆兰看着眼睛突然有了些神采的赫连止水,叹息道:   “赫连昌不是英雄,因为一个真正的英雄,是不会迫害孩子和妇人的。”   正是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赫连止水的心房。那一日武英殿上的惨叫,血流成河的青砖,他深夜抹黑分辨尸身的痛苦,全部化成了莫名的郁气,在贺穆兰的这一句话中被彻底引发了出来。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皮,痛苦地抽泣,以至于赫连明珠用匈奴话无论如何劝慰,都充耳不闻的地步。   贺穆兰知道这个孩子的神经应该是已经紧绷到了崩溃的边缘,如今哭出来反倒是好事,所以对着“赵明”摇了摇头,做出了阻止的眼神。   “赵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贺穆兰,低声说道:“我们都是亡国之人,将军其实可以不必和我们说这么多的。”   “这世上本没有千秋万代的国家,也没有能够永生不死的帝王,但总有些人,能将自己的名字千古流传。我希望自己重要的人能做千古留名的英雄,而不是成为痛苦一生拘泥于过去的可怜人。亡国并非你们的过错,也不是我们的错,大家都是听从各自君主的命令行事。汉人有一句话,叫‘民贵君轻’,你们的君主把他自己当做最重要的人,亡国也就在眼前了。”   “百姓还能得到善待,可贵族和宗室……”赫连明珠只要一想到那么多历史中宗室的下场,就忍不住满脸戚容。   “在搜刮民脂民膏而被供奉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啊。”贺穆兰随口下了结论,颇为不以为然。   叫底下人去送死,拼命的横征暴敛的时候,就要想想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了,怎么打仗的问题。如今打不赢了,承受代价也是应当的,谁叫你把军费都花光了呢?   好歹魏国还有军户田,军户马,夏国又要人打仗又什么都不给,鬼愿意!   “我相信你们的大可汗,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赫连明珠看着有些愕然的贺穆兰,轻声说道:“你是个好人,像你这样心地如此宽厚的将军,在话语中只有对自己君王的尊敬,那这位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的每一句‘我们的陛下’,都让我感觉到了那位君主在你心中的地位。他应该是位明君,或者也是个如你描述一般的好人。所以,我由衷地希望他能好好对待平原公家的大郎啊。”   贺穆兰发现这个女孩放松下来时,那声音好听的能让人眯上眼睛。这么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孩,长相应该也不差吧?   四公主身边的侍女尚且有这种水准,也难怪那位四公主后来成为拓跋焘的皇后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还真不好意思,喜欢用“我的陛下”的,是花木兰同志,她只不过习惯了以后,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   等等,这么说来,这个“赵明”刚才似乎是给她发了好人卡?   好像也给拓跋焘发了一张?   这年头,连宫女都开始发好人卡了!   .   一刻钟后。   在宿卫们好奇又充满疑惑的气氛之中,贺穆兰带着“赵明”和赫连止水回到了正殿。   刚刚去后面找贺穆兰的宿卫刘尼一直阻拦他们去后面,并且说贺穆兰在做正经事,所以他们只能沉闷地在前面等着,无论如何问刘尼发生了什么事,后者都只是红着脸不停摇头。   这些人都不是笨蛋,有些在家中也曾是女仆成群,奢靡过一时的纨绔子弟,顿时对刘尼挤眉弄眼,猜测各种可能。   不乏有比刘尼看到的“事实”更为大胆的。   但这些香艳的猜测通通在贺穆兰带着小宦官和那个男孩回来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只因为贺穆兰的解释。   “这是赫连定的长子赫连止水,侥幸逃脱了赫连昌的屠杀。他被小宦官藏起来了,被我发现了蛛丝马迹,从后殿带了出来。”   赫连定的长子!   赫连定唯一活着的儿子!   贺穆兰担心宿卫们会对他产生敌意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毕竟朔州城外一战,许多宿卫军和羽林军都死在赫连定的铁骑之下。   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   “他就是张渊那个重外孙。张渊会不会降,就看他这位重外孙了。”   果不其然,刚刚还有点敌视的眼神立刻变成了探究和好奇。张渊的名头太响,就连赫连昌必被生擒的局面,都被他将计就计的踏出了一条生路,让赫连昌成功逃走。   若是张渊能降,夏国的重臣肯定会归顺大半。   贺穆兰拍了拍赫连止水的肩膀,示意他就跟在她身边就好。那女宦官低头弯腰地跟在贺穆兰身边,也在她身后跪坐了下去,再也不抬头了。   刘尼满脸迷惑地看向贺穆兰,与贺穆兰的眼神有了一个短暂的接触。   刘尼的脸上写着的全是“我看的不是这样的,怎么又变出一个人来”这样的东西,而后想起后殿里的搏斗之声,便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赫连止水的屁股,又看了看他脸上犹有泪痕的小脸,脸色一下子白了。   贺穆兰不知道刘尼为什么老是看赫连止水,只当他是好奇,便小心的用身体遮住赫连止水的身子,担心这孩子会敏感的发现,然后善意地对刘尼一笑,眨了眨眼。   ‘哟,兄台,我刚才真不是在做坏事哟,你看,我真的是去抓小孩去了哟!’   咦?他的脸色为什么更白了?      大夏宫的陷落比统万城更为容易,夏宫中的宫人几乎是直接打开宫门,迎接了这位新主人的到来。   拓跋焘为了担心自家的属下生事,除了一些分去控制夏国文武百官的将领外,几乎是带领着所有人的人马直奔宫城的,结果宫城没抵抗直接就开了,就如一拳打倒了棉花上,实在是没滋没味的很。   拓跋焘进了宫,一边派出心腹和信任的大臣去收管国库、宝库和宫中的宫人,一面派了宿卫中的精英去搜寻武英殿和其他地方,务必要把自己落在宫中的宿卫找回来。   因为魏帝进了宫,为了防止有人行刺,魏军将整个宫殿的灯火全部点燃,又举着火把等物,照的人影无处藏身,纤毫毕现。   这一亮堂起来,所有人都被大夏宫的雄伟壮丽惊呆了。   在贺穆兰的印象里,平城几乎就是个大农村,连平城的皇宫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见拓跋焘的简朴。   可这座大夏宫,连柱子都有南方来的锦绣装饰,地砖上的雕刻图画,精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拓跋焘逃进皇宫里时无暇四处观看,武英殿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可这赫连昌的紫极殿连个台阶都是上好的汉白玉做成的,金银摆设更是四处可见,让拓跋焘这个御座都舍不得用美玉的皇帝忍不住对左右叹道:   “巴掌大的一个小国,把百姓奴役到这种地步,要想不亡国,怎么可能!”   拓跋焘是几次拒绝了大臣重修宫殿的请求的,他在生活上特别简朴,因为经常作战,衣服饮食都从不讲究,吃胡饼不觉得难吃,吃珍馐佳肴也就是吃饱肚子的程度,从不苛求,所以对赫连昌的这种穷奢极欲就特别的费解。   拓跋焘的大臣们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位君主毫无“大国之君”的风范,连上朝都觉得那大殿羞耻,可如今一看大夏宫的大殿,忍不住庆幸还好自己的皇帝除了爱打仗没什么爱好,否则再强的国力,这么浪费,也给消耗干净了。   于是乎人人都在夸耀拓跋焘的话十分正确。有几个大约是喜欢“奉承上意”的将军,居然在这大殿里说起修缮皇宫的事情,又引用萧何的话,‘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天子以四海为家,如果不够壮丽就显示不出威严,应该有一统天下之国不能超越的那种气势。)   这几个人的没眼色几乎让许多大臣忍不住哀叹,好在拓跋焘如今心情好,听到他们的话,还能笑着说:   “《易经》上说‘王公设立险要,保卫家国’,古人也有一句话,‘只在恩德,不在险要’。赫连夏用蒸过人的土筑城,杀害的工匠无数,他的城墙难道不坚固吗?可是我如今把它灭掉了,不在于城墙不够坚固吧?今天天下还不太平,我的钱还有许多地方可用,这种大兴土木的事情,我不愿意做,萧何的话不正确,你们也不要再提了。”   拓跋焘的态度很坚决,那几个喜欢逢迎之辈发现拓跋焘的话并非虚伪的推辞,自然是无言以对,不再提起修缮平城皇宫的事情。   这位年少的“大可汗”觉得自己做出的觉得很正确,再见几个老臣对他更加满意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飘然。   如今除了追赫连昌去的奚斤还没回来,夏国已经全部入了魏国之手了,他以二十岁之身,横扫夏国,让凉国称臣,已经是当世少有的功绩。   这时候,拓跋焘派去负责去接管整顿后宫的宦官首领赵倪跑了进来,说是夏国的尚书仆射只带走了太后,后宫皇后和嫔妃、宫女等全部都在,宫女们都被集中在皇后身边保护着,那皇后以死相逼,不许魏人踏进她的后宫一步。   拓跋焘起了兴趣,带着文武将士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赫连昌那位皇后的坤德殿,他自己夫人宫妃不少,对女人的态度大概还没对宝马的态度好,会去看看,也纯粹是为赫连昌居然有这样一位刚烈的皇后而好奇。   等到了坤德殿外,那位皇后带着一群身穿夏国华服的宫妃公主在殿中相峙,人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因为匈奴人的华冠设有珠帘和璎珞帘子,都看不清脸面,那皇后见来了这么多男人,各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心中不由得惊惧万分,连拿着匕首的手都在颤抖。   拓跋焘一见是这么多穿着华服的“娘子军”,也给逗乐了,便叫自己的宦官去问到底什么情况。   那皇后慷慨激昂地痛斥魏国这群侵略者的凶暴残忍,明显把自己已经当成了必死之人,说了一大堆“不可侵犯宫女、宫妃”、“不可杀害年幼的皇子皇女”等云云,还说如果他们来硬的,后宫这么多皇室就全部自刎于此,让魏国从此留下一个“血洗皇室”的名声。   拓跋焘哪里是担忧自己名声的人?不过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后一边哆哆嗦嗦一面慷慨陈词的样子实在是有趣,便站在原地一直听着她在那唠叨。   “我夏宫虽然国破,但尊严……”   “行了行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拓跋焘无力地挥挥手,他今天累了一天,实在是受不了女人啰嗦。   “我睡了这么多天帐篷,今日非得睡床不可。赫连昌平日里睡哪儿?带我去休息一下。你们继续在这里担惊受怕吧,我去休息了。”   他掉头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走了回来。   “你们的四公主在哪儿?”   一群珠帘遮脸的女人们吃了一惊,都以为是赫连明珠的艳名已经穿到了这位魏国皇帝的眼里,有些人沉不住气,不由自主的就朝着穿着公主冠冕的“赫连明珠”那里看去。   玉翠被皇后接到坤德宫,一直没有出声,作做一副害怕的样子,又蒙了脸面,总算是混了过去。可如今被敌国的国君当众点名,真是恨不得把老天爷骂个百八十遍才好。   拓跋焘虽然没有硬来,但一群宿卫却毫不客气,上前拖走了“赫连明珠”。这位皇后虽然口中说着要保护所有人,可“赫连明珠”被拉走时,只是痛苦地惊叫了几声,连反抗的举动都没有。   想来赫连明珠在宫中人缘也就这样。说来也是,赫连明珠和皇后同辈,又颇受宠爱,小姑子和媳妇搞不好,也是正常。   拓跋焘见宿卫带出了“四公主”,便对她点点头。   所有人都以为拓跋焘晚上想“好好休息”,要找个人侍寝,所以点了美貌名声传播于外的赫连明珠,就连冒充赫连明珠的“玉翠”自己都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此时玉翠被带出了人群,送到拓跋焘的面前,她背对着身后的坤德殿,能感受到众多宫人或内疚或懊悔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而她的眼前是这位敌国俊美而高大的年轻帝王,饶是再怎么害怕,也忍不住为马上要到来的命运羞红了脸。   ‘如果是这样的帝王,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呢……’   玉翠低下头。   ‘只是四公主的名声……天啊,我是不是应该要誓死抵抗?’   拓跋焘见这位四公主还算胆大,加之又是赫连定的妹妹,对她还算是和颜悦色。   “你在武英殿里的那个宫人帮了我一次,你也算是有功于我……”   武英殿?   玉翠一下子紧张的抬起了头。   他见“四公主”有了反应,好奇这些满头珠翠的女人长什么样,伸手掀开了“赫连明珠”的珠帘。   珠帘下还有纱巾,他不耐烦地把纱巾扯掉,终于露出一张只能算是“清秀可人”的面容。   “啊,原来长这样……”   拓跋焘撇了撇嘴。   还没崔浩长得好呢。   “来人啊……”   拓跋焘看着自家的大臣们有些不赞同的眼神,笑着说道:   “狄子玉将军归顺有功,他曾和我说过与这位四公主两情相悦,我也乐意做个媒人,就把这位公主赐予狄子玉为妻吧。”   玉翠的脸色一下子又青又红,然后泫然若泣。   坤德殿里也突然有了些喧哗嘈杂之声,显然是不相信拓跋焘面对这样的绝色美人儿,居然舍得赐给一个羌将。   拓跋焘觉得自己又英明了一回,派出侍卫就带着那“四公主”送去统万城外的营地里去了。   狄子玉等降将没有参加今日的攻城,因为长孙翰不太信任他们,所以只能在营地里待命。   见着四公主的背影,拓跋焘不由得心中感叹。   长得如此普通,狄子玉愣是把她描述的犹如心目中的女神,虽说羌人向来直白热情……   能美化成这样,果断是真爱啊!   ☆、第170章 新年贺岁番外冷面杀人狂   花木兰会进入被称为“特别事件处理部队”的重案组,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在测试过花木兰的实力和心理素质后,别说刑警队的重案组了,就连特种兵队伍都来找过花木兰的领导。   但花木兰并非军人出身,毕业于普通的医科大学,也不是国防生,如今在的是警察编制,在双方领导的一番博弈较量后,n市的特种兵部队红色尖刀旅只好放弃了吸纳花木兰的事。   特种兵里女人还是少了点,吸纳了后还有许多麻烦。   对于花木兰来说,去刑警队或者当法医,并无什么不同。就如同让花木兰去当冲锋的将军还是后勤的火头兵,对她来说,都是为国效力,只要能用的上她,自然是义不容辞。   贺爸爸长吁短叹,贺哥哥被电到住院,除了又羡又愁,还有一种“完蛋了我家妹妹二十八岁才开始她的前程这啥时候才能结婚啊”的惆怅。   刑警队也不是想进就进的,哪怕是人人都看好的人选,也得先经过训练。更别说花木兰只是个人素质好,根本没经受过警校那些系统的学习了。   送去进修的花木兰哪怕课业完成的再好,至少也要一年才能学业结束,进入重案组实习。   贺穆兰是法医学本硕连读毕业,花木兰再被送到n市的警官学院进修,就该成为有双科硕士的高级人才了。   她大概是学院里年纪最大的女学生,每日里课程繁多,花木兰不知道有些课是选修的意思就是可以不学,所以除了必修的“警察实战训练”和“犯罪现场勘查”等科目,连“群体物件的预防和处置”,“毒物与微量物证分析”这种很少有人去选择的科目都给上了。   她每日里忙忙碌碌,学院里的人遇见她会客气的喊她一声“师姐”,有人说她是天赋异禀送进来进修的高人,有人说她是走后门进来镀金的军政世家小姐,无论是哪一种,这种人在学校里都是没什么人敢惹的。   可惜她长得很是一般,表情也一直都是淡淡的,年纪还忒大,否则真有人昧着良心也把她选进“警花”什么的宣传宣传。   实战课上。   穿着黑色训练服的花木兰正在和一个同样送进警官学院的同学对练。   这个同学叫做“刘诺”,今年也二十七岁了,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个十分普通的程序员,暗地里却是个十分厉害的“黑客”,后来被公安部“招安”的。   他日后要负责“网络技术安全”这块,也被送来这里“镀金”,上面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警察,而不是老是这幅“宅男”样。   什么是“宅男”,花木兰不太清楚,不过顾名思义,就是住在家里的男人,所以对方的身手和体格如此之差,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对方可能对这门“擒拿格斗术”十分认真,所以和前两天在花木兰手下两招都走不过不同,今天居然坚持了五分钟左右。   只是当他伸手探向花木兰,却被花木兰揉身而上,一把抱住肩背往后一个抱摔之后,他就彻底起不来了。   花木兰所附的贺穆兰并不算长相抢眼的美女,五官只能称得上“耐看”。   但她扎起高高的马尾,穿上黑色的训练服、警用靴时,却独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度。   花木兰一招将对手重创,便负手旁站,意态闲逸,刘诺却躺在地上,直捂着鼻子不能起身,旁边观战的学生见状顿时叫好。   自花木兰参加训练以来,每日对练,总能引起阵阵喝彩,无数人围观,读警校的男人女人大抵都是有种“英雄情结”的,这位女法医还有如此好的身手,足够给人留下无数谈资了。   “你还好吗?”花木兰纳闷的看地上的刘诺。   她用的是“后仰抱摔”,摔的时候很注意分寸,绝没有砸中他的面目。   为何他一直捂着鼻子不起来了?   可怜刘诺一个家中万年不出门的技术宅,猛然间被洗白了,又被送来这里受罪,好不容易想发愤图强一把吧……   遇到这么个同学,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素质,无论怎么比,都被衬成了战斗力只有负五的渣渣……   这还不算,贺穆兰确实不是个美女没错,可男人看女人,也不是只看脸的!   这突然被一个女人抱入怀里,脸一下子埋入了“胸器”之中,然后全身擦着某处就这么被甩出去了……   想起那触感的柔软……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刺激太大……   “男子汉大丈夫,摔一下不过痛一会儿,何苦一直赖在地上。”花木兰看不惯他那扭捏的样子,伸出手一把拽着他的胳膊起来。   “后面还有其他同学要对练……咦?你鼻子怎么了?”   刘诺被拉住了胳膊,捂着鼻子的手顿时放开,露出两道流着鼻血的鼻子。   刘诺原本是个眼镜男,对战时带上的隐形眼镜,可看人还习惯眯眼,这一眯眼在加上流着鼻血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猥琐可笑,旁边众人见了哄笑出声,连花木兰也不好意思再说他了。   “抱歉,我不知道真伤到了你的脸面。”   咦,她有撞到他脸吗?   呜呜呜呜……   伤的不是脸,是面,是面子啊!   刘诺悲愤地一擦鼻血,嘤嘤嘤嘤地夺门而出。   这么一位凶残的御姐,又何苦给她生就那样的凶器!   还穿毛的作战服!应该套马甲才对嘛!   此事并不能怪花木兰。她在军中十二年,也不知和多少同袍同火相互“切磋”过。她身材瘦长,原本就不是什么大胸姑娘,加之后天不停的锻炼,更是变得平坦,所以哪怕是近战互相撕扯,也从未有人发觉过她的不对,顶多赞一声她练的“结实”而已。   但这贺穆兰虽然貌不惊人,可大概是营养好,该有的女性特征都十分明显,按照贺家哥哥的话,关了灯,那也是一等一的绝色尤物。   这样作战习惯和素质的花木兰,又顶着这样身材的,无怪乎搅得一群对战的男人们“嗷嗷嗷”乱跑,心甘情愿被她揍翻,并且乐此不疲。   花木兰虽然没有察觉到是自己的女性特征让别人变得束手束脚,但她想着自己是个女人,又不像是当年的自己那样男装混入军营,这些人出于“怜香惜玉”或者对女性的尊重,不敢贴身也是正常。   所以花木兰后来一改自己的作战风格,出手再不留情,快、狠、准,几乎是迅速解决战斗,也很少再贴身肉搏,果然向她邀战的人越来越少了。   唔,就是明明是他们先不来邀战的,可看着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有点像不再给陈节搓衣服后,陈节的那种眼神。      “李教官,你来看看贺穆兰的这个成绩……”   一个教官拿着贺穆兰的成绩单递给他的上级。   李教官莫名其妙地接过这个学员的成绩,上下扫了一眼,“这不挺好的吗?哎哟,很优秀啊!我都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成绩了!”   “问题就是太优秀了!”   那女教官把成绩单拍在桌子上。   “我带了这么多年学生,还没见哪个没有经验的有这个素质!简直……简直……”   她蹙着眉头。   “简直跟早就已经习惯了杀人似的!”   模拟训练是最考验心理素质的一门课程,贺穆兰的情况其实进入军队系统最合适,但她年纪太大,又是女人,所以才被警队摘得了名额。可是即使如此,她从未参过军,也没上过战场,无非就是个法医,心理素质比别人好一点没什么……   这种模拟杀人的场景,即使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即使你知道对面是假的,是模拟出来的,也很少有人出枪的这么干脆!   从把枪到命中目标,只有1.8秒,这是何等的不假思索?   简直可怕!   “这么一说,确实有些不妥。”那李教官也不再夸贺穆兰很优秀了,反倒一片愁容。   他自己也带过无数的学生,查缉战术的模拟训练,新人很难做到冷静。   他知道有些人是隐形的暴戾嗜血份子,一旦打开那道闸,谁也不知道没控制住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天生渴血的暴力份子不是没有,只是大部分都被隐藏在普通人的外表下,一辈子都从事着普通的工作,若是有一个诱因,就会猛然地迸发出来。   再联想到贺穆兰以前从事的是法医的刑侦技术工作,可莫名的身手如此好,听说曾经一人砍伤十几个毒枭的手下……   莫非从事法医,是可以宣泄她对鲜血和死亡的欲望?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贺穆兰一脸狞笑的对着尸体切割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行,去安排贺穆兰做个心理测试!人格测试!测!好好的测!”   .   花木兰不知道自己查缉战术的课程明明成绩非常优秀,为什么老师却一脸惊慌的跑了,而同时参加测试的学员全部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各种议论。   她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做的非常正常,她没有浪费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击毙了歹徒,又成功的保护了人质,将她从敌人的包围中带了出来。虽然出来的时候被发现,但那些贼寇也全部被她击毙了啊!   有什么好议论的?   这种努力融入现代社会却被奇怪排斥的感觉,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感。   这种委屈并非来自于别人,而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不安和无所适从。   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了。   看到花木兰低着头不语的样子,那些有些议论的人收了声,神色都十分复杂,也不再用目光看向她。   没一会儿,几个教官跑了过来,单独把花木兰带走,说是要做什么测试。花木兰错愕了一会儿,本着军人“服从”的天性,跟着几个教官离开。   花木兰走开后,参加“模拟训练”的几个警员忍不住开了口。   “你们不觉得,那个从法医转来的贺穆兰很可怕吗?对战时毫不留手几乎能感觉到杀气不说,刚才做模拟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表情,真以为她已经把那个‘歹徒’射死了!”   他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一枪爆头,她就不怕失手打到人质吗?”   “能当法医的人,胆量哪里会小?说不定人家见过的死人比那些打过仗的人还多。”一个女学员不平地说道:“你自己本事差,莫说别人狠!”   “见死人和杀人是一回事吗?能是一回事吗?”   “那不是模拟吗?我都下得去手!一直在抖的是你吧?”   “你!”   “贺穆兰去做什么测试了?不会因为成绩太好,直接被保送毕业了吧?我也觉得她这样的人上上专业课就行了,上什么实战啊,简直是打击我等的自信心的。我都觉得她是神力女超人了,上次她帮袁琳搬东西,你们是没见到,两个那么大的行李箱,跟拎小菜似的……”   刘尼看着一群人七嘴八舌,撇了撇嘴,不屑地离开。   嘁,一群愚蠢的凡人!   没看过疯丢子的《同学两亿岁》吗?   贺穆兰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了,这时候更应该搞好关系才对!   回头问问就她qq多少……   也许外星人也需要“网络安全”服务呢?   ☆、第171章 美色惑人   拓跋焘今夜注定睡不好觉了。   魏国司徒长孙翰和奚斤率领了八千骑兵追赶赫连昌,追赶到高平都没追上,只能班师回了统万城。   统万城是被打下了,但由于拓跋焘要求全城戒严,不可出入外城和内城,魏国的士卒只能忍着疲累继续看守四门,不敢到处乱窜。拓跋焘的宿卫们累的要死,在宫城里到处找空余的宫室横七竖八的睡倒了一片。   “陛下,臣等将武英殿的宿卫们接回来了!”一群宿卫兴高采烈地带着活下来的同伴进了紫极殿。   “库莫提将军的亲卫还发现了赫连定的儿子!”   “什么?赫连定的儿子?赫连定的家人不是都给赫连昌给砍了吗?花木兰在哪里发现的?”   拓跋焘意外极了。   “快快宣花木兰和赫连定之子进殿!”   贺穆兰和宿卫等人在武英殿那种阴森昏暗的地方待的已经作呕了,好不容易熬到魏军攻下宫城,立刻就出殿寻找陛下的踪影,正遇上了宿卫军中的几位小头领。   贺穆兰是库莫提的亲卫,库莫提的身份贵重,亲卫如同心腹,自然也倍受礼遇。待他们听到贺穆兰居然从武英殿里搜出了赫连定的遗子之时,更是敬佩万分。   在武英殿那种到处是死人的地方,居然还到处乱跑,找到蛛丝马迹,真乃猛人也!   贺穆兰在殿外领着赫连止水和赵明准备进门,赵明在门口苦苦哀求,大意是不敢见魏国的皇帝,希望能不进去。拓跋焘让人宣的是赫连定之子和花木兰,贺穆兰见他真的吓得人直哆嗦,便没有勉强她,独自带着赫连止水进了殿。   赫连止水长相和赫连定颇有相似之处,只是五官比赫连定要清秀一些,大概是因为他的母亲是汉人的缘故吧。他虽才十岁,但并无畏缩惊惧的神情,见了拓跋焘大大方方的行礼,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   贺穆兰若不是见过他之前拔刀相对、拼命挣扎、悲声哭泣的情景,几乎也要认为赫连止水是个临危不乱,冷静大度的孩子了。   拓跋焘见了赫连止水后非常高兴,而赫连止水发现拓跋焘确实如贺穆兰所说一般是个宽宏爽朗的君主,心中也松了口气。待知道赫连止水正是夏国太史令张渊的重外孙,拓跋焘哈哈大笑了起来,让人去把张渊带来。   张渊也是个奇人,他设下连环计,让赫连昌成功逃离了统万,自己却没有逃跑,而是命令全家上下披麻戴孝,在自己的府中等着大军破城的那一天。   拓跋焘听取了贺穆兰的话,攻占统万城后没有放纵大军洗劫统万,而是通过攻打宫城、守卫四门等任务的分派,让这些士卒无法休息,不去想着扫荡等事情。   所以张渊穿着丧服在家里坐了半天,没等来入城洗劫的士卒,倒是等来了客客气气请他进宫的魏国使者。   张渊进了宫,见到了重外孙,两人抱头痛哭云云,也就不再赘言,拓跋焘和贺穆兰含笑看着一老一小喜极而泣,心中皆有感触。   赫连止水很小的时候就被张渊接进了张府,他几乎是被张渊一把屎一把尿亲自带大的,感情自然很深。再加之张渊如今已经年过六旬,在这个五十岁就入土的年纪,六十多岁已经是老爷爷了,喜爱重外孙也是正常。   张渊见赫连止水没死,而且拓跋焘也没有要处置赫连止水的意思,对着拓跋焘老泪纵横,跪下身子:   “老朽设计魏军送夏帝出城,乃是为了全老朽为臣之忠义。陛下善待百姓,没有让统万成为一座死城,足见陛下的仁慈和英明。老臣愿举家带领弟子门人等归顺魏国,只祈求陛下能够宽恕赫连止水,饶恕他的罪过。”   拓跋焘最怕人哭哭啼啼,当场挽起张渊,大笑道:“我可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孩子有什么罪过。我甚是欣赏平原公赫连定,几次招揽皆是不成,如今误打误撞救了他的儿子,下次再见到他,连招降都有了底气!”   他是个爽直的人,把心中的盘算说的是毫不扭捏,也不像别人明明想扣下别人做人质,也还说的冠冕堂皇。   拓跋焘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赫连定他是一定要招揽的,有赫连止水在他这边,他也很高兴,不会把他怎么样。   “夏国一旦被我大魏收复,日后夏国便是我魏国,夏国的臣子便是我的臣子,夏国的百姓便是我的百姓。我常接受汉人的教诲,他们说仁、智、礼、义、信,拥有此五德,方可征服四方,我一直深以为然。莫说一个赫连止水,便是赫连昌和赫连定真的被我抓住,我也会客客气气的对待他们,更不会屠杀宗室。”   拓跋焘深知一旦被灭了国的人各个都如惊弓之鸟,而张渊德高望重,历经数朝数代都没倒,门生故吏不知有多少,所以先安抚他的情绪。   “如今夏国初定,经过一场大战后民生凋敝,正是需要好好经营的时候。有张公等高士助我,想来明年夏国的土地上又能焕发新的生机了。”   张渊没想到这位世人皆传“好武斗勇”的鲜卑皇帝居然深谙儒家之道,在心中啧啧称奇的同时,不免又是感慨又是难过,带着赫连止水一起下拜。   “臣等愿效犬马之劳。”   这便是彻底降了。   张渊手中无一兵一卒,仅凭偶尔发现狄子玉的叛逃之意,便能临时设计出连环计坑了魏人一回,便可知他的智慧在夏人中首屈一指。   张渊效忠过前秦皇帝苻坚、又效忠过后秦的姚兴父子,等到了赫连昌灭了姚弘时,便效忠了赫连昌。   他虽效忠历朝,每次国破便效忠新的帝王,但在每个朝中都对帝王忠心耿耿,又有治理之能,出能做军师出谋划策,入可做能臣匡扶社稷,所以无论是姚氏、赫连氏,得到他后都不曾怠慢过。   到了拓跋焘这里,拓跋焘已经对能招降张渊没什么底气了,因为张渊今年已经六十有余,拓跋焘的朝中位置已满,根本不可能再让他爬上比太史令更高的高位。这样的人,若是不能用,杀是杀不得的,可是要想用他,他要不心甘情愿,那也就是个摆设。   拓跋焘是个小气鬼,情愿每一两银子都花在刀刃上,不愿意花钱养闲人。   如今张渊自己心甘情愿地归顺,甚至还带着门生故吏一起降了……   夏国可是坐拥长安的富饶之地,高门遍布,能招揽到这群高门之士,简直比打下统万城还让拓跋焘高兴。   赫连止水年纪还小,拓跋焘还在行军中,不可能带着赫连止水到处跑,便安排了几个羽林郎,将赫连止水送到赫连昌的皇后宫中,由那一群女人暂时代为照顾,等他班师回平城的时候,再一起回去。   赫连止水对皇后并不熟悉,但在夏人身边住着,总比在一群魏人身边更自在,赫连止水也就乖乖的谢了恩,跟着几个宦官去了坤德宫。   张渊和赫连止水被送走后,兴奋地拓跋焘几步窜到贺穆兰身前,在后者错愕的表情中一把拉起她的手,抚着她的手背笑道:   “花木兰,汝真乃福星也!进宫多靠有你,我方得转危为安,出宫时也是靠你,我才能杀出一条路来。如今你又找到了赫连止水,让我心中甚是欣喜。我听闻你在库莫提身边时间也不长,不如跟在我身边,做贴身的宿卫吧!”   贺穆兰是被莫名其妙丢到这个世界里来的,自然想早点找到“答案”,回到静轮天宫去。   可是和拓跋焘越相处,她就越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若说看到拓跋焘的英明,她确实看到了。要说看到拓跋焘的缺点,她也见了不少。但这些都没有让她得出什么深刻的“感悟”,更别说找到“答案”了。   就如现在,明明她只要跪下接受他的好意,便可以跟在他身边,慢慢找想法子回去的路子,至少还能遇见寇谦之,问清怎么回事。   可是她张开口,却说得是:   “卑职希望能在黑山大营里继续效力,镇守边关,抵抗蠕蠕。”   贺穆兰的话一出,满殿寂静。   许多值守的宿卫听到她的回答,都忍不住摇头叹气,估计在心中腹诽着她的不识抬举。   贺穆兰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可能惹怒拓跋焘?   可是她就是自然而然的这么说了。   离开黑山大营不过半个多月,她就已经开始疯狂的想念它。   她想念那些嬉笑怒骂、偶尔脱线的同袍;   她想念参军帐中永远不得停歇的参军们;   她想念自己莫名其妙收留的军奴议论着高车人又教给了他们多少技能;   她想念叫自己“花生”还沾沾自喜的随从。   她曾答应过‘右军的花木兰”一定会回右军;   她曾发过誓一定不要让阿单志奇等人步入过去的噩梦;   她还要想要找陈节,让他这辈子不必在主将解甲归田后痛哭流涕;   她还想看狄叶飞联络到高车,带着高车部族归顺,做他的“博望侯”。   梦回吹角连营。   这句话说的如此动听,动听的她都忘了自己刚到花家时的心愿。   奇怪的是,拓跋焘听到她的回答,竟然没有露出和其他宿卫一般诧异或不以为然地表情,反倒是点了点头。   “也是,在我身边做个宿卫,确实无趣的很。”   “卑职不敢……”   “这并没有什么顶撞我的地方。我若不是皇帝,其实也希望能过着醒来听见擂鼓之声,和同袍们联手抗敌的日子。在我身边虽然是通天的大道,但对于真正的英雄来说,也许沙场上真刀真枪的拼出前程,过着与子同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意。”   拓跋焘大概把花木兰当成和自己一般的人了,连看向贺穆兰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不过只要你还想来宿卫中,我可以给你保留你的位置,你随时可以来我身边。”   这样的优待,让贺穆兰都露出“我吓傻了”的表情。   可拓跋焘也许是今天心情太好,不但提出这样的奖赏,甚至大方地说道:   “花木兰,你不愿做我的宿卫,那你想要什么,可尽管提来。你这等人才做库莫提的亲兵,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若是你想在黑山做个将军,我也可以让你如愿。”   将军?   花木兰前世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当上杂号将军了。   可她,还在亲卫上挣扎呢。   若不是黑山大营都在等着皇帝去看“三军大比”,三军的精锐又都追寻蠕蠕人的踪迹到了皇帝的身边,想来这时候她又倒霉的错过半年一次的大比,还继续挣扎在贫困线下……   可这样的将军,岂能服众?   她还想堂堂正正的回右军,甩那些功曹一脸的狗血。   “陛下,卑职确实想要当个将军,当卑职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去当。卑职有军功,有武艺,总是能凭自己的实力当上将军的。”   贺穆兰自信地笑道:   “若陛下真的可以让卑职如愿以偿,能不能将越影赐予卑职呢?”   贺穆兰请求道:   “卑职真的很喜欢越影,并非因为它是大宛的良马,而是它的脾气真的很像卑职以前的战马。”   “越影如今还只是匹小马,性格又很顽劣,在战阵中还曾将我掀到马下。如是你得了越影,我担心你马前失蹄,反倒害了你的性命。”拓跋焘摇了摇头。“这样吧,我赐你三匹宝马,再赐你百两黄金……”   “陛下,越影虽性格顽劣,但正因为它年幼,还有调教的可能。”贺穆兰还想最后再争取一次。   “若卑职真因为这种原因丢了性命,也只能怪自己无能,怪不得别人。”   拓跋焘凝视了贺穆兰一会儿,发现她确实是只想要越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若不是你识得越影的个性喜好,如今它说不定还是匹用不得的劣马,或者真被我拉去做了种马,你既然这般喜欢越影,那我便将它赐给你……”   “谢陛下!谢陛下的赏赐!”   贺穆兰惊喜地跪下谢恩。   “越影是名马,养起来麻烦,我再赐你一名马奴,十袋黑豆。那黄金百两,我也一并赐予你。希望日后你能名将跨名马,再造一番佳话。”   拓跋焘笃定花木兰日后的成就绝非一个亲兵这么简单,既然如此,早送晚送都是要送的,还不如现在给了,也好显示他的眼光奇准。   贺穆兰身上只有三金,买黑豆只够它吃半年的,她在黑山大营中还有几十张嘴嗷嗷待哺,如今拓跋焘慷慨大方,顿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知道拓跋焘慷慨大方,否则花木兰军功十二转回乡时也不会得到那么多赏赐,她却没想到他还那么仔细,知道她这么一个小卒子养不起好马,甚至送了马奴和黑豆给她!   御马厩的马奴几乎就等同于驯马员加兽医,这样的“技术人才”,平时哪里是她触及得到的!   贺穆兰惊喜万分,回了库莫提身边。   库莫提此时正负责守卫正宫,那里是拓跋焘应该休息的地方,虽然皇帝一直没来休息,但该看守的人却不能疏忽。   这是夏国的皇宫,难说有什么密道机关,万一晚上遇到刺客,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库莫提也很疲累,正在一间宫室里假寐片刻,待贺穆兰来了,他睁开眼睛,抹了一把脸,对她点点头。   “我听说你做的事了,做的很好。”   “什么?”   “我让你保护好陛下,你做的很好。”   库莫提没说看见拓跋焘冲进北门的时候几乎要吓疯了。   更别说黄昏时候在城楼上穿着女装蹦跳,又撕了衣服下城墙的事情。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若是没去黑山,在皇帝身边就做一员猛将也不错,可再想想这位陛下时不时做的这些事,又庆幸自己还好没留下来,否则活生生要吓出癔症来!   “卑职只是做好了分内之事。”   贺穆兰不敢居功。   “今夜好好休息吧。你从武英殿里带回来的那个宦官,皇帝身边的宿卫刘尼将他送了过来,我不知你还在夏宫里交到了朋友……”   库莫提试探起来。   咦?   刘尼把个女宦官给他送过来干什么?要送也是送到四公主那里去啊!   贺穆兰还不知道连“四公主”都被送给了狄子玉,当下莫名其妙地说:   “朋友?那宫人在武英殿负责看守赫连定家人的尸身,我们误打误撞闯入了武英殿,全靠她指引我们出宫,方才得以把陛下送出宫外。后来我们回到武英殿躲避,遇见她也回去了,便放了他进来,照顾一二而已……”   “既然救了陛下,那也是功臣。在赵常侍没有安顿好这些宫人之前,你就先照看他几天吧。等赵常侍开始清点宫人的时候,会有人将他安排好的。”   贺穆兰准备说这是个宫女,不是个太监,可转念一想,若是个宫女,和这么多男人在一个宫中,又被刘尼看到那种误会,怕是这宫女莫名其妙就要被赐给自己做个姬妾啥的了,还不如就让她先这样伪装着,等那位常侍开始编册的时候,再想个法子让她回复原身。   想到这个,贺穆兰便答应了下来,去库莫提安排的地方休息。   贺穆兰身上有伤,被特许今日不用值夜。她跟着鲁赤去了一间小室,推门进去,正看见那位叫“赵明”的女宦官局促不安地跪坐在室内,似乎对着自己的膝盖在发呆   听到贺穆兰的推门声,她立刻“啊”了一声抬起头来,问贺穆兰道:   “花将军,平原公的大公子如今如何了?佛……陛下有为难他吗?”   “你还真关心那孩子。”   贺穆兰挑了挑眉,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   “陛下没为难他,叫了张太史令来和他相认,又派人送去坤德殿给赫连昌的皇后他们照顾了。等陛下班师回平城的时候,大概会一起带回去吧。”   贺穆兰把外衣脱掉,然后将袖子捋到肩膀高度,仔细检查了下伤口。   还好没有发炎,也没有红肿,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花木兰的身体素质真是棒呆了。   赵明愣坐了一会儿,见到贺穆兰把衣服脱了,红着脸低下头。   “花将军要不要水?我去给你打点水来。”   贺穆兰这才想起来这个宫人是夏宫里的地头蛇,自然也知道水在哪儿弄,立刻点了点头。   “有劳了。”   她不洗干净手,自己都不敢给自己换药包扎。   “赵明”骨碌一下爬起身,三两步跑出屋子,扇了扇自己熏红了的脸颊。   ‘这位小将看起来削瘦,想不到身材却挺结实。’   赫连明珠的脑海里浮出贺穆兰漂亮的臂部肌肉,那流线型的形状让她忍不住心中乱跳。   再想起他的副将也是一副好身材,光着身子让她穿衣时,那健硕的胸膛和麦色的皮肤……   若单论长相,这花将军比那副将逊色多了。可若论人品,花将军却比那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副将要强的太多。   能说出“真正的英雄,是绝不会压迫妇人和小孩的”这样的话,又怎能只以长相来判定他的人才呢?   赫连明珠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寻到了水室,找了个木盆,在井里打了一盆水来。   待她端了水回去,贺穆兰温和地和她道了谢,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后,开始给手臂上的伤上药裹绷带。   她的手法十分熟练,速度也快得很,没一会儿就包扎完了,打了个结。再回头一看,“赵明”正盯着那盆水发呆……   贺穆兰这才想起“赵明”是个女人的事情。武英殿昏暗看不出来,如今仔细一看,这赵明长得颇好,即使脸色蜡黄满脸脏污,也难掩眉目间的丽色。   但凡女子都爱洁,贺穆兰见她老是看水,对她说道:   “你可想洗个脸?我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了,你若身上难受,便清洗下自己,我出去走走,等你清洗完了再进来。等你要出门的时候,再把自己重新弄成这样就是了。我见你带着一个大包裹,应该里面有梳妆的东西吧?”   见贺穆兰说的诚恳,赫连明珠顿时娇羞地点了点头。   她这几日都没有洗脸漱口,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女子最该护理之处没有清理,难受的要命。   贺穆兰让她自己再提了桶干净的水回来,便体贴的出门四处晃晃。   赫连明珠将这件小室的门从里面插上,清洗了下自己,又将脸上和手上的姜黄洗干净,露出一张绝色的面容出来。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其实很冒险,而且这位姓花的将军说不定其实是个人面兽心之人,在看到她的真实容貌后也许会起了坏心。   但她莫名就这么做了。   在武英殿的时光,几乎是她的噩梦,可这位花将军的出现,却恰似丢给了某个溺水之人一块木板,让他不必惧怕会沉下去。   他带走了她的侄儿,给了他一条出路,让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   他救了她的性命,也没有将她灭口,反倒带回来好生对待。   若是自己掩盖起九分的容貌,都能得到他如此温柔的对待,那如果她将自己的容貌显露十分,也许还能得到他倾尽心神的……   赫连明珠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到底在想什么!   和一个敌国的将军……   这可是毁灭自己家国的凶手啊!   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这么好奇,这么期待……   .   贺穆兰在外面吹冷风吹到无聊,心想着这时候莫说洗脸洗pp了,就算洗澡也洗完了,所以转了回去,敲敲门问里面好没好。   赫连明珠整理好自己,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惧怕,几分因容貌生出的自信,悄悄地打开了门。   贺穆兰一开始进去没注意到“赵明”的脸,因为外面冷屁了,她就想进去暖和暖和,待找到屋子一角坐下,抬头一看,贺穆兰顿时一愣。   这姑娘长得……   怎么那么像关之琳和温碧霞的结合体啊?   这种鹅蛋脸大眼睛眉目如画的姑娘,实在是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种“早熟”的气息,就仿佛正在等着别人摘走的蜜桃,水灵灵的。   贺穆兰摇了摇头。   啧啧,这幸亏是碰到自己,要是碰到拓跋焘那种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岂不是会嗷呜一下就把这水蜜桃给吃了?   赫连明珠见到贺穆兰摇了摇头,顿时身子也摇了摇,脸上一下子煞白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自己不好吗?   好在贺穆兰没一会儿就赞叹道:   “你生的很美,确实该把自己扮丑。若是这样,傻子都看得出你是个女人,装成宦官也没用,太危险了。”   想来胸前缠那么多道,大抵也是个身材丰满的尤物。   不像她……   贺穆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这样的动作让赫连明珠一张脸从白转红,捂着胸口不住乱想。   他他他,他一定是想起我在偏殿里那羞人的事情了……   他应该没看到多少吧?那里那么黑……   他会不会把我当成那种随便的女人?投怀送抱什么的……   赫连明珠又是担心又是期待,忍不住也跪坐下来,仰头看向一旁身材颀长的男子。   “花将军,此番我多得你的照顾,真是感激不尽。他日我必报答你的恩德……”   “啊,那个啊,你就不用客气了,反正也是举手之劳。等坤德宫里那群宫妃公主有了处置的法子,你大概就可以回到四公主身边去了。”   贺穆兰安慰她。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将军,那只是当时情况危急之时临时假扮的身份。”   贺穆兰看着“赵明”捂着胸口的手渐渐地放了下来,笑着说道:   “我只不过是个亲卫而已。那天一直凶巴巴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才是真正的贵人。”   赫连明珠傻乎乎地问道:   “您只是个亲卫吗?效忠哪位呢?是皇帝身边的亲卫吗?”   “我是颍川王拓跋提身边的亲卫。不过很快便不是了,等我回了黑山大营,便会去参加大比,想法子挣个前程吧。”   贺穆兰想起这个宫人的身份,猜测她大概是未来魏国皇后身边的心腹,也乐意多个朋友多条路,说的很是实在。   “唔,我说的那位贵人,就是强拉着你让你穿宫女衣服的那位,便是我们大魏的陛下了。”   你也看到我们陛下的好身材和好容貌啦!   要记得好好和你家主子美言几句,早点嫁过来当皇后哟!   咦?   她怎么连脸都绿了?   哈哈哈哈,难不成是觉得拓跋焘拿不出手吗?   ☆、第172章 万世明君   当夜,统万城外大营。   第一个投降的青年将领狄子玉,因为是率先投诚的敌将,得以受到魏人十分热情的对待。   他是羌族的族长长子,从小颇受族人爱戴,否则也不会被忌惮的赫连昌弄来统万城亲自“看管”,羌人性烈如火,曾经因为夏国的压迫数次反叛过,狄子玉的身份敏感,拓跋焘也很看重。   狄子玉从小直来直去,投降拓跋焘的时候,大咧咧地就把自己对“四公主”的爱慕说了,事后他身边的谋士王栋对他的做法大加批判:   “主公,佛狸如今也是二十出头的男人,若是您不提,他也不会好奇宫中那‘四公主’长得什么样,说不定就能让四公主逃过一劫。可如今您这般夸耀四公主的美貌和人品,只要是个正常男人,就会去看看四公主到底什么样……”   王栋忧心忡忡,很担心自己的主将因为这个和新投的主公之间产生间隙。   在他看来,能投奔如今正在崛起的魏国,是他们这些人最好的选择了。羌人虽然武勇,但数量毕竟不多,又没有自己的国家,相比较之下,国内杂胡并立的魏国确实是个可以生存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魏帝见了明珠,就会……”   狄子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是了,明珠那般美,只要是个正常男人,见了她都不会愿意拱手送人的。可是他是一国之君啊!国君说出口的话,难道也能作假吗?”   “主公,当初他只是随口答应了你,那时候统万未被攻下,他需要你做出表率,自然千般万般都好,可一旦统万城被拿下,夏国尽入他手,便是收了一个亡国的公主,你又能如何?”   王栋叹了口气。   “佛狸坐拥精兵几十万,羌人所有能够征战的男丁也不过几万。您若想为了一个女人动用羌兵,老族长第一个就饶不了您啊。”   狄子玉的脸色已经如锅底般黑了。他本来脑子就不够聪明,全靠这位父亲找来的谋士王栋在统万城里步步为营,就连投降之事,也都是他的谋划。   羌人也是女性地位极高,狄子玉爱慕赫连明珠,便把她当做女神一般的看待,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爱慕的女人美好的犹如天上的女神,却忘了男人的好色之心是多么可怕的一种东西。   狄子玉“啪”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恨声道:   “若那佛狸真的抢了明珠,我日后必定……”   王栋见势不好,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口鼻。   “主公慎言,这可是在魏人的地方啊!”   我的娘亲,遇见这么一位主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给您送终了!   狄子玉只是脑子不灵光,人却是很听话的,王栋说不行,他就立刻住嘴,可是整个人犹如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拓跋焘强按在龙垫之上,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   王栋见自己的主公难过成这样,长吁短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概莫如此。   帐中气氛一时压抑到极点,猛然间,帐外却有传令官呼喊道:   “狄将军可在?请出来接受恩旨!”   刹那间,冰封解冻,春暖花开,狄子玉没办法不抑制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就连王栋都生出几分期待来。   一主一仆出了帐子,只见几个身材健壮、长相俊美的银甲宿卫护着一个丽人款款而来。这个丽人穿着公主的服饰,带着夏国公主的冠冕,在火把灯笼的掩映下,恍如从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   看那身材气质,可不就是狄子玉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吗?   王栋见了此女,顿时压低声音对着狄子玉笑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主公幸得明君,要名将不要绝色美女!这位陛下在这种年纪便能做到坐怀不乱,心系大局,岂不是万世不出的明君?主公投的好啊!”   狄子玉比王栋还开心,笑的嘴巴都咧开了。   “是是是,我也觉得我投的好!”   羌人长相刚毅,待使者和传令官等人见到这个长相冷傲的年轻人傻笑的样子,也忍不住纷纷低头轻笑。   皆大欢喜的结局人人都爱看,使者拥出“公主”,将恩旨宣读一番,然后做出“我懂的”样子,一点都没耽搁的把公主交给了狄子玉,一群人全部散了。   有个宿卫性格诙谐,走的时候还拉走了王栋,给狄子玉旁边的帐篷清了下场。想来是觉得干柴遇见烈火,今夜洞房肯定要成了,其他人就不必在这里听到上火的事情了。   公主羞羞答答,几度欲要掉头跑走,狄子玉软言相劝,但公主还是不肯上前,他想起晚上的又惊又怕又怒,一下子百感交集,猛地将她横抱了起来,进了帐子。   一刻钟后……   万世不出的明君。   坐怀不乱。   心系大局。   投的好……   好个屁啊!   这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是个宫女?他的女神呢?   怎么变成这货?!   狄子玉一拳击碎了案上的陶器,指着玉翠骂道:“你是什么个鱼眼珠子,竟然也敢冒充明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情来?明珠公主呢?难不成被你害了?”   饶是玉翠已经做好了被各种羞辱玷污的心理准备,被这样指着鼻子唾骂,心中也实在是难过。   若是一般女子,遇见这种事情,肯定已经羞耻到哭出来了,可玉翠是何人?玉翠可是赫连定亲自培养了送到妹妹身边的保护者,她身材体型和赫连明珠相似,连年纪也就大两岁,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做替身挡灾的。   和拓跋焘的威严比起来,狄子玉就跟个嫩葱似的,甚至连赫连定一半都没有。玉翠顶着他的唾骂,反倒激起了脾气,轻描淡写的把头上的冠冕摘了下来,放在桌上。   “当初大军压城,谁知道破城后会发生什么?我替了公主的身份,劝说公主去逃,便是笃定了将军您能想法子救她,就算发生什么祸事,被糟蹋被迫害,由我玉翠顶着,等局势一好,公主出来,便能恢复自己的身份。”   她见狄子玉怔住,冷笑道:   “我好歹也是有品级的女官,宫中见过的英俊郎君不知道有多少,怎会这么凑上来给你羞辱?若不是魏帝将‘四公主’赐给你,我现在还在坤德宫里,好生生的做我的‘四公主’呢。”   狄子玉这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心中尴尬,却不愿意低头,径直问她:“那明珠公主呢?在什么地方?能不能换回来?”   “我给她换了宦官的衣服,扮成个小宦官的样子,藏在武英殿了。”   玉翠扬起头,“待我回头在扮成公主的样子,去要回我在武英殿的‘旧仆’,再替换回身份,您便能得偿如愿了。”   “你居然把她藏在那!她一个弱女子,在那种全是死人的地方……”   “将军,那些是她的亲人!若是您的亲人在武英殿里,您会害怕吗?如今正是公主的这些亲人,又一次保护了她,又有何惧?”   玉翠拧眉斥道:“若是您有这种可笑的想法,才真是配不上我们的公主。四公主是有勇有谋之人,您难道只长了脸吗?”   “你这刁仆!我砍了你!”   “将军砍了我,便没人帮你去要回公主了。”   玉翠摇了摇头,伸个懒腰,开始卸除身上的华服。   “你你你做什么!就算你脱光了,我也不会碰你一下的!”   玉翠将礼服的外衫卸掉,蹬掉鞋子,在狄子玉的床褥上卧倒下来。   “将军,我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这礼服加冠冕足足有三十余斤,我又不是将军这种身着铠甲面不改色的勇士,如今已经乏的睁不开眼了。您就是要差使我,也要我休息好了才行,否则我累到一命呜呼,又有谁来帮您救公主呢?”   她闭上眼,喃喃道:   “公主机智聪慧,必定不会有事……”   狄子玉看着说话间就睡了过去的玉翠,忍不住在屋子里不停地踱着步子,恨不得把她丢出去算了。   妈的!在她这里睡一天,还不知道明日要传出什么名声!   他可是要娶明珠的男人,怎么能有这种名声在身上!   万一明珠听到传闻生气了,不回来了怎么办?!   都是这个女人的错!      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可赫连明珠闭着眼睛一夜,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在她的心目中,被花木兰这样宽厚稳重的青年用那般语气说着“我们的陛下”的人,一定是英明神武,武艺比她兄长还要高强(不然也不能大败她兄长),个性稳重内敛,又胸怀坦荡之人。   若是夏国灭在这种明君的手里,她身为一国公主的尊严,好歹也不会丢失的那么痛苦。   魏国国运正在上升之势,夏国却在跌落,若是此时出了个旷世明君,横扫数国,就如当年的秦始皇一般,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谁来告诉她,那位被魏人敬若神明的皇帝,为何是一个会带着一群宿卫就贸贸然冲进敌国皇宫的莽夫啊?   那个随便就扒了宫女衣服穿上身,还连衣服都不会穿强迫别人穿戴的……   那身上还有异味,疑似几年都没洗过澡似的……   除了长得英俊点,哪里有明君的样子?   可英俊的人,她在宫中见的还少吗?她自己的兄长赫连昌和赫连定,都是少有的美男子啊!   这么奇怪的皇帝,究竟是怎么打下夏国的?   靠他不同寻常的各种奇怪念头吗?   她根本没办法睡好了好吗?   而且,在她刚刚发现自己一颗芳心已经为敌国的将军所动的时候,这位长相虽然平庸,却莫名让人移不开眼的男人居然告诉她,他只是个亲卫?   甚至不是皇帝的亲卫,只是个王爷的亲卫。   魏国王爷成群,拓跋氏族是部落制出身,汗王部落主都有王帐,封了一堆王也是正常,一个王爷的亲卫,还要靠自己谋取出身,显然实力和出身都不怎么好。   她虽然不是什么势利之人,却知道自己这张脸会给娶她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若是位高权重的将军还好,说不定还能庇护到她这个亡国的公主。   可是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卒,得了她这样的女人,怕是很快就要被人抢来抢去,说不定连他自己都要有危险。   他那样的好人,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   哪怕她再怎么爱慕他,也不可以在他功成名就之前为他添上这样的麻烦。   可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   赫连明珠悄悄的睁开眼,看着和衣而睡的贺穆兰。   有她这样的美人睡在旁边,还能坐怀不乱,连乱瞟都没有,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和衣而睡,将被褥给她,自己睡到远远的角落,这便是风度。   她和那么多男人周旋,早就已经厌恶了那些男人或淫靡、或爱慕的眼光。只不过是因为她的长相好,便爱慕她爱慕到如同看到了天上的明月,可见到她最丑一面却依然把她捧到手心,小心呵护在意她的尊严的,只有这么一个人啊。   这般清澈的目光,她实在是不想让给别人。   她可是公主之尊,又何须“忍让”?   赫连明珠爬起身,小心翼翼的翻出姜粉和炭笔,心中下了个决定。   在这位“花将军”获得保护她的能力之前,她也会小心的保护好自己,等着他来……   赫连明珠红着脸,开始给自己梳妆。   ☆、第173章 去留何处   清早起床看到身边一个美女变难民有什么感想呢?   ‘唔,十分复杂。’   贺穆兰摸着自己的脸。她的脸因为黑山外长期的风吹日晒,已经又黑又粗,还出现不少死皮和干纹,如果说花木兰的颜值原来有70,现在给她糟蹋的大概就剩50。   总而言之,就是不及格。   而赫连明珠这样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仅仅因为皮肤蜡黄、眉毛散乱,颜值就从99掉到70,也属于比较神奇的一件事情。   充分的向我们说明了“一白遮三丑”的重要性。   “你那黑眼圈和眼袋是怎么画出来的?”贺穆兰感兴趣地用几根手指托起了赫连明珠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眼睛下面。   “真是逼真啊。”   赫连明珠捂住了脸。   她一点都不想自己这幅难看的样子被花木兰记住。她希望她留在他心里的,永远是昨夜清水洗净的清澈模样。   “……请不要这样看我。”   赫连明珠的声音从手掌下传了出来。   就是这羞赧的声音,让贺穆兰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事。   妈啊,虽然在她的眼里,这女孩还只是个应该上高中的小萝莉,但在这个时代,都是可以当孩子他娘的年纪了哇!   她就跟个色狼一般托起她的脸真的好吗?   可以告她非礼的!   会不会被未来皇后的女官穿小鞋啊!   贺穆兰“嗖”的一下收回了手指,尴尬地望天:   “啊,对不起,情不自禁……不对,是因为好奇……也不是……天啊!这叫我怎么解释?就是我不是故意的意思,你可明白?”   贺穆兰的尴尬在赫连明珠的耳朵里变成了害羞。   ‘他应该还是有些喜欢我的,否则不会对我情不自禁。’   ‘原来昨晚我露出容貌并不是让他毫无所动,只不过他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才没有对我造次。’   这样的猜测让她又失望又高兴,连手都放了下来。   “您不用解释,我懂的。”   懂你尊重我的心情。   ‘懂什么?我说的这么乱七八糟,我自己都没懂啊……’   贺穆兰摸了摸脑袋。   “啊,懂就好,懂就好。早晨了,洗漱吧。”   清晨的时分,紧张了一天的贺穆兰和赫连明珠得以睡觉睡到自然醒,而“我们的陛下”拓跋焘,却注定晚上睡不好,早上起得早。   所以说,皇帝这个职业,若不是身心健康强壮,一般人都做不了。   时间久了,迟早要得神经衰弱。   当然,昏君除外。   拓跋焘是立志要做一位“青史留名”的皇帝的,于是乎,他晚上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马上投入了第二天的工作之中。   由于对方士气不足,魏军又准备充分,此次攻城战攻下统万,死伤不足两万。夏人则牺牲了三万多人,除了一万多守城的兵卒外,大多是后来伪装成赫连昌出城的那支精锐铁卫。   冒充赫连昌、死战到底拖延时间的是赫连昌的另一位弟弟赫连满和侄儿赫连蒙逊。赫连满力竭后自刎而死,赫连蒙逊被活捉。   拓跋焘敬重英雄,下令将赫连满的尸身送于赫连满的妻子家人,并且给予符合他身份的厚葬。赫连蒙逊被召入大夏宫,被看管了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的人马毁了统万,拓跋焘绞尽脑汁想出让所有人马守四门和攻城一夜的法子,到了天亮,各个都人困马乏,自然也顾不上去糟蹋人家姑娘,抢夺别人家的东西了。   夏国百姓已经习惯了君主的横征暴敛,守城之时,无数人家的房子被拆掉,只为了获取一点守城的砖石和木柱,他们为了不受到被破城后家破人亡的下场,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无片瓦遮日的度过了好多天,原本想着城也破了,家也没了,钱财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赋税中被征收了一空,连家中的孩子都送上了城头,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结果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除了晚上那一阵朝着大夏宫而去的铁蹄,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动静。   夏国的百姓战战兢兢地走上大街,城门和内城门横七竖八的倒卧着许多魏兵,也有一些依然值守的,虽然对他们的态度不大客气,呼喝着让他们离开一射之地,但总体来说,没有攻城时的那么可怕。   对于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统万城一破,就有无数鲜卑将领希望拓跋焘率领大军进城洗劫钱财,结果拓跋焘一指大夏宫,笑着大声道:   “你们都知道夏国的两代君主都穷奢极欲,自当知道百姓穷苦的没有几件像样的东西了。我们攻下统万城,难道就用那些破烂玩意儿犒劳我们的勇士吗?去吧!去攻下大夏宫,拿走赫连昌的宝贝!那才是值得你们拥有的宝物!”   就这样,被忽悠着冲进大夏宫的将军们就再也没有出来。   他们兴奋地扫荡着大夏宫的财物,并且以“这以后可能是我的东西哟”的小心态度将它们收集起来,堆砌在各个大殿的中心。   第二天一早,拓跋焘起了床,知道再继续忽悠下去将士和兵卒都要哗变了,索性就在夏国的大殿上开了朝会,论功行赏,犒劳三军,安抚降臣。   经过一夜的计算,夏国在统万城里的亲王、将军以及夏国开国皇帝赫连勃勃的后宫嫔妃、赫连昌的后宫和妃妾、公主宫女等,有数万人之多。   打下了夏国后,共计获得夏国的马匹三十万匹、牛羊千万头。国库中奇珍异宝、车辆、器物等多的不可胜数。   拓跋焘坐在赫连昌那由黄金和各种珍贵珠宝打造而成的御座上,听着清点的官员一点点报出数量,摇着头和兴奋至极地百官们说道:   “这么一听,我觉得我这个皇帝当得好寒酸啊……”   众人笑了起来,纷纷夸奖拓跋焘的节俭和慷慨。   拓跋焘几次用兵其实都得到了巨大的财产,但这些钱财大多用于继续打造武备、修建太学、以及赏赐百官和将士去了。   拓跋焘知道没有俸禄制度的魏国很容易产生动乱,可要想改革,又没到时机,所以只能以重伤来杜绝战争的开端。   若是有正当的赏赐还贪污受贿,拓跋焘也没啥好脾气,杀了就是。   “我的太极宫太小,养不了数万女人。”拓跋焘想了想,“这些宫女一辈子也出不了宫,外面却有无数男人没有媳妇,将这些宫女按照品阶和年龄,赐予有功的将军和将士吧。功曹按这次攻城所获的军功分配,几位大人要辛苦了。”   他说的是负责监察赏赐分配的御史台官员。御史台在北魏的朝廷中几乎没什么用途,因为有大量的白鹭官取代了他们的作用,但对于监察赏赐的发放,这些“御史”们都很用心。   御史大多是汉人,识字会算,很难唬骗他们,拓跋焘用的也趁手,出门打仗,都带上不少御史,专门用于事后的监察。   将宫女们分配完后,又开始按照灭夏之战的贡献大小,分别奖赏将士。这些人辛苦了两年,周几甚至客死异乡,拓跋焘知道他们攻打统万城几乎没有得到什么东西,奖赏的也就特别慷慨。   直到后来司徒长孙翰脸都绿了,一个劲的咳嗽,拓跋焘才意识过来自己发的太欢了,收敛了一些。   长孙翰和古弼等人对视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   有个算学不好的君王真是要命,回头得到的还不够赏赐的,叫夏国剩下的百姓喝西北风去?   以后还要继续治理夏国的,把牛羊粮食全拉走了,被留在夏国的这些百姓吃什么,喝什么?   比长孙翰他们的脸还要绿的是夏国原本的大臣们。夏国的太史令张渊、徐辩相当于夏国的宰相,仍然被任命为太史令。统万城以后变成“统万镇”,成为新的军镇,镇守夏国,这些文臣需要留在夏国一段时间,让夏国休养生息,能够恢复过来。   清点统万城的时候,还在牢中找到了夏国以前俘虏的西秦将领库洛干,以及原来东晋的将领毛修之。库洛干尚在壮年,被拓跋焘派人送回西秦,而毛修之已经发白齿松,东晋早已灭亡,送去宋国也不切实际,拓跋焘看他在牢中瘦的像是柴火实在是可怜,一介良将下场如此未免让人唏嘘,便封了他做御膳房的太官令,纯粹算是为他养老了。   若是夏国的御膳房,这大概是优差,可对于一个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宫中的皇帝来说,御膳房真就是个养老的地方了。   刚赏赐完功臣,有使者进殿禀报。   “大可汗,赫连昌逃到了上邽,正在集结残部!”   此话一出,殿上顿时喧哗起来。   赫连昌走的时候带走了不少将军,文臣倒是没带走几个,胡族的政权都有这个毛病,一旦打下地盘想要治理地盘的时候就想到汉人,可真到危机时刻要逃跑时,带走的绝对是自己的族臣,信不过汉臣的立场。   汉人在北方大地立足,根深叶茂,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不会拼命,虽然家族里某一人也许会出仕,但家中更多子弟则都留在家中保存实力。许多宗主建有邬堡,实力不弱于小国,根本没理由跟着败帝一起拼命。   所以这里说的“集结残部”,便是赫连昌在召集匈奴的高官和将士,准备让他们去护驾了。   奚斤在征讨夏国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还想更进一步,立刻上奏说:“赫连昌败军士气大落,现在趁他喘息不定,消灭他十分容易。臣请求带兵出征,我当扫平赫连昌而回。”   拓跋焘看了眼张渊,张渊一点愧疚都没有的傲然立在殿上,仿佛想法子派人送走赫连昌,导致他现在要为这一支残兵烦恼的不是他一样。   这便是智者的城府啊!   拓跋焘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准了奚斤的请求,除了他自己的兵马,又给他加派了一万的骑兵,又多给他三千匹战马,用于换乘。   其他几位将军被留在黄陵一带,配合奚斤攻占上邽的战事。   这一番拓跋焘算是暂时可以安宁一天,今后几日,还要在夏国处理完夏国的军政事务,方才能够回到平城。   即使不能立刻回到故土,如今人人有所封赏,统万城的百姓又接到宫中的告示,以后夏国百姓视为魏国百姓,重新造册制籍,按照魏国的法律和制度生活,顿时人人欢欣鼓舞。   魏国的赋税比夏国低得多,而且魏国是府兵制。   府兵制代表着在黄河流域生活的夏人可以安心的种他们的田了!打仗的事鲜卑人包了!   经历过几代人的战乱,这如何不让人欣喜若狂?   散朝后。   拓跋焘带着众位大臣将军出去巡视统万城,他们攻下统万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并未看清统万城的原貌。   离开大夏宫的时候,拓跋焘不经意间看到重重宫檐掩映中的武英殿,突然想起自己逃入大夏宫时候的经历。   话说回来,他能够好端端的出去,还多亏了那个小宦官。   虽然他胆子小的要命,但怎么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而且他贴身伺候自己穿戴时动作也很利索,显然很会伺候人。(陛下大雾啊陛下,你穿的是女装她当然动作的利索啊!)   不行,不能把他留在夏宫里,若是他日后吹嘘时说出自己曾经给魏帝穿过女装,他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可是有很多人知道那天逃入大夏宫的人是他!   自己人为了维护帝王的颜面,当然不会乱说,敌国的宦官就难说了。   还是把他带在自己身边吧。   他是匈奴人,放在鲜卑人的地盘上,语言不通,看他还怎么传言出去!   拓跋焘觉得自己机智极了,立刻叫来身边的常侍赵倪。   “去找找看一个叫赵明的小宦官。原本是和宿卫们呆在武英殿里的,把他带到我身边来。他曾经帮过我一次,就跟在我身边,做个伺候着衣的贴身小黄门吧。”   “陛下,这是夏国的宫人,身份是是否……若是他要对您行不轨之事,岂不是很危险?”   赵倪面露忧色,不愿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贴近皇帝的身边。   “不过是一个小宦官而已,还能毒死我不成?不是有你们看着吗?”拓跋焘不以为然地觑了他一眼。   “只是伺候衣冠,他那身板,我一只手都掐死了,去叫他来吧。他不会说鲜卑话,你回头找个人教他一些简单的。”   啧啧,有个不会鲜卑话的侍从也很好。   没事发发牢骚的时候,不用担心传出去妨害到自己的威严。   这么一想,这小宦官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嘛!   大夏宫。   身着华服,面巾遮面的玉翠跟着狄子玉进了大夏宫,狄子玉今日也去紫极殿接受了封赏,为了能早日要回“自己的公主”,他不顾王栋和玉翠的反对,带着她一起入了宫。   狄子玉在宫里接受赏赐的时候,玉翠就在宫外的马车中无聊的等候着他结束大朝出来。   等到日上三竿,紫极殿方向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后,狄子玉也没有出来,玉翠又倚着马车昏昏沉沉了起来。   狄子玉的谋臣王栋看到她如此瞌睡的样子,不由得往不好的事情上去想。   ‘将军虽然心慕明珠公主,但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昨夜玉翠被当做公主送回来,又穿成那样,说不定将军将她剥光了才发现她的身份。孤男寡女,这同处一室之下,有了什么香艳之事都不奇怪……’   王栋看着用头不停点着车壁的玉翠,立刻起身弯腰,离开马车厢的正中,慎重地在靠近车门的地方跪坐下去。   ‘只要是主公的女人,那都是主母。若是此事她腹中有了胎儿,那更是身份贵重。虽说只是一个女官,但等四公主入了门,就凭她的义举,一个贵妾是跑不了的,到时候主仆共侍一夫,又是心腹,地位一定不低。’   王栋推理了一番后,对玉翠的态度越发恭谨起来。   狄子玉是平凉地区的羌人,也得了赏赐,被赐了“平羌将军”的旗号,又被赏赐了三千匹战马,牛羊五千,负责镇守平凉,防卫平凉地区的匈奴人作乱。   他入宫后打听了一圈,后来在一个宿卫那得知了消息。   那人说当初武英殿里的宫人被送去颍川王那里,交给颍川王的亲卫照料了。   虽然狄子玉不知道为什么伪装成宦官的明珠公主,居然跟魏国的颍川王扯上了关系,而且还被托给一个亲卫照料,但得知了消息总比亲自跑到武英殿里去找好,所以他带上了玉翠,以“寻找旧仆”的夏国公主身份,找上了库莫提。   库莫提和这刚刚归顺的狄子玉素未相识,听到对方来找他也很是诧异。   等两人一见面,库莫提倒是客气的很,狄子玉先黑了一张脸。   这颍川王长得比他好!   身材也比他高大!   身份也比他贵重!   明珠会不会移情别恋啊!   玉翠见狄子玉那傻样就有捂脸的冲动,库莫提更是莫名其妙。若不是知道对方是拓跋焘特意留下来牵制夏国平凉地区匈奴旧部的羌将,他大概就拂袖而去了。   任谁被人以这种目光看着,都有掉头就走的想法。   玉翠是和狄子玉一同前来的,当即上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柔声道:   “听闻我宫中的宫人被送来了王爷这里,冒昧前来,先谢过王爷对我那宫人的照顾之恩。我那黄门官被派去看守我兄长家人的尸身,如今我想要知道武英殿里那些……”   “……那些……还好不好……”   她擦了擦眼,哽咽着说:   “还请王爷能让我和我的宫人一叙。”   狄子玉瞠目结舌地看着玉翠。   这女人太可怕了!   眼泪说来就来!   库莫提曾追击过赫连定,以鹰扬军的速度都没有追击上对方,可见赫连定的厉害。他一听这是赫连定的妹妹,顿时肃然起敬:   “原来是公主。你那宫人倒不是被送给了我。我的一位亲卫因为一些缘故和他在武英殿里共处了一夜,有了些交情,陛下身边的宿卫出于好意,不愿他和大夏宫其他的宦官一般被看管起来,才送来我亲卫的身边先照看一番,等待陛下身边常侍们的调遣。”   如果说一个皇宫里的宫女还能有可能被带回平城,或者赏赐给有功的将士的话,有谁会要一群宦官呢?   平城里的皇宫不大,就这样拓跋焘还精简过一群宫人,自然不会拉这么多张嘴回去做原本一个人就能做的事。所以这些黄门不是被发派回去种地,就有可能沦为奴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无根之人只有在皇宫里才有一点地位,出了宫,什么都不是,还要备受歧视。   连成家重新开始都不可能。   刘尼大概也是觉得“赵明”还不错,成了那样可惜,才把他送到花木兰身边。这时候宫中正乱,若是在皇帝面前刚刚得宠的新人想收一个夏国的小宦官做随从,常侍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共处一夜?   有了交情?   照看一番?   狄子玉的脸色如同锅底一般黑了。   库莫提知道这位“四公主”被赐给了狄子玉,眼睛扫了一眼神经兮兮的狄子玉,心中忍不住腹诽。   ‘听说这四公主也是绝色的美人,而且还不是毫无见识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倒霉,跟了这么个脑子不清楚的家伙。果然是美人薄命啊……’   他心中实在觉得和这样的将军说话掉品,所以叫来没鹿回。   “你那宫人昨夜和我的亲卫花木兰同室休息,我这个亲卫的性格温和,你那宫人不会被亏待的。你们跟他去找花木兰便是。”   同室休息?   老子要杀了他!   狄子玉眼睛顿时红了,拳头捏得死紧。   这人什么毛病?   没鹿回莫名其妙的侧身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将军和公主。   玉翠拉了拉狄子玉的衣襟,当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也是忐忑不定。   狄子玉倔脾气发作,甩开她的手,红着眼瞪了她一眼。   ‘都是你!若不是你出了这么个主意,哪有这么多事端!明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羌人的少主母,将军夫人了!’   玉翠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也咽不下,只能狠狠地收回手,认命地跟着没鹿回往偏僻的宫室走。   没鹿回的余光看清了全部过程,忍不住心中喟叹。   都是狄将军为了美人冲冠一怒,率着羌人投奔了他们大魏,更是将赫连明珠视为女神一般,如今一看,真是夸大其词。   若不是夸大其词,就是和老人们说的一般,再漂亮的女人,等到了手以后,也就不珍惜了。   哎,这样的家伙,为何能得到公主的青睐呢?   连出门都带着面巾,那该是何等的绝色啊!   没鹿回一边哀悼着自己的没人爱,一边羡慕嫉妒恨地朝着花木兰的院中走去了。     “咦嘻嘻嘻!”   贺穆兰在一个时辰前刚刚得了拓跋焘的赏赐,被洗刷一新,披红戴绿送来的大宛小马越影一只,鲜嫩可人的小马哥一位,以及御马厩费尽力气找来的黑豆和让众人羡慕的百两黄金。   贺穆兰拍了拍越影的马屁,顿时胸中有万千豪气,恨不得狂笑一番。   如今宝马有了,金子有了,前程等回了黑山也会向她招手,若她是个男人,再来个名震天下的妹子,那真是称得上是屌丝逆袭的人生赢家。   虽然没有妹子,可如今她和未来皇后的女官相处的如此融洽,也算是有了一位红颜知己,哈哈哈哈!   “这马……是汗血宝马?怎么这么矮?”   赫连明珠不是毫无见识的女人,她虽养在宫中,但因为有赫连定这样的兄长,骑马打猎也是有的,汗血宝马自汉代以后就不太多见,因为西域并不安生,如今见到一匹,虽然只是小马,素质也不是很好,但也足够让人惊讶的了。   越影不屑地看了一眼赫连明珠。在它的眼里,身高不过七尺的都是残废,这人更是残废中的残废。   “咦嘻嘻嘻……”(你居然还敢嫌我矮?看看你自己吧!)   贺穆兰奇异地听懂了越影的鄙视,摸了摸它的眼帘,笑着说道:“它比较挑食,所以长得不是很高,等日后喂养好了,便会高大威猛,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散胆。”   后来的越影可是比其他马高了一大截,战场上敌人的马看了后都会绕道走的神骏呢!   就凭浓烈的雄性荷尔蒙,就能让公马吓跑,骟马羞愧的家伙!   “咦嘻嘻嘻……”(东风吹,战鼓擂,等我长大谁怕谁!)   越影看着新主人,越发满意了。   他要是能扯掉它身上那些可笑的东西,就更满意了!   贺穆兰大概也是觉得一匹马身上披红挂彩很搞笑,一边去掉它身上的彩绸,一边笑着阻止赫连明珠摸它。   “这马脾气不好,你莫伸手。”   赫连明珠向前走了几步,刚把手伸出一半,便被贺穆兰紧紧抓住了,要将她往后面带。   赫连明珠有些委屈,她竟然还比不过一匹马吗?   就算是大宛马,就这般瘦小无力的样子,就算脾气不好,又能把她怎么样?   难道咬她吗?   赫连明珠僵着身子,不愿靠后。   贺穆兰也是为了赫连明珠好,她还记得自己五体投地那次,真是跌到身心都受了损,这般好好的软妹子,要是被踹个狗吃屎,那真是不要活了。   她个子比赫连明珠高大的多,握着赫连明珠的手弯腰哄道:“真不是我夸大其词,我都被它踹过。”   “它竟然能踹到你?”   那要跳到多高?   赫连明珠仰起头,惊讶地呼道。   当狄子玉和玉翠跟着没鹿回进了门口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贺穆兰和穿着宦官服侍的赫连明珠执手相望的样子。   虽然花木兰并不帅,但有宝马在旁边映衬,笑的又和煦,看起来也居然十分般配。   没鹿回是个粗神经,虽然不知道他抓着一个宦官的手做什么,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叫道:   “花木兰,赫连公主和狄将军有事找你,啊,不对,是找你身边那个……”   “你这个混账!我杀了你!”   狄子玉上殿听封,魏人没有上殿卸除兵器的习惯,所以他穿着将服,佩剑还未卸去,如今气极,拔出宝剑就从没鹿回身后闪出,举剑向着花木兰劈去。   赫连明珠见狄子玉举剑来劈,玉翠穿着公主的服饰在门口担心地张望,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顿时大呼出声,就要上前阻拦。   贺穆兰刚刚纳闷赫连公主到底是赫连勃勃的哪一个女儿,就见这个头发微黄的胡将举着宝剑砍了过来,顿时放开“赵明”的手掌,将她往后一推,伸手抓住了狄子玉的手腕。   这一招看起来简单,但是能在敌人下劈的动作中找到那一刹安全的时机,快速避让并且抓住腕门,眼力、勇气、速度都不可缺少。   狄子玉虽然因为出身而被赫连昌和拓跋焘看重,但羌人武勇,他的武艺却是不弱的,绝非混日子的草包将军,如今贺穆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太过雄浑,狄子玉挣扎不出,又无法牵引,只能用另一只手握拳朝着她的脸面招呼。   贺穆兰哪里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顿时也升起了几分怒意,右手一拧将他的剑撤掉,偏头避过他的拳脚,反手一拍,正击打在他的脸上。   狄子玉右脸颊登时皮破血流,痛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贺穆兰冷声道:“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这位,竟要劳烦阁下动了凶器!”   手臂一挥,便将狄子玉掷了出去。   这一下,没鹿回对着狄子玉横眉怒目,赫连明珠则是惊呼出声。   门口站着的玉翠刚走了几步,狄子玉已经自取其辱,被丢到她的脚边了。   好丢脸。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跟着他还没两天,把脸都丢完了。   ☆、第174章 情敌情敌   赫连明珠在宫中和权贵要臣们周旋,也是要看对象的。   狄子玉虽然年纪不大,但武勇过人,又有精兵强将护庇,性格单纯,真要有个万一,一定能救她出去。   往日她没有意中人,虽然周旋于众人,可从未有过所愧意,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是想要用她的身份来更上一层楼,或单纯想在女人的收藏中多一个尊贵的战利品。   狄子玉是她的追求者里最单纯、最看重她美貌的一个,这个将领似乎固执的认为他就和吕布一样,一定要找一个貂蝉那样的美女。   虽然目的都差不多,但狄子玉明显要比其他更加复杂的男人们要好应付的多,相处起来也舒服的多。   赫连明珠那时候甚至想,若是赫连昌不是把她嫁到哪里去和亲,她就想法子和兄长施为一番,嫁给狄子玉也不错。   狄子玉会那样笃定自己也对他有好感,怕就是那个时候传达出来的信息。   但此刻她有了心上人,再面对狄子玉,就有了羞耻和愧疚的感觉。   就如似乎是同时面对了“新欢”与“旧爱”一番。   .   狄子玉脸上被招呼了一掌,爬起来时候整个人都在不可置信当中。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亲卫,都有如此的本事,那他的主将颍川王如何?那个被魏国人誉为“武冠三军”的拓跋焘又如何?   他的武艺在夏国将领里至少排进前五,可如今只是一个貌不惊人、连身材都不够魁梧的亲卫,居然举手间就将他……   ——掷、了、出、去!   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身材比这男人还要高大几分,居然就被掷、了、出、去!   “你居然摔了我……”   狄子玉爬起身,指着贺穆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对公主身边的宫人动手动脚?你是有断袖的癖好吗?”   贺穆兰哪里听得懂匈奴话?拓跋焘、拓跋提和没鹿回都懂匈奴语,交流起来自然毫无障碍,可狄子玉从刚刚开始一声大喝开始,说的都是鸟语,贺穆兰听得大皱眉头,也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狄将军,我的宫人,还不需用你的关心。”玉翠实在是忍受不住了,轻走莲步来到赫连明珠的身边。   她跟在赫连明珠身边十年有余,自然也学过鲜卑话。否则若是他日被和亲到鲜卑宫廷,却不会说鲜卑话,岂不是给自家主子添乱?   玉翠扫视了一眼狄子玉,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重点是他摔了你吗?   重点是你破相了好不好?   重点是明天所有人都要问你谁打的你好不好?   “赵明,多日不见,你受苦了。”   玉翠见到赫连明珠好生生的站在那,还能说能笑,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她走到赫连明珠身边,两人的眼中都是说不尽的一言未尽。   赫连明珠引着玉翠进了贺穆兰住的那间屋子,关上了门窗,开始了两个人的对话时间。   贺穆兰见到这种情形,就算再听不懂匈奴话,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无非是未来的皇后来接心腹大宫女了!   这让她心中实在是喜悦。   虽然狄叶飞和拓跋晃都说过赫连皇后无子,但在宫中还算能够服众,后宫管理的也还可以,拓跋焘是典型不把女人放在心上,更不会爱的死去活来的那种类型,赫连皇后作为一个战败国的公主,这样的结局到底算不算好,贺穆兰也说不上来。   但无论如何,至少锦衣玉食,不用被人送来送去,落到一个没有尊严的下场。   嘿嘿,她救了皇帝一命,又交好了皇后,真是进退有路啊。   贺穆兰心情大好,脸上也出现了笑意。   这笑意看在狄子玉的眼里,更是说不出的讽刺,又要再度出手。   贺穆兰自然不会怕他,可她现在还没弄明白这是什么人,他到底嚷个什么,只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没鹿回。   没鹿回好歹是库莫提的心腹,从小伴随的亲卫,花木兰虽然是后来者,那也关系到颍川王的脸面,哪里让他说出手就出手,立刻上前和贺穆兰并肩而立,拱手用匈奴话说道:   “狄将军,就算你是上将,可我们的主将是拓跋提王爷,还轮不到您教训。更何况明珠公主赐给您为妻,花木兰好心照料她的宫人,您应该爱屋及乌,感激花木兰的仗义才是,怎能对他大打出手……”   “是我对他大打出手吗?是我吗?”   狄子玉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清楚说话!看清楚!”   这世上有些人,即使语言不通,看他的表情和丰富的肢体动作也猜得出来。   贺穆兰心中那一点怒气,看到对方将军如此喜感的肢体语言以后,“啵”一声就莫名的消失了。   等等……   不对!   没鹿回说什么?什么叫“明珠公主赐给您为妻”啊?   那是什么鬼话?   拓跋焘未来的皇后不是姓赫连吗?不是赫连明珠吗?   难道她记错了,其实有好几个赫连公主,不是这个四公主嫁给了拓跋焘为妻?   不是统万城被拿下的那天晚上,就把那啥赫连公主这样又这样,那样有那样,拓跋焘龙心大悦后,把她带回平城去了吗?   说好的怎么一点都不一样啊?   贺穆兰木着脸,指了指这个还在和没鹿回争论的家伙,失魂落魄地问没鹿回道:“明珠公主被赐给了他?那陛下留下了哪位公主啊?”   狄子玉见到贺穆兰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想到是贺穆兰看上了赫连明珠,因为他再笨,也知道伪装成宦官的明珠不会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   毕竟这身份很容易出事。   他以为贺穆兰是觉得嫁给他的“赫连公主”会带走“赵明”,所以才这般倍受打击的样子,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消了。   哈哈哈,你再厉害有个屁用,老子勾勾手指头,明珠就要回来了!   尽情的享受失恋的滋味吧!   狄子玉把眼睛下面痛出来的眼泪擦掉,居然还有心思笑着说:“哈哈哈,你再伤心也没有用,赫连公主是我的,赵明也是我的,你就对着空屋惆怅吧,哈哈哈哈,我忘了,这屋子也不是你的,你连空屋都没有,哈哈哈……”   没鹿回看了眼又在发癔症的狄子玉,摇了摇头地贺穆兰挤挤眼,意思是不要让她和这疯子一般见识。   “我知你和赵明交好,还救出了赫连定家的大郎,不过他是夏国人,又是个阉人,迟早要回主子身边去伺候的。夏国的四公主昨晚被赐给了这位将军为妻,陛下亲自下的恩旨,所以若是没有意外,赵明也是要跟着旧主去将军府里的。”   “至于你问哪位公主留下了,我们的陛下岂是被美色所惑之人,他从昨晚忙到今早,日理万机,哪里会留下什么公主?”   大魏的将士全都是拓跋焘的脑残粉,一说起皇帝两眼冒光,恨不得塑个金身才好。   哪里会留下什么公主……   四公主被赐予这位将军了……   这历史线这么改,日后怎么玩儿啊?   今天换皇后,明天换太子,后天会不会换皇帝啊?   陛下,你把你的皇后送人了你知不知道啊?   我辛苦刷了好久的好感度……   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狄子玉看着一副见鬼了模样的贺穆兰,笑的更欢了。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赵明”真的就是他妻子的宦官,不是其他公主的!   他日你在魏国,我在夏境,哪怕你再喜欢明珠,也是两地分隔。   我好歹是堂堂的平羌将军,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卫,连宦官都争取不来,更何况是公主!   是啊,我要大度些!   我才是胜利者!   耳边响着狄子玉欠揍的笑声,贺穆兰的手又觉得痒了。   怎么办?是不是不管不顾再揍他一顿,发泄下自己心头的震惊?   “咦嘻嘻嘻……”(你怎么那么吵!)   越影实在受不了这个#比他高#的男人在他面前不停摇头晃脑,直起身子便飞踹了一脚。   “哎哟!谁偷袭我!”   狄子玉大叫一声,往前踉跄了几步,一下子趴倒在地,脸上的伤口触碰到地上的泥土灰尘,顿时又痛又痒,他这才想起来,贺穆兰刚才不仅仅是扔了他,还在他脸上打了一掌!   是的,一掌!   他坚决不承认是被扇了一耳光!   “越影,干的好!”   贺穆兰就是欺负狄子玉听不懂鲜卑话,笑着伸出大拇指。   她这可不是朝堂,还自带鸿胪寺翻译的。   “你……”   “原含珠殿黄门赵明接圣谕!”   一个司礼官被几位引路的亲卫领进了贺穆兰住的宫室小院。   没鹿回和他身前的两个兄弟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的眼神里都是“哎呀今天花木兰的小院真热闹这宦官是什么来头”的表情。   毕竟皇帝不要人家的公主,跑来要一个小宦官,实在是太奇怪了。   贺穆兰也愣在了这里,完全不知道这剧本是怎么上演的。   赫连明珠和玉翠正在屋子里交谈分开后的经历呢,待她正准备说自己对花木兰动了心时,窗外晴天霹雳般的宣旨声顿时吓得两个女人花容失色。   “怎么办?是不是佛狸看出我的身份来了?”赫连明珠一下子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伪装的不好吗?还是像个女人吗?”   玉翠见自家公主吓成这样,站起身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   “莫要慌张,也许只是因为你帮过魏帝,所以来给你封赏。外面那位不是也得了赏赐吗?说不定也是来赐你金银的。”   玉翠个性沉稳,玉叶个性洒脱,两人都是赫连定筛选出来的女官,又出身清白人家,赫连明珠一直把她们当做仪仗,如今玉翠冷静,赫连明珠也收了收不安地心神,整整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些,跟着玉翠出了屋子。   这一接口谕,还确实是来送赏赐的。   但赐的居然是让“赵明”去拓跋焘身边做“侍衣黄门”。   侍衣黄门是什么?就是伺候拓跋焘穿衣服的宦官!   这一下,赫连明珠如遭晴天霹雳,就连贺穆兰都有些不忍心看她。   难不成因为她穿宫女的衣服穿得比较好,拓跋焘就起了兴致,干脆让她从此伺候他穿衣服了?   难道拓跋焘还有女装癖不成?   狄子玉没听懂宣的旨,在大朝上,那是有官员翻译,出来了,有玉翠跟随,他鲜卑话很差,汉话倒比鲜卑话还好些,见到蒙着脸的玉翠都摇了摇身子,心中顿时觉得不好,大声询问了起来。   他询问完,没鹿回好心翻译了一遍,这下他彻底傻了,原本笑话贺穆兰的话,整个反丢到他自己的头上。   那司礼官也听不懂匈奴话,他传完口谕,再见没鹿回复述一遍后赵明悲伤难过的样子,心中还有些不喜。   能去他们的陛下身边伺候,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不到,他居然还这幅鬼表情!一个连鲜卑话都不懂的宦官,等到了陛下身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看了赵明一眼,示意从者将他带走,又扫视了一圈众人,开口问道:“有位人称‘玄衣木兰’的亲卫,是哪一位?”   贺穆兰正在担心这女扮男装的可怜宫女啥时候才能回到主子身边呢,猛听到司礼官提起她,上前一步,弯腰回道:   “卑职是花木兰。”   “陛下口谕,命你缝合赫连定家人的遗体,将他们好生收殓。因你不熟悉赫连定家人的长相,派了赫连止水去帮你指认。”   司礼官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差事实在不算是美差,所以看着贺穆兰的表情很是同情。   “陛下会有赏赐的,虽脏了点,但算不得太差。你也莫太担忧,若真对不上,便尽管……”   “这位使君,可否让我们也去?”   玉翠见赫连明珠抬起了头,连忙抢在她前面说话。   “我是平原公的妹妹,我这位宫人看守尸首数日,我们能帮上忙。”   真要随便把头按在哪个不认识的人身上,她家的公主恐怕是要夜不能寐了。   “可否替我传个话,请陛下答允我的请求呢?”   玉翠看着那皱眉的司礼官,行了一记匈奴人的重礼。   反正她又不是公主。   这膝盖,便让她来弯吧!   ☆、第175章 心属黑山   武英殿。   贺穆兰来这里时带了缝合针,却没有带线。但因为有夏宫土著“赫连公主”在,很快就找来了肉色的丝线,光润到贺穆兰都觉得它是个艺术品。   而这位公主居然还问她:“要不要金线?我有纯金的线,还有银线……”   贺穆兰很想和她说,尘归尘,土归土,等一切全部腐烂之后,丝线也许也跟个腐烂,毫无痕迹,可是如果埋了根金线,被后世考古的人捡到,岂不是要绞尽脑汁想这根金线是干什么的?   为了救救可怜的考古学家们不要胡思乱想,还是免了吧。   她叹了口气,看着一旁堆成小山一般的首级……   他们甚至没有被做过最简单的防腐处理,在这个春节都过了的初春,已经隐隐有些让人无法直视的造型。   贺穆兰穿起针线,开始工作。   赫连止水、赫连明珠和赵明在尸和首之间穿梭,按照自己的记忆把他们拼凑起来。大殿里原本还有几个人看守,到了后来,实在是熬不住了,捂着嘴全部跑了出去。   赵明等所有人的全部走后明显放松了下来,是不是还抱着哪个幼小孩子的头颅哭上一两次,四公主则是连面巾都湿了。只不过她是那种比较矜持的女性,哭起来的时候也是那种隐忍的模样,看着让人十分难受。   赫连止水反倒是最冷静的。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经历的太多了吧,他在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时候,还会安慰别人“反正是一家人,不行就别缝上了,就这么葬了吧。”   假以时日,赫连止水也许也能成就大业。   他具备这样的素质和胆量。   一百多具,贺穆兰整整忙活了两天。在这两天里,赫连家的姑侄和赵明一直陪伴着她,赵明还细心的掏出锦帕给她擦汗。为了防止病菌感染,贺穆兰在最后出去的时候,让人送来了新衣服,把他们的衣服全部脱下来烧掉了,双手也用粗盐摩擦过后清洗干净。   匈奴人比汉人还在意这个,认为尸体不全便不能去寻找祖先。匈奴人甚至有荒野中孤鬼四处寻找自己的手臂的传说,所以拓跋焘才知道此举对夏国人的意义,一定要抢回首级来,又命令贺穆兰进行缝合。   立威他已经立够了,如今正是要施恩的时候。   赫连定被誉为“国之柱石”,又是宗室,他这便是做给其他宗室看的。   一离开武英殿,赫连止水便给贺穆兰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武英殿中得恩公教诲,让我放下过去。如今恩公又让我家人能够安心上路,请受我一拜。”   “你看着这样的场景,得牢记自己活下来有多么容易。日后要好好的活下去才是真的。”贺穆兰搀起赫连止水。“你曾外祖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他历经四朝,应该更明白你的处境,多多和他相处,你会受益无穷。”   贺穆兰最怕的就是他被人撺掇着弄什么复国,什么复仇,那日子就不要过了。赫连定还没死,这些沉重就让他一个大人背负吧,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才是啊。   “我在朔州城外和平原公交战过一次,他安然撤走了。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再和他交战,但如今夏国已破,朝臣将士皆以投降,想要再起是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日后还有你们父子并肩为我大魏征战的那一日,为了那时,好好保重,好好练习骑射,学习学问。”   贺穆兰想了想,好像该说的都说了,也就垂手伫立,笑而不语了。   赫连止水接受了她的叮嘱,跟着前来接他的宿卫们离开了。   “赫连明珠”看着赵明,似乎很不愿意她离开自己去皇帝身边。这样也正常,自家的宫女装成宦官已经够糟心的了,又阴差阳错被皇帝要去身边,人生地不熟,伺候的还是为皇帝,说不好就要掉头……   这么一想,贺穆兰有些同情起赵明来了。   “公主,我想和花郎君单独谈谈,可以吗?”   赵明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赫连公主,后者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独自走开了。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走近自己。   赫连明珠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那里有一种酸胀苦涩的感觉正在不停地扩散,揪心到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宫廷中不似夏国的武英殿,她这样的长相和身材,根本要不了多久就要暴露身份,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善终。   她如今心中已经有了花木兰,拓跋焘如果要强迫她,她一定是誓死不从的。可若真死了,她又如何能舍得从未开始的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   至少最后一次,一定要说出来罢。   “花郎君,我能这么喊你吗?”赵明仰着头,凝望着贺穆兰。   贺穆兰挠了挠脸。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男人被称为郎君是很正常的事情,排行老几就是几郎,有些人家十几郎二十郎都有,不过她来自后世,总觉得“郎君”就跟“相公”差不多,赵明柔声唤出“花郎君”的时候,贺穆兰鸡皮疙瘩顿起,汗毛直立,颇为不自在地说:   “你还是唤我花木兰吧,我没有字,鲜卑名字和汉人名字都是花木兰。”   赵明点了点头,“花木兰,日后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等我进入深宫,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会有机会的。陛下马上就要北征柔然,一定会去黑山的。伺候陛下的宦官一直都随军,很是辛苦。你负责穿衣,总要贴身伺候,一定也要去黑山的。”贺穆兰倒是一点都不伤感。   “那时候我应该在右军了,你到了黑山大营,寻到机会来找我便是。在右军随便找个人问下就行了。”   “……黑山?若是一直贴身伺候,就一定会见到你是吗?”赵明升起一丝希望,“我一点也不想做黄门,也不愿做什么宫女,我情愿做你身边的……”   “朋友吧。做朋友,不要说什么侍女奴隶之类的话。”贺穆兰只要一想到身后还有几十张嗷嗷待哺的嘴,就有想要哭的冲动。   “你是个坚强的女人,等我当上了将军,若有可能,试试看能不能让你恢复自由之身。”   贺穆兰这一句话,足以让赵明眼泪涟涟。   “不过,你一个女人,想要在陛下身边伪装宦官的身份实在太难了,而且你的长相又这么美艳……”贺穆兰担忧地看着她,“你不如照实将自己的情况和陛下说了吧,做宫女比做宦官总是要自在些的。”   “大夏宫中的宫女,除了留下来伺候皇后和太妃们的,全部都赐给有功的将士了。”赵明苦着脸说。“若是那样,我还不如继续扮成男人呢。说不定宦官和女人相似,还能混过去。”   无论是有功的将士还是狄子玉,她一个都不想嫁。   玉翠在狄子玉身边,总是安全的。玉叶也被玉翠要去了,她的两个心腹都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她又有什么可惧的呢?   而且,若是宫女的话,大军出征便不能随军了吧……   赫连明珠将目光游移到花木兰的身上。   不能随军,便不能去黑山找他。   贺穆兰颇能理解这种不愿意随便找个人嫁了的想法,一想到有一个女人要和她一般,从此在一群男人中苦苦掩饰自己的身份,先天条件还这么差(雾),贺穆兰就升起一种同命相连的同情来。   “你万事小心。”   贺穆兰想不出其他安慰的话。   “实在不行,和你家公主多商量商量吧。”   虽然贺穆兰觉得一位刚刚亡国的公主,敢为了自己的宫女忤逆圣旨是希望渺茫的事情,不过她毕竟已经嫁了一位将军了,也许还有些左右。   nnd,皇后到底去哪儿了?   谁给个说法啊?   赫连明珠点了点头,看着贺穆兰,朱唇不停地张合,最终只是退后几步,行了个礼,开口挤出几个字来。   “花木兰,我去了。”   有时候,寄托便是断送。   不寄托的话,也许还有可能。   赫连明珠看着平静的目送着她离开的贺穆兰,一步一步地去了。   无论经受什么样的挫折,她都会隐瞒好自己的身份的。   无论什么样的羞辱……   无论个屁啊!   赫连明珠瞠目结舌地看着收回了手的赵倪,后者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刚刚把自己的手从她那……她那……虽然是隔着裤子……   “果然是无根之人。这就对了,若是被我捏到了命根子和卵蛋,你就要受一次苦了。要知道,男人死在净身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赵倪看着已经傻了的赫连明珠,露出一个微(狞)笑。   他选择突然“袭击”,便是不准备给他任何可以伪装的机会。   若是一个男人混进了宦官的队伍,那后宫无数人就要丧命了。   “我是赵倪,陛下身边的宦官之首,大家都唤我赵常侍。你要是有一点不对,我就让你比净身那时候还要痛苦,明白了吗?”   什么净身……   赫连明珠已经陷入了“我被一个宦官袭击了下x,我被一个宦官袭击了下x”的无限循环中,就连赵倪对他微笑,都没办法挤出一个笑脸。   赵倪以为她是听不懂鲜卑话,便用匈奴话又说了一遍,然后让人带她去皇帝身边谢恩了。   啧啧,虽然皮肤不怎么好,可是长得倒还水灵,看来去势的比较早,皮肤都还和男童时一样。   赫连明珠迷迷瞪瞪地被带到了拓跋焘身边,拓跋焘此时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谢恩了,随便摆了摆手,让她站在旁边。   赫连明珠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拓跋焘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   “我要更衣。”   拓跋焘对着左右宦官说道。   “伺候吧。”   更衣?   赫连明珠看了看外面。   这青天白日的,又不要睡觉,更什么衣?   她是“侍衣黄门”,凡是要更衣的事情,她都要在一旁。   赫连明珠跟在右边那个宦官身边,看着对方恭敬地问皇帝:“请问陛下是在这里,还是去后面?”   ……   这是书房啊。   跪坐着批阅奏折的地方,怎么更衣?   在这里睡觉不会着凉吗?   “还有竹简没看完,就在这里吧。”   拓跋焘应他。   那宦官后退着出去拿什么东西了,留下拓跋焘和赫连明珠大眼瞪小眼。   拓跋焘似乎是对这个小宦官影响深刻,用匈奴语笑着逗他:“以前伺候女人的,是不是伺候男人,很不习惯?”   赫连明珠猛点头。   “伺候男人应该比女人更容易吧?女人的衣服可真不好穿……”他摸了摸脸。“唔,也不好脱……”   赫连明珠瞪大了眼。   ……   好……好生不要脸……   拓跋焘看着赫连明珠那木呆呆的样子,大笑出声:“哈哈哈,忘了你是宦官,脱衣的事情是由宫女做的,不是笑话你不是个男人,你别往心里去。”   赫连明珠刷地低下头,心里百感交集。   他们夏国,就灭在这样的皇帝手里。   这样的皇帝……   她有呕血的冲动。   没一会儿,另一个宦官捧着一个东西上来,那东西似乎是个铜壶,上面有个漂亮的把手,做成翅膀的形状,下面是一只怪兽,兽口大张,做咆哮状。   赫连明珠好奇地看着那个铜壶,拓跋焘看到他这个样子,想起他是个宦官,顿时升起了一阵同情。   真可怜,没用过这个吧?   在女人的宫里当宦官,估计也就跑个腿传个话,做点脏活儿。   ‘我就让你看看这是做什么的。’   “那个……赵明是吧?”拓跋焘想起她的名字,用匈奴话唤道:“来伺候朕更衣。”   赫连明珠低着头走上前,哆哆嗦嗦的将手放上拓跋焘的衣襟。   “你放我胸口做什么!”拓跋焘莫名其妙的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带扣上。   拓跋焘将腿微微分开,指了指自己的脐下:   “我要如厕,你连更衣都不会吗?”   一旁举着铜壶的宦官也蹙着眉头,不满地看着她。   居然还要陛下亲自教导?   赫连明珠的手哆嗦的更厉害了。   她……   她怎么忘了……   还有这种更衣!   天啊!   花木兰,快来救我!   谁要给他更这种衣啊!   “怎么感觉谁在喊我……”   贺穆兰站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朝着门外四处张望了一下。   “我怎么没听见谁找你?”若干人纳闷地招呼贺穆兰回来。“肯定是你听错啦!”   “是我听错了吗?”贺穆兰四处看看,确实没有人在附近,自她缝合赫连定家人的尸身后,陛下和库莫提都给她放了假“调整心情”,除了若干人这小子,也不会有谁跑来打搅她。   “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都说夏国的明珠公主来找了你,狄子玉还因为公主多看了你几眼和你打了一架,到底是怎么回事?”若干人凑到贺穆兰身边,“那公主好看吗?狄子玉武艺如何?”   “你是被素和君附体了吗?”   “什么?”   “没什么。”   贺穆兰一把推掉他凑过来的脑袋。“明珠公主不是来找我的,她找的是她在武英殿里看守的宫人。至于那狄子玉,谁知道什么情况,大概是误会了吧。”   贺穆兰到现在还忘不掉对方最后那如丧考批的神情。   被一个亲卫打败,大概是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对于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来说。   “那就是你公主确实对你产生了兴趣啰!”若干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想不到你长得虽然并不英俊,还挺讨女人喜欢的!”   “说起来也是奇怪,我那天不在陛下身边……”贺穆兰想起若干人一直跟着古弼,便开口问他:‘为什么陛下没有把明珠公主收入后宫,也没有夏国公主被纳为妃妾呢?”   “赫连昌那个皇后带着一群宫妃公主以死相逼。”若干人想起那晚的情景,也觉得可笑,“她大概觉得陛下害怕失了‘仁义’的名声吧。而那天夜里陛下大概是太累了,没空和她纠缠,就叫人看守后宫,回去休息了。”   “之前狄子玉有透露过他和四公主两相爱慕的意思,所以陛下就单独带出了四公主,让人给狄子玉送去了。”   “原来是这样……不是陛下没有看上夏国的赫连公主,而是那些公主都好端端还在坤德殿里,没能见到陛下?”   “各个带着连头都看不清楚的冠冕,谁知道什么样子。夏国的女人好像很喜欢戴这种帽子。”若干人没听到什么劲爆地消息,很无聊地随口带过。   “花木兰,听说你谢绝了陛下的赏赐,没有留下来当宿卫,也没接受将军之位的封赐?”若干人用不赞成地语气说道:“你这样会被人说不识抬举的。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当将军吗?”   不想当将军,那么努力准备大比做什么!   “我要回黑山。黑山还有许多同袍等着我呢。”贺穆兰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我离开右军去鹰扬军的时候,答应过阿单志奇他们。”   若是说去了鹰扬军就不回右军了,那等于是背叛了右军。   可若是为了去宿卫军,连鹰扬军都忘了,那等于是背叛了鹰扬军一起拼命过的兄弟。   要是为了当将军,而不管不顾地抛弃所有过往,就守在拓跋焘的身边效力,那便是背叛了整个黑山大营。   她从黑山出来,还要再回到黑山去。   若干人听到贺穆兰的话,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那般的沉默了。   这让贺穆兰突然想到,若干人是非常喜悦地去了古弼的身边,学习那些他最想学习的东西的。   这样的话,有点像是谴责若干人抛弃了旧友。   贺穆兰暗暗后悔,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要想太多,人各有志。我喜欢黑山,是因为我单纯喜欢那种抵御外敌的成就感。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当我随着陛下攻城的时候,我很怕统万城就这么破了……”   “咦?为什么?”   哪有攻城的人怕城破的?   “我怕。你说我懦弱也罢,妇人之仁也罢,我很害怕看到城破的情景。你想过城破后会发生什么吗?”   贺穆兰用梦游一样的语气说道:   “女人和孩子在尖叫,我们闯进别人的人家,拿走别人贵重的东西。有人反抗,因为那是他们的东西,为了夺走他们,我们要杀戮反抗的百姓,抱走别人的孩子做为奴隶……”   “我们抢夺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姐妹妻女,在宣泄一番后扬长而去,或是这些女人被我们掳掠,这些女人以后该如何生活呢?爱上强暴过自己的男人?这是不可能的。仇恨会一直存在,延续到下一代的身上。”   贺穆兰想起那样的场景,便觉得自己的价值观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摧毁后无法找到自我。   “我始终觉得,我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而参军的。”   贺穆兰如此说道。   “我的战场,应该在黑山之北,去抵御那些想让我们的兄弟姐妹和亲人遭遇人间地狱的蠕蠕们才对。”   若干人肃然起敬。   “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火长,我也要回……”   “你不一样,若干人。你是那么聪明,你能救更多的人。”贺穆兰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何况连我们都看出北征柔然就在眼前,你跟着古弼将军,想来很快就要去黑山了。到时候我们并肩作战,你也能帮到我们,这样岂不是很好。”   “而且平城还有你的兄弟,两人也有个照应……”   “我还是回去大兄吧,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觉得人生更加绝望了。”若干人一下子趴倒在屋里。“哪里有那么闲的宿卫啊!三天两头来找我!”   “这不是好事吗?”   “他说我武艺太差,一上战场就会死,天天逼我练武啊!天不亮我就要起来啊!说是练武,根本就是被他打得满地跑!”若干人猛一捶地,“大兄都没这么对过我!”   “那是因为若干将军是你的主将,可以随时保护你。而狼头兄却是宿卫,不能保护你,只能保护陛下。”   贺穆兰叹了口气,“有这样关心你的兄长而不自知,若干人,你真是好命。”   “他只是喜欢捉弄我吧!”   若干人满脸“你开玩笑呢”的表情。   “你教人武艺就是把人揍得到处跑?那狄子玉在你这里学了什么?”   “……我没把他揍得到处跑。”   “咦?”   “我就用了三招。”   拧,拍,掷。   “那那那……”   若干人结巴了起来。   “他们说你们大战三百回合,打到公主花容失色……”   花容失色?   贺穆兰回想了一下。   “捂住眼睛算是花容失色吗?”   若干人张目结舌,突然猛然拜伏在地。   “我还被二兄揍什么啊!火长你收我为徒吧!我一定好好学武!”   “哎哟,起来,快起来,别拉了!裤子掉了!你给我起来!若干人!”     二月十三,拓跋焘处理好军政大事,认命常山王拓跋素为征南大将军,持节镇守统万,他率领大军,带着浩浩荡荡的牛羊马匹先返回平城,以震民心。   根据这一次的军功,拓跋焘要对所有参与战事的文武论功行赏,还要赈抚死难的将士、分赐“功勋田”,夏国的要务繁多,即使全部用上夏国原班人马,也远远不够人数。   贺穆兰骑着越影,跟随鹰扬、骁骑、虎贲三军返回黑山。大军在夏国的消息很快就回传到柔然去,他们必须快速赶回黑山,防卫柔然的进攻。   更何况赫连定是跟着蠕蠕们一起撤退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两支大军在统万城外分师,拓跋焘和库莫提约好三月在和他在黑山相见,又笑着对贺穆兰说道:“你说你一定会在黑山名正言顺的当上将军。这次三军大比我是去不了了,等我到了黑山之时,希望你已经得偿所愿。”   “遵旨。”   贺穆兰在各方打量的神情中落落大方地回礼。   拓跋焘爽朗地笑声又响起在众多将士的耳边,他实在是一位非常喜欢笑的君王。这样的笑声冲淡了不少离意,在礼官的鼓乐声中,两支大军渐渐越行越远,一支雄壮的长龙朝着东边而去,一支细长的队伍奔着北方而归。   贺穆兰摸了摸身下的越影,眼神直视着身侧虎贲军的猛虎之旗。   虎威将军。   右军的虎贲骑。   她一定会得偿所愿!   ☆、第176章 狄小将军   柔然,穹窿岭   在柔然,凡是和穹庐、穹窿、穹字有关的,那都是高车人的地方。或者是高车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穹窿岭曾经是高车人交换货物的地方,建有宽阔的穹庐,所以才被如此命名。塞外的山大多是绵延不绝的山脉,穹窿岭在三条水脉的正中央,背靠天山山脉,是片水草极为茂盛之地。   当然,如今这样水草繁盛的地方,绝对不可能是高车人的地方了。   这里,现在是柔然人放牧时必经之所,虽然如今不是春日,但依然有许多柔然的老幼在此过冬。   在往北,便是柔然的王庭所在了。   狄叶飞和一群高车伙伴跟着狄主真的部落青壮一起往金山出发,一共带了两百多人。这在高车部族里人数算小的,但高车人原本就有四处交换货物的习惯,所以狄叶飞一群人赶着高车,载着一些不算太值钱但实用的货物,由纯青壮组成往金山赶,非常符合高车人“易货”的队伍。   这样的队伍在草原里是非常受欢迎的,人们可以在这里换到盐,换到糖,换到丝线,换到铁器。但若是遇到不讲理的蠕蠕骑兵,东西怕是就要被抢去了。所以出来“易货”的高车队伍一般都打着自己附属部落的旗号。   来投奔大魏的狄主真部族,原本是隶属于柔然大檀可汗之子吴提的领地,所以他们出行的时候用的都是吴提附属的徽记和旗帜。   吴提王子是几个汗王继承人里最具有胜算的,其次便是吴提王子的叔叔闾毗,所以蠕蠕人见到狄叶飞等人高车上的徽记,对他们也还算客气。   至于这徽记有没有用?吴提自己有多少高车附庸,他自己大概都不记得。他是柔然王子,生来便拥有母族和父族赐予的小国,小国之内抢掠来的部族都是他的子民,每年统计人口,征收财物,多了少了,很难像中原地区那般计算清楚。   狄叶飞裹着厚厚的裘衣,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北面比黑山大营还要冷,半夜里上厕所,半天都解不开裤带,可见有多冷。狄叶飞的裘衣还是若干人亲情提供的,外面看起来不显眼,里子却极为保暖,饶是如此,也冻得够呛。   他们一行人沿着高车人会游牧到的地方慢慢往金山方向出发,在路上却遇见了风雪,幸亏这群蠕蠕人相救。   他们原本应该等风雪完毕就马上出发的,但参军帐中派来负责描画地图的高车画师却希望能多留几天,把天山山脉下的方位和水草之地画清楚,所以一行人便假借有人病倒,又在这里拖延了几日。   好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带了不少的皮毛,到了这里,用皮毛、盐巴和蠕蠕的牧民换取食物,支付借宿的报酬,否则这么一直赖着,早就被赶出去了。   这一切原本都很顺利,直到某一天蠕蠕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家伙。   狄叶飞裹着皮衣倚在柱子上晒太阳,刹那间眼前出现一片阴影,他抬了抬眼皮,又见到面前那张欠揍的脸孔,真的很想招呼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到了柔然都避免不了这种事啊?   “一见到你,我的心就开始欢唱。”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蹲在狄叶飞的面前。“这是为什么呢?一定是因为我太喜欢你的原因。”   “我是男人……”狄叶飞第n次解释。   这个牧人自称是这个部落里的猎手,一见到他就惊为天人。明明他都很少出帐篷,可偏偏他就是锲而不舍的凑上来找他说话。   他都已经和画师说过了,明天必须要走,再留下来,他怕自己杀了这个猎人。   “我知道你是男人啊。”那络腮胡一屁股坐下来。“我就喜欢你这张脸,即使知道你是男人,我也想多看两眼。”   “随便你吧。”   狄叶飞无奈地用皮衣遮住大半张脸,继续晒太阳。   反正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你们为什么会出来易货呢?这个时候出行很危险。”络腮胡男人好奇地问他:“草原上一到冬夜都是狼,冬天水草不丰,牧人都往更南方的地方去了,你们往北走干什么?”   “我们不是往北,是遇到风雪被救到这里的!”狄叶飞忍无可忍。“过两天我们就走!”   “哦,那你们去哪儿?”   “回部族啊!”   狄叶飞实在是嫌他啰嗦,站起身子就往帐篷里跑。   “美人儿!美人儿,你别跑啊!”   那络腮胡的汉子追了几步,突然脸色大变。   “那边尘头是怎么回事?”   狄叶飞的脚步也停住了。   他在黑山大营这么久,早就已经习惯了看见这样的尘头。   那是骑兵的尘头。   驻扎在穹窿岭的蠕蠕人和高车人们迅速的动作了起来,有部族里善骑射的人立刻快马出去打探。络腮胡三两步爬上了一根长杆,对着尘头的方向眺望。   若是来的是朋友,骑兵不会如此奔驰,这明明是要发动冲锋的迹象!   柔然境内并不太平,自己人也打来打去,到了冬天的时候,食物若是匮乏,不是南下去劫掠魏国和凉国,便是搜刮国内小国和附属部族们的过冬之物。   可如今已经是初春,最寒冷的冬天早就过去,羊羔们也都生了下来,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呢?   蠕蠕人们似乎很习惯了这样的袭击,在牛角制成的号角声不停响动之后,帐篷被迅速的收了起来,牛羊们被赶到一处,青壮的男丁们纷纷跨上战马,拿起能作为武器的东西。   和狄叶飞一起出来的高车青年全是能打仗的汉子,加上黑山大营里带出来的几十个高车精锐骑兵,他们找到了狄叶飞,快速集结起来,将东西丢入高车人的车子里。   “到底是什么情况?什么人袭击穹窿岭下的部族?”   “不知道啊。”狄叶飞跨上战马,因为冒充的是“易货”的队伍,他们都没带什么长武器,大多是马刀和短刃,最多的就是弓箭。   “我们先撤?”   高车画师寒着脸扫视了一眼开始猛然动作起来的蠕蠕营地。“我们还有重任在身,没理由和这些人一起共存亡。”   “万一不是敌人呢?”   “不是敌人难不成是我们……”一个高车士卒立刻小声地压低了声音:“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吧?陛下亲征哪里有这么快。”   他们行了一个月,也才刚到穹隆岭而已。若是黑山大营行军,哪怕毫无阻拦,到这里也要花费月余,毕竟总不能把粮草辎重全丢掉,跟着粮草走的话,快不到哪里去的。   没一会儿,那几个打探消息的牧民驾马回营,大叫了起来。   “不是我们汗王的人!是魏人!拓跋鲜卑的人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大惊失色。   包括真正的魏人们。   “这怎么可能?”   “一定不可能!”   “哪个将军这么勇猛?”   蠕蠕和鲜卑早就成了世仇,就如蠕蠕一天到晚想着南下攻占抢夺魏国一样,蠕蠕的普通牧民也普遍存在着“总有一天拓跋鲜卑会打来”的恐惧。   蠕蠕的衣甲和南边人的还是相当不同的,蠕蠕的战马毛发也被南边的要厚重,所以眼神犀利的牧民一看就能分辨出是不是蠕蠕或高车人来了。   得知是魏人到了,整个穹窿岭的男人们开始集结起来,到最前方去迎敌,老弱妇孺开始带着族中的重要物资往后方撤退,不过片刻,就已经看到了敌方大军的影子。   狄叶飞等人原本还想等候一会儿看看什么情况,结果那几千骑兵的身影一现,所有人都差点呕血三升。   那明晃晃的的大旗上,明明是两个字!   狄叶飞不识字,所以认不出那两个字是什么字,可是他却知道他们军中那个军的旗号都不是这样的!   “走!”狄叶飞是领队,立刻当机立断。“我们离开这里!”   高车人们马上驱赶起高车,一行人朝着西边进发,兵荒马乱,一些东西也顾不上拿了,所有人几乎都不是往北撤退,就是往西赶。   狄叶飞的马还没跑几步,那络腮胡立刻带着一群人赶马追上了,挡住了他们一行人的退路。   “你们别走!我们需要你们的高车阻拦对方的冲锋!”   “这是我们运货的车子,凭什么给你拿去!”一个高车士卒大叫了起来,“敌人来了!你给我让开!”   “这片部族救了你们,给你们吃,给你们喝,让他们休养,结果出了事,你们立刻就跑?你们的高车必须借给我们,回头我们加倍奉还!”   “我们到哪里去找你们……”   “拿走所有的食物和能携带的东西,然后把我们的高车给他们。”   狄叶飞打断了他的话,要求所有的自己人全部跳车。   狄叶飞丝毫不心疼里面的东西,现在重要的是他们必须都活着。   他们还要去金山下参加敕勒会盟,让高车老幼妇孺全部南迁,李参军说了,等夏国一被打下,就能直接从金山下直奔夏国国境,从夏国进入魏国,不必绕过柔然茫茫的草原。   如今后面有不知名的大军追击,高大的车子已经成了他们的累赘。他们原本就是骑兵,只要带上干粮、水和重要的物资,沿路寻找到有水草的地方,就能在草原上生存。   “美人儿,我就知道你仗义!”那络腮胡吹了一声唿哨,命令身后的其他人马。“其他人继续去找车子,立刻排成一排阻拦!”   络腮胡身后足足有几十号人,听到他的命令立刻散开。   “妈的,果然是赫连,老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远方的铁骑出现在人们的面前,虽然兵甲俨然,但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在草原中行进了许久。   没有了辎重和补给的骑兵是最可怕的,他们除了劫掠部族获取食物和补给,完全无法在大草原里找到活下去的机会。这一支骑兵约有三四千人,铠甲、兵器和马匹都比柔然人的军队更为精良,也难怪前面去打探的柔然人会大喊着“魏人来了,拓跋鲜卑来了。”   狄叶飞的同袍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好,驾马就要往西边逃跑。狄叶飞正准备走,听到络腮胡的声音,蓦地回头。   “你说什么?赫连?”   柔然人的话和高车话有一些区别,但“赫连”的发音还是一听就听出来了。   “你看得懂汉字?”   狄叶飞根本没看懂那旗子上两个篆字写的是什么。   络腮胡仔细看着前方的尘头,而穹窿岭的所有牧民,已经开始按照他的要求在前方用车马构建成一道“长城”了。   他听到狄叶飞的问话,扭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开始佩服我了?崇拜我了?我确实懂汉字,也会你们的敕勒话,要不然你们留下来帮我,我就教你们……”   “再见。”   狄叶飞干脆的一勒马缰绳,跟着自己的伙伴们绝尘而去。   狄叶飞一行人在出发前做好过遇见各种危险的心理准备,但这并不包括在柔然人的境内遇见夏国的军队,并且被追杀。   天杀的!他们魏军正把夏国打的落花流水,夏国人却跑到柔然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夏国的地盘不好了,来和柔然人换一换?   几千人能做什么?   他们在碎石和枯草之间穿行,沿途越过的柔然人们都对他们射去了愤怒的目光。他们在茫茫草原中救下了快要被冻死的他们,而今遇见了不知名的敌人想要掠夺他们的牛羊和一切,这支大半都是青壮的队伍却要抛弃他们。   这样的眼神让一些高车人开始觉得烦躁。   “妈的!我要真是高车部族,我一定……”   “说什么傻话呢!你看看这些真正的高车部族,哪个露出留下的样子了?这里就是你抢我,我抢你,这些高车人也都被抢过,根本没办法动恻隐之心留下来帮忙。”年约三十的高车士卒劝说道:“我们已经给了他们毛皮和盐巴,就连车子都留给他们了,够报答救命之恩的了。”   两百多人奔行到地势较高的地方,见后面没有骑兵追来,这才放慢了战马的步子,回身去看个究竟。   “天啊!那络腮胡是什么人?他真的做到了……”参军帐中的画师瞪大了眼睛。“那些骑兵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络腮胡的身后,那些由高车和各种车马阻拦起来的障碍之后,出现了一支约有千人的队伍。他们手中都拿着弓箭,将箭矢对着迎面而来的骑兵。   “那个络腮胡大概是某个微服出巡的柔然贵人。他懂的汉字,看的出那旗帜上写的是赫连。”   狄叶飞面色冷峻地看着远处,马蹄踢动碎石,石块滚下斜坡,狄叶飞的眼神像是看着情人般的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夏人出现在柔然境内,虽然人数不多,但实在是太蹊跷了。我们需要有人回去报讯。”   “夏人?”   “赫连?难道是夏国的哪位宗室?”   “在柔然的地方打出旗号,他疯了?”   “他一定对自己的能力很自负。”   狄叶飞看着赫连氏的骑兵在看到“车马长城”后活生生刹住了马匹,无数人掉下自己的战马。   他看见那个络腮胡指挥会弓箭的牧民和骑兵射出长箭,骨头和各种简陋东西制成的箭矢像是下雨一般射入最前面的骑兵队伍之中。   只是瞬间,前来袭击营地的奇兵就少了几十人马,当中一个主将挥舞将旗,骑兵朝着两翼的方向分开,绕过设下的障碍朝着中间冲杀。   这支骑兵虽然风尘仆仆,但依然保持着一人两到三马的编制,留下了几百人在后面看管替马,显然是正规军,并非一般的马贼之流。   “我们从后面绕过去!”   狄叶飞看了一会儿,突然和身边的同袍们如此说道。   “我们去把那些看马的夏人杀了,把他们的马抢走。”   “狄叶飞,你疯了?”   “我没疯。这些夏人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柔然境内,看方向是往西南走的,那是回夏国的方向。他们从东边而来,必定经过了长途跋涉,若是我们把他们的马抢走,他们跑不了多远就要休息。我们分一个人回去报讯,让黑山派人在西南的方向阻拦,一定能抓到这批夏人……”   狄叶飞的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这可是夏国的宗室,说不定就是哪个重要的敌将!我们虽然在柔然境内联络高车人,但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能立功了!”   “我们回黑山。”   几个骑兵将马后的食物丢下几包,带够足够二十天的食水,每人拉出三匹替马,毫不犹豫地就开始往南边直下。   他们都是斥候出身,只是因为通晓高车话和柔然话,才被送进来以备不时之需,原本就是肩负着回来报讯的任务的。   狄叶飞这群人带着高车和辎重,走走停停,走了一月才走到这里。   但如果不停换马朝着南方行进,大约只要十几天就可以赶回黑山。   这群夏人只要是返回夏国的,一定就会从沃野西边的西海故郡南下,只要派人守着哪里,就能守株待兔了。   “走!”   狄叶飞握紧手中的长刀,调转马头。   “现在就希望那柔然人能把这群夏兵拖的久一点。”   他站在马镫上,黑斗篷在风中呲呲作响。   “全体整队!我们可是杀的夏军和柔然人闻风丧胆的魏国铁骑!”   ☆、第177章 铩羽而归   已经在穷途末路中的赫连定,在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以后,没命的往夏国的方向回返。   他们是沿着东路而逃的,所以从魏国回返夏国已经成了一种妄想,只能从柔然境内越过漫长的草原,再从西边南下。他们想象的都很容易,但却低估了在柔然生存的艰苦。   柔然的草场大多在南边,在天山下,在河流边,除此之外,遍地都是荒草和碎石。他们先前还有柔然的部落主队伍引路带队,但安全了以后,这些人拿走了他许诺的马匹和铠甲武器,就此分道扬镳,丝毫不去管他们的死活了。   他从夏国带来的两万多精骑,在朔州丢了一万,经过柔然半境之后,遇见过狼群、马贼,到了最后,只剩三千有余。   柔然骑兵各为其主,除了汗王亮起王旗,就算是部落主亲至,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身份才会卖这个面子。   他们不得已打起“赫连”的旗帜,路上的抢劫才少了一些,但即使如此,到了这片水草丰美的地方时,骑兵和马匹都已经饿的快要不行了。   战马光吃草,是无法维持机动能力的,它们必须要补充豆料。人不吃盐和蔬菜也是不行的,这会让他们虚弱。   而这些东西,都无法从沿路所得里获得。   在他们完全失去战力之前,赫连定一咬牙——我们也抢!   柔然人能抢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能抢柔然人?   去找那些部落,找那些牧民,获取盐和茶,获取食物和豆料!   这支夏国骑兵里也有熟悉柔然的柔然降兵,否则他们也不会退的这么容易,若不是这些柔然降兵,穿越柔然,找不到水源,就可能渴死在茫茫大草原中。   柔然降兵告诉他们,穹窿岭下住着大大小小许多的部族,那块领地是柔然的右贤王闾毗(驴皮)的地方,但由于闾毗的领地太大,他也不经常巡视到这里。   穹窿岭并非南北东西交通之地,部族虽多,人口却并不密集,正是掠夺资源的好地方。   对于柔然人来说,抢一把就走,毫无危险之处。   赫连定派出探子观察了几日,发现此地果然如这个柔然人所说,水草丰美,牧民汇集,却无骑兵或壮丁出巡,是以才在今日发起了突袭。   可说好的毫无危险之处呢?   那一条长长的高车是怎么回事?快两米高的车子,除了高车人,还会有谁建造的出来?不是说此地的高车人早就已经西迁了吗?   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大批弓箭手!   就算柔然人都是上马能控弦之士,这么多弓箭手也太出格了!   随便一个小部落都这么难攻,那魏国是如何和柔然僵持了这么多年的?   居然还懂兵法,临时造城!   赫连定觉得老天爷一定是抛弃他了,从离开夏国开始,就好像一路走霉运,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就在他指挥骑兵分成两翼绕开“临时长城”的时候,几个骑兵惊慌失措地指着后方大叫:“平原公,有人,后面有人!”   赫连定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在后面留下了几百部卒,绝不是这些牧民能一下子攻破的,他对自己的部下有信心,语气里也就带了几分笃定:   “惊慌什么!只要冲破这道阻碍,掠走物资,在后退的时候顺便解决他们就行了。要相信他们的能力!”   “不是!不是,平原公……”那骑兵站在马蹬上,引颈眺望,“我们的人被杀了!天啊!哪里来的这群骑兵!”   此时分作两翼的人已经杀入了高车堆砌的“长城”之后,和络腮胡领导的一群“战士”缠斗了起来。   双方一个交手,都意识到对方是久经沙场之人,并非马盗贼寇或牧人一流,两边都暗暗惊奇。   赫连定前有强人阻拦,后有奇兵骚扰,顿时觉得口中那几枚断牙的位置隐隐生疼,想要嚎叫出声。   他只凭着要回京救回妻儿族人的一口气,一直撑到这里,却接二连三的遭受挫折,连一个小小的部落都打不下来,简直就如虎落平阳,龙困浅滩,那股子轻生之意不停的在脑中盘旋。   “平原公,怎么办?”   身边的副将用惊惧不定地眼神乞求着他做出决定。   赫连定一接触到他的眼神,脑中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现在怎么能死?他的家人是人,这两万骑兵的家人就不是人了?他已经让一万多的同袍客死异乡,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人带回去才是!   赫连定看了看前方已经呈胶着状态的骑兵们,对方显然很了解骑兵的战法,“长城”后到处都是绳索和被挖的乱七八糟的土坑,战马无法奔跑,就丧失了行动能力,被迫要在原地拼杀。   后面,不知何时杀出来的骑兵手上功夫各个不弱,他留下看守马匹的骑兵原本就是有伤或者体力不支的部卒,无法维持长时间作战的部下,正被对方砍瓜切菜般的斩落马下。   这群奇兵里另有一群没持着兵器的,低头只顾着着将他们的战马拴在一起……   战马拴在一起?   “不好!”   赫连定脸色大变。   “他们要抢我们的替马!快鸣金,回去抢回我们的马!”   战马不是驮马,冲刺虽好,体力不行,全靠不停交替更换才能赶路。他们来时带的马何止五万,朔州一战,留下的只剩两万有余,等柔然人再拿走一半,剩下的要么疲累不堪,要么就杀了实在走不动的吃掉,就剩这么多,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传令之人猛地敲锣,旗号直指后方。已经陷入了柔然人包围之中的夏国骑兵听到后方有失,再也顾不上和他们纠缠了,就要往赫连定的方向赶。   “主人,那群高车人去袭击他们的马群了!”   “咦?他们不是跑了吗?”   “不清楚,不过这群夏人似乎很重视他们的马,都在回头准备追击!”   络腮胡不是别人,正是闲着无聊微服到处游牧的柔然右贤王闾毗。   闾毗是柔然大檀大汗的亲弟弟,他的母亲是北燕和亲的公主乐浪公主,自己也是柔然人里少有的“西进派”而非“南进派”,所以即使他身份高贵,领地广袤,但一向被排除在柔然的核心之外。   除了会盟和上交战马物资的时候出现一下,他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   络腮胡目力极好,见对方打着将旗的将军慌慌张张地后撤支援,耳边又听到敌军的鸣金之声,轻快地笑了起来。   “对方要跑。冒犯了我的领地,怎么那么容易让他走?怎么也得补偿我一些才是。打起我的王旗,命令弓箭手齐射,去支援那群高车人!”   “是!”   .   狄叶飞的目的在于抢马,而非杀敌。   他并不想让这群夏国人落在柔然人手里。如果对方确实有重要的身份,这很可能促使夏国和柔然结盟,共同对付魏国。   狄叶飞出使柔然的时候,连新年都没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夏国目前的局势,也不知道为何这支夏国人在这里,但他知道,只要这群人还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愿意在他国游荡。   他们这群从黑山大营出来的老兵们正在和夏人留下的骑士作战,而那些归顺魏国的、真正的高车族人们,正在把所有的马匹拴在一起,准备进行接下来的“盗马”大作战。   夏人的骑兵虽然精锐,可狄叶飞等人是从哪里来的?那是魏国,不,北方诸国里,唯一一个几乎每月都有战事的大营,任何一个新兵进去半年,都能训练成真正的沙场强人。   他们如同磁铁一般将这些夏人牢牢吸附在他们的附近,而那些高车朋友则是快活的四处套马拉马,俨然已经看见了满载而归的场景。   “狄叶飞,夏人赶回来了!”   马的嘶鸣声使他们紧张。就算他们再能征善战,一百多人对三千多骑兵,也太疯狂了点。   “那络腮胡已经很了不起了,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便宜都占了,再耗下去没有意思,我们走!”   狄叶飞一声令下,高车人们纷纷学做狼嗷了起来。   高车人的狼嗷声有着自己的意思,不是高车人,很难从这些犹如哭号一般的声音中听出不同。但正在牵马的高车部民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牵起马的缰绳,带着一大群马夺命狂奔。   狄叶飞拉起斗篷的风帽。   柔然的领地中风沙比黑山还大,奔跑之时不拉起风帽,那灰尘就能把眼睛迷到刺痛,根本看不清路途。   “跑!”   狄叶飞放弃正在纠缠的夏国骑兵,领着一群高车士卒快速撤退。   他原本就是百夫长,这群高车士卒大多都只是老兵而已,听从百夫长的指挥已经成了习惯,狄叶飞说跑,大家整军逃跑,速度极快,瞬间就离开了一射之地。   因为他们的身后坠着上千匹马,所以虽然只有几百人,可跑起来的声势依然浩大无比,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一般。   赫连定带着主力军拼命抽着马鞭,好不容易赶到,准备给这些“小贼”一些厉害看看,身后却突然又起了一阵叫骂之声。   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射兵,一边奔驰着一边向着他们的方向射箭,大有他们只要一转身,立刻就把他们射成刺猬的意思。   作战之时,最忌讳和骑射兵呈你追我赶之势,对付骑射兵,只能尽力将两方的距离缩短,在对付射出第二轮箭之前赶到他们的面前,将他们冲散。   赫连定眼见自己军中的替马被这群高车人飞快地牵走,身后又有柔然人在不停的挑衅,心中难掩伤怀悲愤,忍不住纵声如野兽般的狂叫起来。   这叫声忽高忽低,如狼嚎枭鸣,声音悲凉,一时之间,无论敌我,各个都现出惊惧之意。   闾毗原本是想好好逗弄这将军一番,留下他一些人马,让他不敢再打自己地盘的注意,如今闻得这声凄凉的狂叫,反倒下令让所有人撤退。   “主人,如今正是……”   “你懂什么,他要做困兽之斗了,我的人马何等宝贵,怎么能在这里无端的耗费掉?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放他走吧。”   ‘你确定不是你的同情心又发作了?’   那部下心中闷闷地顶了一句,只得去传令了。   赫连定狂叫之后,眼神越发清明,冷酷的犹如有冰封其中一般。   若是贺穆兰在这里,便能赫然发现这人狂笑之后,已然“入武”了,而且“入武”的非常深,显然并非第一次。   赫连定身后的骑兵似乎被这狂叫之声引出了巨大的斗志,跟着振臂长呼,想把那胸中的郁气冲散,死也不惧。   他们想要大干一场,谁料那群柔然射手不知得了什么讯号,蓦地突然四散,朝着后方撤去了。   只是弓箭还指着他们的方向,显然他们再敢上前一步,便依旧还要射杀。   赫连定眼见着那群奇兵已经把马带去了东边,那是和他们行进方向相反的方向,而南面又有强人带领牧民反抗,显然没法一点都不损失的抢到东西,便挥旗指向西边。   他是夏国人,分不清高车人和柔然人,甚至认为高车和柔然便是一体,如今被两者联手打击,已经将他们牢牢记在了心里。   魏国和夏国乃是堂堂正正的对抗,夏国国运和实力都比不上魏国,成王败寇,在所难免,这是人力无法挽回之事。   可是从他和柔然人合作“生擒”拓跋焘以来,那群柔然人就一直在扯他的后腿,索要财物和好处的时候却是肆无忌惮,他无法升起好感。   再加上如今这一番经历,让他对柔然人已经上升到了“仇恨”的地步。   赫连定看着身后虽振臂高呼,眼中却有着迷茫和惶恐的部将们,伸手指向西方:   “他们抢了我们的东西,我们难道不会抢回来吗?柔然人拿走了我们的战马,我们没了战马,便去抢他们的!我们没有了补给,便去抢他们的!”   “我们要回家,谁要拦着我们,我们就撕碎谁!”   “回家!回家!”   “撕碎他们!撕碎他们!”   赫连定回身看了一眼让他们险些沉沙折戟的部族,牢牢记住了那打出来的青色山型图案的旗帜,率先控马往西。   “走!我们回家!”   狄叶飞一群人根本没有想过这么成功就能抢走夏人的马,待奔逃到安全之处,这才一个个瘫倒在自己的马匹上,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那些同火肯定不相信,我们几百人抢了几千人的马。”   “哈哈哈……这军功怎么算?这么多马交上去,我立刻就能当将军了!”   “哈哈哈哈哈哈,爽啊!老子好久没这么爽快过了!”   狄叶飞也累得不轻,高车部族偷马的那些人还好,他们却是实打实地打了半个多时辰,他们又没有什么长兵器,全部都是长刀之类的兵器,贴身肉搏,更是凶险。   “狄叶飞,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没了高车,晚上怎么过夜?”   塞外冷的要命,就算他们穿的再多,盖的再厚,若是没有高车阻挡四周的冷风,迟早都要得风寒。毕竟他们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高车人。   而且在遇见狼群的时候,以高车做阻拦再燃起篝火,让他们避过了无数次的凶险,没有了高车人赠与的那些车子,他们很难一路顺利的前往金山。   狄叶飞等人先前想的只是逃命,如今命已经保住了,还抢了几千匹马,要考虑的问题就多了起来。   这几千匹马偷来痛快,若是在黑山的时候也方便,直接往参军帐里一交,拿着文书去功曹那换军功就是,可如今他们有重任在身,这几千匹马跟在他们身边,引人注意不说,他们也养不起这么多匹马。   眼看着面前成群成群的战马,狄叶飞也露出一丝苦笑。   他们偷走了那位赫连将军一大半的战马,他抢的时候胆大,抢完了就该发愁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想起了那个络腮胡。   对方后来好像打出了什么旗子……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那个长着络腮胡的柔然人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猎人,而是柔然的一位部落主才是。否则也无法调动那么多牧民听从他的命令,也不可能突然冒出那么多弓箭手来。   虽然长着络腮胡,这人的年纪绝对不大,绝对不到三十,在柔然,年纪这么轻的部落主应该不多,等事了之后问问参军派来和他们一起往西的“柔然通”,应该就能得到一些情报。   “我们回去找络腮胡。”狄叶飞说,“他借我们的高车抵御外敌,如今外敌已退,该把车子还我们了。”   “什么?再回去找他们?”   那群说拿走他们的东西,就拿走的家伙?   “生死存亡,每个人都想着先保存实力、保存性命要紧,他们会这么做也很正常。我们不也丢下他们跑了吗?”   狄叶飞很平淡地说出这一事实。   “还有我们的马,我要拿这些马跟他们做做生意。”   “你疯了!我们又不是真的高车部族!”   “我们是。我们现在便是!”   狄叶飞冷眼扫过众人。   “我们是高车出来‘易货’的族人,要去金山会盟,点燃今年的熔炉。”狄叶飞低吼了起来,“无论何时,你们都要牢记,哪怕晚上说梦话,嘴里都要说的是这些!”   ……   高车魏军们看着狄叶飞变得幽深起来的绿眼,咬了咬牙。   “你是头领,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奶奶的,真要易货过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   “所以我们才需要和络腮胡‘易货’……”   狄叶飞笑了笑。   “我们需要更多的马车,更多的高车奴隶。”     黑山。   经过长途跋涉,他们终于返回了黑山大营。   三军大比早就因为各种原因滞后了一个月,三军精锐离开黑山的这一个多月,大将军和参军帐里也没有人有心思去折腾这些。   来自柔然内应的线报没有出错,但谁也没想到,柔然东西两路南下的人马既不是为了攻打沃野和怀荒,也不是为了劫掠,而是为了去“绑架”他们的皇帝。   如此疯狂!如此胆大妄为,根本就不像是这群蠕蠕能做得出来的!   更何况还是夏国人主导的。   御夷镇和黑山派出大军追赶,都没有追上赫连定的队伍,只是迫使这支联军丢下了一些人马而已。   而从蠕蠕俘虏们的口中,他们知道来柔然联络、支付报酬和充当使者的,并非匈奴人,而是汉人。   刘宋。   很有可能是南方的宋人。   南面的刘宋虽然明面上已经和魏国交好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动过刀兵,可是从未死过心,想尽一切办法削弱魏国的实力。   可恶的是,无论是夏、凉、燕还是柔然,他们各个都总是愿意和南面的宋国结盟,有的甚至就直接依附。   南方富庶,有充足的粮草和物资资助,又有数不尽的名臣奇士和谋臣在各国奔走效劳,把“远交近攻”的真髓发挥到了极致,一旦遇到大的战事,人人都希望刘宋能在魏境周围陈兵,好牵制一二。   “幸亏陛下这次行的是奇军,没有从平城出发,否则这些宋人又要布置重兵在滑台附近,嚷嚷着‘你敢动我就打过去’了。”   李参军笑着看着库莫提等人送来的军报,显然对统万城陷落的过程十分感兴趣。   “夏国灭的如此之快,想来封赏的旨意很快就要发到我们黑山。哎呀,原本人手就不够,古侍中又把我们的得力助手若干人要了去,这可要忙晕了!”   贺穆兰送完东西到军帐,听到李参军的打趣,笑而不语。   “你笑的这么甜,一定是这次收获不小。说吧,是美女还是金银?”李参军知道贺穆兰也跟着库莫提杀进了统万,所以忍不住好奇地问她。   “我没得美女,不过得了比美女还要好的东西。”   贺穆兰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得了一匹汗血宝马。”   “什么!你得了大宛良马?陛下赐的?”李参军一下子蹦了起来,拉住贺穆兰的手。“快快快,带我去看!”   “李大郎,你又有什么好事不带我们!”   几个参军听到“汗血宝马”的时候耳朵就竖了起来,再见李参军拉着贺穆兰就往外跑,立刻围了起来。   “花木兰,你这可不仗义,你一走就一个多月,我们几个帮你照顾那几十个奴隶,可谓是尽心尽力,连高车人都表示不会再换帮手了。你得了宝马,怎么也要让我们骑上一次才是!”   山羊胡的参军立刻也拉住贺穆兰的袖子。   “快快快,带我们去!”   “我那马儿,脾气不太好,若你们真想骑,我怕它把你们摔下来……”   “摔就摔,你懂个屁!就算是被汗血宝马摔了,好歹我日后也能吹嘘被汗血宝马摔过!那可是大宛马,自魏晋之后,我们再也没和西域通商过,多少年都没见过大宛马了!”   “丝绸之路……西塞明珠……楼兰古城……葡萄美酒……”一个参军喃喃地念起一大串谁也听不懂地话,最后一击掌!   “可叹!可悲!见不到西域美女,西域名马也成啊!”   “谁说没有西域美女,那狄叶飞不就是西域美女之后吗?”   “那能一样嘛?充其量不过是西域美人……我们快别吵了,李参军拽着贺穆兰跑了!”   “快追啊!”   “追!”   贺穆兰苦笑着被一群参军推着往中军的马厩走,后悔自己口快说出了越影的存在。   她的越影曾是御马,又有陛下钦赐的马奴照料,就算是库莫提也不敢怠慢,将自己的马厩分了一半出来,专门给贺穆兰养“越影”。这样的殊荣就算是若干虎头和独孤唯都没有,一时间更是让人又羡又妒。   等贺穆兰和一群参军到了马厩的时候,马厩四周早已经围了一圈闻讯而来的将军们。   大宛良马有多难见呢?放眼中原,大概只有凉国和魏国有上这么几匹,连夏国几次派人去购买,都无功而返。   汉武帝时期那般强大,大宛马也得靠和马一样大小的金马才能换取,如今中原早已经变成了无数个小国,西域一个边陲的国家,更不会随便卖哪一个国家的面子,将自己的国宝送过来。   越影虽然不是土生土长,从西域送来的大宛马,但它的父母都是纯种的大宛马,又是御马出身,自然引起无数人的关注。   可怜越影虽然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被这么一大圈人瞪大着眼睛望着,也不免发憷,咦嘻嘻嘻地叫了起来。   “叫了叫了!”一位中军的将军兴奋地拍掌,“果然是大宛名驹,就连叫声都如此特别,你见过马这么叫吗?”   他问身边一个副将。   那副将坚定地摇头。   “没有,绝对没有!”   另一个将军拿着一块方糖,小心翼翼地凑近越影,讨好于它,伺机掰开它的牙口查看。   “哎哟,才三岁多,这是匹小马!花木兰何等运气,这马至少还能陪他冲杀二十年!”   另一个将军钻到越影的屁股后面,低头下探。   “那货还在!这不是骟马!日后能做种马!”   “我的天!”   “居然没煽过!”   大部分战马两到三岁就要煽掉,以免发情,军中大规模养殖的战马都是如此。只有一些骑术超群,或颇通人性的战马,才会为了保持公马旺盛的战斗力和天性,留下马根以供驱驰。   很多将军已经在心中盘算着,等春天马儿发情的时候,想法子把自己的好母马偷偷牵过来,借个种了。   骑不了纯血的汗血宝马,骑一匹有龙马血统的战马也不错。   有的人则在想如何和库莫提、以及库莫提身边的花木兰搞好关系,只要关系好了,要借个种,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贺穆兰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围在越影身边,掰牙口的掰牙口,看下腹的看下腹,还有人扒开它的马尾,想看看它有没有腹泻,结果差点被蹄子踢个正着的。   等越影看见贺穆兰的时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人立起来,发出一长串呼声。   “咦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你怎么才来,我都快被这群人吓尿啦!)   “此马通主,见花木兰回来,居然如此欣喜!”   山羊胡的参军一抚胡须,喟叹着说道。   ‘它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多人围观……’   贺穆兰心中大笑,面上忍不住带出几分来。   拓跋焘身边那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谁会这样围观一匹还没长成的宝马?   还好御赐之马不能强求,否则这群将军随便哪一个真硬找她要,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越影面上傲娇,其实这个将军给一块糖,那个将军给一块豆饼,早就已经吃了个腹儿圆,否则也不会脾气这么好,给人又摸又围观。   但吃人家嘴软虽然说得没错,可老是有人试图钻到它身下看它的那里……   ——绝壁不能忍!   越影用“哀怨”地眼神看了贺穆兰一眼,做出一个其他马肯定不会做,也做不出的动作。   它像是一只狗那样,屁股着地坐了下来。   “这马后肢如此强健有力!居然能做出这么灵巧的动作!”   又有人开始惊叹了。   “各位将军,各位上官,我这马儿还小,还望各位多多照顾。”   贺穆兰拱了拱手,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她挤到越影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它的鬃毛。   越影见屁股后面那想要研究它小jj形状的将军还在,愣是不肯站起来。   贺穆兰哪里知道越影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一边和那些将军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一边不停地抚摸它。   也许是保持这个姿势太累,也许是被贺穆兰摸的大有安全感,它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调转个方向,把马屁股对着贺穆兰。   Σ(°△°|||)︴   这是什么意思?   贺穆兰看着自家坐骑的动作,再看着周围一群将军o__o的表情,干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它的屁股。   众将军:……   “它也许是想让我拍马屁,拍马屁,呵呵……”   “花亲卫小心!”   越影反射性后踢,贺穆兰猛然后退几步,放开了自己放在“某臀”上的手。   呜呜呜呜,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吗?   你现在的心思怎么比未来难猜多了啊!   贺穆兰泪流满面。   众人看着贺穆兰满脸尴尬的样子,心中的羡慕和嫉妒也淡了几分。   这是汗血宝马,养起来特别麻烦,脾气也不是一般温顺的战马能比的,就算陛下赐了这匹宝马给他,他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完全驾驭。   这战场不如平常,若是在沙场上一个马前失蹄,或是跑的太快单独冲到敌阵里去,连命都没了,所以才有一些神骏“妨主”的名声。   如今这花木兰只是一个小兵,乍然得了这样的好马,说不定并非福气。   他们心中这样一想,连看向花木兰的眼神都变得同情起来。   贺穆兰也搞不清这群人为何眼神变了又变,只能强装镇定地安抚着自家的马儿。   一群参军却是人精,看出了这些将军想了些什么,各个都不以为然。   这马还小,好好驯养,比那些成年的战马有潜力的多。若是只想要个温顺的名驹,天底下的好事都给他一个人占了,那才叫招祸。   一群人各怀心思,贺穆兰见自家马儿这般受欢迎,心中也颇不自在。   就在这时,伯鸭官带着几个士卒找到了这边,中断了他们热火朝天的“相马大会”。   “李参军,范参军可在这里?”   传令的伯鸭官一路打听才找到这里,见参军帐里的参军们大都在这儿,顿时喜出望外。   贺穆兰凝目望去,这伯鸭官身后几个士卒满身风尘,嘴唇干燥裂开,显然连水都没怎么喝过。   赶路之人为了少排尿,是限制喝水的。   而恰巧的是,这几个士卒她全部都认识。   都是右军里和狄叶飞一起出了黑山的斥候们。   贺穆兰心中如擂鼓般响了起来,生怕是在外面的狄叶飞出了什么事。   “军师将军,参军大人,大将军请你们去大将军帐议事。”那伯鸭官指了指身后的士卒。   “这些人坚持要亲自和你们禀报。”   军中情报一向是斥候直接发入参军帐,再由参军帐召集相关的将军。这是拓跋焘曾经定下的规矩,防止为了哄抢军功而隐瞒不报。   李参军等人立刻明白过来应该发生了什么要紧之事,连相马都顾不上了,一群人和这几个士卒边走边谈,朝着军帐的方向离开。   留下贺穆兰和一群将军满腹疑问,互相试探,谁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贺穆兰心中实在挂记狄叶飞,再也按捺不住,飞快地往库莫提王帐的方向奔去。   其他人不知道,库莫提身为黑山重要的将军,一定会被召去议事。   虽然他们才刚刚回来,可只要跟在库莫提身边,总能听到一点东西。   狄叶飞,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你还要做张骞那样的“博望侯”呢!   ☆、第178章 拱手让人   “赫连定果然是想绕过柔然返回夏国。”   库莫提敲了敲手边的案几,对这位将军生出了莫名的同情。   夏国已经被灭,赫连昌虽然没被抓到,但就上邽那样的小城,被攻破也就是时间的事情。   等赫连定经历九死一生终于回到夏国,物是人非,大军包围,而他一心想要辅佐和保护的皇帝早已诛灭了他的族人,连年幼的外甥都没有放过,他会如何自处呢?   站在库莫提身后的贺穆兰,想的是和库莫提差不多的事情。   她想起那句“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的句子来。这赫连定,实在是她见过的少有的智勇忠义皆全之辈,而且长着一张颇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国字脸,仪表堂堂,是个很容易让人信服之人。   可这个人的命,也实在太差了一点。   若是当初赫连勃勃选定的继承人不是赫连昌,而是赫连定,也许夏国败的没有这么快;若是他在赫连昌残暴的时候造了反,也许夏国也有的救。   但他恪守臣子和弟弟的道义,尽忠职守,反倒酿成了今日的祸事。   帐内之人大概都是在同情赫连定的,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将军拓跋延敲了敲案几,示意所有人醒过神来,开口说道:“前往金山的这群高车士卒实在是功勋卓著,此番赫连定的下落被他们探出,再推断出他们行军的速度和路线,只要反向去阻截,便能生擒赫连定。”   当初是素和君说服拓跋延派出这些高车人联络高车部族的,其他人并不看好这支队伍,只有拓跋延力排众议,一意给出支持,让他们前往北面。   如今他们虽未联络到高车部族的主要部落,却找到了赫连定的下落,也算是大功一件,足以让这些背后嘀咕的家伙们闭嘴。   拓跋延一面欣喜于素和君所说没错,一面又觉得那个叫狄叶飞的果然不是只长了脸,心中喜悦之下,便想安排狄叶飞所在的右军去拦截赫连定。   “拓跋将军,此时不能派黑山大营里的人去阻截赫连定。”   反对之声乍起,一个人掀开了营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和部属。   来人颌下虽有胡须,但贺穆兰一见,还是有一种“我擦女人也能当官了”的感想。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身为辅国大臣,正当壮年的太常崔浩。   贺穆兰在救援拓跋焘的时候就和这位崔太常近距离相处过,这人长得比韩国那个男明星李准基还要美,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看的人浑身不自在,要不是他留了一条长胡子表明性别,说不定后世除了“女将军”,还要有个“女宰相”的传说。   要知道拓跋鲜卑和慕容鲜卑不同,拓跋鲜卑盛产虎背熊腰的八尺大汉,慕容鲜卑盛产绝色的美男子和美女,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对美男子的标准都是朝拓跋焘和库莫提这种类型的靠近的。   想来这位年轻之时,什么貌比潘安,风度翩翩,都不算是言过其辞。长成这样,在全是鲜卑老爷们的朝廷中站住脚,而且颇受别人敬重,那一定是有非常过人之处。   崔浩的地位,无论在朝中还是军中,都不是可小觑的,即使在场的许多鲜卑贵族家中也许和汉臣有所争斗,但见了崔浩进帐,全部都站起身来,恭恭谨谨地行礼问好。   就连身为王爷和一军主帅的拓跋延,也没有拿大的继续坐在那里,而是站起身来,算是迎接了这位太常卿。   北魏军中朝中,凡是汉人,隐隐都以崔浩为首,军帐中的汉人参军见崔浩来了,人人眼中都是神采奕奕,一副脑残粉见到男神的表情。   崔浩也确实是男神级别的,北方几个高门,首推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而崔浩的母亲就是范阳卢氏的嫡长女,身为两大豪门之后,就连他平日里穿什么样式的衣服,第二天都有许多人疯狂模仿。   拓跋延虽然表现出尊敬崔浩的样子,但任何一位主帅被打断了谋划,态度都不会太好,所以拓跋延看着在军帐中央站定的崔浩,疑惑地问他:   “所谓兵贵神速,如今我黑山第一个接到消息,自然是由我们去阻拦最为容易,为何不能派人前往?”   他眼见着天大的功劳送上门来,却不能去取,怎么会罢休?   “因为陛下想要一个活的赫连定。”、   崔浩将一只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长须,看起来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若是赫连定死了,这便不是大功,而是给你们惹祸了。”   “我们小心一点,生擒了赫连定便是!”   夏鸿的想法和拓跋延差不多,都是担心一旦拖延,给赫连定跑了。   若论才能,赫连昌还在赫连定之后,对魏国的威胁,也是赫连定比赫连昌更大。赫连昌虽是君王,那是因为他排行最长,在夏国人心目中,平原公赫连定的威望要比赫连昌大得多。   这也为赫连定家人那悲惨的结局埋下了伏笔。   “我大魏兵强马壮,凡是大战,无有不胜,所以几位将军很难理解赫连定的处境。”崔浩是出了名的“辩士”,他看着几位眼睛冒光的参军,微微颔首,继续说道:   “夏国的国都被围困,赫连昌让他放弃镇守的长安,回去救援,这原本就是很难的抉择,赫连定不但做了,而且还在途中调转方向,带着几万精骑,抱着有死无生的想法来我国的朔州行事,心中一定早就已经存了死志。”   “他在朔州外血战,领着惨军败退,又遁入柔然辗转回返,无非就是想着统万城高墙厚,能守到他回去的那一天而已。可如今要是有魏国的兵马从夏国方向拦截他,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像是这样的将军,要么就是死战到底,要么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落到西楚霸王的下场罢了。”   众人在他来之前原本就在同情赫连定,如今听到崔浩的分析,感怀之色更甚,像是库莫提等和赫连定打过交道的将军,立刻就露出了认真倾听的神色。   崔浩见自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心中也是一松。   军中最重军功,而军功中的“上获”,便是俘虏敌方的将帅,这是哪怕拓跋延这种地位的将军,都无法抵挡的诱惑。   能因为他的一席话而真的听进去,可见这赫连定的才能,确实已经到了连敌国的宿将都心心相惜的地步。   崔浩心中也可惜这位命运多舛的平原公,继续说道:“所以,虽然我们知道赫连定要从西海故郡回返夏国,却不能派我们的人在那里守着。”   “那怎么办?总不能我们也进入柔然,绕个大圈子去追他吧?那可不行,那容易把我们派去高车的人暴露了!”   镇军将军夏鸿皱着眉出声。去高车的士卒多是他的麾下,他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做这种事。   “若想毫发无损地把赫连定带回平城,只能派夏国的降将,装作偶遇将赫连定的样子,将他接回统万城。人到了熟悉的地方,又遇见熟悉的同袍,便会放松精神,等到了统万,有赫连定的幼子和其他夏国的降臣降将安抚,又有赫连昌屠戮他亲眷的事实存在,想来赫连定便不会以死殉国了。”   崔浩见有几个将军露出像是噎住了的表情,叹了口气,躬身下拜:   “本官知道黑山得到这个消息,是军中出使高车的使者冒着生命危险送回来的,这军功也理应黑山大营所得。但如今形势不同,各位将军请以大局为重,待赫连定降服我大魏,陛下必不会忘了黑山诸位将士的功劳。”   拓跋延看向库莫提,库莫提对着他点了点头。拓跋延大概还有什么不能安心的样子,库莫提便抬手对天上拱了拱,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拓跋延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再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将军们,艰难地说道:“崔太常,我等自然是想以大局为重,可就算我们不要军功了,你可想过出使高车的那些士卒?这些斥候回返,说他们为了拖延赫连定的行程,削弱他们的实力,已经去冒险抢马,赫连定的铁骑曾在各国立下赫赫威名,一群装作牧人的士卒,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经是豁出命去了……”   “夏国离这里还有十几天的路程,我们要派人去平城和夏国送信,还要派出值得信任的夏国降将演上这出戏,耽搁的时间更多。若是这个时候错过了赫连定,让赫连定回返了夏国,我黑山军中的将士们,岂不是都白白牺牲了性命?”   拓跋延是三军主帅,自然要为军中争取权益:“而且他们都是派往高车的使者,身份轻易不能暴露,现在无论是有没有抢到马,都会给他们带来危险。我不能就这样把军功拱手让人,这让我以后如何服众呢?”   崔浩听出拓跋延口中的意思,直起身子道:“本官是高车使,便是为了高车事务而来。黑山军中出塞的一百多士卒和上百归顺的高车勇士,本官自然会为他们申请赏赐,家人族人各个有功。至于这抓捕赫连定之事……”   他表情为难,虽然觉得拓跋延说的是对的,却觉得如此冒险,还不如放着赫连定回到夏国,哪怕日后再抓住,都比一个自尽死了的平原公要好。   库莫提见两方陷入僵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崔太常,如果双方无法说服彼此,那不如两种方法都采取吧。”   “什么?”   “咦?”   库莫提站起身,来到军帐的地图旁边,指了指夏国和魏国交界的地方。   “崔太常既然认为夏国人去迎接更为合适,那就请您派人去统万城和拓跋素将军送信,让他谋划。但如果平凉地区的人马动作太慢,让我们的人反倒先遇见了赫连定,便用我们的法子。”   库莫提知道以崔浩的本事,自然有法子让夏国境内的降将立刻出发迎接赫连定,所以算是送了崔浩一个人情,又给了拓跋延一个不让众将失望的机会。   崔浩凝视着库莫提,似是感慨这个宫中的少年已经成长到可以影响到黑山大局的地步,心中欣慰之下,便抚着胡须,点了点头。   “如此亦可,大将军,您意下如何?”   拓跋延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损失,他出动了人马,哪怕真没抓到赫连定,谁也少不了他们的功劳。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崔浩微笑。   贺穆兰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跟着库莫提出门后,整个人还在发呆。   她只知道柔然那边的人带来了赫连定的消息,却没想到狄叶飞居然如此疯狂,以几百人的数量去抢赫连定的战马。   这是听起来就异常危险的事情,他居然就这么做了!   库莫提见她差点一头撞在自己背上,皱着眉开口:“你在想什么?身为亲卫,这已经是玩忽职守了!”   “我在想狄叶飞会不会有危险……啊,将军,是卑职失职……”   贺穆兰看清说话的人是谁,立刻单膝跪下谢罪。   库莫提知道出使的狄叶飞是她的同火,心中的不快散去了一些,好意告诉她:   “你不用担心他,他来日的成就,说不定还在你之上。能让太常崔浩记住,要亲自去讨封赏之人,大魏还没有几个。”   “咦?”   “富贵险中求,花木兰,你就是太稳了,又总想着所有人都能活的好好的。这并不是能够飞黄腾达的道路。你名为‘木兰’,怎么一点都参不透呢?”   库莫提随口提点了她几句,摇了摇头,漫步走开了。   贺穆兰站起身,低着头跟在库莫提身后回王帐。   木兰,富贵吗?   她追求的,从来就不是富贵啊。   ☆、第179章 窥见阴谋   “听说花木兰和大夏宫中一个小宦官打的火热,连陛下身边的宿卫都把他送到花木兰身边去了……”   一位鹰扬骑士和身边的火伴嘀咕着,“花木兰如此有男子气概的一个人,难道也搞断袖那一套?”   “要搞也不找宦官吧,他原来同火的那狄叶飞不是一副好相貌?”   “不是有传闻那狄叶飞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么,也许真是女人?”   “军中怎么可能有女人……”   一旁听完的花生悄悄从帐篷后绕走,抱着贺穆兰的一盆衣服,一边摇头一边好笑。   别人他是不知道,不过他的主人,是不可能断袖的。   ‘就算断袖,他也不会找宦官。’   花生为自己知道主人的秘密而暗自窃喜。   ‘他没那个啊!’   花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老把他的主人和一个叫狄叶飞的联系在一起,有人说那狄叶飞是个女子,可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女人在军营中会不暴露。   他是没见过宦官,但女人,哦不,是女奴,他看的实在太多了。女人胸前是鼓的,特别鼓!鼓成那样,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是个女人?   所以花生非常清醒的明白过来,营中所有讨论自家主人的事都是假的。   什么和宦官有交情,什么和女人有交情……   都统统是假话!   “花生,你一边皱眉一边怪笑是在干吗?”正在校场上练箭的贺穆兰,看着抱着一桶箭回来的少年,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在她印象里,花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表情很少的孩子。   “没……没什么。”花生弓着身子,把手中的箭筒奉上。   即使贺穆兰和他说过许多次,不需要弯腰送东西,花生似乎也已经把这个动作刻入了骨子里,根本无法纠正。   时间久了,贺穆兰也就随他了。   狄叶飞传回来的消息,最终以崔浩和黑山大营各行其事作为了处理方法,至于黑山大营到底要派谁去迎击赫连定,又如何去,这就是贺穆兰所不能决定和参与的事情了。   她眼下要准备的,是三军大比。   贺穆兰根本不需要参加前几天的考验,她曾是右军第一,只要参加最后一天的三场便可以了。同理,中军和左军的大比第一也是直接参加最后一天的三场。   所以军中其他普通士卒在校场上考验步射、骑射、臂力和马战的时候,贺穆兰则抽出空来练她的步射。   三军大比和她在右军的比试不同,即使在右军,贺穆兰的箭术也不见得比狄叶飞好多少,狄叶飞的“连珠箭”算是家传绝学,而贺穆兰能拿出手的,只有她射箭的力道和距离。   但这些在比武中并不占便宜。   步射无非就是射移动靶、射固定靶、射多重目标。贺穆兰前两项都可以,但到了多重目标这项,便成了了她的短板。   花木兰以前走的,是“力大势沉”、“一击毙命”的路子。前世在三军大比的时候,她已经在王将军麾下当上了裨将军,所以没有参加这一场。   可如今她不但要参加,而且还一定要名次靠前,否则便会让很多人失望,她自己也没脸离开鹰扬军跑回去。   这让贺穆兰的压力很大,只能不停加强自己的步射。   骑射倒不用担心了,因为骑射是考验距离的,这反倒是贺穆兰的长项。   “主人,刚刚有几个人从木栏那边过去了,似乎一直在后面……”花生用余光探了探,小声和贺穆兰通气。   “我知道,好几天前就这样了,大概是也要参加比武的同袍,过来看看我的深浅吧……”贺穆兰无所谓的收回弓,“说起来,最近也真是太平呢。”   “春天到了,蠕蠕们要开始准备让牛羊马匹交配了。”花生曾是蠕蠕的奴隶,自然对这些也很熟悉。   “即使是汗王命令,部落里的青壮也很少愿意这时候南下的。到了夏天,水草丰美,正是新出生的小羊羔和牛犊们生长的时候。错过了春天,冬天就没有收获,第二年就要拼命。即使是蠕蠕,也不是都喜欢打仗的。”   贺穆兰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难怪……”   难怪花木兰当年跟随右军去征讨柔然时是春末,因为到了夏天的时候,柔然人都在到处放牧,东边一群西边一群,各部分散在草原上,根本无法组织起抵抗,只能眼睁睁见着被各个击破。   话说回来,狄叶飞这时候去柔然也是正好,等四月他回来的时候,陛下的大军也正好要开拔了,刚好立功。   贺穆兰射完最后一筒箭,和花生一起把箭支收回来,两人提着箭筒往副帐返回。沿路遇见不少也在练武的中军同火,见了面都很客气地打过了招呼。   在经过某个营帐附近的时候,贺穆兰一下子愣住了。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人。   “主人?”花生见贺穆兰突然不走了,奇怪地抬起头。   “你把我这些东西送回副帐去。”贺穆兰从身上摘下弓,丢下箭筒,朝着对方的方向发足狂奔。   这个人为何在这里?   在这个时间里也有这个人吗?   那她到底能不能替她得到答案?   “主人?你去哪儿?”   “你先回去!”   贺穆兰凭着记忆的方向在中军帐中四处打量,往往是刚刚看到他的袍角或发冠,对方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就这样连续跟了四五座营帐之后,贺穆兰终于看到了对方的影子,他的身影一闪而过,进了一座营帐,再也没有出来。   贺穆兰虽入了鹰扬军,但平时的时候很少出帐到处乱晃。她是将军身边的亲卫,除了休息时间,大都在主帐或副帐里待命。   等她发现自己已经钻进了从未见过的营帐区时,心中不免有些惊慌,但一想到对方的重要,贺穆兰咬了咬牙,掀开帐门,小心翼翼地进了帐篷。   没人看守,这一定并非什么要人的居处。   但能在中军帐中受招待,也肯定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贺穆兰一进入帐篷,顿时一愣。   她倒不是为了里面的人而呆愣,而是明明眼见着有人进了帐篷,里面却空无一人。   不但没有人,里面还堆满了东西,看样子是个放杂物的地方。   她正发愣,门口突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贺穆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放满杂物的帐篷里找了一处堆木块的地方,闪身躲了进去,抱成一团。   没一会儿,又有掀帐篷的声音进来,大约有两三个人。   这些人进了帐篷后,有一个人似乎是拿出了什么东西,分给别人:“这个十分难寻,就剩这么多了。你们抹在刀刃上也行,抹在箭头上也可以,但务必记住一条,只有万无一失的时候才能动手。”   “他身边有那么多人保护,听说甚至还带了一个玄乎的道士……”一个粗浑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且这次大比听说出了不少新秀,右军那个那罗浑,手上功夫实在不弱,中军的新人李清是陇西李氏的族中俊杰,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反正一定要赢。崔浩虽然是为了高车的事情来的,但这种盛事,他不可能不露面。高车那边我没法子下手,那里全是李参军派过去的人,只有在封赏的时候想法子了。”   “记着,只有万无一失的时候才能动手,否则宁愿不动手。将军培养你们几个不容易,能不冒险尽量不冒险。”   这几人“嗯”了一声,又商议了一会儿最近发生的事情,贺穆兰离开黑山离开了一个多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他们的说法,似乎是左军那边的探子因为营啸之事已经被牵连了两三个,已经不能用了。   而右军的探子到现在也没冒头,显然目前还不能用,只能继续观察和支持。这些人在中军时日已长,一直没有敢太冒尖引人注意,便是为了能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   贺穆兰听得心中一阵阵发凉,对方口口声声“将军培养你们”,又说的是鲜卑话,那一定是鲜卑人,若是蠕蠕的探子,直接用柔然话说便是了。   而且对方明显在军中已经布上了一张大网,不光是中军,连右军和左军都有不少探子,似是定期联络,所以才不停的交流最近发生的事情。   最让她听的心惊的,便是那为首之人隐隐有暗算那罗浑和李清,好让自己的人能顺利接近崔浩的意思。   在军营这种地方,若真想要暗算一个人,如厕时或者用饭时下了阴招,真是让别人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这可不是暗害库莫提这种位高权重之人,那罗浑就算是个百夫长,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军中的百夫长,成百上千。   “只可惜那位不来,将军只好让我们对崔浩出手。你们几个的家人将军已经妥善安排好了,勿要挂念。”   为首之人似是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这里在事成之前都不要来了,以免被人注意。”   “是!”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躲着的地方是正对着他们,还是背对着他们,所以一直不敢冒头。   等他们全部走到没影,这才遮遮掩掩的伸出半个头来,却还是不敢出来。   电视剧里不是有那种情节吗?明明没人,故意说声“你出来吧我看见你了”,或者在密谋的地方出去了,故意不走,就等着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他们,好来个瓮中捉鳖。   贺穆兰也不敢保证对方是不是侦查和反侦察的好手,只能继续窝在帐篷里,窝了足足有两刻钟,这才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果然有人把守!   她没贸然出去是对的!   贺穆兰经过这一遭,一出帐篷就在中军帐篷里绕了许多圈,先是去了趟若干虎头的帐篷,东扯西拉说了一堆关于若干人的事,然后又去了独孤唯的帐篷,慰问下对方手臂怎么样,直到确认没人在后面追踪,这才回了副帐,仍然是惊魂未定。   “主人,你怎么了?”   花生吓了一跳,急忙奔上来。   “花木兰,你怎么一副撞了鬼的样子!”   鲁赤在副帐中休息,昨晚他值夜,见贺穆兰一进营帐就开始发呆,也有些担心。   他知道每年大比之前,总有些人会遇见别人挑衅或者是暗算,但他没想到还有人敢惹花木兰的麻烦。   一来知道花木兰也要参加大比的人少,很多人都觉得他在鹰扬军就是“高升”了,没理由还去参加这种普通卒子晋升的比试。二来他连陛下的赏识都得了,再参加三军大比有些“自降身份”的意思。   贺穆兰心中自然是忐忑难当,除了撞到了这些莫名之人的密谈,更可怕的是,引她去听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一个道士!   身材高大,头发没有白的道士!   这个时候在黑山的道士,那歹人又说“崔浩身边有些玄乎的道士”,不是寇谦之还有谁?   对方到底也是重返了现在,还是和拓跋焘等人一般,是在这个时间线里的过去之人而已?   如果是过去之人,又为何会找到军中阴谋密谈之处,在她追过去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这时间也未免太巧了一些。   贺穆兰在心里疯狂地思考,她原本在阴谋诡计这种事情上就不擅长,现在思考起来更是头脑发胀。鲁赤担心的询问她,她也只能扯出一丝苦笑,回答不了什么东西。   她现在除了知道有歹人要在大比之时对崔浩下手,三军大比中只有那罗浑和一个叫李清的人能够信任以外,其他人都有可能是为了夺得好名次而接近崔浩的刺客。   要杀崔浩的人,应该是一位将军,他能在左军、右军和中军都留下棋子,大约是一位很有能力或者权势之人。   她,一个小小的亲卫,拿什么来阻止这件事?   难道要在比武中把最后剩下的对手都杀了吗?那也太扯了吧!   “花木兰,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是向将军禀报吧。”鲁赤对自家的将军几乎有着盲目的自信。他知道贺穆兰应该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他也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给她指了条明路。   贺穆兰听了鲁赤的话,脑子一下子就不疼了。   就是啊,要被刺杀的又不是自己!   她头疼个什么劲儿,交给专业的来就行了!   贺穆兰站起身,匆匆忙忙往主帐跑。   先莫管为何听到这些人密谋这件事,库莫提却是一定能够信任的。   他是后来的大将军,也是军功十二转的国之柱石,深受拓跋焘重用,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有人杀崔浩,但崔浩在黑山大营要除了什么事,黑山大营一定会动乱。   他不会坐视不理。   主帐。   “你特地让我屏退左右,就是和我说这个?”   库莫提单手托腮,斜靠在案几上。   “你什么证据都没有,要别人怎么取信于你?”   “卑职是偶然听见,将军若是不信,卑职也没有办法。”   贺穆兰来这里便是这个意思。她发现了可能有的阴谋,库莫提是她的上司,她把自己的发现和他说了,便是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她人微言轻,这种事原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往上禀报,能做的有限。   “你倒是说的轻巧。依你所说,是在中军某个杂物帐里听到的此事。你去靶场练箭,好生生跑到那边去做什么?”   库莫提仔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花木兰若是陛下派来监视三军的,怕是早有了线索,才能那么快找到暗地里藏着的魑魅魍魉。’   ‘只是我一定不是花木兰在军中接应之人,素和君回了平城,花木兰应当向接应之人禀报此事才是,为何找上我?莫非是试探?认为我是那个将军?’   库莫提看似悠闲,其实心中想法不比花木兰少,被花木兰所质疑的担忧也一直存在,但他毕竟是从宫中那么多年过来的,这点城府总是有的,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花木兰的话,一边推断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卑职看到一个熟人,跟着那熟人一路追寻,结果误打误撞,听到了那几个人商议的事情。”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话根本站不住脚,心中暗恨寇谦之故弄玄虚,为难于她。   他现在便是崔浩身边的红人,由他把此事告诉崔浩,岂不是谁也不用担心了?何苦她要过来找库莫提?   “什么熟人,会在中军帐中胡乱奔走?”   库莫提直起身子。“花木兰,我知道你有许多秘密,但至少你找我求援,也得说的详细一些才是吧?”   贺穆兰听到“我知道你有许多秘密”一句时,脸上“轰”的一下子红了。   她也不知道他所说的“秘密”,到底指的是什么。   一开始她以为库莫提是知道了她的女人身份,但后来相处看着似乎又不像。她是穿越回来之人,有时候未免和旁人不大相同,知道心思细些的,都能看的出来,但她从未做过不义之事,心中也无愧于心,便不怕别人探究。   但库莫提不同。这位将军从一开始就在帮她,他让她免于去杂役营做苦役,又赐予她武器铠甲,赐给她军奴,给予她尊重,甚至连攻打统万,也是嘱咐她多照顾拓跋焘而非自己,这几乎等同于送她功劳,让她去抱拓跋焘大腿了。   要知道,在旁人眼里,她可是库莫提的亲兵!   若说是他看出了什么,才对自己如此关怀体贴,贺穆兰还能错认为是这将军对自己有好感,或是起了爱才之意,想要招揽与她。   可他明明没有招揽过她,还放她去参加大比,这样无缘无故的好,便只能说明对方是个宽宏大度之人,又注重大局,所以才会如此。   那贺穆兰这样笃定着库莫提的“好”和“值得信任”,有时候就不免有些“用完了就算”的不厚道。   想到这里,贺穆兰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这个亲卫除了在“保护主将”这方面做得还不算失职,其他地方真的没有别的亲卫所做的十分之一好,虽说只是暂时托庇于他的帐下,这样敷衍对方,实在是有失诚恳。   所以贺穆兰低下头,认真地回答他:   “卑职不能说,说了将军也不会信。”   库莫提叹了口气。   他知道花木兰身份奇怪,却没想到对方说的这么直白干脆。   他的话几乎就等同于“你还没有知道的资格”了。   “卑职今日遇见的事真的是偶然,可是卑职既不知道能信任谁,也不知道能找谁帮助。说实话,卑职对崔浩太常的生死并不在乎,可是那人话语间似乎原本是想对陛下下手,只不过陛下没来,所以才改为崔太常。若这些人不除,待陛下来了黑山,肯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卑职实在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也不愿黑山大营被这些人拉下水,所以才这般毫不周全的向将军禀报此事。”   ‘所以,还是为了陛下的安危么?不愧是陛下身边的心腹。’   库莫提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想法子解决。”库莫提说,“敌暗我明,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便是你那右军的火伴那罗浑和中军的李清,那罗浑你去接触一下,让他自己小心,但不要让他打草惊蛇,在吃食上注意一点便是。”   “李清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夫长,但他是带着家将和亲兵上战场的,军帐左右都是家人,对方应该没什么下手的机会。这是在中军,我会派人在暗地里保护他,要是有人下手,一定能抓住。”   贺穆兰听完了库莫提的安排,心中松了一口气。   “花木兰,我们若想让崔太常万无一失,除了要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还得想法子引蛇出洞。”   库莫提嘴里虽然说这想要让这些人浮出水面之类的话语,但用的却是一种毫不关心的语气。   “你既然这么关心这件事,你便做这个引蛇出洞之人吧。”   “咦?”   贺穆兰错愕。   “不过是大比中败于你手的那罗浑,和一个最近半年才入军的汉人李清,便能让这些人这么忌惮,说明他们那些手下的武艺也不算是特别出类拔萃。”库莫提嗤笑了一下。   “若是这时候放出消息,我鹰扬将军身边的亲兵花木兰也要出战,而且是直奔着三冠冠军去的,那些人会如何呢?”   贺穆兰也要参加大比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她本来就能直接参加最后一场,所以也不需要和其他人一般每天在大校场考校力气和武艺,自然也很难引人注目。   但要是她如此高调的参加大比?   她便会成为那些歹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吧。   贺穆兰看了眼库莫提,后者的表情仿佛在笑话她“你敢插手此事却不敢担下此事”的样子。   贺穆兰原本便不是能袖手旁观之人,所以……   她肃然地抱拳行礼。   “卑职义不容辞。”   即使为了那罗浑,她也不会逃避。   ☆、第180章 不举木兰   库莫提一向不待见汉臣。这并非他个人性格有问题,而是他必须要向鲜卑贵族表明的一种态度。   他从小和拓跋焘一起长大,学习汉学和武艺,诸国的语言。   哪怕是比武,他都敢赢了拓跋焘,只有汉家的治国之道,他上课时不是睡着,就是被先生教训。   他不是学不好,而是不敢学。他还记得自己某一次答的得了博士夸奖,先皇那寒芒一般的眼神。   在宫中陪拓跋焘读书的宗室有不少,可除了几个缺心眼的,没人敢在汉学上超过拓跋焘。那几个缺心眼的,后来也都远远的离开了拓跋焘身边。   小时候,他一直认为汉人的学问是一件非常崇高,非常神秘的学问。那些文字和故事,哪怕只是听一听,都比那些大漠苍茫,洞穴传奇要有趣的多。   但他的本能又告诉他,汉人的本事,并非一个臣子要学的精通的。   拓跋宗室需要的是能打仗,是替皇族牢牢掌握住军权,而治国方针,治国之略,总会有前赴后继的汉人跳出来博取晋身之道。   汉人能征善战的豪族全去做“宗主”了,在这一点上,鲜卑贵族还真不担心汉人能豁出全部身家辅佐朝廷。   崔浩出身清河崔氏,他当年刚出仕的时候,做的便是博士祭酒,教授他们学问。拓跋焘一直很尊敬他,他出入东宫,后来又把拓跋焘一手推到太子的位置上,更加位高权重。   而他,在无数次打瞌睡之后,被先帝送来了黑山,走他父亲的老路。   拓跋焘的身边不再有他,而被当年那个笑的犹如珠玉在侧一般的先生替代,库莫提有时候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小时候的那些豪迈壮语,恐怕日后都会淹没在时间里。   即使他再怎么愚蠢,也知道自古青史留名的文臣多,而能够青史留名的将军,要么就是力挽狂澜于乱世,要么就是拼死搏杀成绝唱。   他想做个盛世的将军,既不想遇见亡国乱世,也不想遇见走投无路之时。   ‘哎呀,这么一想,更讨厌崔浩了。’   库莫提站在崔浩的大帐外,等着通报的人出来,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一想到老子以后在史书上连个泡都没有,整个人大段大段的描述,就他娘的想回去睡觉,让他死了算了。’   无奈通报的人腿脚飞快,库莫提还没感慨一会儿,就被请进去了。   崔浩是个注重养生之人,信奉道教,他来的时候正在晚上,大概他是要早睡早起好休息了,所以穿着一身道袍,头上只插着一根木簪,整个人意态闲适的要命,就连库莫提,也不得不赞叹这个人实在是有传说中那些名士高人的风范。   总而言之,卖相好。   库莫提知道自己不能在他的帐篷里盘桓太久,否则各方都要来打探了,于是言简意赅的把自己在贺穆兰那里知道的事情说了一番。   崔浩凝神听完了库莫提的话,张口问道:   “这个花木兰,可值得信任?”   他不问别的,只问这个,可见为人之谨慎。   若是问这话可是真的,未免显得库莫提“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意思。可要是问“花木兰可值得信任”,那就算这情报不实,也只是花木兰的问题,怪不到库莫提。   库莫提一听,便知道这个“先生”还是以前的老性格,而且随着年岁愈大,性格更加让人不讨喜,当场点了点头。   “花木兰应该是陛下身边的心腹,被派来黑山打探消息的。”   他也不怕透露这一点。崔浩是完全捆绑在陛下的车上的,他比先皇还要关心陛下的安危和前程。   清河崔氏倾力相助的皇帝,若不是位旷世明君,岂不是就堕了他们的名头,比前朝的“王谢”给比下去?   汉人也有汉人的尊严。   果不其然,崔浩听到库莫提的回答,立刻正襟危坐,端端正正地给库莫提行了个礼:   “多谢将军告知!崔某先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   库莫提哪敢接了他这一礼,也还了一礼,才正色问他:“我极少出来走动,此番前来,怕是有些人就要多想了。我时间不多,该提醒的也提醒过了,崔太常有何想法,速速说来吧。”   他自认没有崔浩的智谋,所以先说出准备让花木兰引蛇出洞的想法,崔浩听了满脸感激之色,击掌叹道:“将军所想,竟与在下不谋而合!花木兰值得信任,武艺又高强,最妙的是身份也不高,最适合做这个幌子。就是安全上……”   “我暗中已经加派了人手保护。新分给他的随从,也是一个通晓辨毒的家仆。只是比武场上刀剑无眼,不过以他的本事,想来能让他吃亏的不多。”   崔浩一脸意外:“将军竟对这花木兰如此高的评价?”   “不是我对他评价高。我和他交过手,胜负在五五之间,这还不是生死较量,只是比试而已。即使是陛下身边,有这般身手的人也是少数。”   库莫提说到这个,不免有些自傲,毕竟花木兰是从他身边出去的人物,人人都会记得“花木兰曾是库莫提的亲卫”。   “统万城一战,花木兰跟随陛下杀进大夏宫,以一人之力拖住宫门口的所有侍卫,让陛下成功离开宫门。崔太常,他最难得的不是武艺,而是对陛下的忠心。他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来示警,可见陛下对您的看重。”   “我知道。”   崔浩的手微微抖了抖,他说的很慢。   “我崔氏一门深受两代君王之恩,必当誓死报答。”   库莫提在心里哼了一句。   这种誓死效忠的话,他在花木兰面前也不知道说了多少。   若是说给花木兰听,还有可能传到陛下耳朵里,他说给自己听,自己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给陛下听的。   他就是这么实诚的人。   “我会派些好口舌的家伙将花木兰要大比的消息传出去,唔,为了逼真些,最好就说他在陛下面前已经做了允诺,要以‘三冠’的身份摘得第一,谋取将军之位。”   库莫提一点都不担心花木兰太过抢眼,花木兰若是爬不到重要的位子,皇帝派他来做什么?   就连中军新来的那个小子李清,都比他要高调多了。   崔浩点了点头,补充道:“不如我也放出消息,比武那天,我会为亲自到场,给冠军题字。加上这一条,那些刺客肯定会前赴后继地跳出来的。”   崔浩一字值千金,黑山大营里很多人不知道,但那些参军帐中的参军们一定会疯掉的。   “崔太常还要亲自去?派个替身吧,实在是太危险了。”库莫提听他的意思,似乎不愿意暂避一二。“那几个刺客应该是得了毒药一类见血封喉的东西,否则不会那么小心。”   “无妨,我有老君庇佑,又有天师保护,不会有事。”崔浩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安危非常放心。   “神仙要是能救人,我们还要来黑山干什么,直接让神仙镇守边关就是了……”库莫提最烦崔浩的就是这一点。“你是国之重臣,若是在黑山出了事,我们这些人都要惹上干系。”   “将军放心,将军勿忧!”崔浩摆了摆手。“我此番出京,天师道的寇天师也跟着出行。他如今去了黑山观星,这几日便会回返,到时候我和他形影不离,自然安全无虞。”   库莫提撇了撇嘴。   “崔太常若是执意如此,也只能这样。”   希望那个天师别是个骗子就成。   “我这边明日就开始安排。崔太常最近小心左右,尽量不要到处跑。他们说外面的天穹庐难以靠近,说明参军帐中还是可信的,您若真要晃晃,不如去李参军哪里。”   库莫提拱了拱手。   “我今日出来的时间也太久了点,就此告辞。”   “将军慢走,替我谢过花木兰的提醒之恩。”   崔浩和库莫提在外人面前关系一向是不咸不淡,也不好突然变得热情,所以没有送他出帐,也没有表现出十分热络的样子。   库莫提出了大帐,见崔浩在帐外保护的部下都一副自己随时可能把崔浩怎么样了的样子,顿时露出一个不屑地表情,拂袖而去。   希望能够麻痹到那些刺客吧。   .   几日后。   右军。   “你听说没有,花木兰果然参加大比了!”右军一个看守营门的士卒兴奋地说道:“消息是中军那边出来的,应该没错!”   “不会吧?不是说他在鹰扬将军身边混的很好嘛?连陛下都赐了他汗血宝马,他参加大比图什么啊?就算得了第一,也不过就是个偏将……”   另一个门卒纳闷地道:“鹰扬将军发个话,他不就是偏将了吗?”   “你新来,你不知道,花木兰原本在右军大比的时候就该得了偏将的,不过他那时候风头太盛,引起了左军那个小心眼的抚军将军忌惮,差点下了杂役营。鹰扬将军爱才,就发话要了他,让他去身边当一个亲卫,免得去杂役营被人糟践……”   有个门卒大概是来的早,说起过往来有鼻子有眼。“当时花木兰走的时候,右军同袍纷纷相送,花木兰和他的同火们说,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回右军的,下次大比,他一定会来。”   这门卒激动地一挥拳:“这不!大丈夫一诺千金,他果然说到做到了!”   “我们右军有什么好的,连吃的都比别人差……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你这个没良心的!右军不好,你来右军做什么?吃的比别人差,你杀的比别人多吗?杀的没别人多,别说自己吃的差!”老兵见不得新人抱怨,举起长枪就扫了一下这菜鸟。   “花木兰没在右军的时候,我们吃的更差!你现在看看我们右军的这些将军,每次出战,哪一个不是拼了命的杀敌?就是因为我们右军每次只要出来一个厉害的家伙,不是被人抢了去,就是被人陷害,所以从上到下卯足了一股劲儿,不想再被别人看轻……”   “是是是,花木兰厉害,花木兰守信,话说回来,花木兰是什么样子的啊?居然让中军的将军都起了爱才之心?”   “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可在校场见过花木兰。他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相貌威严,有万夫不当之勇,一身神力,简直让人震骇莫名。当时左军那些阴险小人带了人来捆他,他不愿走,几个人拉他都拉不住。有人要砍王将军,他就把两个膀子这么一撑……”   那老兵双手合拳做出一个双手叉腰的动作。   “那绳子就被绷断了!”   “假的吧……”   “头儿你又在吹牛!”   “吹牛让我这辈子都不举!”   虽说围的人多他没看清花木兰长什么样,但那崩断绳子的事情他那同火是亲眼所见!能崩断绳子,怎么也要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吧!   你见过小矮子能做这种事吗?   “敢问几位阿兄……”   一个磁性地声音温和地在他们耳边响起。   “在下要找一个朋友,可否请你们通传一声?”   几个门卫正说得兴起,没注意远处来了人,再一抬头,是一个身材高瘦,猿臂蜂腰的年轻小伙子。   这男人长相平平,单眼皮,瘦长脸,和他这身材倒是相配。只是一身黑衣看起来做工精致,一望便不是普通的货色。   这些人天天看门,察言观色最是厉害,见他是从中军方向过来,又穿的干净,脚下一点泥土都没有,便知道肯定不是普通的士卒。   “这位将军怎么称呼?要找何人?”   那老兵在旁人羡慕的眼神中高高兴兴地凑了过去。   在军中,把人往大了说,绝对不会得罪人,哪怕是个小兵,被人喊将军,也只有高兴,不会因为被认错而生气。   若是上官,帮忙通传后,少不得还要给点“赏头”。   果不其然,人人都爱听好话,这年轻人听到老兵的询问,立刻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将军不敢当,我也是从右军出去的,并不是什么将军……”   他咧开嘴,带着几分重回故地一般的感慨:   “就要大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规矩,现在竟不给随便探营了。麻烦几位帮我通传一声王将军麾下的百夫长,叫做那罗浑的……”   年轻人矜持地笑了笑。   “就说花木兰找他。”   “咦?”   “什么?”   “头儿你还说你见过花木兰!”   身高八尺?   虎背熊腰?   相貌堂堂?   万夫不当之勇?   一身神力?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门卫见了鬼的表情,上下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哪里又惹了什么谈资。   那老兵尴尬地望着她,似乎也没想到有这种局面,贺穆兰还没问出口怎么回事,一个士卒突然指着她,满脸窃喜地说道:   “头儿,不举!”   啥?   贺穆兰下巴都要掉了。   前一阵子不是还传“巨物”吗?怎么她才走了没几个月,这就变成“不举”了?   她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第181章 如何立威   那罗浑再见花木兰的时候,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离开了才个把月,可是却像是他离开了很久。   那个强大、温柔、偶尔会有些小迷糊的火长,渐渐去了一个让人触摸不到的地方。就像是鹰扬军的旗帜一般,鹰总是要高飞于九天之上,不与地上奔跑的走兽为伍。   阿单志奇经常说“老虎和老虎在一起,狮子要和狮子在一起,若是我们依赖惯了,以后该怎么办呢”,可那罗浑却不认为自己不是狮子,不是老虎。   他输给花木兰,甘愿放弃中军的招揽来到右军,到最后,花木兰去了中军,他还在右军里蹉跎。   若干人有家世,说去中军就去了中军,留下他们一群火伴,只能期冀着她自己回来。   这实在让人十分憋屈。   那罗浑是当上了百夫长以后,才知道花木兰这样的人有多么的少见,而他们是如此幸运,才会遇见了这样的火长。   武艺高强,心志坚毅,还能理解别人。   哪怕他自己,也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在战场上去救若干人那种移动的吸引敌人的目标。也不会自找麻烦,为了保护他们而放弃到手的军功。   他明明只是一个小兵,做着的却是将军的胸怀和气概才做的事情。   他当了百夫长以后,每每看见手下的兵卒抛弃火伴、哄抢首级、甚至排挤新人时,就想到当初他们在黑一的日子。即使经常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他们从来都亲如一人,不分彼此。   那罗浑觉得那样才是对的,但他没有花木兰感染人心的本事,也没有阿单志奇的好人缘,所以他做不到让自己的部卒也如他们当时那般,只能用重重的责罚限制他们不准这样,不准那样。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想起花木兰,想起阿单志奇,想起狄叶飞,想起同火的所有人,然后无比的憎恨左军带来功曹的那位将军。   某一段时间,那罗浑甚至理解了蛮古对牺牲的那些同火深沉的感情,他能明白为什么蛮古为什么情愿冒着被贬为门卒的风险,也要把左军的抚军将军教训的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若是花木兰今日里不是亲来,而是传来死在鹰扬军里的噩耗,他们这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左军和鹰扬军再有任何好感了吧。   “为什么这么看我?”贺穆兰摸了摸脸。“我是对你始乱终弃了,还是因为狄叶飞也走了,所以你才……”   “花木兰!”那罗浑恼羞成怒,“你那脑子没有被门夹过吧?”   “啊,好好好,不开玩笑。”贺穆兰咳嗽了声。“对了,最近有没有人在你身边探头探脑?有没有人送你吃食?”   “你走了,狄叶飞走了,我就是右军第一,每天都有人探头探脑。”那罗浑嗤笑了一声。“当年讨好你的那些手段,现在也有人做,不过我可不是你,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上次就害我们拉了肚子,这次我哪里还敢吃!”   贺穆兰松了口气。   “没有吃就好。最近……你自己多注意点。”   她不能说的太详尽,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那罗浑眸光一寒,“你是说,有人为了赢,已经不择手段了?我听老兵们说,去年的大比,马战时还死了人,说是误伤,其实和故意的也差不多……”   贺穆兰不知道还有这件事,但她希望那罗浑能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所以点了点头。   “知道是哪些人吗?”   他追问。   “我要知道是那些人,还来提醒你做什么,我自己就把他们揍到不能参加大比了……”贺穆兰笑了笑。“我出来一次不容易,等会还要回去,你自己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花木兰,他们说你还要回右军,是吗?”   那罗浑眼睛盯住花木兰:“是别人以讹传讹,还是你也确实要这么做?”   “我以为我参加大比,表达的已经够清楚了。”贺穆兰拍了拍那罗浑的肩膀,就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   “我要回右军,我要去虎贲骑,我还欠右军好多人情要还呢。”   “那大比结束,我们哪儿都不去,我们就在右军等你。”   那罗浑看着露出意外神色的贺穆兰,伸出一只拳头。“大比之时,除了我们以外,你就把其他人揍到爬不起来吧……”   “咦?”   “哪怕给你再好吃的东西,哪怕和你关系如何好,都不要姑息,把他们揍到无法动弹,我知道你可以的。”那罗浑想起别人告诉他的故事。   “若是真有心思不正之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用实力碾压这些人吧,做到他们即使用阴谋诡计都没有人会承认他们的胜利……”   “我们还在右军等你,在此之前,你不是你一个人的……”   那罗浑的语气有一种说不出的郑重之态。   “要保护好自己!”   .   贺穆兰回到鹰扬军中时,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十分温暖的状态。那   像是大冬天冷的不行,一抬头发现太阳出来了;或者是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想送给别人,去赠送的时候恰巧发现别人也留给了你一般。   她明明是去提醒朋友千万小心的,却被朋友郑重地提醒了。而那罗浑这个人,在她还在右军的时候,跟斗鸡似的,如今也变得体贴入微。   这是距离产生美的活例子吗?   “我不是我一个人的……哎哟我的天,怎么有种大众情人的感觉……”贺穆兰摇头苦笑,回到自己的住处。   “去叫你主人出来,和我比试比试。”   一个身着银甲,手拿画戟的男子站在库莫提的副帐前。   他在和花生说话,但那语气,怎么听都一种盛气凌人。   “请问阁下找我何事?”   贺穆兰见花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便替花生开了口。   “能否放开他?”   听到贺穆兰说话的年轻人赫然回头,见一身玄衣的贺穆兰皱着眉头站在那儿,非但没有被人抓的羞窘,反倒眼睛一亮,大叫了起来:“来的正好,你便是花木兰?来和李某切磋切磋,免得李某坐井观天,还以为中军新人里已无对手!”   李清和贺穆兰的经历差不多,虽然他一来就是百夫长,但也是经过中军大比的冠军,手上功夫不弱。李清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人,出身陇西李氏,世代将种,他父亲是当地的“宗主”,李清家中十来个兄弟,他因为和大兄关系处的不好,又不愿以后一直受大兄差遣,所以才自愿投入军营。   自他比武获胜开始,经常有人有意无意的在他耳边诉说右军第一人的武勇,隐隐有将两人做比较的意思。   他经常听得花木兰的名头,时间久了,难免有些不甘,无奈一个在右军,一个在中军,平日里也碰不到,听到别人说的兴起,也只能嗤之以鼻。   而后贺穆兰来了中军,却是鹰扬将军的亲卫,每日里和将军形影不离,更是难以接触,再后来甚至离开了黑山,不知跟着库莫提去哪里争战里,再回头时,带回一匹御赐的宝马,更是压他一头。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李清还是弱冠之年的年轻人,被人撺掇几句,抱着画戟就跑来找花木兰比武来了。   贺穆兰眼睛一扫,见库莫提的王帐外突然出现了不少人影,就知道李清闹的动静应该不小,被不少人得知消息,早早的就跑来看热闹。   她生性不爱凑热闹,也讨厌被别人当做热闹看,所以环顾四周后,拱了拱手:“在下身为将军的亲卫,当以护卫将军安全为要任,不能轻易比试,真是抱歉。”   还不知道这些看热闹的人里,哪些是别有用心的刺客,哪些是希望两人斗得两败俱伤的竞争者,她又怎能让其他人如愿?   李清摘下头盔,横眉怒目:“你是瞧不起我吗?”   “在下并非……咦?”贺穆兰仔细看了看对方的长相,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这人的脸应该在哪里看过,但又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她紧紧注视着对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到对方已经露出恶心地表情:“花木兰,你瞧不起我就算了,还用这种眼神……”   “敢问李清兄,家中是否有个排行第八的弟弟,和你长得十分相似?”贺穆兰终于想起他像谁了。当初来求亲的十四骑里,那个陇西李氏的李八郎,和他眉目间几乎是一致的。   “我家八郎和我同母,自然长得相似。你这人,我来和你比武,你和我攀什么交情!”他一拄画戟。“到底战还是不战?”   ……   霎时间,所有人都看向贺穆兰。   花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钻进帐篷里,再出来时,手中拿了一把长刀,想要贺穆兰选择何种回应,不言而喻。   “花木兰,你去迎战。”   听闻这声命令,帐外齐刷刷矮了一片人。大约是库莫提在帐内听到动静,便走了出来。   这里是库莫提的王帐附近,李清敢去副帐要求见花木兰,却不敢直闯主帐,库莫提好歹也是一位王爷,就算大魏的王爷不值钱,也不是他一个宗主之子能够对抗的。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一反常态的命令,忍不住用眼神询问。库莫提正要想法子让花木兰立威,这时候这愣头青撞上来,正好用来离为了。   他知道在军中树敌太多不好,也不愿花木兰为了救崔浩变成众矢之的,便把这得罪人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你是我库莫提的亲兵,有人都邀战到门口了,若是避战,倒堕了我的名头。你去和他比试一番,不要手下留情。”他说到“手下留情”的时候重重咬了咬字眼,李清脸上一片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贺穆兰见库莫提说的认真,点了点头,干脆地从花生手中接过长刀,踏入面前的空地之中。   李清来这里和他比武,原本就是受人撺掇,此时见到库莫提出来了,心中开始有些后怕了,等贺穆兰真提着长刀对他做了个“请出招”的姿势,他反倒忐忑起来。   “我……我这是长兵器,你是不是换个……”   贺穆兰笑了笑。“又不是马战,既然要切磋,便选趁手的来吧。”   她说的轻巧,李清扛着一把画戟,顿时觉得十分可笑,把心头的不自在抹了抹,提着画戟就横扫了过去。   历来比武,武艺差的先出手,武艺强的后出手,这是一种后辈对前辈的谦让,李清被库莫提的话一挤兑,莫名其妙地就先出了手,这是他心中已经开始犹豫的表示。   贺穆兰并没有感觉到这些,她知道如今必须要大大的露脸,让那些刺客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所以刀刀都不留情。   陇西李氏世代出名将,李清虽不是家中嫡长子,但武艺明显也是家传,和贺穆兰这种从花木兰处得来的实战之法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只见贺穆兰的刀快,李清的招式精妙,两人兵器一长一短,起初还算是势均力敌,但到了二十招之后,李清的武器渐渐快要脱手,贺穆兰的长刀却比之前更快,几乎招招都到了贴着李清的面目削过去的地步。   冷兵器时代,一个人力大无比,能占的便宜实在是太多了。   李清此时才觉得用这长兵器和人步战真是傻逼。在马上时,有马匹替代人力,脚下不用耗费力气,所以用长兵器时,借助马的冲力并不算太辛苦。可在马下和人对战,对方又用的是一把长刀,和你贴身肉搏,这几十斤重的画戟则让人束手束脚起来。   贺穆兰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她见李清有渐渐乏力的势头,立刻欺身而上,一只手挥刀格住他的画戟,另一只手挥拳打出,直接落向他的胸口。   李清惊慌地后退避让,贺穆兰那落向他胸口的拳头变招成夺取他的武器,伸手在画戟的柄部一拽,便把画戟夺了过来。   李清见画戟被夺,状似疯虎地冲上来就抢,贺穆兰一手拿刀,一手拿戟,丝毫不乱,没有两招,李清被扫了出去,趴伏在地上,想要再起身时,贺穆兰已经横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承让。”   贺穆兰手中一松,让画戟落在他的身边。   李清抬眼看着贺穆兰,只见对方半点获胜后的自得之色都没有,浑如她赢的天经地义一般。李清也算是年少得志的英才俊杰一流,何时受过这种打击,顿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贺穆兰收了手中的长刀,走到库莫提身前,躬了躬身。   “将军,幸不辱命。”   李清羞愧欲死。   库莫提看了眼围观人等或好奇,或深思的表情,朗声道:“我虽准了花木兰参加大比,但也不想每天遇见这么多闲杂人等在我帐外闹事。下回若再有谁来‘比武’,吵得我无法处理公事,我就叫花木兰真的把那刀挥下去了。”   帐外各色人等顿时如鸟兽散了。   库莫提移步到李清身边,对着地上的李清说道:“我以前见过你大比,你不应当是这么鲁莽之人,是让你生起找花木兰比试之心的?”   李清原以为这将军要对他热嘲冷讽,却发现从他嘴里出了这么一句。   他傲是傲,但毕竟出自大家,从小家中环境复杂,转念一想,也变了脸色。   李清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沉下了脸。   “是尉迟将军手下的一位副将,说我根本不是花木兰的对手,只要一交手,我便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只要是个学武的,听到这种话,绝不能忍。   “小伙子本事不错,但气性更大,城府不够……”库莫提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提防那位副将,我与尉迟将军有些过节,不要被人当了枪使。”   他说完这句话,负手回了王帐。贺穆兰是亲卫,只能跟上。   临钻入大帐之前,贺穆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清将那画戟插在地上,手扶着画戟正在出神,表情一片冷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军中人人都爱脑补。’   贺穆兰摇了摇头。   ‘希望他还是看开一点吧。’   自贺穆兰对李清一战扬威之后,各种对贺穆兰探究的视线都少了不少。   库莫提有意让她有机会“引蛇出洞”,根本不再安排她值夜,还劝她没事到处走动走动,多走些偏僻的角落,好惹刺客下手。   只是不知道是她亮出本事亮的太过了,反倒让刺客投鼠忌器呢,还是对方是在是谨慎小心,没找到合适机会,贺穆兰这几日到处游走,也落单了许多次,也没见到什么人拦路行刺,或者和右军一样送上吃食打好关系。   等到了比武之日前两天,那罗浑那边传来消息,他被校场上突然倒下的旗杆砸伤了,右肩肿的有碗口那么大,根本无法提起武器,更别说比武了。   贺穆兰千防万防,没想到自己这般出风头,结果伤的不是她,还是那罗浑那边!   这下,她真是有了把那些刺客揍得不能人道的心思。   “将军,是意外还是……”贺穆兰见库莫提从帐外回来,急急忙忙上去询问。“……有预谋?”   “那罗浑在校场上喜欢靠着那根旗杆看别人操练,今日旗杆倒了以后,我和夏鸿将军去查看过,那旗杆下面的土被人挖松了,一靠就会倒。应该不是意外。”库莫提显然也很头疼。“那是大校场,每天来去的人不知多少,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   “为何不针对我?”   “我怎么知道?”库莫提口气也不太好。“也许是你太英明神武了,连刺客都不敢对你下手吧!”   贺穆兰想起那罗浑对自己说过的话,咬牙道:“将军,若是真找不到凶手,那我就在比武时把他们都揍趴下吧。”   “你说什么?”库莫提抬起头,“什么揍趴下?”   “凶手狡猾,而且在黑山大营经营已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抓出来的。可崔太常身份尊贵,不能有一点闪失,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让人能去领赏好了。”   贺穆兰的眼神里露出狠戾之色。   “除了那罗浑和李清,人人都有可能是那个将军派出来的刺客,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先让他们没有行刺的能力。”   那罗浑的胳膊伤了是吧?   那她就让他们也都连拿刀拿剑的力气都没有!   “你这口气好大。你确定你有这样的能力?”库莫提好笑地看着花木兰,“就算是我,让我在三军大比中把所有人揍趴下,我也不敢说可以做到。”   库莫提已经是三军公认的武勇之人,又是主将,他说他做不到,那军中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了。   “做不到也要做。”贺穆兰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花木兰在的时候,也曾进行过这样的比武,那时候是和京中来一同征讨柔然的将领比试,花木兰大获全胜,得了不少赏赐。   既然那时候都可以,现在只不过和一群新兵比武,没理由她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吗?”库莫提摇了摇头,“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种倔脾气。罢了,真要想行刺之人,一定会想尽办法谋刺的,说不定你本事太大,倒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路出马脚来……”   库莫提似是想到什么,“既然如此,你的安危也不能不被考虑。待我准备一番,确保你万无一失。”   “将军……”   “你别有负担,我们是要救崔太常的命,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轻松的得了我们的襄助?我知道他有一些珍藏,回头替你去借来。”   “啥?”   “唔,不用谢我,你护了我几月,算是给你的俸禄吧?”   ‘谁要谢你啊!’   贺穆兰泪流满面。   ‘能不能也征求征求她的意见啊!找崔浩借东西,她是有多大的脸才敢穿啊啊啊啊!”   .   几日之后,贺穆兰顶着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参加了大比,步射、骑射两项皆以“上上”的成绩通过,虽不是最强,也绝对是大比之中的佼佼者。   举重、步射和骑射向来能刷掉一大批人,和贺穆兰、李清等人参加最后一场的,无一不是三军之中的声名鹊起之辈,或是在沙场征战已久的老兵,待两射一过,军中已经只剩十二人参加最后的“马战”。   无论是魏人、凉人、秦人、夏人,还是柔然人,都是以骑兵为主,但凡骑兵,最重要的便是马和装备。   鲜卑是府兵制,人人都自带铠甲和装备,对战马也十分重视,在军中大比,到了最后一场,哪怕再有傲骨之人,都会想法子或借、或购,给自己添置一身足以扬名的行头来。   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三军大比历来是黑山重中之重,有时候连皇帝都会亲临。这一次恰逢讨夏大捷,皇帝没有亲至,但朝中重臣却是来了不少,军中所有将军除了值守的,更是全部到场,能否一鸣惊人,就在此一举。   就这几日,托关系的托关系,攀亲戚的攀亲戚,大家各显神通,就为了寻一副好的兵甲。原本出身豪门富户的李清等人自是不说,便是右军杀入最后一场的杀鬼,也东拼西凑了一身好铠甲,看起来十分威风。   可当花木兰纵马进入场中的时候,无端端还是亮瞎了一群人的眼睛。   只见他头戴虎面束发紫金冠,内穿玄色锦袍,身上披着饕餮吞头的连环铠,腰间系着雕饰着各种异兽的宝带,弓箭随身,手持铁槊,坐下汗血宝马嘶吼咆哮,有黑龙腾空之势。   饶是一干来观战的右军同袍,好半天也没有认出那是他们那穷的只能捡皮甲穿的玄衣木兰。   ‘屌,太屌了!’   一干同袍泪目。   这才去了鹰扬军几个月啊,都赶上他们家镇军将军,阿不,比镇军将军穿的还要好了!   ‘屌,太屌了!’   贺穆兰骑在马上泪目。   这一身镶金带银的全由崔浩提供,听说还是真正的古董,汉代时名将所穿,三国时期各方混战,某强人缺乏军费,从那名将的墓里给掘出来的。   至于是哪个名将,贺穆兰都不敢再想他的名字,生怕晚上睡觉时,被那名将爬到梦里毒打一顿。   崔浩喜欢收集“古董”,尤其喜欢收集名贵的甲胄,保养的也都栩栩如新。他身边几个家将武艺高强,穿的更是拉风,库莫提出门一趟,便帮贺穆兰弄了这么一身来。   ‘妈妈呀……这真打起来,掉了几颗珠子,我拿什么赔啊……’   贺穆兰肃容骑在越影身上,接受四方的打量,其实已经快要疯了。   穿成这样,还能不能好好的打架了!   她想念她那身黑不溜秋的乌锤甲……   好歹结实啊!   ☆、第182章 暗算不成   贺穆兰允诺的郑重,库莫提为了让她先声夺人,弄来这么一套古朴的铠甲,佩着她座下的大宛良马越影,端的是威风无比,颇有名将风范。   但正打起来的时候,贺穆兰才发现她说的容易,可能走到此刻的对手,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庸人。   莫说李清,便是眼前这个中年大叔长相的左军之人,便已经让她感觉颇为棘手。   此人用的兵器不是别的,而是一对狼牙棒。   这是北方胡人爱用的武器,在战场上挥舞起来,不死即伤,只是太费力气,又长得难看,很多将军都不爱用。   贺穆兰的铁槊还用的是乙浑少连的兵器,槊是最为坚韧而富有变化的兵器,便是拓跋焘用的也是此种兵刃,但对方的狼牙棒不停地撞击着贺穆兰的铁槊,饶是贺穆兰力气惊人,也有一种快要架不住的感觉   仅仅从气势上来看,都像贺穆兰只有招架之力的样子。   其实左军那人心中也是诧异。他从小力大,就喜欢用锤子棒子一类的兵器,等投身军中时,家人便打了这一副武器,凡是和他交手的新人,很少有十招过后还敢继续用兵器相格的。   可这花木兰不当挡了,而且看起来双手也没有发麻的迹象。   贺穆兰又对了几招,心中暗暗叫着不妙。她的目的是大胜对方,让别人毫无暗算之机,若是一直这么招架下去,还算什么大胜?   她一咬牙,对方举棒来攻的时候,突然站立在马镫之上,一个侧身避开了狼牙棒,提起铁槊便刺对面大开的空门。   那对手一愣,提起狼牙棒要挡,越影已经借此机会到了对方的身前,见敌人的那匹马比自己高壮,立刻发足猛蹬。   对方的马左右闪躲,狼牙棒没有抵住位置,贺穆兰铁槊前伸,插入这人肩铠与衣服的空隙之中,往上一挑,活生生把他挑落了马下。   那大叔还想翻身上马,无奈越影的大蹄子已经近在他的眼前,马上贺穆兰铁槊下刺,他只能乖乖认输,牵着马离开了。   贺穆兰摸了摸越影的耳朵,收起自己的轻敌之心,不敢再认为能够“大胜”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贺穆兰打败了左军的那位百夫长,顿时右军里爆发出一阵喝彩。贺穆兰如今身在鹰扬军,来观战的鹰扬军众骑士也是欢声震天。   崔浩坐在点将台上,和黑山大营的众位将军观看“马战”的比试。有几个私下和崔浩有私交的,见贺穆兰穿着他的那件收藏品,不由得露出诧异地神态:“崔太常,那套铠甲……”   “啊,你看出来了?鹰扬将军来借,我便借给他了。”崔浩没有隐瞒什么,反倒大大方方地说道:“鹰扬将军实在是爱才,我见他如此看重花木兰,便答应了。”   库莫提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他说的没错。   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库莫提很少和汉臣打交道,崔浩虽和他有半师之名,但平日里却很少来往,如今为了一个花木兰,库莫提居然去找崔浩求借铠甲,在场众人顿时生出了各种想法,一时间沉默不语。   崔浩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他们的表情,试图从他们的脸上找出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出来,最终无果。   库莫提所说的“将军”云云,让他十分在意。他在朝中政敌不多,恨他恨到想杀了他的,可能也有那么几个,可他在军中却没有什么仇敌,更别说“恨之入骨,杀之后快”的那种。   这“将军”原本是想杀拓跋焘,杀不了,退而求其次要杀他,这帮匆忙,仿佛错过这次就没有下一次了一般,究竟会是何人,实在是让人费解。   他稍稍有些走神,蓦地一声喝彩之声大起,右军的几位将军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击掌,顿时让崔浩清醒了过来。   他朝着他们目光所向看去,只见校场中的花木兰挥槊下劈,正将一员小将劈落马下,而他的马还没意识到马上的主人落了马,已经跑到了两人前面,直到察觉身上轻了,才开始小步的走动起来。   “连破三人了!其他几队那边谁胜了?”   校场比试是分为甲乙丙三队,一队四人,每组赢了的人参加最后的比试,贺穆兰是甲队第一,其他几组还没分出高下,所以这些将军才有些坐不住了。   “好快!”   夏鸿感叹着对着库莫提说道:“花木兰刚刚进右军的时候,可没这个本事。当时右军大比,一场下来……”   夏鸿突然语塞。   他想起那些事先给花木兰送吃的同袍。也许不能干脆利落的取胜,是因为……   他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   库莫提见夏鸿连花木兰一点不好都不愿意说,也很感叹:“难怪花木兰怎么也要回右军,夏将军对花木兰实在是好的让人羡慕。若有您这样的上官,怎么不让部下誓死投效?”   “蛮古都为了花木兰当了门卒了,王将军也降成了副将,花木兰回右军是对的。将军所在的鹰扬军虽好,但当一个亲卫有什么滋味,沙场上带兵冲杀,才是每个男儿的梦想。”   突贵想起右军后来的变化,在一旁插了句嘴。   夏鸿扫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言,库莫提意外地看了右军诸人几眼,发现他们各个都是认同之色,一副花木兰本来就该在右军的样子,心中也是错愕。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良禽择木而栖,他把花木兰收入帐下,若是花木兰不提走的事,他也不会将花木兰送走,任哪个将军,都梦想着有花木兰这么一员猛将。   他不争功,也没有什么野心,武艺又十分高强,简直像是天上送下来的良质美才一般。   是他脾气太好,还是花木兰的信用太好,竟让右军从上到下,都笃定花木兰一定会回去?   库莫提突然生出几分逆反的心理,想看看若是他不放人,或花木兰不准备去右军,右军和花木兰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这想法只是在他脑子里转了一转,就抛之脑后。   他的目标是那里……   他将眼睛望向主将位的拓跋延。   今年他二十三岁,再给他五年,他定能成为黑山大营的主帅。到时候,无论是右军也好,中军也罢,都是他的人马。   花木兰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贺穆兰连赢三人,持槊下马休息。胜得快便有这种好处,休息的时间都比别人多一些。   另一边,杀鬼含恨被李清挑于马下,丙组一位皮肤黝黑的士卒也是力挫三人,顺利杀到最后。   李清自然不会是刺客,那剩下的可能,便只能是皮肤黝黑的那位士卒了。   三军大比,已经连续几年都是中军之人最后获胜。这种最底层兵卒比试的比武,将军是不参加的,而一般有些家底和身家的高门贵族,一来便是个裨将之流,也不会参与比武。   像是李清这般还是个百夫长的,少之又少。   中军每次皆赢,也是因为中军的甲胄齐整,出战次数多,人人都作战经验丰富的缘故。右军和左军每逢大比有了优秀的人才,也经常被中军的将军用些手段调去,久而久之,人人都对中军的士卒获胜见怪不怪。   但今年出人意料至极,战到最后的,竟是右军出身一人,中军出身一人,左军出身一人。   花木兰虽然是以鹰扬军亲卫的身份,但她是以三军新人大比第一、右军大比第一的资历迎战的,谁也不好昧着良心说她是中军的出身。   如今这样的场面,便是多年都未曾遇见的、真正的“三军大比”。   贺穆兰看了看李清,又看了看那不知名的士卒,对方长得黝黑,五官倒不粗鄙,见贺穆兰见他,拱了拱手,笑道:“我是左军的石冒,祝两位武运昌隆。”   这人也是有意思,在这个时候祝两人武运昌隆,岂不是隐隐就有认输的意思?   李清还有些年轻人的跳脱之气,见他如此说话,登时眉开眼笑。贺穆兰心中有些担忧,这人若不是如面上表现出的这般洒脱,那就真是个可怕之人了。   到最后一场时,校场将官将规则一说,三人均是傻眼。   竟是混斗!   但凡一对一单挑,再过困难,不过是比拼两人的实力而已,如今三人混战,最后留在马上的才是赢家,这胜者是谁就不好说了。   人人都知道李清比武输给了花木兰,若是他心中不平,和石冒联手先除掉了花木兰,两人再慢慢比试,也不是不可能的。   贺穆兰望向点将台,因为隔得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就她知道的三军大笔,最后一场绝不是这样的!   校场内外顿时议论声、嘘声一片,点将台上库莫提给了崔浩一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表示是自己的主意。库莫提蹙了蹙眉,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关心局势。   三个人骑在马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打。   哪怕李清和石冒真想合作干掉花木兰,众目睽睽之下,也没这个脸。   还是贺穆兰干脆,一提铁槊,率先向石冒攻去!   她知道李清不是刺客的嫌疑对象,那就先把石冒打趴下再说!   石冒见贺穆兰一上来就刺他,惊慌了一瞬,立刻举起长枪阻挡,和她过了几招。贺穆兰的马比石冒要好,无奈她的马是匹小马,没有对方高大,石冒占据身高优势,一记长枪刺来,贺穆兰弯腰躲过,擦过头顶的虎面紫金冠,冠子摇晃了两下,惊得贺穆兰伸手去摸。   完了完了完了,老虎脸会不会瘪下去啊!   会不会被后世发掘出来的考古学家起个什么奇怪的名字啊,例如“凹虎紫金冠”什么的!   石冒刺出去以后,见贺穆兰先摸自己的头冠而不是脑袋,心中顿时大喜!   她这一套盔甲是借的!她怕坏!   霎时间,石冒招招都朝着贺穆兰的头冠、吞口、带扣等处扫去。盔甲的要害之处自然坚固无比,可这些装饰却不是如此,而且装饰之处多用金银玉器,也比要害处的生铁、坚甲要珍贵的多。   ‘妈的!果然是外表憨厚,内里奸诈!’   贺穆兰闪身避过几下擦着肩膀的歪招,举槊猛刺,顾不得伤不伤出人命来了。   “那石冒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刺要害,专挑臂膀和脑袋顶上下手?”   一个将军看出不对来。   “花木兰还都躲了!躲什么,趁机反击啊!”   “你这都没看出来,花木兰穿着崔大人的甲胄,怕弄坏啊!”   “这一身确实漂亮,难得也实用,我看着都心动,崔大人,这件也是古物?”   崔浩见视线到了他的身上,便点了点头。   “有些年岁了。”   “是何来历?”   崔浩摸了摸胡须。   “若花木兰此战又胜,便和这套盔甲的原本主人有些关系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猜测,有说吕布的,立刻就有人说吕布头上的是三叉冠,绝非虎面。有说是刘关长哪一位的,又被人笑话刘备当年没什么钱,手底下武将用不起这样的好甲。   库莫提看着贺穆兰那憋屈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不愧是从右军出来的,小家子气怎么也改不掉。   右军几个将军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儿,拍着桌子大笑。   ‘奶奶的,当年我也是把照夜明光铠当镜子洗脸的人,如今居然被逼到这种地步!’   贺穆兰此时再看石冒,怎么看怎么恶心,反手刺出一枪,擦过对方的耳垂,带出一片血痕。   石冒见贺穆兰渐渐避开了他的攻击范围,自己又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便对着一旁袖手旁观,似乎是在走神的李清喊道:   “李兄,这大比是要考验我们的武艺,你在这边坐山观虎斗,到底算是哪门子武艺?”   他知道李清素来高傲,上来便用激将法,果不其然,李清立刻回神,怒道:“我是不愿占你们的便宜,哪个坐山观虎斗?”   他见花木兰占了上风,也持着画戟上来,和石冒一起夹击花木兰。   贺穆兰左边挡上几招,右边刺上几下,李清一加入战局,她立刻压力剧增,但她心中厌恶石冒,便依旧把大半的攻势放在石冒那边,李清也不知道贺穆兰为何这么“优待”石冒,又觉得自己受了轻视,便屡屡使出杀招来,攻其必救之处。   “这一战,已经是花木兰赢了。”   一员老将感慨道,“就是我在那沙场之上,被这两个年轻人如此围攻,也腾不出手来反击。这花木兰对石冒招招毫不留情,这才是战场上的生存之道。只有挑一路破之,才能找到获胜的法子,否则只能一直被困在那里,累到脱力。”   “那石冒也不错,外宽内细,又懂用言语挑衅对方。也许武艺不及花木兰,倒也算是个智将。倒是李清,出身名门,武艺也不弱,就是太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还需磋磨磋磨。”   石冒借李清之力,专拣贺穆兰的各处要害下手,“噔”地一声响,对方的枪尖斜斜地划过她的胸甲,惊得花木兰一身冷汗。   若不是这饕餮宝甲的胸内镶有甲片,这人这般斜刺,她胸前肯定要淤青一片。在这军营里,伤了哪儿都好办,最多不要脸一点露出来擦药,只有伤了胸口,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石冒这一下,连李清也看出不对来。   “石兄,比武乃是切磋武艺,怎可专拣要害下手?若是对方穿的不是宝甲,这一下可就要了命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有那么好,招招都不致命!”石冒随口解释一句,又对贺穆兰的紫金冠刺去。   贺穆兰被石冒弄的憋屈,加之又真怕毁了这套铠甲,纵马突然离开,跃出几丈之外。   贺穆兰纵马奔走,石冒挥马要追,不料李清却横马拦截,举起长戟封住他的去路:“石兄和花木兰斗了许久,小弟看着技痒,也来领教领教。”   显然是对石冒也生出了不满。   贺穆兰跃马到了一边,在旁人惊呆了的表情中开始卸甲,抛于马下。   摘了头冠,去了铠甲,解开带扣,卸去连环铠的兜档,贺穆兰动作极为迅速,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已经摘得干干净净。   她伸开双臂,左右活动了一下,顿时神清气爽。   那可是冠军侯的旧物!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人,可对于她来说,那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英雄了!   这可是连黄巾贼掘了墓都不敢穿出去的铠甲,她哪里敢有一点点的损伤!   贺穆兰对着石冒的方向冷冷地一笑。   欺负她穷是吧?   那她就欺负他弱!   贺穆兰脱了盔甲,气势不降反升。她身穿一身玄色衣袍,更衬得英姿勃发,虽长相平庸,却说不出的意气风发,让人侧目。   贺穆兰驾着越影一个加速,到了李清和石冒的身边,举槊跳开两人的兵器,大喝了一声:“李兄且让我和他一分高下!”   石冒见贺穆兰脱了铠甲回来,眼睛瞪得浑圆。李清是知道石冒枪法的刁钻的,惊呼出声:“你不要命了!”   贺穆兰不再理会这二人,运足十分力气,招招都对着石冒的铠甲上招呼。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铛铛铛,铛铛铛铛!   一阵阵让人牙软的声音传出来,并不是其他,而是贺穆兰的铁槊击打在石冒铠甲上的声音。   看起来贺穆兰似乎没有挑着对方的要害下手,但她的力气何等大,铁槊又是坚韧之物,力道容易传到下层,敲打到铠甲上倒要比铁棍一类更要疼痛难忍。石冒只是挨了七八下,便满脸大汗,狂叫了起来。   李清看着石冒单方面被打的样子,一时竟然有些胆寒,不敢上前相帮。等他想要上前的时候,对方已经被自家的战马掀落到了马下!   原来贺穆兰劈打他的时候,力气全部都是往下传的。人要站在地上,这力气就通过双脚传到大地里去了,可是石冒骑着战马,贺穆兰每重重击打一下,那力道雄浑无比,除了让石冒受了,竟有小半全传递到了马的身上。   这石冒的战马被震了许多下,脊背吃痛,无法再承载主人,便听凭本能,将他掀到了马下。   “咦嘻嘻嘻!”   “越影,不要!”   越影是何等古怪的性格?它见此人落于马下,刚刚主人又一直吃瘪,此刻兴奋地不行,立刻人立而起,要把此人毙于马下。   校场上呼声一片,许多将军一跃而起,就怕这场大比也弄出上次的人命来!   贺穆兰猛拉缰绳,要将越影的脑袋偏到另一边。说时迟那时快,李清驾马狂奔,对着越影猛撞过去,两匹马撞在一起,一白一黑两匹马嘶鸣不已,纷纷将主人摔落马下。   贺穆兰被摔得头晕眼花,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就见面前什么闪亮地东西迎面袭来,她在马下作战过好几次,条件反射地一个打滚避开,再定睛一看,简直是怒不可遏!   石冒虽然对她保持的是出拳的动作,但刚才那银光一闪的,绝不是拳头。   “石冒,你竟然暗算人!”   “大比的规矩是谁最后掉落马下谁赢,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先落马,然后是李清。既然三人都落了马,我两自然是谁先趴下,谁是第二……”   嘭!   贺穆兰一拳将他击飞了出去,面目狰狞。   “不过是一场比试,你竟动了短刃!我刚刚就该让越影踩死了你!”   李清也跌的七晕八素,刚爬起身,就见贺穆兰一拳将石冒击飞,立刻神情大变,上来阻拦。   “花木兰!他都已经落了马,你又何必这么……”   他的话被贺穆兰难看的表情活生生吓得顿住了。   贺穆兰几步走到石冒的身边,满腔怒意顿时上涌,加之又有那罗浑被暗算无法参加大比之事在前,拳脚更是重了几分,将这石冒活生生打成了猪头。   待他毫无招架之力时,贺穆兰在众人各种眼神之下从他袖子里拽出一把短刃来,掷在地上。   凶器落地时发出一声脆响,李清见到此物,顿时不语。   “这样的货色,居然还战到了最后!亏长了一副忠厚的皮相!”贺穆兰对着李清做了一个起手的动作。   “你还有什么异议?要战便战,我的嘴上功夫一向没有拳头厉害!”   李清自嘲地笑了笑,拱手认输。   “我上次步战便输给了你,何必在三军面前自取其辱。”   贺穆兰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认输了?   “花兄以一敌二,尚能保持不败之绩,又能察觉这石冒外忠内奸,我不如你多矣。”   李清也是能伸能屈的汉子,摆摆手便去牵马。   “吓!”   两匹马刚才撞在一起,双手冲出好远,待李清看到两匹马的样子,顿时被惊得瞠目结舌。   “花兄!”   “咦?”   “你的坐骑……”   为何老去咬我那母马的耳朵?   ☆、第183章 大比之后   石冒怀揣利刃,即使不是为了行凶,也绝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利刃上并无毒药,和贺穆兰在帐篷里听到的话根本对不上号。   石冒隶属左军,自贺穆兰被左军的抚军将军带人陷害以后,那位将军下场自然不太好,几乎被蛮古打死了,左军和右军之间也有了间隙,如今石冒又准备在马下对贺穆兰下毒手,更是引起了众怒。   要知道贺穆兰要不是为了制止越影踏死他,原本是没必要落马的。   一个要行刺高官的刺客,应该不会这么沉不住气,提早动用凶器,所以石冒究竟是不是那位“将军”的属下,只有看崔浩等人的手段了。   贺穆兰校场立威,以一敌三,虽然三人最后都摔下了马,但一个认输,一个私下暗算人触犯了规则,最后的胜者还是贺穆兰。   当大将军拓跋延宣布贺穆兰是最后的胜者之时,校场里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   三冠的冠军!   以一敌三!   五六年来,第一位右军出身的冠军!   贺穆兰站在点将台上,接受万人的欢呼,心中并无太多的激动,因为她看到了那个站在崔浩身边的道士。   年轻的、更加道骨仙风的寇谦之。   她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在死了一次后又复活过来。   寇谦之将眼睛移向她,似乎是有些不确定地眯了眯眼,看了她许久,之后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当年我初见你,并不知你是女子,只是倘若男人身上拥有你这种先天阳气,又是心性坚毅清明之辈,不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便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均是以武力拨乱反正,匡扶社稷之人。”   寇谦之在幻境中对她所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贺穆兰见寇谦之只对他笑了笑便移开了目光,心中更加捉摸不清寇谦之是不是也是未来的来客了。   而那引她去帐篷之人是否是寇谦之 ,更让她心头一片迷雾。   “花木兰?花木兰?”一个声音响在她的耳边。“我知道你很高兴,不过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失态!”   库莫提的声音让出神的贺穆兰一下子惊醒过来,有些发愣地看了过去。   在他身边,身着戎装的库莫提用手按着她的肩膀,小声和她说道:“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对崔太常动手,你清醒点,若有意外,记得护他。”   贺穆兰眨了眨眼,轻轻点点脑袋。   “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都是个普通的卒子!”库莫提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像是掩饰她的突然出神。   “期待你纵横沙场,与我并肩而战的那一日!”   贺穆兰受这位鹰扬将军照顾良多,已经到了不知道如何还清的地步。偏这位将军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回报而如此做的,这就让她更加感激涕零。   她只能深深地施上一礼,献上自己所有的感激和尊敬。   “花木兰……”   贺穆兰开口道。   “……定不负将军的深恩。”   库莫提也不知听过多少这样的话,他笑了笑,像是非常满意的离开了。   库莫提是贺穆兰原来的主将,待库莫提褒奖一番后,拓跋延便开始赏赐几位佼佼者的成绩。   贺穆兰得了一张雕花大弓,这弓是由不知什么动物的角制成的,入手温润,而且颇为厚重。贺穆兰喜欢射箭,得了这弓,顿时爱不释手。   李清得了一匹宝马,因为据说他的战马在上次出战时被人射死了,只能勉强用替马出战。替马是一匹母马,因为身材比一般母马高大,性格却比公马温顺,便一直做着李清的替马。   杀鬼等人都得的是各种武器,能入最后的十二人,无不是人中俊杰,他们在花木兰身后一字排开,接受封赏,贺穆兰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就担心背后射来一支暗箭什么的,突然就解决了崔浩的性命。   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直到崔浩挥毫泼墨,盖上印鉴,都十分正常。   崔浩和寇谦之一起上前,崔浩让随从捧上那副刚刚写成的字幅,纸上连墨迹都未干。   丈余长的纸上,写着“勇冠三军”四个大字。   贺穆兰自然是识字的,弯腰接过了那字幅,谢过崔浩的赏赐。   “花木兰,你有勇有谋,难得的是十分忠诚,本官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想来鹰扬将军会为了你来找我求借宝甲,也是因为如此。”   崔浩自知道这个年轻人有可能是拓跋焘私下的心腹以后,对贺穆兰的态度也越发的友好。   “所谓宝甲赠英雄,那套冠军侯昔年的旧物,我就赠与你了。希望你能勇冠大魏,他日也得封‘冠军侯’,给后人留下一段佳话。”   贺穆兰见这个没什么交情的重臣居然对她给予这样的厚望,甚至把那套铠甲都赠给她了,顿时把嘴巴张成了个“O”字型。   那套铠甲拉风是拉风,但象征意义已经大过了实际用处,无论是哪一个武人,都不会轻易穿它去战场征战。   贺穆兰知道崔浩家富甲一方,却不知道他能把这种东西随便送个小兵,一时间不知道是受宠若惊多些,还是仇富的心理更多些。   这也太屌,太屌了!   霍去病当年“使得六畜不生息”,对于胡人来说,更是有着特殊的地位,崔浩得了他的铠甲,也不敢随意使用,就是怕鲜卑贵族会多想,有意认为他含沙射影。这套宝甲在他手里反倒有些烫手,如今得个机会送了出去,还能落下一个人情。   崔浩笃信道教,见贺穆兰露出那样的表情,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起来,指着贺穆兰问身后的寇谦之:   “道长善于观人,你看看这花木兰,日后前程如何?”   寇谦之看着贺穆兰,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位可是天赐的将星,前途无限是肯定的,便是名垂千古,也不意外。”   寇谦之何曾对人有这样高的评价?饶是崔浩也忍不住多看了贺穆兰几眼,见寇谦之不是客套,笑容更加和蔼了起来。   “竟是如此?那我这铠甲送的更是值当了。花木兰,寇天师轻易不会夸奖一个人,望你日后真能成为国之栋梁,匡扶社稷。”   他鼓励了几句,便带着寇谦之回那主位上去了。   贺穆兰只觉得背后各方射来的视线简直要烧熟了她的后背,不由地“忧怨”地瞪了寇谦之一眼。   这道士……   哎,不说了。   崔浩和寇谦之也送完了奖赏,接下来的便是“点将”。   大将军拓跋延迈步走到点将台的正中央,对着三军高声道:   “我黑山大营的惯例,三军大比夺冠之人,可按军功授予实缺。功曹何在?”   被素和君“斥责”过的几个功曹如今恨不得捧着花木兰的脚喊爷爷,见大将军拓跋延呼喊,立刻捧着花木兰的几本军功册奔上台来。   “花木兰军功几许?念!”   “是!”几个功曹打开册子,开始念了起来:“丁卯年九月初四,初战,斩敌十二,下获……丁卯年九月二十一,得首级十四,下获……丁卯年十一月初七,得首级……”   “丁卯年十二月二十一,俘虏奴隶三百七十二人,上交军中,中获。戊辰年正月初四,随鹰扬军出战,救援朔州……”   那功曹最近刚刚把花木兰的功劳统计完毕,鹰扬军有自己的功曹,对每个人的功勋记得更是清楚,这些功曹最后把花木兰的功勋统计完的时候,根本不相信一个新人在不足一年内能获得这么多的功勋。   别说功曹们,便是在校场上听着花木兰军功的将士们,也都是瞠目结舌。   初战便斩敌十二,那黑一那一火有多强,不言而喻。   他们还不知道第一战里那被杀的十几个敌军大多是花木兰所射杀,否则还不知道会有多么诧异。   那功曹零零碎碎读了有半个时辰,整个沙场从议论纷纷到小声喧哗,到最后的鸦雀无声,几乎是连某个人嗓子发痒的小声咳嗽都听得见。   便是库莫提也没察觉到花木兰跟在他身边以后立下了这么多功劳,意外的和身边的若干虎头说了几句什么。   贺穆兰却并没有觉得如何荣光,反倒有些不自在。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八岁少年,而是年近而立之年之人,站在大校场上听着别人宣读自己杀了多少人,莫名地有些憋闷。   这个时候,她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功劳是建立在无数条人命上的。虽然她是保家卫国,虽然她是为了自保,但听到自己杀了多少人,俘虏了多少个奴隶,总是有些不舒服。   那功曹细细碎碎念完了她所有的军功,对着大将军回道:“花木兰如今军功已经六转,应当授予‘上骑都尉’之勋。按照我大魏军制,武勋降两等授官,应授游击将军一职。”   游击将军和杂号将军,都是可单独领军两千的将军。   前世花木兰这个时候,已经是“虎威将军”了,“虎威”便是她的旗号。而狄叶飞则是“游击将军”。   拓跋延似是也被花木兰的军功所震动,思索了一会儿以后,朗声说道:“花木兰,游击将军未免显示不出你的威武。你力大无比,搏杀之时又有猛虎下山之势,本将军便封你‘虎威将军’一职,虽是杂号,位同游击,领军三千。”   果然还是虎威。   贺穆兰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接受了这道封赏。   “本将军听鹰扬将军所言,你不愿留在中军,想回右军效命?”   “是,末将想回右军效命。”   贺穆兰的回话一出,中军的镇军将军尉迟夸吕顿时黑了一张脸。左军知道花木兰和他们有过节,也没存着招揽之心。他们的主将迟迟没有到任,一直是大将军先兼着,也不知朝廷是什么心思,根本不准备露这个脸。   夏鸿和王猛心中已经有了准备,知道花木兰十之七八会回右军,但如今明明白白地听见,忍不住双双露出笑意,他们身后的右军将军更是笑出声来,喜形于色。   三军大比的冠军,在中军都算是鹤立鸡群之人,兜兜转转一圈后还要回到右军,对如今正在渐渐振奋起来的右军来说,无疑是一剂良药。   拓跋延早就从库莫提那里知道花木兰死了心要回右军的事情,此时并不多啰嗦,他也不可能当着三军的面,劝说他“中军比右军好多了你去中军”这样招惹众怒的话,所以便只是转头和记录升迁的司功参军说道:   “等大比结束,将花木兰升为虎威将军,兵甲、兵员的补充,和右军镇军将军夏鸿商议。”   “是!”   贺穆兰见拓跋延应了她的请求,连忙高声道谢。   历来大比的冠军前途都是大好,左右军中的虎贲、骁骑两营,主将大半都是冠军,中军的几位先锋将军,也都是如此得来。   拓跋延勉励了贺穆兰几句,便下令今日每火加肉菜一道,蔬菜两盘,算是共襄盛举,顿时校场里欢叫声震天,贺穆兰一下点将台,就被礼官上来披红戴绿一番,右军众将士将她团团围住抬了起来,在黑山大营中绕了一圈,才抬回右军去了。   ‘救命啊!这是谁在趁机乱摸她的腰啊!’   贺穆兰泪流满面。   ‘还有谁掐她的屁股,本来就没有肉啊喂!’   这是全军的盛事,更是右军的狂欢之夜,点将台上众将军和大臣见着贺穆兰被人抬走,也都纷纷追忆起自己年轻时的岁月,笑着看着他们渐渐离开。   夏鸿带着右军诸将走的是最早的,他们是右军的主将,右军新增一员将军,无论是营帐还是新到的手下,都是要妥善安排的。   一般来说,新增的将军要自己练兵,当年花木兰和狄叶飞便是自己练的新兵自己带,陈节就是那时候被升为亲卫的。   如今右军新兵只有一千多人,就算全部给了花木兰,那也还有八百人的不足,得等到春天军府再送新人过来,才有兵员可以补充。   而花木兰确实是员马上可以上战场的猛将,右军也需要得力的先锋将军。哪个主帅也不愿意让她蹉跎小半年去练兵,回营后这些将军免不得要商议一番,从各位主将的帐下调拨一批人过去,再抽调新兵补充。   想到那个犯错被剥夺了将职的将军,他还留下来一千多骑兵,夏鸿突然有了主意,开始和身边的将领们议论了起来。   当夜,右军之人载歌载舞,烤羊烤猪,贺穆兰和昔日同袍故友彻夜狂欢,自是不用多讲,就算中军那边李清并未夺冠,喧闹之声也响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熬了一夜的贺穆兰去鹰扬军中辞行,路过所遇见的鹰扬骑士纷纷对她表示祝贺,也有恼怒她没有留在鹰扬军中而失望避开之人,贺穆兰心中去意已定,和他们寒暄一阵后,便踏入了库莫提的王帐。   库莫提似是也一夜没睡,见贺穆兰前来,给她赐了座,揉着眼睛说道:“那石冒大约不是行刺之人。”   “那……”   库莫提摇了摇头。“大约是石冒突然杀了出来,打乱了他们的布局。此人在左军一向本事不显,谁也不知道竟能战到最后。除了你和李清,已经被刑讯过的石冒,剩下的九人里,一定有意图不轨之人。”   贺穆兰一言不发,到了这个时候,她的意见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库莫提抹了一把脸,苦笑道:“黑山大营何等重要,竟接二连三的被有心之人利用。我都怀疑先前的营啸也不是意外……”   库莫提说到这里,突然闭口,对着贺穆兰继续说:“你去了右军,若有风吹草动不对的,可以随时来找我。你虽不是我的亲卫了,但人人都知道你我有这层关心,中军对你不会阻拦。”   “……是。”   贺穆兰点了点头。   “多余的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你那军奴,还有你新得的铠甲和武器,都一起带回右军去吧。你亲卫做的还算称职,那件乌锤甲,我也赠与你了。崔太常给的东西好是好,不过我看你,也不像是敢真拿着穿的样子……”   库莫提想起贺穆兰在校场上束手束脚,就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好歹也是随王伴驾过的,大夏宫也去过了,连公主都见过,不过一套铠甲,竟让你……哎,罢了,这话提了也没意思。你是新任的虎威将军,当尽快建立起威严,不要让人看轻了才是。”   “谢将军教导。”   “要借钱尽管提。”   “咦?”   贺穆兰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库莫提见贺穆兰还没有懂,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忘了你还不知道下面要做什么。等你带了兵以后,手头上要不方便,可以来找我。你那一百两金子,恐怕还不够用一个月的……”   贺穆兰见到库莫提放声大笑的样子,突然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听他话的意思?   贺穆兰在副帐里拿了自己的用物和装备,带上花生,在和副帐里的几位亲兵约下“等我休沐定在黑山城摆下宴席宴请各位”的约定后,疑惑迷茫的回到了右军中。   她如今已经升为了将军,可单独一个营帐,她的随从花生也和她同住,不过住在了副帐。   贺穆兰将所有东西丢下,先去参军帐中找司功参军交接,那参军见她来了,眼睛顿时一亮,笑着迎上前来。   “花木兰,你来的正好,新成一军,这军旗、号角、皮鼓、金柝都得新制,我们来算算,需要花费……”   “咦?”   “还有传令官、旗官、伯鸭官,这些你都得自己养,粮饷军中并不出的……”   “啥?”   “虽说新兵入伍都自带兵器铠甲,但箭矢还是得提前准备的。军中箭矢每人都有定量,超出得自己购置。新兵只有粮饷没有俸禄,你手下两千骑兵,就算骑射兵五百,这五百人的箭支,你得预先准备……”   “司功参军……”   “什么?”   贺穆兰摸了摸自己的腰。   “我就两个肾,你要哪个,你自己割吧!”   ☆、第184章 同火参上   司功参军当然听不懂贺穆兰的冷笑话,哪怕她说的是他听得懂的笑话,也没有通融的余地。   当贺穆兰知道要当一位“杂号将军”居然需要破费这么多,顿时露出了“吓尿了”的神情,并且深深的怀疑花木兰前世那么多钱哪里来的。   当她努力地回想一番以后,赫然发现……   NND,花木兰先开始是在王将军下面做副将,然后升到主将,那时候王将军已经升了,还是她和狄叶飞的主将,那时候什么都有人包啊!   现在她是主将啊!   直接听令于镇军将军啊!   这笔账他不出啊亲!   “我能不做主将吗?”贺穆兰失魂落魄地张开了口。   “你开什么玩笑,哪个不愿做主将!”   参军帐中的众参军都和贺穆兰有些交情,见她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纷纷取笑:“虽然一开始花的多,可是主将是独得一份赏赐的,军功晋升也快的多。主将可以有副将,副将又能带一千人马,等人全部到了,那便是三千的人马,即使在黑山,也不算实力太弱了。”   “什么,还要再多养一千?”   贺穆兰有晕过去的冲动。   “其实原本也不必花销这么大,只是右军原本就穷的很,没什么盈余,便是想给你出了,也没有这笔钱财。夏将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不你先克服着,先一切精简着来,等有了进项,再一点点添置吧。”   山羊胡的范参军是知道右军的现况的,这和开后门让军奴去高车人那不一样,这些东西都是“规矩”,他也开不了后门。   “那可否告知,哪些可以后来添置?”贺穆兰觉得大魏人已经抠门到一种境界了,当个兵,自己要带战马装备,连衣衫鞋袜都要自己出,这已经给魏军省了一大笔了吧?   等到了军中,一天只有两顿饭,要想吃饱,自己花钱!   但凡箭支、兵器的折损,都得自己负责。到了战场上,杀完敌人,一个个都跟捡破烂的似的,满地上找合用的东西。   杀敌多的还好,拿些针头线脑回来卖卖,好歹在日常操练之后能吃饱饭,杀敌少的,一天两顿,到了下午就腹如雷鸣,根本没了力气。   但谁也没告诉过她,好不容易当上了将军,这治军的钱得自己出啊!   旗子得自己买啊!要有特殊图案得找绣娘绣啊!绣娘又要花钱请啊!   没钱?没钱用光板旗,什么鹰飞虎啸别想了,光板旗!   号角得自己买,战鼓得自己买,军队包买,你给钱啊!   你倒是早告诉她啊!早告诉她,她在攻打统万的时候在城里捡夏人的带回来啊!这玩意儿还得自己买?右军是有多穷啊!   旗手、传令官、跑腿的伯鸭官,算是高级兵种,粮饷从将军的收入里出,否则人家不干啊!   一天两顿吃不饱啊!扛着旗子是力气活,扛完了还要打仗,活靶子死得快啊!   谁能告诉她,原来她一直用的箭是王副将买的吗?   她还以为是军中发的!   原来军中一人就发那么点,多的得自己花费去军需官那买啊!   王副将我对不起你,早知道我就拔回来接着用了!   难怪骑射兵那么少,不是会射箭的人不多,是养得起骑射兵的将军太少!   贺穆兰每听一项,就似乎看见无数的钱从她的眼前飞走了,直到后来司功参军告诉她,她是否需要自己的火房时,贺穆兰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要花钱吗?”   司功参军慎重地点了点头。   “得火头两人,杂役三人,此外,除了军中的粮食和配给的蔬菜肉食以外,你要吃什么得自己在军需处采买。好处是随时有热水热食,一般连裨将军都有自己的火房,你最好也……”   贺穆兰当听到“随时有热水”的时候,身上的黏腻感似乎已经消除了一点,立刻悲愤地点了点头:“要!火房要!”   大不了回头她自己烧水烧饭!   “说起来,像你这样从一介士卒陡然升到杂号将军的,有好多年没有过了。哪怕右军里出身最普通的王猛,一开始也是夏鸿的亲兵,后来是副将,没像你这么花用过。”   一个年纪较大的参军感慨道:“军中这规矩不改,就算有新人冒了头,最后也只能走主将附庸的老路,成不了大器。”   “鲜卑祖制就是如此,连我们都没有俸禄,你又提这个干吗,提了也是白提。”另一个参军打岔他的话。“花木兰新成一军,最大的麻烦倒不是这个……”   贺穆兰听了他的话头皮发麻。   “难不成还要更破费的?”   他摇了摇头。   “但凡军中主将,要么是世代将门出身,要么是鲜卑贵族亲自带着家将和亲兵,练兵也容易。就算不是,哪怕从百夫长做起,手下之人也都熟悉,慢慢一点点爬上高位,自然服众。可你原来是亲卫出身,陡然升了将军,手下一无兵卒,二无钱财,要别人怎么服你?”   他看着贺穆兰满脸忧虑的表情,叹了口气:“好在你现在在右军威望已有,又是大比第一的身份,夏将军应该有所安排,否则你一没带过兵,二又不会排兵布阵,连个副将都没有,该如何练兵呢?”   贺穆兰听到他的话,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可笑她原本还以为没钱是最惨的,原来最惨的不是没钱,而是根本不具备为将的基础。   难怪军中只有贵族和高门容易出头,如同蛮古、王猛这样的猛将和智将,也只能从副将一点点往上爬。   不是军功不够,也不是实缺不够,而是养不起那么多的人马,就算是升了高位,也不过是徒增笑话。   库莫提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却领着八千精锐骑兵,连随手给她的铠甲都是乌锤甲这样的货色。柔然人身上能得多少钱财?他们比魏人还要穷困潦倒。想来能养着这么多人,靠的是他自己的部落和封地。   若干虎头、独孤唯,都是带着大量的人马和粮草入军,就连李清,一来就在中军做了百夫长,也就是说,他也有养得起一百个人的实力。   他甚至不是家主,不是嫡长子,不过是一个宗主的儿子而已。   拼爹的时代,从古到今,都是这么残酷。   这么一想,贺穆兰简直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你也莫忧虑,先把东西准备准备,再和你们夏将军哭哭穷。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你重情重义,右军应当高看你几分,想法子为你解决才是。”   李参军见这个明明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打击的犹如霜打的白菜一般,不由地好言相劝。   “往好处想,你还有不少奴隶,至少有些人手的破费,能够省下一笔。”   贺穆兰拱了拱手,在司功参军那办完交接,抱了三捆她要准备和花费所用的竹简,拖着步子回到了右军。   这时候,右军那大片的营帐已经不再那么温馨,而是变成几千张大嘴,嗷嗷嗷嗷地向着她扑来。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果没有带好兵、不能带领自己的部下赢取胜利,有可能有无数人的家庭就要陷入贫困潦倒,他们可能在军中都吃不饱饭,头皮就一阵一阵的发麻。   她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让他们活下去。   花木兰为何让他们一定要“活下去”,是不是她的心情也和自己此刻一般,既惶恐又不忍,只要一想着身上背负着几千个人的性命和未来,就沉甸甸到根本无法展开笑颜?   花木兰“坚如磐石”的评价,难道是这样来的吗?   贺穆兰回了自己的大帐,将那几卷竹简丢在案几上,恨不得如今还是一个小兵,只要听从上官的命令冲杀就行。   或者只是个百夫长,带着手底下一百个士卒,上将说退就退,说打就打,毫不犹豫。   “花将军可在?夏将军请你去大帐议事!”   将军大帐的伯鸭官在贺穆兰帐外传令,贺穆兰听到后立刻整整衣服,跟着他出了门。   那伯鸭官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看起来就十分精干的样子。   “你有俸禄没有?”   贺穆兰随他走到一半,突然张口问他。   “将军问我?”   “嗯。”   “卑职没有俸禄,能跟随镇军将军,是卑职的荣……”   “你有其他进项没有?靠什么为生?做伯鸭官几年了?你们伯鸭官换的快吗?是因为没进项没前途所以经常换的吗?我记得上次见到的伯鸭官不是你啊!”   贺穆兰突然张口问出一大串来。   ‘阿母啊,我遇见一个怪人了!’   伯鸭官僵硬着扭头看向贺穆兰,后者一脸正色,看起来绝非开玩笑。   “将军偶尔会有赏赐,传令的时候,有些将军会给我一些小玩意作为赏赐……”他用暗示地眼光看了看贺穆兰,贺穆兰听了他的话,尴尬的在身上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出来。   “伯鸭官换得快,是因为只有新兵才做伯鸭官,在战场上杀敌后有了些军功,都会转为正军。”   “说到底,伯鸭官还是得靠自己养。赏赐啊……”   贺穆兰叹了口气,摇摇头。   “一文钱憋死英雄汉……”   那伯鸭官的表情更像是见了什么怪人一样了。   贺穆兰垂头丧气地到了镇军将军的帐中,镇军将军的帐中人来人往,显然平日里夏鸿要处理的事情也是不少。   帐中有几位将军也在,似乎是在议事,见她来了,便到一边静立。   一想到镇军将军所花费的开销比她也不知道多多少,贺穆兰顿时开怀了一些,对着夏将军行礼道:   “末将花木兰,奉命前来。”   “花木兰,听说你去了司功参军那……”夏鸿笑着开口,“是不是被吓了一跳?”   “诶?”贺穆兰抬头,“将军怎么知道……”   “当年王猛从我身边的亲兵转为副将时,脸色足足难看了一个月吶!”夏鸿此言一出,帐子里几个将军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愁什么,你先莫急,几位将军都愿意帮你,你一开始若有不够的物资,先找他们商借便是。”   “可以找其他将军借?”   贺穆兰露出天上掉馅饼的表情。   “等你带兵久了,就会发现什么东西慢慢都会有的。你先得练兵,没那么快出战,花费也少,更何况像你这样的新将,军中也有治军之费,等王将军替你去活动活动,也很快就会下来了。”   夏鸿似乎并不觉得贺穆兰现在穷的掉渣有什么困难地,脸色严肃地说道:“这些都是庶务,等你有了副手,自然有人帮你打理经营。你现在要想的事情,是怎么带好你手下的兵。右军有许多士卒都想到你麾下效力,你一个新将,应当不辜负他们的信任才是。”   贺穆兰一脸惭愧地称是。   她刚刚还在发愁,几千人该怎么管理。   天知道她连大队长都没当过……   “我听闻你会写字,也看得懂书,这很好,你在家中时,有没有读过什么兵书?”   “读过一些《孙子兵法》和《尉缭子》。”这话倒不是作假,花木兰卸甲归田,倒是带了一些兵书回来,贺穆兰刚穿来时闲着无聊,都用这些当床头读物打发时间。   “但所学不深。”   花木兰是好学生,书上密密麻麻都写着注解和自己的领悟,贺穆兰看的多了,也就记住了不少。   但要说用嘛……   每到这时候,她就分外的想念若干人吶。   “那你得先跟着王将军学一阵子排兵布阵、如何练兵。他是老将,经验丰富,也带过不少副将,你跟着好好学一学,应该有所裨益。”   “那太好不过了,只是不知道王将军可愿教我!”   “他自然愿意教你。这次你升上将位,他也十分高兴,自动请缨为你奔走安置,替你安排兵员、设立营帐,为你找军需官打点。等他回来,你要好好谢他才是啊……”夏鸿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将军膝下无子,对你这般爱护,也和亲生儿子差不多了。”   贺穆兰顿时愣住。   她听这意思,怎么这么奇怪呢?   好生生扯到没有儿子……   夏鸿见她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也没有点破,又和她说了诸般需要注意之事,最后笑着说道:   “你无兵无将,我让各位将军从各自的军中给你调配了一些人马,他们也都问过了,都愿意跟随你征战。”   旁边几位将军笑着点头,贺穆兰这才了然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禀报这件事的,顿时感激地道谢。   夏鸿和大多数将军都喜欢这个给右军争脸的新人,帮起来也是真心实意。   “如今新兵营里的人还在操练,你要有空,可以去看看,亲自挑选人马。你那两千之数,一时大概是凑不齐了,你也莫急,先跟在王将军后面学着如何治军,再慢慢收拢人马也不急。明日为你调配的百夫长们就会去你帐中拜见,你好好安置,你营帐旁边那一大片空地,便是为他们安营扎寨预留的。”   贺穆兰细细地听着夏鸿的各种嘱咐和提点,直到天色渐黑,这才回返自己的营帐中。   她到黑山大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睡一整个帐篷,晚上总觉得到处钻风,静的可怕,但不需要再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份,围起布幔擦洗PP也有底气了许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到了第二日,贺穆兰早早起来,换上自己最见得了人的衣甲,端坐帐中等着调配来的百夫长参见。   没一会儿,几个百夫长如期而至,等这些百夫长一进营帐,哪怕贺穆兰再想端着,也一下子蹦了起来。   为首之人一身红衣,笑容亲和,躬身行礼:“卑职百夫长阿单志奇,奉王将军之令,前来入籍。卑职麾下九十七人,明日便过来扎营。”   另一个满身药草味道的黑衣男子摸了摸肩膀,苦笑着说道:“卑职如今正在养伤,也不知是不是不能出战糟了嫌弃,竟也被分到了将军帐下。卑职麾下十火人,明日也可以过来扎营。只是卑职肩上有伤,怕是要再等几日才能过来。”   “你慢慢养伤,养好了再过来,别乱折腾!”   贺穆兰笑了起来。   “那罗浑,想不到你也被分到我帐下了!”   “花将军即使是上将,卑职也是要和你继续切磋武艺的。”   “好说好说!”   “花将军,百夫长吐罗大蛮前来入籍!”   “花将军,百夫长胡力浑参见!”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单志奇等人,阿单志奇和那罗浑显然也很意外,但意外之后也是高兴,连忙迎出帐去,把他们带了进来。   贺穆兰瞬间觉得回右军简直是好极了。   好的不能再好!   其他军中,哪里会这么有人情味儿!   “花将军,门卒蛮古求见。”   门外一声大喝,让贺穆兰陡然一惊。   贺穆兰不敢怠慢这位右军中的老将,昔日他们在正军之中时,便是在他的麾下效力。   后来她在校场受到刁难,蛮古的蛮劲发作,打的那左军的抚军将军身受重伤,他忤逆上官,被抽了五十鞭子,从好生生的前锋将军被罚做了黑山大营外的门卒。   贺穆兰掀开帐门,走出了帐外。   只见蛮古满脸不自在的站在门外,因为穿着的是普通士卒的衣衫,毫无气势可言,倒有些像是强盗山贼之流。   “蛮古将军,你怎么……”   贺穆兰意外地看着蛮古,几乎不敢相信这位猛将竟然落到了这种地步。   “王猛叫我来找你。”   蛮古咧咧嘴,咬牙说道:   “我如今被贬做门卒,想要再爬上去艰难的很。王猛说你若肯收了我做亲兵,便能不用再做门卒。”   他露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梗着脖子道:   “老子人来了,你要不要,给个话吧!”   ☆、第185章 砸锅卖铁   虽然贺穆兰等人当时恨蛮古恨的牙痒痒,认为他是一个把士卒当做消耗品的主将,但这位旧上司真的出现在她面前要她当亲兵的时候……   她还只能收下。   蛮古被贬为裨将之后,他的人全部暂归夏将军管理,后来左军的抚军将军伤势恶化,为了平息左军的愤怒,蛮古再次被贬,成了右军的门卒,他手下的亲兵和将士原本还指望着他能从裨将升回主将,后来也只能打消了这个想法。   如今王将军让蛮古来给她当亲兵,除了要让他过的不那么凄惨,估计也打的是他旧日部将们的主意。   毕竟蛮古手底下的人,熬了这么多年还没死的,无一不是真正的勇士。看贺穆兰等人便知道了,稍微弱点的,大多都在冲锋陷阵中牺牲了。   但让蛮古做自己的亲兵……   贺穆兰想了想蛮古给她洗袜子刷马端饭的场景,整个人顿时哆嗦了一下。   “收不收?”   “……收!”   妈妈啊太可怕了,花生希望你能和你的新室友相处好啊!   呜呜呜呜我对不起你!   对于贺穆兰的这个决定,其他人并不意外。这等于是夏将军等人送上门来的好助手。蛮古虽然脑子不大灵光,性子也粗鄙,但他毕竟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军功,带兵也是从百夫长做起,如何组建新军、和哪些人办事,他都比贺穆兰来的清楚的多。   第二日,右军新立的营地那边开始了轰轰烈烈地“扎营运动”,胡力浑、杀鬼、阿单志奇、吐罗大蛮和那罗浑的人马开始卸下自己的营帐,驻扎到贺穆兰的军帐旁边去。从此这一大片军帐都归贺穆兰管理,若有矛盾和纠纷,也都是找贺穆兰解决。   由于先分来的百夫长大都是贺穆兰的同火,“如何服众”这个问题也很好的解决了。虽然到的只有昔日同伴手下的五百多人,就已经足够让贺穆兰满心喜悦了。   拔营驻扎这天,贺穆兰特地换了一身旧衣,窜到他们的营地里去帮忙。   她比武的时候穿的太过拉风,偌大的校场又只有他们三人,许多人都知道花木兰的名,觉得她那一身拉风的睁不开眼,却没看清花木兰的人、   等贺穆兰把那身冠军侯的铠甲一除,她身材瘦弱,长得也没有特别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是以大部分士卒都没认出她是他们的“将军”。   “老天爷啊,这是谁立的木柱!你们是想帐篷风一刮就倒吗?”一个火长破口大骂,“要是这时候刮一阵大风……”   沙拉沙拉……   “火长快让,木柱倒了!”   那火长吓得拔腿就跑!   奇怪的是,木柱只倾斜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就又直立了起来。   “你是谁……”   “真见鬼……”   木柱下,贺穆兰将木柱推直,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怀念地笑了笑。   “立柱确实要打深点,黑山春夏相交之际经常刮大风,有时候真会把木柱吹倒……”贺穆兰看了傻愣愣的士卒们一眼,拍拍手又继续去帮忙了。   “那是哪个火的?是我们百人队的吗?”   “好像不是,是阿单志奇队长那边的吧?”   “我怎么知道!”   “你你你你,去给我带两捆粗绳回来!”一个火长拉住偶然路过的贺穆兰,扫了她一眼。“新人吧?大家都在做事的时候不要到处乱跑!别等着你的火长给你分配活干,你得眼睛里有事!自己去找事做!”   “好的。”贺穆兰点点头,“我去给你找麻绳。”   “这才对!”   贺穆兰好笑地摇着头,到处去找麻绳了。   好在这东西不用她花钱买。   等去了军需处领完东西的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由于贺穆兰的力气确实很大,此刻她正扛着一根粗壮的木柱,手里还提着一捆麻绳,朝着某个火长指定的位置放好。   刚刚放到地上后,又被旁边几个男人拉了去,开始背起一大捆木头,开始做固定四周的木楔。   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吓得要死,因为这所在的营帐正好是他们两个人管的,二十个营帐还未立起来,先把将军拉来做苦力了,这也太……   一个满身腱子肉的火长似乎是很佩服贺穆兰的样子,伸手一勾,将胳膊搭在贺穆兰的肩膀上,笑着夸他:   “小伙子不错,看起来虽然瘦,但力气不小,更难得的是勤快!你是哪个火里的?要不要跟着我干……”   “花将军,你在这里做什么!”阿单志奇脸都黑了一半,“力拔山,你放开花将军!”   “什么花将军?我正在和这个新来的小子……啥?”   力拔山身子一抖,低头看向怀里的贺穆兰。   这小子看起来瘦,好像还有点肉,身上也不臭……   不对,这不是重点!   “将……将军?”   贺穆兰好笑地从这个叫“力拔山”的羯胡怀里钻了出来,对着阿单志奇摇摇头:“你别吓他们,我这个将军也是新上任的,说不定资历还没他们老呢。”   “你现在是将军了,怎能半点将军的威严都没有!”阿单志奇像是兄长那样不同意地劝了他一句。“爱护下属是一回事,和下属嬉笑打闹又是一回事。”   “好了好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婆妈的一个人。”贺穆兰看了看身后已经呆若木鸡、或神游太空一般表情的士卒们,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你们继续,我先回大帐了,扛不动的时候喊我一声……”   她丢下这句话,一溜烟跑了。   等贺穆兰离开干的热火朝天的营地,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大帐中时,莫名地叹了口气。   领导到底怎么当啊?   在这一点上,她还没有花木兰做的好呢。   “将军,洗不洗澡?”刚刚当上亲兵的蛮古大步跨进帐篷。“火房里刚烧了一大锅水,要不要我给你提来,擦洗擦洗?”   ……   贺穆兰看着蛮古的大黑脸,猛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蛮古继续追问。   贺穆兰继续摇头。   “我说你这年轻人,刚刚当上将军,应该是忙的脚不沾地才是,怎么一天到晚呆在帐篷里!”   蛮古满脸愤慨地说道:“想我刚刚当上将军的时候……”   “本将军突然想到一件事还没做,这就去了!”   贺穆兰跳了起来,一阵风般跑出了大帐。   嘤嘤嘤嘤……   这蛮古做的到底是亲卫,还是亲爹啊!   怎么还训她跟训儿子似的!   等贺穆兰真跑出了营帐,迷茫的环顾四周,竟不知道要去哪儿。   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在校场操练,往日她在鹰扬军中的时候,应该是在帮库莫提喂招,或是在帐内值守……   贺穆兰在右军人来人往的通路上站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诸人射来的“这不是新来的将军吗怎么还在这里偷懒”的表情,朝着黑山大营外高大的那座“天穹庐”而去。   她还有几十个“军奴”在高车部族里做杂役,如今正好是去看看的时候。虽说语言不通,但有会鲜卑话的高车人在那里,应该沟通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等她步出黑山大营后没多久,那壮观的巨大帐篷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高车人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在夜晚的时候经常能听到从高车部族方向传来的歌舞之声。   可惜军中夜晚严禁喧哗,否则以鲜卑人的性格,怕是也要跟着高歌了。   贺穆兰到了高车部族驻扎之地的门口,亮出身上的将牌,那门口的守卫很轻易的就让她进去了,还很好心的指点她铁匠铺在哪里,她的奴隶们都在何处做工。   贺穆兰羞愧地道过了谢,她从救回这些人来,几乎对他们是放任不管,全靠参军帐和高车人替她养着他们。她根本就没有已经养了几十个奴隶的自觉,有时候甚至会忘了这件事。   高车部族和几个月前她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以高车为边界的营地,如今用木栅围成了一人高的木墙,高车人生活在这里。里面营帐遍立,也有临时搭成的木棚和土窑等物,显然是高车人之中的工匠工作的地方。   高车部族里高车人穿梭如织,也有不少魏兵在和他们交流或者买卖。高车部族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小小的黑山城,男女老幼生活在其中,依附着不过百米之隔的黑山大营。   贺穆兰在库莫提身边的时候听到过一些消息,似乎拓跋焘并不准备让这些高车人入大魏,而是让他们去敕勒川放牧牛羊。想来等拓跋焘的王驾一到高车,待封赏之后,这座天穹庐就要被拆掉,移到敕勒川去了。   这么一想,这座“木城”也维持不了多久,贺穆兰就忍不住嗟叹,更加仔细地看起周围的一切。   等等!   他们去敕勒川了,她这些军奴靠谁养?   现在还有高车人给吃的,等着六十多个军奴回到她帐下……   贺穆兰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这位将军,你没事吧?”   一个担忧地声音从贺穆兰身侧传来。贺穆兰扭过头去,是一个长得十分可爱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鲜卑话说的还算流畅,他见贺穆兰看过来了,害羞地低了低头。   “看样子是没事啦。心痛要去找人治啊,我阿母就是得了心痛死的!”   说罢,也没等贺穆兰有什么反应,一溜烟地跑了。   得了心痛死的吗?   贺穆兰纳闷。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穆兰顺着门卫的指引找到了临时搭建而成的铁匠铺。高车人铸造兵器和修理兵器的手艺北方闻名,他们生活和游牧的地方产铁,又有煤,比其他胡族更早的掌握了铁与火的真谛。   火!   热!   健壮的男人!   贺穆兰一进入铁匠铺,感受到的便是这些。   高车人里世代锻铁的无一不是精壮之辈,熔炉边炎热,锻造兵器的男人都是赤裸着上身,露出健康的古铜色皮肤,抡着大锤和小锤,在铁钴上敲打着一块块锻铁。   有几个男人在一旁拉着风箱,或来来回回的提着冷水给他们淬铁。这些打杂之人一见到贺穆兰进来了,立刻叫了起来:   “主人!”   这一声主人,让许多高车人看了过来。   “你就是他们的主人?”   高车人和这些柔然奴隶在沟通上毫无障碍,高车人也曾做过奴隶,所以对他们很是宽容,当参军帐把这些奴隶带来的时候,他们很容易就在高车人这里找到了工作。   要重新建立家园,要给大魏人看到他们高车人所能提供的帮助,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帮助的地方也有不少,贺穆兰救出来的柔然奴隶们已经在这里找到了昔日丢弃的尊严和安稳,如今再见贺穆兰来,脸上居然有惶恐和不安。   这些惶恐和不安让贺穆兰不知道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过的怎么样……”   这话一说,奴隶们的不安感更强了。   “我们每天都有努力干活,从来没偷懒过。”   贺穆兰觉得自己越说越错,索性站在一边,看着高车人打铁。高车人的兵器如今在军中很抢手,除了一些赠送给将军的,大都卖给了出得起价钱的人。   他们的“叠打”工艺据说来自于西域,高车人制造的武器上都有层层叠叠的花纹,那不是后来做上去的,而是不停重复锻打后的层次。   这些人最费力气的工艺大概就是“锻打”,一个又一个强壮的男人反复地捶打着烧红的钢坯,直至满身大汗,再换下一个人来敲。   贺穆兰送来的奴隶大都瘦弱不堪,在铁匠铺里做不了这样的活儿,干的都是杂役,而高车人们似乎也不怕自己的技艺被别人学去,只顾着埋头干活儿。   她把那些自己的军奴叫到铁匠铺的一边,开始小声说起自己已经升任了将军的事儿。   几个听得懂鲜卑话的互相转述了一下,各个都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一个将军的军奴和一位亲卫的军奴,那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贺穆兰见他们面露高兴,反倒苦笑着说道:“我养的人越来越多,反倒养不起了。你们还好,就在这里做工就好,我还要养活两千多口人……”   虽说粮草军中是自备的,可主将太穷时间久了军心也会涣散。   其中几个军奴小声地在一旁商议了几句什么,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可以……可以套马,卖。”   贺穆兰被这个军奴的话激起了兴趣,连忙追问:“什么套马卖?哪里有马套?”   她实在不懂蠕蠕话,拉了一个高车会鲜卑话的汉子做翻译,这个军奴磕磕巴巴说了一大串,那汉子转述一遍,贺穆兰才听了个明白。   每年春天的时候,草原上就会有大量的野马繁衍。一个马群的马没有多少只,大多是在十几只左右,马群的头马必定是雄性的种马,他带领着群中的母马、年轻的小马和其他归附来的野马,在春天的时候在草原上游荡,寻找合适的族群繁衍。   野马也有自己的种群意识,知道不能和自己的女儿或者姐妹交配,所以到了春天,种马会把马群中的母马作为交换,和其他的马群融合,形成新的马群。这时候野马们会成群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蠕蠕们到了春天的时候会出去套取野马,带回部落,壮大部落的实力。   对于这些奴隶们来说,自家将军烦恼的无法“养活两千多人”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但他们生活在柔然,那地方比这里苦的多也穷的多,能活下去,全靠着世代相传的活命路子。   贺穆兰一听到说可以套野马卖,立刻眼睛一亮。   黑山城里有大批的商人,从蠕蠕人那里获得的战马大部分都被军中取走,但有时候主将也会允许下面的人留下一些,这些商人什么都收购,包括蠕蠕的战马或驮马。   “能套多少?危险吗?怎么套?”   那几个军奴显然是陪着以前的主人做过这种事情,说起来头头是道。   无非就是拿一些强壮的、正当壮年的母马做饵,哄骗马群里的头马和公马出来,然后制服、套上缰绳牵走。   野马是群居的,头马走了,小马、母马和马群里所有的马都会跟着公马一起走,每次套上几百只不是难事。   听起来虽然容易,所谓头马,自然就是野马里最强壮、最聪明的那一只,想要制服头马,当然要有过人的本事。   贺穆兰如今只有一百多金,看起来虽多,还不够置办什么东西的。她自己就是骑射出众,总不能让底下人以后不射箭吧?   而且她的部下刚刚新附,因为人员不齐,又缺乏配合,不可能马上就出战。不能出战意味着没有收入,将士一旦长时间不征战,就会荒废掉武艺,懈怠了精神,这是所有带兵之人的大忌。   贺穆兰越听越是精神,拉过那几个军奴,开口问道:“你们有哪些人有套马的经历?会做套马索吗?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野马群?”   那几个军奴都套过马,可对黑山大营周围的地理全不了解,不知道在哪里有野马群可以套。   这时候,一个年纪较大的铁匠幽幽地开口:“意辛山脚下生活着成千的野马,每到春天就在意辛山下繁衍。那都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怕是有上万了吧……”   “老师傅,你怎么知道意辛山下有马?”   贺穆兰意外地看向这个会说鲜卑话的老人。   “你们这一片,原本就是我们敕勒人时代生活的地方,意辛山下有马,自来口口相传,怎么会有错?”那铁匠摇摇头。“如今这里成了你们和柔然对峙之地,连意辛山都荒废了,真是可惜。”   “多谢大叔提点!”   贺穆兰深深鞠了一躬,带着那几个军奴出了铁匠铺。至于铁匠铺里少了几个杂役会不会出错,贺穆兰也顾不得了。   她带着这几个军奴回到了右军之中,先去找了王将军。   王将军这几日都在为她的事情奔波,见她前来十分高兴,待听完她的疑问,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   “军中其他将军,也不是没有想法子找些进项的。左军的胡隆将军就在敕勒川养了不少牛羊,那都是在蠕蠕那劫掠回来的。你若想套些野马去卖,应当不触犯军中的律令。只是你根本没有套马的经验,又不知道到哪里去套……”   “不犯法就好。”贺穆兰松了口气。“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你自己有了主意?”   “王将军,我手底下可是有近千的闲散汉子呢……”贺穆兰一副心满意得的样子。“正好趁这个机会磨练磨练,好好相处一番……”   王将军一下子噎住。   “你想要那些部将……”   贺穆兰嘿嘿地笑了起来。   几日后,小校场上。   贺穆兰的威名和天生的神力已经借由阿单志奇等队长的口传扬了出去,所以新归附她帐下的士卒大多没有什么不满,反倒跃跃欲试的想要在她的帐下好好建功立业。   虽说贺穆兰是新将,但新将也有新将的好处,这一群一开始就跟着她的人,迟早都会变成心腹和最重视的那一群。   此时贺穆兰召集他们前来,就和领导新成立公司的第一次开会差不多,所有人都又期待又好奇,想知道“花木兰”将军会对他们说什么。   是豪言壮语?还是推心置腹?   这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们日后的方向和她领军的风格。   贺穆兰站到小校场的点将台上,看着麾下七八百的将士,心中原本有的一些犹豫也全抛诸于脑后,她望着一干将士,朗声问道:   “诸位来到军中,自然是希望建功立业,报效大魏,光耀自家的门楣。在这一点上,我和诸位并无不同……”   “我只问一句,各位想不想带着数之不尽的财物,风风光光的活着回去!”   “想!”   “想!”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本将军也就不多说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来练兵了。”贺穆兰扫视了一眼底下带着各种表情的汉子们。   “本将军练兵的方法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但一旦学的好了,终身都受益无穷……”   她看着一群露出莫名其妙表情的部下,再看看满脸写着“花木兰你又在搞什么鬼”的阿单志奇等人,微微一笑,击掌三声。   掌声过后,从后面走出来几个身材瘦弱的男人,各个神色恭谨,并不像是普通的军士。   果不其然,这几个人一上点将台,贺穆兰便指着他们说道:“这些都是我请来的‘先生’,专门教你们一门绝技。这绝技一旦学会,从此就能让你们都吃穿不愁……”   绝技?   吃穿不愁?   被忽悠的就差没露出狂热神态的将士们顿时喧哗了起来。   贺穆兰见自己的预期目的已经差不多要达成了,心满意足地抬了抬手。   “这几位‘先生’会由我的家奴花生陪着,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教导你们这项绝技。除此之外,每天必须有一支百人队,去北面二十里外的意辛山下巡逻……”   “咦?意辛山?那边现在已经没有人放牧了,最近有蠕蠕南下了吗?”吐罗大蛮似是知道一点,诧异地问了出声。   “花将军要我们搜寻什么?”   贺穆兰神秘地一笑:   “搜钱。” ☆、第186章 为将之道 黑山即是阴山的一段,整个北方,阴山山脉连绵不绝,意辛山便是黑山北面的一座山峰。 原本这一带全是高车人的故地,自柔然和鲜卑开始对立以来,黑山一代作为主要的战场不停的征战,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高车四分五裂,北面的被柔然掠去做了部民,南边的南归大魏,造就了许多如同狄叶飞这样的后裔。 而高车人生活着的牧场,因为黑山大营的镇守渐渐变成野地,柔然和其他胡人不敢南下放牧,魏国的将士们因为有后方的粮草供应,衣食无忧,也极少北上去冒险。 意辛山下的马群,就这么迅速的壮大了起来。 草原上的山,和别处的山都不一样。有可能山上阴风飒飒,有云从头顶上飞过,顷刻间鹅毛大雪,而山下则是茫茫原野,莽茂的树林。 山顶的皑皑白雪一旦融化,便变成溪流从山间流过,山脚潺潺溪水,又吸引了无数野牛、野马前来繁衍生息。 贺穆兰是典型的南方人,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帝都了。这片再往北都已经算是出国的地方,她两世都没有踏足过。 到了黑山大营,她每日就操练、出战、杀敌,从未出来欣赏过黑山以北壮丽的草原景色,更没有如同现在一般,和上百个同袍趴伏在草地里,看着远方的马群…… “花将军,那一群怎么样?” 一个精干的小伙儿指了指旁边一群野马。 “各个膘肥体壮,一定能卖个好财帛!” “我觉得那边的不错,都是黑马!黑马卖的财帛高!” 夜袭时骑黑马的骑士普遍比白马的存活率高,是以许多老兵都喜欢黑马,商人也喜欢收购黑马,因为卖的快。 北方许多军户接到军贴就得自备战马,这些人家中大多都有退役的前辈,一经指点,买黑马的人比其他杂色的要多。只有花木兰家这种没什么盈余的人家是买得起什么就买什么,挑不了颜色。 贺穆兰听着耳边众人的议论,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万千。 从一开始听到她的计划视为天方夜谭,到后来学会套马变得跃跃欲试,到最后巡逻回来的人找出这一片野马必经之地,所有看到这一大群壮观马群的将士们都彻底疯了! 莫说他们疯了,就连她都疯了好不好! 成百上千匹的马就这么悠然自得的在这里吃草喝水啊!安静的像是随便一拉就走的样子! 成百上千! 全部聚集在这里! 就算野马比驯养好的战马便宜,可北方从来不缺会驯马的人,这么一大群马,能换多少金银! 贺穆兰做了承诺,她只拿走两成,其他全部由帐下的将士们平分。 按照一千匹算,她拿走两百匹,等于每人得了一匹马。而意辛山路过的野马何止上千?再北面也许还有。 抓上一个月,说不定卖上两三匹都有可能! 他们都打听过了,没训练过的野马按照品相算,就算是一般的,也能卖绢帛二十匹。 听说这些商人要是能买到南朝去,有时候能卖三十五匹! 二十匹,够一个五口之家生活两三年了。 蠕蠕的战马一向是军中各位主将副将获得进项的主要来源,一场战斗下来,蠕蠕战死者的战马都由各部的将军派人牵走,有时候得到得多的,就有战功卓绝的将士们分了。 贺穆兰的一匹替马就是这么来的,一直用到现在。 “准备了多少套马索?” 贺穆兰看了看前面大群大群的野马,也是欣喜不已。 “每人准备了五根,杆子也备了不少。”吐罗大蛮凑上前来,显然也激动的不行。“我们就试试吧?先试试!” 他们都是纸上谈兵的技术,除了几个柔然来的奴隶真的套过马,其他人看都没有看过。 贺穆兰望向身边的花生,他也套过马,而且在这些奴隶的口中技艺还不差。贺穆兰用询问地眼神看向他,他眯眼看了看前面的马群,指着一群相对离泉水远一些的马群,开口说道: “这一群野马没有其他马强壮,所以被赶到那边喝水。我们第一次抓马,找这种试试就行了。” “啊?不找那边的吗?” 有几个人看着另一边膘肥体壮的野马们,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抓头马,若是抓不好,其他的从马就会冲上来把你踢死、踩死!”花生见他们半点都不担心的样子,认真地劝说:“就算再不把人当人看的奴隶主,也不会让奴隶第一次套马就找这种马下手。” 他说的这般厉害,其他人也都住了嘴。 套马若是那么轻松,柔然的部落主们也不会让奴隶干这种事了。勇士和青壮都是用来打仗的,只有这种当炮灰的事情,才是奴隶做的多。 贺穆兰见花生说的有理,立刻一指那群偏远的马群。 “好!就是那群了,让花生和其他‘师傅’先套几只给我们看看!” 这是一支年轻的马群,所以种马的年纪并不大。年轻的马群总是得为年长的马群让步的,所以无论是在觅食、饮水,还是交/配时,它们都要等其他的马群享受过了后,才可以上前。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它们发现了一群没有被这群老家伙们染指的母马! 喝着水的年轻野马们纷纷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向着散发出美妙气味的母马们看去。 不同于野马群里的母马,她们强壮、皮毛光滑、有着漂亮和显眼的颜色,最重要的是…… 她们各个都在发情期! 这群野马全都疯了,一个个蹄子刨地,不停地开始打着响鼻。 它们迫不及待的想要飞奔过去,骑在她们的身上,开始孕育马群新的后代,让她们加入自己的马群。 有这些“绝色尤物”存在,还愁它们的马群不能壮大? 一只性子最急躁的公马调转方向,开始向着远处出现的那群母马位置游移,却被突然撞过来的力道击打的后退了几步,不得不停止脚步。 在它的前方,一只高大的棕色骏马用头将这只年轻的公马撞开,眼神里流露出的似乎是“老子还没上你就敢上?”之类的意思。 年轻的公马乖乖的为自己的首领让路,让它先行。 刹那间,棕色的头马就让人明白了何谓脱肛,阿不,脱缰的野马般的速度。 看着从泉水边威风凛凛地向着母马群跑过去的头马,所有人都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上钩了!”阿单志奇对着空气挥舞了一下拳头。“花木兰,你的那些军奴确实有经验,找的母马一下子就把它们哄走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 这些军奴为了找这些正在发情期的母马,居然还去找母马排出的尿液。据说母马发情排尿就会变得频繁,那些柔然救回来的奴隶们几乎一天到晚就泡在马厩里了,千挑万选找出这些母马。 贺穆兰帐下有许多骑士的公马都没有骟掉,遇见这群母马,还闹出了一些笑话,好在贺穆兰的越影似乎没有到发情的时候,没把她掀下马去,也没给人家母马献殷勤。 花生手里提着套马索,眯着他那细长的眼睛,翻身上了一匹同样发情的母马,沉稳地迎着奔驰而来的头马迎了上去。 那一刻,他就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年少将军。 母马小步奔向那只年轻而强壮的公马,它也在发情期,自然希望最强壮的公马可以和它产下后代。 那匹头马冲入母马群里,开始不停地嗅着它们的屁股。花生骑着来的母马最后进入这一群马之中,那头马抬头看了一眼,花生把自己的身体趴伏在马背上,一动也不动,这野马没意识到危险,看了几眼,又继续去嗅其他马了。 一旦进入交/配的公马被打断,那狂躁的程度会是普通的几倍,花生知道不能再拖,趁着野马又一次抬头“挑选”之际,伸臂一扬,将手中那根套马索飞了出去。 他并非在运动中的马身上套马,甚至都没有用套马杆这样的东西。 套马索十分精准的逃入了头马的颈项间,这种精准和对时机的把握让其他人都看呆了。 飞出去的套马索在花生的拉扯下突然收紧,野马意识到不对,开始疯狂的抖动自己的脖子,不停人立而起又顿足于地,发出呼唤马群的叫声。 “套上了!下面怎么办?我们把那匹马拉回来?”十几个士卒跳了起来,恨不得上前拉回“绢帛”。 二十匹啊! 二十匹! “不制服头马,马群不会乖乖跟你们走的。”一个经验老道的军奴说道:“你们得等花生把这匹马制服。” 贺穆兰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花生骑着母马一步步向着那发狂的公马靠近,侧身一闪,跃上了棕马的马背。 那是一匹没有备鞍的年轻公马,脊背光滑,不停腾跃。 贺穆兰看着花生用双腿的力量夹住马背,让自己牢牢缠在棕马的身上,他的套马索不停的收紧,不停的和公马在一起较量。 在这一刻,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不再是她身边做着杂物的军奴,而是一位真正的战士,和草原上最具灵性的动物在进行一场较量。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一时间,除了马的嘶鸣声和花生喘着粗气的声音,似乎只有草原上风吹过草丛发出的声音。 被蒙住眼睛,控制住脖子的棕马在一阵腾跃后终于屈服了,当它的马群成员赶到时,已经看见自己首领的背上已经多出了一道身影。 贺穆兰看着花生驾着那匹雄壮的棕色头马朝着自己而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更加年轻的公马。 它们像是簇拥着新登基的君王一般,跟随着花生来到了贺穆兰的面前。 花生翻身下马,恭敬地献上已经套住马脖子的索绳。 “主人,幸不辱命。” “花生,干得漂亮!” “不愧是花将军的随从!” 贺穆兰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个骑术一流的孩子甚至没有一匹自己的马。 她从未想过要将这个应该是初中年纪的孩子送上战场,在她的料想中,他就应该在帐子里洗洗衣服,跑跑腿,做些轻巧的事情。 但她忘了,这是鲜卑人和柔然人的后裔,天生就该属于草原,属于骏马,就如同他所向往的“自由”一般,她不该决定他该做什么。 贺穆兰没有接过索绳。 “你干的很好,这匹头马就赐给你了。” 她说。 “希望你能成为一位真正的骑士。” 心怀自由,强大而富有同情心。 真正的骑士。 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她、以及她身后这些同袍的赞同。 他应该得到自己该得的东西。 花生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穆兰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对着身后的将士们高喊了起来: “七匹!我们成功抓到了七匹马!往后我们会有七十匹!七百匹!七千匹!” “我是普通军户出身的将军,你们是最被人轻视的右军士卒。我们没钱,没势力,没名气,可我们有头脑,有毅力,有勇气!我们要告诉别人,右军是穷,右军是没有什么贵人,可是右军绝对不是没前途的地方!” 贺穆兰一下子拽起了身边的花生,没有让他在继续跪在地上。 她觉得这样的时刻,根本不该有人低下自己头颅。 她仰起头,似乎是想把胸中的郁气全部宣泄出来一般地高喊道: “没有什么困难能压倒我们!” 一个,两个,三个,上百个年轻地汉子凝望着他们的将军,也跟着呼喊了起来。 “誓死效忠花将军!” “誓死效忠右军!” “老子才不舔贵人的屁股!” 贺穆兰抬眼望着远方。 在那里,蒙古高原的山走不到尽头,看不到尽头。 这里贫瘠而穷苦,大部分地方的地里长不出除了草以外的其他植物。但这里孕育了这么多游牧民族,这么多靠着草原吃饭的牧民,难道全是靠着抢夺别人的东西吗? 她是穷到没法子养活这么多人了,她也不是万能女主,她不会做肥皂,炼钢铁,做大炮,可是她有人,有胆量,有变通的脑子。 还能把她饿死不成? 就算被人笑话,就算被人当做一群土鳖,她也要想办法把这么多人养活了。 养活了,不饿死,还要让他们过的比其他的士卒还要好。 战死的阿单志奇,战死的丘林莫震,花木兰养着的那么多孤苦家庭,若不是有花木兰在,恐怕都在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 即使他们是英雄,即使他们为大魏付出了血汗,可又有谁能在后来记住他们的名字? 活着,有尊严的活着,能够衣锦还乡,不让一家人饿肚子。 她不是花木兰,也许做不到万人敬仰,那就先从不让底下的人饿肚子,也不让他们的家人饿肚子开始吧。 “我们套马。” 贺穆兰伸手指向泉水的方向。 “不会,我们就慢慢学!” 我也不会做将军。 我们一起慢慢学。 这便是她的道!   ☆、第187章 新的希望   意辛山下,贺穆兰带来的汉子们各显神通。   不是每个人都有花生那样的好身手,通常一个人套马,七八个人帮忙才能制服公马。有时候身手不够快的,马群里七八匹马都来帮忙,其他同伴就要上绊子上绊子,拦截的拦截,替驯服头马的火伴掩护。   在某种意义上,“擒贼先擒王”和“捉马先捉头”都是一样的。   因为大家都在一起“赚钱”,所以士气空前的高涨,因为是“平分”,所有每个人都格外用心,几个百人队的队长原本就是同火,底下的人经过这次“套马”,感情突然突飞猛进。   他们累了个半死,又冒生命危险又智计百出,可当他们把目光聚集在贺穆兰身上时,一个个都露出“给你跪了”的表情。   “马鞍呢!笼头!缰绳!快送上来!”贺穆兰一手勒住某匹马的脖子,使劲地把它往地上按。   可怜那匹头马只能“含情脉脉”的依偎在贺穆兰的怀里,不住的嘶鸣。   ‘救命啦!杀马啦!’   贺穆兰是套过几次以后发现自己的本事实在不好的。她手劲太大,又不熟练,套马索老是用力过度,不知道套到哪里去了。   几次之后,她发现没有哪匹马跑得过越影,越影虽然还小,但是瞬间加速的时候,能立刻把那些“头马”甩到身后去,所以贺穆兰就自创了“贺氏驯马”之法。   她先借着越影的马速跑到那些头马身边,然后跃身而起,一下子跳到这些马的身上,借助自己强大的力气逼迫马停下、屈服。   她的骑术很精湛,对马也十分熟悉,马都服从强者,当发现自己背上的是一个无法摆脱之人后,大部分都乖乖的屈服了。   贺穆兰一人之力,竟比大群人围追堵截的效率还要高些。这“两成”被她拿走,所有人都算是心服口服。   当贺穆兰“收服”了两三个族群,开始向着自己的坐骑“越影”走去的时候,越影居然惧怕地后退了几步。   这一点却是贺穆兰没有想到的。   她蹙了蹙眉,轻声开始呼唤“越影”,越影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过来,让她爬上马去。   “你是不是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贺穆兰在它的耳边轻声呢喃。“那我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越影没有发出以往的“咦嘻嘻嘻”声,只是打了个响鼻,拖拉着自己的双腿,载着她按照既定的目标而去。   也许对于一只格外有性格的马来说,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过残忍吧。   到了下午,贺穆兰一行人已经陆陆续续套了上百匹马。意辛山下的野马大多数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所以对人格外的没有提防之心,这就让他们第一次“出征”便“大获全胜”。   贺穆兰的部下们各个欣喜不已,在返程的路上欢声笑语,有些人甚至夸张的唱起了各种歌谣,抒发自己激动的心情。   野马,财帛,为未来的憧憬。   这些足以让所有人迷醉。   便是阿单志奇这样性格内敛的汉子,也开始絮絮叨叨的和旁边的同乡商量起这笔钱该如何花了。   贺穆兰看着身后的马群,突然想到他们在沃野之外得到的那上万匹蠕蠕的战马……   后来是给谁带走了来着?是了,鹰扬将军库莫提命令若干虎头先把这群马牵回沃野,然后再去追击敌人。   她那时候还在想,牵马的事情干嘛让若干虎头这样重要的副将去干,派些杂役不就行了……   现在想一想,她真是猪头啊!   那哪是牵马啊,那是牵钱!   蠕蠕的战马都是训好的马,就算一万匹里要有一半献给营中,那也是五千匹。按一匹二十匹绢帛算……   十万匹!   十万匹布!   贺穆兰:(⊙o⊙)!!!   花生:“主人,你怎么了?”   怎么好生生突然停住了呢?   “我在想……”她眨了眨眼。“难怪他让我要借钱尽管提……”   原来刚刚发了一笔横财。   原来他真的很有钱……   花生莫名其妙的看着贺穆兰自言自语,不敢在多说话了。   万一主人欢喜的疯了,把他的马要回去怎么搞?   花生摸了摸自己座下的棕马,这匹马是如此高大,如此年轻。   等钉上马蹄铁,装上骑具,它一定更加威风凛凛。   真好……   这可是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快到了!”   一个骑士指着远方叫了起来。   那是黑山大营的方向。   背靠着黑山城的黑山大营,连绵不绝地铺展开来,以一种突然跳入眼帘的方式一下子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夕阳开始落下,四方完全是宽广的平原,只有黑山大营的位置在最高的地方。这样的地形适合骑兵冲锋,想来多少次,蠕蠕的骑兵们都像是他们这样眺望着黑山大营,又对那座以帐篷搭建而成的“魏国长城”咬牙切齿。   所有人都直起了脊梁,将胸膛挺得高高的。   在黑山大营流传着一句话——“要想知道他们今天收获如何,看他们的表情就对了”。   失望或一无所获的骑兵们,通常是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穿过营门。   杀敌勇猛的骑兵们,则是在马匹的后面挂着无数的脑袋,嬉笑欢闹的穿过大营,恨不得所有人都把目光注视在他们的身上。   贺穆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守右军所在的西面营门的,是身穿皮甲的精锐士卒。   他们很多都是犯错后被贬斥到这里的,就和蛮古一样。   蛮古根本不愿意接受一群魏兵还要去自己套马为生的事情,他从心底排斥这种行为,也不愿意跟着贺穆兰一起出来套马。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成了昔日部下的亲兵,带着一堆马从昔日同僚边走过的样子,所以他根本没有跟来。   正如他所想象的,守卫营门的兵卒看了看贺穆兰的将牌,随即,当他们看到夜幕下那成群成群的马匹,他们的动作和语汇开始出现敬意。   “将军是出战回来吗?俘虏了这么多匹马,杀敌应该不少吧?”   今天有将军被点征出战吗?   没看到功曹跟着啊,应该不是出征吧?   贺穆兰矜持地笑了笑:“啊,不是,不是杀敌得的。”   她没有多说,底下那群恨不得到处宣扬的部将们也就都闭了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牵着几百匹马回了右军。   这时候这些门卒才发现这群人绝对不是出去杀敌了。   这些马都没有鞍具,也没有笼头。就算蠕蠕再穷,对于自己的战马也是很爱惜的,不会就这么光溜溜的露出马脊背。   而且这位小将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人的马上载有首级。这些马干干净净,并没有被血污溅上的痕迹。   可若说他们没有杀敌吧,可大部分人身上全都有类似在泥土中滚过的痕迹,人人都灰头土脸,还有些人脸上有大片的淤青……   在泥巴里弄出淤青?   这些门卒不禁开始各种遐想起来,然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不……不会……   撞邪了吧?   当天晚上,由于马太多了,右军的马厩放不下这么多的马,而不得不专门僻处一块地来放这些野马。   所谓野马,自然是野性难驯,这些马互相踩踏和撕咬,让右军的马奴欲哭无泪,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在制止野马相斗上。   马牵来的时候被贺穆兰的每一个部下仔仔细细地数过,一共是五百四十二头,每个傻笑着看着马被牵到马厩里的骑士都在临走的时候对那些马奴挥舞着拳头,大有“你若弄少了一匹我就揍死你”的意思。   这让这些马奴更想哭了。   贺穆兰回了帐中,蛮古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贺穆兰:“你们套回来了?”   贺穆兰已经累得要死,勒马说起来容易,可双手按住马脖子那需要多大的力气?马是可以生踢死野狼的动物,贺穆兰制服野马看起来轻松,那是为了部下面前建立起威望,其实两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此时她见蛮古还好奇,忍不住心累道:“恩,套回来五百多头。你去给我……哎,算了,我自己去。”   她认命的爬起身子,遇见一个大牌的亲卫就是这一点不好,使唤人家端盆水来都不好意思啊。   谁料蛮古奇异地了解了贺穆兰的想法,把她一按。   “要打水是吧?你别动你别动,现在我是亲兵,我去弄!”   说完,也不等贺穆兰阻止,大步大步就出了帐篷。   贺穆兰心头涌上一阵不安。在她的心目中,这位亲卫的性格和猛张飞也差不多,蛮古将军曾经做出过活生生把蠕蠕拖死在马后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么和蔼可亲的人。   无事献殷勤……   没一会儿,蛮古扛着个大桶进来。   “花将军,这桶还是当年我用过的呢!好木料,桐油刷过,绝对不漏水!我给你重新洗了一遍,保证干净!”   蛮古将大桶放到营帐正中,在贺穆兰错愕的表情中又跑了。   再过了一会儿,蛮古提着一大桶热水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右军的士卒们。   “花将军,听说你要洗澡?我们给你把水提来了!”   “花将军,等下要热水接着说啊,我们再给你提!”   “花将军,要倒水你说,我们来抬水!”   “花将军,等下要洗衣服吗?我帮你洗!   “什么情况!”   贺穆兰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不记得你们在我帐下……”   “哎呀,都是右军的同袍,您是将军,我们也是顺手行个方便……”几个右军的士卒丢下这句话,顺便刷个脸熟,干脆地退出了帐外。   只留下捧着猪胰、布巾和小木盆的蛮古,特别鲁直地笑着。   “将军,你脱呗?我给你洗头擦背……”   这时代,亲近之人帮着擦背搓头似乎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就连贺穆兰也被库莫提拉着擦过背。   虽然那触感不太好……   “不用了,我自己洗。”   贺穆兰伸手去抢木盆,蛮古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   “怎么能让将军自己动手,你现在也是主将了。老子……我当年当将军的时候,洗澡得有三四个人伺候,一个人负责烧水,一个人负责擦背,一个人负责跑腿……”   他笑的特别有诚意:“你别看我是个大老粗,擦背还真要我这样的粗人,那些轻手轻脚的,怎么擦都不痛快。你脱我脱?”   ……   救命啊!   遇见这种一根筋的怎么办啊!   一根筋什么的都是外星人啊!   可怜贺穆兰一身脏汗和泥巴,头上也痒的不行,就想好好的洗个澡,可是这蛮古扑闪着两只大眼睛,样子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他又不是软汉子陈节,贺穆兰要真告诉他“我不要你洗你走吧”,怕他又会多想,说不定连桶都掀了……   “我自己洗!”   “我帮你脱!”   蛮古开始放下盆,贺穆兰已经暗暗做好出手的动作了,就在这时,石破天惊地一句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你们在干什么?蛮古大人,伺候我家主人洗澡是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抢!”   两人一转头,刚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花生站在门口,表情特别冷峻地说道:“您是亲兵,不是下人,您以前不是将军吗?怎么练这个都不知道!您不能做些亲兵该做的事吗?”   这话就有些打脸了。   蛮古丢下手中的盆,黑着脸叫道:“你这小子,老子当将军的时候,你还在你娘……”   “我娘死的早。”花生面目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进了帐子看了看桶,“这是哪里来的木桶?都没洗干净!看这一圈黑的白的,怎么能给将军用?”   花生撸起袖子。   “蛮古大人搭把手,帮我把桶拿出去再刷一刷,这桶将军要用了,明天身上就要长疙瘩了!”   他不说还好,说了贺穆兰伸头一看,顿时吓得要死。   这这这……   这也号称刷过的,保证干净?   库莫提给她用的桶才叫干净好吗?跟舔过似的!   贺穆兰见奴隶和亲兵都快打起来了,当下立刻把那木桶往肩上一扛。   “你们别争了,这桶我自己洗!”   交给谁洗她都不放心!   “我去火房!”   蛮古和花生见贺穆兰扛桶跑了,对视一眼后各自分开。   “哼!”蛮古冷哼,“一个军奴做到这般胆大,离死也不远了。”   ‘哼,你懂个屁,主人的秘密只有我知道!’   花生强忍着恐惧,捏紧了拳头。   ‘就算被揍死,我也要维护主人的尊严!’   贺穆兰扛着桶回来以后,发现花生和蛮古已经把热水都准备好了。贺穆兰感激地把水全部倒进桶里,花生自觉的去门口把风。   “将军你慢慢洗,我在门口,就算陛下来了,我也不会让他进来的。”   “你不必……”   贺穆兰刚想说不必这么紧张,突然想到他是把自己当成“阉人”的,顿时脸色古怪地看向门口,连道谢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   “那你守好,有人硬闯你就叫唤几声提醒我。”   这也算是……   错有错着?      贺穆兰升上了将军,开始了独睡一帐、一日三餐、想什么时候洗澡就什么时候洗澡的销魂日子……个屁啊!   “将军,天亮了,你该起来了!”   蛮古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在贺穆兰头顶响起,然后是大掌一挥,直接把他的被子掀开。   “咦?这春天了,你睡觉怎么还穿着夹衣啊?”   天亮了……谁在叫她?已婚少年?路痴?   贺穆兰迷迷糊糊地张开眼,被面前放大的黑脸吓了一跳。   “吓!谁准你擅自闯入本将军的营帐的!”   “咦?不是亲兵喊你起床吗?老子以前当将军的时候都是亲兵喊我起床的啊……”蛮古纳闷地挠了挠后脑勺。“起来!吃饭!你还要练武呢!”   贺穆兰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见四周还是黑的,绝无“天亮了”一说,顿时苦笑着道:“蛮古将军……”   “将军喊我蛮古就好!”   “那蛮古,你以前那个亲兵是谁?可能让我和他沟通沟通?能把自己主将从被窝里拉出来,这得有多大的胆子啊?”   她一向是醒了就没法睡的体质,只能认命的起了床,开始穿戴。   蛮古听了贺穆兰的话,突然一愣,声音有些低沉。   “没……没了。”   “嗯?”   “我那个亲兵,有一次随我冲杀,为了护我死了。”   蛮古低沉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王将军说,我死了那么多亲兵,让我做亲兵,算是还债。”   贺穆兰系着腰带的手一顿,诧异地看了过去。   人高马大的蛮古搓着手掌。   “我没想让他们死。我只是……总是忘了身边还有人。我的那些同火早就不在了……”   对于这样的主将,贺穆兰当时是十分厌恶的。   经常一杀就杀红了眼,跟着敌人就杀入了险处,而且从来不肯承认是他自己指挥的失败。   虽然他战功立的多,杀的人也多,但死的人更多。   可蛮古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无法让人恨起来。他直线条的连让人骂他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他其实不适合领军。   但他又确实厉害,在战场上,一个能够杀入敌营的猛士,往往如同催眠一般会激起许多人的悍勇之气,杀他个昏天暗地。   这和领军之能无关,纯粹是个人的武勇造成的影响。   虽说当她的亲兵是为了能早点出头,但这么一个鲁直又爱面子的人,愿意来当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将的亲兵,想来心中也不是对他那些死去的部将们一无所感的吧。   王将军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王将军很少做没有目的的事情,他应该是想让蛮古了解什么吧。   所以贺穆兰抓住了他正在胡乱搓着的手。   “不要再想你那些同火了。”贺穆兰说道,“他们也不愿意你变成这样。你还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光宗耀祖才是。他们死了,他们的妻儿该怎么办呢?有你这个故人在,也许还会对他们家有所照拂。若是连你也死了,那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她听说蛮古也是普通军户出身,刚来军中的时候,甚至穿的还是布甲。   他的那些同火,大概也是出自差不多的家庭。   蛮古虎目含泪,点了点头。   “是,谢花将军开解。”   “那就好……”   “是我以前想岔了……”蛮古反手抓住贺穆兰的手。“你真的能挣钱,带我挣一个!”   咦?   啥时候剧本改了画风?   贺穆兰诧异地拉了拉手掌,蛮古攥的死紧,贺穆兰随便拉了两下,见没拽出来,也就停止了拉扯。   “我的钱用的差不多了,前几日弗立卓的媳妇儿来信,他的儿子也没了,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她实在活不下去了。”   弗立卓是他一个火伴的名字。   蛮古彻底豁出去了。   “我现在不是将军,娶她算是委屈了她。我得赚点彩礼,也要再拼个前程,不能用亲兵的身份去娶她。弗立卓的老婆年纪大了,我不能再让人笑话她是胡乱嫁了人的……”   “你还没娶妻?”   贺穆兰好奇地问。   “军中三四十岁没娶妻的光棍一抓一大把!我没娶妻有什么好奇怪的!”   蛮古恼羞成怒地嚷道。   “好,我答应你!”   贺穆兰回答的干脆。她知道有的将军是不给亲兵分东西的,因为亲兵的一切所得都是将军赐予。   不过她的规矩就是她想怎么来怎么来。   谁也管不着。   蛮古欣喜的放开了手。贺穆兰穿戴好衣甲,出门准备练武。   天确实才蒙蒙亮,可她的帐外已经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大片人。   阿单志奇,那罗浑,胡力浑,吐罗大蛮,普桑普战兄弟,除了去了柔然的狄叶飞,在古弼身边当侍官的若干人和已经高升至裨将的杀鬼,贺穆兰原本的同火都已经在这里了。   他们带着几个自己的心腹,见贺穆兰出来,这才开始有了动作。   “一起去练武吧。”阿单志奇这样说道。“你现在当了将军,倒比以前懒了。以前这个时候,应该起来给我们做饭了呢。”   那罗浑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苦笑着说:“我是练不了武了,给你们当个裁断还可以。”   贺穆兰看着昔日的火伴,再看看露出怀念神色的蛮古,咧出一个笑容。   “大清早就来找打,那我就满足你们了!”   “将军手下留情!”   “给我在兄弟们面前留点面子!”   帐外,一轮旭日刚刚升起,照耀的每个人脸上都金光闪烁。   听闻到将军和百夫长们已经起床练武的士卒们纷纷爬了起来,出来看热闹的看热闹,练武的练武。   右军这片新划出的营帐里,这群重新整合成一军的部曲,出乎所有人意外的相处融洽。   无论是将军还是普通的士卒,脸上都充满了说不出的动人神采。   那是希望的光芒。   如此的令人向往。   ☆、第188章 番外他是一个渣攻   “阿姊,它叫什么名字?”   被“他”从市集上牵回来的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是啊,它以后叫什么名字呢?   至于为什么这个小男孩喊它的主人“阿姊”,被它有意无意的忽视了。   它一直觉得叫“朝阳”不错!它生下来的时候,它的妈妈一边舔着它,一边夸奖它像朝阳一般火红。   他将它从阴暗潮湿的马厩里拉出来的时候,也爱抚着它的鬃毛,笑着对它过去的主人说道:“这匹马不错,红的耀眼,就是它了!”   既然红的耀眼,应该也有一个耀眼的名字吧?   它期待的等着自己新名字的诞生。   可是它的新主人,这个瘦长的汉子,在沉默了片刻后,张口说道:“它没有名字。它就叫马。”   小男孩一脸失望地拍了拍自己。   “什么嘛?就叫马?一点气势都没有!”   是啊,它是马,但为何就叫马?   它难过地低下头,感觉连自己身上的毛发都没有那么闪亮了。   它是一匹三岁多一点的马,出生在一个黑暗的马厩里,和其他的马一起被养大,贩卖来贩卖去。   这个国家似乎经常打仗,能够做战马的马总要卖的比其他马快一些。它被人训练蒙着眼睛听刀枪相撞的声音,听杀猪杀羊的声音,到了三岁,才被拉出来卖掉。   它还记得有人粗鲁的揪住它的鬃毛和尾巴,然后用一根绳子紧紧拴住了它的脖子。它被推翻在地,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坐着人。   它使劲踢腿,直到把自己累的筋疲力尽,这才被人套上马笼头,连脖子和头都被勒紧,然后拉出去,离开它的兄弟姐妹,被人去卖掉。   它离开马厩时,它的妈妈,一匹六岁的母马拼命的嘶叫。它告诉它:“别害怕,你会遇见一位强壮的战士,带着你自由的奔跑!你是最强壮的,不该老死在马厩里!”   这样的命运让它又期待又害怕,直到被这个男人买走。   来到新家的第一天晚上,它遭逢了它马生中的两个挫折。   第一个挫折,它的那个“主人”,似乎是个女的。也就是说,它的妈妈告诉它的“你会遇见一位强壮的战士”,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它成了一位女郎的坐骑。   第二个挫折,它没有名字。   它的主人抚摸着它,却露出十分怀念的眼神,喃喃自语“注定要换的东西,为什么要起名字呢”。   它被一个女人嫌弃了。   这让它已经开始为未来悲惨的命运嘶鸣。   “阿姊,你的马昨晚叫了一夜呢。”小男孩揉着眼睛对着它身前的高瘦女人抱怨道:“太吵了!”   它以为它会挨打,就似那马奴一样,用皮鞭抽它的肚子。   结果这个女郎弯下腰对她的弟弟轻声说:“它第一天到我们家里呢,也许是怕生。以后会好的。若是它一直这么吵,我就把它带到黑山去,那里都是马,它就不会孤单了。”   “有许多马,它就不吵了嘛?”   “它也许是害怕,没有同伴很害怕吧。”   “那阿姊,等你去黑山了,我就养一群马。这样等你回来的时候,你的马就不会害怕的乱叫了。”   小男孩的童言听起来是如此幼稚。他甚至还没它高呢。   它的女郎却突然红了眼,低下身子环住了他的脖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会养那么多马……”   她又在说它听不懂的话了。   但她似乎是个温柔的人,这让它得到了一些安慰。   接下来的日子,它明白了原来在人类的世界,女人也要负责打仗。它的主人换上了男装,骑着它奔赴北疆。   它没有去过北边,听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无数的野马在草原上奔腾,那些马不会被人牵上缰绳,也不会被人钉上铁掌,它们的宿命就是奔跑,除此之外,就是享受鲜美的牧草,和甘甜的泉水。   对于它来说,那些野马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同类,过着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美好日子。   对于它来说,这个主人出乎它的意料之外。它想象的她有多么坏,她就有多么好。   她骑马的方式非常温柔,很多刚刚骑马的骑手骑马的方式非常野蛮,他们会用膝盖如铁一般地牢牢顶住身下的马,可她并不是这样的,她就像是一位驾驭过很长时间坐骑的骑手,轻松自如的随着它的行动而摆动自己的身体,从来不用蛮力压迫它。   虽然她力气确实很大。它曾见过她推倒一棵拦路的树。但她好像本能的知道它想干什么,并且随着它的节奏而驾驭它。   如此老练的骑手,为什么不给它起个名字呢?   难道就像是她所说的那样,她随时都想换掉它?   这样的猜测让它十分恐惧,让它比其他的马更要乖顺。当她驾驭着它在战场上奔驰时,它比其他的马更加卖力、更加通人性。   它会踢踏敌人的肚子,会人立而起阻挡敌人的兵器,会在夜间补充夜草的时候拼命的进食,就为了能够不掉下自己的马膘,不让自己看起来比别的马要瘦弱。   红马原本就比其他颜色的马要显眼,它要让自己的主人第一眼就能看见它。   她不会不小心弄丢了它。   它抓紧每一时每一刻锻炼自己的意志,它无惧刀兵、无惧敌人的嘶吼,有时候,它觉得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它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只要它的主人指向哪里,它就会奔向哪里。   渐渐的,它赢得了无数人的夸奖。   它的主人为它刷洗时,它也真的觉得她挺喜欢它的。   它听见她说:“你真的不错。我花了最多的钱用来买你,真是买对了!你喜欢吃黑豆吗?我知道有一匹马,可喜欢吃黑豆了,吃完黑豆以后,跑的比其他马都要快些……”   它看见她越说语气越低沉。   黑豆?那是什么?能吃吗?   它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吃黑豆,不过为了她,它会喜欢上吃它的。   低沉下来的主人将头靠在它的背上,用着它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叹道:“我好……你,越影。”   那个字是什么呢?它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它的主人给它起名“越影”了呢!   虽然没有“朝阳”好听,但叫“越影”的话,也帅气的很!   这真是个好名字!   它的主人有一群忠诚的火伴,它们的马也都很好。有一对兄弟,他们的马也是亲兄弟,它们俩都很温顺和善,丝毫没有攻击性。它们总是讲述战场上他们的主人是如何英勇。   而这个时候,那个叫那罗浑的人类的白马就会打个响鼻,用鼻子朝向它说:“它的主人花木兰才是头。知道什么是头吗?就是和头马一样,最强壮、最厉害的人类。”   它真的为自己的主人自豪,它发自内心的爱她。   即使她是个女人,而它们都不知道,可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棒的主人了。   既温柔,又伟大,会用温柔的手为它刷洗,在战场上的时候,它永远不用担心会变成无主的战马,被人牵走。   它见过无数没有主人的战马,它们舔着自己的主人,拱它们,躺卧下来给他们取暖,直到那身体完全冰冷,而它们自己也会被其他的什么人牵走。   很多马都会爱上自己的主人,这一点也不奇怪。   母马会被公马骑,而战马只会被主人骑。   人类会爱上女人,但只会和自己的战马共历生死。   这让它十分骄傲。   军营中这么多男人,可只有它配被她骑乘。   只有它能如此贴近于她。   几个月后,它的主人英勇奋战,得回了一匹替马。   这匹替马也是匹红色的战马,应该是蠕蠕人的,身上散发着臭味,屁股上爬满了蝇虫。   它的主人在给它洗澡的时候发现了它身上的虫子,然后几乎是立刻的,这匹马就失了宠。   它很早以前就发现它的主人很爱干净,这大概和她是个女人有关。所以它比其他的马都要爱干净。它会在柱子上清理自己身上的泥土和沾染的污渍,也会远离蝇虫多的地方。只要有任何机会,它都会用水来整理自己的脸和马鬃。   它无时无刻都保持着皮毛光亮、洁净火热的样子,这让它的主人经常用脸贴着它的脖子和脸,表现的十分亲昵。   它被起名“越影”,但它的主人从不喊它。   她会说:“越影,你往……哎呀,我又犯傻。往西,往西!”   有时候它会想,大概她就和自己一样,宁愿用“我的主人”,或者“我的马儿”这样的称呼来称呼对方,也不好意思呼唤对方的名字。   就像它总是在心里喊她“我的女郎”或是“我的主人”,它总是喊不出“花木兰”这样的名字。   也许对方也是一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直到它看见了那匹马。   那是一种它从未见过的骏马,它大概年纪不大,至少比自己小。它的皮毛乌黑发亮,行走起来时似乎脚下都没有踏着泥土一般的轻巧。   它颇有风度地昂着头,虽然并不高大,但那健壮的骨骼告诉所有人,只要等它长大了,那一定是一匹身材魁梧的战马。   它看着她的主人眼睛里涌起了泪光。   它看见她失魂落魄的走过去,呼喊它的名字……   “越影。”   “咦嘻嘻嘻……”(那人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颗黑豆,真恶心。)   黑豆,越影,神骏的宝马。   它似乎理解了什么,但这种理解让它无法呼吸。   它甚至还没有自己高。   它要是像是领头的那匹黑马那般高大神骏,也许它就不会这样难以呼吸了。   当夜,它们的马厩挨在一起,它转过头问它:“你叫越影?真巧,我也叫越影。”   那匹黑色的汗血宝马眼睛里露出一丝诧异。   “还有马敢叫越影?我可是御马!皇帝骑的马!你就算叫越影,很快也要被改掉名字了!”   所以,她不给自己起名字叫“越影”吗?   所以,她从不喊它的名字吗?   它松了口气,却听到“越影”又咦嘻嘻嘻了一句。   “不过你的主人真不错,知道我喜欢吃黑豆,给我吃了好吃的豆粉!看在你的主人很聪明的份上,我也对你好一点,不咬你啦。”   那口气,就似乎不被它咬是一种荣誉。   它有些烦躁的扭回头,发现那匹一直被打入冷宫的替马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它,然后把它的大脑袋伸了过来,靠在它的脖子上。   可恶!你的头这么重,又这么沉,为什么要靠在我的脖子上!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让主人骑你!   沉重的压力让它渐渐忘掉白日里主人的泪眼,忘掉因“越影”之名而产生的恐惧不堪。   它就这样被它的脖子压着,或者是也靠着它的脖子,睁着眼睛睡着了。   遇见了“越影”的主人开始越来越多的向着那匹黑马靠近。那匹“越影”从不会温顺的用头触碰她,甚至还会用鼻涕糊她一脸。但无论它做的如何过分,爱干净的主人都只是会捏捏它的鼻子,继续更加的爱护它。   它一天天的沉默,它感觉到“越影”这个名字从自己的身上一点点的逸出来,变成了别人的东西。   或者,那就是别人的东西。   它依旧被自己的主人骑着作战,但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她指挥它朝着的方向,都已经凝望向了“越影”。   直到那一天……   那匹黑马将它的主人掀翻在地。   “咦嘻嘻……”(救你一命,不要客气!)   “蠢马!”越影的主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该死!越影!陛下!”   它听见它的主人这样咒骂了一句,然后驾着它上前。   是要让它救人吗?   这个它做的很熟了呢,它的脚步可以非常快,快到……   “对不起了。我得去救他们!”   它听到自己的主人这样说道,然后狠狠地拍了一下它的屁股。   她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温柔的主人,从未这样拍过它的身体。   她的力气是那般大,但从未用在它的身上过,除了今天。   它吃痛不已,发足狂奔,它想告诉她,她不必这样用力它也会跑的很快,却觉得身上猛然一轻,自己的主人已经跳下马去。   它迎着无数匹正在朝着他们放下冲来的战马奔去,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它朝着这些敌人冲去,拼命的站起身子,用自己的头和身体冲撞他们,阻拦他们继续前行的脚步。   “哪里来的疯马!该死!”   “妈的!前面那人落马了!肯定是条大鱼!”   “怎么又有一个人跳下来了!先把这疯马杀了!”   它倒在了战场上。   战马是永远不会倒下的,哪怕是睡觉和吃饭,它们也永远站着。   “花木兰,下次要是能再见,给我起名朝阳吧……”   它感觉自己的灵魂渐渐离开自己的身体。   它盯着她奔向越影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记得给我起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啊。”   ☆、第189章 他的顾虑   贺穆兰成功的靠着自己的“套马”技术,带领着自己的队伍致富奔小康,而且脱离了财政赤字,不但购置齐全了一支兵马该有的东西,而且还成功的让阿单志奇等无数部将往家里送了大量的财物。   没有人想到贺穆兰是通过这个法子折腾到钱的。   套马……   咳咳。虽然来钱快,但传出去也太难听了点。   库莫提一直关注着自己的这个“部下”,他见过无数有着非凡才能的寒门子弟,最后不得不活生生湮灭自己梦想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武人家庭比在寒门文士之中更常见,毕竟穷学文,富学武。你若连装备都购置不齐,也只能做一个上场便死的将军。   文士寒门出身,最多有志不得伸张。   武人寒门出身,当上将军只会死的很快。   当他知道花木兰通过自己抓回来的军奴教会了部下“套马”这个本事,而且成功的追寻到了野马群穿过的痕迹,得到大批野马之后,忍不住击案而起。   “这个眼皮子浅的!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陛下身边有这么乱来的吗?   都说了能借钱给他了!   等胜了蠕蠕,还怕没有马卖?   库莫提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是喊来了独孤唯等人,吩咐了一些什么。   在军中,也有一群专门转售战利品的人,这些人被叫做“军贩”。   他们大多是军中贵族将领的家仆或者管家一类,大部分鲜卑贵族出身的将军在大魏有自己的生意和谋生法子,南北通商也是一种。   就像后来的狄叶飞可以通过保护“狄姬夫人”的商路来往西域和南边赚钱一样,每个将军都有自己来钱的法子。   所以当贺穆兰得了几百匹野马,而且以后说不定更多的消息传出去后,许多的军贩都上了门。   贺穆兰后来选择了独孤家的贩子。一是因为对方价钱给的公道,二是他什么马都要,三则是还有一些香火情分。   野马毕竟是没有被驯过的马,有些能做战马,有些生性不驯只能做驮马或者拉车的马,最次等的那种,只能想办法打熬或按照劣马卖掉。   蠕蠕的战马和鲜卑人的战马永远能卖到最高价,那是因为拿来就能用,稍微磨合一下就能用。野马虽然也有非常有潜力的那种,但赌博性质太大。   但是大的部落主不用担心。   他们驯马的人太多了。   他们就爱璞玉打磨成美玉的感觉!   ‘鬼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贺穆兰笑嘻嘻地谈成了一桩生意。   ‘也许是钱多人傻?’   “将军很会做生意,若是不打仗了,说不定也能富甲一方啊……”   独孤家的军贩笑眯眯地捧了贺穆兰一句,不过贺穆兰完全不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做生意的嘛,永远嘴巴甜如蜜。   贺穆兰送走军贩,看着帐外一群眼巴巴的汉子,笑了起来。   这些人被贺穆兰笑的心里发痒,吐罗大蛮最沉不住气,直接吆喝:“卖了多少?多少匹?我要金子行不行?”   贺穆兰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哦,我不行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吐罗大蛮倒在身边的那罗浑身上,压到了那罗浑的肩膀,被后者嘶的一声推开。   那罗浑是最可怜的,他受伤不能参与套马,自己也不好意思要。要不是贺穆兰把自己的分了一部分给他,他也只能干瞪眼。   “我们那些马卖不了三万匹布吧?而且他们一下子能拿这么多出来吗?”阿单志奇担心的是其他事情。   “不是三万匹布,独孤家出三千两金子,买我们的野马,以及以后我们的野马都卖他们的专售权。”   贺穆兰笑了笑。   “我本来想要布的,就和阿单志奇说的一样,布不太好运,而且我们总不能让军帐帮我们把这么多布捎回去,干脆就要了金子。反正独孤将军有的是钱……”   独孤唯的外号就叫做“千金郎君”。   据说他来军中的时候,他的家仆扛来了三箱黄澄澄的金子,亮瞎了一干中军将士的眼睛。   后来他招募亲兵和部卒,都是用金子激发别人的兴趣。   三千两金子,按古代十六两算,总共就是一百八十多斤的金子。   虽然多了点,但贺穆兰知道独孤家能够运来。   “金……金子……哦,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胡力浑也要晕倒。   贺穆兰在军中大半年,战绩卓绝,一共也就攒了三两金子。   她救了皇帝,找到了宫中藏着的赫连定后人,皇帝赏了她一百两。   加一起,还没几斤。   这已经是许多将士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了。   陡然听到有一百多斤的金子分,花木兰麾下的这群穷屌丝们幸福的快要死掉了。   等金子领了过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脱单,多少男人会脱处。   “拿到钱,先寄回家去,不要乱花。”   贺穆兰怕他们挥霍掉了,严肃地嘱咐他们。   “你们的妻儿家小还在家里受苦,等着你们建功立业而回。我知道黑山城有许多消磨时光的地方,也有许多让人花钱的办法,我不想听到你们陷在了里面,把钱用光了。”   “如果被我知道了你们赌博或者嫖妓,把钱全浪费了,日后便是我有赚钱的法子,也不会带你们,知道吗?”   “知道了……花将军好无趣。”   一个士卒刚刚想去找女人,就被主将打消了性质。   “相信老子,女人一点都不好!”吐罗大蛮想起自己那次惨痛的经历,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许是黑山的女人不行,反正,疼……”   吐罗大蛮的话让无数人侧目,其中不乏阿单志奇这样成过亲的男人。   疼?   他找的是老太太吗?   让夏将军和王将军等人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到来。   贺穆兰的部下拿到了分到的钱,但大部分都乖乖的托着军中军府的驿官送回了家里,或者托休假回乡的同乡带回去,黑山城的妓寨没有人打架闹事,酒馆等处也没有人喝的烂醉酩酊。   除了有一些士卒希望能批准假期回家成亲,似乎在贺穆兰的军中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在疯狂地套了一阵子马,抬着金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金子在校场给将士们分了以外,贺穆兰的几百人马继续好生生的按照以前的方式操练、行军,不骄不躁。   这让许多等着看笑话的人都对花木兰刮目相看。   贺穆兰在套了一阵子马以后就没有继续了。军奴们告诉她,如果套的太厉害,明年这些马就不会再在意辛山下繁衍了。   马是一种记性很好的动物,永远它受到的伤害。   野马里有几只特别好的马,被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火伴给分了,也给了蛮古一匹。贺穆兰甚至还留下了给若干人、狄叶飞和杀鬼的马。   杀鬼高高兴兴的来领走了马,他现在跟着突贵,对方也是一员老将,和蛮古几乎同样资历,却走的很好。   贺穆兰记得突贵在上辈子和哪个将军打架,被对方失手打死了,所以他们一群人才会变成无主之兵。这一世,似乎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突贵还好生生的活着,也没有挑衅过贺穆兰,相反还对她十分照顾   蛮古却得到了贬斥,变成了她的亲兵。   贺穆兰的马是一匹枣红马,身材高大,肌肉结识,是马群中的头马。   贺穆兰以前的替马在统万城外被她放出去死了,另外一匹替马因为怎么也洗刷不掉的腥臊味道,很少被她骑。   无奈越影还在慢慢长成中,经常过度的使用它,对它的生长发育不好。所以花生挑了这么一匹好马,亲自为她驯马。再过几个月,这匹马就能成为一匹出色的战马了。   “主人,给这匹马起个名字吧。我记得您以前战死的那匹马也是红色的,就是没它这么高大。”   在这里生活的马都不是很高,而且脸大脖子粗,能像这样漂亮的,确实很少,否则也不会被留下了。   “起名字吗?”贺穆兰沉吟了一会儿。“算了,还是不要起了吧。”   “咦?”   “我一直觉得,给什么起了名字,就等于和对方建立起了某种关系。我很少给东西起名字,这就像是寄托了什么东西。当我的替马很危险,因为除了越影,我可能会随时放弃任何一匹马。再说了……”   她摸了摸鼻子。   “总觉得我以前那匹马都没有名字,在它死后再找一个替代,取个名字,很对不起它。”   “还有这种事吗?可是连名字都没有的话,怎么叫啊!越影不是有名字吗?”   “越影不是我起的。”贺穆兰笑了笑。“你就叫它马吧。”   “真可惜……”花生摸了摸这匹突然低下头的红马。“马要没有名字,死了就还是野马吧?”   “那不是很好吗?当野马很好。”   花生摇了摇头,把红马牵走了。   一旁的越影“咦嘻嘻嘻”了一声,总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事情发生过,但被它给忘了。   它是不是和谁议论过关于名字的对话啊?   算了,想不起来了。   半个月后。   贺穆兰站在小校场上,将自己的弓开到满月,随手射了出去。   离弦的箭极为迅速地射向远方的目标,射在一百五十步远的靶心上,狠狠地扎了进去。   这般远的距离和力道,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都知道花木兰十分勇猛,他的力道军中难有匹敌,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射起一百五十步的箭如此轻松。   贺穆兰也意外的摸了摸自己的雕花大弓。这把弓是她当上冠军的时候被赐予的,想不到确实是把好弓,开弓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力气。   “骑兵快速机动,骑射兵更是让敌人闻风丧胆。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要勤于练箭。要射的准!射的快!每一箭都要消灭一个敌人!”   贺穆兰举起自己的雕花大弓。   “知道为什么吗?”   校场里的人开始呼喊了起来。   “因为将军箭射得好,我们不能堕了将军的名头!”   “因为弓箭御敌以远!”   “因为弓箭能够进行压制!”   所有人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贺穆兰摇了摇头。   “你们说的都对,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原因!”   贺穆兰痛惜的摸着自己的羽箭,大声喊了起来:“因为我们穷!”   “你们将军我没有太多身家,买不起让你们糟蹋的箭!”   “每一箭都要消灭一个敌人!因为我们没有可以浪费的箭!”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惊世骇俗。   但她要让他们知道当前严峻的形式。   她要坚持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还有!每一支还可以再用的箭……”   她看着所有人。   “都要给我捡回来!”   .   “陈节,你怎么走了!”   一个在校场外围观的士卒拉住同火的臂膀。   “不是说好和我们一起看看的吗?这可是上次大比的冠军!我们这群新兵都可能分到他的麾下!”   几个士卒也点了点头,让他们的火长不要乱跑。   “他们的人上次套了许多马卖钱呢。这样大方的将军不多了。回头我们毛遂自荐,说不定就能进他帐下了。”   “就是,他的人现在还不足一千,迟早要在我们这群新人里抽调的!”   “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陈节甩开胳膊,继续往回走。   “你怎么不去?喂,你武艺是我们之中最强的,花木兰是以武勇封的将军,说不定会让你当个亲兵什么的!你不是说想跟着一个强将当亲兵,不从小兵做起吗?”   “将军多着呢!”   这么丢人的将军,他才不跟呢。   这么穷酸,等看到他的铁槊,说不定给抢了!   他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第190章 我心困惑   地弗池。   从柔然到金山,路上只有几处有水源,高车部族派来带路的都是熟识路径的向导,所以狄叶飞一行人行走的非常容易。   他们拿那位打着赫连旗号之人的马换了不少高车奴隶和他们的高车。和他们做“交易”的居然是柔然大名鼎鼎的浪子,右贤王闾毗,这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闾毗这个人,即使在柔然也是一段传奇。   他是上任老可汗社仑季父仆浑与北燕公主乐浪公主之子,野蛮的柔然也有一种类似“初夜权”的规矩。   但当年乐浪公主来柔然,和亲的却不是老可汗,而是老可汗的弟弟。乐浪公主是老可汗的弟弟献马三千从北燕求回来的妻室。却因为这个“规矩”,先陪着当年的大汗过了夜。   这是所有和亲柔然的公主都要遭受的屈辱,而草原上的主人则是靠制造这种屈辱让属民们畏惧和宣誓主权。   这件事让闾毗的出身很尴尬,他虽名义上是老可汗之弟斛律的儿子,但亲生父亲却是老可汗社仑。他一生下来就拥有父母的恩赐和牛羊,而老可汗又赐了他草场几处,马匹成群。   闾毗渐渐长大,因为长得比大多数柔然人要英俊,颇得所有人的喜爱。为了抵抗北魏,柔然和北燕一直结为同盟,使得闾毗的作用也十分重要。   但闾毗后来做了一件事,被彻底放逐出了他名义上父亲的领地。   当年,可汗之弟斛律的亲孙子想要发动政变,抢夺继任大汗大檀的汗位,闾毗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侄子不对劲,一边联系大檀发兵侄儿的部落,一边派人控制起了他的兵马。   闾毗的侄儿步鹿真被他的异母兄长大檀成功起兵掩杀,斛律因为此事被驱逐出境,而后带着闾毗的母亲投奔了北燕。   留下了身份更加尴尬、而且还带着“大义灭亲”身份的闾毗。   大檀那时刚刚继位,他之前一直镇守柔然西境,颇得人心,后来初登可汗之位,部落之间各种明争暗斗让这个年轻可汗伤透了脑筋,知道闾毗帮助他驱赶、消灭了最强的那支反对声音,柔然才逐渐安定下来。   闾毗继承了他“父亲”的领地和牛羊属民,大檀数次南征,不断地对北魏进行骚扰和掠夺,直到十五岁的拓跋焘御驾亲征,成功击退了大檀大举入侵的二十万蠕蠕部队。   这次的铩羽而归,让柔然再一次陷入内讧中。柔然是无数部落主联合起来的国家,只是为了获得胜利和战利品才紧紧围绕在柔然汗王的身边,一旦汗王不能带他们赢得胜利,就会被他们无情的抛弃。   大檀在深感无人可以信任的时候,便将那位异母的弟弟闾毗召集到了柔然的汗庭,委以重任。   闾毗从小接受其母乐浪公主的教导长大,对汉学也十分精通,并且通晓数国的语言。他在柔然频繁派出使臣,交好北凉、赫连夏和北燕,甚至足迹还到了刘宋,采取远交近攻的政策,孤立北魏。   但北魏的强大和崛起让闾毗发现即使所有小国联合起来,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所以他的政治理论发生了改变,转而认为应该慢慢消灭北凉、赫连夏和北燕这样的小国,壮大自己后再谋划魏国。   这样的政治理念在柔然被称为“西进”派,和主流的“南进”派格格不入,自然更会有一些矛盾出现。   对于大檀来说,有一个人为他分担矛盾,处理纠纷,让他得以通过平衡之术达到统治其他部落的目的,这闾毗的作用就达到了。所以明明被大多数人否认和攻讦的闾毗,却越走越高,渐渐到了右贤王的位置。   匈奴后裔都以左为尊,右贤王并不如左贤王的地位高,但如今的左贤王是被视作“太子”一般的大檀之子吴提,右贤王便已经是柔然能给予的最高官职了。   这样的右贤王显然不能服众,待大檀坐稳汗位之后,闾毗也就意识到继续处在柔然核心的地方很危险,别的不说,那个如同恶狼狡狐一般的吴提就会把他撕碎。   于是闾毗离开了柔然王庭,带着心腹的随从和自己少数精锐的骑兵,开始在柔然的境内四处游荡,美名其曰“巡视”。实际上就是出去避避风头,等候可汗大檀的召唤。   这样一位尊贵的柔然贵族会让他们遇见,自然是让狄叶飞等人都吃了一惊的事情。而狄叶飞最先想到的念头不是避让,反倒是把这位“右贤王”抓到魏国去会有多大的军功。   熟悉柔然情况的高车人解释了半天,狄叶飞才知道这位“右贤王”只是个好看的摆设,不会有柔然人愿意为了他妥协什么。而他还是个柔然少有的“西进派”,在一定意义上,反倒有利于魏国。   在得知这“右贤王”不是什么大鱼以后,狄叶飞对他的兴趣就降到了最低,他们身负重任,若不是有极大的利益,他们是不能冒着风险去抓一个没有什么用的人的。   所以他们做完交易就走了。   可是这群蠕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那以后,一直就跟在他们的身后,既不加入,也不干涉他们的行动,但就是若即若离的跟着,让人不得不提防。   “狄叶飞,怎么办?那个右贤王是不是看出什么不对来了?”和他同来高车的同袍们都隐隐以他为首领,这个叫屈贺余的小伙子就是他疯狂的崇拜者。   狄叶飞的武艺不弱,长得又雌雄莫辨,原本就被人视为“军中女神”一般的存在。这趟来柔然,远离国土,又穿越茫茫无边的草原寻找金山,若不让他们有一个精神支柱,很容易就会丧失各自的斗志。   高车部族的人愿意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摆脱高车一族沦为奴隶的命运,是为了将族中的老幼接到他们看起来如同天堂一般的大魏去生活,可这些出身大魏的高车裔士卒做这件事,大多全是依着自己的本心。   “他要跟就随他跟,有本事一路跟我们到金山去。”狄叶飞对那个络腮胡也是烦躁,“我们一路小心点,不要露出了马脚就是。”   他们已经尽力以高车人的生活方式行动,他们交换来了大量的高车男性奴隶,告诉他们,他们要回金山去会盟,等到了金山,他们就能找到部落收留他们,恢复自由人的身份。   这让这些高车奴隶拼了命的要回金山,在他们的帮助下,一路上顺遂无比,哪里有水源,哪里有草场,哪里有部落,都似乎就在他们的心中。   他们的灵魂在黑山,他们的先祖在敕勒。   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南,他们凭借着一代又一代的口口相传,将回家的路径传递了下去。   这便是高车部族的狄姓族人们为什么要狄叶飞用马匹换高车奴隶的原因。因为只有他们,能带着他们破除一切万难的到金山去。   高车的奴隶们都在后面驾驶着高大的车子,狄叶飞等人则骑着骏马在前方开路。高车人经常游牧在草原上,驾着他们的车马,成为草原上柔然人们眼中的肥羊和可以劫掠的对象。   但狄叶飞的车驾非常安全。首先,这支高车部落里没有女人和小孩,全是正在壮年、有佩戴兵器的青年。这是典型高车“易货”队伍的标志。其次,这支高车人的车家里,居然既有左贤王的徽记,又有右贤王的徽记。如今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草原上的牧草丰美到牛羊都走不动路的程度,这样的季节,没必要冒着危险去进行抢劫。   他们一行人非常顺利的朝着金山下而走,直到行进到了“地弗池”这个地方。   地弗池是这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水源地,所有游牧到这附近的队伍都会在这里装载可供人畜使用的用水,狄叶飞他们也不例外。   可他们离地弗池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到了来自于孩子的哭叫声。   小孩子的声音总是传的比大人远的,因为孩子的声音很尖利。当这尖利的声音一阵阵地刺入他们的耳膜时,让狄叶飞等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前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哭叫声?   “去看看!”狄叶飞拉起风帽,他的脸总是给他惹祸。“我们是一定要去储水的,躲也躲不掉。”   等他们渐渐离地弗池近了,便看见了足以让人怒气填胸的一幕。   地弗池边,一支蠕蠕骑兵正在劫掠在水源边给牛羊喂水的草原牧民。   这支部落的规模很小,还没有狄叶飞带出大魏的高车人人数多,而且还有不少老人和小孩。   这些骑兵的马上都绑缚着妇人,有几个还反身在她们的身上又抓又捏,其丑状简直不堪入目。   老人们被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鞭打,无法站起身子,小孩子们一边凄厉地叫着妈妈追出去,一边被马鞭和穿着皮靴的脚赶回来,成年的男人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有几个小孩大概是豁出去了,抓住那些骑兵的马尾,任由战马拖着到处跑,就是不放手。   一个老人用蠕蠕话大声地喝骂着:“我们把年轻的子弟送给你们去打仗,和你们一起同生共死,就算你们不记得一起打仗的情谊,总要记得是谁给了你们过冬的牛羊和衣衫!哪里有你们这样的畜生,打了败仗回来却凌虐自己的族人!畜生!畜生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老人的喝骂起了作用,还是这些蠕蠕骑兵真的心中有愧,他们并没有拿他怎么样,只是不停的驱赶着小孩子,要带女人们走。   “她们已经没有丈夫了,而我们需要新的孩子,强壮的,有父亲的孩子。”一个骑兵用马鞭挥退一群小孩,大骂了起来:“你们没有了男人,反正很快就要死完的,不如把女人给我们带走!”   孩子们更加恐惧的尖叫哭泣了起来,老人们骂骂咧咧,有一个小男孩的背后还用布巾缠着一个小婴儿,小男孩去拽他妈妈的时候,婴儿不经意从他背上滚了下来,周围骑兵挥舞着鞭子,马蹄不停在地上踩踏,眼看就要踩中那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妇人的尖叫像是一根锥子扎在了狄叶飞的心头上。   婴儿滚落在地上,几个老阿婆飞奔过去把它抱起来,一个老阿婆被马蹄撞到,马蹄从她正面踩过,顿时肚破肠流,痛呼一声死了过去。   另一个阿婆抱回了孩子,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用尽力气奔逃。可周围都是马,她们的哭叫声和尖叫声惊到了马,让这些蠕蠕的战马更加疯狂地胡乱奔踏了起来。   “吁!吁!该死,惊马了!”几个蠕蠕骑兵发现怎么也安抚不了自己的马,一边咒骂着一边更加凶猛地呼喝着身边的老人孩子。   “不是我要杀她的,她自己撞上来的!你们都走远点!走远点!”   .   “狄叶飞,都是蠕蠕,我们别管了吧。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过去。”几个高车士卒看了看远方的情形,大致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常年和蠕蠕征战,对这些人实在没有好感,更有一种“他们自己在内讧,那太好了,内讧到没力气南下才好呢”的想法。   狄叶飞原本也不想管这事,直到那个老阿婆一边抱着孩子狂奔一边嚎啕大哭的时候,让他没办法继续坐在马上了。   “对方也就三十多个人,实在算不上什么精锐。而且看样子,像是败逃的溃兵,要回部族去的。”狄叶飞咬了咬牙。“这些溃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回去休整一年,明年又成了南下袭击黑山的精兵,不如趁他们现在人少,将他们杀了,拿了他们的马去换物资。”   几个高车士卒听了他的话,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细想想也确实有理,便都点了点头。   “你是头领,你说,我们做。”   狄叶飞打了个唿哨,带着黑山大营出身的几十骑向着水源地的方向疾驰而去。他最擅长用的是双戟,但在柔然用如此精良的武器会遭到别人的怀疑,所以只带了一把最普通的刀出来。   但他穿着的内甲,却是贺穆兰和若干人等昔日伙伴找出来的好货色,一般的流矢根本不足为惧。   狄叶飞带着一群骑兵冲锋而来,在水池边的蠕蠕们各个大惊失色。他们的战马被这群老弱妇孺所惊,一时半会无法控制,在控制那些老汉的骑兵们看情况不对,立刻驾马上前,从马鞍边拿起弓箭,对着狄叶飞等人拉弓射箭。   狄叶飞等人在黑山出战的次数,大大小小也有十几次了,那里畏惧这几根箭头,当下伏下身子,挥舞着马刀砍杀上去。   狄叶飞带的人,人数要比他们多,这些蠕蠕见势不好,驾着马就要逃跑,无奈马头到处乱摆,也只能举起武器,准备迎敌。   先前被控制的几个老汉年纪甚老,那破口大骂的更是白发苍苍,见有强人来援,使看着他们的骑兵都上前迎战了,立刻怒发如狂,找到那个踩死老阿婆的男人,活活拽着他的脚把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那男人被拉下来的时候比老汉还惊慌,手中大刀乱舞,劈砍了这老人许多下,可这老汉不管不顾,掐住他的眼睛,咬着他的喉咙,无论对方如何挣扎都不放手。   狄叶飞和同袍们挥舞武器,将这些蠕蠕的性命一一收割。他们如今不在出战,不需要记着自己的军功,也不要砍下头颅,只有一个目标,便是将他们全灭在这里,打得兴起时,甚至连诛数人,周围的蠕蠕老幼见他们如此神勇,一个个都看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狄叶飞还保持着清醒间或看见有小孩跑到马蹄前面,立刻调转马头,呼喝别人让开。那些小孩也是倔强,哪怕再害怕,也跟在他们的马后,只要有高车士卒把蠕蠕骑兵砍死,便一窝蜂的冲上去,将马背上绑着的妇人解开,拉下马来。   一时间,蠕蠕骑士的惨叫声,孩子们的呼喊声,妇人们惊魂未定的安抚声,以及周围老人们大仇得报的大笑声,糅合成一副光怪陆离的场面,狄叶飞自入黑山以来大小战事也经历的不少,却没有一次是在这种奇怪的场景下杀敌的,心中各种感悟和想法不停的冲入脑子里,却无法细想,只能冲杀。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群蠕蠕骑兵就被杀的干干净净。间或有几个跑走的,也被后来赶上的高车奴隶和部民们联手杀了,带了尸首回来。   狄叶飞解下风帽,清点自己带来的人,除了两人手臂有些轻伤,再没有大的伤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那番解释能让其他人信服,却是说服不了自己的。他心中对同袍有些愧意,觉得对这些敌人产生了同情心实在是不该,如今没有人伤亡,总算是给了他一些安慰。   狄叶飞拉下风帽,有些年纪较大的男孩子就难掩惊讶地“啊”了一声。他坐在马上,见地弗池边一片狼藉,水边的草地上洒满了热血,忍不住摇了摇头。   待他看到不远处一个死去的老者时,呆呆的怔了一会,竟是连叹气都叹不出声来了。   那老汉后背和肩颈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倒伏在一具被战马踏死的老妇尸体旁边,手掌抚在她的眼睛上,似是想要对方能够瞑目,   在他的身后,一道拖出来的血迹。从喉咙破了个大洞的男人身前直直延伸了一丈多远,直到老妇的身边。   遭逢如此噩耗,就算有人相助,这些老弱妇孺还是跪在着在那对老夫妇的身边,忍不住悲号不已,显然这对老夫妇是很得人望的老者。   被救回来的婴儿躺在另一个老妇的怀里,兀自吃着手指。老人们常说婴儿的骨头是软的,摔下来也不会有事,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但真要被马踩踏了,也难逃和那个老妇一样的下场。   狄叶飞下了马,却迷茫到不知道该干什么。   几个同袍驾马过来,也下马和他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惨状。   “哎,这边生存也太……”屈贺余啧了啧舌,“我应该很憎恨蠕蠕才对,他们杀了我不少好友,可是现在看着这一幕,竟生不起什么恨意来。”   “你年轻,看见这样的场面难过也是正常的。不过我们好歹还救下了这么多人,不要再看了。”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高车士卒见狄叶飞这幅样子,掠起了他散在风里的头发,夹在他的耳后,如此说道。   高车奴隶们驾着高车陆陆续续的赶到水源边,见到死了一地的蠕蠕人,一个奴隶走上前来,询问了一句:   “我们能打扫吗?”   他说的打扫,便是和黑山大营的同袍们出战后所作的一样,将战死者身上的东西全部拿走。   在这一点上,这个时代所有的国家都是一样的。   狄叶飞点了点头。   那几个奴隶欢天喜地的去扒光尸体去了。   狄叶飞在没来柔然之前,只是听说归附大魏的那些高车人所描述的内容,就已经对蠕蠕的暴行怒不可遏,而今见到真正“抢掠人口”的场景,涌上心头的,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压抑后的悲伤。   这些蠕蠕不但对异族残忍,对自己的族人,也不见得慈悲到哪里去。   遇见一支溃兵的小部落尚且这么苦,那更多的高车部族在压迫下,该过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被几个高车同袍簇拥着在马下休息,没过一会儿,几个小男孩手拉手走到他的面前,跪下来对他们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位美丽强大的姐姐,你救了我们全族的性命,我们愿意将自己献给你做为奴隶,表示我们的感谢。】   狄叶飞一路上都在跟着学蠕蠕话。蠕蠕话和高车话很相似,学起来进境自是飞快,但是也只能会一些日常的对话,这样的句子,确是听不懂的。   等他身边会说蠕蠕话的高车士卒翻译了一遍后,狄叶飞愕然道:“我要这么小的孩子做奴隶干什么?让他们回他们的妈妈身边去吧。”   他这时候才发现这支部族里只有小男孩,连小女孩都没有。   一个部落,有女人,有老人,有男孩,唯独没有成年的男人和年轻的女孩子,甚至连幼女都没有。   这样的组成方式让他有些悚然。   他说完这番话,才发现身边的同伴在笑,表情更加茫然了。   “你笑什么?我们这样能带小孩子到处跑吗?”   “不是,狄叶飞,他们唤你‘美丽又强大的姐姐’。你的脸太厉害了,下至几岁大的男孩,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见了你都想要成为你的人……”   那同伴摸了摸鼻子,将他的话转述给几个小男孩听。又从腰上的粮食袋里拿出一大块胡饼,哄他们回去。   那几个小男孩露出十分沮丧的神情,其中一个咬了咬牙,上前几步抱住了狄叶飞的腿。   【你要了我们吧,当马奴,当草靶,干什么都行。我们再过几年也要长大了,我们的部落主在征战中死掉了,我们没有了‘大人’,被掠夺来掠夺去,反正也活不长,你们把我们带走,我们会拼死报答你们的!】   狄叶飞抬了抬腿,发现这小孩抱得死紧。他从未被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过,顿时脸色憋得通红,又不敢用力踢。   几个同袍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将那小男孩拖走,用蠕蠕话说道:【我们是高车人,高车人什么时候有奴隶?我们养不了小孩,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   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些人是高车人?只要一看那几米高的车驾就知道了。现在是春天,他们新生的牛羊很快就会肥壮起来,到时候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候。   这个部落的老者让他们加入这些人的队伍,便是想给他们留条活路。   狄叶飞烦恼无比时,马蹄踏足在大地上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正如那些高车奴隶们所说的,这里是附近方圆百里唯一的水源地,无论谁的部落从这里过,都要在这边汲水。   一直不紧不慢跟在他们身后的某支队伍也是。   马蹄声吓得部落里的这些老幼连声大叫,开始收拾自己的帐篷车和牛羊。他们已经被同胞们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相信第二次奇迹的发生。   狄叶飞等人飞快的上了马,在他们纠缠说话的时间里,高车奴隶们早就把死人的东西全部扒光,把马拴在了高车上,甚至连水都已经汲好了。   狄叶飞熟悉的人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为首长着络腮胡的男人隔着好远就传出轻快地笑声:   “我们真是有缘啊,是不是有佛祖在保佑着我?我们又相遇了!”   高车众人:……   哪里是有缘?你一直跟着我们好吧?   络腮胡闾毗带着一群身材魁梧彪悍的骑士到了水边,见这里的情况顿时一愣。狄叶飞等人用防备的眼神望着闾毗,这让他摸了摸马鬃,不以为然的说道:“是遇到没出息的溃兵又在打劫了?打不过魏人的丧家之犬,杀了就杀了。”   狄叶飞等人原以为杀了这么多蠕蠕的骑兵怎么也要费些口舌,谁料闾毗连眼睛都没多看几眼,倒是望着那群牧人愣了愣。   “这是……对了,这边领地的部落主乌洛侯冬天的时候死在黑山了,好像底下几个人一直在抢部落主的位子,管不到这些部民……”   他喃喃自语,露出难看的表情。   “这都已经二月底了,还没分出胜负吗?怎么搞的?”   狄叶飞等人离得有一段距离,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显然对这些牧民也不是毫无恻隐之心。   狄叶飞见闾毗的部将们全部在河边汲水,而那水里甚至还有一些血迹,忍不住皱了皱眉。   美人蹙眉,身上又有刚刚拼杀过的铁与血的味道,这副“血腥美人”的样子让闾毗的心砰然动了动,忍不住开口道:   “是你救了他们?”   狄叶飞已经受够了这个右贤王,要不是对方还算是个正常人,没做出什么“巧取豪夺”的事情,否则他早就带着一干高车士卒抛弃那些车驾,远远的遁走了。   所以他口气有些硬邦邦地回道:“我们也来汲水,看不惯罢了。”   络腮胡身后几个心腹大概是不满他的态度,正准备张口喝骂,却被闾毗制止,嘱咐他们要对能杀人的勇士表示尊敬。   狄叶飞看同伴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准备带着人离开,刚走几步,心中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转头问闾毗:“你位高权重,领地广阔,难道不能接纳这些没有主人的牧民吗?他们还有牛羊,到秋天就能宰杀了。而且部落里有男孩,再过几年娶回女人,就又能发展壮大了。”   他们的皇帝去攻打夏国,首先想着的就是劫掠人口回大魏来种田。柔然的人口比魏人更少,各个部落贵族应该更重视人口的问题才是啊。   闾毗定定地看着狄叶飞一眼,眼神里满是怀念之色。   狄叶飞只是抬了抬眼就觉得有些郁闷,“不行就算了,我只是随口说说。”   他确实是随口说说,萍水相逢,他能做的都做了,两国敌对,越乱越好,他这都算是滥好人了。   “要想收容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这旁边就有和我交好的部落贵族,应该不介意接纳这些人。”   闾毗突然开口,笑着说。   “可是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我帮了他们,你难道没有什么表示吗?”   狄叶飞听到这典型欺男霸女的对话胸口一闷,旁边几个高车同袍怒视闾毗,对狄叶飞说道:“管这些做什么,我们回金山去要紧,你是疯了!”   狄叶飞点了点头:“我可不就是疯了呢,我们走吧。”   他们表现出对这些牧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反倒让闾毗无措了一瞬,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你们防备心怎么这么重,我要做什么不好的事,你们那里抵挡的住……”   “绿眼睛的美人儿,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派人带他们到旁边的草场去生活。”   闾毗的表情被络腮胡所掩盖,看不清楚。   “你们是‘易货’人,这买卖划得来吧?”   “要告诉他吗?最好不要吧?”屈贺余面露不满。“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啊?还是真把你当女的了?”   狄叶飞跟着他们已经驾马走出几步了,听到闾毗的回答,扭过头去。   “你此话当真?”   闾毗笑着点点头。   “你也说了我位高权重,骗你们一个名字干什么。我又不是巫师,可以做法。”   狄叶飞看了闾毗一眼,再看看那些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的妇人,冷笑了一声,喃喃道: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竟然要为他们做这种交易……”   他就这么保持着冷笑的表情,对闾毗说道: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狄叶飞看着紧张起来的众人,微微仰起头,像是吟唱一般吐出那几个字。   “我叫花、木、兰。”   等着被火长揍死吧。   如果你真去找花木兰的话。   ☆、第191章 历史重演   “原来你叫花木兰啊……”      “阿嚏!”   贺穆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疑惑的四处看了看。   有人喊她吗?   “将军,最近得了风寒?”阿单志奇不赞同的看着穿着单薄的贺穆兰。“虽然是春天,不过春寒料峭,更要穿多点才是。”   “没有,就是鼻子突然痒了一下。”贺穆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不必穿多点……”   她看着新兵操练的那片校场,笑了笑。   “反正等下也要脱的。”   “你说什么?”阿单志奇没有听清。   “没什么。”   贺穆兰和阿单志奇来黑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挑选新兵。   蛮古虽然如今只是个亲卫,但他毕竟是带兵出身,就连贺穆兰等人当年也是他带出来的兵,区区几百人马让他操练,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如今财政刚刚脱离赤字,贺穆兰也就不再担心没钱养兵的问题,便拉上阿单志奇一起来黑营帮忙“指导”拳脚功夫,顺便挑选一些可以用的人才充入新军之中。   她如今帐下可还缺一千多人的空缺呢。   人才是多多益善。   带上阿单志奇,是因为贺穆兰以前就发现阿单志奇特别会看人,而且是个宽厚大度的男人。   同火几人中,吐罗大蛮粗犷,胡力浑直爽,若干人聪颖,狄叶飞坚韧,那罗浑锐利,杀鬼粗中有细,普桑普战兄弟经验丰富,而阿单志奇,则是心胸宽广,能够审时度势。   虽说以前贺穆兰是同火,但有时候有什么大事,大家都不自觉的寻求阿单志奇的意见。并非他年纪最大,而是他最稳。   贺穆兰要挑人,阿单志奇跟着来了,并且对贺穆兰的选择很奇怪。   “黑营是挺好的,我们当年就是从黑一出来的。不过好生生要‘练兵’做什么?”   虽说现在贺穆兰不需要出战,但每天时间也很宝贵,去王将军那学习为将的经验,被其他几位将军邀去切磋,处理帐下几百人的琐事,并不是能随时抽出空来的时候。   “我要看看他们的武艺怎么样。”   贺穆兰如此说道,然后回想陈节当时是怎么跟随花木兰的。   好像是因为比武的时候徒手撕了他的皮铠?   嘶,这么一想,陈节难道是抖m的体质?   如今力气小了不少,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徒手撕皮铠了。   当黑营的新兵们被教导他们的校尉集合在校场上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莫名其妙的。   黑山大营的操练有自己的时间,此时已经过了清晨操练的时候,再上校场,除非有什么其他事。   果不其然,那几个校尉一脸兴奋地呼喝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今天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右军的花将军今天亲自教你们拳脚功夫。这可是右军新人第一、右军大比第一、三军大比第一的勇士,真正从刀枪箭雨里杀出来的军功,小子们,给我好好学,别偷懒!”   一群人或懒洋洋,或兴奋狂热的叫喊了起来。   花木兰其人,在右军属于一段传说。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样貌平平,体型普通,唯有一身力气让人惊骇莫名。也有人说他身材魁梧,身高八尺,手可搏虎毙熊。这两派人一提起花木兰就有各种说法,常常从争论变成口水仗,再从口水仗变成厕房里单挑……   很多得过他帮助的人说他可以通灵,被他缝合过的尸身都会安然到达祖先那里,不管离家多远。   有些人信誓旦旦说见过他把身体借给战死的同袍,交待遗愿,也有人如今还在津津乐道他的那次右军大比,他如何气的功曹使出百般奸计,就为了他不再仗着自己的本事从功曹手下抢人。   人人都爱强者,更爱富有同情心、出身和他们一般普通的强者。当强者载誉归来,连升几级成为将军,更是被所有人注意。   很多人看他的笑话,他们知道他穷,常年骑一匹品相不算好的红马,刀和枪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也没见他去黑山城如何“轻松”过。   可当花木兰站在校场豪气干云地发着金子时,无异于打了不少准备看笑话的人一记耳光。   他不但把这群人带起来了,而且还颇得他们的爱戴。   最重要是,他放的下身段,知道如何自力更生。得到了钱,知道体恤下士,有福同享。   花木兰现在依旧根基不稳,但对于许多新人来说,他确实是他们的偶像。和出身高门大族,或鲜卑贵族的其他将军不一样,这样从最底层开始,一步步往上爬,武艺强大又没有什么污点的将军,自然是很容易得到这群右军的年轻人崇拜的。   贺穆兰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服众,如何让新兵们想要跟随自己,却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威望和人气早就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口口相传间传播了开来。   所以当黑营的新兵们得知花木兰要来教他们拳脚功夫的时候,无数狂热之人挤到了他的身前,就为让他看见自己,好把他们领回去。   在所有人都一窝蜂往前挤的时候,默默地、不动声色往后退的陈节就显得十分奇怪了。   他的同火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   “同火同营,同进同退,我们要去前面,你怎么反倒往后跑?”   “你们去吧。我……我怕挤。”   陈节看了眼这个大冬天只穿着单薄夹袄,连一件毛皮披风都没有披的将军,越发觉得自己那把精良的马槊快要保不住了。   连衣服都买不起的将军,跟着有什么前途呢?   说不定连裤子都补丁打补丁……   打起仗来的时候,也许就跟强盗似得,什么都抢。   他不喜欢这样的将军,不够大气。   他要跟随的人,应该勇敢、坚毅、内敛、治军严厉,是个说出去会让所有人敬仰、不烧杀抢掠的将军。   而不是这个……   陈节看了一眼衣着单薄,鼻头通红的瘦长汉子,默默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还要恢复家门的荣光,不能先堕了自己的名节。   “怕什么挤!男子汉还怕这个!”   几个同火嫌他婆妈,推胳膊的推胳膊,拉手的拉手,把他往前拖去。   “我真不要在前面,我无所谓的,你们别推我!哎哟!”   陈节感觉前面全是人,每个人的皮甲都很硬,打在他的脸上啪嗒啪嗒生疼,擦得脸都红了。   妈的!   陈节痛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真是要让他到前面去,不是拿他当肉盾往前冲吗?   老子更讨厌这个花木兰了!   贺穆兰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来教个拳脚功夫,这些新兵居然如此踊跃的要送来门来挨打。   说是教导拳脚功夫,被喂招的那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好受。   她还记得花木兰的记忆中,陈节似乎是永远站在最前面,否则也不会在她随手立威的时候被一把抓住,但贺穆兰东扫扫西看看,也没看到陈节的身影。   陈节长得并不高大,难道是因为人数太多,挤不上前?   再等等吧。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激动的(?)眼含热泪(?)满脸通红(?)的陈节几个大步冲到了她的面前,捂着脸面不好意思的又往回退。   “我他娘的哪个混账推我!还推!”   贺穆兰看到陈节果然在这群人里,总算是松了口气,收起脸上的笑容,朗声说道:“各位按队列站好,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如果还是乱糟糟的,我就把你们丢出校场去。”   骑兵和步卒一样,平日里操练最多的便是练各种队列。队列若不站好,主帅便无法统计自己到底带了多少人,在变阵之时也会慌乱。   黑营的这些新兵入营都有一阵子了,不过片刻的功夫,立刻整齐的站成了方阵,最前面一排的,便是黑营佼佼者的陈节那一火人。   贺穆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人以后都有可能是她帐下的将士,看到他们素质较高,她当然心生安慰。   “我今天来教你们的,便是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本事。”贺穆兰站在点将台上,想起当年花木兰教导这些人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感慨。   “沙场刀剑无眼,稍不留神就可能身亡。我们右军有许多兵卒和我一般,只是普通军户出身,没有什么家传的绝学,大部分武艺,还是要靠在军中锻炼出来。”她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想起鲜卑人悍不畏死的传统。“英勇杀敌不等于盲目送命,所以我要教各位的,便是挨打的本事。”   她这话一说,一片哗然。   许多士卒没想到花木兰来让他们挨打的,立刻叫苦不迭。   “挨打还要学吗?我们要学的是杀人的本事!”   一个士卒仗着人多,在后面大声叫了起来。   贺穆兰的眼睛若有若无的扫过陈节,发现他也露出同意的神情,忍不住心中嗤笑。   愚蠢的少年哟,你如果还是那样拼死的打法,死一百此都不够的!   还好你遇见了我,这个重返过去,还想着让你迷途知返的旧主!   就让我好好打醒你那单纯的想法!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都是在乡中能以一敌三、敌五的勇士,只要学会杀人的本事,便能建功立业了?”   贺穆兰冷笑着伸出手,将一脸“搞什么”神情的陈节拉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   徒手将他的皮甲撕成了两半。   “会杀人,在遇见这样的力气面前,又能如何呢?你们,不过都是群普通人罢了。”   ‘哔拉’的皮革撕毁声简直让人牙倒,贺穆兰看似轻松,其实两手的力气已经用到了极致,但她的表情和动作都让人觉得如果她愿意的话,她也能这样撕开别人的身体。   这是一种绝对的力量,让这些新兵蛋子闭上了嘴。   就是嘶的时候太用力了……   贺穆兰看了看露出光洁胸膛的陈节。   少年哟,敬佩我是条汉子……咦?   怎么哭了?   ‘老子要和你拼了!’   陈节眼噙热泪地看着看似冷峻,实则猥琐的“花将军”。   众目睽睽之下撕人衣服,而且撕的这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淫棍!   连男人都不放过吗?   还我的名节!   ☆、第192章 拓跋焘的烦恼   平城皇宫,安昌殿。   “陛下,安定的加急传书,征西大将军奚斤的队伍发生了瘟疫,战马大批死亡,兵卒也死亡七千。粮食也莫名其妙的上霉,因为得了瘟疫,不敢食用,大将军便派出丘堆出去征粮,结果遭遇赫连昌亲自追击,死伤惨重,粮草丢失,只得退守安定……”   拓跋焘原本正在逗弄自家的儿子,猛听到这道战报,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我回来还没一个月,怎么我派出去追击赫连昌的队伍倒变成被赫连昌追着打了?奚斤人呢?死了?”   “那倒没有。只是粮草补给的路线被切断了,赫连昌又亲自率军攻城,军心开始涣散,征西大将军派出使者求援……”   “求什么援!朕现在已经在平城了,难不成还飞过去给他送粮食不成!”拓跋焘声音刚刚如震雷般暴出,猛见得自家儿子扁嘴要哭,立刻将声音又变得平缓。“命长安即刻发粮,押送安定。赫连昌居然离开他的乌龟壳子出来攻城,奚斤应该趁机把他抓了才是,怎么还守城?”   对于拓跋焘这样的狂人来说,没有了粮食,敌人又在眼前的时候,反倒是该背水一战的时候,他是君主尚且敢孤军深入,他手下的元帅却只敢退守求援,让他气得牙都痒痒。   “对方人多势众……”   “我也前前后后拨了奚斤三万的人马!赫连定带着两万人马都敢跑到大魏来捉我!你奉我的口谕,不活捉赫连昌,不要回来了!”   “是,大可汗……”   那侍官匆匆忙忙跑掉,拓跋焘把儿子从左手交到右手,发现他没有哭闹,满意地点了点他的鼻子。   “不错,是个胆大的。后宫那些女人听到我大声点,都恨不得一副昏死过去的样子……”   ‘你那是大声点吗?’   赫连明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简直是要杀人全家的阵势。’   赫连明珠在拓跋焘的皇宫里稳稳的立足了。她原本就是夏国的公主,举止谈吐都十分优雅,再加上宫中人人都知道她有恩与皇帝,所以并不刁难他。   也许是因为她表现出不懂鲜卑话的样子,这些太监和宫女都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她。拓跋焘的后宫虽然不是十分阴暗的地方,但在皇宫这种地方呆多了,心中总有压抑到快要疯掉的时候。可有些话不能跟别人说,说了也许连命都没了,这时候有个异国的小太监树洞一下,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许多。   赫连明珠从最早的见到拓跋焘的龙根就想晕过去,到现在若无其事的上手就捏住,完了还帮着擦干净,只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若是换了谁来,看到她的言行举止,都忍不住她就是以前那位“娇弱”的公主。   渐渐的,宫里的人发现这黄门官也许是吃的好睡的好了,皮肤从一开始的蜡黄无光渐渐变得白皙,这白皙不是一天变回来的,而是慢慢的褪去黄色,所以也不是很显眼。   不过魏国那酱菜色的宦官服侍挺埋没人姿色的,赫连明珠的姜黄粉用完了,每日用炭笔描描眉毛,再尽量低着头,就算有人发现她长得确实漂亮,也没人敢说。   拓跋焘曾下过令,宫中宦官要是敢仗着有姿容淫乱后宫,无论是谁,一律全部处死。   这个“全部”,让许多人连多和赫连明珠笑笑都不敢。   赫连明珠会做一些汉人精致的点心,这是因为她曾经的嫂嫂张氏是个典型的汉人闺秀。这手艺有一次无意间被拓跋焘身边的宦官首领赵倪发现,后来拓跋焘的小厨房就有了用武之地。   赵倪喜欢“赵明”的沉默低调,又觉得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不容易,难得皇帝也看重,便要收他为“义子”。   对于赫连明珠来说,被一个宦官收为义子,简直就是耻辱。但如今她需要的是在平城的皇宫里生存,认了这样一个身受信任的宦官为义父,她的宫中生活就会顺遂许多。   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能力反抗。   赫连明珠和玉翠原本沟通过,玉翠的意思是让她尽量找个合适的机会表明她自己的身份,免得以后惹祸。   可这样的决定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拓跋焘带着夏宫的嫔妃、皇后和公主们回了平城,除了那些太妃和赫连昌的妻妾们被妥善安置了起来,她的姐妹、堂妹们都被赏赐给了拓跋鲜卑的宗室和贵族,而她的六妹,那个年方十四的娇憨小人儿,就在半个月前被拓跋焘临幸了。   赫连明珠是贴身伺候拓跋焘更衣的,那天晚上,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去服侍他,看他朝着自己的妹妹走去。   听说拓跋焘无意娶夏国的公主,因为现在的后宫已经够麻烦的了,几乎所有的鲜卑大族都有贵女在,再来个亡国公主,简直都不敢踏足。   要知道鲜卑人的女性地位可不像汉人或卢水胡人,那生起气来,嫔妃也是敢给可汗脸色看的。   但很快前朝的许多大臣就提出了谏言,对于刚刚被灭国的夏国来说,迫切的希望看到的是魏国善待宗室、一视同仁。若是把夏国公主当成异类不愿临幸,那就是等于认为夏国的血统是卑贱的。   可怜的拓跋焘,那几天像是一只不得不推出去和亲的公狮子一般,把自己洗刷洗刷送去了夏国六公主璎珞的寝殿,然后没几天璎珞就被封成了“夫人”,成了拓跋焘后宫的女人之一。   赫连明珠生于皇室,对这种事情十分看得开。她扪心自问,便是夏国未亡,以她六妹的出身和长相,怕是也轮不到来魏国和亲的,如今嫁了这个北方最强大国家的主人,她应该是欣喜大于痛苦的。   但她如今已经有了心上人,便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荣耀了。她小时候所幻想的“要嫁一个年轻英俊的有为帝王,做一位贤明淑贞的受宠皇后”,都已经变成了过眼云烟。   她现在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花木兰并驾齐驱,自由自在的草原上驰骋。他日他做了将军,她就是将军夫人……   他若是要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她就陪他做个安乐的田园翁,闲暇无事种种花,养养鸟,也是惬意。   正是有这样的梦想支撑着,她无论是感到痛苦,还是受到屈辱,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更重要的是,和拓跋焘接触多了以后,她发现自己也不是特别讨厌这样的日子。   大夏宫给赫连明珠留下的印象,一直是阴郁、残忍、带着重重的阴影的。她和兄长的母亲早就死于宫闱斗争,若不是他兄长从小天赋出众,她又长得明艳,怕是很早就已经饿死在宫中的哪个角落了。   赫连昌也很宠爱她,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他很喜欢用她的亲事吊着那些年轻将领或大臣的胃口,有事没事就召她入殿,帮着送送点心,或者和蔼的问她最近过的如何。   拜赫连昌的“意图”,她也经常到紫极殿去参与听政,对政事不是一无所知。但在她和众臣眼里的赫连昌,是一个专治跋扈到听不见别人的暴君,有时候说的好好地,会突然抄起手边的东西,把别人砸个头破血流。   他对政事也是十分懈怠,经常三四天前的奏章被太史令们催着要求回复,这才在厚厚的奏折堆中把那些奏事翻找出来……   虽然不肯承认,但赫连明珠明白,遇见这样的一位皇帝,夏国灭的不算冤枉。赫连昌唯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打仗和在后宫消磨。   前者能让他名正言顺的杀人,后者让他乐不思蜀。   可在拓跋焘身边的这一个多月,赫连明珠知道了这位邻国的少年皇帝是如何对待他的一天的。   这位皇帝通常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起床了,这让赫连明珠很早就得起床伺候。   当他们这群宦官(拓跋焘不喜欢用宫女)伺候完他洗漱后,他经常就会点上随身的宿卫们,先去宫殿后的校场里练一会儿武,全身都累到汗湿后,就会再回宫室,擦洗一番,从里到外把衣服换个遍,随便吃点东西,换上上朝的衣衫,去太极殿上朝。   那真是叫“随便吃点东西”,赫连明珠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人。他练武回来,往往已经饿的不行,有什么就吃什么,既不挑食,也不要求必须要吃什么。吃不完的,他总是可惜的叫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侍者吃完,让他们不要浪费食物。   只这一点,就已经高出赫连昌许多。大夏宫中曾经有一位厨子因为做菜的时候肉放的少了点,就被赫连昌认为是怠慢,给活生生削掉了鼻子。   他在上完朝后,就要再更换骑装去骑马练箭,一直练到中午,便在安昌殿用午膳顺便处理政事。有时候大臣来的早,还没吃饭,拓跋焘就高兴地邀请他们一起同食,边吃饭边谈事,然后被旁边的谏臣们各种规劝,说是没有皇帝的威仪,拓跋焘就一边听着他们的谏言,一边拿这些谏言下饭。   政事一般处理到下午结束,到了傍晚,他要去陪自己的“保母”窦太后用膳,像是对待亲生母亲那样聊聊一天做了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埋怨后宫里那些女人又怎么给他添乱了。   因为赫连明珠表现出听不懂鲜卑语的样子,所以拓跋焘有时候埋怨这些事情也不避着他,当然,也不避着从小陪同他的宫人。   窦太后是一个长相非常温柔的妇人,但没有人会小试她。   她的腰间佩戴的不是后印,也不是珠玉,而是京中禁卫的虎符。   拓跋焘数次御驾亲征,京中兄弟宗室甚多,却没有谁敢发动叛变。他御驾亲征夏国,大皇子拓跋晃也是交给了窦太后照顾,便是因为窦太后握有调动禁卫的虎符,随时可以派遣三万甲兵。   但她的气质和言谈都像是那种,就算你把虎符给了她,她也就会当成个普通玉佩那样配在腰间,不会随便动用的人。就连赫连明珠,在陪着拓跋焘去了东苑窦太后的住处几次后,都喜欢上了这个静谧安宁的地方。   到了晚上,拓跋焘就按照鲜卑大族的势力去了后宫。平城的宫殿很小,还没大夏宫的一半大,而拓跋焘十五岁登基,这四五年来后宫的女人陆陆续续进的太多,多到都住不下了。   鲜卑人早婚,而且一到成人,舅家、自家都要庆祝成人,贵族大多就是送女人,或者嫁出自己族中的女儿,以留下血脉。   可进来的女人地位身份都差不多,弄到主殿都住不下这么多“夫人”,那也只能一个主殿里分左右,住着两位甚至三四位嫔妃。   这让赫连明珠更不想暴露身份了,拓跋焘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魏国显贵之后,宫女、平民出身的嫔妃一个都没有,拓跋焘也没机会宠幸这样的女人,每天后宫里那么多女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出身又都差不多,吵得让人头都大。   在这样的后宫里,拓跋焘那么多年没有儿子是正常的。赵倪曾在她面前开过玩笑,说皇帝晚上起床如个厕,隔壁住着的妃子都能听到夜壶里进了水的声音。哪个女人怀了孕,她自己还没发现,就已经没了。   贺夫人能安全的把拓跋晃生下来,皇子还无病无灾,简直真的就和拓跋焘自己所说的,“乃天赐于我”了。   赫连明珠有时候想想,她比拓跋焘的这些女人过的快活多了。至少赵倪分给她睡的地方虽然不大,但独门独院,又有粗使的宦官伺候,根本不用和别人一个屋子。   她在大夏宫里的日子,更是快活的像是做梦似的。   每天周而复始的陪着拓跋焘过着这样的日子,赫连明珠都快渐渐忘了自己也曾是一座皇宫里的主子,有着成群的宫人伺候。   “你说,我这个儿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我?”拓跋焘用鲜卑话对着她说,“胆子看着不大啊!性格也太安稳了点。我阿母说我小时候皮的要命……”   他说的阿母是生母,在他立为太子的时候被赐死了。   赫连明珠眨了眨眼睛,用匈奴话说道:“皇子是尿了吗?”   拓跋焘就是仗着她听不懂才絮叨,摇摇头。   “他哪里敢尿我!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精怪,他从来不在我身上尿,也不敢在我面前大哭……”   拓跋焘见襁褓里的拓跋晃张开嘴对他吐出个泡泡,瞪大了眼睛。   “你在笑话你阿爷吗?”   赫连明珠觉得拓跋焘也挺可爱的,尤其在带孩子的时候。   可惜可爱了没一会儿,贺夫人就找上门来要孩子了。   也许是拓跋焘心中隐隐已经知道了贺夫人未来的命运,他对这位贺赖家出身的女人十分照顾。不但小皇子可以给她自己养,甚至还准她住在窦太后的宫里,不必和独孤夫人分享一座宫殿。   宫中人人都知道这位夫人只要等皇子一立为太子就要死的,在对她特别尊敬的同时,也对她特别同情,这让她变得越来越沉静,每日每夜都和孩子不分开,就算拓跋焘命人把孩子抱去相处一会儿,只要时间久了,她也会找过来。   赫连明珠觉得拓跋鲜卑这种规矩十分残酷,而拓跋焘后宫这么多年没有女主人,也和鲜卑传统中的“手铸金人”规矩有关。至今还没一个宫中的后妃能在春夏相交的“弥节”上独自铸造出一个金人。   如果他有了皇后治理后宫,后宫的子嗣就没有那么艰难。窦太后毕竟不是真的太后,插手后宫太过,就会引起鲜卑贵族们的反弹。   拓跋焘让赫连明珠把拓跋晃抱出去交给贺夫人。她如今在拓跋焘面前也算是小红人,又是赵倪的“义子”,拓跋焘也乐于安抚昔日东宫的心腹,赵倪不在时,有些赵倪做的事情,便让她做了。   赫连明珠小心翼翼地捧着拓跋晃,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个小婴儿在看见自己后睁大了眼睛,甚至把拳头抵在了自己的嘴边,“啊”了一声。   拓跋焘还说他胆子小……   这瞪眼瞪得不是挺欢的吗?   赫连明珠抱着这软软的小东西,她有抱过自己的侄儿和弟弟妹妹,所以抱的有模有样,引来了贺夫人的侧目。   贺夫人长的不像是鲜卑女人,倒像是个汉人,这也大概是吸引拓跋焘经常宠幸的原因。她轻声地呼唤着拓跋晃的乳名“光儿”,从赫连明珠怀里接过孩子。   赫连明珠发现这个女人正在一点一点的瘦下去,忍不住开口用匈奴话说道:“夫人又瘦了呢。我们匈奴的小孩子生了病,只要一喝亲母的奶就好了,你要这么瘦下去,大皇子就要一直喝奶娘的奶,真生病了都没阿母的奶可以喝啊。”   贺夫人诧异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赫连明珠立刻低下头去,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多嘴。   过了一会儿,这位长相秀丽的夫人发自内心的微笑了起来,用匈奴话道了句谢,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左右宫人的簇拥下回东苑去了。   赫连明珠一直到看不见贺夫人的背影才入了安昌殿,发现拓跋焘已经在看奏章了,他一边看,一边随口吩咐身边的舍人去召集几位大臣过来议事,赫连明珠在殿角找个地方站好,呆呆的出神。   没过一会儿,几位大臣来了,赫连明珠等所有宫人在赵倪的指挥下退出了大殿,在殿外听候差遣。   赫连明珠站了一天,寻了个能听得到叫唤别人又看不到她的地方坐下,寻思着拓跋焘什么时候才去黑山,她好去找自己的心上人。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她头顶传来。   赫连明珠抬起头,见又是皇帝身边的那个舍人郑宗找来,眨巴眨巴眼睛,低下了头去,没有理他。   这人经常莫名其妙在她面前自言自语,反正她现在是听不懂鲜卑话的匈奴宦官,只能装傻到底。   “我今天看到贺夫人了,总感觉不太好。你看到她了没有?总感觉像是一朵花慢慢凋零的样子。我们的陛下为什么不肯哄哄她呢,哪怕哄哄,也不会让她变得这么幽怨。”   年轻又清瘦的舍人也跪坐在屋檐下,呆呆的望着赫连明珠的脸出神。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女人?”   赫连明珠捏紧了拳头,兀自歪着头看他。   “尤其是侧头看人的样子,实在太美妙了。即使知道你是个阉人,我的心也经常砰砰跳。”   这下变成郑宗低下头去。   “哎呀,难怪说男人被去了势,长得就越发阴柔像个女人了。你应该去势的比较早吧,所以连皮肤和声音都还像小孩一样。”   ‘我忍!’   赫连明珠咬牙,继续微笑。   “陛下为什么会带你这么一个匈奴宦官回平城呢?是不是也因为你长得漂亮?不对,应该说是我们大魏的水土好,你刚来的时候可是灰不溜秋不起眼的很……”郑宗悄悄凑过来在她耳边说:“听说陛下就是喜欢长得像女人的男人,崔太常还在东宫的时候……”   赫连明珠实在是忍不住了,那位崔太常虽然她没见过,但从拓跋焘身边人的口气来看,这位大臣是魏国的肱骨之臣,而且颇得敬重。   她突然站起身子,捂着自己的肚子痛苦的跑走了。   那郑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赫连明珠就给他留下了一道背影。   他站在那里,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阴鸷。   “连你也不耐烦我说话么?连一个听不懂鲜卑话的宦官……”他自言自语道,“没关系,你们瞧不起我没关系,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赫连明珠捂着肚子跑了一阵,见郑宗没有跟来,这才心有余悸的送了一口气。在她面前自言自语的人有很多,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到朝廷重臣。也有烦恼不得圣眷的,但大多数人都不带这种奇怪的语气。   她并不怕人恶意刁难,也不怕得罪人,却怕陷入到宫闱或朝堂的各种阴谋中去。只要她行错一步,只要一受刑,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欺了君。   像是郑宗这种外表腼腆文雅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人一肚子烂水,见什么都是臭的。   他几乎是天生就对许多事物带着怨怼之心。   赫连明珠在殿门前站了一会,怕郑宗回来,便做戏做全套,和门口的宫人宿卫比划下自己要去如厕,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日夜服侍皇帝,住处就在殿后不远的偏室,随便方便一下后,又跑了回来。这时候郑宗也已经出现在殿门前,正在和另一位舍人攀谈,见她回来,还对她笑了笑,赫连明珠也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后者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这日子过得……   真是糟心。      当夜,赫连明珠随侍皇帝于后宫。   后宫里如今地位最高的是尉迟昭仪,她的性格泼辣,而且和拓跋焘从小结实,比别人多了一份少时感情。   但这不代表她和拓跋焘的感情就好的蜜里调油,相反的,这位尉迟昭仪对待拓跋焘的态度和儿时也差不多,这让偶尔想去她宫里坐坐,聊聊小时候事情的拓跋焘非常头疼。   “你前几天去独孤芳那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她!我说你宠幸她我无所谓,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把她和我放在一个宫里?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移!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   尉迟氏是鲜卑八部大人的尉迟家嫡女,和同样出身的独孤氏一直不对付,嫁到宫里来又老是被人比较,两人之间关系也越来越坏。   “你们都是昭仪,当然住一起。”拓跋焘无奈地吃着桌子上的瓜果,“后宫多少女人五六个人住一个宫殿,你们两个能住一起,还挑什么!”   “你就是故意的!”   “不要无理取闹,我没空安抚你……每天在朝上吵架已经够累了……”   赫连明珠站在门口,听到这位皇帝的话,忍不住心中叫糟。   对于这种从小顺遂的女人来说,说这样的话就和直接火上浇油没什么区别了。   果不其然,尉迟昭仪大声尖叫了起来。   “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入宫嫁你!我是脑子坏掉了,好好的……”   拓跋焘不耐烦地站起身。   “我是脑子坏掉了,见你进宫还高兴……”   他撇了撇嘴。   “你要是不长上面的东西,下面再多个东西,我一定把你升为我的将军。谁叫你是个女人呢?现在看看,是个女人真麻烦。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尉迟昭仪几乎被气傻了,整个人一直在抖,脸色也难看的要命。   拓跋焘吃完尉迟家送进来的瓜果,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背着手施施然地就离开了她的寝殿。   另一边灯火通明,显然早等着拓跋焘离开这边以后去那里。   拓跋焘走出门口,看着一群等在门口的宫人,顿时觉得后宫没意思的很,左右看看,心中更是烦躁,挥挥手命人起驾回自己住的宫殿。   拓跋焘是从来不用步辇这种东西的,在宫里去哪儿都靠走,如今天色已暗,一群人打着灯笼在后宫往前面穿过,自然让无数宫人避让一旁。   想来明日,尉迟昭仪气跑皇帝的事情就要传遍宫中了。   往日里,拓跋焘为了维护尉迟家的面子,就算再生气也拖到晚上才回去,可今天他实在烦闷,他在外面征战、攻城陷地有多成功,他在后宫就有多失败。   朋友不再像是朋友,妻子也没个正经妻子。唯一有些好感的,因为生出了儿子,迟早要被赐死。   这么一想,他更加烦躁了。   “这宫中日子怎么这么憋闷呢……”拓跋焘闭了闭眼,问身边的赵倪:“崔太常去黑山多久了?我怎么觉得去了好久了?”   “陛下,正月过去的,如今已经二月底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赵倪垂目回道:“崔太常以往出使,两三个月也是有的啊。”   “那一定是攻打夏国的时候过的太轻松了,一回宫,都让我有了度日如年之感。”   一旁的宿卫们都露出“我擦陛下那一点也不轻松好吗”的表情。   赫连明珠更是咬了咬唇。   赵倪但笑不语。   “我和库莫提说过,三月要去黑山……”拓跋焘想了想,扭头和几个随侍的舍人说道:“马上去请古弼和长孙翰进宫,就说我要和他们商议国事。”   “陛下,现在?”   现在正是要上床的时候啊!   “对,现在!”   拓跋焘看着重重屋檐低垂的平城宫,叹出一口气来。   “我一歇下来就觉得要生锈了,该动动了。”   “是!”   几个舍人心中默默同情了两位可怜的大臣,拔腿就出宫传令去了。   【赵明,你说我的皇宫,是不是比夏国的皇宫差远了,就连后宫的女人都装不下,天天只知道争吵不休?】拓跋焘突然开口问身边的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笑了笑,张口说道:【可是陛下,大夏宫虽然大,可是后宫的女也是只知道争吵不休啊。】   拓跋焘一呆。   【啊?也吵?那皇后不是大度的很,所有人都护着吗?】   【陛下只有一位,后妃却有无数,自然是要吵的。】赫连明珠淡淡地回答,【莫说是皇宫中,就是普通贵人家里,妻妾一多,便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屋子,也要争吵,闹出人命的事情都有。】   【因为只有一个吗?我倒是觉得女人吵的很,有那么几个就行了……】拓跋焘摸了摸脸。【长得太英俊有时候也是麻烦。】   赫连明珠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和你说话有些意思,自在的很,不要也和尉迟昭仪一样,时间久了就变了。】拓跋焘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库莫提身边那个叫花木兰的亲兵也和你一样,和我说话的时候好像我就是个熟人似的。虽然语气很恭谨……】   赫连明珠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还是兄弟好,比女人好多了。好在马上就要去黑山了,我记得你和花木兰相处过几夜?倒时候可以去见见熟人。在魏国这地方,你也见不到几个熟人了吧?】   【谢陛下恩赐。】   赫连明珠高兴地接受他的好意。   “黑山……柔然……高车……”   拓跋焘嗤笑一声,伸了个懒腰。   “等我一统北方,整个北方的皇宫都是我的行宫,何苦要花钱修自家的宫殿?到时候把她们全丢到行宫里去,眼不见心不烦。”   众宫人:……   ☆、第193章 王将军的好意   贺穆兰在军中的日子一日过的比一日顺遂。   除了陈节那小子见了她绕道走。   照理说她手撕皮铠之后,陈节应该会跑来单独和她效忠,然后哭着求着要当她的亲兵才是……   可是现在陈节每次一见到她,拔腿跑的比兔子还快。   “这不对啊……”贺穆兰还准备先把陈节收到帐下,等回头自己高升也让他做个副将什么的,然后渐渐独立出去的。   结果这剧本完全不按照她想的走。   如果是勉强的话,陈节一定会很反感她,那她得到了他的人又没得到他的心,想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什么得到了她的人又没得到她的心……”   王将军带着笑意走进军帐,问早在帐内等待的贺穆兰。   “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贺穆兰露出一副“你在看什么玩笑”的表情,连连摆手:“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想都不敢想。”   “为什么不敢想?就算是陛下,也不拘着将士们成亲啊。”王将军好笑的看着他。“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家,趁早派人去提亲,如今好姑娘一下子就被人抢走了,别等别人成了孩子娘了才去讨论终身大事。”   贺穆兰万万没想到王将军也有这么八卦的一面,忍不住扶额哀叹:“哎哟,王将军你能不说这事吗?我真是没心上人。”   鲜卑军户呈两极分化趋势,一部分普遍早婚,刚刚成人就有了老婆,再大点就有了孩子,因为鲜卑人的传统便是早婚,代表人物便是拓跋晃和阿单志奇他们这一群。   一部分则是晚婚晚育,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接到军贴,也不知道会不会战死沙场,或者等着功成名就娶更好的妻室,所以拖到好大年纪。   军府也不愿意军户的数量越来越少,当军户到二十多岁都没有成婚的时候,便会和当地的官府联系,安排官媒说亲,为老光棍们许配姑娘,甚至还支付彩礼的钱。   花木兰的父亲就是这么娶到她阿母的。   军中会给服役的士兵一个月婚假,若是无战事的时候,每半年也可以回家一趟,所以军中也还是有人结婚生子,留下后代。黑山大营里有不少将军就把妻小安置在黑山城里,休沐就回城中和妻儿团聚,也算是一种生活。   王将军见贺穆兰却是不像是想女人的样子,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开始传授她排兵布阵、变阵之中的各种诀窍。   他是护军,经常负责驰援做救兵,便把柔然人容易下的圈套和陷阱和她一一说来。贺穆兰对柔然的了解全来自于花木兰的记忆,而王将军却已经几乎和柔然人打了一辈子的仗,对柔然的局势无比了解。   很多贺穆兰无法理解的东西,只是因为王将军随意点拨的几句话,她就立刻明白了过来,并且举一反三,提出许多的疑问。   这让王将军也十分惊喜,这花木兰表现出的浑然不似新人,倒像是和柔然打过许久交道的宿将似的!   这比他的武艺更加惊人!   “是的,蠕蠕虽以劫掠为主,但人人都很惜命,因为部落主赐予他们的土地和牛羊是按人头算的,一个部落里男丁变少以后,就会合并,女人和小孩都会变成别人的……”   王将军也知道很多人对于蠕蠕的一战既逃都很头疼:“他们即使是输了,只要不死,回到族中,第二年依然会被接纳。柔然就是这样的国家,对于他们来说,荣誉、尊严都不重要,能活下去,给部落里增添人丁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蠕蠕人出击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大部分是只围不攻,像是要等什么一样。他们以前根本不留活口的。”   王将军纳闷地说道:“现在是春天,应该回去放牧才对,结果除了一些已经死了主人的部落兵以外,还是有大批蠕蠕骑兵在北方出没。”   只围不攻?   等人?   贺穆兰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因为自己渐渐融入这个世界,常常把记忆和现实分不开后,抛之于脑后的事情。   当年素和君和她是同袍,也曾被夏将军召集过去商议此事,夏将军是担心三月皇帝真来黑山大营,这些蠕蠕又想了什么法子想要拦下御驾,所以才不停刺探,想知道魏帝御驾到来的时间。   那时候,素和君用了诱敌深入之计,以自己为饵,让花木兰等将军围点打援,一举生擒了柔然封号“鬼方将军”的左帐大将。   鬼方的佩剑,便是磐石。   这把得自魏国云中城的名剑,成为无数鲜卑人的耻辱,一直佩挂在他的腰间。直至鬼方被花木兰生擒,军中无人想要这把重剑,嫌它累赘,最后才被赐予了花木兰,一直用到解甲归田。   如今素和君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也几乎把这件事忘了。   鬼方确实一直没有回柔然王帐,而是带着大批的蠕蠕骑兵伺机准备俘虏魏国的重要将军。   他们需要得到皇帝来黑山大营的准确时间。   这么说……   “陛下马上要驾临黑山了?”   “你怎么知道的?”   王将军脱口而出。   这件事王将军也是刚刚从镇军将军那里得知,在三军之中还属于秘密,只有少数将军知道。   自从皇帝上次朔州外遇险以后,皇帝出巡的时间、路线都不再通报沿路的官府,只有快到某地之前才会快马飞奔前去报讯,准备住宿之处。   “我是觉得,蠕蠕一定在我们的朝中有内应,而且地位还不低,否则不会对陛下的行踪了如指掌。像上次陛下去朔州,蠕蠕和夏国人居然能准确的推断出他到朔州附近的时间,这已经不是‘恰巧’能解释的了。”   贺穆兰做了素和君应该做的事情,现在她这只蝴蝶翅膀扇的太彻底,已经把许多事情扇没了。   “我觉得这些蠕蠕,应该是提早知道了陛下要来黑山的事情,又想把朔州之外的事情重演一次。将军你说的围而不攻,怕是对方想要等待我们的救援,好找到地位更高一些的将军审讯。”   “毕竟小兵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王将军一脸震惊地听完了贺穆兰所说的话,喃喃道:“蠕蠕们是怎么了,越来越疯狂?不是倾举国之力,怎么可能再碰到我们的陛下?这又不是冬天,黄河结冰可以穿越……”   “因为夏国已经灭了,全天下的人都在猜测我们什么时候动柔然吶。”贺穆兰知道这次征柔然至少让柔然在十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直到十年后再有异动,彻底被打压个干净,所以她回答的也十分肯定。   “蠕蠕也怕了,想兵行险招了吧。毕竟朔州城外,只要再多几万人,陛下肯定已经遭了不测了。”   王将军开始在帐内踱来踱去。   “这种大事,参军帐里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啊?鬼方到底带了多少人南下?鬼方南下了,吴提有没有南下?”   他抚了抚胡须。   “花木兰,你这话一说,让我的心也乱起来了。”   王猛虽然只是镇军将军麾下的一员主将,但他在右军多年,几乎是智囊和管家一般的人物,贺穆兰成功让他警觉,也就几乎等同于让右军警觉了。   贺穆兰听到王将军的话,突然想起几个月前陪库莫提在参军帐中议事,李参军所说的话。   “我们在柔然王庭也有人,而且地位不低?”   能够准确告诉参军帐中东西两线有蠕蠕的部落主进军魏国了,这人自然应该地位不低,而且对柔然各地的势力分配了如指掌。   柔然可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谁知道到底走没走人,走了多少?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连我都不知情,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王将军语气严肃地制止了贺穆兰的打探,接着对她说道:“这事我要立刻禀报镇军将军,你不介意吧?”   他问的不介意,是指贺穆兰明明察觉到了这件事,却是由他去禀报夏将军的事情。   贺穆兰知道王将军不是这种私吞功劳之人,自然是不介意,笑着点了点头。   他几乎是立刻出了门。   鬼方,磐石,陈节,军功……   贺穆兰托腮在帐中想着,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   她都有许久没有出战过了,也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触寇谦之。   崔浩走哪都带着寇谦之,而他们住在黑山城,只有来高车人的地方时,会住在中军的帐中。   贺穆兰很想问问寇谦之,他要让她找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鬼方来了,吴提也许也来了,如今没有了素和君,右军到底要用谁来争这个军功,谁做诱饵,谁也不知道。   但素和君当年做诱饵的人是八百,几乎和她现在正在练兵的人数一致……   太巧了,巧到她都不得不往“天意”上去想。   寇谦之到底是神仙还是妖人,到底要改变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神色自若的王将军回了帐中,和贺穆兰说了夏将军明日下午会在帐中召集诸将,让她也记得过去。   从他的神色上来看,想来夏将军也忧虑蠕蠕的异动很久了,王将军一说,应该就不谋而合的想到阴谋上去了。   贺穆兰和王将军说了最近准备从黑营填补新人的事情,王将军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这事你早该做了,明早你就拿着将牌去军帐要人吧,新兵分你五百,应该没什么问题。”   若是昨日,贺穆兰肯定高高兴兴的去把黑营陈节那五百人都纳入帐下了,可如今也许很快就要和蠕蠕作战,陈节又不再是亲兵了,贺穆兰不知为何的,突然想等这件事了了再去收他。   “这不急,明天后天都是一样的。”   贺穆兰回王将军。   “现在是不急,等一旦减员严重,新兵就要被各路将军争抢了。”王将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谈,反神来一笔地问她:“你说你没有心上人,有没有婚约呢?”   “咦?卑职没有……”   “我家中有一侄女,长得颇为美貌,如今正是豆蔻之年,你若有意,我可以做个媒人……”   夭寿啊!   豆蔻之年才十三四岁啊,怎么下得去手?   不对,她是女人啊,怎么下得去手!   “我大约我家中阿爷阿母,婚事交由他们相看的……”贺穆兰随口搪塞了一句,“而且我如今才刚刚建功立业,要做的事情还多,实在是无心想这些问题。”   “战场刀剑无眼,早日留后才是正事,再说……”   “王将军说的极是,您到现在还么有娶妻,该娶一个了……”   “我说你这小子!”   贺穆兰见再说下去,真要娶啥侄女了,连忙假托帐中还有事情,匆匆忙忙离开了王将军的军帐。   要知道狄叶飞前世就是被主将看重,硬塞了女儿才闹出悲剧的。狄叶飞好歹还能给女人“性福”,她就只能让女人干瞪眼了,更是胆颤心惊。   我的个神咧,前世花木兰到底是怎么挡掉婚事的?她三十了还没娶妻不会有人怀疑吗?   贺穆兰胆颤心惊的回了帐,当夜一夜没有睡好云云,不再赘言。   第二日一早,贺穆兰起了身,练过武,去校场练兵,路上竟然偶遇不少同军的“将军”。   要知道她这段时间以来,天天从这条路走,也没遇见几个同僚。   这些将军的年纪见到她,都很客气的上来寒暄,说到后来,话风便是一转:“花木兰,听王将军说,你没有婚约也没有心上人?我家中有一女儿妹妹侄女外甥女,长得是貌美如花,性格温柔……”   啥?   王将军和别人说啥了?   到了下午,贺穆兰被伯鸭官请去夏将军的大帐,又是那个上次被逼问的伯鸭官,一路低头只顾走,根本不敢看她。   贺穆兰不免有些好笑,待还未进帐中,便听得帐中一片欢笑,不知道在聊什么。   等她掀开营帐迈步进去,正见到夏将军和王将军在说笑,见她来了,笑容更盛。   “哎呀,花木兰来了,来的正好,刚刚说到你。王将军说你无心终身大事,这怎么行?就凭着你这身好武艺,无数将门人家也会青睐于你……”   若是谁遗传了他的那个神力,可真是了不得。   “老夫家中也有一个女儿,我早年丧妻,全靠家中母亲和嫂嫂将她带大,虽然性格有些娇惯,不过还算得体,花木兰……”   贺穆兰呆立帐中,泪流满面。   王将军误我!   我不举还不行吗我?   ☆、第194章 绝地反杀   贺穆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自己一下子就掉入到“国民女婿”的境地里去了。   若说以前过年过节,贺穆兰最怕的是七大姑八大姨一拥而上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了,现在她最害怕的则是“我给你找个老婆好不好?”   一下子三级蹦,连处对象都没经历就这么直接入洞房了,委实有些承受不住啊亲!   可怜的贺穆兰最后忍不住憋一嗓子大叫了一句:   “柔然不破,何以家为”!   nnd,这下总算会放过我了吧……   “呵呵,木兰看样子心很急啊,今年陛下大概就会北征了,柔然破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夏鸿笑着点点头,似乎对贺穆兰的回答很满意。   “说不定不要两年,柔然这几年没劫掠到什么东西,实力一年比一年弱,又有高车南附,说不定今年就能破了……”王将军接话。“到时候我们再互相‘商议商议’,看谁家姑娘更适合花木兰吧……”   “不用说,肯定是我女儿!”   “我侄女!”   “谁愿意做你们晚辈?来来来,当我妹婿正好!”   贺穆兰风中凌乱,呐呐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妈啊,忘了今年柔然就被破了。   明年柔然就要派使臣投降和亲上贡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笑也完了,我们来说说正事。”花木兰是所有将军里年纪最小的,所以才被拉出来调侃,但调侃归调侃,夏鸿今天召集众将却不是为了开“相亲大会”的,所以咳嗽了几声,迅速把气氛转换过来。   贺穆兰长舒了一口气,在最末尾处站好。   夏鸿先是说了这一阵子柔然人的异动,然后又把柔然人可能是想俘虏重要将军的事情提了提。   他没说拓跋焘已经起驾出平城的事情,但想来不要多久,全营的人也就全都知道了。   “这段时间也有斥候回报,说在北面发现了披着狼皮,带着狼头盔的将军行踪。狼型盔甲,这是鬼方的甲胄。想来鬼方会亲自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这是上天送给我们右军的机遇,如果我们真能生擒了鬼方,就是天大的功劳,在陛下面前也能大大的露脸……”   夏鸿提起鬼方,许多将军都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   当年先帝驾崩,柔然趁机南下,二十万骑兵直取云中,造下最多杀孽的,便是这个“鬼方”。   他的真实姓名已经没有人了解了,正是因为他掠夺了无数人口,造成几近屠城的事实,柔然的大汗才赐予他“鬼方”的名字,又将他升为左帐大将,带领着柔然王庭几乎一半的兵马,直接受左贤王统领。   他的功勋和地位,是踩着无数魏国人的尸骨成就的。   他洗劫云中城的事情甚至改变了拓跋焘的治国方针,这位少帝登基后以攻代守,打的蠕蠕们抬不起头来,再也没有实力南下。   “……所以要想让对方上钩,我们就得将计就计,也设下圈套,让他们去钻……”夏鸿见各个都咬牙切齿双目赤红的样子,大叹了一声。   “做诱饵原本就艰难万险,更要爱惜性命才是,你们怎么各个都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敢把做诱饵的事情交给你们?倒时候你们拖不到救兵赶来,我们反倒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实在是末将等一听到‘鬼方’之名,就难掩心中之激愤……”几个将军都有家人死在云中一战中,真的是一听到对方的名字就忍不住愤怒到颤抖。   在这一片讶然、愤怒、悲伤的气氛中,王猛和花木兰的泰然自若就显得那么的显眼。   王将军泰然自若,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鬼方行踪的事情,事实上,正是他帐下的斥候探得的鬼方踪影。   可花木兰并不知晓,在一群人中就更突出了。   “花木兰,你没有亲人死在鬼方手上吗?”   北方六镇的军户,哪有人家没有亲眷在云中城的。   “末将的伯父一家,便是死在云中守城一战中。”贺穆兰翻起花木兰的记忆,也升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我见你如此平静……”   “他是一定会死的。他一定会被我们抓住,受尽各种折磨而死。”贺穆兰想起上一世鬼方的下场,轻蔑地笑了起来。   “既然他是注定要死的人,何必要对他有太多的情绪?”   这一说法让满室静默,夏将军神色莫名地看着花木兰:“我该说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吗?就算是我亲自带兵出战,也不敢有十足把握抓住鬼方……”   他看了看确实没有什么太大情绪起伏的贺穆兰,开口问道:“花木兰,你既然如此自信,我欲让你领一千人马做那诱饵,你可敢?”   贺穆兰在库莫提身边,学会最多的不是如何做一个亲兵,而是……   她出列行礼,傲然回道:   “末将责无旁贷。”   你得到了多大的期许,就要不辜负这份期许,做到该做的事情。   鹰扬军是黑山大营精锐中的精锐,所以执行了无数让人叹为观止的任务。   他们每个人都久经沙场,经常面临九死一生的情形,每日和衣而睡,甲不离身已经成了习惯。   她和她的部下虽然没有鹰扬军那么精锐,但贺穆兰却有着比这些更可怕的武器。   来自于花木兰的记忆。   若说如今没有了花木兰的支援,还有谁能做到素和君当年做到的事情,那就只有贺穆兰了。   与其让别人去送死,不如她好好布置一番,将这件事做的更圆满、更漂亮!   见到贺穆兰义无反顾的姿态,右军众人纷纷回礼。   “花将军此去危险,辛苦了。”   “请以自身安危为重,我等一定尽快支援!”   “我家十五口人死在云中,花将军,我等还希望你能一举生擒鬼方,请务必保重!”   贺穆兰被这种悲壮的气氛感染到眼中含泪,只能拱一拱拳,语气哽咽的谢过诸位的好意。   有这句“一定尽快支援”的保证,她便比前世的素和君要幸运了。   待回到营中,贺穆兰召来所有人,包括肩膀受伤,不可能参战的那罗浑。   这些昔日的同袍各个满脸疑惑,因为贺穆兰的架势实在是太吓人了。   贺穆兰等他们入了帐,满脸严肃地开了口。   “诸位,我们的死期可能不远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吐罗大蛮吓得眼睛浑圆,脱口而出:“火长你惹了什么人了吗?”   阿单志奇等沉得住气的,也只是稍稍晚点才开口:“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贺穆兰的亲卫,从头到尾听到了所有事的蛮古,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冷笑道:“你们家的将军确实给你们揽了一个好差事,干不好,大家全都得死。”   蛮古原本就是冲锋将军,对于这种事情更是比一干新兵蛋子了解透彻,花木兰接了这事,干得好,当记首功,干得不好,全军覆没。   可花木兰手下的人又不是鹰扬军那样的精锐,到底干的好还是干不好,根本无法确定。   “就算是让我们去送死,也得说清楚。”那罗浑最烦别人卖关子,“你说吧,做什么,我们好有个心理准备。”   贺穆兰就是怕他们把此事当成儿戏,被军功冲昏了头脑,所以才说的如此慎重,如今见众人都已经将注意力集中过来,立刻把柔然有阴谋的事情说了一遍。   “正是因为我们并非宿将,又人数不多,所以最适合做这诱饵。柔然想要通过围困我们俘虏援兵,一定不会立刻消灭我们,这便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贺穆兰颇有信心的说道:“此战凶险,望各位多做准备,战场上听我号令,不可擅自行动!”   几个百夫长脸色难看地对视了一眼,普桑普战两兄弟更是失声道:“难道听您号令,就不会死吗?”   这怎么可能!   对方可是鬼方!   “是的……”   贺穆兰听到普桑普战的质疑,慢慢地点着头,肯定地回答:   “听我号令,就不会死。”   .   很快的,贺穆兰的帐下变得紧张而繁忙了起来。所有的兵卒都在皮铠的下面镶上了铜片等物护住要害,他们开始频繁的训练射箭的技艺,以图在战场上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   贺穆兰让人准备了不少长长的绳子,以及套马索。由于之前他们套过马,所以这些东西留下了不少,贺穆兰全部让他们带上,而且务必把套马的技术练的再熟练一点。   她甚至神神秘秘的带着胳膊受伤的那罗浑等人出去了几次,所有人满身是土的回来,当问起做了什么时,那罗浑都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闭口不提……   贺穆兰记得素和君当年做诱饵的是五百人,花木兰去救援的也是五百人——他们当年只是副将,远没有她如今这么风光。   贺穆兰手中有八百余人可用,要比素和君当年强得多。夏将军大概是不放心贺穆兰这么点人,后来又从黑营中调出几百能射之人,凑成了一千之数。   陈节武艺不弱,射箭的准头也还可以,也给送了过来。   这和前世的又一次相似,让贺穆兰不由在心中暗暗称之为“天意”,一千之数,有陈节在场……   但前世没有阿单志奇,没有吐罗大蛮,没有胡力浑,也没有那罗浑。至于普桑普战,更是闻所未闻。   原本应该做诱饵的素和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她一定会做的更好。   因为,她是花木兰,又不仅仅是花木兰。      在花木兰记忆中的那天,贺穆兰领着自己帐下的队伍出营了。因为不知道军中是否也有柔然的探子,一切都进行的非常悄然。   贺穆兰的部下们又带着套马索和套马杆等物而出,营门口的门卒还以为他们又要“赚外快”去了,各个露出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目送着他们远离。   贺穆兰和部下们无法做出每次出去套马时那种激动的表情,但也还勉强撤出了一个笑容,和门卒打过招呼,领着部下们出营。   一到远远的、看不见黑山大营的地方,贺穆兰的队伍迅速分成了两队。   武艺高强、马战较强的跟在了贺穆兰身后,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则是领着五百擅长箭术的骑兵,远远地坠在贺穆兰那一支人的身后。   贺穆兰把自己的队伍当成素和君那支,在素和君曾经游走过的地区不停寻找柔然人的踪迹,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找到了蠕蠕们的痕迹。   双方都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此时拼的,就是谁身后的黄雀更加厉害,谁的蝉活的更久一点。   贺穆兰此次出战,带了随从花生,并非为了他杀人的本事,而是为了听懂对方的号令声。   但敌军的队伍出现在他们眼前时,贺穆兰嘱咐身边几个斥候,叫他们带着花生远远的去打探他们的行踪。   又有几个士卒立刻转身回去联系右军中的各位将军,如今已经发现敌踪,计划很快就要进行。   是的,计划。   在贺穆兰看来,前世素和君的计谋虽然有效,但还是粗糙了点。   大概和花木兰向来只按着将令行事有关,在主动性和变通性上就没有若干人做的出色。不过话说回来,她如今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看过去的事情,也就更容易发现当时的一些不足。   这些不足,差点丢了花木兰和素和君的命。   那一支蠕蠕骑兵很快就发现了贺穆兰等人的行踪,开始朝着他们的方向追赶。这也是贺穆兰为什么要把好好的队伍分成两支的原因。   蠕蠕人只有数倍于对方的时候,才会追赶驱逐,否则是一触即走。若是贺穆兰领着一千人在草原上飘,那就不是把对方引来,而是吓走了。   为了能让蠕蠕们相信自己是条“大鱼”,她把冠军侯的全副衣甲全部穿起来了,就连麾下的各个将士,她也拉下面子向若干虎头相借了五百套上好的衣甲和武器。   她展开自己的虎头旗帜,带着这些麾下的骑兵们装作刚刚巡逻回去的样子,步伐不紧不慢,其实正在悄悄的传令,为等下的恶战做准备。   斥候回来了,花生带回来的消息,对方确实是柔然王帐下的武士,穿着的衣衫和甲胄都和部落主的散兵游勇不一样。当知道对方确实就是要找的蠕蠕骑兵,贺穆兰开始命令让各自的战马都加快速度。   果不其然,一见贺穆兰这支巡逻兵要跑,蠕蠕们立刻发起了冲锋。   贺穆兰原本带着所有的骑兵在往黑山方向回返,见到这支蠕蠕骑兵上了钩,立刻大笑了起来:   “各位打起精神,把他们带到先前说好的地方去!”   “是!”   一群魏兵越跑越快,这样的结果更让蠕蠕们兴奋不已。只有发觉自己的实力不如对方的时候才会跑,现在对面跑的比兔子还快,岂不是士气先泄了几分?   待原来越接近的时候,对方的首领一见为首将军一身战甲的样子,顿时大喝了一声:【是贵族!看对方的衣甲!应该是哪个部落主的子弟出来巡逻的,抓住他!围住他!一定有更厉害的人来救!】   说罢,一边命令所有人继续追赶,一边怕贺穆兰率部跑掉,急忙派出人马去找大军来围。   贺穆兰一行人带着他们越跑越远,渐渐来到了意辛山下。   蠕蠕们虽知意辛山,但这里已经离黑山大营不远了,所以很少过来,见他们要遁入山下,心中更是觉得不妙,一行人立刻发了疯一般的打马,很快就接近了贺穆兰的队伍。   此时的贺穆兰露出狰狞的笑容,大喝了起来:“大伙儿别逃了,给他们些厉害看看,叫他们去找自己的主子来救!”   “得令!”   所有人调转马头,齐刷刷拿出一支长矛来,对着蠕蠕们也发起了冲锋。   这一掉头不要紧,待蠕蠕们看清那支长矛,登时先吓了个半死。   他们就没见过世上有这么长的矛!   这是贺穆兰从花父身上吸取的灵感。当年卢水胡骑兵侵犯四乡,花家老爹靠着一堆竹子做成的竹矛,吓退了卢水胡的骑兵,硬生生对峙了半天。如今骑兵对骑兵,冲锋对冲锋,所谓一村长一寸强,凭借着马的冲力,这些看似细长的长矛却能发挥极大的杀伤力。   贺穆兰也没有钱打造这么多特殊的兵器,这些长矛大多都是在两支枪、或者用木棍和长矛之上打了洞,再用木棍横穿在一起的。出营的时候,加长长矛都分成两截,放在马鞍边的枪袋拴好,要用的时候,拿出来用木棍或铁棍一卡,就变成了长矛。   贺穆兰选来跟随自己做诱饵的士卒都不是新兵,这种长武器第一次面世,众人都是兴奋不已,用双手握紧长矛,硬着蠕蠕们而去。   贺穆兰选择的地形又怎么会对自己人有弊?他们占据高处,冲着蠕蠕们发起冲锋,可怜这些蠕蠕骑兵刚刚还是追捕者,一瞬间就和被追赶的猎物掉了个身份,待见到那些长度超过三米的长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勒马的勒马,调转马头的调转马头,拼命逃命。   骑兵的速度何其快?而骑兵最怕的就是阵型溃散。原本正在冲锋向前的柔然骑兵,一部分已经开始掉头,一部分还没察觉发生了什么事,继续在猛冲,猛冲的人立刻和贺穆兰带领的长矛队冲撞上,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蠕蠕们纷纷被撞落马下,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这种长矛只能发动一次“特攻”,这么长的武器,当矛尖卡在敌人身体里的时候,是无法很轻松的拔出的,这种长武器也不利于近身的马战。贺穆兰下令所有人丢弃长矛,转而拔出刀剑或替换的长枪等武器,开始追杀剩下的蠕蠕人们。   处在队伍最前方的贺穆兰提着长槊,带领着一群猛虎下山一般的勇士,开始了疯狂的收割。   右军这支人马,没有一个跟随过自己的将军们打过这般酣快淋漓的仗。   他们要做的从来就是“冲杀”、“冲杀”,直至战死,或杀死别人。   贺穆兰带着众人,仗着有心算无心的优势,只是一照面就收割了对方一半的人马。而剩下来的人,则是被人数明显少于对方的贺穆兰一行人追逐的丢盔弃甲,惊叫连连。   对方的将领已经退却,贺穆兰只要再加以压迫,他的人便整个溃灭了。   在所有部下的眼中,花木兰已然是一位战术上的天才,而他才刚刚找到了大显神威的机会。   只是她却没有趁胜追击,在任由对方一小部分人溃散离开以后,才开始不紧不慢的让手下收割敌人的首级,击溃敌人所有的希望。   在这一刻,贺穆兰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每个男人都渴望沙场,每个男人都憧憬着胜利,因为胜利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长矛挑下敌人,马刀砍在人身体上发出的撞击声和摩擦声,马蹄奔走时那种强烈而整齐的踏地声,敌人粗喘的声音,绝望的眼神,都能激发出人性中最狂野原始的那一面。   贺穆兰没有过男女性事上的经历,但她料想这一刻,这种快感和油然而生的胜利感,应该比那种快感更加丰满,也更加疯狂。   她大笑着从一位蠕蠕人的身上拔下一根铁槊,挥臂震退两杆长枪,再横槊过去,将马上的蠕蠕打的筋折骨裂,这才挑于马下。   如今她已经是主将,身边自有亲兵和百夫长料理她挑下马的手下败将,蛮古大喝一声,持枪下刺,立刻将那名蠕蠕刺死,这才继续驰马跟上贺穆兰。   蛮古征战半生,自诩勇猛无敌,身边亲卫与他一比皆是庸人,他每每杀上性来,一闯入敌军阵中,总要死伤无数自己的人马。   可如今跟着贺穆兰冲锋陷阵,虽然他依旧勇猛无匹、一往无前,却毫无危险,身边的同袍同进共退,概因最前方的主将犹如一支利箭,早已插入敌方的心脏,他们要做的不过就是收拾残局而已!   快哉!   幸哉!   有花木兰这样的主将,又何必在意这些东西!   战!   战便是了!   这一仗赢得极为轻松,莫说死人,便是重伤的也没有,意辛山下松软的泥土都快成了烂泥地,蠕蠕上千的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当面对贺穆兰那种骇人听闻的长矛阵迎击时,蠕蠕们素手无策,毫无头绪。   贺穆兰杀到最后,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对。   这不是她第一次“入武”,却是她第一次如此嗜血。   以往花木兰记忆中那些极力压制血脉中嗜血渴望的经历,在贺穆兰身上从未发生过。   贺穆兰一直是因为自己身为现代人的三观,以及她在现代看过的各种战争题材电影、或是身为法医的经历,让她很难在这种冷兵器的战争中产生“嗜血”的情绪来。   但如今她这种渴望杀戮、渴望见到敌人惨叫的心理,若不是失去了理智,又是什么?   这种猜测让她立刻停下了继续杀戮的本能,环顾起四周。   她从无数魏兵的脸上看到自己刚才的神情,并将它放大了无数倍。   因为她对胜利的笃定,对柔然人的轻蔑,第一次率领部将杀敌的那种小心紧张却不得不强装镇定的情绪,让她有些失控了吗?   这种可怕的猜想让她顿住了,并且传令部下:“打扫战场,立刻休息进食,还有硬仗要打。”   如果现在就杀到脱力的话,等下面对鬼方的大军该怎么办?   “入武”这样的状态,若是一直保持下去,会不会发疯?   贺穆兰不敢赌。   蛮古带着一队骑兵去收拾战场去了。所谓收拾战场,便是把重伤和已经死掉的柔然人斩首,将敌人的首领或者有价值的人捆绑俘虏,然后开始扫荡敌人的东西,牵回他们的战马,寻找有用的东西。   这个时刻,是由战胜者享用的。贺穆兰帐下的五百人开始就地坐下,抓紧时间饮水进食,或者整理自己的衣甲兵器。   他们开始津津乐道刚才的胜利,蠕蠕们如何吓破了胆子,如何仓皇逃跑。他们开始猜测那剩下的五百人是去哪儿了,他们的将军派出他们去做了什么。   在他们的语气和臆测里,贺穆兰俨然成为了一位料事如神的智将,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而他们那种盲目而狂热的信任,可怕地弥漫了开来,让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好战”的表情。   贺穆兰靠着自己的战马越影,竭力让自己从那种燥热的状态中脱离。   “花将军……”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前传来。   贺穆兰蓦地睁开眼睛。   面前那人被贺穆兰冰冷可怕的目光一扫,吓得倒退三步。   怎么是陈节?   贺穆兰纳闷地揉了揉额角,张口道:“什么事?”   陈节没听过这位将军用这么冷漠的声音说话。虽然花木兰之前也曾手撕过他的铠甲,把他的同袍揍得鼻青眼肿,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宽厚的而强大的上官。   这个时候,陈节才发现自己那些“我不喜欢你”的情绪是如此的可笑。   他为什么要需要他的喜欢和欣赏?   他本来就是上将,是如此强大又智慧的将军,收获的崇拜不要太多,又何差他一人?   贺穆兰是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如此嘶哑冷淡的。但她也没劲再哄他,不知什么时候鬼方就会过来,她还得快速回复自己冷静的状态。   陈节张了张口,在这充满煞气的主将面前,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回过头,见到自己的几个同火用各种担心的眼神看着他,一咬牙,开口说道:“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是要来我的铁槊的!   你拔了它一直用,现在也没还给我!   我我我我……   “我就是来谢谢你……”   谢你妹啊!   陈节你这个怂蛋!   谢她什么?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陈节。   这一次他不再是她的亲兵,她打疯了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照顾过他一下。   难道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其实她曾救了他一命?   不会吧?   也许是贺穆兰看他的神情太过奇怪,陈节的脸色一下子涨到通红,张口结舌到说不出话来。但那眼神一直不住的往她身边的马槊上看。   贺穆兰看了看手边的武器。   “咦?这不是我的……”   怎么会是你的!我自己的兵器,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明明是我的啊!   “是我的……”   完蛋了!   要杀人灭口了!   要巧取豪夺了!   “这不是我的槊啊?我的可是精铁槊。”   贺穆兰拿起旁边的槊,仔细看了看。她的铁槊是大比时库莫提找给她的,槊头是精铁所制,寒光逼人,这马槊虽然也很好,但槊身是韧木所制,和她的铁杆又不相同。   贺穆兰拿起在敌人手上抽回的武器,大概是两把槊的颜色和形制差不多,她没有注意到拿错了武器。   贺穆兰在陈节家中见过这把武器,再见到陈节的表情,还有哪里不知道的,干脆利落地把手中的马槊向他一抛。   “你的吧?下次不要脱手,不是每次都有人还给你的。”贺穆兰吩咐身边的花生去战场上找自己的铁槊,收敛起浑身的杀气。   “陈节,拿好你自己的武器,千万要活下去啊。”   陈节一下子就愣住了。   花将军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槊比我的还好?   他近距离看到贺穆兰这一身饕餮战甲,羞愧之色更甚了几分。   他还觉得花木兰会肖想他的武器,殊不知对方的甲胄兵器也不知道甩了他几条街去。   他以为他是个欺男霸女的跋扈将军,可他连手下一个小兵的情绪都会照顾到,甚至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又怎么会是个目中无人之人?   陈节羞愧万分地抱着自己的马槊,郑重地点了点头。   “标下一定会活下去的。”   活到真正归入您的帐下,为您效力!      贺穆兰纳闷的看着陈节急匆匆而来,又急匆匆而去,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又死活想不起来了。   两个人、两三世的记忆太多,中间又死过一回,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花生很快就从带人打扫战场的蛮古那拿回了贺穆兰的铁槊,这样精良的武器不可能丢掉,要不是当时贺穆兰杀的兴起铁槊卡在人肋骨上,索性干脆换了马刀劈砍,怕是这铁槊还在她的手中。   只可惜这种悠闲还没过去大半个时辰,贺穆兰即开始命令所有人整军上马。战利品也好、敌首也好,所有的东西哪怕没收拾干净的,也不许再过流连。   被俘虏的敌将捆成了个粽子,交由花生看管。这个懂得匈奴话的旧日奴隶,正提着长刀紧盯着这个曾经给他带来过巨大磨难的旧日主族,连对方眨一眨眼睛都不会放过。   贺穆兰看着他们放松下来的面容,突然开始厉声训斥。   “你们以为现在就已经结束了?你们以为我们现在就该收拾东西,回黑山大营去了?”   她嗤笑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是诱饵!诱饵已经把小鱼放回去了,等待着我们的,还有更多的敌人!”   她的话打醒了浴血过后的骑士们,一个个收起了轻狂的样子,不安的打量周围的同袍。   有些人忍不住开始把手伸向身边的枪袋,似乎觉得捡回来的长矛可以再用一次似的。   贺穆兰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还能像刚才那样再来一次?刚刚是以无心算有心,等那些溃兵回去搬救兵,你们以为他们不会向友军告知我们长矛阵的厉害?等一会儿,他们不会再冲锋我们的,说不定,会几千人将我们围起来,活生生的围死……”   五百人,在鬼方的大军旗下,还不够跺跺脚的。   “将军,我们知道自己骄傲了,您也别吓唬我们了。您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吐罗大蛮叫唤了起来。“干就是了!”   “就是!”   “您这么厉害,一定有自己的办法是不是?”   贺穆兰知道自己没有花木兰一步步晋升来的根基稳,那么她要快速的获取威望,只能不停的胜利。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不停的胜利,要大胜,要以弱胜强,要少胜多!   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不被人怀疑!   所以她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   “是,我有办法。”   “太好了!”   “将军威武!”   贺穆兰在喧哗的欢呼声中,提着长槊立于阵前,看着意辛山外的方向。   “等一会儿,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她大声道:“但要他们有来无回,需要你们绝对服从于我!我让你们停,你们不许走,我让你们走,你们不许停,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好!你们若能做到,本将便能带你们不死!”   “不死!不死!”   “杀敌!杀敌!”   在一片呼声中,草原上传来了马蹄阵阵和战鼓号角之声。蛮古倾耳听了一会儿,陡然色变。   “花将军,这声势如此浩大,怕是人数已经有四五千人之众了!”   四五千人,足够把这意辛山围死!   “该死!敌人来的太快了!”普桑普战两兄弟脸色难看,“将军,援兵大概什么时候会到?”   贺穆兰看了看他们,模棱两可的说道:“大概很快会到吧?”   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准备作战。”贺穆兰沉稳地对着身后的部将发号施令:“所有人不准后退,我说退的时候再退。”   “是!”   所有人又紧张、又激动的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   鬼方奉命抓获敌方的大将,至少要是个主将,好刺探黑山大营的情况。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因为黑山大营向来固若金汤,若不是他们柔然先南下骚扰,绝不会开营出战。   这就需要有人不停的派出麾下骚扰,然后吸引敌人的注意。   这种事会快速的消耗他们的实力,派出去的部队往往有去无回,因为魏军的骑兵实在是勇猛,但鬼方还是义无返顾的去做了。   因为他并非一个人来的这里,每一个大将都希望能抢到这份军功,好去左贤王面前邀功,获得更多的机会。   当他底下派出当诱兵的部下溃散而回,带回敌将凶猛、人人甲胄精良,悍不畏死的时候,他立刻明白想要找的敌方主将出现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没什么只有这么点人,但人难道不是越少越好吗?   鬼方立刻点起部将,开始往溃兵所指引的方向驰援。   在路上,他听闻了溃兵所说败逃的经历,更加确认对方是个老辣的宿将,至少在军中已经打熬了十年以上,否则不会如此沉重稳重,而且还有自己特殊的武器和阵法。   这样的结果让鬼方欣喜若狂。   他就是喜欢杀宿将!   他就是喜欢强大的对手在他的剑下绝望而死的情景!   虽然这次是为了抓俘虏,但等情报全部套出来,相信左贤王也不会介意他拿这个魏国大将的头颅做酒器的!   当鬼方带着大军踏入意辛山脚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副尸横遍野的情景。   而对方的整队骑兵长刀高举,猛虎的旌旗迎风飘荡,就像是蔑视他们一般的还在远处没有动弹。   柔然人多疑,鬼方虽是猛将,但见到对方不避不逃的样子,顿时蹙起了眉头来。   “你说的敌方魏军,就是这一支人?”   那蠕蠕残兵点了点头。   “是是是!”   “你不是说人数约有上千吗?我怎么看只有四五百人左右?而且他们不避不让,到底在等什么?”   鬼方越说越是心疑,下令全军不再前进,而在意辛山下远远地停下。   那残兵在一片枪林中都已经吓到胆破,一瞬间只觉得前后左右到处都是敌人,哪里有细看过对方有多少人?只不过他们的人马约有千人,说是说被几百人灭了,当然会引起上面的震怒,所以只好往多了说。   可是往多了说,也会被发现虚夸人数,所以便只好说出一个和己方人数差不多的数字。   鬼方却是和魏军打过十几年交道的老将,约莫看看就知道绝对没有一千,他谨慎地派出几百先锋军,先行上前试探。   这些骑射兵还没走到意辛山下,就被意辛山左麓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魏兵射成了筛子。对方的箭矢极准,而且从上往下射击,更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只不过刹那间,鬼方的几百骑兵就丢下无数的战马,交代在了意辛山的山下。   鬼方这才点了点头,对身边那个残兵笑道:“我错怪你了,还好没有派人杀了你,否则就是错杀。对方果然有上千人,不过有一半藏在了高处。”   那些骑射兵射完一轮后,也不恋战,掉头就往远处山脚下的骑兵那里汇合。若是他们还留在原处,鬼方大概还担心另有埋伏,可对方射完几箭就跑了,他立刻欣喜若狂。   “魏军出门箭矢有限,定然是箭矢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只好舍弃弓箭用骑兵抗敌……”鬼方一挥旗帜,命令一千骑兵压上,朝着敌方虎旗的队伍前进。   蠕蠕们都怕乱箭无眼,如今听主将说对方没箭了,立刻如同看到一群鲜肉一般开始了冲锋。   为了防止那种“长矛队”又出现,一千骑兵里有大半都会骑射,都握着长弓控马,只要情况一不对,立刻勒马进行近距离射击。   远处,魏军的骑兵队伍组成一个个方阵,沉着、不言不动,只高举着自己的武器,仿佛立刻也要发起冲锋。   待他们的队伍已经奔到意辛山脚的时候,敌方的主将,一个身穿古朴战甲的男子举起长槊……   往后挥?   搞什么?   魏人也会逃跑吗?   要逃为什么不早点逃?   “撤入山里!不许反抗,尽快上山!”   贺穆兰高声命令,下令调转骑兵的队列。几乎是立刻间,阵头转阵尾,贺穆兰成了殿后之人,几百骑兵开始往山上撤退,而从山上冲下来的骑兵则举着弓箭,用箭矢为他们提供掩护。   蠕蠕们一个个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他们以为这支魏军和其他魏人一样,是存着“死战不退”的死志,所以才在这里继续抵抗,因为谁也不会想到魏国人已经察觉了在黑山附近有这么一支柔然大军。   鬼方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对方占据地利,又有不少于他们人数的骑兵,按照鲜卑人的尿性,应该早就发动冲锋迎敌了才是。   怎么会……   但很快的,他就发现了为什么他们会逃到山上。   地动山摇。   天崩地裂。   即使是用所有形容声势浩大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这样的声音。   所有柔然人的战马都开始惊慌失措的嘶鸣,蠕蠕们的惊慌之色比他们的坐骑还要明显。远处出现了巨大的尘头,不知什么东西出现在烟雾中,又消失在烟雾中,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鬼方的大旗冲了过来。   “是野马!野马群!”   柔然人大都会套马,柔然境内的野马群比黑山附近的更多,只是一个呼吸间,所有人就发现了那是什么。   一阵骇人的寂静过后,鬼方几乎是立刻命人挥舞旗帜,几千人马立刻逃入意辛山中,否则这么多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马一轮冲撞之下,队伍就要被撞得七零八落了!   骑兵一旦被野马撞到,那不是开玩笑的!   远方的马群蜿蜒伸缩,即使是见惯野马的柔然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跑的如此快、行动如此剧烈的马群。   他们在浓烟的缝隙中发现无数撕裂着大地的生灵不顾一切地向着他们奔来,不需要鬼方下令,那种逃命的势头就已经百分之百的被发挥了。   “快!快!进山!”   鬼方被护卫着朝着意辛山下、向着那些魏人逃跑的地方前进。   他已经发现自己可能落入了某种可怕的计谋之中,但对方行的是阳谋,在这种万马奔腾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用什么方法破除此计!   除了朝他们驱赶的方向奔驰,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   好在他来之前已经派出大量探马搜索过,这片草原四周没有大军埋伏的痕迹,也没有新鲜的马蹄印,意辛山附近除了这支人马,并没有其他骑兵存在。   以为逃到意辛山上就可以逃过一命吗?   野马群再怎么厉害,也不会自己奔上山吧?   鬼方狞笑着驱马前进,想把那阵不安压到心底,他身边的骑兵都是柔然的精锐,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发挥更加高明的逃跑能力,并不能再展示出更多的杀戮技巧。   在身后那阵天崩地裂的恐惧下,一群人疯了一样的朝意辛山奔去,可先头已经最先追赶那支魏人的一千骑兵,却赫然发现他们与意辛山上之间出现了一条天堑。   不知道哪里出来的一堆绳索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拉紧,缠绕在了树上和临时插入土里的木棍中。它们横七竖八拉成了一道道大网,在一群鸟兽散的魏人身前布下了层层阻碍。   骑马奔驰的人们一气狂奔到山下,却发现这些东西出现在他们的马下,悬在马蹄下面,让他们的马全部立了起来,向后倒下,一个个四脚朝天往下滑。   马上的骑士全部被挤了下来,垒成人堆。站在山上掩护的阿单志奇等人狂笑着射下无数的羽箭,不过是细细的绳子,用以冲锋魏人的那种冲力却全部回到他们的身上了。   贺穆兰带着一群部将上了山,心有余悸地看着山下万马奔腾的场面。她之前是拜托了王将军和那罗浑等人帮忙驱赶野马,却没想到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弄了这么多来。   尚有避之不及的蠕蠕们被踏成肉泥,这种场面便是贺穆兰也不愿多看。没过一会儿,矮山下的痛苦呻吟声和胡力浑的放声大小声又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声音是往上飘的,贺穆兰等人往下一看,那些预先被埋下的、挂着各种铁刺的绊马索已经变成了最好的杀敌利器。山脚那道无可飞渡的道路上骑兵和马匹纵横颠倒,成了一整团血肉,而他们准备充足的羽箭,还像是不要钱一般地向他们倾泻而下。   在他们的身后,鬼方的赤色大旗像是瞬间都黯淡了几分,他已经落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有三分之一的人马,丢在他身前的天堑里。   又有三分之一的人马,丢在他身后的血肉狂兽中。   这绝不是一场战斗,而是草原骑兵们从未见过的……   绝地反杀。   所有人,无论是蛮古、吐罗大蛮,贺穆兰麾下的所有将士,还是那些在山脚下痛苦嚎叫的蠕蠕人,都用一种敬畏地眼神看向那位穿着饕餮战甲的将军。   他甚至没有露出兴奋或者高兴的神情。   事实上,贺穆兰确实没办法兴奋起来。   ‘花木兰……’   她看着山下的人间地狱。   ‘原来一将功成,真的是会万骨枯的……’   无论如何感怀,她还是牢牢记着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贺穆兰又一次握紧了自己的长槊,站到最显眼之处,挥舞着长槊指向山下的鬼方。   “你问我们,什么时候援军会来。我现在告诉你们……”   她深吸一口气,身后鲜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飞舞。   “无援可增!其他右军的人马全趁敌方大帐空虚的时候,去袭击蠕蠕大帐去了!”   这是生死关头。   但所有人都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退缩和恐惧。   “现在,跟着我,去生擒鬼方!”   “生擒鬼方!”   他们的灵魂、他们的毛孔都在叫喊着。   ——胜利!胜利!   跟着这个男人,他们能走向胜利!   贺穆兰骑上越影,命令号手吹响号角。阿单志奇等人听到号角之声,立刻命令人砍断绊马索,抛弃弓箭,翻身上马。   震撼山岳。   上千人的冲锋从低坡处开始发动,山脚下的沟壑已经被活人和马匹填满,然后成为后方蠕蠕们的踏脚石。   贺穆兰的队伍如同一支坚不可摧的长枪一般插入战场,那已不是混战,而是一阵黑色的旋风,一种震撼心灵的狂怒,是一阵刀枪剑雨与闪电交驰的猛烈风暴。   胜利的果实……   正等着他们去采撷。   ☆、第195章 大获全胜   黑山城,城楼。   一身道袍的寇谦之,昂首凝望着什么。   “天师到底在看什么?”   崔浩和寇谦之原本是准备去黑山大营的,走到一半,寇谦之突然上了黑山城的城楼。   若是晚上也还好,可如今正是白天,青天白日,他能看什么呢?   “贫道正在‘望气’。”寇谦之眼神中全是慈悲之意。“崔道友,北面怨气大起,怕是又起了战事了……”   “怨气?蠕蠕人南下了吗?黑山以北,除了敕勒川,并无人烟……”崔浩是见过寇谦之的种种神通的,见他说的慎重,也极力往北看去。   除了那边今天的烟尘似乎特别大以外,并无更多的异常。   “与其说是制造了不少怨气,倒不如说是释放了许多的冤魂。在那里,必有一场杀戮,而且被降服的一方曾经造下累累杀孽,如今正好还了昔日的孽债。”老道士的灰色道袍迎风飞舞。“我大魏……又告捷了吗?”   寇谦之最得意的本事不是“观星”,而是“望气”。这是龙虎山张家最擅长的道法,不知为何被寇谦之学了去,甚至继承了天师道,成为了这一代道门的天师。   崔浩从小入了道门,观人气,看星象,但也依旧没有这种“望气”的本事。但崔浩作为一个大龄文艺男青年,一直觉得这种本事十分有逼格,每每见到寇谦之神神叨叨的“预言”,总是不厌其烦的去求证。   而求证的结果,自然是每次都应验了,也让崔浩更加疯狂的“追星”。   “听天师的意思,倒像是我黑山的将士破了一路柔然人马?”崔浩捻须微笑,“今日库莫提将军和尉迟将军约我有事相商,应该事没有出战才对。黑山大营的左军将军还未到,右军……难不成是右军?”   崔浩想起让库莫提亲自来借战甲的那位“小友”,因为他是皇帝身边心腹的身份,所以他索性卖了个人情,把那套铠甲送给了他。   寇道长也说此人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应该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崔道友,不知你可知道武曲星?”   “五行阴金,司掌财富、武勇,我自是知道。”   寇谦之点点头,“我看上次大比的那位冠军,身上有武曲之气。这是名将忠臣的命格,所以我才断定他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崔太常不妨和他交好,虽说你的人脉不在军中,但如今陛下连连征战,一定是武将的实力更加雄厚。来日你若要有什么不测,有一两个武将相帮,也是幸事。”   寇谦之说的慎重,崔浩听得心中惶恐不安。   “我?我能有什么不测?陛下英明睿智,我汉臣一脉与鲜卑贵族也算是渐渐寻到了相处之道,不应该有什么不测才对啊。”   “你他日的成就,还在今日之上。但居高思危,并不是坏事。我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寇谦之抚了抚被吹翻的衣袖,“怨气消散,那边的仗,应该是打完了。”   崔浩心有余悸的跟着寇谦之下了城楼,却不敢再多问自己“不测”的事情。   上一次他询问怎么才能摆脱闲赋在家的局面,重新回到朝堂,寇谦之虽然和他提点了“不立太子”,但之后几乎消失了三个月,差点让他以为自己遭到寇谦之厌弃了。   他的《养生经》刚刚蒙寇谦之教导到一半,他还希望能延年益寿,这炼气之术,最怕学到个皮毛就没了。   两人下了城楼,登上马车,直奔黑山大营。这大营的门官日日见崔浩的马车来,已经熟识,为了能在这位朝堂重臣心目中留下好印象,每天都穿戴的整整齐齐的站岗。   崔浩入了大营,见那门官并无异常的样子,正准备问他今日可是有什么战事,却几乎是立刻就收回了掀车帘的手。   他们从后方的黑山城而来,柔然的方向却是北面,就算大军出战,也是从北门出去,他问看守南门的将士,哪里会知道什么?   待到了中军帐中,中军将士操练有之,忙于庶务有之,并无寇谦之先前所说的一场大战,崔浩有些得意,又有些惋惜地对寇谦之说道:“你看今日黑山大营里毫无异状,想来天师所望的气,有些不对啊!”   无论是哪一军出动,断无不联系中军准备支援的道理。   寇谦之笑而不语,那笑容却像是一眼看穿了崔浩的心思,让他有些尴尬地垂首顿足,继而进了中军将军尉迟夸吕的大帐。   “将军今日找我,又有何事?”   “陛下半个月后驾临黑山,我和中军几位将军寻思着,是不是要领军去迎接……可在下又怕擅离职守会引起非议,崔太常是陛下的近臣,正好邀您前来商量商量。”   “咦?半个月?”   “啊,崔太常出京一个多月了,没接到消息也是正常……”尉迟夸吕笑着安慰他,他先前也知道崔浩被停职在家半年多,刚刚起复,想来消息要慢一点。“说是五天前就已经出发了。”   崔浩心中纳闷,明明他得到白鹭官的消息,是说陛下五日后便要来黑山城了。   他一听那白鹭官的意思,就知道陛下是快马加鞭,又来了微服私访那一套。拓跋焘从十几岁开始,就颇为喜欢微服到处巡查。   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连黑山几位主帅都没有告知。   这么一想,崔浩便对深切的感受到拓跋焘对自己的信任,心中犹如汇入了一道暖流,又是感激,又是振奋。   君臣相得,君臣互信,何愁大魏不兴?   南朝的高门都笑话清河崔氏归顺了一个胡人的朝廷,他们却没有看到,如今这胡人朝廷的君主,早就已经胜过了当世所有的帝王。   能辅佐英主,给北方胡人治下的汉人们争得一丝喘息的余地,岂不是比南渡更要有价值?   崔浩自然不会告诉尉迟将军陛下要来的事情,听闻他的解释,摇了摇头。   “陛下不会愿意你们去迎接的。他一直认为天底下没有比自己的疆土更安全的地方了。黑山大营是他心目中的重中之重,你们若去迎接,陛下身边的古使君等人第一个就要参你。”   尉迟夸吕原本提议去迎接圣驾,库莫提也是这么劝他,说是陛下必不喜欢这种事情。尉迟夸吕远离平城已久,自然更重圣眷,好不容易想要有这么个露脸的事情,却被库莫提泼了冷水,自然是不甘心。   库莫提见自己劝没用,便提议他请教请教陛下身边的近臣崔浩。若崔浩都说不妥,那就一定是大大的不妥了。   人人都知道库莫提和汉臣不对付,他这么说,尉迟夸吕便将信将疑的请了崔浩来,果不其然,崔浩也说他若是这么做了,极为鲁莽。   尉迟夸吕比库莫提资历老,年纪长,他出身大族,姐妹又嫁给了陛下和大将军,库莫提虽是王族,却从小丧父,可在黑山大营,无论人望还是实力,都不在他之下,虽说是中军麾下,倒不如说是自成一军,早已和尉迟夸吕面和心不合,只留一个面子交情。   库莫提的劝解,尉迟夸吕自然是十成只信两成,崔浩要劝,那就不得不信他十分。   当下,尉迟夸吕对着崔浩一揖:“谢太常教我,若不是……”   “将军!将军!”   帐外有伯鸭官大声传唤。   尉迟夸吕心中一些小心思,生怕被人笑话,若不是他怕一个人出迎太过出格,要拉着库莫提一起,怕是连库莫提都不会知道。   所以他询问崔浩之时,门外有亲卫值守,等闲人士不能靠近。   伯鸭官传唤,必是哪个将军有要事。伯鸭官只有高等级的将领才能认命,并不是什么杂将都能用的。   “将军出去看看吧,军中也许有要事。”崔浩善解人意地退了几步。“将军,请。”   尉迟夸吕蹙着眉出了帐,却发现帐外喧哗吵闹,尤其是北面方向,简直像是要被马蹄声踏破了,心中疑惑之情更重,寒着脸问他:“你是哪位将军的伯鸭官?来找本将何事?”   这伯鸭官也是新任命的,见了这位中军将军不免露出几分怯色,躬身道:“我是右军将军夏鸿帐下的伯鸭官。我右军生擒了蠕蠕左帐大将鬼方,又大破蠕蠕在黑山境外的主帐,俘虏了左贤王帐下的左大都尉匹黎先,大将军差我们请各位将军去的右军校场……”   “你说什么?右军今日出战了吗?”   尉迟夸吕“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   “我为何不知?”   是‘啊,你为何不知啊,那么大动静,军中人人都知了……’   那伯鸭官在心中吐槽,面上还要做出恭谨的样子。   “标下只是个鸭官……”   换句话说,只管传话,没让传的不传。   崔浩站在帐边,听到右军伯鸭官的传话,惊得猛掀开帐门,上前几步问道:“你说什么?右军生擒了鬼方?是当年在云中屠城的阿提拉吗?”   那伯鸭官摇了摇头,“标下并不知道什么阿提拉,只知道军中都说那人人得而诛之的鬼方被抓住了。”   “被谁抓住了?”   “是我们右军的虎威将军,花木兰。”   那伯鸭官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   “……以一千骑兵,大破蠕蠕五千左帐大军。”   一时间,尉迟夸吕和崔浩都说不出话来。   尉迟夸吕满脑子都是“不可能”、“当时不要脸一点把他抢过来就好了”、“他一定会使妖法”之类的想法。   而崔浩想的则是午时刚过之时,他和寇谦之在黑山城城楼上的对话。   现实又一次应验了寇谦之的“预测”。   那个有“武曲”之象的右军冠军,果真立下了赫赫功勋,又化解了大魏的无数怨气。   鬼方的麾下,一定是被云中城一万骑兵和数万百姓的鲜血与冤魂层层包裹着,直至对方亡于大魏人之手,才会归天吧。   崔浩静静立了一会儿,吩咐帐外的随从:“去参军帐中请寇天师回来,就说我请他去右军校场一叙。”   不服,也得服了。      贺穆兰生擒鬼方的这一场仗,只能用“大获全胜”来形容。   以一千对五千,虽说借用了地利,又是以有心算无心,但对方可是让魏国边民闻风丧胆的凶将鬼方,麾下左帐大军可不是下马就是牧民的普通蠕蠕壮丁,而是真正的骑兵,类似于鲜卑人的军户,贺穆兰练兵不到一个月,升上将军也才没多久,就立下这等功劳,自然是让人瞠目结舌。   更可怕的是,兵法用的如此老辣的一位将军,今年才刚刚十九岁而已。   连弱冠之年都未到,便有如此成就,假以时日,在战场上继续磨练,又会走到何等地步?   就连右军镇军将军夏鸿,都赫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捡到了一块宝。   那一日,他们在帐中决定以贺穆兰做诱饵以后,原本是准备只打鬼方的主意的,但贺穆兰让那罗浑去意辛山下寻找适合埋伏的地方时,却偶然发现了意辛山下的马群正在慢慢向北方迁徙的迹象。   贺穆兰派出一支斥候查探后才发现,意辛山下的那些野马,因为山下的嫩草被吃完了,正在慢慢北上,继续寻找合适的草场,这件事让贺穆兰想到了可趁之机,立刻改变了作战的政策,和右军的其他将军重新订立了计划。   贺穆兰认为这群几万匹野马可以作为奇兵。她每日傍晚派人满载着豆料,在北面草场到意辛山的山脚下遍洒豆子,单凡马都爱吃豆,在这一片连续几天都找到豆子后,晚间就会到这一片地方寻找豆料。   马在夜间也可以活动,但晚间活动后,在天亮前的时候就会就地睡觉,等它们一觉醒来,又被那罗浑等人带着爆竹(点燃的竹子)惊吓驱赶,立刻朝着指定的方向狂奔。   王将军和贺穆兰都认为鬼方不可能带着一支大军出来游牧,后方必定有柔然人悄悄扎下的主帐。如今正是放牧和繁殖牛羊的时候,柔然人不可能派出大量的壮丁来征战,那鬼方能带的,无非就是几千的精兵而已。   就算左贤王吴提亲征,主帐中左帐将军加左大都尉,不过就两万骑兵,这已经是左贤王能动用的所有人马,更何况说不定还没有这么多。而右军随时可以调动的骑兵有三万,等鬼方带人出击追击木兰,右军便可趁主帐空虚,发动突袭。   虽然贺穆兰信誓旦旦一千骑兵足以生擒鬼方,但右军中的将军们都以为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丝毫不敢大意。王将军的护军就在野马群的方向埋伏,随时准备随着野马一起救援花木兰那边。   但贺穆兰的功绩,却比她自己保证的更好,不但生擒了鬼方,甚至连伤亡都不足一成。   贺穆兰一发现那支精骑以后,一边送信给已经出营的右军大营,一边送信给看守野马群的那罗浑和王将军,开始带着人把蠕蠕往意辛山下引。   山脚下有埋伏好的新兵,他们专门负责安置绊马索,并且保护蠕蠕在被绊马索织成的大网绊倒后不会去砍断绳索。   这些新兵都是善射之人,按照贺穆兰的命令,全身上下披着厚厚的野草伏在草丛里,根本看不出不对劲。   贺穆兰的连环计环环相扣,这边意辛山下的蠕蠕一被消灭,鬼方大军出动,立刻有斥候沿着鬼方大军所来的方向寻找踪迹,找到了蠕蠕在北门偏僻之处设立的主帐。   右军倾巢而出,急行军到那处绵延不绝的主帐,先是放老弱病残之马踩踏冲撞,而后全军突击,就在贺穆兰生擒鬼方的同时,右军也破了这处大帐。   虽然大帐里没有柔然的太子吴提,但生擒了鬼方,又俘虏了他的重臣匹黎先,还消灭了他近一万的骑兵,便等于砍了吴提的左膀右臂,又削弱了他的实力。   在柔然王庭那种地方,一位太子失去了这么多筹码,连太子和左贤王之位都不可能安稳了,想来众多王族又要围绕着太子之位一番你争我夺,想要再撒出手来谋划什么阴谋,也是无计可施。   右军这次立下的功劳,无疑是给了蠕蠕一击重创,又振奋了魏国的士气。   远的不说,这鬼方只要拉到云中城的菜市一放,怕是能给百姓活活咬死。   鬼方,只是这两个字,就足以让魏国人咬牙切齿半天。柔然太子吴提为何能坐上左贤王之位,便是麾下这位马奴出身的心腹屠城后得来的功绩。   贺穆兰带着近千的骑士发起冲锋时,因为是自上而下,很快就对鬼方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鬼方的武艺高强,他和贺穆兰一样,天生具有神力,据说他当太子吴提的马奴时,有一次惊了马,他大叫一声举起了惊马,将它活生生勒死,而后得到了吴提的赏识,这才一步步高升。   他是吴提的忠犬,几乎从不离开他的身边,所以鬼方的踪迹出现在大魏附近时,贺穆兰才宁愿冒着巨大的危险让右军去突袭主帐,也不需要更多的援兵支援。吴提是左贤王,在柔然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抓住他,比抓住鬼方更加重要。   鬼方武艺确实高强,但他那时大势已去,身边骑兵早就已经士气尽丧,后有野马狂乱,前有尸山肉海填满山脚,任是谁看了,都会发疯。   越是一帆风顺的军队,当遇见败绩时,更是兵败如山倒。贺穆兰的部队却是生力军,他们渴望胜利,渴望军功,渴望复仇,此消彼长之下,除了生擒鬼方时候费了一些功夫,伤亡了十几个骑兵,过程中几乎毫无损伤。   鬼方身材魁梧,浑身肌肉虬结。他有着锐利的颧骨和浓眉灰眼,还有一个颇为显眼的鹰钩鼻子。   他是马奴出身,大约是混血,出身卑微。贺穆兰在生擒他时,和他硬生生比拼力气,从他手里把磐石抢了过来,那时鬼方还用鲜卑话破口大骂,想来后来也学了一些东西,并不是只会逞勇斗狠。   但败将就是败将,一颗新的将星冉冉升起,伴随着的往往就是对手退出历史舞台的那一刻。成王败寇,鬼方所意想不到的,大概就是他没有栽在魏国哪位名将手里,而是辱于一个微不足道的杂号将军之手。   一败涂地,败得极为难看,甚至连势均力敌都没有,就这么全家溃散。   看守右军营门的所有门卫,都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一千全身浴血的右军将士,在那位年轻将军的带领下,携着浩浩荡荡的战马和野马回到黑山大营。   在他们的替马身上,挂着数之不尽的首级,单看数量,已经超出了他们的人数数倍之多。通常情况下,这样大的战绩,往往伴随着的是大量将士的伤亡,但这群人中除了有极少数战马的背上驮着已经战死的主人,大部分人最多不过是一些轻伤而已。   那为首的将军马后拴着一匹枣红大马,马上捆着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头戴狼盔,手足四肢俱被牢牢捆缚,连口中都塞了东西。   一个门卫好奇多看了几眼,就被对方那恶毒的眼神惊得后背直冒冷汗。仅仅一个眼神的煞气就能让人惊惧至此,真在沙场上相逢,一个闪神,就能让人顷刻之间变成剑下亡魂。   花木兰,虎威将军。   每个归来的将士都在不停的传诵着他的姓名。   他们疯狂的讨论他的睿智、他的镇定、他的勇猛,以及,他的年轻。   只凭这堆积如山的首级,右军便能从此在黑山大营里立下赫赫的威名。   而黑山大将军拓跋延迎接回夏鸿后,整个黑山大营几乎要疯狂了。   大破柔然主帐!   生擒匹黎先!   杀敌一万二千余人,缴获战马两万多匹!   校场!   无数人涌向校场!   黑山大营的所有人都疯了!   ☆、第196章 鬼方   鬼方和匹黎先这样的大将,照理说被俘虏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花木兰带着蠕蠕的俘虏们去平城献俘的。   但军中的高级将领都知道皇帝不过半月内就要驾临黑山,那与其把这两人送到平城去献俘,还不如就留在黑山大营,一来鼓舞士气,二来他日出征,正好用这两个人的人头祭旗。   校场上围满了看俘虏的将士,贺穆兰等一众右军将士在校场下听着大将军念着他们的功绩,功曹令亲自记录军功,按照右军这次立下的功劳,全军上下统统都要有所赏赐。   别的不说,那几万匹战马,足够黑山大营今年所用了。   “贺穆兰,智擒敌方大将,乃上获。身为杂号将军,以一千骑兵对阵五千蠕蠕精兵,几乎毫发无损,有勇有谋,按照军功,擢升为虎贲将军,统领右军虎贲骑五千,原虎贲骑的虎贲将军擢升一级,升为屯骑校尉。”   屯骑校尉听起来只是个校尉,但屯骑校尉不在右军,而直接是大将军帐下管理骑兵仪仗和战马的职位,算是个优差,又是肥缺,所以那离开虎贲军的虎贲将军虽然不再领着虎贲军,可也欣喜若狂,连忙谢过封赏。   贺穆兰原本就是奔着虎贲军去的,花木兰前世便是虎贲军的统帅,左军骁骑,右军虎贲,中军的鹰扬,皆是精锐。贺穆兰不愿离开右军,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情感和记忆,那么只有虎贲,才算是真正能不堕花木兰威名之处。   校场几乎成了右军欢乐的海洋,拓跋延知道等拓跋焘来了以后一定还有一轮封赏,他不愿这个人情全给皇帝卖了,所以便赶在皇帝来之前先行论功行赏,把一些觉得可用的人才调到他的身边。   他不是没想过调出花木兰,但如今他在右军声望已经达到了巅峰,他若真这么做了,怕是上次被围在校场的那一幕又要重演。   等封赏完毕,才是重头戏。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校场里火把渐起,内外通明。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被捆着推了出来,绑在校场的立木上,一旁绑着的则是吴提的谋臣匹黎先。   匹黎先是匈奴人,生性谨慎,此次被俘,可谓是面如死灰。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像鬼方那样犯下诸多罪孽,所以他得以站在原地,没有被捆在柱子上示众。   但即使如此,这位柔然的权臣也是羞愤欲死。   拓跋延从未像今天这般意气风发过,他在黑山大营坐镇十年,柔然南下骚扰,他就点兵出战,柔然很少大军出击,所以黑山大营虽然固若金汤,但要说什么大的功绩,还真的没有。   这地方就像是军队刷日常的地方,到了秋冬时间就经常征战,柔然放牧和休养生息的时候就闲的可以打苍蝇。   所以说到大魏的名将,人人会想到拓跋素,想到步堆,想到在夏国征战的奚斤,却很难想到黑山大营里的拓跋延和尉迟夸吕等人。   就连库莫提,若不是这次随着拓跋焘征讨夏国,也没有多少夏国将领得知他的本事。   但如今不一样了,这样以少胜多、一举生擒敌将的漂亮战役,出自于黑山大营!   出自于他的部将!   谁敢说这和他没有关系?   谁再敢说他偏袒中军,右军毫不起眼?   鬼方被推了出来,拓跋延得意的踱步到他的身前,伸手一指对方。   “众将士,好让各位记得,这位,便是在云中一战中下令屠城的鬼方!如今他被我黑山将士擒获,可谓是苍天有眼!”   拓跋延命人取下他口中塞口的东西,用匈奴话傲然地说道:“败军之将,你如今还有何等话说?”   鬼方还没有回应,校场下的众将士就已经群情激奋地叫喊了起来:   “杀鬼!杀鬼!”   “杀!杀了他!”   “将他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贺穆兰等右军将军没想到拓跋延会来这一出,夏鸿和王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不安。   一旁观看的崔浩也心生不祥,上前几步劝说拓跋延道:“毕竟是柔然大将,就算是问讯,也要等陛下来了才算是不辱没他的身份。两军各为其主,鬼方虽造下杀孽……”   “崔太常,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尉迟夸吕不悦地打断他,“你可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此时正是振奋军心士气的时候,莫说只是问个话,就算是鞭打他一顿,也不算是过分!”   武将和文臣一向不对付,便是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   被绑在柱子上的鬼方轻蔑地看着拓跋延,那眼神说不出的讽刺,活似现在被绑在柱子上的是拓跋延,而问话的却是鬼方似的。   拓跋延也算是镇守一方的大员,正经的拓跋鲜卑王族,何曾被人用这种眼神蔑视过,当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长剑,被身旁的副将一把拉住。   “斩!斩了他!”   “大将军,杀了他!”   鬼方听着校场下群情激奋,放声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鲜卑话大声喝道:“我鬼方能做到让你们鲜卑狗人人都想杀我,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说老实话,贺穆兰还挺佩服这个柔然人的。   被几万魏国士卒围着,还能说出这种话拉嘲讽的话,这人不说别的,就胆色这一项,自己比不上她。   她若是被柔然人一圈围着,最多不说话,是不会狂声大笑的。   拓跋延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用带着剑鞘的长剑猛然劈了他的脑袋一下,打的他头破血流。   旁边被绑着的匹黎先也是从神情恍惚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向身边的鬼方,脸色复杂。   匹黎先是匈奴人,但却是柔然匈奴部的贵族,一直瞧不起鬼方。就算同在吴提帐下,也经常暗暗排挤于他。   鬼方被拓跋延劈的头破血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胆小鬼都敢在他的面前张牙舞爪。   可在此之前,魏人听到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就是他……   他看向在校场下刚刚受了封赏的年轻人,眯眼一笑。   贺穆兰看见那样的笑容,也生出几分不自在起来。   鬼方看着拓跋延,突然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从来没在战场上见过你,一直以为你就是个走不动路的老头……”   鬼方自然不会不知道黑山大营的主帅是谁,他这么说话,自然是赤裸裸的嘲笑拓跋延是个很少上战场的将军。   拓跋延命人把他绑来校场,原本是为了鼓舞士气的,却在三军面前被活生生嘲笑,一口牙咬的生疼。崔浩见到他那副样子,心中叹息一声他自取其辱,便不再多管了。   管了,日后他想起此事,便要迁怒到他身上。   “你们谁也别想从我嘴里听到求饶的话!”鬼方看着校场上的三军,突然张口一笑。   “不好!”   “他要咬舌自尽!”   在他身边一个看管的士卒伸手阻止,刚刚把手指抓住他的唇齿,就被他活生生咬断了手指,痛得缩回手来。   几乎是片刻间,一截东西被吐了出来,满口是血的鬼方嘲弄的张大了口,那血不停的倾泻下来,流了他下巴和前襟一片。   鬼方看着如同小丑一般的拓跋延,拓跋延一下子叫着喊郎中,一下子叫人把他从柱子上解下来,校场里顿时乱成一团,笑的更加快活了。   鬼方确实要杀,而且死的肯定很惨,但一定不会是这么死的!   他们还要把他献给拓跋焘,用来北征柔然的时候祭旗呢!   匹黎先原本表情复杂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他两眼噙泪,对着鬼方低下自己的头颅,算是送了他一程。   拓跋延还在歇斯底里的大叫,贺穆兰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掏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团成一团,上前几步塞到鬼方的嘴里。   舌头上最粗的血管是舌动脉和舌静脉,深藏在舌根的最后面,位置离游离舌体部分远得很,被咬到的可能性为零,古代人咬舌自尽,大多是流血流死的,或者是完全没有求生意志,不配合治疗或者感染而死。   如今要做的是止血,可也没什么好办法,贺穆兰也只能把他的舌头和嘴巴堵起来。   鬼方已经痛得无法呼吸,见那个俘虏了他、还抢了他武器的小将居然还敢继续作践他,瞪大了眼睛就要用头去撞他,被贺穆兰轻描淡写的推开脑袋。   “这时候了,还蹦跶?”   贺穆兰叹了口气,后退几步,抽身于事外。   没多一会儿,军医来了,带走了鬼方。好生生的一场“封赏大会”,竟不欢而散。   鬼方的刚烈摄取了许多人的心灵,让围观的人彻底闭嘴。也许其中有他不想日后死的更惨的缘故,但活生生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就为了不受辱,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最无奈的就是右军了。他们立下如此的功劳,原本想着至少要犒赏三军几天,可如今虽说论功行赏了,可要是鬼方无缘无故的死了,大将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继续狂欢作乐?   这鬼方……   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呢?      “这些柔然人,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呢?”   狄叶飞看着面前出现的巨大坑洞,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他在来到柔然不久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并且是毫无心理预期的感受到了他平生从未有过的震动。   活生生把这么多人坑死在野外,这种事在他的心里已经荒谬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即使是偶起一念,也认为那是一种弥天的罪孽。   他看着身边的高车部族青壮们平心静气地看着那个坑洞,轻声和他解释道:“冬天若是吃的实在不够,为了能让部族的年轻人能活下去,部族里的老人就会在远离狼群的地方挖一个洞,在这里等死。等到来年天暖,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可以繁衍,一个部族就又能活过来了。”   这样的解释让狄叶飞忍不住更加惊骇,失声说道:“什么,他们不是被人杀的,是自己在这里送死的?”   “你没发现他们都枯瘦的可怜吗?这些人是饿死的,渴死的。”高车人拉了拉狄叶飞的衣衫,“别看了,东边还靠近王庭,好歹有些办法,柔然以左为尊,右边领地里都是贫瘠的部族,这种事到了西边会遇见的更多。”   狄叶飞在来黑山大营之前,想象中的柔然人完全不是这样的。在他的心目中,柔然一定是水草丰美,草地牛羊的地方,只是因为生性贪婪,又渴望和那些战胜汉人的胡族一样,获得广袤可种植的土地,所以才连连掠边。   他们也知道蠕蠕穷,否则不会经常连抢到的战利品都是些商人不会去收购的东西,但他们也知道草原民族素来不会积攒大量财物,所以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到了柔然,狄叶飞除了感受到荒凉,就是荒凉。   除了荒凉,还有混乱和残酷。   当然,这不是他们劫掠其他国家的理由。但狄叶飞想不通的是……   “他们都完全过不下日子了,为什么还要打魏国?”狄叶飞询问出声,“去打凉国,打夏国,打哪个国家都好,都比魏国容易,若是要抢东西,往西边去,或者东边去,吐谷浑和高句丽都有大片疆土,为什么非要打魏国?”   为什么一定要南下?   百姓都要饿死了,难道不该找弱的下手?   “我们不知道。”这些高车人摇了摇头。“我们自己不久前还是奴隶,哪里知道这些蠕蠕贵族的想法。”   狄叶飞抿了抿唇,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坑,命令所有人继续出发,向着西行。   他骑在马上,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花木兰,若干人,我的火伴们,我成功的到达了柔然,并且朝着金山的方向在前进……’   狄叶飞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绿色眼眸,让人看不轻他的情绪。   ‘柔然这地方,实在是太让人心中难受。我不懂很多事情,在这里也没有人能给我解答。我甚至觉得像这样的国家,即使不用我们出征,迟早也会自己消亡。一个让自己的老人去送死的地方,就等同于抛弃了自己的未来,连未来都不要了,又能存留多久?’   狄叶飞感受着马匹的颠簸,慢慢地直起了脊梁。   ‘伙伴们,我不知道你们如今是不是在立下一次又一次的功勋,但我却不后悔到了这里。到了这里,我越发看清了我的族人们究竟在过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一定要把他们接出这可怕的地方,一定……’   .   “主人,有信函到了!”   一个身穿随从服侍的柔然人打马到了闾毗面前,滚鞍下马,送上一封信函。   在柔然,纸是很少见的,所以能送出纸张的地方,只可能是来自于王庭或南面。   闾毗虽然离开王庭,远离政治中心,但并不代表就和各处断了联系。作为柔然第三号人物的闾毗,他拥有老可汗的血脉,在大檀登位杀掉了大部分兄弟之后,他便是柔然地位极为尊贵的人物。   闾毗接过信,匆匆看了一行,不敢置信地又往下看去,失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输的这么简单!对面有能掐会算的高人不成?”   闾毗一旁的穿着胡族衣冠的汉人谋士见闾毗如此大惊失色,忍不住上前几步,要过了信函,等看完了信函,顿时大喜过望。   “恭喜右贤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吴提一下子丢了这么多人马,那一群小子一定会内讧,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大可趁此机会,真正的站稳脚跟!”   汉人谋士立刻长揖道:“右贤王,我们远离王庭已经够久了,如今应该回去,重振声威才是!”   “现在回去?”   闾毗疑惑的看了看他。“如今回去,大檀不会更加忌惮我吗?”   “吴提失势,又不想丢掉太子之位,一定会拉拢身为右贤王的您的。您若不趁此时交好吴提,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那谋臣为他分析,“吴提的母族强大,就算丢了两万兵马,也一定能在秋天之前回缓过来,此时你不帮他,也不帮其他人,继续抽身事外,等到了秋天,你就要得罪包括吴提在内的所有的王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让大檀的儿子们乱上生乱才是!”   闾毗看了看不远处的高车人,再看了看手中的信函,一咬牙,点头道:“好,明日就启程……”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收拾……”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找花木兰一次。”   闾毗眨巴眨巴眼睛,“行吗?先生?我快去快回。”   “什么时候了,你还儿女情长,何况对方还是个男的!”   “先生,我从小泡在女人堆里,男人女人分不清吗?那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我怀疑是高车哪部哪个族长的女儿,从小被当成男人养大的。我近距离看过,她没有胡子,也没有喉结,哪有男人长到这么大了,连胡茬都没有的?”   “右贤王既然喜欢她,掠了她走就是。等到了王庭,甜言蜜语,哪里还有不乖乖奉上身心的道理?”   汉臣摇了摇头。“对方虽然人多,但你要他们交上那花木兰,他们一定不敢违抗的。吴提现在尚且还需要看你的眼色,更何况是他领地里的高车人?”   “那太没意思。我阿母便是被我阿爷强迫的,一辈子都过不安生。我真喜欢她,不愿意她和我阿母一样……”   闾毗眼前出现“花木兰”横刀立马,睥睨众人的场面。心中一荡,犹如胸口被麻痒的虫子叮了一般,又酸又涩。   “她去金山会盟,总归夏天前会到金山下。我去找吴提要了他的部族来,到时候派人去金山接她的部族,好言邀请,等冬天快到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来我的领地的,到时候再慢慢……”   草原的冬天不好过,吴提现在自身难保,他的治下肯定更苦,只要有些脑子,就知道如何取舍。   闾毗的脸上现出一份属于年轻人的羞涩,这个时候,才让人觉得这络腮胡下,也许不是一副沧桑的面孔。   “你……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汉人一甩袖子,抽身离开了。   只留下闾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将目光继续望向远方的高车车队。   只有一夜了吗?   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艳遇呢?   ☆、第197章 骗财骗色   高车人带着高车迁徙,高车的作用自然不仅仅是装载货物,也有睡觉的用途。狄叶飞的车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其原因当然不光是因为他是这支队伍的首领,而是因为很多不可以暴露在蠕蠕面前的东西,都放在他这个车子里。   狄叶飞休息的时候,有至少四个高车士卒值守,表明上守着的是狄叶飞,实际上守的是车上的东西。   但某个人却不知道这一点。   闾毗带着手下的心腹到了高车人的高车营帐边时,看到的就是被高车士卒们保护,被拱卫在最中间的那辆高车。   而闾毗则知道“花木兰”就在那里面。   ‘我就说一定是重要的身份!’   闾毗笑着摸了摸下巴。   ‘还说不是女人?高车没有尊卑之分,若不是女人,谁会这么小心翼翼的护着?都是男人,睡一车不就行了?’   闾毗把自己裹在熊皮大袄里,带着身后一干随从现了身。   “谁?来人!”   一个高车士卒见远处有人影晃动,立刻惊醒了过来。   来人没有带着火把,所以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对方的动静。   但这支队伍里的,不是在辽阔草原上锻炼出超强警觉性的高车人,便是在黑山大营里久经锻炼的高车士卒,守卫之人只是叫喊了一句,黑山来的两百多人立刻提着武器走出了高车和帐篷。   就连闾毗都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一边在心中叹息“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带兵,说不定也是位了不得的女英雄,一边命令来人通报了自己的身份。   听到是蠕蠕人的右贤王又来了,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啼笑皆非。他们都知道这个右贤王脑子不太好,大概是把狄叶飞当成了女人,可他们却是和狄叶飞一起撒过尿的,知道他确实是个男人。   一想到这里,他们就对这闾毗产生了微妙的同情感,尤其狄叶飞给他报的名字还是假名,等他们履行完使节的任务回去,闾毗在茫茫大草原上,注定是找不到一个叫“花木兰”的女人的。   一个高车士卒敲了敲狄叶飞的门,后者迅速把车子里这么多天画的地图全部裹了起来塞在被子里,迈步出了车。   “怎么又是你?”狄叶飞一见为首之人高大的身材就皱起了眉头。“这大晚上,你也不怕被我们的人误伤?”   闾毗身边的随从们顿时嗤笑了起来,显然认为狄叶飞的话很好笑。   闾毗伸手让他们退到远处,这才单独上前,柔声道:“花木兰,我明日就要回柔然王庭去了,能不能请你单独谈一谈?”   周围知道狄叶飞真实姓名的高车士卒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好在夜色掩映,没有被人发现。   狄叶飞原本懒得理这个神经病,他不再像跟屁虫一样的跟着了,对他们这支别有身份的队伍来,自然是好事,但他生性细腻,一听闾毗突然要走,就知道有些事情不对,脱口而出:   “你走的这么匆忙,莫非王庭出了什么变故?”   ‘希望是大檀死了,正好让我们大魏踏平王帐!’   狄叶飞心中暗暗揣测。他试图套得闾毗一些消息,脸上的冷峻之色也就变成了一种压抑下的平静。   ‘不愧是我看重的人,居然如此聪慧!’   闾毗心中大赞一声,轻笑道:“怎么,你还担心我?”   那声音柔情至极,周围所有听到他说话的人纷纷捂住了胳膊,只觉得寒毛直立,鸡皮疙瘩都要抖落下来。   狄叶飞肤白,情绪略有波动就容易上脸,所以平日里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此时被闾毗这般羞辱,顿时气红了脸,冷笑了起来。   “我高车人都在你们贵族的帐下讨生活,为了能活下去,自然要关心‘主子’的情况。你想的太多了!”   可惜狄叶飞这话已经自动被闾毗带入到“恼羞成怒”里去了,听到他的冷言冷语也毫不在意,反倒走上前去,在他身前轻轻说道:“你寻个安静的地方,我就告诉你……”   靠近以后,闾毗便察觉了狄叶飞满脸绯红,绿眸荡漾的样子,他从小被无数女人追捧爱慕长大,见多了女人口是心非的样子,见“花木兰”这幅样子,哪里能猜到这男人生气就是这样,心中又是荡了荡,当下就伸手去摸他的脸。   狄叶飞已经被这“色胆包天”的柔然贵族快弄疯了,伸手捏住他的胳膊,恨声道:“你在做什么!我们高车人虽然是你们的附属,可也不是能够被随意戏弄的!”   “你好大的力气,想来武艺也不弱。能文能武,长得又如此美貌,可惜投错了胎……”   闾毗叹了一句。   这样的女子若是生在柔然哪个显赫姓氏的帐中,他一定带着万头牛羊去求娶。可如今,就算他再怎么好,身为高车人,也只能委身妾室了。   不过没关系,他不急着娶妻就是了。   闾毗想到这里,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个女人灌了迷药,只不过是见了几面,连不娶妻都想到了,手中一挣,便扭开了胳膊。   狄叶飞一直自负自己的武艺,见闾毗不过一推一挣就脱了困,心中便知道这个没正经的男人居然武艺不在自己之下,更加头疼。   “我要是戏弄你,率领王帐几千骑士把你掠走就是了,何苦跟你这般废话。”闾毗笑了笑,“我们去车上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几个素日里对狄叶飞又爱又敬的高车汉子立刻拔出了刀。   长刀出鞘的声音在静夜中十分响亮,又是“噌噌”几声,闾毗的亲卫也拔了刀,准备作战。   闾毗这才想起来,对于高车人来说,“去车上谈”就和汉人的“去卧榻上谈   ”差不多了,只要但凡有些羞耻心的,都不可能就烦,立刻堆起歉意的笑容,摆起手来:“是我疏忽了,抱歉。这样吧,我们在那边说,那边的光亮……”   闾毗一指点燃篝火的地方,那是为了吓唬狼群而点燃的。   “那边亮,就我们两人,我要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所有人都看的到,你觉得呢?”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不能捅死他,不能捅死他……’   狄叶飞强忍住从怀里掏出匕首捅死这人的冲动,默默地点了点头,对周围几个露出担心之色的高车士卒做了个手势,便领着他往篝火边走。   两人在篝火堆前盘腿坐下,闾毗把自己斗篷的风帽掀开,狄叶飞这时才惊讶的“啊”了一声。   哪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络腮胡!这闾毗居然把胡子给刮了!   光洁的下巴露出来后,他整个人的轮廓立刻显现了出来。   柔然人多喜欢把头发剃成各种奇怪的样子,但这闾毗却是披发的,倒有些“披发鲜卑”的风范。他五官轮廓分明,脸部的线条却似中原人一般柔和,这便糅合出一种异同于柔然人的气质,加之他的头发在篝火带来的热气中轻轻飘动,表情又疏狂慵懒,和之前胡子拉碴的猥琐大汉形象截然不同。   若狄叶飞真是个女的,这一瞬间的巨大反差就足以给“她”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从此在心中留有他的痕迹。   可惜狄叶飞是个男的,而且因为自己长得阴柔,最讨厌这种五官深邃长得阳刚,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死的俊朗男人。   像是花木兰那样相貌平庸的,反倒能引起他的好感。   闾毗来之前确实对自己的脸下了一番功夫,除了细细的刮掉了胡子不说,还把头发和脸都清理了一遍。柔然晚上风大,披发一旦被吹散,很容易变成疯子一样,他还特地把很少穿戴的斗篷都披上了,就为了保证掀开风帽的那一瞬间足够“有型”。   结果他自认为足以迷煞万千少女的亮相,这“花木兰”居然只是愣了愣,就厌恶的转过了头去?   闾毗莫名地摸了摸头发。   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吗?难道头发没整理干净,还有皮屑?   ‘不会啊!我让随从一点点翻找过的!绝对没有异味也没有皮屑!’   狄叶飞见这个闾毗出了耍帅就是发傻,心中对他的轻蔑更重了几分。   “右贤王,你有什么话对我说?现在说罢。”   ‘不愧是我看重的女人,不重皮相!和一般胭脂俗粉完全不同!’   闾毗遗憾之后又是惊喜,男人和女人的心思不大一样,若是长得好的男人,自然希望女人都喜欢他的长相,又不希望女人仅仅是喜欢他的长相。   狄叶飞这样的表现,倒是刚好满足了闾毗这样的心态。   “不用这么生疏,我柔然名字叫闾毗,我阿母嫌不好听,给我起了个汉名叫冯昊。我们柔然话里,毗的意思是广大,汉字‘昊’的意思也是广大。我母亲姓冯,是北燕的公主,你若见了她,一定喜欢她,你们性子很像。以后,你就叫我冯昊吧。”   谁要叫你冯昊!   老子一个汉字都不认识!   老天爷啊,他真是情深意切的把自己当了女人的!   快收了这有眼无珠的妖孽吧!   狄叶飞捏紧了拳头,咬牙道:“不敢以下犯上,我还是唤您右贤王大人好了。”   “都随你。”闾毗对狄叶飞投以挑战性的眼神,在橘黄色的火光映照下,那眼神带着势在必得的侵略意味,让人心头一凛。   狄叶飞正好在思考闾毗为何要突然半夜前来,没看到这种眼神,否则怕真是要抽出一截着火的木棍挥舞上去,让他变成“熟驴皮”了。   “我知道你们高车人都要在春夏之交去金山下‘会盟’,铸造铁器,西境是我的领地,我治下没有东边那么严,你们铸完铁器,不要再回东边了,先在金山下等待一年吧。”   闾毗也对“花木兰”所在的高车部族感兴趣,能游牧柔然易货,他的部族一定也不小,而且能征会战,应当是积累不小的大族。   他如今要去柔然王庭“做大事”,自然是希望尽力削弱吴提的实力,也希望日后能得到高车部族的支持,这般对狄叶飞示好,倒不是全是被美色所惑。   “为何不能回东边?”东面的土地都被赐给了柔然汗王的儿子们,其下有着大大小小无数个部落,水草和环境也比西边好的多,到了冬天,草原的日子极其难熬,大部分部落都是往东南方向迁徙的。   狄叶飞想了想,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   “是因为王庭里哪位王子出了什么事吗?”   “我都想就这么带着你走了……”   闾毗今日惊喜连连,“可惜我此去危险,你跟我去,说不定做了把柄。”   能让一位右贤王都觉得危险的,能有什么事?   右贤王帐下可是也有一万多骑兵的!   狄叶飞眼神亮了起来,却不是因为闾毗的表白心意。   至于闾毗怎么想,那他也顾不得了。   “罢了,反正没多久,东边的高车部族也会告诉你们的。”   闾毗开口直言,“你们部落所依附的吴提太子刚刚经历一场大败,现在正是补充人手的时候,也许很快就要派人去你们的部族里传唤壮年入左帐。我柔然年年大战,男丁数量锐减,实在是不能再这般消耗了……”   闾毗此时的语气十分郑重:“所以我让你们高车人在我的西境领地先躲避一阵,等难熬的冬天过去,吴提应该也在其他地方补充完了损耗,你们部族的危机也就过去了。”   狄叶飞的脸上出现了“你会无缘无故这么好心”的表情。   闾毗看了哈哈大笑。   “当然,我也不希望吴提的人手这么快就补齐,我回柔然王庭是要做大事的,自然不希望压我一头的左贤王那么快就爬起来。你就当帮帮我……”   闾毗眼睛里生出一丝暖意来。   “我爱慕于你,不会害你。你等我到冬天,我把柔然王庭的事情了了,风风光光的来接你。我会让你的部族脱离附属部落的身份,成为我王帐下的自由民。到时候,你再喊我冯昊,可好?”   狄叶飞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瞪大了他的绿眼睛。   “若吴提真来传召,我们还能抵抗不成?你这次是去王庭受审的吧?到时候我们高车人按照你说的做了,忤逆了自己的主族,你却把我们丢在一边不管了,我们怎么办?”   “吴提太子并不是心胸开阔之人,到那时,柔然王帐的骑兵开到金山下,我们岂不是都成了谋逆之人?”   ‘原来这世上真有软硬不吃,也不相信情话的女人。’   闾毗心中叹了一句。   ‘原本是因为他和阿母的眼神很像,我才注意到她。可如今看来,她比我阿母要坚强理智的多了。”   闾毗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面王旗来。   对于胡族来说,王旗是很重要的,比如说库莫提去迎接南附的高车部族,便是升起了一面王旗,以示尊敬。   “若是吴提的人来,你把这面王旗挂在你们天穹庐的顶上,他们一看,便知道是我在庇护你们。”   闾毗手中的王旗绣着一只黑色大熊,这正是蠕蠕右贤王的标志。   “你若真能助我,让高车的男丁不去吴提帐下,他日我若登天,便许你可敦之位。”   狄叶飞不敢置信的看着这男人,彻底把他当成了疯子。   可敦?   你许我可汗之位,我都还要考虑考虑!   在这鬼地方,说不定可敦都要自己养羊挤奶,可汗一年都吃不上几顿蔬菜,当了干嘛?   就为了没事砍人家脑袋玩吗?   此时闾毗已经不再把狄叶飞当做一场在外的艳遇,而是当成真真正正能够比肩的女人。   他相信这样厉害的女人能带着一支这样的队伍在柔然上游历,身份地位应该不会太差,说不定是狄氏或斛律氏这样大族的女儿。   高车有数十万大小部落,马牛羊百余万,各姓自有军长,即使是柔然,也是各大势力争相吸纳的对象。   除了吴提外,他和其他王族的领地里也有不少高车人作为属族,每年岁贡征召不断,也会随军带着高车匠人。   若是这女人有能力让会盟的大姓归附他闾毗,他日他若得势,便是让她做了可敦也没什么。   ‘算了,骗疯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啊。反正他自己傻。’   狄叶飞沉吟了一会儿,伸出手去。   “好,我帮你试试看,也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闾毗欣喜若狂,一面王旗换一个机会,这太划得来了!   他递出王旗,狄叶飞接过,刚准备往回收,却发现闾毗没有松手。   狄叶飞一挑眉:“怎么?反悔了?”   “你只告诉我,你叫花木兰,你姓什么?高车大姓里,可没有姓花的。你都不告诉我真姓,等我派使者去找你时,难道大海捞针一般,去一个个问人不成?”   闾毗名为毗,姓其实是郁久闾氏,同样的,闾毗以为这个女人对自己有防备之心,只告诉了自己她的名字,姓氏却没告诉他。   ‘告诉你,你也找不到。等到了夏天,高车人就迁徙到我大魏去了。留下的挂着你的王旗,用着你的名号给你背后一击。’   狄叶飞笑了起来。   “他们都称呼我‘阿其火’。”狄叶飞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姓氏,但为了让自己的身份贵重到闾毗愿意继续帮助他,狄叶飞说出了高车最大一个望姓狄氏里“掌管火的人”的名号。   柔然王族统统都会说高车话,也了解高车习俗,他知道闾毗听得懂。   “这……难怪你要去金山。”   阿其火连女人都能担任了,这女人的能力,一定强到能够服众。   “我会定期派出使者,到时候我便让他们去找‘阿其火’。你们若需要什么帮助,就和我的使者去说。”   闾毗点了点头,松开手。   “你若真能庇护我们高车人……”   狄叶飞发挥超强的演技,抿了抿唇。   “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让使者告知……”   这么好的情报来源,不用白不用啊!   都已经与虎谋皮了,不如玩的更大一点!   闾毗听到这几乎是“承诺”一般的话,激动的抓住了狄叶飞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我定不负你!”   负你妹啊!   狄叶飞一下子抽过手,丢下一句“一言为定”,脸色难看的跑了。   闾毗摸了摸掌心,刚刚的触感还留在手心里。   就是有点糙。   高车人过的实在是太苦了,这样的绝色,手掌糙的像是树皮。   闾毗可惜的摇了摇头。   等他日他将她接到柔然王庭,一定派人去南朝寻找最好的羊脂玉露,还她一双柔荑。   倒时候,这般绝色,用那双手拂过他的全身……   闾毗心神一荡,热血顿时下流,倒不敢现在站起身子了。      “你和那右贤王说了什么,怎么他笑的那么猥琐?”高车小伙屈贺余靠近狄叶飞身边,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他给了你什么?”   莫说屈贺余,其余众人,对刚才他们说了些什么都很好奇。   他们是魏人,只是到北面来充当使节的,碰到这位贵族纯属偶然,如果牵扯太过,倒容易惹出麻烦。   狄叶飞见闾毗半天没有起身,而他的亲卫们又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这边,便摇了摇头,嫌恶道:“他把我当女人了,大献殷勤。”   “啥?”   “咦?”   “不过好像也不全是利欲熏心,他在猜测我的身份,想把高车人当枪使呢。那爱慕之意,应该也只是装出来麻痹我的。”   狄叶飞不以为然道:“真是让人作呕!若不是如今以大局为重,我肯定把他砍了。”   那闾毗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爬起身子,披起斗篷。   “他过来了,回头再谈此事,我先进车子里,把他给的王旗放好。”狄叶飞见闾毗过来,不由得头皮发麻,轻盈的在车辕上一踩,纵身上了高车,猫腰进了车子,再也没有出来。   闾毗此行可谓是超出期望之外,自然也是志得意满,被护卫们前呼后拥着,满意地离开了。   待闾毗走过以后,狄叶飞召了从黑山大营来的高车部卒,以及参军帐中的几位斥候和画师,开始说起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避开“可敦”、“冯昊”云云不提,只是将吴提损失了大半人马,柔然即将内斗,高车成为关键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以,如今不光我们要争取高车人的归附,吴提、其他柔然王子,甚至是闾毗这样不怎么得势的右贤王都在想法子吸纳高车人的归附。”   “蠕蠕今年正值多事之秋,正是我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之前那个不知道身份的赫连将军不说,如今柔然王庭之事要是能探得一二消息,我们便都有大功。”   狄叶飞见一行人激动狂热的样子,低声道:“只是我如今的身份一定要保密再保密,在那些闾毗送来的奴隶面前,尽量也只称呼我‘阿其火’,等到了高车的地方,也不要称呼我的名字。闾毗的使者一定会来,下面该如何做,我也不敢擅自做主,你们之中必须要有几人回去传话,问问军中的意思。”   “那右贤王说吴提损失了大量人马?肯定是我们黑山大营做的!就不知道是哪位将军的手笔,真是英雄了得”   几个高车士卒激动道:“如今蠕蠕已经够惨了,这下更是雪上加霜,陛下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回去传话,叫黑山众将快快打过来吧!”   这下子,众人异口同声的要求回去,狄叶飞点了几个素来稳重,又熟悉路线的高车部族之人与高车士卒,让他们回去先面见夏将军,待说清楚其中的轻重后再让夏将军待他们去找参军。   “希望各位小心谨慎,他日能不能博个万户侯,就看各位的了!”   “是!”   几人当即下了车,去准备远行的东西。   狄叶飞原本将那王旗放在一堆羊皮画里,可如今这几人要回去当信使,这些画自然就要给他们带回,他想了又想,还是自己身上安全,便把闾毗的飞熊王旗贴身放好,又安排了一些琐事,这才歇息。   谁料到了半夜,狄叶飞还是被一阵噩梦惊醒,吓得浑身冷汗,喘气连连。   都怪闾毗这个疯子,让他的脑子也错乱了!   居然会梦到火长一脸娇羞的自报家门,自称“狄花木兰”……   到底是个什么鬼!   ☆、第198章 拓跋脱衣   贺穆兰最近很烦恼。   自她生擒鬼方,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中掏出绷带给鬼方塞住嘴后,她似乎就成了军中年轻人视之为“酷炫狂拽x霸天”的存在。   即使她第一万次的解释自己掏出去的真的是干净的麻布不是臭袜子,也有一大群人狂热的笃信着她是看不惯鬼方在黑山威风的样子,所以才奋不顾身的跳上去,做出这种“大快人心”事情。   妈的!谁会在怀里塞臭袜子啊!那是人干事吗?   更可怕的是,自她这样辩解过一回以后,军中的传闻就越穿越离谱,渐渐从“怀中掏出一双臭袜子”这种不合逻辑的事情,变成了“花木兰怒火中烧,脱靴扒袜,硬生生塞入鬼方口中”这种传奇版本。   她算是知道了为何后世有“三英战秦琼”这样的故事了,他喵的劳动人民的想象力实在太无穷了,实在太无穷了有木有!   万幸的是,也不知道鬼方的身体是什么东西造的,在流了那么多血,舌头断了几乎无法进食的情况下,他居然活下来了。   后来是贺穆兰告诉军医,想法子找根中空的草杆,给鬼方进食米汁,否则鬼方不流血而死,感染而死,也要饿死。   至于他到底吃不吃,那就是贺穆兰管不到的事情了。   最近贺穆兰很红,红到见人要绕着走。   夏将军见了她:“呵呵呵呵,木兰啊,我家女儿那事……”   王将军见了她:“呵呵呵呵,木兰啊,我家之女那事……”   夏将军:“我地位比较高。”   王将军:“我情分比较重。”   夏将军:“公平竞争,各自女儿拉出来溜溜……”   贺穆兰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被逼着做蕾丝边的一日!   一个是上官,一个是昔日上将如今的同僚,日子没法过了!   她成了虎贲军新的主将,新任的虎贲将军,只待皇帝亲自前来封赏,就要走马上任。虎贲军里众副将最近纷纷前来“拜访”她,名为拜访,实为切磋,副将切磋完了百夫长上,大有“你不打遍我虎贲无敌手休想坐上这个位子”的意思。   她帐下原本的一千人马,包括这次立功的陈节等人也归入了虎贲军。那罗浑和吐罗大蛮那是什么人?那是没事都能挑出事来的主儿!   阿单志奇等人又护短,这些虎贲军原本的士卒来挑战贺穆兰,阿单志奇等人就去挑战虎贲军里其他的百夫长,一时间,虎贲军天天都是“走,小校场见”的节奏,更是让贺穆兰苦不堪言。   原本她想和平的你好我好大家好,谁料右军立下这种大功,顿时人人都有封赏,将士们士气高涨,跟个打了鸡血似的,每天都闲不下来,大有“我右军如今也是一条好汉”的意思。   她虽不惧比武,可也经不住天天打啊?好不容易熬到休沐,赶紧穿上一身普通的衣衫,一大早就带着将牌溜出营了,连标志性的越影都没骑,只带了点钱,骑了那匹新得的枣红大马。   她这新得的枣红大马以前一直没怎么骑过,意辛山下一战,几乎没费什么马力,贺穆兰也有意锻炼越影,便只是让它驮些东西。   但如今一骑这枣红大马,贺穆兰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无论是骑乘时的感觉,还是这匹马的一些小的习惯,都和她之前骑的那匹红马很是相似。   一般人大概不能察觉些许的细微之处,但贺穆兰之前只有越影一匹马,是骑惯了越影之后改换成红马的,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自然对自家的红马很是了解,后来她被她一巴掌送到夏人阵中去了,心中虽有些后悔,但她知道战马这东西在军中就算个消耗品,哪怕真是越影,为了拓跋焘,说不定都要牺牲一回,也就把那些愧疚压到了心底。   可如今这枣红大马和之前的马性格类似,习性也相同,贺穆兰那点愧疚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耳朵,心中暗自猜测。   ‘难道只要是红马,习性都差不多,习惯也类似?不对啊,这匹马是野马,就算被花生驯过,也没有这么通人性的道理……’   说起来也奇,其他的野马都要驯过许久才能上战场,这匹红马却是没有多久就驯服了,乖乖的给贺穆兰骑乘。   只是花生要骑它的时候,还是会有挣扎。   之前贺穆兰还以为是马的天性就是服从强者,如今一看……   果然是这匹马和她投缘!   “你这般听话,倒让我惊喜起来了。”贺穆兰顺了顺它的马鬃毛。“我已经亲手送走过一匹马了,下次再有险地,还不知如何。你比我之前的马要强得多,也高大的多,若是下次遇险,跑快点吧……”   她叹了口气。   “我也不希望再有这种事啊……可是人命关天……我真是个渣……”   那枣红大马听了她的话,脚步微微放缓,轻轻地摇起了脑袋。   贺穆兰没有注意到它的举动,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黑山城,心中一喜,“你脚力真不弱!好孩子,回去给你黑豆吃!”   一人一马进了黑山城,贺穆兰明显是从黑山大营的方向来的,又有将牌,守门的门卫不敢多言,好生相送,贺穆兰进了黑山城,直奔挂着“衣”字招幡的店铺,去买成衣。   这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按照阳历算,都已经是四月了,北方虽然苦寒,但这时候厚裘衣什么的却是穿不住的,最明显的便是鞋子,内有毛皮的鞋子再穿下去,走一天根本不能脱了。   贺穆兰在衣铺里匆匆试了试,买到了合适的成衣。在其他地方,成衣是远没有在黑山城容易买的,但这里靠近军营,所有人都靠着大营里的军士吃饭,总有衣服带的不够,又急着要穿的汉子,这些衣服店里的男式成衣就会准备的比其他郡县要多些。   但到了鞋这里,就怎么也没办法了。   “这位军爷,不是我说,你个子这般高,脚却比寻常汉子小,不太好买成品的鞋子。”那做鞋的老妪摇了摇头。“这只能做,你们军爷每日不停活动,鞋子大了摔跤,鞋子小了挤脚啊!”   贺穆兰皱着眉头,最后无奈,只能把自己的鞋子给那老妪描大小,然后付了定金,约定来拿的时间。   她自己最近出营应该是没时间了,只能让最近休沐的部下跑一趟黑山城,帮她取回来。   到了黑山大营,才越发觉得花木兰的阿母和阿爷对她有多么的牵挂,所有她想到没想到的东西,两位老人都给她带上了。虽然她家境不好,东西都不是顶好的,但她看过几次冬日里冻得直抖,结果袜子洗了没了换的汉子,不由得庆幸家中人想的周到,连黑山大营的天气都考虑进去了。   她一边想念着花木兰的家人,一边思念着自己的家人,迈步刚出了成衣铺,就听到一旁的酒肆里传出老板暴躁的咆哮声:   “没钱吃个什么饭!还点这么多!我看你长得仪表堂堂,怎么就做这种事呢?还说下人一会儿就寻来!都坐了半个时辰了!”   咦?这么民风淳朴的地方,真有人吃霸王餐?   不会是军中那个同袍穷到揭不开锅了吧?   贺穆兰好奇的跟着人群往前一伸头,顿时吓了个半死!   他……他怎么在这里?   我的个天啊!   其他人呢?   拓跋焘也是头痛。   他之前在黑山城秘密会见几个白鹭官,不好在外人面前暴露他们的身份,便约在这里的酒肆见面,点了些好酒好菜,装作一般朋友相见的样子,吃吃喝喝,谈了半天。   他这次来黑山城是微服,住在黑山城的驿馆里,只有崔浩和黑山城的都尉知道。他平日里来去无忌惯了,黑山城又是自家的地方,不怕有什么刺客,他见白鹭官也是一时兴起,想着这里离驿馆近,见完就回,连侍卫都没带一个。   等他们说完了话,四散离开,拓跋焘一个人坐在这里吃完早饭,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以他的身份,哪里还需要自己带钱出门!   他背着一捆布帛出门,像样子吗?   而且他出门的时候为了不显眼,穿的是普通的布衣,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普通货色,连一点可以抵钱的东西都没有。   总不能让他在这酒肆里把衣服鞋子脱了抵饭钱吧?   他已经在大众广庭之下脱过一次衣服了!   “你这汉子,要付不出东西来,就把身上衣服裤子脱了抵吧!你吃了我这么多肉,我看你这身衣服也是大半新的,还算是能值点钱!”   什么大半新……   “这身我早上才穿啊!”   “穿过了就算是旧的!你赖账还赖出……”   “主子,总算是找到您了!”   贺穆兰大步跨进酒肆,给还正坐在桌后,吃霸王餐吃的有理有据的拓跋焘跪了。   我擦,老大,这大清早,你一个人,点这么一桌东西,还吃的七七八八,我能说你真是一头猪吗?   贺穆兰摸着腰间的荷包,肉疼至极。   “您出门怎么也不留个话!”   她看着比她还惊讶的拓跋焘,从腰间掏出荷包,转身问那老板。“我没带布帛,我给你银子,你换的开吗?”   她带出来的布都付了衣服和鞋子的钱,现在就剩金子了。   那老板抽了抽脸上的横肉,从鼻子里遗憾地哼了一声。   “你就是拿了大可汗的东西来,我也给你换的开!”   拓跋焘看着这口气忒大的老板,放声大笑。   片刻后。   贺穆兰捂着脸,看着枣红大马上驮满了各种牛肉羊肉和栗米,哀嚎一句:“我的天啊!我的金子就换了这些东西!我在军中是包饭的啊!”   她已经掏了最小的金角子啊!绞碎了的啊!还能找这么多?   那老板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吧?   拓跋焘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随口道:“啊,是我出门出的急,肚子又饿,没关系,等到了驿馆,我让别人还你。”   “陛……为何出现在这里?军中都说您要半个月之后才来……”贺穆兰张了张口,见旁边人多,不敢称呼他。   “你喊我杜寿便可。”拓跋焘笑了笑,“若我不这样来,能看到黑山城如此生机勃勃的样子吗?这半个月,我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什么用意?   还不是微服私访来了?就跟一个满级大号,雇佣兵跟宠物都是神级的,却扒光了穿着新手装在新手村晃悠骗人一样!   “那杜……郎君,我把您送到驿馆,我就要回黑山大营去了。”她哪里敢直呼其名,“您这样很危险,虽说黑山城治理极严,但难保有歹人见你器宇不凡,想要打劫或偷盗,万一惊了……”   “承蒙夸奖,原来我穿成这样,也像是富贵之人吗?”拓跋焘喜滋滋的笑着回道:“不过我好歹也是从小习武,等闲几个流氓强人,还近不得我的身。”   这不是重点好嘛!   您听得懂人话吗?   贺穆兰不愿再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帝多说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枣红马,正可笑的像是个刚刚去农贸市场的买菜车一般,心神俱损地又扭回了头。   拓跋焘似是很满意黑山城现在的样子,对百姓民风彪悍也很高兴,偶尔见到几个穿鲜卑服饰的女子在街上行走,还能得空和贺穆兰评头论足一番,可怜贺穆兰被那些女人的眼神看到都想挖个地洞埋下去了,这位拓跋“受”还能兴致勃勃,像是丝毫接触不到那些女人的目光似的。   您的后宫佳丽到底有多难看啊?   竟然能让您看着村姑都说“质朴可爱”?   赵明都比她们好看一百倍好吧!   “杜郎君,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我们大魏一直没有‘钱’,都是以货易货呢?若是无驮马出门,动辄要背一大捆布匹,布匹又容易被虫蛀坏,岂不是可惜?”   贺穆兰从穿来之前就好奇这个问题,可惜问了不同的人,给的答案都不一样。   拓跋晃说从西晋以来便是如此,这是遵从旧制。   狄叶飞说布匹容易携带,体积小,所以都用布。   游可说它容易分割,又容易让百姓分辨价值,所以才用它。   如今这位从来没考虑过“铸钱”的皇帝正在她的面前,正好问上一问。   拓跋焘听得花木兰问他这个,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你又不是朝中大臣,还关心这个问题?”   贺穆兰“幽怨”地又回看了一眼自己的枣红大马。   拓跋焘有些架不住这穷极了的眼神,不自在地道:“铸钱容易让很多门阀宗主钻空子,铸造私钱,而且……”   他笑了笑。“妇人只要愿意劳作,便能织布。织了布就能换东西,有了生活的依仗,总不至于饿死。若是用钱,不能让他们凭空去变钱吧?如今我魏国立国不久,并不富裕,又有门阀宗主大量圈占人口,总要给百姓活下去的生路才是啊。”   贺穆兰想过许多理由,甚至连魏国原本的疆域里没铜矿这样的事情都想过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贺穆兰看着面含笑意,神情极为自然的拓跋焘,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不幸中的万幸。   她好像跟对boss了。   ☆、第199章 妇女之友   拓跋焘是典型的鲜卑族汉子,披发结辫,从小习武。也许是因为由汉人的保母带大,他对汉人的态度比先帝要和缓的多。   黑山城里大多是工匠,而且是汉人的工匠。诸如食肆、店铺,也大多是汉人在经营。一个食肆的老板敢对着鲜卑人打扮的食客吆喝,还要对方扒了衣服还债,说明在黑山城这个地方,汉人和其他杂胡的地位并不低下。   拓跋焘先前会开心的哈哈大笑,便是因为此地各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并不深,而且百业都很兴旺。   百业兴旺,则代表黑山大营的士卒过的不算苦,至少还有余钱花销。那对柔然的大小战事,应当也是胜多败少。   贺穆兰自然不知道拓跋焘能从一个食肆老板的叉腰大骂想到这么多,只是兢兢业业地把这位皇帝送到驿馆门口,就准备要回去了。   “莫走莫走,今日全靠你护了我的脸面,还让你破费,怎么也要补偿你一二才是。”   贺穆兰这边要走,拓跋焘一拍她的肩膀,就将她往里面拉。   “这次前行来驿站的都是你认识的人,不要客气。”   谁是客气啊!   你有点皇帝的自尊好不好?   贺穆兰又不敢真的挣扎,怕弄伤了拓跋焘,只好半推半就的被推入了驿馆之中。   皇帝在此居住,驿馆看似放松,其实里面早就已经被驱逐了干净,只留皇帝的一行人马,拓跋焘出门时应该是斥退了随从,他还没到驿馆门口,就有四五个人迎了出来,焦急地向外翘首盼望。   贺穆兰定睛一看,还真都是熟人。   皇帝的近臣侍中古弼、若干家两兄弟,还有赵倪赵明两个宦官。   古弼见到拓跋焘晃荡晃荡拉着一个人回来,张开口刚想大骂,却发现这人是刚刚立了大功的花木兰,便给了皇帝一个面子,只是寒着脸请他进去。   拓跋焘拉着花木兰回来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的,古弼素来耿直,即使拓跋焘再大度每天被指着鼻子劝谏也受不了,如今见花木兰在场古弼果然不开口了,更是拉着对方的手,亲热的不肯放她走。   可怜贺穆兰一看门口这架势就觉得不好,若干兄弟已经张开嘴对她咧着笑了。古弼非常有正妻范儿的站在门口,对着拓跋焘冷淡地说了一句:“安全回来就好”,侧了侧身子,让他们进来。   拓跋焘拉着花木兰一直到了驿馆里最大的那间主屋,只见小小的院子里全是穿着长衫,佩着刀剑的宿卫,见拓跋焘来了,每个人都露出一副“我的阿母你总算回来了!”的样子。   拓跋焘几乎是抱头鼠窜的进了屋。   若干人和赫连明珠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贺穆兰了,两人看着贺穆兰的表情都恍如隔世。若干人张了几次口大概是想问些什么,碍于古弼就在旁边,最后只能闭着嘴跟着。   赫连明珠则是贪婪地将贺穆兰从头看到尾,待看到她还穿着冬天的靴子和厚袄,不由得怔了怔,记在了心里。   贺穆兰被拓跋焘一直拉着衣袖,连火辣辣的烧,总感觉自己像是那种被翘家少年拉来当挡箭牌的倒霉鬼。   只是一进屋,古弼看她的表情立刻春风化雨:“花木兰,我们刚刚接到黑山大营的消息,原来你竟立下了大功,以一千骑兵力克左帐大军,生擒了鬼方!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此话一出,除了若干人,其余诸人皆是惊骇!   鬼方的凶名,即使远在夏国的深宫,都有所耳闻,更别说与之作战的魏国人了。   贺穆兰先前还觉得拓跋焘也太沉得住气了,看到她这么个功臣居然一点赞赏的意思也没有,搞半天原来是才刚刚接到消息。   那说明这些人不是昨天来的,也会来的不久,否则黑山不给消息,崔浩也会给消息的。   “鬼方被生擒了?如今在何处?”拓跋焘大喜过望。“我十六岁时带兵亲自追击他几千里,还是给他跑了!如今正要看看他是何等长相,竟形同畜生一般……”   “鬼方如今被关押在黑山大营的行军帐中,我右军还俘虏了吴提的左大都尉匹黎先,都关押在一起。只是鬼方性格刚烈,被俘虏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如今不吃不喝,我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贺穆兰本人对鬼方并无太多情绪,说起其人,态度极为冷静。但这种冷静看在其余几人眼里,就是一种不骄不躁。   他们心中暗自佩服,这等功劳便是给奚斤那样的大将得了,也都会骄傲自得上一阵,如今只是一个新升的杂号将军,却毫不居功?!   拓跋焘最爱用少年英才,因为他自己便是年轻人,而且他用人很少看对方出自什么门第,见花木兰这般勇猛,忍不住一拍案几。   “赏,你立下此等功劳,当赏!你要什么,不妨直接同我说来!”   此话一出,赫连明珠立刻满怀期望的看向贺穆兰。   她曾许诺过,若是他日有机会,一定要给她恢复自由之身的。   贺穆兰也是想到了这点,和赫连明珠的视线有了一个接触,两人眼光一触既收,赫连明珠羞的低下头去。   贺穆兰想了想,如今她立下这等功劳,金银和官位是一定跑不掉,不用她提也会有,可一个人的自由何等宝贵?看花生等奴隶拼命是为了什么就知道了。所以她想了想,刚准备给赵明要个自由的身份,却发现若干狼头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贺穆兰和若干狼头接触不深,但若干人经常说起这位兄长的聪慧(?),而后来若干家三人中,就这位混的最好,想来也确实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对自己摇头,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贺穆兰心中一惊,没多思考,凭着本能摇头道:“我是黑山大营的将军,杀敌卫国本是天职,我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实在当不得陛下如此爱重。”   古弼这才松了一口气。   拓跋焘此人极为慷慨,情绪化也重,有时候许诺之后对方贪得无厌,反倒埋下隐患,众位近臣都是小心翼翼,每次盯着这位大可汗,怕他连自己皇位都给别人要去了。   刚刚那许诺也是空泛,若贺穆兰狮子大张口,要了难办的东西,到底赏还是不赏?   拓跋焘见古弼又在瞪他,就知道自己刚才高兴的话又有不妥了,但他见贺穆兰识大体,心中也是高兴,咳了咳,笑道:“你不居功,我却是不能不赏的。等我去了黑山大营,定要重重赏你。”   他想了想,又问贺穆兰:“你觉得那鬼方,还能熬几日?”   “我曾听人说,一个人若不吃饭只喝水,大概能活七八天,若是连水都不喝,就只能活三五天了。鬼方前日咬断了舌头,军中郎中硬给他灌稀粥下去,他肯定也能吞咽一点,但他不愿吃东西,能活多久,真的很难说。”   贺穆兰见赫连明珠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心中实在是抱歉,转过头不看她,继续说道:   “我觉得那鬼方虽然凶残,却也还算得上一条汉子,若是想折辱他,倒显得我们不够有气度。”   古弼也是这个想法,在他心中,俘了敌将,干干脆脆杀了就是,最多死的难看点,又拉出来侮辱又被人用剑鞘打头,传去蠕蠕,难免引起更大的仇怨。   拓跋焘是不知道黑山校场那些事的,当即瞪大了眼睛,莫名道:“什么折辱?谁折辱他了?我还想问问他柔然那边的情况,如今他舌头都断了,也只能问匹黎先了。”   拓跋延是她的主帅,她自然不会缺心眼的说拓跋延这人的不是,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拓跋焘心中知道黑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愿意为难一名小将,详细问了她生擒鬼方的过程后,击案而叹:“这赢得实在是漂亮!想不到鬼方声名至此,居然也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拓跋焘想起自己被援救的过程,讶然道:“先前你三声号角吓退敌人,还说是若干人给你的启发,如今想来,若不是你在领军上有过人的天赋和敏锐,便是有人提点你,你也不一定用的出来。我大魏不缺猛将,就缺智将。你有勇有谋,很好,很妙!”   若干人听到陛下说起他的名字,又听到陛下如此褒赞自己的火长,笑的比他自己得了赏还开心。   ‘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正在按照他当年所说的志向一步步走向显眼之处……’赫连明珠看着受到夸奖而尴尬的花木兰,心中温情脉脉:‘他不能提出非分的要求,尤其这里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要我一个宦官,说不出的古怪,也有碍于他的名声……’   ‘赫连明珠,你是立志一个贤妻的,来日方长,你得徐徐图之才是。’   她低下头,想起自己天天撸那龙根,脸上红色更盛,隐隐有些自己配不上如今的花木兰的难堪。   赫连明珠心中又是嫌恶自己,又是嫌恶拓跋焘,再想想自己如今这尴尬的身份,哪怕是个宫女,都不会让花木兰如此为难,更是难过。   好在她是一个随侍的小宦官,而且人人都以为她会说鲜卑话,没有人注意她,否则她这样又难过又脸红,哪怕低着头,也早被人发现了。   拓跋焘喜欢贺穆兰态度大方自然,说话不卑不亢,他来黑山,原本就是私访来的,在黑山城处理完事务后,必然要亲往黑山大营。所以他留下贺穆兰,把黑山大营的事情问了又问,在贺穆兰极为平静的回答之后,拓跋焘才发现原来素和君所写的一切都不是夸大,而且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你说参军帐和军功帐常常还有争执?为什么?”   参军帐是拓跋焘亲自下令设置的,大部分都是汉将和汉人的军师,有些甚至是士族门第,品性高洁,家资丰厚,很少贪腐,军功帐里则大多是鲜卑贵族之后,了解鲜卑各姓的来历和身家,以减少军功方面的摩擦。   “因为参军帐记载的军功,往往和军功帐功曹们记载的不一致。参军帐是根据俘虏数量、所获战利品等来确定大功小功,功曹们则是清点人头、再通过参军帐开出的文书记录军功,参军帐的文书功曹们都可以看得见,功曹们最后如何记录,却没有人知晓,只有主帅翻看进行赏赐时,这才能清楚一二……”   贺穆兰很反感这种“暗箱操作”。   “可每每赏赐之时,总有将士称功曹记录的军功有不实之处,可参军帐的文书并不能完全反映出当时的战果是如何的,因为首级的清点不归参军帐管,功曹和参军就以此事起了矛盾,往往就会争执起来。”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贺穆兰如此一说,所有人就都知道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争功罢了。   所以将军好升迁,小兵难动弹。若非有生擒鬼方这样的大功,像是花木兰这样出身的人,总是要被盘剥个几层,才能慢慢往上爬一爬。   想来要不是素和君亲自去功曹那里警告过这些人,后来花木兰还是要被刁难,谁叫右军现在都有了收殓战友尸骨的习惯了呢?   军中积弊已久,参军帐独木难支,大将军拓跋延是守成之辈,只是因为忠心耿耿,绝不会手握大军而有异动,才被放在这里一放就是十年。   但若说有什么非凡的才能,超人的器量,那都是没有的。只有一点还好,不嫉妒有才能的人士,也不算贪婪之辈,在选拔将领上,还算公允。   拓跋焘早就有意换他,所以才把寄予众望的拓跋提派了过去,做了独树一帜的鹰扬将军。但库莫提如今才二十出头,不能服众,要再熬一段时间的资历,才能爬上那个位子。   那个时候的黑山大营,又没有这个时候这么重要了。   因为,征柔然,就在今年。   拓跋焘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准备回头召来崔浩等人再商议一下这些事情,他有事要和古弼、崔浩商量,也不会只偏听贺穆兰一面之词,便叫来若干狼头,找他要了一些金银,给了贺穆兰。   “你和若干家这位侍官也是同火?你们都是旧识,肯定有许多话说,我便不做这个厚脸皮的人,让你们眼巴巴看着我了。”   他扫视了房中诸人一眼,对古弼说:“古侍中留下议事,其他人都出去吧。赵倪和若干狼头把守门口,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几句便是逐客令,他是皇帝,谁敢反抗?当下乖乖站起身,一一告退,离开了屋子。   一出房门,若干人和赫连明珠异口同声:   “花木兰!”   “火长!”   贺穆兰诧异地看看他们两,眨巴眨巴眼睛。   “若干人,我等会再和你细聊。我和这位……有些私事,你先等我一会儿。”贺穆兰想着若干人不是外人,这赫连明珠一个女子留在深宫里,又在皇帝身边随侍,想来辛苦的很,有不少悄悄话要说。   她虽是乔装男人,但对赫连明珠这样坚强的女子,是当做同性的闺蜜朋友来看的,同性和异性同时找她有事,那异性还不是男朋友之辈,自然是舍若干人而就弱势的赫连明珠了。   赫连明珠傲娇地抬起下巴,瞟了一眼若干人,得意的拉着贺穆兰的衣袖就走,留下若干人瞠目结舌,仿佛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这火长,还说自己不爱慕美色!   平时就让着狄叶飞,什么事都护着他就算了,这狄叶飞长得好武艺也强,自己打不过他,他忍!   这小宦官,除了长得细皮嫩肉点,哪里值得入火长法眼了?就因为他们同住了两晚?   他还和火长同吃同住同骑呢!   见鬼!      拓跋焘这次微服私巡,虽说微服,带的宿卫也不少。他留下仪仗人马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带着宿卫们,用着羽林军的将牌,充当皇帝仪仗的前行队伍,十分顺利的就来了黑山城。   拓跋焘自理能力超强,原本是不需要带着宦官出行的,但有人伺候自然更好,赵倪从拓跋焘还是太子时就一直跟随他身边,骑术极佳,武艺也还过得去,有自保之力,带着上路自然不算累赘。   赫连明珠是匈奴人,从小跟着赫连定学习骑射,虽然力气小,武艺是不精的,但平日里行猎骑马却没有问题,一行宦官中,除了赵倪,倒只有赫连明珠让拓跋焘极为满意。   皇帝爱骑马,宦官便不可能坐车,宦官都是皮娇肉嫩的假男人,下身残缺,在马上摩擦更是痛苦,像是赫连明珠骑术这么好的确实没几个。   所以拓跋焘放弃大队伍轻车简从时,指点了赵倪“父子”贴身伺候,其他宦官,都抛在了大部队里。   赫连明珠拉着贺穆兰进了屋,不但没有关门,反倒把门窗大开,四周只要来了一个人,她都能看得见。   皇帝住进驿馆,驿馆里是空荡荡的,她住的屋子前后左右都没人,也不怕说话给人听见。   赫连明珠心中一放松,拉着贺穆兰就嘤嘤嘤嘤的哭了出来。   “你别哭啊,出了什么事……”   经历三世,贺穆兰都没和如此女性化的人物相处过,她的密友顾卿也是极少落泪的开朗姑娘,见赫连明珠哭的如此凄惨,不免手忙脚乱。   嘤嘤嘤嘤,我天天帮皇帝把尿啊!从那乱蓬蓬里找龙根啊!   嘤嘤嘤嘤,我天天帮皇帝更衣啊!他居然喜欢裸睡啊!   嘤嘤嘤嘤,我天天站屋角听活春宫啊!他叫的比女人还大声啊!   嘤嘤嘤嘤,我被人当树洞天天听各种糟心事啊!宦官居然喜欢官宦这叫什么事!   嘤嘤嘤嘤,我葵水要来了怎么办啊!到哪里去弄干净的桑棉啊!   嘤嘤嘤嘤,我没法过了!我活不下去了!   这些苦水哪里能说给贺穆兰听,她是把花木兰当做心上人,又不是闺中姐妹,自然希望在对方心里留下的永远都是好的一面,所以除了窝在贺穆兰肩上哭个痛快,竟是一点苦水都倒不出来。   贺穆兰见她哭的如此伤心,叹了口气,也不出声,只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充当了人肉支柱。   对不起了妹子,我的肩膀和胸背都不够宽阔,你就委屈点先用着……   赫连明珠趴伏在贺穆兰的肩膀上哭了个痛快,这才不好意思的从怀中掏出帕子,把满脸的泪水擦了个干净。   她心中实在苦闷,又无人能说,一见到心上人,顿时发泄了出来。   赫连明珠今年才十六岁,高二的年纪,贺穆兰是把她当晚辈来看的,见她哭的眼睛都肿了,便帮她将泪水染湿的头发拂到而后,温声问她:“宫中隐瞒身份不好过吧?你也实在是辛苦了。”   她和她同命相连,她在军中隐瞒女子身份,也不知在如厕的时候被多少人看了大白屁股,至今还有个“花木兰肚子不好老腹泻”的传闻,自然知道她伪装成宦官,可能比她还要羞耻。   而她毕竟是二十八九岁的人了,又是现代来的,在男女之事上总要比这个小姑娘看得开,更是同情她的遭遇。   赫连明珠听了她温柔的话语,顿时热泪又要夺眶而出。   她竟发现自己忍了这么久,苦了这么久,竟似只是为了等到他一句“你实在辛苦”而已。   实在辛苦,只是四个字,便已经让她理解,他是真的明白的。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宫中是在受苦。   他真的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就连他拂过她耳边的温热手掌,他在她耳边的轻声呢喃,都像是某种巫术,让她的心猛然间紧紧的收缩了起来,酸楚和惊悸两种情绪随着四肢五骸蔓延开,直至心底。   “我……我被安排天天伺候陛下更衣……”   她说出来了!   她居然说出来了!   赫连明珠心里惊骇莫名,可她的口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把那心底压着的难堪和苦痛都宣泄了出去。   谁料,“花木兰”没有露出嫌恶或者觉得她不检点的表情,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是觉得她的经历很好笑。   赫连明珠毕竟是公主,她那般难堪,为了在心上人面前维持一点面子而苦苦挣扎,只能痛哭流涕,如今对方并不嫌恶她的遭遇,却表现出轻松的样子,赫连明珠那点苦闷顿时化成了恼怒,轻锤贺穆兰的胸膛:“你到底笑什么!”   贺穆兰这才发现两个人的姿势很像小两口打情骂俏,两个男装的人如此动作实在是别扭,咳嗽了一声退了几步,笑道:“你好歹是匈奴女子,占了这样的便宜,就不要说出来了。陛下的身材我也见过,可比我的好多啦……”   真是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标准的倒三角呐!   赫连明珠没想到他这样讲,红着脸道:“我又没看过你的……”   贺穆兰一噎。   咦?她这是被女人调戏了?   赫连明珠见贺穆兰真是大度宽容至极,也就把他当做可靠的长辈兼恋人那样,席地在他脚边坐下,絮絮叨叨起来:“还有啊,陛下从来不召人侍寝,都是亲自去别人殿中,你不知道,宫中的后宫小的可怜,几个娘娘都住在一起,常年这边咚咚咚,那边也咚咚咚,你猜怎么着?”   贺穆兰顺从的跟着问:“怎么了?”   “另外一边的娘娘嫌陛下声音大,敲墙警告呢!”   贺穆兰挠挠脸,无语望天。   “还有,不知怎么的,全宫里的人都以为我不会说鲜卑话,我也就不敢表现出我会的样子,结果每天都有人跑到我面前来吐露心事,这个宫女说那个宫女太风骚,那个宦官说自己对另外一个宦官有意,陛下身边还有一个舍人,是从鸿胪寺里升上来的小官,乍然得势,天天跟在我身后,说是爱慕我……”   赫连明珠想起那郑宗,顿时又想落泪。   “我是女人,本来做着宦官就已经够苦的了,他是皇帝身边的近身侍从,又是正儿八经的文官,我就一个小黄门,天天只能躲着走。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我说着说着,居然还动手动脚……”   她低下头。   “我和赵常侍说了,结果他跟我说……”   赫连明珠眼泪又下来了。   “他说宦官便是这样,和陛下身边的近臣保持一定的距离,但不要太过绝决,否则反倒惹祸,还劝我和他阴奉阳违,只要不得了便宜就好。可我,可我……”   可我心中已经有了心上人,哪里还会再做这种事!   更何况还是跟这样的卑鄙小人!   贺穆兰听了赫连明珠的遭遇,顿时万分同情。   这大概是,古代职场的性骚扰?   偏偏她现在还不是宫女身份,人家骚扰都骚扰的肆无忌惮,因为宫女是皇帝的,太监却是身份卑微,谁都能差遣的……   尤其是胡人朝廷的宦官。   贺穆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得难得出来一趟,晚点回去也没什么,心中实在是怜惜赫连明珠,对她道:“对这种男人,千万不要示弱,一旦示弱,便如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了。我教你一套女子防身术,你把其中几招学熟了,若对方要动粗,你自保后赶紧离开。陛下是英主,他若真做的过分,你直接去告状,我觉得你应该没事……”   这种猥琐的事情,按照拓跋焘的个性,一定是把对方给灭了。   赵倪这种话说的不对,怕是真欺负赫连明珠是夏国来的,想息事宁人。   也对,他是宦官之首,若是真让底下宦官得罪了大臣,日后就不好做了。   “你,你要教我武艺?”   就算赫连明珠不知道贺穆兰的武艺如何,就在刚才听了他生擒鬼方的事情,也就知道他是一个大大的英雄,武艺极为精湛。   这样一位大英雄,却要教她一个女子武艺?   “可是我,我力气很小的……我现在学,哪里来的及?”   赫连明珠羞红了脸。   真是个软妹子,身娇体柔易推倒,连穿着男装都我见犹怜,难怪那个色胆包天的舍人敢动手动脚。   “无妨,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学,我先练给你看看。”   贺穆兰好歹也是刑警队里出来的,就算是法医,入职前培训都是有的,女子防身术还是女子特警队的队长亲自传授,立刻贴近赫连明珠,演示了起来。   只是这种功夫是徒手抗暴之术,其中有不少技巧,贺穆兰握着赫连明珠的手,和她细细讲述哪里关节如何反,掐哪里更加疼痛等技巧。   “如果你被别人抱住了,要牢记挣扎是徒劳的,因为你力气不会比别人大。正确的做法是,用双臂抱住他的脖子……”   贺穆兰把赫连明珠抱住,让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认准部位,咬耳朵或者脖子,狠狠地咬,准咬的对方两眼发黑,松开手去……哎哟,你还真咬!”   贺穆兰摸了摸脖子,疼的送开口。   我的天!她也太敬业了吧!   还对教官下嘴!   赫连明珠哪里被人这么“抱过”,心中又恼又羞,偏又爱煞花木兰木头脑袋一心教习的样子,有意逗弄他,便开口轻咬了一口。   只是脖子乃是人的要害,皮肤又娇嫩,贺穆兰哪里受得住,嗷嗷嗷地就松了口,胡乱揉了起来。   “哎哟……你真狠……”   贺穆兰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着是男装,若以让对方生起防御之心。“你不会也把我当那种登徒子了吧?你放心,我……”   “我没有!”   赫连明珠急忙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   贺穆兰这么一看,一直贴身教也不现实啊,这姑娘先羞死了。她想了想,叫赫连明珠在院子里等着,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赫连明珠见自己咬了他果然让他生恼,心中一面气花木兰没有情趣,一面又觉得自己自从离了夏宫后,脸皮和胆子越发大了,实在是可怕,又担心花木兰去了不回来,各种复杂情绪交织而上。   好在贺穆兰只是片刻就回来了,手里还拉着一个人。   “火长火长,你把我拉到这里干什么!好好说我跟着你走就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力气!”   若干人手臂生疼的被拖到这小院里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屋檐下的赫连明珠。   怎么又是他?   火长和他叙旧不算,还要再拉一个嘛?   他又没什么旧好叙!   贺穆兰不要脸的忽悠若干人:“我教你一门近身搏斗的绝技,你学是不学?”   “学!”若干人立刻狗腿地猛点头。   “那你就看好了!”   贺穆兰贴近若干人。   “因为你们力气比我小,所以很多一击必杀的招式必须用尽全身力气。若是力气实在没对方大,或者反抗不了,不要恋战,立刻就走。”   贺穆兰伸出手,示意自己是双指,用了一个虚晃的动作,迷惑若干人的眼睛:“二龙戏珠!”   “啊!”   贺穆兰点到即止,收回手,仔细讲解这招的要点。   “然后就是……迎面贴金!”   “啊!”   “看懂了吗?”   “火长,被打的是我!你慢点我才看得懂!”   谁管你懂不懂!   软妹子懂了就行!   赫连明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懂了。   “若干人,你领悟太差,自己琢磨,我不慢慢教!”贺穆兰嘲笑一声,又伸出膝盖,教导膝盖上的一些技巧。   “反肘膝炮!”   贺穆兰猛然弓起膝盖,撞向若干人的下身!   “啊啊啊啊啊啊!”若干人想着赫连明珠听不懂鲜卑话,肆无忌惮的大叫了起来:“我的鸟!我的蛋!火长你好狠的心!”   赫连明珠哪里料到还有这样的招,捂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在脑海里演练了下自己去做,都羞得有掉头就跑,捂住耳朵的意思。   “什么你的鸟,你的蛋?”   几个和若干人平日关系还好的宿卫听到声音以后找了过来,没办法,若干人之前的声音弄的太大,惊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这事情发展到现在,是怎么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不过好在贺穆兰把几招重要的已经交给了赫连明珠。赫连明珠见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对贺穆兰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去前面准备伺候陛下了,贺穆兰点点头,算是明白。   此时若干人那二货正得意洋洋的告诉他们自家火长在教他一门绝技,结果众人切磋起来,若干人又戳眼睛,又撞鸟蛋,弄的所有人如鸟兽散。   “奶奶的,你这哪里是绝技,简直如街头泼皮无赖打架!”   “有点像我阿姐在家用的花拳绣腿!”   “嘁!没意思!”   “你们这是嫉妒我新学了一门本事,我告诉你,我们火长……”若干人不高兴地叫了起来。   “咦?火长呢?”   花木兰去哪儿了?   说好要和我回聊的!   聊到哪里去了!      贺穆兰和这些宿卫不熟,自然不会留下来打闹。她从前院牵了自己满载而回的枣红马,和门口几个门卫打过招呼,便准备打马回营。   等路过集市时,贺穆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返身去了一家衣铺。   这衣铺是个颇为俏丽的中年妇人开的,大多经营的是姑娘家的衣衫。贺穆兰又提着肉又提着栗米的入了屋,这妇人连忙站起身来相迎,解释道:“这位郎君,鄙店经营的大多是女人家的衣衫,您若是要定制衣衫,不妨去前面那家,他专门卖男子的成衣……”   贺穆兰丢下手边的东西,上前几步靠近那妇人,身子前倾,顿时把那柜台后的妇人弄的脸色大变。   “这位阿姊,我要买一样东西,是这样的,我家中小妹……”   贺穆兰指手画脚说了半天,又说她小妹爱洁,希望要一些没用过的云云。   那妇人面如红霞的听完了她的要求,这才呐呐道:“可是郎君,这个……这个都是自家用,就有新的,也不知道怎么卖啊……”   贺穆兰想了想,从脚边提起一大袋栗米。   她在军中有自己的份例,吃的甚好,不需要加餐。她把一袋米放到柜台上,满脸疑问:“这个够不够换?”   那妇人大概是被他一个男子却为了妹妹买这种东西所感动,点了点头。“您都不怕丢人,我还怕什么,你等等,我去后面给你拿几个新的来。”   贺穆兰考虑到可怜的赵明只能用了埋掉,肯定没办法洗了晒,对着已经去后面的妇人又喊:“请多拿几个,我没机会每次都替她买!”   那妇人踉跄了一下,微不可闻的“恩”了一声,身影渐渐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后面抱来一包东西,用糙布厚厚的包了几层,不花费一点功夫肯定打不开,老板娘把东西往前一送,又抱回栗米,小声开口:“这里面我还放了一些装好的草木灰,用袋子系好了,叫你家小妹自己做吧!”   “多谢大姐!”   贺穆兰高兴的一手提起包裹,一手提起肉,从容的离开了店铺。   “……虽然长得不够英俊,不过愿意为家中小妹买这种东西,还真是个有担待的人啊。”   老板娘感慨万千,不久后又奇怪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他家难道没别的大人了吗?怎么还让哥哥来买这个?”   话说贺穆兰买了东西,捧着这个包袱到了皇帝住的驿馆前,请门卫把“赵明”喊来。   这几个门卫都是宫中的守卫,自然知道赵明是谁,见这位和皇帝一起回来的年轻人去而复返,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把赫连明珠叫了过来。   皇帝的饮食不假他人之手,赵倪和赫连明珠正在厨房里看着宫中的厨人做午饭,闻得有人找他,赫连明珠疑惑的出了厨房,去门口相见。   但她也没有想到,是贺穆兰去而复返了。   贺穆兰见了她,将手中的糙布包袱往她怀中一塞,笑着说:“几次见你,都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这一包就算是礼物吧。到了屋子里再打开,小心散在外面,弄坏了……”   她这话是说给几个好奇的门卫听的,说完也不多留,翻身上马就走了。   啊!真感谢花木兰,留下这么一副棒棒哒的身体!   用惯了各种不侧漏不渗漏夜用加长柔棉干爽,她哪里用的了这玩意儿!   赫连明珠抱着那一大包沉甸甸的物什,等到了自己屋中,打开一看,顿时惊吓地跌落了手中的东西。   厚重的包袱里,各种白色的长条东西跌落出来,隐约还可见到两段的系带。有一大包袋口扎紧的布袋也露出一角,显然里面全是细细的粉末。   赫连明珠的癸水和旁人不同,一年只来四次,算算时间,这次就在这月到下月之中,所以异常惶恐。她不能远离拓跋焘,也无人可求,已经愁到见到贺穆兰就哭的地步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像是听得到她的心事一般,竟真给她送来了这个!   赫连明珠看着地上的东西,弯下腰去捡。厚葛布的触感贴上她的手指,让她一下子好像是触了电似的收回了手。   “他竟这么了解女人……”   她咬紧牙齿说。   难道她看错了他?   ☆、第200章 校场遇刺   贺穆兰升为虎贲将军,一下子成为了军中年纪最小的将领。之前她虽也是主将,可是和虎贲营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右军一半的花费都砸在了虎贲上,可见虎贲在整个右军的地位。   这便是最让贺穆兰满意的地方。一到了虎贲,花费的钱就会少很多,因为虎贲军是已经成建制的。贺穆兰那些号角、皮鼓、箭矢等,竟一下子浪费了。   这让她又可惜又后悔,最后承诺众位同火,谁军功先到主将的程度,这些东西便都统统送了他们。   所有人里,只有那罗浑因为百夫长升的比较早,军功到了快可以晋升副将的地步,要到主将,还早的很。   但无论如何,众人都是见到她当初为了自己的人马花费多少的,能省下这么多钱,也算是节约了一大笔。   虎贲营里有四位副将,分别是聂秦,库门辛,出云长宁和乌丸雄。他们都是右军里的老将,年纪最小的出云长宁也有三十岁了,聂秦更是四十有二,比夏将军还要大上三岁。   贺穆兰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将军突然升到了虎贲将军的位子,就算她军功够,功劳也大,但对于军中这个也看资历的地方来说,几乎就和青云直上没有什么区别了,自然不能服众。   贺穆兰之前当杂号将军,多得军中前辈看重,分给她的都是昔日同火的人马,这样军中最麻烦的“威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可如今她升为虎贲将军,和右军大部分将军平起平坐,甚至还高出一截,再想“照顾”,也照顾不了了。   就拿王将军王猛来说,他在军中熬了十几年,也不过就和现在的贺穆兰品阶一样而已,但要拿重要性和部下的实力来说,王将军现在甚至不如贺穆兰。   贺穆兰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内外的压力。她是新上阵的将军,虎贲军她一个都不认识,虎贲将军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比她之前更多,而且她也有跟着夏鸿将军一起去大将军帐听军报的资格了,要学的东西更多。   所以即使拓跋焘微服私巡来了黑山大营,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的脑袋都快炸了,还如何顾及的到别人?   左右皇帝在这里,比在黑山城安全多了。这里可有七八万将士驻扎,飞进来只大象,也都能被拍死。   但她万万没想到,皇帝倒是不怕有人欺负,他来欺负别人了……   三月十三,黑山大营里来了一伙让人生气的家伙。   这些人是平城来的羽林军,据说是为了皇帝十天后的驾临做准备的,顺便解决鬼方的问题。   羽林军只收功臣勋贵之后,哪怕是家中庶子、私生子、遗腹子,只要家世清白,有功于朝廷,再有同样家世清白之人推荐,便可入军。   魏国的羽林军比其他朝代的更加特殊些,因为大魏因战争而绝户的人家实在太多,还有一些家中男丁死的就剩一个孩子,再送上战场就要绝后的,军府里每年会有一些名额送入羽林军中,让他们去羽林军,由国家养着他们,直至到能作战的年龄,便跟随皇帝上战场。   在平城守卫,比在边关活下来容易多了。   也正是如此,羽林军的将士若论战斗力,不一定高于黑山大营,但羽林军有严师教导,又有大魏的名将轮流去带兵,若论整体素质,自然是羽林军更高一筹。   无论是北方六镇、黑山大营,还是镇守在地方上的镇戍兵,都认为自己的军队是最厉害的……   所以,不知是谁牵起的头,这支羽林军的人马没多久就和军中各方人马切磋了起来,对方为首之人极为厉害,无论是马战、步战还是射箭,都没有人及得上他,渐渐的,黑山大营都知道营中来了一个厉害家伙,从平城来的,正在黑山大营里踢馆。   无奈军中闲着无事的百夫长和素来勇猛的将士们都去了,谁也敌不过他。再打下去有车轮战的嫌疑,双方便约定好了,两方人下午再战,各出三人,一决雌雄。   只是这能出战的都出战了,再派上午的人去便是自取其辱,可军中武艺高强的主将也没有人敢去请,更何况羽林军所来的首领也是个年轻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叫了老将去比武,未免胜之不武。   事关黑山颜面,大家议论一阵后,想起了一个人来。   三军大比的冠军,花木兰。   花木兰虽然也是将军,但还没有上任几天,连正式任命都没下来,还不算什么大将。花木兰今年才十九,若论年纪,还比那首领小上几岁的样子。最主要的是,花木兰是公认的武艺高强,性格和善,就算腆着脸去请,也不会怕受到训斥。   于是乎,便有上午吃了亏的人拉上三五个人壮胆,跑去虎贲营求见花木兰。   “什么?叫我去和人比武?”   贺穆兰先前还以为是中军哪个将军派人来传话,糊里糊涂见了来人,却听到是这么荒诞的请求,顿时连连摇头。   “我最近事务繁忙,实在是无暇,你若留意也能明白,前一阵子我已经和虎贲军上下打了几场,实在是不想再来这种事了。”   贺穆兰见那人沮丧下去的表情,蹙着眉说道:“军中切磋,便是不敌也没什么,何必这般做小女儿状?”   “将军不知,来的是羽林军里的一个校尉,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羽林郎,一个上午就胜了我军中二十多个好汉,我们实在是……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这才约了下午继续再战。”   那百夫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营中诸位将军怎么想的,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居然也由着这群人在校场挑战……”   “羽林军?”贺穆兰突然生出一个猜测来,愣了愣神,问他:“你可知那校尉叫什么?”   “不曾听旁边人喊他的名字,不过都称呼他杜校尉。”百夫长想了想,“好像崔太常身边经常跟着的几位家将也陪着他,应该也是出身高贵之人吧。”   这才是让他们更加气愤的地方。   有钱有地位了不起啊!他们若是和他一般从小有名师指教,一定也能这般厉害!   贺穆兰听到羽林校尉姓“杜”,心里就咯噔一下。   拓跋焘的化名,不就是杜受,阿不,杜寿吗?   他又想做什么,居然跑到黑山大营里摆擂台来了!   其他将军当然不敢阻拦,大部分将军都认识皇帝,一见到他在做什么,吓都吓尿了好吗?   “我下午随你去。”贺穆兰想到这个,实在是坐不住。“他们比武是什么规矩?步战?马战?”   “将军果真要去?太好了,花将军去,我们稳操胜券啊!”那百夫长喜笑颜开,“对方每次出三人,三人对三人,他们配合默契,每次到了马战之时,总是被挑下马去。”   “三人?”贺穆兰看了眼身边跃跃欲试的亲兵蛮古。她如今帐下就算那罗浑武艺最高,和她也还有段距离,蛮古是老将,经验自然丰富,但他一打起来就疯疯癫癫,她还真不敢带着他去。   万一打的兴起,把皇帝伤了,那就要命了。   “将军莫要担忧,还有两个人选,也是武艺高强之辈,只要将军下午答允应战便是!”   贺穆兰想着左军和中军也有许多强将,便应允了下来,答应下午校场相见。   到了下午,贺穆兰配上磐石,提着铁槊,跨上越影就去了校场,到了校场门口,正遇见早上来的那位百夫长,翘首盼望着将她迎入场中。   贺穆兰到了校场一看,另外两个人还真不是陌生人。   一位是大比输给她的那位陇西李氏之后李清,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库莫提帐下的副将,如今独孤家家主之子独孤唯。   贺穆兰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没有发烧。   到底是吹的那阵风,把很少凑热闹的独孤唯吹过来了?   独孤唯见她来了,苦笑着凑近她问:“也是听到对方名字以后,不得不来的?”   贺穆兰一听,便知道独孤唯为何而来了,低着头小声问他:“怎么是你来了?库莫提将军呢?”   “这种事,将军怎么会出面……”独孤唯摇了摇头,“那位……哎,那位也太胆大了!”   一时间,两人都心有戚戚焉,叹气不止。   唯有后来的李清,不但什么都不知道,还对着一伙儿来“踢馆”的羽林军厌恶无比,提着长弓就和花木兰两人立志:   “花将军,独孤将军,这些人毫无入乡随俗之意,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厉害看看!”   “呃……这个……”   “我早上闹了肚子,不知道可敌得过他们……”   两人打着马虎眼。   “岂可如此没有斗志!”   李清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已经在心中把他们当做了是谦虚,“军中将士们都对我们寄予厚望呢!”   这下贺穆兰苦笑更甚了。   没一会儿,样子招摇、皆穿一身银甲的“羽林郎”们到了校场,身边果真有崔太常的家将,以及军中几位将军的亲兵陪着。为首之人,正是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的拓跋焘了。   贺穆兰和独孤唯虽然心中早已确定对方就是皇帝,但真见了他来,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哀嚎了一声。   遇见这样的对手,打也不大敢打,也不敢做的太假认输,只有憋屈的份儿。   拓跋焘倒是心情大好,见贺穆兰等人来了,还有心思招呼了一下。   “来的可是生擒鬼方的花木兰花将军?来的正好,和杜某切磋切磋!”   “这……”   贺穆兰咳嗽了一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身旁的李清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刻跳出来大叫一声。   “花将军好歹是我黑山大营的主将,你这校尉太过狂妄,来来来,先赢过我李某人,再来谈切磋之事!”   “你说我狂妄,你又是谁?”   拓跋焘感兴趣的看着这身穿鱼鳞甲的小将。   他无意中被人点名比武,遂升起了好斗之心,却没有真想过一路挑到黑山大营天怒人怨的地步。   只是贸然说不比了,又像是自己怕了他们,到时候羽林军儿郎各个都要用幽怨的眼神看向自己,所以他只能继续比下去。   李清见对方明显瞧不起自己的样子,冷哼道:“我姓李名清,陇西李氏之后,人称李四郎的便是!”   拓跋焘点了点头。   “哦,知道了,李方的儿子。”   “你居然敢直呼家父的名讳!”李清见他喊他爹就跟喊自家儿子似的,老气横秋到令人生厌,顿时银牙一咬,跳入场中就要去摔他。   拓跋焘也想速战速决,什么弓箭、骑术都不比了,提着双拳迎面而上。   鲜卑人也喜欢摔跤功夫,近身肉搏也是军中常比的项目。   拓跋焘下场肉搏,宿卫里也出来两个小伙子,生怕皇帝有失,便要一起去擒拿那李清。   “你们好不要脸!”   “花将军!独孤将军!揍他们!”   “李将军,赢了咱们回头请你吃饭呐!”   “怎么办?上了?”独孤唯卷起袖子,笑了笑。“不敢揍那位,给其他羽林郎看看,我黑山大营也不是好惹的?”   “你不会觉得胜之不武吗?”   贺穆兰摇摇头,伸手也挡住一个宿卫。“抱歉啦,就算做样子,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袖手旁观的。”   几个宿卫早上便是三打三,其他宿卫有认识独孤唯的,便没有上,这两个和李清一样,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又不认识权贵之人,生怕皇帝吃亏,便跳出来了,活该要被贺穆兰和独孤唯胖揍。   李清武艺自然不弱,但和拓跋焘比又差了许多。拓跋焘从小得各路名师悉心教导,精于步战和马战,就算是角抵之术也十分出色,李清身形敏捷,虽没有显出败绩,但他自己清楚,用不了一时半会儿,他就要落败了。   这小子也是蔫坏,见自己无法敌过这位杜校尉,而贺穆兰和独孤唯又已经赢了,笑着往后一跳,脱离战圈,大声道:“杜校尉本事果然好,可以和我们的花将军一战。只是三人对三人,你已经输了两人,就不必再比啦。”   三人比斗,向来是三局两胜,李清此话一说,拓跋焘脸上涌出古怪之意,脱口而出:“你们这是田忌赛马?”   李清居然咧嘴笑了笑。   “然也!”   独孤唯见李清没有蛮斗,当然,他的本事也没有蛮斗的资格,总算是松了口气,负手站在一边,看着皇帝和李清胡扯瞎扯。   他和贺穆兰正百无聊赖,忽然间,一支冷箭不知从哪里飞来,直直地朝着校场中的拓跋焘而去。   这箭飞的又快又急,看方向,正是对着拓跋焘的脑袋。为了看他们比武,校场里的士卒围得是水泄不通,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危险,贺穆兰和独孤唯听到一道声响,顿时心中大叫不好,拼了命的朝着拓跋焘的方向而去。   拓跋焘一生中遇到的行刺也不知道有多少,第一支箭射出时,立刻警醒地扑倒在地,滚了出去。   可怜李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还在和自己扯皮的人就滚了三圈绕着他跑开了,顿时呆若木鸡。   随着第一支箭射出,第二支,第三支纷纷破空而出。此时贺穆兰、独孤唯和拓跋焘的其他宿卫已经赶到皇帝的身边,几人护着拓跋焘就往有掩护的地方走。贺穆兰见校场乱成一片,再见拓跋焘身旁有那么多人护卫,便没有再跟,而是留下来去抓刺客。   “把守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去!”   贺穆兰让身边几个虎贲军士去传令,直朝冷箭射来的方向去找。   她在不久前刚刚目睹了军中歹人刺杀崔浩的谋划,虽然不知为什么后来没有动手,可这些人明显还隐藏在军中,随时可能出没。   他们本来就是军中之人,又熟悉地形,若是其中有知道拓跋焘身份的,早上校场发现了他的行踪,临时起意要行刺杀之事也是正常。   校场上的人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   有些士卒以为是有人气愤这杜校尉太过嚣张,在黑山大营撒野,所以才下黑手,气的破口大骂,直嚷嚷他们丢了黑山大营的脸。   有的担忧平城中的人在黑山大营吃了亏,此事不能善了,便满脸忧色的去找各自的主将禀报此事。   只有少数性格谨慎或头脑清醒的,开始寻找冷箭是从哪里来的。   贺穆兰见一群人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顿时对着围观的人群一阵厉喝:   “去找发出冷箭之人,把他们拿下!你们除了看热闹什么都不会了吗?”   她力气极大,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往冷箭发出的方向去找,有一个士卒指着不远处的石墩叫道:“我刚才看见那上面站着一个穿灰衣的男人,底下还围着几个人!”   他指的石墩,是校场随处可见的那种锻炼力气的大石锁,贺穆兰快步奔过去,只见几块大小石锁垒在了一起,堆出一个一米多高的石墩子来。   此时人人都在围观比武之事,直视着前方,很少有人注意上方发生的事情。军中但凡有热闹的时候,爬旗杆的、踩营墙的不知多少,有人爬上石锁,一点也不奇怪。   他提醒了这件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说话:“好像我也见到了,手上应该拿着的是弩,不是弓?”   “你看到有人拿弩为什么不嚷嚷!”   旁边一个士卒瞪大眼睛问他。   “废话,校场这么多人,都是来练武的,拿弩虽然少见,又不是没有,我还看到有人拿大刀呢,我嚷嚷什么!”   贺穆兰听到头痛,她先前叫人把守了四门,料得刺客一定会在其中,此时也不着急,带着一大堆右军的军士一个个搜查。   魏国手弩稀少,大多都是汉将和高门收藏,军中普通士卒即使看到有人拿弩,也不会给自己自找麻烦,相对的,谁要得了这样的武器,轻易抛弃也是很难做到的。   没一会儿,得到消息的诸位主将都带了人来,但是贺穆兰只是把着门口,不然他们进去,有些主将知道里面遇刺的是谁,只当是拓跋焘的命令,乖乖的站着没走,有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隔着校场的营墙栅栏就对着贺穆兰大骂了起来。   贺穆兰对这些一概充耳不闻,直到宿卫里来了一人,叫贺穆兰派人去请库莫提带兵过来,这些人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库莫提是谁?颍川王,拓跋王族,军中鹰扬军的主帅,能支使一位虎贲将军去找鹰扬将军,又岂是普通的羽林军办得到的?   刹那间,校场外一片沉默,恰巧库莫提也接到消息带了人赶来,见是贺穆兰亲自把守大门,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奖了她一句,带着人提刀拿枪的进入校场中,去点将台那边护驾了。   “花将军,你也是黑山大营的人,好歹让我们知道一些动静……”有个右军的将军自诩和她关系不错,轻声试探:“里面的究竟是哪一位?到底有没有伤到?”   贺穆兰摇了摇头。   “各位将军,你们还是散了吧。你们聚在这里,反倒坏事。”   校场里的人明显许进不许出了,这些将军还挤破头要往里面钻,等到时候全被留在里面盘查,那黑山大营就真乱了套了。   如今这里面留着的还大半都是看热闹的将士,可要是连将军都进来了,日常庶务谁来打理?谁约束自家的兵卒?   有些将军听了她的话,心中有数,承了她的好意就大步离开,权当自己没有来过,但更多的人是有心看看情况,只离得大校场远了点,并不离开。   再过一会儿,崔浩来了,还带着那位天师道的天师寇谦之。两人进入校场大门时,见是贺穆兰亲自把守,顿时侧目。   崔浩心中更加确定这“花木兰”就是皇帝的心腹了,对她更为客气,入门时还拱了拱手。   贺穆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寇谦之,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对来,后者却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见她看着他,还摸了摸胡须,笑道:“将军,可是老道脸上有什么脏污?”   若真是演戏,这演技也太好了点。   贺穆兰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      点将台上,拓跋焘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刺客会孤注一掷,在这大校场里动了手!   黑山大营里居然也有刺客,而且还能知道他的身份,伺机下手。这说明黑山大营中的刺客至少也是在平城呆过,知道他样貌之人。   这样的推测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黑山大营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那营啸到底有没有人在幕后刻意生乱?   崔浩所说的刺杀后来没有继续,又是为了什么?   崔浩和寇谦之匆匆赶来,正迎上一个宿卫捧着几支弩箭上了点将台。   “陛下,所有弩箭都在这里了。”   北魏的弩很少,草原民族用弓比较多,弩制造精密又容易坏,并没有批量制造过,只有一些门阀才拥有,所以他才让人把弩箭拿回来。   很少有人知道,拓跋焘还是研究兵器的行家。   那宿卫捧着弩箭准备上前,一只宽袍却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阻挡了他的脚步。   宿卫抬头一看,只见眉目慈善的寇谦之伸手探上他的脉门,把了一会儿脉,松口气道:“这位将军最好现在去好好洗个手……”   他回身对着皇帝稽首为礼。   “陛下,这些箭上都有剧毒,您最好还是不要碰了……” ☆、第201章 一死了之 寇谦之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他的来历是个迷,有人说他是地主家的孩子,也有人说他在泰山上得到神仙传授,由此得道,但不管是哪种说法,都无法掩盖他博学多才的本事。 他擅长辨毒,也擅长解毒。 据他说,他曾得到神农一脉留下的神书,可知天下诸般草药。 拓跋焘对这个道士是抱有七分怀疑的,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寇谦之一说有毒,他便叫人去找来一只羊,将弩箭扎到它的身上。 没一会儿,这只羊就又吐又泄,果然抽搐而死。 这样的结果让那个宿卫脸色发白,告罪后一溜烟就跑去洗手了。拓跋焘脸色铁青,这样剧烈的毒药,并非普通货色,大凡一般人用的毒药,无非就是砒霜之类,能涂抹在箭头且并无颜色的,寻常将士是得不到的。 话说贺穆兰正守着门口,突然拓跋焘派人来召,要她去面见。贺穆兰让蛮古看守大门,去了点将台。 原来拓跋焘已经在库莫提和崔浩那里知道了上次刺客欲行刺之事,但其中细节,除了贺穆兰,也无人知晓,只好再召贺穆兰相询。 贺穆兰就从自己躲入帐中说起,如何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如何在密谈完后还等候了一刻钟有余,自己如何在人全部走掉才出去等等说了一遍。 “那你为何会去那里?”拓跋焘紧逼着询问,“你是库莫提的亲兵,那堆放杂物之地应该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才对……” 贺 穆兰看了眼寇谦之,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引得贺穆兰心中有气,愤然开口:“那天我去如厕,发现有一道士打扮之人在中军帐中穿梭,中军中怎么会有一个 道士?我心中疑惑,便跟着他的背影一路寻去,后来见他进了那个帐子,便也跟进去,想要质问他为何在中军中游荡……” 所有人都用疑惑地目光看向寇谦之,寇谦之也是一愣,然后思索了起来。 “我掀开帐子,发现里面并无他人,又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无法和人解释为何跑到杂物帐里来,只好掀开一块毯子,钻了进去,躲在众多杂物之间。” 贺穆兰苦笑。 “我只听到为首之人的声音,没看到对方长相,其他几人没有开口几次,我也听不出来是谁。” 这其中最让人在意的便是那个道士是谁。听到贺穆兰的话,崔浩立刻站出来摇头道:“不可能是寇道长,寇道长那天和我一直在一起,不曾离开过。” “那寇道长,你可有带着其他道童一起来黑山大营?” 拓跋焘紧盯着寇谦之,见后者默默摇头,大感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好生生怎么还冒出道士……” “陛下,您是真命天子,也许上天示警,派下使者引忠心之人解厄也不一定……”寇谦之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虽然稀奇,但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事情。汉刘邦斩白蛇起义,晋也有神人下凡传授道书……” “你这道人,说话实在是荒谬。”拓跋焘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如今要找到那射箭的一伙儿人。弩机不好携带,定是有好几个人带着部件,在校场上临时组装起来的,否则一个人拿着弩机大摇大摆的进来,肯定有许多人看见。” 他寒着脸,指着校场下被控制起来不许出去的将士们。 “查!一个个排查,让那见过射弩的人去一个个指认!” 寇谦之拿了一支毒箭,伸出手指摩擦了一下箭头,将手指含在嘴里,然后“呸”地一声吐了出来。 “秋海棠和断肠草,好像还有一些北乌头的块根……这毒药的材料倒不稀奇,都是中原常见之物。这北乌头倒是只有草原有出产,做药引也算是合适。配毒的人倒是厉害,这么多普通货色也能糅合出这样的大毒之物来,这毒药应该是最近才配的,还有一些涩味……” 贺穆兰无语地看着寇谦之一本正经的说“还有一些涩味”,跟后世的美食家似的,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嘴巴,想看看会不会肿成香肠嘴。 什 么都没发生,寇谦之只是摇摇头,跟拓跋焘说道:“陛下,北乌头的根有剧毒,而且冬天北乌头的花叶全部凋谢,是找不到的,只有春天发芽才能找到,这毒药最近 才配,说不定正是等着这一味药引。陛下可派人去细细打探,最近可有将士鬼鬼祟祟去挖草药或野菜的,若能打听到,或许可以找到配毒之人。” 拓跋焘闻言大喜,立刻叫了库莫提上来,要参军帐找人去所有营帐里问过,最近有没有人去挖药或者挖了什么东西带回来的。 没一会儿,拓跋焘身边的宿卫带了四五十个人过来,每个人都穿着灰色的衣裳,神色惶恐不安。 那第一个说出站在石墩上的人穿着灰衣的,对那灰衣人的长相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他是从下往上看的,只能看到一个下巴。 但他记得对方穿着一身灰色衣服,脚上是一双黑面白底的鞋子,身材高大,而且手中端着一把手弩。 在这种人多的地方,想要一点都不被人察觉的行刺是很难的。可是军中男儿多穿灰衣、黑衣和土黄色的衣服,因为这几种颜色最耐脏,所以一拉出来就拉了四五十个人。 除去不是穿黑鞋的、个子矮小的,四五十人里又剔出去二十多人。 有些人是结伴而来,附近都有大量的人作证,再剔去一半,最后只剩十一人无法证明自己当时在干什么。 贺穆兰原本只是耐心等着搜查的结果,因为即使在现代,要在一群人中稽查凶犯,除了调监控,也只能实地排查,她也就没提出什么意见。 只是当那十一人都站出来的时候,贺穆兰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她原本的同火,后来在大比时高升的杀鬼,竟也在其中。 库莫提此时正在贺穆兰身侧,见她脸色有变,低声问她:“可是有什么不妥?” 贺穆兰是唯一和这些刺客有过接触的人,她有发现不对也是正常。 “不是……这些人里有我昔日一个同火,左边数第五个的,和我曾经同吃同住,一同操练,并无不妥之处。他不是爱看热闹的人,所以我见他在此,稍稍诧异了一下。” 贺穆兰心中惊涛骇浪,却还要极力掩饰自己的吃惊,表现出平静的样子。 “哦,你的同火?” 库莫提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这个花木兰过去的同火表情十分惊疑,似乎很后悔为何来这里似的。 几个看过那灰衣人的人站在他们身侧,仔细的看他们的衣着、鞋子,身材,甚至让他们站在那石墩上模拟当时的场景,可这些最后剩下的人高矮胖瘦都类似,衣服穿得也都差不多,谁也说不出究竟是谁当时站在那上面。 无奈之下,拓跋焘命人将他们都看管起来,准备细细“盘查”。 至于他们会遭遇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让贺穆兰更加担忧起来。 拓跋焘遇刺,照理说应该立刻摆出仪仗或者去安全的地方暂时避一避,结果也不知道是拓跋焘太倔了,还是拓跋焘就喜欢迎难而上,他不但不躲避,还带着大批人马大摇大摆的去库莫提的王帐,准备赖着不走了。 贺穆兰武艺高强,又是黑山大营里拓跋焘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便被调了过来,充当宿卫,和库莫提一起护卫拓跋焘。 这种信任自然是让不少人侧目,毕竟能被当做亲兄弟一样信任的将军,总是让人诧异的。贺穆兰却只想知道杀鬼到底会怎么样,可是王命要她去保护拓跋焘,她也没有法子,只能顺从。 校场被翻找了一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候找到了被拆开的弩机部件。 这些部件有的被埋在土里,有的被抛弃在隐秘的地方,最后都被翻找了出来。除了一块最小的机簧找不到,其他的东西大致被拼成了一个弩机,送到了拓跋焘面前。 拓跋焘玩了一会儿那把弩机,嗤笑着说:“这是南边来的弩机,那些汉人文臣防身的玩意儿。他们不善弓箭,便巧用机械。你们看,这膛道打磨的多漂亮?我们魏国可没有这样精密的手弩,能够拆开后合起来还有这么平整的膛道。” “是刘宋吗?” 一个将军愣了愣,“那不可能,宋人怎么可能混入我们的军中!” “只不过弩机是宋人的,不一定就是宋人派来的刺客。”库莫提解释道:“宋人的工匠技术精湛,我们两国虽然不通商,但走私之事屡禁不绝,想来有什么东西从南方夹带而来,也是有的。这弩机被拆开后毫不显眼,塞在衣衫被子里,极难被人察觉。” 拓跋焘似是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似的,可惜的摸了摸那把弩。 “要是机簧还在就好了,这把弩制作的不错,我还能多件兵器。这人太可恶,竟是情愿把机簧带走惹出麻烦,也不愿把完整的弩机让给我!” “陛下,这是遇刺后该说的话吗?”库莫提郁闷地看着自家堂弟,忍不住低吼出声:“如今您应该住在黑山城的将军府才是啊!” “遇刺后该干什么?惊慌失措到痛哭流涕吗?”拓跋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行刺之人就是想看我这样子,我偏不这样。我照样好吃好睡,继续巡视,气死他们!” 贺穆兰咳嗽了一下,忍住笑意,继续值守。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黑山城驿馆里的所有人都来了。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拓跋焘一听说古弼来了,连忙就要往王帐深处跑,被脸色铁青的古弼追到,按在帐子里教育了整整半个时辰。 赫连明珠也诧异去黑山大营还会遇到行刺,见帐中贺穆兰甲胄齐全的在值守,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才好。 情感上,她是觉得也许贺穆兰是有什么缘故才知道女人家用的那种东西,而且是出于好意才给她送过来,可是理智却告诉她,即使亲如母亲和姐妹,当家中男人发现了这玩意儿,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们这是做什么的。 他能知道它,要么就是事出有因,要么就是狂蜂浪蝶。 可她又不好意思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穆兰见赫连明珠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去不再见她,纳闷地眨了眨眼。 以前这软妹子见了她都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怎么自己又教防身术又送小天使以后,对方反倒不理自己了? 哎,青春期的姑娘,就是麻烦。 拓跋焘在库莫提的王帐中歇息,除了古弼和崔浩宿在副帐,其余人等都在王帐中值守,护卫皇帝的安全。 拓跋延是最惶恐的,即使鹰扬军八千拱卫着王帐,依旧还派了上千精锐把那王帐围得固若金汤,这下子就算脑子不大好,察觉不出什么的将军,也都知道军中来了大人物了。 而军中能让拓跋延和拓跋提两位宗亲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亲自值守的人物能有谁,答案一下子就呼之欲出。 这让李清和一众在校场看过热闹的人吓得半死,尤其是李清,他还和那位直面过,打不过对方还耍了赖皮…… ‘难怪花木兰和独孤唯都不愿意跟他打……’ 李清咬牙切齿地埋怨。 ‘我居然自取其辱,还丢脸丢到陛下眼里了!’ 当夜。 “你们都不睡一会儿?”拓跋焘看着在他床褥前站着直挺挺的几人,“去休息一会儿吧,帐外那么多人看守,肯定没事的。就算是有事,帐外那么多人守不住,你们有什么用?” “陛下休要再说了,今晚我们就充当你的宿卫,陪着值夜吧。真熬不住了,我们会轮流休息的。” 谁也不知道那发动刺杀的“将军”是什么身份,万一对方纠结了手下人马直接冲营,那就糟糕了。 贺穆兰曾是库莫提的亲兵,一众宿卫也都唯库莫提马首是瞻,库莫提说不走,所有人也就只好继续站着。 “问题你们这么站着,叫我怎么睡啊!”拓跋焘一拍枕头,“我在宫里都没有这么多人在我面前这么站着!要么就回去睡,要么就和我一起睡,自己选!” 库莫提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张口道:“我也许久没有和陛下秉烛夜谈过了,陛下既然盛情相邀,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话说完了,立刻就卸下衣甲和鞋子,在拓跋焘错愕的神情中钻入拓跋焘的被子里,对着身侧的皇帝说道:“陛下,夜深了,赶快安歇吧。” “你……你疯了!” 拓跋焘磕磕巴巴说,“你居然让我给你暖床?” 拓跋焘先钻进的被子,此时床褥应该已经热了,所以拓跋焘才有如此一说。 只是这话太有歧义,他话一说完,顿时“噗嗤”声不绝,就连贺穆兰都无法抑制住自己想歪的冲动。 “我怎么敢让陛下为我暖床?只是由我睡在外面,万一有什么不对,我也好为陛下挡一挡。陛下睡吧……” 库莫提示意贺穆兰几人帐外值守。 “这里有我就行了。” 此时他们忍笑已经忍到肚子发疼,听到库莫提的话,立刻退出寝帐之中。拓跋焘一副傻掉的样子实在是搞笑,偏他和库莫提长得都是身高马大,两人都躺在那床褥中,怎么看怎么别扭,只能找个人少的地方彻底笑个舒坦。 贺穆兰等人退出帐子,拓跋焘和库莫提顿时一改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库莫提低声在被子中问他:“陛下此次微服私访来军中,除了您知道的那几位,还见了什么人?” 拓跋焘一向认为自己不算昏君,王位坐了五六年,坐的也算安稳,遇到刺杀,自然心中不会舒坦,听到库莫提的话,没好气地说道:“在黑山城见了黑山的白鹭官,还偶遇了花木兰。不过花木兰应该没有嫌疑,比武的时候他和我站在一起呢。他要想杀我,大夏宫里随时可以动手。” ‘知道花木兰是你的心腹……’ 库莫提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 “您这样做太冒险了,还故意去校场比武引出这些刺客……” “总比我北征柔然的时候发现身边有刺客好。若是大军开拔,我死在前线,那真是六军无主,兵败如山倒了。”拓跋焘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小心至此,我都只带着十几个人出来了,他们也不敢豁出去行刺,只敢藏头露尾的用手弩射杀我。” “独孤唯还是大意了,差点让您真的遇险。花木兰是不知道你的目的,怕听到你以身犯险立刻就赶了过来,那李清是中军中人,性格单纯,也不会是刺客,如今看来,刺客只能在那一群灰衣人之中。” “想杀我的人,无非就那么些人。不是刘宋的人马,就是平城里那几个老家伙,我现在有儿子了,也有了傀儡,想杀我的人一定更多。” 拓跋焘冷冷地笑了一声,“库莫提,我在黑山呆了几日,越发觉得拓跋延如今越发老朽了,竟然还能做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鬼方的事情。对方在柔然的地位比他这个黑山主帅还高,这般折辱,传出去倒让人笑话。” “军中能混入刺客,还有不少冤屈之事,都和他的‘不察’有关,我今年北征势在必行,我准备让他北伐时坐镇黑山大营,不立寸功。等北伐成功,我便让你坐了那个位子,你可做的到?” 他问的是,库莫提北伐时可能攒到足够升做主帅的军功。 “陛下想要我做什么……”库莫提带着笑意回答:“只要说一声,哪怕赴汤蹈火,我也一定做到。” “那一言为定。”拓跋焘在被子里拍了拍库莫提的手。“若我真不幸遭遇什么意外,保护好我的儿子阿晃,将他培养成一位明君。有黑山大营八万骑兵在你手里,我不担心有人能生出什么乱子来。” “陛下何出此言?”这话说的实在是让人背后生寒。“不过是一次刺客而已,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上 次我准备来黑山,在朔州城外遇袭,也一定是有内应告知了蠕蠕和夏国人我的行踪。暗鬼难防,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路神仙一直想法子让我死,我行的光明磊落, 自认也没有做什么让人除之而后快的事情,有人刺杀我,说明害怕我害怕到不愿意我活的地步,这岂不是对我最好的夸奖吗?” “对付这种人,只能将他们当做不存在,你若真吓破了胆,反倒让对方更生出用卑鄙手段的想法。只是我这人,要死也是死在内鬼身上,敌人是杀不了我的。” 库莫提突然皱了皱眉,捂住了口鼻。 拓跋焘笑笑。 “你莫担忧,你就是从小想的太多,所以才长得这么老成。我只是随便说说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已。我不把你当外人,才跟你说这些的。” “陛下……” “嗯?” “下次能不能不要在被子里放屁?”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难不成我自己吗?” . 帐外。 “你们有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一个宿卫问旁边的几个同伴。“好像是里面吵起来了?” 所有人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似乎是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贺穆兰担心里面情况不对,率先掀起帘子钻进帐内,却在看见里面的情景之后红着脸退了出来,按住其他几个宿卫,不让他们继续入内。 “陛下很好,和库莫提将军正在打闹呢。” 原来赵明说陛下喜欢裸睡,竟是真的。 只是裸睡就算了,干嘛要把被子掀掉,这大晚上,即使如今是春天,也绝没有暖和到不盖被子睡的地步啊。 而且库莫提将军还用双手推着陛下的脑袋往被子里塞,说是意图不轨吧,陛下却笑的极为得意…… 难不成,陛下还是个抖s? …… 不能再想了,细思恐极啊。 第二日一早,事情又有了可怕的变化,最让贺穆兰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被关在刑军帐中拷问的杀鬼,清晨死在了行军帐中。 这些人原本是被捆起来的,只有问话的时候嘴里才去掉东西,也不允许和外人接触。但因为毕竟没有定罪,又有好几位裨将,刑官曹们也不敢太过分,只是不停的审问他们一些问题而已。 事情就在清晨提审他们的时候,由于刑官放松了警惕,杀鬼突然从发髻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吞了下去。 旁边的人还以为是毒药,立刻找军中的郎中来看,可没过一会儿,杀鬼的脸就憋成了紫色,气闷而死了。 军中并无仵作,郎中也只能看出是窒息而死的。等黑山城的仵作来看,便说是吞了大块的东西,活生生噎死。 拓跋焘让仵作切开了他的喉咙,找出一块方形的铁块,约有鸽蛋大小,正是弩机上失踪的机簧。 这一下,杀鬼是行凶之人几乎已经坐实。只是他为什么昨日不自尽,却要等到白天自尽,又为何要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生吞机簧,都成了谜团。 贺穆兰根本都不肯相信耳中听到的事情,因为杀鬼虽然性格内敛不喜说话,但他绝不是阴鸷之人。相反,因为他的主人给了他自由,右军又收留了他,他对右军一直有很强的归属感,上阵杀敌时奋不顾身,全然都不是那种暗探刺客之流明哲保身的样子。 这样的结果让贺穆兰无法接受,可那机簧又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杀鬼的头发里。就算出现在杀鬼的头发里,他又何必要吞掉? 那么大一块东西,吞下去,就算能活,也绝讨不了好。 一时间,迷雾重重,就连贺穆兰都开始猜疑,杀鬼究竟是不是那“将军”隐藏在右军的棋子。 毕竟,那罗浑经常靠的那根柱子不是熟人不会知道,可那罗浑好死不死就那个时候糟了暗算,砸伤了肩膀。 杀鬼在右军士卒的武艺是数一数二的,但确实打不过那罗浑。那罗浑受伤后,他杀入大比,惜败于李清手下,没有和贺穆兰碰上。 但若他真的杀到最后,也是必须要站上点将台,接受嘉奖的。 杀鬼到底曾是谁的奴隶? 他到底是不是刺客? 无论是不是…… 那刺杀拓跋焘的幕后之人,贺穆兰都不想放过他。 ☆、第202章 北伐之前 因为杀鬼自尽,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杀鬼的主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而是黑山大营里一位年长的守将,在战场中了箭伤,回营后没有几天就死了。 他在故去之前,把身边的几个家奴尽数入了军籍,替他在军中效力,军府感念他的爱国之心,便行了方便,让他几个家奴都入黑山,算替他尽忠。 除了杀鬼外,其他几个家奴也都混的还不错,有一个当了百夫长,还有一个如今成了一名副将的亲卫,这个年长的守将身家清白,一辈子奋勇杀敌,也是忠厚之人,断不会指示家中的家奴去刺杀皇帝。 那几个家奴说起杀鬼,都说对方性格憨直,很少和外人沟通,一上了战场,常常杀的眼睛都通红,他的主人曾笑称“你这个样子鬼见了都怕”,所以给他改了名叫杀鬼。 杀鬼是家奴,一生下来就在那位将军的家里,他的父母和妹妹都还在这位姓乙弗的将军家中做奴隶,他如今这般死了,家中老小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拓跋延和崔浩都认为最好去乙弗将军家中把杀鬼的妹妹和父母控制起来,但拓跋焘却没有同意。 “这 种必须要以死了解事情的人,向来不是什么身份重要的人。他从家奴升到裨将,也不知杀了多少蠕蠕,就算因为各种原因做下这种事情,他的功劳却是不会少的。乙 弗律为我大魏征战二十余载,最终战死沙场,我们去他家抓他的家奴,就会惊扰他的遗孀和子女,反正我也无事,这事情慢慢再查,不需要这般兴师动众。” 拓跋焘似乎对杀鬼的死很不以为然。 “机簧已经找到,我却没心思用这把弩了……”拓跋焘叹了口气,把那把已经拼凑好的弩机赐给了贺穆兰。 “花木兰,听说这杀鬼还曾经是你的同火,这把弩也算是和他有所牵连之物,我就把它赐给你了吧。希望你谨记杀鬼的教训,这辈子都不要牵扯到阴谋诡秘之事中去。” “是。” 贺穆兰接了那把手弩,感觉它比自己的磐石还要重。 拓跋焘大概不想在杀鬼的事情上再牵连下去。毕竟无缘无故自尽死的人,说不定就是想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但暗地里的搜查一定是少不了的,因为白鹭官素和君如今还不知道隐藏在黑山大营的什么地方,正在乐悠悠的做他的“探子”,这种事情,正是他们白鹭官的强项。 可怜贺穆兰在军中也不知道缝合了多少同袍的尸体,可怜杀鬼碰都碰不到一下。仵作还在细细地查看杀鬼的尸体,贺穆兰却不能贸贸然上去说自己会仵作之法,这时候但凡有一些出格,就会被当做疑犯处理。 由于出了这种事,当天和杀鬼一同关押的那些人都被刑求了一遍,谁也说不清楚那机簧是一开始就在他发髻里面的,还是后来被放进去的。 刑军帐里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加上看守的兵卒,这么多人一个个探查,累也要累死。 后来贺穆兰求了个情,求了拓跋焘把杀鬼的尸骨送回杀鬼家去。拓跋焘虽然诧异贺穆兰提出了这个请求,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花将军,你在写什么?” 蛮古也是个文盲,见贺穆兰伏在案几上写信,露出有些羡慕的表情。 “我要给杀鬼的主家写一封信,把他的死因前因后果写清楚,希望他家日后在别处知道了杀鬼的死因,不要连累了他的亲人。” 贺穆兰叹了口气。她知道杀鬼如此拼命的杀敌,就是希望有一天也能当上有品阶的将军,可以风风光光的回家赎回自己的亲人。 他是将军的话,即使是主家,也要顾及他的颜面,将他的家人放出来。花木兰的祖上就是贺赖氏的家奴,后来因为战功卓绝被赐了家将的身份,家中的所有亲眷也都恢复了自由之身。 这本就是部落制最常见的一种改变身份的法子,杀鬼比所有人的担子都重,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但花木兰的记忆里,前世杀鬼确实死的很早,甚至没有参加北伐柔然的战役。所以花木兰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如果杀鬼不是因为这件事自尽的话,可能也会因为其他事情活不了多久。 可即使如此,作为和她同生死共相伴这么久的同火,他死的如此屈辱,如此让人生疑,贺穆兰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这口气之外,就是深深的担忧他的家人该如何活。 老将军给了他自由之身,显然就是认为他是有大才的。他的家人即使再傻,也不会怠慢他的家人。可如今他这种名声死了,他的家人会不会被主家发卖,或者直接杀了以示清白都很难说。 贺穆兰远在黑山,自然不能去他的主家所在的怀柔,只能修书一封,希望他的主家看在她这位“虎贲将军”的面子上,善待他的家人。 贺穆兰甚至提出若他们不想要这些奴隶了,可以转卖给她,送到花家堡云云。杀鬼的遗物和剩下的战利品都被贺穆兰整理好了,就等着回头派出帐下哪个小卒给亲自送过去。 “花将军,怎么回事,我听说杀鬼死了?”吐罗大蛮和杀鬼平日里交情最好,听到消息,立刻掀了帐子进来。 “无缘无故,怎么会扯上杀鬼?” 随着他的叫嚷,阿单志奇几个听到消息的同火也鱼贯而入,其中以吐罗大蛮脸色最为难看。 “你们声音小点……”贺穆兰大致说了下杀鬼的遭遇,隐去拓跋焘的身份不提。“我也觉得此事有疑点,往后的日子,我们细细探查,定要还他一个清白。” “杀鬼不可能寻死,我昨儿休沐,他昨天早上才托了我,让我把他在战场上得的几件皮甲出手。他要是刺客,还管几件皮甲卖不卖的掉?” 吐罗大蛮性子直,当场就哭了出来。 “谁那么缺德,一定是刑军帐里那些龟儿子栽赃嫁祸他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刑军帐里不光有刑官曹的人,还有其他看守的士卒,此外那么多被压走的灰衣人,难道都是眼睛瞎了不成? 这件事终是彻底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无论是贺穆兰还是其他人,都发誓一定要查找到真相,给他一个清白。 拓跋焘行踪已露,再隐藏身份也是徒然,古弼和崔浩干脆命人摆出了拓跋焘的仪仗,在库莫提的王帐上升起了他的可汗旗,算是走了明路,告诉所有人大可汗已经驾临黑山了。 只过了两天,拓跋焘丢在后面掩饰行踪的队伍就急行军到了黑山,拓跋焘在库莫提的帐中换了衣甲,打着仪仗,由羽林军护卫着,登上了黑山大营大校场的点将台。 拓跋焘在军中论功行赏,先让功曹拿出军功簿,按照军功成就赐下了赏赐。他刚刚破了夏国,国库丰盈,这般大肆封赏,崔浩和古弼居然也没有异议,反倒颇为赞许的样子。 第二件事,便是让随军而来的平西将军源破羌,做了空悬已久的左军镇军将军,整顿左军军务。 这源破羌,说起来也是大名鼎鼎,身份地位不在右军和中军的镇军将军之下。源破羌原名秃发破羌,乃是被西秦灭国的南凉王子。 当年南凉被西秦所灭,秃发王族投降了西秦,南凉王却被西秦王暗杀,五年前,秃发王子破羌的兄长和姐姐暗杀西秦王失败,被腰斩了,破羌与四哥秃发保周及亲族等多人都逃到北凉,然后辗转逃到北魏,这才安定下来。 这源破羌家人全被被西秦所灭,在北凉又受尽侮辱,心中自有一番郁气。他武艺高强,又有来自南凉的勇士和旧部追随,到了北魏后很快崭露头角,也深得拓跋焘的信任。 秃发和拓跋同祖同源,都是鲜卑族,读起来也差不多,所以先帝给身为近侍的秃发破羌改姓“源”,取同源之意。 秃发破羌是南凉王子,对西面诸国和诸族都十分了解,带兵平过多次西边部落的叛乱,所以被封为平西将军。他性格冲动,所以拓跋焘一直不肯让他直接带兵,如今来了黑山大营,受主帅拓跋延节制,正是合适。 平西将军比左军的镇军将军低了一级,他也算是高升,又能带几万兵马,自然是高兴,拓跋焘要来黑山,点了他出行,他便带了亲随人马,浩浩荡荡的跟着拓跋焘一起北上。 只是半路上拓跋焘就跑了,反倒委了他带着大军继续往北走,倒是让他憋闷。后来他们接到消息,说皇帝在黑山大营遇刺,立刻拼了命的急行军,留下辎重财宝在后面慢慢走,只用了两天就到了黑山大营,接了皇帝的驾。 左军将军位置一定,拓跋延和尉迟夸吕脸色都不好看。这人不但并非黑山派系,甚至连鲜卑贵族派系都不是,而是归属大魏的南凉后裔。他们先前和这人毫无交情,也不知他性格脾气,自然是心中不满。 可皇帝这般安排,定然有他的意思,虽然不满,可也没人敢忤逆。 破羌是汉字,这两个字用鲜卑读叫做是“都拔”,还好他改了姓氏为源,否则一个大好汉字站出来,名字却是“秃发都拔”,贺穆兰又要笑到肚子破了。 第三件事,便是封赏了高车部族的族人,赐给带着全族归附的族长狄主真敕勒川的一片草场,又赏赐他们上万头牛羊和大量的金银绸缎,让他们在敕勒川故地休养生息,承认他们是魏国人的自由之民。 拓跋焘从素和君那里已经知道黑山派了一队高车的士卒和部民乔扮成高车“易货人”去了金山,为了安稳后来的高车人,必定要对这支第一个归附的高车部族厚厚封赏。 崔浩之前已经安抚过了高车部族,饶是高车部族知道不会亏待他们,接到了这般赏赐,还是惊喜不已,人人欢呼雀跃,大呼大可汗万岁。 贺穆兰看着这般欣喜的高车人,再想到远在柔然的狄叶飞,一时间颇为感慨,不知他看了这般情景,会有什么感触。 贺穆兰在这次封赏中真正得了虎贲将军的将位,还得了金银绸缎、牛羊和马匹,算是一夜暴富。就连那罗浑和阿单志奇等百夫长按着生擒鬼方的功劳计,都升了裨将。 裨将可带五百人马,这些百夫长套了一堆马,如今腰包也鼓,自然各个都想着大干一场。 军中气氛正好,拓跋焘站在大校场上,突然石破天惊地问出一句话来。 “我欲巡幸阴山,众将士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第203章 杀鬼的遗言 阴山,从北魏连绵到柔然,是关外最著名的一座山。 最主要的是,只要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把阴山当做圣山一般,阴山一直便是匈奴、柔然等民族汗王驻扎王帐的地方。 阴山的山脉间有许多宽阔的山谷,多为南北交通的途径,王帐便在其间迁徙,行踪不定,这个世上除了游牧民族,没有哪个国家是找不到皇帝的皇宫的,可在北方,想要踏破柔然王帐,就必须要先找到王帐的位置。 巡幸阴山,那是北方诸国的皇帝都想做的事,但只有拓跋焘在大众广庭之下就这么随性地说出来了,而且语气无比随便,就和问别人“我要去哪里吃饭,你陪我去吗”一般。 校场上的人先是默了一默,而后发出了震天般的吼声: “去!去!” “追随!追随!” “踏破柔然王帐!” 经过前面的封赏和铺垫,就连高车人都情绪激动的跟着黑山大营的将士们嘶吼了起来。拓跋焘原本就是试探,见军心坚定到如此地步,兴奋地连连叫好,振臂一呼: “好,众位将士……” “陛下,此事得从长计议。”古弼硬着头皮站出来。“您要巡幸阴山,粮草准备了?辎重如何运送?柔然如今兵力如何,王帐在哪儿,黑山大营如今有多少人马可以调动,多少人守营多少人出战,南边和西边要不要留下守军防止突然生乱……” 古弼每说一句,拓跋焘的脸色就僵硬一分,直到后来,拓跋焘都有些无语凝噎了:“古侍中,你这个时候能不能不要扫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古弼一本正经地回道:“如今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陛下,说这些不合适。” 拓跋焘看着点将台下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的众将士,不悦地说:“我欲要巡幸阴山,立下不世之功,谁也无法阻拦。来人啊,把鬼方带出来!” 鬼方此时已经熬不了两天了,昨日开始,他已经陷入昏迷之中,被拉上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摇摇欲坠,没有清醒的样子。 拓跋焘让人把他带上来,也不啰嗦,拔出长剑,直接一剑砍下他的头颅,用剑刃挑着还温热的头颅,对着众军将士吼道: “今日我拿鬼方祭剑,安抚云中几万军民,愿云中在天的英灵看见后保佑我们,无往不胜!” “无往不胜,无往不胜!” 这样的声势真足以丧人心胆。即使贺穆兰是那种不容易被鼓惑的人,见到拓跋焘剑挑人头,指天誓日的样子,都不由得升起一种血脉赍张的感觉,更别说这么多将士。 一时间,黑山大营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拓跋焘意气风发地一把抓起鬼方的头颅,递给身边的宿卫,对他嘱咐道: “去,把鬼方的头送去云中城,挂在云中的城门上,便说是黑山大营送去的大礼。” 那宿卫一愣,像是接过烫手山芋般接下了鬼方的脑袋。这脑袋还带有余温,眼睛半睁半闭,死的完全没有意识,也算是死的痛快。 捧着脑袋的宿卫一溜烟下了点将台,牵起两匹马,一路烟尘,向南而去。 柔然如今的可汗大檀,也是一位精于用骑兵的老将,当年他刚刚登基时,打的北魏边关抬不起头来。十二岁的拓跋焘登上太子之位,巡视黑山,把原本黑山各处的大营连了起来,重新组成营防,这才有所好转。 拓跋焘初露头角时,和大檀在云中城外一战,并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六万蠕蠕在魏境死了一般,这老枭终是败在了雏鹰手里。那以精于骑兵的名声,也彻底落在了拓跋焘的头上。 拓跋焘从不畏惧大檀,他已经看出这个可汗已经垂垂老矣,远没有以前刚登基时候有魄力。他对柔然人的蔑视,就如他让所有人对柔然的称呼“蠕蠕”一样,是从发自内心的厌恶的。 经过这么多年洗脑式的灌输这种思想,原本见到柔然就头疼的魏国人,见到柔然人想到的第一个词便是轻蔑的“蠕蠕”,并且认为输在菜青虫一般愚蠢的他们手里是件丢人的事。 他们英勇无比,蔑视敌人,勇往直前,而面对着这样的铁骑,蠕蠕一天比一天退缩、弱小、只敢小队骚扰。 鬼方败于另一只雏鹰之手,更是奠定了柔然如今已经国势大跌的结论,蒸蒸日上的魏国犹如光芒万丈的白日,将暗无天日的北方诸国照耀的睁不开眼睛,庸才和天才之间,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拓跋焘心满意足的回去了,然后在皮室大帐里被四五个大臣围着数落。 “陛下,此次出京,就连窦太后都叮嘱了无数回,北伐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不可贸然出行。您说是来会见高车诸部的,如今却突然说要巡幸阴山,您叫京中诸位大人怎么想?”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嘴巴一张是容易,大军深入柔然草原,得不到补给,该如何行军? 吃草吗? “我只是看看黑山大营的众将士可有斗志,如今一看,军心可用。只要军心和志气充足,其他都不是难事。再说了……”拓跋焘被古弼喷了一脸口水沫子,抹掉以后讪笑着说:“有诸位爱卿在,粮草和京中的大臣,还算是个事吗?” 左仆射徐辩是跟着王驾一起来的黑山大营,他知道如今夏国已灭,西边没有了阻碍,北凉国和西秦又归顺了,没有出师之名,只能去打柔然。但他也不赞同如今就打柔然。 “蠕蠕生活的地方土地贫瘠,又没有什么出产,我们耗费无数粮草钱财去打下蠕蠕,又有什么意义呢?那里不像夏国,既不能耕种,也没什么人口,徒费军力罢了。” “刚打下夏国,国库不是正丰盈吗?”拓跋焘不以为然地说:“而且蠕蠕牛羊马匹无数,北方高车也盼望着归附,只要王师一至,踏破众多部落,自然有补给可用。” 几个大臣轮番上来阻止,只有崔浩主张用兵。 崔浩此人也是古怪,往往别人主张出兵的时候,他主张防守,别人主张按兵不动的时候,他又主张出兵,这一次也是如此。 “臣 以为,现在正是春天,根据柔然的情况,现在正是放牧的季节,他们分散各地,防备松懈,我们趁虚而入,破灭其国,柔然甚至组织不起抵抗来。我们破灭其国,劫 掠牛羊,就算没有取得大胜,今年冬季他们也会因为饥荒而产生内乱,陛下圣明,如今决断,正好赶上夏季之前出兵。” “那粮草和朝中的大事怎么办?” 古弼皱着眉头苏,语气俨然已经把崔浩当做了那种只会顺从皇帝的佞臣。 “正 如陛下所说,柔然此时正是放牧的季节,我们出战之前,带上十几日的干粮,辎重部队随后跟随。前锋踏破柔然各部,获取牛羊粮草做补给,然后继续追击残部,辎 重部队一路接收战利品,补给四方。我们和柔然不同,我们的北方边防不事生产,即使作战,南方的内陆也在源源不断的种粮,军中战士们在外打仗,国中还在种植 作物,他们冬季难熬,我们却是容易过的。” 崔浩根本都不觉得补给是什么难事。 “至于朝中的大事……不如让窦太后暂时抱着小皇子理政,京中诸位大人辅政便是。” 拓跋焘常常一打仗就是几个月,京中所有大臣一起理事已经都成了习惯了。 有时候,真的有皇帝没皇帝都一样,反正一无天灾二无叛乱,无非就是些赋税之类的琐碎事情。如今又不是年底,哪有那么都忙的。 拓跋焘见崔浩说的在理,拍掌高兴地点头:“正是如此,我拟诏一封,让窦太后和我儿子一起监国,朝中文武在太后和皇子的主持下调集粮草兵马、防卫边镇以及处理朝政……” 拓跋焘笑着采纳了崔浩的决定:“我在黑山大营整顿军务半个月,下月便亲率大军征讨柔然!” 拓跋焘圣断一出,哀嚎一片。 别的不说,那小皇子如今连半岁都没有,监个毛的国啊! 窦太后威望倒是够了,但她毕竟是汉人,在立场上就有些尴尬。 可皇帝死了心的要北伐,如今又没有足够分量的大臣反对,古弼虽是侍中,但并非权臣,崔浩是辅国大臣,却一力赞成出兵,顿时众位大臣气的牙都痒痒,咬死崔浩的心都有了。 黑山大营的诸将却是都内心激动。 他们镇守黑山这么多年,求的就是最后战个痛快。若能踏破柔然王帐,虏获数之不尽的牛羊马匹,那更是立下了不世的功勋。 所以上至大将军拓跋延,下至普通的偏将,听到拓跋焘要北伐柔然的消息,顿时兴奋不已。 拓跋焘在校场的言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成了整个军中狂热议论的主题。而贺穆兰是知道今年一定会北伐的,已经开始带着虎贲军进行操练,为接下来的战斗开始磨合,并把自己从花木兰记忆里知道的对柔然有用的战法一一教给他们。 贺穆兰因为意辛山之战,成了黑山大营公认的“智将”,战法战绩堪称年轻将领中的第一人,就连若干人都跟在她屁股后面请教了许久。 贺 穆兰在穿越来之前,也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方面的天赋,但她毕竟来自于后世,各种战争片和史书看过许多,又有花木兰这么多年从军的记忆,能让花木兰记住的, 无不是艰苦惨烈的战斗,有这些经验和见识做铺垫,她在战场上往往能灵光一现,做出许多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奇计来。 可贺穆兰从花木兰的记忆里了解的更多的,并非仅仅是经验,还有“以正合,以奇胜”的道理。作战永远是堂堂正正的用大军出战抵御敌军,而“奇兵”,只能作为出奇制胜的偶尔作为,不可能一直都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所以她才分外努力的重新整顿起虎贲军的军务,熟悉所有的部下,以免在战场上令出行不至,酿成苦果。 贺穆兰这样“务实”的行动落在众位将军眼里,就变成了不骄不躁,厉兵秣马以待出战的象征。许多年轻的将领纷纷以花木兰为榜样,也开始练起兵来。 一时间,拓跋焘还未吩咐,各军就开始大练兵,俨然已经把出征柔然当做了必然,这样的局势,就算古弼他们再怎么反对,黑山大营这样的士气,他们也做不出继续阻扰的事情,只能乖乖的跟在拓跋焘后面擦屁股,想着该怎么给他完善接下来的事情。 崔浩在这段时间积极的和高车人接触,想知道从柔然的高车人那里获取补给的可能。高车人有高车来去,运输粮草最不显眼,高车人又熟悉柔然地形地貌,作为向导也是方便。 狄主真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他许诺魏国大军出征时可以派出族中青壮去指路,只要魏国愿意提供材料,他们愿意提供足够的高车,可以在草原和沼泽里自由穿梭。 古弼则是频繁的奔波于参军帐中,核对军中可用的人马和辎重,还需要从他处调拨多少人手和粮草。徐辩等人则是开始接手功曹的职务,原本的功曹因为贪墨太多,已经被革了职,现在是左仆射任下的主簿们暂代这个职位,等新的功曹到任,便可移交位置。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黑山大营就像是上了发条的巨大战争机械,开始运转起来。 就在这样紧张的时期,吐罗大蛮却在有一天闯进了贺穆兰的大帐,脸色沉重的对着帐内休息的贺穆兰说道: “花将军,杀鬼临死前托我卖的皮甲,又被游商给退回来了。” “咦?为何会退回来?” 贺穆兰已经把杀鬼的事情压到了心底,那遗物和书信也已经派部将给送去怀荒了,原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却又突然听到生出波折之事。 “我当时接了那几件皮甲没有多想,早上就找个游商卖了。大概是我卖的价格贱了点,那游商还以为占了便宜,也没有仔细检查。等过了一阵子,他准备出手,皮甲却好生生开始变色,没人愿意买了……” 吐罗大蛮丢下手中几件皮甲,指了指已经发红的颜色。“这些发红的地方,你看到了吗?有字出来了。那游商以为撞了邪,我休沐时候再去出手东西,他非让我半价在把它们买回来。” “我原以为是杀鬼的遗物,做个纪念买回来也好。结果昨晚过去,这颜色更红了,字迹也特别清楚。”吐罗大蛮指着其中弯弯曲曲的文字。“我不识字,你说,是不是杀鬼显灵了?” 贺穆兰心中一惊,抓起皮甲,那几件皮甲的肩部果然都开始变成一种橘红色,而橘红色的中心,则显现出白色的文字。 只是这文字莫说吐罗大蛮不认识,就连贺穆兰也不认识。 “这不是汉字。”贺穆兰拿起几件皮甲,每件上的字迹各不相同。 杀鬼是不认识汉字的,可他也是鲜卑人,鲜卑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贺穆兰也不清楚这上面写的是哪国文字。 她不识这上面的字,但黑山大营中有一牛人,精通北方各胡族的文字,而且和杀鬼之事息息相关,所以贺穆兰抓着几件皮甲,匆匆丢下几句话,立刻就去求见崔浩。 崔浩此时正在拓跋焘的帐中,因为拓跋焘的宿卫都认得贺穆兰,知道她这个时候来求见拓跋焘定有要事,立刻进去通报,片刻之后,贺穆兰被请了进去,在帐中拓跋焘和崔浩、寇谦之、古弼等人的面前拿出了那几件皮甲,并且把皮甲的由来说了个清楚。 “我帐下的百夫长吐罗大蛮一直不肯相信杀鬼自尽,便是因为他清晨还嘱托吐罗大蛮把这几件衣服脱手给他换成钱。一个要自尽的人,何必还要换钱呢?而且这皮甲多日后出现变色,更是令人生疑。” 她知道这些皮甲应该是事先就动了什么手脚,杀鬼大概是用了某种法子,类似于化学变色的原理,让鞣制的皮革最底层的文字慢慢显现出来。 但古人大多并不了解化学,唯一知道一些的寇谦之估计也不把它当化学,而是某种“道法”,所以帐中诸人皆是惊疑,恐怕真的把这几件皮甲当成了亡者显灵一般的神迹。 崔浩把其中一件皮甲拿到手,“啊”了一声,脱口问她:“这杀鬼,信佛?” 贺穆兰想起自己噩梦连连的时候杀鬼不停的为她念经的事情,点了点头。 “他笃信佛教,他的主人和主家似乎都信佛,所以他从小也念诵佛经。” 这时代佛家约束少,什么不准吃肉不近女色都没有特别规定,军中鲜卑贵族有不少信佛,这也是常事。 崔浩摸了摸那件皮甲,摇头道:“这文字我译不出来,这是梵文。” 他信道,自然对佛经之类不屑一顾。 “可否给老道看看?”一旁的寇谦之伸手。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露出“你能懂这个”的表情。 贺穆兰却知道这个老道有些神神叨叨,便也给了他一件皮甲。寇谦之看了一眼,怔然道:“这是佛门《心经》里的一句,意思是到彼岸去。” 在唐朝玄奘还没有西去取经的年代,《心经》几乎有各种译本,而真正信佛之人,背的都是梵文。杀鬼并不会写字,想来行动也被人控制了,无法传话,只能用这种法子迂回的传达一些消息。 只是为什么是把皮甲卖掉,而不是给花木兰呢? 若真卖到其他地方去了,就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寇谦之居然还会梵文,一个道门的领袖精通佛经,又专走上层路线,后来佛门被打压的那么惨,一点也不冤枉。 这等人才,做道士都可惜了。若是入朝为官,想来也是个老谋深算之辈。 寇谦之把崔浩手边的皮甲也拿了过来,叹气道:“这杀鬼真是虔诚之人,这是大涅槃经里的第一句,意思是‘譬如国王,生育诸子’。” 杀 鬼必定也不懂梵文,但大概是念的多了,又知道释义大概是什么,所以便把记得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写了出来。但梵文如何难懂,这世上所有的文字创造出来都是为了 宣扬文明,教导诸人的,只有梵文是天竺的高种姓为了显现自己的优越性而故意弄的复杂,不让人懂的,所以除了僧侣和第一等种姓之人,竟是没有几个人认得。 寇谦之会感慨,也是如此原因。杀鬼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得到僧侣和天竺高僧的传授的,那他能写出梵文,也唯有“心诚”而已。 最后一句,也是梵文,意思是“虽复饥渴行求水草”,看似毫无头绪的一句,却让寇谦之愣了半天。 “这是《涅槃经》中的一个故事,说是母牛爱惜孩子,尽管饥渴交加外出寻找水草,但无论有没有找到,都会回到孩子身边。而小牛长大以后,也会如此对待它的母亲……” 贺穆兰和帐内众人听完这个典故,也都默然不语。 “这……这虽然也有一些消息,可还是听不懂说的是什么啊。”拓跋焘最烦各种佛经道经,面有愁容,“这三句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嘛!” “陛下,一个不懂文字的奴隶,在生死关头传出的讯息,一定不会是没有用的。可能他在您出现在校场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要有不好,上午才做了这般安排。我虽不知他是如何将这些字在许多日后才显现出来,但应该是一种奇特的鞣制皮革的技巧,我们应当从这三句上去找线索。” 寇谦之歉然道。 “可惜小道不会通灵之术,否则也就简单的多了。” “其实也好理解。‘到彼岸去’,我们大魏临着的岸只有两个,一个是夏国,黄河岸边,一个是宋国,淝水岸边。杀鬼说的,大概是这两个岸?” 崔浩犹豫着开口。 “若只是岸,那我大魏境内,也不知道有多少河岸。”拓跋焘伤脑筋地摆摆手。“倒是那句‘譬如国王,生育诸子’更有用。他是受了哪位王亲宗室的指使?可黑山大营里的宗室,除了拓跋延就只剩库莫提了,总不是他们吧?” 谁也不敢开口,谁也不敢说他们有所嫌疑。 这两人都是有身份有威望的王族,哪个敢说是他们? “他们并非国王所生,哪里是国王生育的诸子?杀鬼说的,倒是有可能是哪位敌国的国王。” 古弼直接否定了拓跋焘的说法。这样的直截了当,倒让提出猜测的拓跋焘松了口气。毕竟无论是哪一个不对,都对黑山大营是巨大的打击。 只有贺穆兰认为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杀鬼费尽心思把皮甲交到吐罗大蛮手上,一定是因为只有吐罗大蛮可以把这些话带给她。 小牛也要反过来养育母亲吗? 杀鬼其实是在托孤?还是暗指他的母亲也许知道真相? 贺穆兰心中这样猜想,对前往怀荒的部下之行也就更加关心起来。杀鬼的家人如今什么近况谁也不知道,说不定结果就在他家人的身上。 杀鬼的遗物送到皇帝的王帐中,贺穆兰也就放心了一半。在花木兰的记忆里,这位拓跋焘从未让刺客得过手,那么说明他之后也不会再遭遇多少次刺杀,即使有,那也是有惊无险。 他们在帐中商议此事,突然间京中有战报来传,到了帐下。 贺穆兰不知这通报她能不能听,便要告退,拓跋焘没让她走,反倒让她站到古弼身后去,叫了驿官进帐。 那驿官进帐时看到崔浩也在,脸色便有些不自然,跪下禀报道: “陛下,夏国娶了四公主的平羌将军狄子玉,奉命去迎接从柔然归来的赫连定,结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平羌将军狄子玉和赫连定不但没按计划去统万,反倒向西逃向天水,带走了夏国归顺的大批人马……” 这样的战报,也难怪这人脸色这么难看。而黑山大营当时得到这个情报,是要立即北上追杀擒拿赫连定的,结果是崔浩一力劝阻,说是让夏国那边派出赫连定可信任之人,将他诱骗回夏境,再让家人去劝降,否则赫连定有可能会自尽以殉家国。 当时黑山大营诸将不愿意放下这到嘴的功劳,一边同意崔浩的计策,一边也派了人去追击埋伏,约定好哪方奏效,哪方就得了这功劳。 谁料黑山大营的捷报还没传来,到先传来了赫连定和狄子玉一起跑了的事情…… 赫连定跑了还有道理,可这狄子玉是第一个归顺魏国的,又得赐夏国大名鼎鼎的明珠公主,自己和族人也得了赏赐,有什么好反叛的? 先是叛了夏,又叛了魏,而且魏国对他也不薄,他这样做,日后还能在世上立足吗? 拓跋焘勃然大怒,瞪着眼问那驿官:“你说狄子玉跟赫连定一起跑了?我记得他去的时候不光带了羌人,还有谁和他一起去诱骗赫连定的?” “还有赫连定的叔父,已经归顺大魏,封了北平公的赫连韦伐。当初想着狄子玉虽然娶了赫连定的妹妹,但毕竟身份不够,便把赫连韦伐也派了去,充当副使。他的家人都在平城,我原想着……” 崔浩没想过十拿九稳的事情竟演变成这种结局,脸色青白,似乎已经能够想象黑山大营的诸位将军对他的热嘲冷讽了。 贺穆兰被留在帐中,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免有些尴尬。 她一直认为狄叶飞拼死传回来的消息,怎么也要想法子好好利用才是,所以也是反对崔浩的计策的。如今崔浩的计策真的除了差错,她反倒又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还不如成了打她的脸才好。 崔浩脸色不好,拓跋焘脸色不好,帐中诸人都不敢先开口。 过了良久,拓跋焘问那从夏国来的驿官:“我来之前,奚斤被围困安定,粮路断绝,如今如何了?” 可怜这驿官是统万城的驿官,来的时候还没有得知南边的消息,遇见拓跋焘问话,顿时吓得伏地叫道: “陛下,我只负责送达统万的消息,并不知道安定的事情啊!” 古代通讯不发达,竟然差劲到这种地步! 贺穆兰见那驿官实在被吓得可怜,周围诸位臣子又碍于崔浩的面子不敢开口,只好出声道:“陛下,没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若是安定有失,战报肯定早就已经到了黑山了。” 驿官如释重负,只是趴伏于地,没有对贺穆兰传达什么谢意。 拓跋焘闻言脸色也好了一点,挥挥手让他下去,端坐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出神。 “狄子玉为什么会反呢? 崔浩纳闷地开口。 “我还特意派人去看住四公主,就是防止他又生了反复之心……” “难道我们都看错了人,这狄子玉没有为女色所惑,之前的深情都是做出来骗人的不成?” ☆、第204章 梅开二度 狄子玉是羌族族长之子,羌族在夏国算是除了匈奴以外的第二大族,就算是夏帝赫连昌那般昏庸之君,也知道拉拢羌族的支持。 羌族人数虽不多,但都是能上马控弦之士,拓跋焘原想着还要用羌族防卫夏国留下的匈奴遗族,所以对狄子玉也是极尽优待。 他把四公主赫连明珠赐给狄子玉,除了是因为赫连明珠长得确实不合他胃口,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想同时示好赫连定和狄子玉。 赫连明珠既然和狄子玉两情相悦,那他成人之美,就算是赫连定,也不能说他是个贪恋美色、薄待功臣之人。 后来他纳了没有什么艳名却长相可人的另一位赫连公主为夫人,也是为了安抚夏国的人心。他个人偏好温柔大方型的女人,最好还进退有度,聪颖又外柔内刚。 但他自认狄子玉觉无任何反叛的可能,因为就算赫连定如何说动了他,他身后还有几万羌人留在夏国,他就不怕自己一下子发了怒,拿羌人泄愤? 如果狄子玉真笃定他是个好脾气之人,那他就猜错了。 拓跋焘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为了拓跋晃能平安生下来修身养性,又少造杀孽,时间久了,这些人都忘了自己的凶名了? 竟忘了他镇压白龙胡的手段! 帐中得了这样的军报,追击赫连昌的奚斤又被困在安定,道路断绝,丝毫没有消息,更是让拓跋焘烦躁。他斥退了众人,让崔浩去调查清楚事情的始末,只留下贺穆兰,开始问些事情。 “我听崔太常说,赫连定从柔然穿过往西而去的消息,是你昔日的同火狄叶飞传回来的?” 正是因为这个消息回来了,所以他们才估算出赫连定会到的时间,派出兵马去“守株待兔”。 “是。狄叶飞还率领高车士卒抢走了他们的马。想来赫连定到了夏国之时,已经是人困马乏,没有一战之力了。” 贺穆兰点头。 “杀鬼是你的同火,被古侍中看重的若干人是你的同火,这狄叶飞也是你的同火。花木兰啊,你到底还有多少奇人异士的同火,让我继续刮目相看?” 拓跋焘似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贺穆兰的“权谋”大概只有10的程度,听不出拓跋焘是什么意思,只能闷着头说:“我这些军中的同火,虽出身不同,武艺各有高下,但各个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就算是杀鬼,也是一路杀出来的军功,活的是坦坦荡荡……” 贺穆兰想起狄叶飞,更是嗟叹。 “狄 叶飞是西域鄯善国胡女和高车人所生,从小眉眼艳丽如妇人,受尽歧视,到了军中,更是屡屡被当做女人看待,但他从不气馁,一心想要做出点功绩证明自己是铮铮 铁骨的男儿。此次前往柔然充当使者,本是九死一生之事,他也义无反顾的去了,便是希望能不辱自己能身为男儿来这世上一遭……” 她和狄叶飞两世相识,对他的感情自然是不同于其他人。尤其这一世的狄叶飞感情更加隐忍,心智更加成熟,贺穆兰对他也就更加尊重,在拓跋焘面前说起狄叶飞时,不免带出一些夸赞之意来。 “你还真是不居功。若干人也是你在我面前推荐的。你的同火能有你这样的火长,很好。” 拓跋焘带着笑意回她,“只是可惜了狄叶飞的一番出生入死,还是给赫连定逃了。不过逃了也好,顶多费些功夫再把他追回来便是,总比真的自刎在夏国边境要好……” “陛下爱惜人才,让人佩服。” 贺穆兰说的是真心话。她穿过去的花木兰,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是我爱惜人才,而是夏国是第一个被我灭掉的国家,总要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我魏国人才不多,多被门阀把持,要想任用人才,必须得不拘一格。我很看好你,你虽然出身平凡,但天赋惊人,又有才智,当为千里驹。你是千里驹,我便做一次伯乐,也算是君臣相得一番。” 拓跋焘对贺穆兰评价很高。 “哈哈,我一直觉得和臣子部下相处比女人要容易,我看待臣属,和看待妻室……不,比看待妻室还要亲密。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待狄子玉不薄,他竟如女人一般反复无常……” 你阿母的,简直就跟捧了心送上去,却被人丢在地上踩一般。 贺穆兰大概明白拓跋焘的心情。懊恼的不是丢了人马,而是被骗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唔,要是那“美艳过人”的四公主真的就是后来那一直无子的赫连皇后,拓跋焘就真的丢了夫人了。 此时已经到了午时,帐内伺候的宦官问拓跋焘何时用膳,拓跋焘一早上过的跌宕起伏,浑然忘了已经到了中午。 他身材高大,运动量又大,和其他人都不同,一天要吃四顿。好在吃东西从来不调,所以虽然在黑山大营,也跟着其他将军一起吃食,四顿也没什么。 贺穆兰又要求退,被拓跋焘一把按住了肩膀。 “没什么,我用膳的时候喜欢留下人陪我一起吃,吃起来都香些。你就别走了,和我一起用膳吧。” 会消化不良的吧,陛下? 这分餐制的时代,又不是一个盘子里夹,有什么吃的香些啊! 拓跋焘允了用膳,立刻就有侍者下令传膳,又有宫人进来伺候。在黑山城时,因为是微服疾行,只有“赵明”和赵倪两位随侍,伺候衣食住行,等到了黑山大营,御驾和王室大帐一驻,所有侍者就全部到了,吃个饭也好大的动静。 就算贺穆兰在库莫提帐中见过类似的场景,此时也有些隐隐胃疼。 这时代的饭菜真的说不上好吃,有时候精心烹调的“美食”,贺穆兰吃起来还不如胡饼有味,此时见拓跋焘要用膳,进来一堆净手的、捧案的,已经开始对他所吃的饭开始期待了。 结果等饭菜一上来,贺穆兰顿时傻眼。 这大盘大盘的都是什么…… 肉吗? 你好歹是皇帝啊,要不要这么粗犷啊! 一点食欲都没了啊喂! 拓跋焘却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的,随手拿过餐刀就开始割肉。 “吃吃这烤羊羔,高车人献上的……” 高……高车人献上的烤羊羔…… 那不是昨天的事了吗? 感情您还吃隔夜菜啊! 拓跋焘的近臣都知道拓跋焘对吃的不讲究,也从来不觉得留在宫里吃饭是什么恩赐,但贺穆兰却没有途径知道这件事。她之前心中抱有多大的期望,如今就有多大的失望。 简直就跟韩剧里朝鲜王一句“我要吃饭”,结果宫女们摆出好大排场上了一堆泡菜一样。 简直太反差了好不好? 贺穆兰见拓跋焘吃的快活,拿刀也切了一块,放入嘴里。 味道还成。这时候又没辣椒孜然,无非就是些蒜汁酱汁,能烤成这样,还是重新加热再烤的,已经不错了。 她又随口吃了其他几道菜,都是大肉,胃中顿时腻的不行,只想吃点主食才好。 “你来的正好,我从平城来的时候,得了一些南面进上的好米,你也吃上一大碗,看看这南方的风味。” 拓跋焘突然说出一句让贺穆兰泪流满面的话。 南面的好米? 难不成是稻米? 是饭? 天啊!她在这里吃了这么多年的栗米,终于有米饭吃了! 她可是南方人啊,吃了这么久的胡饼和噎死人的栗米饭! 现实果然没有残酷到把贺穆兰打击的一蹶不振,没一会儿的功夫,又有人端了小案上来,上面用精美的漆器盛着一碗有些发黄的米饭,旁边还放着一双筷子。 贺穆兰在旁边宫人的帮助下洗了油手,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米饭,熟悉的味道充入口舌,顿时眼泪潸然而下。 就是这个味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夸张……”拓跋焘刚吃两口饭,就着烤羊,也没觉得有什么违和的地方,一抬头看到贺穆兰边吃边哭,大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些稻米,怎么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艰辛! 到了这个时代,我连胃都变了! 我以前可是无辣不欢的人啊!这里连辣椒都没有! 贺穆兰擦了擦眼泪。 “让陛下见笑了,我只是觉得陛下竟然赐给我这样的美食,一下子忍不住感动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宠辱不惊的人,想不到一碗饭就把你收拢了。赵倪……” 拓跋焘开始唤起自家的常侍。 “在。” “把那稻米给花木兰装一口袋回去。反正我也是吃着新鲜,给他回去换换口味吧。” “是。” 拓跋焘此话一出,贺穆兰真是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口袋! 可能是贺穆兰的表情太过吓人,拓跋焘笑的更加开怀,连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饭有这么好吃吗?我以前还觉得稻米难吃呢……’ 拓跋焘登基之前,先帝刚刚打败北伐的刘宋。那时宋国的皇帝刚刚病死不久,由太子继位,拓跋嗣趁着老皇帝刚死没多久,新任的皇帝却是一个只喜欢在宫中杀猪的傻子,便率军南下,占了虎牢等大块土地。 而没过多久,先帝拓跋嗣也病死了,拓跋焘几乎遇到了和宋国同样的事情——柔然的可汗见老皇帝驾崩,新帝登位年纪轻轻,也派兵南下云中。 只是结局不同,拓跋嗣成功给魏国夺得了大片疆土,而拓跋焘防守住了北方,把柔然打了回去。 宋国的杀猪皇帝太过昏庸,被顾命大臣废杀了,拥立了颇有贤名的王叔刘义隆当了皇帝。 刘义隆和刘宋的新帝几乎是差不多时间登上皇位,年纪也只差一岁,这一南一北的大国,同时是少帝继位,同时都是刚登基就被敌国调教过一番,顿时成了世人瞩目的对象,大有在私下将两人比一比的架势。 拓跋焘长于武功,攻城拔寨,讨伐敌军,从无败绩。刘宋的新帝刘义隆长于治理国家,他为人聪颖又有城府,善于平衡国内的势力,又和北方的拓跋焘递交国书交好,没有再继续征战,很快文臣武将同心一致提升国力,两国算是有个蜜月期,宋国和魏国都在此时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此时南北虽然没有通商,但南方的宋国也常时不时的进献一些东西给北面的魏国,出于礼尚往来,拓跋焘也经常派使臣送些战马和皮毛作为礼物。 这米虽然确实是南边来的,但如今不是新米上市的季节,拓跋焘带来的也是陈米,可贺穆兰吃的还是很香。 她知道过几年宋国就要富得流油没钱用,又来北伐了,这次被打残了以后宋国彻底断绝了交好的路子,再吃到米更加困难。 一直到贺穆兰刚穿到花木兰那时候,南北都是不通畅的,否则也不会有袁家家主掌握走私的通路,各方势力都想占据的事情。 贺穆兰吃的高高兴兴,拓跋焘吃的洒脱豪迈,没一会儿,拓跋焘就先吃饱了,喊了“赵明”进来伺候净面洗手漱口。 他对于这个宦官,还是很满意的。 别的不说,他喜欢用宦官而不是宫女,由于他经常打仗,身边的宦官也大多通晓武艺,皮糙肉厚,乍有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宦官,就连伺候“更衣”都比旁人要舒服些。 而且他还不懂鲜卑话,有时候心中对那些大臣有些不满,在他面前骂几句“古笔头”之类的话,也不怕传扬出去。 赫连明珠进帐之后,见贺穆兰也在用饭,而且脸上还有泪痕,不由得一怔,多看了他几眼。 在她心目中,这样的英雄,应该是流血不流泪的才是。 有什么能让他哭呢? 即使对贺穆兰的孟浪有些不悦,但她毕竟还是喜欢贺穆兰的,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拓跋焘被赫连明珠伺候完,又想起用膳前和贺穆兰说起之事,心中有股子郁气,继续谈论。 “我之前觉得那赫连公主长得也不过如此,赏了也就赏了,我还以为狄子玉是真心喜欢那女人,才把她当成神女天仙一样的夸奖……” 他以为这小宦官听不懂鲜卑话,说出这种事情来毫无心理压力。 “如今看来,狄子玉一点都不识抬举。” 贺穆兰讶然地看着拓跋焘,不知道他为何好好又说起了赫连公主的事。 “我能赐他如花美眷,也能把他的如花美眷收回去。他竟然这般反复,我回头就下个手谕,把那四公主带回来……” 拓跋焘擦完手,将毛巾递给“赵明”。 “顶多我委屈一点,再纳一位公主。我看看赫连定是要那个妹夫,还是要这个妹妹!” 贺穆兰张大了嘴巴。 难道赫连皇后是二婚的? 【赵明?赵明?还不把毛巾接过去,傻愣着干什么!】 ☆、第205章 夏国之地 贺穆兰能知道赵明为什么愣住了,因为赵明是听得懂鲜卑话的。虽然她出于自保没有暴露过自己这一点,可拓跋焘一说出“再纳一位公主”,赵明自然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 贺穆兰也觉得这挺扯的。你把公主嫁都嫁了,人家和狄子玉也有了夫妻名分,这不等于帝夺臣妻吗? 这么掉品的事儿怎么能是一位明君干的呢? 所以贺穆兰想了想,规劝拓跋焘:“陛下,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待商榷。狄将军应该并非不管不顾之人,赫连定虽然朝着西边去了,但不一定就是叛逃之人,事情还需要再观望一阵才是……” “还要观望什么?若是要归顺,直接就去统万城了。就算不归顺,狄子玉难道还不能伺机生擒赫连定吗?结果两人都跑到上邽去了。” 拓跋焘露出一个冷淡的神色。 “上邽如今驻扎这赫连昌的人马,去了那里,再抓就难了。” “陛下,想一想赫连昌做了什么吧。赫连定的家小又是怎么死的……”贺穆兰想起武英殿的惨状,忍不住叹气。 “赫连昌杀了赫连定的家小,陛下却收殓了他家人的尸体,抚养恩待他的儿子,甚至还把他的妹妹嫁给了两情相悦之人,赫连公一腔热血忠心为国,但凡忠心之人,必定也重情重义,断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陛下若此时纳了那位四公主,万一赫连定真要归附的时候,却发现又发生了和他离国时一样的事情,岂不是更加灰心丧气?您这时候应该更加优待他的妹妹和儿子才是啊。” 贺穆兰自觉已经帮了赵明良多,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她曾经是一位公主的宫女,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主人过的好好的又嫁一次,这种棒打鸳鸯最后终成怨侣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这位赫连公主若是入了宫,说不定就是后来那位无子无宠的赫连皇后,这女人的命委实算不上好,先是亡国,又做了妃子,在受尽磨难后手铸金人当了皇后,可她当上皇后的时候拓跋焘年年在外征战,在国内时候少,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再过几年,后宫里各国的佳丽只会更多,她一个再嫁的妇人,何必要吃这种苦呢? 因为贺穆兰也是女人,所以想的格外多一些,语气也极为诚恳。 拓跋焘并非听不进劝谏之人,他也明白“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拓跋焘感觉手中被塞入一个温热的东西,原来是身旁的赵明接过毛巾后,又换了一块热的上来。 他拿起毛巾又擦了把脸,突然用匈奴话问赵明:【你在赫连公主身边当差,应该经常见到赫连定,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赫连明珠已经在贺穆兰的提点下清醒了过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为了保住玉翠玉叶和赫连定、赫连止水等人,她不假思索地说: 【平原公是我见过最重情重义之人。当年平原公的母亲刘妃体弱多病,多靠赫连昌的母亲照顾才多活了好几年。后来先帝去世,几位王子相继叛乱,便是平原公念及皇后的恩德,带兵平乱,让赫连昌顺利继位。】 她的哥哥当年有很大的机会拥兵自重,后来顾及还在宫中的自己,最终还是回来勤王了。母后虽然是很大的原因,但他们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比起卧床数年、在皇后宫中养病的母亲,自然是感情更好。 【那不过是前年的事情,陛下。两三年前还忠心耿耿、毫不贪恋王位的人,几年后也不会变成一个忘恩负义之人的。】 “这平原公好大的威望,我攻陷夏国以来,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各个都怀念他的功绩,盼望他的归来……”拓跋焘见一个宦官说起赫连定都是眼含热泪,感情丰富,忍不住感慨出声。 “罢了,反正跑都跑了,我也不能让人看笑话。” 贺穆兰这才松了一口气,告退离开。 贺穆兰走后,拓跋焘思索她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加之他其实对“四公主”一点兴趣也没有,后宫更是没地方住了,那些只是气话,便思考的更多。 他召了此次带出平城随驾的夏国宗室赫连仁进帐,让他带着金银绸缎先去夏国,好生安抚赫连止水和四公主,以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惶恐不安,做出什么错事。 拓跋焘对赫连仁说: “赫连定虽然跑了,但他一直与我魏国为敌,突然让他一下子转换阵营,自然是要好好考虑的。我不能像赫连昌一样,做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皇帝。如果那样的话,我又何必去攻打夏国呢?如果我和赫连昌那样的暴君一样,没有多久也会有人来推翻我的。” 赫 连仁是赫连定的侄儿,因为长相俊美性格温和,所以在归顺之后被拓跋焘收入宿卫,做了一名猎郎,负责管理皇帝的弓箭。他原本就是在夏国封地而非统万的宗亲, 对赫连定的感情倒比赫连昌还深厚些,听到拓跋焘的命令和安抚的话,顿时痛哭流涕,替平原公赫连定谢过他的仁慈。 至于后来他跑死两匹马,急忙赶赴夏国安抚赫连定的“妹妹”和儿子等等,暂且不表。 拓跋焘派人送走赫连仁后,想起羌人那边因为少族长出尔反尔可能也会有些不安,羌人性直,若是因为惊恐而跑到西边去,那夏国的领土上就少了一支可以监管匈奴人的人马,所以他又下了诏,派出使臣去羌王狄野人那里安抚,告诉他们自己并不生气。 做完一切以后,拓跋焘觉得自己真是大度开明极了,就算崔浩和古弼等人问起来,也不会再挨骂。 还好有花木兰提醒! 真是我的福星! 当晚。 “陛 下此事做的很好。只是,仅仅安抚赫连定的亲眷怎么够呢?夏国那些刚刚归附的宗亲和臣子会不会更加惊疑?后宫里的赫连夫人经过这件事,是不是会受到其他妃子 的排挤?陛下不能只想着表面,赫连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国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您还想北伐柔然,后方更是一点都不能有失。陛下,您现在应该继续派出使 臣,一边安抚夏国的旧臣,一边让窦太后好言安慰赫连夫人才是。而且……” 崔浩倒是没说话,可古弼的直性子又发作了,对着拓跋焘就开始各种“也许”、“但是”、“可”、“而且”,直念叨的原本有些得意的拓跋焘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黑的吓人。 崔浩拽了古弼袖子好几下,无奈古弼说的兴起,压根没有理他。拓跋焘将牙咬了又咬,拳头捏了又松,最后实在是无奈,只好站在那里,施展自己的绝技——神游太虚去了。 呔!哪里出了错! 说好的事情怎么一件都没有发生! 贺穆兰从拓跋焘帐中出来,正好遇见捧着案几的赫连明珠也追了出来。作为黑山大营的将军,是不能和陛下身边的近身之人有太多联系的,所以贺穆兰也没有多停顿,继续往前走。 谁料赫连明珠把手中的案几往身边的宦官手里一塞,急急忙忙就追了过来。她如今是皇帝身边新的红人,又是宦官之首赵倪的义子,别人也乐于卖她这个人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赫连明珠示意贺穆兰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用鲜卑话小声地谢过她:“多谢你为四公主解围啦。” 她之前对他的一些不悦和尴尬,全因这件事而一扫而空,好感度又重新满了,隐隐又爆表的趋势。 贺穆兰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笑着说道:“不管四公主什么事情,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和四公主素未平生,实在没有为她美言的道理。” 赫连明珠害羞地低下头。 ‘就是知道你没有为玉翠说话的道理,所以我才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啊。’赫连明珠喜滋滋的想。 ‘这便是汉人常说的爱屋及乌吧。’ “不管怎么说,我实在是欢喜。”赫连明珠抬起头,郑重地对贺穆兰行了个谢礼。“您当得我这一谢。” 贺穆兰面带微笑的接受了她的谢意,喟叹道:“看来这位赫连公主和她的兄长赫连定一般,都是颇有魅力之人,竟能引得你这旧仆如此为她关心。” 说完她的面色一转,正色道:“只是你现在已经是陛下身边的宫人,应当以陛下为念,否则反倒是祸事。” 赫连明珠好生生的天之骄女,一下子变成亡国之人,又是个遮遮掩掩的小宦官,早就苦不堪言到提起拓跋焘就搓火的地步,再见贺穆兰对拓跋焘忠心耿耿满脸仰慕之色,顿时小女儿性子发作,没好气道:“他是君我是奴,我除了以他为念,还能做什么?” “这……我不是质问你的意思……” 贺穆兰有些招架不住。 妹子,你穿着宦官的衣服噘嘴嘟唇真的好吗? 看起来好让人难受啊! 赫连明珠见心中的“大木头”难得露出羞窘之色,忍不住靠近贺穆兰,娇滴滴地开口:“花将军,你之前说若有机会,会向陛下求了我,让我恢复自由之身,此事可还作数?” 贺穆兰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是说给这话,不过那时候却没想到她这宦官做的这么顺风顺水,还以为她坚持不下去呢。 但说过就是说过,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既然答应过你,自然说话算话。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便设法让陛下放你自由之身。” 等北征柔然回来,皇帝肯定要大加封赏,赏赐人口牛羊土地的。到时候她想法子和拓跋焘说一说,就说这小宦官想要自由,只要拓跋焘当时心情还好,应该不会舍不得这么一个专门负责把尿的太监。 赫连明珠听了她的允诺,丢下一句“我相信你”,抱了抱她的臂膀,一溜烟的跑了。 贺穆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对方耳后一抹嫣红,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 “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女人啊……” 贺穆兰摸了摸脸。 “她是不是把我当成四公主来撒娇了?” 匈奴的女人,实在是大胆的很啊! 话说赫连明珠满脸娇羞的回了王帐副将,正好遇见传令出来的舍人郑宗。 郑宗见这漂亮的小宦官红着脸回来,心中不由得荡了荡,笑着迎上前:“哎呀,赵黄门是去了哪儿了?跑的满脸通红的。我手正凉,给你冰一冰?” 舍人是皇帝身边负责草拟文书、准备笔墨的近身伺候之臣,这郑宗因为有一把好嗓子,在朔州之乱中跟着鸿胪寺众人喝骂赫连定的大军实在出彩,便得了赏赐,在皇帝身边做了舍人。 只是他毕竟原本是鸿胪寺的一个小官,身家也不显赫,在皇帝的身边便颇受排挤,心理有些扭曲,更喜欢在宦官宫女面前摆出一副“近臣”的嘴脸,来满足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像这样的人赫连明珠在夏宫中见了不知道多少,大多是因谄媚而陡然得势的佞臣,对这郑宗便没有好脸色。加之这郑宗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好色之人,经常假借名义偷偷摸她一下脸,抓她一下手,更是厌恶万分。 这宗爱大概是笃定她听不懂鲜卑话,经常用言语调笑与她,如今赵倪有事不在近前,他更无所顾忌,又说出这种话,赫连明珠只能瞪了他一眼,钻回王帐去了。 郑宗又吃了闭门羹,心中不快,便随口问了下身边的人赵明见了谁。 花木兰最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又年纪轻轻前途无限,那宫人就告诉了他,刚才和赵明攀谈的是虎贲将军花木兰。 “虎贲将军花木兰?那是何人?”郑宗觉得名字熟悉,略想一下,反应了过来。“想起来了,那个生擒鬼方的。” 奇怪了,他长得还没自己俊朗啊。 郑宗愣了愣。 他正愣神,帐内左右仆射出了帐,见他还在外面候着,立刻不悦地训斥他道:“陛下不是让你去请古弼和崔浩两位大人吗?怎么还在门口?” 舍人虽然是近臣,可品阶实在太低,左右仆射是鲜卑高官,自然对他的训斥张口就来。 这下该轮到郑宗脸色通红了。他惶恐的告了罪,拔腿就走,待走到几丈远的地方,回头看看两位仆射,拧着眉哼道: “两个老家伙,就知道作威作福,有待一日我踏上登天之路……” 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想象自己踏上登天路的那天,竟神思逐渐陷入,久久不能回神了。 原夏国国境,上邽城外。 “平原公,这样不好吧……”狄子玉苦着脸,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我们直接去统万就成了,何必要辗转至此?” 话说之前,狄子玉得了朝中的授意去劝降赫连定,立刻点了军马就去了。 他虽阴差阳错娶了四公主身边的玉翠,但那个女人太厉害,很快就成了他身边除了王栋以外的得力助手。他没见过哪个女人居然会算账、能懂匈奴、鲜卑、羌、汉、卢水胡五族语言,还会各种御下手段的。 她把玉叶从宫中接出来后,两个女人冒着“赫连明珠”的名头,把他手下一众羌人收服的俯首帖耳,恨不得跟在后面喊“女王大人”。 羌人女性地位极高,羌人的神是女神,羌人曾经有过女王,而羌人的主母是危机关头可以领军打仗的人物。所以主母一旦不能服众,便是羌王再厉害,也不会有族人同意他们的婚事。 狄子玉一方面觉得赫连明珠从小高傲清贵,可能做不出玉翠这样又敲打又示好服软的手段,想借着她的本事替赫连明珠先扫平身前的阻碍,可真看着手下们各个“少主母”前“少主母”后喊的亲热,又忍不住心中憋闷。 就跟有人抢了他媳妇儿东西似的。 他被崔浩亲点去夏国边境迎接赫连定,还要做出无意间巡视到那的样子,这种考验演技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他所长,担忧之下便带上了王栋和一半的人马,想将夏国境内的一半人马交给玉翠暂时打理。 玉翠对赫连定能够和平回国还是很惊喜的,毕竟赫连定真的能回来,那在宫中的公主也就有了最大的倚仗。谁都看得出魏帝拓跋焘看重平原公,到时候平原公开口说明真相,公主和自己的乌龙身份也就能换回来了。 玉翠本来就是赫连定培养的女管家,送入公主照顾妹妹的,赫连定是她旧主,她便也想跟着狄子玉一起去夏国边境,一来她不相信狄子玉那脑子,二来赫连定性格谨慎,看到狄子玉不一定能相信他的话。 谁料先开始狄子玉死活不同意,后来狄子玉临走之前,司徒长孙翰又以“保护公主”的名义将接走了,摆明了是人质,这下子狄子玉就慌了。 他开始惊恐,若是赫连定不肯归降,也不相信他的话,拓跋焘会不会就把他和赫连明珠的婚事给黄了。 更可怕的是,外人都以为他已经和四公主洞房过了,可他自己知道,莫说赫连明珠他没有一亲芳泽,就连玉翠那女人,他都没摸过一根手指头! 这损失可大发了! 等他和赫连韦伐从夏国边境迎到赫连定时,狄子玉的面色不免就有些不自然,说话也应对无着,加之赫连韦伐原本就敬佩赫连定,趁着狄子玉没注意的时候,便把实话都说了。 可怜赫连定在柔然被狄叶飞抢了马,粮草也在马上,一下子没有了活路,便拼出一条路来,在柔然烧杀抢掠,抢马、抢粮食、甚至抢人要挟赎金,九死一生,用了近两个月才从柔然回到夏国边境。 他们一伙人历尽千辛万险,从正月出发,途径三个国家,终于回到了故国,原本两万多精骑,回来已经只有两千有余,十分之一都不到。这些人魂归他乡,死的不可谓不惨烈,赫连定最后只剩一个想法,便是把剩下的人全部带回家,怎么也不能再客死异乡了。 他笃定统万城城高坚深,又有可吃十年左右的粮草,便是魏国强攻,没有个半年也攻不破外城,这才安心赶回来,可这才几个月功夫,国没了,城没了,家人也没了。 “到底魏国怎么破的统万城?”赫连定脸色晦暗地问赫连韦伐。“我走之前不是千叮嘱万嘱咐国主,不可出城作战,坚守不出,等我回援吗?” “那时魏帝突然兵临城下,打了您的旗号,说您已经归顺了魏国。陛……赫连昌信以为真,不顾满朝文武大臣和赫连公主的劝说,把……把您的家人全部斩了,将脑袋抛到城楼下,以儆效尤。” 赫连韦伐有些不敢看赫连定的脸色。 “此 事一出,满朝文武顿时心寒,从那夜开始,不停有部将臣子率部叛逃出城,投奔城外的魏国。城内守兵不足,军心又动荡不安,张太史便用了一计声东击西,将赫连 昌送出了城外。骑兵出城时,佯装赫连昌身份的赫连满和赫连蒙逊叔侄等一万多铁卫全部战死,统万空虚,被魏人占了。” 赫连韦伐哭倒在赫连定脚边。 “我那堂哥死的惨啊,赫连昌让他乔装自己,不准撤退,他就真的死战到底,宁死不退,可怜我那侄儿,今年才十六岁,也死在统万城外……” “那赫连昌呢?” 赫连定恨声问。 “如今正退守上邽,收拾残兵。” “拓跋焘……赫连昌……” 赫连定已经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种干巴巴的叙述之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赫连昌如何自取死路,诺大的统万城如何成了危城。 这样坚固的城市,是不可能在短期内被人攻破的。 能被轻易攻破的,只有人心。 他深深感到统万城的丢失确是荒谬。赫连定当初悲愤绝望,在刘宋使臣的献策之下攘臂挺身而起,便是想要力挽狂澜,做一个能够拯救夏国倾覆之势的英雄。 可现在,他不但没有享受英雄式的待遇,反倒被自己的君主如此对待。 那只“佛狸”(巨狼)赢了一切,牛羊、国土、人口、军队和臣子。而赫连昌也活着。 失去一切的,只有他…… 只有他…… 赫连定已经陷入各种妄想之中,那些溃乱的幻景使他意夺神骇。 他看到自己带着精骑千里奔袭朔州城外的拓跋焘,三千精锐如何在他的命令下慨然赴死,刀光直晃,长枪猛刺,血肉横飞…… 他看到自己仓皇逃跑,犹如墓底尸体,无数落后的部将被乱箭射于马下,踩成了肉泥…… 他看到柔然人和自己不欢而散,拿走他死去部将的甲胄战马,分道扬镳,却在柔然境内铤而走险,先是丢了战马粮草,又是历经马贼和柔然部落主的追杀,山谷殷红,林木颤栗,杀气直薄云霄…… 赫连定在朦胧中回旋厮杀,似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平原公,魏帝是位贤君,不但帮您收殓了家小的尸首,而且还救出了赫连止水。四公主也安然无恙……” 狄子玉看着赫连韦伐抱着赫连定的大腿大哭特哭,觉得自己第一个叛逃的身份有些尴尬,可他的任务是安全的带赫连定回统万城,又不能不开口,此时骑虎难下,只能出声。 赫连定原本已近崩溃的边缘,猛然间狄子玉的一句话将他打醒,他揪住狄子玉的衣襟,连声质问: “你说什么,我大儿还活着?我妹妹也活着?” “是……是……统万被攻破当日,陛下正好在大夏宫,为了躲避宫卫躲入了武英殿里,恰巧救了逃过一劫的大郎。陛下没有屠城,没有骚扰百官官邸,也没有蹂躏宫人,我曾和陛下说过我心慕公主,所以公主也没有事,被赐给了我……” 就是个假货。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为了保护赫连明珠的身份,狄子玉他们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赫连明珠如今的情况。 “你……你娶了我妹妹?” 赫连定扫了一眼赫连韦伐。 后者擦了擦眼泪,就着抱大腿的姿势点了点头。 赫连定顿时露出“好白菜让猪给拱了”的神情。 狄子玉被这样的表情吓了一跳,立刻解释道:“当时也是权宜之计,明珠长得那么美貌,谁也不知道大夏宫被破会怎么样。魏国的鲜卑铁骑一直以战养战不是吗?我我我,我没动过公主!我当上宾一直供着!” 这下,轮到赫连韦伐惊讶地扫过他的下身,露出“你没毛病”吧的表情了。 “都已经被赐给你了,我妹妹的名节便是没有了。如今你也算是我的妹夫了……”赫连定有些懊恼地骂道:“我还准备将我妹妹风光大嫁,如今竟让她如此委屈的嫁了人,还背着那样的名声!” 被赐给一个小将! 这狄子玉,昔日他在统万城的时候,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有勇无谋,不是良配啊。 狄子玉一噎,捏紧了拳头。 饶是他知道自己在赫连定心目中地位不会很高,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让他懊恼到这种地步。赫连明珠身份确实尊贵,但她现在毕竟已经是亡国公主了,如是赐给其他鲜卑功臣,还不如嫁给他。 至少他真心爱慕她。 “平原公,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赫连韦伐知道狄子玉带来的人马里有一半是鲜卑人,若是他们稍有不对,很快就会被擒回统万。 在他心目中,赫连定是一定宁死不降的,哪怕赫连昌杀了他全家也不行。这位王族铮铮铁骨,从不投降,否则也不会在周边胡族小国之中得了一个“残暴凶猛”的名声。 狄子玉瞪大了眼,“你这话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回统万啊。大郎他们还等着平原公回去呢。陛下说了,只要平原公愿意归顺,还和以前一样的地位和官职,绝不亏待。” “我不回去。” 赫连定思索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答案。 “等会我们一起往南,做出要回统万的样子,趁魏人不备,甩掉他们。” “平原公,我不能和你这么做。”狄子玉猛摇头。“我的部族还在夏国等着我。还有明珠公主的安危。原谅我恕难从命。” “我不关心你怎么做。” 赫连定平静地说道。 “我现在不相信任何皇帝的话。他们朝令夕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轻易玩弄别人的生死……” “您准备要做什么?你这三千多人,没补给没粮草,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现在到处都是魏人,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 狄子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不可思议地说:“您……您不会还要去投奔赫连昌吧?” 这是有多缺心眼啊? “我要去找赫连昌……” 赫连定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能让小儿啼哭的笑容。 “魏人不会杀了赫连昌的,拓跋焘想要让四国看到他身为明君的样子,就算生擒了赫连昌,也不会杀了他,反倒会好生优待他,让他国的国君以后可以安心归顺。他就算再忌惮赫连昌,也不会动他。我妻族母族和自家一百多条人命的仇,只能靠我自己去报了。” 赫连定是位妄人,也是位狂人,否则也不会做出朔州之外的那件事来。 可狄子玉却是普通人,想不到赫连定这般疯狂。 赫连韦伐不愿意跟着赫连定去拼命,他已经归顺了魏国,并无不好之处。但他毕竟是夏国人,也不会阻拦赫连定的决定。 赫连定却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他还需要赫连韦伐的人马。 “我去了结掉拓跋焘的后顾之忧,这黑锅,我来背了。” 赫连定转身准备上马。 “我去取赫连昌的项上人头。” ☆、第206章 我是夏帝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什么问题,正要回统万城的赫连定,居然在半路上跑了。 他跑就跑了,居然还劫持了狄子玉,威胁了大量羌人和他同行。赫连韦伐见狄子玉这个主使被劫持,又有大批羌人为了狄子玉跟着赫连定同行,担心自己这个副使回到统万城也落不到好,只好也带着人马跟着赫连定一起走。 赫连韦伐也是没办法,他已经被赫连昌吓得对君王没有什么信心了。 赫连定重新在一路上重新打出“赫连”的王旗,沿路收拢夏国残兵,进城掠夺物资,原本只有五千多人马,其中还有三千是羌人和赫连韦伐的亲兵,很快就纠结到一万多人。 赫连定在夏国军中的声威之高,远超过赫连昌。毕竟赫连昌久在深宫,并没有什么战绩,而赫连定是曾经打的西秦丢盔弃甲,亲手俘虏了西秦将领和王族无数的“平原公”,受封平凉的名将。 赫连昌的名声不佳,很多残兵情愿偷偷藏起来,也不愿归附他,但赫连定王旗所到之处,众将士纷纷归附,还有当地的百姓亲手奉上自己的财物粮草给他充作粮草辎重的。 这便是身在大本营的好处,不像是柔然,想要吃饱一顿饭,真是得拿命去拼才能虎口夺食。 赫连定先是率领大军到了上邽,当时赫连昌逃跑,先到了上邽,收拢残部和大臣,征集粮草,但后来奚斤驻扎的安定发生了瘟疫,赫连昌见有机可乘,立刻亲率大军围困了安定,断绝了安定的粮道,将他们困在孤城之中。 情势虽然对奚斤的大军不利,可他毕竟是魏国的名将,知道赫连昌的骑兵不好攻城,又没有攻城器械,便闭城不出,赫连昌天天到城下骂阵,两军的兵士嘻嘻哈哈,都知道打不成仗。 赫连定大军先到了赫连昌的大本营上邽,上邽的守将见到果然是平原公千里而返,连忙开了城门。 这城门一开不要紧,赫连定的人马立刻杀了进去,把赫连昌的心腹和留守之首全部斩杀,然后收拢了残兵,占据了上邽。 跟随赫连昌一起逃出大夏宫的都是他的心腹大臣,多是佞幸之辈。如同张渊这般真正的名臣,赫连昌反倒没有带出来。见上邽被赫连定占据,这些佞臣就说要拥戴赫连定,拥他为夏帝,跟随他一起反抗魏国。 可惜赫连定此时一心一意就想着要拿赫连昌的人头祭祀家人,听到这些佞臣的话,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赫连昌的王位,当年若不是我率军平叛,早就不知道归了谁了。我当年没有当这个夏帝,如今难道还是为了王位来这里的吗?可笑我忠心耿耿一片,我的王兄都不信我,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一样的人物,反倒得了他的青眼……” “你们若是当时劝服了我王兄饶了我的家人,如今我倒能送你们一番前程,可你们当时却是为虎作伥,害了我家人性命……” 那些佞臣纷纷求饶,哭诉他们当时如何力谏,结果赫连昌充耳不闻。可惜这里有一个当时就在殿上的狄子玉,冷笑着戳穿了他们的谎言,赫连定本就看不上这些贪生怕死之辈,此时再一听,直接让人把他们拉出去一起砍了。 留在上邽的本就是老弱残兵,精壮之士都给赫连昌带出去打安定城了,赫连定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上邽,留下心腹和赫连韦伐守着上邽,直接断了赫连昌的大本营。 没有了上邽,赫连昌就等于丢了大本营,得不到补给,就算安定拿下来,也很快会陷入和奚斤一样的困局。 赫连定十四五岁就开始带兵打仗,步步为营,先派了斥候去安定城中传讯,而后带上兵马,朝着安定而去。 此时奚斤已经被困在安定一月有余,粮食马上就要吃完,士卒遭遇瘟疫,尽管拼命救治,也死了五分之一,如今已经筋疲力尽。 接到赫连定派人射进城的文书时,奚斤根本无法相信,他麾下的大将安颉却觉得可以搏一搏。 “谁知道赫连定是不是骗我们开城的呢?之前他都没有出现过,如今却突然冒了出来……”奚斤遭此挫折,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真要想拿下我们,不需赫连定,只要再围半月,我们都要饿死。”安颉说:“如果不决一死战,灭亡就在早晚,哪有时间等到援兵?反正是死,不如战死,将军,请下令吧!” “赫连昌带着近万的骑兵,我们却只剩大病刚愈毫无士气的士卒,现在还有坚城守着,我们不能重蹈赫连昌的覆辙。” “请将军把全军所有的战马集中起来冲阵,我自愿招募敢死的士兵出击!” 安颉急道:“即使不能击败敌人,也可以挫挫他们的锐气,不至于让他们如此气焰嚣张。而且,赫连昌一向骄傲自大、急躁无谋,每每亲自出马挑战,我们也许能活捉赫连昌!” 奚斤还是不准,安颉见奚斤毫无斗志,便私下和另一位大将尉迟眷商量,把战马暗暗集中起来,凑足了两百匹,又挑选精壮兵士,养精蓄锐,准备在赫连定约定的那一天拼死一战。 赫连昌原本就天天亲自攻城,叫骂连天,可是魏军一直闭城不出,赫连昌的部队自然更加松懈。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赫连昌又到城下叫骂,城门却突然打开,安颉率两百精骑,喊杀连天,朝着赫连昌而去。 赫连昌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妄人,根本没来得及整军迎战,魏军的两百铁骑已经到了近前,赫连昌催马欲离开此地,却后有自家骑兵困住去路,前有敢死之式杀到眼前,又遇到刮来一阵狂风,尘土飞扬,完全看不见敌人的踪影,顿时仓皇不安,只觉得四处都是敌人。 正在此时,尘沙扬起之处突然出现一支大军,为首几面“赫连”大旗连尘沙都掩盖不住,急速向着安定城而来。 赫连昌没想到还有哪个赫连宗室能够来救援,但安颉带着的人马太过吓人,全身上下杀成了血人,与其摆在魏人手里,不如去搏一搏。 他带着骑兵向那“赫连”军汇合,自家人马还以为来了援军,欢天喜地之下两支大军迅速靠拢,就有传令官大声询问:“来的是哪位王族?” 赫连昌没有封一个王爷,所有的宗亲不过只是公爵。那支队伍里很快就有人大叫:“可是陛下的御驾?我们是一路归拢的残部,来护驾的!” 赫连昌没有想其他,率部立刻投入那军中,背后的安颉也不追赶,赫连昌得意洋洋,对着安颉等人狂叫一通,发泄掉心中的郁闷之气,这才领着部下的骑兵去见这支军队的首领。 “不知是哪位爱卿前来救驾?待我重回统万,一定大大的奖赏……” 他们到了那赫连大旗之下,只见为首的将领慢慢摘下自己的头盔,显露出一张仪表堂堂的面孔来。 此时风沙正好骤停,灰头土脸的赫连昌一行人终于迎来了归顺的残部,可当真正看见马背上坐着的是谁时,吓得差点跌落马去。 赫连定抱着自己的头盔,对着自己的亲哥哥笑道: “赫连昌,别来无恙。” 只是这一笑,笑的人遍体生寒。 赫连定的心腹和狄子玉的羌人人马将赫连昌团团包围,赫连定又摆出平原公的仪仗,结局会如何,已经一目了然。 ‘看见你没死,我就放心了。’ 赫连定看着被压下马来的赫连昌,心中似乎被平复了一些。 ‘你若死了,我还怎么手刃你这个仇人呢?’ . 几个时辰后。 赫连定提着赫连昌的人头,带着赫连昌的近万骑兵,来到安定城下。 此时安颉已经成功把赫连昌驱赶进赫连定的阵内,见赫连昌果然已经身陨,顿时欢喜地大吼起来。 奚斤刚刚还在斥责安颉的妄动,好在没有什么损失,为了安抚士气,这才没有处罚,此时却见赫连定果然降服了赫连昌的手下,甚至还杀了赫连昌兵临城下,顿时脸色一变再变。 奚斤是拓跋焘留下来的征西大将军、总帅,安颉以两百人打得赫连昌仓惶而逃,赫连定又轻而易举的收拢了夏国仅剩的所有反抗人马,建立了盖世奇功,他感到非常羞耻。 奚斤是典型的鲜卑将领,也是拓跋焘登基时拓跋嗣的顾命大臣,此时他恨不得赫连定真的就是骗他们开城的,好好打上一场,也不愿这个在长安城将他打的丢盔弃甲的平原公以这种面貌和他相见。 赫连定手提着赫连昌的首级到了安定城下,要求奚斤给他打开城门,可是无论众将领如何劝说,奚斤都以“对方可能另有它意”而不肯开城门。 如今不知赫连定是敌是友,人人都知道赫连定是夏国最有威望也最有地位的公爵,他不一定忠于赫连昌,但一定忠于夏国,所以奚斤做出这种决定,他们也无法说出什么。 赫连定让狄子玉也去喊门,狄子玉哪里懂鲜卑话,用匈奴语喊了半天,好在奚斤是懂匈奴话的,他喊了以后,奚斤派人过来喊话,说是能收拢狄子玉一个人进去,却不能放赫连定入城。 “你我长安一战,人人都将我和你相提并论,如今看来,我赫连定大好男儿,却和你这种畏首畏尾的将领被人一同提起,真是好生憋闷。” 赫连定看了看城头,叫会鲜卑话的兵卒替他传话。 “告诉奚斤,赫连勃勃大王之后,如今我最年长,赫连昌如今已死,我便是夏国之君。” 赫连定傲然而立,那传话的士卒激动的浑身发抖,大声的把这句话吼叫了出来,一时间,城上城下,俱是这个声音在回响。 “我夏国兵败,那是因为统万城中无我。如今我已回夏国,收拢残部,该何去何从,全看你魏国的态度。我知道奚斤在长安败于我手,不愿出城相迎,没关系,我封地正在这平凉,待我先拿了长安,再等你魏国的使臣到访。” 他一生从不低头。当年赫连昌并非太子,太子乃是他们的大哥赫连璝,赫连勃勃欲废太子立酒泉公赫连伦,赫连璝提早得到消息,杀了赫连伦,又要杀其他兄弟,是赫连定带着兵马杀了回去,救下所有兄弟,又拥立了年纪最大的赫连昌为帝。 他拥立赫连昌,是因为他在太子的压迫下保护了他的家人。人人都说赫连定忠于大夏,其实他自己知道,他从小最重的不是夏国,而是亲人,因为他的亲人都在夏国,所以他才那么努力的守护这个国家。 如今他的家人死的只剩大儿子和妹妹,赫连昌已经被他诛杀,他的异母弟弟赫连满为了当诱饵而死在统万城下,这夏国对他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想为自己的妹妹、为他的儿子,已经为他自己,争取一个不必低头的未来。 他赫连定,一生不求人,一生不投降。 拓跋焘想收服他,就得亲自来见他,降服他。 赫连定丢下赫连昌的遗体,留下狄子玉,只带了赫连昌的头颅,率领大军离开了安定。 奚斤原本派了手下丘堆去征粮,结果路上遇见赫连昌,被他的骑兵灭了所有人马,只带了几百人逃到了长安,所以安定才粮道断绝,驿路也不通,无人知道消息。 赫连定杀了赫连昌,收拢了总共两万的骑兵,已经又有了刚刚去朔州时的规模。奚斤被赫连定热嘲冷讽一番,结果对方摆完架子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狄子玉和他的一干羌人手下。 狄子玉归顺大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此番也算是变相的解了安定之围,救了安定这一堆人的性命,所以奚斤不能不客气待他。 但狄子玉真到了安定,又有斥候回来回报,说是赫连定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沿路封锁粮道的夏兵,现在道路已通以后,奚斤完全不知道赫连定在做什么了。 【他为什么要留下你?他到底要干什么?】奚斤实在忍不住,用匈奴话问狄子玉。 狄子玉苦笑了一番,默然不语。 为什么留下我?大概是想要让我回去送信,好告诉陛下,我不是叛逃,不要问罪我的“公主”吧。 至于他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 他说陛下一定知道。 无论如何,这位声名赫赫的平原公如此动作后,就算拓跋焘想要问罪他的儿子和妹妹,也不敢再动了。 话说赫连定率数万骑兵铺天盖地的南下,顿时惊起了一路看守道路的魏兵。此时魏国刚刚打下夏国才两月,见到赫连定摆出君主的仪仗,无不惊慌失措,闻声而逃。 大军都在统万看守,镇守长安的是高凉王拓跋礼。他的守城之人不到一万,又听说粮道断绝,此时见赫连定冒了出来,并不知道赫连定是收拢了赫连昌的余部才有数万骑兵,还以为赫连昌随时也会南下,便带着部将和人马连夜放弃长安,退往统万城。 长安是赫连定的地盘,拿下以后,整顿城务,犒赏三军,又派出使节去平城和统万,并不再多动弹。 但长安历来是大镇,魏国早已统一了夏国,只有西陲的安定和上邽这种小城还在赫连昌的手中,可长安不是,长安是夏国腹地的一枚楔子,地处险要,即使拓跋礼走时带走了所有的粮草,长安城也不是一下子能攻下的。 更何况还有赫连定这样的名将镇守。 一时间,夏国以一种奇特的姿态重新进入到所有国家的眼中。 在这里,赫连家还有人一直没降,像是一颗亮晶晶的星子一般,在一片黑暗的敌国之中闪亮星空,竖着“夏”的大旗。 就在赫连定拿下长安的时候,他派去统万查探消息的探子回来了,刚好和他派出人前往统万和平城的时间相同。 那探子回报的结果很出人意料之外,统万城里,狄子玉的“夫人”赫连明珠并未被控制住行动,拓跋焘似乎还派出长孙翰的夫人亲自去安抚,让她不必惊慌,他不会把赫连定和她混为一谈。 在统万城张渊府中学习的赫连止水也没有被如何残酷的对待,拓跋焘不但没有把他带去平城,甚至还让他留在了曾外祖父张渊身边,等张渊把夏国的国务整顿好了,再一同前往平城任官。 赫连止水经常出入太史公府,还和那探子接触过一次,告诉探子他如今过的很好,让他父亲不要挂念,看样子并非言不由衷。 得了家人好消息的赫连定却并未露出笑颜,只是静静伫立了一会儿。 当夜。 “你说平原公,阿不,陛下站在城楼上想什么呢?” 一个跟着赫连定历经磨难回到长安的亲兵纳闷道:“陛下都在城楼上站了一夜了,害我们也要喝风。” “谁知道呢?” 另一个亲兵叹道。 “他如今真是寡人了,可能心里难受吧。” ☆、第207章 秃发王子 夏国的战报顺利送到拓跋焘手上的时候,他正在大校场观看三军操练。因为是崔浩一力要求劝降的,所以当他拿着战报冲进校场时,所有认识这位崔太常的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崔浩,毕竟人人都知道,崔浩是最重仪表之人,从不奔跑仓惶,永远都是一副淡然冷静的姿态。 拓跋焘见崔浩如此慌张,心中就咯噔了一下,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没一会儿,崔浩奔到他近前,伸出信函递给他说道: “陛下,夏国有变,赫连定裹挟着狄子玉等人拿了上邽,带领骑兵去接了安定之围,杀了赫连昌……” 拓跋焘一听是这样的事,怔了怔,“这是好事啊,为何太常的脸色这般难看……” 他打开信函,短短的一卷纸上写满了东西,显然写者心情激动,字已力透纸背,拓跋焘草草看完,脸色也不太好了。 “赫连定杀了赫连昌,自立为帝,迁都长安了。”拓跋焘蹙起眉。“此人真是好决断,好魄力。” 他杀了赫连昌,本该见弃与赫连宗室,但他自立为帝,重新竖起夏国的旗号,这原本的谋逆也都成了英雄一般的行为。 在混乱的十六国时期,很多时候王位更替,全是靠屠戮上位的。赫连昌丢了国度,仓惶逃跑,便已经失了民心,赫连定素有威望,和赫连昌又有家仇,此时便是杀了他,道义也还在他这边。 崔浩的计策不奏效时心中就有些不安,好在拓跋焘并没有表现出责难和失望的样子,崔浩也就不停的打探消息,好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现在看来,劝降应该是成功了,毕竟赫连定知道了赫连昌杀了他家人的事情,还去收复了上邽和安定,杀了赫连昌。 但他自立为帝,困守孤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拓跋焘来说,赫连定比赫连昌还要棘手,他性格坚毅,又知进退,倒比有勇无谋的赫连昌更让人头疼。 一时间,拓跋焘也没心思看什么演武了,点了朝臣和黑山大营的几位大将去参军帐中议事,直接离开了点将台。 这种国家大事原本是轮不到贺穆兰参与的,但因为拓跋焘放过赫连定的妹妹和女儿是为了她的劝谏,所以此时很想把赫连定恩将仇报的事实甩她一脸,便也叫了她来,让她听一听自己劝谏的结果。 但旁人却不知道拓跋焘为什么要点一位既非贵族也非大将的虎贲将军旁听,有的人认为拓跋焘看重花木兰,想要栽培;有的认为拓跋焘喜欢年少英雄,愿意提携,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心中都高看了贺穆兰几分。 有时候圣眷来的就是如此容易。 贺穆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事把她叫去参军帐,心中也是忐忑。 莫说贺穆兰,便是花木兰,也很少参加什么军国大事的讨论,无非就是令出行至罢了。 她进帐时,军帐中已经就赫连定的行为议论开了,大概是因为“赵明”是夏国人,拓跋焘没有让他伺候,帐中只有文武大臣。贺穆兰自觉的找个角落站好,静静地听他们讨论。 这一听不得了,贺穆兰的眼睛都要脱出来了。 赫连定自立为帝了? 占了长安,坚守不出? 饶是她知道赫连定厉害,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她的记忆里,赫连定后来似乎确实自立为帝,但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他自立为帝以后还很厉害,一路往西灭了西秦,然后占了西秦的领土重新复国,只可惜最后下场不怎么好,渡河攻打北凉时渡一半被邻国吐谷浑的首领活捉了,送到了北魏。 他让北魏吃尽了苦头,又懂得迂回,魏国的百官都不同意他活着,最后被处死了。 越想,越觉得整个人真是命运多舛,实在是让人叹息。 “我不同意崔太常的说法。他若是要降,杀了赫连昌以后便可以带着人马归顺,又何必占领长安?” 太史令徐辩态度强硬的否决着崔浩的意见:“我们当初就是听了崔太常的意思,才派出狄子玉劝降,结果呢?倒又劝出一位夏帝来了!” 崔浩知道徐辩喜欢拿对手的错处说事,并不否认自己计策的不周全之处,他看着拓跋焘,认真道:“若赫连定没有归属之意,是不会去解安定之乱的。奚斤将军那时已经粮草断绝,赫连定只要等待一段时日,便可一箭双雕,没必要冒这个险。” “而且,他还把狄子玉将军的人马都还回来了,沿路也没有进城收复夏国的国境,只是直奔长安,若说他要复国,实在是不像。” 崔浩自朔州之战以后一直对赫连定颇为佩服,话语中也多是褒誉之词:“像这样的宿将,又不是年轻无智的小伙子,性格早已定下,他会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究竟是什么道理!” 古弼冷哼:“他难道不知道反抗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我们大魏厌恶吗?” 拓跋焘有个才能,便是善于在众臣的议论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每有大事,必定召开廷议,任由百官在下面吵个天翻地覆,在吵着吵着的时候,就会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分辨清楚谁说的正确。 崔浩带来的道士寇谦之说这便是“天子”的能力,有明辨是非之力,只有“天命之人”才有,拓跋焘对此不置一词,但心中却有些相信这能力确实是天授的。 此时也是如此,一群大臣正在吵吵闹闹,古弼脱口而出“他已穷途末路有何好苟延残喘”的话突然点醒了他。 拓跋焘开始将自己代入赫连定,想象若是自己到了这般境地,该如何去做才行。 在某种意义上,赫连定和拓跋焘是同一种人,都不服输,又个性倔强,拓跋焘只想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拓跋焘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赫连定想降,但他想要有尊严的降,他等着我去请他来魏国为将!” 拓跋焘在廷议时抽风也不是第一次了,拓跋焘跳起来大叫,古弼的不悦立刻就从崔浩转移到拓跋焘。 “陛下,你又想什么就要做什么了!他如今只是一亡国的王族,怎值得你亲自去请!”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毕竟成王败寇,就算赫连定再厉害,也丝毫不能和拓跋焘相提并论。 可拓跋焘不这么想。 “话不这么讲,想当年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若是赫连定,真到走投无路之时,也不愿意别人把我当成败家之犬,肆意轻视。我是赫连定,我也会表现出自己的可用之处,然后寻个好价钱把自己卖了。他是夏国的柱石,如今又成了唯一的皇帝,自当值得我妥善对待。” 拓跋焘从心里佩服这位平原公,脸色也带出一丝感慨。 “想他全家老小死于非命,国不成国,家不成家,身上系着夏国仅剩人马的希望,怎么也要做出些样子来,方可不被人笑话夏国尽是孬种。赫连定好,大大的好,我要去见他!” 拓跋焘此时不过二十出头,热血上涌,就恨不得立刻备齐车马行驾千里迢迢去长安迎接赫连定。 在他原定的计划里,莫说是赫连定,便是赫连昌,如果降了或被生擒了,他也会像招待皇帝一样的对待他。拓跋焘这人没啥架子,让他亲自去迎接一个降臣,他真做的出来。 反正都是第一次,也让诸国的皇帝看看,我魏国就算灭了你的国家,也不会把王族当做猪狗一样对待的…… 拓跋焘突然像是抽风一般想要起驾去长安,整个帐子里的人都要疯了。就连对赫连定最为肯定的崔浩也连声哀求: “陛 下,陛下,虽说您看重赫连定,但派出一个宗亲去就够了。若是您觉得宗亲地位不够高,也可亲自写一封信函交给赫连定。如今黑山离长安何止千里,您不考虑路途 遥远,总要考虑下今年北伐的事情吧?众将士全部都为了北伐忙碌,这时候您走了,要让黑山和平城的将士、文武大臣们怎么想呢?” “不,你们不懂,赫连定原本不用自立为帝,他登基,便是想有个可和我一样的身份,让我不至于怠慢他和他的部下。若不是我去,他是不会投降的。” 拓跋焘心里也如同小猫抓心,恨不得飞过去才好。 “那就让他等!”古弼石破惊天的说出了这句话。“反正他迟早要降的,又坚守不出,陛下写封信函过去,告知他您如今远在北地,不能亲自去迎接他。您派出使节,赏赐些东西,暂时安抚一二便是。” 古弼一点也不担心夏国有失,只有长安和上邽两地,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统万城有拓跋素镇守,奚斤如今也脱了困,随时可大军围城,与其让拓跋焘这个时候乱来,不如把两边都安抚住了。 “赫连定要真想降,他就能等。他要不是有意要降,而是怀了其他心思,这一年之内必有妄动,到时候率大军压境便是。” 古弼虽是文臣,但毕竟是鲜卑人,想法和手段都简单粗暴,颇具进攻性。 但他说的确实有理,如今夏国轻,柔然重,拓跋焘自己吵闹着要北伐柔然,整个黑山大营都在陪他瞎胡闹,他要真抽身去了长安,先别说赫连定有没有异样的心思,便是粮草辎重和安全都是很大的问题。 贺穆兰站在角落,看着皇帝和众臣的博弈最后以古弼的胜利告终,提起来的心也落回了原处。 毕竟当时劝谏的人是自己,若赫连定这次拥兵自重,倒戈一击,那拓跋焘日后想起此事,必定会把她当做那罪人。 可如今众臣都笃定赫连定并没有恶意,只是抬高自己的身份以求尊重对待,所有人反倒对赫连定的评价高了起来。 当然,若是他后来真的又弄出什么不利于大魏的事情,那就真的只能用“无赖”来形容了。 只是贺穆兰提起的心还没有彻底落下,拓跋焘目光扫过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贺穆兰笑了起来: “花木兰,多亏你那天劝谏及时。若是我上次真的一时气上心头把赫连明珠给强纳了,又软禁起赫连止水,想来赫连定就不是解了安定之围,而是破了安定城了。” 此言一出,帐中诸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角落里的贺穆兰,贺穆兰背后冷汗淋漓,低下头不敢出声。 崔浩和古弼对花木兰的印象都还好,所以只是用目光扫过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其他人的目光便复杂的多,尤其以黑山派系的众将为甚。 贺穆兰心里真是把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骂死了,可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受了谬赞的样子,生怕别人说她轻狂。 赫连定的事确定了下来,接下的时间便是在商议给赫连定的信该怎么写,如何回复,赏赐什么,使臣用哪些人比较好。 这时候就有大臣建议,是不是让赫连定的亲妹妹过去安抚比较好。一来女性柔弱,更能激起赫连定的同情关爱之心,二来比起赫连止水,赫连明珠的身份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就算有什么万一,也不至于太过可惜。 拓跋焘在思考过后,便允了赫连明珠也同为使臣的提议。 这后面的事情便说的让贺穆兰昏昏欲睡了,大约就跟后世你只是一个中层干部,却贸然参加了高层领导们的会议,结果一句话都插不上嘴,他们谈的事和你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就这样浑浑噩噩待到了中午,贺穆兰见有人陆陆续续出帐,这才如释重负的也跟着钻了出去。 历史似乎发生了改变,可改变的方向是好是坏,贺穆兰完全不能确定。 大魏多出赫连定这一变数,对大魏是有利还是有弊,全要看后来的局势如何发展了。 可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北征柔然。 杀鬼的事情还没有头绪,赫连定似乎没有了什么问题,夏国除了长安和上邽已经尽入魏国领土,刘宋和大魏保持着明面上的友好,北凉和北燕都归附了魏国,成为了属国,如今最大的敌人,便是柔然。 右军和左军只隔着一道营墙,之前左军的镇军将军因为营啸之事被罢免,拓跋焘到现在才封了源破羌为左军的镇军将军,统领左军,此人大概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即使隔着木头扎的营墙,也总是能听见左军那边不时传出的操练之声。 那新任的左军将军大概性格严厉,经常能听到那边的训斥之声,左军有段时间没有统帅了,左军的抚军将军又被蛮古揍得如今还下不了床,自然有些懈怠。源破羌也算是能征善战之辈,乍然接了这么一支懒散的军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时辰的鞭打他们。 时间久了,连贺穆兰都有些同情左军的遭遇。 她训练虎贲军已经算严格的了,可经常半夜还能看到左军那边的校场亮着火光,显然连晚上都要练习。 这人从亡国的王子到北魏的大将,应该是卯足了劲想要大干一场吧。 说起来,拓跋焘麾下真是什么人都有呢。 后宫里也是,有各国和各族的佳丽。 十六国时期的局势太复杂了,弹丸的地方都有一个国家,你征讨我我征讨你,造成到处都是亡国的王室,以及大浪淘沙一般存留下来的国家,留存下来的越来越强,亡国的皇室,幸运的还能重新开始,若是不幸的,也就族诛了。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原本是烧不到贺穆兰身上的,可是好死不死,这个源破羌想要看看左右军的差距和实力,竟向夏鸿将军提出了两军对阵以作实战训练的建议。 夏鸿一方面也想看看右军如今实力如何,二来源破羌刚刚当上左军将军,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便应了他的要求,点了右军几位将军去校场对阵。 对方一开始就出动了骁骑军,明摆着想看看两边的精锐有什么不同,夏鸿点了贺穆兰带领虎贲军出战。 骁骑是一支连马都披着马甲的骑兵,被周边众国称之为“具装骑”,以防御力强大而被津津乐道。 在战场上,柔然一看到这支武装到牙齿的骑兵,往往是掉头就跑,并不是害怕,而是这样的骑兵从来不会单独出击,只是作为保护神射手的军队存在。 骁骑营的马全是高头大马,能负重,耐力好,但机动力没有虎贲军的虎贲骑出色,人数也没有虎贲军多。 可演武时人数是一定要相当的,不然看不出公平性,这虎贲的游骑兵对上重甲骑兵,人数再相等,虎贲军立时就落了下风。 两方的主将各自站在自己那边的点将台上,命令旗官不停的发出指挥,贺穆兰看着对面人马都着了甲的骁骑军,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声“犯规”,恶狠狠地看向左军的主将台。 这源破羌,明摆着就是想用右军来刷威望,提升左军的士气的! 只是他能不能刷到这经验值,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贺穆兰站在点将台上,让旗官下令虎贲军将队伍散开,迂回前进,用弓箭骚扰。所有的箭都是去掉箭头,包了沾有染料的布巾的,射出去时,只在对方的铠甲上落下一个个各种颜色的点子。 莫说这箭没有箭头,就是有箭头,也不一定射的穿对方的铠甲。 贺穆兰并不急躁,不停的下令左右变换方阵,绕到侧面或后面进攻,骁骑营的缺点便是机动性不够强,陡然变阵时,总有一丝破绽显现,被贺穆兰的人马乱射一通,很快就出现了一些“伤亡”。 对方也是厉害,见贺穆兰在放风筝他们,立刻下令原地结阵,竖起长枪,准备冲锋。 贺穆兰有一支嫡系的部队,便是自己最初的那一千多人,这些人被贺穆兰训练的精于骑射,机动力又强,到了后来,便成了贺穆兰一支奇兵——专门用来破除冲锋的队伍。 阿单志奇和吐罗大蛮等善用长兵器的人马,指挥着部下从枪袋里取出超长的长矛组装,普氏兄弟和那罗浑等人率领弓箭手在长枪阵后搭弓射箭,对方见到那么长的长枪已经吓得半死,而这支长枪队像是悍不畏死一样居然从远处也对着他们冲锋了起来,更是胆战心惊。 重甲骑兵和轻骑兵不一样,被撞下马不死也残! 冲锋的骁骑营开始出现了破绽,因为有人出现了迟疑,马的速度有快有慢,虎贲军的正军从两翼包夹住了马快的那支人马,将他们围了起来,直接切断了和后军的联系。 此时长矛阵已经快要撞上,贺穆兰的队伍却没有继续冲锋,而是把手中的长矛投掷了出去,然后飞快的撤回到两翼的友军之处。弓箭手射完一轮箭后,前阵变后阵,很快就把被包围切割开的那支人马挑于马下。 此时骁骑营后排冲锋的人马被投掷的长矛纷纷撞下马,两翼包抄的虎贲军骑兵也消灭了前面的骁骑兵,转而掉头开始冲向后排的骁骑营骑兵。此时虎贲军几乎没有什么大的“伤亡”,可是骁骑营败局已定,不过片刻的功夫,这三千骁骑营就被虎贲军完败了。 只是对方毕竟不是独立成军作战的部队,左军最强的是被称为“射声营”的骑射兵,往往和骁骑营一同出战。 右军人数虽然众多,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养不起这么多精通射术或武装到牙齿的专业型骑兵,往往靠武勇和经验取胜。 贺穆兰会这些本事,是因为有前人的经验,但真到大战之时,并不是都能如这般轻松。 远的不说,重骑兵需要地方冲锋,这大校场位置不够,而在北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看到了他们,又是敌人,贺穆兰也只有先跑了,再想法子迂回解决的份儿。 但对于这些自视甚高、已经压了右军无数年的左军将士们来说,这样的结果甩了他们重重一记耳光。 对方赢的太轻松太不以为然了,更加突出他们的无能。 贺穆兰在大胜之后回到主将台,夏鸿笑眯眯地说了声“辛苦了”,又夸奖她的阵法用的漂亮。 他大概是说给一旁坐着的源破羌听的,但凡主将,被人点名要求挑战,即使是同意了,心里也有些不快活。 那右军的新任镇军将军源破羌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将领,左军的领军人物都是老将,他身上的重担和辛苦可想而知。贺穆兰原本以为他听到夏鸿对她的夸奖会有些不快活,谁料他只是笑了笑,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左军阵中,将他们全体骂了一通。 “我刚刚到左军时,也曾微服巡视过,你们私下里人人都认为左军即使不是第一,也远超右军的实力。今日我带你们来演武,便是让你们看看两军的差距!” 源破羌似是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般,厉声道:“哪里是右军比不上左军,而是左军如今连右军的马屁股都摸不到了!” 他此言一出,有羞愧的,有气愤的,也有不以为然的。 夏鸿和贺穆兰这时才知道源破羌冒着得罪人的风险究竟是要做什么,便驻足不语,看着他教训左军的精锐。 “骄兵必败,你们失了主将后不思过失,反倒更加放纵自己,早就已经埋下了祸患的引子。如今只是校场比试,便已经被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若是战场相见,敌人是否会用折断头的弓箭,没有枪头的长矛?” 源破羌一挥手中的令旗,抛于地上。 “本将军被分了你们这一军人马,真是窝火的很!” 右军顿时哗然,似乎已经看到源破羌被左军的将士们撕了的样子。 这么一个新任的将军,说出这种话,岂不是拉嘲讽? 可是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左军的将士们都没有反驳,只是满脸不服气。 源破羌站在左军面前,从一开始变阵出现错误开始骂起,直骂道最后被包夹后对方的惊慌失措,想来其中骁骑营出现的种种失误,全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一一指了出来,继续告之如何破解。 源破羌是主帅,不是主将,骁骑营的主将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却只能听着,找不到反驳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源破羌骂也骂完了,教也教完了,这才回到主将台上,对着夏鸿躬了躬身子。 “夏将军,让您见笑了。实在是这些小兔崽子不服管教,又坐井观天,我来请求您比试之前和他们打了个赌,若是这战败了,从此以后就要听从我的指挥,便是叫他们去送死也不能犹豫。如今看来,还算有些好处,至少把他们的骄躁之气打压下去了。” “源将军用心良苦,新领之军,还需要磨合,也不必如此着急。”夏鸿是温和宽容之人,见源破羌不是有意挑衅,而是为了练兵,又如此高看右军,自然是好言宽慰几句。 “阁下军中的花木兰也是初领虎贲军,却指挥得当,将士一心,所以并非我新领军的原因,而是因为我威望不够罢了。” 源破羌自嘲了一句。 贺穆兰见他无缘无故扯到自己,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示好地对她笑了笑,居然还露出两颗虎牙。 ……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服众了。 千万不能笑啊,将军! 夏鸿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虽没有他这样的烦恼,但一个人又有了官职又要有威望能服众,在没立下什么大功之前是没什么可能的。 虽然不知道拓跋焘到底是看重源破羌哪一点厉害,夏鸿却无意和这位新任的左军将军留下龃龉,便接受了他的谢意。 只是不知道这个秃发王子的脸皮是怎么长的,也是厚的要命,见夏鸿接受了他的示好,立刻打蛇随棍上,笑着又请求道: “适才骁骑营那蠢货主将大败于花将军,我有意亲自指挥一次,示范他们如何抵御花将军的战法,不知夏将军可否再通融一次?” 夏鸿和贺穆兰都傻了眼,虎贲军刚刚大获全胜,都在那兴奋呢,这位将军突然说要再来一次? 他当他是圣斗士吗?同样的招式不可能在右军身上奏效两次? “这……这有些不公平吧?你已经料得了花木兰的战术,以已知对已知……” 源破羌伤脑筋地挠了挠头。 “可是现在我的部下全都士气低落,若不能赢一次,我很伤脑筋啊。两位,你们也不想看到左军军心不稳是不是……” 他继续露出两颗虎牙憨笑。 “帮帮忙呗!” ☆、第208章 糖衣炮弹 若干人很失落。 虽说古弼在身边当个侍官前程似锦,而且还能学到很多东西,但这位大人最大的能力其实不是文治武功,而是噎死人不偿命,实在是让他很蛋疼。 具体表现为: “看,那是古大人家的侍官!” 嘲讽穿小鞋若干次。 “看,古大人家的侍官落单了!” 套麻袋逼墙角若干次。 这种情况在某次被二哥若干狼头发现以后就变得好了许多,但依旧还是少不了各种白眼和冷视,彻底让他了解了当一个孤臣有多么的可悲。 简直是口炮一出无朋友好不好啊! 可怜可怜他们这些随从,给条活路吧古大人! 在古弼身边过的憋屈,还表现在他的火伴们如今都已经变得很厉害了。 他的火长带着昔日的火伴,以一千骑兵的数量生擒鬼方,立下了盖世的功劳,不但是火长花木兰,就算那罗浑、阿单志奇这几位昔日火伴,如今在军中都小有名气。 那罗浑的枪法刁钻如毒蛇,让人防不胜防;阿单志奇的枪法大开大合,颇有名将气度,就连吐罗大蛮和胡力浑都当上了裨将,过上了有人洗袜子的生活,而他却…… “若干人,把《尉缭子》拿过来。” “咦?是不是给李参军借去了?前天的事……” 正在伏案疾书的古弼抬起头,看了眼若干人。 “我借的?” 若干人点了点头。 “当然是您借的,我敢借吗?” “你这小子,好生顽皮。”古弼笑着摇了摇头,“那你去给我拿回来吧,马上要北伐了,我得多看看兵书。” 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罢了,正好抽空出去散散心。 若干人应了,跑出军帐,叫来人一,吩咐他去李参军那要回几日前借的《尉缭子》,那《尉缭子》是一位名将的遗物,上面有不少注解,古弼偶然得之,四方来借,遇见脾气相投的,就会借出几天。 话说回来,李参军到底哪里投了古侍中的脾气呢? 他跟个奸商似的,就知道算钱…… 若干人没敢去参军帐亲自要书,他从到了黑山大营起,每次去参军帐,都会被留下来做苦力。 虽然他做的驾轻就熟,就跟上辈子做过似的,但也不代表就喜欢被人当驴子指挥的团团转。好在有善解人意又性格沉稳的家奴在,有些跑腿的事情就给他们做了。 难得忙里偷闲,不用伺候笔墨不用帮着处理文书,若干人两手一拍,找亲亲火长去也! 等他找到右军,派人去通传,回话的人告诉他右军的虎贲军去了大校场,和左军演武去了。 若干人现在去了古弼身边,但他生是右军的人,死是火里的魂,一听说左军和右军在比试,立刻跑到大校场去看热闹,并且笃定火长一定不会输。 果不其然,虎贲军对上军中盛名久负的骁骑营,以摧枯拉朽之力获得了胜利,玩弄对手与鼓掌之间。 但接下来的事情,他就有点看不懂了。 没过一会儿后,点将台擂鼓再战,两方兵马齐整,只是左军点将台上换了一位主将,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再战后,骁骑营还是输了,但已经看得出来,火长的法子再奏效没有那么容易,骁骑营没有被敌人的弓箭压制,迅速变阵,包抄了左翼。 但败了就是败了,又过了一会儿,擂鼓声又响了。 但凡演武,最多两次,一来时间太长,二来魏人都是骑兵,穿着甲胄骑着战马,人累的要死不说,马更是辛苦。现在骁骑营换了一批战马,可虎贲军没想到要一战再战,自然是没有换马,如今正是马力不足。 若干人看了一会儿,发现火长大概也发现不可能用奇兵了,便堂堂正正而战,虎贲军的骑射兵不错,又有投枪队,第三次就是险胜,而且不可能再赢第四次了。 “你阿母的!那将军一定是故意的!” 若干人一跺脚,钻进了大校场。 “你阿母的,那鸟将军一定是故意的!” 身为花木兰的亲兵,蛮古自然不用出站,但他站在点将台上,见虎贲军人人都累的人仰马翻,顿时胸中不平,叫骂了出来。 夏鸿也没想到这源破羌和花木兰都如此倔强,他答应这位左军将军,将陪练他直到对左军如使臂指为止,谁知道花木兰也不肯轻易认输,第二次便换了战术,源破羌指挥骁骑营,原以为花木兰还按第一次的打法,结果措手不及,又输了一场。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接二连三的擂起战鼓,时间也越过越久了。夏鸿有些坐不住,看着右军的将士累的跟狗一样,他心里也急。 没一会儿,若干人跑进了场中,直奔点将台,扑到贺穆兰身边。 “火长火长,那个将军太狡诈了!这明摆着是欺负人啊!” “他不是欺负人,而是自信骁骑营的体力。”贺穆兰叹了口气,“罢了,我原本就是陪练,心中不甘赢了三次也够了,再耗下去两边都不好看。” 她下令虎贲军休息片刻,待骁骑营又重新上马,便指挥虎贲军上前迎敌。只是这一次,举着刀枪剑戟的虎贲骑都觉得手有千斤重,胳膊也抬不起来了,那战马噗出来的热气也滚烫无比,不能再累。 所以这一战,匆匆便败了。 有战马轮换和没战马轮换根本就是两回事,在战时,像是骁骑营这样的队伍向来是一个骑兵配一个仆从和四匹马,否则一身马铠和人穿的铠甲早就把人和马都累死了。 但换句话说,骁骑营的骑士,个个都体力极佳,又有耐久之力。 贺穆兰也对这场比武终于结束松了口气,见虎贲军的将士人人都有愤色,直骂新来的将军狡诈,忍不住厉声斥道: “输了便是输了,左军屡败屡战,难道不能让我等效法?这世上哪有长胜不败之军,又有谁能说自己长胜不败?” 贺穆兰很少发火,治军之时也多以道理说服别人,所以她一露出生气的态度,虎贲营顿时哑火。 “骁骑营人人身着铠甲,马上也有马铠,比我们的负重要多的多。可他们三战之后依旧有再战之力,你们却两战便有了疲态,若是真的战上一天,你们难不成要累死在敌军之中?” “可是将军,他们有替马,我们……” “那是本将军疏忽轻敌,没有正视校场的演武,是我之过,怪不得别人。”贺穆兰想了想,“不过以前我都没发现你们的体力有这么差,从明早开始,跟着我负重五十斤跑圈!” “不要吧!” “将军你耍赖,我们负重五十斤,你得负重八十,阿不,一百斤才行啊!” “左军这些小兔子崽子们,我要和你们拼了!” 虎贲骑原本就疲累,再听到贺穆兰这个决定,顿时哀鸿遍野,满目都是惨态,就连一边站着的若干人,想到还要在练石锁上加上负重跑,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发软完了以后他粲然一笑。 他软什么! 他如今又不在火长麾下! 还好还好。 贺穆兰终于摆脱了这个牛皮糖一样的左军将军,回了夏鸿身边复命,那边源破羌还在左军阵中说着什么,一时半会回不来。 夏鸿此时怕了两人又搅合在一起倔强起来,呵呵一笑,慈爱地对着贺穆兰说道: “木兰啊,你在点将台上站了这么久,一定累的不轻吧?我看虎贲营的战马也不行了,你带着虎贲营先回去吧,我等会和源将军再聊聊。” 他和源破羌都是镇军将军,官职同等,自然有平等对话的地位,但贺穆兰是镇军将军帐下的主将,能够演武,却不一定能够平起平坐的谈论刚才的得失,所以贺穆兰点了点头,行礼准备告辞。 “那个……” 夏鸿突然又叫住了贺穆兰。 “夏将军有何事要传达?” 贺穆兰讶然问道。 “我上次说的,家中有个女儿的事……”夏鸿不自在的捋了捋胡子,“我那女儿长得还算貌美,我知道你不好女色,要不然,我把她接到黑山城来,你先和她见见?” “将军,我腹中忽然剧痛如绞……” 贺穆兰捂住肚子,蹙眉道:“啊,实在不行了,将军抱歉,末将先去了……” 说完一阵风般的跑了。 若干人来大校场是为了见贺穆兰的,见贺穆兰捂着肚子往外跑,顿时慌得不行,跟着火长也往外跑,两人跑了一路,直直跑出大校场,跑到看不见人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 贺穆兰倚着一根立柱,擦了擦冷汗,长舒一口气。 她以为这么长时间没人提了,一定是别人忘了或者不好意思拿她打趣了,结果今日一看,更是变本加厉…… 连女儿都要接到黑山城来了! 天啊,夏将军可是汉人,母族和妻族也是名门大族,都做出这种事情来了,那按照鲜卑姑娘牵着男人手上街的大方程度,这以后会不会有女郎偷偷摸摸钻进他的军帐啊! 这世界真是疯了! “咦?火长你肚子不疼了吗?你不是说你肚子一露出来就闹肚子吗?是不是昨晚冻着了?” 若干人见贺穆兰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便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穆兰带着若干人,不紧不慢的朝着自己的帐中走。反正校场有蛮古看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就是上次你教我的那个‘绝技’,我在我二哥身上试了,一点用也没有啊!”若干人苦着脸,“那二龙戏珠,我手还没出去就被我二哥一把抓住了。还有猴子偷桃,那啥……我真个人都被压在地上起不来,怎么偷啊……” 贺穆兰想象了下那画面,顿时浑身汗毛直立,摇摇头道:“那一定是你功夫练得不到家的缘故。” 对不起了若干人,反正那是防狼的,你练到家也用不上。真遇到女色狼,你就从了吧,别插别人眼珠子了。 若干人听到这解释,比没解释还要难受。 “那火长,改日你再陪我练练呗……” “……你真要练?” 贺穆兰抬眼扫了一下若干人的眼珠子和胯下。 若干人惊得一夹腿,连忙摇头。 “算了算了,我还是找人一练吧,人一知道轻重。你那力气,别一不小心捏爆了……” 两人终于到了贺穆兰的营帐,花生端了热水过来给贺穆兰洗手洗脸,除去甲胄,贺穆兰还没松快一会儿,突然有人来送东西。 花生出了帐子,见有六七个随从一般的人物捧着众多东西而来,把他吃了一惊,不敢擅自做主,又去禀报贺穆兰。 贺穆兰出来一看,只见六七个随从里走出一个领头之人来,笑着问她:“来者可是花木兰将军?” 贺穆兰点点头。 “我便是。” “我是左军镇军将军的随从,奉命送将军这副马具,我家主人让我转达,说是让您辛苦了,对您十分感激,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他传完话,身后的诸人将东西送入帐内,对贺穆兰行了行礼,转身就离开了。 贺穆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干人却被送进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这是一套马铠,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和寄生一应俱全。此外还配有这套马铠专用的马鞍和马镫、缰绳,所有马具都制作十分精良,镌刻有花纹,一看便不是普通货色。 贺穆兰拿起一块盒子一样的金属构件,皱着眉头反复看了几遍,开口问若干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装在马身上哪里?马不难受吗?” 若干人张大口,露出一副美女被野兽强了的表情,呐呐道: “那……那好像是装鞭子的匣子……” 小剧场: 贺穆兰:……没见过穷人吗?马铠是什么,能吃吗? 越影:咦嘻嘻嘻……(我不要那玩意儿,拿开!) 枣红大马:选我选我选我! ☆、第209章 相亲之夜 源破羌送的是真正的马铠,但越影穿不上。 先别说它如今才三岁多,刚刚到可以骑乘的年纪,它是一匹大宛马,长于速度,体力却不够好,这是它的缺点。 但枣红大马就不一样,它是类似于后世蒙古马的前身,而且比种族里其他的马都要高大,脖子也粗壮,适合披甲。 贺穆兰一下子就有一匹具装马,又有了越影这样爆发速度极快的神驹,就凭借这两匹马,也足够配得上虎贲将军的名声了。 因为源破羌对她送了重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练兵拖上贺穆兰的事情,贺穆兰也不好意思再有意见。马铠比人的铠甲还贵,手艺好的工匠很难得,看源破羌送的这幅铠甲的花纹,应该是昔年他从南凉带出来的旧物。 这本身就有纪念意义。 若干人对贺穆兰如今的成就十分羡慕,他是侍官,等熬上几年资历,古弼一定会举荐他去当官的,但他莫名的觉得若是跟着贺穆兰等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说不定人生会过的更有意思。 这便是他的矛盾之处。在没去古弼身边时,他觉得一天到晚拖贺穆兰的后腿,沙场上拼杀也学不到他想学的东西。但真到了古弼身边开始学习各种东西的时候,又开始怀念当年在战场上与子同袍时的经历了。 “回去好好当你的侍官吧。”贺穆兰一推他的脑袋,“说不定以后你会当个太守什么的,若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岂不是坑害百姓?” “火长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可以当上太守?”在大魏太守品级已经不低了,这种话自然是对人的夸奖。 “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贺穆兰笑着打发了若干人,让他高高兴兴的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但左军一直在大练兵,右军和中军也是一样,所有人都卯足了一股劲,拓跋焘没事就带着人在营中巡视,弄的人人都警醒了起来,即使有些想要偷懒的,也怕被拓跋焘用鞭子抽。 贺穆兰有时候也挺想知道赫连定到底怎么样了,赫连明珠和赫连定见面后有没有抱头痛哭,但对她来说,这种事和她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关系,也就偶尔想一想而已。 但很快的,和她密切相关的事情就发生了。 狄叶飞又派人回来送了新,柔然王帐生了乱,吴提失去了左大都尉和左帐将军,实力大减,和其他王子争了起来,又有柔然的右贤王郁久闾毗在其中挑唆,今年柔然没有什么能力再南下了。 而且信中还称,右贤王将狄叶飞错认为高车的重要人物,想要高车部落集体叛逃出吴提的部落,归入他的营下,他愿意提供庇护和方便。 这简直就像是刚打瞌睡就被人送了枕头,就连听从素和君劝说派出这一支高车人的大将军拓跋延,都惊讶至极。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等高车部族那边的消息一回来,我们就立刻出征!” 拓跋焘兴奋地对帐中黑山大将们说道:“这个狄叶飞,一个人抵上千军万马!蠕蠕自己哪里有什么后勤补给,全是靠压迫周边的小族掠夺,我愿意将柔然的土地和北魏的土地封赏给他们,他们做奴隶这么久,一定会奋起反抗!” 他似乎已经想到十几万高车部族南下归附的样子,笑意怎么也挡不住。“王叔真是有先见之明,高车若真能帮助我们,柔然今年之内一定能破!” 此时帐中人人欢欣鼓舞,还未出战,先杀了鬼方,现在又有柔然内讧,原本不被他们重视的高车顿时成了秤杆上的秤砣,偏向哪边,哪边就胜利。 相对于欺压了他们近百年的蠕蠕,如今正在崛起的魏国明显是个比柔然更好的选择。 更别说,高车人的祖地在魏国境内的敕勒川! “陛下,这便是天意要让我们大魏赢了。” 崔浩也笑着附和,“只是那位狄小将军毕竟远在柔然,消息不通,高车人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依我看,与其被动的等着高车人的消息,不如我们分几路并进,各路大将越大漠而击之,沿路扫荡蠕蠕的部落,在柔然王庭附近会师,一举攻破王帐,各位觉得如何?” “我派出高车士卒时,狄族长曾说,高车人若不送走老人和孩子,是不可能同意一同出战的,狄叶飞若是联络到了高车人,还得想法子畅通一条道路,护送高车人南下。” 拓跋延想起素和君的叮嘱,继续说道:“此人必须得通晓高车语言和蠕蠕的语言,能够随机应变,否则这么一支队伍南下,一定会引起蠕蠕们的注意。” “高车自己没有人能护送吗?”古弼不同意拓跋延的看法,“若是我们分兵去迎接高车的老弱妇孺,那岂不是要分出一支大军来?如今北伐柔然,速度一点要快,否则到了冬天,草原再无水草,冬日又酷寒,不利于我们长途作战。” 拓跋延似乎也想不出什么两全之策,只是皱着眉头阴沉着一张脸。 “要去迎接的人还是得有的,否则会寒了高车之心,不如让西边出击的将军到时候分兵一部分去护送高车人吧,等到了我们的大帐之后,再返回联合高车部族背后一击!” 崔浩想了想,又说道:“如今已是四月,柔然一到十月,连兵甲都要上冻,我们必须在十月前攻克柔然,否则对我们不利。这样一算,我们这个月就必须出发,五月到达漠南安营扎寨,以作后方补给,然后继续推进。” 拓跋焘一贯信服崔浩的话,就在帐中命令太尉长孙嵩、卫尉楼伏连镇守京畿,保护平城;拓跋延率领黑山大营半数人马继续镇守黑山,以防西边的夏国和北面的柔然趁机进犯。 顾及好防御之后,拓跋焘命司徒长孙翰领黑山大营的右军和左军由西道向柔然可汗庭,而他自己率领黑山大营中军和羽林军由东道越过大漠,合击柔然可汗庭(今蒙古国哈尔和林西北)。 贺穆兰一听这安排便心中大定,这安排和前世并无差别,花木兰原本就是西线的人马。那时大檀往西逃走,拓跋焘率军到达西线的涿邪山之后就停止了追击,结果中了埋伏,更没有继续追赶。 花木兰东进遇到溃逃的大檀,连破七大将,差点生擒大檀,只可惜当时花木兰担心拓跋焘的安危,王帐虽破,却没有抓到大檀。 也就是那一战,作为先头部队的丘林莫震中了埋伏战死,拓跋焘后来追悔莫及,若是继续西进追赶溃逃的柔然大汗而不是原地驻扎,一来不会中埋伏,二来也就全部平定了柔然了。 可如今,丘林莫震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位后来是右军的抚军将军,照理说,拓跋焘赐封源破羌为左军将军时,应该同时让右军的抚军将军由丘林莫震担任的,可如今丘林莫震还在羽林军中,而左军和右军却被分给了长孙翰带领。 在黑山大营没有建立起来之前,北面的柔然屡次侵犯,都是靠当时还年轻的长孙翰抗击的。他原本是平北将军,镇守北方边境,柔然人至今一提起“长孙将军”都很畏惧。 夏鸿和原本的左军镇军将军都是他的老部下,黑山大营也多有他的部将。 后来先帝去世,太子拓跋焘继位,长孙翰奉召返回京城,加赐平阳王,在云中之战的第二年十月北伐柔然,因功被封司徒,打的柔然惊惧北逃,夺了黑山外大片土地和牧场,便宜了黑山大营。 至于后来拓跋焘下令攻打夏宫,长孙翰也随之前往,他虽不在镇守边关,在四国之中也颇有威名。 长孙翰已经是平阳王兼司徒,后来权倾朝野的崔浩也是这个官职,可见如今长孙翰文武双全,有多受器重。 左右军被分给长孙翰,再加上他原本就领着的人马,西线的人数已经不比东线少,拓跋焘所带的中军和羽林军甲胄齐整,又多是鲜卑大族的家将家兵、或北方汉阀的强宗子弟,兵强马壮忠心无比,自然是留下拱卫王师。 拓跋焘下了令,便有使臣去平城和黑山城传令,长孙翰攻打完夏国后刚刚回到平城没多久,前段日子奉召来黑山,想来如今已经快到了。 就在贺穆兰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何丘林莫震没有成为右军的抚军将军时,夏鸿麾下的副将,右军的抚军将军突发恶疾,不可能再领军作战了。 右军的抚军将军是一位老将,一直辅助夏鸿练兵和管理军务,他一死,人人都以为王猛就会接替这位抚军将军的位置,结果第二天拓跋焘下了旨意,派来了一位陌生的将军,接替了此位。 来者正是丘林莫震。 如此一来,右军有丘林莫震,左军有源破羌,中军有库莫提,都是深受拓跋焘器重的年轻将领,而且对拓跋焘忠心耿耿。 拓跋焘此人粗中有细,在三军之中都留有心腹,一来防止日后生乱,二来有心腹在军中,若真有偏袒或苛待之事,很快也能上达天听。 只可惜了王猛,夏鸿身边这位抚军将军并无什么才能,他留着他的位置,原本就是准备给攒够军功的王将军顶上的,结果突然空降了一个新将,抢了王将军的位子不算,临时多个不熟悉的副手,让夏鸿更是头疼。 唯有贺穆兰又是高兴又是遗憾,情绪复杂。一方面,她知道王将军颇有大才,最适合做这个位置,可一方面,她也知道丘林莫震清正严明,而且他入了右军,她也许还能间接救他一条性命,对此也颇为满意。 是以右军中人人都有不满的时候,只有她似乎对外界毫无所动,继续做她的事情。 王猛的人缘和威望太好,丘林莫震刚到了右军就受尽了白眼和排挤,后来还是王将军亲自出面,表示愿意辅佐好右军这两位上将,这种排挤才少了一点。 大概是因为贺穆兰之前没做出什么让丘林莫震穿小鞋的事情,某一日她去大校场练兵,正好遇到丘林莫震,竟约她休沐之时去黑山城的酒楼坐一坐。 此时的丘林莫震二十有七,因为父亲有功战死而入的羽林军,后来升做羽林郎,在朔州之战中立下不少军功,得了拓跋焘的看重。 如今他正是青壮之时,花木兰下半年才满二十,真正是一员小将,他这般折节下交,贺穆兰不能推辞,便约了下次一叙。 眼看着北伐已经提上了日程,远在高车的狄叶飞,则已经抵达了金山会盟之处。 狄叶飞要去的金山,属于南麓,位于柔然西南,所以他们走了两个多月,这才从黑山大营到了金山附近。 他身为北魏的使臣,又是高车最大种族狄姓阿其火的后人,带着给高车的希望而来,自然一到高车,立刻就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按照高车人的规矩,每年春天的时候,柔然北面和西面的高车部族便会向金山进发,在山脚下会盟,换取各自需要的东西,男女也在此时结下鸳盟。 高车同部落间很少通婚,多是和不同部落通婚,以确保产下健康的孩子,春天是万物繁衍的季节,不但牛羊,就是人在此时,也是春意融融。 狄主真的部落就在天山的东北,又是吴提的领地,被压迫的厉害,早就生了叛逃之意,同为狄姓的同族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却没想到他居然真有这么大的魄力和决心,真的带着族人整整走了半年,避开柔然的骑兵,投奔了魏国。 狄叶飞带来的使者里一般是高车的士卒,一半是狄主真带来的部落中自愿前来的部民,他们先是找到了其他狄姓部落的族长,将狄主真已经顺利南下的事情告知,再去探探口风,看他们愿不愿意南下。 大部分人都是很谨慎的态度,对于南下的事情还在观望,只有阿其食的部落明确的肯定了他们愿意南下。 阿其食是狄姓部落负责狩猎和制作食物的部族,所以被柔然人压迫的也最为历害。他们会在草原里挖掘一些可以吃的根茎,也会制作风干的肉、用动物的内脏制作一种肉肠,用于保存肉类。 这种保存的习惯,原本是为了让高车人在食物富足的时候储存食物,以待没有食物的时候食用的,结果柔然人就把阿其食这支当成定时扫荡的对象,近几年来,这个部族竟然开始饿死人了。 阿其兵虽在观望,但对狄叶飞很亲热,想来心中不是不心动的。狄叶飞只好带着阿其食先从小的部落下手,争取他们的归附之意。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高车人里会不会有人告知柔然人消息,所以狄叶飞只能掩藏身份,只拜访各部落的长者和族长,送给他们来自南边的盐和茶等物作为礼物,想法子争取他们的支持。 狄叶飞走时,狄主真嘱咐过他,狄姓部落并不难办,一旦有人开始跟着他南下,必定就有不少人也随从一起南下,比较麻烦的是高车人的斛律氏和袁纥氏,这两姓若不同意归附,至少有一半高车人不可能帮助魏国抵抗柔然。 狄叶飞此行的最重要目的不是带走高车的老弱妇孺,而是要带领高车人对柔然反戈一击,他自己并没有多少人马青壮,只能靠这些高车部族支持。 不过狄叶飞一点都不担心。游说这种事,被游说者一定是倾向于能获胜的那一方,他出行时,花木兰信誓旦旦北伐之时不在四月就在五月,那他不过再呆上半月,就能听到南面来的消息。 一旦大魏的兵马势如破竹,这些高车部族就会主动找上他,要求合作。如今他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虽有狄主真之事在前,但想要获得所有人的支持,想想也不大可能。 他只要人在这里,便是最好的旗帜。 来自大魏的旗帜。 所以狄叶飞也不着急,每天在金山下东边逛逛,西面看看,由各部落的族长带领着结识新的朋友,大致了解柔然和高车的情况,同时也向他们介绍魏国的局势。 因为狄叶飞长得实在太好,这长相也很唬人,自然大受欢迎。 高车人能歌善舞,喜欢漂亮的美人、喜欢歌唱得好、能够舞蹈的人,往往一族的族长并非最强大的,倒是杰出的同辈之中长得最好,最懂得生活的人。 狄叶飞的母亲是西域的歌者,他也会唱不少动听的歌谣,也许是在高车人这里他不需要一天到晚寒着脸,抵抗别人如同看女人的表情,狄叶飞的坚冰也像是被这草原的春意给融化了,更加动人心魄。 斛律氏、袁纥氏和狄氏的天穹庐每日载歌载舞,在金山上取煤的族人一日不回返,他们就要在这里呆上一日,直至熔炉燃起,开始锻造一年用的铁器。 狄叶飞虽然是“阿其火”,却一点控制炉火的技能都不会,好在自从他的祖上被掳走到了魏国以后,控制炉火的本事由掌管知识的阿其真部族教给了另外一支狄姓。这支狄姓也是狄叶飞的近亲,狄叶飞如今便是住在他们的部落里。 这一夜,斛律氏又点了篝火,想要同欢,便请了狄叶飞和他的同袍们一起前去参加晚会。 等到了那里,狄叶飞才赫然发现,这晚会不是别的,竟是斛律氏的女子准备相亲而设的。除了狄叶飞和他这群人,还有其他部族里的年轻小伙一起参加,围着天穹庐外好几圈。 斛律是大族,女子也多,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而坐,男子们上前表现自己的各项本事,只要有姑娘看中了,当晚便能成就好事。 若是一个男子得到好几个姑娘的欢心,那男子就有福气了,女人们为了男子选择自己,也会表现出自己的本事或长处。 狄叶飞虽是高车人,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后来去的黑山大营,是个连女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一时间,同来的火伴跃跃欲试,狄叶飞却没什么兴趣地坐在原地,看着同袍们跳入中间或摔角、或高歌。 这些家伙,辛苦了几月,到了这里开始放纵起来了! 他笑了笑,撑着脑袋看他们摔角。 没过一会儿,几个同袍就被属意的少女看中,起身牵走了,狄叶飞坐了一会儿,他身边竟空了,只剩他一人。 这样就有些尴尬了,狄叶飞站起身子想要离开,就在这时,一个刚刚连摔了三人的高壮汉子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对他伸出一只手…… 斛律蒙是斛律氏族长的幼子,因为生来就壮,等长到十六岁,倒比他的哥哥们都长得要老成些。 高车的男人十六岁就能参加这样的“晚会”,斛律蒙虽然刚刚十六岁,但他长得催熟的脸倒是占了便宜,没给人留下“胎毛都没有干”这样的印象。 此次他是陪着自家的姐姐们来的,因为他的摔角功夫好,两个姐姐千叮呤万嘱咐,若是有难看的男人选了她们,他就要上去把他们摔倒,好让他们知道斛律氏的女儿不是那么好求到的。 斛律蒙是听话的弟弟,放倒了好几个没看清斛律姐妹真面目的男人。 “所以男人嘛,都只知道看脸,那两个凶女人,有什么好……” 斛律蒙正在自言自语,却突然看到了独坐一旁的狄叶飞,那沉静的侧脸一下子就撞入了他的心扉,让他傻乎乎地走了过去。 被家中母老虎们管的死死的斛律蒙,从未接触过这样“安静”的女子,更美好的是,这样美的女子,身边竟然没有兄弟把关? 他走到近处,再看到抬头惊讶看他的狄叶飞,心中嘭嘭嘭跳的更厉害了。 绿眼,冷艳,充满异域风情。 走进她身边,甚至闻不到高车女人身上常闻到的牛羊气味。 高车女人负责挤奶、放羊,时间久了,总是有一种萦绕不去的气味,往日他闻得惯了,并不觉得有这种味道有什么,可这个女人身上一点奶味和膻味都没有,反倒让他顿时觉得身边的空气为之一净…… “你……你好,我……我是……” 斛律蒙结结巴巴地伸出手,想要邀请狄叶飞同欢。 “我,我……打败了三个人,能……能……” 狄叶飞莫名其妙地站起身,待听到他的话,心中了然。 大概他在族中比较厉害,赢了几战后无人应战,也没有姑娘挑选他,他只能找对手邀战以吸引姑娘的注意了。 难不成他长得柔弱,看起来像是个好对付的,柿子捡软的捏不成? 狄叶飞挑了挑眉。 右军中多有杂胡,摔角平日里也是经常玩的,他们火里有花木兰那个强人,同火几个每日被摔来摔去,人人都有一手摔角的好本事。 这黑脸汉子看起来憨厚,想不到也是蔫坏的,只是想挑软柿子吃,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狄叶飞最恨别人因为他的脸看不起他,想给这汉子一个教训,便点了点头。 那汉子见狄叶飞点头了,从额头红到脖子,似是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什……什么,你竟同意了?!” ‘还在作态。’ 狄叶飞心中冷笑,却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里不行,你跟我来吧。” 我让你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那汉子露出一个像是少女怀春一样的表情,惴惴不安地跟着狄叶飞,好像没明白为什么能同意,就连对面也有几个女人惊讶地站了起来,像是看到鬼打架一样。 狄叶飞带着那汉子走到中间比斗之处,颔首道: “就在这里吧。” “哈?啥?”黑脸汉子早就已经变成了红脸汉子,再听到狄叶飞的话,已经不是受了惊吓,而是魂归天际了。 “这……这这这这里不好吧……我我我……我有些接受不了……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去个隐秘的地方啊! 我我我还是第一次啊! 一时间,四周的口哨声,欢呼声不断,还有人大叫着“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之类的话。 狄叶飞被一片口哨声吹的心中烦躁,伸手一抓他的领口,栖身上前…… “你不动手,那我先动手了!” ‘我的天啊!我还以为她是个安静的女郎,怎么比我家两个姐姐还豪放!’那汉子被突然抓住了领口,不知道是该捂住自己的领口好,还是就任他被掀开衣襟好。 ‘呜呜呜……难道要被她当众撕了上衣?我我我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狄叶飞可不管他怎么想,贴近后一手抓住他的领口,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在斛律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用臀部顶住了对方的腰部,等狄叶飞微蹲再起,已经将他摔了个过肩摔,飞出去好远。 这是同火众人对付花木兰的绝技,他力气大,往往不能靠蛮力取胜,人人都有几手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如今狄叶飞乍一使来,效果拔群,斛律蒙被他摔倒在地上,满脸还是懵懂,根本看不出什么斗志。 狄叶飞往日都是和强手对抗,这斛律蒙哪里能和贺穆兰相比?他虽然长得像女人,可力气和肌肉都是有的,一个成年男子对另一个成年男子用了过肩摔,对方还毫无防备,真是摔得头晕眼花,半天爬不起身来。 围在斗场旁边的男男女女原本是想看好戏的,结果野战之戏没看到,就看到强壮的斛律蒙飞了出去,顿时一片大笑,有些小伙子用着高车话就开始嘲笑起了他来。 ‘她为什么要摔我呢?’ 斛律蒙躺倒在地上,睁眼看着天上的满月。 ‘她明明答应我的……是了,一定是我扭扭捏捏,惹恼她了。她也许不一定是要和我在这里欢好,只是考验我,结果我却退缩了……’ ‘她,她力气好大,难怪喜欢主动……’ 斛律蒙被奔到身边的两个姐姐拉了起来,甩了甩脑袋,又走到狄叶飞身前,干脆的就开始脱衣。 这下哨声吹的更响了,就连斛律蒙的两个姐姐都忍不住笑着叫了起来。 “阿弟,你要是赢了这美人,姐姐们给你烤羊羔!” “阿弟,这次来的都是狄氏的人,你得给我们斛律氏张脸啊!” ‘什么赢啊,我这不是顺从美人儿的意思,在脱衣嘛……’ 斛律蒙脱到袒胸露乳,将健硕的胸肌高高隆起,抬眼看着狄叶飞。 ‘你的考验我做到了!快把我带走吧!’ “你以为你脱完了衣服……” 狄叶飞哼了一声,又伸出手去。 触手滚烫,这斛律蒙的身体竟烫的吓人。 砰! 狄叶飞又干脆利落的摔了他一个过肩摔,一脚踩在斛律蒙的胸膛上。 “我就会怕你吗?” 狄叶飞对着满脸“我怎么又被摔了”表情的斛律蒙,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他可是大魏的百夫长,上马能作战,下马能当使臣之人…… 怎能被斛律氏一干年轻人小瞧? 这下就算斛律蒙再怎么蠢笨,也察觉出狄叶飞对他无意了。春寒料峭,他脱光了上衣,后背冰冷,胸前却被踩着一只大脚…… 咦?大脚? 虽然这女郎长得高挑,这脚也未免太大了点吧? 狄叶飞见这汉子还对着他的脚盯着不放,心中想想自己大概太侮辱人了,所以收回了脚,施施然地回到了原地,继续坐下。 留下一群男男女女,对地上身心俱受到打击的斛律蒙投以热切的目光。 接下来的时间里,冲着狄叶飞来的人却越来越多,有些汉子大概是已经有姑娘看上了,见心上人站起身朝着狄叶飞去,顿时不甘地又跺脚,又咒骂,甚至还有人跑到狄叶飞面前来吵闹的。 “你这人好不要脸,既然看不上人家,就不要每次都出去摔人家啊!你你你……你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就不知道拒绝嘛!你有这本事去打猎啊!打仗啊!在这里摔男人难看不难看!” 有个女人见心上人受辱,跑到他前面就嚷。 狄叶飞总共也没和几个女人相处过,他母亲是个柔情似水,手段颇高的女人,他从小只觉得所有的女人说话都温声细语,极是柔弱,所以即使有女人在他面前吵闹,他也只是好脾气地回她: “你说什么?原来是可以拒绝的吗?” 他还以为这和黑山大营一样,一旦有人邀战便不能拒绝呢! 原来高车人这般友好,若不想打,就可以不打的! 害他一见人伸手就下场比试一番,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狄叶飞揉着后腰,觉得自己真是冤枉。 难怪人人都说要入乡随俗呢。 这个女孩见狄叶飞温声和她说话,绿眸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冷了,居然也微微脸红,在心中唾骂了自己一声。 ‘这女人好生厉害,长的又艳丽,竟让我也害羞起来了。’ 她丢下一句“你不喜欢当然可以拒绝啊!”,捂着脸落荒而逃了。 接下来的时间,狄叶飞就舒服多了,他原本就不是好斗之人,只要有人到他面前伸手相请,他就摇头拒绝,被拒绝的高车小伙儿虽然很是失望,有些人甚至站在他面前求他再考虑一次,但他真的拒绝了,也没有翻脸。 比起黑山大营一不出战就被骂“孬种”来,实在是有风度多了。 斛律蒙的两个姐姐长得是典型北方草原女子的样子,脸庞四方,眼睛狭长,加之骨骼有些粗壮,所以坐到后来也没有几个男人邀请。 留在最后的女子,不是长得特别漂亮的,就是不怎么好看的,但凡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一群姑娘坐在一起,看着对面狄姓氏族里遥遥而坐独自一人的狄叶飞,开始指指点点。 狄叶飞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女子都要指点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狄叶飞也是从没有碰过女人的初哥一枚,这大会又是为了什么而办的人人都知道,他心中由不得也敲起了小鼓。 他长得美貌,远不是女人喜欢的类型,不过在家乡时,也有不少年纪大的女郎喜欢他这副皮相,经常示好。他不知道是不是草原女子没见过他这样的类型,反倒对他升起了兴趣,要不然就是他刚才太过勇猛,一人胜了七八个小伙子,让女人心生爱慕…… 要不然,她们老指点自己做什么呢? 狄叶飞看看已经不知道被拉到何处去了的同袍,再想想因为矜持没有上去唱歌跳舞的自己,有些不甘心。 他……他明明也摔角了的。 怎么就没姑娘到他面前邀请呢? 他当然不是随便的人,但至少有一两个女郎来邀请她,也显得他没有那么尴尬啊…… 真是恼火,若是火长那样的真汉子,一定会吸引一堆女人自荐枕席吧。 另一头,几个女人坐在一起,叽叽喳喳。 “你们说,那狄氏来的女人是什么来头?去年你们见过吗?我每年都在,没见过她啊……” “绿眼睛呢,大概是西边来的吧。长得确实漂亮,身材也高挑,就不知道胸和屁股长得什么样,哼,穿的这么厚,一定不怎么样。” “我阿兄刚才被摔的脸上不好过,就这么走了。哎,我表妹一直喜欢我阿兄,这下冒出来这么个女人,表妹一定难过死了。” 一个女孩看了看右边远处一个埋着头的女孩,长叹了口气。 “不过身手这么好,身体一定更好,这样的人好生孩子。我要是有阿兄,我也希望他能和这样的女子产下后代。就不知道远看好看,近看怎么样。” 一个女孩支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站起身,对着众多女孩笑道: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多无趣啊,那边部落里的人大概也不熟悉她,女孩们都不和她搭话。我干脆把她邀请到我们这边来,你们看看她近看好不好看,我们再聊聊,若没心上人,介绍给家里的兄弟算了!” 她异想天开,自然有人愿意让她出这个头,这女孩被怂恿了几下,鼓着勇气就去请狄叶飞了。 狄叶飞正在懊恼居然没女人看上自己,又再心中腹诽长得还没自己好看有什么好气的,耳边突然传来动听的女声: “那个……你姓狄是不是?” 狄叶飞抬起头,见是一个皮肤微黑,但长得甜美的姑娘笑眯眯看着自己,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我是斛律燕,我能邀请你去我那边坐坐吗?” 斛律燕忽闪着大眼睛,欺骗的看着他。 狄叶飞眨了眨眼,想不到居然真有姑娘邀请自己了。 鲜卑女子奔放,高车女子大方,诚不欺我! 我……我到底要不要今日…… 可吐罗大蛮说,那滋味实在不太好…… 可我都二十岁了,还没脱离童子身份,实在是丢人…… 狄叶飞天人交战了一阵,想到明早同袍若是看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也许还会笑话,便站起身子,鼓足勇气说道: “你……你带路吧。” 他红了脸,那小姑娘看到他脸红,眼睛更亮了,上前拿住他的手,带着他就往斛律氏族的方向走。 狄叶飞又忐忑又害羞,还有些烦恼那男女之间的事情到底怎么做,恨自己没找吐罗大蛮问清楚,就被拉到了一群女孩子中间。 “就是这里了,和我们一起吧!” 斛律燕笑嘻嘻地按下他。 什么! 狄叶飞眼睛瞪得浑圆。 “一,一起?这么多人?”狄叶飞环视四周,咽了口口水。“人也太多了,这,这不好吧?” 他无福消受啊! “这人还多?刚才更多呢,好多姐妹都跟心上人跑啦!”斛律燕笑嘻嘻的伸出手,摸了下狄叶飞的脸。 “哎呀,你不是没吹过大漠的风吧,皮肤怎么这般嫩!” 嫩吗? 他还觉得北边干燥,到了黑山,脸都糙了呢。 “脸嫩好!”另外一个姑娘挤上来,一下子摸了摸狄叶飞的胸。“你穿的真厚……不过……哈哈,你果然是平的!” 她的比较大! “咦平的吗?她这么高挑,看起来不像啊!”一个姑娘也伸出手,还捏了捏,弄的狄叶飞惊的站了起身,护住胸口。 这群女人怎么回事?都疯了吗? 可怜他站起身,立刻就有人摸了他的屁股。 “翘是翘,摸着也结实,就是不大,我看不好生养……” 这女孩的心上人刚才被狄叶飞摔了,她心情不好,对狄叶飞难免有些恶意。 狄叶飞跑也跑不掉,又不想对女人动手,被一群女人围着上下其手,悲愤欲死,只能落荒而逃。 都疯了! 全都疯了! 说好的柔情似水呢!女人太可怕啦! 黑山城。 贺穆兰因为要北伐的事没办法休沐,和丘林莫震约好的见面也往后推迟了一阵,对方知道虎贲军重要,也没有介意,反倒让她不要太辛苦。 但花木兰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到现在春夏的衣服也没有送来,贺穆兰鞋子都要臭了,没办法,只好抽了个空,叫那罗浑去黑山城,把她在鞋店里定制的鞋子拿回来。 那罗浑休沐时去了黑山城,从那店里凭借当初给的一根紫色丝带取回了贺穆兰的鞋履,一拿到手上,却愣了愣。 这火长的脚,也偏小了点吧? 那罗浑和贺穆兰身高相仿,他找个石头坐下,拿自己的鞋和贺穆兰的鞋比了比,自己的鞋大了一圈。 “哼哼,火长,我终于知道你的秘密了……” 那罗浑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原来火长脚小! 脚小下盘就没有脚大的稳,火长手上功夫了得,力气也大,可他下盘不稳! 原来他们这么多人打不过他,破绽就在此处! 那罗浑兴奋地把系着两只鞋的带子往脖子上一绕,将几双鞋挂在脖子上,立刻打马就回了大营。 他终于知道了打败花木兰的关键! 他终于可以赢他一次了! 虎贲军帐中,贺穆兰头疼欲裂的批示完这个月的花费,便见的那罗浑脖子上挂着一堆鞋子掀了帐子进来。 她脚下正热的难受,见那罗浑回来,立刻高兴地迎了上去。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辛苦了,还要让你跑一趟……” 那罗浑从脖子上取下鞋,伸手递给贺穆兰。贺穆兰刚刚接过,突然觉得有人踢她小腿,又用膝盖去拐她的腿弯,顿时条件反射,伸手一拧胳膊一拉肩膀,将进攻者摔于地上。 ‘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那罗浑躺在地上,欲哭无泪的看着贺穆兰放在他面前的脚。 说好的下盘不稳呢! 都是骗人的! ☆、第210章 香饽饽 丘林莫震是一个很有牺牲精神的人,这在花木兰的记忆里有所体现。所以后来他中了埋伏而死的时候,花木兰才会牢牢记住这位同袍,并且抚养了他的孩子很多年。 丘林莫震父亲、祖父都战死沙场,因为这样的缘故,他原本是不用去军中的,因为丘林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再上战场了,家中总有子侄是要上战场的。 可恰在这个时候,丘林家这一房被迁户了,从北方的军镇迁到了南方的上党。 这是拓跋焘登基后进行的改革,将一个大户分割成若干个小户,然后南迁。因为如今是田地多人口少,北方男丁打仗,南方男丁屯田,家中青壮年纪太大或者太小的时候,便去南方屯田。 丘林莫震的母亲认为这是让孩子们避开战争的方法,便带着两个孩子南下,屯田上党,他那一个乡里大多是军镇迁来的子弟,所有相互之间也有共同话题,并不憋闷。 云中大战后,拓跋焘扩充羽林军,军府收集天下战死者家属的名单,发现了丘林家,认为他们家累世功勋却生命不显,便调了丘林莫震去做羽林军。 羽林军是个好差事,丘林莫震也因此娶了姿容非常漂亮性格又温柔的汉人媳妇,留下妻儿在家中伺候老母,又有弟弟帮着操持家务,日子过的很是舒坦。 但丘林家族里大概是有为人牺牲的天性的,丘林莫震作战时很勇猛,而且见不得队友落难。无论情况如何危急,他都会去救援,往往同袍们不想回头的,见到他的样子,也会被感染,跟着冲杀一番。 拓跋焘经常征战,羽林军大部分将领都认识,当他发现丘林莫震队伍的死亡率是最低的时候,不由得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答案很简单,因为丘林莫震从不轻易放弃手下的任何一个兵。 他性格有些木讷,又很少冒进,这让他的军功并不是最高的,但他底下的羽林郎都很信任他。 右军的抚军将军报了恶疾上来的时候,拓跋焘正在检阅羽林军,当时他和丘林莫震在交谈,想了想,便把他送去了右军。 那种念头只是一瞬,连拓跋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丘林莫震送去右军,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丘林莫震与其跟着喜欢冲锋陷阵的自己,不如在右军更能得到发挥吧。 丘林莫震和花木兰的投缘都来自于“不能死”、“不能让部将死”的信念,正是因为如此,在丘林莫震为了拓跋焘而以死相替时,这种牺牲就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所以才有后来拓跋焘的以大将军之礼下葬,才有花木兰抚养他家儿子十年的事情。 但此时的丘林莫震,明显还没有得到同军的理解和支持,所以过的不是那么得意。在黑山城的酒楼中,他要了一盅酒,和贺穆兰两人喝了起来。 “我约你,是因为你是几位将军中唯一没有对我表现出特殊态度的。”丘林莫震苦笑着说道:“他们都说是我抢了王将军的位置,天知道,我还想一直在羽林军待着呢。” “你确实是抢了王将军的位置。王将军等那个位置,已经等了十年了。”贺穆兰笑了笑,喝了一杯酒。 “你该庆幸王将军和夏将军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否则先别说下面人怎么看你,上面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候的酒都是浊酒,杯底还有一些残渣一样的混浊物,多是粮食的渣滓。黑山城的酒很少,酒这种东西,必须是粮食充足的地方才能酿造。黑山大营不准喝酒,将士们即使喝酒也不敢放纵,所以在这种全是兵卒的地方,酒反倒卖的比其他地方差些。 这么想想,这些汉子在黑山城活的也确实够憋闷的。 “我初来右营,有意想了解些事情,却苦无同袍可以答疑解惑,不知你可能替我……” “你说吧。”贺穆兰回答的很干脆,“我在右营中也不过一年多,我若知道的,我就告诉你。” 丘林莫震大喜过望,没想到这虎贲将军如此好说话,见他答应的干脆,立刻开始问了起来。 “王将军喜欢什么?” “……喜欢……”贺穆兰第一个问题就卡了壳,恼怒地道:“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 “咦,连你都不知道吗?那我如何处好关系……”丘林莫震烦恼了起来,“一点线索都没有嘛?” “王将军是个正直的好人,你只要以诚待之,他会理解,不用刻意交好。” “那右军中几个派系,究竟是什么情况?” 丘林莫震来了右军以后,才知道右军并非像外人说的那般一盘散沙,相反,他们不但紧密团结,而且还分有好几个派系,时而竞争,时而互助。 听说左军是以地域同乡为单位,派系更为复杂,右军相比之下,已经算是清净的了。 这第二个问题,贺穆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派系?什么派系?”她莫名其妙地反问。“右军里还有派系吗?我怎么没发现……” 女儿派和侄女儿派吗? 反正都是要嫁过来的派! “你……” 丘林莫震好笑地看着确实不像是假装的花木兰,抹了一把脸。“哎,我总算知道为何右军的众位将军里只有你对我不怀有恶意了,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遇到个豁达之人。 原来竟豁达到这种地步! “我真不觉得右军有什么派系。但凡出征,我们都是人人做好自己的事情,从未因为什么人起过争执。我不知道你原来在的羽林军是什么样子的,但我们为将的,带好兵,打好仗,做到处事公允就行了,其他的多想无益。” 贺穆兰出于对丘林莫震的敬佩,认真劝他:“与其担心这些旁枝末节,不如多关心右军的情况,做好夏将军副手的作用。王将军一直是右军中的智囊,便是我也受他很多照顾,你跟在他后面多学多看,比在我这里乱问要强的多。” 丘林莫震愣了愣,举起手中的酒杯。 “是我想岔了,多谢你的提醒,我敬你一杯。” 这种酒无论是对花木兰和贺穆兰,喝着都像是玩儿一样,所以她也一饮而尽,开始吃起菜来。 两人谈了半天右军的事情,丘林莫震原本有的许多疑问也得到了解答。当酒过三盏后,丘林莫震好奇地问道:“花将军,你为何会帮我呢?” 即使没有恶意,也没必要冒着被他连累的风险和他啰嗦才是。 他去邀请花木兰时,都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毕竟如今右军的将军们都不待见他,他和自己走的近了,反倒要遭白眼。 “为了你的孩子。” 贺穆兰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 这花将军不但粗神经,脑子还有些不清楚吗? 这又关我儿子什么事? 丘林莫震啼笑皆非地说道:“花将军你莫开玩笑,好生生的,怎么说起我的孩子?我虽……” “我帐下有一同袍,原本是我的同火,家中有一孩儿,叫做阿单卓,今年才四岁。昔日他和我并肩作战时,我一见他犯险,心中就会担心,总觉得他若是就这么战死了,他家孤儿寡母不知道要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贺穆兰很老实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因为这样的担忧,我对他和火中另外一个娇弱的同火不由得就要多照顾些,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永远护的他们的安全,因为他们随时会遇见一个贪功冒进的主帅,丢了他们的性命。” “我努力成为右军的主将,将他们收归麾下,便是自信如果是我,绝不会做出让他们无谓牺牲的事情。刀剑无眼,兵者慎重,作为主将,一个人的生死,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命运。” 贺穆兰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丘林莫震会说这么多,但她知道丘林莫震听得懂,若丘林莫震还是那个丘林莫震的话。 “所以我帮你,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不熟悉同袍、不信任同袍而妄自丢了性命。右军的人都很直率,并无你之前在羽林军那般复杂,现在虽然对你有些误解,但以后总会慢慢好转的。有什么事情,你不需要一个人去扛,有时候能向别人求助,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和肯定。” 贺穆兰叹了口气。 “想想你家中的妻儿吧,就是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忍耐过这一段时间才是。马上出征在即,有什么想法,不妨和夏将军、王将军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丘林莫震缓缓放下自己的酒杯,郑重地点了点头。 “受教,我会的。” 不要再自己扛了。 不要再想着靠自己来救援什么人。 你是有同袍,有部将之人。 不要再一个人死在埋伏之中了,至少也要求救啊! 贺穆兰看着丘林莫震,略有掩饰地低下头,喝干了杯中的浊酒。 过了一会儿,丘林莫震起身去会账,贺穆兰推开雅间的门,却看见和王将军关系颇好的突贵一脸看着叛徒的眼神瞪着她。 “花木兰,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居然真和丘林莫震在一起喝酒!亏王将军那么看重你!” 突贵性格不好,否则前世也不会死于斗殴。贺穆兰蹙了蹙眉,摇头道:“我不觉得我和他喝酒有什么不对。王将军不会怪罪我,倒是你们,如此排挤丘林莫震,反倒让王将军更难做。” 她怕丘林莫震去而复返,压低声音:“你我都了解王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注重大局,不会希望在出征之前闹出这样内讧的事情。连王将军都已经主动示好了,你们到底还在闹什么!” 这种话自然不能平息突贵的愤怒。 “右军中那么多资历老的主将,凭什么让一个外人……” “那是陛下的任命,你以为羽林军的升迁之路更容易些,还是来我们右军!”贺穆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要做的太过分,否则传到陛下耳朵里,你们就是在害王将军和夏将军!” “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多想想。” 贺穆兰拂袖而去。 贺穆兰确实是一个不了解“办公室关系”的人。她是法医,法医圈子小,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存在什么你干得多拿得多的事,所以是非也多。到了右军,她资历最浅,乍然高升,虽然确实有些扎眼,但也没到排挤的地步。 在她这里,“政治”这一项是没有的。不是说政治能力低,而是她和花木兰一样,都觉得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到无愧于心,便能坦荡荡的活在世界上。 在别人的眼里,也许确实有派系、有关系、有各种林立的规矩,但在她眼里,无非就是练兵、处理军务、带兵打仗,再无其他。 军中这么多帅哥壮汉,她连生起绮思的时候都没有,更别说勾心斗角了。连她天性对男性的喜爱都压抑的快要没有了,又怎么会后天再培养出各种斗来斗去的能力? 她认为丘林莫震是好人,可以帮,愿意帮,她就去做了。 至于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也管不着,她问心无愧。 不知是那天她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这段时间右军中的情况确实尴尬,丘林莫震据说和夏将军、王将军在军帐中彻夜长谈了一次,到了第二天,右军中情况大变,其他将军对丘林莫震可能还有一些别扭,但像之前那样的排挤是再也没有了。 虎贲军经常和其他营的人一起操练,练习配合。虎贲是前锋,王将军带的是右翼的护军,两人经常接触,几次之后,贺穆兰见王将军对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样子,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她就知道王将军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只是到底王将军是如何牺牲的呢? 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已经快要北伐了啊。 丘林莫震的事情似乎慢慢得到了好转,贺穆兰的个人问题却开始显现出麻烦,因为天开始越来越热了。 往日虽然大家住在一个营帐里,但这里的夏天夜晚也还算凉爽,因为有“肚子凉了就拉肚子”的原因,贺穆兰一年四季和衣而睡也没人说什么。 可马上就要北伐,吃喝拉撒都在路上,不可能每次都跑到远远的地方去一个人解决。 行军的时候,衣服带不了多少,在春夏的时候打仗,汗流浃背是正常的,到了有水源的地方自然就要擦洗一番,否则身上就要害热疮,或者起痱子,到时候一群将士脱光了哗啦啦下了水…… 贺穆兰到底是脱呢?还是脱呢?还是脱呢? 一想到这个,贺穆兰就深深的蛋疼。 而且,家中的衣物和东西已经有许久没送来了,实在让她十分担忧。 怀朔镇。 贺穆兰在黑山大营中担忧北伐的夏天怎么过,花家父母因担忧而叹出去的气,恐怕连房子都能掀翻了。 花家接了帖子,家中没少人,二女儿却无缘无故的没有了,即使街坊邻居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花木兰一走,他们举家就搬到了怀朔镇南不远处的花家堡,和族人聚族而居。 族中除了特别亲近的,倒没有什么人知道花家也收到了军贴,花家人搬回来后,因为花父会教族中的孩子们学写字,还颇受别人的尊敬。 只是当提起花家的二女儿花木兰时,花家人不是叹气,就是落泪,就连花家小弟也说不清楚,只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样的说法让花家堡众人浮想联翩,有的觉得花木兰是不是和人私奔了,这种事在鲜卑女儿家也不是没有;有的觉得花木兰是不是病死了,为了让花小弟不害怕,就说去了很远的地方; 还有的觉得花家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因为都是累世的亲戚,也不好多问,只是花家二女儿的事情,便成了一个难言的话题。 花家的大女儿早嫁,嫁的也是军户之子,她回来过几次,似乎对家中父母有所不满,又一次摔了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偶尔往家里捎些东西。 这种情况,让花家堡的人更加难以猜测花木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花母袁氏一说到女儿就哭,更是让许多妇人无法把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 花木兰从军去了,军贴送到的怀朔镇的住处,而怀朔镇的房子如今没有空着,给了花木兰的亲大伯之子花克虎住。 他如今是怀朔的镇戍校尉,守卫怀朔城的安全,花家要送给花木兰的东西,都是靠花克虎转交给军府、去黑山大营的同乡,或者就干脆是花克虎的部下亲自送去。 花克虎自然是知道花木兰去了哪儿的,他是花木兰的亲堂兄,他父亲死于云中之战,花家会搬来怀朔镇,也大半是为了照顾这个侄儿,为了叔叔家的事情,他只能隐瞒着花木兰的事情。 但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花家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花木兰被戳穿身份或花木兰战死不但没有发生,花木兰从军中捎回来的东西还在源源不绝的交到花克虎这里。 一开始还只是散碎的银钱和布帛,军中财物不好保管,大多是比市价贱一点的换成金银,然后再拖乡人带回乡。花家的人都识字,自然也不怕乡人克扣钱财,最多请人吃一顿便是。 但再到了后来,散碎的银钱变成了金子,送回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有一次,甚至捎回了四匹好马,说是送给花克虎和花家小弟骑乘。 这种驯好的战马价格不便宜,而且四匹马是两匹公两匹母,正好可以配种,这在怀朔来说,已经是重礼了。 到了此时,花克虎要还不知道堂妹混的不是一般好,那就是傻子了。 说到这个堂妹,花克虎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小时候的花木兰性格就不是很娴静,爱跟着花父舞刀弄枪,力气也越来越大,后来竟到了乡邻的孩子都打不过的地步。 但她虽不娴静,却也不是活泼可爱,或娇憨甜美的性格,性子说好听是刚毅,说不好听就是有些倔强。花克虎自然是喜欢和娇滴滴的花家大姐儿玩,和一个怎么打都打不赢的堂妹,接触实在不算多。 花木兰替父从军时,花克虎才算是对这个妹妹真正起了敬佩之意。他虽没去过黑山大营,但在怀朔镇,每日里的操练和军营生活也让他知道一个女人在军中生存有多么不易,更别说那是直面蠕蠕的地方。 他住了花家的房子,经常送东西过去,便是希望这个堂妹能好好的活着,早日还乡。他在军中认识许多不错的小伙子,等她回来,他就能给她说门好亲事,不用再这么辛苦的活着。 军中儿郎只要活着,军府都定期会帮他们送信,很快的,花家都知道花木兰先是当上了某个王爷的亲卫,后来又在比武中取得了大胜,当上了虎威将军,统领两千的人马。 当知道花木兰当上了将军时,花父愁得一夜没睡好,不停的念叨“叫她不要出头叫她不要出头,怎么一点都不听呢!” 花母知道花木兰一当上将军十年八年是别想回来了,等再听说将军都是有亲卫随身伺候的,花木兰又不知道哪里收了几十个奴隶作为侍从,袁氏的脑中就差没有出现自家女儿坐在大帐中,脚下匍匐着许多男人,这个给她喂甜瓜,那个给她捏脚的样子…… 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对于这个一辈子相夫教子,性格温顺保守的女人来说,女人收了男奴,还一收几十个,又有亲兵奴隶近身伺候,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我……我就不明白,我好生生一个女儿,怎么就变成这种样子了……” 花母觉得花木兰走之前都是乖巧听话的。她力气大,从小家中的力气活都是她干,可她从来也没有埋怨过。替父从军,全家人都想着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那可怕的地方…… 可她好,完全不顾自己是个女儿家,也不顾家中年迈的父母,竟真在军中如同男子一般风生水起的做起她的将军了! 对于花克虎来说,什么都是能替堂妹处理的,只有一种不可以。 便是眼前这种情形。 那一日。 “请问……这里是花将军的家吗?” 一个身穿红色衣衫,长得稳重诚恳的中年妇人敲开了花克虎的门。在她的身后,站着好几个妇人,俱是红衣打扮。 “是啊。”花克虎以为这个花将军说的是自己,纳闷的看着眼前几个上了门的妇人,那几个妇人微微行礼,抵上一张牙牌。 “我们是媒氏,我是首官,姓乙弗。有位使君看重花将军的人品才能,派我们来说亲的。” 那为首的中年妇人笑了笑,见花克虎眼神放光,顿时心中大安。 她乃平城最有名的官媒之一,千里迢迢来这里,断没有说不成亲的道理! 这不,一看到她的牙牌,花木兰的家人就已经露出喜意了! “是哪位使君看重我?”花克虎大喜道,握着牙牌傻乐,“我才到怀朔没有几年,竟然还能让上官看重……” 官媒不为普通人家说亲,因为官媒也是拿朝中的赏赐过日子的。普通百姓自有私媒来说,最后到官媒的衙门去登记,也算作她们的能力。 他们鲜卑女儿精贵,一家有女百家求,愿意嫁军户或者军中子弟的不多,毕竟一不小心就当了寡妇,想不到他这般受欢迎,还有人倒…… “嘻嘻……” “呵呵……” 那乙弗夫人身后的年轻妇人们笑了起来,笑的花克虎满脸通红,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是我没有说清楚。花将军自然也是年轻有为,不过这次我们来说亲,说的倒不是您。”乙弗夫人笑了笑,拿出一张名帖。 “我是受了黑山大营的尉迟夸吕将军所托,来给家中一位侄女说亲的。” “尉……尉迟……” 花克虎拿着名帖的手一抖,差点没有握住。 乙弗夫人矜持地点了点头。 “是,正是八部大人的尉迟家。” “我……我这没办法决定,我只是花木兰的堂兄,他父母……” 花克虎结结巴巴地抖着那张名帖,倒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吓得。 “请问,这里是花家吗?” 一个蓝衣的中年女子也进了小院,带着几个从者。 “我是沃野镇的官媒刘氏,敢问花木兰将军的双亲可在?” 一时间,王对王,红衣夫人和蓝衣夫人针尖对麦芒,小院中似乎都能听见花克虎无奈的呻吟声。 哦,不是似乎,是他真的嚎了。 “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 花克虎握着牙牌和名帖,欲哭无泪。 他一大好男儿,二十多岁讨不到媳妇。 他那从小既不受男人喜欢也不受女人喜欢的堂妹,一到了军中,竟然还有这么多媒婆来说亲…… 叫他这么英俊神武温柔体贴的男人怎么活! 他长得还比花木兰帅……阿不,漂亮……阿不,反正要好看的多! 早知道当初就不来怀朔,去黑山了! ☆、第211章 娶妻娶贤 很快的,花家来的媒氏越来越多,已经多到了花克虎落荒而逃的地步。 花克虎猜测花木兰在军中大概是说了类似“我的婚事但凭父母做主”这样的话,所以军中的主将们便绕过了花木兰,直接杀到怀朔来了。 由于花克虎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左右的街坊邻居都以为这些官媒都是来找花克虎的,这让花克虎出门之后实在有些架不住。 “花家郎君,你最近是不是要高升啊?升去哪儿,和阿婶说说呗……”一个大婶对他挤了挤眼。“我不告诉别人。” “……我当个校尉两年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高升啊。不过还是谢过吕婶的吉言了。” “花校尉,听说你在山上挖到了金子,现在家财万贯,媒婆人人都来提亲?”一个部下好奇地问他,无数个耳朵支了起来。 “我问你……”花克虎冷着脸推开他的脑袋。“我们怀朔外面有山吗?” “您这话说的,谁都知道我们怀朔外面只有……”那部下脸一僵,“哈哈,我胡言乱语,胡言乱语了。” 怀朔外面只有漫天的风沙,和一望无际的草原。 挖你妹的金子啊! 草原里要有金子,蠕蠕还跑来打个毛的大魏啊! 他们还要在这里卫戍干什么!都去挖金子好了! 鲜卑人建立了魏国,许多官职都不复存焉,只有官媒署还一直存在,并且越来越兴盛。每个县府、军镇、州府都有官媒署,但凡男人到了三十岁,女人到了二十岁还没有成婚的,只要去官媒署登记,必有人上门撮合。 军府还有专门的官媒,给二十五岁还没有成婚的军户娶妻,提供彩礼,若是没有合适的,有时候也会用征战后得到的罪女和女奴嫁之。 可以说,北魏为了让男女尽快生孩子,增添人口,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鲜卑人原本是没有媒婆这种东西的,鲜卑旧时制度,男女双方一见钟情,双方就可以私下约定,然后男子和女子在一起生活半年之后,若无矛盾,男方就要去女方家说亲,并送马、牛、羊作为聘礼。 成婚后,男方要到女方家做两年的上门女婿,在妻子家里,没有尊卑,经过男方在女方家两年的劳作,女方再返还给男方厚重的财物,作为嫁妆,回到男方家生活。 这是鲜卑一直延续到代国事情的规矩,男方一旦看上女子,两人只要有了约定,男人就能把女人掠回去同居。 这种情况一直越演越烈,后来鲜卑女少男多,只有强壮的部落主等人才能有配偶,拓跋什翼键又见识过了汉人的婚姻礼法,便下令废除“抢婚”制,但男人做牛做马,求亲时低三下四的习俗一直改不过来。 鲜卑男人娶亲,很多时候真是要倾家荡产的。鲜卑女子出嫁虽送了厚厚的嫁妆,但后来鲜卑女人也学着汉人女子的做法,将嫁妆当做私用,并不交给家庭,这就让娶了媳妇的男人很可能在家中吃香的喝辣的,出去还要勒住裤腰带才能过活。 到了拓跋焘登基的时候,汉话的更加彻底了,鲜卑人的“走婚”制度几乎不复存在,只有贵女下嫁时才有这种像是入赘一般的情形。汉人注重“媒妁之言”,鲜卑人也很追捧这种“契约”一般的仪式感,渐渐婚俗学着汉人,很多人也要经过官媒说合,这才成亲。 每个地方都有官媒,大多是求亲之人在何处入籍,便用哪里的媒婆说亲。官媒一般只对有品阶的官吏服务,普通百姓都是用私媒,只到成亲之前,由私媒去官媒署换取媒书,做正式的媒约。这便是官媒署最大的收入来源。 千里迢迢来说亲,这些大人们给官媒多少“用钱”,可想而知。花克虎怎么也想不明白花木兰怎么这么红了,只好妥善安置了各地的媒人,跑回了花家堡一趟,接来了花家老两口。 不接来也不行啊!他明显一看就是做不得主的,若是他叔叔婶婶再不来,说不定他们就打探到花家堡去了。 真到了花家堡还得了? 可怜袁氏在家中刚为女儿的“惊世骇俗”留了一缸泪,再听到急匆匆赶来的侄儿所言,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这名声…… 这名声…… 花父头发都急白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人家。花克虎想了想,安抚叔叔道:“阿叔,我觉得人多反倒好拒绝了。您看,这么多人挤在咱们家,我们选了哪一家都是得罪人是不是?都是木兰军中的上官,不能得罪,我们好好的说说难处,他们应该会明白的。” “能明白吗?” “……应该能明白吧。” 能明白个屁啊! “花家阿爷,我们汉人有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花将军今年已经快二十了,鲜卑人早婚,这年纪,许多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不是我说,战场那种地方,您不早点抱上孙子,您能安心?” 蓝衣媒人刘氏说话爽快,直接说道:“夏将军的女儿是独生女,母亲是范阳卢氏之女,也是大族,从小琴棋书画都习得,而且长的是……” “就 是没阿母,怎么也不如父母双全的好。我们尉迟将军家的女郎才好。虽说是庶出,但尉迟家的姓摆在那里,我们鲜卑人也不看重这个。”乙弗妇人捂着嘴笑,似乎已 经稳操胜券,“虽说是尉迟将军的侄女,但那一房只有这个女儿。尉迟家可是出了一位娘娘,好几位王妃的。就凭这个……” 夏将军请来的媒婆脸色一僵,和尉迟家比起来,夏将军虽然也出身大族,但比不上鲜卑贵族却是真的。 谁叫龙座上坐的是鲜卑皇帝呢? 她接了夏将军派去之人的礼钱,又打听了下花木兰的情况,原想着是十拿九稳的,毕竟是顶头上司的女儿,这将军又是普通军户出身,年纪又小,只要还有些志向,断不会拒绝。 谁知道来的将军各个都不差,最差的也是领军三千的主将,大魏以军功立国,最重军功,都知道文臣没什么油水,将军之女来求亲,倒更让人为难些。 如果此时去军中参军的,真的是花弧的儿子花木兰,此时他一定会乐的合不拢嘴,袁氏也一定是慎重又慎重的问清几个女孩家的事情。 可偏生花木兰是个假男人,真姑娘。 两个女郎在一起能做什么? 光看有用吗? 还不如当寡妇呢! 花弧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事,他不禁想着若是都来给自家小儿子求亲的就好了,等七八个媒人七嘴八舌的说完了话,他总算找到机会开了口,哭笑不得地说道:“各位啊,你们家的姑娘,随便哪一个嫁给我家木兰,都是我家高攀了,哪里还有嫌弃的道理……” “那花家阿爷,您倒是给个准话啊!” “可是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给我家木兰订了亲了啊!”花弧抿了抿唇,咬咬牙开始说假话。 反正他还有几个同袍故友,女儿还小,先拿来挡一下,回头就去道个歉。 话说老云上次说把女儿说给花克虎,不行先用她的婚事,顶上两年吧。 “什么!” “什么?” 一群媒人顿时大惊失色。 “这……我们来之前,明明听到的是……” “哎,我要知道是这样,我也不给木兰定亲了。定下的是我一个同袍的女儿,两人青梅竹马,最是般配……” 花家阿爷弯了弯身子,“劳各位受累了,我这里……” 他咬牙把花木兰送回来的散碎银钱给每个媒婆手中塞了一块,尤其以尉迟家的和夏家的塞得最多。 “敢问花家阿爷,那女郎到底是哪里得了你们的喜爱?”乙弗夫人虽收下了钱,可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花家的父母情愿毁掉儿子的“前途”,也要求一个乡野妇人为儿媳妇。 在她看来,能让尉迟家下嫁女儿的将军,一定是年轻英俊又威武过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否则不会让尉迟家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男子,未来说不定就出将入相,跟着一个大族之女,日后儿女的婚事都好说一些。世人最重门第,虽说军户家不讲究这个,可军户便是隐形的贵族,封王封侯的也不是没有,到时候夫人是个乡野妇人,怎么出去交际? 花家父母闷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花弧咬咬牙:“是……是我的同袍之女啊,从小……从小针线好……那个,那个,厨艺也不错……我家木兰……木兰就喜欢这样贤淑的……” 这算什么理由? 娶妻还是娶下人呢! 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上不了台面! 媒人们有些看出花家大概是不想让儿子娶高门的女郎,不过他们只是说媒的,不是抢亲的,这笔钱虽然赚不到,但礼钱和花父给的钱也不少了,比平日里赚的要多。 在她们看来,就算花家父母再怎么坚持,日后为了儿子的前程,一定也会悔婚的。 最多不过同娶了。 她们当官媒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见的太多了。恩,说不定日后还能再赚这笔礼钱,回去要好生回话,换个说法,不能把这事就这么黄了! 此事就算是闹闹哄哄的散了场,花克虎和花父花母担心后面还有媒婆回来,在怀朔住了一个月,果不其然,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有各地的官媒过来提亲,因为来的人太多,花母的夏衣都没有做好,更别说送过去了。 “阿叔,你说的那个姑娘,到底是哪家姑娘啊……” 这么倒霉,居然给一个假男人当挡箭牌。 要是花木兰三年五年不回来,难不成一直要耽误不成。 “哎,克虎,这事我对不住你。云家阿叔几个月前说想把女儿嫁给你,要我说说亲,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原本想哪天带你回去看看云家的女儿的,如今出了这事,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我只能去云家那边把这事的始末说说……” 花父看着石化了的花克虎,潸然泪下。 “我嘴笨,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法子……只能……” 花克虎想起云家女郎那娇憨的样子,整个心都要碎了,可脸上还要挤出笑容,咬牙说:“阿叔莫哭,不过几年,我们等等就是了……” 花木兰你个混蛋! 你倒是给我回来啊! 老子媳妇都要跟你跑啦! 一个月后,黑山大营。 贺穆兰还在想着为什么夏衣没到,春衣已经用了去年的,但夏衣去年的不是洗破了就是实在脏的不能穿了,根本没的洗换。 等真拔营向北,半路上哪里找衣服去? “花将军,夏将军找你。” “哦,我就来。”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进了夏将军的营帐,还没问清要做什么,对方就给塞给她一包东西。 “我见你还穿着去年的春衣,想来家中的女人没操心上你的事情,这都是我的衣衫,我女儿给我做的。都没上过身,我衣服多,给你穿吧。” 夏将军笑眯眯的意有所指。 贺穆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抱着衣衫出了营帐,刚回到自己的帐中,又遇到王将军派人来送东西。 “花将军,王将军给你送的衣衫。”花生抱出一包衣物,“都是外衣,还是新的,说是见你衣衫都破了,给你送些换洗的。” 破了? 我还不至于穿破衣吧? 贺穆兰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甚至连腋下都张开扒了扒,没发现有洞。 “算了,也是好意,你放到我衣箱里去吧。” 贺穆兰随意地摆摆手。 “花将军在吗?我家将军给你送衣。” “花将军在吗?我家将军派人来给送鞋子!” “花将军在吗?我家将军来送点心!” …… 虽说军中情谊似海深…… 可是这么送下去,她衣箱都装不下了好吧? 要被淹死了啦! ☆、第212章 北伐伊始 四月十二日,大军拔营北上了。 寇谦之测算以后,说这日是个吉日,他是道士,又颇通星象,他说是吉日,拓跋焘又巴不得早点北伐,便定下了这一天。 于是,一时间,浩浩荡荡的黑山大营突然像是惊醒的巨龙,从腹地内不停的有队伍开始行军,蜿蜒着向着北方而去。 也许寇谦之说的日子真的是好日子,本应多雨的春天,却阳光明媚,日光把泥土晒的坚硬,草皮却提供了战马的马蹄最好的保护,这样既柔软又坚硬的地面最适合大军开拔,连车轮陷入地下的时候都少。 在出发前,贺穆兰等人将军都被召集到司徒长孙翰的营帐中,被告知了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无非就是冲破柔然人的营地,掠夺他们的人口牛羊,杀掉他们的青壮和首领,直至抵达柔软王庭。 不知为什么,贺穆兰听到这样的命令,微微蹙了蹙眉。 但她知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所以她只是蹙了蹙眉,没有发表什么其他的意见。 就如贺穆兰曾经得到过几十个奴隶一样,黑山大营里也俘虏过不少敌人的将军和士卒。通过审讯和各种手段,北魏将柔然所有牧民放牧的草场都调查一清二楚,甚至就连哪些部落经常在哪里扎营都明明白白。 无数的斥候早在北伐前就把沿途有水源的地方找了出来,狄叶飞派人带回来的地图也帮了不少忙。 这场战争,对于柔然来说,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他们通通都没有。 贺穆兰等人负责行进的路线在西线,柔然和匈奴一样,以太阳升起的地方为左,犹如一个背对着的人,所以西线居住的,大多是普通的牧民和其他胡族,东边则聚居着柔然汗王的子孙和其他大部落主。 行军的过程十分枯燥,北魏大多是骑兵,也有车兵,步卒大多是攻城才用,在北伐的队伍里,骑兵占了绝大多数,这就决定了一群人大部分时间是耗在马背上的。 想尿尿?下马找个远点的地方。 想嗯嗯,牵着马去个远点的地方,解决完了骑马追上。 按理说贺穆兰如今已是虎贲军的首领了,但在这一点上,和其他士卒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有没有方便的时候被解决掉的大将,如果真这么死,也太憋屈了。 贺穆兰尽量少喝水,少吃东西。他们前几日的行程都非常慢,因为要在柔然的国境内占据水源地扎营,在有了大本营之后,才能用骑兵四处劫掠。 否则东西抢到了,却没水可喝、可做饭,在这茫茫草原里,饿也许是饿不死的,渴死就未必不会了。 第一夜,他们在一处不知名的水源之处停了下来,安营扎寨。因为带着辎重同行,第一天走的不是很快,还未进入柔然境内。 黑山大营的左军和右军都迫不及待的想和蠕蠕们交战,在这种龟速下不由得有些急躁,全靠着上将来安抚。 这是贺穆兰第一次跟着几万人一起行军。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小河,数百数千的篝火组成一条摇曳的光带,因为都是沿着水源地而扎下的帐篷,看起来就像是有了两条河。 所有将军的营帐都扎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说是较高,其实也高不了多少。贺穆兰身边的花生和其他部卒一起在打水、生火、埋锅做饭。行军的时候,即使是将军,也没有什么特殊化的地方,最多有部下作出的罢了。 当夜,长孙翰将他们唤到了军帐内,指着几张地图说道:“还有两天就到达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了。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先将这处水源占了,然后兵分五路,将这附近几个大的部落攻破……” 长孙翰点了点一个水源地附近的几大部族。 “这个花费的时间要多些,但较为稳妥。” “还有一个,是辎重在后面慢慢走,骑兵先行,冲破这五处部落,然后带着得到的人口和战利品到这里,安下营帐。” 长孙翰又点了点那处水源。 左军的镇军将军源破羌看了看那张地图,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司徒大人,这水源太大,要占的话不是一时的功夫就占的下来的,万一给蠕蠕们得到了消息四散而逃,反倒延误了战机。” “而且,蠕蠕对这里比我们熟,要是先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往水里投毒,我们更是危险。虽然说辎重在后方有些风险,但我们毕竟是骑兵,长于奔袭,一两天的时间,在补给上没有什么压力。” 源破羌一抱拳。 “末将以为,应当先冲破部落,再行安营扎寨!” “你们其他人的意见呢?” 司徒翰会带领左右二军,是因为右军的将军夏鸿曾是他的部将,源破羌是他在平城照顾有加的晚辈,都不存在将帅不合的情况。 源破羌和司徒翰私交不错,自然敢提出其他意见。夏鸿则是认为无论是哪一种都差不多,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 “无非就是一个快字,末将也选第二种。” 作战方针确定下来了,剩下的便是怎么分兵的问题,等斥候们把消息传回来了,进攻便是。 “你们攻破蠕蠕的大营后不要急着离开,这时候是放牧的季节,等到傍晚,自有放牧的牧民回来,这时再守株待兔,必能抓住不少牧民和牛羊。 长孙翰对蠕蠕们很了解。 “若是有人跑,不必追赶。一路前往王庭的水源都会有我们的人把守,这些牧民只要不想渴死,最终都会向我们投降的。” “夏将军,若蠕蠕向我们投降,我们如何处理?捆了等后面的人来接走吗?”贺穆兰忍不住发声,“还有老弱妇孺……” 长 孙翰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待发现是这个小将以后,眼中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大魏军功以首级计算,但此次攻破蠕蠕,旨在断其根本,削弱它的国力,所以陛下下了 命令,若有青壮男女,尽量掠回国内服役,那些老弱妇孺,你要想得军功,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应当没有人会说什么……” “末将不是问军功的事情……”贺穆兰愣了愣,知道长孙翰误会了,但他似乎无意再多说的意思,贺穆兰也不好抓着他解释,便闭了嘴。 有了目标,各路将军回去后便召来了副将和部将,将西路主帅的命令传达下去;副将和部将再召集裨将和百夫长,继续传达。 这样一级级传了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了三天之后也许有场大战,各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飞也似的过去才行。 另一边,黑山大营精心培养的斥候们正躲在草丛里、石头后,甚至有的不需要躲避,只要穿着和蠕蠕一样破烂陈旧的衣衫坐在那里,便能毫无危险的刺探到他们的消息。 蠕蠕们根本没想过魏人会打过来,即使魏人是鲜卑人建立的国家,而鲜卑人也是草原上的民族。 但鲜卑人离开草原太久了,他们用坚固的石头和木头垒砌了房子,让自己住在石头和木头里,他们学习南方人的说话、礼仪,渐渐在抛弃草原人的血统,成为“更文明”的人。 在蠕蠕们看来,柔然根本没有让大魏好抢夺的东西。 牛羊?牛羊他们也有。 土地?这片土地上除了草什么也长不出来。 尊严?如今被打的节节败退的,正是他们柔然。 正如一个穷到家的乞丐不担心会有富翁光顾他的破屋一样,蠕蠕们安然的放牧、嬉戏,毫无危险来临时的预感。 一个斥候坐在某个板车之后,带着可以掩住面貌的皮帽,数着蠕蠕们用兽皮和羊毡搭起来的帐篷有多少顶。 他必须要弄清楚这处营帐里有多少人,多少可以作战的壮丁。 这个斥候看见男人们在推车和帐篷旁削着箭杆和木矛的尖头,这种粗劣的武器以往冬日里经常能在南下的蠕蠕们手中看见。 ‘如今用来打猎,等到了冬天,就要来打我们的兄弟们了。’斥候心想,‘蠕蠕人也就射箭厉害点,但那又怎样,他们连木头都找不到多少。真要打起来,也就投降的份儿……’ 眼前的景象也不全是这样的,他也看到跳舞的姑娘,听到婴孩的哭闹,妇人打骂小孩然后追逐着跑过的身影。 不远处,羊羔和牛犊自由漫步,牛群在四处搜寻青草,羊肉的香味自营火处四溢开来,勾的斥候腹中犹如雷鸣。 ‘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那斥候对自己说,他觉得自己的心肠在这样的气味中软了下去,让他的斗志不再坚定。 ‘反正也打探的差不多了,赶快走吧。’ 他佯装着闹肚子的样子,一溜烟的跑开了。 “咦,阿妈,那个阿伯为何不过来一起吃羊啊?”一个女孩在帮着母亲烤羊,见车后有个人跑了,奇怪的眨了眨眼睛。 那妇人伸长脖子看了下,见那人捂着肚子往外跑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闹肚子没看过?越是闻着香,肚子越难过啊。” “闹肚子”的斥候在离开这个部落前,鬼使神差的回了下头。 裹着毛皮的小男孩骑着马四处乱跑,显然是刚刚学会骑马,旁边几个大人肆意的笑话他,让他更加气喘吁吁起来。 “跑吧,跑的远一点,最好不要回来了……” 那斥候跳上自己的马,低下头持缰而行。 因为这里很快就要被夷为平地。 在黑山大营和南下的蠕蠕较量时,贺穆兰只觉得两个字——“难缠”。 他们像是跟随者猎物的鬣狗,并不强大,也不凶狠,一打就散,但群攻而上的时候也会把你咬死。 他们会毫无顾忌的抛弃自己的同伴,只为了能够逃走。他们也会把其他附属部落——有高车人、鲜卑人、突厥人或者其他什么种族的人丢出去作为炮灰,自己躲在这些人后面射箭或者逃跑。 贺穆兰讨厌这个种族,因为他们让她见到了太多的血泪,因为他们毫无身为战士的尊严和荣誉。 但她只是讨厌,并不仇恨。因为身处在这个时代,每个民族的发展都往往是另外一个民族的血泪,她改变不了大势,也改变不了人心,蠕蠕的破灭是必然,她能做的,便是在这过程中无愧于心。 贺穆兰率领的虎贲骑是在斥候详细的传回这一片地区部落的情报后出发的。那情报详细到贺穆兰甚至猜测了一番,觉得查探的斥候说不定是伪装成蠕蠕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晃了一圈搜集的情报。 黑山大营的斥候都大胆的要命,而且大都会一些蠕蠕话,能够做出这样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没有举旗也没有吹奏,虽称不上奇兵,但也没有大张旗鼓。一片安静之中,只有似乎连空气都凝结的蓄势待发,以及将士们身上盔甲的碰撞之声。 在他们的后方,随军的杂役和士卒看管着他们的替马,他们每一批马都是刚刚换上的战马,马力充足,随时可以发起冲锋。 天空中有老鹰展翅飞舞,俯瞰着下方的人马。贺穆兰听说东胡有不少部族会饲养猎鹰,贺穆兰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蠕蠕人们饲养的,但此时她也顾不上要不要射下这几只老鹰了。 他们要攻打的部落只有一千人不到。 她带了三千精骑。 无论如何打,都会胜利,而且以蠕蠕人的性子,怕是还没有开始打,他们就已经痛哭流涕到投降了吧? 早些投降吧。 也好让她有个名义少些杀戮啊。 虎贲骑很快就到了斥候探得的地方,正如他所说,牧民们早上出去放牧,傍晚才会回来,晚上发动袭击是最好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贺穆兰率领部下冲破这片营帐时,还有许多人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魏国人和蠕蠕人有很多长得都很像,他们都是东胡的部族,四处迁徙,混血以后各种长相的人都有,所以贺穆兰带着虎贲骑冲进他们的部落时,这些蠕蠕人还以为是他们自己的骑兵到了。 有老人奔出营帐,唾骂着他们什么,然后被不耐烦的将士一箭射死。到处都有孩子和妇人哭喊的声音,虎贲骑们无愧于自己的名称,如同下山的猛虎,所到之处无不惊慌失措。 没有贺穆兰想象中的哭泣求饶,能拿起武器或者其他什么工具反抗的人都反抗了,还有妇人驱赶自己的牛群和羊群去抵挡骑兵。 但牛羊怎么能抵挡战马和长戈呢?没一会儿,血便流淌了一片。 “他们在喊什么?”贺穆兰无意参与到这样的屠杀里去,但她是主帅,不可能下令停止攻击。 蠕蠕人连孩子都会射箭,就算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但她还是好奇蠕蠕们一边拼死抵抗,一边喊叫的是什么。 贺穆兰北伐,带出来了花生。她一点柔然话都不懂,带着花生,也是为了关键时候有个翻译。 花生面色复杂,轻声回答贺穆兰:“他们……他们说还没到冬天打仗的时候,去年的牛羊也已经交了……他们似乎是把我们当成那些部落主了。” 贺穆兰愣了愣,根本没想到他们喊的是这个。 此时这处营帐已破,贺穆兰来之前有下令过,不准随意杀戮不反抗的人,那些都是俘虏,是大魏的人口,是战利品。 但真杀红了眼的时候,误杀也是有的。 一个虎贲骑正纵马准备踩过一个小孩的身体,却被侧面突然冲过来的马撇了一下,朝了另外一个方向偏斜了几步。 那人正准备开口骂对方不长眼,却猛然见到坐在马上的是贺穆兰,惊得赶紧闭嘴。 “我们是战士,不是畜生。”贺穆兰脸色难看的说道。“准备收兵,将这些俘虏捆起来交由后面的人处理,留下两百骑兵准备迎击回来的牧人,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攻打其他部落。” “将军,我们还没打扫战场……” “等你打扫完了,这一片的部族全跑了!”贺穆兰下令吹起号角,又点了两个百夫长留在这个营地,带着虎贲骑继续向东前进。 这一片大小部族约有七八个,她必须要在日落之前连挑所有的营地,然后趁夜回返扎营的地方。 若是白天,这么多人朝着一个方向奔驰,很快就会暴露了行踪。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个又一个的部落被贺穆兰的部下风卷残云一般地夷为平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主帅为什么像是急着要赶去哪里一样打完一个营地立刻就走,但因为贺穆兰的“智将”之名太显,这些人即使心中疑惑,甚至有些不满没有搜集战利品的时间,但还是跟着他们的主将继续东进。 只有贺穆兰自己知道,她不是在赶时间,而是怕战斗结束后,无数女人和小孩那种绝望又仇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 为何还有人会在这种眼神下充满快意呢?任何时候被人所憎恨,都不应该是一件快意的事。 等到了斥候探查到的最后一处营帐时,也许是魏人弄出的动静太大,也许是先前有逃跑的个别蠕蠕去传递了消息,留下来的只是一处空空的营帐。 牛羊还在吃草,火堆上甚至还在烤着晚上的牛羊,煮着不知什么肉汤,可整个部落里没有了一个人烟。 年轻人跨马就跑是很容易的,但一个部落那么难以全部逃跑,就是因为他们有老人,有小孩,有孕妇,有病人,他们又不是高车人,把老弱妇孺丢在车上拉着就跑,若连老弱妇孺都跟着一起跑,被抓回来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贺穆兰的几个部将虽然有些遗憾,但今日的战绩已经足以让他们满意的了,所以那罗浑可惜地看了看营地,对贺穆兰说道: “这里的人应该是早接到消息所以跑了,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和其他将军们一起汇合?” 每个部落里他们都留了人马清点战利品,杂役们不敢克扣,那些青壮男女、老人和孩子都会被驱赶回魏地,但大部分时候,只有最强壮的那些人才能活着到达大魏。 若是其他将军,大概在看到这里炊烟袅袅的情况下命令部将在搜索一遍,但贺穆兰今日从中午一路奔袭到傍晚,早已身心俱疲,她本就不是对战功有什么野心之人,也就顺着他的话说到: “留下……” 就在这时,微不可闻的一声啼哭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来。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在空荡荡的营地中,突然出现了婴儿的啼哭,自然是十分明显。 “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好像也听到了,有小孩儿哭?” “怎么好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奇怪了,蠕蠕也有地窖吗?” 不等贺穆兰下令,就有许多经验丰富的斥候带着虎贲骑士开始沿着帐篷搜索了起来。 蠕蠕人经常被大的部落欺压,自己内部也征战不休,若是有什么藏身的地方,一点也不奇怪。 贺穆兰疲惫地抹了把脸,实在不想再看到什么了。 她甚至想就当那声啼哭没听见。 可这些随军的斥候、功曹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这些人都不是她的人马,她也不能命令他们不继续找寻。 没一会儿,一个暗藏在这个部族偏僻角落的坑洞被发现了。也许是因为柔然人劫掠人口已经成了常事,这样一开始就准备的隐藏之所很多部族都有,只是贺穆兰的骑兵来的太快,其他的部族没有来得及藏起来人,而最远的这一处却藏起了不少。 坑洞上铺着毡子,堆着许多新鲜的牧草,看起来就像是个很普通的堆放饲料之处,但还是被找了出来。 从里面被押出来许多老人和妇人,看样子小孩和年轻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最让贺穆兰震惊的是,那一声啼哭真的是一个婴儿发出的! 一个孕妇居然在这个时候生产了! 血泊里,那个孕妇在坑底瞪着大大的眼睛,身下的鲜血深入泥土,将泥土都染成了褐红色。 她还没有死,但已经离死不远了。 在她的身旁,躺着一个全身乌青的小婴儿,小小的把儿露在外面,告诉所有人他是个男孩儿。 他才刚刚来到世间,发出了第一声啼哭,等来的不是欢迎男丁降生的喜悦笑声,而是捂住他口鼻的致命之手。 所有人,包括那些功曹和斥候都不知所措的看着坑底,这样的场面比在战场杀敌看见尸横遍野更让人压抑。 随着第一个坑被发现,又有几个坑道被翻了出来,爬出来的几乎都是老人和身有残疾之人,但凡能骑得动马的,都已经走了。 “将军,怎么办?” 杀鬼搓了搓手,心中有说不出的憋闷。 “这些人……” 贺穆兰仍旧立着,自从那孩子被她看到后,她还没有改变她那姿势。 她的呼吸,忽长忽促,胸膛随之起伏。她的眼睛盯着她前面的那个坑洞,仿佛在专心研究为何一片平地里能出现这么个东西。 她慢慢走了过去,蹲下去摸了摸那个婴儿的脸和颈项。 柔软光滑的触感,似乎这个孩子还活着,但他脉搏全无,已经没有了生理特征。大概是下手的人手太重,或者斥候们找的速度太慢,这个小孩就算做心肺复苏,也不能再活了。 他长得很是壮实,脸上和头上还有羊水等混浊物,脐带甚至还在肚脐上。 贺穆兰以往也见过不少婴儿的尸体,总有不负责任的父母将婴儿抛弃在荒野里,或者其他无法生存的地方。 每当这个时候,贺穆兰和他的同事们就要一边脱口大骂,一边小心的对待这些小生灵,将他或她送走,祈祷他们的下一世平安喜乐。 但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她会间接的造成一个孩子的死亡。 蠕蠕人也许有罪,但刚出生的孩子有什么罪呢? “花生,帮我告诉他们……” 贺穆兰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咬紧牙齿说:“我们是魏国的兵马,投降不杀,我们也是人,不随便杀人,也不吃人……” 花生像是猛然惊醒似得,略微结巴了几下,最后大声地把贺穆兰的话用柔然语吼叫了起来。 贺穆兰下令让人填了那个坑洞,埋了那个婴儿和孕妇,让他们母子葬在一处,不得再骚扰。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做到这个。 随着后来赶到的杂役和部将们前来处理“战利品”,这些老人被捆上绳子,和牛羊一起,被驱赶着往西线大军收拢“战利品”的地方而去。 若是遇上其他的将军,这些毫无用处的老人和身有残病之人大概会被杀掉当做军功,当因为坑底的那一出,贺穆兰下令把这些人押走,也没有人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这些蠕蠕人以为等待着他们的是敌人的屠刀,却没想到对方连老弱病残都没杀,一个个痛哭流涕,对着贺穆兰不住磕头。 一个老汉哭的尤为伤心,他哭了许久,淌着热泪,痛不成声,哭的比妇女更柔弱,比孩子还要慌乱。 他到底为什么哭呢,他那样哭了多少时间呢?他哭过以后做了什么,这群老弱病残去了大帐真的能活下来吗? 没有人能知道。 才刚刚开始北伐,贺穆兰就已经升起了解甲归田之心。 “花木兰,果然比起‘侵略者’……” 贺穆兰苦笑。 那种柔滑的触感似乎还在她的指尖。 “……我更喜欢‘保卫者’啊。” ☆、第213章 番外凶残的正能量(上) 番外凶残的正能量 “你为什么下手毫不犹豫?” “因为慈不掌兵。” …… 这是什么鬼回答? 你以前是法医,现在是重案组,不是将军啊我咧个去! 那负责心理咨询的指导员擦了擦汗,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理学都白学了。 要不然就是这个女人脑子不太好,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 指导员原本想吐个槽,抬眼却看到花木兰眼里出现了一种很深沉的东西,深沉到指导员连任何轻慢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像是千帆过尽后的欣慰,又像是在黎明前回首刚刚正在过去的黑暗,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他动容。 这位指导员最后只能干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呵呵……这回答,还是挺特别的……你的问卷做完了,可以走了。” 花木兰非常认真地道了谢。 因为面前这指导员给的卷子提了许多奇怪的问题,那些问题问清了许多她过去不曾想到的问题,直指她的内心。 在做那份卷子的时候,花木兰开始回首自己的过去,在道德和责任的天平两端,她究竟有没有无愧于自己放上去的砝码。 对她来说,过去的人生、那些军中的生活,便是抛却自己女人的身份,抛却那些怀疑,试着以男人、以鲜卑军户的方式去生活。没有性别,没有异议,她是被“保护家人”的信念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后。 是对还是错有什么意义吗? 在那种情况下,她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了。 那指导员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郑重其事,还在纠结着到底是也回个鞠躬好呢,还是搀起她说些客气的话呢,这个叫贺穆兰的女人就已经开了门出去了。 “为什么下手毫不犹豫吗?” 那个负责学生心理状态的指导员问她为什么会不犹豫,因为她知道,有时候一时的不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她经历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逃跑的孩子,那孩子却引来了滚滚大军,差点将他们全灭在柔然; 她经历过稍稍犹豫片刻,昔日的同袍被万箭穿心; 她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便不敢再犹豫,也不敢再痛苦。 真正当上将军以后,她才明白最沉重的是什么。 她做出选择,将士们只随着她去做,不问原因。 这种信任和托付,是要她以“我负责”来回报的。 杀人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她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 花木兰出了屋子,没有一会儿,几个教官和重案组的领导感兴趣地推门进屋,问起这位“指导员”贺穆兰的心理状态如何。 “她很冷静,而且从问卷上来看,她并不喜欢无谓的纷争。” 那指导员其实是重案组特别请来的心理学家,专门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伪装成“指导员”,也只不过是想放松贺穆兰的心神。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继续说道:“我看不出她有嗜血的倾向。她很克制,有很强的自控力,也善于保守秘密。说实话,若不是你们重案组要她,其实她的性格更适合做特工之类。最主要的是,她不犹豫并不像是内心残忍,倒更像是吃过亏,所以不敢再犹豫了。” “她能吃过什么亏?她不过是个法医,我们调查过她的背景和求学经历,家中几乎都是司法工作者,她母亲虽然早逝,不过也不是意外身亡,而是生病而已……” 重案组的领导听到他的话,有些错愕。 “我只是研究心理学的,又不能看穿别人的内心。”那指导员合上卷宗。“就我看,没有什么问题,相反的,你们捡到宝了。她的意志很坚定,思维方式也是直来直去,最适合做这种‘惩恶扬善’的工作。” 要是陷入各种倾轧、派系之间,什么工作都做不好。 只有这种性格的人,才能成就大事。 当然,能成就大事,不代表结果就好。 “那她以后不会出现凶性大发,突然把人质毙了的事情吧?” 一个教官想起她抬手时的干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度吗?” 那指导员瞟了一眼他,“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这是因为自身不够优秀、心理又很脆弱而造成的自卑感作祟,不是真的担心。换句话说,你在怕她,怕她的优秀。” 那教官被说的脸色犹如猪肝,闭嘴不在说话了。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 一个领导打圆场,笑着将此事轻轻揭过。 一年后。 “你怎么把歹徒全部击毙了!” 颜思明气急败坏地指着花木兰大骂:“你不会好生生地凶性大发,发了狂吧!这下子好,人质是没事了,可也把我们当成杀人狂了!” 花木兰拍开颜思明的手,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 她在大魏征战的时候,遇见这种用百姓做人盾的敌军,向来是杀到片甲不留的。因为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定是尝过这样做的甜头,如果轻易放过,下一次他们还会故技重施,到那时候,就不一定有“花木兰”来杀鸡儆猴了。 “可是王局长说过,如果遇到危害到公众安全的情况,可以将歹徒击毙。”花木兰寒着脸复述着上司交代他们的事情,“歹徒挟持了公交车,若不趁早击毙,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我们都已经控制了车辆了!” “可是对方也有枪,还声称身上绑着炸弹。我是按规矩来的,全部是爆头,一枪毙命,绝对不可能引爆他们身上的炸弹。” 花木兰继续用那种“我没错”的表情望着他。 颜思明在这种神情中败下阵来,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好好好,你是英雄,你是巾帼豪杰,现代的花木兰,行了吧!” 他挫败地猛捶了下桌子。 “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拼!你就不考虑自己和人质的安全吗?若是有个万一,就算你杀了再多的歹徒,在舆论的压力下,我们也不得不把你给调走。他们都是这样的,只要外面舆论一出,就拿我们顶包!” “不好了不好了,头儿,公交车上有人用手机把贺穆兰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了!” 重案组一个成员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手中拿着自己的手机,“你看你看,转发量过两万了!我的天,这事现在本来就是时事热点,谁这么缺德,还给贺穆兰的脸来了个特写!” 听到这个组员的话,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把头伸了过来。 照片确实是个特写,从车顶悄悄翻入车窗内的贺穆兰击毙了挟持人质的几个歹徒,颜思明则是解决了挟持司机的那个,这照片拍的正是贺穆兰拉下面罩,对颜思明伸出大拇指,做出“任务达成”的手势。 贺穆兰的五官其实很是寻常,但这一身特警的制服实在是太抬人了。尤其花木兰久为将军,浑身上下自有一番沙场上历练出的气度,绝非电视剧里“陀枪师姐”之类可比,这伸出大拇指淡淡一笑的表情,竟英姿飒爽到人移不开眼。 相比较而言,站在司机身边瞠目结舌的颜思明则像是个小丑,怎么看怎么可笑至极。 照片的标题是“女特警单人击毙五歹徒,同伴惊呆了,233333”。 23333你妹啊,都被劫持成人质了还有心思拍照,这是有多粗神经啊! 什么同伴惊呆了,哪里呆了! 颜思明抓过手机,咬牙切齿。 “头儿,你可别摔!我新买的,没第二个肾了!” 那组员心中大叫不好,上来就扑自己的手机。 要说警察,尤其是缉毒警和重案组的刑警最讨厌什么人,那一定是媒体和胡乱拍照的人。 颜思明同届的禁毒系同学,已经死了二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在执行公务时被跟踪的媒体或者其他方式曝了光,遭到了贩毒分子的报复。 还有一些人也许自己没有事,但家人或者爱人遭到了疯狂地报复和蹂躏,整个人都废了,过的如同行尸走肉。 公众的力量如此强大,但公众的力量也容易让人利用。现代的科技如此发达,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杀人于无形之间。 来自古达的花木兰没有意识到伙伴们为什么各个大惊失色,南北朝时期,就算悬赏江洋大盗,那画影图形也是看不明白的,当年她花木兰之名流传甚广,但她出门买个米买个菜,谁也认不出她来。 她不玩博客不上网,贺穆兰虽然上网,但也不玩微博,所以花木兰不知道“转发量”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只有她好整以暇地继续坐在那,“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特写?什么特写?” “有人把你的照片拍下来四处传播了,如果给犯罪分子知道了,很容易查出你的身份和家人情况。”一个组员的朋友就是这么遇难的,说到这件事捏紧拳头,情绪有些失控。 “被击毙的歹徒也有家人,也有亲戚朋友,他们不会记得这些歹徒是为了钱铤而走险,只会记得你是杀人凶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向我报复?甚至向我家人报复?”花木兰开始察觉到情况不好了。 “那,那个转发量是个什么东西?” “转发量就是有多少人看到了你的这种照片,然后把它拿过去再给别人看了。现在是两万人转发,看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颜思明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事情麻烦了,贺穆兰你今天别回家了,我估计外面还有收到风声的媒体正等着呢,你今天就在单位不要走了,睡我们值班的宿舍!” “头儿,你去哪儿!” “找上面,找渣浪,删照片啊!” “看都看了,肯定有存,你总不能删别人硬盘里的吧!” 花木兰看着所有人为她奔走着急,心里又感激又酸楚。她从古代穿越到现在,什么都继承了贺穆兰的,只有这份工作是她自己挣来的,她非常想做好。 这个男人和女人都能一起工作的地方,实在是又神奇又美妙的世界,虽然也有很多她不了解的困难和挫折,但只要他们在一起,一定能…… “贺穆兰,叫你克制,克制!” 重案组的直系领导王局长迈着大步进了办公室,一拍桌子。 “居然有记者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问我对你击毙五个犯罪嫌疑人有什么看法,还说犯罪嫌疑人也是人,要给人机会改过自新,直接枪毙是不是不教而诛什么的!” 妈的,都敢拿枪拿炮去杀人的人渣,能教好早教好了! 要钱你去抢银行啊,劫持公交车算个屁! “都说了等待增援,你怎么又一个人上了!” 王局长大概被记者问的心里发慌,脸色也是难看的很。 “不是一个人。” 颜思明撇了撇嘴,感觉自己存在感太低了。 “还有我呢!我从前门上去吸引注意力的,否则贺穆兰能翻窗进去?” “还说!你是老同志了,不能劝劝她!” “当时那些歹徒不是说身上绑了炸弹嘛!公交车里那么多人……” 王局长被噎的半死,又实在拿手底下几个心腹爱将没什么法子,搓火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大叫了一声。 “妈的!老子去请行家处理!” “行家?谁啊?” “公共信息网络安全监察局的!” “太长了,说点听得懂的呗?” 一个组员怪叫了一声,其他人纷纷点头。 难为局长,明明有短小精悍的名字,还记得这么长的…… “你们这群兔崽子……” 王局长狞笑这出声。 “老子放网警部公共关系科的软妹子对付你们!” ☆、第214章 番外凶残的正能量(下) 说公共关系科,这是公安部最新成立的一个部门,原本是没有专门执行这个业务的部门的,只是会有专人抽调去做这种事情,但自从有领导发现那些网警偶尔在网上发发段子卖卖萌,就让民众对警察的好感度大幅度上升以后,这个部门就被立刻成立了出来。 他们选择公共关系学科毕业的、或者在沟通技巧上非常厉害的警员,组成了这样的部门,负责在网络和现实中处理紧张的警民关系。 陈卫卫就是一个沟通技巧上非常厉害的警员,因为气质酷似邻家少女,笑容又极其甜美,向来作为公共关系科的镇宅之宝。 王局长将公共关系科的几位技术员和科员请到了重案组,请他们处理这件事。对于陈卫卫一行人来说,自然能明白一名身手敏捷的特警,尤其是女特警暴露了自己的样貌会有什么样的麻烦,所以在他们听完了王局长所说的事情经过后,脸色难看地问道: “为什么事情都过去两天了,才来找我们?” 事情过去两天了,当时公交车人质案是最热门的话题,所有和它有关的蛛丝马迹都成了热点,无论是知道这个事件还是不知道这个事件的人都乐于对它评头论足,假的也会被炒作成真的。 “先开始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到后来都有记者在我们局门口蹲守了……”王局长头疼地说,“这让我们三令五申在外出任务的同事,以及为我们提供情报的线人最近任何时候都不要和我们联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就被门外的记者无意间拍到脸,真要把同事卖了,以后更麻烦。” 王局长和公共关系科的科长在沟通,陈卫卫却对坐在桌子一角的花木兰起了兴趣,偷偷摸摸地移了过去。 此时花木兰正坐在桌角仔细听着几位领导研究如何解决门外记者的事情,突然却感觉一道视线向她看来。 花木兰的感觉自然十分敏锐,立刻精神一凛偏头看去,便把某个小姑娘吓得眼睛瞪得浑圆。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吗?” 陈卫卫睁着眼睛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女特警”,就差没上去要签名了。 陈卫卫的梦想就是做一位“女特警”,最好能叱咤风云,笑傲群雄的那种。她从小就爱看各种女警的片子,但因为从小成绩很好,家中对她期望很大,一直不同意她去考警官学院。 后来,她大学毕业后偷偷摸摸去考了公务员,成了一名编制内的女警。家里人再反对,这时代拿上铁饭碗也是不错的,何况现在学历也有了,理想也实现了,家人见她死了心要当警察,也就没拦着她。 但所有的录取警员通过系统的学习最后进行分配时,及时陈卫卫各项成绩都很不错,依然没有被分配到第一线成为一名配枪女警,而是来了这个新成立的“警民公共关系科”。 对于这样的事情,领导的解释是“你有别人没有的本能,更适合在我们身后为我们提供隐形的保护”。 再怎么不甘心,不情愿,陈卫卫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并且越干越起劲,成为了公共关系科最大的杀手锏。 即使如此,陈卫卫对“女特警”的崇拜却一点都没有消退,见到花木兰的时候,更是激动的不行。 “请问,您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现代花木兰’贺穆兰贺警官是不是?”陈卫卫捂着要跳出来的心脏,红红着脸说:“一年之内就升到二级警司,你真是好了不起啊!” 花木兰在前世时见多了这样对他表现出崇拜之意的小兵,温和地笑了笑,扫过她的肩章。 “哪里,你不也是二级警司吗?” “那怎么一样,我是因为高级技术职务才得的……”陈卫卫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肩章,“和你屡次救人,破获多起大案不一样啦!” “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花木兰不知道该如何谦虚,只好拉出警察的宗旨回她。 陈卫卫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进门时在门口墙上看到硕大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不禁猜测这位女英雄是不是顺口把门口的标语给拿来回了。 “怎么,不对吗?” 花木兰用一种和煦地目光看着她。 “对!” 陈卫卫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因为警察能惩治坏人、扶危救难才那么崇拜警察,继而选择成为一名人民警察的。 无论是哪个警种,这个才是他们的信条才对! “是的,都是为人民服务!” 这位女警官好像是那种活在古早的侠客哟…… 真的好像。 “不管怎么说……” 陈卫卫心中敬佩之意更甚,抓住花木兰的手点头郑重道:“相信我,我就是不眠不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维护你的尊严和安全的!” 花木兰看着这个一脸郑重的女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点了点头。 “谢谢,我信你。” “科长,我们干活吧!”陈卫卫跟在科长后面,“我就留在这里时刻关心网上事态发展了,你们和媒体以及照片公布人先沟通一下,可以吗?” “你监管网上?会不会太辛苦啊?”李科长有些讶异,“让吴达来吧,说不定还要值夜。” “不了,我还要搜点资料,否则没法反击。” “还反击?” “难不成让那些无良媒体接着评头论足不成?” 李科长虽然不知道陈卫卫为什么和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但部下有干劲是好事,见她执意要处理网上的事情,便留下她在部里工作,和其他的部门同事开始处理这次的照片曝光事件。 此时网络的力量一样无限放大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一开始,网络上几乎都是一面倒的认为“女特警很帅!”、“陀枪师姐现代版”、“女神我要给你生猴子”之类的话题,到了一段时间后,各种疑问也就开始蜂拥而至。 这女人是谁?哪个部门的?今年多大?有没有女朋友,阿不,有没有男朋友,有多能打? 如此清晰的正面照,加之贺穆兰之前是法医,和许多部门都有打过交道,检察院和法院认识她的人都不少,还有许多受害人家属之类,没有几天,贺穆兰的所有信息就全部被曝光到了网上。 贺穆兰,女,二十九岁,法医学科本科毕业,警官学院进修,硕士学历,成为公安部的一名女特警。精通法医学、毒物学和警务学,可谓是文武双全,业务熟练。 目前单身。 那个“法医本科”的学历让大部分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法医学……学的不是怎么…… 怎么对爆头也这么擅长? 再渐渐的,一直议论她“英勇”一面的话题也让人有了审美疲劳,开始有或哗众取宠,或博人眼球的不同意见在网上显现。 小小老鼠:“那些犯罪嫌疑人还只是犯罪嫌疑人,又没经过审判,再说也没有死一个人质,出手就连杀五人,你们还觉得是女英雄?我觉得是冷血杀人犯好吧!” 什么女神是女神经:“学法医出身的,难怪这么冷酷无情,解剖人的时候已经看多了死人了吧?” 太阳从西边升起:“她出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失手怎么办就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吗?万一人犯身上真有炸药呢?要是那枪击歪了没打到头打到身上的炸药,或者擦枪走火,岂不是一车都要陪葬?” 随着这种声音越来越多,一开始一边倒的赞美之词变成了一半反对一半赞同,并且两方人每天争吵不休,相互攻歼,将原本已经快没有什么热度的热门话题又重新炒热了起来,“贺穆兰”的名字也越来越引人注意。 所有人最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赵兵是个很普通的大专生,大专毕业后进入了当地一家工厂上班,过着两班倒的日子,唯一的爱好就是刷微博和看小说,打发着无聊又枯燥的工厂生活。 喜欢看小说的人都爱做梦,赵兵也不例外。他没有考上大学,读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专科,进了一个每天机械工作的单位,每天只能靠小说中一些情节代入到自己来充实自己的内心世界。 什么漂亮师姐爱上我,女警花为我疯狂,什么掉到异界吃个地瓜成魔法师之类的梦想,充斥着他的脑海。 以至于他坐着公交车下夜班回家时遇到人质劫持公交车,首先涌上心头的也不是害怕,而是“我艹老子的世界终于有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这样激动又新奇的想法。 他激动不已又欣喜若狂,仿佛自己马上就能做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可当那伙歹徒拉着一个女孩起来做人质和警察谈判时,赵兵却腿软到站不起来,也根本没做出自己在脑海里想象的“不要抓她,拿我做人质吧”之类大义凛然的事情。 这些歹徒真的会杀人。 他们毫不犹豫的就砍了一个乘客的手掌丢出车外,一看便是视生命如草芥的凶残人士,而不是什么被逼无路或者临时起意的歹徒。 车厢里,尖叫声,哭泣声,以及尿骚的气味充满了车厢。 赵兵也曾想过这样的英雄场景,比如站起来挥臂一呼“怕他个毛老子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他们埋了”,或者偷偷摸摸凑上去伸手夺刀之类的场景,每次在他的想象中,他都是男主角,顶天立地的那种。 可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不,他比普通人还不堪。 他只敢把自己窝在车尾的小角落里,紧紧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睛不敢睁开,捂住耳朵不想听到那些尖叫。 他怕睁开眼,已经是尸横遍野。 很快,紧张的谈判陷入了僵局,歹徒狮子大开口的数目让车上的人质和车下的警察都有了荒诞的意味。 那个谈判的警察甚至脱口而出:“请问就算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现金,你们到底要怎么运出去?” 就算这个公交车也装不下吧? 那个歹徒之首似乎也发现了这个数目的不合理性,有些不情愿的缩减了三分之一,可那些警察还在讨价还价。 车子中痛哭声又起,很多人都已经笃定自己会死了,因为这么大一笔钱,就算他们全车的人都死了,政府每人抚恤一百万,也比歹徒要的赎金要少。 在这个社会,除了父母家人,还有谁会出这么一大笔钱赎他们,和歹徒周旋,开这个不好的先例? 歹徒似乎也是被这些哭声弄的烦躁,对着车顶啪啪开了两枪,顿时除了尿骚味,车中又弥漫了可怕的硝烟气味。 赵兵以前是很喜欢这种气味的,小时候,他就特别喜欢玩火药,把鞭炮掰断了倒出火药拉成长长的引线,想象自己是用炸弹炸死鬼子的英雄,然后点燃火柴,看火药“刺啦”一下燃成一条,为他礼赞。 可如今,他只能抖抖索索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敢再说一句话。 等等,他身上手机没有被搜走? 是了!刚刚搜手机的时候,他们只搜了他的外套,没搜他的内衣。他在工厂里的时候是要换工作服的,所有贵重东西都习惯了放在胸口的毛衣里面。 冬天穿得多,毛衣厚,他们也急于搜下一个人,居然没搜出来! 话说,这些歹徒估计也是没想到这辆车上有这么多人,搜到后来东西没搜完了,警察却出动了,所以才临时起意变成劫持公交车的吧? 否则逃不掉啊。 赵兵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偷偷把手机摸了出来,放到外面的口袋,想着实在不行,还能给家人发个遗言什么的。 歹徒里有几个不停在车厢里走来走去,他也不敢随便拿手机出来。 就在他听到“炸药”云云,已经掏出手机低下头拼死发遗言的时候,车厢前头突然有人尖叫,然后一声玻璃炸开的声音,接着是连环炮一样的几声枪响,车厢里的惊叫声一时到了一种震人耳膜的地步。 赵兵再傻也知道情况变了,破窗而入的声音代表有人救援,而连环枪响代表有人极快的速度开了枪,至于前头的枪声,却不知道是什么了。 然后,他就抬头看到了那个女人。 不要问为什么能看出这个全副武装的人是个女人,因为只要有个眼睛的男人都能从那个线条中看出女子的柔美来,更别说这个人击毙歹徒后第一件事就是高声安抚乘客的情绪了。 她的声音清亮、干净,说话简洁明了,就如她给人的感觉。 她说:“各位请冷静,从后门下车,犯罪分子已经被击毙,你们安全了。” 随着车子的前门被一个男特警打开,无数穿着特警制服的警察进入了车厢,开始迎接车中的人质下车。 120已经在车外等候救援,那个被割掉了手掌的乘客因为车上有个医生已经被临时包扎了一下,立刻被抬下了公交车。 车厢里的人喜极而泣,劫后重生的庆幸,让很多人没有注意到五个被一枪爆头的歹徒究竟是如何死不瞑目,他们欢喜雀跃,互相拥抱,然后迫不及待的离开这个让人惊魂的地方。 相信很多人都再也不会坐公交车了。 赵兵鬼使神差的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准了那个女特警,然后取消了闪光灯模式,开了连拍。 他看见车头有个一样打扮的高大男人问她有没有事,他听见这个女人伸出大拇指,拉下面罩示意自己很好,然后告诉他“我中了一枪,不过防弹衣挡了”。 他看见那个高大男人斥责她太过冒险,他看着那个女人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不是有炸药吗?再也不能拖了”。 那脸上,是一种视死如生的镇定,以及一种做出什么大事之后才有的悠然自得。 那是英雄的表情,是赵兵无数次在脑海中回想过,做出英雄事迹后面对无数人的询问,淡淡的一句“没什么”时的表情。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百感交集地下了车。 后来,他上网时看到许多人都问车上有个女特警是不是真的,女特警击毙了犯人是不是真的时,有无数人嗤之以鼻,甚至还有人说“女警不都是坐办公室的吗?还陀枪师姐,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时,气愤的把那组照片发了上去。 他原本是想把所有的照片都发上去的,但这位女警确实相貌平平,除了那张竖大拇指的照片格外的惊心动魄以外,其他照片都给他的国产手机拍的鬼影重重,女偶像脸上黯淡无光,所以赵兵最后只放上去了竖大拇指的那一组。 照片放上去,果不其然,很快这位女特警就被正了名,也被证实了确实是一举击毙五名歹徒的神枪手,号称“警中木兰”的贺穆兰,赵兵一直到这时候都是沾沾自喜,有一种为女英雄扬威了的快感。 那些年少时的梦想,那些脑海中的英雄情结,虽然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了,但他亲手推出了一位英雄,他是英雄背后的功臣,是那个万千瞩目的对象最应该感谢的对象。 贺穆兰吗? 说不定以后还真能有个“漂亮警花爱上我”什么的艳遇…… 虽然她长得不漂亮,可是为什么他只要一想起她竖起大拇指的样子,全身的热流就一直下涌呢? 若说一开始的兴奋和紧张,以及第一次破万的转发和评论,以及成百成百往上涨的粉丝让他享受了一次“快意”以外,接下来的事情并不能让他感觉到十分欣喜。 先是情况失了控,贺穆兰的名字、毕业学校、曾经的工作单位等等都被人挖了出来,就连她一直空白的感情生活都被人当做了“此人毫无感情可言”的攻歼理由。 很快的,什么执法过度、什么以人质性命博前程之类的话题也越来越甚嚣直上,让赵兵直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但继续上涨的粉丝、疯狂的转发和评论,以及媒体纷纷对他发出的邀约和访谈请求,都让他有些飘飘然,把那丝不安压倒了心底。 直到第三天,一个网名为“喂喂”的人发出了一条长微博,并且艾特了他和几大媒体、杂志,再标志成最近最热门的女特警话题后,这条长微博也被疯狂转载了。 这条长微博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博主将历年来因为媒体曝光而死于犯罪分子报复、或者卧底不成反被杀害而遇难的警官名字、哪些媒体曝光,前因后果等写了清楚。 由于都是有经过或者报道过、可以查明的悲剧,长微博的内容很快被得到了证实,一时间,曾经人肉过贺穆兰的声音全部开始闭嘴。 先是各地警方的微博开始转载,然后是司法人员开始转载,最后一些一些立场比较严谨的媒体也抓住了这次机会开始批评轻飘无责任心的媒体网站。 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的战争无时不刻的都在发生,如今找到了这个好机会,怎么能不借题发挥? 对女特警安危的担忧一下子超过了那些“她是不是正义的”、“她做的对不对的”议论,加上公共安全科的推波助澜,热门话题从“女特警是谁”变成了“请保护好英雄”。 那些转载过的人开始悄无声息的删除自己的微博,并且发出道歉。越来越多的警察同行开始讲述自己身边、或者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被媒体曝光而影响到工作和生命安全的事情。 人心总是向善的,当意识到自己无意义的行为可能会造成别人永久的遗憾时,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改正”。 不再有人继续人肉贺穆兰,哪怕一句调侃的话也被群起而攻之,一时间甚至有些矫枉过正的样子,若说以前还是两方辩论的话,现在就是哪怕有一个人说贺穆兰半个不好,结果都会变的很惨,被人肉、被舆论攻击,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花木兰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王局长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重案组的成员也没想到公共关系科还能这样介入纠纷,并且以舆论对抗舆论,推波助澜到这种地步。 加之最近又是一位遇难警官的忌日,宣传部干脆弄出了一次哀悼祭祀的活动,发动媒体宣传,花木兰也被要求身穿警察的礼服去进献前辈鲜花,成为第一次名正言顺在公众面前的亮相。 公安部门外的记者和媒体早被愤怒的人群驱赶了干净,花木兰回家也不再有人跟踪盯梢,但这样的结果却屡屡让花木兰蹙起眉头,看着外面的蓝天久久沉默。 “这个世界真是可怕啊……” 花木兰似乎感觉到了很久不曾梦见的刀光剑影。 “可还好……” “贺警官!我们科长让我明天也去哟!这下太好了,我又可以和你多待一天了!” 陈卫卫已经连续熬夜了两三天,收工后跑到天台上吹吹风,就发现花木兰也在天台上远眺,顿时高兴地蹦了过去。 “……还好有你们。” 花木兰笑着转过身,把自己的话说完。 “还好有你们帮我。” “咦?”陈卫卫愣了愣,意识到花木兰在说什么,立刻轻笑着摆着手:“不是有我们帮你,而是这世上总是好人比坏人多的。良知总是能战胜愚昧,盲从总是能战胜思考,有时候,这世上只是欠缺点醒别人的那一部分人,大部分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并不是坏人……” 陈卫卫伸了个懒腰。 “我喜欢自己的工作,它能让人找回人和人之间最初的信任。虽然这信任有时候要靠些手段和方法去维系,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会介意正能量的传播是需要通过斗争和权衡的,他们只要看到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她对贺穆兰眨了眨眼。 “即使是凶残的正能量。” 花木兰听懂了她的意有所指,也开怀地笑了起来。 春光明媚,笑的比阳光还要灿烂的两个女子在天台上惺惺相惜。 谁说女子间就不能有男人一般英雄惜英雄的情怀呢?那一定是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吧。 与此同时,赵兵的门口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谁啊?” “查水表的。” 屋外的人很快回答。 “查水表?”赵兵住的是老式居民楼,是他爷爷留下来的房子,但即使如此…… 赵兵伸出头,看见确实是捧着一本册子的中年男人,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打开了门。 “我家房子三年前就安了增容了啊。你是不是查隔壁的,找错人家了?” “找的就是你没错!” 在“水表工”一侧隐藏着的颜思明猛然伸出拳头,对着赵兵兜脸就是一拳。 他带着一副大眼镜,脸上还可笑的带着口罩,但赵兵还是听得出就是贺穆兰那位同事的声音。 知道对方是个能杀人不眨眼的特警,赵兵原本升起的一丝反抗之心也彻底没有了。 根本打不过…… 怎么打嘛。 “叫你乱传照片!” “嗷!” “叫你偷偷摸摸接受采访,乱说话!” “嗷!” “叫你乱开门,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嗷!” “叫你只会嗷!” “……” 让他死了吧。 ☆、第215章 潜移默化 贺穆兰是出去“剿灭”部落的几个将军中最被司徒长孙翰看重的一个,而且对她的行为也很满意。 当然,不是因为她善待俘虏的行为,而是因为她够快。 快,兵贵神速,毫不犹豫。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五路兵马,分击五处部落,贺穆兰带领的那支人数不多,但因为是右军最精锐的虎贲军,所以分给她的是几个大部落。 并不是说贺穆兰攻打部落的速度有多快,以训练有素的军队冲击牧民,即使其中有曾经南下过的柔然骑兵,也只有被剿灭的份儿。 可是鲜卑人作战洗劫一空的做法有时候太耽误时间,而且即使将军再怎么下令,也很难阻止帐下的将士在这件事上花费大量时间。 魏军毫无军饷,就算是将军也得自己养兵,攻破一个部落,烧杀抢掠倒不至于,但是劫掠一空却是有的。 贺穆兰带兵出去到最后回来,只有她一个人遵守了时间,而且全军上下毫无负累,贺穆兰只是留下了心腹统计战利品的数量,核对俘虏的信息,其他的骑兵跟随她继续征战,并且在约定的时间回返。 等满载着战利品的队伍们陆陆续续回到约定好的水源地时,花木兰的虎贲军已经安营扎寨,开始埋锅做饭了。 兴奋自然也有,贺穆兰向来大方,而且从不贪墨下面人的东西,这在套马的时候已经被她的部将传扬出去了,所以没人担心她的人品,也不担心东西会少,都在津津乐道自己的军功。 等大军汇集,长孙翰听取所有人的军报时,便把这些将军们全部骂了一顿。 “我们是骑兵,不是强盗!不是蠕蠕!我们是要来踏破一个国家的,不是抢了就跑的马贼!军令如山,我要你们日落之前到这里会师,为何月上中天才来?如果辎重和大军在这里遇到敌军了呢?如果你们回返的时候太慢遇见支援的大军呢?” 贺穆兰此时比较尴尬,作为各位“落后将军”里唯一准时又完成任务的同僚,自然是要被长孙翰拉出来作为典型。 树大招风谁都懂,可种情况下,主帅就是要拿你当典型时,那次除了给他拿来用,也没有任何法子。 以至于后来几个将军都被骂到脸色难看了,源破羌看不下去的开了口:“长孙司徒,众位将军一定是知道斥候一定会随时回报情况才这样的,对吧?首战告捷,兴奋也是正常的。” “是是是!” “平时都是追到蠕蠕屁股都看不到,现在能亲自搏杀,自然是痛快!” “蠕蠕穷的很,司徒大人,若不带些东西回来,我们连补给都困难啊!” 一群将军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贺穆兰见每个人都在辩解,总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可是夏鸿将军给了她一个眼色,默默地摇了摇头。 自从夏鸿将军送她夏衣,而她觉得夏将军送的夏衣穿的最合身天天套着以后,夏将军对她更加和颜悦色了。 “花木兰,你驭下有道,又谨遵军令,此次该赏。”长孙翰是个奖罚分明的上官,对这位年轻将军说道:“我西线大军出动,下次便让你们的虎贲军去做先锋,拔得头筹。” 此言一出,右军的将军们无不露出兴奋的神色。先锋军几乎就是“精锐”的代名词,没看到鹰扬军几乎次次都是先锋吗?就是因为先锋军屡屡都有“上获”,无论是攻城拔寨,还是取敌将首级,去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更何况这种毫无意外一定会胜利的战役。 贺穆兰听到长孙翰的器重,心中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却还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来,接受了他的赏赐。 她个人其实不喜欢直面家破人亡的这一面,但她知道军中需要这样的胜利,而她的虎贲军人人都会以成为“先锋”而倍受鼓舞,士气高涨。 她是个现代人,却也是个古代的军中统帅,这种既振奋士气又能获得军功的事情,她不可能放弃。 长孙翰好生夸奖了贺穆兰一番后,贺穆兰跟着夏鸿一起出了帐子。 和她一起出战的几位将军都是左军和右军的精锐,右军的同僚还好,大部分因为看重贺穆兰想结成姻亲,又打了胜仗得了无数的东西,所以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来。 可左军的那几位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出帐篷的时候,有一位还阴阳怪气地问道:“花将军这次斩获多少啊?人头都没有带回来多少,不会踏的是空营吧?” 贺穆兰笑了笑,对他抱了抱拳:“确实有一座是空营,没什么收获,所以回来的早了些。” 她说的坦荡,左军那几位倒不好发难了,拂袖而去。 贺穆兰无奈地闭了闭眼,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以一人之力和整个体制对抗是不可能的。 别的不说,在军中如果处不好同僚之间的关系,很可能面对着的就是万劫不复、孤立无援的险恶境地。 这实在非她所长,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对人真诚而已。 “你不用担心,虽然这几位将军脸色不好看,但他们都是直性子,有气明天就没有的那种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记恨你的。”夏鸿见她疲累的眼睛都闭上了,伸手露出和蔼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 “右军都以你为荣呢,你是我手下带过最出色的将才,怎么也要为右军做出个表率来。不要这幅样子,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还是那个勇冠三军的虎贲将军!” 贺穆兰睁开眼,真的对这位老将心中感激,她对着夏鸿躬了躬身子,谢过他的好意,便转身朝着虎贲军的大营而去。 “哎,这般对他示好,将他视若亲生,不知道他可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应允了我那女儿的婚事……”夏鸿为了女儿操碎了心。 “谁能配得上这翱翔九天的雄鹰……” 一想到自己太笃定提早给家中女儿透了口风,以至于女儿听到花木兰的事情后非他不嫁,夏鸿就有种自己挖坑自己埋的感觉。 偏偏他还不敢写信告诉自家女儿花木兰已经有了婚约。 再这样下去,亵衣都要送来了。 我的个老天爷,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代送亵衣吧? 这不是坑你爹爹吗…… 跟随贺穆兰的杂役营和功曹等人到了深夜才回返大营,那浩浩荡荡的人潮和火把让无数人吓傻了跑出来围观。 大军出动,说起来十万大军或几十万大军,其实最多只有三分之一是真正作战的战士,剩下的全部都是负责打扫战场的、负责后勤补给辎重的、照料战马的、押送战利品的、记录军功的等等等等后勤人员。 当然,这些人自然也是士卒,关键时刻立刻也要作战,但论起军中的作用,永远都是以军中的主力兵种为主。 魏国也是这样,骑兵永远是最重要的,骑兵行动如风,快速机动,加之战法多变,鲜卑人战马又多,后勤补给往往跟不上骑兵的速度,落于后方很远。 贺穆兰一天连破五座部落,是因为实在见不得男女老幼哭声震天,而自己的部将露出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嗜血或残忍面孔的样子,为了让他们回复成自己熟悉的样子,所以她不得不急行军不停的赶往下一座营地,让他们的头脑被其他的东西所充斥。 比如说,责任。 比如说,服从。 但隶属于她的杂役营和功曹却不会遗忘她的军功,一定意义上,功曹和杂役营也是靠贺穆兰吃饭的,所以当他们详尽又妥当的安置好“军功”回到军营时,以至于牲畜人口无数,在草原里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那些贺穆兰没有收割的人头、那些被俘虏的蠕蠕,那些牛羊马匹,都以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气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因为之前没有被分割过,没有被哄抢过,数量和完整更加让人侧目。 贺穆兰身心俱疲,已经睡下了,睡之前吩咐花生不准叫醒她,若是战利品到了,一半留下将领平分,剩下的一半全部分给将士们。俘虏战马牛羊都上交军中,换取军功或钱财。 主帅没有出面,蛮古却把贺穆兰临睡前传达的命令传了下去,一时间,虎贲营里欢笑声不断,这般慷慨大方的主帅几乎是绝无仅有,就算这些俘虏老弱病残什么都有,也没有人再有任何意义了。 上交俘虏可不管是不是老弱病残,都是按人口算的。虽然说没有把这些废物的脑袋砍下来做军功,但这么多俘虏,数量加起来也客观。在军中用老人和孩子的头颅充作军功自然是有,但对于虎贲营这样的精锐来说,这样做未免掉格,壮汉的头颅做军功,其他人口做俘虏,这才是条汉子。 其实贺穆兰所得的战利品和俘虏也许还没有其他将军的多,但因为她不好杀戮,所以杂役营带回来的蠕蠕头颅大都是年轻力壮的男性,而俘虏活的也多,声势就格外浩大。 牛羊马匹也是如此。蠕蠕一旦投降,马匹牛羊自然是也被牵走的,但是如果杀戮太过,就算是蠕蠕们在阻挡不及后也会咬牙放火烧营、杀掉牛羊,什么都不留给敌人。 贺穆兰的俘虏队伍里有一些老人甚至是被绑在牛马上回来的,连路都没有走。因为这些功曹也希望能交活的俘虏上去,至于交上去后还是死是活,他们就不会管了。 这一夜的无心插柳给大部分将军心中留下了一个烙印,也给许多自尊心重的将军一个挑战的讯号。 ‘尽量不以老弱妇孺的头颅做军功,妈的花木兰带回来的都是壮汉的脑袋,我们都用老弱妇孺的充数,到时候面子跌了还不算,陛下知道了一定是要重罚的!’ ‘不就是一堆俘虏吗?蠕蠕什么都没有,人还没有?老子下次俘虏的比他还多,看他还狂不狂!老子下次抓活的!’ 若是贺穆兰知道此时这些竞争者们心中想的事情,应该做梦都会笑醒吧? 也许吧。 柔然王庭。 “所以,我们大可汗希望您能保重好自己。能挑拨内讧更好,但最重要的是您能将信息准确的传回去。尤其是大檀,大檀虽然老了,但雄风依旧,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决定。”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和闾毗说话虽然口气尊敬,但看闾毗的态度,对说话之人也是十分尊重的。 “算算时间,这时候大军应该已经出发了。” “我知道了。如今高车那边我已经联络到了一个‘朋友’……” 说到朋友的时候,闾毗的脸上莫名的红了红。 “她是高车那边的要人,会帮我稳住高车人,不倾向于任何一位王子。” 闾毗笑着说道,“只要高车人不帮着任何一个王子,这内讧就要一直无休止的继续下去,直到吴提干掉其他兄弟或者其他兄弟干掉所有人……” “每次和你说话,我都庆幸还好和你不是敌人。”说话的男人笑了笑,“如今情形不对,陛下的意思,您最好把妹妹和亲朋都悄悄送到南边去,大军直奔王庭而来,万一误伤就不好了。” “大可汗已经妥善安置好了,西线主帅会派人保护他们,直至进入后方安全的地方。您的父亲和母亲我也传了消息回去,已经派人去接了,等听到柔然大破,儿女都在大魏的消息,他们一定会愿意去平城居住的。大可汗会以王亲之礼对待他们。” 闾毗的父母早前两年就已经被大檀驱逐去了北燕,他在柔然只有一个亲妹妹,今年才四岁,因为长得冰雪可爱,他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看待。 听到魏国已经安置好了他的父母亲人,闾毗越发对面前这人感激起来。 “真是谢谢你,素和大人,一直劳您奔波,还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闾毗抚了抚胸。 “没什么,我这人就喜欢到处乱跑。有你帮忙,来王庭一点都不危险,而且魏国众位文武大臣中,怕是我最早先来了柔然王庭,我才是首功才对,哈哈,哈哈哈……” 素和君豪迈地大笑了起来。 “右贤王也不要管我的安全,我事情已经办妥,等在王庭仔细打探几天消息,就会回返东线的军中。我这个人虽然好奇心重,却不鲁莽,不会给你添乱的。” “您真是……不过你出来这么久,也是该回去了。” 闾毗叹道。 “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他日您登上汗位,自然会有再见之时。”素和君和闾毗也算是熟人,不由得劝他一句:“不过你既然已经起了归顺我大魏之心,为何还要执迷于可汗之位呢?这般刀尖上行走,才叫危险。” “那是我父亲欠我母亲的,也是大檀欠我父亲的。” 闾毗咬牙。“这汗位我才不稀罕,可我也不会再把它交给大檀的任何子孙。” 素和君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言。 他们和这位右贤王虽然早就有了联系,也是同盟的关系,但是对方毕竟是柔然人,不可完全相信对方的话。 就像上次他传出消息,说是东西线都有柔然大军出动,却没有告诉他们是联合了夏国人去朔州擒获他们的陛下一般,就算他在信中再怎么解释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够去探听他们为何南下…… 但素和君可不相信他这样的地头蛇,却一点儿打探不出真实的目的。 这人虽然看起来爽直,其实心中在想什么,谁也猜不清楚。素和君是白鹭官,也是使者,却不是来交朋友的,两方各取所需,事情办成,也就行了。 所以素和君和他攀谈了几句,告诉他西南边接应的人在什么地方后,好奇地问了他一句。 “你说在高车那边的朋友,可要我和西线主帅知会一声?万一误伤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好歹也有个保证。” 兵荒马乱的时候,万一跑错地方抓了高车人,也不是没可能。军中还有许多人不知道高车人准备归附呢。 闾毗沉吟了一会儿,觉得素和君的提醒确实有道理。他是拓跋焘身边的要臣,又是掌握所有斥候和眼线的白鹭官出身,保护一个女人,应该无虞。 “如此,实在是谢过了。” 闾毗领了这个人情。 “无妨,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我会去信让其他的将军留意的。” 素和君笑了笑。 高车迟早都要归附,这个人情不赚白不赚。 “她……她长得很漂亮……”闾毗莫名其妙说起了其他的事,“如果见到一个很美的女子,叫花木兰的,请不要伤害她。” 花……花木兰? 女子? 很……很什么鬼? 素和君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216章 高车大局 素和君又追问了几句,发现那叫花木兰的女子是个碧眼美人儿,差点破功笑了出来。 碧眼,还美人儿,除了那个出使的高车百夫长狄叶飞,还能有谁? 当初他跟拓跋延推荐高车的百夫长狄叶飞时,也时考虑到对方的脸实在雌雄莫辨,最适合做使臣,即使被抓住,生存的几率也大些。 脸长成这样是很占便宜的,君不见崔浩崔大人以前出使诸国时,风靡万千男女,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乐于和他结交么?在“爱美之心”这点上,无论什么民族什么性别,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狄叶飞还能把闾毗迷到情愿求援的地步。 闾毗是谁?他从小被各路柔然美女包围,母亲又是艳绝燕国的公主,见多了各种美女的他,想不到喜欢的狄叶飞那种冷冰冰类型的。 一定是狄叶飞拿花木兰的名字当挡箭牌…… 狄叶飞不怕被花木兰暴打吗? 素和君的面前浮上“花木兰”那寡淡普通的长相,顿时有种肚子要笑裂的冲动。哎哟哟,这太有意思了,他一定不戳破,等花木兰屡屡得功的时候,这闾毗听到花木兰的大名,一定蛋都要碎了。 大消息,惊天大消息!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一定要回去说给陛下听啊! 素和君笑眯眯地应承下他的请求,但过几天回返拓跋焘军中的时候,说的是什么,那就不是闾毗可以知道的了。 不管怎么说,素和君和闾毗的对话引起了闾毗对“花木兰”的想念,他派出使者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也不知道“花木兰”到底有没有说服高车族人,让他们不要牵扯到柔然王庭的事里。 还有大檀,最近眼线说他半夜一直在咳嗽,应该是当年肺部中箭的旧伤又开始发作了。王子们争斗不休,俨然就是他父亲斛律当年坐上汗位时的样子,这种命运又降临到他和他子孙的身上,岂能不怕? 希望他能活的久一点,活着看到吴提杀了所有的王子吧。 “右贤王在吗?” 一个声音从帐外响起。 “左贤王请您去趟王帐,听说是南边的魏国有动静了。” 闾毗抬了抬眼,听到是心腹的声音,便“嗯”了一声,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东西。 一张柔然王庭迁徙路径的地图被他丢入了火盆,终是没有交给素和君。 金山南麓。 柔然吴提王子和其他各路王子对附属高车部族的征召之令,已经下达到了金山会盟之处。 春季从来都不是打仗的季节,即使南下劫掠也只会不用放牧的冬季。能在这个时候征召,一定是又要打内战了。 大檀之子…… 听说大檀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想来柔然这些王子们都坐不住了。柔然汗位的继承从来都是强者为尊,这让每一任可汗都十分强大,但也造成每次汗位更迭时柔然就要血流成河。 高车几大部族的族长都开了会,高车没有王族也没有首领,所有部族的族长便是议会的成员,凡事都事讨论解决。所有人都不想接受征召把族长的青壮送去各自的主族那里,可是又都怕这些王子真的起兵报复,或者获胜的那个王子继承汗位,狠狠地报复高车。 “怎么办?这是内战,不是南下……”斛律氏的族长斛律光斗猛锤大腿:“难道要我们自家人打自家人不成?我不能接受!” “谁能接受呢?还是狄主真好,拍拍屁股就去魏国了,听说现在被封在敕勒川,带着部民们祭祀祖先呢……”狄氏已经在狄叶飞的游说下动了归顺大魏的心思,现在再想起狄主真的决定,顿时对他的“先见之明”佩服不已。 “怪不得大檀一开始传出身体不好的消息时他就劝我们去投奔魏国,原来是早就看出这之后的危机了。我只可恨当初没有咬牙和他一起去……” 狄主兵是狄主真的堂弟,掌管着“主兵”部族。因为高车人以火为尊,以锻造兵器为荣,掌管着知识的主真可以南下,他却被柔然人的眼线一直控制,没有他那种决断敢于南下。 如今机会一纵即逝,这时再说,已经晚了。 狄主兵的埋怨引起天穹庐里一片静默,过了一会儿,袁纥氏的族长袁纥寒霜开口犹豫道:“要不然,我们干脆也投奔魏国算了。魏国如今如此强大,等柔然一被攻破,势必有大片草场要空出来。我们如今在柔然已久,也不求能得到柔然的土地,只要摆脱奴族的身份,能够自由的在这里放牧就行了……” “魏国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我们做出过任何承诺,只派出了一些使者而已。魏国答应了分封我们土地吗?答应了我们以后能够不做奴隶吗?就连狄主真现在是不是真的活着我们都不知道。万一他们说的是假的,只是想让我们帮着打柔然人又怎么办?” 护骨氏的族长年纪最长,提出不同的意见。 “如果只是要我们帮着打柔然,没必要还把我们的老弱妇孺转移走啊!”狄主兵瞪他:“这已经足以表现出诚意了!” “这也叫诚意?万一是要把他们做人质呢?” 护骨连加冷哼。 “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知道南方人的狡诈!” 斛律光斗见狄氏的族长和护骨氏的族长要吵起来了,连忙居中调和:“你们先别吵,别吵!狄族长说的在理,但护骨族长的话也不是不能参考。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那些王庭的来人怎么办?” 他满脸烦躁地低吼了起来。 “妈的,这些使者才来了三天,已经要了十个少女过去了。现在他们又动不动就为自己的主子而打架,却要我们的勇士去拼斗!到底是反是顺,要给个话啊!” 这些王子的人天天都找他们要女人要牛羊,又催着他们集中青壮跟着他们回去,能拖几天呢? 再拖几天,大军都要来了! “这……” 所有族长头都疼了起来。 “我反正不会跟着去内战。我不想在战场上见到我的兄弟,为了畜生们对自己的族人下手!” 狄主兵第一个站起来。 “不管你们怎么做,我们会跟着魏国的使者走。” “狄……哎,怎么就走了!” 斛律光斗看着摔帐子出去的狄主兵,叹了一声。 “这急性子……这……哎!” 狄氏营地。 对于金山南麓会盟的各个部落来说,柔然各部王子来人的事情简直就是个噩耗。 敕勒人为柔然提供了无数的牛羊马匹、刀枪剑戟,甚至连青壮都要送入柔然军中,组成杂军。但柔然的部落主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敕勒族的青年留在高车还能提供许多补给,敕勒的高车更是好物,否则敕勒人也不会被人叫做“高车”一族。 所以柔然对治下的其他民族压迫都极狠,只有对高车人,还算是有些分寸。但即使是还有些分寸,对于高车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屈辱了。 去年冬天,柔然人已经几批南下劫掠过,甚至在初春的时候还派人征召了一批人东行,原本想着一个春夏也许能恢复过来,结果还没有几月,使者又来了。 这些使者多年来在各大部族嚣张跋扈惯了,他们出身各大部落主的家庭,宣召的又是“王子”的命令,每每到了附属部族的族中都是颐气指使,恨不得把别人整个部落都端回去。 人人都讨厌这些“使者”,和魏国派来给他们送礼物的那些高车使者比起来,这些人简直就像是粪坑里的臭虫,你恶心的要命,还不能踩死。 前些天,柔然王子吴提派了使者来到狄氏族中,要求他们在两个月内备齐骏马五千匹,牛羊三千头,足够装备一千个骑士的武器甲胄。 还要一千个狄氏的青壮跟随出战。 狄氏虽然是高车人里最大的部族,但此事正是春末,去年的牛羊已经宰杀了不少食用了,今年的牛羊还没有长成,牛羊三千头足以让族中之人撑到牛羊长肥,此时却要交出去…… 再说骏马是他们拉高车的工具,一旦献出,高车就废了,部族就无法好好的迁徙,没办法迁徙,这里的水草吃完了,牛羊就要挨饿,难不成靠人推车不成? 更别说一千个狄氏的青壮了。 游牧民族迁徙放牧全靠青壮,否则夏天草原上狼也很多,出去很容易被狼群和其他动物袭击。真要把青壮要走这么多,无数家庭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一千个人的武器甲胄则是需要集齐全族之力,全力锻造三个月才能制作出来的,狄氏部落虽有存着的兵器和甲胄,却是最后的自保之力,不可能交出去。 吴提在众多王子里是势力最大的,所以狄氏过的还算安稳,但如今他一反常态要东西要人要的如此急迫,狄氏众多部落的族长心中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倒像是困兽想要一搏似的。 狄氏因为有狄叶飞的存在,比高车其他大族都要轻松一点。毕竟使者是狄姓,总要为同族谋取福利,又有狄主真这个老族长先去了魏国稳固基础,狄氏更是比其他大姓多了一些保障。 所以狄氏几个部落的首领在私下议论了一阵后,都一致决定先拖着这些使者,然后游说其他部族,等条件成熟了,再一起反抗。 既然是拖着,自然是好酒好肉,待若上宾,这些使者蛮横惯了,不以为然,加之为了多享受几天,也就不再催促他们。 只是只有几天的功夫,他们已经就把狄氏的营地弄的天怒人怨,甚至还霸占了狄氏的“天穹庐”,把住在天穹庐里的人统统赶了出来,只能风餐露宿,靠和其他族人一起挤。 狄叶飞和他的一群高车同袍自从使者们来了,一直低调的在营地里活动,很少出帐篷。他们是魏国人,狄叶飞长得也确实好看,狄姓的人都有意无意的帮着他们远离这群使臣,每天为他们送吃的和水,替他们掩饰身份。 直到右贤王郁久闾毗的使者也来了金山。 闾毗的使者倒没有大张旗鼓,他镇守西境,西边的高车人里有不少是他的属族,但他不喜欢用高车人,所以西边零散的高车部族也就逃过一劫。此时他派人来,不但高车人诧异,连这些王子派来使者也诧异的很。 谁都知道吴提现在正在争取闾毗的支持,其他的王子也都是一样,此时使者来了,自然有不少眼线就在他身边转悠。 闾毗的使者要找狄氏的“阿其火”,因为狄叶飞之前打过招呼,很快他就被请到了狄叶飞的帐中。 初次见到狄叶飞,这位使者也是被狄叶飞的“艳色”震慑了一会儿,但他毕竟是闾毗的心腹,所以很快移开了眼睛,取出一封信函说道:“我家主子的意思,请您务必记得你们之间的约定……” 狄叶飞推开他的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识字。” 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也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使者却一点也不惊讶,若是这位识汉字了,才真让人吃惊。他点点头,却继续把信函放在他手中。 “右贤王说了,这是信物,就算不认得也没关系,留下来也是凭证。” 狄叶飞这才接下。 “最近一段年时日,柔然王庭频频来人,各地的部落主也纷纷都来人要东西要牛羊要青壮参战,敕勒部族都很生气。此时只要能有件事挑起所有人的不满,这些王子的使者就能被驱赶走,到时候为了得到庇佑,便会归于右贤王大人的帐下……” 狄叶飞见那使者开始满意地笑,又接着说道:“只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安全如何保证?我们族中的老幼太多,一旦抵抗各路王子的报复,势必要死许多老弱妇孺。我们虽能为了生存一搏,可族中的希望便是孩子,不能有失。” 那使者没想到这个女人想的问题如此多,也没有被“可敦”的位置冲昏了头脑,此时对她开始有些敬佩,语气中也不免带出几分尊重。 “那依您的意见,是希望我们如何配合呢?” 他出行时,闾毗再三叮嘱他要对她尊重,要对敕勒部族的所有高车人尊重,因为此时高车人是他争夺汗位的关键。但柔然人对高车人的压迫已久,这个使者再怎么调整心态,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 不过他毕竟是闾毗千挑万选的,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我准备让族中所有的老幼往南撤,撤到南方去……”狄叶飞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老弱妇孺不能打仗,还会成为重点报复的对象,留在族中,反倒会让我们族中的战士担忧。即使我们想为右贤王效力,但家人的安危一日不能保障,我们便一日不能彻底放开手脚……” “所以,我想带着族中老幼先去南边的山上躲避一阵子,等内乱结束了,再回返各族之中。至于族中的青壮,便听凭右贤王的调遣。” 才怪。 族中的青壮男丁,那是要集合起来直插柔然王庭的后路,断掉退路的。 “这么大举迁徙……” 此时北魏出兵的消息还没传到北面,这些使者更是早早就出发了,不知道南方现在的局势,第一个先想到的是这么多老幼迁徙会不会被发现,而不是事情可不可以做。 “金山会盟之后本来就会有部族陆陆续续的离开,我们的青壮依旧留在这里,让老弱妇孺乔装成已经离开的部族就是了。”狄叶飞知道西境是闾毗的地方,他们离开不可能不被右贤王发现,索性先忽悠一番。 “到时候请右贤王行个方便,若是看到我们的族人还请放行,给个方便。”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和右贤王大人商议的,不但放行,若你们的族人愿意和我们结盟,我们甚至可以提供你们一路南下避难的物资和保护。”那使者回答的很干脆。 “只是口说无凭,我希望你们也能拿出你们的诚意让我们看到,你们觉得呢?” 狄叶飞这几日也正好想做一件大事,此时闾毗的使者来的正好,便轻轻一笑,眯起绿眼。 “这是自然,还请您在我们的营中多住几天,看场好戏。” 吴提是左贤王,阐丽可敦的亲子,身份尊贵,能在他身边随从的心腹,不是部落主的子女,就是后族的族人,像是鬼方这样由马奴升上来的心腹,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了。 所以这次拍出来的使者,也是一个大部落的继承人。他是阐丽可敦的亲外甥,母亲是阐丽可敦的姐妹,在吴提身边都受人迎奉,更别说“屈尊”来奴族的地方了。 这位叫洛汗莫的使者带着一百多骑而来,一来就霸占了高车人视作“神圣之地”的天穹庐,将天穹庐里的人都赶了出来,又让狄氏送上美女和美食,在这几日里尽情挥霍。 狄叶飞之前打探过,这个使者不贪杯,性子也不愚蠢,只有一样,好色。 虽说狄叶飞很讨厌别人拿自己的外貌打主意,但有的时候,若能利用自己的外貌成就大业,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的牺牲。 无非就是被人看看,算不得什么。 所以他在狄氏一族中安排好了高车士卒和狄主真的族人,又在营帐中洗干净了脸,将头发和脸整理的分外整洁以后,刻意露出头脸,就经常在天穹庐旁边晃悠。 原本屈贺余还劝他打扮成女人的样子的,这样刚容易让洛汗莫上钩,只是狄叶飞实在想象不到自己穿着女装是什么样子,而且草原牧民的男装和女装说实在话也没多大区别,他便拒绝了这个玩笑大于合理的建议。 正如狄叶飞所预计的,洛汗莫无意中看到狄叶飞的脸以后,根本就不可能放弃了。 “站住!前面那个女人你别走!绿眼睛那个!” 狄叶飞脚步匆匆,根本不给他留住自己的机会。 洛汗莫果然中计,正是因为那惊鸿一瞥,他对狄叶飞的惊艳更是让他如同小猫挠心,连忙追出帐外。他的随从等人自然不会看着主子跟个陌生女人跑了,也跟在身后。 于是狄氏营地里便上演了这样一幕。 狄叶飞在前方一路小跑,仗着自己先来的狄氏营帐,在营帐中东躲西藏。那洛汗莫虽然不识地形,但他霸道惯了,一路推倒杂物,直穿营帐,劈裂帐篷包抄近道,没一会儿就追上了狄叶飞。 狄叶飞身材高挑,若从背影上看,并不像个女人。无奈狄叶飞的脸太过有欺骗新,草原女子高壮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洛汗莫是典型的草原男人,不喜欢娇小可人型的女子,对狄叶飞更是紧追不舍。 两人一个人逃,一个人追,终于被引到了埋伏的地点,狄叶飞便停下脚步,丝毫不惧地转过身子,冷着张脸问: “你追我做什么!” 洛汗莫一看着狄叶飞果然长得美貌,尤其一双绿眸更是勾人心魄,顿时色心大起,连冲几步。 “我可是你们的主族吴提王子派出的使臣,你们狄氏这几日派出的美人都不够滋味,原来不是没有美人,是藏起来了!” 那几个跟着洛汗莫的随从也是被狄叶飞横眉冷对的样子惊艳到了,连忙高声符合: “少主,我们把这个女人先绑回去,正好去问问狄氏那几个老家伙,为什么要用丑八怪敷衍我们!” “就是就是,这等美人儿,居然给藏起来了!” 被这些人猥琐的眼神扫过全身,狄叶飞浑身上下鸡皮疙瘩直冒,心中的厌恶之情更是无以言表。见洛汗莫已经冲过来要动手了,他立刻紧握着藏于袖内的匕首,准备进行刺杀…… “住手!放开她!” 就在这时,一声吼声如霹雳般响起,震得诸人连忙看去。 只见一个黑壮的小伙子低吼着冲了过来,直接推开洛汗莫。 正是斛律家那个傻小子斛律蒙。 原来斛律蒙自从狄氏也来使者以后就一直担心那日晚会时见到的狄叶飞,这才悄悄来了狄氏的营地寻找狄叶飞的下落,看他是不是安好。 狄叶飞长得太过美貌,加之皮肤比高车人要白嫩,明显鹤立鸡群,他虽被狄叶飞拒绝,但心中一直对“她”念念不放,更是将狄叶飞当做心中女神一般的人物。 这洛汗莫色中恶鬼之名在外,他心中实在挂念至极,就找到了狄叶飞的住处附近,结果就遇见这场追逐,跟着追到此处。 他不明白,狄叶飞这样的美人被追赶为什么没有狄氏部族里的年轻人出手相救,一根筋的脑袋在他找到答案前就让他已经先出了手。 洛汗莫本人相当武勇,并不是纨绔子弟一般的人物,否则吴提也不会对他予以重任。斛律蒙在同龄之人中虽然厉害,但和洛汗莫这样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比起来,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菜鸟,没有几下就被打倒在地。 “哪里来的愣头小子,耽误我的事情!” 洛汗莫狰狞地笑道:“鸟毛都没长齐就和老子争女人,还想英雄救美?老子把你头砍了,让你当没头的英雄!” 斛律蒙这时候才知道害怕,死命的挣扎起来,洛汗莫的随从上前将他按住,看着洛汗莫将斛律蒙吓到两眼无神,顿时也嬉笑了起来。 此时的狄叶飞握紧了匕首,心中纠结挣扎。 高车六族之中,以狄氏人数最多,斛律氏实力最强大,族中控弦之士最多。可以说,敕勒所有部落里,只要狄氏和斛律氏归顺了魏国,其他的部族也都会纷纷归附,不会再有其他的意见。 斛律一族的族长谨慎多智,对于归附之事一直游移不定。若是他的儿子被吴提的使者杀了的话…… 若是斛律蒙死在这里,斛律一族不会善罢甘休,那么…… 狄叶飞看着洛汗莫抽出随身的佩刀,猫戏老鼠一般将佩刀在斛律蒙的颈边东量一下,西晃一会儿,好像在考虑从哪边下刀。 只要斛律蒙死了,你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只要斛律蒙死在这里,斛律一族就和吴提有了矛盾…… 只要斛律蒙死在这里…… 斛律蒙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热血上头便要落得这样的下场,心中之惧怕可想而知。 但洛汗莫这种逗弄人的法子倒激起了他无端的愤怒,所以斛律蒙强压住自己的害怕,只回头看了狄叶飞一眼,似乎只要看见他,就能抵抗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一般。 正是这一眼,让狄叶飞瑟缩了一下。 此时斛律蒙的眼神和死于他怀里的卢日里似乎重合了,那眼神中的“不后悔”和“遗憾”像是烧灼着他的内心,疯狂地缭乱了起来。 “不后悔……莫哭……” 卢日里的话语似乎还在耳畔。 只要斛律蒙死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狄叶飞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洛汗莫举起佩刀,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游戏,而想要吓唬美人让她屈服的目的似乎也已经达到,所以准备砍了斛律蒙了。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奴隶之族里的少年,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 “要怪就怪你看错了人,看上了我……” “狄叶飞,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好了。这是这个世界的错,不是你的错,只要你问心无愧,便能一直昂首立于世间……” 火长花木兰安慰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对不起了,大魏的同袍们。 我明明知道斛律蒙死在这里有利于我们…… 狄叶飞睁开眼,突然出声叫住洛汗莫。 “不要杀他,我跟你走。” 狄叶飞看着地上疯狂摇头的斛律蒙,凝视着露出意外神情的洛汗莫,继续说道:“杀了他,你就犯了众怒了。他是斛律族长的儿子。” 若说美人之前的话让洛汗莫露出欣喜若狂的得意表情,那他后来的话就让他的脸色僵在了那里。 斛律一族能征善战之名即使在柔然也赫赫有名,洛汗莫也不想惹这么个麻烦,当下收起佩刀,示意几个随从放开斛律蒙。 “美人儿既然求情了,我就放了这个傻小子。”洛汗莫笑着一把抓住狄叶飞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的怀里。 “嗯,小美人儿身上味道真好,不像其他女人,一股子羊骚!” 狄叶飞忍住将刀子插进他心里的冲动,瞪着地上的斛律蒙斥责了起来:“你还嫌连累我连累的不够?快滚!” 斛律蒙犹如斗败了的公鸡,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自己正涌出来的眼泪。 “狄家姐姐,你不要生气,我……我会娶你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你的!” 他嚎啕大哭着奔离了这里,哭声中满是对自己无力的后悔和无奈,足以让人心生同情。 洛汗莫等人对着斛律蒙的背影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十分快意的事情。 狄叶飞一直等到斛律蒙跑到没影子了,这才装作害怕一般缩起了身子,依偎入洛汗莫的怀中,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向前一送。 “你……呃……你居然……” 洛汗莫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怀中拥着的温香软玉也突然一下子挣脱了怀抱,走到一旁作呕了起来。 那几个随从见到洛汗莫心口上插着的匕首,顿时吓得不清,一个要过去扶他,几个转身就去抓狄叶飞。 “你这个小贱婢,居然敢袭击主人!” 狄叶飞擦掉嘴边的秽物,冷冷一笑,做狼嚎状叫了起来。 这是高车人独特的传讯方式,只是瞬间,从一旁的营帐和高车之内就跳出十几个和狄叶飞一起从黑山而来的士卒,人人手中都拿着兵器,身着甲胄,一看就是早就埋伏在这里。 洛汗莫此时已经知道自己中计,无奈胸口剧痛根本无法开口,那几个随从见到这种情景,立刻放声高呼。 “你们接着喊,喊的越响越好。” 狄叶飞后退几步,退到安全的地方。他身前的高车士卒们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这几个人放倒,一刀一个了解了。 无愧于心吗? 狄叶飞看着远处的方向。 天穹庐里,他的同袍们应该也已经把狄氏跟随洛汗莫的使者们都解决了。 杀了柔然的使者,迫使高车人不得不归附大魏…… 到底算不算无愧于心呢? 柔然人是死敌…… 应该算吧。   ☆、第217章 结为兄弟   狄氏都知道狄叶飞武功不弱,却没想到他的手段也如此凶残。   事实上,狄叶飞的胆大和“残暴”在后来其实已经慢慢崭露,贺穆兰刚刚穿来时,之所以能封“镇西将军”,便是因为他在西域边陲将凉国造反者和异族压制的非常厉害。   而狄叶飞的大胆,在他抢赫连定的战马时,早就初现端倪。   前世的狄叶飞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抱负,他起先是皇帝身边的宿卫,跟着皇帝冲杀,但皇帝身边的宿卫不知凡几,不乏出身高贵能力卓绝之人,要不是后来得到了崔浩的青眼,可能一直都泯然众人矣。   所以一旦他抓住了机会,立刻像是吸满了水分的海绵,迅速的壮大起自己,成长之迅速让人叹为观止。   到了这时,贺穆兰的到来让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其中便包括狄叶飞北上柔然。一路上在柔然的所见所感,让狄叶飞领悟了许多之前不曾领悟到的事情。   比如柔然人的生存原来是如此残酷的。   比如柔然人自己也经常内讧。   比如即使他们这群魏国使臣来了高车,也不是振臂一呼就从者如云。   他在慢慢的学习、慢慢的成长,前世这个时候,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宿卫,而如今这个时候,他已经是足以让整个高车部族侧目的“魏国使臣”了。   “你……你怎么把洛汗莫杀了!”   狄主兵自然不知道狄叶飞居然有这样的能量,不但鼓动了族中的年轻人和他一起设下埋伏,甚至还血洗天穹庐,把里面的人杀了个干净。   狄叶飞笑了笑。   “我只有让这边的消息断绝,才能找到机会护送你们的老弱妇孺走。”   “怎么走?西边是右贤王的领地,我们又是左贤王吴提的奴隶,只要一到右贤王的地方,右贤王的人就会把我们抓住送……”   狄主兵其实早已生了南投之心,只是被这般胁迫,自然心里不会舒服,脸上有了生气之色。   但很快,狄叶飞就说服了他。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王旗,伸手抖开。   闾毗的飞熊之旗迎风招展,犹如真的要腾飞与空似的。   “你……你不是魏国的使臣吗?怎么……怎么还有右贤王的……”   狄主兵瞠目结舌。   “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大魏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便是。”狄叶飞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个时候我们的大军应该已经出发。再不走,等大军北上,说不定就把你们的营地当做蠕蠕的营地给踏破了。只要南面一有消息,我们就要立刻去军中复命,到时候你们是走是留,我也管不了了。”   狄叶飞心中其实并非这般镇静,但他依旧继续开口:“只不过如今吴提的人都被我杀了,你也只有这条路走。”   “你……”   “兵贵神速,我并非阴险小人。只是再这样拖下去,到底还要让他糟蹋多少女人,宰杀多少牛羊?族长,你部族的青年都是自愿加入我的,这便是民心意,你的部民都不想继续做柔然人的奴隶了,你又何必纠结为了什么才归顺的呢?”   “我是魏国的将士……”狄叶飞微微一笑,“杀掉柔然人,原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哎!哎!哎!”   狄主真连叹三声,马上直奔天穹庐,准备安排族中的老幼妇孺乘着所有高车先走。   与此同时,哭着回去的斛律蒙自然是引起了斛律氏族众人的注意,斛律蒙虽然年纪小,但因从小强壮长得也老成,很少做出这种小儿姿态。更何况斛律蒙的哭声充满不甘和悲戚,斛律光斗疼爱这个憨直的小儿子,听人说他哭着回来,立刻就去他的帐篷里问个明白。   等斛律蒙充满愤意的说完事情的始末后,斛律光斗的脸色忽青忽白,最后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你莫哭,那位绿眼的狄氏子孙不会吃亏。他根本就没亏可以吃。”   身为魏国的使臣,若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北上?   一群魏国人穿越柔然腹地来到金山,原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   “阿爷,阿爷,她是为了我才委身那个混账的,我要娶她,我要娶她!”斛律蒙摇着斛律族长的袖子。   “娶你个大头啊!”斛律光斗一拍儿子的脑门,发出“嘭”的一声脆响。“果然是空心的!那狄叶飞是个男人,你怎么娶?”   他不似其他只看脸的睁眼瞎,鲜卑女人地位再怎么高,也断没有让女人从军,让女人当使臣的可能。这狄叶飞只不过长得漂亮,身上的骨架也不粗壮,所以被人当成高挑的西域女子罢了。   “怎么可能是女的呢!”斛律蒙擦了擦眼泪。“她说她要跟着洛汗莫,还说叫我滚,一定是气急了才这样。洛汗莫是什么人?男的骗他还能留下命吗?”   “所以我们真要谢谢他。他是假装成女人……”   话说到一半,斛律光斗突然一愣。   假扮成女人。   狄叶飞这样的身份,以身冒险引出洛汗莫,甚至不惜被当成女人,是为了什么?   我这傻儿子,又到底撞见了什么?   在如此残酷的柔然存活,还带着所有的部民越来越壮大,斛律家族靠的不仅仅是人多势众。   斛律族长只是往深处想了想,就被后背突然升起来的寒意吓了一跳,看向儿子的眼神也变得庆幸了起来。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   如果他猜的没错……   “族长,族长,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斛律部落的青年急慌慌地冲进帐篷中。   “狄氏那边听说因为洛汗莫想要强奸女人,被愤怒的狄氏小伙子们血洗了天穹庐。袁纥氏、护骨氏和其他几个部族的年轻人也有样学样,把这次派出来的使者全部给杀了!”   “什么?”   斛律光斗吓了一跳。   “袁纥氏和护骨氏的怎么也死了?”   “听说狄氏那绿眼的狄叶飞有许多追随者,年轻人都想跟着他建功立业,去南边施展抱负,狄氏的小伙子们杀了洛汗莫后,提着他的脑袋怂恿了一批其他部族的汉子跟着他们一起干了……”   那青年语速极快地说完了过程,“现在我们族里的使者听到了消息,想要跑了,族长,怎么办?”   斛律光斗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惊得有些无暇反应,斛律蒙听到洛汗莫的下场却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   “那混蛋死了?死的好!我就知道我要娶的女人很厉害,没想到厉害到这样。阿爷,我们也把使者杀了吧,我们要和其他部族同进退啊!”   这是高车人一直存活至今的根本。   共同进退,一起御敌。   斛律光斗虽心乱如麻,但转念一想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了,立刻出帐带领能作战的勇士去截杀派来斛律部的使者。   “全部杀光,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包括其他部族的使者,哪怕已经跑了,追赶几天几夜也要把他给找出来杀掉!”   斛律光斗咬牙道:“我们部族的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各位务必拼尽全力!”   “是,族长!”   “杀光他们!”   斛律一族的骑兵追击已经开始逃跑的使者,其他部族的使者被杀已经木已成舟,无奈之下也只有尽力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   斛律光斗伫立在原地,正好遇见护骨部族的族长满脸怒容的跑到他们的营地里来,拉住他的手就开始大骂:   “那个魏国来的混蛋,黑心鬼!脸长得那么好,手段怎么这般恶毒!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居然把所有使者都杀了!”   “不,不是都杀了,还有使者没死……”斛律光斗看着原本还一脸庆幸的护骨部落族长露出震惊和害怕的表情,叹了口气。   “这个年轻人……真是聪明的要命。他已经掌握了狄氏,知道斛律部的意见很重要,在逼我选择呢……”   “那你的意思……”   “我能怎么办?看你们被报复而来的柔然骑兵杀了,然后去跪舔我的主子吗?”斛律光斗冷笑一声,“我已经派人去追杀那些使者了,他们活不过今天。”   护骨虽然气愤,但也知道如今的形式已经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怎么善后。狄叶飞即使是高车人,那也是魏国生魏国长的魏人,自然是多为魏的局势考虑。   何况其实并不是不能双赢,只是风险太大。   “那……那我也去准备准备南撤的事情……”护骨族长跺了跺脚,“哎,哎!作孽!作孽!”   他连骂三声,这才返身回了族里。   斛律光斗其实是高看了狄叶飞。狄叶飞没有怂恿斛律部的年轻人跟着高车士卒杀死使者,纯粹是因为他的能力不够。   斛律光斗做族长做了二十多年,族长人人都信服他。斛律蒙喜欢狄叶飞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可斛律家几个姐妹因为狄叶飞拒绝弟弟的事就对狄叶飞态度十分不好,惹得斛律部族的小伙子和小姑娘们都不好和狄叶飞等人太过接近。   狄叶飞武艺高强,出身南方的大魏,长得又美貌,自然有许多年轻人对他好奇。狄叶飞性子冷淡,不太擅长交际,但他带出来的高车士卒不是假的,尤其从参军帐特别被派出来的几个,一个个都是人精。   狄叶飞想要杀了使者逼他们不得不反,一群人议论了一晚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所有能动的使者都动了,大家一起反。   光狄氏有什么用?狄氏只有高车六分之一的人而已!   而后几天使者搅得高车部族天怒人怨,狄叶飞借着自己的脸诱出了洛汗莫,所有人同时下手,确实是杀了这些柔然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除了斛律部。   狄叶飞要是能鼓动斛律部的人,也就不会寄予希望在洛汗莫杀了斛律蒙,好让斛律部彻底和柔然交恶上了。   但狄叶飞杀人,本来就是希望能有柔然人逃回去报告此事,彻底让两族闹翻的。莫说以斛律光斗的性格,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一定会归顺,就算没有归顺,这种局势下,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事情发展的很顺利,一个部族想要成事,永远都靠年轻人。高车一族的年轻人们早就已经不满柔然的统治久矣,就如一点就着的炸药,立刻炸响了起来。   到了傍晚,狄叶飞已经开始在和狄主兵拿着地图讨论南下的路径了,突然有人来抱斛律光斗来访。   他是带着柔然使者的头颅,来给狄叶飞道谢的。   “道谢?道什么谢?”   狄氏的族长莫名其妙地看向狄叶飞。   “没什么,我白天救了他儿子一命。其实也是因我而起,算不得救人。”狄叶飞站起身子去迎接斛律光斗。   这位是真正的人杰,不可怠慢。   斛律光斗一见到狄叶飞,先是抛下手中使者中主使的脑袋,然后上前以高车人的礼仪抱了狄叶飞一下,用左边肩膀碰了碰他的右边肩膀。   “先谢过恩人,救了我家的傻小子……”   他又抱了一次,用右边肩膀碰了碰他的左边肩膀。   “再谢过恩人,没有以我儿子的死算计我们的部族。”   斛律族长不是蠢人,事情发生后,只要把整个过程在一起想一想,就明白狄叶飞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话说完后,斛律光斗在狄叶飞震惊的眼神中大力地拥抱了他一下,和他贴了贴面。   “你是个仁慈的人,我相信大魏也是仁慈的国家,我们愿意归附。”   三抱之礼,代表斛律族长想和狄叶飞结成异姓兄弟。   这般的殊荣,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218章 什么差事   世人皆知“魏国铁骑天下惊”,以绝大部分军户为构成的魏国骑兵确实胜过同时代的许多国家,但贺穆兰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北破柔然居然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   难怪拓跋焘一听到王庭起了内讧立刻就要出兵,甚至不顾源破羌等人根本就没带过几天左军,自己甚至和虎贲军磨合也没多久。   因为这场战争,根本就是摧枯拉朽式的碾压,不需要很多技巧。   柔然到了夏天需要放牧四方,即使是同一领地同一族群里的部落,也要分散开放牧,否则那一片草地很快就会被牛羊吃秃掉。   由于部落四散放牧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去,根本无法有效的组织起抵抗。   柔然聚族而居,小的部落只有几十人,大的几百人,上千的极少,而魏国骑兵的建制,一个主将最少有两千骑兵,再加上替马等等,遇见小的部族,根本不需要什么战法、统帅能力,号角一起,直接踏破营帐,杀死抵抗的人,掳获人口、牛羊,就可以得胜归营。   鲜卑也是草原民族,也曾生活在这片草原,对于牧民的生活再也熟悉不过了。他们回到草原,和过去无数朝代汉人抗击游牧民族不同,鲜卑人的地方自己就产马,如今简直是如鱼得水。   广袤的草原是世界上最适合骑兵作战的地区。   他们甚至不需要多少补给,只要带上十天的干粮,就能横扫一大片柔然牧场,破灭无数部族,获得需要的补给和战利品。   什么战法、兵法、虚实,全都是用不上的,每每铁蹄所到之处,获取牛羊人口无数,上千的柔然家庭支离破碎,儿女沦为奴隶,每一个北伐的魏国士卒的脸上都写着“胜利”,写着“掠夺”,写着“狂热”。   贺穆兰终于了解了,为何北征柔然之前的三军大比让那么多人疯狂。因为北征柔然,大概是魏国最容易得到军功的一次了,只要在那时当上将军,很快就能官升几级。   其他国家还有坚城,有利箭,有不屈反抗的将士,而在这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欢迎所有人来到这里,能不能获得胜利,就全凭你的本事。   在某一刻,贺穆兰明白了为什么源破羌和丘林莫震等人会在这个时候调入黑山大营之中,因为他们就是拓跋焘放在这里得军功的。   他们只要带着兵,而兵卒看到有利可图,不需要他们如何指挥,就会自然地去获得胜利。魏国的兵是最好带的兵,因为没有粮饷,魏国的骑兵各个都渴望胜利,只要得胜归还,源破羌和丘林莫震就能凭借军功得到自己想要的。   至于这之后他们还会不会在黑山大营领军……   谁在乎?   贺穆兰的政治和局势上的迟钝让她之前根本看不到这一切,所以也不能理解丘林莫震和源破羌的空降会让黑山那么多人不服,并不仅仅是他们是新来的。   自己人被作为跳板和帮忙刷经验值的工具,是个人心里都不会愉快。   但随着越来越深入柔然腹地,贺穆兰领悟的东西也在越来越多。   她杀戮到麻木之时,为了抵抗那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厌恶,就会开始胡思乱想一些问题,那些之前完全不会想也不用想的事情,就这么福至心灵的一下子全部参透了。   库莫提的大度、夏将军的隐忍、左军为何主帅迟迟不至,拓跋延大将军为何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镇守大营……   西线为何要由长孙翰司徒带领而不是拓跋延……   等回到黑山,怕是大营就要换一位主帅了。   “花将军,我也是佩服你。作战的时候你居然还能神游天际!”左军的一位将军和贺穆兰共同出行,负责在这处扎营之地的方圆百里之内进行巡查,防止由蠕蠕埋伏。   魏国在柔然扎营的地方不是很多,因为魏国铁骑跑的太快,辎重队伍常常跟不上,杂役们又大多耗在打扫战场和看管、运送俘虏的事情上,所以每一处大本营都很重要,不容有失。   否则扫荡回来的骑兵找不到大本营,到下一处还不知道要多远了。   “那个,算不上作战吧……”   贺穆兰叹了口气。   “只不过驱散一群惊慌失措的牧民而已。”   “不要小看牧民,只要给他们战马、武器和领袖,他们随时也能变成控弦的战士!”左军那位将军很喜欢这位小将,说的也不免多些。“当年我大魏曾数次打退蠕蠕人,也曾深入草原毁了无数部落,但很快他们还是能繁衍壮大。不要留有一丝侥幸,警醒点!”   “是。”   贺穆兰打起了精神。   是啊,她在这里胡思乱想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这便是整个时代的特征,是这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世界里生存的方式。   资源就这么多,一个国家想要强大起来,就只能先壮大自己,再消灭敌人。这就和养蛊一个道理,活到最后的,才能真正活下去啊。   “附近都没有敌踪,唯一发现的也只有一些牧民,不成气候,我们回返吧,等押送辎重和粮草的队伍到了,有的忙活了。”   左军这位将军鸣金收兵,贺穆兰见了之后也立刻鸣金,跟随回营。   地弗池,这原本是西边草场上牧民最爱驻扎的地方,如今这里的部落也已经被魏人踏破,重新起了一片军帐。   地弗池的水是天山上融化的雪水汇集而成,这一块地方属于柔然的右贤王郁久闾毗,当然,现在属于西线大军。   贺穆兰和这位将军回军帐复命,一掀开帐帘,顿时一愣。   长孙大将军的下首跪坐着一大排将军,似乎是在议事,而且已经议论了好一阵子了。   “大将军,虎贲将军花木兰轻车将军依古伐,前来复命!”   随着两个人的进帐打断他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对他们露出感激的神情。贺穆兰和依古伐对视一眼,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见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是奇怪。   长孙翰见他们进来,表情总算是好了点:“西边和北面可有发现残存的部落,或者新来的大军?”   “并无发现踪影。”那轻车将军抢先回答,按下中途驱散了一群牧民不提。   贺穆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不说,但此时她卖队友也不合适,所以只打定主意等下告知夏将军这件事,也就沉默不言了。   长孙翰嘱咐左军将军和右军将军巡逻日夜不能停,便让贺穆兰和依古伐先在帐中听令,脸色有些不好地和他们说:   “你们来的晚了些,怕是不知道。我刚刚收到军报,陛下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至漠南。我西线如今只到了这里,速度竟是比东线差了一大截……”   贺穆兰一听长孙翰的话就知道为什么人人脸色都难看了。   东西两线共同征讨柔然,但因为西线居住的蠕蠕人比较分散,水源地又没有东边集中,所以行军要比东边更慢。   加之拓跋焘率领的的羽林军和中军都是以疾行著称,拓跋焘又善用骑兵,这一番半个多月过去,西线还没摸到王庭的边,东线就已经到了漠南了。   东西两线一同攻占柔然王庭,但柔然的王庭并不像汉人的皇宫,它是会在东西游走的,范围就在天山和燕然山水草丰美的山谷之间。   柔然王庭就是一大片帐篷组成的群落,若说靠着什么围墙之类守护那都是扯淡,所以几乎是谁能先到达柔然王庭,谁就能立下首功。   长孙翰和这次随他西出的大军自然都希望早些打到王庭,可也不敢和拓跋焘抢这个功劳,但不管怎么说,若是皇帝已经赶到了,西线还在慢吞吞抢人口牛羊踏破部落,回头功劳不说,臧否肯定不少。   所以长孙翰这次召来所有将军议事,便是来下达命令,舍弃辎重,带足口粮,率轻骑兼马奔袭,去和拓跋焘会师的。   “可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一片全部打下来了!”一个将军有些不甘心地说道:“现在我们轻骑兼马的去东面,这里的蠕蠕就会全部逃散,等我们攻下柔然王庭,这些蠕蠕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柔然王庭的人口牛羊肯定是归陛下的,沿途要奔袭就不能停下来继续劫掠,西边本来就没东边富饶,这一趟下来,倒是没捞着什么。   “军令如山,如有违抗,斩之!”   长孙翰似乎之前已经被众人否定的态度激怒过,所以此时表现出十分决然的表情。他是朝中地位最显赫的辅国大臣,又是大帅,这些将军虽心有不甘,可还是忍住了。   “此外,北面和西面的高车部族想要归附,和蠕蠕们决一死战,抄其后路。为防蠕蠕报复,高车部族用高车载了老弱妇孺南下,我们必须要有一支队伍出去迎接护送这支部族,把他们接到后方的大营里,由营地驻扎的将士们保护。”长孙翰头疼的是拓跋焘为何又把这种事交给他们的人。   “陛下的旨意,让西线人马保护这支队伍,务必安全到达后方。”   东部高车和北部高车势力更加庞大,柔然上方整片领土都是敕勒人的地盘。只要高车人一旦归附,便胜过千军万马。即使蠕蠕想要北逃或西逃,北面和西面都有高车人的部落,自然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高车归附当然是好事,可帐中的将军们都不高兴,谁也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保护老弱妇孺?   还往后方送?   谁都知道军功在东边的柔然王庭!   一时间,帐中静默。   丘林莫震四周看看,见没有人说话,明显都不愿意接这个差事,正准备站起身接了它,却见坐在夏将军下首的贺穆兰站起身,抱拳道:   “末将愿率虎贲军前往!”   “不行,你的虎贲军是我右军的精锐骑兵,怎么临时调动去做这种事!”夏鸿直接站起身否定,又对长孙大将军躬身道:“末将麾下的花木兰思虑不周,请长孙司徒不要见怪!”   夏鸿生怕花木兰脑子一糊涂跑去做这等浪费兵力的事情,根本不给贺穆兰解释和请命的机会,直接推翻。   “虎贲骑骁勇,这种护送的差事,又是在西线相对安全的地方,只要派两三千人去足矣。虎贲骑是前锋军,去接人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花将军一片为国的忠义之心虽值得赞扬,但却不可取。”   左军的镇军将军源破羌也起身否决。   “我和花将军有切磋过,他临阵机敏,确有大才,应当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而不是这种闲差。”   “此事攸关十万高车部落的效忠,怎么会是小事?”长孙翰想了想,望向帐中其他的大将,扬声道:“诸位将军也是这种想法?”   此时人人都担心这苦差事落在自己头上,叫他们上场冲杀,甘当先锋,自然是人人踊跃自荐,如今要轻骑兼马奔袭王庭的时候,却叫一支部队调转方向在这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谁能愿意?   所以一时间,大部分将军都附和着长孙翰的说法,将那高车一族老幼的安危和性命说的无比重要,俨然高车一族只要有一点不对就会影响整个大局,最终也会失利一般,说的是右军的夏将军、王将军和突贵等人脸色铁青,恨不得咬死这些人才好。   夏鸿对贺穆兰顿时起了恨铁不成钢之心。贺穆兰生擒鬼方一时引起魏国无数人的注意,很多要臣重将都在等着她在此次北征柔然中大放异彩,可留在后方接送高车人……   贺穆兰会自愿请命,倒真不是脑子一热的后果,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高车人的安全肯定关系着北征蠕蠕的局势,若她记得没错,这场战役最后的结果是大檀朝着西跑了,拓跋焘却中了埋伏没有下令再追击,结果柔然王室不灭,又苟延残喘了下来,没有达到此次北伐彻底踏平柔然的目的;   柔然的可汗即使是逃跑,也不可能只带着一丁点人,那他只要是往西逃的,自己还留在西边,就一定能找到他们的军队。   到时候生擒了大檀,或生擒了吴提,柔然就等于是废了。没有了汗王和王庭的柔然充其量只能算是卢水胡或者羌人那样的部族,再也没有了凝聚力和大的气候。   其次,狄叶飞还留在金山南麓会盟之地,此次高车的老弱妇孺南下,狄叶飞也一定是要南下的。他只带了两百人马出去,却护送这么一大批老幼,若是路上遇到蠕蠕追击、或是遇到其他危险,难保不会送命在这个地方。   狄叶飞性格倔强,责任心又重,断后也不是不可能。为了避免这种事情,贺穆兰亲自去迎,至少能让同袍多一点保障。   最重要的是,她身为现代人的三观实在已经不堪重负,每日做着“杀戮”、“抢掠”,“杀戮”、“抢掠”,被牧民唾骂,被牧民哭求饶命的日子,已经快到了爆发的极点。   她情愿和蠕蠕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较量,也不愿这样一直进行着屠杀。   她记得这场仗打了半年,四月出征,十月就大胜回返平城了,由于柔然王室逃跑了大半,这场仗最后继续升入草原内部,把东部敕勒和大部分的其他游牧民族全部打残了,然后抢夺了无数部族到了漠南放牧,不允许他们再回到故地继续繁衍,便于大魏日后监管。   东部敕勒便是高车,只不过早就迁徙到了这里,而且也有了自己巨大的汗国,名义上归属与柔然。既然后来还是要往那边打的,她去接纳的高车人一定就有大用,说不定后来打高车还有用途,所以刷刷好感度很必要。   高车归附后瞬间成了北魏军中另一股强大的势力,狄叶飞后来高升的那么快,和高车人地位的提高也有很大的关系。   前世东部敕勒归附是被打到归附的,如今有西部敕勒劝降,若是真能劝降成功,自己归附的地位一定比大败后归顺的更高,再加上没有多大损伤的归附,又带了无数牛羊马匹,想来一跃就会成为杂胡里最重要的一支。   正是因为熟知高车人的重要性,贺穆兰才自愿接下这个任务。   可正如夏鸿所说,贺穆兰带的虎贲军是右军的精锐,任何一位主帅都不会喜欢底下的部将如此自作主张,所以夏鸿即使再怎么欣赏花木兰,见她如此乱来,都升起了怒意。   就在这个时候,丘林莫震站了起来,对长孙翰开口:“长孙大将军,花木兰确实是我右军重要的将领,我身为右军的抚军将军,理应以右军的大局为重,便让我率领部将,去护送高车人吧。”   又有人抢这差事,右军诸人总算是如释重负。比起花木兰,他们自然是更希望丘林莫震接下这件事。   王将军没想到丘林莫震居然会站出来讨要这个差事,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似乎想看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究竟是假模作态呢,还是真的以大局为重。   他从丘林莫震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担忧和真诚,并无其他。王将军自认看人还算准,见这丘林莫震确实是个知大局、懂牺牲的鲜卑人,心中之震动,可想而知。   一群人推来避去,又有请命的被阻止,到惹得长孙翰板起了一张脸。   他成名之时,这一帐里包括夏将军都还是毛头小子,自然知道他们这样作态是为了什么,当下一拂袖,冷声道:   “你们以后会后悔的。此事我已经有了安排,你们不需要多操心。夏鸿和花木兰留下,其余众人都离开吧。”   一群将军都摄于长孙翰的威严,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大帐。王将军和丘林莫震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被长孙翰的亲卫“请”离了大帐,到了门口把守。   长孙翰等到帐内外都没有人了,亲卫也在十步之外把守绝不会偷听到,这才开始在帐中踱着步子。   贺穆兰穿越前最害怕的,就是领导不说话,光思考。因为一般这个时候,往往代表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而且非常麻烦。   长孙翰踱步了一会儿,这才走到夏鸿和花木兰面前,按住了夏鸿的肩膀。   “夏鸿,你是我的老部下,我不会害你。此次去迎接高车人,必须得花木兰去。”   “这……将军,我不懂,蠕蠕现在大败,就算有大军也会攻击我们的军队,不可能去攻击高车人,为何要派出虎贲军……”   “因为接的不仅仅是高车人。”长孙翰出口打断了他的话。“夏鸿,我知道你爱才,希望部下能够崭露头角,此次花木兰接下这个命令,看起来是远离了战场,其实才是真正得功的时候。这个任命的人选是崔浩和库莫提推荐的,陛下亲自下令,无论你愿不愿意,都会是花木兰。”   这话一出,贺穆兰和夏鸿都是一惊。   “崔太常和鹰扬将军?”   “陛下?”   “是。我留下你们,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慎重,尤其是夏鸿,不能让右军军心动摇,以为是军中不能公正对待右军。”长孙翰看向贺穆兰,笑着说道:“你自告奋勇接下此事,说明陛下没有看错人。”   “将军谬赞了。”   贺穆兰心中叫了一声惭愧。她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我便与你们明说,高车人归附,那些老弱妇孺自然是真的,不过其中还有几个大人物,这才是此次让你去保护的关键人物。她是北燕的乐浪公主冯氏,也是柔然斛律可汗的可敦、如今柔然可汗大檀的阏氏、柔然右贤王郁久闾毗的亲生母亲。”   长孙翰继续说道:   “她和大檀育有一女,也被送了出来,如今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也会被我们在柔然的探子送到高车部族中,跟着南下。”   夏鸿久在军中,自然知道过去几年来,一直有柔然的探子和使者联系柔然王庭,在柔然王庭里有一位大人物是他们大魏的内应。这次朔州的事情若不是在柔然大军出动之前就送达了黑山,他们的陛下说不定已经被生擒了。   此前夏鸿一直在好奇这位大人物是谁,为何会帮魏国对付自己人,如今一听,心中竟是如明镜一般,哑然失色道:“难……难道……难道那个人是……”   “正是他。”长孙翰便是最早建议拓跋焘活动柔然进行分化的大臣,柔然很多部落之间都有仇恨,每一次可汗之位更迭也充满了血泪和阴谋,结下许多血海深仇。   当年闾毗的父亲被驱逐到北燕,原本已经死了回国之心,谁料大檀派兵平了乱,柔然一下子又平和起来,于是斛律可汗借了兵准备回柔然去,结果却在半路中被北燕的士卒们给杀了。   这些士卒到现在也找不到,可事后大檀遣使和北燕交好,赠送了斛律可汗当年赠送给北燕一样多的聘礼,又娶了斛律可汗求娶的乐浪公主为阏氏,登上大汗之位,就让许多有心人怀疑斛律可汗的死并不寻常。   郁久闾毗明显不是蠢人,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还当上了右贤王,所以只不过两年的功夫,这位右贤王就彻底倒戈,和魏国结成了盟友,想要替父报仇。   “正是因为右贤王托付了家人给我们,陛下才相信他一定是要归顺我们,而不是想借我们的手登上蠕蠕的汗位。大檀的阏氏不是普通人物,一旦失踪必定有人追查,你们要保护好乐浪公主的安全,直至回到我们的营中。”长孙翰说,“而且,陛下还要花木兰做一件事……”   他压低了声音,对两人道:   “陛下要花木兰领着归顺的高车勇士,去断了蠕蠕西遁的退路……”   ☆、第219章 解决隐患   贺穆兰带着虎贲军走了,留下许多将士或唏嘘不已、或幸灾乐祸的议论。也有许多想的太多的,从“花木兰”想到“丘林莫震”再想到“源破羌”,留下难掩的可惜之情。   莫不是想要丘林莫震和源破羌早日出头,所以才这般针对花木兰?谁都知道花木兰是最近得意的后起之秀,她赚军功的速度实在是快的惊人,若是为了早日立功而排挤花木兰,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是这手段……   也太不光明磊落了一点。   不管别人怎么想,西线的大军开拔了,只留下地弗池边的大营和留下来的杂役。全军抛弃辎重,轻骑兼马的朝着柔然王帐而去,去和拓跋焘会师彻底破了柔然王庭。   贺穆兰却带着虎贲军和参军帐中的参军们继续往西北方向而去,据说高车的队伍中也有魏国之人作为联络之人,所以贺穆兰不用担心接不到人。   贺穆兰知道自己责任重大,自然是毫无异议,可是她底下的虎贲军却不能理解,士气一路低落,不过才两日功夫,就已经压抑到埋锅做饭都有人摔金柝的地步。   “我们为什么要干这种差事?”一个虎贲骑越想越气,“老子从军不是为了接老弱病残的!老子要沙场杀敌,老子要建功立业!”   “得了吧,你就是可惜不能再一路抢过去了。”一个老兵笑他。“你没发现连我们将军都没说什么吗?将军都没说什么,你气什么?”   “我们将军的性子就是太好!”那虎贲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都说我们虎贲骑自将军调来以后屡屡得功,有人怕虎贲骑抢了功劳,想了其他法子赶我们走呢。去年花将军刚刚大比赢了的时候,也是左军的人怕她爬的太快才想了法子害她的……”   “瞎说什么呢!”阿单志奇从这群虎贲骑身边过,顿时停下脚步瞪了他们一眼:“背后议论主将,那是谤军,你们想挨鞭子吗?”   “阿单将军,你可别告状……”几个虎贲骑发现是脾气最好的阿单志奇,连忙堆起笑容求饶:“我们就是说说。这不是憋得慌嘛……”   阿单志奇一年多就从普通的兵卒升到百夫长,又从百夫长升到裨将,又进了右军待遇最好的虎贲军,心中知道全是沾了贺穆兰的光,对她也就更加尊敬,他和当年的王将军一样,自发的做起了许多不属于裨将做的事,其中就包括维护贺穆兰的威信。   在军中,一个将军若没有威信,临阵生乱便是寻常之事,所以阿单志奇寒着脸,厉声道:“军令如山,莫说如今只是让我们去接人,便是吩咐我们去断后,去送死,只要将军一声令下,难道还能违背吗?下次再要让我听见,我直接拉出去抽鞭子了!”   “是,阿单将军,您……”   “做你的饭,不要再乱说话了!”   阿单志奇骂完这个士卒,转过身去,却是满脸担忧。   这几天,这样的话他不是听到一次两次了。之前得各位将军看重,虎贲军做了许多次先锋,得的军功不少。贺穆兰又是大方的主将,若是得了东西,都是一半和底下的将军们平分,剩下的士卒们平分,所以人人都是皆大欢喜。   但这又造成一种隐忧,便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去得到的利益有多大,一旦停止下来,就像满载着货物的车子突然断了捆绑车子的绳索,马还在极力向前,车子却停了下来,那马就会一下子跌断腿。   如今花木兰便是那马,而她拉着快速奔跑的虎贲军,却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若不能及时解决掉现在的隐患,很容易酿出大祸。   “阿单志奇,怎么愁眉苦脸的?”吐罗大蛮刚刚就着热水胡乱吃了一点饼子,见阿单志奇满脸踌躇的回到他们扎营的地方,忍不住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刚刚出去找胡力浑,却听到虎贲骑中一片埋怨之声,都说花将军被人排挤,或者是花将军和诸位将军处不好,连累他们做了这个苦差事,没法跟着陛下去踏破蠕蠕人的王庭……”   阿单志奇其实也很遗憾没有一路跟随陛下。对于鲜卑军户来说,跟着他们的大可汗征战是心中最大向往,那几乎代表一个战士最高的荣誉和肯定。   但军令就是军令,哪怕如今就让他们不准参与这场战事了,也是军中的安排,又怎么怪的了火长呢?   “这些小兔崽子,忘了之前那么多次先锋是谁挣回来的了!”吐罗大蛮是个暴躁脾气,气的直接砸了手中的饼子,大骂道:“将军每次得了东西都是和将士们平分,军中哪个将军做的到这样?留三成分的才是惯例!我看就是对他们太厚了,养了一群白眼狼!”   阿单志奇忧心忡忡,却没有像吐罗大蛮那样破口大骂。   “什么白眼狼?”   一个熟悉的磁性嗓音响了起来,贺穆兰捧着几只烤兔子靠近他们。   “我没打到狼,陈节给我抓了两只兔子烤了,你们尝尝。”   这一世陈节还是跟了她的队伍,却不是亲兵,如今只是个百夫长。他大概还是和前世一样,是“花木兰”的脑残粉,虽然挤不上前,但自从到了柔然以后,经常打几只兔子什么的炮制一番,献给她改善伙食。   贺穆兰知道陈节跟着他做亲卫的话,日后就会限制他的发展,所以对他不热不淡,只鼓励他早日往上爬。   陈节武艺不弱,箭术也十分精湛,加之会写字,虽是后加入的,在虎贲军里也算比较受欢迎。只是他给贺穆兰进献食物,自然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觉得他是马屁精,不走正路,不过陈节从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你别说,陈节烹制兔子的本事就是比其他人更强。行军打仗,啃干粮喝凉水都是正常的,这时候胃里有一只烤的喷香扑鼻的兔子垫底,连干巴巴的粗粮饼子都容易下口了一些。   贺穆兰却是不亏待自己的胃,陈节每次烤了兔子或者野禽什么的,她就笑眯眯的接了,对他继续好生勉力一番,让他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的回去。   这次也是,陈节在行军空暇的时候掏了一个兔子窝,得了一窝兔子,便烤了几只,给贺穆兰送了过来。贺穆兰只吃得下两只,剩下的就给昔日的同火送了过来,正好听到白眼狼云云。   如今贺穆兰是虎贲军的主帅,那罗浑和阿单志奇等人虽因为是贺穆兰嫡系部队的关系入了虎贲军,但军功有限,只是主将下面的裨将,连副将都算不上,直接去找贺穆兰的时候就少了许多。   阿单志奇正愁着找个机会和贺穆兰谈谈心中的担忧,见她来了,立刻接过兔子,喊来那罗浑等人,一群人一边手撕烤兔,一边说起阿单志奇刚刚的见闻。   话说完了,贺穆兰陷入深思,久久不发一言。   她从未有过带兵的经验,一直都是慢慢摸索,自己学习。她个人武艺出众,又不贪功冒进,自然得到许多将军信任,连带的虎贲军露脸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右军原本不受重视,但这次却摊上长孙翰将军做主帅,夏鸿将军曾是他的部下,这一番自然右军自然就比左军更受重视一些,虎贲军的春天也来了。   至于得了东西分为两半,一半由将军们按军功和资历分了,一半由将士们平分的做法却不是花木兰以前做的,而是贺穆兰不知从那本史书里看过,有位得人尊重的将军一直都是以这种法子分配,很得将士们的爱戴。   她却没想到,她是自告奋勇得了这个“好差事”,底下的人却会不满。   从北征柔然以来,她几乎已经断了早上的操练,平日里一起沟通的时间大大减少,一旦有了将令也很难往下传达,更别说她也没想过和下面人解释过。   先别说乐浪公主的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就算是截取可能往西逃跑的柔然人这件事也是参军帐的人推演出来的结果,并不能一定成真。   贺穆兰知道这事重要,是因为她拥有花木兰的记忆,可虎贲军却不可能知道这段记忆。   这件事,是她大意了。   她错估了带兵的难度,总觉得自己已经当上了虎贲军,比前世的花木兰做的更好,便也能带好兵,做到将士一心的地步。   她是和自己最初的人马生擒了鬼方,不是和虎贲骑。   她自从进了虎贲骑,从未打过硬仗,全是以强胜弱,以少胜多,能够服众,全靠一个“利”字。   时间,或者说前世记忆和今生超越常人武艺带来的快速升迁,已经给她埋下了最大的隐患。   见贺穆兰开始深思,那罗浑等人也露出担忧的表情。   他们是虎贲军里的外来者,是跟着贺穆兰的嫡系部队,所以在虎贲军中的威望自然比不上那些一直就在的将军,而且还得靠着花木兰才能一起往前走。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了维护花木兰,他们能豁出命去。因为花木兰已经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贵人,他们效忠的目标。   “是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贺穆兰想明白了自己如今危险的情况,“多谢各位提醒,否则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很得人望,能让所有的人都服从我。”   “火……花将军,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们同时入军,能做到如你这样的,当世又有几个?是他们不满足。可如今确实是这样,护送高车人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获得军功,又是个长期的活,他们会沮丧生气也是正常。”   胡力浑想起死在军中的杀鬼,心中有些难受。   “您就是太好说话,若是能有训练新兵时的狠劲儿,他们也就不会这样多想了。”   说到底就是虎贲军盛名太响,而花木兰又是个后起之秀。有便宜一起占的时候自然还好,真遇到这种时候,生起埋怨之意也是正常。   “我领命的时候,夏将军给了我一张手谕。”贺穆兰取出贴身放着的手谕,“这张手谕,是要我带给高车的诸位族长的……”   贺穆兰叹了口气。   “我原想着人多口杂,等到了高车的地方再宣读,如今看来,若不能早日遏制军中的这股颓唐之气,真接到了高车人,让他们误会了我们魏国不是诚意迎接他们的,反倒还要坏事。”   “那罗浑,阿单志奇,麻烦你跑一趟……”   此时只是中途歇息,并无安营扎寨,所以也没有什么大帐可以集合。好在这里还算安静,四周也空旷,贺穆兰环顾四周,下令道:   “请诸位将军过来议事,我要宣读陛下的圣旨。”   “陛下?陛下还有旨意吗?”   “花将军,我们去迎接高车人,怎么还惹出了陛下的旨意?”   “花……”   “速去速回,等会就会明白了。”   贺穆兰轻笑,“我们时间有限,高车约定之日没几天了,不可再多做盘桓。”   “诶?好!好!”   阿单志奇和那罗浑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喜意,飞奔去唤人了。   一个时辰后。   “花将军,您说的是真的?陛下让我们直接领着高车部族便宜行事?”一位游击将军露出快要晕过去的表情。   “高车部族如今有多少人?一万?两万?”   贺穆兰笑了笑,收起刚刚宣读过的手谕。她已经传递给所有将军看过,这手谕其实是下给高车人的,只是贺穆兰暂时代为保管,内容自然是真的,写的内容大致是请高车部族能够协助持有手谕的将军行事,事后一定按功行赏。   至于一个“便宜行事”,能做的实在太多了。   “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一族有十万部落,如今归顺我们的虽不清楚,但粗略计算,仅仅狄氏部族就有可以作战的青壮一万多人。若是我们派去的使者能说动护骨氏、袁纥氏和斛律氏,四五万人应该是有的。”   东部敕勒独立了出来,柔然对它的控制不是很强,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人沦为了奴族,被称为“高车”,但即使如此,人数也是十分可怕。   贺穆兰傲然一笑。   “有这么多的人马,更何况还有沿途的高车部族做补给,柔然哪里我们不能去得……”   她见其他将军兴奋狂热之态更盛,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面上却表现的更是自信。   “诸位,若是能够快速行军,早日解决了高车人的疑虑……”   她扫视过虎贲军所有的将领,看着他们充满憧憬的表情,吐出了他们最想听到的话语。   “那更大的功劳和胜利,就会等着我们去取。”   ☆、第220章 成人之美   高车血洗之日,还是有两个人逃过了一劫。   他们都是被派去斛律氏的那位使者的奴隶,因为事发时正在做着贱役,没有被人注意,而偷偷的逃过一劫。   按照柔然的规矩,主人战死,奴隶却活着的话,奴隶也要一同殉葬,所以这两个奴隶不敢再回主人所在的部落,开始在旷野间流浪。   在旷野间流浪的奴隶被西边的部落主发现,因为身上有柔然王子的烙印,他们不敢留下,便被送了回去,所以这件事虽然被隐藏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还是被所有人知道了。   高车的反叛,震惊了所有柔然的部族豪酋和宗室官员,高车是非常重要的附属族,被柔然最有权势的那几个人瓜分,成为他们的附庸。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高车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出了这种事,足以让肺疾又犯了的大檀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大檀的肺疾是当年被拓跋焘的羽箭射伤后留下的后遗症,每到季节变换之时总会发作一番。现在他很少亲征,春夏这样的好时节也一定留在王庭养病,防止秋天没养好身子一命呜呼。   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个儿子的蠢蠢欲动自然有传入他的耳里,但他掌握着柔然绝大部分的兵马,就算几个儿子再怎么闹也翻不出多大风浪来,所以便没有太多干涉。   草原民族的惯例,只有最强的那一个才能当上可汗。即使吴提是可敦之子,又是长子,可他其他的孩子生了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当奴隶的,吴提若是不强,随时就要做好被赶下来的准备。   更何况他清楚自己的儿子,像吴提这样能屈能伸之人,绝不会因为一次失利就彻底失去自己的优势。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大意,便弄出了足以让他头疼欲裂的坏消息!   “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使者出现在金山会盟的高车人里,又为什么会让高车人情愿冒着族灭的危险也要杀了所有的使者!你们到底在我养病的时候做了什么!”   几个派出使者到高车部族的王子们都吓得不敢出声,吴提脸色难看,也是不发一言。两个奴隶已经被抽的满身是伤,只敢五体投地在地上哆嗦。   大檀越看着他们,心中烦躁之气就越盛,加之他旧疾复发的越来越频繁,对北魏的战斗也是败多胜少以后,声威渐渐滑落,让他更是心中敏感。   几番刺激之下,大檀拔出随侍的佩刀,蹲下身子架在其中一位奴隶的后颈上,唾了他一口后大骂:“说!不说砍了你的头做酒器!”   那奴隶知道怎么都是死,他的主人又和吴提有仇,如今做的好一些,说不定他的王子能看在他最后的举动上饶过他的家人,所以颤抖着回答:“大……大……可汗,是……是吴提王子手下的洛汗莫将军想要糟蹋狄氏的一个女人,结果被那女人杀了,狄氏见没办法善终了,所以把吴提王子派去狄氏的所有的使者都杀了。”   “狄氏和几个部族交好,那几个部族见了,便也就纷纷开始追杀使者,杀人灭口……”   这奴隶越说道后来语气越是镇静,显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们正在伺候大人们的马,听到营地里有砍杀声,便骑着马跑了……”   大檀脸色铁青,刀刃又往下送了几分。   “不过是一个女人,要了就要了!便是要高车一百个、一千个女人,又有什么!是狄主兵的女儿还是狄主食的女儿?值得狄氏这么做?”   “我……我不知道。”   他只是个伺候马的奴隶,又不是每个马奴都能做鬼方将军那样的大人物,谁会知道被谁杀了?   “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做什么!”大檀须发戟张,手上一个用力,那奴隶的脑袋就咕噜噜的滚了下来,滚落到一位王子脚边。   那王子吓得连退几步,还是他身边的侍者把那头颅给踢了走。   闾毗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使者从高车回返后,原原本本的就把高车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主人。只不过在他的版本中,狄叶飞是为了向“右贤王”表现高车人的诚意,所以才杀了所有的使者,表明高车人的态度。   闾毗知道“花木兰”以身犯险是为了能帮到他以后,感动的无以复加。   他只觉得“花木兰”一人已经抵过了他麾下的千军万马,只不过以一介女子之身能做到整个高车听从她的意思,无论是决断、权谋还是智慧,当世都绝无几个女子能够媲美。   啪!   一声鞭响,大檀狠狠地抽了吴提一记,正中他的右肩。这一抽也引发了自己的肺疾,在急促的喘气和咳嗽声后,大檀指着吴提,瞪着眼睛连连唾骂,帐子的王子幸灾乐祸的看着吴提,好似死的都不是他们的使者一般。   “汗王,左贤王的人马损失巨大,又丢了鬼方将军和匹黎先王叔两位要臣,想要派人去高车补充人马和牛羊是正常的。洛汗莫虽然好女色,但以他的地位,无论是要高车多美的女人,断没有被拒绝的道理。这其中虽有左贤王的责任,却不完全是他的责任。”   闾毗明面上是站在吴提这边的,所以即使想咬死派去洛汗莫的吴提,也只能替他求情。   “只是其他几位王子一没有损失兵马,二没有要征战的理由,在这个时候纷纷派使者去高车,实在是奇怪。”   闾毗暗指几位王子意图趁大檀生病谋划不轨之事,顿时让几位王子变了脸色,怒目道:“右贤王,我们一向敬重你,可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我们都是见了左贤王派去高车使者,这才也跟着派去的。若说其他我们还能承认,你这暗指之意我们却无法接受!”   “就是!我们也是为了自保!”   柔然王位的竞争太过激烈,而且大檀还是在这么一种日薄西山的情况下,几位王子争夺王位无妨,但争夺王位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汗父可能随时会挂,任何一位君主都不能容忍。   大檀表情难看地盯着王帐内一群已经成年的儿子,胸口不停起伏,显然情绪已经激动到一种地步,只不过没有发作而已。   一旁的闾毗见了大檀此时的表情,已经他的儿子们那满是恐惧、不安,还隐隐带着一些仇恨的眼神,心中顿时大为快意。   恨吧!生气吧!怨怼吧!   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心中的不甘和憎恶!   “我们尊敬的大可汗,如今我虽是左贤王,可已经没有了左贤王的威严。若是您想要惩罚我,我作为儿子,绝不会怨恨。”吴提向着父亲跪下,首先示弱,“还请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大檀捂着胸口,在虎皮和狼头堆成的王座上坐了下来,丢掉手中的皮鞭。   “你们都起来吧,现在要想的,是怎么让这些高车人知道背弃主子有什么下场。高车人地位重要,此事是奇耻大辱,不能姑息!”   大檀扫过众多王子,见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去教训“高车”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冷笑。   所有人都知道高车人善于工匠、经营之法,“教训”高车,无异于是一次壮大自己的机会。   闾毗说的没错,吴提虽然派人去了高车,但他在魏国丢了上万人,心腹大将和一直照顾他的季父都被掳了去,按照鬼方和魏人的仇恨,这两人应该是凶多吉少。   再加上这几年他身体不好,自己这个儿子却越来越强大,此次吴提遭挫,他是有意不伸出援手,看着其他几个儿子对他的左贤王之位发动攻势。   这一切,都是为了挫挫他最近有些出格的举动,也是警告。   至于他去找高车人,这也是正常。他的部族里高车人最富庶,正如闾毗所说,自己的族人和妻族母族的族人如今都在放牧,让他们放弃牧场和牛羊来加入他的左帐军中是很困难的,而且召入军中今年冬天就有许多牛羊要饿死。   但奴隶不一样,征召附属部落就没有这些后顾之忧。   大檀左思右想,又有闾毗在一旁求情,便没有问他的罪,只是开口准备叫他带兵去平叛。   “汗王,汗王,南边有消息传过来!”   一个柔然官员打扮的贵人冲进王帐,直接一下子扑倒在大檀的脚下。   “拓跋鲜卑北伐了!汗王,他们北伐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谁传来的消息!”   这下莫说王子们坐不住了,就连闾毗都吓了一跳。   闾毗和魏国一直有联系,自然知道魏国今年肯定会北伐,否则他也不会做好准备提早安排好自己的妹妹和母亲。   但这么快消息就到了王帐,除非魏人的行军速度极快,已经快到能够传达到王帐的地步。   要知道草原上柔然人都是分散逐水草而居的,一个消息要很快传达到各处,往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功夫。   那贵人本身自己也是柔然的部落之主,心中的仓皇自然不比帐内的人要少,他跪在大檀脚下捂着脸大哭:“南面的部落已经十不存一,西边和东边都有鲜卑人的大军北上,我们的部民都趁着水草丰美在放牧,全然无备,临战震怖之下,民畜惊骇奔散,纷纷或死或成了奴隶。可汗,拓跋鲜卑来势汹汹,如今该如何是好?“   “多少人马?谁领军,从哪里来?”   大檀跌坐在虎皮之中,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成了真,这让他的肺部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不知多少人马,魏国竟像是倾巢而出一般!从哪里来?汗王,四面八方都是鲜卑人,仓皇往王帐逃的部民东南西边哪个方向的都有,您说究竟是从哪里来呢?   闾毗转过脸,偷偷笑了一下。这官员官员也有意思,自己没摸清楚情况,又怕大檀怪罪,干脆把问题又丢给了他。   在草原上作战,很难辨别方向,真要弄清楚从哪里来的,除非一开始便跟着别人。至于谁领军更是滑稽……   这种大战,想都不要想,拓跋鲜卑家最骁勇善战的那位一定会亲征,还要问是谁领军吗?   “汗王,如今之计,最好还是召集各部的大人,一起共同御敌才是。北面的敕勒和我们有同盟之谊,请他们调拨兵马救援,暂时拱卫王庭,才是上策。”   闾毗一本正经的说,“拓跋鲜卑不如我们了解地形……”   “右贤王,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片草原鲜卑人曾经也在这里放牧,怎么可能不了解地形……”   黎奴王子高声打断他的话。“而且所有部族都分散在草原上放牧,便是想要把汗父的命令传达到四方,花费的时间都足够鲜卑人打过来了。如今应该收起王庭,往东部敕勒迁徙避一避,等鲜卑人走了再回来才是!”   “不能避,一旦我们避了,所有的部族都会逃窜,那鲜卑人即使走了,我们郁久闾的尊严也不存在了,更别说称汗!”吴提等着黎奴王子,“东部绝不会有鲜卑人,应当让东部的王族立刻回援,再派人去征召高车人,一东一西拱卫王庭,拼死一战才是!”   “应该撤!”   “应该战!”   “好了,别吵了!”大檀站起身一声巨吼,话音还未落就立刻剧烈咳嗽了起来。“扑满,鲜卑人过了栗水没有?”   “汗王,还没有,魏国带了不少辎重,应该是没有那么快的。”先进帐的柔然贵人连忙摇头。“我们是……”   “通知王庭所有的部落主来我王帐。吴提,你派出一支人马,去西边的金山把狄氏、斛律氏和护骨氏族长的人头取回来,其他部民既往不咎。我们如今需要高车人抵御鲜卑人,带着他们的勇士和战马、兵器回来,你可做的到?”   谁都知道这时候去高车部族便能得到足够的人手,是以所有的王子都又恨又妒地瞪着吴提,就连闾毗心中都有些遗憾。   大檀说的是“派出一支人马去”,而不是“你带着一支人马去”,谁都知道大檀如今身体不好,所以所有的王子才恨不得一步都不离开王庭,否则大檀一旦病死了,其他子嗣不在身边,夺位也好,传位也好,不在王庭都是白搭。   吴提若是真奉命西行了,西边又是他的地盘,他总有许多施为之法。可看大檀的意思,倒像是留着吴提在身边不许他走,又想让他得到高车的人马,所以提早在给他铺路。   拓跋鲜卑这么多年来对柔然造成的震慑力实在是可怕,而大檀也已经是没有了牙的老虎,不复当年的雄风了。   吴提听了大檀的话,眼睛顿时有了明亮的光彩,那张终日里冷峻的面容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他跪在大檀的身边,亲吻他的膝盖。   “是的,汗父,我让我的人马带着高车首领的头颅和他们的勇士回来,拱卫王庭。”   吴提此时帐下已经不到两万兵马,此次去高车,至少要派去大半才能威慑到高车人,而且高车也不是没有战士,真闹僵了,说不定还会有棘手的事情发生。   闾毗原本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大檀扫视到他,心中突然一凛。   如果是平时,随便如何拿捏闾毗都容易,这是外有大敌,内有叛乱,他的几个儿子也蠢蠢欲动,将闾毗留在这里反倒是大患。   再想到冯阏氏前一阵子受西边某个豪酋妻子的邀请去相看“儿媳妇”,想要给闾毗娶个合适的妻子,至今还未回返,他就有些心中不安。   那豪酋是斛律可汗的老友,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闾毗母子,他有五个女儿,一心想着将长女嫁给闾毗,是以经常邀请冯阏氏去做客。   乐浪公主有北燕做后盾,出入都是自由的,春日草原风光大好,谁也没想到拓跋鲜卑会北伐,是以一个月前她便离开了王庭。   “闾毗,你的母亲还在捺吐屯那里做客,你是不是也要派人把她接回王庭?如今外面不安全。”   大檀摆出慈祥的样子,“还有月牙儿,你母亲离开有一个月,应该会想她了……”   闾毗吃了一惊,拿不准是不是大檀看出了什么,低头就从了命,说会立刻亲自去接回母亲。   吴提此时正跪坐在父亲的膝前,不知道是因为闾毗是他现在的盟友,还是吴提的兵马去了高车以后帐下空虚急需闾毗的支持,所以开口建议道:   “汗父,右贤王的人马此时更该做的是防范鲜卑人,而不是去接阏氏。阏氏有亲卫相护,又有捺吐屯的人在,不会少一根头发。右贤王有勇有谋,又兵强马壮,此时怎么能离开王庭呢?”   闾毗在心中骂了吴提一声猪队友。   他原本想着借着去接母亲的名义先行一步去高车部族接回“花木兰”,再刻意施恩,告诉他们吴提的人马很快就到的消息,带着高车人想法子攻回王庭,杀了大檀和吴提一家报仇的。   按照他和拓跋焘的约定,只要他杀了大檀和吴提,他可以继任柔然大汗的身份,然后率族归顺拓跋焘。   从此以后,柔然归入魏国版图,柔然人在塞外放牧,按时纳贡,俯首称臣,和汉人享有同样的地位。   吴提的心思很好猜,可闾毗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法子,只能看着大檀思索了一会儿,同意了儿子的建议。   他也只好乖乖领命,答应会召集部将和勇士,立刻赶来王庭护卫。   他们出了王帐,吴提身边的汉人谋臣拢着双手,愁眉不展道:“主公,怎么办?我们现在留在王庭毫无意义,只有回到自己的领地上去,才能召集起人马共谋大事……”   “大敌当前,就算他们愿意拥立我,这时候也不会作乱。”   闾毗摇了摇头。   “我现在只能靠高车人。花木兰说服了她的族人,我也答应会派人沿路给她的族人方便,让她族中的老弱病残去南边的涿邪山避难。到时候高车青壮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再以利驱之,答应事后还他们自由之身,给他们土地牛羊,他们必会誓死效忠。”   北面的东部敕勒便是如此获得的自由之身。西边和南边的敕勒人数不够多,所以才一直被柔然压制,一直想要获得和东部敕勒一样的地位。   “虽说高车士卒重要,但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高车人身上也不太妥当。”这汉人谋臣不知道闾毗已经和魏人结了盟,还在禅精竭虑。   “如今还是先想着如何抵抗鲜卑人的进犯吧。鲜卑铁骑天下闻名,他们又是有备而来,王庭说不定很快就会遭到敌人攻击。如今还是得先离开这里……”   就算此时当上了柔然可汗,一个随时就会被破家灭国的汗王有什么好当的?   现在抽身事外,积蓄力量,才有出路。无论是归顺魏国还是北逃敕勒、或往西遁,有自己的人马走到哪里都不怕。   闾毗自然是敬重自己的这位“先生”的,只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好和他说明,只能笑了笑:“先生说的极是,只是我现在也找不到借口离开王庭。”   “右贤王,右贤王,奴婢请求赐见!”   一个侍女在帐外大声疾呼,被闾毗守在帐外的亲卫架走,却依然还在乱叫着:   “右贤王,您见见我吧!公主被可敦派来的人带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求您救救他!”   这位来自北燕的谋臣顿时吃了一惊,担忧地看向闾毗,却发现对方毫无惊惧愤慨之色,反倒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这不是气疯了不成?   听说这位可敦和乐浪公主素来不对付,导致小公主也经常受牵连,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先生勿急,此事是我安排的。王庭如今不安全,我不会放任我的小妹留在这里。这里没有了母亲,谁也不可靠了……”   闾毗微微一笑。   “刚刚说没有借口离开王庭,借口就来了。”   不过半个时辰后,右贤王郁久闾毗怒闯可敦的后帐,要求交还妹妹,否则他不会再留在王庭。由于可敦身边的心腹侍女率人带走小公主的事情有许多人看见,所以无论可敦怎么解释自己没派人去带走小公主,都没有人相信不是她干的。   事情闹到了后来,就连吴提都亲自来劝说母亲交还月牙儿公主给右贤王郁久闾毗。冯阏氏离开了王庭,小公主的管教和照顾一直是在王庭的异父兄长闾毗照顾,今日只不过去王帐议事了一会儿,妹妹就出了这个事情,自然是难掩心中的怒火。   只是可敦再无知,也知道吴提现在和闾毗结了盟,怎么会做出这么不智之事?她见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自己,忍不住悲哭:   “我好生生去夺别人的女儿干什么!我有儿有女,月牙儿又不是王子!”   “可人人都看见是丽阿妈带人抱走了月牙儿。除了您,谁还使唤的动丽阿妈?”吴提心中烦闷,语气不免重了一点,“您要留月牙儿干嘛?冯阏氏都离开王庭一个月了,没有人能在后帐再阻扰你!不要在这个关节出事,儿子背后现在还有许多双手想要拉我下来呢!”   “说不定就是哪双手想让你和闾毗结仇的!”可敦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自然是护着我的儿子,我这时候怎么会耽误你!”   她将头转向闾毗:“右贤王,我真没有阿妈去抱走月牙儿,我虽不喜欢月牙儿,但也不至于容不了一个女孩儿!”   闾毗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难不成真是哪位王子?可丽阿妈不是您的奶阿妈么?她背叛您又能去哪儿?”   吴提见闾毗不在逼迫可敦,心中也松了松。   他母亲不得宠已久,全靠后族强大才一直没有掉下可敦之位。如今他实力大减,闾毗却收拢了以前斛律可汗的人马,又在西边破了四水胡,到了不少人马,正是受倚重的时候,不能得罪。   “奴婢似乎见过丽阿妈和索尔满王子身边的侍女接触过几次,不过都是讨论一些女人家的事情,没见到有多亲密……”   可敦身边有个女奴突然想起什么事,回报了起来。   “不过从那时候起,丽阿妈晚上就经常出去一会儿。”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回报!”   可敦银牙一咬:“现在说有什么用!”   “可敦夫人,丽阿妈是您的奶阿妈,管着我们这些奴隶,我们哪里敢……”   “左贤王,右贤王,慈爱的可敦……”此时一个女官进了帐,对着三人抚了抚胸,“我刚刚去王庭四处问过了,有人看到今早丽阿妈带着几个粗壮的女人抱着月牙儿公主,往东部去了。”   东部是俟吕邻氏的地方,也就是可敦的母族所在,吴提大量的草场都被赐在东部,此话一出,闾毗脸色大变,和吴提与可敦匆匆别过,带着随从和武士就奔出帐去。   “可恶,要让我知道是索尔满算计我,我要将他扒皮抽骨!”吴提一锤帐木,冲着可敦说道:“母亲,最近您也注意些,父亲生病,我们更要恭谨,您最近最好亲自伺候汤药,以防有人不轨,或是鬼祟之人接近父亲……”   可敦自听到那女官回返禀报的话就像是抽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不出一句话来。大檀最讨厌妻妾相争波及到子女,否则也不会活下那么多儿子。月牙儿在女孩里算受宠的,毕竟长得像是汉人而不像柔然人的女孩总是柔美些,如今除了这事,还要去他身边伺候……   可敦捂着脸,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去……为了你,我去。”   郁久闾毗离开后帐后没多久就带着几百骑兵匆匆离了王庭,朝东而去。第二天,又有几百骑兵出了王庭,朝西而走。   第三天、第四天,都有骑兵出营,分朝东南西北,问起原因,都是得到命令往四方寻找妹妹……   没过几天后,吴提和其他王子这才发现闾毗的人马居然全部分批离开了王庭,再也找不到踪影。   大檀见势不妙,派出使者往不远处那位豪酋的地方去迎接冯阏氏,才得知冯阏氏在十天前早就已经回返王庭,还是他们亲自送走的,当时有王庭的亲卫来接,冯阏氏又表现出非常熟悉他们的样子,这位豪酋夫妻就没有相送。   这下子,再蠢也发现不对了,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面来的消息让大檀彻底坐不住了。   拓跋焘亲率大军,在漠南扎营后舍弃辎重,从东边一人四马奔袭王庭,如今已经直逼栗水……   一旦到了栗水,离阴山下的王庭,便只有三天的路程了。   而此时奉召前护卫王庭的部族一个都没有到达,闾毗还带着大队人马跑了,吴提的人去了西边征召高车人……   柔然王庭一下子岌岌可危,大檀又气又急,命令巫医熬制虎狼之药,先压下他的病症,叫嚣着要亲自对阵拓跋焘,却被左右大臣和吴提劝服,暂时让吴提暂领军事,进行防御。      此时的闾毗,正马不停蹄的朝着西边的高车部族而去。   由于闾毗是从东边绕了一个大圈做出追赶妹妹的样子才往西走的,所以吴提的人马在他们之前就离开了东部的属地,前往高车部族。   吴提剩下的人马全部都是后族的精锐,高车部族大多是牧民,一旦真的对战起来,结果不言而喻。   闾毗担心“花木兰”的安危,又早已把高车人当成了自己的附属,既怕魏国人把高车人也当做柔然部族给灭了,又怕吴提的人马先至,杀了“花木兰”这个引起动乱的罪魁祸首。   闾毗对狄叶飞的用情至深,由此可见一斑。   闾毗身边的谋臣叫做阳哲,是冯跋提拔的寒门之臣,当年嫡公主乐浪公主下嫁,他被派来混入随从队伍中,帮乐浪公主巩固北燕和柔然的关系。   斛律死在北燕后,阳哲照顾年幼的闾毗,乐浪公主让闾毗奉他为“先生”,对方则喊他“少主公”和“主公”。   闾毗不敢真拿他当下臣,一直尊敬有加。   但这位“先生”其实更关心的是乐浪公主的安危,闾毗知道他心中的那些隐忍,过去装作懵懂无知,如今识得了情爱滋味,顿时对这位“先生”亲眼目睹母亲颠沛流离而无法阻止的感情产生了一丝同情之意,也升起了别的想法。   加之如今他亲母终于可以离开柔然和北燕的桎梏,闾毗心中也有成人之美之意,所以从怀里掏出一枚信物,交予身边的谋臣。   “阳先生,我的母亲和妹妹如今都已经被魏国派出的白鹭官送去了魏人的军中,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劳烦先生陪在我母亲身边,多照顾她一二。她虽然一向不需要人担心,但毕竟是妇道人家。”   闾毗把那信物塞入已经愣住的阳哲手中。   “你也知道约定的地点,只要往南再追赶一段路就能找到他们。若看到有打着虎啸之旗的魏将,就向他出示这枚信物,要求去我母亲和妹妹身边照顾。”   “这信物我只有一枚,在柔然王庭被破之前,我不准备去魏国那边,所以这枚信物也用不上了,还望先生保护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好家人。”   闾毗拍了拍先生的手。   “先生多年来待我如同亲子,我也当你如同父亲一般,我所有的家人如今都在一起了,您也要为我们保重。”   阳哲听了这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脸上红的发烧,四十岁的人了,却羞涩的说不出话来,只捏着那信物,犹如烧红的烙铁一般,却又怎么都放不开手。   “来人啊,带五百骑兵,护送先生去找那虎贲将军。”   闾毗想起素和君的话,又嘱咐阳哲一句。   “这位虎贲将军另有要任,可能不会和我阿母一起同行多久,你到了那位将军军中,千万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打探,等到了后方,自然有人接应你。”   阳哲点了点头,看了眼信物,郑而重之地塞入怀中。他想了想,脸色更红的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递给闾毗。   “这是……这是原本宫中让我带出的秘药,玉坠之中是空心的,里面封有药散,玉璧薄脆,捏碎可出。这原是为了让公主诞下麟儿的,男子和女子一旦同服,便可让女子更容易受孕。这药原本没用上,后来我也不敢再拿给你母亲,怕你母亲多想。如今放我身上也白费,便给你吧。”   “什么?”   先生把这药带身上这么多年了……   “你莫乱想!我离开故国已久,喜爱这玉坠小巧,留个纪念罢了。”阳哲一见闾毗的样子便赶紧解释:“这药叫颤声娇,得来不易,你爱慕的那女子不是普通女人,我劝你还是早日得手,女人一旦怀了孩子,便更容易对男人死心塌地。”   他也觉得自己给闾毗这药有些卑鄙,可转念一想,闾毗这样的男子,即使配天下何等的女人都够了,更何况闾毗是以正妻之位相许的,两人又情投意合,私下盟约都定了,这也不过是增进情趣的东西而已。   他如此一想,心中稍稍安慰了不少。阳哲本就是个性诙谐之人,见闾毗拿着玉坠有些呆愣,不由地打趣他:“你别再发呆了,这药如今世上已经没人会做了。这是道家的双修之散,魏晋时期会做的人就少,如今大概只有天师道的祖庭还有人能做一两剂。以后你便是再找我要,我也找不出来呢。”   他觉得再说下去,他这张老脸也绷不住了,立刻一抖缰绳,带着五百骑兵,骑马就朝着西南的方向赶。   直到阳哲走远了,闾毗才握住那还有余温的玉坠,对着阳光看了看。   玉璧剔透,确实薄脆,以至于似乎一捏就碎的样子。也不知道当初这药是怎么装进去的。   他对着阳光,自然能看到里面有大片粉末,摇了摇,粉末还能晃动,应该没有结块。他心旌摇晃了一阵,被这药‘颤声娇’的名字激的心肝都抖了一抖,再想到两人到时同服此药,产下麟儿……   闾毗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鼠蹊部直起往四肢五骸而去,为掩饰自己的丑态,他把那玉坠儿也带到自己颈间,塞入层层衣服之下,不敢有所损伤,然后翻身上马,身子微微往前压低。   他和阳哲不同,阳哲很少作战,这玉坠自然能保存。他经常骑马打猎、巡逻镇压马贼和叛乱,一不小心,这般脆弱的玉璧就会破碎。   “等我去了高车的部族,一定要趁早让花木兰用了……”闾毗心中沉了沉,“我带着高车部族去给我父亲报仇,夷平大檀一族,说不定会有危险。到时给我母亲留下一个孙儿,才算是尽了孝道,花木兰有了我的孩子,也不会那么早改嫁……”   闾毗只要一想到狄叶飞会改嫁心中就一股怒意,在他看来,世上除了那魏国的皇帝拓跋焘,再无男儿能和他相比,这么一想,他把玉坠又拍了拍,对着身后众多儿郎喊道:   “快马加鞭,直奔金山南麓!你们主子能不能有后,就看你们了!”   什么和什么啊?   赶着去找人投胎吗?   一群柔然骑兵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只能跟着突然发疯的右贤王猛抽马鞭,一路向着西北而去。   “等着我,花木兰……”   闾毗捂着自己的玉坠。   “等我来实现我的诺言……”      地弗池北岸,约定的灰沙之地。   “什么?狄叶飞没和你们一起回来?狄叶飞要留在高车部族里操练兵马?搞什么玩意儿!”   贺穆兰皱着眉,“军中没告诉你们,高车部族兵马的事情由我们安排吗?”   这些护送高车老弱妇孺南下的高车士卒以前在右军和花木兰都相识,顿时点了点头:“我们在金山南麓,只接过一封素和大人的信,还是从柔然方向来的。是他安排狄叶飞带着人在高车继续停留,训练青壮,直到您到达高车部族,狄叶飞再听从您的调遣。”   虎贲军在右军那是人人仰望的存在,和他们一同入军的花木兰如今已经是虎贲将军了,这些右军又是羡慕又是遗憾。   贺穆兰看出他们脸上的羡慕,笑着说道:“原来是如此,那我早日把这些人送回地弗池的营地,再快马加鞭去金山。”   她看着这些高车士卒,再看着他们身后浩浩荡荡的高车队伍,赞叹道:   “你们实在是太辛苦了。我来之前,陛下曾经说过,此次北征柔然,你们这些人当立首功,想来等来日得胜班师,你们也能被重重赏赐。”   “得花将军吉言了。”   这十几个高车士卒人人露出喜色,眼神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不过花将军,如今我们已经汇合,您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   贺穆兰不好说在等一位燕国公主,一位柔然公主,只好神秘地笑了笑,眺望着东边的尘头。   “两位大人物。”   ☆、第221章 乐浪公主   说起乐浪公主的一生,可谓是跌宕起伏。   她原本是北燕天王冯跋和王后所生之女,是嫡长之女,因为从小就长得美貌,所以从记事起,就一直学习各族语言、后宅的平衡、如何与男人相处的技巧,可以说,她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做一位皇后或者王妃做准备的。   北燕的其他公主都很嫉妒她,也为她未来会走上的道路羡慕不已,直到北燕被柔然说动,愿意和柔然结盟,共同对抗北魏……   北燕在魏国的东边,此时东北都是苦寒之地,虽产盐,但因交通断绝,无法四国通商。北燕南边是海,东边是高句丽,北面是契丹和库莫奚,再远点是柔然,西边便是渐渐壮大的魏国,可以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扩张之路。   柔然愿意进献没有被骟过的种马来求娶他的女儿,并且点名要那位贤名在外的乐浪公主。此时燕州骑兵并不强大,乐浪公主作为被牺牲掉的女儿,嫁给了柔然献马求亲的斛律,便开始了她悲剧的大半生。   她生的确实貌美,几乎拥有女人所有的美德,斛律登上汗位,整个柔然都是他的疆域,又娶得身份尊贵、样貌美丽动人的公主,更是志得意满。   只是没有几年,柔然就生了乱,斛律可汗被作乱的步鹿真驱逐去了北燕,因为乐浪公主的原因,斛律可汗在北燕算是过的安稳,也打消了回柔然的想法,继续在北燕过着他驸马的生活。   然而这时,大檀却在柔然起兵平了叛,将步鹿真一伙给杀了。   斛律可汗此时以为大檀是“清君侧”的将军,急急忙忙要向北燕借兵回返柔然,北燕自然是借了,可到了半途中,军中哗变,有人散布谣言说这些人去柔然就是炮灰,打完了也回不了故国,北燕的将士们原本就不愿千里迢迢为一个异国的败亡可汗打仗,此时再听回不了故国,便有人受到怂恿,开始逃跑。   至于斛律可汗,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一片混乱中被一个燕兵给杀了。   斛律可汗死,闾毗年幼无法理政,大檀登上了汗位,进献比斛律可汗更多的牛马请求结盟,又要求娶乐浪公主为阏氏,和北燕永结秦晋之好,所以乐浪公主冯氏又一次再嫁,成为了大檀的阏氏(妾室),开始了继续在柔然周旋度日的日子。   这位公主确实厉害,无路是在哪个男人的手中,都十分得宠。她长得漂亮,身为北燕的公主,又是上任可汗的可敦,身边还有来自燕国的侍卫和女仆伺候,根本就不需要看大檀可敦的脸色。   渐渐的,她就和大檀的妻子分庭抗礼,在后帐赢得了一席之地。闾毗那样尴尬的身份能登上右贤王之位,和乐浪公主在后帐的胜利也不无关系。   至于她自己对这段人生怎么看待,这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贺穆兰听到这段故事的时候,脑海里立刻就勾勒出了至少一百万字的传统言情故事。   来自汉人小国的公主,原本是天之骄女,为了配得上她的尊崇地位而学习,一朝变为和亲公主,好在夫妻也算恩爱,虽有龃龉但因为柔然规矩的原因并没有受到轻视,不是王后,却胜似王后。   一朝间,天翻地覆,正妻变小三,昔日的可敦要匍匐在其他女人的脚下,亲吻别人的脚背,即使再怎么难过,也要为自己的国家和丈夫的国家缔结盟约,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   无论是在哪个小说网站,这样的题材都能写出至少出现十个男配,各种霸道王爷爱上我的故事。   可惜乐浪公主没有遇上爱惜自己的老天爷,写出来的现实却是这么不堪。   私下里,夏鸿将军对贺穆兰说了世人的一些猜测。魏国一直都有传言,说斛律可汗的死是阴谋,是大檀和北燕王之间的谋划,因为斛律已经失势,而大檀却已经掌握了大半支持,加之大檀更有野心、更有能力,北燕王在两人之间选择了大檀,所以牺牲了斛律和乐浪公主。   至于北燕,那些士卒后来四散逃回燕国,并未有什么惩罚,也几乎验证了魏人的这种猜测。   柔然人则是欣然与大檀和北燕重新缔结了盟约,柔然人原本就有继任者娶前任的妻子的习惯,所以乐浪公主从可敦变阏氏依旧很受尊重。   倒是闾毗身份尴尬,像是闾毗这样身份的王子,以往柔然的历史中也不是没有,甚至还有登上汗位的,所以也越发引起别人的担忧。   贺穆兰要护送的,竟然是这样厉害的女人,几乎是让贺穆兰高山仰止的对象,自然是小心慎重。而另外一个大人物则是乐浪公主四岁的女儿,根据贺穆兰一向不招小孩子尤其是小包子喜爱的特点,她的烦恼也已经写在脸上。   好在阿单志奇家里是有个一样大的孩子的,所以贺穆兰特地把阿单志奇带到了身边,准备让他照顾小女孩,自己则照顾乐浪公主。   贺穆兰曾想过乐浪公主会坐着马车来、骑着马来、甚至步行前来,却没想到乐浪公主会驾着高车而来。   是的,你没看错,是“驾着”高车。   远远的,几辆敕勒人的高车被一群侍卫护着往他们的方向而来,若不是贺穆兰确定高车部族的老弱妇孺大半已经在此,还以为高车还有掉队的妇孺,刚刚赶上呢。   为首的高车之上有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妇人,手中带着狼皮的手套,驾驶着高车,看起来就像是高车族群里常见的那种健壮妇人。   可真到高车驶到近前,贺穆兰才发现那个斗篷里的妇人并不“魁梧”,更称不上“健壮”,等到了近前,她跳下车,后面几个驾高车的车夫也跟着下来,出声询问:   “请问哪位是虎贲将军?我们家夫人和女郎按照约定来了。”   这也是之前说好的,等他们进了高车部族之中时,并不以“公主”、“小公主”称呼,而是称呼“夫人”和“女郎”。   贺穆兰为了表示郑重,今天把一身饕餮战甲都穿上了,就是为了让高车人和乐浪公主能不小瞧她这位年轻的将领。待她穿着一身拉风的铠甲,驾着越影越众而出的时候,确实是震了震这些车夫,纷纷对她抚胸行礼。   贺穆兰在马上对他们矜持的微微侧了侧头,算是还了礼,又转身问为首的妇人:“请问,冯夫人和女郎是不是在后面这驾马车里?我是男人,可否方便上前亲迎?”   她不了解柔然的规矩,也不知道北燕的规矩如何,但至少不失礼,能提早询问一下,总是对的。   果不其然,贺穆兰这样的“体贴”让为首的妇人颇为满意,她点了点头,摘下头上的风帽,对贺穆兰抚胸微躬,用熟练的鲜卑话说道:“将军客气,我的女儿在车中安睡,我嫌他们驾车不够安稳,所以亲自驾车,倒让您见笑了。”   风帽一摘,贺穆兰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那灰扑扑的斗篷之下,居然藏着一位这般风姿卓绝的妇人!   贺穆兰到了古代,美人儿见过的不多,曾经花费三两金和阿单卓去看的那个花魁,也及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赵明”也许算是个美人,但如今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没有完全长开,所以倒没有面前这位成熟妇人有风采。   乐浪夫人的头发只是盘在了脑后,并无什么装饰,斗篷之内穿一件密不透风的白狐皮裘衣,因她身材纤细,丝毫不见臃肿,倒衬得她极为文雅动人。即使贺穆兰是个女人,也不禁低了低头,好压抑住自己嘭嘭跳的内心。   这位夫人已经四十岁了,尚且有这样的艳容,在她少女之时,更可见一斑。她在柔然可谓颠沛半生,却依然不忘保养好自己的容貌,显然也是个会爱惜自己之人。   贺穆兰赶紧下了马,颇为热情的派人拉着他们驾过来的高车,朝着已经安排好的地方指引。   “我真没想到夫人会驾着高车而来,旅途辛苦,请先休息一会儿,营帐已经为您准备妥当了。”   “既然是混入高车人中,自然就要像是高车人。”乐浪公主微微笑了笑,拉起风帽遮住自己的脸。   “劳烦将军了,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   “我花姓,名曰木兰,夫人唤我木兰便是。”贺穆兰看着突然脚步一顿的乐浪公主,微微侧头看去:“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儿子的一个朋友,似乎也是叫这个名字。”乐浪公主不动神色地看了看花木兰的眼睛,又问道:“花将军是不是从未来过柔然?”   “是,我是第一次随着陛下亲征柔然。”   贺穆兰还以为冯夫人是质疑她的年轻,不免收了收笑容。   “夫人问这个是……”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很巧,两个不同国家的人,竟然能叫一样的名字……”   “木兰这名字实在是普通,莫说男子,便是女人也有不少人叫的,我已经习惯了和别人同名了,夫人不必感慨。”   “说的倒也是。‘木兰’——富饶,倒是典型草原儿女的名字。”乐浪公主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自言自语了几句,低着头继续走。   贺穆兰一提起这个名字就是泪。   在军中,各种“木兰”大约就和前世的“建国”、“建军”一样的多,好在姓花的就她一个,否则一叫就重了名,半点气势都没有了。   花富贵,花富饶,更可怕的事,这名字如果起在女孩子身上,还有另外一种祝福的含义——花多子。   在游牧民族的心目中,富饶和富贵就是牛羊成群,多子多福,可一个大姨妈都没来过的女人怎么“木兰”嘛……   摔!   乐浪公主和贺穆兰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到了营帐之前,乐浪公主回身吩咐抱下车里熟睡的公主,歉意地笑了笑。   “我的这个女儿一到马车或者马上,没有一会儿就会睡着,算是怪癖。只是若是惊醒,总免不得哭闹一番,让我好生苦恼。”   如何贺穆兰记得没错,乐浪公主的儿子郁久闾毗后来成了魏国朝中的大臣,分管柔然降部事务,官虽不大,权利却不小,还管着柔然一年两次朝贡之事。而他的妹妹,正是拓跋晃那个苦命太子的妻室,把十一岁的拓跋晃小弟弟就按倒在裙下的牛掰姑娘。   这么一想,贺穆兰更觉得这个世界荒诞了。   这位公主比拓跋晃大了四岁,拓跋晃十一岁时,她也不过十五岁而已,两个小孩子,就这么玩出一个儿子来了?   这叫大龄女青年和男青年们怎么活啊!   所以贺穆兰怀着敬畏的心情,看着乐浪公主身边的力士抱出了那小小软软的公主,跟在了乐浪公主的身后。   小小的公主被裹在一件桃粉色丝绸为面的大斗篷里,想来应该是南方刘宋的织物,不知为何到了柔然。这小女孩面色健康,裹在桃红色的斗篷里,越发显得白嫩可爱,眼睛闭着,那长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一样,即使贺穆兰没有仔细看她的长相,也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睫毛。   汉人一般没有这样长这样浓密的睫毛,不过贺穆兰的同火狄叶飞也是这样的眉眼,而她又不是很喜欢小孩,所以看了几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公主果然是冰雪可爱。”贺穆兰拱拱手:“夫人请入帐,有什么需要,不妨和这位说。他是我的副将阿单志奇,负责保护夫人的安全。”   “有劳了。”   乐浪公主很明白自己的样貌在一群男人之中会引起什么样的骚动,所以即使她已经是四十岁的妇人了,依然在帐子里用丝巾蒙住自己的脸,这才请了阿单志奇进帐。   贺穆兰一心想着狄叶飞和高车部族的事情,无暇亲自照顾乐浪公主,所以便派了诸人之中最心细、也有孩子的阿单志奇照顾她们,自己去安排那么多高车老幼的吃喝拉撒和行军向南的事情。   可怜阿单志奇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丢来照顾这个据说叫“冯夫人”的大人物,顿时心中忐忑不安,将贺穆兰在心中骂了个一通。   他是有妻有子没错,可也没有和“大人物”相处的经验啊!   他能把自己儿子抛到天上去,能这么对小公主吗?   乐浪公主见他紧张,不由得柔声说道:“请不要如此局促,坐吧……”   她指了指下首的一个垫子。   帐内十分温暖,因为知道有一个小孩也要来,所以四角都放了烧着木炭的盆子,地面则扑了厚厚的兽皮做地毯。   今日要迎接这些人,所以还能稍作安排,等到了后面几天开始行军,就没有这么舒适了,可能一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高车里度过。   阿单志奇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正襟危坐,不敢抬头,只望着自己的膝盖。乐浪公主身后的女仆和护卫们互相笑了笑,眼神里都是戏谑之意。   “敢问这位阿单将军,高车部族为何在此?”乐浪公主开口相询:“贵国来使说会护送我们前往黑山城,再转道去平城,又说会将我们混入高车人之中南下,所以我才驾着领地中高车人的高车而来。可我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高车部族和我们一同南下……”   乐浪公主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其实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骇浪。   她的儿子什么事情都不瞒她,所以当初遇见一位狄氏的女子,名叫花木兰的,做了何种约定,她的儿子如何心系与这个女子,想要娶为妻妾云云,都曾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乐浪公主是看重出身之人,自然希望儿子能娶一位温柔娴淑或知情达理的贵族女郎,但这种看重更多的是因为担忧自己的儿子找不到志同道合、有共同价值观而产生的门户之见,而不是单纯的看重出身自哪里。   生活的磨难已经让她了解有些东西是超越了出身和容貌的,听到闾毗在信中如何称赞花木兰的睿智、花木兰的冷静,她也由衷的希望那个女人是可以配得上自己儿子之人。   尤其是后来她听说“花木兰”成功的说服了高车诸族附属他的儿子,又送出族中老幼妇孺好安心作战时,更加佩服这个女人。   高车人数不少,能在金山会盟的更是大族,能以一个女子之身决定大事,这岂止是优秀?更别说儿子身边见过那位“花木兰”的人各个都称赞她是绝世的美人,如果才貌双全,那简直是优秀的无与伦比了。   可如今她看到的事实,却是高车部族的老弱妇孺确实南下了,但不是去涿邪山避难,而是去黑山大营。   而她所知道的那位“花木兰”,却是一位鲜卑将军的名字。   木兰的名字是很多见,匈奴、鲜卑都多有这个名字,但柔然却是不多见的,这怎么能不让她心惊肉跳?   乐浪公主觉得她的儿子像是掉进了什么阴谋里而不自知,反倒笑眯眯地往下陷。她一点都不担心他被人利用或者受到蒙骗,因为这些都是让他变得更加成熟优秀的一种方法,只有爱情……   “爱”这种东西,对于从未有过的男人,所造成的伤害远比受到利用更加可怕。若是心目中的心爱之人利用了自己,那更是痛彻心扉,甚至能彻底摧垮一个人的意志。   乐浪公主会来魏国,是因为她想摆脱自己如今的生活,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什么家国大义、身份地位、名声气节,她都不在乎了。   唯有自己的儿子,她不想他再遭受任何磨难。   所以乐浪公主必须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单志奇听到乐浪公主的询问,愣了一愣,然后恭谨地回答道:“冯夫人,此事我们也不了解。我们只是听从上命,护送这些部族南下而已。”   从漠北迁徙到漠南,这些高车部族早已经疲累不堪。但为了避开两国交战时的混乱和伤害,他们不得不赶着高车以最快的速度南下,来到这个地方。   此时贺穆兰已经行军了四五日,而高车部族则是从半个月前就出发一路向南,这才终于成功接到了南逃的高车族人,在往南一阵子,便到了魏国大军扎营的地方。   沿着地弗池一线都是魏国大军的后方,不用再担心有柔然人再贸然进攻。   听到阿单志奇都不了解,或者不方便告诉自己,乐浪公主的心中顿时忐忑不安,她谢过阿单志奇,又转而询问虎贲将军花木兰的事情,以及他的喜好、家庭云云,俨然像是一位看上了佳婿而想许配自己孩子的母亲,问的无比仔细,甚至连他有没有心上人都问了。   “我们家将军的心上人?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阿单志奇听到乐浪公主问八卦这才自在了起来,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们家将军年少有为,黑山大营中许多有女儿或晚辈的将军都想把家中女郎说给花将军,只是花将军每次都吓得落荒而逃,直言‘柔然不破,何以家为’。如今军中各个将军都摩拳擦掌,就等着破了柔然,看将军再有何借口……呃……”   阿单志奇突然想起这位冯夫人似乎是柔然的人,顿时噤声,抱歉地看了过去。   “无妨,我也觉得柔然若是能被破,实在是太好了……”善解人意的声音轻轻响起,乐浪公主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请侍女拿出一些金银制作的玩意儿,当做礼物赠与阿单志奇。   阿单志奇高兴的接过了,表情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沉睡在帐中火盆边的小公主,忍不住心中打鼓:   ‘火长不会有什么天赋异禀,专门吸引丈母娘和岳丈吧?这不知哪里来的冯夫人一见面就过问火长的感情状况,就算她的女儿长大也要十年,火长不可能娶这么个小女孩啊……’   他又看了看乐浪公主。   ‘若说是她自己想招婿吧,即使这位夫人看着年轻,也能看得出有三十岁左右了,我们家火长才二十不到,这……这有些……’   这火长的桃花,开的还真奇怪?   莫不是这位夫人家中还有个大女儿,所以才留意着?   阿单志奇把金银塞进自己的怀里,摸了摸自己的脸。   ‘火长那样貌普通的样子,居然能吸引这么多长辈的喜欢,想我英俊阳刚,怎么当年搞定丈母娘那么困难?’   唔,一定是那身盔甲比较亮眼的缘故。   一定是盔甲,盔甲!   乐浪公主借口自己有些疲累想要休息,便支走了阿单志奇。等阿单志奇走后,她召来心腹,开口吩咐。   “情况不太对,看这样子,高车人倒不像是和右贤王结盟,而是和魏人结盟了。你出去看看,数数外面的高车人大概有多少,再回来和我禀报。”   “是,夫人!”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立刻又召来两个武士。   “趁这些魏人还在安排高车人无暇顾及我们,你们火速去金山南麓方向追赶右贤王,将此事告诉他。高车部族若是生了异心,我担心他有危险。现在无人知道他和魏国结了盟,若是阴错阳差之下被误伤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夫人,我们也不知道右贤王在哪里啊……”   现在到处都是魏国人,他们几个在外面奔走,很容易被当做柔然人杀掉。若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找……   “你们去金山南麓高车人会盟之地,在狄氏部族找一位阿其火,右贤王必在此处。吾儿人多,不易掩饰行踪,到时候便能找到。形势紧急,你们不得延误。”   “是,夫人,我们现在就去。”   几个武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是右贤王的人,此时听到有关右贤王的安全,立刻就奔出帐去。   乐浪公主慢慢踱步到女儿身边,跪坐下来,抚摸着熟睡女儿露在外面的耳朵和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你的兄长在情路上,不要像我一样坎坷。无论是什么样的真情,一旦掺杂了家国大义,总是不能两全。这难道是诅咒吗?我的孩子也要承受和我一样的结局……”   她闭了闭眼,亲吻女儿的额头。   “只望你平安喜乐,一生远离忧惧才好啊。”      虎贲军中。   “花将军,这么多人怎么安排?”虎贲军原本的几位将军眉头紧皱地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高车。   “这不会把金山下所有高人的老弱妇孺都弄过来了吧?这要到了我们的地方,粮草一定不够用啊!”   “他们自备了粮食,你们不用担心。”贺穆兰已经和这次高车人的几位随行首领沟通过了,狄氏那个叫狄主食的首领说高车人准备了足够的肉食,可以一直吃到到达目的地。   至于到达目的地以后,车中的羊羔和牛犊就能牵出来放养,再过几个月,又有了新的粮食。   而且他们还在高车里养了兔子,兔子生的极快,用不了多久,又有食物的来源了。   这几个将军听到吃饭的事情不用他们管,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用管吃喝拉撒,只要再过几天,他们就能到达营地,然后把这群人甩给后方的辎重队伍去照顾了。   打下柔然最多不会超过半年,养着这些人半年时间的粮食他们还是有的,更何况他们自己也不是只想着吃魏人的粮食。这样的盟友自然值得尊敬,让这些将军十分高兴。   更高兴地事情还在后头。   高车这些妇孺带来了大量的武器和箭头,作为给予贺穆兰等人的礼物。虽说虎贲军不缺军备,但如今他们深入草原,补给不易,若是兵器损坏或者弹尽粮绝都是很难补充的,这些高车人送了这么多武器箭支,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   贺穆兰还想阻击以后西遁的大檀,如今实力自然是越强越好,她谢过狄氏部族和其他部族的礼物,欣然接受,又准备做出明日疾行南下的命令,却见到那罗浑骑着战马一路跑了过来。   今日正是他带队巡逻,监看周围的动静。   “花将军,东北方向出现一支敌兵,人数约有八千,应该是朝着地弗池大营的方向去的,再过半日时间就会和我们碰上。”   此话一出,众将和高车人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不由自主的看向贺穆兰。   贺穆兰此时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和左军几位将军巡逻时驱散走的那些柔然牧民。后来左军的将军们避过此事不提,她不想得罪同僚,也就没有多想,把这事忘了,如今想来,那些大概不是牧民,而是柔然的斥候。   大军已经按照长孙大将军的命令奔袭王庭,地弗池一线全部是看管辎重和粮草的队伍,水源地附近扎营的地方也留有重兵把守,营中约有一万人马,加上杂役、后勤官员等,约有两万人。   贺穆兰一点都不担心后方的营地会吃亏,但这些骑兵在到达地弗池前,就会先遇到这群高车人。   “通传诸将,准备迎战。那罗浑,派伯鸭官回去求援,我们现在前方拖延一阵,等候大军到来。”   贺穆兰不慌不忙的下令,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安定了人心,虎贲军立刻有条不紊的动作起来。   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虎贲军立刻开始调整马具和兵器,准备战马和替马,备好弓箭,准备迎击。   西线少有柔然人,如今柔然人都往王庭方向跑了,难保这支骑兵不是哪个部落主胆大之下想要偷营的,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来了这里。   如今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些柔软人发现高车人也在这里,否则一旦消息传开,金山南麓的高车部族也许会有危险。   贺穆兰其实心中也没底,但她知道不能让这些人南下,高车部族更是不能暴露出来,这些人都是族中老幼,原本就是为了躲避战乱而来到这里,不能让他们卷入战争之中,否则和高车人的盟约就没有了意义。   此时地形一马平川,前无坚墙可守,后无群山可退,对方人数占优,要想大胜激起高车人的信心,就得想些其他法子。   贺穆兰望着高车人连绵不断的阵势,突然想起了一个主意。   ☆、第222章 以逸待劳   卢方是左帐大都尉匹黎先的儿子,大檀的亲侄儿,匹黎先和鬼方一起被魏国抓去后,他就一直想要救回自己的父亲,却找不到机会。   冲撞黑山大营当然是找死的路子,卢方本部兵马只剩五千多人,其余兵马早就给父亲带去,跟鬼方一起在路上截击拓跋焘。结果拓跋焘没截到,到先被鲜卑人发现了踪影,整个挑破了大营。   他曾经像大檀请求过出兵救回自己的父亲,无奈大檀从冬天以来三番四次的在魏国之事上失利,损失了不少人马和财富,无意再去挑衅魏国,卢方也只能默默的操练兵马,招揽勇士,就为了有朝一日能俘虏一位魏国大将,好作为人质交换。   是以魏国北伐柔然时,整个柔然的部落俱是惊骇莫名,朝着王庭的方向逃命,只有卢方不但没有去救援王庭,也没有抗击魏国骑兵,而是点齐族中五千儿郎,又去妻子族中借了三千人,组成一支八千人的部队,想要抄掉魏国的后路,如果再能俘虏几个要人换父亲,那就再好不过。   匹黎先是以智谋闻名的,而且性格沉稳,所以才被大檀授予左帐大都尉的官职,辅佐左贤王吴提。正是因为如此,匹黎先被魏国俘虏后,拓跋焘杀了鬼方,却没有杀匹黎先,而是派人不停的劝降他,想要软化他的心智,彻底得到他的效忠。   不效忠也没有关系,等柔然一破,世上再无这个国家,匹黎先也只能选择效忠大魏了。   他的人马早就在地弗池附近打探了许久,魏国人轻敌,见是几个身无长物的牧民便不加追赶,担心中了埋伏,所以他的斥候得以在地弗池边停留了一阵子,亲眼看到大军朝着东边而去了,才回去禀报。   一座只有辎重和粮草的大营,就算有一些骑兵看守,不过也就成千上万人,他所带的八千骑兵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只要一阵火箭先射入营中,为了保护营中的粮草,肯定就会乱了阵脚。   到时候他再趁乱进攻,必定能得到胜利。   卢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无法自拔,他的另一位弟弟哈鲁巴却敲了敲皮鼓,示意所有人上马。   “吃饱了没有?吃饱了继续行军!傍晚左右我们就能到地弗池,到时候我们从东边绕过去,避开他们的斥候,再行偷营!”   卢方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没有多说什么,也跟着翻身上马,眺望远方。   再行片刻……再行片刻,他就要魏人后悔俘虏了他的父亲……   咦?那是什么?   哈鲁巴第一个吼叫起来:“斥候!斥候去看一看!前方是什么!”   这时候不会有野马在人群游牧的地方奔袭,这么一大片尘头,至少有几万匹马奔腾才能造成这样的声势。   斥候们一夹马肚,飞也似的快速奔往前方,哈鲁巴和卢方面色阴沉的看着那片尘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卢方咬牙道:“不是说西边的魏人为了争功,已经率大部去了王庭吗?怎么这里还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一大支人马?”   “阿干(哥哥)莫急,我看说不定不是魏人。我们特意从北面而来,这支骑兵南下却不东进,目的不在王庭,也许也是察觉了后方空虚,所以来偷营的自己人?”   哈鲁巴也觉得自己话有些扯,但如今若是身为主帅都不镇定,那后面那么多部将更会惊慌失措。   “哪怕是魏人,我们也要踏过去!”卢方咬了咬牙,“不救回阿爷,枉为人子!我们需要和魏国谈判的筹码!”   没一会儿,斥候们快马回报,说是前面出现了一支魏国的军队,打着虎啸之旗,人数看不清楚,但至少几万,不光如此……   “你说什么?他们俘虏了许多高车人?”   卢方和哈鲁巴对视一眼。   “西部高车不是在会盟吗?难道他们是分兵去高车的队伍?”   高车每次会盟人数也是几万人,高车人也能打仗,要想俘虏他们,至少要有几倍于他们的人数,否则他们就会驾着高车逃跑,很快就追不上了。   “你们看清楚了?真是高车人?”   “是的,我看到大量的高车被高车人的牛马拉着,又有魏兵押送,往地弗池的方向而去。”斥候脸色惨白,“我看到高车的男女老幼被捆绑在一起,由许多骑士驱赶,战马连绵不绝,不但有骑兵,还有替马,声势之浩大,简直让人胆丧心惊。”   “两位主人,我们是不是要暂避一避,等他们南下回到营地了,再继续行军?若是半路中遇上,对方人数数倍于我们,便是射也都射死了,别说还有高车,高车若拿来结寨,我们根本无法奔驰啊!”   骑兵最重行动力,若马匹近距离冲锋起来,足够将敌人踏成肉泥。   高车人之所以能在草原上生存这么久,便是因为高车人的车子高大,危机之时可以连起来当做临时的营寨,尤其是遇到骑兵,躲在高车后射箭可以抵挡很多敌人的攻击。   好在草原上树木不多,高车人的车子数量也没有多少,加之高车建造不易又容易损坏,速度也不是很快,高车部族几十个族人才有一辆车,没有靠这套战法横行草原。   “阿干,怎么办?”   哈鲁巴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能等着自己的哥哥出主意。   卢方和哈鲁巴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势力一下子就变弱了不少,如今带着的骑兵是他们能带出的所有兵马,自然不能有任何损失。   他们的父亲也是部落之王,虽不是汗王,但也是东部数一数二的领主,可是东部部落众多,没有了匹黎先的威慑,再丢失这些兵马,即使没有魏国人来打他们,也会有柔然人来抢夺他们的地盘……   所以卢方思索了片刻,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恨声骂道:“等!等这些豺狼过去!他们俘虏的迟早都会变成我们的东西。等他们没有了影子,我们再南下,最多不过晚上偷营!”   “还去偷袭?阿干,这可是几万的兵马,我们就这么点人……”   加上地弗池营地的人马,这群人的人数已经超过他们三四倍,便是他们带的人各个能以一敌三,那也不算十拿九稳!   “他们俘虏了那么多高车人,从高车得胜而归,必定会进行庆祝,察觉不到我们的到来。而且他们长途跋涉,已经累得不行,一旦到了军营里,再庆祝一番,一定累的倒头就睡。你觉得对方人数多,我却觉得是上天送给我们的好机会哩!”   卢方龇了龇牙,“倒时候我们夜袭敌营,再救出高车人,两方一合兵,一定能夺下那处营地!”   “你是阿干,我听你的。”   哈鲁巴想了想,以逸待劳,没什么不对的,遂不再多言,命令所有人下马休息,静待魏人和高车人离开,再行南下。   这群柔然人听说前方出现大军早已做好作战的准备,结果主将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必须下马养马力,顿时像是泄了气一般。   他们刚刚进食完毕没多久,此时却被要求休息,刚吃过饭,过午的阳光又照得人暖洋洋的,没一会儿,就有几个柔然士卒背靠背睡着了。这瞌睡虫像是会传染似得,一个传一个,没一会儿就鼾声一片。   他们日夜行军,本来就十分疲累,卢方想到他们晚上还要偷营,也许又是一夜酣战,不如让他们此时休息一会养精蓄锐,说不定晚上更有精力拼杀,所以便没有让军头打醒他们,只是安排了几支队伍在附近巡逻,以防魏人的斥候或散兵游勇撞见他们。   “阿干,你也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就行。”哈鲁巴见卢方丝毫不敢懈怠,生怕他没到地方先把自己累倒了,劝服他也卸除铠甲休息一会儿。   卢方心中感激,也确实精神紧绷到不行,听到兄弟劝他,便卸除了铠甲,铺开皮毡,准备打一个盹儿。     另一头。   早早安排好一切的贺穆兰故意调转的队伍,使整个队伍看起来像是从北方往南方而去,而不像是北上迎接别人。   至于那些俘虏、高车、人数巨大的兵马,自然也是吓唬人的。   “真是有劳几位朋友了。”贺穆兰先行谢过狄主食和斛律、护骨、袁纥氏的管事之人。“若不是各位不顾生死的帮着我们作这场戏,怕是那支人马早就已经不管不顾的杀下来了。”   “花将军客气,你们是为了护送我们而来,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谈不上什么不顾生死。”   斛律飞虹笑着摇头,“只是这些柔然人恐怕猜破脑袋也想不到马上坐着的都是穿着男装的女人,那些俘虏也是假的……”   虎贲军当然没有上万人,可是高车人南下的老弱妇孺却是有不少,再加上护送这些高车人的高车青壮,凑足五千之数不是什么难题。   这上万之人驾着战马,再加上驮马和替马,浩浩荡荡之下,看起来就有几万人。加上借来的高车、那些老人和孩子假装的俘虏,从远处看去,就像是几万人得胜归来,押送战利品回营一般。   谁都知道刚刚得胜的部队士气最旺,再加上有高车人随时可以用作阻挡骑兵的队伍,就算这群柔然人再莽撞,也不会以少击多,更何况还有可能迎击的是士气最盛之时的队伍。   这些人不敢冒险,就只能原地等待大军先过去。   他们原地等待,虎贲军却在厉兵秣马,加之有后方大营的骑兵正作为救援赶来,不用一会儿,他们的部队数量就真的要上万了。   “报!敌方如今正在下马休息,有许多士卒甚至卸掉了身上的武器和铠甲,呼呼大睡了!”   春日草高,几个斥候冒险爬到了近处,看到了这番景象,立刻飞奔回来探报。对方睡得越好,起来的时候就越是惊慌失措,这是千古不变的常理。   “花将军果然是神人!”   一群高车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料事如神,顿时心中佩服万分。游牧民族向来是直来直去,无论来了多少人,一战到底便是。   “不是我是神人,而是如果我是主帅,长途奔袭之下见到前方有大军,不能过去,晚上又可能有恶战,一定会命令部下就地休息,蓄养马力。”   贺穆兰听到几位高车士卒翻译过来的话,笑着解释:“如今局势正好,只等我们的大军速速会师了。”   “花将军,既然对方都已经休息,也下了马,去了甲,你们人数不少,为何不现在就去冲阵呢?”斛律飞虹是斛律光斗的大儿子,听到这样的消息,恨不得立刻带着虎贲军去冲杀。   “我们的人很宝贵,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想冒险。”贺穆兰得到虎贲军还没半年,自然是一个人都不想损失。更别说还有蛮古、胡力浑、那罗浑这样的同袍,更是不能将他们送入危局。   对方懈怠自然是好事,但相对的,他们也都真的休息过了,马力也正好。只要一反应过来,翻身上马,立刻就有战斗的力气。   到时候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必是一场恶战。   贺穆兰是现代人,习惯了现代先知己知彼,安排妥当后再打的节奏,并不欣赏鲜卑人战不畏死,以一当十的气魄。   勇气和士气自然要有,可那不等于鲁莽和狂热。   冷静,以静制动,以奇胜以正立,这才是她贺穆兰的用兵之道。   不过是半个时辰,地弗池的守军快马加鞭的赶到了,速度比贺穆兰预想的快了不知多少。   “太好了,花将军,请让我们的勇士随你一起冲杀!”斛律飞虹已经被滚滚而来的大军刺激的热血沸腾,恨不得也去冲杀一阵。   贺穆兰笑了笑,谢绝了他的好意。   “不必了,我们一万人已经足矣,大军出动之时,你们应该保护好你们的族人才是啊!”   “既然都是盟友……”   “哎呀,你这人真烦,不让你出战,是因为你们跟不上我们的速度,反倒要拖我们的后腿!”   蛮古不客气地一声低吼,挥舞着自己的斧头。   这是他最近得得武器,用的正是趁手,正等着饮血开刃呢。   “请问那位将军刚才在说什么?”   斛律飞虹低声问一旁翻译的高车士卒。   那高车士卒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身后的士卒,心中既然承认了蛮古说的不错,就轮身体素质,这些高车人也确实及不上他们的人。而且骑兵最重阵势,若是他们打乱了阵势,那才叫帮倒忙了。   所以这高车士卒开口翻译:“那位将军说,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怎么能让你们流血呢?你们就在后方等着我们胜利归来,为我们敬上赞歌就行了。”   一句话,说的高车人们热泪盈眶。他们高车人自从做了柔然的奴族以后,每逢大战,必要出征,若说柔然打了多少次仗,就死了多少次高车人的兄弟儿女,何曾有人告诉过他们……   ——“怎么能让你们流血呢?你们只要等着胜利归来就行了?”   只是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们原本还有的一丝一缕荡然无存。   地弗池赶来支援的将军和贺穆兰都朝着那高车士卒给了个赞许的眼神,贺穆兰默默记下这个人,准备回头行军去金山时,带上他作为翻译。   花生虽好,但却了些机变,不如这个小伙子。   “全体虎贲骑,换战马!”   贺穆兰的人马早就已经准备妥当,此时听令,顿时齐刷刷更换战马,架起武器。   友军也同时下令,更换战马。   “吹起号角,全军突击!”   贺穆兰剑指北方。   “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得令!”   ☆、第223章 同死同活   这一天,对于卢方兄弟来说,是人生中最大的噩梦。   还在休息之中的队伍突然遇见大军发起突袭,熟睡中的柔然人有一部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而有一部分在长途跋涉之后已经陷入深度的睡眠,根本无法马上清醒。   柔然的骑兵开始匆匆忙忙的拿起武器,有些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穿上盔甲。马儿也是一样,正在休息的战马和替马从对面万马奔腾的惊悸中惊醒,嘶吼着,不安着,不肯听从它们主人的命令。   大军来袭,一方是准备充分、甲胄齐整的虎贲之师,一方是丢兵卸甲、惶惶不可天日的乍醒之军,谁胜谁负,自然是一目了然。   在远处观望着战局的高车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斗,干净快速到毫不脱离带水,一个人若是能把战争运用的像是音乐般充满节奏感,那已经无异于是一种了不起的艺术了。   唰唰唰唰……   这是虎贲骑第一轮疾射的声音。   无数正在上马的柔然人刚刚翻上马身,就被这如雨般的箭支射的坠落马下,痛苦哀嚎。   匡嗡……   这是虎贲骑们弃弓抽刀,长刀出鞘的嗡鸣声。   已经匆匆迎战的柔然骑兵如同送上门来的人头一般,让擦得雪亮长刀饮满鲜血,成为噬人的凶器。   嘎拉嘎拉嘎……   冲锋而入的战马踩过无数还在地上奔逃叫喊的柔然骑兵,骨骼和铁蹄接触时,像是冬天的枯枝被踩碎的声音不停地传来,偶有魏国骑兵微微被马蹄下的东西颠的踉跄了一下,立刻调整了马身,轻巧地纵跃了过去。   贺穆兰冲锋在队伍的最前端,在她的身边,是百战不死的亲兵蛮古,以及从不肯服输的那罗浑。他们像是一枚楔子,钉入到这支柔然骑兵的心脏之中,并且让对方生不如死。   高车人站在他们的高车顶上,看着远方的那场大战。   泥土殷红,草木战栗,杀气直薄云霄,身穿着饕餮战甲的主将犹如五百年前的那位冠军侯附体,所到之处,所向睥睨。   “花将军,他们的主将要跑!”蛮古看着正要调转马头而逃的两员大将,立刻兴奋地叫嚷了起来:“我愿为将军分忧,请让我去取了他们的首级!”   蛮古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服了这位年轻人。   他跟随她的每一场大战,最后都是以大胜告终,他生性喜欢冲杀,在“花木兰”的身边,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独陷敌营,因为只要对上花木兰,敌人都只有铩羽而归的份,不可能围杀过来。   贺穆兰目视前方,距离约有一百五十步,正是她弓箭能及的射程。她提起马鞍边挂着的长弓,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羽箭,瞄准对方首领的头颅,抬手射了出去。   蓦地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那支羽箭被风干扰,微微滞了一滞,射进了那首领的左肩,并没有将他射于马下。   “此乃天意。”贺穆兰摇了摇头,“老天不要我亡他。”   贺穆兰看了看那两骑兵马,身着皮甲的高大男子欲要护着中箭的瘦长头领先跑,又有大约五百的精兵帮忙断后,一片乱阵之中,贺穆兰首先要做的是冷静的纵观全局,而不是追杀溃兵,所以她点了点头。   “你带一千人去追赶,最好生擒,我要知道他们的身份,为何会来到这里,来这里做什么。”   “得令!”   贺穆兰给他点了十个百夫长,蛮古兴奋地带着一千骑兵,朝着那个方向而去,俨然犹如猛虎出闸,终于找到了张牙舞爪的机会。   虎贲骑惯做前锋,守护地弗池大营的却是护军,虎贲骑冲锋陷阵之时,护军便分成左右两翼,围住敌人,使得被冲散的柔然骑兵只能朝后路而逃。   骑兵对阵,大忌便是背后对人,北方游牧民族出身的各国骑兵各个都善骑射,这一番逃窜,又死了上千人。   蛮古追击敌方两位大将,中箭的将军被那高大男子刺了马臀,由五百骑士护着疯狂的逃窜,仅留那位高大的将军带着不足两百人断后。   蛮古见此人如此小瞧于他,顿时火冒三丈,率先冲入敌军,和那人战在了一起。对方以拖时间为主,招招采取守势,没有一会儿,蛮古就不耐烦了起来。   “和你这厮打的好不过瘾!我不和你打了,左右骑兵,将他活捉,带回去献给将军!”   哈鲁巴知道终有此命,见魏人潮水般涌来,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大锤,等待引颈就戮的命运。   哒哒哒哒哒哒哒……   是什么声音?   哈鲁巴挥舞着重锤,砸开几个鲜卑人的武器,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阿弟,撑住!阿干来救你了!”   原来是逃出去没多少路的卢方又折了回来。   “你回来做什么!”   哈鲁巴咬着牙猛挥着巨锤。   “走啊!”   匹黎先的血脉怎能断绝?   身为郁久闾氏的子孙,怎么能这样愚蠢的死在敌阵中?   明明已经走了的啊!   “与其做个丧家之犬,不如死在一处!”   卢方生性极其倔强,否则也不会在父亲被俘虏后一意孤行的要去救援。他知道此番所有兵马都折损在这里,又搭上他妻族的兵马,很难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下半辈子还要在害死亲弟的阴影中度过,与其这样,不如誓死一战,也算是不负勇者之名。   哈鲁巴气的眼睛赤红,卢方救下弟弟,两人便合在一起,战得酣了,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殊死战斗中东奔西突,奋不顾身。   蛮古汗流满面,眼中冒火。他有意立功,这才在花木兰那里讨了生擒敌方大将的任务,结果明明是溃军的队伍,却变成了奋不顾身的死战之士。眼见着身边的同袍死伤越来越重,蛮古打马狂奔,直扑对方中箭的大将而去。   “蛮古回来!”   贺穆兰在远处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命了那罗浑支援,结果那罗浑刚刚赶到酣战之地,就看到蛮古疯了一般的直扑对面大将。   卢方虽然伤了,却也是一员猛将,蛮古杀到他身边本就力尽,哈鲁巴随后又来支援,一时间蛮古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送命。   那罗浑真是要疯了,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偏偏引出这种事来。没有一会儿,蛮古的右肩就中了一锤,掉下马去,眼看着就要被刺死……   “嘿!”   关键时刻,也冲杀到了阵前的陈节掷出手中的马槊,将哈鲁巴击到马下。蛮古是血肉里厮杀出来的老将,见哈鲁巴中了一槊,立刻抢了哈鲁巴的马翻身而上,纵马就往那罗浑那边跑。   “阿弟!阿弟!”   卢方不顾一切地往弟弟的身旁冲去。   可是已经没有了用,哈鲁巴已经被那罗浑带来的人擒住,除非冲破层层人墙,否则不可能再救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卢方发出不甘的吼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就要死于敌人刀下……   咦?   好像没事?   那罗浑看了一眼全身浴血的卢方,敬佩不已。一旁有会说柔然话的士卒立刻开口说道:“我们家将军说了,两位英勇了得,若降不杀!”   “我宁死不……”   一把刀架在了哈鲁巴的脖子上。   为了防止哈鲁巴挣扎自尽,虎贲骑早就把可怜的弟弟给揍晕了。昏迷的哈鲁巴被困在虎贲骑手里,身上刀剑加身,只要卢方一声不降,他就要身首异处,成为冤魂。   卢方右手举着一把断刀,左肩因为中了贺穆兰一箭,箭头还留在肩膀里,此时浑身是血,浑身是泥,大声吼道:“你们来杀我啊!把刀剑都塞在我的肚子里!”   “我们要杀你干什么?”那罗浑听到译官的话,连忙摇头。“降,还是不降?你的人马已经不剩多少了,再墨迹下去,人就要死完了。”   那罗浑性格古怪,说这话时,似乎毫不关心他是选择死还是选择活,卢方瞪视着那罗浑等人,露出择人而噬的凶狠眼光。   ‘父亲走之前说过,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他看着垂着头的弟弟。   “我没用,不能带他活,不能再连累他死了……”   良久以后,卢方将手中的断刀掷于了地上。   “我降!”     贺穆兰又一次的取得了大胜,但蛮古险些战死的事情,还是给了她一个教训。   她虽然可以排兵布阵,提早谋划,但有些事情却是无法算计到的,比如说,人心。   她并不了解卢方和哈鲁巴两人,也不知道对方的大将是什么来路,所以没算出这两人是亲生兄弟,为了彼此的性命,可以豁出命去。   蛮古也没有想到,所以他险些吃亏。那罗浑想到了,所以他拿一个人的命去要挟另一个人的命,虽然冷酷无情,却合适有效。   下次像这种事情,不能交给蛮古,而是应该交给那罗浑。蛮古求胜心切是没错,但他那一打起来就疯了的毛病却一点都没改。   而她带兵,明显走的不是那套路子。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个人情。”蛮古一边胡乱裹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对救出自己的陈节道谢。   陈节此时已经取回了马槊,听到蛮古谢他,抿嘴一笑:“蛮古将军好生英勇,只是敌人回返就说明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何苦还要和他们恶斗,围上等待援兵拿下就是……”   “你不懂,这时候就要把他们的士气打下去,若是由得他们……”   “你们去后方休息吧,高车人还关心着战局,打扫完战场,立刻前往地弗池,不能再耽搁了。”   贺穆兰打断两人的对话。   “是!”   托这一战,蛮古和陈节立刻熟悉了起来。两人虽年岁差十几岁,可居然还能说道一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蛮古也浑然不为自己的臂伤发愁,显然这样的伤势早已经习惯,更是引起陈节的钦佩之情。   高车人见到魏国人大胜归来,顿时欣喜若狂。无论如何,庇护他们的军队能征善战,总是一件好事,魏国国力强盛,他们的归附就有了意义。   贺穆兰一边安排高车人继续南下,一边派出使者前往东线大军和长孙翰的将帐报讯。   卢方和哈鲁巴被擒后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两人竟是郁久闾匹黎先之子,大檀之侄,匹黎先被擒了好几个月,一直不降,拓跋焘也不愿杀他,仍然以上宾之礼待之,此时得了他的两个儿子,总算是有了松动的理由。   等到了地弗池,数万高车老弱在营地内安营扎寨,贺穆兰刚刚安抚好高车人,又被乐浪公主请了,只能应邀而去。   “冯夫人找我何事?”   贺穆兰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只站在帐外询问。   “花将军,你今日生擒的,确实是匹黎先的两个儿子?”   乐浪公主隔着帐子,开口问她。   “确实是,他们自报家门,又有蠕蠕的降兵这么说,应该身份无误。”   贺穆兰突然想起这位乐浪公主是柔然可汗的阏氏,一定颇为了解柔然的局势,顿时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冯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匹黎先是东部的部落主,帐下将士英勇善战,若是将军拿下的是他们二人,此时应该趁胜去追击他的部落,击溃他部落的根本才是。否则没有了主人的部落会被其他部落主兼并,也许他们的主人左贤王也会伸手扩张实力,到时候死灰复燃,反倒麻烦。”   匹黎先是大檀的弟弟,又是心腹,乐浪公主对他很了解,不愿意他富饶的草场归了吴提,所以才提醒。   贺穆兰听了一愣,觉得这个女人想的倒是挺多,只是……   “冯夫人多虑了,再过一个月,柔然的王庭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贺穆兰笑着说道:“何况东线由陛下亲领大军,铁蹄之下,哪怕再大的部落,也不复存焉。更别说他二人已经把精兵良将全部都带出来了。”   “将军好大的气魄……”   乐浪公主好心提醒。   “这毕竟也是军功啊。”   “不是我的气魄大,而是此行北伐,我大魏势在必得,既然最终都会是我们的,又何必在意之前在谁的手里保管?虽说俘虏蠕蠕的牧民也是一种军功,但我现在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保护你们,这军功还是按下不提为好。”   贺穆兰看了看天色。   “冯夫人若是没其他事,那晚辈先行告辞了。”   “花将军请便。”   贺穆兰走了不久,帐后的乐浪公主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有勇有谋,而且头脑还十分冷静,我竟看不出深浅来。”   “夫人,你何必这么在意这位将军?”   一个侍女抱着已经睡醒,正在啃着奶饼的小公主,轻声问道:“您对他好意提醒,他还不领情。”   “你不明白,他叫那个名字,我总是放心不下。如今这位确实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我心中担忧昊儿日后吃亏……”   若是去了东部,就不会和她儿子对上了。   可如今看来,他竟是早已经有了主意,对其他事丝毫不为所动似的。   当夜,高车人忙忙碌碌,一夜没睡,贺穆兰和营地里几位留守的将军审问了匹黎先的两个儿子一夜,终于知道了不少情况。   原来大檀已经病了一阵子了,所以直到现在也没听到他亲自率军的消息。   原来匹黎先被俘、鬼方被杀让吴提自乱了阵脚,和兄弟们争斗了起来,所以魏国大军压境时竟是分不出人手防御自家的领地。   原来诸位王子和豪酋已经派出了不少使者去宣召高车人,所以他们在这里看到高车人,才会这么吃惊。   此时斛律部和狄氏的族长也和他们说了最近的事情。   狄叶飞在金山斩了各路来使,使得他们不得不转移族中老幼,斛律部的族长更是和狄叶飞结为了异性兄弟,说要共同进退,如今狄叶飞的声望在金山高车诸部里如日中天,人人都称呼他“阿其火”的名字,对他尊敬万分。   “大事不好!”   贺穆兰听到狄叶飞斩了柔然人的使者,立刻跳了起来。   “此事已经多久了?”   “快有半个月了。”   几位将军见贺穆兰如此焦急,不由得诧异:“花将军何事这般惊慌?”   “狄叶飞杀了柔然的使者,可此时是柔然正在与我大魏对阵之时,若是高车拒绝了宣召,那其他属族也会照做,不交出族人参战。大檀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便是为了杀一儆百,也一定会派人去高车报复,否则一旦人人效仿,更没有人援助王庭了……”   贺穆兰对着几位将军拱了拱手。   “高车部族如今危险,我明日想出发前往金山,支援高车部族。好在如今卢方和哈鲁巴已被擒获,周边再无大军,诸位将军镇守营地,护庇这些高车族人,直到黑山大营来人,不知可否?”   一个将军乐于卖这个人情,笑了笑说道:“即使花将军不说,这也是我们的责任。由我们看守大营,花将军放心去就好。”   他们镇守大营,原本就眼馋出击的那些同袍们要得到丰厚的军功,他们却只能在后方干等。谁知道花木兰一封信来,他们即使是坐在营里也白得了这么多的军功和俘虏,加上蠕蠕的战马、甲胄等等,即使没有出战,这次北伐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他们知道花木兰也许想要救援高车人是假,想率部去挣些军功来是真,自然不会拦着虎贲骑的路。   贺穆兰听他们没有怀疑和不悦的意思,心中顿时大定,立刻出了帐子,点齐兵马,只留下今日大战受伤的将士,便让他们准备好急行的准备。   但凡急行,战马、替马、驮马,干粮,包括要舍弃的辎重,要带上的武器和箭支都要提前估算好,否则即使到了地方,也无法开始作战。   一夜忙碌之后,直到了清晨,贺穆兰便领着四千余虎贲军和高车部族自告奋勇为他们带路的汉子们,一起踏上了北上金山的道路。   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贺穆兰前去高车,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召集高车的青壮,去挣一件大大的功劳。   当年大檀的王庭被拓跋焘攻打,仓皇西遁,必经之地,正是金山。   只是当年的高车部族听到魏国北伐的消息,早就慌乱的四散而逃去了,至于后来高车到底是怎么归附的,因为花木兰不关心政治,记忆里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内容。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候的金山南麓是个空空的牧场,所以大檀逃到那里以后修整了一番,然后继续西逃,直到大檀又病又怒死在了西去的路上,吴提继位,这才带着兵马回到了柔然,重新打起王旗,向魏国投降。   贺穆兰就这么走了,听说是去支援高车部族,高车的老弱妇孺自然是热烈相送,每个姑娘恨不得都亲上虎贲骑的将士们几口。   贺穆兰被姑娘们丢到身上的东西最多,以至于后来虎贲骑不得不加快速度,疾奔了一阵,否则一早上光被围观了,根本出不了营去。   贺穆兰走了,乐浪公主惊讶不已,无奈如今已经在魏人的地方,她身份贵重,魏国早有白鹭官留在营地里等她,她也不敢贸然再派出使者去找儿子,只能乖乖的在这里等待各方的消息。   只是她没有等到其他渠道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见到夫人安好,我就放心了。”   阳哲一进营帐,见乐浪公主依旧姿容如常,心中顿时大定,向她行礼。   乐浪公主的女儿一见阳哲,立刻大叫着跳上前来,抱住他的腿就大叫起“阳先生”、“阳先生”。   “你怎么来了?”   乐浪公主见了他不喜反忧。   “昊儿此时更该得到你的襄助,你怎么能来我这里呢?”   阳哲是个汉人,在草原上带着一群人向南奔驰,自然很快就被巡逻的魏人拦了下来。也好在他汉人的长相,双方没有起了矛盾,待他亮出信物,又说明原委时,巡逻的魏人将信将疑的将他们带入营中,不许骑兵入营,只带着阳哲去找那“虎贲将军”去了。   只是此时花木兰已经离营,营中负责管理事务的将军听到巡逻之人的回报,立刻不敢怠慢,将阳哲送到了“冯夫人”这里来。   “因为少主也是这么想的……”   阳哲叹了口气。“你们母子都认为有我在身边,对方就能平安无事,我阳哲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们如此的信任……”   “可你现在……”   “夫人放心,高车那边有少主身为那位‘阿其火’的心上人帮助,必定如虎添翼。倒是夫人您,一人南下,孤立无援,要是有个万一,岂不是让少主日后懊悔?”   ……   心上人……   就是有那心上人,所以她才担心好吧?   “不过夫人,我来之时,看到魏人营中有许多高车人,这是……”   乐浪公主揉了揉眉心,苦着脸道:   “正是要让你知道,昊儿那心上人,约莫是有些问题……”      金山南麓。   “阿其火,族长,不好了!远处有柔然的大军来了,看旗号是吴提的人马!”   为了防止吴提报复,狄叶飞早就命令高车视力最好的几个族人分散北面和东边,提防来自柔然的大军。   如今大军果然将至,他们也无法再存侥幸之心,只得纷纷看向狄叶飞。   此前狄叶飞早已做了安排,开口问那族人:“多少人马?大约何时能到?”   “我数不出多少人马,上万应该是有的吧?”那族人根本不敢靠近,只惶恐万分地道:“按照这个速度,傍晚就能到我们附近了!”   “他们大军长途跋涉,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发动夜袭,我们还有时间。”   狄叶飞看了看诸位族长,躬身道:“此时只能按照之前安排的……”   “我们明白了。”   几位族长事先自然是有商量过,听到情况紧急,立刻回声吩咐:“叫族中收起营帐……”   “准备上山。”   ☆、第224章 狄叶飞的野心   几日前,他们就已经把牛羊马匹赶到了安全的地方,由专门的族人看管。如今大军到来,他们选择退守金山,进行防御。   其实以高车部族现在留下来的青壮,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但他和贺穆兰一伙相处的久了,见多了贺穆兰那套“天时地利不拿过来用是白瞎”的观点,所以比起硬拼,他选择了让对方知难而退。   金山南麓是高车人取煤的地方,炼铁也多在此处,所以有可以住宿的木棚和水源,没有人会比高车人更了解金山南麓的情况,所以一听说要到山上去暂避,所有人立刻动作起来,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便已经安排妥当。   牛羊都被赶上山,山上有水源,也有食物,山下被竖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木寨,里层是高车人特有的高大车子,充当“拒马”。如此一来,如果对方想要近距离清除障碍,一定会被高车人占据高处,用箭射回去。   但凡柔然出来征战,采取的都是“以战养战”,想要王庭补给那是痴人说梦。如果久攻不下,他们自己就要没有补给,只能灰溜溜回去。   狄叶飞就是打算耗到他们人困马乏,又没有了补给,等火长来了,内外夹攻,再转守为攻,就该轮到他们哭了。   狄叶飞丝毫不怀疑花木兰会来,素和使君送来的口信是让他在金山等待花木兰的支援,一起指挥高车部族随军征战。   这等于是把天大的军功送到了他们的手里,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自己,都不会轻视这样的恩赐。所以花木兰会来,而且会尽快来。   若是来慢了,柔然的仗打完了,什么军功都飞了。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安排妥当,高车留下的都是青壮,仅剩的一些老人都是“手艺人”,负责修复武器和制作箭支的,动起来自然是快速无比。“拒马”被拦上,高车人除了留给柔然人一些不能吃的杂物来不及搬走,可以说撤离的空空荡荡。   等吴提派出的帐下大将尔绵辛抵达高车会盟之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人去帐空的场面。   “人呢?该死的,高车人都会飞吗?”尔绵辛领了这件差事,是拍着脑袋答应左贤王一定会带着高车的人马牛羊和武器回返的,结果真到了地方,高车人半点都没有之前斩杀使者的硬气,居然逃了个干干净净!   他气急败坏地指挥探马去找。   “去搜,四路去搜!高车人的车子那么显眼,总有车辙!能会盟的部族都是大族,好几万人不可能就这么没的无影无踪!”   “找出来!”   尔绵辛捏紧了拳头。   “让他们知道侮辱主人是什么样的代价!”   “是!”   另一边,留下来的眼线看到了大军来袭,立刻飞也似的跑回山上,禀报狄叶飞和各位族长。   “阿其火,各位族长,来的是左贤王帐下的大将,尔绵部族的尔绵辛!”   “还好,不是鬼方来了。”   斛律光斗松了口气。   “那是个疯子,若是他来了,说不定真是要有一场死战了。”   “鬼方不会来了。”   狄叶飞想起来的使者告诉他的消息,唇边咧出一丝微笑。   那是为同袍好友由衷骄傲的笑容。   “他死了,他被我们的火长花木兰生擒。后来陛下下令在众人面前斩了他,拿了他的人头去云中城祭祀亡灵。”   “什么?”   “不可能,鬼方手下八千鬼兵骁勇善战,从未有过败绩!”   “阿其火,火长是很大的官职吗?”   高车人以铸造铁器和善于工匠闻名,对“火”有原始的崇拜。对于他们来说,能叫“火长”的,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官职。   狄叶飞一僵,摸了摸鼻子。   这个……火长……   还是不要和他们说了吧。   若他们知道火长只是管做饭的头儿……   “火长……就是我们出战之时,都要听他的话的人……”   狄叶飞呐呐地说道,“还算……还算大吧……”   此话一出,和他同来高车的同袍们纷纷“噗嗤”声起,莫说火长是军中最小的官职,就说狄叶飞自己来之前都已经是个百夫长,手下十个火长,哪里还要听“火长”的话?   高车的同袍们发出这种笑声,一众小年轻们不明白,可老谋深算的几位族长却是看出了其中的不以为然。   若是连生擒鬼方的大将,在这些人面前都不算什么……   那狄叶飞,岂不是更大的大官?   一时间,斛律光斗对自己的决定无比庆幸。他们斛律部和狄部不一样,狄叶飞是狄氏阿其火的后人,他的祖父又在世,一定会偏袒狄氏多些,日后论功行赏,或赏赐牛羊,斛律部必然不能跟狄氏相比,也享不到狄叶飞为他们争取这些利益。   但高车人注重“盟约”,否则也不会有“会盟”一事。既然成了异性兄弟,那斛律和狄部就是一家人了,更别说狄叶飞的名字由来原本就是来自于他的先祖,他是斛律部和狄部的后代。   这下子,该轮到一直对狄叶飞不以为然的护骨部着急了,而袁纥氏的族长则在考虑着要不要献出族中的女子去伺候狄叶飞,说不定产生感情后,也会对袁纥氏爱屋及乌?   狄叶飞哪里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详细的问了问几位族长对于尔绵辛的了解,心头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尔绵辛没有鬼方的武勇和天生神力,也没有匹黎先的智谋和沉稳,他之所以成为吴提帐下的大将,是因为他所在的尔绵部是东部最大的部族,拥有上万可以上马作战的汉子,吴提需要尔绵部的势力为倚仗,所以一直重用于他。   但即使如此,对方上万的兵马还是让高车人担忧起来。   虽说狄叶飞信誓旦旦会有援军,只要在金山南麓坚守就行,可是谁也不知道援军何时会来,柔然人已经兵临山下了。   “阿其火,他们找到这里了!”一个汉子飞快地纵身进来,擦着头上的热汗说道:“大军正在朝这里出发!”   “阿其火,怎么办?”   “阿其火,那些东西真能阻挡的住他们的冲锋吗?”   “阿其火,我们要不要再往上撤一点?”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起狄叶飞,引得后者头都炸了。他一摆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再问,朗声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我们人数众多,即使是誓死一战也未必会输,更别说现在占据了天时地利,后方又会有援军赶到……”   他的话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迅速镇定了无数人慌乱的心神。   “我们已经站在不败之地了!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尽可能多的削弱对方的实力。先准备箭支和弹索,等敌人近了再说!”   在场的几位族长都不是愚蠢之人,相反,能登上族长之位,带领着他们的部民在生存艰难的大草原上繁衍生息,每一位族长一生中都不知要经历过多少分离和苦难。   如今族中的希望全部都送了出去,没有了后顾之忧,狄叶飞特有的那种冷静又敲醒了他们,顿时所有准备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些族长像是最好的后勤官、最好的将军,他们了解族长哪些人擅长射箭,哪些人擅长投石,哪些人善于近身搏杀,狄叶飞只是下了个令,该准备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高车的勇士们紧张的握住自己的长弓,狄叶飞也不例外。他手持着一张硬弓,地上竖着的箭筒里大部分是那种会发出声音的“鸣镝箭”,这种箭他在军中见过许多主将用过,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用上这种箭的一天。   虽不是主帅,胜似主帅,他若在黑山大营,哪里能号令上万的兵马?   狄叶飞只觉得胸中豪气干云,就连那赶到山下的柔然人,都似是给他送军功来的一般!   果不其然,柔然大将尔绵辛一看到山下那层层的“拒马”和高车,顿时脸都黑了。   游牧民族打仗不像是农耕民族,塞上一片平坦,骑兵冲锋乃是寻常,无论如何对敌,一阵砍杀就是了,哪里需要准备攻城器械?   可这高车人竖起来的东西,和城墙也差不了多少了!   “高车人何时这般狡猾了!”尔绵辛啐了一口,“先让使者披着坚甲、竖起木盾去传王庭的命令,若是他们不从,我们就发动攻势!”   可怜那传话的使者一见对方的阵势就已经吓傻了,连他都知道那“拒马”和高车后一定全是会用弓箭的高车人,可尔绵辛下了令,他们也只能哆哆嗦嗦的全身披甲,顶着皮盔走近山下,站在一射之地外高声大喊:   “山上的高车部族都听着,伟大的牟汗纥升盖可汗有令,你们虽斩杀了来使,不过因为是洛汗莫无礼在先,王庭可饶恕你们的罪孽,对部民既往不咎!但奴族犯主是以下犯上,按照柔然的规矩,所在诸部的族长必须得……啊!”   山脚下的高车里突然打开了一扇车窗,几支利箭射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让剩下来的人继续说!”   尔绵辛可不管死没死,下令另一个继续说。   “所在诸部的族长,必须得献上首级……啊!”   被打断的传令之人吓得倒退了几步,离那些高车们远远的。   “他们这是不愿意听命了!”尔绵辛冷笑了一声,吩咐骑射兵:“他们拿高车和拒马做阻挡,就以为我们没办法了?上火箭!”   高车和拒马都是木头所制,用绳索固定,若是一旦燃烧,必定烧到一点都不剩。尔绵辛下令射出火箭,顿时有无数骑射兵将火箭的箭头缠上油布,点燃了起来,射入高车阵中。   无数火箭像是流星一般射进高车阵里,可是只燃烧了一阵子,就冒出了一缕青烟,彻底熄灭了。   此时躲在高车里的高车勇士才算是松了口气,再也不埋怨狄叶飞下令所有人把高车和拒马浇到透湿,害他们钻在车里全身都是寒气了。   湿成这样的木头,就算是泼了火油都烧不起来,更何况火箭?   参军帐几位精通高车和柔然话的文官看着狄叶飞,忍不住露出佩服的表情。他们都是和狄叶飞一同来柔然的,自然知道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因为容貌被同军笑话、聚众斗殴、靠同火护庇才能在军中打拼,饶是武艺高强,也不过是个百夫长之位……   但自从开始进入柔然,狄叶飞便如同马儿终于食用了豆料,可以有力地纵横来去一般,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无论是临阵铤而走险,抢走赫连定的战马,迫使赫连定一路抢杀回国,和柔然接下仇恨;还是当机立断地斩杀柔然使者,彻底让摇摆不定的高车人断绝了后路,光是以“决断”而言,狄叶飞已经远超大多数的同龄人。   而且这些决断往往还都是正确的。   再加上那位武勇甚至惊动了皇帝的花木兰,右军这一火可谓是人才济济。   莫非真的天要让魏国一统江山,所以才赐下这样的将才,又恰巧都踏上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少经受了许多的煎熬和打磨,可以一路青云直上?   尔绵辛的军队射出三轮火箭后,见那“拒马阵”毫无燃烧之意,倒是每次出去射箭,反倒要被山上射下来的箭损失掉一些人马,顿时暴跳如雷地下令骑兵就地扎营,开始封山。   他又派人去调集人马在金山一带寻找足够粗壮的木头、送出斥候继续向四方寻找高车部族逃窜的行踪,这小小的金山南麓装不下这么多高车人,一定是有人已经叛逃,若是抓回做质,便能让高车部族乖乖的继续俯首称臣。   尔绵辛想的一切都对,只漏算了一点。   高车人既然知道肯定会有柔然大军报复,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难不成是给他们送牛羊的吗?      贺穆兰带着虎贲骑行军已经有五天了。   从地弗池前往金山南麓,若是快马加鞭,不过只要六七天的功夫,等到了金山南麓,牧场一马平川,想要寻找几座天穹庐,自然是易如反掌。   虎贲骑的众人刚刚经历过大胜,如今胸中都攒着一团火,就等着到达高车部族后能够整合兵马,直奔王庭而去,可未等他们到达金山南麓,就先发现了一群高车人赶着牛马往南跑,身后是一群柔然追兵。   “阿单志奇,你和胡力浑随同几位将军迎击那些柔然追兵。”贺穆兰皱着眉头,心中有些不安,“斛律兄,你带着你的族人去看看,那些是不是你们部族的人马?若是的话,不妨安抚一下,问个原委。”   在这条路上跑的高车人,必定就是金山下会盟的几大族,斛律飞鸿听了那译官的翻译,立刻打马带着一群族人往他们的方向跑。   而另一边,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带着自己的人马,跟着虎贲骑的副将一起截下了那追赶高车人的几百骑兵。   战斗结束的很快,虎贲骑怎么说也有四千多人,就算派出去的副将没带这么多人,那些柔然骑兵看到大军出动也吓得调头跑了。虎贲骑尽力追赶,只杀了一半,剩下的都叫他们跑了。   斛律飞鸿赶到了那群牧民身边,顿时大惊失色,这群赶着牛羊的族人全是斛律部的青壮,他们不在族中,却来了这里……   等两方一回合,说明了原委,饶是贺穆兰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高车老弱妇孺南下,牛羊马匹却是不可能都带走的,一路长途跋涉,牛羊都会变瘦,羊羔牛犊如不乘车也容易生病,到了冬天就没有了吃食。所以这些牛马大部分都被留在了部族中,由专门的人照顾。   尔绵辛南下时,这些牲畜被驱赶到金山南麓一个山谷里放牧,原本不会有什么问题,谁料斛律部有一天惊马,许多牛羊都被吓得逃出了谷外,斛律部的青壮出去把牲畜往回赶,正好遇到了南下搜索高车人踪迹的骑兵。   他们知道不能再往回走,以免暴露山谷里的秘密,所以只好抱着必死的决心,骑着骏马,赶着牛羊,往南继续走。   也是老天有眼,这些骑兵都光顾着抢牛羊了,对前方骑马的牧民倒是稍稍缓了一缓。就是这一缓,便让他们跑了出去。   正遇上了贺穆兰的大军北上。   贺穆兰听了这些牧民的消息,知道狄叶飞和高车诸族都被围困于山上,心中不免心急如焚,当下也不寒暄,立刻点齐人马,做好战斗准备,马不停蹄的往金山南麓急行军。   而此时此刻,山脚下的尔绵辛等人早就被狄叶飞的战术激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们撕成碎片。   “阿其火,怎么办?山下的人马开始上撞木了!有那么多拿木盾的人在前面挡着,箭矢没什么用啊!”   只要拒马一被冲开,高车就会被柔然人推走。   “叫高车里的兄弟离开车子,把油布全部披到高车上!”   狄叶飞知道能拖延四天已经到了极限,快到了拼死奋战的时候了。   骑兵上山不易,但同样的,在下坡的路上冲锋,战马容易崴脚,所以冲锋的地势可以高,却不能太高,这样的地形同样不适合高车人迎击,狄叶飞只能吩咐所有人继续往后撤,退到山腰。   狄叶飞聪颖,高车人又占据地利,了解山中情形,这一战,未必不能大胜!   很快的,随着柔然人派出奴隶扛着木头去冲撞“木寨拒马”,又有许多死营之人冒死去推开高车人的高车。   狄叶飞和一群高车士卒留在了近前,见柔然人的军队已经冲到了“高车阵”之前,立刻射出火箭,点燃了覆盖在高车上的油布。   高车人冶铁,油布自然是不少,它们连绵不绝的铺开在每辆车的上面,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热浪和烟气熏的准备推走高车的死营之人睁不开眼,没有一会儿,又被射死了一群。   扛着木头冲撞“拒马”的奴隶们倒是撞开了一条道路,但还远远不够大军冲破的。尔绵辛求胜心切,又不愿在这里耽误太久的时间,立刻命令奴隶和死营之人拼死拉开山下层层的防御,打开了一条狭小的缺口。   “这些蠕蠕,为了能上山,居然对自己的部下这么狠……”虽说一切都是狄叶飞和高车人商议出来的,可当看到成批成批的战士就为了几层阻挡惨死于山脚下,狄叶飞心中也不禁有些栗然。   这些人除了被火烧死的、被箭射死的,倒有一小半是因为恐惧逃跑而被柔然的骑兵临阵砍杀的。   “哪里是部下……”知道狄叶飞是男人以后,斛律蒙如今已经彻底把狄叶飞当成了偶像,没事就往他身边凑。听到他的话,斛律猛立刻嘲讽道:“那都是奴隶和死营的混血杂胡!柔然人可舍不得死自己人!”   高车之前也是奴族,像这样的事情也曾被驱使过,如今一见,立刻气的眼中充血,语气也都是愤愤不平。   “柔然大军出征,必定带着不少奴隶和死营。我们……我们如今杀的,怕是没几个柔然人啊!”   狄叶飞看着身边高车人各个义愤填膺,须发戟张的样子,忍不住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叹息道:“这……这也是没法子。等我们踏平柔然,敕勒人就不用再做奴隶,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这话说的很心虚,游牧民族一直都是奴隶制,即使柔然被灭,难保他日不会有其他游牧民族崛起,只要一落后,总是要被人欺压的。   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壮大自己罢了。   猛然间,狄叶飞似乎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道理,怔怔地出起了神。   高车人看到山下的情况虽然伤感,但他们久在柔然,比这凄惨的事情也都经历过,所以只是唏嘘了一阵,倒比狄叶飞更加放的开。   他们拉住狄叶飞和他的同袍的衣衫,扯着他们就往山上跑。   “不要发呆了!柔然人上山了!我们快走!”   狄叶飞蓦地回过神,一边吩咐其他人按照约定的行事,一边没命的往上跑。   他们往上跑,倒不是害怕后面的骑兵,而是再不跑,就没有路走了!   随着狄叶飞等人顺利的跑到山腰,柔然人骑兵的战马踏足大地的声音也吧嗒吧嗒的震慑着所有人的心神。   柔然所处的地方虽是草原,但也有不少山脉,他们的战马都是野马驯服,能够爬山,也耐寒、有耐力,金山南麓虽然高,却不是什么陡峭的山峰,没有一会儿,就有大批骑兵从那狭小的缺口中上了山。   “上山!全部上山!看他们还用什么躲!叫死营的木盾手在最前面挡箭!其他人准备迎击!”   尔绵辛指挥着大军进入山中,开始追击向着山腰逃窜的高车人。   狄叶飞等人终于驾马奔了高处,高车人齐齐吹起号角,立刻有无数抬着盛器的青壮向山下的路径上倾倒什么。   那些圆滚滚的物体一路翻滚朝下,布满了通往山腰的路径,发出刺鼻的气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口鼻都覆盖着层层布条的高车人们倾倒完东西,立刻狂笑着奔回山腰,生怕再多留一刻的时间。   柔然人到了,可等待他们的却是噩梦和修罗场。   滚下去的物体是高车人的“火种”,金山上丰富的露天煤矿。这种东西烧起来有异味,又不能大量采集,而且由于烧得不好还容易中毒,在中原,大部分汉人都是使用更环保方便的木炭,而舍弃掉这种不好用的东西。   但草原没有那么多木头,连马粪和牛粪都要拿来做燃料,高车人发现了“煤”的作用,称之为“火种”,又学会了如何粗略地提炼煤,使其不容易让人中毒,从而让冶铁变得容易。   表土移除后,煤层暴露出来,高车人将这些煤层钻碎,取出一部分作为当年的所用,从不大量采集,以免引起其他游牧民族的注意。   加之草原民族普遍没有文字,也愚昧无知,这些事情都是口口相传,所以人人都知道高车人会用“火”,却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如今被烧红的煤倾倒在路上,因为没有充分的燃烧过,所以看起来就像是许多不起眼的石块一流,藏匿在初夏厚厚的草皮之中,可等柔然的骑兵一踩上这些道路,立刻人仰马翻,一个个落下马去。   泥土和草丛早就被煤块炙烤的滚烫无比,等他们落下马翻滚下去,更是皮焦肉炙,没有一会儿,山中就弥漫着阵阵难闻的焦糊之味。   高车人从未想过煤还能这么用,即使是提出这种想法的狄主食也没想过用作燃料的煤还能当做暗器,这般运用……   蒸腾的热气使得草丛中的空气都开始扭曲了起来,四五月的天原本就是初夏,已经开始炎热,再加上这么多没有“炼制”过的煤一起燃烧,处在下风的柔然骑兵们,即使没落下马的,也觉得肺部像是有什么烧起来了一般火辣辣的疼,更别说落下了马的那些。   他们一边跟着马翻滚在火焰地狱上,一边吸入大量有毒气体,慢慢地失去知觉,晕死了过去。   在他们的背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烫伤和烧伤,其伤口之恐怖,更胜过刀伤箭伤。   高车人心中发寒,看向狄叶飞的神色由尊敬变成恐惧。   这是高车人的“圣物”,如今却变成了了“凶器”。哪怕这是能给他们带来胜利之人,但他毕竟不是高车族人,而只是魏国来的使者。   魏国骑兵天下无双,魏国善于进攻,可他们没想到,在魏国长大的高车人,居然也能这般善于防守。   这是什么样的妖孽?长得漂亮也就算了,会算计人心,能联络右贤王庇护沿途的族人,却是魏国的使者……   狄叶飞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见此番果然奏效,顿时兴奋地一挥拳。   “大善!等他们往回退时,再命令弓箭手出击,继续射他们!”   这些高车人已经是拴在魏国战车上的同盟,如今围困之危已解,顿时一个个清醒过来。   此时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能赢就行!   现在他们一个人都没死,却已经让柔然人折损了这么多人马。如果能再……   “只需用弓箭射退他们,射退就立刻回返,不许让族中儿郎出战。”   狄叶飞见这些人一副热血上涌的样子,立刻泼了他们一盆冷水。   “为什么?阿其火,我们只要趁胜追击,就能把他们全部都……”   “因为山间弥漫毒气,等到了中午,阳光一烤,热气就往上熏,只有到山上开阔之处才能幸免。你们现在追击,就算能杀了他们,也回不来了,而且还有可能被拼死逃命的柔然人反过来围住……”   斛律光斗见年轻一辈没有一个能沉得住气的,心中叹息不已。   他的大儿子倒算的上人才,但他出于父亲的私心,如今已经让他护着族中老幼南下去投奔魏国的将军了,否则留在这里,倒是能学不少东西。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这狄叶飞的成就。   斛律族长毕竟德高望重,他一解释,这些高车勇士也不疑有他,立刻穿上特质的皮靴,裹上沾湿的布巾,握着弓箭就尖啸着冲下山去。   看着高车善射的年轻人追着迅速撤退的柔然人屁股后面狂射的样子,狄叶飞微微露出一个微笑,待视线扫过他如今的义兄,这位斛律族长时,他心中忍不住道了声“惭愧”。   他不许高车部族的勇士趁胜追击,毒气却是小事,因为只要赢了,便可在山下暂避,等毒气散尽再回返。他不许高车勇士们追击,却是因为他早已经把高车部族的青壮都当成了自己的部将,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折损。   马上花木兰就要来这里,他想让火长看到高车部族毫发无损的样子,而不是拼杀过后的两败俱伤。既然他们注定要领着高车人打向王庭,那他就不允许自己有一场败绩,否则他们的威名就要大打折扣。   花木兰已经立下了以一千骑兵生擒鬼方的傲人功绩,他还在“张骞第二”的道路上奔走,即使日后回返大魏,世人传送的也是他的机智和出使手段,又有谁能记得住他也是能征善战之人?   他虽走了这样的路子,却依然还想和旧日同火并肩而战,走上建功立业的路子,而不是成为鸿胪寺里的一位使臣,从此靠着自己的容貌奔走于列国之间。   崔浩大人那样的人,几百年也未必出一个。更何况自己连字都不认识,除了高车,去其他国家出使,断没有做主使的资格。   他必须要让世人都看见他的本事,不弱于花木兰的本事!   他可是花木兰的同火,是曾经因为能力而被分到黑营一火的勇士,应当拥有足以和同火比肩的能力才是!   狄叶飞知道花木兰不看重名声,也没有野心,否则不会甘做“玄衣木兰”的贱役。但他身为高车和西域人的杂胡混血,长得又如同女人,受尽冷眼,却是比花木兰更看重“名”这种东西。   至于野心嘛……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跃跃欲战的高车勇士们,按住自己的心口,想要压抑住自己那正要喷薄而出的炙热。   尔绵辛大败,便会点齐周边能动用的一切人马来找回场子,抚平这奇耻大辱。到时候这些高车勇士,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高车人受尽柔然欺压,需要有一场大战堂堂正正的证明自己的能力。否则即使归附了大魏,鲜卑人也只会认为他们是当年弱到只能仓惶逃走,沦为奴隶的弱族。   弱族是得不到尊重的。汉人以智慧和强大的治国能力得到了所有鲜卑人的尊敬,那高车人呢?   工匠?游牧民族的工匠,根本无法抵得上汉人的能工巧匠。   力士?和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头脑?权谋和朝堂这种东西,如今鲜卑人和汉人平分秋色,哪里还有高车人染指的地方?   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为了高车人未来在大魏的地位和重要性,他们都必须立下赫赫的功绩。   这是他们唯一能博得出身的法子。   在那之前,哪怕有一丝危险,一丝战败的可能,他都不能去冒险。   他不能让他和高车人留下任何“诟病”。   为了让高车部族在魏国有不输给汉人地位的未来,为了让高车人不沦为卢水胡、白龙胡那样地位低下的杂胡,他要拼尽全力。   哪怕算计族人、算计自己,都在所不辞。   若说解救回自己的同族,让敕勒川响起敕勒人的赞歌,让敕勒川里天穹庐前歌舞从此不再断绝,是他的信念的话。   那高车人必须堂堂正正大胜一回,赢得让世人瞩目的功绩……   ——便是他的野心。   ☆、第225章 与谁共享   尔绵辛从跟随吴提以来,从未遭受过这般的奇耻大辱!   不过是一些如同牛马畜生一般的属族,竟然也逼得他的大军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马。   若不是入口狭窄,大军难以通过的话,后面留下镇守的大军可能都要遭殃。   先头部队损失惨重,山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高车人,他们此番冒险上山,竟是连高车人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昔日在左贤王帐下时,人人都拿他和鬼方作比较,虽然许多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认为他不如鬼方。他渴望战功来证明自己,可吴提对鬼方的信任甚至超过对自己的叔父匹黎先,但凡有大战、有重要之事,都是鬼方出战,自己做副将。   鬼方是出身贫贱,但吴提信任他,把自己母族的表妹嫁给了他,又赐给他部落和牛羊,早已不是昔日马奴的身份。尔绵辛辛辛苦苦熬到鬼方终于死在魏国人手上,又恰逢魏国大军压境,王庭需要高车人护卫,派出他来召集高车的人马……   只要他点召了这些人,以后岂不是都是他的部下?   结果高车人全跑到山上去了,誓死坚守也不愿意投降,更别说交出自己的人马。   尔绵辛被这样的结果气的起了一嘴泡,他几乎都能听到王庭之中那些嘲笑他的低贱之人,会笑话他怎么连一件容易的差事都办砸了。   更可怕的是,他出来之前信誓旦旦一定会带着高车人回来,大檀可汗可不似左贤王,他若没有带着高车人回去,又逢柔然多事之秋,能不能还有命活下来都成问题!   一时间,尔绵辛感觉喉间一甜,气急败坏地问身边的副将:“我让你出发去找的援军呢?右贤王的人马有没有消息?其他几个部族呢?”   “去右贤王领地的人倒是回来了,说是没有右贤王的命令,他们不能出战。其他几个部族有些说会借我们兵马,但王庭现在也要人,所以每个部族只能出五百人……”   “五百人能做什么?就算八个部族都出五百人也没有多少!”他愣了愣,转身问一个随从:“八个五百人是多少?”   那随从数了数手指,苦着脸摇头。   “你呢?八个部族都出五百人是多少?”   尔绵辛又问一个可怜的随从。   帐下一个副将实在看不过去,开口道:“尔绵将军,两个五百是一千,所以是四千人啊。”   “四千,四千怎么够!我这次光奴隶就带了两千,他们居然只给我这么点人,是打发贱族吗?”   尔绵辛气的挥鞭猛抽大地,“竖起左贤王的王旗了没有?告诉他们是我尔绵部借人了没有?”   那几个副将都点了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   尔绵部在东部为尊,又是左贤王的人,可西边确大多是右贤王的领地。   西边水草不丰,实力又弱,所以许多东部的部落主看不上西部的已经是常事,平时看不上人家,现在又像是老大似的上门借人,能借给他五百人,都算是看在左贤王以后可能称汗的份儿上了。   柔然现在正在和大魏作战,人人都在仓皇的或往中央的王庭逃窜,或往北面的东部敕勒撤走,在这西边的金山下能借到四千兵马,已经不容易了!   “那人马呢?人马都在哪儿?”   尔绵辛之前还以为自己会大胜,所以没指望他们的人马,只想着有备不时之需才去借人。   如今一看,高车人软硬不吃,除了硬打下来让他们看看厉害,根本没有任何路子可走。   “约好明日一定会到的!”   尔绵辛的部下刚刚因为大败而回,烧伤烫伤毒伤无数人而士气大跌到惨不忍睹的地步,老天爷却还像是惩罚尔绵辛不够一般,又派出使者彻底吓傻了他们。   “将军,将军,南边出现一支魏国队伍!人数约有四五千!”   追赶牧民而逃回来的柔然骑兵们立刻冲到主将面前,七嘴八舌地禀报着路上的见闻。   “好多魏国骑兵,朝着北面来了!”   “打着猛虎的旗帜,为首之将是个年轻人!”   “一见面就把我们冲散了,还把高车人的牛羊抢了!”   一群人吵吵的尔绵辛心中怒气更胜,拿起鞭子没头没脸地就对他们一顿猛抽:“好好说话!一个人说!你们想吵死老子我不成?”   这些原本就是溃兵,给贺穆兰的队伍吓破了胆子,一个还算镇定的说了南边出现四五千精兵的消息,并且把自己怎么发现了牛羊,那附近可能还有高车人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南下抢些高车人的牛羊回去算了?”   一个副将愁眉苦脸到脸上都是褶子,“等魏国的骑兵一到,山上的高车人要是趁乱和他们联合,我们说不定一点人都不剩了!”   “不可南下,万一正好碰上那些鲜卑人,后面又有高车人夹击,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另一个副将猛地摇头。“我看,那些牛羊不能要,我们大军出击却被高车人打败,回去一定会受责罚,若是带着牛羊,他们说不定以为我们是为了抢这些东西而输的……”   “就这么撤了,岂不是便宜了这些高车人?”尔绵辛咬牙切齿。“我就这么败给高车人,以后不要在柔然立足了!”   “将军,我觉得倒不必这么忧虑。不是出现了一支鲜卑人的骑兵吗?我们正好可以回去禀报,就说我们去金山的途中遇见大队鲜卑人马,力不能敌,所以只能铩羽而归……”   一个将军突然语出惊人。   “败于鲜卑人之手,总好似败于贱族之手上。鲜卑人能征善战,我们再把人马数字说多一些,就说金山已经被鲜卑人包围,就算大汗再不讲情面,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此次魏国大军来袭,沿路踏破大量的部族,西线听说也有鲜卑人的兵马,若是半路知道高车人在这里会盟而遇上,也是寻常。   能对上鲜卑大部兵马还带了三分之二的人回来,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战绩了。   “这……这不是作假吗?”   一群将领和部落主纷纷四顾,见每个人脸上都有疑色,顿时心中不安。   “若是给左贤王和大汗知道了……”   “不会有人知道的!告诉所有儿郎全部闭嘴,否则回去之后,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会知道轻重的!”   一位部落主立刻插话。   “我觉得可行。趁着魏人还没到,赶紧离开!”   “那……那我们借来的兵马怎么办?是不是要去给他们报个讯?”   约好明天就到,万一到了以后看见大批魏国骑兵,岂不是都要枉死。   “为何要给他们报讯?”尔绵辛狞笑了起来,“他们看不起我们,只借我们这么点兵马,等魏国人杀了他们,大汗就知道这里确实是有魏人,不是我们的托词。”   “他们来这里,才叫来的正好!”   尔绵辛的话让所有部将不寒而栗。只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竟要让四千勇士无谓地送命……   不过若是他们真送了信,这些人也就知道他们不是和魏国对战撤退,而是仓皇逃跑了,确实不能送讯出去。   死他们比死自己好,只能这样了!   一时间,所有的将军和部落主下令丢弃不能骑马的伤兵,拔营撤退。   可怜这些柔然骑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急急忙忙的开始准备撤退,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伤兵。   狄叶飞等人在金山的高处,看着山下的柔然人开始大举撤退,心中疑惑不解。尤其是狄叶飞,他原本还想着这敌将能多吸引一点人来,好让他和花木兰彻底将他们消灭在这里,结果这才伤亡不到一半,对方就开始撤退了。   潮水般离开的柔然人退的十分干脆,连伤兵和辎重都不要了,唯有山脚下那些破损的拒马和高车,以及满地来不及收殓的尸体在提醒着今日清晨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   高车人各个自是喜不自禁,有些年轻人甚至就地欢喜的跳起了舞来,只有狄叶飞看着山下愁眉不展。   “阿其火,你该高兴才是啊!你的智慧击退了敌人,我们理应为你而礼赞!”斛律猛兴奋地说道:“我们一个人都没死!一个人都没死!”   “我在想,为什么他们退了。”   狄叶飞喃喃自语:“他们不该退的,他们应该带更多的人来围住我们才是……”   “退了才好!他们退了,我们就可以下山啦!”   “谨防有诈,等两天再说!”   斛律光斗拍了儿子一下头,呵斥他一顿。   “阿爸你又拍我头!”   “我拍拍看看水会不会倒出来一点!”   此时地面传来一阵阵隐隐的轰隆之声,声音往上传,所以听起来特别明显。狄叶飞先开始以为是打雷,直到那轰隆的雷声中夹杂着阵阵人喧马嘶,他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阿其火!族长,快看,南面又来了一支人马!”一个斛律部的小伙子登上高处,指着南面大喊。   “是骑兵!”   一群高车人心中惊骇,纷纷往下探看。只见远处尘土蔽天,无数骑兵奔驰而至,领队的将军身后竖着一杆鲜红的大旗,上面用黑色的丝线绣着猛虎的头像,而后各色旗帜飘扬,都是鲜红颜色,只是上面的图样并不一致,明显是副将们的牙旗。   狄叶飞的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了喜色。   “是我大魏的兵马!是我右军的虎贲骑!”   右军以红色为旗帜颜色,是以只要一看,便能明白来了哪一支部队。   虎贲军疾驰而来,贺穆兰见远处并无人马,便让众军齐齐吹响号角,震慑四方有可能存在的敌军,又派一探马举着她的虎贲骑去山下招摇,提醒盟友是自己人来援了。   一刹那间,狄叶飞的眼泪潸然而下。   离开黑山大营只不过半年的时间,可对他而言,似乎是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右军的大旗了。   他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一边是养育他长大的大魏,一边是赐予他血脉的族人,前有敌人威逼,后有军中的期望,加之闾毗的阴差阳错、柔然人的残忍本性,都将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压的愈发沉稳。   可那沉稳之后,是举目四顾后毫无存在感的茫茫草原。以往他厌恶的惊艳眼光、那一尘不变的军中生活,还有那些脚臭、打呼噜、磨牙、总是打不赢的同火们,都变得可爱又越发怀念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若没有自己敬爱的见证之人,他获得的一切胜利和荣耀都毫无意义。   而胜利和荣耀若不是与自己在意的人分享,那这一切也会失去了它原本的光辉,变成锦衣夜行一般的遗憾。   此刻他迫切的想要与山下的花木兰分享自己一路的喜怒哀乐,他想念黑山大营的每一个人。   他想把荣耀献给黑山大营,献给右军,献给黑营,献给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贺穆兰的虎贲军旗帜鲜明,行列整齐,神色镇定,在齐整的铠甲兵器映衬下,各个仪表非凡。当他们疾驰到山脚下的时候,高车人也对他们肃然起敬,几位族长看着狄叶飞,就等着他发号施令。   可狄叶飞看着山下穿着饕餮战甲的战友,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一定是为了炫耀,才穿这么一身来。他以前从来不在行军的时候穿厚重的铠甲,嫌穿的累赘……’   ‘虎贲军不是鹰扬,如此急行军是为了什么?是了,火长以为我困在这里,一定是想尽快救我们出来……’   几个高车人看他如此激动的样子,竟是说不出话来打扰。   他们看着那个为首的将军下了马,徒步走到“拒马”和“高车”组成的阵势前,踩过柔然人堆积而成的尸体,对着山间抬起头来。   在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副将打扮的年轻人,似是担心会有埋伏,手中兵器不放,紧紧跟随。   距离遥远,谁也看不清那将军的面目,可人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庆幸之意。   他在庆幸自己来的及时,他在庆幸山脚下死的都是柔然人。   那身穿饕餮战甲,披着殷红披风的将军终于露出了笑容,舒展开他的眉目,对着山上朗声长啸:   “狄叶飞!火长带着火伴们接你来啦!你还不快给我下山!”   “山……”   “山……”   “山……”   “山……”   “山”字响彻山间,狄叶飞擦了擦眼泪,却只吐出微不可见的一声……   ——“嗯,来了。”   ☆、第226章 两军对峙   损失了三分之一人马的尔绵辛领着部将仓皇东逃,生怕撞上了西进的鲜卑人,被大军踩成肉泥。   柔然人对“忠诚”和“死战”并无什么信念,存于心中的唯有“保存实力”,这一支队伍仓皇东逃,没遇见鲜卑人,倒先遇见了也正在向金山进发的闾毗一行人。   闾毗原本速度不慢,只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行踪,先是向东做出寻找妹妹的样子,而后折返西边的金山,所以反倒落在了贺穆兰之后。   他担心着高车部族已经被尔绵辛带领大军攻破,再一看前方折返王庭的队伍里并没有高车人的踪迹,更无高车相随,顿时心中定了一定,继而便是疑惑不解。   尔绵辛是吴提帐下如今实力最强的部落主,柔然遭到魏人攻打,吴提让他来高车,原本是寄予厚望,希望能带着青壮回来支援的,如今一看,怎么似乎像是吃了大亏的样子?   闾毗带着大军前来高车部族,本就是想着趁机打退尔绵辛的部将,结了高车之围,顺便刷刷心上人的好感度,最后顺理成章的接受高车部族的效忠的……   如今尔绵辛不再攻打高车了,他的小盘算也落了空,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高车素来和顺,闾毗也没想到他们会真的誓死反抗,更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此神勇。他不便出面,便点了一位心腹,这位心腹同时也是西边领地的部落主,便充作刚刚率部路过这里往王庭支援的部落主,去打探一番消息。   一个时辰后,那心腹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让闾毗足以心惊肉跳的消息。   高车部族附近出现了大批鲜卑骑兵,各个骁勇善战,尔绵辛还没打下高车部族就被这支部队袭击了,在损失三分之一的兵马后,为了减少损失,只能收兵返回王庭复命。   闾毗不疑有他,他在王庭和尔绵辛也打过数次交代,知道对方头脑简单,一旦不敌无计可施跑回来也是正常,只喟叹自己少了一个赢得高车人好感的机会,便带着兵马稍作隐蔽,等尔绵辛的大部离开才继续西进。   “主人,现在怎么办?我们还去金山吗?”   一个部将心中担忧,问闾毗道:“如今金山南麓很可能已经被鲜卑人攻占了,我们现在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先去附近看看,是不是虎贲军。”   闾毗知道西线的魏国人马早已经前往王庭,在西边留着的只有几支有着特别任务的部队。他把自己的母亲送去了虎贲军中,料想此时母亲应该早已经被送往了后方,所以虎贲军才会继续往北攻打。   既然如此,虎贲军的将军应该知道他的身份,他去高车部族和他会面,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可是若是高车已经被虎贲占领,就算是虎贲军,我们去也没什么意义啊!”那心腹苦着脸,“说不定我们还要被魏人打回来!”   只是若是高车部族已经被魏人占领,再想从魏人的手中赢得高车人的归附,那就实在是很困难了。   魏人以军功为生,能攻占高车部族应当是个大功。虎贲将军和他无缘无故,断没有把这个大功拱手相让,将自己的俘虏和从众让给他去打王庭的理由。   若是要打,也是虎贲将军自己领兵去打了。   所以他这几个心腹劝他不必再去,便是希望他能不要再节外生枝。   “你们哪里懂我要去干什么!”闾毗捂着胸口的玉坠,脸上满是笑意。“我又不是去打仗的,和那虎贲将军会一会又有什么关系?”   他和魏人结盟,又是身为柔然的右贤王,那不过是魏国一个小小的虎贲将军,又不是直勤王室,他与之结交已经是折节,对方若是个聪明人,对他也会恭恭敬敬。   更何况他还带着八千骑兵,西部又是他的领土,随时都可以纠集起上万的大军,便是迫于他的实力,对方也不会拿他如何。   只是不知道花木兰怎么样了。   素和君答应过他,会给西面的将军们送信,虎贲将军自然也是收到了信的,定不会怠慢狄氏的“阿其火”。   听说这虎贲将军也是位年少的将军,花木兰长得又如此绝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自己都如此珍惜花木兰,那虎贲将军说不定一见她,也升起了爱慕之心……   闾毗如此一想,顿时心中一紧,立刻传令众儿郎,加速行军,明日中午之前,务必到达金山南麓。      狄叶飞经历一番曲折才到达金山,其中的艰辛困苦自然一言难尽。   贺穆兰和其他同火将高车人接下山来,她是魏国的将军,又是庇护了部族里老弱妇孺南下的友军,更是受到了高车人狂热的欢迎,金山南麓的牧场里重新安营扎寨,又宰羊杀牛,捧出美酒,欢迎这支虎贲军的到来。   贺穆兰从进入柔然开始,一路踏破牧民的部族,所到之处,无不哀嚎哭泣一片,何曾有过这般被人捧上美酒,待若上宾的一刻?   就连和她一起前来高车部族的虎贲军也觉得就算是为了这一刻,这么多天的急行军也算是值得了,虽然没有美人儿,但好酒好菜,又成功和高车人会了师,自然是尽情狂欢,享乐一番。   没有美人儿自然是遗憾,虎贲军们和高车部族的汉子们一起纵情高唱,摔跤比试,贺穆兰则是被诸位高车部族的族长拉着问东东西,直到半夜才得出空儿来。   等傍晚一直到午夜的狂欢散了场,一群昔日同火这才拉着狄叶飞溜到他的营帐中,总算是清净了几分。   狄叶飞在山下时就已经和这些同火们拥抱了一会儿,这一次单独相处,情绪更是激动,忘形地和他们一一相拥,互诉衷肠。   “哎呀,柔然的风沙就是大,把我们的狄美人都吹黑了一点……”   胡力浑抱了抱狄叶飞,笑着埋怨柔然的水土不好。   “看见你没事,我们就安心了。”   阿单志奇接着抱了抱狄叶飞。   “我们远远看到山脚下那些烧起来的高车时,真的是吓坏了。”   “是我们自己烧的,当做火墙防御而已。”   狄叶飞也笑了笑,和阿单志奇一抱即离。   吐罗大蛮则是十分夸张的张大了臂膀,挺起胸膛对着狄叶飞说道:   “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没事,我吐罗宽厚的胸膛在等着……啊!”   吐罗大蛮被狄叶飞当胸揍了一拳,痛的弯下身子。   “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黑啊!”   普桑普战兄弟各自和狄叶飞抱了抱。他们年纪大了狄叶飞不少,也沉稳的多,他们知道狄叶飞这次若是回返一定能立下赫赫功勋,也乐于和他交好,每个人都送上了几句祝福之语。   狄叶飞从头到尾带着轻松的笑意,待和那罗浑拥抱时,后者扭开头不看他的脸,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这才红着耳朵小声说道:   “你的双戟我给你带来了,回头我给你拿!”   “那真是太好了!”狄叶飞露出惊喜的笑容,“我这里没有趁手武器,马上大战在即,我正发愁,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狄叶飞离开黑山大营时已经升做了百夫长,和那罗浑一个营帐,他走后,许多东西都留在了营帐里,交给了那罗浑保管。那罗浑此次来柔然,想着也许能见到狄叶飞,便把他的兵器也一并带了来。   狄叶飞倒了柔然一直用柔然常见的马刀,只是他比较用惯了双戟,武艺便打了个折扣,此时双戟重新回到他手里,自然是兴奋不已。   “狄叶飞,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高了一点?”吐罗大蛮嚷嚷了起来,“走之前还没有火长高,现在好像快和火长一样高了!你们高车人难道长得比别人慢?”   狄叶飞原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况,此时吐罗大蛮一说,帐中人人都关心了起来,拉着他们背贴背一靠,比起了身高。   贺穆兰自当上将军后,已经久不和他们胡闹,此时随他们摆布,也只是嘴角噙笑,乖乖的和狄叶飞背贴着背。   只见狄叶飞和贺穆兰身高已经相若,几乎看不出高矮了。   女子发育的较早,身高在十七八岁就已经定型了,男人却是缓慢生长的。狄叶飞少时个头不高,长得又像是女人,所以越发容易被人认错,等到了长个子的时候,长的又不是很快,一直是他的遗憾。   狄叶飞见自己还能再长,自然是高兴极了,他扫了一眼帐中火伴,发现没有若干人和杀鬼,便开口准备询问,可刚刚开口,又抿了抿蠢,不敢再言。   依火长那护短的脾气,若是若干人和杀鬼还在,她又升为了将军,一定会将他们要到帐下的……   此时不在,多半是已经……   贺穆兰刚刚转过身子,见狄叶飞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一哀,脸上也显出悲戚之态。   “你想的没错,杀鬼确实是不在了。”   她看着狄叶飞瞪大了眼睛,又接着说道:“若干人却是没事,他得了一位贵人青睐,去做侍官了。”   狄叶飞先是一辈,而后听到若干人没事,心中又一喜,顿时百感交集,半天才出声:“杀鬼……杀鬼他是怎么死的?”   众人之中,除了那罗浑就属杀鬼武艺最高,而且他性子谨慎,并非冒进之人,若说他战死了,狄叶飞心中是不信的。   说起杀鬼,满帐俱静,刚刚的欢喜也全部都没了,贺穆兰叹了口气,开始将杀鬼的事情一一道来。   “……竟是这样……”   狄叶飞怅然不语。   “我们会给杀鬼一个清白的!”胡力浑咬紧牙关,“杀鬼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还想以后接家人出来住,让他阿母含饴弄孙,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皮甲也有疑点。不过这都是我们北伐回去的后话了。”贺穆兰心中也不好受,“我们好不容易团聚,当说些开心的事才是。狄叶飞,听说你遇到了赫连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赫连定吗?我只看到赫连的旗帜,并不知道是谁……”狄叶飞愣了愣,“那人抓到没有?”   “没有。”   贺穆兰摇了摇头。   “此事说来话长……”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一群同火效仿黑营之时,大被同眠,抵足而谈,说道兴起时,不免大叫几声,引得各自帐外看守的亲兵出声询问。   正是因为这些亲兵的存在,让狄叶飞察觉此时他的同火们都已经越行越远,朝着“建功立业”的道路在前进。   而他虽立下了不少功劳,可就今时今日而言,还是及不上诸位同火的。   一时间,狄叶飞有些难过,又有些急躁,更多的是一种同火渐行渐远无法追赶的无力感。   但他转头一看含笑听着他们笑闹的贺穆兰,心中却又忽然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十人之中,属花木兰武艺最高强,人品最出众,且有同龄人少有的冷静,自然是他们之中走的最远的。   可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回过头来,拉所有人一把。   即使他在柔然,这位火长也没有忘了他,吐罗大蛮曾说,火长会留在西线,是因为他自愿请命的缘故,因为这个,虎贲军还对他颇有意见,全靠素日的威望弹压。   有一个人,从不抢功,也不会拿你牺牲;   要冲锋时,他站在你的身前;   要撤退时,他为你断后;   到了论功行赏时,你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即可……   这样的花木兰,怎能不让人敬若亲人?   他们终会一同前进,互相扶持,犹如当年在黑营一般。   狄叶飞在众人的说话声,渐渐放松了心神,慢慢地睡了过去,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含着笑意。   他似是从黑山出发开始,从未这般的沉睡过了,只是一闭眼,立刻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几人聊了一会儿,发现身旁没有了声音,再扭头一看,狄叶飞已经睡了过去,不由得都禁了声。   “火长,你有没有觉得狄叶飞比走之前更瘦了?”   阿单志奇看了看狄叶飞的脸,摇头道:“看来柔然之行不轻松啊,他似是比以前成熟多了。”   “我也觉得他好像有心事,不过刚见面,不好问。”   胡力浑抓了抓脑袋。   “睡觉吧,别吵醒他。”   那罗浑给他盖好被子,吩咐门外的亲兵给他们都拿几床褥子来,外面的亲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依命而去。   睡觉的铺盖很快就拿来了,众人围着狄叶飞睡做一团,霎时间,狄叶飞带着笑意的睡容又变成了皱眉之态,似乎是在梦中,又有那些磨牙的、打呼噜的、说梦话的烦恼前来纠缠,让他不能一展笑颜。   可怜了帐外的亲兵们,这些将军既没有吩咐他们走,也没有吩咐他们留,只好值守一夜,各个顶个黑眼圈。   到了第二天一早,虎贲骑巡逻的部队回返,立刻喊醒了帐中的众人,一群人爬起身来,浑然像是回到了当年还在黑营之时,将军又点军出战,吐罗大蛮甚至一跃而起,脱口骂道:   “入你阿母的,老子睡得正好,又是哪个蠕蠕……呃?”   哄笑声大起,贺穆兰随便整理了下乱发,出帐询问。   “花将军,不远处出现了几支蠕蠕骑兵,人数约有一千,从东边和北面而来,似是直奔金山!”   那巡逻的骑兵好奇地看了看贺穆兰,脑中想着同军众人所说昨夜所说的“香艳之夜”,不免脸上带出了几分,更是对着帐内探头缩脑。   “一千人?难不成是昨天的那个柔然大将又纠集部将回返?”贺穆兰错愕了一会儿,“昨日不是已经撤退了,五十里之内没有敌军吗?”   “是!昨日并无敌军。这两支部队倒像是从其他地方来的。”   这什么情况?   还有残兵?   “启禀花将军,东边又来了几队人马,人数也在一千左右!”   又有斥候来报,神色也迷茫的很。   “似乎不是一个统帅!”   贺穆兰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到这是被尔绵辛坑了的援军,正好那罗浑等人都在,便又召来几位虎贲军的老将,众人商议了一番,由几个副将各带五百人出去查探一番,什么情况。   谁料没过多久,副将们就一一返回了金山的营地。高车人们原本还以为又有帐要打,各个摩拳擦掌,结果魏人打马回营,一点也没有开战过的样子,顿时人人吃惊。   “将军,来者似乎是周围部落的骑兵,只是人数不多,一看到我们的旗帜就跑了……”   那罗浑皱着眉头。   “但是看他们的势头,倒像是来支援的援军。莫非真是昨日那大将又召集了诸部来战?”   贺穆兰听着众人的猜测,一点也不敢大意,立刻下令虎贲军做好战斗准备,又去拜访了几位高车族长,向他们借人。   有狄叶飞的关系,又有贺穆兰带来的拓跋焘手谕,高车诸族不敢怠慢贺穆兰等人,立刻点了族中八千儿郎,跟随在虎贲军之后,在金山大营外做好了防御的阵势。   闾毗一路带着自己率领的精兵疾驰金山南麓,在路上又遇见几支骑兵队伍。他是柔然的右贤王,西部又多有闾毗的属民,见到闾毗的王旗,自然都上来拜见。   闾毗和他们一谈,方知是已经撤退的尔绵辛没顾上给他们报讯,险些让他们折在了魏人手里。   闾毗有意收拢这些骑兵为己所用,所以一路将已经吓得惊慌失措的柔然骑兵们归于帐下,声势浩大的朝着金山南麓而去。   这边贺穆兰也以为是尔绵辛又再次杀到,所以穿上了饕餮战甲,戴上了紫金束冠,带着虎贲军的骑士及高车的八千骑兵摆开了阵势,又有高车部族善射的青壮躲在大军之后,就等着敌军一到,万箭齐发。   狄叶飞也重整兵甲,手提双戟,立于高车部族阵前,临时充当指挥的将领。此时若论人数,贺穆兰带领的虎贲军还在狄叶飞之下。   一时间,号角争鸣,远处尘头四起,马蹄奔走时发出的那种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不停传来,贺穆兰下令弓箭准备,那支敌军却在远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并不继续向前。   两方势均力敌,贺穆兰这般还有高车部族作为后盾,剑拔弩张之下,双方都紧张不已,几乎听不到什么异动的声音。   唯有狄叶飞心中不安又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的旗帜,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飞熊……   怎么会是飞熊?   难不成?   “你可看的出对面是那支敌军?”贺穆兰低声问身边的斛律飞鸿。他是斛律部族长的大儿子,熟悉柔然的情况。   斛律飞鸿也露出怪异的表情:“似乎是右贤王的军队。可是……可是不该是右贤王啊?他不是和阿其火……”   有盟约吗?   听到是右贤王闾毗的队伍,贺穆兰总算是稍微收敛一丝紧张。闾毗的母亲乐浪公主正被送往黑山城,就算对方再六亲不认,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攻打魏军。一定是有什么缘故……   果不其然,没有一会儿,对面阵中奔出一骑,那骑士在近处丢下武器,举着右贤王的王旗到了两军阵前。   贺穆兰下令所有人不得伤害使者,那使者一直举着旗帜到了贺穆兰身前一射之地,这才在马上抚胸行礼,用鲜卑话问道:   “柔然右贤王郁久闾毗殿下向您问好。请问这里可是由虎贲将军镇守?”   贺穆兰闻言点头,朗声道:“虎贲将军花木兰也向右贤王问好。敢问贵军率领大军来此,是为了何事?”   谁也不知道闾毗究竟要做什么,右贤王只是盟友,却不像是高车这样已经干脆归顺了的友军,所以贺穆兰一刻也不敢放松,一直注视着对方的神色。   那人听到贺穆兰的话,呆愣住了,蹙着眉头又问了一遍:   “您说什么?虎贲将军花木兰?您是花木兰?”   他上下扫了花木兰一眼,猛地摇头。   “您怎么会是花木兰,我们家右贤王正是为了……”   饶是狄叶飞再怎么料事如神,也没想到过还有这样的一天,顿时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那厢贺穆兰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眯着眼看向对面的大军。   为首之人穿着一身华丽的铠甲,身材高大,看起来倒不像是柔然人,却有些像军中那些气度不凡的汉人将领。   贺穆兰开口继续想问:   “你们……”   此时骑术精湛的狄叶飞不知为何,居然滑落了马下,引起了一片呼声。   “阿其火!阿其火?你怎么了?   搞什么名堂!   贺穆兰心中恼火。   两军对阵,正是互相比拼气势之时……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装逼讲话了?   ☆、第227章 据实以告   饶是贺穆兰是后世来的,那花木兰记忆里也不可能有这么一出,所以狄叶飞掉下马去,贺穆兰第一反应是狄叶飞有什么隐疾发作,第二个反应则是战马出了什么问题。   好在她还牢记自己是主将,没有飞奔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而是继续和那使者交谈,询问闾毗的来意。   此时那使者已经魂游天际,根本说不出话来。听到贺穆兰询问,他“嗯”了几声,居然不再继续和这位主将搭腔,调转马头,就这么回到柔然大军的阵中去了!   “这柔然的右贤王什么情况?带着大军耀武扬威来了吗?”蛮古受伤,如今代替他作为亲兵的是因为献兔子而被众位将军看好的陈节,他年纪小,性格跳脱,见那使者不管不顾就这么走了,顿时傻眼。   “我看他那表情,倒像是见了鬼。”   贺穆兰见这阵仗倒不像是要打仗,而像是谈判,也是满头雾水,平心静气等着对方的使者再次相见。   其他人都能平心静气,狄叶飞一张脸已经吓得又青又白,心口也犹如有人在扇着扇子,吹过心间的风全是凉飕飕的,让人遍体生寒。   这边虎贲军和高车部族严阵以待,那边狄叶飞滑到马下,猛地一抓斛律蒙的手,低声说道:“我有急事,你快去悄悄把花将军请来。”   斛律蒙被狄叶飞抓住了手,就算知道对方是男人,心中也忍不住嘭嘭乱跳。他看了眼全身甲胄的狄叶飞,只觉得英姿飒爽到自己抬不起头来,听完他的话,立刻打马奔到贺穆兰的身前。   贺穆兰如今已是主将,寻常人等不得近身,陈节和随军而来的高车译官拦下斛律蒙,待听到他转告的话,不由得呆了呆,跑去转告贺穆兰。   贺穆兰如今已经要被这一波三折逼疯了,狄叶飞又说有事相请,她想着大概和这闾毗有关,便点了点头,跟着斛律蒙去见狄叶飞。   此时狄叶飞依旧是脸色青白的样子,见贺穆兰过来了,不迎反退,贺穆兰见他还在马下站着,也翻身下马,好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额头……   “嘶……”   狄叶飞将胳膊交叉举过头顶,做了一个标准的防御姿势。   “你搞什么!”   贺穆兰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骂道:“我又不打你!”   你现在是不打我……   等会怕是就要揍我了!   狄叶飞苦着一张脸,指了指另一边,示意贺穆兰跟他走。   “火长……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贺穆兰见已经有许多虎贲骑用戏谑地表情看向他们了,立刻脸色一整,用严肃的眼神扫过众多将士,这才继续低头问他:   “可是身体不舒服?”   不会阵前内急吧?   要不是知道狄叶飞是个男人,她还以为是他大姨妈来了!   “火长,真的事态紧急,而且不能在众人之前说……”   狄叶飞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就听一听吧……”   贺穆兰何曾见过狄叶飞这种示弱之时?便是他被一群人堵在水帐折辱,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所以贺穆兰便由着他领着自己穿过众人,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火长,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啊?”   狄叶飞傻了眼。   “两军对阵,你就长话短说,说重点!”   贺穆兰此时已经带兵多时,说话自有一股威严之气。   “重点就是对面那右贤王闾毗是个色中恶鬼看上我了想要既想得高车美人又想得高车人归附所以和我暗地里定了盟约让我说服高车人不投靠柔然任何一方势力他则提供高车人庇护协助高车老弱妇孺南下避难……”   狄叶飞心中一慌,一点停顿的吐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而贺穆兰也奇异的听懂了。   “啊?闾毗和你也定下了盟约?我说那些高车老幼怎么南下的如此容易,这一路上必定会有许多柔然部族发现他们的行踪,居然是闾毗的人护着……”   贺穆兰轻笑。   “原来如此,难怪冯夫人是驾着高车来的。”   狄叶飞听出贺穆兰话中之意,也是一呆。   “难不成他还和谁定了盟约?”   总不能和火长也来这一套吧?   一想到闾毗和眼前的火长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狄叶飞硬生生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哪有那个能力和柔然的右贤王定下盟约?你也实在是厉害,竟和这位联了手……”贺穆兰看了看狄叶飞,了然笑道:“你说他是色中恶鬼?他有断袖之癖?”   狄叶飞脸色更苦。   “他把我当成了女人,还许诺事成之后让我做柔然的可敦,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死心塌地的为他说服高车人……”   可敦?   那不是王后吗?   “哈哈哈哈……可敦?这闾毗怎么这么可怜!”   贺穆兰实在是忍受不住,一下子狂笑了起来。   军中多少儿郎栽在了狄叶飞的这张脸上,想不到离开黑山千里,还是有人中了招,甚至拱手河山讨他欢!   这下,“倾国倾城”真能用在狄叶飞身上了!   “你别笑啊!现在怎么收场?”   狄叶飞被贺穆兰笑到发毛,急的脸色又青又红。   “我又不可能真的把高车部族的人给他!我还以为他要在王庭帮着抵御我们的大军呢,谁知道他跑来这里了!”   “你别急,这闾毗不会和我们为敌。”贺穆兰自始至终都知道闾毗的身份,所以没有狄叶飞那么惊慌。   “这位右贤王是我们在柔然的内应,日后也是要归顺我们的。他的母亲都已经被送到了我们的地方,还是我亲自护送……”   什么?   打赢了也摆脱不了他了?   他居然也归顺了?   他不是野心勃勃吗?不是要当柔然可汗吗   搞半天什么“可敦”真的是甜言蜜语,骗了高车人卖命就屁股拍拍去了大魏当他的归顺将军?   不对,这不是重点!   狄叶飞捏紧了拳头。   “我……我当初和他缔结盟约的时候,用的是假名。”   “这右贤王应该是识得大局之人,倒时候我们好生解释一番,对方……”   “他以为我是女的!他不知道我是魏人!我说我叫花木兰!”   狄叶飞听贺穆兰还在劝他,忍不住把真相脱口而出。   “……好生解释一番,对方一定能理解……呃?什么?”   贺穆兰嘴边的笑意突然凝固。   “什么女的?花木兰?”   狄叶飞看出她是女人了吗?   “那时候我实在是厌恶他,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就随便用你的名字搪塞了过去。”狄叶飞不自在地扭过头,“他后来口口声声定不负我,我看着他那个样子实在是作呕,更不愿告诉他真名,只说我是狄氏的‘阿其火’,骗了他的信任,匡他让西部的部下护送了我们的族人一程……”   “不过我也算遵守了约定,没有让高车人倒向柔然任何一方……”   狄叶飞咬了咬唇。   结果倒向他们大魏了。   贺穆兰被这一大波涌来的信息惊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做间谍做到这个份儿上,后世那些美女特工都应该甘拜下风才对啊!   不对!   这要是让闾毗知道了真相,还不把狄叶飞撕了?   “此事不能让闾毗知道。”贺穆兰略略思考了一会儿,担忧道:“我与这闾毗不熟,但是我知道他前几年就已经和陛下有了约定,充当柔然的内应,和我国的关系比较亲密。若真出了什么事,陛下一定会为了两国的盟约牺牲你,所以我们不能冒险。”   狄叶飞原以为贺穆兰怎么也要上手揍他一顿,谁知他面如沉水地思索了一阵,想到的却先是他的安危,顿时心中一暖,轻声开口:“可……可现在突然事发,不翻脸行吗?”   “也未必会翻脸。”贺穆兰舒展开眉头。“闾毗并不知道你是魏国人,我等会通传众军,让他们不得向任何人说明你的身份。知道闾毗已经归顺大魏的人没有多少,众人不会起疑心,只会保护你的安全。”   双面间谍这种事,自然是要好生保护好的。   “木兰这个名字十分常见,东胡诸族都有起过。你眼睛是绿色的,便说母族是鲜卑人也没有什么,实在不行,就说你母亲姓花。狄花木兰……”   怎么有点莫名不爽?   花木兰的名字不该在任何人的姓之后才是!   “这……这真行吗?”   狄叶飞眨了眨眼。   怎么还是觉得不太靠谱?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把这闾毗逼得又叛一次吧?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贺穆兰难得猛抓后脑勺,对着天空哀嚎一声。   “陛下居然还点我来接管高车人,这都叫什么事啊!”   从穿越开始,一天到晚就给小火伴们擦屁股了!   “说到接管高车人……我们定下盟约时,那右贤王说会收归高车人,给他们自由的身份……”狄叶飞皱起眉,“还好我提早让老弱妇孺都南下了,想来高车部族众人都在我们军中,高车人也不会再生反复之心。”   “闾毗不好惹,我花木兰就好惹不成?”   贺穆兰傲然地抬起头。   “在他没有当众归顺大魏之前,便是我们的敌人,我不会让他率领大军进入高车部族一步。”   狄叶飞眼睛一亮。   是啊!   双方都没有摆明身份,闾毗也不敢在众人面前表明自己归顺了大魏的事实,否则柔然人一定会先饶不了他!   他只要继续躲在高车营地里,闭门不出,或者摆明自己的族人已经归顺魏国,不方便跟他走,这闾毗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吧?   总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容易……   他这背后不停升起的寒意到底是什么?   “花将军!右贤王的使者又来相请!”   一个部将远远地呼喊着贺穆兰上阵前一见。   贺穆兰应了一声,返身准备回去,突然脚步一顿,又扭过头来。   “对了,虽说看在同火一场的份儿上,我救你这一次……”   贺穆兰露出一个足以让小儿啼哭的笑容。   “不过你拿我名字坑蒙拐骗,而且还是施展美人计的帐,我们回头还是要算一算的!”   奶奶的,不让你们知道厉害,以后各个都把我当挡箭牌……   我究竟还要收拾多少残破的玻璃心?   ☆、第228章 两虎相争   闾毗听到使者回来禀告的消息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面的虎贲将军居然和他的心上人花木兰同一个名字,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面不是绿眼睛,也不是女人。   一瞬间,闾毗的脑中闪过了许多猜测。例如对面的虎贲将军故意和他开玩笑,或者自己的心上人正好和他同名,要不然就是对方知道自己非常在意花木兰,想要以此来要挟等等。   好在闾毗并非那种会为了美人不顾大局之人,所以他在脑中纷乱的想法纷纷涌入的时候,还能维持住自己的理智,让手下再去问问对面的虎贲将军认不认识“花木兰”。   没过一会儿,使者带着虎贲将军的回话回来了。   对面问他:“叫花木兰的不少,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个。”   此时虎贲军和闾毗的队伍早已经对峙许久,两军都看着使者来去,却没有人先发动攻击,那使者似乎也觉得这样很无稽,跑了两次后也不在动了。   闾毗的大军,就在高车人的营帐对面这么扎营了下来。   现在正值两国交战,就算私下再怎么打成一片,闾毗也不能大张旗鼓的留下诟病。如今高车人已经被虎贲骑收入帐下,他虽然眼红,虽然觉得可惜,也只能率领大军扎营,靠使者和对面沟通。   柔然人安营扎寨了,虎贲骑这边贺穆兰也下令鸣金收兵。但对面有大军在,两方怎么也无法放松警惕,都是外松内紧。   入了营后,贺穆兰下令军中人人不得提起狄叶飞的身份,只当他是个高车部族狄氏一族的重要人物,不许暴露他是魏人,也不能吐露他的名字。   虎贲骑是从黑山大营来的,自然都知道狄叶飞出使高车是秘密,他们不疑有他,还以为狄叶飞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所以便乖乖遵命。   高车人虽然大多莫名其妙,但他们也知道族长老幼妇孺能顺利南下,和他拿出来的那面右贤王的王旗有很大关系。   如今右贤王已经兵临帐下,高车人却归附了魏国,也许狄叶飞会被当做迁怒的对象也未可知。   只是这些话虽然糊弄的过一般的人,却糊弄不过曾经和狄叶飞朝夕相处的同火们,等狄叶飞和贺穆兰一返回大营,立刻乐颠颠地跟在两人身后。   “到底闾毗来做什么的?为什么狄美人一见到他就吓得滑到马下去了?”   “狄美人是不是又伤了谁的心了?看看看看,右贤王的人马都不走了!”   “是不是和高车人有关系?狄叶飞有没有危险?”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起贺穆兰和狄叶飞,顿时引起两人的苦笑。   不得不说,这一群同火,实在是敏锐的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帐再说。”     刚刚暂代蛮古的职务当上亲兵的陈节发誓,他听到了那位军中偶像花将军的帐中发出了阵阵的怪叫声。   那声音像是人在极致欢乐之时突然被掐住了喉咙,又像是放声大笑时突然被告知了噩耗又呜咽起来……   总而言之,那种怪声,陈节听过一次后,再也不想听第二次了。   “别再笑了!”贺穆兰一锤一个胖揍了吐罗大蛮和胡力浑后,啼笑皆非地骂道:“确实是一笔糊涂账,你们说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哈哈哈哈……”吐罗大蛮狂笑着,“你若说高车人归附了我们,我都能想象日后右贤王闾毗归顺我大魏,去向陛下求亲的样子……哈哈哈哈……‘我愿求娶花木兰’……哈哈哈哈,右营的兄弟们一定吓傻了……”   “狄叶飞立了这么大功,日后一定是会论功行赏的,这闾毗只要归顺了我国,必然知道我国有一出使高车的功臣姓狄,长的美貌,又是绿色眼睛。这根本瞒不了多久……”   阿单志奇猛地摇头。   “我建议不要拖,据实以告。”   “你疯了!”那罗浑低吼,“据实以告,谁知道那右贤王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总不能真让狄叶飞去当什么可敦吧?怎么也要瞒到大破柔然才行!等木已成舟,他就是再生气,也只能认了!”   对于那罗浑来说,狄叶飞才是那个重要的火伴,闾毗不过是敌国一个位高权重,如今正好要利用的色鬼。谁管他以后会如何?   等柔然都不存在了以后,右贤王又算个什么东西!   大部分人都和那罗浑是一个想法,那是因为他们都认为狄叶飞要比闾毗重要,而且两支军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能拖就拖,拖到大魏赢了,再说这事不迟。   只有阿单志奇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众人之中,只有他曾经恋爱、求婚、成婚、生子过,自然知道一个男人正在热恋之中时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无奈他也没办法和一群光棍们说起这种微妙的情感,也只能暗地里叹息一声,祈祷事情不要往棘手的方向发展。   只是希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没过一会儿,右贤王闾毗送来信函,希望两军首领能在高车人营地和柔然人营地之间的空地上会晤一次,不带随从和兵器,只身谈判。   此事总是要解决的,何况贺穆兰自诩就算有埋伏,凭自己的本事,全身而退应该没有问题,所以在所有人的担忧之中,贺穆兰穿着她标志性的一身黑衣,大大方方的去赴约了。   没有伏兵,没有随从,柔然阵中也走出一个魁梧汉子,穿着华丽的皮裘,右耳带着一只大大的耳环,来和贺穆兰相见。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松了一块大石。   闾毗看了一眼对面的虎贲将军,只见此人相貌平平,身材也只是颀长,还没有自己强壮,身上所穿的黑衣虽然料子不差,但却是北地常见的料子,应该出身也不算显赫。   贺穆兰、花木兰、贺木兰在鲜卑话中同音,他原本担心这花木兰是贺兰氏或者贺赖氏这样的鲜卑大族之后,身份与之相称,现在一看,对方无论是长相、出身、气度还是身材,都及不上自己,顿时心中欢喜,脸上的表情也越加和蔼了起来。   闾毗会万分担心是有道理的,但凡女人,总是对能征服自己的强大男人生起好感。他率部来收归高车部族,结果来晚了一步,对方已经打退了尔绵辛,攻下了高车部族,他便已经陷入了被动之中。   他安营扎寨的时候,并没有在附近看到有大战过的痕迹,便派出了斥候在四方巡查,斥候回报后,表示金山南麓的山脚下有鏖战过的痕迹,想来尔绵辛和这支虎贲军就是在山脚下大战了一场,这才成功救下了山上的高车人。   闾毗大小战争也打过不少,从金山的蛛丝马迹中大致就能推断出当时的情景。只是他没想到尔绵辛没有碰到虎贲军,高车人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赶跑了尔绵辛的军队,跟魏国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闾毗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那种男人,既认为自己的“心上人”一定超过当世所有的女人,是独一无二的美人,又不相信女人能超越男人,立下赫赫的功绩。他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在对面的虎贲将军“花木兰”身上,自然对他既忌惮,又担心自己的心上人因为救命之恩对他另眼相看。   花木兰大大方方的来了,说明他也是个磊落而有勇气的英雄,这让他心中还升起了一些遗憾。他的内心里,其实是希望花木兰干脆不要来,让狄花木兰看看这位将军是多么的懦弱和充满疑心,继而烘托自己千里来接她的高大。   好在这位“花木兰”,实在让人升不起什么“棋逢对手”的想法。乍一看,和路人甲也没什么区别。   贺穆兰会松一口气,是因为这闾毗长得太好,可谓是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一双大眼里全是清明的神色,断不是狄叶飞所说的“色中恶鬼”云云。   但凡纵欲之人,在面相中总会看出一二。要么是两眼无神,要么是眼袋深陷,或者是眼中浑浊不堪。   只要对方是个头脑清醒、又爱惜名声的贵族,就算日后东窗事发,大多也不会怎么为难狄叶飞。   在贺穆兰心目中,狄叶飞是很特殊的存在。见过了他前世努力挣扎立于人上的艰辛,她希望他这一世能走的顺遂一点,爬的更高一些,也不要再背负前世那般“杂胡”、“肖女”之类的名声。   两人都对对方的外表和气度满意极了,于是相当郑重地互行了礼节,贺穆兰不会柔然话,闾毗却是会说鲜卑话的,所以主动开口:   “花将军真是年少有为,看起来如此年轻,就已经统领这么一支精锐了。”   虎贲之名在柔然军中也有耳闻,这花木兰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若不是出身显赫,就是真的本事不凡,无论哪一种,都值得人尊敬。   “右贤王谬赞,不敢和您相提并论。”   贺穆兰矜持地笑了笑,并没有表现出骄傲之意。   可能是他这样谦虚的回答又一次取悦了闾毗,所以闾毗带着笑意问他:“花将军可收到了使者的来信?关于我的请求的?”   贺穆兰还以为他说的是“冯夫人”,见他没提起狄叶飞,心中更是大安,郑重地点头:“那位尊贵的‘女性’,我已经安置妥当,如今正在非常安全的地方。”   闾毗听闻后果然大喜,一面恨不得冲到素和君面前猛亲他几口,一面抚着自己的玉坠,继续追问:“那花将军,我希望能去拜访下高车部族,见一见几位族长,以及……”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他认为贺穆兰会明白。   “这个恕难从命,右贤王大人。”贺穆兰一口否决。“高车部族刚刚归附,此时人心不安。你是柔然的右贤王,又是他们的主族,他们归顺于我,你又去拜访,无异于主人去向倒戈的旧仆去兴师问罪。这不利于我治军,您也是主帅,应当理解我的顾虑。”   这倒是让闾毗真的开始诧异,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位小将来了。   在他看来,这位其貌不扬的将军就算立下了收归高车部族的大功,心中也会心虚。毕竟虎贲骑的人数还没有他带来的人马多,高车又是新附,他怎么也会顾及一二,不敢惹怒他。   加之有魏国的使臣向魏国将军们告知“花木兰”是右贤王的“朋友”,不得冒犯,小心保护的讯息,只要有点脑子,都知道“花木兰”身上已经打上了他闾毗的烙印。   他去接回自己的“心上人”,并不算是过分的要求。   闾毗爱慕狄叶飞,一半是因为对方冷傲的气质和美艳的外表,一半却是因为“她”表现出的在高车重要的地位。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自然想美人和势力兼得,如今虽不想撕破脸皮,可傲气还是有的,当即脸色一变,接着说道:   “那让我把‘那位尊贵的女性’带走,这总可以吧?”   这下该轮到贺穆兰吃惊了。   她仔细打量了下闾毗,发现对方不是开玩笑的,立刻瞪大了眼睛。   “可是那位已经被我送回了黑山城,如今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啊?两军作战,陛下点名要保护那位,我们怎么敢将她继续留在阵前?”   “什么?花木兰也被你们送回了黑山城?”闾毗失声道:“那怎么可能!高车部族不是刚刚才被你们收归么!”   这时贺穆兰才反应过来自己意会错了什么,“啊”了一声,闭口不言了。   “我不知道花将军想要掩饰什么……”   闾毗心中已经产生了许多不好的想法。例如那位阿其火已经在金山上死了,或者是这位将军根本就没保护好那位和他同名的“木兰”,要不然就是他也看上了她的美貌所以不愿意将她给自己……   “不过我是为了狄花木兰而来,希望将军不要为了美色而误了自己的前程!”   他恶狠狠地瞪了贺穆兰一眼。   “要么将狄花木兰交给我,要么我亲自率军去你们的大营寻找,二选一,我等待你的答案!”   贺穆兰最担心的事情成真了。   无论她再怎么小心圆滑,都小看了狄叶飞的魅力,他真的能让一位“右贤王”露出这样急切的嘴脸。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好女人了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栽在狄叶飞身上?   “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贺穆兰叹了口气,“但我对天发誓,高车部族里绝对没有一位叫做‘狄花木兰’的女人。我先前听你说的信,还以为你说的是‘冯夫人’,并非我有意掩饰什么。”   贺穆兰很少撒谎,她说的也是实话,高车人里只有一位被称作“阿其火”的狄叶飞,没有什么叫“狄花木兰”的女人。   冯夫人云云,更是字字肺腑。   闾毗满怀犹疑地凝视了贺穆兰一会儿,发现对方不像是说谎,心中却又动了一动。   ‘是了,她那般美貌的女子,在两军交战之时自然是非常危险,自污而掩饰容貌,隐姓埋名保护自己也是正常的。她是狄氏的阿其火,身份重要,高车人为了保护她,闭口不提也是自然。说不定这位虎贲将军,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能知道什么……’   闾毗在这一刻心花怒放,那种只有自己知道的珍宝已经藏得好好的无人察觉的想法彻底融化了他。   不愧是他的女人!   知道保护好自己,等他来接!   在他心中,“花木兰”应该是已经藏在某个角落,也许像他和她第一次见面那样穿着男装,把脸抹得脏兮兮的,或是带着风貌掩饰自己。   高车部众这么多人,虎贲军打下这里最多几天,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   想到这里,右贤王立刻激动地抚胸行礼:“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来阁下还是护送我母亲的那位将军,那与我更是有恩。我愿和你结交一番,以私人的身份,不知可好?”   “咦?”   这画风怎么变得这么快?   刚刚还一副“你抢我衣服我如同手足”的样子,现在就要以私人的身份结交了?   她刚才到底说什么了她?   “阁下这样的英雄,我自然是乐于结交的。”贺穆兰听他那意思,似乎是不以“柔然右贤王”的身份和他论交。她又没有毛病,对方表现出看得起她的样子,她跑上去打他的脸说“不要不要”?   谁料这闾毗立刻打蛇随棍上,笑着接腔:“既然如此,为了表现出我的诚意,这几日我会留在这里,和将军结识一番。你放心,既然是以私人的身份论交,那你也莫当我是右贤王,只当我是个普通的柔然汉子闾毗即可……”   “我拜访您,一定是微服去你的地方,也不会带多少随从,最多十人,不会让你为难,你看如何?”   闾毗是笃定魏国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姿态都放的这么低了,又有前面那么多铺垫,这将军只要没疯,都不会拒绝。   他如今是柔然的右贤王,出身郁久闾氏的王族,就算归顺了魏国,日后也少不了封王拜将,无论怎么看,都是他折节下交了。   何况他的大军就在不远之外,贸然激怒他,对他没有好处。   贺穆兰这才发现自己确实不是谈判的料子,三言两语之间,居然被对方步步紧逼,挤兑到了无法反驳的地步。   这是她的硬伤,也是花木兰的硬伤,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擅长口舌之争,想来日后就算有机会到了朝堂之上,也只有被人说到哑口无言的份。   她苦笑了一下,微微点头,说出一句汉人的话。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闾毗本就是汉人公主和柔然王族的后代,只是柔然人无比厌恶汉人,并不像鲜卑人尊敬汉人的传统和智慧,所以在王帐中一直得不到知音。这贺穆兰此时拽了一句文,倒让他对他刮目相看,好感也涨了一些,真的兴起了结交的念头。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觉得自己的“爱人”被别人觊觎着的时候,哪怕对方是盖世的英雄、了不起的智者,也只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总觉得全天下的英雄都是来和他抢女人的。   一旦事关“女人”的事情放下,再用客观的眼光去看待事物,那智商和理智也就都莫名其妙的回来了,此时再看这人,便是大大的英雄,是精通汉人经典的聪明人,值得结交和倚重的潜力股。   贺穆兰怕是一辈子也不会了解这种又挣扎又矛盾的“男人心理”,她见一切虽然没有尽如人意,但好歹也不是朝着什么奇怪的方向越来越偏,便和闾毗做了约定,两人友好地告别了一番,各自回到各自的军中。   一回到营地,阿单志奇等人就难掩好奇地冲了过来,连忙问贺穆兰情况如何。后者看了眼狄叶飞,摇了摇头。   “他是冲着狄叶飞来的。也许也为了高车部族,但一发现无法在魏人手中争取到高车部族后,狄叶飞反倒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狄叶飞惊骇欲绝,简直就要厥过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要打吗?”   那罗浑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这闾毗不是我们的盟友吗?难道要先撕破脸面,就为了一个假女人?”   一句“假女人”,让狄叶飞更是脸色泛白。   真是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我跟他说我不知道什么狄花木兰。”贺穆兰大步朝着高车人的营帐而去。“狄叶飞这段时间不要出面,也不要暴露行踪。闾毗大概不太相信我的话,想要自己亲自入我们大营寻找……”   “我藏哪里?”狄叶飞简直要疯了,“他总不能一个帐篷一个帐篷搜吧?”   “你找个不起眼地方,不出来就行。正如你所说,他不可能一个帐篷一个帐篷搜。你的食物我会让陈节给你送,在闾毗退军之前,你不可暴露行踪。”   贺穆兰也是头疼。   “如今两军交战,东线战事正屡传大捷,闾毗不可能在这里耗上许久,最多两三天,他就会退了。”   “如今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和高车人统一口径,无论谁问起,就说没有这个人,要再问,就说阿其火已经护送着族长老弱妇孺南下了,并不在族中……”   贺穆兰皱着眉头。   “我希望此事过后,狄花木兰这人就不复存在了!”   “也只能如此……”阿单志奇心中稍稍放心了,“可是闾毗会做什么呢?他不会真的只是来我们营中‘游玩’一番吧?”   “谁知道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贺穆兰觉得头发都白了无数根了。   谁叫她是那个倒霉的“将”呢?     “主人,金山大营那么大,光天穹庐就三座,我们怎么找那位的行踪?”   闾毗的心腹简直要疯了。   “我们总不能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找吧?”   虎贲将军再憨直,见到这种事也不可能不制止啊!   “你懂什么,你一点都不了解女人的心思……”闾毗此时已经把狄叶飞当成了为了自己守身如玉小心翼翼保护好自己的聪明女人,脸上顿时情意绵绵,连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我们去找,自然是找不到的,高车人那么多,我时间有限,不可能全部搜一遍……”   “可我来了……我带着我们的约定而来……”   他张开双臂,微微侧头。   “我只需做出最让人瞩目的事情,让我的名声传遍金山大营……”   “我心爱的女人……”   他喟叹着捂住正在嘭嘭乱跳的心口。   “……就会自己来找我的。”   ☆、第229章 药不能停   闾毗来了,带着十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进了虎贲军。   虎贲骑并不是人人都知道柔然的右贤王已经和大魏结盟的,所以对于他这样的做法,所有人的内心活动都很精彩。   无外乎“抄家伙上啊!”或者“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瞧不起人怎么滴”之类。   贺穆兰都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闾毗敢带着十个随从就来到金山的大营?   要知道柔然和魏国征战八十多年,可以说互为死敌,鲜卑人死在柔然人手里的不少,柔然人死在鲜卑人手中的更多,这样剑拔弩张的关系……   闾毗来了,不但来了,而且还做出一副“英雄惜英雄”的样子,给贺穆兰带来了礼物。   贺穆兰只得也回了一件不怎么重要的礼,引着他进入大营。   如果眼神能杀的人话,闾毗早就被这些魏国骑兵瞪死了。闾毗也是有趣,一来就直奔重点,希望能和高车部族的人见一面。   “实不相瞒,我之前曾得一位朋友托付,护着一群高车人南下,我现在想见见高车人,问问我那位朋友还好不好。”   闾毗轻轻一笑:“花将军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因为事先安排过,贺穆兰便请来了几位族长。高车人做了柔然人这么多年的奴族,见到右贤王闾毗自然是有些不自在,当听到他问起“阿其火”怎么样了时,其中一位族长不由得反问他:“不是拿着您的王旗护送我们的老弱妇孺南下了吗?此时应该在南边才对,怎么问我们呢?”   闾毗不知真假,不懂声色的继续套话,只可惜这些高车族长都是老谋深算之人,闾毗再怎么聪明,也不过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愣是他问的再怎么高明,这些族长也都圆的天衣无缝。   此时此刻,贺穆兰倒有些可怜起这位闾毗来了。   闾毗是柔然王子,又是北燕王室之后,身份可以说十分尊贵,爱上一个奴族的高车女子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偏偏对方还不是个女人,而是来自魏国的使者而已,原本就充满阻碍的恋情更是注定要无疾而终,甚至要给他带来更大的屈辱。   他为了报仇,不惜和世代仇敌的魏国结为盟友,显然心中是怀有大抱负、大志向之人,但在这王庭内忧外患之时,他依然来了金山,可见对高车部族是看重无比的,可高车早已经是魏国的囊中之物,便是他再来几万骑兵,有高车老弱妇孺在手的魏国人,也是不怕高车人反叛的。   可以说魏人早已立于不败之地,此时柔然右贤王的“结盟”对于拓跋焘大约也是可有可无,闾毗应该也是感觉到了,所以才千里迢迢来了高车,想要加重自己的砝码,无论是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还是另谋他路,他都要有实力才行。   他所期盼的一切,都是假的。   狄花木兰是假的,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女人;   狄叶飞这个“美女”是假的,他甚至不是女人;   高车部族的归附是假的,高车人早就已经暗地里倒戈了魏人;   虎贲军收服了高车人是假的,也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将自己想象成闾毗,思索若是自己遭遇了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结果只是想一想,都会有种想要毁灭世界的冲动。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狄叶飞而起。   因爱生恨,想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贺穆兰这么一想,就对闾毗和狄叶飞日后相见的情景深深地忧心了起来,看向闾毗的视线也不免带上了几分同情。   这样的表情让闾毗忍不住一愣,摸着自己的脸问道:“怎么?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请勿见怪,我刚走神了。”贺穆兰据实以告,“将军器宇不凡,并无不妥之处。”   闾毗来这里,一来是为了探寻高车人现在的情况,二来是想看看虎贲军的虚实。如今看来,高车人虽然和这些虎贲军并不热络,但也没有敌意的样子,策反对方让他们跟随自己走估计是没戏……   也是,虎贲骑一没有烧杀抢掠,二没有折辱他们的族人,甚至还是他们从尔绵辛手中救下来的,没有诱因,根本不可能反抗。   就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归顺鲜卑人,说不定比在柔然人下面当奴族要的多了,至少鲜卑人不要柔然的牧场,赐予他们也是可能的。   至于虎贲军的虚实嘛……   闾毗摸了摸下巴,突然和贺穆兰说道:“一直久闻鲜卑勇士的美名,只是我常年镇守西境,竟没有见过鲜卑勇士的风采。不知花将军可否能够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右贤王想要见我们鲜卑勇士的风采,那实在是容易的很。您在王庭等着,不出一月,便可以见到了!”   虎贲骑一位副将脾气直,也不知道自家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到闾毗的话,立刻硬邦邦地顶了过去。   “我虽是右贤王,但人人都知道我这只是个虚名,实际上也是闲散之人一个,我这时候选择离开王庭,自然是不愿意和贵国为敌的……”闾毗好脾气地说了一句,“只是我毕竟也是柔然人,自然想要看看踏破我柔然无数营寨的勇士究竟有何不凡之处。”   “我带来了十位勇士,各个都是柔然以一敌十之士,他们也久仰鲜卑勇士的大名,想要切磋一二。”   闾毗看着大帐里已经坐不住的诸位将领,继续激将:   “还是说,其实你们不愿……”   “将军,在下请战!”   那罗浑实在是一看着闾毗就恶心的不行,见此人还敢在敌人的地盘上大放阙词,立刻跳了出来,请求一战。   贺穆兰知道帐中还有许多高车族人,此时不是怯战的时候,也必须让高车人看到魏国将士的实力,所以便应允了那罗浑的请战。   闾毗一见对方果然应战,立刻一边大声称赞一边点了一位身高八尺的大汉和那罗浑对阵。   双方走出营帐,在空地上动起手来。   因为闾毗所带的随从都么有武器,所以即使那罗浑善使长枪,也不便占了这兵器之利,只用出在军中学的贴身肉搏和小巧的角斗功夫,和那大汉比拼。   那罗浑身体灵活,对方势大力沉,每每关键时刻那罗浑总能避开,可从观者看来,可谓是险之又险,竟像是那罗浑被对方压着打一般。   只有那大汉心中暗暗叫苦,对方这汉子犹如一只泥鳅滑不留手,他身高马大,动作起来的所用的气力自然也比对方要消耗的多,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动作也慢了下来。   渐渐地,那罗浑找到了对方一处破绽,出招袭击了对方的下盘,一击必胜,那汉子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认输,到闾毗脚下跪着认罪。   那罗浑取胜,顿时虎贲军中呼喊声、喝彩声、击掌声大起,闾毗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制造出好大的声势好吸引狄叶飞的,此时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没有怪罪那汉子,又点了一个摔交好手出战。   鲜卑人也喜欢这种摔交,两方比斗起来,互有胜负,大体来说,还是贺穆兰的虎贲军赢得多些。贺穆兰完全不知道闾毗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若说是为了打击他们的士气吧,他们又不会开战,做这种事也是徒劳无益;   若说单纯是好奇虎贲骑的实力,其实也不必用这么蠢的法子,简直就跟带着十个人跑到一支大军里嘲讽一般。   直到了后来,闾毗突然也下了场,点名要和花木兰一战。   “将军能以弱冠之身带领一支大军,想必武艺极为了得。我闾毗最好结交英雄,自认武艺也不弱,不知将军可否与我玩玩摔交?”   “花将军,让他看看你的本事!”   “这位右贤王,你找我们将军是找错人了,他可是三军大比连得三冠的英雄,我看你还是换个人吧!”   “花将军!上啊!”   之前的摔交似是热身,一群人早就被两方的比试引得热血澎湃,莫说是虎贲骑,就连高车人也来了无数人围观。   右贤王和贺穆兰都是主将,双方防止对方有恶意,都并不靠的太近,即使是比试武艺,双方也是各坐一方,由心腹护卫。   如今右贤王下场邀战,众儿郎们“应战”之声大起,贺穆兰只是微微怔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其实右贤王不必如此……”贺穆兰叹了口气,“若您想知道我的本事,大可以私下切磋一番。和我比试摔交,实在有些不公平……”   闾毗爽朗的笑了笑。   “是,我比你长得高大,确实有些趁人之危,这样吧,我让你先……”   “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穆兰在众人欲看好戏的表情中下了场。“我的力气……有些大。所以在军中,很少有人愿意和我摔角。”   闾毗有些不以为然。但凡力大无穷之人,臂部肌肉必定异于常人。像他带来的十个勇士,有几个便是天生力大无穷,无论穿什么衣服,上臂必定是紧绷着的,腰部也十分强健。   哪像这位小将,身材瘦长,就算力气大,也是有限的……   砰!   闾毗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已经被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好在他从小摔角,反应极为灵敏,轻轻一跃就重新站了起来,注视着对面的贺穆兰苦笑:“原来将军说的真不是大话……”   能把他摔的这么重的,若不是力气极大,还真找不出什么原因了!   贺穆兰微笑着点了点头。   “右贤王还要再比?我们还是他日再切磋吧。”   开玩笑,他的心上人还不知道就躲在哪里看着他呢,怎么能现在就灰溜溜的不比了?   那岂不是反倒给花木来扬了名?   闾毗弓起膝盖,做出一个抱扑的姿势。   “不必了,力气大的人,我也不是没见过,有时候力气大,未必就能胜,我们再来吧!”   贺穆兰会这般自信,倒不是她狂妄,而是在这种冷兵器时代,力气大实在是有无限的好处。   别人使尽全力要做的事情,她只要耗费一点点精力就行,以至于到了后来,别人都累的半死,她还是游刃有余。   便拿摔交来说,她若真不想动,使劲全身力气站定了,除非用巧劲,否则等闲之人是移动不了她的。   但这个右贤王能够在看到她的厉害后继续比拼,确实是有几分刷子的。   他似乎已经摸到了后世“柔道”的一些技巧,贺穆兰力气大,他就使出各种小巧功夫,朝着贺穆兰的关节等处下手。   贺穆兰力气虽大,但毕竟身材并没有他魁梧,可如今身材魁梧的人在使小巧的功夫,身材瘦弱的那一个却像是力大无比的有利之人,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可笑,没一会儿功夫,虎贲骑和高车人都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哪里像是摔交,怎么看着像那右贤王在我们家将军身上乱摸?”   “又从后面搂上了!哎哟我都不好意思看了!这右贤王是不是断袖啊?”   “花将军,给他点厉害!你在被他揩油啊!”   “喂,喂!摔交也要将规矩,下身碰不得!”   闾毗也知道自己的动作不好看,但贴身技就是这样的,有的动作使出来后,屁股对着脸都有。   这是一门非常高深的技巧,闾毗知道面前这个不起眼的男人也是一个难得的近身肉搏高手,便小心加小心,动作也更为谨慎隐蔽,在别人看来,就像是突然袭击四处乱摸一样。   很快的,贺穆兰也被这样的骚扰弄的不耐烦起来。她毕竟是女人,军中同袍摔交,至多比斗上几刻钟时间,这闾毗没完没了的一下子袭胸一下子贴背的,就算她再没有性别意识,也从心里感到烦躁。   闾毗也发现了贺穆兰正在渐渐失去分寸,心中大喜,卖了个破绽,果不其然,对方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就要摔出去……   闾毗反手一剪,使出一个倒栽葱,用背部将贺穆兰压倒在地,正欲转过身子克制住他,就觉得一阵大力从背部袭来,顿时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贺穆兰失去平衡,被闾毗压住身子,身体立刻回忆起当时被战马压死的情景来。她一生之中,最恐惧的便是那个时刻,所以立刻使劲全身力气,往闾毗背部一推,饶是闾毗有再高明的摔交本事,这一下也被推得五体投地,头脸都埋于地上,半天起不来了。   身体受损还事小,当中被打飞的屈辱让他心理更是难以承受,以至于贺穆兰好心好意拉他起来准备认个“平手”时,闾毗做出了一个十分不符合他身份和气度的事情……   他挥拳揍向了贺穆兰的脸面。   贺穆兰一惊,立刻一个极为漂亮利落的下腰躲闪过去,这一拳险之又险的擦着她的额头扫过,没有揍实,可贺穆兰却觉得什么东西掉到了她的脸上和鼻子,痒的要命。   像是有羽毛掉到了脸上,又像是吃饭的时候对面的人说话不小心,把饭粒喷到了她的面部。   一瞬间,贺穆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只觉得还有些扎手,鼻子里也吸入了许多奇怪的粉末。   “这是什么?玻璃渣?”   贺穆兰看着手中的碎屑,第一反应便是想到破碎成粉的玻璃。   随着她张口,掉落于她人中和口鼻之间的粉末不是进入了口中就是进入了鼻子,剩下的糊在脸上,因为颜色是青色的,看起来倒像是贺穆兰的脸被揍青了一小块。   “竟敢暗藏杀手!围住右贤王,不要让他跑了!”   虎贲骑一位副将正恨不得把这右贤王给宰了,见他比武输了还要行凶,顿时发作起来。   谁料那右贤王闾毗不但没有愧疚,反倒一副惊骇莫名的样子,拉着自己颈间的一根细绳满脸震惊,根本没有躲避。   倒是他帐下的勇士迅速将他围了起来,大有以死相护之意。   “我的坠子……我的木兰……我的儿子……”   闾毗拉着绳子,似是才想起来这里还挂着个东西,比武之时不能莽撞,再一看贺穆兰已经把手中抹着的玉屑拍掉,擦了擦口鼻,心中更是悲愤不已。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的药……   我的颤声娇……   “乙弗将军,放右贤王离开,我没有什么事。”贺穆兰想着大概是弄碎了闾毗身上什么装饰物,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   “是我出手太重,习武之人一举一动乃是随心而动,他那是下意识反应,并非对我冒犯。”   贺穆兰还牢记着闾毗是“盟友”,不愿让他继续再留下去。   此时群情激奋,他再留下去,虎贲骑的人撕也要把他撕了。   若真把闾毗撕了,他带来的大军就要攻过来,到时候一团乱战,她实在是无颜去见对自己委以重任的陛下,也没脸去见那位“冯夫人”。   这种乌龙事情,不如就这么算了。   贺穆兰说的大度,闾毗带来的十位勇士顿时护着闾毗就要走。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那副将气急败坏。   “对,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闾毗回头瞪视贺穆兰。   老子的药!世间就此一副!全抹你脸上了!   还不给老子……   咦,等等,他好像刚才吞了一点进去?   鼻子上的也没有了……   这金山大营又没有女人,等他药效发作,实在没办法,要去找美貌的男人做解药,那可如何是好?   狄花木兰此时可能伪装成了男人!   一想到这个,闾毗的瞪视顿时变成了歉疚的笑容。   “我一时情绪激动,做出这般不妥的事情,应该给你赔个礼才是正人君子所为……要不然这样,我今夜留在你们这里……”   “你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右贤王大人,你今日比武也比过了,结交也结交过了,我们对你礼遇有加,却不是怕了你!”   阿单志奇最讨厌这种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立刻点了虎贲骑出来,“请”了右贤王一行人离开大营。   可怜闾毗一边走一边不停回头,似乎这样就能留下来似的。   可是如今阴差阳错,形势半点不由人,他也只能一边矛盾挣扎,一边在心中祈求狄花木兰最好真的不要军中……   否则此人这么大的力气,谁能逃得过他的“欲望之爪”?   不过话说回来,这虎贲将军一人吞了大半的颤声娇,却依旧神智还算清明……   这药到底是有效呢?   还是没效呢?   ☆、第230章 悲愤欲绝   贺穆兰无意间服用了那些粉末后,起初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她甚至还用了半天时间和高车部族点了一下可以用的人马,盘算着是不是立刻绕道从王庭北方去活捉柔然可汗。如今东线战报一直没有送到她这里来,直到现在贺穆兰也不知道东边情况如何,古代通讯太不发达,她只有靠着自己过去的记忆来行事。   直到傍晚时分,贺穆兰才觉得情况不对,她开始莫名的烦躁,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情绪正在慢慢影响她,甚至觉得身边每一个男人看起来都很有魅力。   贺穆兰正位于金山大营的正中,为了防止柔然人的报复,所有不能作战的族人都已经被送到南边去了,整个大营里全是男性。贺穆兰在营中巡了一会,实在有些忍受不住空气中喷薄而来的雄性荷尔蒙,急急忙忙地就往自己的营帐里跑。   贺穆兰穿越之前,感情基本是空白,和男性的肢体接触更是没有,所以虽中了媚药,却没往那方面去想。   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火烫,精神力也无法集中,身体有些酥软,出于一个医学工作者,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中毒”了。   而她还是个法医,基本的推断能力是有的。军中埋锅做饭,食物绝不会混入奇怪的东西,她今天唯一接触到的生僻之物,便是落在脸上的粉末和那些碎屑。   嘴里那种苦涩的味道,她还记忆犹新。   “陈节,悄悄的把我扶到帐子里去。”贺穆兰立刻感到大事不妙。“然后找人把守我的营帐,再去找个郎中。”   陈节也是机警人,立刻状似无意地靠了过去,仿佛在和贺穆兰讲悄悄话一样贴在她的身前,“将军,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找郎中?”   “我身上有点不适,应该是中了闾毗的暗算。他和比斗之时,往我脸上撒了点粉末。”贺穆兰只觉得陈节贴上来之后她更热了,“这毒性无从分辨,不过应该不至于要人命。”   神经性毒素没有这么慢发作的道理,她没有伤口,应该也不是经由血液传播的剧毒,现在她中毒的这种情况,倒像是某种过敏现象,只不过更严重一点。她既没有恶心头晕,也没有腹痛如绞,不是药性不算太烈,就是这毒药并非为了要人命的。   但不管什么,中了毒总是不好的,更何况古代的各种毒早被现代的影视剧渲染的神乎其神,谁知道中了什么玩意儿?   可怜陈节刚刚替蛮古当上贺穆兰的亲兵没多久就遇见这种事,只能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回了营帐。   等到了营帐中,贺穆兰忍着的那股子力气才卸掉,往下一软,全身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不停的冒着热汗。   “出了什么事?”狄叶飞从副帐里跑出来,见贺穆兰这个样子也是吓得不清,“这里来我照顾,你去找郎中和阿单志奇他们来。”   陈节见帐中还有一个如此美貌之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在他对花木兰很是崇拜,也没有多想,应了一声后就离了帐。   不得不说,贺穆兰是一个意志非常坚定之人,留下来的狄叶飞也是没有什么雄性魅力的美貌汉子,所以贺穆兰只是扫了他一眼,便继续调整呼吸和内心的烦躁作斗争去了。   此时什么人都能惹得贺穆兰兽性大发,只有长得像妹子的狄叶飞最安全。   可在狄叶飞看来,贺穆兰躺卧在地上斜斜地扫过他的视线,犹如一根羽毛轻轻地拂在了他的心口,又麻又酥。   贺穆兰原本只是样貌平庸之人,但中了这毒之后,脸色酡红,硬是平添了几分性感之意。   人之好色,不分男女,爱的都是那股“色”,狄叶飞再怎么美貌,也是男子,此时见贺穆兰这种撩人之态,顿时心中叫了一声“见鬼”,咬了自己舌尖一下,这才上去观望。   “火长,你怎么了?你怎么一身汗?热吗?”此时已经是五月初,农历的五月初天气已经极为暖和。   贺穆兰经他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汗湿了,开口叫他去找人打盆凉水给他,想要自己物理降温一下。   只是贺穆兰一开口,两人均是一愣。   花木兰的声音原本就很有磁性,此时一张口,还带着些沙哑的余音,狄叶飞莫名其妙红了脸,也不敢出帐篷,只吩咐帐外的守卫去打凉水。   没一会儿,那罗浑等同火全都来了,同来的还有高车族中的一位巫医。吐罗大蛮一进帐就直奔贺穆兰身边,恨声道:“这闾毗好生无耻,比武比不过,竟敢下毒!火长,你若没事还好,你要有事,我有生之年一定把他宰了!”   “何必要等?要我说,现在直接点起大军,让闾毗把解药交出来!”   那罗浑见贺穆兰迷迷糊糊的在解自己的衣服,立刻上前帮忙。   这药虽然让人浑身不对劲,但却不是什么虎狼之药,贺穆兰脑子还清楚的很,就是因为无法集中注意力,所以做什么都满半拍。那罗浑等人帮她去掉衣服,到了最后一层中衣时,她还记得一掌把他们推开,口中口齿不清地说道:“不,不能脱……会拉肚子……”   “这时候还管什么拉肚子!”   胡力浑都要疯了,“派个使者去闾毗那要解药?”   “此时不可先动摇军心。虎贲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高车人也只有几个人知道火长不好,一旦传扬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谁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万一闾毗不安好心,此时趁机来攻打我们,不就是中了对方的奸计了?”   阿单志奇冷静地开口,让其他人先静下心来。   贺穆兰耳边听到他们谈论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努力坐起身来,拧了一把毛巾擦了擦脸。   “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就是思维涣散,无法集中精神罢了。这药倒是有意思,若是打仗之时用了这药,对方主将也别想好好指挥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慢,那巫医观察了下她的神色,心中有了些猜测,便上前查看。   巫医诊断,和中原的郎中又不相同,他让贺穆兰吐了口唾沫闻了闻,又看了看她的掌心和舌苔,纳闷道:“这倒不像是中毒啊……”   高车的译官照实把巫医的话传达了一遍。   “不是中毒,谁能把我们花将军弄成这幅鬼样子!顶天立地的汉子都快成脚软的小娘子了!”   吐罗大蛮没好气地冲了他一句。   “各位有所不知,花将军确实是中了药,却不像是剧毒,倒像是某种催情的药物。我们族中有时候得到好的种马,为了让它尽可能多的让母马受孕,也会用一些药物,虽气味不太一样,但经我检视,应该差不多的样子……”   种……种马?   种你妹啊!   贺穆兰听到那译官忍着笑说出来的话,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方才没有吼出声来。   “只是大凡男子中了催情之药,一定是狂性大发,毫无理性,虎贲将军居然依然有自制力克制自己,还能自己走回营帐来,实在是让人佩服!”   那巫医年纪颇大,说起风月之事毫无异色,其他几个同伙倒都是一副“你没搞错吧”的表情。   “要么是将军药误食的不多,要么就是这药之是助兴之物,并非那种让人迷乱失去神智的下作之用,否则按照他的情况……”   他挤了挤眼。   “我们都得赶快跑才是。”   贺穆兰只觉得一口血呕在了喉咙里,这么狗血的事情居然也给她遇上了!   这世上还真有这种鬼药!   一想到闾毗居然随身带着这种药,贺穆兰顿时对他半点好感都欠奉,狄叶飞和其余诸人更是脸色铁青。   都知道北方诸族对于这种事开放的很,但也大多是你情我愿,像这样随身带药,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呢?”普氏兄弟看了贺穆兰一眼,“现在哪里去给火长找女人?”   “这药不烈,找不到女人,自行纾解就是。”   那巫医笑笑,“哎……这右贤王真是……真是狭促……”   他摇摇头,大概是不好意思再看贺穆兰怎么“纾解”,行个礼就离开了。   那译官帮忙翻译完,哪敢还留着,生怕日后花木兰“杀人灭口”,说了一句“我去送送巫医”,便也跟着跑了。   只留下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男人们。   贺穆兰知道了自己是什么毛病,自然是一点惊慌恐惧都没有了。但凡这种助兴的药物,其实能有作用的有限,吹得神乎其神的那种迷药,柔然这鬼地方估计也没这种高级货。   实际上她想的也没错。这“颤声娇”最好男女共同服用,便是因为这种药只是促进两人情感,让做爱更为有兴致,更容易受孕的药物。   如果只有女人用或只有男人用,自然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两人同用,一起动情,双方哪怕只有一点魅惑之力,相互吸引之下,一分也有十分了。   贺穆兰此时莫名觉得身边围着的男人都很强壮,也突然开始意识到自己再怎么强也是个女人,居然还受这种药影响,开始贪恋“男色”……   但她毕竟已经习惯了身在男人堆里,她来自于一个信息爆炸、男女从小就一起上学、上班,一起接触的时代,所以难受归难受,还能勉力忍着自己不要做出失态之事来。   只是她这酡红着脸色,夹着双腿,满身汗湿的样子,看起来也绝称不上好就是了。   阿单志奇是成过亲的人,见贺穆兰这样实在也不好受:“要不然,我们几个给你弄桶冷水,你先泡一泡?”   “不可!他若这个时候生病,还如何继续作战?这时候可不能得风寒,一热一冷,最容易生病!”   狄叶飞连忙摇头。   “我觉得,我们还是出去的好……”   胡力浑自知道这是什么药以后,心里就毛毛的。“火长这么大力气,万一等下药性发作的更厉害了,狂性大发,把我们给怎么样了……”   他脸色大变道:“我……我先走了!”   再怎么崇拜花木兰,也不能献身啊!   他可不好这一口!   胡力浑这么一说,人人色变,更是齐刷刷看向狄叶飞:“狄美人,你快跑吧,火长要发了疯,一定先拿你下手!”   “你们胡说什么!”狄叶飞气极反笑:“我们现在丢下火长,万一遇见袭营或者是刺客该如何是好?他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哪有你说的那么弱,反抗的力气还是有的……”贺穆兰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告诉诸人她还算可以,突然下身一阵酥麻,全身犹如过电,不由得一僵,不敢再妄动了。   ……这娘的!   摩擦还能有这样的反应?   狄叶飞露出一个“你们看吧”的表情,在帐中一角坐了下来,背对着贺穆兰:“火长,我们不看你,你自己纾解吧。你要觉得我们在这里尴尬,我们就在帐外等着,一会儿再进来!”   吐罗大蛮几人脸色怪异,也都坐了下来,那罗浑还捂住了耳朵。   贺穆兰一看他们这架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纾解?   怎么纾解?   她就没这个功能啊!   几人等了一会没听见她那边有动静,回头一看,贺穆兰一副悲愤欲死的样子咬着下唇,气的白眼都翻出来了,胡力浑顿时怪叫了起来:“不好了,火长药效发作,失去理智了!我们快跑吧!”   没有发狂的花木兰就已经无人能挡了,要是真发起狂……   妈啊!他的菊花可不是留着做这个的!   阿单志奇也是愣了愣,看贺穆兰穿着中衣,连衣服都没乱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个可能……   “火长,你……你不会……”   他想了想,似乎还真没看过花木兰做这种事情,忍不住错愕道:   “你难道不会自己纾解?”   还有男人不会这个?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吐罗大蛮捧腹大笑,“不会吧?军中不是传火长是‘巨物’吗?怎么连那个都不会?果然没有和女人做过那事的都是童子鸡啊!”   他自诩自己进过妓寨,见识过女人,顿时觉得自己有一样总算是强过了火长不少,顿时沾沾自喜。   “男人做这事和女人做这事没什么区别!你自己动动吧!”   什么叫没什么区别?   阿单志奇奇怪地看了一眼吐罗大蛮,没有多想,红着脸,像是对待自家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一般轻声教导他:   “你……你解了自己裤子……然后……撸动便是……你可懂?”   贺穆兰这下真的是要吐血,若不是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要是晕了一定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想来应该已经厥过去了。   “火长翻得白眼珠子都出来了!你们快别说了!”胡力浑掀起帘子就准备跑,“别怪兄弟我没义气,实在是我还等着娶妻生子,不能那啥……你们也趁早保重,我,我先去了……”   吐罗大蛮向来是个胡闹的脾气,见贺穆兰没有动手,便伸手去探她的裤带:“你莫不好意思,军中互相帮助也是经常有的,你要不会,我来帮你!”   “吐罗大蛮你快放手!”狄叶飞不知为何突然高声大喝。   “小心挨揍!”阿单志奇也好心提醒。   果不其然,吐罗大曼还没有碰到贺穆兰一根头发丝儿,已经被她用尽全力抓住了手腕,推了出去。   “莫碰我!你们都出去!我自己知道!”   见贺穆兰在这事上实在是害羞的紧,几人窃笑着摇着头,出了帐子边说笑,边等着贺穆兰自己纾解完。   “你说,闾毗好生生的对火长下这个药干什么?他喜欢的不是狄美人吗?难不成移情别恋了?”   吐罗大蛮压低声音好奇地说:“狄美人,你要被下了这个药,你从不从闾毗那厮?”   “……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狄叶飞咬牙切齿。   “还好是用在花木兰身上,花木兰意志坚定,不会轻易被这种药控制,否则真像胡力浑说的狂性大发,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端。”   阿单志奇叹了口气。   “只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这般药物用在他身上,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坏处。万一影响了日后……哎,那闾毗就造孽了。”   “还有这种事情?”   “你没听说过吗?以前汉人的皇帝有喜欢服食这种药助兴的,后来活的都不长久。现在也有不少人会找道门的道士买这种药,不过死人的时候少了。但无论如何,这种药对身体都不好。”   阿单志奇在家乡也听过各种荤段子,其中不乏关于这些药物的。   “那怎么办?现在也没法子给他找个女人啊!”   其余几人发了愁,吐罗大蛮一扫狄叶飞,坏笑道:“若是狄美人真是个女人就好了,跟了我们的花木兰,也算是男才女貌,好事成双……”   “滚!”   狄叶飞作势欲踢他个鸡飞蛋打,给吐罗大蛮一下子避开。   “我就是说笑,说笑!”   “不过情况不对,里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会昏过去了吧?”   阿单志奇把耳朵贴在帐壁上半天,发现没有动静,满脸疑容。   狄叶飞暗叫不好,掀开帐子就钻了进去,其他人也准备跟进去,却被阿单志奇拉住了。   “天啊,火长要是在撸,你们这么多人进去,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我们都是他的副将,总要给他留些威严才是!狄叶飞现在并非他的帐下之将,让他进去吧。”   他心中何尝不想进去看看?只是如今几人感情再好,花木兰也还是他们的主将,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   狄叶飞以前就和火长关系较好,火长也颇为关照狄叶飞,加之对方又长成那样,军中不少人怕是都想着狄叶飞的脸在纾解自己,若是看到狄叶飞能排解火长一二的欲火,也算是有些用处。   他们还是守着比较好。   其余几人被阿单志奇说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还是没踏入帐中半步。     狄叶飞进了营帐,一见贺穆兰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   对方不但没有自我纾解,反倒弓着身子,一吭也不吭地躺在地上,犹如已经死过去了一般。   待狄叶飞奔过去,却发现后者抬起头来,用力瞪了他一眼:“你进来做什么?出去!让我缓一缓就好了!”   “你是中了药,怎么可能缓一缓就好?你这幅样子,是要我们去袭击柔然人的部落给你找个女人回来吗?”   狄叶飞见她咬牙硬撑就一肚子火,“你如今好不容易当上了虎贲将军,正是仕途大好前途无限的时候,若是因为这种破事就坏了自己的身体,日后如何建功立业?不过是人人都会的事情,有什么好忍的!”   他就不信花木兰没在私下自己x过!   若没有x过,火长怎么可能从来没有早晨偷偷去洗过裤子!   说不定说他在说自己是在“拉肚子”的时候,都是去x了!   这时候矫情个啥!   贺穆兰却是有苦说不出,她是真觉得这种燥热感已经在渐渐远离她了,只是之前她绷紧了肌肉抵抗那种莫名的怪异感觉,所以一旦开始放松,全身上下就开始酸痛,所以才懒得动弹。   此时状态虽然不是很好,但比起一开始之时,已经是好的太多!   狄叶飞那边却还以为贺穆兰是在逞强,伸手就要去探她的腹下,贺穆兰吓得要死,翻滚了一下躲过他的手,哑着声音说道:“你真不用管我,我已经觉得好多了。而且你们说的那法子,我也确实不会……”   确实不会用上啊!   “真不会?”   狄叶飞犹疑地看了看他,“所以我才伸手啊!你不会,我来帮你!都是男人,臊个什么!”   “你不觉得你说这个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吗?”贺穆兰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和她胡搅蛮缠了,语气不免重了一点。   “看着你,我不是更热吗?你还是出去吧!”   狄叶飞先是一怔,而后便想到花木兰意指的是他的长相。   他略略一想,心中立刻低沉了下去。   火长中了这种药,自然是十分难受的,他虽没接触过女人,但如果真有能解毒之人,肯定也希望是一个真正的女人,而不是他这样长得像是女人的男人……   若他是吐罗大蛮或者杀鬼那样五大三粗的汉子,火长估计笑笑也就随他们去了,可他偏偏长成这样的容貌,火长一定觉得十分羞耻,又觉得折辱了他。   花木兰他,他竟在这个时候还为他着想……   看着对方垂着眼睛全身通红,还要一直并着双腿咬牙忍耐的样子,狄叶飞心中一凛,冷声问道:“你真的不要我帮你?”   “真的不要……”   贺穆兰见自己的话终于奏效,立刻连连点头。   “你既然不要,自己又不会弄……”   狄叶飞叹了口气,开口道:“那你抬头……”   贺穆兰莫名地抬起头,“我看你做……呃?”   狄叶飞开始飞速的解起自己的裤子。   搞什么明堂!   贺穆兰感觉自己今天简直就像是突然跑错了喜剧片片场的历史剧演员,被老天爷各种羞耻的玩弄了一番。   只见狄叶飞三两下褪去了自己的褶裤,对着已经想要挠墙的贺穆兰正色道:“你莫不自在,以往我在帐中贪凉你又不是没看过!”   亲!喜欢遛鸟是你的事!   可你强迫我看就是我的事了啊!   “我做一遍,你……你看两下,你就知道怎么纾解了!”   狄叶飞做这种事估计也是羞耻的不行,一面脸红,一面在心中大骂花木兰的阿爷不负责任,儿子成年了,居然连这种事都不教他!   “我……我就弄两下,你学会了,我就出去,你自己……那啥啊。”   谁要学这个啊!   哎哟喂!谁来把这个遛鸟狂人拉走啊!   没听过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   给彼此留一点底线可好?   喂……   喂……   谁来救我……   贺穆兰闭上眼睛,已经被这无法直视的一幕彻底弄的要晕过去了。   “火长,狄叶飞,你们可还好?”   阿单志奇的声音突然在帐外出现,他的语气颇为不安,显然是也觉得突然出现的事情让他措手不及。   “金山大营有使者来访,点名要找花将军。可是……”   可是你现在中了这药,怎么接见使者啊?   阿单志奇,做的好!   贺穆兰羞愤地睁开眼,发现狄叶飞也是愣了愣,大概是察觉自己这个样子被人看见还不知道要说什么,立刻开始快速的穿起自己的裤子。   “哪一位使者?现在不是天都黑了吗?”   趁夜来访,难不成是那闾毗送解药来了?   “他姓素和,是位白鹭官。”   这也是阿单志奇为什么不得不这个时候来禀报的原因。   白鹭官在鲜卑人的心目中地位是不同的,他们即是皇帝的眼线,也是最好的情报官。能让白鹭官穿越前线来到这里,必定是有什么大事。   贺穆兰心中一紧,马上意识到应该是素和君到了。   这一位在前世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柔然刺探了军情,得知了柔然王帐空虚的消息,然后拓跋焘传令三军发起总攻,惊得大檀烧毁整片王庭,没留下任何辎重粮草,然后仓皇西逃的。   如今素和君来了这里,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大事?   贺穆兰被狄叶飞这么一惊吓,全身更是脱力,但她知道素和君的事情不能怠慢,便开口吩咐:   “请素和君过来,在路上你可以把我中药的事情稍微对他提一提。我现在衣冠不整不宜见客,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这就去!”   吐罗大蛮几人鱼贯而入,帮着贺穆兰整理衣衫,普氏兄弟还随口问了问贺穆兰要不要洗个手,把她又膈应了一下。   狄叶飞自觉今日已经做了极为疯狂之事,默不作声地退到众人之后,跪坐在角落里,只有那罗浑疑惑地看了他的腰带一眼,又立刻转过视线。   贺穆兰被众人拾掇一翻,身上的酸胀燥热也褪去了一些,这才勉力坐在案后,等着素和君进帐。   没一会儿,满脸笑意的素和君跟着阿单志奇走了进来,待看到贺穆兰满脸酡红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主上别来无恙……啊不,主上别来有恙,一切可好?”   ☆、第231章 柔然的噩梦   素和君从柔然王庭一离开,就一直跟在闾毗的身后,自然也就来到了金山南麓。   他名义上是柔然某部落主的儿子,来王庭进贡牛羊的,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要离开王庭回部落也是正常。   如今柔然各路都有白鹭官,每日里信息不断,东线连连告捷,西线的长孙翰大军也已经直奔王庭而去,这结局几乎可以预料,素和君此人向来喜欢看热闹,对已经注定的事情却没什么兴趣,索性便来了金山南麓。   当初力劝拓跋延派出高车士卒充当使者的正是素和君,这让他对高车人的在意只在狄叶飞之上,所以便更加关注高车人的事情。   因为狄叶飞和黑山信息不通的原因,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狄叶飞在柔然发生的事情,但素和君在闾毗那里听了一些微末,便大致推断出狄叶飞做了什么,在心中赞叹狄叶飞的机智和决断之时,也不免为他的大胆而咋舌。   自古以来,行“美人计”的女人下场都不太好,就算是西施有范蠡最后娶了回去,那到底算不算好的结局也很难说。   更别说狄叶飞是个男人,并不是女人了。   相比较之下,闾毗命运多舛,性格坚韧,相比于现在的左贤王吴提,其实是个更加棘手的人物。当初闾毗和魏国结盟,每次传递情报都总是留有不详之处,更显其狡猾,所以拓跋焘和素和君都一直防范着他反咬一口。   如今闾毗铺开大军,直逼金山的高车人,素和君又惊又俱,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是真的情根深种,冲着狄叶飞去的,还以为他终于露出了外表掩饰之下的狼子野心,想要吞下高车部族。   好在没有打起来,两方只是摆开阵势,互派使者,直到后来闾毗入了虎贲军中,也是好生生的离开了,没闹出什么矛盾。   素和君在贺穆兰身边做过一段时间的侍从,自然是知道她不爱惹事。她既然知道闾毗的身份,不起刀兵也是正常的。   所以等待天晚了以后,两方都没有注意到他,他就带着几个白鹭官,大摇大摆的来了虎贲军中,求见花木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闾毗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做的事情太令人无语,已经到了无法理解的地步。   下药?   还是那种药?   素和君憋笑憋的肚子都要炸了。   若回去说给陛下听,陛下必定待这右贤王极为“和蔼”,这么倒霉的家伙,不和蔼点都对不起他啊!   “你原来是白鹭官。在我身边做侍从,真是委屈你了。”贺穆兰明明一点都吃惊,还要逼自己做出惊讶的样子来,“我还以为素和君你去了别处,想不到竟是来了柔然,不知此番来访,又有何意?”   她身上药效未过,说话也没有平日里有力,素和君一听她的声音,顿时忍不住又笑:“啊……看来今天我来的不是时候……噗……我要知道……噗……我是来传信的……”   贺穆兰身边一行人看着笑的像是疯子一样的素和君,直到把对方看到不自在,这才搓了搓鼻子。   “闾毗的事先不要管了。我从柔然王帐而来,带来一个消息,柔然可汗大檀身体不行了,恐怕活不了几日……”   素和君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出笑意。   “大檀一死,柔然肯定全境溃败,陛下要您收拢高车族人,从西路截杀溃散的柔然人,便宜行事。”   柔然以西是凉国和吐谷浑,再往西还可以通往西域诸国。柔然南边是魏国和夏国,东边是库莫奚和北燕,都不利于逃跑,只能往北或者往西。   这实在是不折不扣的重任。   “我明日就整军,准备行军所用的干粮和辎重。”贺穆兰皱了皱眉,“如今难道不该是去进攻王帐吗?”   “王帐已经被大军围困,就算你们现在飞过去,应该也已经被破了。”素和君看着诸多一脸战意的将军,“大檀凶多吉少,这闾毗还不知道是什么态度。西部诸多部落都是他的领地,此时我们两方还有盟约,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言下之意,想要清剿西边的部落作为战功不行,除非和闾毗彻底撕破脸。   贺穆兰原本就没有去收拾那些牧民的意思,听到素和君的话,点了点头:“我会‘便宜行事’的,代我向陛下问安。”   素和君原本来这里就是准备顺道去地弗池大营,他在东西两边传递消息,自然有许多战报要和两边沟通,贺穆兰拉着素和君不给他走,硬是让他把东边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东线的大军行军十分容易,一路势如破竹,踏破柔然部落,俘虏牛羊马匹人口无数,只有一两次遇见小规模的抵抗,见不能敌后,都纷纷向着王庭去了。   柔然的王帐是可以活动的,一年四季的地方皆不相同。柔然有十二位大将,大多是奴隶主和部落主出身,由他们带着兵马保护王庭,至少可以保证一段时间内王庭不被攻陷。   魏国人造成的声势太过浩大,以至于柔然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以为四处都是魏人,所以四下逃窜,根本组织不起什么有效的抵抗,而一些牧民认为王庭至少应该是安全的,就往王庭的方向逃跑。   东线的黑山中军和羽林军跟着那些逃跑的牧民很快就知道了王庭所在之处,拓跋焘率领大军前往阴山,又派出骑兵纵深穿插于柔然境内,切断柔然四方部落主前来救援的道路,使得王庭变为孤地,胜负就在顷刻之间。   “所以我才说闾毗之事暂时放下。”素和君心中已经知道闾毗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了,因为此时便是他起了别的心思,也不可能力挽狂澜,拯救柔然于倾覆之间。   “高车这一支奇兵用的好了,北面还有战事。”   素和君是使者,却不是她的上司,贺穆兰在他那弄清楚了现在的局势,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便请了他回去,自己想要好好休息。   素和君知道一般被人下了这种药,凭借自己的意志力扛过去是很辛苦的,如今大战在即,他也不愿贺穆兰有什么不妥,便非常和顺的去了她安排的地方休息。   只是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实在是难眠之夜……     “那边有什么情况没有?”闾毗在帐中焦躁的走来走去,“难道药没有效果了?如果有效,那边怎么一个来兴师问罪的都没有?”   “主人,您这样一直走来走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兴师问罪?”一个随从听了他的话后满头雾水,“我们是要和那些鲜卑人开打吗?”   “我只是去摸摸他们的虚实,不打。”   闾毗摇了摇头。   他的部队,要留在大檀最慌乱、最恐惧、最害怕的时候去迎接他,在给了他所有希望之后,再狠狠地摧毁它。   只有这样,方才能平息他父亲斛律的在天之灵。   被驱逐出柔然之后,得知叛兵已经被平反,高高兴兴带着借兵踏上回国的父亲,当年应该也是这样满怀着希望的吧?   可是等来的却是什么?   北燕王和大檀联手使出的一场杀戮……   大檀以为自己做的不留痕迹,却小看了他母亲在柔然和北燕广阔的人脉,这样的事情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的母亲。   从很久以前,他就在等着这一刻。等着大檀为自己的汗位陪葬,他的子孙为了汗位自相残杀的这一刻。   在这之前,他要隐忍,要扩充自己的实力,要……   要留下后嗣才是吧?   闾毗一想到自己的药,顿时心塞,连幻想着自己大仇得报的快感都减弱了那么几分。   这药还是阳先生的珍藏,想不到却用在……   金山那边应该没有了女人,就不知道他到底怎么纾解。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有特殊癖好的,想来今夜注定一夜无眠,痛苦万分……   让他拔得头筹先得了高车人的归附。   该!   “右贤王殿下,东边来的消息,王庭被魏军包围了!”一个骑兵跪在帐外禀报,“大可汗下令四方部落主救援,西部众部落都收到了消息。”   闾毗装成寻找妹妹的样子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上,一方面是想要收拢高车诸族,一方面却是为了把自己的人马集合起来,好见机行事。   再留在西边,难保魏国人会把他的人马当做一般的部落给抢了,到时候他再让拓跋焘吐出来,却是不可能了。   “魏人都在何处?”   “在栗水以南。东部匹黎先的部落不知出了何事,族中青壮全部不见了,有人说匹黎先的两个儿子为了匹黎先去投奔魏人了,也有人说看见匹黎先的两个儿子带着大军直奔魏人而去。现在东部各部落纷纷开始摇摆不定,所以大可汗下令先向西边求援!”   “想要靠西边吗?”   闾毗大喜过望。   “回去和王庭禀报,说我正在召集旧部族人,不日就从西边赶去救援!”   “那高车人……”   “再慢一点,大檀就要被鲜卑人给吞了!”闾毗一刻也不想多等,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吩咐所有儿郎,明天中午行军东进,前往王庭!”     经过一夜的休息,贺穆兰的状态总算是恢复了大半,只是帐中值夜的各个同火亲兵都显然是没睡好的样子,引得贺穆兰心中深感不安。   她知道他们都是好意,觉得闾毗下药也许是存着夜袭的意图,所以晚上都不敢卸甲和衣而睡,武器也放在手边,这一夜过去,她没什么事,倒让所有同火累得不轻。   “狄叶飞,你去干什么?”   吐罗大蛮看着偷偷摸摸要出帐的狄叶飞,一把叫住。   “不是说了你现在不能出营吗?万一被闾毗的人看到怎么办?你要什么,阿兄我去帮你拿!”   可怜狄叶飞脸憋得通红,转过身对吐罗大蛮说了声“我内急”,立刻又被吐罗大蛮拉住了。   “内急有什么,不是有皮袋嘛!尿那里面,等会让亲兵倒掉啊!”   行军在外,半夜不想出去如厕,在帐中用皮袋也是寻常,吐罗大蛮随手抓过一个递给狄叶飞。   “呐,给!”   狄叶飞先是偷偷摸摸,吐罗大蛮给他皮袋他也不伸手去拿,没一会儿,原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人都望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   狄叶飞这下子真是恨死了吐罗大蛮,见无法再掩饰,不得不直起身子:“我衣服脏了,我要去找一套干净的来……”   衣服脏了?   昨夜也没有打斗,好生生衣服脏什么?   此时陈节已经给贺穆兰打好了水,贺穆兰在一旁洗漱,陈节看了看狄叶飞,扫了他的裤子一眼,了然的点点头。   男人嘛,遇见这种时候也是正常。   “将军,你的衣服要不要换?裤子需不需要换一条?”   陈节猛然想起来自家将军昨天中了那种药,下面应该更加脏污才是。   “我要换衣服干嘛?”贺穆兰把手中的布巾递给他。“我昨天出了一身汗,已经擦洗换过衣衫了。”   不愧是将军!   都不会弄脏自己的!   一定又远又有力道!   至于狄将军嘛……   陈节捂着嘴,捧着盆窃笑着退下了。   阿单志奇眼见着狄叶飞都快要和吐罗大蛮动手了,连忙将吐罗大蛮拉到一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狄叶飞见没有了这个胡搅蛮缠的,立刻弯着腰钻进后帐,没多久,后面就传来了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   “我说你真是,满了弄脏了……就说嘛,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阿单志奇见吐罗大蛮还口无遮拦,立刻变了脸色伸手去捂他的嘴,无奈还是晚了一刻,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换了一条裤子的狄叶飞看去。   尤其是看向那话儿。   狄叶飞可是敢在帐中遛鸟的英雄好汉,这下子裤子干爽并无尴尬之处了,反倒放开了不少,扬了扬下巴。   “我这不是怕你自卑吗?”   “谁自卑?老子鸟比你大多了!”   “一大清早,能不能不要说这些!”贺穆兰头疼的扶了扶额角,“吃喝拉撒半个时辰内都给我做完,半个时辰后,在狄氏天穹庐外的空地练兵,不得懈怠。”   她转向狄叶飞:“你来高车比较早,如今高车能参战的汉子有多少?可有兵器和战马?”   狄叶飞见贺穆兰说正事了,不敢再和吐罗大蛮斗嘴,立刻恭恭敬敬道:“能参战的约有一万两千人,战马两万余匹,牛羊可供食用三月,箭支和兵器都够用了。”   “昨日白鹭官告诉我,柔然王庭很可能马上就要被攻破,我们须得抄掠柔然西部,而后和大军会师。陛下担心会有柔然人往西边遁逃,从明日起,所有人分为四支队伍,日夜交替巡视,不得让任何一支柔然人马过了涿邪山以西!”   贺穆兰也记不清大檀是何日西逃的了,但王庭一破他就逃走却是没错的。   只要一发现他的影踪,这边立刻擒获,等她带着柔然的大可汗东进以作人质,便可解了涿邪山之围。   “得令!”   “高车人也要负责巡视吗?我还以为高车人只负责我们的补给……”   那罗浑意外地说道:“不都是些牧民吗?”   “在柔然这个地方,牧民和战士是没有什么区别的!”狄叶飞冷冷地打断了那罗浑的话。   在他的眼前,突然掠过那在水源旁被掳走的妇女、在大坑里等着饿死的老人、那些被奴隶主鞭打着赶路的奴隶们……   “能活下来的,就已经都是战士了。”狄叶飞用一种十分认真地神情看向贺穆兰:“他们留下来,不就是为了打仗的吗?”   为了洗刷屈辱……   为了杀出一片新的天地……   上马是战士,下马是牧民。   鲜卑人何以立国?不就是这样立国的吗?   柔然人、鲜卑人、高车人,又有何不同?   贺穆兰见到这样认真的狄叶飞,忍不住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他们留下来确实是为了帮我们的。不过,战斗不代表盲目牺牲。狄叶飞,我希望他们愿意追随我们的,都是心甘情愿的,而不是为了老弱妇孺或者别的什么理由不得已而跟着我们。”   她觉得狄叶飞似乎有些心病,或者说有了某种信念,让他变得刚硬起来。   “你也经历过左军的营啸,当知道临阵时军心哗变是多么危险的事情。高车人的数量多于我们数倍,若不能诚心归附,我情愿只带着四千虎贲军冲杀。”   “……我明白了。”   狄叶飞立刻理解了贺穆兰的担忧。   “此事我会和几位族长沟通。”   虎贲骑长途跋涉而来,又经过闾毗大军压阵的威胁,一时一刻都没有放松过,高车人虽是归附,但毕竟不是同族,是以虎贲骑士晚上歇息没有一个人解了甲的,早晨起来后,照例在各自主将的带领下进行日常的操练。   高车部族的年轻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柔然人征召他们去应战,大多数时候都没有经过什么训练,只是让他们带着从部族中带来的武器和战马,就派他们去打仗了。   真打仗的时候,无非就是跟着领头的一阵乱杀,就算得了什么战利品,也没有他们去分的份儿。   所以在这种制度下,柔然的士卒忠心度都不高,临阵叛逃、临阵投降的比比皆是,贺穆兰担心高车人会在阵前反复,也是自然。   但她却忘了一点,北方的游牧民族,是生来便追随强者的。   魏国此时已经把欺压他们八十年之久的柔然打的闻风丧胆,高车的年轻人们早就恨不得上马提枪,跟着族长和虎贲将军一起去杀他个天翻地覆,也不枉来了这世间一遭。   把那些曾经从他们这抢来的东西再抢回来,把那些他们给予的屈辱再奉还回去,每个人的心里都攒着一把火,要痛痛快快的燃烧!   素和君清早出了营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虎贲军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操练,天穹庐外,高车的勇士们也从族中找来了趁手的武器,模仿着虎贲骑的样子,上马进行对练。   虽说有些例如“阵型”和“变阵”这样的技巧一时半会是无法纯属的,但就士气而言,高车人一点也看不出只是个刚刚归附的异族而已。   比起卢水胡不见好处不出兵、白龙胡三番五次抢劫内城,这些高车人可爱的让素和君都想为他们讨赏了。   没有一会儿,狄叶飞领着高车部族的几位族长来到天穹庐外,似乎是问了这些高车汉子们什么,刹那间,震天动地的呼声猛然响起,还夹杂着阵阵狼嚎之声。   狄叶飞似是激动不已,连问了三次,一干高车汉子高举武器,大叫着“我去”,又纷纷从四处牵来马匹,表示愿意追随。   就算素和君再笨,也看的出狄叶飞是在做什么了。   贺穆兰要收拢高车士卒,又怕他们不服管教,便让狄叶飞来鼓舞士气。   高车人没有官职,也并无王族,听谁的话,全靠谁最能服众。   所谓族长,无非也就是一族之中威望最重之人,并非血脉传承。   狄叶飞在金山上一场大战,已经让高车人敬若鬼神,他说他要出战,自然有无数年轻人追随。   狄叶飞被这群高车人激的热血上涌,也一跃翻上战马,找身边的某个虎贲骑士要来一面将旗,开始教导众人如何学会军中的口令和旗语。   莫说高车人,就是鲜卑人中有文化的都极少,这些口令和旗语都很简单,高车人学的热情高涨,狄叶飞教的满心欢喜,可谓是格外的引人侧目。   远远的,贺穆兰穿着一身皮甲出现在虎贲军前,开始号令全军做好出战的准备,并宰杀牛羊炙烤充作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狄叶飞和贺穆兰的视线偶然一个接触,他不自在的偏了偏头,又像是掩饰什么似的又扭了回去。   这是什么鬼情况?自从昨日“示范”给他看却被白鹭官打断开始,自己就不自在起来了。   早知道不如强硬点,趁火长虚弱之时强行帮他纾解了,也不至于自己现在这般尴尬!   “你有你的虎贲骑,我有我的高车军……”   狄叶飞看着面前的高车儿郎,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将旗。   虽说火长武艺惊人,给同火众人都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他们已经很努力的在追赶他,想要与之并肩了。   他如今也是可以随时号令上万高车勇士的统帅……   怎么能做那种被火长压在身下的怪梦呢!   还梦到清晨要换洗裤子的地步!   他……   他是不是也被闾毗下了药,有毛病了?   ☆、第232章 身不由己   拓跋焘御驾亲征对魏国人来说已经是常事,鲜卑人称呼拓跋焘为“大可汗”,而大可汗原本就是鲜卑部族对于首领最高的称呼,无论是鲜卑哪一族,遇见出征之时,服从“大可汗”,便是常事。   拓跋焘从小就喜欢用武力征服别人,因为这种手段来的最快。但这也不代表他是只会使用武力的笨蛋,在外人看来,他先是征胡夏,而后马不停蹄就打柔然,简直是狂妄,但对于他来说,这一步一步早已筹划了许久,如今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所谓摧枯拉朽,不过是外人看起来的厉害罢了。   为了胡夏,他甚至连匈奴话都学了,数次微服进入夏国,只是想看看当时的民心是否稳定。   为了柔然,他派人把柔然全境图都画了,更是不停派人挑拨柔然境内各大势力的关系,合纵连横,凡是能想到的,他都做了。   如今大檀已老,王子都成人已久,柔然国力每况愈下,争斗却越来越厉害,这种情况下,不出征柔然,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   但无论拓跋焘如何小瞧柔然,也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   “大檀把自己的王庭全部烧了?全部烧了?王帐呢?将帐呢?”拓跋焘的脸色岂止是难看,简直是铁青。   “他是疯了吗?”   不远处的阴山下,王庭所在的位置一片火海。   所谓王庭,是由无数华美的大帐连绵在一起,所形成的庞大穹庐群。在王庭的正中,一般祭祀着部族的神明或先祖之灵,只要神台的火不灭,王帐立在哪里,哪里就是王庭。   可如今,神台的火当然不会灭了……   整个王庭都烧起来了!   大檀很疯狂,从他当年孤注一掷直下云中,对赌一番后大败,国力开始减弱便可以看出来。   但如今十几万柔然部落纷纷向着王庭方向逃命,大檀把王庭给烧了,他就没想过这些柔然人怎么度过这个夏天吗?   “陛下,我们轻骑突进,没有携带辎重,干粮和食水也只能保证半月所用,大檀一把火把整个王庭烧成这样,从王庭获取补给已经没有了可能……”   随军的库莫提知道拓跋焘好用骑兵,是因为骑兵机动性强,利于在北方作战,但相对而言,机动性强是抛弃了辎重所带来的,时间一久,人困马乏,补给线也越来越长,容易陷入险境。   “大檀出逃,所有值钱的东西一定全部都带走了!我们来柔然一趟,难道就带着一些牛羊回国吗?”   几个将军纷纷表示不赞同。   “都已经追击到这里了,自然要继续追下去才是!”   “就是!活捉了大檀,他的大可汗之位就是我们陛下的了!”   “柔然这么多部族,没了粮草,抢就是!”   所有正在往柔然王庭方向,或者被抛弃在王庭里的柔然人都在痛哭流涕。   王庭是柔然人的精神支柱,对于一个游牧民族来说,在草原中有这么一座神台可以祭祀祖先,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跪拜叩首,犹如航行在大海的舟子,无论飘到哪里,都会往着灯塔而去。   柔然人的王庭虽然没有汉人的国都那么重要,但王庭的财富向来是表现柔然国力的一种象征,如今王庭被毁,不知还有多少柔然人恨上了鲜卑人,升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此时通讯不便,即使鲜卑人声称王庭是被他们自己的可汗烧掉的也没有人会相信,连王庭都能烧掉,魏国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原本会投降的部族,这下也要誓死反抗了。   库莫提的担忧当然有道理,一个强盗去别人家抢东西,若只是拿了财物就走,自然是不会有人拼死反抗的。可你若知道对方是个抢完东西还要烧杀一番的恶棍,那无论如何,你也是要拼一拼的。   柔然人并非不善战,而是艰苦的环境养成了他们以保全性命为优先的性格,如今命在旦夕,朝不保夕,一个为了性命什么都做得出的人,爆发出来的复仇之心也就格外的强大了。   库莫提听着身后冲天的惨叫声、火焰燃烧一切发出的“哔哔剥剥”声,以及妇女和孩子的哭喊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若是大檀不死,柔然王室不灭,就算能踏破柔然,也永远不可能征服柔然这个国家了。   一个连王庭都没有、也没有城市可言的国家,若是连人民的心中都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怎么可能长出乖巧可人的花来?   “陛下,不如让我率部去追击大檀,您留下安抚蠕蠕各降部吧?”库莫提心中不安之心越来越甚,“大檀为何不往北逃,偏偏往西逃窜?西边一片荒漠,什么都没有!”   “库莫提,现在不是我非得追击不可,而是军心促使我不得不这么做……”拓跋焘自幼领军,对鲜卑人追求的是什么再明白不过了。   “你看看各路的将军,你想想他们是为什么而来?如果让他们就这样回去,我日后也不要带兵了。”   库莫提怔怔地回过头,映入眼底的,是满脸对胜利的渴望、对生擒大檀建功立业的追求、对劫掠郁久闾氏子孙,获取惊人财富的渴望。   能够保持理智的,都已经被拓跋焘留下来清理烧毁的王庭了。   妇女、孩子、一切不可以长途奔袭之人都被大檀抛下,大檀不管这些人,是料定魏人不可能也不管。自拓跋焘从东线征讨以来,柔然降部如云,王庭里那么多妇人和官员之子,有很多就出自这些投降的东部部落。   为了稳定军心,为了有人证明王庭不是魏人烧的,拓跋焘就是再怎么气急败坏,都还要尽力去救困在王庭火海里柔然人。   这便是大檀临走前对鲜卑人的嘲笑。   是对柔然降部的报复,也是一种“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的狠毒。   在这一刻,库莫提对这位陛下的敬佩已经到了某种极点。他自己也是领军之人,自然知道军心比民心更容易变幻,造成的结果也更致命。统领一支八千人的兵马尚且不易,拓跋焘每每出战便是几万大军甚至十几万大军,要兼顾各方的军心,能够人尽其用,那是何等的困难?   更别说他一直身在前线,可还要注意着各线将领的战绩,就算大胜,也还要能够顺应其他部将的情绪……   正如拓跋焘所说,此时只能追,追击到无法追到的时候,这些将军们心冷,才会头脑清醒的接受他下一步的指令。   至于追不追的上,似乎已经不是这位陛下所关心的重点了。   拓跋焘此时无比希望崔浩能在身边,而不是他派来的道士寇谦之。   若不是辎重补给尤为重要,崔浩身体也不是太好,拓跋焘一定是把他带在身边,时时询策,或者靠崔浩的三寸不烂之舌打消他们的狂热,而不是像这样,只能看着一个道士,半天不想开口。   这时候,寇谦之却是微微一笑,对着拓跋焘说:“陛下,贫道观气所得,西边的枭雄之气日薄西山,此去也许有惊,但一定无险,不如继续追击。”   要你说?   不说我也得追啊!   拓跋焘王旗一指西边。   那里正是大檀逃跑的方向。   “他们往西逃了!我大魏在西线也有大军截击,待我们两头包抄,一定能活捉大檀和他的儿子们!”   拓跋焘回身立刻下令:   “众位随我往西追赶!”   “是!”   “倍当!”(万岁)   拓跋焘下令追击,所有将士立刻换马持缰,带着两匹替马继续往西前进。此时空中猛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待库莫提等人睁眼一看,哪里是什么阴风,只不过焚烧大片营帐带来了大片的灰烬,如今被风一吹,黑压压一片,好似阴风罢了。   每个人的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随风吹来的灰烬,随着风中传来的,还有柔然人低低的悲鸣。   那是一首匈奴古老的歌曲,北方出自匈奴各部的游牧部落都会吟唱,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柔然人、高车人,哪怕是夏国人、北凉国人,大部分都听过它。   库莫提听到那歌声,不由得被带着也唱了两句。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   真是,我跟着唱什么!   他们又不是匈奴,八十年的贪婪南下,终得到这样的结果,怪得了何人?   一行人追赶了一天一夜,连替换的奔马都已经累到精疲力竭,等到了涿邪山之后,山谷路径不平,开始纷纷有战马崴脚,终于有人陆陆续续地提出建议,不要再追赶了。   柔然人自幼生活在柔然,自然是对地理无比了解,该往哪里逃,往哪里躲,远不是远道而来的魏人知道的。   大檀临走之时,带走了王庭所有可以征战的男丁,抛弃老弱妇孺,抛弃辎重营帐,想来便是存着绝迹柔然的想法,以图东山再起。   既然一心想逃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露出行踪的。   随着这几天追击时的狂热渐渐冷却,众人的理智似乎也一点点回到了他们的头脑之中,让他们恍然想起他们已经大胜了,王庭被毁,柔然人死的死降的降,漠南已经再无可觊觎魏国的势力,虏获的牛羊马匹,足够魏国再征战十年……   拓跋焘追赶了一天一夜,起先也还有些希望,总觉得柔然人就在眼前,可渐渐的,柔然人似乎越走越远,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拓跋焘也就没有那么卖力追赶,只是暗暗积蓄马力。   如今他一听到有人建议回军,立刻就跟着台阶而下,龙颜大悦道:“如此甚好,如今干粮和食水也不多了,我们在这涿邪山打猎一番,获取肉食,再汲取饮水,立刻回军!”   涿邪山四周都是戈壁,荒芜人烟,但因为涿邪山东边便有柔然一条重要的水系“兔园水”,再往西北一点便是西线的辎重大营,所以拓跋焘毫无戒备之心。   长孙翰便驻扎在兔园水沿河的大营中,负责从西边攻陷王庭,如今王庭已经被焚毁,长孙翰看到火光,必然会朝着魏军大军行动的方向会师。   至多一天的时间,长孙翰便会到达涿邪山了。   而西线……   拓跋焘想起素和君传回来的话,有些憋闷的胸口似乎也开怀了不少。   不是还有花木兰和那些高车人吗?      贺穆兰在做好出战行军的准备之前,就先发现了闾毗正在拔营。   郁久闾毗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肯定的说清。但无论如何,他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在他在这里扎营的几天时间里,不停的有柔然的部族兵马朝他汇集,这也让贺穆兰和虎贲军格外在意,斥候几乎是每个时辰都要去打探几次消息,生怕哪天不察,就被闾毗袭了营。   闾毗就像是不担心魏人知道一般,大摇大摆的就在金山大营之外收拢领地上的青壮,然后宰杀牛羊炙烤,他的领地上,部民都自带兵器马匹,甚至还赶着牛羊来做军粮,以至于处在下风处的贺穆兰经常能闻到阵阵炙烤的味道,香的连练兵都无法好好安心。   贺穆兰莫名的觉得闾毗的行动像是一种示威。   而这种示威,也许是源自他摔角输给自己,也许是因为他的“秘药”折损在她身上,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让贺穆兰轻松的笑出来。   因为他们各种挑衅的行动,虎贲骑和高车人都像是绷紧了一根弦,随时都会爆开,崩断。   包括贺穆兰在内的所有人,晚上都只能和衣而睡,更有甚者,连甲胄都不离身,兵器就放在身前。   狄叶飞负责高车部族那边,自然是一时都不敢大意。这边的人马虽多,但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骑兵,上马作战可以,要令出即行还差得远,万一遇到大的战事,茫然间慌了手脚都可能。   还好,这样的情况没有两天,闾毗就开始拔营准备离开了。   而他拔营开始离开的前一天,贺穆兰也刚刚命令所有人准备干粮和食水,准备开始将金山大营作为后勤营地,进行搜寻。   大檀临走时带走了三万多骑兵,另有奴隶上万,这么一支庞大的队伍,据说当年是分五支逃遁的,在金山北麓汇合,那无论如何,这里一定是必经之地。   只要派出一支部队驻守金山南麓,其他骑兵沿着几条道路日夜巡逻,一定能发现大檀军队的踪迹。   狄叶飞和其他同火都不知道贺穆兰这般搜寻踪迹是为什么,那对面的闾毗自然更不明白。   他大概是以为准备干粮的贺穆兰要离开这里去和大军汇合,便在她走之前,提早开始了拔营。   但事实真是这样吗?   “右贤王,人马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一名将领穿着甲胄进来禀报,“我们何时离开?”   闾毗此番无功而返,除了送出了母亲和妹妹,竟是毫无建树。听到部将的问话,他微微怔了怔,这才像是清醒过来一般,点头道:“听我号令,鼓声一响,立刻出发。”   就在他已经准备拔营的时候,两匹马几乎是一前一后进入了这座营地的范围。   前面的来人浑身是血,想来能到达这里,一定是经过了一番厮杀,他一看到柔然人同胞立刻掉落马下,等闾毗巡逻的骑兵走到他身边时,他已经不行了。   那人拼着一口气,对那柔然快速地说道:“王庭被焚,可汗往西去了,右贤王快带兵前往涿邪山,活捉……活捉……佛……”   话未说完,已然气绝。   这人却不是柔然王庭的使者,而是闾毗的心腹之人。闾毗西进,大檀自然不知道他的行踪,可他留在右帐里的心腹和部下却是知道的。大檀一把火烧了王庭,右帐里只要能打仗的兵马,自然也要被胁迫着跟随大檀而去。   他出发时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人,最终到达金山的时候,已经只剩他一个。他拼死带来了最近的消息,闾毗派出去巡逻的骑兵自然不敢大意,一边下令一个骑兵带着这个人的尸首回营,一边率先打马狂奔,回去报信。   而另一匹马,则是来的轻松的多。   这匹马是从南边过来的,马上的骑士穿着干净的衣衫,态度还有些从容不迫,显然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柔然人给的苦头,他都没有吃过。   正因为如此,这匹马比先前那匹马来的还晚些,可消息却比第一匹马上的骑士带来的更快。   “这是夫人交给您的信。”这人却是北燕随嫁而来的一个太监,因为善于弓马,又通晓汉话和柔然话,所以一直被充当和闾毗来往的使者。   他单人单骑,长得又不像是柔然人,所以独自在西边来去,竟没有被人发现。   闾毗一见到母亲信中的内容,顿时怒不可遏。   “什么前往涿邪山避难!原来竟是去了魏人那里!算算时间,走了至少有半月了!”闾毗一口牙险些被自己咬碎。“花木兰,狄花木兰……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难不成……”   难不成这“狄花木兰”也是假名,她一边和魏国先交好,给高车人找到了靠山,一边又刻意接近自己,借机行事,左右逢源,这般无论是魏国胜还是柔然胜,高车人都无后顾之忧?   闾毗仔细一想,第一次见狄叶飞,确实是在南边的营地,他们一行人遇见了风雪,被他领地里的族人带了回来,暂时提供遮蔽之处,而这些高车人则是拿了盐和一些铁器用以交换留下来的食物……   高车人一般在北边和西边活动,去南边干什么?   而且还带着这么一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女子?   说不定,她是先和南边的虎贲将军花木兰有了联系,确定好高车人撤退的时间和接应的过程,这才继续往西回金山,正好碰到了微服出游的自己……   是正好碰到吗?   还是刻意接近?   应该是正好碰到,他兴之所至去那处部落,他自己都不知道,她有怎么可能得知?而且她之前对自己不理不睬,若是“美人计”,不可能连脸面都不想让自己看到……   知道是偶遇而非刻意,闾毗的心口终于舒坦了一些,就像是某块大石被人移走了一般。   一想到她率领一群高车人抢了赫连定的马,又大胆的与自己交易要回高车和族中的高车奴隶,引起自己的注意,闾毗心中不由得一阵乱跳,浑似自己落入了什么陷阱,如今才刚刚察觉。   “好厉害的心思……”他喃喃道,“好聪明的手段……”   若是那一战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个女人立刻当机立断回来施展“美人计”,那他确实是中计了!   他便是在和她交易的过程中,一步步被她的干练和冷静所吸引的。   他该庆幸,虽然高车出了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却是个女人吗?   可是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又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右贤王,你脸色何以这般难看?”   那太监笑了笑,他的年纪足以做闾毗的叔叔了,从小看他长大,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一点也不害怕,“夫人还让我告诉您几句话。”   “嗯?什么?”   闾毗此时心中已经乱成一团麻,想到“狄花木兰”可能是个骗子,说不定连名字都是杜撰的,因为刚刚和花木兰接触过所以随便拿来糊弄自己,闾毗就有想要咆哮的冲动。   难怪对面那个相貌普通的虎贲将军说绝无“狄花木兰”这个人!   他便是真的去了,也绝找不到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夫人说,请您务必记得她是为何来到柔然的。”   那太监看着错愕的闾毗,继续说道:“夫人说,女人的宿命,有时候身不由己,但即使一开始是错误,并不代表感情就不是真的。夫人让您想想她,再想想斛律可汗,不要被其他东西蒙蔽了眼睛。”   想想她,再想想父亲?   母亲一生辗转于众多男人之间,但若论真赋予真情的,怕是只有父亲。当年父亲以三千战马指定要娶她,便是因为多年前一次不经意的交集。   一个交集,两方经历了这么多挫折,终于到了一起,即使结局并不圆满,但以母亲如今的心境来说,她应该并不后悔。   那她呢?她生在高车人的部族,又是被奴役的种族,从小目睹属民被欺压,被奴役,想要努力摆脱族人的这种生活,又有什么不对?   虽然她是利用了他……   不,她没有利用他,她说她会让高车人不偏向任何王子一边,她也确实做到了,她根本就没承诺过高车部族会归附他,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不停的许诺而已……   在她看来,也许他也只是一个为了得到高车部族的归属,而不惜用可敦之位诱骗女子的混蛋,有什么好托付终身的呢?   母亲说的对……   他确实是太自以为是了。   而今看来,她的选择一点也没错。魏人强大,柔然倾覆就在眼前。她那么一个聪明的姑娘,舍弃他而选魏国,自然是正常的。   他喜欢的,不就是这么不平庸的女人吗?   闾毗被母亲心腹的话说的激起了雄心万丈,刚刚的愤怒、颓唐、仇恨、不敢置信统统被压倒了心底。   “这样一个女人,只会追随强者!以她的相貌,日后便是入了魏国的后宫也有可能……”   闾毗咬紧牙。“她认为我的势力和能力不及鲜卑人,我必须要让她知道我闾毗不是只会用阴谋诡计之人……”   “不,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我闾毗有冤必报,想要利用我,就得先得吐出点好处!”   闾毗神色大定,对着那太监感激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开解,我想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一生中虽然没有女人,但见过不少女人。女人嘛,总是会喜欢对自己最不好的那一个,你若是一开始就太过热情,其实已经输了。”   太监点点头。   所以,你选择了“花木兰”是吗?   那个除了蛮力几乎一无是处,连觊觎你美貌都不敢的魏国将军?   因为他不会贪恋你的美色?   男人不贪恋美色,往往代表他追求更大的东西。   所以花木兰成功了,得到了高车部族是吗?   闾毗从鼻子里长长地喷出一口气。   这一局,他是输了,却不是输给了他的心上人,也不是输给了花木兰,而是输给了魏国的国力。   便是此刻他是大檀,那个女人也不会真心侍奉他的。   “报,主人,主人,王庭有信到,王庭被毁,大檀可汗西逃了!”   什么?   这么快? ☆、第233章 历史的分水岭 贺穆兰派出去巡逻的队伍里有一支一直尾随着闾毗的人马,在打探一阵后发现了不对,立刻回来禀报。 闾毗没有往东,而是往南了。 东边是王庭的方向,而南边只有魏国人铺开的辎重营地。魏国人擅用骑兵,尤其是深入敌后、纵横穿插,攻其弱点,所以辎重繁重,向来是在后方留下大营,然后只带着十几天的补给出动,一路以战养战。 攻打柔然的作战太过顺利,顺利到拓跋焘又一次使用了游骑兵。从四月开拔到五月初打到柔然王庭,整个距离早已超过了两千里,可谓是古代的“闪电战”。而拓跋焘也不是一个只喜欢用“险招”的将领,后方四座大营,每一座都有重臣名将留守确保万无一失,其中最大的一座作为策应,甚至连崔浩和步堆将军都留在了那里。 最右的两座辎重营地,一座是地弗池的大营,在涿邪山的西北面,因为西线几乎没什么战事了,所以只有万人看守;一座是兔园水的大营,在涿邪山的东北面,由右军的几位大将看守,其中就有丘林莫震。 贺穆兰想象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闾毗往南走。 难不成要直接归附魏国?或者去接回自己的妹妹和母亲? 贺穆兰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素和君,有这一位最会分析情报的白鹭官在,她几乎多了一个参谋一样的援手。 而后者的分析让所有人惊讶。 “大檀难不成孤注一掷,到南边去了?”素和君眉头紧锁,“这个时候是大檀最虚弱的时候,闾毗应该去找大檀报仇了,可是他却不往王庭而去,去了南边……那只能说明大檀在南边……” “大檀怎么可能在南边?大檀应该在……” 应该从金山往西遁逃在对啊! 贺穆兰差点说漏嘴。 “大檀这时确实应该在王庭坐镇,但他已经行将就木,一个快要死的人,无论要如何赌一下都是正常的……”素和君应该是对大檀十分了解,“尤其他要死了,他的几个儿子却一直在内讧,也许其中还有什么缘故,是我们不明白的。” 贺穆兰这个时候分外痛恨自己消失了一部分的记忆。 她知道大檀是从金山往西跑掉的,但是在跑掉之前究竟做过什么,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也许花木兰也不太清楚,或者前世这个就是机密,总而言之,贺穆兰的脑子里毫无印象。 “继续探查吧。”素和君迅速下了结论。“一边继续攻破西边所有可以接应闾毗的营地,一边南下探查。地弗池戒备森严,黑山大营的守军又会很快过来接走冯夫人,应该无虞。闾毗一心想要复仇,却对大魏没什么敌意……” 真是这样吗? 想起闾毗屡次送出情报的留有余地,素和君突然也不敢如此肯定了。 涿邪山。 拓跋焘的人马被困在涿邪山里一天了。 追赶大檀的队伍原本就又疲又累,等拓跋焘下令无需再追的时候,所有人马就立刻在涿邪山下开始休息,补充饮水和食物,准备回返。 拓跋焘的部下跟随他追击敌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所以一切的做的非常驾轻就熟,打猎的打猎,做饭的做饭,牧马的牧马。 没有一会儿,打猎回来的人突然回报,说是在涿邪山上发现了一只白鹿,角冠硕大,比其他鹿要雄壮的多,而且跑的极快。 鲜卑人以鹿为祥瑞,见到了鹿就表示非常幸运,有好事发生。涿邪山附近并不是鹿群出没的地方,能在这里见到鹿本就非常少见,更别说是很少见过的白鹿。 鲜卑人尚白,连婚礼的礼服都是白色的,这一支白鹿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上天的某种预兆,所有人士气大振,拓跋焘担心有诈,没有出去寻找白鹿,便派了库莫提去查看。 照理说,这种奇怪的事情发生在敌人的地盘上,应该是小心再小心的。可鲜卑人对于白鹿的崇拜实在是太狂热了,而拓跋焘继位以来,从未见过任何祥瑞。他年纪轻,对于这种事本身就好奇,又是白鹿…… 所谓“逐鹿中原”,这是难得一见的预兆,值得去探索一番。 库莫提带着一队人去山中打探,果然是有白鹿,而且白鹿速度飞快,绝非一般鹿的速度能比。 拓跋焘听到果真有白鹿,立刻兴致勃勃的带着一群精锐去山中寻找白鹿,试图活捉,库莫提和其他精骑也一直相随,追赶那白鹿到了某个狭窄之地。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雪水冲刷而下,冲毁了山谷一侧的道路,无数石块杂木随着磅礴而下的雪水砸了下来,直直把通往营地方向的道路截断了。 骑兵倚仗马匹,道路被截就无法通行,另一侧的路通往涿邪山的西麓,涿邪山西部全是荒石和杂草,拓跋焘派出一支队伍去西麓打探,却失踪在山中,再也没有回来。 这么一来,就算拓跋焘等人再笨,也察觉出来情况不对了。 大军驻扎,他们带着几千精锐来涿邪山搜寻白鹿,原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在夏天遇见了水流直下,连道路都被冲刷到全是大石,若不是人为的原因,就找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可是若说敌人有埋伏,此时西边虽然失踪了一支几百人的军队,可没有砍杀嘶喊之声,也没有大队兵马杀来,这般好的优势,却再没有下文了,不符合带兵的常理。 拓跋焘有意亲率部队去探个究竟,却被所有人制止,尤其以库莫提反对的最为激烈。 “陛下,若是对方人数不多,就是希望我们靠近而发动袭击,岂不是正中了敌人的圈套?山下有大军驻扎,只要陛下一时半会没回去,几位将军就会派人上来搜寻的,等发现道路被毁,自然有兵卒清理道路,我们现在不该轻举妄动,而是应该原地以逸待劳,等着其他将军来援才是!” “若是西边的敌人人数不多,此时我先发制人,肯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是大檀的人都在涿邪山,也不过几万而已,更何况扎营时已经派人全山都搜索过,山上根本就没有人。对方能有多少人?” 拓跋焘则是担心迟则生变,“若是对方晚上发动袭击,我们一无营帐,二无天险,岂不是被动挨打?” 库莫提和几位将军苦苦相劝,最后库莫提带着鹰扬军数百人亲自去打探,几个时辰后回来,只剩下一半士卒。 “陛下,西边早有埋伏!”库莫提双目皆赤,“那西麓的山路高处全是潜藏的弓箭手,只要一靠近,立刻万箭齐发,前面的兄弟,怕是早已遭了毒手了!” “什么?哪里来的弓箭手?” 拓跋焘此时后背生寒。他已经惊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天大的陷阱之中,而这个陷阱,可能在他们来到涿邪山之前,就已经开始细心谋划了。 “陛下,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妄动了。对方弓箭手虽多,但弓箭手却不能离开屏障作战,我们只要在这里等着大军前来相迎,那些弓箭手也不敢离开原处,否则我们的骑兵一开始进攻,他们只有原地等死的份。” 库莫提脸上全是忧色,“山下有几位老成的将军,发现情况不对一定会求援。长孙将军西线的大营就在附近,我们只要撑上一天,必有人来援救!” 拓跋焘实在说不过库莫提,先前去探路的人马又一直都没有回返,再加上之前莫名出现的“白鹿”,他带来的骑兵里已经甚至有些“妖邪”作祟的想法,士气存疑时不可拼命,拓跋焘斟酌一番,只好原地驻守,又派了一部分人去东边冲毁的道路处探查,看看还有没有可走的道路,或者可以清理的余地。 一时间,涿邪山上愁云惨雾,从拓跋焘到羽林军各个心头犹如压了重石,他们大部分人只随身带了粮食袋,能装的东西有限,被困个两三天恐怕就要渴死。 等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哪怕万箭加身,要闯还是得闯。 而山下等候的将军和寇谦之等人很快就发现了山间的异动,派出人马一看,涿邪山上原本还算宽敞平缓的坡地,不知被山上不知从哪儿来的水冲到到处都是山石和木头的地步,顿时大叫不好,开始发动士卒清理起大陆,又派善于攀爬的士卒火速去山中寻找拓跋焘的踪迹。 这不知不觉间,一夜就过去了。 拓跋焘等人将战马围成圈,在战马圈中休息。甲不离身,兵不离手,又有大军清理道路的声音,总算是安心了一点。 此时,所有人心头上都疑云重重。 这不知名的敌军,究竟要把他们困在涿邪山做什么呢? 就算能困,也不可能困太久,这么短的时间,又能发生什么? “花将军,西边所有的柔然部落四散而逃了……”出去在四周巡逻的高车部族很快就发现了情况不对,回来禀报。 “北面的也开始逃了。”虎贲骑的一位副将也收队回营,“他们连帐篷和牛羊都不要了,我们追击了很长一段路也没有追上,只能带着牛羊马匹回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 “花将军!花将军!”斛律部族的族长斛律光斗急匆匆的奔到帐下,“王庭被烧了!王庭没了!” “什么?” “陛下不可能烧柔然的王庭!” “柔然可汗死了吗?” 贺穆兰、素和君和狄叶飞异口同声的询问。 “我也不知晓!是我之前派出去往东打探消息的族人送回来的消息!”斛律光斗脸色难看。“柔然人都说是鲜卑人烧的,许多老人和孩子被烧死了。现在柔然人都已经不相信投降能活了,拼命往北或者往西逃……” 王庭也有许多高车和其他族的奴隶,高车人手艺精湛,王庭里养着许多高车的工匠,若真很是鲜卑人烧了王庭,这些高车工匠的仇这辈子也没法子报了,他们和鲜卑人之间必定要留下龃龉。 斛律光斗更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如果王庭被破,大檀被杀,柔然就等于已经被灭,高车人如今寸功未立魏国人就赢了,就算他们归附,日后无非就是从柔然人的奴隶变成鲜卑人的奴隶,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要的结果! “王庭不可能是我们烧的。陛下还要巡幸阴山,怎么可能要一个残破的王庭!” 素和君摇头连连,痛呼出声。 “一定是蠕蠕自己烧的,他不想给陛下的急行军留下任何物资!陛下补给要出问题!” “现在我们怎么办?去天山下和陛下会和?” 狄叶飞见可能没仗打了,只希望能带着高车人最后再得一份功劳,立刻用渴望的眼神看向贺穆兰。 大檀一定没死。 一定没死。 我的蝴蝶翅膀不可能扇的这么厉害…… 贺穆兰一切的依仗来自于花木兰的记忆,如今情况乱成一团乱麻,她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急切和紧张,拓跋焘的危机有可能不是来自于弹尽粮绝,而是…… 而是…… 对了,陛下前世是为了追击大檀才被骗进涿邪山的! 王将军是死于救援的路上的! 涿邪山! 西道! 贺穆兰赫然惊醒,立刻下令拔营! “所有人准备急行军,包括高车勇士,随我一起南下,前往涿邪山!”贺穆兰脸色铁青,“追闾毗!闾毗一定是得知了什么消息,不是冲着大檀去的,就是冲着陛下去的!” “什么?” “我如今是主帅,我将令一出,你们听从命令就是。”贺穆兰哪有什么时间和他们解释。 “两个时辰后,我要看到大军已经出发!” 她下完军令,除了素和君,帐中所有的将军和族长都领了命令,急急忙忙的动作起来,只有素和君还不依不饶,跟着贺穆兰身后百般询问。 “素和君,我记得你武艺也不弱……”她扫了一眼素和君。“你也穿上铠甲,带上武器,随我一起出阵吧。” “我?我还要回地弗池的营地去和冯夫人他们会合,来你这里只是顺道……”素和君一愣,“你究竟是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如此严肃?” “我怕陛下会追击大檀,中了敌方的埋伏!若不是另有所图,王庭这样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忍心烧掉?大檀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可他的儿子们都还年轻,他这么做,他的儿子们难道会同意?一定是有什么缘故。” 贺穆兰又说道:“我如今消息不通,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昨天走的闾毗一定知道!我们去追上他,一定能明白!” “闾毗的军中有我们的白鹭……”素和君听到贺穆兰的解释后脸色也大变,“若有什么不对,白鹭早该送出信来了。不,闾毗此人深不可测,也许他根本什么都没告诉心腹……” 素和君立刻跺了跺脚,“罢了,我和你去一趟,不行我亲自去找闾毗!” 和他撕破脸,相信他还要斟酌一二。 他的母亲和妹妹还在他们手里呢! 贺穆兰急匆匆命令大军开拔,虎贲骑本来就训练有素,立刻就整军待发,兵戈齐备。高车人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出动,好在狄叶飞和其他几位虎贲军的将军早就对高车人进行了训练,至少还不算慌乱,一时间,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蜿蜒向南,追赶闾毗的部队。 一天的距离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若是闾毗一路有休息,贺穆兰的军队又一直急行军,自然是很快就能追上的,可是若是闾毗也是急行军,这就难说了。 好在不过半天的功夫,虎贲骑的斥候就发现了沿路有休憩起营火的痕迹,说明闾毗行的虽快,但为了保持马力和骑兵的作战之力,还是有好好休息的。 经过一天一夜的追赶,到了第二日的下午,贺穆兰的队伍终于远远的看见了闾毗的大军。 而这时,闾毗在面临着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 “二王子和三王子要袭击地弗池的大营?疯了吗?!” 闾毗面上表现出荒诞的样子,可心中已经震惊的快要晕厥过去了! 根据虎贲将军花木兰的话,他的母亲和妹妹早就被送到了地弗池的大营,和无数高车的老弱妇孺安置在一起,就等黑山大营的守军来接走。 如今魏人都打到了王庭下,后方稳固,四面又都有大军,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突破层层封锁到后方去,所以闾毗从来不担心家人的安危。 可这个时候,这个使者却告诉他,他们的队伍成功的离开了鲜卑人的视线,绕到了他们的后方? “并不是真要和鲜卑人硬拼,只是骚扰而已。不过如果对方真的后方空虚,依二王子的性格,也许真的会发动攻势吧?”那使者笑了笑,“另一边的大营也有三王子和八王子的队伍在骚扰,只要拖住两支大营几天就行。” “为何要我去涿邪山?”闾毗压下心中的惊骇,“可汗在涿邪山?” “可汗在安全的地方,是左贤王在涿邪山。事实上,左贤王欲分功给右贤王殿下,所以才派出我来。”使者神秘的笑了笑,“涿邪山是几位大萨满祭祀之地,山中留有神迹,鲜卑人的大可汗佛狸此时应该被困在了涿邪山。左贤王埋伏了一支奇兵,就等着您和左贤王大人会合……” “能有什么奇兵?尔绵辛大败,他那点人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闾毗没好气的说,“佛狸出门动辄几万人马,我这些人,也不够他塞牙缝的!我就是想要佛狸的人头,也得冲的破层层阻拦!” “山腹中有暗道,还是几位萨满透露我们才知道的。实际上,从鲜卑人开始发兵的时候开始,左贤王和可汗就在谋划此事了……” 那使者躬了躬身子。“请右贤王赶快带人去涿邪山,若是捉住佛狸,说不定魏人连黑山和敕勒川都要割给我们。等有了漠南,几座王庭都能建起来!” “有暗道,佛狸被困在涿邪山?”闾毗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我出发之时,左贤王早已安排妥当,此时对方应该已经中计。” 没有鲜卑人能够抵挡得住那样的诱惑,使者心中笃定。“ 若不是有暗道,我们怎么能避开那么多魏人,来到这里?为了避免两座大营接到涿邪山求援的消息,所以几位王子才冒死切断通路。骚扰敌方大营,也是为了让对方不能顺利的出征去打探消息,只要拖上几天……” “那可汗究竟在哪里?胡闹!分兵多处,此时可汗的安危怎么办?我派人去保护可汗……” “右贤王大人,可汗绝对不会有事!”那使者打断了他的话,“你此时应该考虑的是柔然的安危。柔然没有了,就算可汗安然无恙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当初派人去朔州为什么?和刘宋联合又是为什么?拓跋焘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闾毗咬咬牙。 “好,我下令准备片刻,明早和你出发……” “不能晚上就……” “究竟你是右贤王还是我是右贤王?晚上行军,明早马全部都废了!现在的柔然可不是过去的柔然,找不到补给了!” 闾毗一阵厉喝。 “你说的话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那使者毕竟不敢直接顶撞闾毗,微微愣了愣,行了个礼,立刻离开了大帐。 闾毗等他一离开大帐,立刻心神涣散,跌坐于地。 去涿邪山,还是去地弗池的大营? 若是去魏人的大营,很有可能被对方当做是柔然这边的敌军,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都不一定。 可是若不去,等二王子和三王子到了,就会发现地弗池有太多老弱病残作为累赘,若是以高车人为弱点下手,也不是不可能攻陷。 他的母亲和妹妹还在那里,兵荒马乱之下,会发生什么都难说…… 如果相信鲜卑人的作战能力,而跟着使者直奔涿邪山,从山腹的暗道直接去西麓的话,说不定能够活捉拓跋焘…… 不,他不需要帮左贤王,左贤王现在能用的人,可能还不到他的三分之一。只要他把拓跋焘活捉了,再杀了吴提,到时候莫说不用再考虑日后归顺如何归属之事,就算他自立为柔然汗王…… 游牧民族都有向俘虏要求赎金的规矩,他要是以拓跋焘为质要了漠南,从此和鲜卑划地为界,互不侵犯,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拓跋焘在他手里,便是要求鲜卑人归还他的母亲和妹妹,鲜卑人也只能乖乖将她们奉若上宾。 还有“狄花木兰”…… 他完全可以让鲜卑人直接把她交出来。 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是万无一失的寻回家人…… 还是满足自己心底掩藏最深的野心? ☆、第234章 真正的盟约 贺穆兰并没有追上闾毗的自信,但她需要有一个目标朝着南行。 她不知道闾毗南下做什么,却知道涿邪山的拓跋焘一定有危险,兔园水的王将军也是一样。 所以当素和君发现贺穆兰正在渐渐偏离闾毗离开的方向,朝着东南方向而行的时候,他的惊讶可想而知。 “花将军,你这方向,似乎是朝着后方大营而去的?”素和君追上队伍最前头的贺穆兰,“补给不够吗?还是另有缘故?” “我担心闾毗是要切断我们的补给,所以先去和两处后方营地的将军支会一声。” 贺穆兰早已派了快马去地弗池和涿邪山,闾毗的队伍后面也坠有斥候,随时都能传递消息。 去涿邪山的路径是一定要经过王将军的大营的,前世花木兰去迟了,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迟。 素和君再不满,也只是一位白鹭官而不是将领,贺穆兰执意要去后方大营,他也只能默默地跟随,只是在心中,一定会把贺穆兰出人意料的行为记着就是了。 虎贲骑和高车人的大军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后方大营,还离的很远,就已经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 别说是贺穆兰,就算是阿单志奇一干人等都急不可耐地往大营的方向驰援。 右军中大部分人都受过王将军的恩惠,王猛和丘林莫震奉命镇守后方大营,此时传出喊杀声,那一定是大营遭到了攻击。 兔园水大营。 此时原本该安宁的后方营地,却因为东边突然出现的敌人而变成了战场。 右军在这座营地留下了近一万人,但有大半都是辎重官和后勤官,真正可作战的士卒不过四五千。 谁也没想到会有蠕蠕出现在腹地,所以清晨时候敌人的铁蹄声打破营地的寂静时,很多人还以为是出征的大军开始回返了。 “王将军,我带领一批死士冲杀护送你出去,大营可失,陛下却万万不能失,这里一时半会不会失守,陛下却不一定拖的了这么久!” 丘林莫震在大营临时竖起的寨墙前一边砍杀着柔然人,一边大声吼道:“不要犹豫了,你去吧!” “不,我不能去。” 王将军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武艺比我高强,年纪也比我轻,我送你出去!” 在他的身后,几位凶悍的柔然将领指挥着全副武装的柔然骑兵们朝着营地里射出火箭。虽然火焰顷刻就被熄灭,但士卒却因此要分散到各处救火,否则堆积在大营里的辎重和粮草就要被烧毁。 “王将军!” “走吧!”王将军点起护军里的精锐,指挥最骁勇善战的兵卒作为死士,开始向着对方防卫最薄弱的地方猛攻。 他是真正的宿将,年高德劭,身边的亲兵和士卒为了保护他,各个都奋不顾身,不想他受到一点损伤。 丘林莫震虽是抚军将军,却是后来加入的“外人”,王将军护着他往前冲,敌人发现所有人都奋不顾身的保护王猛,还以为王猛是最关键的那条“大鱼”,所以越来越多的蠕蠕骑兵开始往王猛身边发起冲锋,却把同样在队伍最前面的丘林莫震一群人给忽略了。 直到这时,丘林莫震才发觉为什么王将军会苦笑着说“我不能去”,有时候人望太高,已经变成了主心骨,他想成功的冲破封锁,比起不显眼的他要困难的多了。 “王将军,你保重!” 见王将军被一群敌军围在营地附近,丘林莫震一咬牙,领着一千多骑兵,迅速的朝着另一边发起突击。 由于对方的人数和大营里的人相等,大部分人又在骚扰营地和包围王将军,丘林莫震一行人很快冲破了敌人的截击,向着东南的涿邪山而去。 他们是最早接到涿邪山求助的队伍,无论如何也要先去涿邪山救驾才行! “他们也就只能追追我们的牧民,真打仗,还是得靠人多……”在不远处指挥战局的柔然八王子图雷对着四王子说道:“我还以为兔园水这边打下来要花一些功夫,想不到对方只知没头没脑的冲杀……” “八王子,四王子!那队伍里突然分了人马,朝着涿邪山离开了!” 局势突然发生变化,丘林莫震全速突击,王将军的队伍像是一块磁石一般牢牢的吸附住想要追击的蠕蠕,使得丘林莫震成功的突围,打马朝着东南而去。 “不过是一千人而已……”八王子扫了一眼对方的人数,不屑地一笑:“去了也只有送死的份儿。不必管他。” 他伸手一指王将军的队伍。 “那人应该是这片营地的首领,将他杀了,对方士气必定大跌,到时候我们抢了对方的辎重,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大营,让鲜卑人都活活气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到丘林莫震成功的突围,王猛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身边的死士已经只剩下了一半,见到越来越多的敌军向着他的方向涌来,王猛下令鸣金收兵,朝着营中撤退。 只是撤退哪有这么容易?这支蠕蠕即使在柔然人中也算是精兵了,更别说王猛的人数并不占优势。 很快的,王将军的四肢和脸上都开始有了伤痕,身边的亲兵和心腹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对方几员大将武艺高强,有两人切断了他的后路,一人继续指挥两翼包围,后方的大营里也开始陆陆续续有后勤官和马夫等人冲了出来,手持武器开始向王猛的方向救援。 这并不是好事,若是连这些人都开始杀敌,说明已经无人可用了。 “王将军,希望来世还能在您麾下效力!” 一个亲兵猛地冲向敌人,用身体撞开砍向王将军的利刃,抱住那个蠕蠕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鲜血四溅,那蠕蠕发出凄惨的叫声,身旁的同军立刻持刀一拥而上,活生生把那亲兵砍成了好几段。 “小吉!” 这亲兵是王将军手下最小的一个,平日里王猛待他犹如子侄,见到他惨死,他忍不住怒火中烧,怒吼了出来。 柔然那边的将领根本不理会他的挑衅,他们的任务只是进行骚扰,并不是攻占这片大营,所有的部将全都集中在一处绝不分散,完全不给对方一丝希望。 若是平时,王猛还有心思摆开阵势和他们一点点耗,天明前他却接到了涿邪山的求援信,皇帝被困山中,急需人马救驾,天亮时分他们就受到了攻击,若不是为了拖时间还能为什么? 好在丘林莫震已经率了一部分人先离开了,若是全部被拖在这里,那就真的中了敌人的奸计。 王将军此时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撑不住了,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蠕蠕像猫捉耗子一样只用弓箭和长兵器发起攻击,人越来越少,寥寥几个人围着一面旗,而旗下的身影越发显得形单影薄。 号角声突然响起。 一声,两声,三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动天彻底的号角声。 紧接着号角声传出的,是近万人一起发出的凶猛狼嗷声。高车人自诩是狼的子孙,无论是发动进攻还是迂回包围,都有自己的一套指挥系统,大多犹如狼嚎一般。狼嚎声是在草原上传播的最广的一种声音,但高车人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千军万马一般齐齐号叫了。 王猛的麾下也有不少高车士卒,他们平日里被当成“杂胡”,这般放肆呼喊黄,却是从未有过。待听到远方的声音,这些士卒立刻心中一凛,加之他们自知将死,心中悲愤莫可抑制,忍不住也纵声如同野兽一般的狂叫。 “高车人……”王猛其实也不能肯定到底来的是哪一方的人,但他却知道这是他唯一能逃过一劫的机会,所以大声喊叫了起来:“结防御阵势!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一声一声的鲜卑话快速地传了出去,所有人都激起了巨大呃求生意识,原本两位王子听到高车人的狼嚎还以为是尔绵辛带着高车人来支援,可见到对方的将军如此肯定是自己这方的援军,顿时也不肯定了起来。 “高车不是我们的附庸吗?吴提帐下的尔绵辛似乎去召集高车人了?”八王子脸上显现惊惧之意。“哪里还有高车人帮鲜卑人不成?” “我们的号角声不是这样的……”四王子脸色灰败,“不要再恋战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撤吧!” 号角一声一声接着响起,初初还在远处,很快声音就已经到了近前。若说之前王猛还只有三分怀疑来的是自己人的话,这时已经有了十成肯定来的一定是花木兰。 这是花木兰曾经名声大噪的一战,身穿鹰扬将军的甲胄千里救援大可汗,以三声号角惊退敌人。柔然人不知道这一战在,自然不知道此事,可右军中却早已经传开了。 两位柔然王子带着大军开始东撤,因为号角声来自西面,王将军不敢趁机追杀对方撤退的敌军,因为他的队伍现在已经太弱了,几乎在乏力的边沿,无能为力,所以对方以开始撤退,他当机立断,带着所有残存的士卒退回营中。 随着两位柔然王子开始东撤,西边的高车大军终于在狄叶飞的带领下进入了战场,展现出他们的实力。就在两位柔然王子刚刚庆幸他们撤的足够快,已经逃离了这些高车人追击的范围时,很快的,他们就身子摇摇摆摆,几欲坠马。 在他们的后路上,静静地驻守着一支做好冲锋准备的骑兵。 鲜红色的猛虎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为首的将军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连人带马都披着厚厚的铠甲,想来在此已经等候了一阵了。 没有人和马能披着这般沉重的铠甲疾行。 此时他们才恍然惊觉,原来之前那号角声不是发动攻击,而是为了将他们驱赶到这一边来。而这一支骑兵早就以逸待劳,等候着阵势凌乱的他们,从后路进行了包抄。 只可惜警觉的太晚,此后的战局根本不会出人意料:贺穆兰的虎贲军一出现,胜利就彻底向着魏国这边倾倒了。 她亲自率领虎贲骑,以自己为“枪尖”,像是一支长枪一般向着蠕蠕人的队伍插了进去。 四王子和八王子且战且退,用普通的蠕蠕骑兵承受着魏兵的攻击,后方的高车人开始从另外一个方向包抄,蠕蠕大受重创却无路可逃,在那种骇人的总崩溃中开始胡乱逃窜,被贺穆兰带领的虎贲军追赶屠杀,几乎死了个干净。 那两个王子似乎觉得自己会陷入敌人的包围是被陷害的,一边唾骂着自己的父亲和吴提,一边拼死一搏,向着贺穆兰的位置发动攻击。 “死!”贺穆兰手中长槊一抖,将八王子扎了个透心凉,战马却不停,那匹枣红色的战马冲着四王子的方向低头冲锋,在头部位置的马刺犹如独角兽的独角,狠狠地扎进了对方战马的颈项。 对方的战马嘶鸣一声倒下,四王子就地一滚避开贺穆兰长槊的刺击,屁滚尿流的往离她更远的方向逃跑。 “不要杀他,抓活的!”贺穆兰急需知道对方的情况,连忙示意部将们不要杀了这地上的首领,随着她的命令,阿单志奇、那罗浑、吐罗大蛮等一干心腹立刻跳下马来,齐齐向着对方逼近。 那四王子原本料定自己已经死了,此时却发现对方并无杀他的意思,也就放弃了抵抗,乖乖的被众人捆了起来,接受即将来临的命运。 这一天的天色一直是阴的,草原上很少下雨,如今天色阴沉,却没有下雨,以至于每个人都闷的难受,穿着铠甲更是闷热难当。大战告捷,贺穆兰却丝毫不能放松精神,她跳下马,一边指挥虎贲军压着这个蠕蠕的首领往大营回返,一边脱掉自己和战马身上的铠甲,将浑身湿透的自己解放出来。 不止是她,战场上许多人都在这么做。这让贺穆兰越发觉得自己后面的日子很难熬,因为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光膀子打赤膊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她一直捂的这么严严实实,很快就会长痱子。 当贺穆兰打着虎贲骑回到王将军的大营时,在营中幸免于难的右军士卒都对这支突然出现的援军肃然起敬。在右军,很少有人不知道花木兰的,也有许多人知道虎贲军在地弗池大营附近完成任务,却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救了他们一命。 贺穆兰环顾四周,营地里大部分营帐上都有黑色的焦痕,但并没有哪一座营帐是真的彻底燃烧起来的,所以堆放在营地里的粮草和辎重应该也没有什么损失。 人牺牲的也不多,除了王将军护送丘林莫震突围的那上千勇士,营地里死的最多的是马夫和伙夫之流,连功曹、粮曹这样的人都幸免于难。 这才真正让贺穆兰松了口气,连忙去寻找王将军。 贺穆兰派通晓柔然话的高车人开始拷问四王子,然后便去寻找王将军的踪影。她很担心对方和上一世一般伤重而亡。 此刻不但贺穆兰在找王将军,王将军也在找她。两人一见面,双方都喜出望外,对着对方高喊起来: “王将军,你的伤势这么重,不要再乱跑了!” “花木兰,不要再耽搁了,快去涿邪山救驾!” 听到王将军的话,贺穆兰一呆。 “救驾?” 这么快? “清早涿邪山随驾的大军派出信使,说是涿邪山上遇见塌方,将陛下困在了山中。他们想从另一侧绕过去接人,却发现高处早有敌军埋伏,无法强攻,所以派出了信使求援。丘林莫震已经去了……” 王将军全身上下都有伤口,尤其以肩膀上的一处伤口最为严重,已经到了深可见骨的地步。 他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吸着气说道:“我们这里现在已经没有了大碍,你们立刻出发,立刻就走!” 贺穆兰见王将军急的声音都变沙哑了,当即也不再拖延,立刻传令虎贲军准备前往涿邪山。 花木兰那一世,拓跋焘是有惊无险,王将军却是有死无生,所以贺穆兰才选择了先去救如同长辈一般的王将军,却没想到这一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危险来的如此之快! “不行!你们不能现在走!” 狄叶飞的声音有些尖锐的传入贺穆兰等人的耳中,引起他们的侧目。 狄叶飞性格内敛,很少大声呼喊,能让他的声音变得如此尖锐,显然他已经有些失态了。 等他们侧目望去,才发现是斛律部、护骨部、袁紇部和狄部的诸位族长围住了他,脸上全是凝重之意。 而狄叶飞,几乎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素和君从狄叶飞身后大步流星地向着贺穆兰急匆匆走了过来,脸色阴郁至极,显然心情也是大坏。 “出了什么事?” 贺穆兰不等素和君开口,主动提问。 王将军好奇地看着素和君,又担忧地扫视了一眼贺穆兰。 “我们抓的那个敌将是大檀的第四子,他受不住刑,透露出二王子和三王子带着大军去地弗池的大营去骚扰的消息。高车一族的老弱妇孺如今都在地弗池附近驻扎,所以得到消息的高车人不愿跟着我们继续东进,要去地弗池救人……” 素和君气急败坏地骂道:“这些人居然背信弃义,临阵要走!” 贺穆兰紧锁着眉头,望向狄叶飞。 后者白皙的肌肤已经气得通红,眼神里更是流露出怒其不争的意思。 无奈对方几个部族的族长似乎咬定了要走,而他们身后跟着的高车族人也露出犹豫的表情,似乎彻底没了主意。 “我们的大营里有重兵把守,又有黑山大营的守军随时可以到来,柔然人连王庭都烧了,能纠集多少人?他要能有大队人马早就反抗了,何必要烧毁王庭?” 狄叶飞继续快速地说道:“再说,就算只有老弱妇孺,我们的人数也比对方多,防守一阵子是没问题的,可如果让大檀跑了,柔然随时又能聚集起大军,永远追在高车人身后打!” “兄弟,我们之所以会跟随你们,就是因为我们高车的希望将会留存,族中只要有孩子和女人在,总会继续壮大的。可现在……” 斛律光斗有些心虚地将眼睛看向别处:“你们魏人的军队如此强大,现在少我们片刻也没什么。等我们救了族人,就来和你们汇合便是了!” “然后高车人就会一直背负着临阵撤退、背信弃义的名声!哪怕日后真的归顺了大魏,魏人也会永远记得你们曾经在涿邪山下抛弃我们的大可汗,独自离开的事情!” 狄叶飞将牙齿咬得嘎嘎响:“地弗池大营绝不会被柔然的散兵游勇攻破,可涿邪山明显是敌人的埋伏,那里才是蠕蠕拼死一搏的地方!” “我们……”狄部的族长狄主兵回身看了看族中的勇士,他们一直在议论纷纷,年轻的似乎有一些愿意跟着狄叶飞去救援涿邪山,可只要有家室老小在地弗池的,基本都没有留下来的心思了。 见到自己原本仰仗的高车勇士似乎瞬间就分崩离析,狄叶飞用眼睛盯着那些看着他的高车同族,一字一字着重地说道: “你们那些誓言呢?你们允诺过,会用自己的勇敢向鲜卑人证明高车从不缺英雄!” “这才多久,你们就已经忘掉了曾经立下的盟约了吗?” 贺穆兰看着以一人之力阻挡着高车人离去的狄叶飞,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再这么拖延下去,涿邪山的情势就不大好了。 贺穆兰不知道狄叶飞为什么一定要高车人去救拓跋焘,而不是回去救自己的族人,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高车人很难做出狄叶飞想要他们做出的抉择。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让高车不陷入两国交战的漩涡之中,而选择了跟随更强的魏国。可是如果让族人在这时出现无谓的死伤,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狄叶飞是有野心也有信念的人,他应该有着自己的想法。但他毕竟是“魏国人”,哪怕他和高车同根同源,也不是立刻就能达到让所有高车人马首是瞻的威望和人脉。 “阿其火,盟约是高车人继续存在才能延续的。”斛律光斗摇了摇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让惨遭这样的命运,我们都无法承受。抱歉,我们必须要……” “让他们走。” 贺穆兰大步流星地来到了狄叶飞的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她的手一接触狄叶飞的背,立刻惊讶地侧头扫视了他一眼。 正因为她接触到了他的身体,这才发觉狄叶飞正在微微地颤抖。那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而极力地控制肌肉的举动。 高车人尊敬狄叶飞,也尊敬贺穆兰,因为两人都是强者,也是智者。 此时,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里,一个身材颀长,一个表情冷傲,未曾开口,已经形成了惊人的一种氛围。 在一阵惊心动魄的静候之后,贺穆兰平静地说道:“我能理解各位的心情,如果有愿意和我们一起前往涿邪山的,我万分感激。如果你们真的放心不下地弗池的族人,也可以离开去救援我们后方的大营……” 她更像是和狄叶飞解释一般地说道:“救援地弗池也是帮助我们,不必苛责。陛下是我们的陛下,理应由我们来救。高车人的血为高车人流,魏人的血为魏人而流,双方都原意为对方流血,这才是真正的盟约。” 一旁的高车译官将贺穆兰的话传达给身前的高车人,几位族长献上了感谢的敬礼。 贺穆兰却没时间再跟他们纠缠了,她和高车人点了点头,转身和狄叶飞说道:“你是黑山大营的百夫长,我是右军的虎贲将军,是你的上将。现在我命令你带领愿意跟随你的人,和我一起援驰涿邪山,不得再延误。” 这话已经是命令了,狄叶飞再有不甘,也只能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斛律光斗神色复杂,他回身用高车话说了什么,没有一会儿,陆陆续续地有不少高车青壮走了出来,来到狄叶飞的身侧。 斛律蒙抓了抓头,和自己的父亲大声争辩了几句,也走到狄叶飞身旁,大声说道:“你救过我一命,我跟你们去!” 他的话似是勾起了不少人对于金山南麓的记忆,又有一些人也走了出来。 但和留下来的人比起来,人数自然是少的多了。 贺穆兰叫来虎贲军几个熟悉路径的斥候,让他们带着这些高车人去地弗池的大营救援,然后命令传令官敲响战鼓,马上整军出发。 从高车人吵着要走,到贺穆兰快刀斩乱麻放弃高车人的队伍,其中不到半个时辰。 可这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似乎已经将狄叶飞打击的体无完肤。 以至于当他上了马,挽着缰绳,也依然是一副彷徨迷离的样子,不停地偏头看向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疾奔的高车同族们。 贺穆兰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也为自己以前的乐观好好的警醒了一番。 她带领虎贲军尚且还未做到完全让人信服,又怎么能觉得和狄叶飞汇合以后,他们就能带领高车人征战沙场,所向睥睨呢? 从穿越以来,她的自以为是已经一点点的被消磨殆尽,所以当遇见这种情形时,已经可以当机立断的选择轻重缓急,然后将这种挫败立刻抛掷于脑后,只关注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可狄叶飞大概是一路太过顺遂了,所以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 也是,原本应该经历艰难险阻的南下之旅,也因为闾毗对他的痴迷而变得分外容易,贺穆兰前去迎接高车人时,几乎没有派上什么用场,那些高车人就已经自己南下找到了她的队伍。 老天爷是如此幸运的照顾着狄叶飞和高车人,以至于在柔然和魏国的交战中,他们像是处在龙卷风的风眼位置一般,丝毫没有感觉到战争的残酷和狂乱。 高车人不想失去一切,因为他们获得的太多。 就如贺穆兰说的,这不必苛责,因为这便是人性,是无法勉强的天性。 “真正的盟约,是存在于心中,而不是口头上的。” 贺穆兰驾马来到狄叶飞的身边,看着他身后几百个高车勇士,低声开口。 “你如此幸运,已经拥有了你想要的东西。” 狄叶飞怔怔地看着她。 “我率领着五千虎贲军,可是如果我选择的道路和他们背道而驰,你觉得他们会留下多少追随我?” 贺穆兰轻轻笑了笑。 “不要沮丧了,看看背后吧。” 狄叶飞扭过头,斛律蒙等汉子虽骑在马上了,但也露出着和狄叶飞一样迷茫的表情,似乎像是选择这条路是他们一时冲动的结果,又像是他们不明白自己都留下来了,为何狄叶飞还是如此的难过和彷徨。 蓦然间,狄叶飞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火长……” 他擦掉眼泪。 “谢谢你。” 如果他都一直这般彷徨,那身后的这些汉子会不会更加后悔? 他原本就是个百夫长,却在梦想着自己能够率领高车人的千军万马,为高车的未来画上美好的图画。 可高车人要的,未必就是他画好的图画。 现实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是狄叶飞,为了拯救高车同族而来柔然的魏国人,他是黑山大营的百夫长,为魏国出生入死的右军将士。 他既然是为了让同族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来,如今他已经做到了,又有什么好愤怒和难过的呢? 他收获的,已经比原本期望的更多了啊。 ☆、第235章 灾厄靠近 地弗池大营里,因为有高车人的加入而变得庞大至极。加之之前俘虏了匹黎先的两个儿子和大批柔然战士,这个原本不大的营地变得热闹起来。 高车人带来了高车、用器,也带来了会烹饪食物的女人和老人,以及带来欢声笑语的孩子们。 地弗池的魏国士卒从未在打仗的过程中经历过这样的欢声笑语,以至于他们不能跟随拓跋焘上前线的遗憾都似乎减轻了不少。 当然,因为大量高车老弱妇孺的涌入,地弗池的防卫也变得十分困难。原本只要巡逻营地的,现在却必须连同高车人驻扎的地方也要巡逻,人手变得紧张,各种摩擦也经常发生。 而对于前来偷袭地弗池大营的二王子和三王子,看到面前出现这么一座庞大的营地,几乎和柔然王庭祭祖时的动静差不多了,几乎是凶神恶煞一般地对着某个吓呆了的柔然人骂道: “你不是说只有一万多人吗?这是一万多人?我看附近归附的部落全都在这里了!居然还有高车人!拉下去,把他的手给砍了!” 那个可怜的柔然人就这么被拖了下去,他是地弗池刚刚被占的时候逃走的牧民,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是那个时候的,此时高车妇孺老幼众多,自带帐篷和高车,浩浩荡荡一片,远眺之下,确实让人心惊肉跳。 “怎么办,我们还去?”二王子和弟弟商量,“我们人数远没有对方多,不如直接离开吧?” “再看看,我们在西边领地的牧民绝不会归附魏国,应该不是跟着闾毗出战了就是跑到北面去了……”三王子叫了几个身手敏捷的骑兵,让他们藏在草丛里尽量去近处看清楚虚实。 从清晨等到正午时分,那几个柔然人回来了,也带回来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南边营地里全是高车人,都是老人和小孩,还有不少女人……” 女人? 魏人打仗怎么会带女人? 莫不是都是俘虏? 一群柔然人立刻露出狂热的表情,三王子更是脱口而出:“太好了,这么多累赘,足以拖垮鲜卑人!” 柔然人惯用奴隶和死营作为盾牌,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用上的,不管手段多么残忍,都是值得一用的。听说南边那片营地里全是不能征战之人,这些骑兵露出像是看到骏马拖着重车一般的表情,几个柔然将领商议一下,立刻命令全军绕到南边,在深夜对高车人发动袭击。 地弗池的鲜卑人和高车人还没有发现已经有一只饿狼盯上了他们,那些年轻的鲜卑骑兵们还沉溺在高车美人带来的粉红氛围里,正做着高车归附后娶得美人的美梦。 至于高车人?对于高车的女人们来说,这些穿着盔甲,千里迢迢北上的精壮骑士们也带着让人熏醉的魅力。 若不是有老成的高车老人们守着,地弗池的大帐中不知还要开多少让人疯狂的“晚会”,等冬季到来时,也不知道还要出生多少鲜卑和高车混血的孩子。 黑山大营里老光棍、小光棍不知有多少,魏国女子地位不低,常在边关,婚姻基本都靠官媒和军府做主,而黑山城里那些妓子几乎已经称不上女人了,如此鲜活而美丽的高车姑娘们整日里从营地间走过,无异于一道漂亮的风景。 对此,地弗池的将军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守营的日子无疑是枯燥的,而且被留下不能出去打仗已经够倒霉的了,总要有些新鲜事情弥补他们的遗憾。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双方似乎仅仅是看着,就已经足以抚慰心灵。 “我,我叫羽真力,我……我……”一个长相颇为俊俏的鲜卑士卒拦下某个打水的姑娘,“……你听得懂鲜卑话吗?” 那姑娘眨了眨眼睛,用高车语吐出一大串话来。 这个叫羽真力的青年苦恼地抹了一把脸,从怀里掏出一个漂亮的鹿哨来,递给这个姑娘。 “你大概听不懂我的话,我,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很健壮,长得也好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我能认识你吗?” 那姑娘是典型的高车女人,身材高挑,狭长的丹凤眼,穿着件黄色的毛织薄呢袍,脚上套着一双薄皮靴,由于听不懂对方的话,那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迟疑的表情来,显得更加妖娆动人。 但这个姑娘无疑是知道自己很漂亮,而高车人经常“晚会”,自然也能分辨对方的爱慕之心。她放下手中的水桶,接过这个青年的鹿哨,好奇地看了看,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高车人和鲜卑人接触已久,这种简单的“谢谢”羽真力自然是听得懂的,他傻笑了一下,引起后方几个观望着的同袍发出的笑声。 高车姑娘脸一红,将鹿哨塞回腰带,提起水桶,好像逃出笼子的雀鸟一般快速的离开了。 “她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呢?” 小伙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能收下,应该是不讨厌我吧?” 这样的猜测让他雀跃,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男人总是喜爱女人的,哪怕语言不通,种族不同。 狭长眼睛的姑娘叫“笑语”,这是高车女孩很常见的名字。她是护骨部的女孩,在风吹日晒的柔然,出人意料的有着并不粗糙的皮肤,这让她的外貌尤其的加分。 她有一群要好的朋友,这些女孩子们挤在一起,拿着这哨子开始议论纷纷,仿佛已经看到有一群鲜卑男儿拜倒在了她们的小皮靴下。 有些事情总是禁不住的,尤其北方的姑娘总是热情些。对于她们来说,忠于自己的心意非常重要,即使是父母也管不了她们的选择。 所以一到夜幕降临,总有些缱绻旖旎的事情发生,会一些高车话的鲜卑男人更加吃香,偶尔有一两个汉人,更是让高车姑娘们心生好奇。 好奇便是心动的开始。 好在魏国军令森严,军队中的男人们虽然被勾动的蠢蠢欲动,但军中该有的巡逻、操练、后勤补给等等一概是有条不紊,只是在平时严肃的气氛里,总算多了一些乐事罢了。 柔然人的夜袭,便是在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夜晚发生的。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柔然,柔然人对他们的草原十分熟悉。南边的营地全是老弱妇孺组成,只有极少数的魏国骑兵驻守以作防御,这便给了柔然人可趁之机。 他们绕过重兵把守的魏国大营,从南边首先发动攻击。 被重重抽了鞭子的马匹首先开始冲锋踩踏,值守的魏兵还没发现出了什么事,就看见上千匹马冲了过来,他们只能调头就跑。 疯了一般的马冲进南边的营地,柔然的骑兵立刻结成阵势,向着高车人的帐篷冲杀了起来。 高车人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安全,地弗池在后方,西线和东线的鲜卑人早就打的柔然人抬不起头来,西边大片领地里的柔然人被驱赶到无影无踪,只要再等一段时间,柔然被灭,他们就能享有大片放牧的地方,再也不用继续做奴隶。 这样的美梦却被铁蹄无情的践踏了。 睡得正香的高车人们被熟悉的马蹄声惊醒,对于他们来说,再也没有比这马蹄声更可怕的声音。 箭矢声、刀剑相撞的声音、砍杀声和凄惨的叫声让无数高车人开始奔逃,还有更多的人还在睡梦中就莫名其妙的丢掉了性命。 南边的大营里一片混乱,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无数母亲抱着年幼的孩子朝着北面的大营跑,而更多的是腿脚不够快而被射死射伤在营地里的人。 “外面怎么这么吵?” 乐浪公主披衣而起,只是听了一瞬,立刻就变了脸色。 “敌袭!” 她是真正经历过乱世的人,柔然几次更迭的刀光剑影她都身临其中。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连来了魏国,依然逃不了这样的命运。 “夫人!” 阳哲带着几个闾毗帐下的武士进了帐篷。“有柔然人袭击高车部落,我们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柔然?现在还有人有这种魄力?” 乐浪公主是柔然大汗的阏氏,自然是了解柔然人的情况,像这样突袭后方的疯狂之事,若是年轻时的大檀也许做的出,但到了现在,应该是没有人敢这样孤注一掷了。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夫人,带着月牙儿去安全的地方!” 魏国为了保护乐浪公主的安全,让他们混在了高车人之中,但出于安全的考虑,她们离北面的主营很近,顷刻便能到达。 乐浪公主也不耽搁,立刻抱起已经吓醒了的女儿,只匆匆披了一块毯子在她的身上,一群人动身朝着鲜卑人主帐而去。 一离开自己的帐篷,乐浪公主便感觉到了南边扑面而来的热气。 待她扭头一看,顿时骇然。 高车人的营地里火光冲天而起,妇女和孩子的啼哭声、老人的惨叫声,犹如某种魔咒,惹得乐浪公主竟迈不动脚步,心下隐隐有些害怕。 无数的高车人朝着北面而逃,他们明明拥有多于对方的人数,却像是被狼追赶的兔子,惊慌失措的夺命狂奔中。 一位母亲身中了好几刀,身后跟着几个如狼似虎一般的柔然人,她的怀里也同样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孩子似是已经吓傻了,直知道呆呆的睁大着眼睛。 “夫人,我们快走吧!” 情急之下,阳哲拉起乐浪公主的手。 “不要再看了!” “不行。” 乐浪公主抿了抿唇,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卫。 “去把那对母女救下来吧。” 阳哲脸色一白,“公主,你不会是要……” 情急之下,他唤出了年轻时对她的称呼。 “这里的大营一旦有失,我们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魏人应该片刻就到……” 她的话音未落,立刻就有大批的魏人出动了。 骑着战马的将士持着武器,快速地朝着南边援驰,为首的将领大声用鲜卑话命令高车人先躲起来,不要奔窜,但高车人大多不懂鲜卑人的话,依然惊慌失措的乱跑。 乐浪公主的几个侍卫救了那对母女回来,那女人身受重伤,一到达乐浪公主的身边就晕了过去,她的女儿依然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连眼睛都没眨过几下。 乐浪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似乎正在从她小小的身躯上汲取勇气。 “会高车话的侍卫立刻去帮助魏人,传达命令……” 她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侍卫,闾毗的亲卫大多都会高车话和匈奴话,她的命令一下,立刻有十几个侍卫得了令,往魏人的方向而去。 魏国有几个将军领着士兵过来,见乐浪公主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知道乐浪身份的将军,立刻派出骑兵护送她去安全的地方。 “夫人,这里很危险,你先离开吧。”一位将军轻声说道:“否则我们损失更大。” 南边的营地有失虽然对他们来说十分懊恼,但因为死的不是军中儿郎,所以作战能力不减,随时都能够反击。 可是乐浪公主若是有个万一,闾毗肯定就不再遵守盟约了。 柔然人一发觉魏人已经救援,立刻把大量失去抵抗能力的高车人驱赶到一起,阻挡在魏国人和柔然人之间,使对方不能使用弓箭射击。 鲜卑骑兵天下闻名,可在这种类似于巷战的地方,拼的都是个人的武勇,骑兵无法奔驰,骑着战马和步行的速度差不多,最先救援高车人的魏国骑兵和柔然人们杀在了一起,很快战成一团。 乐浪公主派出去的侍卫跟在魏国将领的身边,大声用高车话传达他们的命令。听到高车话的高车人们立刻朝着帐篷、高车、车底、一切可以躲避的地方隐藏起来,柔然人见高车人四散逃了个没影,顿时又气又急,结好阵势,先消磨掉救援的骑兵。 羽真力此时也在第一批救援的魏军之中,他和无数汉子一样,一听到南边的动静就立刻朝着南边跑,救援的将军领兵前往的时候见到了这些已经出动的士卒,立刻将他们归入队中,一起援驰。 他心中担忧自己的“高车姑娘”,在柔然人的阵中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很快身边就跟随了一群将士,一边杀敌,一边救下沿路的高车人。 越冲杀的向前,他的心中不安就越重。照理说年轻的女人不似带着孩子的妇人或老人,应该是最先逃出来的一群,可他们已经相当靠近敌人了,依然没有看到“高车姑娘”的踪迹。 ‘也许她朝别的方向逃了。也许她早逃出去了。” 他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继续冲杀。 柔然的二王子和三王子没想到魏人来的如此之快,不由得脸上变色。 他们的目的是尽量骗的鲜卑人到南边营地里来,然后他们伺机骚扰,慢慢将对方吞掉。 谁料战事刚起没多久,魏军就已经追到了! 他们哪里能明白这些魏国小伙对高车女人们的情愫,莫说只是隔着不远的帐篷,便是隔着水,隔着山,为了心中心爱的姑娘们,他们也会迅速赶来。 还有那些喜爱孩子欢声笑语、有家室的鲜卑军户,那些受过老人和妇人恩惠,享受过美食的汉子,一切过往都不停地催促着他们,让他们快些去营救这些莫名卷入噩梦中的可怜人。 “先撤退吧?”二王子见涌来的越来越多的魏国骑兵,连声劝道:“何必给吴提做嫁衣?高车人又不会走,只要还在这里,迟早还有机会!” “我们又不是为高车人来的!” 三王子咬着牙,“多拖延一会儿,多拖延一阵子,父汗那边才能成功!” 他二人是同母的兄弟,三王子不走,二王子也只能继续命令部下的骑兵继续俘虏高车人。 等魏人救下许多高车人,杀到柔然人身前时,不由得愣住了。 密密麻麻的高车老幼被困在一处空地上,四周全是柔然骑兵,用弓箭指着空地里的老弱妇孺。 为首一个长相尖刻的年轻人冷笑着站在阵后,用鲜卑话对着魏人们叫道: “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必叫他们万箭齐发,将他们全部射死!” “我管你们射不射死他们?他们又不是我们的……” 一个将军有意试探,谁料刚刚开口,那尖刻的年轻人立刻命令旁边一队骑兵射了一轮。 一时间,几十个高车老幼应声而倒,空地上一片哭声,母哭其子,子哭其母,哀声让人心中不由得一阵发憷。 那将军大概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恶毒,见到自己一句话造成这样的结果,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兵器,半天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将军,怎么办?我们当真就这么……”一个将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被围住的高车人不过几百人,大部分的高车人还是逃了出去。 南边营地里四处倒卧着受伤的高车人,柔然人不过数千,却是各个悍不畏死,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先让我们的人救人!不能再把高车人陷在他们手里了!”地弗池大营的守营将军下令先把受伤的高车人送到后方救治,再尽力搜索所有营帐和高车,把人先救出来。 “若是死的太多,陛下一定要问罪!” 拓跋焘一直觉得高车人归附是因为他英明神武,若此时弄出大量的伤亡,还是在前方一片告捷的时候,他们恐怕各个都要解甲归田了。 “可是我担心迟则生变,他们这样不像是要拼命,却像是要等什么……”一个将军不安地说道:“不会还有伏兵,就等着我们把人从主营全部调过来吧?声东击西?” “是了!就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守营的主将猛然惊醒,立刻吩咐主营一定要有人留守,不可擅自出动,又安排了众多弓箭手,用箭也指着那群柔然人。 因为担心是调虎离山之计,主营的人不敢轻举妄动,高车营地里的柔然人的人数占了上风,好在对方只是以高车人为质,并没有卖力冲杀。 只是继续这么僵持下去,等到了天明的时候,必定要分出胜负来了。 否则柔然人夜晚发动进攻,到了天亮一定疲惫不堪,仅有的优势也要消耗殆尽,而魏人占据大营,夜晚是休息过一阵子的,不像柔然人远道而来连续行军。 双方都知道这个情况,二王子和三王子吩咐所有的骑兵都不得下马,随时准备进攻或者撤退。 那些高车老幼在空地中瑟瑟发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黑暗的未来。 羽真力在自己主将的身后,看着那片空地,死死地盯着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抱着一个小男孩,一边低头安抚,一边偷偷扭过头擦去自己因为害怕而涌出的眼泪。 他的高车姑娘,终于还是陷入了危险之中。 ‘还好,还好,主将没有下令放弃那些高车人,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会怎样。 也许会恨自己的主将? 这有什么好恨的呢?用几百异族换几千柔然人,谁都能算清楚这个帐,也许放弃那些高车人才是对的选择。 一时间,他对自己的无力痛恨了起来。 似乎只有恨自己,才是这时候唯一的选择。 柔然人和魏人对峙了一个时辰,天色还未见亮,柔然人的火把渐渐快要用完了,守营的将军们心中大喜,就等着柔然人火把熄灭的那一刻发动奇袭。 就在此时,大地震颤,从北面的方向又来了一支队伍,夜晚行军向来是兵家大忌,可这支队伍却像是不顾一切疾奔而来,那急促的马蹄声击打在所有人的心头,让所有人心头都升起了一阵不安。 ‘北面?难不成是哪位将军回来补给了?不,哪有在晚上行军的将军?’ 魏国的守将脸色灰败,立刻吩咐军中做好准备,保护好辎重和粮草,随时准备撤离这里。 他们奉命保护高车人和辎重,如今遇到奇兵,若必须放弃一边,那一定只能放弃高车人了。 平城离这里何止千里,运送粮草和辎重实属不易。柔然缺乏物资,夏天又不能放牧,本来就已经是在做困兽之斗,若是得了这里的粮草和辎重,说不定立刻就能聚集起一支大军来。 柔然人比魏人还要心惊肉跳。他们是孤军深入,几个王子带着能动用的人马分别袭击地弗池的大营和兔园水的大营,绝不可能再分出兵来。 就在双方都准备放弃高车人撤退的时候,远方的军队露出了他们的行踪。 来者队伍齐整,显然不是溃军。 漆黑的夜里,对方没有竖起旗帜,所以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军队。 这一支队伍人数也有近万,看守大营的将军们心中骂了句邪门,柔然境内虽然空旷,可作战的人数也不少,但控弦之士大多囤积在东部领地,就算驰骋而来也要几天。 他们魏人也是一般,大多都在王庭附近跟随大可汗作战,此时绝不会有哪支队伍回到大营。 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接二连三的出现大部人马,而且都不是随便抓了武器上马的牧民。 “来者何人……” 人…… 人…… 人…… 数十人大喊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传了出去,一直传到远远的骑兵之中。 没有人答应,对方又问了一遍。 “来者郁久闾毗!” 片刻之后,来者的军中响起如雷般的喊声。 这喊声让二王子和三王子欣喜若狂,而魏国的守军将军也没露出什么绝望的表情,反倒是默默地让身边的将军派一队人马离开,去把乐浪公主“控制”起来,悄悄的带到这里。 郁久闾毗,鲜卑人都习惯称呼郁久闾氏为闾氏,来人正是闾毗。 他在行军的过程中遇到了看管替马的二王子部下,知道二王子和三王子此时已经换了战马,休息进食完毕,准备在夜晚发动夜袭。 听说对方已经出发了好几个时辰,顿时吓得闾毗趁夜赶路。 他原本想着地弗池能够拖延一时,但从二王子那些部下口中套出来的话里,得知了他们准备以高车人为突破口,尽力蚕食魏军。 他的母亲和妹妹都在魏人军中,而且很可能伪装成高车人一起南下。 若是大战一起…… 幸好,幸好赶上了。 看起来不像是魏人落败的样子。 不朝北面主营而是朝着南边营寨而行的闾毗本就让人生疑,此时魏人问话,他更是苦笑不已。 明面上,他是柔然人的右贤王,拥有王帐的宗室…… 他真报出自己的名字,说自己是来救援魏人的,魏人真的会信吗? 可要不报名字,怕是还没靠近,就被柔然人和魏人一起射过来了。 总不能喊自己是“花木兰”那厮吧? 罢了! 对方应该有知道自己身份的将领。更何况他的母亲就在对方军中,足以表现出他的来意。 ☆、第236章 讨价还价 闾毗的一生,可谓是坎坷至极,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么一个身份尴尬、性格又绝不甘于平庸的贵族,却没有吃过什么苦,就连他自己,最后甚至还到了右贤王的地位。 而将他那悲惨的人生扭转了的,正是他的母亲,乐浪公主冯嫣。 一个嫁于蛮荒国度的公主,要想在柔然的王庭里立足,又拥有这么一个既尴尬又重要的身份,她所牺牲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她甚至在闾毗最被大檀见弃的时候怀了大檀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是女孩,但也足够扭转当时颓唐的局面。 在拓跋焘的危机出现之时,闾毗自然也陷入了所有男人都会犹豫的选择,是接受内心野心的召唤呢,还是选择自己的家人。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否则闾毗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闾毗会选择来到地弗池,除了因为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内心的良知以外,他在斟酌一番后,认为抓到拓跋焘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益处。 做了这种事后,他势必要面对魏国拿自己母亲和妹妹做人质的境况,这种境况不是他想要面对的。 他是柔然人,就算抓了拓跋焘,也不可能因此登上魏国的王位。而若是他通过俘虏拓跋焘获得柔然的汗王,那这样的屈辱就会永远铭记在所有鲜卑人的心头,魏国人能踏破柔然一次,就能踏破柔然第二次,第三次…… 他要一个残破不堪、永远强敌环伺的柔然做什么? 至于那位神秘的高车姑娘,按照她的性格,如果他是用这种手段得到她的,怕是从此他永无宁日。 一个有智慧、有韧性、又对自己带着仇恨的女人,足以覆灭他的家庭和他的人生,让他的下半辈子都活在悔恨里。 地弗池大营里,乐浪公主冷着脸被一群魏国士卒“保护”了起来,阳哲抱着她的女儿月牙儿,紧紧站在她的身后,看起来犹如一家人。 魏国的士卒们似乎也不清楚被派来做这样的事为了什么,但他们却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很不一般,所以尽量保持客气又和善的面孔对待他们。 但这并不能减轻乐浪公主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她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大营,先是遭到了柔然人的袭击,现在又被魏国人软禁了起来,这其中必有什么曲折和缘故。 ‘莫非他们以为这些柔然人和我有关?’ 乐浪公主心中飞快的思考着。 ‘不,如果是这样,一开始他们就会软禁我,而不是现在才这么做……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微微侧着头思考的乐浪公主风韵动人,这个女人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却依然拥有如同年轻女人一般的长相和气度。 当乐浪公主静止不动,思考着自己的处境时,她表现出一种冷峻到近乎严肃不可侵犯的神情,这种庄重让魏国的士卒越发的表现出恭敬,而阳哲…… 阳哲已经呆呆的看着这样的乐浪公主许久。 他想,他大约就是被这样的神情所虏获的。 每一次到了险境之时,便是这样突如其来的端庄让他安下心来,静静的为她遮风避雨。 她是个内心如此安宁之人,就算外面的狂风暴雨再怎么猛烈,也没有人能摧毁她的这种宁静。 一个女人尚且没有惊慌失措,他又怎么能自乱阵脚呢? 先静观其变吧。 闾毗领着大军迅速的接近了地弗池大营的南边,他没有立起王旗,但是在场的所有柔然人都表现出一副激动的样子。 在他们的眼中,闾毗一定是来救援他们的,否则不会趁夜行军。 闾毗大军靠近营帐时,才借由柔然人的火把看清了场面上的局势。 被围在空地里的高车人瑟瑟发抖,但举着长弓的柔然人手臂也同样如此。那是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肌肉已经开始痉挛的缘故。 闾毗好笑地看了一眼,顿时对名震天下的鲜卑骑兵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几百个高车人,就算此刻死在这里了,高车人也只会恨柔然人而不是他们魏人,竟然摆出这样对峙的样子……’ 闾毗派出一个心腹去二王子那里,让他们迅速向他的队伍靠拢,不要再在营地中纠缠了。 得到命令的心腹飞速的奔到柔然人之中,将闾毗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二王子和三王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场上的柔然人,终于还是准备撤退了。 “我们撤!” 得到了援军,还期望着一起会师袭击正营的两位王子,立刻下令收兵。 “这些高车人怎么办?” 一个士卒有些犹豫地开口询问。 “这些吃里扒外的奴隶……” 三王子残酷地张开口,吐出两个字来。 “杀了!” 刹那间,一直持着长弓的柔然人终于可以放松他们的肌肉了。无数箭矢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一般冲向空地中的高车人。 有些反应迅速的,立刻就趴倒在地上,更多的却是闭着眼接受命运带给他们的无情玩弄。 柔然人撤的很快,他们原本也快坚持不住了,此时闾毗的到来立刻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疯狂的向着“友军”奔去。 “不!不!” 羽真力看着自己的“高车姑娘”一把抱住那小男孩,替他挡下了致命的箭矢,立刻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随着他的嘶吼声,就像是旱地里凭空响起的惊雷,被激怒的魏国骑兵们立刻冲了出去,手持着弓箭和武器玩命的在后方追击。 “回来!速速回应!” 几位将领见势不妙,立刻鸣金要求冲出去的骑兵们回防。可是已经被愤怒烧红了眼睛和大脑的魏兵们却像是听不见主将的指挥,继续坠在这支柔然部队的后面,射出他们愤怒的箭矢。 长久的对峙,艰难的坚持,他们想要保护的高车人,依旧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迎来了他们的死亡。这让他们感觉到一种被命运和敌人玩弄的荒谬感,为了驱散这种荒谬感,他们奋不顾身的冲了出去,想要让对方明白这么做的下场。 二王子和三王子不屑地看着后方的几百骑兵,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些人被他们蚕食干净的样子。 他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完全无法预测的命运。 二王子和三王子一直奔到了闾毗近前,还未客气感谢一番,就被早已准备好的勇士拉下马来,绑成了个粽子,嘴里塞了东西,眼睛也被蒙上了。 莫说二王子和三王子,就算他们带来的柔然人,都被这样的逆转惊呆了,有些人甚至以为这闾毗是敌国的法师变的,这一群都是幻影…… 否则的话,他们的右贤王怎么会做出这么失心疯的事? “牟汗纥升盖可汗已死,二王子和三王子已经被我俘虏,按照柔然的规矩,你们现在都是我帐下的骑兵。” 闾毗谎称可汗已死,成功的让这些人更加慌乱。 “效忠于我,为我征战!” 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弄懵了的柔然人举棋不定地站在原地,后方的魏国骑兵却已经冲杀了过来。 闾毗命令自己的人按兵不动,二王子和三王子的人被几百个骑兵追的到处跑,一下子觉得前方是陷阱,一会儿又觉得后面这些骑兵像是疯狗一般,浑然不顾性命,还没一会儿,就已经打得胆丧心惊。 “他们杀了她!他们杀了她!” 羽真力红着双眼,眼睛只死死的盯着刚刚射过箭的几个柔然人。 他已经看不清前方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杀!杀!杀!一直杀到靠近那些射过箭的柔然人为止! 魏军大概是看出这两支柔然队伍应该是闹内讧了,立刻有主将带着骑兵追击逃跑的溃军。 无边的夜色之下,上演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幕: 柔然几千骑兵被魏国几百人追赶的到处跑,而在几千骑兵的前方,是上万纹丝不动、好似木桩一般的骑兵。他们想要冲入“友军”的队伍,却被同胞用弓箭指着,不得不往后回头,去面对越来越多涌来的魏兵。 被夹在中间的柔然人茫然无措极了,他们既不被右贤王接受,又受到魏国人的追杀,原本还能对峙的平衡局面荡然无存,可是他们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居然落到这般下场! 那不是右贤王吗?不是柔然的王室吗? “效忠于我,为我征战!” 闾毗又命人喊了起来。 “向我屈膝,供我驱使!” 越来越多的柔然人听到了他的话,疯狂的冲到闾毗的阵前,跪下他们的膝盖,亲吻闾毗战马踏过的土地。 后面赶上的魏国人有些发怔的看着这疯狂的敌国首领,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收买人心?! 一时间,这些人的心头一阵被轻视的憋闷油然而生,恨不得把为首那个青年拽下马来揍个舒坦才好。 地弗池的军营里一遍又一遍的响着收兵的鸣金声,被面前的一幕惊讶到的魏国骑兵像是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开始随着这鸣金声返回后方的大营。 羽真力原本已经冲杀到了近前,却被同袍挡住马身,要求立刻回返。 如今闾毗已经有万余人,而他们这支骑兵还不够别人塞牙缝的。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直接杀过来,但此事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谁还会关心这个? 羽真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靠近敌将,心中的怒火却无法发泄,于是咬紧牙关,横过自己右手的铁枪,用尽力气朝着敌将的方向掷了出去。 砰的一声,铁枪犹如巨大的箭矢一般飞过几人的头顶,斜斜插在闾毗身前不远的地上。 这样的力量和距离让闾毗不由得动容,直直朝着投出铁枪的骑兵望去。 漆黑的夜色中,羽真力和闾毗的视线却奇异的撞击在了一起。羽真力眼中那不甘和恨意让闾毗微微收回了视线,偏过头去,下令自己的部将收编二王子和三王子败退过来的骑兵。 地弗池营地里如今一片混乱,高车人的哭叫、鸣金的声音、守营将军们深夜领着众将士戒备的命令声,乱七八糟的传入闾毗的耳朵。 也许黑夜真的能孳生魔障,闾毗只是看了一会儿,听了片刻,心头又涌出许多想法。 ‘这些鲜卑人现在乱成这样,我带着大军杀过去,说不定这处营地就被踏平了……’ 他微微仰起头。 ‘我现在若是去控制住那些高车人,以他们为要挟,她一定会乖乖的现身,说不定高车一族从此也可以归顺于我……’ ‘这后方的辎重和粮草如此多,我若得了,领着这上万骑兵去把西秦和北凉打下来,说不定日后也能成就一番王图霸业……’ ‘我这么远来一趟,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我的儿郎跟着我,总是要吃饱肚子的,我就算现在趁乱拿了魏人一点,或者直接把他们的东西吞了,他们也不能拿我如何,反倒要谢我解了围才是……’ 闾毗几乎已经要被自己内心的骚动说服了,他甚至已经开始下令部将去打探正营的虚实和人数。 可就在这时候,猛听得一声号角,大营里竟开始静默下来,远处两乘马驰到他们的近前,开口喝道: “我们将军说,您带的人太多了,请后退二十里,否则若是惊吓到了贵人,未免就有些不美了!” “贵人”是谁,自然只有双方才知道。 闾毗知道自己这番过来肯定让人生疑,当下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和你们将军说,我听到‘贵人’有难的消息,立刻率领了麾下儿郎救援。如今是替你们解了围了,可是人困马乏,肚子也饿,怎能这般对待朋友?” 他并不准备攻打魏营,但是若是让鲜卑人觉得掌握着他的母亲和妹妹就可以命令他,那他也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闾毗虽和拓跋焘有盟约,却不分主仆,只是互惠互利而已。他之前担心王庭有损,将母亲和妹妹送到魏国人这里,便是笃定魏国在这一战中必胜。 他虽不想和魏人为敌,但行军打仗粮草消耗却是如今的他坚持不了多久的,若不趁此时补充一些,等仗打完,说不定他真要带人去抢了。 那魏国来的骑兵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条件,立刻有人回去传话。没有一会儿,那骑兵又回来了,带回来地弗池大营的决定。 “我们的将军说,我们欢迎朋友,所以请‘您’去大营做客,顺便见见贵人。”传话的骑兵似乎也觉得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在闾毗身后众人怒视的眼神中又说道:“只是没有去朋友家做客还带着这么多人的道理,还请右贤王见谅。” 这便是希望闾毗让大军退后,轻车简从的进入地弗池大营了。 像是这样的事情闾毗不是没有做过。 他曾经为了探寻“狄花木兰”的行踪而带着十个勇士进入金山大营,摸清虚实后又全身而退。 “右贤王,担心有诈。”闾毗的随从犹豫着说:“若是他们拿夫人和公主要挟您,您岂不是只能乖乖的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我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怕是没有两天,全柔然都知道我已经叛了。”闾毗叹了口气,“你们带着人退出十里扎营,若是我没有回来,你们就抢了这座大营的辎重和粮草,往西边逃。” “您怎么能……” “没有那么糟糕,你们便是我的依仗,我来此就是见我的阿母的,如今连阿母都没见到,怎么能回去?再说,我还要找魏人要些粮草呢。” 闾毗点齐几百个精锐的勇士,压着被俘的二王子和三王子,一行人跟着地弗池大营派来的使者朝着正营而去。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闾毗来的如此干脆,刹那间,整座大营火把全部点起,照的整个大营如同白昼。 刚刚遭受磨难的高车人冷眼看着这群柔然人进入营中,在他们路过的时候或投以敌视的眼神,或啐上一口、破口大骂。 他们虽得救了,却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围在空地中的高车人是因为这个人来了,才被下令射死的。 这场屠杀造成高车部落死了上千人,健壮的妇人和能够奔跑的小孩有许多幸免于难,老人却是死的最多的。每一个老人都有可能有无数的后代和子孙,这些后代和子孙将会永远记着这一天, 年轻人和孩子的恨意一向最能酝酿出恶意的果实,闾毗好好的右贤王不当投靠魏国人,便是心中那恨意开花结果的缘故。 闾毗自然明白仇恨的力量,他们一进营地就感受到了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恨意,这让他苦笑连连,恨不得大叫几声“不是我指使”的才好。 在这些高车人眼中,没有什么右贤王,二王子,三王子,他们统统都是柔然人。他如今做不了柔然人了,也成不了魏国人,甚至连高车人都敌视于他,那他千里迢迢来这一趟,真是何苦来哉! ‘我明明是来救人的,怎么倒恨起我来了?而且好死不死,还是高车人恨我……’ 一想到这个,闾毗就有些烦躁。 ‘我是不是要把胡子再蓄起来,否则以后见到高车人,说不定都要被偷偷捅了刀子。’ ‘若是谁添油加醋和她乱说什么,她一定更加恨我。不行,我不能背这个黑锅……’ 闾毗确实没把那几百个高车人放在眼里,但因为他来了、又接收了二王子和三王子的人,高车人就把这件事算到他头上,其实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时机对他太不利,那几百高车人其实无论如何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魏人不能背这个黑锅,倒让他莫名其妙背了。 心情原本就不好的闾毗再遇到这种事,脸色更不会好看,所以当闾毗见到他的母亲时,这位一直岿然不动的夫人居然露出了诧异地神色,脱口问道:“你出了什么事吗?” 若说她不知道之前为什么会被人软禁,如今见到儿子亲自来了,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他拥有斛律可汗和自己领地里的青壮,几千人的部队是随时可以纠集起来的。这样一位敌国的将领来了,只要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掉以轻心。 闾毗看到母亲和妹妹都安好,阳哲先生也面色如常的跟在母亲身后,顿时心下一松,原本想说的千言万语似乎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他微微展颜,露出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笑容来。 “没什么,听到有人会来骚扰你们,就疾行了过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短短的一段话,让大帐中的将军们面面相觑。 守营的将军咳嗽了一下,开始和闾毗谈起他说的“饿着肚子”的事。 闾毗说的很干脆,他带人疾行,补给带的不多,如今又收归了二王子和三王子的残兵,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继续行军了,所以只能在水源地这边扎营留下来。 这便有些赖皮,几个将军差点没说出“那你把你的部下散了去放牧”的话了。 谁都知道这不可能,闾毗手中握着的,应该已经是柔然仅存的一支完好队伍,任谁得到这样的军队,都不会轻易散掉。 若不是乐浪公主在这里,恐怕闾毗连“商量”都不会做,自己便取了。 守营的将军们还想和闾毗讨价还价,后者却甩下一个石破天惊的情报: “柔然王庭被破,几个王子分别拖住地弗池和兔园水的大军,却是为了图谋你们的大可汗。你们如今还在争论粮草的事情,等到了向我求助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该像你们这般拖延?” “什么?” “那不可能!” 闾毗丢下这句话便不再开口,转而伸手要过自己的妹妹,逗弄妹妹去了。 几个将军见事情不妙,哪里还有心思和他再磋磨,立刻压了二王子和三王子下去问询,守营的主将想要和闾毗攀谈,闾毗却一改刚才的诚恳,变得冷淡起来。 还是乐浪公主心中担忧,开口相询,闾毗这才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得到命令却来了地弗池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的话一出,众人自然知道闾毗究竟做了什么样的选择,那守军的主将几乎是立刻对闾毗行了个大礼,出去整军准备救援涿邪山,更是一口应承会承担闾毗大军所需的粮草,只希望他们能一同去支援涿邪山。 此时的情势才算是反客为主,闾毗心中满意,便也态度一变,和这里的主将定下约定,一同发兵。 那主将心中苦恼,这里的粮草虽多,却不是为了闾毗的队伍而准备的,如今来了这么多人,没有多久,粮草就要消耗干净了。 直到清晨时分,高车人刚刚收拾好心中的悲痛,远方的狼嗷声一片接着一片,一听便是有高车人的队伍来了。 这些高车老幼听到同族的呼唤,无论男女,顿时齐齐发声呼应,一时间,狼嚎之声此起彼伏,魏国人惊讶无比,闾毗更是心中充满期待。 是不是她来了? 若是她接到消息,带着人来救援了,他们岂不是有并肩作战的可能? 若是两人在战场上建立起感情,那…… 闾毗心中激动不已,乐浪公主见到他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开口相问:“你这般高兴,脖子上又空空荡荡,看来是得偿所愿了?” 阳哲从不瞒着公主什么,闾毗得到那药的事情乐浪公主自然是知道的,听到母亲的打趣,闾毗忍不住一僵,半晌才恨声道:“没有得手,那药,竟是便宜了那个无名将军!” “咦?” “就是那花木兰。儿子和他比武,一不小心玉坠破了,药全撒到他脸上了!” 闾毗一想到自己被花木兰撂倒在身下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还骗我没见过她,其实肯定是将她藏起来了!” 乐浪公主叹了口气,按过这个话题,不敢再说。 任何一个年轻人遇见感情的事情,大抵都是会笨的出奇的。她这儿子命中该有这一劫,就算再小心谨慎,怕是也躲不开了。 高车人喜出望外的迎接自己的族人,守营的将军们见到来了如此强援,心中也是一松。 如果说只凭营中的骑兵无法完全压制住闾毗的人,还要担心他在路上有什么异动的话,如今前来的高车人加上魏国骑兵,人数已经超过了闾毗的人,如此一来三方互相牵制,反倒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闾毗毕竟是柔然人,想要赢得高车人的信任是不可能的,这些高车来的生力军反倒可以成为他们的助力。 闾毗正准备回营整顿他自己的人马,见来了高车勇士,便留下来观望了一阵,发现对方的队伍里没有一位将领是女扮男装的心上人,顿时又是失望又是高兴。 高兴是战场刀剑无眼,她不上战场总是好事;失望则是他原本想着能英雄救美,或者在战场上展现自己的本事,如今希望都泡了汤。 地弗池大营还是一副被骚扰过的乱象,高车人一来顿时大惊,再看还有一支不知身份的队伍驻扎在地弗池大营对岸,更是连忙疾奔。 直到日上三竿,三支队伍才算是完全弄清楚了情况,共同发兵一起去涿邪山救援拓跋焘。 大军走后,地弗池的后勤官忍不住嚎啕大哭。 来了这么多人,如今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涿邪山上。 已经被困一天一夜的拓跋焘丝毫不见慌张的样子,正兴致勃勃的带着一群宿卫烤着几只兔子。 也许是天不愿亡他,那被冲垮的道路上虽然有巨石和巨木,但也让山上的水涌了下来,汇到了一个小坑凹里,这水虽然不多,但这么多人喝上十天半个月却是够了。 他们都带着粮食袋,吃的有了,喝的有了,就算西边埋伏有奇兵,两天下来,危险的肯定是他们。 涿邪山下那么多大军,再加上求援的兵马,便是把整座山都占了都可以了,一些伏兵而已,总不能插翅飞了吧? 拓跋焘性格又是那种豁达开朗型的,他心中料定柔然人不敢明刀明枪的袭击他,反倒越发想要让对方恼火,该打猎打猎,该休息休息,明明是被困山腹,却过的好像在外行猎一般自在。 有时候拓跋焘兴起时,还会高歌几首鲜卑的民歌,山间笑声和歌声传了开去,让外面还在清理道路的力士们心中纷纷放心下来。 这样的局面,让隐藏在西边山道中的吴提险些咬碎了一口牙齿。 “笑,我看你还能怎么笑!” 吴提冷笑着。 “等闾毗来了,就该你哭了!” ☆、第237章 番外到外国去(上) “贺穆兰,你有些不舒服?” 颜思明有些好奇地探过头,看着总是不安地侧头,注意着窗外动静的花木兰。 花木兰极力控制住自己莫名的眩晕感,轻轻吐出一个字来。 “嗯。” 花木兰会示弱,这是和她做了一年多同事的颜思明从未遇见过的事。哪怕当年闹的沸沸扬扬的“爆头事件”,这位也不过就是纳闷地问了问所有人,“网络”的力量怎么就这么可怕,而后也就抛之脑后了。 新闻总是在意新鲜的人,当年红极一时叱咤风韵的“警花木兰”,在半年多的此时也已经回复了最初的低调。 只是在这纷纷闹闹的半年间,部里真是用她做足了宣传,又是拍宣传片,又是警界和军界的交流,如果说之前只是警察系统里知道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女警,从部中领导知道花木兰的本事后,偶尔也会和军队里切磋切磋…… 到了最后,花木兰甚至经常被出借给女领导做特殊护卫工作,有些特殊人物的交流需要用到女保镖的,上面都会想到花木兰。 “贺穆兰”的名声早已传遍,若是人们在新闻中或者电视里看到她出现在某个场合,那一定是她又要保护什么重要人物了。 这样的推断让有些领导更加觉得“钦点”花木兰是个很有面子的事情,所以花木兰也就变得越来越忙。 这让她很沮丧。 在之前,她的工作主要是解救人质、协助缉毒、协助督办大案要案等等,可如今,倒成了保镖一类的人物。如果花木兰是一个有野心、想要往上爬的姑娘,那这样的工作自然会让她欣喜若狂。 可这个时代,哪怕是英国女皇,也不可能有她的世界里拓跋焘那样的权势。前世拓跋焘都已经和她称兄道弟,她尚且不觉得这是什么恩典,到了这一世,这些领导的架子比身为皇帝的拓跋焘还要大,可是对人的尊重却还没有她的陛下多,让她很不适应。 她从内心里不喜欢这样的工作,并且渐渐有些抑郁的趋势。 可她前世是个军人,服从是她的天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花木兰可以说是最合格的下属,即使心中再不舒服,也勉力的参加着一次又一次无聊的宴会,或者让人难受的会议。 好在警队里还有颜思明。 这个男人不知为什么从认识花木兰的第一天起就非常在意她,见到她越来越压抑,颜思明心中十分担忧。 特警,尤其是这种经常被派遣特殊任务的特别组成员,很容易换上抑郁症和狂躁症。 过大的工作压力和常年的保密工作,常常让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有着生理周期和更细腻情感的女人。 糙汉子还能喝酒、找女人排解压力,像花木兰这种唯一特别的爱好是骑马、生活规律的像是苦行僧一样的姑娘,恐怕很难排解。 尤其现在她离家万里,在帝都工作,除了同事和新认识的朋友陈卫卫,连个能吐苦水的人都没有。 好吧,其实颜思明也不知道花木兰有没有点亮“吐苦水”这个技能。 所以警队里观察了花木兰一阵,又叫来那个做过“指导员”的心理学家和花木兰聊了聊天以后,领导把近期一个特别吃香的任务安排给了花木兰和颜思明,跟着几位特别安全组的成员一起出行。 这任务其实也是保卫人物,只不过保卫的人很特殊。 被保护的是一位华裔科学家,是一位洲际导弹防御系统方面的专家。他受聘回国接受国家安全工作,可是却在刚刚接受这份聘用的时候差点遭受了某个恐怖组织的绑架,还好发现的早,成功逃脱了。 为此,国家特别重视,安排了一个特别组乔装身份护送这位科学家回国。 原本他早就要回来的,但是他在f国学习工作的儿子却不准备和他一起回c国,所以他们夫妻两个准备从a国先去c国参加他儿子的生日宴会,陪儿子游玩几天团聚以后,再返回国内。 鉴于之前他遭受的意外,部里一点也不敢轻忽,这次来的队员都是特种部队出身,为首的领导更是直接负责国家重要领导安全的精英。为了他夫人的安全,花木兰也被送了过来。 说是“协助保护刘夫人”,实际上主要保卫工作都由特别安全组的成员做了,身为女成员的花木兰所要做的,就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刘夫人上厕所什么的。 部里觉得这样的工作可以让花木兰散散心,再加上是去国外陪人家玩儿的,也许可以散散心。 得知部里安排的颜思明简直要嚎出来了。 你要人家散心,不知道给人家放假吗? 不知道给人家带薪年假吗? 不知道给人家带薪年假再安排好旅行行程吗? 边工作边散心算个毛线啊! 贺穆兰说她的英语完全不能看,让她去国外不是压力更大吗? 最重要的是…… 说他英语好让他陪着一起去是个什么鬼啊? 他本来就打不过贺穆兰了,再加上一群打不过的男人,他是来“自取其辱”做陪衬的吗? 不带这么丢人的! 颜思明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跟着他们上了飞机。 他们此次的行程是这样安排的:先去a国接了科学家刘先生夫妇,然后再送他们去在f国的别墅和儿子团聚,游玩几天,在参加完他儿子的生日party后启程回国。 一个研究如此厉害的课题的科学家,在差点被恐怖分子绑架的情况下还有这样大的胆子到处乱逛,祖国母亲翘首盼望的诸位领导和相关人士们都表示很蛋疼。 无奈人家就是这样性格的一个人,咬定了先去见儿子,然后才能离开。 现在他们已经启程,正在飞往a国的路上,可是一上飞机,颜思明就发现花木兰有些不对劲。 她太严肃了,严肃的有些过分。 飞机一飞上高空,她就紧锁着眉头,而且经常有意无意的用视线扫过窗外,一触即收,嘴唇抿的紧紧的。 简直就像…… 就像…… 恐高? 可是她曾经在高楼上执行过特别任务,没有表现出恐高的样子啊? 颜思明出声相问,只等出一个“嗯”的解释。 花木兰表现出不安的样子,并不是因为她怕坐飞机,而是因为…… 她一直在耳鸣。 从来没有坐过飞机的花木兰,只在电视中见过这种交通工具。之前他们出差,因为带着枪械和装备,一般都开着部里的车子。花木兰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保卫工作的范围也只在帝都,基本不需要坐飞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耳朵一直在叫,但是这种感觉特别难受。同来的伙伴都是不认识的人,而且都很难接触的样子,为首的那个“李队长”更是对她和颜思明的身份表现出质疑,所以她更不想表现出脆弱的样子。 但耳鸣这种事情,不是发生过的人是不知道有多难受的,就像一根针一直在戳她的脑子,而且捂住耳朵也没用。 所以等颜思明开口询问的时候,她不争气的“嗯”了一声。 然后她看见颜思明就像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张大了嘴巴。 这样的行为让她的负担感似乎减轻了一点,她指了指耳朵,小声和他说:“耳朵,一直在叫。” 颜思明立刻闭上了嘴巴,了然地点了点头,叫来了空乘人员,索要了几片口香糖,让花木兰嚼一嚼。 花木兰嚼了一阵子后果然没有了耳鸣,终于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段小插曲,花木兰开始对此行有了一些不安的预感。 果不其然,飞机飞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乱流。 他们的航行时间要十几个小时,这样枯燥的旅行过程,很多人都选择用“睡觉”来打发,即使是特种兵和花木兰这样性格比较能够忍受枯燥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闭目养神。 所以气流开始颠簸的时候,只要是人,都难免出现惊慌。 尤其第一次坐飞机的花木兰。 没有人能理解她的这种惊恐。作为一个连人能在天上飞都想象不到的古人,即使接受了贺穆兰的记忆,也还有许多无法感同身受的事情,当飞机开始颠簸的时候,她已经不可避免的在想象它如何解体、她如何摔成八瓣儿云云的了。 她不是最惊恐的,已经有女人和孩子开始哭叫了。 飞机的乘务人员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只是遭遇了乱流,很快就会结束云云,但恐慌的气氛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机舱,有个强壮的外国男人甚至在满头大汗地的划着十字。 颜思明一把握住了花木兰的手,有些惊慌的说道:“怎么办,我我我我好像也有些开始害怕了……” 即使是同来的特别小组成员,也有一个皱紧了眉头,和旁边的组长说着什么。 正因为所有人都表现出不安,花木兰却奇异的表现出平静了。 似乎若是真的被自己的恐惧心理打败,她就输了一般。 也许,这正是她能够为将的原因。 花木兰反拍了拍颜思明的手。 “我也有些害怕,这很正常。” “咦?你也怕?” 颜思明有些小激动的看着花木兰的手。 ‘老子也不知道遇见多少次乱流了,怕个毛!我这不是为了安慰你嘛!’ 颜思明心中默默吐槽。 ‘不过被贺穆兰这么关心,怎么感觉有点受宠若惊啊!’ “自然是怕的,不过这时候怕也没有用啊,怕了还是得颠……” 花木兰如是说了一句,又继续闭目养神了。 颜思明看了看还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傻乎乎地笑了一会儿。 “花木兰。” 李队长突然伸过头来。 他坐在他们的背后。 “何事?” 花木兰睁开眼,转过头。 “如果飞机真的出事……” 他刚刚说了这一句,飞机的颠簸就突然结束了。 飞机的广播正在提醒所有旅客飞机已经离开了乱流区域,平稳地飞向目的地云云,李队长刚刚张口准备说的话一下子就顿住了,不再出声。 花木兰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飞机真的出事”后面是什么,便没有再问。 经过两次插曲,花木兰越发觉得自己和这趟旅程犯冲。 十几个小时的亢长旅行后,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过了安检,朝着出口而去。 由于是特别任务,这一次的行动没有办法从国内携带枪械,对单兵作战的要求极高,所以特别小组的人才对派了一个女人来特别不满意。 好在花木兰一直表现出理智和训练有素的一面,这才让几位主要负责人员心中稍微打消了一点疑虑。 出口处,刘姓科学家的外国助手正举着一个牌子,迎接他们一行人。 李队长带着他们去和他汇合,那外国助手一个一个和他们打招呼,待看到花木兰的时候,眼睛一亮,热情的伸出双手拥抱她。 “哦,真是个迷人的霹雳娇娃,我是……哦,mygod!” “嘭”的一声响,一瞬间,那外国助手只觉得天翻地覆,随着他的大叫,整个机场的人都奇怪地看着这边。 “贺穆兰,你这是违反纪律!” “哦,贺穆兰,你怎么把他给摔了!” “贺穆兰……” “对不起,条件反射……” 花木兰有些难堪地看着地上那个奇怪的助手。 拥抱这种事她自然不会这样反应过度。前世劫后余生时,同袍的将士们也会真情流露的拥抱一番。 鲜卑人拥抱原本就是一种礼节。 但这个怪人,居然趁拥抱的时候趁机揩油! 长得像熊一样,还用那熊胡子去蹭她的脸! 她的预感一点都没错! 这次的旅程实在是太不好了! ☆、第238章 番外到外国去(下) 熊抱花木兰的男子只是很喜欢“霹雳娇娃”,但在现实生活中见不到这样的女人,从而对花木兰产生了一种好奇而已。 再加上他性格本身就比较脱线,一见面也就出现了这种不愉快的事。 花木兰的行为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这是在出行之前李队长三令五申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所以他狠狠地批评了花木兰的行为,并且警告她从现在开始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那个熊抱助手自然是不敢再碰花木兰一下,活似她是会吃人的霸王花。 一行人很顺利的就见到了那位闻名遐迩的科学家刘乾和他的夫人。 刘乾就像是个很普通的学者,穿着舒适的休闲西服,年约四十多岁,相貌平平,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刘夫人则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看起来年纪都可以做刘乾的女儿了。不过他们看起来很恩爱,刘夫人一直面带微笑挽着丈夫的手,这让花木兰对她升起了一些好感。 在她这个古人看来,老夫少妻是很正常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对的。颜思明等人难免会偶尔流露出一丝“老牛吃嫩草我好羡慕嫉妒恨”的神情。 李队长出人意料的是个很会寒暄的人,双方沟通了一阵后,定下接下来出行的日期,一群人就忙活了起来。 他们首先要检查一遍刘乾的住所,看看这里是不是有窃听器或者其他间谍设备。刘乾听到这种猜测后呆了呆,开口问道:“不会吧?谁会对我用……” 然后他想到了最近在做的研究,默默点了点头。 “请随意,书房的钥匙找我夫人拿。” 在这方面,花木兰不是行家,所以她只好跟着刘夫人在屋子里乱逛。 “你是女保镖?”刘夫人开口对她笑道:“第一次见到女保镖呢。” “我是警察。”花木兰顿了顿,摇了摇头,“现在是在做保卫任务而已。” “做保卫任务的就是保镖啊。”刘夫人不以为然地拨弄了下头发。“我和我先生在恩爱的时候,希望你能离远一点……” 她把“恩爱”两个字咬的重了些。 “希望你能注意我们的私隐权。” “我会尊重你们的私隐,刘夫人多虑了。” 花木兰不知道这位姑娘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依然很慎重的回答了她的顾虑。 那位刘夫人得到答案,风情万种的走开了,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 颜思明凑上来,问花木兰她刚才说了什么,等花木兰告诉他后,这位警官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难怪刘乾这么一个单身多年的科学家会迅速陷入爱河,不顾舆论娶了这么一个女人。实在是太热情太娇艳了,像这样长期没有爱情滋润的书呆子,根本很快就会被拿下嘛!” “什么?” 花木兰眨了眨眼。 “那刘夫人,曾经是刘乾儿子的女朋友。”颜思明声音压得极低,“我来之前在网上搜了点资料。听说她和刘乾的儿子以前是同学,在遇见刘乾后被对方的学识所折服,两人迅速陷入爱河,后来刘乾的儿子就赴f读博士,不再回国了……” “这是人家的私事。” 花木兰从以前起就对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兴趣,“我们不必要知道太多吧?” “你保护刘夫人呢……” 颜思明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 “等她和她的继子见面该有多尴尬?你是她的保卫者,看到这样尴尬的场面岂不是更尴尬?” “你想太多了吧。” 花木兰好笑的推开他伸过来的脑袋。 “你先保护好刘先生吧。” 李队长等人很快就巡视完房间回来了,窃听器和其他间谍设备都没有,但是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个屋子的防卫等级太差了。 无奈他们还要在这里休息一夜才能走,李队长等人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进行警戒。 花木兰和特别安全小组的沟通很少,那几位军人似乎也很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恰巧的是,花木兰也是不擅长和人主动打交道的人。 这样的尴尬直到半夜时分。 花木兰是个很浅眠的人,这是战场上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所以她从半睡半醒间突然惊醒时,立刻就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 她从沙发的边沿一下子坐了起来,起身奔出屋外。 花木兰的动作惊动了其他人,李队长安排三个人到刘先生夫妻的卧房外保护,领着颜思明和其他的人跟着花木兰往外走。 花木兰拉开客厅的落地窗——这个窗门直接通往后院,轻手轻脚的来到车库门口,扫了一眼被撬开的车库门,小心的闪了进去。 刘乾的车库里有两辆崭新的轿车,一辆价值不菲的是为他的爱妻准备的,另外一辆普通的则是他的座驾。 这个小贼正在那辆价值不菲的车子上折腾,似乎知道这家里只有夫妻二人,于是动作就越发的肆无忌惮。 花木兰一个疾步窜了过去,伸手把那偷偷摸摸之人从车子里拉了出来,一击虎步冲拳直接将他击倒。 后者发出一声惨叫,又被追进来的李队长等人围住,几乎来不及逃跑,就已经被擒住了。 李队长等人的手段自然不是普通人受得起的,一番“非法审讯”后,那小贼乖乖的承认了自己是被人雇佣,来偷走这家人的车子的。 他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偷车贼,因为数次偷盗车辆而入狱。他得到别人的消息,说是这家人只有一对文弱的夫妻在家,家里刚刚购入新的车子,车库的后门可以随便打开,偷了车子就能逃跑,加之对方又支付了一笔“准备费用”,他便来碰了碰运气。 李队长仔细盘问,发现这偷车贼也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对方是在他常去的加油站等候到他的,他刚刚出狱没多久,手头正紧,得到消息就来了。 结果就被花木兰等人抓住了。 绑架、偷车贼、神秘人士…… 偏偏这还不是在自己的国家,想要顺藤摸瓜也没有时间,李队长等人只能把这个小偷绑了起来,等他们第二天前往f国后让那个助手把他送去给这里的警察局,进行接下来的调查。 被偷车贼骚扰了以后,刘乾已经深感自己的住处“安全级别太低”是什么意思,而刘夫人则是更在意自己的车会在她离国之后不安全,便委托那位助手等他们离开这里后把这辆车转手,好得到一笔费用在新工作的国家买一辆类似的座驾。 刘乾对夫人的决定表现出一副宠溺的样子,那位助手耸了耸肩,似乎对自己还要做这样的工作表示疑问,在得到刘夫人允诺拿到一成作为劳务费后,又笑了开来,连声说自己愿意效劳。 这一瞬间,花木兰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不像是保护什么重要科学家,倒像是来看家庭伦理剧的。 第二天,飞机又启程了,前往刘乾的儿子所在的国家。 一路上,刘乾表现出又担忧又期待的心情,而刘夫人则一路上都在睡觉,完全无法看出她的心情。 花木兰两世都没有“恋爱”过,在军营里曾经有段时间做过狄叶飞的春梦,但很快就随着对方的离开而抛诸脑后了,对颜思明的担心毫无理解。 她只一心一意的跟着刘夫人,直到下飞机的时候,才发现不太对。 从外表上来看,刘夫人是一个非常娇弱美艳的女人,生的如玫瑰般动人,可在经过人群的时候,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所有人的碰撞。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正因为是下意识的动作,刘夫人的闪躲就变得十分奇怪。她的动作太专业了,就像是身体长了眼睛,可以立刻避开一般。 无论是花木兰、李队长还是颜思明都隐约注意到了刘夫人的情况,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开始对这个女人的身份怀疑起来。 但仅仅是怀疑,是不足以做出什么推断的,后者在机场人群的拥挤之后,又重新表现回了一个弱质女子该有的身体素质,让所有人都产生那一瞬间的躲避是个错觉的想法。 有些人天生就比较敏感,最讨厌别人碰触,这不是足够的理由。 看着挽着刘乾的胳膊,笑的一脸灿烂的刘夫人,花木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女人不是很讨人喜欢,可是…… 夫妻貌合神离什么的,也太让人伤感了。 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刘乾夫妻拖着带给儿子的大批礼物,在李队长从机场提了事先租好的车子以后,开车前往刘乾儿子刘修远在f国某学区郊外的独栋洋房。 花木兰一行人还未接近这栋房子,就被其中震天的音乐声逼得蹙紧了眉头。 就像是被人掐着嗓子喊叫,又像是午夜惊梦一般的惨叫声,伴随着阵阵电子乐一般的声音传了出来。 花木兰也好,李队长也好,都是不折不扣的“老古董”,耳目聪敏的他们在听到这种声音的情况下,没有立刻捂住耳朵,已经算是很有自制力的了。 刘乾听到这样的声音,似乎看到了鸭子上了树,喃喃道:“一定是搞错了,肯定是搞错了,我那个儿子不会……不会……”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洋房而去,刘夫人表情复杂的跟在他身后,李队长对着花木兰用下巴指了指刘夫人,也紧跟而上。 洋房的门口站着几个身穿皮衣的男人,身上到处都是各种铆钉,见到一个中年人奔到他们近前,立刻用f语大声地嘲笑了起来: 【哦,我们这里不欢迎中年人,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你就算哭出来我也不会让你进去的……】 刘夫人很快追上了丈夫,用熟练的f语问他们刘修远是不是住在这。 【哦,你们问修?修确实住在这里。你是修的什么人?爱慕者?哎,一个华裔小伙子怎么那么多女人喜欢,你不如看看我们……】 一个男人伸手去摸刘夫人的脸。 她迅速的闪了一下身体,避开了对方的手。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花木兰走到了近前,拨开了那个男人又一次伸过来的手,用了四成力气捏住他的手腕,成功的让对方惨叫了起来。 【哦,你这个女怪物!放开我的手!】 “我是修远的父亲,我得进去!”有李队长和花木兰开道,刘乾很快就进入了屋内。 可是进入屋内,还不如不进来。 屋子里,一片群魔乱舞。此时还没有到夜晚,可是屋子里的窗帘全部都被拉了起来,洋房是平房,原本就有些黑,这么一来更是黑暗,无数男女随着奇怪的音乐摆动身体,五颜六色的光线扫过来扫过去…… 花木兰随便一看,就在角落里看到两个交叠在一起扭动的男女,其不堪入目之处,直接让花木兰扭过了头。 “刘修远!你给我出来!我把你送到f国读书,你就是这么读书的?” 刘乾气的直哆嗦,一声巨吼之后,某个懒洋洋的身影从沙发中直起了身子。 “我是不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那个坦露着上身,全身酒味的年轻人揉了揉眼睛,“我一定是听错了,我怎么听到了我爸……” 啪! 一记耳光立刻扇了过去,吓得满屋子人都停住了。 李队长三步两步找到音响的位置,推开一个正在放音乐的黄毛怪少年,把音乐给停了。 屋子里顿时寂静,那年轻人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刘乾,又看了看刘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叫屋子里的朋友们都先离开。 这些人早就觉得情况不太对,一瞬间溜了个干净,只有几个女孩有些担忧的问他,是不是要报警,却被刘修远无情地拒绝了。 “你不是说你要去c国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身材高大,长相极为西方的刘修远凑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欢迎你们来,何况你们还带了这么多人……” “我们来看看你,等给你过完生日……” “我不需要!”他突然咆哮起来,“你们离得远远的,对我反倒是解脱!” 所有人都很尴尬。 因为被迫看到一幅父子吵架的画面。 刘乾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直在哆嗦。刘夫人则是将手又一次挽在他的臂弯里,贴近了他的身体,像是给他力量。 这样的画面似乎刺痛了刘修远的眼睛,让他直接赤着身子离开吧台,摔门回了一间卧室。 “我……我明天就去c国。” 刘乾靠在妻子身上一会儿,闭着眼睛说道:“我们明天就走。” 这样的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总算也达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李队长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现在就安排一下”,然后就离开了客厅,去屋外打电话。 花木兰和颜思明等人在征询了刘乾的意见后,在屋子里做好了保卫工作的准备,贴身进行防卫。 刘修远再也没出屋子,刘乾夫妻找了一间客房休息,却被客房里随处可见的脏污吓到,随便收拾了一番才安顿下来。 花木兰等人则是认命的整理着“百鬼夜行”后留下的客厅,客厅、卧房门口和出入口都需要人值守,这个样子,一旦真的打斗起来,可没办法施展。 花木兰负责看守走廊,这间走廊通向父子两的卧室。好在现在是夏末,花木兰找了一条毯子把自己一裹,倚着墙就开始戒备。 自从怀疑刘夫人以来,花木兰就不敢再掉以轻心了。好在明天就要到c国,到了c国,对于刘夫人的调查就变得容易。 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得不到支援。 半夜里,刘修远的屋子突然传出一声响动,花木兰抬起眼,发现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花木兰一眼,开口用中文问道:“你是什么人?不,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家屋子到处乱躺?” “我们是……”花木兰刚想说是保卫组的成员,愣了下后,转为刘夫人的说法:“我们是刘先生夫妻的保镖。” “刘先生夫妻?”他冷笑了一下,“那你慢慢看守,我下去吃点东西,你不会也要‘监视’吧?” 花木兰对这种全身是刺的年轻人完全没辙,点点头让过地方,后者抬起脚就穿了过去。 就在他穿过去没多久,刘乾屋子的门也打开了,刘夫人穿着一身睡袍出现在了门口,在看见花木兰后,她表情不太好地说:“我和修有些私人话要说,我希望你不要在附近听,可以吗?” 花木兰摇了摇头。 “我必须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你若跟上,我就会劝说我先生不要履行那份合同。” “可是……” “花木兰,让刘夫人去,我们不要干涉。”压低了声音的李队长从转角走出来,开口应承。 “我们继续留下来保护刘先生。” 队长都发话了,花木兰自然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刘夫人谢过他们,朝着刘修远离开的方向跟去。 “为什么……” “嘘。”李队长露出一个可以说是狡猾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耳机。“我刚刚把设备弹到她头发上了,我们来听一听。” “这不好吧?” 花木兰皱着眉。 “你跟着她,是查不出她任何不对的。”李队长将耳机塞了一个在花木兰耳朵里,和她并肩坐下。 “这是最好的了解机会。以后她要和我们同行的,从对话里也许能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刺啦刺啦的一阵声音后,男女对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我得和你聊聊。” 男女的对话让花木兰和李队长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这对话太狗血了。 “我觉得你对我有误解。” 刘夫人继续说道。 “你说过你会祝福我们的。” “我是说过我会祝福你们,但我没看出你是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刘修远咬牙说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远没有这么爱慕虚荣,我父亲的财产被你挥霍一空不算,你还撺掇他离开研究院,去做这种事情!” “你太失态了。我把你叫到这里来,就是怕你情绪太激动惊吓到其他人。你知道,那是c国的……我不想有困扰。” “你居然觉得有困扰?”刘修远压低了声音低吼:“我到现在才开始后悔,竟然让你接近了我父亲的身边,还把他迷得如此神魂颠倒!你到底是怎么做的,居然让一贯理智的父亲去填你这个无底洞?” 刘修远恨声道:“别说你没有,若不是父亲没钱了,怎么会签这样的合约?他从来不为哪个国家服务,他一直说科学是无国界的!” “你想的太多了。” 刘夫人柔声道:“我们不过是想找个更能发挥他长处的地方。今天来的人都是c国派来的特别组,专门保卫他安全的。你看,c国多重视他?他应该得到这样的尊重……”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刺激我的吗?” “我想让你和我们一起去。如果你不愿去c国,我们去其他国家也行啊。我们几个一起,在哪里都……” “你神经病吧?” 刘修远的声音突然炸起。 “难道你还动我母亲遗产的主意?骗了我父亲不算,还准备继续引诱我?真该让他看看你这幅嘴脸,怎么还会……你贴过来干什么?你就算脱光了,我也不会碰你,啊!你干什么!” 一声惨叫之后,声音变得凌乱。 花木兰和李队长立刻跳了起来,由于是在二楼,李队长没有走阶梯,直接打开一扇窗户跳了下去。 花木兰不能确定他们在哪里,从阶梯匆匆下了一楼,见颜思明侧耳似乎在听什么声音,立刻问了起来: “刘修远和刘夫人呢?” “刘修远在厨房,刘夫人说去洗手间,我们不好跟着……” 颜思明快速地说道: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像是叫声还是……” 花木兰立刻急匆匆地直奔洗手间。 洗手间里,刘修远晕了过去,浴室的窗户大开,风吹得窗子上的百叶不停地啪啪啪响。 花木兰探出头去,只看到不远处灯光一闪,然后有发动汽车的声音,门口值守的小伙子正在拼命朝着那辆车追赶,李队长发动了租来的汽车,也追了出去。 花木兰心中一阵不安,转身又上了楼。 等花木兰奔上楼推开刘乾夫妻晚上住的屋子时,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刘乾睡在床上,双手被绑在一起,眼睛上蒙着布巾,嘴巴里也塞了布巾,全身赤裸,身上还有不少抓痕…… 可心口上却插着一把刀。 刀子直直插入心口,角度非常精准,被这样刺穿,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 这是一把裁纸刀,刀子非常锋利,这种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客房里。 花木兰几步奔到近前,伸手摸向他的脉搏,先是大叫了一声颜思明,然后快速地掏出手机,给李队长打了电话。 “李队长,是我,贺穆兰。刘先生遇刺身亡了!对,就在那间屋子,没有人,屋子里干干净净,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刘夫人……请务必要抓到她!” 颜思明很快就来到了客房,被客房里的场景吓了一跳。 “我不能弄乱犯罪现场,我先去给部里打电话。贺穆兰,刘修远应该是被涂了迷药的布巾弄晕了,你可有法子把他弄醒?” “不知是多少的浓度,我没办法弄醒他,先打医院电话吧!” 这一趟不但任务没有完成,而且还卷入某场谋杀,花木兰只能快速地下着结论。“这里已经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了,呼叫支援!” 医院的车过了一阵子才来,因为刘修远住的地方离最近的医院都还有一段距离。刘修远中的迷药浓度非常高,几乎是被立即急救着送上了车。 在接到颜思明的电话后,c国大使馆的人立刻很快赶了过来,然后才开始通知警方。追踪刘夫人的李队长很快也赶了回来,因为不了解f国这里的地理情况,又是深夜,李队长很快就把那辆车追丢了,只记下了它的车牌号。 他在车上给f国的警察打了电话,对方答应会追踪这辆车,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抓住。 这是巨大的失职,花木兰和所有特别小组的成员都沮丧极了。外交使馆的介入、刘乾的身份、f国的凶案,都让这件事情变得十分复杂。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刘修远醒来,仔细的问一问了。 一个月后。 终于结束了一切配合工作的花木兰一行人,在事隔一个月后才踏上了祖国的大地。 他们因为保护不力,都要统统降职一等作为惩罚,尤其是下令阻止花木兰继续保护刘夫人的李队长,直接被停职了。 这对一个军人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而且到如今为止,所有人也没找到失踪的刘夫人,只有从醒来的刘修远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从他们相识的地点和身份等等,国际刑警推断出这个刘夫人应该是个间谍或者特工,也许还可能是雇佣兵,她早已通过接近刘乾转移了大量财产出去,而且还传递了不少研究资料,应该是被她卖了。 花木兰等人前往a国保护刘乾,让她的身份变得岌岌可危,尤其是前往c国,几乎让这个女人坐立不安。在a国犯罪后逃掉很麻烦,所以她选择了在f国杀了刘乾引起动乱,然后逃离这里。 那个偷车贼偷车,也是为了制造紧张让他们尽早离开a国。大概要和儿子尝试一次重新合好等等的理由都是那女人建议的。 虽然都是推断,可这个女人实际做的事情,一定远不止这些。 这让花木兰彻底了解了什么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的武勇在这些阴谋面前毫无用处,只能当个木头人一样的摆设。 刘修远醒来得知真相后痛不欲生,已经发誓要和犯罪分子作斗争一辈子了。 这样狠毒又聪明的女人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尤其是花木兰,在想到刘乾死前那种“艳遇”一般的乱象时,心中震惊至极。 在欢好之际下此毒手,还能毫无异样的出来摆出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请求和刘修远见一面,李队长虽然做了准备,却没想到刘乾已经死了…… 李队长在屋子里也装了监听设备,只是夫妻两个那啥啥,他再厚脸皮也不好一直听下去…… 就连被刺穿心脏的低喘声,也被他当成了那啥发泄后的声音。 谁会想到刘乾会被她这样杀了? 他们最多想到刘夫人有些不对而已! 颜思明看花木兰比离开国内时候更低沉了,心中实在是难过,开口劝她:“这个已经不是我们小警察能解决的了,不是连国际刑警都介入了吗?本来是想让你放松的,结果……” “国际刑警真的可以做到吗?” 花木兰抬头问他。 “能抓到那个女人么?”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恶事,居然还给她跑了! “国际刑警是政治中立的警察组织,并不会介入任何政治、军事、宗教或种族罪行,也不会介入非跨国罪案。它的目标是以民众安全为先,主要调查恐怖活动、有组织罪案、毒品、走私军火、偷渡、清洗黑钱、儿童运毒、高科技罪案及贪污等罪案。这种事情,只能交给它们。” 颜思明耸了耸肩。 “至于抓不抓的到?不是说那女人很可能是训练有素的间谍吗?谁知道是哪里训练的?” 不介入任何政治? 以民众安全为先? “我能不能加入国际刑警?” 花木兰突然开口询问。 “是不是很难?” “啊?你?大概不行吧?一般国际刑警招人会在网站上公布,要精通两到三门外语。你会几门?” 颜思明笑着问。 几门? 她会鲜卑话,汉人的话,一点点高车话,匈奴话,还有柔然话…… 算不算外语? 若是贺穆兰留给她的外语水平…… 花木兰想了想,觉得自己太有困难了。 所以花木兰脸色难看的说:“不行,我可以学。” 再难,不会比匈奴话还难吧? 匈奴话公认的绕口! “不光是外语的问题,,国际刑警组织在中国的中心局设在公安部的外事局,除非你考上公安部外事局的公务员招考,可你已经是特警了,而且据我所知,这个机构的人一般来源于国际关系学院,很少对外……” “就是说,还是要考试就是了?” 花木兰对“考试”并不惧怕。到了现代,她已经学会像海绵一样不停吸收新鲜的事务。 “还要学两到三门外语……” 花木兰给自己定下了目标。 “颜思明,你英语很好,能帮帮我吗?” “不会吧,你还当了真?” 颜思明露出一个夸张的神情。“我跟你说,很难的,我一个哥儿们用了四五年都没有进去!我们重案组有什么不好啊你要抛弃我们?你可别啊,你今年都二十九了,马上奔三十的人了,先把个人问题解决再来追求理想?我说你这个女同志实在太可怕了都,说什么就做什么……哎哟你听我说话了没有……你是不是外星球来的啊……” 颜思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花木兰只面无表情地一直看着他。 “我是说真的,你那个人问题可以先解决解决嘛……”颜思明小声嘀咕了一句:“其实我也还可以,内部消化,连学习英语的钱都省了……” “什么钱?你是说教我英语的事?我会付钱的!” 花木兰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按照市场价给!” 她如今的工资极高,还有各种补贴和执行特殊任务成功的奖励。花木兰如今已经成功把当年贺穆兰留下的积蓄翻了十倍不止。 无论是前世还是后世,她都极为会积攒财富。 “我不是找你要钱……哎……好吧好吧,你撞撞南墙就会死心了。部里领导估计头要痛了,那么辛苦才挖到你……” 颜思明伸出手掌,举了起来。 “我会教你的,我们一起努力five!” 呃? 花木兰听到颜思明的英语,直接呆住了。 不是说不找我要钱吗? 她把手塞入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的票子,塞到他的手掌中。 “另外五块不要找了。” 颜思明还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儿之后一声哀嚎。 “嗷!贺穆兰你真要我教你英语?我错了你当我刚才说的是放屁把我放了成么?成么?” 救命啊! 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第239章 无惊无险   丘林莫震心中焦急万分,因为他不知道后方的王将军如今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涿邪山的拓跋焘如今如何。   在他的内心里,自然是认为皇帝更加重要,可王将军这个人,只要和他相处过,就会深深的敬爱他。   这让得到王将军断后前往涿邪山的丘林莫震尤为痛苦。   贺穆兰一直认为王将军已经具备了类似于“圣徒”的气质,这并非褒誉过度,而是他真的是那种大度无私、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善意和智慧,在这常年征战的军中依然保持着正直和怜悯的长辈。   丘林莫震身后的右军将士显然比丘林莫震更为低沉,一路上虽然行军速度极快,可是几乎没人说话,每个人都是闷头疾奔,连回头一下都不敢。   “我们一定要救到陛下!”丘林莫震突然高声叫喊了起来:“我们能出来,是无数右军将士拼死换来的!一定要救回陛下!”   “是!”   此时所有人都只怀着这一个信念,没命的朝着涿邪山方向奔去。   可涿邪山下,早已杀机四伏。   没有人比柔然人更了解柔然的地形,无论是从兔园水方向来的援军,还是从地弗池方向来的援军,都有伏兵等候。   春夏相交之际的牧草极为茂密,让人马得到了很好的隐藏。大檀是把王庭给烧了,却不代表柔然的实力就大损了。   游牧民族的帐篷永远不是最重要的,牛羊和人口才是最重要的。青壮的汉子和骑兵早已远遁,抛弃下老弱妇孺的他们心中自然不会轻松,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就更加的痛恨魏人。   当丘林莫震率领着两千多骑兵路过一片草原时,就立刻遇见了这批伏兵。   铺天盖地的箭支射了出来,直接让一群魏国骑兵坠落马下。丘林莫震刚刚下令骑兵分散躲避箭支,就从他们的两侧突然出现了无数挥舞着套马索的牧民,这些人的动作何其熟练,丘林莫震还未来得及再下令,他的战马就被一根套马索拉住,然后那柔然牧民驾驭着两匹马把他的马硬生生拉了过去。   丘林莫震如今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任由敌人把他拉过去,然后近身落入一群敌人之中拼杀;二是现在跳马,在马下和即将接近的敌人拼杀……   他能当上右军的抚军将军,虽然和他受到拓跋焘的青睐不无关系,但拓跋焘认命一个人从来不是只凭喜好,他自然是有过人的胆量和武艺的。   丘林莫震估计了下双方的差距,立刻下令:“不要弃马,靠近对方身侧发起攻击!对方只是牧民!”   其实柔然的牧民随时都可以成为战士,但丘林莫震这样一喊,顿时镇定了军心。被套中了马的骑士巍然不动,只用尽所有骑术留在马背上,当马朝着敌人的方向被拖拽过去时,他们从马側突然冒了出来,挥舞着武器向着拿着套马索的蠕蠕们砍去!   谁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一点也不惊慌。所谓伏兵,就是趁敌人惊慌的时候才能起到奇用,可丘林莫震从心里就轻视这些蠕蠕,即使对方人数和自己这方差不多,也不觉得他们敌不过这些人!   如果这时候逃跑,反倒真是全部白送了性命!   被瞬间拉到近前的骑兵们反倒更加英勇无畏地攻击了起来,丘林莫震砍断马脖子上的套马索,带着一群骑兵继续冲杀,将两侧的牧民逼得窜逃开去,这才继续攻击对方的骑射兵,又逼得那些骑射兵远遁了。   一场伏击结束,丘林莫震轻点伤亡人数,只死了两百多人,对方则丢下了四百多具尸体。可是即使伤亡不大,丘林莫震依然痛心不已,可是如今正是救驾之时,连留下来打扫战场的时间都没有,他只能下令立刻继续行军,离开此地。   贺穆兰带着虎贲军和几百个高车人行军速度已经是极快,加之丘林莫震又遭到一次攻击,一场恶战结束之时,丘林莫震几乎和贺穆兰是前后脚的功夫。   丘林莫震没时间打扫战场,可那些蠕蠕却放不下两军留下的装备和身上的财物,又绕了回来捡便宜,正被贺穆兰的人马撞个正着。   一边是急行军、一往无前的虎贲军;一边是下了马,跪在地上蹲在地上拨人衣衫盔甲的柔然人,贺穆兰只是一见这样的场景就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还以为前面的丘林莫震已经遇害。   打扫战场,原本就是属于胜利者的权利。   “传我号令!”贺穆兰面如沉水:“替死难的兄弟报仇!”   “遵令!”   一时间,虎贲骑连替换战马都没有做,直接对着地上乱窜的柔然人发动了一次冲锋。无数战马践踏过他们的身体,无数的刀枪剑戟让他们了解了什么是利刃加身,不过一个照面,这些贪心的蠕蠕们就被砍杀了干净。   剩下几个活口,还是贺穆兰刻意留下的。狄叶飞带着几个会柔然话的高车人询问了一遍,得知他们是被左贤王留在这里的伏兵,其实只有一千个左右的骑兵,其他都是普通的牧民,而且丘林莫震已经杀出去了,不由得心下一松。   如今是战场,已经由不得贺穆兰怜悯,几个虎贲骑杀了那几个活口,毫不拖沓的继续追赶丘林莫震。   而丘林莫震,早已吸取之前伏兵的经验,并不率领麾下山上,而是先到了山脚下,立刻吹响号角,打出旗帜,等待山中其余驻扎的同军迎接。      “陛下,山下号角响了,应该是援军到了。”   库莫提从高处回返,禀报拓跋焘:“看旗帜,像是右军的人。”   “右军?难道是长孙司徒?”   拓跋焘一喜,“那岂不是可以直接从右边冲杀出去了?”   “不是长孙司徒的人,来人数量不多,怕是哪处大营得到消息来的。”库莫提打消了拓跋焘的主意。   “陛下,一切以你安危为重,最好不要以身犯险。我们越是从容不迫,敌人就越惊慌。”   如今已经是第三天,涿邪山所有的通路早就已经被围住了,那些潜藏在山里的蠕蠕除非是不露面,只要一露面,一定会被截住。   寇谦之推断最近可能下雨,山下对山上传讯,都是靠两边对吼汉话,汉话柔然人很少听得懂,寇谦之的预测让露营在山间的拓跋焘等人已经开始焦躁。   还好援军到了。   拓跋焘听到库莫提的话,站起身子,对着身后的儿郎们吼道:“都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再躺下去要疲了!听到号角声没有?等号角齐鸣,就是发动攻击的时候,做好迎击的准备,敌人很可能狗急跳墙!”   “那就等着摔断他们的腿!”   一个宿卫笑着叫了起来,惹起一片哄笑。   拓跋焘率先拔出佩剑,开始示意库莫提和他练剑。皇帝都开始练剑了,身边的宿卫军和羽林军、鹰扬军也三三两两的较量起来。   库莫提说的没错,刀剑相撞的声音,山下的号角声,以及从昨天开始遍布全山的鲜卑人都让隐藏在山腹中的吴提惊慌起来。   按照柔然可汗的命令,闾毗应该早就已经赶到了涿邪山。去闾毗那里的使者知道山腹密道的入口,应该会带着奇兵直接奔袭到山腰,一起生擒或杀了拓跋焘才是。   可是如今都第三天了,闾毗没来,本不该这么快来的援军却来了……   “左贤王,我们还是撤吧?现在撤还来得及。按照鲜卑人这样的搜法,很快这里就会被找到了!”   这条山腹里的密道是一处洞穴凿穿的,草原牧民有不少会在洞穴里祭祀,这里是萨满们一处祭祀山川的地点。   鲜卑人虽然不知道这里,但他们人数众多,总会找到。   吴提也等不下去了,他被派来这里生擒拓跋焘,原本就是大檀意欲传位给他,让他立功的。可是闾毗不知是不愿意帮他,还是真的因为他妹妹失踪在后帐的缘故,根本没有前来。   大檀的旨意,一看就是让吴提继承汗王,让闾毗当这日后的左贤王。柔然这么多部落,可能只有闾毗的大军还保持着足够的实力。   “闾毗,你就是柔然的罪人!”   吴提伸拳猛地砸向山壁。   “我们走!回汗王那!”   左贤王准备撤离这里,自然立刻有人动作起来。山间隐藏各处的弓箭手立刻回返山腹,一行人有条不紊地往着山下撤退。   这个密道凿的并不长,而且并没有两头通,只是一个巨大的洞穴,还是大檀后来找人挖通的,只到西边的山腰而已。两头入口的特别隐秘,一个斥候从一块巨大的飞石下面钻出来,见外面没人,立刻招呼后面的人出来。   因为是隐秘行事,这些人都没有带马,因为马会嘶吼发出声音。从骑兵变成步兵本身就有巨大的风险,吴提在心中又骂了一句闾毗,这才跟着前面的亲卫离开藏洞。   可惜他们命不好,出来没多久就遇见了一支巡山的魏兵。   那些魏兵喜出望外,立刻大喊大叫着追击他们,又吹响鹿哨。鹿哨的声音传了出去,引来更多的追兵。   “左贤王,你们先走,我们断后!”   一群死士立刻结阵防御。   “西边有人接应,去找其他几位将军!”   吴提根本不和他们客气,立刻带着心腹疾奔山下,没有片刻功夫,那群死士的惨叫声就传了出来。   吴提不敢回头,一个劲的朝着隐秘的地方走,慌不择路直下,直接滚下山坡,全靠几个亲卫死死拉住,才没有酿成大祸。   此时这里已经可以看见草原,剩下的大多是弓箭手,一群人惊慌失措的下了山,径直往西奔逃。   可是茫茫大草原,没有马,怎么可能跑的过鲜卑的骑兵?吴提想了想,一咬牙吩咐几个心腹去找人接应,带着一群部下并没有走远,反倒在山脚下找了个地方隐藏了起来,只等着鲜卑人离开,或许还有逃命的机会。   拓跋焘在山上听到山下一片混乱,心中正觉得奇怪,西边就冲上了一支队伍,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打着右军的旗号,再看那个将军,正是自己派去右军的丘林莫震。   拓跋焘心中大喜,知道此番危机已经是解了,立刻率领众人出山。   王驾出行,号角一片,间或迎接客人的鹿笛响起一片,无论山上山下人人欢欣鼓舞,贺穆兰还未到涿邪山附近,就已经听到了那片响声。   “看样子,危机像是解了?”   贺穆兰有些错愕。   这比花木兰那世也要来的容易的多了吧?   上一世可没这么顺利!   “将军,前方有几个蠕蠕人在往西边狂奔……”一个斥候驾马回来。   大军出动,斥候先行十里是惯例,他们眼看就在涿邪山附近了,斥候也不由得放松,待看到几个蠕蠕在往西边奔跑,只派出一个斥候跟着他们,另一个飞马回来禀报。   “如今涿邪山之围已解,找到蠕蠕隐藏起来的王帐行踪才是最重要的。”贺穆兰心中想到。   “那几个蠕蠕必定是山上逃下来的败军,若是一路尾随……”   贺穆兰心中有了主意,立刻一边吩咐几个虎贲骑前往涿邪山,报告拓跋焘他们的发现,一边命令全军更换替马,蓄养马力,只让训练有素的斥侯们继续悄悄尾随那些蠕蠕的逃兵,去寻找他们大部的行踪。   此时虎贲军人人都知道救驾之功也许是没有了,可马上就要钓到大鱼了,不必救驾要差,而且破敌得到的功劳和战利品更大,于是一群人立刻下马休息,就地穿戴铠甲和武器,整个虎贲军都激动了起来。   狄叶飞身后的高车人不懂鲜卑人为什么停了下来,狄叶飞看了眼贺穆兰,轻声解释道:   “鲜卑人鸣起鹿笛一般都是发生了好事,涿邪山上鹿鸣一片,所以我们的陛下应该是安全了。将军想要将敌人一网打尽,所以我们要提早做好准备……”   斛律蒙等人立刻露出敬佩的神情,对着已经翻身下马更换铠甲的贺穆兰赞叹不已。   “这将军怎么这么聪明呢?”   “就是,还是当将军的都这么聪明?”   ‘是啊……’   狄叶飞闭了闭眼。   刚刚听到鹿鸣声时,他首先涌上心头的不是庆幸,而是不甘和遗憾。   可火长,却是当机立断去寻找对方大部的行踪,毫不留恋救驾之功。   无论是胆量、机变还是器量……   他都和火长差的远啊。   ☆、第240章 大展雄风   右军也许不是最厉害的,但右军的斥候却是公认的机警过人,所以没有多久,就有消息传来,两个瘸腿的柔然人先是找到了一群埋伏的骑兵,然后那群埋伏的骑兵一支去了涿邪山,一支继续往西行了。   贺穆兰略微想了想,就推断出涿邪山估计还留下了贼首,而西边,则是柔然残存势力的位置。   她快速的和虎贲骑的将军们议论了这件事,几乎所有的将军都对返回涿邪山没有什么兴趣。   因为无论贼首是谁,在涿邪山上,只要抓到对方,功绩都归于皇帝。   皇帝在涿邪山,哪怕为了皇帝的安全,涿邪山也会被彻底搜一遍。那个人不可能逃得出去,哪怕千军万马来接也一样。   魏国的军户都是直奔着军功去的,军功就是一切,谁也不想为别人做嫁衣。   这便是贺穆兰的尴尬之处,她带兵时日尚短,只不过是因为右军出声,名头又极大,否则这么一个二十岁的小年轻,没个两三年的压服是不可能完全服众的。平日里都是大胜自然看不出来,一到这种时候,就有些指挥不动了。   还好,贺穆兰的队伍里有一支完全不必在意军功的队伍。   狄叶飞带着的高车人,并非军户,是无所谓做什么的。而且狄叶飞一心想要在皇帝面前做出一番大事来,证明高车人并非只能做工匠之流,此时看到贺穆兰为难,立刻站了出来。   “花将军,那支骑兵不过几百人,我带着高车勇士去追赶吧。”   狄叶飞在马上行礼。   “末将请命去抓那贼首!”   “你的人是不是少了点?”   贺穆兰知道山间应该还藏着一些人,加上这些骑兵……   “对方仓皇派出救兵,应该士气正低,又是在我们大军扎营的山下,几百人已经足够了。”狄叶飞自信地一笑:“若是实在不敌,哪怕吼一嗓子,涿邪山也能涌出千军万马,那贼首有何难擒?”   “好,你既然有如此自信,此事便交予你,万事小心。”   贺穆兰听着有理,点了点头。   “其余众人,跟我追击西边的骑兵,不许靠近,直到发现敌方大营!”   蒙古草原这地方,四周宽广一片,若不是有山川河流作为标志物,千里茫茫根本就不识方向,大檀扎营的地方一定是隐蔽但开阔的地方,否则不利于骑兵驱驰,也没有办法放牧。   一路上,斥候不停的来回回报那支骑兵的行踪,贺穆兰等人也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疲倦到最后的疑惑不解……   这是在西南而非西边,谁能想到柔然人会往西南跑?   正常人都会往西北逃窜才是啊!   行了不过两个多时辰的时间,他们终于发现了那一片柔然大营。   正中一座皮室大帐华丽无比,帐顶被涂成金色,在游牧民族心目里,金色是十分神圣的颜色,能用金色的皮室大帐,里面住的是谁,显而易见。   可围着皮室大帐的帐篷足足有十几层,黑压压的帐篷压的虎贲军一行人心头都沉甸甸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么多营帐,冲是一定冲不破的,发起夜袭也不切实际,没看到还有那么多没住在营帐里的柔然骑兵在巡逻吗?   可要是硬碰硬,这几千虎贲骑,还真不一定能打的下这处王帐。就算打的下,死伤也会惨重至极。   每一个事实都告诉他们最好牢牢盯住这里,等候大军到来再发动攻击,可每个人都不甘心到手的功劳就这样飞了,只能死死地盯着那边。   “可恶,那些高车人要是不跑就好了!”   一个虎贲骑士骂了出来。“若是他们不跑,现在我们就有两万骑兵,怎么也踏破那处王帐了!”   “人家家小都不知如何,不愿和我们一起打仗也是正常的。换成我,我也没心思去打仗……”一位年纪较大的虎贲骑兵替高车人说了句话。“不过将军,你向来足智多谋,现在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说完,他用期盼的眼神看向贺穆兰,就好像这样她马上又会行出什么妙计一般……   贺穆兰的“智将”之名是足智多谋的崔浩都夸过的。更难得的是,她的武力值也惊人的很。   若不是她出身实在不好,哪个贵族家里有了这么一个子弟,瞬间就能带领家族成为皇帝身边的望族。   即使贺穆兰现在只是个普通的鲜卑军户,还有汉人的血脉,此一役后,她的家族也会因此水涨船高,至少家中男子从此在军中不会再有任何波折了。   几千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出什么主意,把这里给吃下来,可贺穆兰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仗是可以依靠地形、人心等等因素因势利导出奇制胜的,而有些仗,只能靠硬碰硬。   这便是以正合,以奇胜的道理。   没有哪一个将军能一直靠奇计致胜,一生之中,更多的仗是堂堂正正的摆下大军打下来的,最多有一两场胜得特别漂亮罢了。   贺穆兰心中苦笑一声,前世花木兰连斩七大将,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是拼命朝着拓跋焘去的,若是目标是她,早就死的不能死了,这一世还想再破……   “花将军,我倒是有一策,就是极险,不知道你敢不敢试一试!”   素和君却突然驾马上前,开口说道。   “若是此计能成,也许踏破此处王帐便在顷刻之间,只是对于将军来说,实在是险之又险……”   贺穆兰知道素和君素来足智多谋,但喜欢用险招。和贺穆兰喜欢因势利导不同,素和君向来喜欢玩弄人心。   前世花木兰能够生擒鬼方,便是因为素和君用一千士卒做饵,虽然伤亡极大,可是所灭之人数,又何止十倍?   “你有何计?说来听听。”   贺穆兰下了马,席地而坐。   “诸位也来听听。”   素和君笑了笑,跪坐于地,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随着他越说越快,旁边几位将军脸色越变越怪,待说到后来,阿单志奇直接开口叫道:“这不可能!这样太冒险了!我宁愿等着陛下的大军赶到!”   “涿邪山的柔然人已经进了王帐,他们没有抓住大可汗,此时必然是要撤退,若是他们再次西遁,谁能找的到他们?就凭我们这些人,连追赶的都来不及!”   素和君摇了摇头,“虽是险招,但人人都知道花将军的武艺过人,若是真能……”   “我也觉得不合适。”   虎贲军一位副将说道:“若是对方根本不在乎这些,一言不合直接下杀手,到时候花将军陷于千军万马之间,如何能够援救?”   虎贲军虽然贪功,但也知道能遇见花木兰这样豁达且潜力无限的主将是很难得的,这个计策等于把成败全系于花木兰一人之身,这位副将权衡了下利弊,觉得有些为了功劳卖了主将的意思,遂不愿意同意。   贺穆兰将此计推敲了一遍,却觉得可行。   蠕蠕人马虽多,但蠕蠕人却不是悍不畏死的鲜卑人,加之这里的蠕蠕大多是被裹挟而来的柔然牧民,精锐的骑兵早就已经派去了地弗池和兔园水,若是乱象一生,也许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攻破此地。   “可以一试,不过有些细节,还要再斟酌一番……”   所以贺穆兰思考了一会儿,召齐所有虎贲军的百夫长和将军,一起就地商议了一会。   得知贺穆兰的想法后,所有人都担心不已,只有贺穆兰洒脱一笑。   “你们若是不想我死,便来的快些,声势做的浩大些,否则一旦拖的时间长了……”   “我不死也得死了。”      正如素和君所料,吴提派出去宣告失败的使者一到这处营地里,大檀便知道大势已去了。   此时他已经是日薄西山,全靠巫医的虎狼之药维持,待听到这个消息,喘着气对身边的汉人说道:“柳先生,你我辛苦布置的准备全部都没有奏效,我派出去五个儿子,如今没有一个回返……”   他生了八个儿子,可堪大用的只有几人,吴提是他最期盼也最放心的,所以才被派去做了最重要的一节,如今也不知生死。闾毗并未来王帐,也没去涿邪山,想是已经生了叛逃之心,大檀心灰意冷之下,话语也就更加有气无力。   “这是长生天在帮着鲜卑人,我柔然已经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只盼宋国能够牢记承诺,帮助我柔然的牧民度过冬天。只要一息火种尚存,来年草原上便都是我柔然的孩子,总算留下了希望。”   那位被称为柳先生的年轻人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全身上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他身材颀长,五官有着南方人特有的精致,虽穿着胡人的胡服,可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绝不似胡人。   这一定不是在胡地长大的汉人。   “我们陛下已经陈兵黄河以南,魏国虽表现出强硬的样子,但以佛狸的个性,并不会在柔然久战,以免南方有失。大汗只要坚持到秋天到来,柔然必可安稳。至于我们的承诺,自然是一定会应允的。我刘宋富甲天下,便是北凉、北燕,也经常接受我们的帮助,柔然是我们的盟友,我们又怎么会吝啬这区区的粮草?”   柳先生的话十分坚定,而他个人似乎也是很有说服力的,只可惜大檀太过虚弱,无力表示异议,只能点点头。   到这个时候,对方撕毁盟约,他也没办法了。   只能寄望于汉人的“信诺”而已。   柳元景心中也是懊恼不已。北方胡人不善智谋,可北魏却偏偏和其余诸国不同,大肆起用汉人,拓跋焘更是多次下令征召高门的汉人入仕管理国家,以至于魏国的地方上内应极难引起混乱。   刘宋如今正在崛起,可北魏征伐的速度也实在是太快,若真的等到北魏统一北方,宋魏之间必定有一场恶战。   宋国并非像魏国一般有职业的军户,春夏秋都在耕种,并不能打仗,只有冬天可以抽调大批募兵。经过五胡乱华,整个中原大地人口锐减,即使是南方也没有休养过来,刘宋几代汉臣禅精竭虑,远交近攻,想尽一切办法拖延北魏吞灭周边六国的速度,可往往总是天不遂人愿。   就好似天下的气运都给那拓跋焘一个人占了,每每欲要置之于死地之时,总能转危为安。   这么一个鲁莽好功的皇帝,御驾亲征身先士卒也不知伤了多少次,就没有一次能让他死!   朔州一战,宋国动用大批财帛,又将国中训练已久、聪颖机变的使者广布北凉、胡夏、西秦、北燕各国,到最后,也只说动了胡夏和柔然千里一战,若其余诸国都在那时发兵齐齐包围拓跋焘的羽林军,又何来后来的事情?   几次三番这般失败,饶是柳元景毅力过人,心中也有些不安。   他是相信“命运”这种事的。   这一百年来,天运就像是故意要蹂躏一番汉人,竟让这些蛮夷凌辱着神州大地,而且每每出现英主,连汉人都忘了祖宗,愿意为之效力。   柳元景正在心中叹气,大檀开口对他说道:“柳先生,我们今夜一过,就要拔营向西了,你们答应的东西,希望能在秋天到来之前送到。”   他叫来自己的幼子,今年才十七岁的婆门。   “我死后,若吴提没有回返,他便是新任的大汗。他会在北凉以北安置族人,我们和北凉也有盟约……”   “物资会从北凉进入柔然,大汉不必担忧。”   大檀咳嗽了几声,握住儿子的手,像是这样做,他身上年轻的生命力就会涌入他的身体一般。   婆门上面有强悍的哥哥,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登上汗位,即使这几天大檀一直在传授他以后如何做的经验,可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父亲冰冷的手握着,让他更感觉前途一片黑暗。   “先生今夜要走?”   “是,大汗明日向西,我却必须要想法子去南边看看……”   “报!报!大汗!鲜卑人派出使者来了!”   皮室大帐外惊叫声连连响起,显然有一群柔然人惊慌失措,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大汗,他们发现我们了!大汗!”   “汗父,疼……”   婆门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脱父亲的手,只得咬牙忍着。   “来人,先送先生和王子走。”   大檀立刻点出一百精壮的死士,对怔愣了一下的柳元景说道:“有他们保护,先生向南应该无虞。你曾发下毒誓,请务必记得你的誓言!”   柳元景知道大檀是担忧鲜卑人已经围困了这里,急着将他送进去,当下也不客气,道了声谢,急急忙忙拉着婆门,跟着几位武士从后帐离开。   可怜婆门连最后见一眼母亲都没做到,临走之时也身无长物,就这么被拉出了帐外。   大檀叹了口气,他知道被鲜卑人发现了王帐,覆灭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稳住使者,先假装投降,等寻到机会,再往西逃……   难不成,柔然真要毁在他的手里?      贺穆兰换了夏将军给的那身夏衣,衣着光鲜的跟在素和君身后,由一群柔然精骑引着,往正中而去。   至今贺穆兰还觉得素和君是个很神奇的人,这个人在柔然到处招摇撞骗,一下子是柔然王庭的使者,一下子是鲜卑来的商人,他的两匹马上装的不是食物,而是符合各种身份的装扮和信物。   贺穆兰甚至看到他还带着一袋宝石。那一袋宝石任意拿一颗出来做成戒指,都能让后世那些明星名媛陷入疯狂。而他只是随便放在自己的皮囊包裹里,像是破石头一样塞在里面。   贺穆兰问他时,他说有些民族不爱宝石爱黄金,有的不爱黄金爱宝石,他出来行走,总要随身带上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随身带上一点,呵呵。   刚刚脱离赤贫没多久的贺穆兰表示羡慕嫉妒恨。   此时的素和君穿着一身鲜卑高官的服饰,而贺穆兰则充作他的亲卫。同和他作为亲卫的,是虎贲军里武艺最高的十几个将士。   贺穆兰一群小伙伴里,武艺最高的是那罗浑和杀鬼,然后却排不上阿单志奇等人,而是虎贲军一些资历极老的将士。   他们也许不是最厉害的,确实久战之后顺利生存下来的勇士。要想在千军万马中活下来,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的独门本事。   素和君找的就是这么一群都有自己本事的老兵,陪着他一起去“冒险”。   当然,最大的杀手锏是贺穆兰。   正如素和君所说,像“花木兰”这样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人,谁能猜到就是那大名鼎鼎生擒鬼方的猛将呢?   她既不高大,也不魁梧,甚至连什么“龙精虎猛”之气都没有。   “蠕蠕们应该是准备撤了,你看到刚才沿路没有?”那罗浑附耳在贺穆兰旁边说道:“那些蠕蠕见到我们来,已经吓坏了。”   帐篷是被立木撑起来的,卸下十分麻烦,所以一旦开始解绳索,便是已经在做随时离开的准备了。   他们到来之前,柔然人营地里干的热火朝天,显然不是刚刚扎营,那就是准备明日离开。   若他们真等到明天大军赶到,恐怕又要让大檀跑了。   “切莫得意忘形,我们可是在敌营里!”   贺穆兰环顾四方,不自在的动了动肩膀。   被这么多蠕蠕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能保持自在的,怕是只有前面招摇撞骗惯了的素和君吧?   心理素质真是太强大了!   “你们居然敢来!”一个柔然武士龇着牙骂道:“也不怕我们把你们撕了!”   贺穆兰等人都听不懂柔然话,但也看得出他说的不是好话。   “若不是我来这里给你们找一条出路,我们的大可汗早已下令十万骑兵将你们踩成肉泥了。”素和君微微一笑,“是我力谏众人,说你们一定愿意去南边生活,大可汗才来让我试试的。南边牧场广阔,水草丰美,岂不是比在外面颠沛流离要好的多?我为了你们而来,你们怎么倒要撕了我呢?”   “咦?能去南边吗?”   那武士愣了愣,然后又露出狰狞表情。   “不对!你们没来,我们也放牧的好好的!”   素和君已经看出那武士怂了,也不和他争辩,只大大方方的领着贺穆兰等人等待大檀的接见。   那些武士果然没有再威胁他们,也没说什么嘲讽的话,只是态度依然不好,随时都像是能拔刀的样子。   贺穆兰心中却是安稳了一些。如果连大檀身边的武士都对去南方有这样的反应的话,那这片营地的柔然人应该更愿意才对。   没过多久,皮室大帐内有人撮唇作哨,一群骑士从大帐左右而来,这些人都顶着狼皮的帽子,模样甚是威武,行到近处,齐声吆喝,同时下马,分立两旁,一个年轻一点的骑士开口说道:“伟大的牟汗纥升盖可汗说了,若是来的是佛狸,大汗自当亲自见他,你不过是一位无名小卒,实难相见。”   “你去和牟汗纥升盖可汗说,柔然的左贤王和四位王子都已经被我们俘虏,我是为了索要赎金而来,并非前来劝降。再问问大可汗见不见我。”   素和君的头脸都藏在鲜卑皮帽中,对方看不起他的表情,可听到他的话,顿时吓得脸上的倨傲之气全失,和旁边的人商量了一下,立刻返身回帐。   柔然的左贤王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太子,积威之重就如当年当太子时的拓跋焘,听到连左贤王都被俘虏了的消息,一群柔然人惊骇莫名,看着素和君等人的眼神就更加惊恐。   那骑士去了不过一会儿,又奔窜过来,脸色难看地说道:   “大汗请你们进去。”   说罢,那些骑士便上来搜身,防止他们带着兵刃入内。   贺穆兰等人都知道使者见领袖一定是不能带武器的,所以来之前自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那几个骑兵一点一点的摸过他们几人的身体,待到了贺穆兰时,贺穆兰强忍着把他抛出去的念头,由他在身上施为。   他在贺穆兰衣襟和腰间摸索片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瘦长的身躯,继续往下。   “你在摸哪儿!”   贺穆兰一声低吼,推开那柔然人。   这柔然人大概也觉得自己摸的地方不对,满脸难堪地继续往她大腿、靴筒等处查验,这才给她放行。   素和君见贺穆兰发毛,笑着打趣:“你就给他摸摸便是,摸完了也好让他知道我鲜卑人的‘雄风’,自惭形秽一番,从此草原留下一段传说……”   传说?   什么传说?   “无鸟将军勇闯柔然王帐?”   ……   我分分钟打死你这个八卦男信不信?   ☆、第241章 杀神降世   贺穆兰一行人被引入大帐,却没见到大檀。   只是贺穆兰一进这柔然大帐时,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可要说到底哪里别扭,她左右用余光扫了几圈,也没有察觉出来。   按照大帐里几位柔然王室和重臣的说法,他们几个身份低微,而大檀是“大可汗”,所以得不到他的接见。   对于这些人的说法,素和君与贺穆兰不但不气不恼,反倒心中暗自生喜。   大檀此人何等高傲,即使如今如同丧家之犬,也自视甚高。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理由,自然是解释不了他为什么不出来的,毕竟使者一向代表着国家的身份,和自己本身是什么身份无关的。   大檀不肯见他们,估计是身体已经差到不能见人了。   “那也不必再谈,贵国五位王子,就给我大魏祭旗吧。”素和君说的倒是硬派,皱皱眉掉头就走。   贺穆兰面无表情的跟着,仿佛是最普通的侍卫一流。   柔然王帐中一位年纪较大的宗室伸手拦住素和君,苦笑着摇头:“使者不必如此绝情,你们有何要求,可以直接说来。这种事……咳咳……这种事,毕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我们大可汗不愿见,也是正常的……”   言下之意,儿子被俘虏,老子付赎金,实在是不愿意至极,到了连使者都不想见的地步。   虽说这理由勉强,但好歹给了素和君一个台阶,只见他脸上微露迟疑之色,顿住脚步。   “我代表大魏而来,理应得到礼遇,却被如此羞辱……”   王帐里留下的柔然贵族心中暗骂大檀的任性,虽说大檀如今都快死了,但他既然都准备降了,要不要死又能怎样?就算给魏国看出他现在不行了,右贤王和婆门王子都在,只要立下旨意,柔然很快就有新的君主。   如今形式已经变成这种样子,降不降又有什么区别?   那位开口的宗室是柔然的右帐大都尉,这处营帐里许多可以征战的勇士大多出自他的帐下,加之地位又高,所以开口劝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又何须顾及这些事情,想来使者冒险前来这里,也不愿为了一些小节无功而返,是不是?”   贺穆兰在心中叹了句厉害。   看来这柔然也不是全然无人,想来会输的这么厉害,一是没想到魏国会来打这么一个没什么出产的塞外之国,二就确实是牧民分散多地,又在放牧,被牛羊家眷所累,根本无法集合起来抗敌的缘故。   柔然没有城寨,能可守的屏障都没有。   素和君的计划之一原本就是来骗降的,他鼓动三寸不乱之舌,说的好似大军就在眼前,他是为了两国的士卒不再枉死,这才顶着拓跋焘的不耐前来劝降,只要他们归顺大魏,必定封侯封将,广赐封地云云……   说实话,这样的条件,确实诱惑的很。   尤其这些人现在可以说输的连翻本的本钱都没有了,在外流浪,确实没有归顺鲜卑人混的好。   柔然人天性服从强者,几乎每一位大可汗都是尸山肉海里杀出来的汗位,像闾毗之父斛律可汗那样的,即使坐上了汗位,也要被赶到北燕那种地方去。   大檀从刘宋的计策未成,又赔了诸多儿子以后,原本就想诈降好赢取喘息生存的机会,毕竟柔然降了反,反了降已经不止一次。   两方一个想拖延时间等大军到来,一个以为大军压境想要归降,正好是一拍即合,谈的是热火朝天,就连贺穆兰都以为他们是真正的使者,如今是来劝降柔然人的了。   再说带着婆门王子逃出柔然大帐的柳元景,此人性格机变多智,只是逃出一里地的功夫,就瞬间明白过来情况不对!   他自己也是使者,自然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的道理。若真是鲜卑人大军压境,必定会显露行踪,将王帐团团围住,等柔然人过了一夜,又惊又惧,再派出使者,必定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哪里有傍晚时分前来,而且大军还不露行踪的道理!   魏国可是东西两路号称十万大军来北伐的!   柳元景在脑中推断了一下,越来越感觉到魏人的狡猾和可怕,再一想大檀等人可能已经中了计了,更是立刻掉头就下令护卫回返柔然大营。   “柳先生,您之前还叫我们快点逃,怎么现在又要往回走呢?”婆门刚刚才经历过生离,又要再回去,心中虽然高兴,却疑惑不解。   “那些魏国使者怕是假的,是来拖延时间的!”柳元景的脸色可谓是精彩之极,“竟连我也骗了!此时回去的快,还来得及杀了这群使者,立刻西撤!”   魏国大军人数太多,又有辎重粮草战马杂役同行,跑的必定没有熟悉地理又没什么负累的柔然人快。   只要能争取片刻功夫,说不定就真的能成功撤离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素和君已经唾沫四溅的和柔然大帐里的众位将军大臣等人讨论起归顺后的官位大小问题了,就连贺穆兰和那罗浑等人都心中大定,只等着稳住这些人,签下盟约,歃血为誓,就可以施施然地离开这里。   等到明天大军到来,木已成舟,又有盟约在先,柔然可汗等人想跑也跑不掉。   只是一群人讨论的气氛正热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快快拿下这群魏国使者,这些人耍诈!根本没有什么大军!他们是拖延时间的斥候!”   贺穆兰等人自然是听不懂柔然话,只看到素和君脸色猛然间变得铁青,而后冷笑了起来:“这又是什么人在胡说八道?斥候会随身带着我大魏御使的信物,还能和贵国讨价还价?”   右帐大都尉神色狐疑地看着素和君,帐内众多柔然人立刻对素和君怒目而瞪。   柳元景在柔然王庭的时间可比素和君多的很了,而且行踪诡秘,深受大檀信任,有“妖狼”之称。   位高权重的人倒是情愿素和君是真的,让他们降了,也好过跟着一个快死的大可汗到处颠沛流离。只是王帐附近都是大檀的心腹和爱将,若是他们表现出一丝反意,立刻就要毙命于王帐之中,所以众人迟疑不定,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动手拿下素和君等人。   贺穆兰等人是听不懂柔然话,却看出了柔然人突然态度大变,和帐外的一声大吼有关。他们互相对视,打起了精神,时刻准备应对之策。   素和君不愧是白鹭官出身,到了这般不利的场面,依然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淡然道:“各位若不相信,不妨派个人对着天空射出一支火箭,便知道我的话所言不虚。”   他们来的时候是傍晚,现在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射出一支火箭,自然是显眼无比。   那右帐大都尉和几个大臣商议了一会,派了几个勇士出去,没过一会儿,四面八方都传起了号角之声,又有勇士惊慌失措的进来报讯:   “有人……有人……四面八方都是人马!火箭一起,四周都亮起了火把!”   这下帐中柔然大帐里的众人又惊又喜又懊恼,惊得是果然有大军埋伏,就等着他们撤退时候拦截,喜的是这个使者允诺的草场和官职应该是不假,懊恼的则是刚才得罪了这个使者,想要再谈些好处,已经是不可能了。   又是这个时候,帐外那声音阴测测地传来:“若是真有千军万马,应该见到的是吹角连营才对,怎么会是火把?马上就要到晚上了,不扎营,是等着和饿狼搏斗吗?”   这下素和君真是把那帐外的人恨到了骨子里,还未开口辩解,就听到后帐虚弱无力地传来了一声:“把他们给杀了,立刻拔营!”   “贺穆兰!”   素和君猛然一声大吼!   只见贺穆兰犹如出海的蛟龙,由静转动,只是一瞬间,立刻就奔向了王帐的后帐!   她的速度全力施为之时,比寻常男人更快,身手更加矫捷,见到她行动的柔然人立刻大惊失色,帐内众多武士齐齐去拦截,却被贺穆兰身后闪出的几道声音阻住,让她成功进了后帐。   贺穆兰一进后帐,顿时征然。   所谓后帐,一般是给奴仆居住,或者放置杂物的地方,前帐、中帐和后帐组成一个皮室大帐,就连库莫提的王帐也是如此,所以一般来说,中帐的面积最大,然后是前帐,后帐虽然有出口,却是小的很。   可这处后帐,比中帐大的多!   贺穆兰总算知道自己进了柔然王帐以后为什么会那么别扭了,这中帐和前帐差不多大小,和库莫提的王帐格局相差甚大,她做了库莫提那么久的亲兵,自然是总觉得不对的。   可者却不是贺穆兰怔愣的原因,这后帐里,竟然密密麻麻布满了手持刀剑的武士,一见贺穆兰进了帐内,立刻挥舞着兵刃冲了上来!   又有几个力士抬着一个担架一般的东西,朝着后方逃跑。   贺穆兰听着前面帐内拳风阵阵,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一见这些武士冲了上来,立刻“入武”到十分,心心念念都是那顶逃跑的担架,当下手中一个用力,夺了一个武士的长刀,挥舞着一路砍杀了过去!   贺穆兰从穿越到如今,打过的恶仗也不知有多少,却从未有如今这般的险境。身边有近百的武士,而这后帐再大,不过也就一间屋子的大小,这么小的一间屋子里堆满了武士,她却要冲破这间后帐,去拦截正准备离开的大檀!   只见得她手中长刀飞舞,血肉横溅,活生生一个杀神。此时和贺穆兰其他时候心境截然不同。   以前的贺穆兰能不杀就不杀,可如今她的同袍好友都在中帐周旋,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而他们所仰仗的,只有她的武勇和她抢占的时机,若是还有妇人之仁,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   贺穆兰真心存了杀念的时候,又在这种狭小的地方,宛如绞肉机一横扫过去。她力气大的异于常人,往往旁人挥刀只能砍伤臂膀的,到了她这里,直接就把一只胳膊卸了去。即使只是以刀剑相撞对方的兵刃,就以贺穆兰的力气,也足以将他们的武器震翻。   冷兵器时代最怕的就是这种单兵作战能力逆天到作弊的人,贺穆兰前进不过几尺之地,可就这几尺之地间,残肢断臂处处,被削下来的头颅也有好几。   贺穆兰的刀口片刻就卷了,从死人手上又抓起一把刀来,这个时候,利于劈砍的刀倒比剑要好使的多,长刀到手不过瞬间,又是唰唰唰三条人命!   “拦住他!拦住他!”   奔到后帐的柔然贵族一见到这样的场景,吓得差点晕了过去,连忙放声大吼。   见到有人能奔到后帐,贺穆兰紧绷着的弦像是突然断了开来,仿佛已经看到前面同袍遇害的场景!   只见她大吼一声,发足狂奔,她浑身浴血的样子原本就骇人,一声大吼之下,原本冲向她的武士们也滞了一滞,就这一滞,已经让贺穆兰冲出了后帐,挥刀劈向了一个抬着架子的力士!   那力士却不躲避,只弓起背等待着自己被劈死的命运,另外有个力士一把打横抱起担架上的大檀,继续往前飞奔。   柔然大营里早就鼓声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朝着这处王帐而来,贺穆兰砍死那个力士,唿哨一声,立刻有一匹枣红的大马朝着贺穆兰的方向飞奔。   原本她是想带着越影前来的,因为越影的瞬间加速能力更快,但越影实在长得太惹眼了,只要她骑着,别人便知道她不是一般的侍卫,只能带着她另一匹战马前来。   好在这匹战马十分通灵,在和贺穆兰的默契上甚至比如今的越影更高,贺穆兰骑着它入着陷地,心中还算是放心。   那红马生的高大,茂密的鬃毛更是犹如朝霞,贺穆兰没有管它,她知道它一定会尽力赶到她的身边来,于是一心一意的追赶抱着大檀的力士。   那力士抱着大檀往一群迎来的将士身边疾奔,又有一柔然大将骑着马冲到贺穆兰身侧,挺矛欲刺!   “死吧!”   “你给我下来!”   贺穆兰和那柔然大将几乎是同声大喝,不同的是贺穆兰一个打滚避开了那柔然大将的长矛,反倒欺进了那大将的马前,眼看着他的战马就要把贺穆兰踩个正着,却见贺穆兰一个跃起,单手扯下了马上的柔然大将,直接将他掼在了身前!   贺穆兰的力气何其大,若是她愿意,便是把马掀倒也是可以的,何况只是个马上的人?那大将只觉得对手没有了影踪,就觉得脚踝上猛然一阵大力袭来,再回过神时,只看见自己在地上咕噜噜乱滚……   ‘我为何会滚?我便是掉下马来,也绝没有像个球一样滚的道理!’   那大将心中诧异,只是诧异还不过一刻,就觉得剧痛难忍,而后眼前一黑,再无神知。   “不要挡路!”   贺穆兰踢开被她斩下大将的头颅,看着它咕噜噜滚了开去,继续追赶大檀。   那力士已经成功的跑到了阵内,又有几个大将打马飞奔而来拦截!   此时有弓箭手已经开始远远的射向贺穆兰,贺穆兰近战武勇,却拿这些远程的箭支没辙,好不容易闪开几支,胳膊却中了一箭,疼痛难忍。   好在红马顷刻间一跃而起,飞跃了片刻后到了她的身前,她立刻翻身上马,将长刀塞于鞍侧,缰绳一抖,先朝着一个弓箭手冲去。   可怜那弓箭手见敌人冲到近前,只能往后急退,可人退哪里退的过马?红马直接将他踢翻,贺穆兰将飞起的长弓抓到手,又侧身下探,从地上抄过箭筒,抽出几枝箭来。   鲜卑军户但凡箭术惊人的,大多会连发几箭的本事,贺穆兰手中夹着四支箭连续发射已经是极限,只见她手臂一展,一支长箭飞出,正中那力士的后箭,她的箭支向来力道沉重,那力士几乎是被带的向前扑了几步,这才摔倒在地,把大檀落在了地上。   大檀落地,只闷闷地哼了一声,想来知道此时不可再动摇军心,又或者真的虚弱到连大叫都不行了。   此时又有一支箭侧面射向贺穆兰面门,她入武已到极致,只是微微抖动手臂,又一支箭射了出去,半空中两箭相交,便将来箭射为两截。   对面射出利箭的武将刚呆得一呆,突然疾风劲急,铮地一声,手中的铁弓已经断了,再刚刚低头,却心口一疼,还都来不及看弓,就已经跌落马下。   ‘为何,为何我心口多了一支箭?’   那武将致死也不明白,怎么自己就这么死了。   贺穆兰的连珠箭是和狄叶飞学的,据说连珠箭练得好的,能连发九箭,贺穆兰本事未学到家,只能射出三箭,但她有超人的臂力和入武最为集中的精神力做加持,即使只有三箭,这三箭之技,几乎是天下无双,绝无可以阻挡之法。   这一手连珠箭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见者无不膛乎其后,贺穆兰却没时间在那洋洋得意,抢来的箭已经射完,她立刻抛下弓箭,抽出长刀,继续朝着已经落在地上的大檀飞奔。   柔然大帐中乱成一片,围堵的人太多,对方却只有一人,如今又夜色渐深,胡乱射箭只会伤到自己人,柔然的武士只能靠人墙去阻挡。   “跳过去!你可以的!”   贺穆兰宏亮的声音配上红马高大的身躯,合作无间地在狂奔之后飞跃了起来,跳过一群步兵,直直冲到了大檀之前。   “拿命来!”   “你这鲜卑猪真是不要命了!”   几个柔然勇士刚刚搀扶起大檀,正准备离开,天上却出现了一团阴影……   天都黑了,还能有什么阴影?   几人莫名地抬起头,就见到一匹马在飞!   马居然会飞!   几个勇士张大了嘴,就见到那匹红马“咚”地一声着地,蹄子还撞飞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士,而那马上的瘦长汉子脸上微微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之后,又立刻凶神恶煞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别人是十步杀一人,这人几乎是一步杀十人!   哪哪哪哪哪哪哪里来的这么个怪物!   简简简简简简简直就不是人!   贺穆兰浑然不觉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像是从地狱里骑着梦魇杀入人间的噩梦,她入武后一切都变得极为缓慢,那种精神力完全集中的状态外人很难清楚,只见她到了那几个勇士的面前,直接从马上向下一个飞扑,一拳锤向一个武士的面门!   在一阵听得令人牙倒的“嘎啦啦”声传来之后,那个武士直接软倒了下去,鼻子里甚至流出了又白又红的东西。   这种声音太过恐怖,大檀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子彻底软倒了下去。   大檀被那勇士所累,又一次倒在地上,几个武士还想上前阻拦,却见贺穆兰如同鹰隼一般地眼神扫过之后,几个武士都赫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杀气!   杀气竟如同实质,让他们不能动了!   贺穆兰从地上站起,忍住身上的不适,一把扯起地上的大檀,将手掌掐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吼道:   “你们的大可汗已经在我的手上,立刻放了我同来的使者和同伴!不见到他们,我就杀了大檀!”   千军万马的践踏声也已经震彻大地,第一支火箭射出去的时候,就表明素和君等人在柔然大帐中已经受到了别人的怀疑,所以虎贲骑立刻赶来支援。   待到他们在帐中打斗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了大营了。   柔然帐中的人数数倍于虎贲军,但大多是牧民和青壮的汉子,之前魏国宣称大军压境千军万马,虽然被柳元景喝破了真相,可一般的柔然人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有号角之声,心中已经害怕的要命。   此时魏国人真的发动了袭击,哪怕只有几千人,他们的心里也把他们放大了十倍,只顾着惊慌失措的奔窜,丝毫不听柔然大将们的指挥。   乱七八糟的营帐里,声音嘈杂的要命,贺穆兰掐着大檀的咽喉,连喊了三声,旁边的柔然人们张着大嘴,胡乱地叫着什么。   “那疯子在说什么?你听的懂吗?”   “老子要听得懂,老子就能当官了!老子听不懂!”   “那疯子要干嘛?不会要把大可汗杀了吧?”   “反正咱们也听不懂,还是逃命要紧!”   一群柔然人胡言乱语地对喊了一边,双方都是大眼瞪小眼,贺穆兰之前的武勇,突然间像是被刺破的气球一般噗的漏了气。   费劲千辛万苦抓到了大檀,居然没人听得懂她的威胁?   两边都鸭子听雷,这么多柔然人,都没个翻译?   她一咬牙,压着大檀朝着王帐方向而去。   大檀为汗这么多年,积威甚重,此时像是个死狗一般被贺穆兰拖着走,两边的柔然勇士和大将纷纷让开,不敢上前,生怕激怒了这个杀神,也把大檀的脑袋拧了下来。   在他们的心里,这瘦长汉子已经是天神派下来的使者,有着赤手搏熊裂虎的本事。若是他们知道贺穆兰的力气只剩下了三分之二,怕是更会吓得胆丧心惊,不敢上前一步。   贺穆兰拽着大檀,在众人的围困中一步一步向前。   是他们大意了,居然不知道柔然军中还有这等聪明的角色。   一直以来对抗柔然摧枯拉朽,让他们都忘了柔然可能是有设下埋伏涿邪山这等计策的狠人的。   要是素和君他们死了……   她定要杀个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   ☆、第242章 陷入死局   贺穆兰拽着大檀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好了。   她是法医,活人和死人的区别自然是知道的,濒死之人也看的明白。大概从大檀第二次倒地开始,他的呼吸就慢慢的衰竭起来,等到她拖着他走了一截以后,已经彻底没气了。   贺穆兰知道大檀的身体差,却不知道他的身体差到这种地步。可她不得不还要做出一副“大檀在手,柔然我走”的架势,看起来像是她要挟着大檀在往帐边走去,实际上是她用着自己可怕的力气架着他在走。   好在天色昏暗,柔然军中也大多知道大檀正在病中,他这幅“虚弱无力”的样子,反倒引起了许多柔然军士的顾忌,不敢再上前一步。   等贺穆兰裹挟着大檀的尸体到达王帐时候,她带来的老兵已经死了一半,阿单志奇全身是血,那罗浑的脸上也有一个巨大的豁口,皮肉翻开,正在不停的往外涌着鲜血。   素和君是使者,柔然人反倒畏手畏脚,害怕魏国日后报复,所以只有素和君身上无伤,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虽身上没伤,脸色倒比一身是血阿单志奇还要差。   贺穆兰一看同火们如今这凄惨的样子,顿时眦裂发指地大叫道:“大檀在我手中!速速给我退开!”   一路围堵着贺穆兰的都是柔然的士卒,可在王帐附近的都是柔然的贵族,懂得鲜卑话的不少,素和君等人一见贺穆兰果真擒了大檀回来,立刻没命的往贺穆兰身边撤。   这些普通的柔然士卒听不懂鲜卑话,可是却是认得大檀的,本来就不想拼命,如今有了借口,更是不愿意卖力。   他们身后身前原本层层围堵的何止五六层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贺穆兰赶来无异于打了一剂强心针,可对于柔然贵族们来说,可汗被擒简直是奇耻大辱,有几个性烈的,立刻就狂声大骂,其污言秽语,幸亏贺穆兰听不见,否则这大檀又要被她气的掐死一遍。   因为贺穆兰有大檀在手,所有人暂时才算是安全了,等他们凑到贺穆兰身前时,一个个都极为狼狈,浑然没有之前刚刚到来时的那种意气风发。   王帐里诸位柔然贵族脸色异常难看的叫道:“各位说是魏国的使者,可是却三番四次欺骗我们,又擒了我们的可汗,杀了我们的右帐大都尉,此仇不共戴天,觉无妥协的可能!”   “花木兰,虎贲军已经到了,正在往我们这边赶,我们再坚持片刻!”素和君立在贺穆兰身侧,看着她脊背绷得笔直,不解地问:“你怎么会怎么紧张?”   “你附耳过来。”   贺穆兰轻声开口。   素和君知道有什么不对,立刻贴近贺穆兰。   “大檀已经死了。”她轻轻蠕动嘴唇。“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只要她一丢开他,或者交换人质,对方就会发现大檀已经死了。   虎贲军再厉害,几千人冲破几万人的营帐在杀回去,除非各个以一敌十,否则基本是有来无回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素和君还逼着自己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然后也蠕动着嘴唇小声说:“你手上的是个死人?”   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下子,素和君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下或许有不实之处,但我确实是大魏派来的使者,前来招降之事也确是所言不虚。柔然如今全境已入魏国之手,你们继续抵抗,一生难免颠破流离,妻离子散。一样是效忠强者,不如效忠我国的大可汗,到时候牛羊也依旧是你们的牛羊,牧场也依旧是你们的牧场,无非是大可汗换了个人,可汗之位总是要换的,又有什么打紧?”   素和君一反刚才的勇猛,又开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蛊惑人。“按照我们草原民族的规矩,擒了首领,便需要用牛羊人口来赎回,加上我们生擒的五位王子,我要柔然的勇士作为赎金,难道不可以吗?”   “你大胆!”   “你凭什么要我们做赎金!”   “现在已经不比以前了,怎能拿那时候的规矩算!”   几个柔然的要臣立刻开口打断他的话。   他们怕再说下去,军心真的要动摇。   此时喊杀之声越来越近,虎贲军一步步接近中央所在的王帐。贺穆兰右手胳膊中了箭,还要硬拽着大檀不让他软倒,另一只手却要在尸首的后背撑着,做出他还活着的假象。   那伤口处已经直接崩开,疼的如肌肉都在哆嗦,想来全身是血的阿单志奇等人再耗下去,也会流血过多,拖不得了。   素和君不停的劝降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是为了拖延时间和让他们不要发现大檀的异样,只是这一招若是用在柔然人身上自然是奏效的,因为大檀是他们的可汗,可暗处却隐藏着一人,并不以大檀的安危为重心。   柳元景正蹙着眉头,站在帐篷的阴影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贺穆兰。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的那个人像是个女人。   他是受过训练的探子,易容乔装也学过一些,对男女的骨骼很清楚,而且对方站立的姿势,也有些不太像男人。   具体要说哪里不像,他也说不出来。   但随即他就把自己荒诞的想法抛诸脑后。   若女人也这般能打,魏国也着实太可怕了,他们还要这么部署什么,坐在家里等魏人打到家里来算了!   人人都注意着素和君,只有他从贺穆兰追出帐外抓大檀时就在意着这员猛将。宋国从不缺谋臣和才子,缺的就是这种骁勇难当的武将,莫说能够在乱军阵中随意来去,便是如魏国使者那般武艺的,这世上都没有几人。   贺穆兰追击大檀的时候,婆门实在是不放心自己的父亲窜了出去,他去追赶将他带回,所以看到了他一路厮杀的过程,其行云流水的节奏简直让人觉得杀人都是门艺术。   只是这人是个敌人,就没有办法让人那么高兴了。   按理说,这样一员猛将,是不可能做一个使者的侍卫的,更不肯能在这里唧唧歪歪拖延时间,所以柳元景仔细盯着他们,倒让他看出不对来。   大檀保持那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而他的脊背,未免立的太直了一点。   他在柔然呆了不少时间,之前也曾带了宋国的名医来给大檀治病,他知道大檀得的是卒中(中风),很容易突然梗死,草原民族很少吃到蔬菜,所食用的尽是荤腥油腻之物,中年之后得了卒中是常事。   大檀站立久了身子都会不觉自主的抖,所以为了掩饰他的颓态,一般都是坐着居多。   可如今,他却一动也不动!   “婆门王子,我要借你破了对方的局,你可能有危险,怕是不怕?”   柳元景瞟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后者脸色涨红地看着大檀,听到柳元景的话,顿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柳先生,我汗父在他们手里,只要能救他出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大檀也许不是个仁慈的君主,但对几个儿子都不算差,吴提身为太子那么多年,其他儿子都活的好好的,便是他关心子嗣的缘故。   婆门年纪小,上面哥哥早就已经当上了左贤王,自己从小骑射也不错,可以说是大檀宠着长大的,此时听到能救父亲,毫不犹豫。   柳元景却是在心中叹了口气。   若是他猜的不错……   大檀一定是救不回来了。   柳元景朝自己的随从要过了一把手弩,拉着婆门从暗处走了出来。   “伟大的牟汗纥升盖可汗,你曾告诉我,若是你有不测,就让婆门王子继位,如今你这个样子,对柔然反倒是拖累,我让众臣拥戴婆门王子为汗,你可有异议?”   柳元景牵着婆门出来,只一张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全身笼罩在斗篷里,头上还戴着风帽,只是那斗篷是宽袍大袖,破像是北方的萨满之流,素和君见到在帐外阴测测说话的人突然出现了,对左右的同袍悄声说道:   “不好,对面幕后的狠角色来了。实在不行丢掉大檀,我们尽力往虎贲军方向迎,今天阴沟里翻船,能跑掉几个是几个吧!”   他已经对自己能跑掉不抱希望了。   “怎么能丢掉大檀?我们还等着……”   “你带死人做什么?”   素和君一句话,惊得身边围着他的“亲卫”们瞠目结舌。   “柳先生,可汗真这么说过?”   几个柔然王室狐疑地看着婆门王子,这王子母族势力不强,之前虽也没有在意过他。   “可汗,我知道你如今被魏人抓了,一定宁愿自己死了。你既然一直不出声,说明对我的提议也无异议,那如今婆门就是新任的可汗,我身为他的师父,替他发号施令……”   柳元景抓住婆门的手,一把举起。   “新任可汗下令,全力围杀这些魏国使者,左帐武士拦截魏人的军队,其余人等立刻撤离这里!”   “不!不!”婆门惊慌失措的想要反驳柳元景的意思,却被柳元景狠狠地掐了一下手掌,痛得叫不出声来。   贺穆兰等人都听不懂柔然话,全靠素和君断断续续翻译一点,可后来那男人说的话太过让人讶异,素和君就懒得翻了,转述了倒让所有人心乱。   可任谁也知道,自这藏头露脸的家伙出来以后,局势已经转向了不利于他们的方向。   之前这些人被区区十几个魏人来去自如,全是因为对方有大可汗在手投鼠忌器的缘故,谁也不愿意做这个逼死首领之人,如今有首领的儿子背黑锅,加之人人都见大檀没有反驳,还以为大檀已经存了死志,立刻朝着贺穆兰等人冲了过来。   “你们走吧,不用管我了,我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你们告诉我敌人在哪里,我为你们拖延片刻。”   阿单志奇已经渐渐站不住身子,倚靠着那罗浑往下滑落下去,被那罗浑一把提起。   几个同袍哀痛欲绝,胡力浑咬牙说道:“还没那么绝望,还有火长在,有白鹭官在,虎贲军就要到了,我们撑一撑,一定有法子。”   “哪里有法子呢……”   阿单志奇失血太多,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   “若是只有火长一个……人……还可能……跑,跑的掉……”   贺穆兰却是众人之中最为痛心疾首之人。是她为了留住大檀一行人,这才答应了素和君的险招,甚至自信自己的本事足以在大帐中力博蠕蠕,擒贼擒王,所以才这般自信。   如今她却没想到,种种的布局和计划,竟全部被那个不知身份的男人给破坏了……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前世阿单志奇就曾死在花木兰怀里,如今难道又要再死一次?   “走,我断后!”   贺穆兰毫不犹豫地拔出那罗浑从柔然人那里抢下的长刀,斩下了大檀的人头丢到素和君手中!   “你往前冲,边冲边喊大檀已死!”   贺穆兰和这些昔日同袍的情谊是从乱阵里杀出来的,何等默契,贺穆兰决定断后那一刻起,胡力浑立刻把阿单志奇往身上一背,一群人就往外冲去。   因为大檀已经死了,带着个尸体跑已经不切实际,贺穆兰料定今日九死一生,便大笑着吸引所有人的仇恨。   “好让你们知道,杀了大檀的勇士,乃是怀朔的花木兰!”   几声唿哨,所有人驾来停在帐外的战马应声冲入,为首的便是贺穆兰的红马。   贺穆兰知道自己太惹眼,不一定能走的掉,又见敌将都是围着自己打转,心中便做了一个决定。   只见在贺穆兰的掩护下,众人纷纷上马,阿单志奇也险而又险的被架在胡力浑的马前,一群人冲了出去。   可他们冲出去以后,才发现贺穆兰还留在原地,继续替他们断后。   “火长,回去啊!”   “火长,你做什么!”   “火长!快骑你的红马!”   马一旦疾奔,再掉头已经很是困难,这里又不是平地,而是营帐,他们奔出一段路去,才发现贺穆兰居然还留在敌营中,顿时吓得哆嗦着嘴唇,阿单志奇有伤在身,又大动心神,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他们却不知道随着那穿着斗篷的男人在不停的发号施令,所有的压力几乎都让贺穆兰一个人扛了,众人的箭一大半倒是朝着她身上去的,来拦截的武士也多是围着她拼杀,她留在后方,还能拖得一时半刻,若是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那乱箭就足以把所有人都射死。   她的红马没有离开她太远,不停的在旁边跳跃折腾,想迎她上它的脊背,可惜贺穆兰被牢牢缠在原地,连寸步都难向前,更别说跳上自己的红马了。   她的红马是难得的高大神骏,立刻有爱马的柔然将军命人用绳索将它套了去。只见这匹红马颈项上缠着数根套马索,可依旧不停地左右摇摆自己的脖子,不住踢踏狂奔,倒拽着一群套马的汉子满地乱跑。   ‘傻子,莫要挣扎,给人乖乖套去,好歹还能留下一命……’   贺穆兰听到身边战马的嘶吼,心中实在是忧心忡忡。   ‘反正你当初也被套过一次,应当已经适应了才是啊。’   贺穆兰的刀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到了后来,刀也卷了,眼睛里全部都糊进了血,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阿单志奇说的“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原来眼睛里进的血太多,真的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贺穆兰擦掉糊住眼睛的鲜血,可是前面擦,后面又入,原来是几支箭头擦了头皮过去,划开几道狭长的口子,如今头顶血流如注,看起来吓人,却并没有中到要害。   可在别人看来,这人头上受了伤还能如此神勇,自然是吓得不敢近前,恨不得身旁的同伴先去试试他还不能杀人才好。   到了后来,红马的嘶吼越来越小,贺穆兰已经不知道它到底是死了,还是被制服了,也不想去探查。   就当它被收服了,此刻心里还能舒服一点。   围着贺穆兰的柔然人都希望身边的人先去惹这杀神,柳元景看着柔然这怂样心中冷笑,抬起手上的弩,拉动机簧,抬手就对着贺穆兰射了一箭。   贺穆兰此时战斗都已经成了本能,猛听得风声过来,抬手把手中的残刀掷了出去,正撞上那支弩箭,弩箭被刀撞击偏了方向,射入一个倒霉的柔然士卒面门,惨叫着捂着脸面倒下。   射出长枪的柳元景心中诧异,他并不善近身搏斗的功夫,但箭术却是极好,尤其用弩,很少射偏,这人明明已经状似疯魔,却能逃开他的弩箭,让他当场错愕的“咦”了一声。   贺穆兰“入武”到了十分的境界,耳目多么聪敏?听到乱军中这一声“咦”,立刻抢了一把长矛,横扫一片荡开众人的包围,又长矛一抖,朝着柳元景的方向冲去!   饶是柳元景再临危不惧,可站了这许久见还没有人能把这员猛将杀了,连弓箭手都不敢乱射怕误伤了自己人,他的心中早就生出一丝寒意,再见那武将眼睛里明明都似乎没有了焦距,却依然不管不顾的朝自己冲来,顿时吓得要命:   “拦住他,快拦住他!”   他拽着婆门的手急退到后面。   “他杀了老可汗,又要对新可汗不轨!”   婆门亲眼目睹贺穆兰砍掉父亲的头颅,早已对她恨之入骨,此时振臂一挥:“莫管旁人性命,直接把他射死!射死!”   贺穆兰咬牙侧耳辨位,将手中长矛“噌”地射了出去,她手中的长矛划过一条弧线,快似流星地射向婆门!   这本事还是花木兰以前和陈节学的!   此时天已经黑了,柔然大营乱成一片,得到新可汗的指令,大部分的蠕蠕连帐篷都不要了,直接准备西撤。   王帐这里聚集的人虽多,但柔然那些贵族已经不耐烦看这敌将必死的局面,各个都去收拾自己的财产,准备立刻撤退,以免真的被魏国的大军追击上。   连使者都敢袭击,无论是真使者假使者,魏国一定都不会再轻易理会他们的投降了。   柳元景一意要推婆门当可汗,自然不会离开婆门半步,此时他虽然看到了长矛,可他毕竟不是武人,绝来不及推开几步之外的婆门,可让他上前去替婆门挡枪也是不愿意的。   正在他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提醒婆门小心时,一个侍卫向前几步,一把推开婆门王子,那长矛直接带着疾风下坠,将他扎了个窟窿,钉死在婆门刚刚所在之处。   婆门被他推得后仰于地,眼睁睁看着一支长矛从天而降,将那侍卫钉入地下,由于长矛是斜插在地上的,那侍卫又穿着盔甲卡住了长矛,这人被贯穿以后居然没倒,长矛和侍卫成了一个三角形,怪异地矗立在那里。   最后一刻推开婆门的侍卫双腿胡乱蹬了几下,大概是觉得蹬了更疼,便睁大了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死去了。   柔然的孩子虽然频频接触死亡,生活条件也严苛,但这不代表婆门这种生在王帐、长在可汗膝下的孩子见过如此惊险的一幕。   那侍卫死的如此惨烈,活生生的人串就在他的面前,还溅了他一脸血,吓得他立刻坐在地上连连倒退,嘴里也发出惨烈的叫声:   “柳先生救我!阿兄救我!救我!”   柳元景见婆门无事,心下一松,又抬手提弩,对着贺穆兰连发三箭。   贺穆兰此时刀也掷出去了,枪也掷出去了,柔然众人只围着她,决不让她上前抢刀刃,也不让她碰到他们,只敢在外面游弋着放箭,没一会儿,贺穆兰就被射的全身到处插了箭支,腰上更有一处被人偷袭的刀伤,直接从腰后扎到了前面,贯穿而出。   可以说,贺穆兰从军到如今,除了被千军万马踏死那次,再也没有这般惨烈的战役了。   “这次估计又逃不掉了。就是不知道这是幻境还是现实,我还能不能活……”   贺穆兰已经痛苦到无法维持呼吸的频率,不知是肺部中了箭还是剧烈运动过甚的缘故,她只觉得连呼吸都火烧火燎,仿佛有刀子在肺里胡乱搅拌一般。   “素和君应该是逃出去了……否则柔然人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拖延了这般时间,还是要给他们跑了……”   贺穆兰已经准备放弃求生,左腿的膝盖又不知中了从哪来的一箭,顿时膝间一软,跪了下去。   她这一跪,刚好避过了柳元景朝着她心口和脑袋射的几箭。柳元景见如此凑巧,真是连一口牙都要咬碎了,甚至将那把用完了箭的弩砸了发泄,恨不得自己也有贺穆兰那般的武艺,能上去直接砍了她。   贺穆兰意识模糊,直听得四面八方都是柔然人说话的声音,她已经存了死志,如今心中居然还能生出玩笑的想法,想和周围的柔然人说一说,她根本就不懂柔然话,就算他们吼破喉咙,她也是听不见的。   若说她继承了花木兰的战斗本能和武艺是一种作弊的话,面对这种局面,即使是作弊也活不成了。   “不要活口,这样的猛将,你们是驾驭不住的!”柳元景见不少柔然人似乎有要离开放弃杀他的动作,顿时气极反笑。   这些胡人,这些胡人!   这些胡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这可是敌人啊!   “砍下他的脑袋!卸下他的四肢,不以此祭旗,对不起死去的大可汗!”   柳元景看着脸上只剩惊慌之色的婆门王子,一指身后的王帐武士:“大可汗,你速速跟着武士们离开,不要再逗留,往西去!”   为了这一个人,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这简直就是一种不智的行为。   竟连他都被这个人震骇到,在他身上耗费了这么多心思!   如今可是浪费时间的时候?   “可是……”   “走,我们都走,留几个武士在这里把他裂了就是!”   柳元景清醒过来,顿时头也不回的带着随从翻身上马。   “对方并不是没有骑兵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柳元景勒令婆门上马离开之时,王帐附近突然锣声急响,显然是柔然人在鸣金收兵。原本在王帐附近的柔然人听到这锣声,再听到阵前马蹄声大作,尘沙飞扬,立刻脸色大变,各个准备奔逃。   此时已经是黑夜,来者举着火把,一面面红旗飘扬,箭如骤雨,柔然人纷纷倒地,惨叫声一片。   贺穆兰已经跪不住了,但听到前方熟悉的马蹄声,嘴角还是忍不住咧出了一丝微笑。   总算还是到了……   “婆门,你再反抗,就是在逼得柔然被我们灭族夷种!你就是柔然的罪人!   为首的素和君领着虎贲军众骑,声音如同惊雷般响彻王帐附近。   “只有归顺,才是最好的选择!”   “呸!”   婆门已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远离,听见对方使者的话,扭头对着自己的马下啐了一口。   “如今离灭族夷种有什么区别?又来这一套!”   素和君见没人回答,知道婆门已经逃了,王帐最精锐的武士和骑兵也一定走了,顿时猛打自己的下的坐骑,期望它跑的再快一些。   那罗浑迎上了虎贲军就立刻回返,但他天性比其他人要冷静的多,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猜测花木兰是已经死了。   能冲入敌营正中的虎贲骑都勇悍之极,每一百人为一小队,嚯嚯呼喊,狂奔急冲,霎时间就冲到了王帐之前   “花将军你撑住!”   “虎贲军来也!”   “虎贲军在此!”   虎贲军为了救人,来的原本就快,他们此时为了救花木兰,连乱跑一片的柔然骑兵都懒得追了,更遇见素和君当先提着一颗头颅,震惊的柔然人掉头逃窜,这才迎到己方之人,去营救贺穆兰。   贺穆兰丢给素和君的大檀首级成了震慑敌人最好的武器,素和君等人能杀出重围,全是因为对方人心涣散,无法齐心的缘故。   可花木兰若是死了,拿了一个将死大汗的首级又有什么意思?   像花木兰这样的武将,几百年、几千年也不见得出一个,若是折在了这里,素和君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这计策,可是他出的!   是他让花木兰以身犯险的!   柳元景等人此时已经离开了老远,他听到后面呼喊着“花将军”云云,心中不由得一震。   对方果真是位将军。   能让虎贲军放弃追击到手的军功而去救援,就不知道是哪一位大将。   贺赖、贺兰都姓贺,也有可能是汉人的“华”姓,那瘦长的汉子有这般武勇,应当是出自鲜卑大族,“花将军”到底是华将军、贺将军还是花将军,柳元景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可没过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生擒鬼方的无名小将,似乎便是姓花?   “怀朔花木兰……”   他跟着婆门在寒冷的夜风中疾奔。   “希望这世上不要再有此人了……”   “敌军!前面有敌军!”   婆门之前打前哨的斥候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   “西边出现大批高车人!”   “高车人?”   柳元景傻眼。   高车人不是应该都逃了吗?   “大可汗,东边出现大批魏国骑兵!打着鲜卑人的巨狼王旗!”   这下,连婆门都抓不住缰绳了。   鲜卑人的王旗有多种,都和部落的来历或首领的名称有关。“佛狸”是鲜卑语巨狼的意思,所以拓跋焘的王旗便是一只巨狼。   就像命运要彻底勒断这些柔然人的脖子一般,最后一支出去探查的斥候也跑了回来,可那脸色,比见到高车人和鲜卑人的旗帜还要怪异。   “大可汗,北面出现大批魏国骑兵!打着,打着……”   那斥候满脸不可思议,几乎不敢说出口:“打着右贤王的飞熊旗!”   “什么,王叔?”   “闾毗难道降了?”   柳元景是幕后那出谋划策之人,从未损过筋骨的右贤王是最大的一步部署,他甚至分析过他的生平,料定他一定会为了自己隐藏的野心去活捉拓跋焘,顺便狠狠打击左贤王吴提一番,这才派出使者让他去涿邪山。   结果这么一个有着为王野心之人,居然没有去涿邪山,导致全盘崩溃。   婆门身子晃了晃,似乎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伏倒在马前,大哭了起来。   “我的阿兄们!我的阿兄们!闾毗居然把他们卖了!”   ☆、第243章 起死回生   拓跋焘擅用骑兵的本事天下闻名,莫说这么一群柔然人想跑掉,就算是一只鸟想在这个夜晚飞走,都得看鲜卑铁骑愿不愿意。   柳元景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咬舌自尽了。   “柳先生,你跑吧,你一个人藏起来应该很容易。”婆门哭完以后,命令一个柔然贵族拿出一袋金子,送给柳元景。   “我汗父说过,若是我们还有再起的机会,只能依靠南边的宋国。我的兄长只是被俘,说不得魏国人就要选个傀儡出来当汗王,我不见得能成下一任的可汗,若到时候我还有机会逃出来,一定会联系上你。”   柳元景在柔然王庭的身份是婆门的“先生”,而他确实也教了婆门不少东西,至少这个孩子在这个血腥的夜晚,确确实实的长大了。   “你……你……”   柳元景之前对婆门的评价并不高,若不是他是大檀的儿子,他其实是看不起这个人的,此时见婆门居然让他逃走,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走吧,藏起来也罢,逃跑也罢,快点走!”   婆门抹掉眼泪。   “我们就要投降鲜卑人了,你若被发现,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汗,你……”柳元景一咬牙,深深凝视这个孩子:“你多保重!我一定会信守承诺,我宋国也一定会信守承诺!”   话一说完,他立刻掉头向南而去。   他是汉人,往南边跑,又有多国的路引文书,是很容易逃掉的。   婆门等柳元景走到没影,这才下令所有人往东边而去。   “大可汗,为何往东?”   任谁都知道东、西、北三个方向,东边拓跋焘的队伍势力最为庞大,绝无突围的可能,往另外两个方向,倒有一拼的可能。   “高车是我们的奴隶,即使我们柔然如今积弱,难道会向奴隶低头?”婆门一改刚才嚎啕大哭的样子,微微昂首:“至于闾毗……”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怨毒。   “我的汗父一直认为他即使不满斛律可汗的事情,也一定是为了柔然考虑的,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降了魏人。我们柔然满盘皆输,可以说全是此一人之过,这样彻头彻尾的小人,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落在他手里!”   落到闾毗手里给他邀功吗?   他绝不向仇人摇尾乞怜!   “你们大概也都要知道,我们此次是怎么也逃不了了。”这个孩子一夜之间国破家亡,母亲和姐妹又被父亲丢在了王庭,可以依赖的先生也跑了,不得不学着大檀往日的样子说话。   “可即使是投降,我如今是柔然的可汗,也只会向魏国的可汗投降。你们都是柔然最后的勇士,必须得做出柔然勇士的样子来,否则被魏人瞧不起了,柔然无非就是另一个高车罢了!”   他的心中其实恨不得找个地方哭个痛快才好,却不得不忍到身体微微发颤,继续说道:“只要我柔然勇士的性命还在,他日寻得妇人结合,草原上又到处都是我们柔然的子孙。无论接下来我们要受到什么样的屈辱,都得给我……”   “活下去!”   婆门仰起头,高声怒吼。   他吼完这三个字后,心头显然也是激动难平,连连喘气。   若说之前那些柔然的贵族和部落主已经在思考投降后如何好好生存了,在听到婆门的话后,忍不住还是心潮激荡,跟着回应:   “柔然不会灭种!”   “大可汗说的是!”   “我们每个人都生他几十几百个孩子,整个草原又是我们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当面说出“大可汗”的字眼,之前那鲜卑勇士手刃大檀,情势急转之下,未尝没有想趁机自立为可汗的宗室,只不过有柳先生所在的刘宋支持着,他们每人反驳,但心中不服,一定是有的。   可大难临头,这位年轻的王子不但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反倒被激出了大檀当年的风采,有些跟着大檀一起出生入死的老人不免就想起当年的时光,也跟着心潮澎湃。   可心潮澎湃一落,再看到前方连绵不绝,犹如天上的星子落入人间一般的火光,每个人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浇的全身冰凉。   无论如何能活……   他们终究是败了。      虎贲军杀入王帐之前时,每个人的眼眶都是一热。   没有发生什么奇迹,他们那位年少不凡的主将,并没有杀出重围。   在此之前,他们无数次期盼过有奇迹会发生,毕竟虎贲军很多人都和贺穆兰较量过,右军很多人都传说这位将军有在乱军阵中杀进杀出的本事。   他们猜的都没错,贺穆兰自然是有杀进杀出的本事,可那是她一个人时。   此时这浑身插满箭支、犹如刺猬一般的将军,若还能活命,除非是天上佛祖下凡,或者人间的神仙救命了。   “不!”   那罗浑的脸上鲜血已经凝固,凝结成一个硕大的血疤。此时这个血疤正因为他的面颊不住的抖动而变得更加狰狞。   突围之时所有人都负了伤,待和虎贲军迎上的时候,除了他和素和君,几乎都站不起来了,所以一干同火之中,只有他和素和君又杀了回来营救贺穆兰。   可这样的贺穆兰……   这样的贺穆兰……   这一个“不”字,是对自己无能的辱骂,是满腔不甘突破胸膛时的崩裂,是痛心太甚所引起的爆炸。每个人听到这撕心裂肺的“不”字,都忍不住鼻中一酸,想要落下泪来。   如果没有贺穆兰,柔然人早就已经逃了,这场北伐,也会最终也没有达到灭国的目的,犹如那独自坚守在夏国长安的赫连定一般,变成魏国人心中的一根刺。   可对于虎贲军来说,三军皆在,主将却失,这算是一种胜利吗?   这简直是一种无法痛诉的屈辱!   那罗浑和素和君弃马跳了下来,疾奔到贺穆兰身侧。在他们赶到之前,正有几个柔然人想把她直接碎尸万段,还好虎贲军来的及时,当初也让他们万箭穿心,好歹是替贺穆兰报了仇。   再看看她身边散落一地的箭、已经卷了的无数刀刃,还有那浸满了鲜血的土地与尸体,几乎不需要想象,眼前就能浮现出贺穆兰之前是如何奋力的搏杀,才能撑了这么久的。   那罗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撕开的贺穆兰的前襟,将耳朵贴在了她的心口上。温热的皮肤让他不由得精神一震,耳下那虽然微弱却依然还在轻轻跳动的声音更是告诉了他……   “花将军没死!花将军还有心跳!快来人!来人!”   那罗浑猛地直起身子,只觉得什么温热的东西一直从他的脸颊一直流到了嘴里,随着他大吼的声音吞了下去,既苦涩又温暖。   他被这温暖的液体烫的连喉咙都热了起来,忍不住继续趴在火长的胸前,就为了担心这声音会突然消失。   嘭。嘭。嘭。   此时此刻,那罗浑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旋律,哪怕是鲜卑人招魂的皮鼓、汉人高雅的鼓瑟之声,都及不上它万分之一。   “什么?花将军没死?”   “我就知道花将军不会死的!花将军那般厉害!”   “那罗将军,你让我们也听听!让我们也听听!”   一群人疯狂的向上涌,那架势似乎人人都想听一听贺穆兰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素和君从听到贺穆兰没死的那一刻就几乎是喜极而泣,见情绪激动的虎贲军还要往前挤,连忙高声让所有人往后退,又拉起跪在地上的那罗浑。   “那罗浑,别听了,既然花将军还有口气在,赶紧先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去找大夫才是。”素和君生怕花木兰没有失血过多而死,倒被那罗浑一不小心压死了,出声提醒道:“我知道你们火里的人都随身带着干净的绷带,是不是?”   “是!是!我的马上还有!小路,去把我马鞍下面的小皮袋拿来!”那罗浑忙直起身子,去掩贺穆兰的衣襟。   夜晚昏暗,照明全靠旁边的人举着火把,那罗浑拢起贺穆兰的衣襟,不知为何却愣了一愣。   ‘原来火长虽然手糙脸黑,胸肌倒是白的很,也滑的很,和狄叶飞差不多的。’   那罗浑心中这念头一起,立刻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你真是病了,什么时候,居然还想这样的歪念头!’   他这一下打的又急又快,所有人闻声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那罗将军,你好生生打自己做什么?”一个虎贲骑士吓得大叫了起来:“莫非……莫非……花将军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   那罗浑恶狠狠地瞪视他一眼,他的家传武学练得是杀气,这一瞪之下,那个虎贲骑士全身寒毛直立,立刻噤声。   “来人帮忙!”   素和君经常四处奔走,身上也有上好的伤药,鲜卑军户都是世代从军,家中也有不少备的好药的,一群人围在贺穆兰身边,乱七八糟的掏出一大堆东西来,却怔愣着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   即使这火把将贺穆兰四周照的通明,可他们毕竟不是郎中。很多人都知道箭支不能乱拔,尤其是要害位置,一旦拔了,反倒会送命,所以从素和君到那罗浑,全部跪在贺穆兰身侧,却无从下手。   “我们……要不然,我们先止血……还是先把腰上那伤口裹起来?”   贺穆兰身上最大的一处伤口在腰上,前后贯穿,她自己用腰带上移堵住了伤口,但触目惊心之处,足以让胆小的女人直接晕倒。   那罗浑拿起绷带,咬着牙对素和君说:“你们几个把将军抬起来一点,我来缠!”   几个骑士抬手的上去搀扶,一个骑兵突然“啊”了一声。   那罗浑从来就不是好脾气,听到他“啊”了一声,立刻一巴掌呼了过去。   “这时候了,还叫什么!”   “不……不是……我搀将军的胳膊,胳膊上也有伤!”   那骑士吓得要死,贺穆兰被称为“玄衣木兰”,所以无论是自己买还是别人送的,衣衫大多都是黑色的,黑衣服沾了血不太明显,这些人没发现她胳膊上还有一处大的伤口,可一摸之下,手上全是黏腻的手感,又有铁锈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是吓得立刻松手,被那罗浑拍了一巴掌。   那罗浑刚刚举着洁白的绷带环上她的腰,听到胳膊上还有伤口,立刻让人用刀割了她左边的袖子,露出一截修长的胳膊出来。   那胳膊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痕,应该是之前中了流矢,流矢擦过胳膊,却破了一处血管,所以流出来的血实在是不少,再一看那只胳膊,大大小小无数伤痕,不是箭伤就是刀痕,那罗浑拿着绷带的手一僵,再也缠不下去了,捂着脸痛苦的嚎叫起来。   “我做不了!我真做不了!”   这么多伤口,先处理哪一个,另一个都在逐渐恶化。   他只是个战士,又不是大夫,就算把贺穆兰全身都绑起来了,难不成就看着他活生生在这里耗死?   “我们得先救他,若连我们都不救他,他就更……”   素和君拿手按住那罗浑的肩膀,准备劝说。   谁料这个动作似乎是刺到了那罗浑的哪根神经,一下子蹦了起来。   “都是你!都是你的馊主意!我们火长从来都不是冒险的人,也没什么野心,若不是你一直鼓动,说让大檀跑了我们北伐就没有了意义,他何以这般逞强?你为了功劳,活生生逼死了火长!”   “那罗将军,你冷静点!”   “那罗将军,放开白鹭官大人啊!”   几个虎贲骑士跑去拉那罗浑。   “还有你们……”那罗浑扫视过所有的虎贲骑士。“还有我……”   他揪住自己的胸口的衣衫,痛苦地弯下身子。   “若不是我们求功心切,想要天大的功劳,又怎么能逼着他这么冒险?他年轻威望不够,总是想要让我们敬服他的。但凡我们济事一点,也用不着他在千军万马之中取大檀的首级……”   其他人没有那罗浑和贺穆兰这般同火从小兵一起升上来的情谊,但虎贲骑和贺穆兰相处也有几月,自是知道这位将军的人品和心性都极为高洁,再一听到之前他们对于去迎接高车人的闲言碎语也许都传到了这位将军的耳里,都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也许,他确实是太年轻了……   他们虎贲军资历老,又想要功劳,也许是把他逼得太狠了点。   他们……   他们也不是没有过错的。   素和君颓靡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舒出了一口气。   他是白鹭官,虽从小机智过人,可除了在花木兰身边当杂役的日子以外,从未在军中历练过。此时他的内疚和罪恶感比所有人都要更甚……   可他难道就该在这里痛哭流涕吗?   就算要赎罪,他也只和花木兰赎,轮不到他们置喙!   “你继续自怨自艾吧,我还要救人!”   素和君表情冷漠地攥紧了牵头,继续跟着一群熟悉包扎的老兵处理贺穆兰的伤势。   此时她的衣服已经和许多伤口黏在了一起,天色又黑,一群人正是手忙脚乱无计可施。   就连素和君都已经觉得这是天妒英才……   “将军!将军!陛下派了一群医官来了!还有一位神仙,一位神仙!”   那虎贲骑领着一群人冲了进来,嘴中“神仙”呼喊个不停。   素和君一听到神仙,就怀疑是那位颇有“仙名”的寇谦之到了,待一抬头,果不其然,为首身材高大的老道骑着一匹黑色的大马,身后是一群鲜卑巫医和宫中的御医。   那虎贲骑会大叫“神仙”,是因为这些马的脚下都像是凌空腾跃一般,根本听不到马蹄之声。那些医官像是也被这情景吓得要死,抱马脖子的抱马脖子,抓马缰绳的抓马缰绳,若是贺穆兰还醒着,就能发觉,这些人的表情,和后世那些倒霉坐了超速驾驶的汽车后惊魂未定的神情差不多去。   寇谦之一骑飞奔到火把最盛之处,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群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一般,活生生分出了一条路来。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驾马来到贺穆兰之前,翻身下马,一把抓住贺穆兰的手臂,把了把脉搏。   “总算是还有一口气!”   寇谦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盒,似是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打开了那个玉盒。   这玉盒样式古朴,玉质清润,一看就不是凡物,寇谦之一打开盒子,周围众人纷纷闻到了一种奇异的清香,他们忍不住好奇心抬头去看什么那么,就见寇谦之取出了一枚青色的丹药,捏开贺穆兰的下巴,往她口中塞了进去。   “寇天师,花将军人事不知,如何能吞的下这枚丹药?”   素和君担忧地看着他的动作,开口叹道:“便是好好的人,这么大一枚丹药,也得用水送下去啊!”   “这是昔日我恩师成兴子留下的丹药,凡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吊住在三日之内不死。此药入津则化,一到嘴里就会自动咽下去,否则世间那么多濒死之人,难道人人都能张口不成?”   寇谦之先前有些懊悔惋惜,可药一旦救了人了,倒不再执着,捻须一笑道:   “也是他和我师门有缘,只要他不死,我便能把他救回来。还劳烦素和使君为我准备一处可以治人的地方,将花将军抬到避风的地方去。”   “能随便移动吗?”   那罗浑从寇谦之一出现开始就升起了无限希望。   “不会有事?”   “这三日定保无事,否则我这‘天师’之名,可以换人了。”   众虎贲骑低头去看贺穆兰,只见她自服食那药之后,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气色却不像是刚才那般青黑了,立刻精神大振。   一群人立刻收拾出大檀的王帐,小心翼翼的将贺穆兰放在那虎皮大褥上,寇谦之让道童去去准备器物,寇谦之是道首,道童自然也不少,东西带的特别全,没一会儿,一座王帐就变成了医帐。   虎贲军众人惴惴不安地守在帐外,他们之前见到了这寇道长施的“仙法”,都对这位在大魏闻名遐迩的“天师”报以十二万分的希望,可是他们还没站一会儿,就见其他医官和巫医全部都走了出来,一脸愤慨。   “为……为什么他们都出来了?”   虎贲骑这一战死伤不少,阿单志奇等人更是伤势极重,所以虽然贺穆兰受了伤,依然有不少医官先去医治虎贲军命垂一线的士卒了。   留下来的,大多是顶尖的医官和鲜卑族中一些善于跌打损伤的巫医,他们是受了拓跋焘的命令来柔然王帐以备不时之需的,但都想治了虎贲军的主将,好日后分得一些功劳,却被寇谦之赶了出来,怎能不气?   “不过是一个妖人,竟如此自负!他也不怕治死了人!”   一位御医气的胡须直动。   “他以为自己真是神仙不成!”   “我看那花将军已有死气,若不能尽早止血治伤,必定活不过一个时辰。可叹这老道居然有妖法,把我们给抛了出来!这花将军,怕是要枉死啰!”   一个巫医晃了晃手中的铃铛,那铃铛声音诡异,震的一干虎贲骑心中毛躁,恨不得叫出声来。   “我……我就怕完不成陛下的命令……”   一个年轻一点的御医急的像是要哭出来了。“面前有病人却不给治,这……”   那群出了王帐的医官议论纷纷,那罗浑实在是忍不住了,跳上去问道:“各位为何不继续医治我们的将军?难不成花将军情况真的差到这样了?”   几个医官扫了他一眼,有一个脾气不好地当下就冷哼出声:“我们奉陛下的旨意来虎贲骑救人,哪里敢不施展医术?只是里面那老道说是要施展独门医术救你们的花将军,不得我们偷看。我们倒是想留在里面,可你试试看,你进的去吗?”   北魏的国境大多在山西到内蒙古一代,这里原本就不是汉人大量居住的地方,名医更少,而汉人卓绝的医术,反倒大多由道教传了下来。   若说这些御医不好奇寇谦之用什么法子救人,那一定是假的,可是能在土壤环境这么不好的地方混成名医或御医,自然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和傲气,寇谦之所说的“偷学”云云,他们当然也不得不避嫌。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罗浑和素和君对视了一眼,齐齐伸手去撩那王帐的帐帘。   可那帐帘就像是被人缝了起来一般,怎么也掀不开。素和君要了一把长刀,试图劈裂这帐篷,帐篷再扎实,无非就是牛皮所制,长刀一划,应该就有狭口,可任他怎么劈、戳、刺,这帐篷诡异的随着刀尖的动作随意伸缩,就是不见破。   “这位寇道长在平城也十分有名,是真正的得道之人。昔日窦太后得了眼疾眼前白茫茫一片,也是这位道长治好的。只是他难得出手救人……”素和君只能安慰那罗浑,“他既然来了,肯定就有把握,我们就等等吧。”   这般诡异之事都发生了,众人还能如何?只能等了。   好在那些医官虽然气性大,但却知道轻重缓急,这边花将军被寇谦之包了,他们就去另外安置伤者的帐篷里,想法子为其他伤者减轻痛楚、救治一番。   阿单志奇原本已经濒死了,被一位御医用金针吊回性命以后,堪堪活了过来,只要熬过这几个晚上,应该就能活下去。   至于巫医趁夜举行巫祭、安稳人心等等,更是不必再提。   担心贺穆兰的人都等在帐篷之外,希望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可这寇谦之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这种夜晚,帐篷里亮着那么多火把和油灯,帐篷上应该看到影子才对,可虽然看的出这盏帐篷亮的犹如白天,却没有丝毫人影映在其上。   这下子,更让众人对这“寇天师”敬畏起来。   不说别的,就凭这一手法术,在魏国传道已经是足够了。   每个人都好奇帐中发生了什么,而帐中呢……   那虎皮大褥上早就被铺上了干净的白布,贺穆兰衣衫尽除,露出一身可怖的伤口来。好在下身还用一块白布挡了一下,寇谦之虽然年近七十,又是位“天师”,却也是古人,自当是避嫌。   “这人魂魄不全成这样,居然还活得下来,先天真气之妙用,简直是骇人听闻。”他摇了摇头,看着贺穆兰一身箭支,拿出几把小刀和钳子。   “就是此番……怕是要累死老道我啦!”   ☆、第244章 天师的秘密   贺穆兰从未想过自己会活下来。   她是有过一次死亡经历的人,而且之前一直把这里当幻境,所以对生死看的反倒没有前世的花木兰那么重。   被无数箭矢射中身体时,她唯一涌上心头的是“完蛋了这一定要被人发现身份了”这样的想法,而没有多少遗憾和悔恨。   她求仁得仁,无怨无悔。   所以当她睁开眼,看到头顶是飞彩描金的帐顶时,第一反应是她又重生了,又回到了在库莫提身边做亲卫的日子。   妈的,这还要轮回多少次?这一次不会连力气的渣都不剩了吧?   贺穆兰的眼睛被明亮的火光刺的睁不开,想要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却只能感觉到手上传来锥心般的疼痛……   “嘶……”   她竟没有死?   她在库莫提身边当亲兵时,可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花将军,你身上伤口太多,加之流血过甚,身体虚弱无比,不能随便动弹。我用灵药吊住你的性命,却不能完全治愈你的伤口,该疼痛的时候还是会疼痛,你且忍忍。”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贺穆兰的耳朵,让她忍不住一愣。   寇谦之?   他在这里做什么?   她勉力转动自己的脖子,看向寇谦之的方向。   他正在收拾着自己的各种工具,将小剪子小钳子丢入滚烫的水中去煮,惊得贺穆兰瞪大了眼睛。   止血钳!   手术刀!   外科线!   “你……你是什么人?”贺穆兰一出声,便觉得自己的嗓音嘶哑无比,简直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你怎么会西医!”   难道这个神神叨叨的道士,竟是一个未来穿越回来的医生?   而且和她还不一样,是个外科医生?   他是不是凭借着对历史的了解所以才混上国师和天师的地位?   “你莫激动,莫激动……”   寇谦之叹了口气,“你这样如何养伤?我也从未见过伤到你这样重,没输血还能这么有精神,一醒来就质问人的。”   输血?   他竟然还知道输血?   “花将军,我也正好想和你谈一谈,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便说给你听听。”寇谦之盘腿在大帐里坐下,捋着胡须:“花将军,我看你三魂不全,似是人为被击到魂飞魄散过,而看这手法,还是我道门众人所为……”   他笑了笑。   “我替你治伤,已经知道你是个女子。你身为女子却在军中打拼,一定是有不为人知的苦衷。可你身负先天真气,又魂魄不全,很容易英年早逝,你可知晓?”   贺穆兰醒来有一阵子了,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对寇谦之的好奇心也都飞到了天边去。这时候她最需要的是镇痛泵,而不是解决疑惑,听到寇谦之的话,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胡乱点头。   “我小时候有个毛病,老是‘离魂’。”寇谦之不知为何突然说到了自己。“有时候我能看到自己的魂魄飞出了身体,到了奇怪的地方,有时候是在山里,有时候是在海中,有时候是在天上……”   “幼年时,我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而已,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我在父亲的灵堂前悲伤哭泣,又过了一年,我父亲果真死了,当日那灵堂上的摆设、吊唁的亲朋,都与我梦中毫无二致,这时我才知道,我大概不是做梦,而是‘离魂’。我离魂时看到的,正是未来。”   寇谦之可以算的上北魏第一奇人,贺穆兰之前和他交集不深,只是和他的“化身”打过交道,本体是见也没有见过,她听着他的故事,觉得分散注意力后,身上的疼痛也不是那么难熬了,所以一心一意地听着,因为有疼痛刺激,记得倒比其他时候还清楚些。   “我们汉人名字之后带个‘之’字的,必定是家中世代信天师道的。在晋时,天师道出了几位了不起的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他们家便是天师道的信徒,他们原本是叫王羲和王献的。我也是如此,我原本应该叫寇谦,因为家中信天师道,我父亲便叫寇修之,我叫寇谦之……”   他真的像是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鲜卑女郎说故事一般,说的细致无比。   “我这毛病初时没什么,可年纪渐大,离魂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总是无缘无故昏阙,吓坏了家中的寡母。我父亲去世前是东莱太守,我哥哥也是县令,我若蒙荫出仕,至少也能做个县令,可我因为这个毛病,学东西都学不好,老是在大众广庭之下晕倒,谁也不敢举荐于我,所以我母亲便找来了家中供奉的道长们,想要替我‘治病……”   寇谦之似是很怀念那段时光。他如今已经年近七十,他和他的父亲、兄弟共处,自然是很早以前的时光了。   他的语气太过温暖,以至于让贺穆兰昏昏沉沉中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贺穆兰迷迷糊糊想到。   ‘若是他们把我当做离魂就好了。’   “我这毛病,天下任何一个名医都是治不好的,但是修为精湛的得道之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出。你那先天真气,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奇的体质,任何一个练武之人得了,都如获至宝。而我这可以随意离魂,超脱三界的体质,却是无数修道之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遇。”   他颇为自负的笑笑。   “那时候,我已经完全不想当官,甚至连清醒都不愿意。离魂时天地何其之大,我年纪小,受不住那样的诱惑,魂魄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开自己的身体,是以身体越来越弱,已经离死不远。”   “那时候我还没有成年,一位不出世的神仙成兴子想收我为徒,在和我结缘之后,我被他带入了泰山之中,去修习道家的仙法,以期他日能登大道。我练了身外化身的本事,离魂也渐渐能为自己控制,道法便越加精进,因为能看见未来,又能得到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感悟,所以我修习道法时,一年倒抵过别人的三四年。”   身外化身?   能看见未来?   贺穆兰觉得寇谦之说的好像是天书,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可拼起来就极为复杂,脑子都要炸了。   “我会率领天师道效忠大魏而非刘宋,也是因为我看出魏国气运隆盛,可以一统中原。但我大概是没有仙缘,即使道法再深,也怎么也达不到结丹的地步,遂死了成仙之心,一心一意光大我道门。”   他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我知道你会在这里,一定是我的某个未来所为。我经常能看到未来一瞥,却不知道那未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医术、我的见识,大多来自那一瞥。你魂魄不全,想来不是和我一样可以离魂,便是遭遇了什么极为惨烈之事,以至于魂不附体……”   “我死过一次……”贺穆兰不敢完全相信这个道人,只挑了重点说给他听。“我本来该死的,可是我没死,所以才变成这样。”   “你知道我的医术,你并非大魏之人,是不是?这普天之下,除了佛家的如意轮和我天师道的静轮天法,无人能扭转时空。佛家如今在南边发展壮大,你却是鲜卑人,那你一定是遇见了未来的我,被送来此处的。”   寇谦之一言道破天机。   “未来的我道术一定精深,说不定已经可以随意让魂魄穿越过去未来,他不能和过去的自己相见,和你相见却是没有关系的,说不定你还有机缘,能见到未来的我。”   他说起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时,毫无荒谬之感,浑似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又能分的清未来的他是他,又不是他。   “你……你为何要帮我?”贺穆兰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伤口已经痛到无法好好集中注意力的地步了。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女人了。”   无论是西医包扎伤口还是中医包扎伤口,一定是要除尽衣衫的,哪怕她的胸再平,女子的曲线和男子还是有所不同,她大腿也中了箭,这道士活了六十多年早已经成了人精,又不是不懂人事的毛头小子,自然发现了她的身份。   可这处医帐里除了这个老人家再无旁人,她也没遭遇揭穿身份后的尴尬,不用说,一定是这位寇天师帮了他。   “花木兰,你身负的先天真气,若是道家之人得到,便可镇压一切恶煞。若是凡夫俗子得到,便可出相入将,保卫一方安定。我不知道你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有武曲之气,但未来的我大概是想补全你的魂魄才把你送到此处。你不明白我这个人……”   老道人狡黠地眨了眨眼。   “老道人我,对道门无益之事是从来不做的,‘他’既然如此看重你,你必有让我们看重的缘故。我帮你,便是帮我自己,我为何不帮?”   “如……如此……多谢了……”   贺穆兰只觉得身上冷的要命。   “我需要火盆……还有……能不能……能不能止痛……”   她实在已经痛得快要晕过去了。   “你冷?是了,你血流的太多了。我没办法给你止痛,这里草药太少,不过我可以扎你几针,让你睡过去,好好休息。”   寇谦之露出怜悯的目光,叹了口气。   “花木兰,你毕竟是女人,老道我给你治伤可以,可以后换药包扎,不能次次都是我来,我是要陪王伴驾的。你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帮你才是。”   一个女子能让人看光全身换药,那一定不能只是“信得过”,说不定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了。否则即使她不在意,把她看光了的男子也会在意的。   她的伤多在肩背和腰上,大腿和膝盖也有伤口,他的本事再好,也只能拔出箭头,再进行缝合,却不能解决她的痛苦,一个人缝了线再去自己处理伤口,线飞绽开不可。   更何况后来拆线,痛苦更甚,总是要人帮忙的。   贺穆兰听到这话,还来不及反应,寇谦之就拿起几根金针,又快又准地对她扎了下去。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难怪之前黑山大营里,有人说曾经看过我在四处出现,原来不是我,而是‘他’。”寇谦之一想到这个差点让他背黑锅的“自己”,不由得又笑又气,“原来我阳寿还有如此之久,这么一想,实在是心生快慰。”   他用绷带准备替贺穆兰去缠了胸部,可一见之后忍不住好笑地摇了摇头,又把那绷带放了回去,只抖了抖衣衫,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给贺穆兰穿上。   “就凭这个,我便再帮你一次吧。”   寇谦之已经忙了一夜,饶是他精力异于常人,如今也是有些疲倦了。   他撤了自己施展下的道术,一挑营帐,走了出去。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竟已经到了拂晓之时。寇谦之把目光从天上收了回来,余光一扫,微微一怔。   营帐外,横七竖八的睡着无数虎贲骑的骑士,花木兰的同火等人却还撑着不睡,就在等着他出来。   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让这么多好儿郎为之效忠,视其为偶像,也算是千古少有的巾帼英豪了。   “寇天师,花木兰如何了?”   素和君见寇谦之出来,揉了揉眼睛就迎上前去。   “他……”   那罗浑根本不问他,或者不敢问他,从他身边一闪而过,猫着腰就进了王帐。   这一进去,便把他吓了个半死。   贺穆兰睡得直挺挺的,脸色苍白无比,连胸膛都不怎么起伏。   “火长!火长!火长你别死啊!火长!!!!”   ☆、第245章 撕X大战(上)   那罗浑那一嗓子叫的实在是惊心动魄,莫说素和君,就连旁边睡着的虎贲军众人都吓的醒了过来。   一群人蜂拥着往王帐里挤,寇谦之又好气又好笑,双袖一振,这些人就通通被拦了下来。   “素和使君,花木兰身体太过虚弱,如今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不便打扰。你们还是先让她睡一会儿吧。”   寇谦之拦住众人后,闷声笑了一会儿。   “咳咳,这里连能补元气的吃的都没有,各位去找点牛肝、鹿血之类给她调养身子,才是正经。”   他的话一说,倒是提醒了许多人。   这一战,虎贲军中负伤不少。若是急行军时,吃点干粮喝冷水自然是没问题的,可一旦受伤,再啃这些就不成了。   “我们去找牛羊!”   “我们去打猎,掏点兔子给花将军养养身子!”   “寇道长,我们将军就指望你了!”   那罗浑到了贺穆兰身边以后再一看,这才发现贺穆兰果然是没死,送了一大口气的同时,不由得也为自己的大惊小怪羞蔹起来。   “道长如此说来,花木兰可是无事了?”   素和君见那罗浑那一嗓子过后再没有叫喊,皱着眉问寇谦之。“他伤的那么重,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这个很难说,若是恢复的不好,日后说不定会留下病根。”   许多将军便是因为留下了隐疾而不得不解甲归田的。寇谦之已经年老成精,无法确定花木兰会不会趁机以这个名义解甲归田,便没有把话说的很死。   事实上,他治过这么多人的伤,身体素质好到贺穆兰这样的,真是举世少见。但凡普通人中了这么多箭,又流了这么多血,一定撑不到他来救,哪怕他施展了让马疾行的轻身术也不行。   可她不但撑下来了,而且伤口还恢复的极好,至少没有感染的迹象。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初夏,天气一旦炎热,是很容易出现这些问题的。   素和君听到寇谦之的话,表情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   花木兰这样骁勇善战的将军,若是从此不能再征战了,那就是军中的损失,也是大魏的损失。   只要这样一想,再想到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几乎是被自己给毁掉的,他就忍不住心中愧疚至极。   “多谢寇道长的援手,我会想法子让他休养好的。”   这样重的伤势,可不能让粗手粗脚的人来帮着换药翻身!   像是那罗浑那样的傻蛋也不行!   阿单志奇倒是细心,可是也受了伤;胡力浑和吐罗大蛮也都各有伤势。等陛下一来,他势必要向他禀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无法一直照顾花木兰……   对了,陛下肯定会来这处王帐扎营,等候三军汇合的!柔然人留下来的营地,不用白不用。   陛下要来,陛下身边的人也应该都会来!   素和君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一个法子弥补自己的莽撞……      贺穆兰再次醒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在她的身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以至于一时间贺穆兰还以为自己是死了,这么多人是来“瞻仰”她的遗体,给她开追悼会的。   只是一瞬间,随着知觉一起回到身体的还有疼痛,这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她“嘶”了一口气,咬紧了牙根。   “花将军醒了!”   “火长醒了!”   “花木兰醒了!”   各方熟人都注意着贺穆兰的动静,一见她醒了,立刻欢喜的大叫。   众人之中,有一体格最为魁梧、气势最为惊人之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分开七嘴八舌的旁人,走上前来。   这人,便是大魏的皇帝,鲜卑人的大可汗,拓跋焘。   他素来没什么架子,但他毕竟是君王,所以他凑上前来,其他人都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等着他和花木兰先说话。   拓跋焘一直欣赏花木兰,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果不其然,拓跋焘一张口,便是慢慢的褒誉之词。   “花将军,你如此勇猛,难得又有勇有谋,我大魏得到你这样的名将,实乃大幸!你虽受了苦,但我素来不会让英雄白流血,等柔然平定,我们班师回朝,我必定论功行赏,大大的封赏你一番……”   拓跋焘想了想,说出一句让贺穆兰差点又晕过去,却让其他人羡慕不已的话:   “我有几个妹妹,长得都美貌无比,性格也颇为可人。听说你没有娶妻,你若没有心上人,我可帮你做个媒人,等你娶了我的妹妹,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北魏让出身普通的人身份晋升的最好办法就是联姻。鲜卑人对“女婿”十分看重,拓跋焘父亲早逝,他就是妹妹们的“把关人”,可兄代父职,他想将公主嫁给贺穆兰,那便是天大的福气。   ‘啊,这样拥挤的后宫里就能再少一个人了!我那些让人头疼的妹妹,遇见花木兰这样的英雄,总能被压服的住吧?!’   拓跋焘顿时觉得自己英明极了。   ‘压服不住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发个话,不听话就打,保管压的住!’   拓跋焘满脸喜意,似乎对这个即将成为“便宜兄弟”的贺穆兰十分满意。   “陛下!陛下!快去请寇道长,花将军欢喜的眼睛翻过去了!”   古弼大叫起来。   一阵兵荒马乱,刚刚补觉没多久的寇谦之又被请了过来,待看到明显是岔了气的贺穆兰,再听清楚原委,笑的极为开怀。   “咳咳……陛下……咳咳……病人最忌讳心绪不宁,便是你有什么恩旨,也还是等花将军好了再下吧。此时让她好好养病才是……”   真让女人娶女人,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给贺穆兰施了针,让她气顺了之后,旁人才松了一口气。   别没给柔然人杀了,倒欢喜的死了!   拓跋焘见花木兰这么不经事,忍不住也有些好笑。他见花木兰一直没什么野心,也对功名利禄没什么太大的热衷,还以为他是个少年老成,心思淡泊之人,想不到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一提到娶妻,还是激动的不行。   这才对!这才像是个二十岁小伙子的样子!   被后宫女人烦的日日都想着“离家出走”的拓跋焘,似乎忘了自己也才二十出头,说话间才是真正的“少年老成”。   “不……不敢玷污公主……”贺穆兰半响才回过气,挤出这么一句话来:“我……我阿爷阿母,有……有……”   “好好好,你别说了,等你伤养好了,我心里有数。”拓跋焘按住贺穆兰挣扎着要举起来的手,拍了拍:“寇道长都为你批了命,说你日后会是位名垂千古的将军。你既然能名垂千古,娶了公主也是一段佳话。”   佳话你妹啊!   守活寡算什么佳话啊!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往寇谦之看去,后者居然还能窃笑着对她眨了眨眼,这一眨,贺穆兰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拓跋焘只当他是自惭形秽,这种事他见的多了,还在继续安慰她。   “大军在此待不了几天,柔然全境已破,几日后我要率领大军开拔,去把北面的东部敕勒攻下来,你安心养伤,希望等我们班师而回的时候,你能和我们一起回平城接受封赏。”   拓跋焘原本觉得草原中养伤缺医少药,不如让贺穆兰先回黑山城,但寇谦之说贺穆兰现在的伤无法移动,只能在这里先照顾到能走动为止。   如此一来,拓跋焘只能把他甩在后方,先去平定漠北了。   一想到他为了留住柔然王室所作出的牺牲,拓跋焘不由得更加惋惜。若是贺穆兰还好好的,他一定会带着贺穆兰一起继续平定漠北,那贺穆兰得到的军功和战利品一定极为丰厚。   好在素和君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内疚,在拓跋焘面前把花木兰的神勇说的是天上有地上无,更是描述的大义无比,让拓跋焘心生爱才之心,想来日后进行封赏,就算贺穆兰没有跟着北伐,也一定能得到大大的封赏。   “花木兰,你受伤颇重,除了留下来给你换药的御医,务必还要给你安排几个照顾之人,你的亲兵蛮古受伤还在大营,我已经命人把你贴身伺候的奴隶花生带来,你亲兵如此少可不行,好歹也是一位主将,你手下的偏将都有十几个亲兵……”   拓跋焘知道花木兰是普通军户出身,家资不丰,养着几千虎贲军恐怕都是勉力,再自掏腰包养亲兵也是困难,便不继续在这么多人面前笑话她穷了,话一点到就又说道:   “我想了想,我身边贴身伺候衣冠的赵明颇为细心,又善烹饪,和你也认识,便暂时拨过来伺候你,直到等你伤好为止吧。”   宦官总比粗汉子细心些。   拓跋焘想的细致,贺穆兰却是正中下怀。   她之前得了寇谦之的提醒,知道自己伤的这么重,是一定不可能瞒得住的。   即使她在怎么女汉子,也不是真的汉子,让她被一个男人伺候着衣食住行,她实在无法接受,也担不起这个风险。   但赵明不同。赵明也是女人,而且自己有恩于她,两人都是相同的处境,不免更加能够感同身受。加之赵明一心想着自己能为她回复自由身份,她这次得了封赏,若顺势说出赵明伺候的很好,把她要来,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用这个来要求赵明似乎有些卑鄙,但事到如此,她只能往这个方面想,否则心中也没有底。   “谢……谢过陛下的恩赐……”   贺穆兰挤出一丝笑意,对着拓跋焘微微点头,算是谢礼。   “你也不用谢我,这都是素和君和寇道长的提醒,否则我可想不到这些。”花木兰虽然重要,却还没达到让拓跋焘寸步不离的地步,他见花木兰醒了,而且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便好言又勉励了几句,便离开了此处。   他们抓了柔然的王室,又得了大檀的首级,拓跋焘如今正是要安抚高车人、柔然人,以及乘胜追击的时候,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   原本贺穆兰住在大檀的王帐里都算是僭越,因为柔然一旦被灭,王庭的王帐便只能拓跋焘住了,不过拓跋焘是个极为开明之人,无所谓的继续让贺穆兰养伤,反倒让军中将士们更加爱戴于他。   拓跋焘走了,古弼和一干陪同他来看花木兰的大臣也走了,剩下来的便是贺穆兰极为亲近之人,说起话来也自然是自在多了。   “火长,陛下要把公主嫁你哩!听说公主长得都跟天上的仙女一样,你命可真好!”   “火长,他们都说寇道长把你身上的伤口全缝起来了!是和你缝死人一样缝吗?那你疼不疼?你也会缝吗?”   “火长,他们说你杀了五百人,还有人说你杀了三百人,你到底杀了多少?”   “花将军,高车人都归顺了,还自告奋勇的要帮着我们去劝降,让东部敕勒归顺,他们感激你放他们去救亲眷的义举,要谢谢你!”   “花木兰,下次不要再这样莽撞了。柔然人就算跑了,也没有什么,可你这样的勇士,几百年也不一定能等来一个……”库莫提满脸感慨地说道:“你若死了,才是我们大魏的损失。”   ‘咦?我们一群人里怎么混进了一个高富帅?’   一群人见到库莫提居然还在,立刻静了一静。   库莫提原本有些话想和花木兰说说,此时见一屋子人因为他而不自在,便识趣的自己走了。   他一走,众人话更多了,知道贺穆兰没事,直吵得的贺穆兰眼前发黑,偏偏又无法大声吼他们出去,只得闭上眼睛,装自己睡着了。   “你们这些人,知不知道病人是要好好休息的!”一声尖利的喊叫声之后,穿着宦官服侍的阴柔男人走了进来。   “各位将军请先出去,我先帮花将军换了药,各位再进来。”   来的是赫连明珠。   她得了寇谦之的传授,告诉她如何换药、如何看伤口有没有发炎等等,等差不多记住了,这才进了王帐。   等她一进王帐,见到的就是心上人被一群臭男人围着,难受的闭上眼睛的样子。   “你!你的头几天没洗了?你头上的汗都滴到花将军的身上了!若这脏污的汗弄脏了花将军的伤口如何是好?”   赫连明珠柳眉倒竖,又一指另外一个将士:“还有你!我刚才看到你用抓过头的手去摸花将军的绷带!你是不是故意要害花将军!”   这时已经是初夏,天气不免有些闷热,加之这么多人围着,男人身上本来就热气重,当然是有人流汗,有人烦躁,赫连明珠所说的倒是常见之事,却不是他们有意为之。   可给这厉害的小宦官一说,这些将士们就不自在极了。   “这位……”   “称呼我赵明即可。”   赫连明珠矜持地抬起了头。   “赵明你也太讲究了吧!我们当兵的经常受伤,要都像你这样,早都毒死了!”   一位将军冷哼了一声。   “管的太宽!”   他身边的人拉了拉他,小声说道:“这个就是陛下刚才说拨给将军伺候的宦官,是赵常侍的义子,如今的黄门侍郎,不要激怒他。”   围着的人听了,未免觉得无趣,再见贺穆兰眼睛都闭上了,显然醒是醒了,但是还是很疲累,便纷纷告辞,只留下若干人、那罗浑等人。   赫连明珠等大部人马都走了,顿时眼圈一红,走到贺穆兰身边柔声说道:“花将军,你怎么能伤的这么重呢?你还有父母家人,总要为自己的亲人爱惜身子才是啊!”   她的兄长还陷在长安城,她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生,偏又无法表明身份,一个月下来,活生生把鹅蛋脸憋成了锥子脸,配上这宦官衣服,越发显得阴沉。   再加上后来拓跋焘在山中被困几天,她却在山下大营里日日为拓跋焘的安危发愁祈祷,一个晃神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顿时对自己生出“朝三暮四”的罪恶感来,更受煎熬。   此时见到贺穆兰伤成这样,又被拓跋焘送来照顾他,即使她明白拓跋焘并不知道她是女人,心中总还是有些不自在,更是百感交集。   她一边担心兄长家人的安危,一边是喜新厌旧的自误,此时再见贺穆兰,心中那些对拓跋焘的“情感”似乎又被自己压没了,只是想抱着贺穆兰哭上一哭才好。   连“花木兰”这样的强者都能伤成这样,在这么乱的世道里,她一个破国的公主,若是无依无靠,该怎么活下去?   好在赫连明珠是个颇能忍的人,否则她一个姑娘,在拓跋焘身边乔装太监早就已经露馅了。   此时她忍住心中的苦闷,擦了擦眼泪说道:“陛下还记得你爱吃稻米,我们出行带了一点,陛下让我给你熬粥,我给你用牛肝熬了一些,最是补血,我现在端给你……”   赫连明珠离了主帐,贺穆兰这才感叹还是女人细心,这么多大老爷们围着她絮絮叨叨,就没一个想到她肚子饿的问题。   她已经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胃里饿的发烧,一听到“米粥”肚子立刻咕咕咕叫。   “怪哉!这小宦官怎么一副嫂夫人的架势!”   若干人挠了挠脑袋,凑过身子:“火长,我阿兄和二兄都托我带了些上好的金疮药来。我们家的药还是很好的,你试试呗?”   “不要瞎用,寇道长说用他的药!”   那罗浑见到这位昔日的同火自然是很高兴,但若干人之前一直被同火各种揶揄,此时改不过来,口气依然有些刺人:“若是用坏了,寇道长生气不给火长治了,难道你治?”   “你……”   贺穆兰刚觉得头痛,就见赫连明珠端着碗走了进来,跪坐在贺穆兰身边,小心地用勺一口一口的喂她吃。   躺着吃东西最容易漏出来,或是呛到气管里,可赫连明珠却做得熟练无比,一点都没有洒出来。   “看不出来,赵黄门确实挺会伺候人的,难怪陛下叫你来……”   若干人和赫连明珠有些交情,说话也轻松一些。   “我阿母以前老是生病……”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愣了愣,又低头继续喂贺穆兰。   没一会儿,一碗牛肝粥就下了贺穆兰的胃。虽然有些膻气,但热粥喝起来舒服的很,贺穆兰舔了舔唇,又要了一碗。   如是喝了三碗之后,没过一会儿,贺穆兰新的烦恼来了。   她想方便。   人在大量失血又没进食的时候是不想尿尿的,可一旦身体开始恢复,又开始了进食,自然就会有排泄。   贺穆兰如今伤的这么重,被寇谦之缝了针,随便下床,一定会绷开伤口,到时候重新缝针,又要受一次罪。   王帐里还是有不少人守着的,有寇道长留下来随时准备帮着换药的小道童,还有她昔日的这些同袍。   她正在头痛不已,想不到王帐一掀,又进来一个老熟人。   “火长,我来晚了!”   风尘仆仆的狄叶飞面色焦急地进了帐,咬牙切齿道:“都怪闾毗那疯子纠缠,否则我今早就到了!你现在如何?”   他几步走到贺穆兰身边,因为贺穆兰身上穿着宽大的青色道袍,所以伤口都看不清楚,狄叶飞虽长得貌美似妇人,行动却不拘小节,见贺穆兰伤口都被掩住,心中担忧,伸手掀开她的袖子,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胳膊。   再如是掀了另外一只袖子,也是如此。   狄叶飞从未想过武艺高强的贺穆兰会伤成这样,哽咽着又要去掀她的衣襟,却被一只玉嫩的手掌挡住。   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宦官。   这宦官面色不善地瞪着他,开口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将军身上伤口碰不得脏,你从外面进来,衣服换了没?脸洗了没?手洗了没?怎么就这么掀他的衣衫?”   狄叶飞一点悲意被这质问一梗,竟是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他生性高傲,也颇为爱洁,若不是心中实在担忧贺穆兰的伤势,是断不会好不整理蓬头垢面的就来见故人的,此时被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嫌弃,顿时冷哼一声:“我可没听说火长娶了媳妇,也没听说火长又找了亲卫,火长都还没开口,你竟替他决定我不能碰他?”   他还以为这宦官会翻脸,结果他一听到“媳妇”云云,立刻红了脸,反倒不说话了,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里,好生无趣。   “火长,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一旁的若干人没顾着看狄叶飞和赵明斗嘴,倒觉得贺穆兰有些不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贺穆兰的额头。   “你脸好像有些红……”   能不红吗?   憋……憋死我了!   “你们……你们都走……我要静静……”   贺穆兰咬着牙。   “去帮我把寇道长请来……”   这老人精一定是有办法的!   “火长,你夹腿做什么?是不是腿疼?”为了治伤,她的衣衫穿的很少,现在天热原本也不打紧,但是肌肉一紧绷,还是被细心的若干人看了出来。   “找寇道长?疼的厉害吗?”   狄叶飞正在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脏弄的火长伤口有问题,刚想着出去洗个手换个衣,却见蹙着眉的那罗浑突然开口问道:   “火长……你……你……是不是内急?”   “咦?是内急吗?”   活宝若干人立刻跳了起来。   “内急可不能忍着,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去找个壶来给你接着!”   贺穆兰悲愤欲死。   壶你一脸啊!   “我不是内急!回来!”   贺穆兰急的话都说利索了。“别去找了!”   “火长,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麻烦人……”狄叶飞摇了摇头:“可是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若是我们伤了,你也一定会帮我们解决的,是不是?”   ……   这叫她如何回答?   答得不好,兄弟都没的做了!   “是!”   贺穆兰咬牙挤出一个字来。   “那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的,你便放心……”   狄叶飞善解人衣的,阿不,善解人意的去碰贺穆兰的裤子。   “我们笨手笨脚,若是不小心洒了漏了,弄脏了绷带,又要折腾火长一回……”   那罗浑好心制止狄叶飞的动作。   干得漂亮!   那罗浑,我回头一定好好谢你!   贺穆兰泪流满脸。   “还是让赵黄门来吧!听说他就是伺候陛下更衣的,自然也擅长做这个。”   那罗浑伸手指了指一旁僵住了的赫连明珠。   贺穆兰这下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我……我到底还要摸多少……’   赫连明珠看了一眼贺穆兰,抿了抿唇,想要再做一番心理建设……   “火长,我找到一个壶,口大肚子深,正好适合接尿!”   若干人欢天喜地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陶壶。   他甚至还凑近闻了闻,高兴地继续说:“这是个水罐,不是夜壶!火长,干净的很,你快用吧!”   你快用吧……   快用吧……   用吧……   用……   用你个头啊!   还敢不敢好好谱写女英雄的传说了?   还能不能让她好好维护女英雄的名声了!   能不能!   ☆、第246章 撕衣大战(下)   若干人拧着水壶特别欢天喜地的进来,狄叶飞示意他把夜壶递给赫连明珠,结果赫连明珠拿到陶壶后,表情变得特别迷茫地来了一句:“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长久以来,赫连明珠都以不懂鲜卑话的身份示人,可作为一位鲜卑皇帝的近身侍从,你可以不懂鲜卑话,却不能不学鲜卑话,否则就会被人认为是心系故国,或者是瞧不起鲜卑人。   再加之她做的是伺候人的事情,拓跋焘和赵常侍是会说匈奴话的,可其他人不会,时间久了,自然有许多不便。   赫连明珠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否则也不能在局势复杂的夏国皇宫里保全自己和自己的亲人,也不能躲过这么久的伪装,还好生生的在拓跋焘面前做一个吃香的宦官,连大军出征都带着伺候。   她装作跟着赵常侍学一些日常用的鲜卑话,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已经表现出对语言非常有天赋的样子,不但没有什么口音,说话也很流利。不但鲜卑话,拓跋焘甚至发现她连汉字都会写一点,这更让他惊奇了。   所以拓跋焘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指着身边的事物兴致勃勃地教赫连明珠说鲜卑话,并且不要脸的把赫连明珠学的快这种事当成是自己的功劳。   但无论如何,一个只学了半年鲜卑话的人,平时说的话自然是会说的,别人教的话自然也会说,可若是真装听不懂,你也拿她没办法。   贺穆兰自然是知道赫连明珠是听得懂大家的话的,她苦笑了一下,心中实在是尴尬。   她倒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向赫连明珠表明自己的性别,可看这种情况,对方大概是觉得男女有别,倒不愿意帮她这个忙了。   说的也是,上次库莫提想请她给他解个腰带,她都全身不自在,若是让她去给他扶……她一定会一口回绝。   这赫连明珠给拓跋焘伺候这个,已经痛苦的在她面前失声大哭了,她现在想要她再这么做,从表面上来看,便是在折辱她,毕竟她和拓跋焘不同,她是知道赫连明珠是女人的。   “你这宦官,怎么这么惫懒?陛下身边的人就了不起了吗?你刚才说鲜卑话训我们的时候,那叫一个流利,让你做点事情,你就听不懂了?”   若干人再怎么跳脱也是贵族出身,和狄叶飞他们绝不相同,一听到赫连明珠装傻的话,立刻将脸一板:“陛下让你伺候花将军,你现在就是花将军的下人,由不得你推三阻四。你听不懂是吧?”   若干人脾气也坏,拿起陶壶往自己下面作势一放。   “看得懂吗?”   他把陶壶塞进已经吓傻了的赫连明珠手里,又把手一指花将军,怒道:“你要再说不懂,我就去求陛下,给花将军再换个人来!”   “你吓他做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子,真把他吓傻了,可把火长憋坏了……”狄叶飞见赫连明珠泫然若泣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软,柔声道:   “你去帮火长方便吧。”   “你……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来……”贺穆兰实在是憋得难受,其他几个人却磨磨唧唧的她想死。   “把壶放我手边,我自己来!”   nnd,女人能不能这么尿啊?   真是史上最大的滑稽了!   “火长,你两只手都有伤,腰上也有伤口,别扯到了。”若干人猛地摇头,“他要不伺候你,我伺候!我不嫌你脏!”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赫连明珠,提起陶壶就往贺穆兰身边凑。   这下子,贺穆兰真的是爆发了。   “都走!我说都走!我说都走听不见嘛!能不能不要一群围着我关心我方便的问题!都给我滚!!!!”   那一声“滚”真的叫的是震天动地,莫说帐中诸人,就连帐外护卫的士兵和过往的行人都被吓到了。   若干人记忆中的贺穆兰是十分和气的,性子也直爽,猛然见到自家火长发怒,吓得陶壶掉到地上,还好陶壶扎实没有碎,只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狄叶飞却是想了想自己,觉得自己若是火长这样的强者,如今却因为伤势龙游浅滩,需要任人摆布,心中也一定不好过,情愿伤口崩了也不愿别人拿着他下体往夜壶里放……   简直就像是个病弱的废物一样。   这么一想,狄叶飞越发同情起贺穆兰来,展开双臂,将那罗浑和若干人一手夹一个,带出了帐篷。   赫连明珠看了一眼狄叶飞大胆的行为,掩口倒吸了口气,似是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一时间,帐中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花将军,要不然,我,我……”   赫连明珠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替心中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做这种事。   明明她经常这样伺候拓跋焘,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也要为贺穆兰做这种事,她就忍不住心中烦躁,脸上也飞霞满布,别说是想象,哪怕一看到那陶壶,都会心跳到快要蹦出来。   ‘一定是我太喜欢他的缘故,一定是的……’   赫连明珠默默地给自己催眠。   ‘我伺候拓跋焘那是万不得已,可贺穆兰知道我是女人,我还这么做,那就是不知羞耻了。他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过喜欢我的样子,我真替他这么做了……我真替他这么做了……’   她心中反复想了好几遍,脑子好像是被什么糊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如果自己真替他做了什么,会发生什么。   好像会发生什么让她遗憾终身的事情。   “赵明,你也别再尴尬多想了……”   贺穆兰哪里想不到她在想什么?   如今她也没办法再倔强了。   贺穆兰叹出一口气,无力地闭上眼。   “我裤子弄脏了,劳你帮我换一下。”   只有这一刻,她真的有想哭的冲动,她真的不想再混下去了,干脆曝光自己的身份得了。   她不怕打仗,不怕吃苦,不怕受伤……   可这种委屈,实在是无以言说。   一个大活人硬生生憋到尿裤子,这是何等的屈辱?   可她不但遭受了,还有可能一直这样痛苦下去。   赫连明珠心中剧震,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贺穆兰。   后者双眼紧闭,脸上全是生不如死的麻木表情,引得赫连明珠又愧疚又难过,以往贺穆兰的各种好处一页页翻上心头。   他教她学习防身术……   他替她去买那羞人的东西,帮她度过最难熬的时分……   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大男人,四处去帮她购买干净的女人物什该有多尴尬多别扭,她就忍不住有拍死自己的冲动。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赫连明珠“啪”的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走到贺穆兰身前。   “花将军,是我脑子不清楚,太矫情了,你莫羞窘,我这就替你换干净的衣裳。“她低下头,“你裤子在哪里?我现在就帮你。”   ……   贺穆兰听到一声“啪”,还没意识到那声音是怎么来的,再听赫连明珠在耳边询问,摇了摇头:“我醒来就在这里了,不知道干净衣服在哪儿。”   赫连明珠咬着牙,微微扭过头,把贺穆兰的裤子一下子拉了下来,又跑到褥子另一头,跪坐下来低着头只敢看着自己的膝盖,伸手把贺穆兰湿漉漉的裤子扒下来,再反手一抖白布遮住贺穆兰的双腿。   “湿了的贴在身上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干净的,你……你……我不会到处乱说的,你别想太多。”   她只觉得那湿漉漉的裤子是又一次再打自己的脸,紧紧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钻出了王帐。   王帐外,那罗浑、狄叶飞和若干人几人正在说话,见她出来,立刻都向她看了过去。   那罗浑心思并不细腻,可若干人和狄叶飞却不是愚笨之辈,一见赫连明珠满脸羞愧内疚的提着一条褶裤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几人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般冲着赫连明珠射了过去,刺得她心头一抖。   这姑娘也是倔强,当下眉毛一挑,先冷着脸说:“几位将军先别顾着怪罪我,花将军腿还光着呢,谁有干净的裤子,请借我几条。”   “你这人,做个差事还推三捡四,火长一定是因为你的怠慢才……我艹!你要不是陛下身边的人,一定给老子抽死了!”若干人将牙齿咬得嘎嘎响。“你且等着,我回去拿我的衣衫去!”   他面色不善地掉头就走,脚步极为匆匆,显然是担心贺穆兰着了凉或太过羞窘,日后无法自处。   “陛下赐下的人,也不过如此。听说火长还对你有恩,你便是这般报答恩人的……”   狄叶飞则是面色如霜,冷哼了一声,调头就进了帐篷。   只剩下赫连明珠站在王帐外,脸上又青又红,手中微热的褶裤又像是烫手的烙铁,让她更加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也不想的!   可谁来体谅体谅她的感受!   她再喜欢花木兰,也不可能大方到一下子就能……就能……   赫连明珠的心脏跳得无比快速。   ‘不,不是的,你给拓跋焘伺候的时候,虽很烦躁,却并无这般挣扎……   若说一开始是被逼,后来若别人近身伺候他,你还觉得刺眼,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事实击倒了一般倒退了几步。   ‘你明明爱慕花木兰,那有此机会和花木兰亲近,与他肌肤相亲,你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匈奴女子爱憎分明,便是私定了终身也没什么,何况你只是个破国的公主。那为何你不愿意碰他,更不愿意和他再亲密了……’   ‘几个月前,你和他贴身学习防身之术,明明还心如小鹿乱撞,爱的恨不得亲他几口。结果这才几个月……’   赫连明珠此时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平生从未经历过这样慌乱的时刻,忍不住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展颜,一下子又露出悲苦之色。   这样疯魔的状态,直让那罗浑眉头皱到了一起。   任谁见到一个宦官抓着一个男人尿湿了的裤子捂在心口,一边攥的死紧,一边愁眉苦脸或羞愧脸红,都会觉得这个宦官有毛病。   ‘……听说下面无根之人,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对,想不到竟是真的……’   那罗浑见那裤子把赫连明珠的胸口都印出一片湿渍,更是心中感慨。   ‘日后伺候或者的事情,能我们来还是我们来吧,若真让这位宦官动手,说不定哪天火长就被这阴阳怪气的宦官给侮辱了也不一定……’   他心中讨厌这个宦官,便把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发誓一定要看好他,不让他再拿听不懂鲜卑话来装傻,也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害了火长!      狄叶飞担心花木兰的情况,一头就扎进了王帐之中。   贺穆兰虽读过临床医学,也在医院实习过,可从未想过病人原来经历的是如此痛苦和没有尊严的事情。   她后来做了法医,几乎没有什么机会面对活生生的病人,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在她心里,生病无非就是进了医院,医生检查、治病,可检查过程中或者身体抱恙过程中会发生的尴尬之事,真是毫无经验。   她闭着眼,突然就明白了好友顾卿为何告诉她,有时候医护人员的态度真的很重要,医护人员的态度和责任心,有时候能减少病人的痛苦,也能维护病人的尊严。   贺穆兰受伤以来,感觉到自己受到损害最大的不是身体,而是自己的尊严。   “若此次安然无恙的度过,我一定不再让自己受伤,也不让自己进入险恶之地。”   她捏紧了拳头,想起花木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些伤口年代都很远,可以想象的出,近七八年间,她是再也没有受过伤了。   是不是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屈辱或痛苦,所以再也不愿意受伤了呢?   应该是的,因为在某些时候,贺穆兰觉得自己和花木兰有共通之处,若是她会为这种屈辱而发誓不再受伤,那花木兰一定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赵明极为快速利落的扒了她的裤子走了,却没发出什么诧异的声音,也没有表现出异样,贺穆兰心中猜测她大概是太过害羞,所以看都没有看她下身一眼。   可扒裤子可以不看,穿裤子却是一定要看的,到时候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她正在想着等下如何应对赵明的询问,耳边却听到脚步之声,正想着赵明去拿干净衣服怎么来的如此之快,就听到旁边狄叶飞满腔怒意地声音:   “他竟连陶壶都没有用上!我还以为是弄洒了!”   这一下,惊得贺穆兰猛然一下睁开眼。   “你怎么进来了?”   “火长,你素来脾气好,可这人真是一点都不拿你当回事!你又不是没有亲兵和朋友,别的不说,那叫陈节的汉人汉子就细心的很,你便让他伺候又有什么?等明日你的家奴花生来了,叫他伺候也是一样的,何必还留着他碍你的眼,赶他出去就是了!”   狄叶飞故意把声音说的极大,让帐外的赫连明珠听见。   帐外的赫连明珠脸色一白,微微张口,立刻又咬紧了牙关。   他指责的一点都没错,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公主,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宦官,在大魏前途无量的英雄面前摆谱偷懒,没有赶他出去,那都是花木兰脾气好。   更别说她的退却,都让他……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裤子,脸色更白了。   “莫怪她,是我忍不住。”贺穆兰睁开眼,生怕狄叶飞真找陈节或者自己给他换裤子,忍不住高声反驳:   “我挺喜欢她的,我觉得她很好,你们都别为难她!”   贺穆兰并不知道赵明还在门外,声音说的大了些,听到这个的赫连明珠心中先是一欢喜,而后便陷入深深地自我厌恶之中。   她心中同时装着拓跋焘和花木兰,一边喜欢花木兰的温柔,一边又觉得拓跋焘是她兄长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水性杨花,还能是什么?   以往她周旋于男人之间,那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真心爱慕她,大多是看上她兄长赫连定或她公主的地位,或是爱慕她的姿色,她和他们虚与委蛇,那也是自己的生存之道……   可拓跋焘和花木兰待她都不曾有过苛刻,她如今虽是宫人身份,却没吃过苦,也多靠这两人的帮助。   她如今两个都放在心里,一边崇拜花木兰,只觉得他是世上最体贴的男子,一边却敬爱拓跋焘,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遇见的男人都及不上他……   那些后宫的女人骂的一点都没错,她这般艳丽的容貌,合该就是个多心多爱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宜家宜室。   兄长家人还在危难之中,她却一天到晚想着儿女情长,她如今变成这样不自爱的女人,便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贺穆兰情急之下高喊出声,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狄叶飞却听得无比刺耳。   这话若不知道内情,谁都会想歪。   “怎么,我们火长不喜欢女人,倒喜欢一个不男不女的宦官?听那罗浑说你现在是军中最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若是让众位将军和那些女郎听了,岂不是要气死?”   狄叶飞凝视着贺穆兰,慎重地说道:“无论是你真心还是无意,你如今刚刚声威日隆,正是最好的时候,不要自毁城墙,坏了自己的名声!”   狄叶飞一方面是在提醒他,一方面也是在提醒自己。   有闾毗那货纠缠,若一步不慎,他长久以来积累的功勋就要彻底白费,成为以色相玩弄别人的恶人。   这是他万万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贺穆兰没听懂狄叶飞的话,也没见过如此严肃的他,愣了一愣后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想什么呢!她年纪那般小,我只当她是妹妹!”   “你这样想就好。”   狄叶飞也是微微一怔,却没在意她为什么用“妹妹”这种形容。毕竟宦官,尤其是年纪小的宦官都是阴柔似女人,用女人来形容也不错。   赫连明珠在帐外听到贺穆兰的话,只觉得一颗心彻底碎成了粉末,被那风儿一吹,嗖嗖嗖地就飘走了……   原来他当我是妹妹……   妹妹……   赫连明珠眼泪珠子不停地往下落。   她明明是朝三暮四之人,为何还会落泪呢?   她……她的心到底是怎么样的,为何她自己都看不懂了呢?   切莫说帐内帐外正在上演如何的内心狂想曲,这番若干人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到了几条干净裤子和宽大的衣衫,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他是贵族,无论是中衣还是外袍都是上好的料子,也有家奴人一人二等人时时清洗,不像狄叶飞和那罗浑等人,看起来细心,其实让他们脱了鞋,各个都有汗臭,等到了夏天,汗酸味头馊味儿什么味儿都有。   所以一说要干净裤子,才人人都看向若干人。   若干人一想到日后自己可以吹嘘“花木兰曾经和我穿过一条裤子”,就忍不住满面笑容,连看和赫连明珠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当下对着帐外两人抬了抬下巴,笑着道:“走,我们进去把衣服送了。”   那罗浑从贺穆兰说“我喜欢她”云云的时候就把无关紧要的人全部逐退了,好在看守王帐的都是虎贲骑的精锐,也都是极为崇拜贺穆兰的年轻人,知道这话不能外传,那罗浑一敢,立刻就走了。   “你们进去,我在帐外看着。”   那罗浑摇了摇头,抱臂而立,替贺穆兰当起门卫来。   若干人立刻把赫连明珠手中的裤子劈手抢过往地上一丢,再看到她胸前的污渍忍不住露出嫌恶地表情。   “你这人……算了!先进去再说。”   两人进了屋,正遇见狄叶飞和贺穆兰气氛尴尬。   但无论如何尴尬的气氛,遇见若干人这种活宝,都是尴尬不起来的。   “火长你看,这都是我大兄派人送来的新夏衣,我都没上过身呢!你尽管弄脏,保准你有的换!”他抖了抖一件白色的中裤:“这件是上好的细棉布,南边过来的,又透气又吸汗!”   他又展开一件光洁轻薄的中裤,“这是白绫布的,白头蚕吐的丝,绝不贴身,最适合有伤口的病人穿!”   若干人兴奋地把几条裤子一件件说过,然后摊在贺穆兰面前。   “火长,你看你想穿哪件,尽管说,我们给你换!”   他眨巴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等着贺穆兰的答案。   结果贺穆兰却默默地扭过头,把脸埋在了枕头之中。   “咦……火长你这样我看不懂啊……”   若干人沮丧地开口。   “我看这件很好。”赫连明珠挑出那白绫布的。“不贴身就不会碰到伤口,这天这么热,这个也够轻薄。”   狄叶飞却从一堆裤子里挑出一件细绢的。   “这条是开档的,容易方便,用这个。”   赫连明珠一直摸不清狄叶飞是男是女,但见他长相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他是男人的心来。而且女人都爱比较,狄叶飞从一进帐她就偷偷打量过,不得不承认若真论长相,自己和这狄叶飞大约平分秋色,可她如今是宦官打扮,又刻意扮丑,要论气质和风韵,自己就不及这狄叶飞太多了。   毕竟他是染霜的玫瑰,铿锵的美人,而自己只是个小毛丫头。   而刚才他热嘲冷讽的话,让贺穆兰说出“我只当她是妹妹”,在她听起来,倒像是在心上人面前急于撇清什么似的,此时更是看狄叶飞不顺眼。   女人就是这般奇妙,她也许心意不定,但毕竟是未嫁之身,在几个男人之间比较,又是暗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过错的,可若真的被人拒绝,说无意,那锥心之痛,就不是能用“我反正是暗恋”来安慰自己可以缓解的了。   她觉狄叶飞不好,便不同意他的选择,更何况女人都比较排斥这开档的亵裤,觉得猥琐,便说咬死说拿白绫布的好。   狄叶飞也看赫连明珠不顺眼,觉得一个宦官长得妖媚似妇人,还扭扭捏捏,一看就是会坏人节操的人,拿着那开档的裤子就不放手。   两人怒目相瞪,似乎都能感觉到两人身上爆发出来的磅礴怒气,贺穆兰听得想死的心都有。   “花将军,我现在就帮你穿!”   赫连明珠气的理智全无,再也不管什么羞不羞,伸手就要去抓那被单。   狄叶飞伸手擒住她的手,冷笑道:“你已经弄脏他一条裤子了,哪里敢再劳你动手,我来穿!”   他拿起开档的裤子。   “都给我走!我就这样最凉快!”   贺穆兰将牙咬的嘎嘎响,扭头看向若干人。   “把他们拉走,我就这样了!”   “那怎么行,我还……”   ‘我还想和好的穿一条裤子呢!’   若干人把要到嘴巴的话活生生吞了下去,变成了:   “……我还怕你着凉呢!”   “我给他穿!”   “你算什么东西?我看你是无根之人,才怕这开档的裤子吧?穿我这个!”   两人大声争执了起来,狄叶飞毕竟是男人,抓住赫连明珠的手,赫连明珠便觉得有一双铁箍箍住了她,再也不能动弹。   但狄叶飞抓了她,自己又拿着一件裤子,便再也没有手去掀那被单了。   “右贤王,我说过花将军如今不宜见客!”   那罗浑声音冷冽。   “我无意间得了他的战马,怎么也要完璧归赵,你让我……”   闾毗的声音突然在帐外响起。   “我给他穿!”   “我给他穿!”   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要给伤重的情敌穿什么,是个男人都绝逼不能忍!那罗浑武艺虽然不错,可闾毗毕竟是柔然归顺的右贤王,他也不能下狠手,那闾毗不管不顾地一头冲了进来,那罗浑拉不住他,便让他成功进了帐。   一进帐,闾毗更是两眼通红!   狄叶飞一手拿着一条开档的裤子,一手正在探向贺穆兰盖着下身的白布!   “住手!”   “住手!”   ☆、第247章 惊人的猜测   闾毗会来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   柔然王室因为有贺穆兰成功拖延,最终尽被俘虏,马匹和财产也都归了魏国人之手。柔然右贤王闾毗因为归顺有功,拓跋焘为了安抚他,便赐给他一些柔然的财产作为赏赐,而贺穆兰的那匹红色战马正在其中。   贺穆兰两匹战马,越影自是不说,那匹红马也是异种,但凡蒙古马种的马都不会太高大,其耐力和强悍的作战能力才是有点,但这匹马天生比其他马都高,脖子又粗壮,最适合做战马,是以贺穆兰被围困之时,那么多蠕蠕见猎心喜,把她的红马套了去。   这红马桀骜不驯,无人能够骑它,他们撤退之时就被绑在王驾之后,后来俘虏,这匹马便被当成了柔然的马,也归了魏人。   魏人多爱马,柔然的战马被掠时,就有许多将军去看这些马,拓跋焘素来大方,区区几匹战马,找他求取肯定是没问题的。   因这红马长的高大,体格也强壮,许多将军都爱上了,只是这匹马已经有主,哪里是他们骑得的,吃过几次苦头后他们都纷纷放弃,这马后来就被赐给了闾毗。   闾毗得了赏,后来却被虎贲骑的几位副将找上门,说那匹马是他们将军花木兰的,突营一战落在柔然营中,再说马蹄的制式,鞍下的印记,一一对应,闾毗本就不会把一匹马当回事,便起了和花木兰结交之心。   那“狄花木兰”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闾毗一心想要弄清楚心上人和花木兰是什么关系,一得了这样的关系,立刻借着“还马”的由头跑了过来。   又恰恰遇见狄叶飞和赫连明珠死掐。   “住手!”   闾毗惊愕失声。   “住手!”   贺穆兰也顾不得线会崩开了,竭力伸手按住白布!   真要在所有人面前光那啥啥了,她就一头撞死在这立柱上!   “你怎么能乱动!”   狄叶飞一见贺穆兰也抬了手,立刻放下掀白布的手,将他的胳膊小心的捧起来检查了一遍。   虽看不出哪里有没有问题,但出于慎重,他还是让若干人请寇道长来。   “右贤王,并非在下不愿待客,而是如今实在是不方便……”贺穆兰苦笑一声,“王帐一战,除了我这脸,身上几乎没有一块是好的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如今我连说话都费神的很,能不能请你过几天再来?”   她此前没有出声,如今一出声,闾毗立刻将注意力离开狄叶飞,转到贺穆兰身上去了。   这一望,便让他的脸上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但凡世间的男儿,大都钦佩铮铮铁骨的硬汉。经过素和君刻意让白鹭官的传扬,以及虎贲骑众人添油加醋的夸夸其谈,贺穆兰“万千军中取大檀首级”的事情已经成为让人津津乐道的英雄事迹,人人说起“花木兰”来,免不得都要击节赞叹几句,若有酒,恐怕还要浮一大白。   最让人佩服的就是,身为主将,他不但杀了大檀,拖延了柔然的后撤,甚至还断后让一起“出使”的火伴们全身而退,自己却受了重伤。   这世上只有将军让部下断后,自己撤了的,像这样的,整个大魏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所以那些低阶的将士们,更是爱慕花木兰的人品。   若不是听说她伤的厉害,此时营帐大概都被好奇的将士们踩破了。   饶是如此,每天门口的侍卫也要挡掉不少来访的同僚。   闾毗恨极了大檀,可是一直苦无报仇之法,他的母亲又被强纳为阏氏,这让闾毗没有一日不想着大檀去死。   如今大檀真的死了,却没死在自己手里,而是折损在魏国一个年少的将军手里,闾毗既觉得解气,又觉得遗憾,但无论怎么说,对花木兰的好感却是做不得假的。   他和她交过手,并非她的对手,又得知她在柔然大帐中的英勇,心中便存了结交之心,再一看如今他这伤势,换成他自己,根本都无法想象受了这么多伤还怎么替同火断后,又怎么能活着回来。   这么一想,他脸上倒露出愧疚的神情来,拱了拱手:   “是我想的不够周全,让将军为难了。那改日再叙!”   贺穆兰感激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以为闾毗要走了,岂料他一偏脑袋,和身边的狄叶飞说道:“我有些话想要问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狄叶飞顿时脸色难看的要命,扫了一眼贺穆兰,再看了看闾毗,冷声说道:“你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   ‘她竟如此亲近这些魏人,而且从她的举动看来,和这帐中诸人都熟悉的很。她之前联络魏国,是不是就是和这些人有联系?’   闾毗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不悦。   众人正在僵持间,寇谦之探身进来了,一见帐中这么多人,再看到排成一排放在贺穆兰面前的裤子,心中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实在是同情这位将军的遭遇,板着脸送了客,一时间,帐篷里走的空空荡荡,毫无人烟。   “老道也不方便给将军更衣……”他摸了摸胡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我不是告诉过你,最好找一个值得托付之人,把真相告之,也好为你隐瞒吗?”   他露出长者才有的那种慈祥表情。   “你这伤势,要想下床,至少还要躺上半个多月。”   “谈何容易……”贺穆兰表情黯然,“隐瞒了这许久,已经不知道如何和别人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你有没有想过,干脆和陛下说明真相算了?”   寇谦之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在这位陛下身边待的不算长,可我看人却不会错。此人心胸开阔,又乐于接受奇人异事。何况他还颇为欣赏你。你这般情况,总有一天是瞒不住的,不如早说,若陛下爱惜你的才干,便会替你隐瞒,到时候你要想卸甲归田,陛下也好顺水推舟……”   “那怎么可以!”贺穆兰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陛下!大魏的一国之君!我如今犯得可是欺君之罪!”   “欺不欺君,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寇谦之摇了摇头,见贺穆兰吓成这样,遂按下不提。   “你可以好好想想,若你不方便开口,我找个机会替你去说也行。”   他帮贺穆兰把身上的药都换过,等到了下身之时,随手拿起一条绷带裹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凭借刚才的印象,给贺穆兰将裤子穿了起来。   只是此事他能够帮忙,可如厕、擦身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能做的,否则倒有些为老不尊了。   全程都十分沉闷,贺穆兰和寇谦之心中都有事,交流的时候极少,可即使是如此,也让帐外不小心听到只言片语的若干人捂住了嘴巴,默默地退了开去。   若干人折返营帐,原本是想告诉寇谦之有一条裤子没装好裤带,最好别用那条。门口看守的道童们认识若干人,也就没有阻拦他。   谁也不可能猜到花木兰是个男人,此时不方便男人进去。   只是他在中帐听到后帐里在说“不方便更衣”、“欺君之罪”、“告知陛下”云云时,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不方便进去,退了出来。   在这一点上,若干人倒是真正的君子,对于自己尊敬之人,是一点也不会窥探私事的。换成素和君,怕是已经扒在帐篷上听个完全了。   但寥寥几语而已,足以让若干人浮想联翩了。   ‘到底是谁不方便更衣?又是什么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和不方便更衣之间有什么关系?’   饶是若干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火长犯了什么错处,这么为难。   以至于他去探望受伤刚醒的阿单志奇时,都还忍不住出神,一直在喃喃自语:“欺君之罪,不方便更衣,欺君之罪……”   “什么欺君之罪?”   阿单志奇莫名其妙地看着若干人,出声询问。   他们一干随着素和君闯柔然大营的受伤之人都受到了拓跋焘的优待,不但有专人照顾,营帐也清净的很,不需要和别人一起挤。   “阿单,你说一个人在军中,要犯了什么样的过错,才能称得上欺君之罪?而且这欺君之罪,只要一更衣,就会被发现的?”   若干人心中素来藏不住事,张口便问阿单志奇。   “这样的事……”   阿单志奇家世代从军,自然见多识广,立刻就说出一种可能来:“听说有的人家不愿意家中子弟冒险,军府来贴时,有时候会拿家奴顶替家中子弟去从军。这些家奴的家小掌握在家主手里,只能以主家子弟的身份卖命厮杀,等日后论功行赏时,却是主家得利,隐姓埋名,去个偏僻的地方做官……”   他曾听过这样的轶事,说起来时也就有条有理。北魏年间官职混乱,各地记录并不详细,对于上任官员的身份核定大多是看文书,只要持有文书,哪怕冒名顶替也能当官,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虽人人都觉得这种情况不对,但可用的人太少,仅靠白鹭官也没办法堵住这么多漏洞,所以什么山贼杀了上任的县令去当官之类的事情,民间也多有传闻。   “可这和更衣什么关系?”   若干人摸了摸脑袋。   “许多家奴是有烙印或刺青的。”   这也是鲜卑一族的陋习。有的主家会把字刺在奴隶的脸上,有的刺在胸上。游牧民族多有刺字的习惯,有些做的过分的,甚至会在奴隶的身上刺伤主人的名字和身份云云,好长一串。   若干人脸色一下子大变,被阿单志奇无意间的猜测骇的跳了起来。   “谁敢烙火……”   “什么?”   阿单志奇看着变得十分奇怪的若干人:“你好生生问我这个做什么?”   若干人以前就奇奇怪怪的,此时又语出惊人,他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之前若干人都会大咧咧的说明自己为何会说奇怪的话题,只有这次,他面色古怪地抽动了几下脸颊,丢下一句“没什么”,就急慌慌地冲出去了。   “这家伙,奇奇怪怪的……”   阿单志奇莫名其妙的看着若干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疑惑不解地想摸摸下巴,却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口,把自己痛了个半死。   “嘶……都怪若干人这小子!”   ☆、第248章 为何而战   若干人为无意间听到的话揪心不已,发誓要自己找出真相,而闾毗那边跟着出帐的狄叶飞走了好大一截路,越走心中越是沉重。   并非狄叶飞一直都甩脸色给闾毗看让他心中不悦,而是一路走来,认识狄叶飞的人未免太多了!   高车人暂且不说,便是黑山大营里的诸人似乎也都认识她,有的还会老远跑过来,只为了看她一眼,脸红红地问一句:“一路行来可顺利否?”   这样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对一位使者,倒像是对待着十分熟悉的朋友,而且还对她存有仰慕之心似的。   “狄叶飞……狄叶飞……原来你叫狄叶飞,不是叫狄花木兰……”   闾毗把这名字在嘴里悄悄念了好多遍,自从知道花木兰是那面无表情相貌平庸的男人之后,他就不愿承认自己的心上人也和他同名。   还好,确实不是。   “别用那样的语气唤我的名字!”   若说狄叶飞最恶心的是什么,就是男人用这么一副“情意绵绵”的表情谈论自己,称呼自己的名字。   抛却从头到尾就没把自己当女人看的花木兰,即使是被他容貌所摄的同火,在看过他遛鸟之后,也只是偶尔视线对视时不由自主的会脸红一下。   花木兰曾说过,喜欢看漂亮的东西是人的天性,并非他们有意冒犯,而是他长得实在是太别树一帜,在这女子缺乏的军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   可这世上,只有这一个男人,无论他如何辩解、如何利用,都一心一意认为她是女人,想要获取她的仰慕。   男人爱慕一个女人,真的会变得这么愚蠢吗?愚蠢到连性别都认不清的地步?   狄叶飞想象了下自己把一个男人当成女人,然后苦苦追求,甚至把自己的心送上去踩的地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实在太恶心了,光是想象都想象不能。   “你若不愿意我这么喊你,那……我喊你什么呢?”   闾毗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对自己能赢取这个高车女人的芳心已经不是很有信心了。高车全族归附,显然是在伐柔然之前,他和阳哲先生这么多天在魏人的大帐里也不是只知道风花雪月的。   那么,狄叶飞显然就是联系魏人和高车人的纽带,是深得两方信任的关键。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拓跋焘是不会允许她和身为柔然旧臣的自己成亲的。   更甚者,若是一个控制欲强的皇帝,应该会自己娶了这位高车使者,或者安排宗亲将领之类可以控制高车人的心腹去娶才对。   这样的分析,闾毗的母亲乐浪公主也面含担忧的和闾毗说过,希望他能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因为情伤而动乱了大局。   乐浪公主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若他真是野心勃勃、态度果决之人,就像当初的西秦文昭王乞伏炽磐,她也不会这么担心。   凡事做不到极致,当断不断,便是闾毗最大的问题。   可像是闾毗这样的人,一旦动心,是难自己走出去的。所以即使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一定会嫁给别人”的心理准备,在见到狄叶飞后,还是情不自禁的想要争取一下。   在这一点上,闾毗实在是不折不扣的可怜人。   甚至连狄叶飞也已经可怜起他来了。   “你正常唤我名字就好,无需这么……”   狄叶飞皱着眉头。   “无需用这样的口气。你虽阴差阳错误会了什么,但我一开始也解释的很明白,我是个男人,没法子响应你那般的感情。”   “你……你怎么可能是男人!”   闾毗看着他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愈发明亮的绿色眸子,难以置信地笑了:“你若真的不能接受我,直接说即可,实在不需要找这样荒谬的理由。你和我说你是男人,就像你告诉我那位虎贲将军花木兰是女人一样可笑,你觉得有意思吗?”   “花木兰绝对不会是女人,但我确实是男人。”   狄叶飞已经厌恶了这样的纠缠,尤其是如今他回归在即,他的身份也不可能隐瞒的住,所以狄叶飞就在这帐篷里,一五一十的说起自己的来历来。   “我姓狄,乃是大魏沃野军镇附近的一名普通军户。我曾祖是……”他说起自己的出身和自己西域人长相的原因,又说到如何从军,魏国如何迎接回南逃的高车部族,自己如何被选入进入柔然云云……   “……那时我不知道你和我国有所联系,在我眼里,你不过就是敌国一位自命不凡的王子,和世上无数蠢货一般爱慕上我的容貌而已,所以我借你之势时一点负担也没有……”   他日日和柔然人作战,对柔然人的态度虽不是生死大敌,也绝谈不上什么好感。将一位敌国贵族玩弄于鼓掌之间,虽然有些缺德,在他那时的立场,自然没有什么。   狄叶飞不是一个好的叙述者,说话语气生硬,表情也淡漠无比,这样的言行更加刺激了闾毗,让他粗气连喘,瞪着狄叶飞说不出话来。   难堪、愤怒、悔恨、痛苦……   各种情感一下子涌上心头,让他抬起手。   “够了!”   他一把抓住狄叶飞的手臂。   “那我当初说以可敦之位相送之时,你为何要摆出那样的表情?你又为何答应我使者的话,俨然以女人自居,还杀了那些王庭派出的使者,让我空欢喜一场?!”   狄叶飞心中也不是完全不内疚的。他躲闪过闾毗满是痛苦的眼神,不得不又给了他更大的一记打击。   “我当初就没想过你能当上柔然可汗,自然觉得诧异。在我心里,黑山大军一发,柔然势必国破家亡,到时候哪里有什么柔然可汗呢?我那时觉得你的野心十分可笑,难不成当时我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吗?”   你笑了啊!   我说以可敦之位相许的时候,你笑了啊!   闾毗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不挥拳的冲动。   “至于我杀那些使者,不过是顺势而为。当时高车人摇摆不定,我却是军中派出的使者,总不能看着高车人投向柔然一方。我需要你的帮助,也要高车人的态度,只好铤而走险,设计围杀他们。”   狄叶飞扯回自己的手臂。   “我知道自己长得像女人,但我从未用自己的容貌骗过什么人,或是像那些恶劣的女人一般玩弄别人。在这件事上……”   他脸上黯了黯,垂下眼帘。   “我确实是对不住你。”   砰!   狄叶飞猛地往后飞去!   巨大的冲击力量让他撞在了帐篷上,甚至将那一块帐篷布都撞裂了。   狄叶飞从小到大受过不少苦,可是即使是在战阵之上,也从未有人伤过他那张脸,如今闾毗气急出手,却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   闾毗这一拳实在是太重,狄叶飞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耳边剧烈轰鸣,脸颊更是痛的不行。   “你真是个妖人!”闾毗捏紧拳头,看着狄叶飞痛苦呻吟的样子,咬牙道:“我原本准备揍歪你的鼻子,好解我心头之气,却没想到一伸手却又生了不忍,只挥向了你的脸!你这,你这……”   他看着狄叶飞甩了甩头站起来,吐出一口血沫。那一下显然是伤了他的口舌,否则也不会有血被吐出来。   这种明明男人做来很粗鲁、很没教养的行为,被狄叶飞做出来,却别有一番放荡不羁的风情,让闾毗心中又是动了一动。   察觉到自己的情难自禁,闾毗自我厌恶地移开眼,平静道:“是我自己瞎了眼,怪不得别人。你是魏国的将军,有了这样的功绩,日后必定越走越远,我却是败国的降臣,如今得罪你也是自讨没趣。黑山的勇士武艺都不弱,你要觉得被我揍了一拳心中难平,不妨自己再找回来。”   狄叶飞却只是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会这么想也是自然,此事是我理亏,这一拳就当是赔罪了。你要觉得不解气,日后报复,我也认了。只是我身为魏国子民,又背负那样的使命,心中对此事却是不悔的,你便是恨我,我也不悔!”   随着最后一个“悔”字,狄叶飞眼中精光大作,竟耀眼到闾毗转移不开视线的地步。   狄叶飞说完这番话,大步就朝着帐外走去。   闾毗听到他的话,犹如被一把尖刀刺穿了心口,讽刺地开口:“你说你不悔?你说我恨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了起来。   “我要你后悔做什么!我要你后悔做什么!哈哈哈哈!我真是可笑!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   闾毗笑的实在像是个疯子,引得即将离开帐篷的狄叶飞顿住了脚步,回头问了他一句:   “右贤王大人,你是我在柔然认识的唯一一个柔然人,所以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问题憋了他一路,可因为立场的原因,除了柔然人,无人可以为他解答。   狄叶飞微微侧头,开口道:“我从南边一路行来,在柔然见过了无数苦人。越往西,柔然人越是苦不堪言,因为没有了吃食,老人结伴入坑等死,青年男子抢夺别人的妻子和孩子,却生下更多活不下去的孩子。提起不停骚扰我国的战争,无论是高车人还是西边的柔然人,都是满脸厌恶。听说你是西境的领主,我只想问一句,‘柔然人究竟为何而战?’”   狄叶飞的语气半点不像是讽刺,倒像是突然见到了人间地狱的孩子,抱着一丝希望在诘问了解答案的大人一般。   这样单纯的语气,让闾毗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也茫然了起来。   “我们军户从军,是因为接到了军贴,边关告急,为了保护大魏的百姓,为了能继续生存下去,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都要负责打仗。可在我们的后方,男子耕种服役、女子纺织饲养家畜,即使前线再怎么拼杀,只要我们一日不退,后方一日无虞。我们打仗,不是为了鲜卑人打仗,也不是为了高车人打仗,而是为魏国的百姓而战,为了不让更多人家破人亡而战……”   “若是灾年还能理解,可你们年年征战,却只是为了‘家破人亡’而已。你们不但让你们的敌人家破人亡,也要自己人家破人亡,这样的征战,又有何意义?”   这岂不是一种本末倒置吗?   狄叶飞看着闾毗茫然地表情,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你也不明白。我原以为……”   他收住话头没有继续说。   可是他不说闾毗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他既然是柔然的右贤王,又是柔然的贵族,应该知道为什么柔然自己内部尚且征战不休,却还要竭泽而渔的牺牲无数人命去抢他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可闾毗似乎也说不出为什么。   在草原各游牧民族看来,自己生产东西太困难,何况也没有,而去抢成本却小的多,需要什么,去抢就是。   既然去抢劫,会有损失自然是正常的。至于发展国民经济什么的?抱歉,文明还没到这个程度,生存温饱都尚且还有问题呢。   狄叶飞失望的眼神像是打了闾毗一记重重的耳光,先前的震怒和不甘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竟站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此刻闾毗的脑子里,满是无数的问号。   ‘柔然为何而战?’   ‘我是西境之主,为何没有注意到子民已经痛苦不堪?’   ‘柔然真的是被魏人所灭吗?’   ‘他究竟想问我什么?’   狄叶飞甩出这个连柔然人都无解的问题,摸了摸一说话就疼的脸,真的离开了。   “下手真重,说话都疼……”狄叶飞松开手。“想不到闾毗也只是个绣花枕头,算了,回头去问问火长吧,也许他知道答案。”   信念的力量很重要,百姓的认同也很重要。   在这一点上,拓跋焘比柔然的汗王要做的好的多。   至少他重用汉人,每到征战之前,都会广发檄文,告诉全国的百姓为何要打仗。有时候百姓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只要这个理由能让人接受,久而久之,也就潜移默化,安抚了民心。   狄叶飞不识字,也没什么文化,但这不代表没有文化的人就不会思考。   在前往金山的过程中,一路上有太多让他震撼的事情发生,让他开始渐渐思考“战争的合理性”、“生存是不是必须通过战争来争取”等等一系列问题。   但一个没有接受过知识,也没有太多阅历的年轻人,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始终只能是庸人自扰罢了。   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狄叶飞的脸上红肿一片,他朝着花木兰所在的王帐走,一路行来,就和他离开一般,引起人们的纷纷侧目。   伤是才得的,今日红肿,明天大概就要青紫了。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武艺,还有人能在军中把他揍成这样,自然让人议论纷纷。   狄叶飞低着头疾走,好不容易到了王帐之前,却见素和君已经在帐前等候他许久了。   “狄叶飞,我就知道在这里等没错!咦,你这脸是……”   素和君睁大了眼。   “没什么。”   “算了,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素和君强压下自己的好奇之心,肃容道:“请跟我去大帐……”   “陛下和众位大臣要召见你。”   ☆、第249章 不想无知   闾毗心绪不定地回了自己的王帐,恰逢乐浪公主正在和阳哲先生聊天,见到他这幅颓唐不堪的模样,顿时错愕不已,急忙询问。   柔然诸部之中,如今恐怕只有他所在的部族是毫无折损的,几次大战,他都因为抽身事外而保存了实力,所以诸多柔然降臣里,闾毗也是最受器重的,甚至连乐浪公主和其女都得到了魏国的重视,不但派出军奴照顾,拓跋焘还特地见了一回,赏赐了诸多珠宝。   闾毗也很忙,柔然破灭已经是定局,如何争取柔然降将的地位和势力也就成了他们每次里联合起来要做的事情。   他大仇得报,吴提、婆门等众多王子被软禁起来,眼看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这辈子最多就是个安乐翁,而他对柔然的归属心早就在长久以来的倾轧和内斗中冷淡了,与其做一个败亡国家的国王,俯首称臣,还不如就在魏国做一将军,天高云阔要好的多。   所以自归附拓跋焘以来,他的情绪可以说是极好的,部将从者如云,又有拓跋焘的看重和赏赐,还从未有过这般颓唐的样子。   闾毗什么事情都不瞒其母,即使遇到这种遭遇,也依旧一五一十的和她说了。他是阳哲看到大的,和自己孩子也没两样,说起自己尴尬的遭遇来,一点也不觉得羞窘。   乐浪公主一生跌宕起伏,阳哲也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有这样一对长辈在身边,闾毗在心性上,就要比同时期的宋国国君和魏国国君要差得多。   大檀一直不忌惮他,也是因为如此。   闾毗把狄叶飞告诉他的原委说了一遍,惨着脸说道:“可笑儿子觉得她无一不好,他确实处处都好……”   “就是个男的。”   饶是乐浪公主一生经历颇多,听到这种奇事也忍不住咋舌,待听到狄叶飞询问闾毗“柔然为何而战”之时,不光是乐浪公主,连阳哲都“啊”了一声。   乐浪和阳哲自然不会把柔然当成故国,就连北燕,在北燕天王把斛律给杀了,又将乐浪强嫁给大檀之后,也不见得有多热爱,这一群人,是真正没有家国之念的人。   可是即使如此,她嫁入柔然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悲剧,那么多妻离子散,心中当然也有很多不忍。   乐浪公主微微愣了愣神,随后握住了儿子的手。   “幸亏狄叶飞是男人。吾儿虽好,却配不上这样的人啊。若她真是女子,你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母亲这是何意!”闾毗不服气地叫道:“明明是那狄叶飞欺骗我在先,你却说起他的好来了!”   阳哲和乐浪公主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见闾毗还在兀自生气,只好不再提这个话题。   闾毗腹中有气,来这里正是排解的,和乐浪公主两人说过之后果然胸口闷意顿减,又讨论了下被俘虏的吴提等人,这才离去。   “刚才那话,公主其实可以不必说的。他年轻气盛,你越夸奖狄叶飞,越是打他的脸面。”   阳哲等闾毗走远了才开口。   “实在是天佑大魏,不管是万人之中取敌酋首级的花木兰,还是秘密出使高车成功而返的狄叶飞,皆是年轻俊杰。听说南凉的王子秃发破羌现在也在佛狸麾下效力,眼见着长孙翰等名将后继有人,魏国至少还要再强盛个二十年了……”   “所以我才担心昊儿因为狄叶飞的事情对魏国留有心结。如今柔然已灭,北燕是无论如何也去不得的,除了魏国,其余北方诸国皆是风中残烛。刘宋坚持纯汉,结盟可以,归降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出路……”   乐浪公主忧心忡忡。“眼下看来,只有在魏国才能保全我们一家。”   “他情窦初开,正遇到这么件阴错阳差的事情,一时不忿是正常的,等再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也就看开了。”   阳哲因为乐浪公主把自己归为“一家”而唇角上扬。   “公主,你觉得魏帝提出来的……”   “月牙儿才四岁,那皇子才刚刚出生没多久,这婚事现在就订下来……”乐浪公主觉得有些滑稽。   “鲜卑人早婚,也不能早成这样……”   宫廷龌龊之事太多,万一早夭了呢?   她的女儿要背负“克死皇子”这样的名声,人生就算是毁了。   “更何况,我自己身不由己就算了,还让我自己的孩子再遭受这样的命运,心中实在是不甘。阳先生,你素来足智多谋,你帮帮我,先拖上一拖……”   乐浪公主一想到自己玉雪可爱的女儿,心中就是一软。   “……我想想办法。”   阳哲凝视着乐浪公主蹙起的眉头,沉吟着点了点头。   只要你请求的,我总是要做到的。      狄叶飞脸上挨了闾毗一记结实的重拳,脸颊肿起老高,这属于“仪容不整”,本来是不可以去见皇帝和诸位大臣的。   但素和君知道拓跋焘的性格,又知道狄叶飞并非轻浮之人,便示意他尽量低头不要造次,引着他进了大帐。   柔然可汗大檀被当众割了头颅,众王子被俘虏,再加上柔然诸部纷纷归降,已经等于宣告了柔然的灭亡。如今柔然和高车归附之人太多,营帐有些容纳不下,拓跋焘从不想着撤退,大腿一拍:   ——“继续往北打!”   柔然的北面是漠北高车和漠北的柔然诸部,王庭所在的草场和牛羊是最好的,但北面也有不少部落,仅仅漠北高车就有几十万人口,牛羊马匹无数。   由于南边的高车归顺的容易,所以众大臣依旧想要联合北面的高车人,一起去迎击漠北的柔然残部,特地将狄叶飞和几位高车族长唤了来,弄清楚北方的局势。   狄叶飞对北方并没有太多了解,但他是出使高车的使者,出于尊重,拓跋焘也点了他来。崔浩是“高车使”,日后高车的事宜都是他负责的,所以也出席此事。至于其他诸臣,大多分管内务,要为这么多新增的人口和牛羊做安排。   狄叶飞胆气再高也不过就是黑山大营一位百夫长,莫说见皇帝,连库莫提这样的将军平日里都是没有资格去见的。等他被素和君引进大帐里之后,眼见着一屋子达官贵人、重臣名将,不需要别人吩咐,自己就先迫于这股压力跪了下去。   此时高车几位族长还没来,拓跋焘和崔浩等人好奇地看着狄叶飞,尤其是拓跋焘,他之前在贺穆兰口中听过他的事情,此时好奇之心更盛,再见狄叶飞低着头跪着,立刻开口道:   “你抬起头来,你是功臣,不必跪着说话。”   狄叶飞谢了恩,站起身来,众人一看他的脸颊,顿时心中大叫可惜。   这屋子里,若论相貌,最好的自然是崔浩,狄叶飞虽美艳,但崔浩的气质远不是现在的狄叶飞所能比的。   但崔浩一到而立之年就留了一把胡子,一望便是男人,就没有这狄叶飞来的显眼了。这样一位美姿仪的年少将军,脸上却有一片明显是挨了揍的痕迹,怎么能不让其他人可惜?   也真下的去手!   “你这脸怎么回事?”拓跋焘睁大了眼睛,“你和谁斗殴了吗?”   军中互相争斗乃是重罪,狄叶飞吓得连忙摇头。   “并非斗殴,是末将不小心……”   “谁不小心打了你?”   拓跋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狄叶飞暗暗叫苦,说吧,那是丢人丢到皇帝家了;不说吧,就算是吃个哑巴亏;若是胡说,那便是欺君之罪,也得不到好。   他只是低下头:“陛下,此事说来话长,和我出使高车也有些关系。”   “那你长话短说。”拓跋焘唤狄叶飞来就是为了听他一路的见闻的。“几位族长还没到,时间空闲,你说吧。”   狄叶飞本就担心闾毗因为这件事和魏国结怨,此时拓跋焘相询,便从自己开始出使之事说起,件件桩桩,仔仔细细的说了起来。   大帐内的众大臣有许多都有出使的经历,但哪里经历过这样奇怪的事情:一介男子之身,居然被敌国的高官当成女人,甚至掏心挖肺地给予方便,到了最后,那敌国的高官竟然是自己国家的盟友,怎么也兜不出去了。   至于他如何抢了赫连定的马,如何杀了使者,由于内容实在是惊险,帐中诸人都听得极为入神。听到赫连定如何杀出重重包围之时,甚至有人大喝了一声“好”字。   “这赫连定,确实是极有韧性之人。”拓跋焘没想过他回国之路这般艰难,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心。   “无论如何,这人我一定要收服了!”   狄叶飞并不知赫连定厉害,也不知道赫连定如今做了什么,见拓跋焘如此说,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起金山一战的事情。   待说到贺穆兰带着虎贲骑千里救援,最终把柔然人吓跑之时,许多人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你说没烧成的煤会有毒气?”崔浩却关心的是其他事情。“高车人会炼制这种毒煤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等几位族长来了,您可以问问。”   狄叶飞从小对有学问的人心怀敬畏,见这位姓崔的高车使白面微须,气度俨然,和旁人与众不同,恭敬道:“不过与其说是炼制出来呃,不如说还没有炼制完全,所以才有危险,要炼这个,就要废掉不少煤。”   “崔太常从不说无谓之言,你问起毒煤,究竟是何意?”古弼和崔浩同朝为官,开口相询。   崔浩摸了摸胡须,笑着道:“我在想,若是能用什么罐子把那毒煤装了,攻打敌人的时候用投石器抛进敌营里去,毒烟一起,岂不是能兵不血刃的赢了?”   旁人没见过那毒烟,狄叶飞却是见过的,见崔浩居然用这种笑眯眯的语气说起这么可怖的事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对这位汉臣更加敬畏了。   “不好,毒烟虽然有效,但用这种办法赢了,未免有些胜之不武。再说,如果风向不对,毒烟误伤了自己人,岂不是成了诸国的笑话?”   拓跋焘否定了崔浩的说法。   “崔太常要是感兴趣,可以让匠人研究一番,但不可沉迷这种歪门邪道。”   拓跋焘是典型的好武之人,对这些小伎俩不怎么看得上。   偶尔作为奇招用用还可以,若真是当成打仗前的依赖,他第一个不同意。   还好贺穆兰不在,若是她听到此刻崔浩正在想法子制造出古代的大规模化学武器,一定惊的是张口结舌。   没一会儿,高车氏族的几位族长都来了,拓跋焘好生接见诸人,又引荐了崔浩。他们之前都见了这位“高车使”,知道高车人日后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一帐子的达官贵人手中,态度不免更加谦卑。   之后谈起想要攻打漠北高车诸族时,斛律族长和狄氏的族长都自告奋勇的要带着族人去劝降,因为漠南漠北的高车部族都是同族,只不过因为地域不同而被柔然分割成南北两片,他们刚刚归降魏国,又没有经历过大战,正是想要立功心切的时候。   此事正投了两方的下怀,于是一下午的时间,所有人都在商议继续北伐的细节问题,连狄叶飞也被抓着问了许多的话。   得了差事,又被拓跋焘许诺日后高车诸族可以在漠南放牧,这些高车人都高高兴兴地称呼拓跋焘为“大可汗”,愿接受他的驱使。   拓跋焘心中高兴,手上也松,当下又赏赐了一笔,急的古弼又跳脚又吹胡子,恨不得把拓跋焘的脸捂上才好。   帐内气氛大好之时,拓跋焘又看到了跪在那里的狄叶飞,想到“狄花木兰”的辛苦,想到自己欣赏的那位虎贲将军花木兰也三番五次夸奖过他,忍不住笑着问他:   “狄叶飞,你出使高车部族有功,又在路上截过赫连定的战马,生擒柔然的左贤王吴提,这都是不世的功勋,待我大军班师回朝之后,一定会重重赏赐你。除却你该得的赏赐,你还有什么心愿,不妨说来……”   他正准备说“我都允了”,却听到古弼“咳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拓跋焘的老毛病,之前贺穆兰千里救驾之时,拓跋焘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还是若干人的二哥示意贺穆兰才没敢要什么。   古弼等大臣都习惯了拓跋焘随意的性格,古弼更是经常出声打断他的兴头,可怜拓跋焘一句“我允了”还没出口,顿时被满帐大臣们集体风寒的咳嗽声噎的活活缩了回去,只好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狄叶飞,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看,我也没办法,我倒是想大方呢。”   狄叶飞再笨,听到这一片咳嗽声也明白了,当然不敢说“您封我个博望侯”之类的话了。事实上,他心中野心虽有,却还依旧懵懂,真要问他想要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陛下既然答应你满足你的心愿,只要不是太出格,自然是可以允的。”古弼也不好这么拂拓跋焘的面子,狄叶飞此次出使确实有大功劳,别的不说,牵制住高车人,等于让柔然人断了一臂,少了无数青壮参战。   这样的功劳,若是无伤大雅的心愿,答应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古弼将“不是太出格”说的重了些,狄叶飞听在耳里,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声。   他们这些普通的士卒,平日里自然是把“大可汗”看的比天还大,在他们的想象中,皇帝要做什么,只要一言既出,是谁也无法阻止的。可事实就在眼前,原来即使是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皇帝尚且无法随心所欲,他一个乍然立功的杂胡高车,若是真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才是自取其辱了。   一时间,他的脑中闪过无数心愿,可无论想到哪个,似乎都不是自己内心最想要的。   突然间,狄叶飞想到了在柔然的所见所感,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事情。想到了火长深夜为火伴写信,想到了闾毗派出使者送信自己却看不懂的羞窘……   他在想,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多不懂,有那么多无力,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却不知道真正要的是什么。   除了相貌,除了一身不算顶尖的武艺,他实在就是个平庸之人,若没这番机遇,也许一辈子就耽误在军中,混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受着旁人轻视的眼光。   狄叶飞在思考,帐中的人都是有涵养的大人物,自然不会催促与他。拓跋焘和几位爱才的大臣见狄叶飞为了“心愿”想的如此慎重,自然也开始好奇他会要什么。   狄叶飞知道这是他一生中可能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也是以后再难得的机遇,所以思考的越加慎重。   ‘我和这些大人物到底差什么呢?’   他冥思苦笑,余光扫过诸位气质不凡的大人。   ‘我想要找到的答案,究竟要如何才能了解?’   狄叶飞眼前闪过闾毗的茫然。   ‘我……我……我究竟缺什么……’   他的脑海里最终出现的,是火长和若干人手持兵书,惬意谈论的样子。   终于,狄叶飞伏下了身子,诚恳地对着诸人说道:“末将目不识丁,出使柔然以来,颇受其困。军中识字之人太少,末将便是想学也找不到机会,如今陛下问末将有什么心愿……”   “末将想学文识字。”   他以首叩地,重重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他缺的是什么呢?   这世上也许没人能回答他。   但他会自己去寻找。   ——就先从识字开始吧。      不知狄叶飞是哪里打动了崔浩,也许是他的长相,也许是他身为普通军户却不肯屈服的韧劲,也许是他求取知识和学问的姿态,所以他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机遇,这机遇,甚至比他出使高车得了功劳更大。   他得到的,是这个没有科举出仕的世界里,人们最看重的东西,是普通军户即使在军中苦熬也无法得到的一种东西——“出身”。   崔浩所在的清河崔氏是北方第一门阀,而这位年轻的族长却收了狄叶飞为关门弟子,要教导他学问。   当然,像这样日理万机的重臣,自然是不会亲自为狄叶飞开蒙的,但崔浩身边多的是族中优秀的子弟,崔家的家学也是北方赫赫有名,连拓跋皇族都无法就读的有名之地,狄叶飞要学,崔浩想教,自然有无数人可以教他。   就连狄叶飞自己,也被这天下砸下来的好事给震晕了,以至于一整天都在傻笑。崔浩答应他,等班师回朝之后,狄叶飞便在他身边接受教诲,辅助他处理高车事物,直到识文断字为止。   除了被古弼收为侍官的若干人,这已经是贺穆兰的火里第二位一步登天,得到机遇的年轻人了。   “噗!我说,你能不能别笑了,看起来太瘆人……”   贺穆兰被赫连明珠和花生伺候着用些吃食,蓦地一见狄叶飞的傻笑,忍不住把一口稀粥喷了出来。   狄叶飞原本长得美貌,笑起来的时候自然是惊心动魄的,可现在他的脸颊青紫,左高右低,看起来就十分怪异,笑起来的时候就更让人难受。   就像是一副绝世名画,活生生给人泼了奇怪的染料一般。   “可是,我好高兴啊,火长。”   狄叶飞听到贺穆兰的话,笑的绿眸更加幽深了。   “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高兴你就大笑,别这么……”   “火长!火长!天热了,你裤子还够不够?我帮你更衣?”   贺穆兰话音还未落,若干人一头扎进了帐篷,又拿着几条裤子。   “我把我兄长的新裤子给……咦……”   若干人见了帐中的情形,眨巴眨巴眼睛。   “狄叶飞怎么了?中邪了?”   ☆、第250章 帐中惊魂   贺穆兰的大帐没有热闹太久,因为魏军的大军又一次开拔了。   漠南已定,现在需要解决的是柔然北方的漠北高车和漠北柔然人,现在是夏季,游牧民族放牧四方,魏人却无论来去都是大军出击,能够大获全胜是很自然的事情,拓跋焘想要趁着秋天来临之前结束这场战争,便率领大军继续北进了。   如今留在后方大营里的,不是伤兵便是俘虏,要么就是守军。虎贲军原本主帅受伤,是不能继续跟随王师上阵的,可是贺穆兰不忍心阻拦他们的前程,便向拓跋焘求了个恩旨,让这支虎贲军直接归拓跋焘掌管,一起去北伐了。   若干人跟着古弼走了,狄叶飞跟着高车人走了,就连那罗浑等人也都跟着虎贲军一起去挣个前程,留下受伤严重的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人,在后方大营里养伤。   一夜之间,喧闹的大帐似乎静寂了起来,就连贺穆兰也忍受不了这般冷清,在喝完一口水后慢慢地坐了起来。   “营里现在还剩多少人?”   “我没出去看过。”花生摇了摇头。“将军还是养伤要紧。”   “总觉得心跳的好快。”   贺穆兰捂住自己的心口。   “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寇道长走之前吩咐过你不要多思,要静养。”赫连明珠刚进帐,听到贺穆兰的话忍不住劝她。“是不是看同袍都走了,心里有些难过?”   赫连明珠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是从小跟在兄长身边长大的,知道有些男人责任心非常强,一旦看到别人都在辛苦拼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时,会油然升上一种无力感。   但贺穆兰却不是这样的人,她天生并不好战,会老是问营里还有多少人,确实是因为自己心生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但现在大局已定,还能发生什么大事呢?   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吧?   寇谦之跟着大军走了,他预报天气的本事太强,医术也极为高明,拓跋焘舍不得他这样的人才,开始真正的重用起他来。   崔浩需要安置归降的高车族人,这处王帐是柔然人留下的行军营地,十分简陋,并不如后方地弗池大营和兔园水大营完善,所以在大军开拔前几天,崔浩就前往兔园水大营接待各方的高车人,顺便调动后方的大臣,将这次征战的战利品源源不断的送回魏国去。   柔然是穷,可是牛羊马匹却不缺,柔然人经常迁徙,携带财产不易,喜欢把值钱的东西换成金子,打成饰品带在身上,这样所有的财产就在自己身上不会丢了,所以有些家底的贵族和部落主身上还是能搜刮不少东西的。   素和君来过几次,给贺穆兰说过一个数字,在目前为止,归降以及俘虏的柔然人已经有二十万了,漠北大概还有差不多的人口,俘获的戎马牛羊百万余,这些东西一旦涌入关内,关内牛羊都要大贱,得到的战马至少能装备十万骑兵,所以不能一次投入国内,还要在漠南放牧一段时间,分批进入国中。   这样的处理方式让贺穆兰大为赞叹,在这几千年前的胡族政权中,竟然有人已经了解“通货膨胀”的可怕,尽力让关内的物价不至于崩溃,关内人民的财产不至于缩水严重,这岂不是一种先进?   但贺穆兰回想了下花木兰出征前后的物价,不由得还是惋惜了一番。   北魏没有钱,都是以货易货,即使朝廷没有把所有牛羊马匹赶入关内贸易,但皇帝赏赐的牛羊马匹,以及将士们虏获的战利品都是自己的,一旦征战结束就要换成自己所需的东西,哪怕是这一部分涌入国内,也足以把国内的牛羊马匹市场给搅乱了。   花木兰出征前,花家一个月吃不了几顿肉,不过五年后,羊肉已经便宜到可以几天吃一次,军户们也不必为没有战马发愁,只要去军府出示军贴,就能以极为便宜的价格买到军府驯养好的战马。   像花小弟在家养的战马,就是军府送到军户家里代为饲养,军府每个月给补贴的战马。到了需要的时候,军府就要把马领回去。   魏国后来不停征战尚有余财,和此时北伐柔然得到了大量物资有着分不开的关系。要知道五胡乱华之后无论人口都不足魏晋时期的五分之一,北方土地开垦和出产的速度远远不如南方的刘宋,这些牛羊足以支撑魏国很长一段时间的用度了。   至于那些失去了牛羊马匹的柔然人?   拓跋焘既然留下了那些贵族和部落主的性命,自然是不会大肆杀害他们的,只不过以前柔然人就过得很苦,日后怕是更加辛苦了。   “主人,你要如厕吗?”   花生轻声在贺穆兰耳边说了一句。   贺穆兰点了点头,花生递给他一个宽大口径的陶罐,然后拉着赫连明珠出了帐子,没有一会儿,花生走了进来,把那罐子拿走放在了帐子一角。   如今过去才七八天,贺穆兰已经可以坐起身了,不得不说她的恢复力实在是强的惊人。   但有些事情还是无法下地做的,比如如厕,比如进食。   现在贺穆兰都觉得自己已经馊掉了,吃喝拉撒睡都在褥上,比女人坐月子还可怜。要不是后来花生来了,她还不知道要尴尬多久。   花生从未见过女人脱了衣服是什么样,贺穆兰洗澡时被花生看过全身,到了这个时候,再羞窘也无法了,赫连明珠表现出不想伺候她排泄的事情,这些便落在了花生头上。   赫连明珠包揽了贺穆兰的吃喝,还有给她擦身梳发。   至于下半身的清洗,从第四天贺穆兰的右手可以动了以后,基本就是她自己来了。   她人生中最大的危机,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又混了过去。   如今已经是六月,阴历的六月热的惊人,即使是在北方的蒙古草原,一到了中午,帐篷里又热又闷,贺穆兰全身的伤口更像是蚂蚁咬噬,痒麻难当,恨不得抓个痛快才好。   黑山大营建在黑山头之后,是个通风透气的地方,夏天也有大风吹拂,凉爽的很,不像这里,又在营帐,热的发燥。   她有几十个奴隶,可出行只带了骑术最好的花生,所以连打扇子的人都没有。   天实在是太闷的时候,花生也只能把帐帘全部掀开,再给她扇扇风,赫连明珠用冷水给她擦擦,治标不治本。   贺穆兰现在已经是只穿着夏衣,袖子也挽到肩膀处,太热的时候,她甚至还会让花生把裤筒也卷起来,露出两截小腿。   现在贺穆兰总算知道花木兰为什么会晒得四肢黑躯干白了,大约在军中操练也要挽袖子挽裤腿,只掩着身子,所以才变成熊猫的样子。   一晃眼到了中午,又是一日最热之时,贺穆兰实在热的不行,就叫花生去给他端盆冷水来擦擦。   赫连明珠已经去准备午饭了,花生想到贺穆兰帐内无人,忍不住有些犹豫。   “要不然,等赵明来了我再去?”花生微微弯腰,“帐里一个人都没有,万一主人要喝水或方便都没人伺候。”   哪家主将不是亲兵成群,军奴无数?只有他们家将军,贴身伺候的只有他一个,亲兵一个伤了还在地弗池大营,一个倒好,被主将打发出去随军赚军功去了!   “无事,你去吧,帐外不是还有看守的卫士吗?实在不行,我唤他们进来。”   贺穆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沦落到伤残人士的地步,挥挥手让他先去。   花生从不忤逆贺穆兰的命令,见她实在热的难受,满脸不情愿的出去了。   花生出去还没有多久,外面就出了事。   嘈杂的喊杀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贺穆兰的五感何其敏锐,那杀声一起,立刻大叫了起来:   “帐外侍卫派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   门外几个侍卫应了声,立刻派出一人去打探。   贺穆兰此时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无奈她的腰上还有伤,膝盖上的箭拔了以后,左腿也几乎无法自如的屈伸,即使有寇谦之的灵丹妙药,也必须静养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行走。   要想和以前一般恢复如初,就要看休养的如何了。   正在她惊疑不安的时候,那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另有兵器碰撞之声、唾骂声,越来越清晰可闻,明显那些发出噪音的人已经靠近了这里。   这下贺穆兰更是彻底无法安心了,她从枕下翻出一把匕首放在手边,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声:   “打探的人回来了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反了”、“逃窜”之类的话。   “回花将军,出去打探的人还没有回来!”   “这么久?”   “末将等也不知怎么回事,但营地里戒备森严,应该没有大事。”   这几个士卒显然对魏军的实力十分自信,听到贺穆兰担心的询问,居然还笑着安慰她。   可惜这人话音还未落,贺穆兰就听到帐外的某个士卒一声大喝:“你们是什么人!速速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   贺穆兰抓起匕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听外面的动静。   在长久搏杀之声和数声惨叫过后,一群人冲入了大檀的王帐。   此时贺穆兰知道对方是敌非友,外面的士卒应该是都遭了毒手,自己又是这样的情况,不能轻举妄动,便装作还在昏睡的样子,只好好当她的“活死人”。   眼睛却偷偷眯了一点点缝,观察他们。   【这是什么人?伤的这么重居然还没死吗?】   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看到贺穆兰全身是伤的倒卧在虎皮里养伤,忍不住露出“果然有人”的兴奋表情。   他们一开口,贺穆兰背后顿时冷汗直冒。   说的居然是柔然话!   这里是柔然人留下的大帐,也就关押着许多酋首和柔然人的俘虏,原本这些俘虏是由右贤王和黑山的大军看管的,可是右贤王和黑山大部随着拓跋焘离了营地之后,管理也就松散了些。   这些被关押的人里有个厉害人物,不但自己逃了,还把整个营帐里关押的人全部放了出来,这些人乍得自由,顿时四散逃窜了个干净,这几十个人是同一部族的兄弟朋友,逃的时候就一起走了。   他们见往外逃的都被鲜卑人抓了回去,索性一咬牙,朝着里面走,果不其然,在小心绕过一些卫士之后,他们有惊无险的摸到了王帐附近。   大檀被斩首之后,王帐应该是空的,因为他们都知道鲜卑的大可汗一定是住自己的皮室大帐的。他们本想在王帐里躲一躲,结果在半路上就遇见了往外走的士兵,杀了以后赶到了王帐,却发现王帐外有不少卫兵守在门外。   这时候他们已经知道猜错了,可惜行踪已经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和他们斗了起来。   他们人多,虽没有武器,却还是在牺牲了五六个人后成功把那些鲜卑卫兵杀了。照理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帐里的人应该会跑出来看看,却发现帐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不是软脚虾,就是个聋子!   怀着这样的轻视之心,他们进来王帐,结果软脚虾和聋子都没见到,却发现诺大的王帐里只躺着一个伤重等死的男人,满帐都是药味,连他们进来了都没有睁开眼。   伤重的人意识不醒是正常的,这些人见没有了危险,立刻放松了下来。   他们还想留着这个“大人物”做人质,一时半会也没想杀了他,只靠近看了看后,便后退几步商量了起来。   他们凑上前的时候,贺穆兰紧张的差点暴起杀人了,只靠咬着舌头才让自己安定下来,好在他们没有动手,否则贺穆兰拼着死在这里,也不能给这么一群柔然人折辱了。   堂堂虎威将军花木兰若被一群柔然败卒给俘虏做要挟,简直是奇耻大辱!   柔然人分出一些人去把那些死掉的鲜卑人尸首抬进来,做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其他柔然人则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或坐下来休息,或开始小声议论,显然一直紧张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舒缓,不至于让人发疯了。   这些人大概是囚禁的久了,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凶狠仇视的光芒。   被关押在这处大营的,大多是大檀带出来的青壮牧民和精锐骑士,但这些人明显不是什么精锐骑士,倒像是难民一般。   贺穆兰闯大檀大帐的时候用的是使者的侍卫身份,那时候人人都注意到衣着华丽素和君,自然对平平无奇的贺穆兰等人没有什么印象。   等到了贺穆兰大杀四方的时候,除了王帐边的精锐武士以外,其余柔然人等都在准备西撤,自然也不曾见过贺穆兰的长相。   加之夜晚昏暗,当时又实在太乱,除了对贺穆兰恨之入骨的婆门王子和过目不忘的柳元景,怕是没有几个人还能认出贺穆兰的脸来。   【管他是什么人,能住在汗王的帐篷里,一定是鲜卑人的大官!反正我们逃了迟早要死,不如要挟了他,说不定就能逃出去了!】   这个男子嘴里这么说,目光却放到了贺穆兰早上吃剩的稀粥上,一把冲到案几边端起木碗,稀里哗啦喝了个干净,连木碗底都舔完了。   ‘我听到了喝粥的声音,他们看样子应该饿狠了,定是虚弱不堪,等我麻痹他们一下,也许能出其不意……’   贺穆兰将手边的匕首再往褥子里塞了塞,小心不让他们看见。   可怜贺穆兰听不懂柔然话,在战场厮杀久了,只知道一些诸如柔然话的“杀”、“死”之类的单词,等她听到身边几个柔然人数次提到“死”字,心中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不知道这些人讨论出什么个章程。   偏偏她还不敢刺激了他们,只能紧闭着眼睛,继续装作熟睡的样子。   好在贺穆兰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太过凄惨,卷起的袖子和裤腿上露出的都是伤口更是让敌人松了口气,否则怕是一进大帐就要大战一场了!   听人数,这些人大概有好几十,贺穆兰就算是伤好的时候,一人对几十也要费些功夫,更别说现在伤成了个粽子!   她只能暗暗祈祷花生和和赫连明珠回来的晚一点,别也陷了进去。   【若真是大官,我们怎么会一路行来都没有多少守卫?看他伤成这样,连我们进来了都不知道,一定是离死不远了,所以才没人守卫。我们带着这样的人也走不远,反倒是累赘……】   这群柔然人中年长的那个用嘶哑的声音反驳了同伴的意见,再看看喝干了凉粥的同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我们藏在这里,找些吃喝,这人若是身份贵重,一定会有身份贵重的人来探望,哪怕只是个达官贵人身边的侍卫,我们要挟着出去也比乱窜着被鲜卑人再抓回去要好。】   这几十个柔然人显然也是像无头苍蝇一般逃出来的,好不容易有个人给了个意见,其他人也就纷纷附和。   【搜搜看可有什么能饱肚子的!】   【这些鲜卑人连水都不给我们喝几口,老子快渴死了!先找水!】   他们在王帐里翻找了起来,先是找到一把药草,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后立刻就吐了出来。   【呸!什么东西这么辣!】   还有一个眼尖看到了放在帐子一角的水罐,立刻叫了起来。   【果然有水!】   他拿起来摇了摇,发现里面的水还有不少,兴奋地立刻举起水罐,咕噜咕噜就吞了几口。   【你这小子太坏了!我们都没喝过水!】   【给我们留一点!】   【你是不想活了,居然敢一个人独吞!】   一群柔然俘虏眼睛气的通红,急匆匆向着仰头海饮的男人冲了过去,却见他刚饮水入腹,就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不但把那宽口大罐猛地往地上一掷,还张口喷出一大口水来!   几个迎上来抢水的柔然人一时不防,被这一大口水喷了满头满脸,岂止是气愤,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独吞就算了,居然自己不喝也不给我们喝!】   【你这……咦?什么怪味道?】   可怜那“独吞”水的男人哪里还听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人伏在帐柱上,开始大声地呕吐。   “呕……谁拿水罐……呕……”   装这鬼东西!   ☆、第251章 牺牲   学好一门外语很重要。   这是此刻的贺穆兰唯一的想法。   ‘这些人到底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已经被帐内众人叽里呱啦咕噜咕噜的声音吵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贺穆兰,由衷的升起了一种“我他喵的是被人无视了吗?”的想法。   照理说柔然人费了这么大力气跑到这里来,人数又占优势,见到她这么个病猫,应该一刀砍了才是。   怎么会连检查一下都没有呢?   居然直奔着自己的残羹剩饭去了。   还喝水喝到打架……   贺穆兰悄悄动了动自己的左腿,发现想要动弹还是锥心的疼,要想下床趁机跑了肯定是没戏。   【这人帐里居然都没有其他吃的,全是草!】   一个原本还气愤同伴独吞食水的柔然人在知道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后,彻底没有了生气的心思,反倒幸灾乐祸起来。   【看样子真是个快死的家伙,已经没人在意了!】   这里是柔然人原来留下的大帐,虽然贺穆兰住的是主帐,但拓跋焘却有自己的皮室大帐,这一块地方因为帐篷最扎实,所以成为伤兵的住处,反倒没有拓跋焘后来立的王帐戒备森严。   贺穆兰虽然屡屡立下大功,如今的军功应该是个很吓人的成绩,但此刻战争还没有结束,所有的将军都没有论功行赏,所以贺穆兰也就是个中层将领,实在还没有达到库莫提甚至夏鸿那种级别的地步。   放在右军,贺穆兰也许是地位卓然的将军,可放在整个北伐的大军上来,她也不过就是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是不值得养伤期间被重重保护的。   柔然人认为她应该是伤重要死了,所以没人管他,这也没有猜错。因为但凡他是个大人物,就不可能让这些人偷偷摸摸冲进来挟持。   鲜卑人并不是什么讲仁爱礼仪的善角儿,对待归降的柔然旧部也许还有些人性,可对于这些在战争中被抓起来的柔然人,即使没有动辄打骂,把他们的食物和水吃喝用掉却是有的。   魏军出征,粮草本来就有限,即使得到了大量的牛羊马匹做食物,也不会把这些畜生宰杀了喂柔然人,所以被关押在此处的柔然人都又饿又渴,有些甚至已经饿的昏厥了过去,能跑出来的,都是身体素质强于别人的。   此时逃入贺穆兰帐中的这些俘虏,所想的不过就是找到一些吃喝补充体力,然后能趁机逃出去罢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某个柔然男人耸了耸鼻子。   【什么这么香?】   【好香啊,好像是炙牛舌?】   随着他不肯定的猜测,帐内传来了清晰可辨的吞咽之声。   这么香……   不好!   贺穆兰自然也闻到了这个气味,事实上,赫连明珠做的最好的就是炙烤的菜肴,这大概和她是匈奴人有关系。   虽然汉人的点心她做的也很好,可是在这大草原上,她即使再想展现手艺,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贺穆兰没等到去打水的花生,倒是给她准备午饭的“赵明”先来了!   “人呢?怎么回事?看守王帐的人去哪儿了?”   赫连明珠在格外安静的大帐门口顿住了脚步,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虎贲骑的那群人她知道,便是花木兰命令他们离开歇息一会儿他们也不会走的,无缘无故没了看守……   【进来,快进来!】   柔然人边吞咽着唾沫边小声嘀咕。   【把饭菜给我们送进来……】   “你,进去看看。”   赫连明珠如今已经是黄门令,手下也有几个小宦官。她去给贺穆兰准备菜肴,端着小几和食物的总不会是自己,有一个小宦官被她指出来要进帐看看,顿时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可赫连明珠是上司,他不可能退却,只能一咬牙,抓着自己手中的膳盒就往帐中探进了脑袋。   这一探,顿时让他吓个半死!   帐篷里哪里看得到花将军?十几个柔然人正瞪着眼睛,吞着口水,用吃人的表情看着自己呢!   那小宦官大叫一声“帐里有柔然人”,拔腿就要逃,却被帐内早就埋伏好的柔然人一把拖了进来,用重器活生生敲死,将那膳盒也夺了过来!   赫连明珠一听到小宦官的叫声,心中知道帐内一定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故!她是不通什么武艺的女子,另一个小宦官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连保全自己的法子都没有,所以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立刻一跺脚:   “花将军应该是被制住了,我们去找救兵!”   当下也不犹豫,两人把手中的吃食一丢,拔腿就逃。   【乌逯大哥,现在怎么办?那几个人跑了!】   一个柔然人钻出王帐,把掉在地上的吃食全部捡回来,苦着脸说道:【他们一定是去报讯了!】   此时这些已经饿惨了的柔然人那里还顾得上他在说什么,见食盒和放置菜肴的小案上全是吃的,一群人马上就围了过来,你抢牛舌我抢稀粥,那食盒打翻了,里面装着的好消化的稻米粥自然是洒满了盒底,这些柔然人一辈子也没有吃过“稻米”这种东西,哪怕撒成那种样子,也有一个人举起食盒,把盒底舔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赫连明珠精心准备的各种佐餐之菜,也被他们大打出手后抢了个干净。   别说这些人,便是贺穆兰在病榻上听到他们吃喝的声音,肚子都咕噜噜响了几声,好在这些人还在兀自吵闹声音嘈杂,否则听到这声音,贺穆兰装睡的事情一下子就要被戳穿。   【总算吃到像样的东西了。那一粒粒的是什么?真是美味……】   舔了盒底的那人似乎还在回味那个味道,伸出舌头在嘴巴转了一圈。稻米被赫连明珠加入牛肝和鲜羊汤熬得入口即烂,这人只是略微舔了舔,就感觉舌头都已经化了。   【鲜卑人坐拥大片沃土,吃什么都不稀奇,哪像我们,饿的时候牛粪都没的吃!】几个没抢到什么食物的柔然人冷哼了一声,用凶狠地眼神望向病榻上的贺穆兰。   【东西虽然少,吃一点也有力气了,这人留着累赘,我们杀了他快点逃吧!】   从囚帐一路逃来,见到整个大营里戒备森严的样子,他们根本就没有能逃走的自信,想要来找个“大人物”云云也是美好的想象,最终找到这么一个连走路都不行的“大人物”,而且似乎还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他们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悲惨的下场。   与其如此,不如做个饱死鬼,把这个病猫一刀宰了,也有了陪葬!   一个柔然人胆气一横,抓起切牛舌的小刀就朝着向里而卧的贺穆兰走去。   只是脚步依旧浮软,明显没有什么底气罢了。   【别磨蹭,杀了我们就走!那几个人还不知道带多少人回来!】   “你们要杀谁!”   一生爆喝之后,端着水盆的花生冲进帐内,大叫了起来。   他和赫连明珠一样,在回返王帐后发现情况不对,可他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帐内的贺穆兰,又听到里面有人用柔然话说起“杀了就走”云云,心中一急,立刻冲了进来。   到了这个时候,便看出了赫连明珠和花生的不同。   花生心中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柔然人,而且能把卫兵都干掉,他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因为心急里面贺穆兰的安全,便是拼死也要制止他们伤害贺穆兰。   而赫连明珠则是在了解自己做不到什么后果断撤离,去寻找帮手,哪怕救不了贺穆兰,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搭在这里。   到底哪一种更加明智,这便是见仁见智了,可就以此刻的贺穆兰来说,真是恨不得亲花生几口才好!   从有人开始靠近他之时,她就已经做好拼命的准备了!   花生算不准里面的柔然人会不会说鲜卑话,但他知道自己出去打水的时候贺穆兰是醒着的,此时贺穆兰一点声音都没有,不是在示弱就是已经被制服了,无论是哪一种,花生都知道他的主人现在没有反抗之力。   他窜进帐中,见到里面有这么多蠕蠕,先是心中一惧,而后看到有人提着刀在往主人身边走,立刻用鲜卑话大喊了起来:   “主人,有人要杀你!”   他是柔然人的死营奴隶,鲜卑话说完后,又用柔然话大叫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这些柔然人在鲜卑人的营中,语言不通尚且不说,又饿又渴又累又惧,乍闻熟悉的语言,先就对花生产生了三分好感。   至少能沟通了。   花生还端着盆,觉得自己的样子很蠢,刚想把盆丢掉上去搏斗,就见一个柔然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盆,开口喊了起来:【是水!那一定是水不是尿!老子快渴死了,好小子,你把盆放下来,你把那水给我们喝了,我们饶你一条命!】   要喝水?   花生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手中的铜盆,心中不由得动了动。   他久在柔然,知道大多数柔然汉子心思鲁直,并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有什么所求所想,一般就直接说了,断不会耍什么滑头。   何况现在形势比人强,他们也没必要跟自己来什么计谋,十几个人,一人一下也能把他给撕了!   花生能在死营活下来,绝不是仅仅靠着能打能杀,他脑子里一转,立刻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你们也是柔然人吗?你们要喝水?】   他这话一出,其他诸人立刻露出喜意:【你也是柔然人?是,我们渴死了,你们把那盆水给我们喝了可好?】   ‘早知道里面有这些恶人,我就在水里下毒了!’   花生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却连连点头:【你们别伤害我,我也是柔然人,我是奴隶,被鲜卑人抓来做苦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水盆放到地上,扯开衣襟给他们看。   胸口一个环形的烙印,正是柔然人给奴隶打的标记。   花生当年被烙这印记的时候还小,疼的几乎死了过去,之后更是烧了好多天,全靠他的母亲照顾才活了过来。   是以他对小时候的记忆极为模糊了,只有这个烙印烙上去的疼痛,似乎还一直存留在脑子里。   平日里他从不把衣襟敞开,此时为了麻痹敌人,不得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贺穆兰只听得身边的脚步声突然微微顿了顿,然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那脚步越走越快,后来更是大喊了一声什么,最后只听得一群人喝水的“刺溜刺溜”声,心中忍不住感慨万千。   原来不给俘虏吃喝,就是为了削弱他们的体力,让他们无法闹事,逃出去也饿的走不了多少路。   此时他们明明知道在耽搁一定没有好下场,可是腹中饿的难受,吃了食物后更渴了,为了满足人类最基本的需求,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还好她是要花生去给她打盆凉水擦擦身,若是他空着手回来,这时候怕是已经和先前那几人一般惨遭毒手了吧?   可恨!   贺穆兰咬紧牙关。   她竟似个废人一般什么用处都没有,还要靠自己的部下想法子活命!   花生见这些人如同野狗一般用手拘在盆里喝水,没一会儿那盆水就被他们大喝特喝了起来,忍不住悄悄看了贺穆兰一眼。   贺穆兰正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头扭向背对着他们的位置,可一只手却藏在被单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花生贴身伺候贺穆兰已久,知道她这个样子绝不是睡熟了,而是悄悄做着防备,心中立刻一松,用柔然话继续说道:   【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个人以前是员猛将,可现在也离死不远了,你们是俘虏吧?这个时候应该逃走才对啊!】   【我就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杀了!】   一个柔然人喝了几口水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花生的肩膀:【谢谢你提醒我们,要不然,和我们一起逃?】   这些柔然人都是自由的牧民,平时都是看不起奴隶的,邀请他一起走也不是为了好心,而是料想这个奴隶被抓来的早,说不定知道魏军的动向,想“请”了一起出去,好做个引路人。   事实上花生来了也没几天,这还是柔然人之前留下的营帐,哪里知道什么?他知道这种局面,他便是不想走也要被带着走的,索性拼上一把,看了一眼贺穆兰然后说道:   【你们不知道,我被这个人折磨的狠了,早就想走了。不过这里戒备森严,根本跑不掉的。你们逃出来,鲜卑人一定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搜,迟早要搜到这里来,不如……】   他看着一群听他废话的男人,【我住的杂役帐里都是柔然人,要不然跟着我去我住的地方,先装成奴隶混过几天,等到了其他地方,你们在想法子逃吧!】   花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吃住都和贺穆兰在一起,哪里住了什么杂役帐?   只不过是拖延时间,再伺机把他们调离贺穆兰身边罢了。   他语气诚恳,几个柔然人听说还有活命的机会,立刻两眼放光,拉着他就要走,一刻都不想耽误了。   其他几人也差不多如此,几乎都要把还躺在那里的活死人贺穆兰给忘了。   只有被他们称呼为“乌逯大哥”的中年男人微微蹙了蹙眉,找先前去杀贺穆兰的汉子要过餐刀,递给花生。   【我们柔然人有仇报仇,他既然折磨过你,你去杀了他,我们再走。】   他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花生后背已经湿了一片,脸上却是神色如常,伸手退掉了餐刀。   【不要。】   【什么?】   【你小子果然是不老实!】   【鲜卑人和我们一样的,主人死了,所有奴隶都要殉葬。你们还要我帮忙遮掩,若是他死了,我立刻就要被拖出杂役帐活生生烧死了。】花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帮你们是看在同族的情分上,你们却要害死我,我不干。我若死了,你们在杂役帐里没有熟人,立刻就要被人检举出来,或是活生生饿死渴死。】   他知道这些人应该是饿怕了渴怕了,所以故意说出他们最害怕的事情。   【乌逯,别磨蹭了,鲜卑人太多,一会儿就都来了!】   几个柔然人求生之心随着腹中有物也越发强烈起来。   【现在先走才是正理!】   那叫乌逯的人再怎么将信将疑也抵不过这么多人期盼的眼光,抓着餐刀犹豫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点头说道:【我们走!】   一群人,瞬间就跟花生离开了王帐,只留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贺穆兰,默默地将匕首插进腰间的绷带里,眼中湿润一片。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花生一定不会害她,定是想法子把人骗走了。   一旦这些人知道花生是骗人的,他手无寸铁,落在这么一群人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赫连明珠的速度确实快,没有一会儿,她就找来了救兵,为首的正是右军的抚军将军丘林莫震。   丘林莫震会说一些柔然话,先开始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在帐外用鲜卑话和柔然话各喊了几声,无外乎投降出来饶一条命云云。   谁料刚喊几遍,便听到里面花木兰说道:“他们都被骗走了,你们进来吧。”   丘林莫震担心是里面的花木兰被人挟持不得不这样说,反复又问了几遍,听到里面确实没什么动静,便让人先去小心掀开帐帘,果见里面没有柔然人,只有地上躺着的几个卫兵和一个小宦官的尸体,以及满帐的狼藉,活像是被野猪拱过一回似的。   贺穆兰脸色苍白的半躺在病榻上,一只手按着后腰上的伤口侧坐了起来,对着丘林莫震喊道:   “我这里无事,求丘林将军帮个忙,我那家奴花生被他们裹挟走了,请帮我把他救回来!”   丘林莫震等人见贺穆兰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大营之中,除了右军的人,能这般看重花木兰的没有几个。她只是刚刚绽露头角的将军,比不上什么宿将名将,哪怕真死在这里了,大部分人只会说上一句“天妒英才”云云。   丘林莫震之前欠过她人情,又和她极为投缘,这才放下搜索其他俘虏的事情跑来相助。   之前但凡柔然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被严加看管,给留在囚帐里的大多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可这些小卒里愣是有一个跑了,跑之前还把同一囚帐的人都放了制造混乱,这混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营地里守军众多,跑是一定跑不掉的,只是添了不少麻烦。   比起这些麻烦来,丘林莫震肯定是更在乎右军的花木兰一点。   但若要为了一个奴隶让他放下职责,就该斟酌斟酌了。   贺穆兰再怎么直肠子,到了这古代以后也被锻炼出来了,她微微扫视了众人一眼,见他们不以为然有之,疑惑不解有之,心中就忍不住为这个时代不拿奴隶当人看的价值观悲哀。   她郑重地对丘林莫震说道:“我那忠仆为了救我,用自己做饵把那群柔然人骗走了,等他们发现是诈,他肯定活不下来。我不能让无辜之人为我枉死,可我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只能求将军助我一回。反正将军也是要去搜这些人的,就当是查找逃犯的时候顺便帮我个忙……”   她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花生九死一生,忍不住眼神悲戚。   “若将军能把花生救回来,权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当报答!”   ‘前世花木兰养了你儿子十年,我也帮过你家一番,虽说这一世毫无瓜葛,和你的情谊更是没有前世花木兰那么深,可老天若真长了眼睛,就请开开眼,留花生一命!’   ‘他还没成年啊!’   丘林莫震倒没有觉得奴仆为主人拼命是义务,只是觉得此刻即使追到花生也活不了了,毕竟军中是不会为了一个奴隶答应逃犯的条件的。   但贺穆兰恳求的郑重,甚至连“日后必当报答”都说出来了,他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将军既然坚持,那我们就去找找。”   丘林莫震点点头,带着人就要去找这群柔然人离开的痕迹。   “还请哪位兄弟背我一下!”   贺穆兰心中实在无法背负一个人为他死了的重量。   自她重生以来,一路走的虽有坎坷却无愧于心,她从未害过人,哪怕那个婴儿还未啼哭几声就被同族的老人掐死了,那也是柔然人自己恐惧太过,并非她的过错,所以心中虽然悲伤压抑,却称不上内疚。   可此番花生要有个万一,她一定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她不让太多人贴身保护,也不让帐内留人,以至于酿成现在的结局,若是她真是个男人……   那哪怕他受伤了,这些逃兵也不可能冲入层层保卫的亲兵阵势吧?   “花将军,你身上有伤,道长让你好好休养……”   几个魏兵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丘林莫震,这位主将不开口,他们也不敢随便去动这位虎威将军。   而丘林莫震明显不愿意花木兰涉嫌。   “无妨,有你们保护我,我能有什么事?我不乱动就是了。”贺穆兰在病榻上拱了拱手。   “劳人背我同去。”   “可……”   “你们这些人,这么点小事还啰嗦半天,不行我背!”   赫连明珠为自己刚才救不了花木兰正心中懊恼,见丘林莫震还在墨迹,俏脸一寒,走到贺穆兰身边。   “我力气小,背不好也许把你摔了,要是伤口崩开了可不要怪我,怪就怪这些真男人都不肯背你!”   她说的自然是反讽的话,丘林莫震伤脑筋的摸了摸鼻子,指挥一个体格粗壮的汉子把贺穆兰背起来,一起出帐。   那汉子背起贺穆兰的时候,贺穆兰轻轻地哼了一声。这士卒一惊,连忙回头:“将军,可是哪里的伤扯到了?”   贺穆兰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左边胳膊有伤,带不上力气,麻烦你别让我滑下去了。”   那汉子连连点头,又将贺穆兰往上托了托,用背过去的双手稳稳地托住贺穆兰的臀部,既快又稳的出了王帐。   丘林莫震一边派出魏兵搜索王帐附近的营帐,一边让经验丰富的斥候查看地上的脚印和痕迹。   柔然人留下的大营是容纳几万人的营地,但拓跋焘在这里驻扎了几天用的是鲜卑人的营帐,这片大营反倒变成人少帐多的地方,大多是看押柔然人和收纳牛羊马匹等畜生,但凡粮草辎重、重要的将领和人物,都统统不在这处大营。   贺穆兰等人当初是没有办法,她在王帐前受的伤,没有办法挪动太远,寇谦之才把一群伤者安排在王帐附近救治。但凡伤兵所在的营地,护卫总不会太多,因为没人会去找伤兵的麻烦。   所以这里的空帐实在是太多了,那群斥候看了一会儿,指向西边的方向,一群人就找了下去。   那些空帐想要一个个都搜索到也要花费一些功夫,而这里当然没有什么“杂役营”,这里的伤兵这么多,花生也不会贸然把一群凶神恶煞的柔然人引进去害死他们,所以没有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发现花生在带他们兜圈子,越走越远,而且不肯带他们进帐篷,自然发现了不对。   这一场搜索,大概找了两个多时辰,那些柔然人都被找到了,他们杀了几个伤兵,藏在他们的帐篷里,终于还是被送饭的杂役发现,最后围了起来,求生无门。   “那花生呢?花生如何?”   伤口已经开始渗血的贺穆兰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丘林莫震。   在这样的眼光下,连丘林莫震都生出一丝恻然来。   “花将军……”他偏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们……把他杀了。死状,实在不太……您还是安心养伤,我会安排好好安葬他的。”   杀了?   安葬?   为何?   贺穆兰眼前一黯,那挽住力士的单边胳膊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了,慢慢地滑了下去……   ☆、第252章 三观不合   花生死了,死的十分惨烈。   他原本就是一副倔强的性子,也许心中早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也不愿意害人,带了这群柔然人找到一处空营帐后想趁机跑了,无果,最后还是被杀了。   花生并不是什么弱人,他能在死营长大,又杀了柔然的看守反叛,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杀人术是不差的。   这些人想要杀花生,反倒被拼死一击的花生杀了四五人,最后这些人大概恨他杀了几个人,又或是心中一直压抑的恐惧和负面情绪总要找一个出口,他们居然把花生给虐杀了。   “人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呢?”   在贺穆兰的强烈要求下,花生被找到的尸首被送了回来。   那已经称不上尸首,说是破碎的残骸也许更加贴切。   “他们之前毫无仇怨,若是好生生藏起来一段时间,哪怕被我们找到,也许也罪不至死。杀了花生,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贺穆兰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这些人逃出来的时候手无寸铁,离开的时候则是拿了侍卫们的武器和餐刀,花生被折腾的太过细碎,除了精通人体结构的贺穆兰,竟是没有人知道哪一块是在哪一块上的。   莫说丘林莫震,便是见惯了尸山肉海的老兵,在见到那一堆的时候,都忍不住把这群柔然人打了个半死。   赫连明珠更是一见到花生现在的样子就呕吐了起来。   和其他人不同,赫连明珠是和花生一起照顾贺穆兰的,即使交情不深,相处这么多天下来也有了些熟悉,只是转眼间,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这样,赫连明珠哪怕见识过武英殿一排的无头尸首,也承受不住。   而直面这一切的贺穆兰会有多么的震惊,不难想象。   贺穆兰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让人为其而死的魅力,亲卫必须要保护主将也就算了,但她对于花生,实在谈不上太热情,至少没有前世的花木兰对陈节那般亲切。   她来自一个根本没有奴隶的国家,人和人的服从关系大多是一纸叫做“合同”的契约,你愿意服从可以,不愿意服从撕毁契约无非就要损失一点财产。完全的主从关系是不存在的,即使是父母,也不能说我一定要你做什么。   所以她对自己的几十个“奴隶”就十分无措。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承担这么多人的未来。   在黑山大营时,她还能在参军帐的帮助下给他们找到出路,让他们可以自食其力,花生武艺好,性格内敛,擅长套马,又会柔然话和鲜卑话,最重要的是他年纪不大,贺穆兰不忍心他跟着一群成年人去高车那边抡大锤,就把他留在身边做一些杂事,至于让他上战场……   她是不会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让不满十六岁的孩子去当炮灰的。   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应该有意无意的表现给花生知道了,无论是她每次出征无视他期待的眼神把他留在后方的大营,还是他问他什么时候能够随他出战自己敷衍式的回答“等你长大成人以后”,都表明了她不愿意他冒险的态度。   他为她照顾越影和大红马,为她整理衣衫行李,定期和自己名下的其他奴隶沟通,传话,做的是类似于侍从的事情。   但从他渴望得到一匹战马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孩子是希望日后能够上战场证明自己的。   贺穆兰原想着等他养的再壮一点,跟她学的武艺再精湛一点,就想办法求个恩典,让他和杀鬼一样变成自由身,自己去博取前程。   可一切都还没有等到,他就这样枉死了。   死在没人知道的小角落里,以这样的方式。   在他的大半人生里,人类社会所加于他的只是残害。他看到的柔然、他看到的一切,历来只是现实和等级森严的制度摆在他面前的那副残酷模样。他身边的“大人物”和他接触,无非就是为了达到迫害他的目的,让他去拼命,去当一个合格的炮灰。   贺穆兰曾经和他聊过,从他的幼年失去母亲以来,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友好的言语,也从没有见过一次和善的嘴脸。从痛苦到痛苦,他逐渐得出一种结论:   “我是这世上多余的一个人,而我除了仇恨,根本没有报复这个世界的其他武器。”   所以当柔然人希望他们最后做一次牺牲的时候,他爆发了,像是疯了一般用镣铐砸死了看守,开始了对这个无情的世界发起的反抗。   贺穆兰并不是像顾卿那样善解人意、性格温柔的姑娘,她在未穿越之前,就性子淡漠,受得住寂寞,并不招人喜欢。   她不喜欢小孩子,也害怕麻烦,所以即使花生在这个平均寿命极短的年代看起来已经是个大人了,在她眼里,还不过是个没成年的孩子。   出于贺穆兰性格中的弱点,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和花生好好的、亲密无间的相处,平日除了照顾他的吃穿,赐了他一匹马,允许他有自己的名字以外,贺穆兰觉得自己对他甚至还没有对越影更亲密。   她没想过花生会为了她死。   她这么差劲的主人,怎么值得别人为她送命呢?   鲜卑人早就摒弃了主死奴葬的落后制度,只有战场上,若是主将死了,亲兵要一并受罚的规矩。   花生只是奴隶,是不必陪葬的,而是会被转送给她的家人,成为她家的奴隶。   贺穆兰想起了那些存在于花木兰人生中,却从未出现过的军奴。   按照陈节的说法,那些军奴早就属于花木兰了,可花木兰从未使用过他们,只是把他们安置在黑山城,有一个故交照顾,定期给他们送一些财物,让他们能够像是自由人一般活下去。   可自由的身份,花木兰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们,或者说,卸甲归田的花木兰,没有能力把军奴的契约从军中解除掉,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们继续生活。   那些奴隶到底是怎么想的,花木兰到底又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   那些奴隶还有着无限的可能,有着生儿育女的权利,可躺在这里像是破碎的玩具一般的花生,是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未来了。   “花将军,我知道军中都称呼你‘玄衣木兰’,可如今你身上有伤,你这家奴也太……”丘林莫震不好说“太碎”了,只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劳神,养好身体后……”   如今柔然已经归顺,他连“多杀几个柔然人替他报仇”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哑了一会儿后,也只能苦笑。   “这孩子确实刚烈,我都开始可惜了。罢了,花将军想如何只管告诉我,我帮你便是!”   哪怕她真想把这个孩子缝起来,他也帮了!   大不了一片片拼!   贺穆兰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以“会通灵”而在黑山大营扬名的自己,被人提起时总是带着一丝神秘的色彩。   可她自己知道,她是没有什么通灵的本事的,会的,无非就是些拼凑的能力。   他们觉得自己会把花生拼凑起来下葬。   “把他烧了吧,请把骨灰留给我。”   贺穆兰闭了闭眼。   “天气太热,尸体留下太久会引发瘟疫,军中死掉还留在营地里的尸首,都该火化了才是。”   “咦?您不……”   看她这么伤心,他还以为她会替他收尸呢。   “我收殓同袍,是为了安抚同袍的火伴和家人,是为了替他们维护尊严和财产。花生父母早丧,他昔日的同伴……应该不会为他难过。他只有一匹战马,死了之后也归我了,我不用担心有人会抢走他的东西。”   “我虽然伤心,可身受重伤,能做的有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腐烂……”   贺穆兰无力地解释着,良心上的负担已经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的心口如坠重石。   一只手是无法完成缝合和辨尸的,她现在根本不具备收殓的能力,若是等到她伤好,花生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若是花生最重视、愿意为之奉献出生命的人是她,那她会一直陪着他,只要她还活着。   可恨!   她帮了那么多同袍,到头来,连自己救命恩人最后一程都无法送到!   “那……我把他……”   丘林莫震看了一眼,忍不住叹息。   “那我派人去处理了?”   贺穆兰不喜欢听到“处理”两个字,却只能点点头。   “有劳了,若是可以,找个萨满为他念念吧。”   这孩子是信萨满的。   因为萨满曾替他的母亲抚灵过。   丘林莫震找了几个士卒把“花生”抬走了,见贺穆兰实在提不起神来,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   “按照我鲜卑的族法,花生是你的财产,这些柔然人损害了你的财产,所以也归你处置。”   “一般如何处置?”   贺穆兰抬了抬眼。   “若是我魏人,杀了男仆,要赔偿五头牛。不过这些柔然人成了俘虏,肯定是没有牛的,若是送回国,也都会沦为奴隶,奴隶杀奴,你可以随意处置。你如今是主将,便是杀了几个冒犯你的柔然人,也没有什么。”   丘林莫震是典型的鲜卑人,大战之后俘虏人口,买卖人口都是常事,他爱惜子弟的性命,不代表也把这些柔然奴隶当做人看待,说起“杀人”云云,一脸正常不过的神情。   “五头牛,呵呵,一条人命,居然只值五头牛?”   贺穆兰讽刺地大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就算杀了这些人,赔军中一些牛就行了?”   “连牛也不必赔,我这里和军中做个记录,就说他们病死就是了。”   丘林莫震有心交好花木兰,说的也极为干脆。   贺穆兰原本想把这些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好安慰花生的在天之灵,可当听到丘林莫震以牛来计算人命之后,却突然觉得让他们和花生一样的死法是抬举了他们。   这样的残暴之人,不应该就让他们这么容易死了。   “丘林将军,奴隶之中,处境最惨的哪种?”   贺穆兰发现自己的内心原来也不是全然风光霁月,不由得也冰冷了起来。   为花生,也为自己险恶的人性。   “人障最惨,但凡敌人冲锋,派出十恶不赦之人去冲乱敌人的阵型,是为人障。我不知道黑山大营有没有人障,不过羽林军是有的。”   丘林莫震隐约猜出了贺穆兰的想法,为贺穆兰对花生的情谊叹息了一番,“不过他们要做人障却是不行,他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也容易发生变故……”   若人障临死反击,互相残杀,反倒阵前出错,所以这些人怕是做不了的。   “故意杀人罪,情节恶劣的,可以判处死刑。”   贺穆兰喃喃着丘林莫震听不懂的话语,无力地摆摆手。   “他们想把我也变成这样的怪物,我不能让他们如愿。花生不能枉死,我不要这样的奴隶,麻烦将军把他们在花生的火化之处前杀了,就算是报仇了吧。”   “就这么简单?”   丘林莫震一愣。   他还以为依她的伤心,怎么也要凌虐一番才会舒心呢。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如何花生也不可能活了。”   贺穆兰冷漠地说道。   “杀了他们吧,再多想他们一刻,都是对花生的侮辱。”   丘林莫震满脸莫名的出去了,只不过他也懊恼这些人逃到贺穆兰的王帐之中,平添了这么多事端,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让他们死的不那么容易。   只是这些人在花生的火化之处死的凄惨,虽不是出于贺穆兰的授意,大概也会算到花木兰的头上。   只是柔然俘虏的地位比这些将军的私奴还低,也不会有什么人傻了为他们说话,更不会觉得这事做的有什么不对。   奴隶,无非就是些“生口”罢了。   花生死了虽然可惜,但大部分人说起他,称赞的倒不是他的忠义,却是花木兰的重情。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讽刺的事情。   死的人得不到称赞,倒是凭借别人的牺牲才能活下来的人,因为虚伪的努力,而变成了重情重义之辈。   此刻的贺穆兰,已经称得上是身心俱疲了。      “花将军,你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赫连明珠自从当天目睹小宦官惨死后掉头就走,一直有些不敢面对贺穆兰。   尤其花生为了贺穆兰而牺牲,在赫连明珠的救兵到来之前就先救了贺穆兰的性命,而她当时走了虽然是斟酌之后最好的做法,可要是贺穆兰在那个时候真的遭了毒手……   她一想到那种可能,心中更加愧疚。   ‘一定是我喜欢花木兰的还不够,所以才能走的如此冷酷……’   她不由得扪心自问。   ‘若是我兄长在里面,我一定会拼了性命不要进去。哪怕不是兄长,是拓跋焘……’   咦,她在想什么?   她居然能在这时想这样的东西!   赫连明珠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胡言乱语道:“花生心中也一定觉得这样是最好的,身为奴隶,能为主人牺牲,也算是一种荣耀。你如今立下赫赫战功,以后会得到更多的部将和奴隶,哪有不死人就……”   “你竟也这样想?”   贺穆兰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听到这个一直表现出善解人意一面的女子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   “认为奴隶算不得人?”   “咦?话不能这么说吧,但奴隶确实比不上主人的性命贵重……”   身为夏国最大的奴隶主之一,赫连明珠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赵明,在我眼里,你和花生,并无不同之处。”   贺穆兰看进赫连明珠的眼睛,让她看到自己并没有说谎。   只是这样的说法,让赫连明珠脸色一下子煞白,呜咽着说道:“你……因为我是宫人,也把我当做……”   当做……   ☆、第253章 心碎了无痕   “你把我也当做奴仆?”   赫连明珠的表情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侮辱。   “我从来不把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当做奴隶!”   贺穆兰遇见花生的事情已经够糟心的了,唯一一个可以说得来话的同性朋友却渐渐出现价值观不和的情况,这让她忍不住皱眉低吼出声: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从未把人分成上人、下人!”   朋友……   朋友……   和奴隶一样的朋友……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赫连明珠的表情由屈辱变为悲伤,她跪坐在贺穆兰的身侧,抓住她的手。   “我……我虽然现在只是个宫人,但我有个很了不起的兄长……”   她抬头看向贺穆兰。   “我的兄长曾说,会给我准备最好的嫁妆,让我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成为这世上最让人羡慕的女人。我兄长从不食言,所以无论我是当奴隶也好,当人上人也好,只要我兄长还活着,我就一直坚信着他的话。”   贺穆兰不知道她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只是赫连明珠如今悲伤的眼神还是慑住了她,让她忍不住点了点头。   “你这个兄长,很好。我是没有长兄的,只有一个幼弟……”   她想起花小弟,又想起自己的哥哥贺穆君,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凡做长兄的,大概都是这样的想法,希望能让底下的弟弟妹妹过的舒心,能够永远幸福快乐的。”   “花将军,你之前说要想法子让我恢复自由身的事……”   赫连明珠见贺穆兰对“嫁妆”、“风光大嫁”毫无反应,反倒是提到了家里的弟弟,心中已经渐渐冷了下去。   可出于心底隐藏深切的爱意,她继续勉力忍住泪意问着贺穆兰的许诺。   贺穆兰并不知晓赫连明珠的身份,她以为赫连明珠这几日的失态是因为“奴仆”的身份而自微,也是被花生的事情吓到了。   在她心里,是从来没有埋怨过赫连明珠没有像花生一样奋不顾身的救她的,甚至听到她为自己没有自由身而提出之前的请求时,还升起了一丝同情。   若没有花生的事,她都无法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怎么看待“奴”这个身份的。   “我会尽力。你是个好女孩,不该一辈子女扮男装,那实在是……”   贺穆兰闭了闭眼,眼前又一次闪过花生的脸。   “实在是太痛苦了。”   ‘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这般了解我痛楚之人呢……’   赫连明珠看着贺穆兰感同身受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胸口都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打了一下,痛得揪心了起来。   若不是真的在意她,又如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是天之骄子,大魏最风华正茂的将军,原不该为她这样悲伤才是。   这样的男人,想要割舍下,实在是太困难了。   “花将军,你当我是妹妹也好,朋友也好,或者是奴隶也好……”她颤抖着声音说:“我都喜欢你,敬仰你。请不要……”   请不要用看奴隶的眼光看我啊。   赫连明珠看向贺穆兰的表情太过娇羞,而那犹如吟唱一样的说话方式,不由得让贺穆兰朝着一种可怕的猜测上去想……   快三十年了,除了邻居家要骗她买巧克力吃的小孩,还没有人对她说过“我喜欢你”,而且是用这样的表情。   “你说的喜欢……”贺穆兰愕然,“不会是我以为的那种喜欢吧?”   她实在太惊讶、太不可置信、觉得太荒谬了,以至于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光怪陆离,仿佛发生了什么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的表情。   莫说赫连明珠只是个十六岁不到的姑娘,便是经历过种种爱情的妇人,在表白后见到这种神情,都会大伤自尊。   “我,我不能喜欢你吗?”   若是宫女,宦官,宫人,便不能喜欢你吗?   可你之前还说过,不会分什么人上人、人下人的!   “当然不能!”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猛然发现赫连明珠的身子摇摇欲坠,恍然理解了自己这般说话口气实在是太生硬了,立刻连连摆手,胡言乱语的解释:   “我不值得你喜欢,不是,我根本没法子喜欢你!你应该喜欢一个成熟英武的男人,不是我。哎呀,我都要疯了,我说的是……”   “花将军,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赫连明珠放开了触碰着花木兰的手。   花木兰的手,从她说出自己的爱意时,就开始渐渐变凉,宽大的手掌里也开始有了汗迹。   她久在宫中,也见过兄嫂相处,知道一个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子,听到对方表白,断不会是这样受惊吓的态度。   她还要自取其辱到什么时候呢?   哪怕再放不下这温暖的温度,也该醒醒了。   她是大夏的公主,赫连定的妹妹,不是一个流落北魏宫中的小宦官,总要给自己留几分尊严才是啊。   “咦?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自己都不明白。”   感情迟钝的贺穆兰一愣,看着赫连明珠凝重的表情,心头越发不安了。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   “赵明,我的话也许语无伦次,但我从未有过瞧不起你的意思。在我心里,我把你当要好的妹妹、挚交的朋友看待。我这人身有隐疾,不能喜欢女人,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你兄长想要你风风光光大嫁,我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给你……”   贺穆兰为难地挠了挠脸。   “我知道花生之事吓到你了,若你见我还是尴尬,可以先冷静几天,待心绪平静些了,再来就是。”   赫连明珠但凡对花木兰有十分的爱意,此刻也剩不了几分了。   一个男人为了拒绝你的爱意,甚至不惜以自污来掩饰,这该恐惧到了什么地步?何况赫连明珠自诩自己还是个长的不错,也一直以来被贺穆兰另眼相看的女人。   伤心和难堪让赫连明珠跪坐于地,俯首端端正正地对着贺穆兰行了一礼。   “花将军,您数次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我虽爱慕于您,却不是痴缠之人,您不必如此惊慌。之前还我自由身的那约定……”   她的声音从贴地的双手间传来。   “您就把它忘了吧。”   说罢,赫连明珠飞快地起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王帐。   贺穆兰身上的伤还未好,虽能半坐,却不能起身也不能走动,有心要留下她好好解释一番,伸出手去却只抓到衣裾一角。   她的力气太大,一阵裂帛之声传来,赫连明珠已经没有了踪影,只剩下贺穆兰手中留下的半片衣角。   “这……算不算另类的割袍断义?”   贺穆兰难过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青色衣角。   她的同性缘还是那么差呢。   好不容易有个能够谈得来的姑娘,居然还喜欢上自己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   月老给她系红线的时候眼睛都是瘸的吧!   “花木兰,我怎么看到赵黄门哭着跑出去了?”   素和君留在后方处理事宜,听到花木兰遇险的事情急匆匆从兔园水大营赶了过来,听说贺穆兰没什么事,这才松了口气,先带着一群白鹭官查询真相,事情过去了才来看她。   他有事来找花木兰,人还未到,倒先看到皇帝身边新来的宦官赵明跑了出去。   “哭的那般伤心,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应当没有什么事。”   贺穆兰一僵,不大确定的说。   “那就好。赵黄门虽然只是个宦官,却是天子身边的内侍,最好不要得罪。”素和君也是天子近臣出身,自然不敢小瞧这些內宦。   “你和他关系虽然交好,但是宦官这种人,因为身有残缺,性格也不免古怪,上一刻还和你好的肝胆相照,下一刻可能就会恨你入骨。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有心眼的人,能少惹些麻烦就少惹些,顶多让着他们一些吧。”   他似是吃过宦官的亏,说话未免带些无奈。   “你把他们当成女人看待,也许让让他们就没有那么为难了。”   “我倒是把她当成女人看待了,可是她也把我当成男人看了啊……”   贺穆兰苦笑着自言自语,声音小到微不可闻。   “贺穆兰,我来找你是有其他事情。那些杀了你家奴的柔然人,丘林将军已经替你料理了,在那之前,刑军曾经拷问过这批逃走的俘虏,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他表情凝重地开口:   “这些柔然俘虏都说逃走的那个,是被鲜卑人放走的。”   “什么?”   贺穆兰再也顾不得深究心中的内疚了,急着问道:“不是说囚帐里关着的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吗?怎么会有鲜卑人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放俘虏?”   “但那些柔然人都说那个男人会跑掉,是因为有个鲜卑人来送饭之事把他绑他的绳索给松了,奇就奇在所有曾经送过饭的杂役一夜之间全都死了,却没有一个是当天送饭的那个。这些柔然人听不懂鲜卑话,只知道那个送饭的人和跑掉的柔然人用鲜卑话说了几句什么,那天晚上他们就全逃了出来。”   素和君被留下来,是因为拓跋焘还有更不理解的事情要他处理。这囚帐跑出去一帐的囚犯,倒是恰逢其会,并不是重点。   他和贺穆兰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而且还需要贺穆兰协助,所以也不瞒她。   “这还不是最怪的。你还记得我们来这大帐冒充使者之时,大帐外那个说话阴阳怪气,专门破坏我们好事的人吗?”   素和君一提到那个人,依旧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你膝盖上的那支弩箭,便是他射的!”   “我怎么会忘记。若不是他,我们那时候已经接受大檀的归降,也就没现在这么多事了。”   她若不受伤,也不会在这里养伤。   她不养伤,虎贲军中就不会把花生接来,花生也不会死。   若没有这么多波折,如今她已经跟着拓跋焘去征漠北了。   正是因为那个人三番四次的阻挠,大檀死了,虎贲军同和素和君一起去的老兵也死了大半。   阿单志奇受伤严重,左手几乎是废了,日后怕是连弓都拉不得。   一提起他,莫说是素和君,便是她自己,也生出了无名之火,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好。   “这便是奇怪之处,柔然有投降的宗室说那天那人是个汉人,是大檀给皇子们请的先生,可吴提等人都说不认识这人,只知道婆门王子身边有一个汉人师父,专门教学汉字。”   素和君是白鹭官出身,自然嗅到了不同一般的气味。   “婆门被俘,柔然宗室贵族尽数投降,我们却找遍柔然军中也没找到那个汉人。婆门等人说他们仓皇西撤的时候那汉人先生也不见了,可身为王子的先生,哪里能偷偷溜掉的道理?再想想那日,这人几乎能说服柔然宗室立婆门为新的可汗,可见并非一个普通先生。”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弩箭的箭头,递给贺穆兰。   “这是当日寇谦之从你膝盖里取出来的,我找他要了来,陛下精通兵器之学,对弩弓名剑都有研究,一见之后大为惊讶,说这箭也曾行刺过他,而且还涂了迷药。”   贺穆兰用两支手指捏住这箭头,仔细看过一遍,点了点头。   “是此物,那凶器陛下赐给我了,你可拿回去研究。”   弩在这个时代算是高科技武器,北方都是游骑兵,魏国重视弓箭大于弩这种武器,更何况制造弩和弩箭工艺复杂,并不是魏国的国力能支撑的。   但南朝的汉人军中却普遍装备此物,甚至连行走两地的商人,有时候也能准备几把防身。   事情一旦牵扯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复杂起来。   刘宋和北魏交战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此时两国正是同盟期,使臣多有往来,拓跋焘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刘宋会完全不做任何小动作,但两个正在蜜月期的国家,若是一国对另一国的恶意已经到了要杀死对方国主的地步,这“同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了。   说不定下次魏国再出征,南朝就北上,把中原地区给夺了回去也不一定。毕竟这些地区都是先帝从刘宋手中出兵抢走的,刘义隆做梦都想还复山河。   说话间,丘林莫震派来保护贺穆兰安全的亲兵把拓跋焘赐她的手弩拿了过来,同来的还有几支箭矢。   几根箭头一比较,确实是同一批出产无虞。   这东西并非普通的弓箭箭头,量产绝不可能,弩机的膛道都是有差异的,箭矢多为短小径直而非狭长,甚至有的还有倒钩,幸亏贺穆兰膝盖中的一箭没有倒钩,否则她可以提早解甲归田,回家去做瘸腿退役女将军了。   “这位柔然的汉人先生,应当是不知道也有同伙混入了黑山大营之中,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件武器暴露出来。由此可见,这批人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却可能互相并不认识,甚至连消息也互相不通。”   素和君捏着那枚箭头,将它收于掌中。   “现在就不知道那个囚帐里的柔然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还需要暴露暗地里埋伏的棋子来放出去。此人现在还没有抓到,也不知是逃出去了还是藏起来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为上,遇到脸生的人,一定要戒备。”   素和君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花生那孩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当时伤成那样,又听不懂柔然话,会变成那样也不是你能阻止的,切莫太过自责。”   他曾在贺穆兰身边做过一段时间随从,以调查军中的贪腐,和花生也相处过不少时间。   素和君这个人,在这个时代可以称得上是真正毫无身份之见的人,他做白鹭官时,为了调查事情,奴隶也装过,王室也装过,可谓是毫无心理负担。   从某种意义上,他可能是整个军中除了贺穆兰以外,唯一真正惋惜花生之事的人了。   贺穆兰听到“花生”二字鼻内就一酸,轻声道:“我自诩武艺过人,从不愿意拖累别人,便是乱军阵中,也只有我保护别人,断没有别人保护我的道理。花生颇有灵性,我还想着日后让他恢复自由身,自己去谋个前程,想不到却因为我的缘故,死的这般冤枉……”   她的脸上升起恨意:“素和君,杀鬼也好,花生也好,皆是因为阴私之事而无端枉死,若你有什么消息,或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支会我一声,我一定责无旁贷。”   无论是刘宋、鲜卑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这般罔顾人命、玩弄别人的命运的,皆是她的敌人。   “我若有消息,一定会告诉你的。”   素和君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几次三番遇见这种事情,会心生恨意也是正常的。   “你如今应该好好养病,我看这北伐,最多一、两个月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班师回朝接受封赏,总不能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吧?”   “还有你的亲兵,经过花生一事,难不成你还没想明白?哪怕你再武艺过人,总有像今天这样的时候,哪怕库莫提那样英勇的将军,身边都还有七八个亲兵,陛下身边的宿卫军更是人数过百,亲兵虽然不能自谋前程,但你他日若有好前程,开府立门,总能当个都尉之类,也是羡煞旁人,比乱阵中拼杀要好,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素和君意味深长地叹道:“你以为此番回京论功行赏,你还会只是个小小的虎威将军吗?你这样的少年名将,身边却没有几个亲随,实在也太荒诞了些!”   贺穆兰嘴里随便敷衍过去了,嘴里却全是苦意。   做她的亲卫,前程……   实在是算不上好的。   除非她一辈子隐瞒身份,和日后的拓跋提一样成为上柱国将军,加官进爵,否则这些亲卫日后没有了主将,也就只有后来陈节那样的路可走。   花木兰前世军功十二转,也不过就是个五品的将军,所以才能解甲归田的那么容易。若她真位高权重,谁知道拓跋焘会不会给她按个“欺君之罪”的罪名?   若她之前还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如今也都知道了,莫说一个女人能身居高位,就算是普通军户,要是没有足够的出身,便是军功再高,也到不了那么高的位置,否则王将军早就已经做了抚军将军了。   拓跋焘越看重她,她心中越焦急害怕。   就算贺穆兰再不想承认,这一世这般走来,无论是受伤后屡次的屈辱,还是花生的身陨、赫连明珠的错爱,都让她有了身心俱疲之感。   北伐过程中那些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普通牧民更是让她内心压抑。   她已经不像刚刚进入幻境那样,发誓要将身份瞒到底,加官进爵,走上人生巅峰,而是升起了一股厌倦之心。   前世花木兰征战十二年,是因为大檀跑了,吴提继位,柔然继续折腾了十年,期间又有数次征伐之战,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合理的辞官。   这一世,柔然已经覆灭,再无侵犯大魏的实力,黑山大营势必要大规模裁减兵员,或调去其他边防,或把黑山城转为军镇,也许不失为一个辞官的好时机。   阿单志奇和丘林莫震都活着,王将军也活着,狄叶飞和若干人殊途同归,找到了比上一世更好的前途,花木兰最大的遗憾已经被弥补,她不需要继续征战获取财帛抚养他们的孩子,只要找到花生和杀鬼死亡的真相,她便再无牵挂了。   ‘我从何而来?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个贺穆兰之前经常询问自己的理由,已经有好久没有再自问过了。   是疲倦了?   还是已经麻木了呢?   “素和君,你说我若想解甲归田,大概有多大可能?”   贺穆兰望向这位白鹭官,试探着询问出声。   “哈?二十岁就解甲归田,花木兰你开什么玩笑?”   素和君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就是你想解甲归田,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我……”   “你想都不要想!”   素和君的眼睛里升起怒意:“这世上人人都知道陛下有一统之志,如今夏国未平,北凉、北燕尚在苟延残喘,老将们已经年老力衰,如库莫提这样的年轻名将,因为是宗室,反倒不能大用。”   他见贺穆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代表着什么,索性挑了个明白:   “花木兰,你的身份低微,却恰巧值得信任,你能力超卓却无什么野心,早深得陛下信任,你是上天赐给我大魏的可用之才,多少眼睛就盯着你,等着你飞黄腾达飞!你这样的年少将军,你这样的年少将军……”   素和君的情绪有些激动,让他不住的喘着粗气。   “若是陛下让你解甲归田了,那大魏那些想要出头的卑微之人,必定是心冷齿寒……”   贺穆兰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隐约已经知道了花木兰前世的成功是因为什么。   也似乎隐约知道了丘林莫震为何以大将军之礼下葬,狄叶飞为何受了崔浩的青睐,独孤诺若干虎头这些人却在后世纷纷投身朝堂而不是军中……   “……陛下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需要的正是同样天纵奇才的年轻臣属,而贺穆兰你……”   素和君这时候,浑然没有了身为白鹭官时的慵懒。拓跋焘如此信任他,与他君臣相得十几年,定然是有道理的。   只见他重重地将手掌拍在贺穆兰的肩膀上,低沉道:   “花木兰,陛下为何要把寇道长和御医派来救你的性命?你便是死了,也是那千金买来的马骨……”   “你身为将身,死为将魂,万万没有解甲归田的可能!”   ☆、第254章 扬名立万   贺穆兰伤势稍好,便带着亲兵蛮古、陈节以及阿单志奇等人出发了。   “将军,我们先回黑山大营一趟吧?”   陈节远远的见到久违的黑山大营,心中忍不住油然生起一种归属感,恨不得立刻回去看看。   马上的贺穆兰表情坚毅,不苟言笑,只看了下天色,便摇了摇头:“不了,我还另有打算,不能在路上耽搁,今日宿在黑山城,明日继续赶路。”   此时贺穆兰一行人,正是奉命前往平城,听候封赏的路上。   贺穆兰受伤严重,到了能够下地的时候,魏军都已经大获全胜,随着拓跋焘去了黑山,将所获班赐将士。   在黑山大营封赏的大多是普通的将士,如贺穆兰、素和君和其他立下大功的功臣,却是要在朝上郑重封赏的,所以大胜之后,拓跋焘给还留在王帐养伤的贺穆兰和虎贲军下了谕旨,虎贲军回黑山大营接受封赏,贺穆兰可以安心养伤,等伤好之后,再去平城接赏。   这是无上的光荣,人人都羡慕不已,贺穆兰却无喜无悲,接了恩旨,谢过了恩,真的安心养起身上的伤来。   换成别人,哪怕真的伤重,为了赏赐和这荣耀,就是拖着残躯也要去平城的,贺穆兰却足足养了一个多月的伤,直到拓跋焘已经在黑山赏赐完毕,率部南回了,才带着亲信心腹一起前往平城。   阿单志奇等人原本想在路上追上御军,贺穆兰却说自己“另有打算”,连连赶路,如今离魏帝的行营不过几天的路程,她却没有表现出追上的样子,反倒继续南下。   不过自从花生死后,贺穆兰就越发变得心思隐晦,气势也比从前更加惊人,阿单志奇等熟悉的好友尚且无法打开她的心扉,更别说陈节等人。   她将令一下,众人只能听命。在黑山一众昔日同袍疑惑不解的神情中,他们穿过黑山大营,直直去了黑山城。   .   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人养伤的期间,拓跋焘征伐漠北大胜而返,几乎没有动什么刀兵,便让漠北高车和柔然纷纷降服。   其中狄叶飞作为副使和崔浩一起劝服漠北高车率族归降,高车一族反戈一击包围了漠北柔然之事,更是让魏国百姓津津乐道。   自家子弟没有去送死,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就大获全胜,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而狄叶飞从黑山大营出发出使高车之事,也变成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故事,越传越离谱。   甚至狄叶飞的美貌也随着军中士卒的口口相传逐渐为人得知。   而其中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便是黑山大营两位新崛起的年轻名将,“飞鹰”库莫提和“虎威”花木兰了。   花木兰和库莫提的名头比狄叶飞响是正常的,因为花木兰是生擒魏人的仇敌“鬼方”,与敌军大营之中活生生砍下蠕蠕可汗首级的勇士,传闻他有万夫莫敌之力,力可举鼎,神可通灵,颇有传奇色彩。   鲜卑人敬仰勇士,在魏国的汉人受到北方胡地民风影响,各个也颇为武勇强悍,敬佩“强者”,对于能够“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人,当然比“能言善道的使臣”要佩服的多。   库莫提会出名,则是因为漠北一战,他以八千鹰扬军对五万漠北诸族联军,不但大获全胜,还亲手射杀了高丽的大将,见过那一战的,都说他“用兵如神”,可他自己却说“我会如此用兵,全是受了花木兰生擒鬼方一战的启发”,言辞之中,对没有参战的花木兰颇为可惜。   其他众位大将,一提到没有参战的花木兰,也都是惋惜之意,在他们的推断中,若是花木兰没有受伤,也和他们一起征伐漠北,那威服诸部一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少在后来漠北降部们和魏军大比武的那场欢宴中,他们魏军不会赢的那般吃力。   拓跋提是鲜卑宗室,直勤的颍川王,其父是威震三军的河南王拓跋曜,无论是在军中还是朝中,拓跋提(库莫提)都颇有地位,他和其他大将都如此夸奖花木兰,花木兰的名声也就越发响亮了。   更可怕的是,这么一位能文能武的将军,如今才二十岁,等再过几年,花木兰征战的经验更加丰富,说不得魏国又要多出一位如同长孙翰那样的名将。   自古美人难得,名将更难得,能称为“名将”的,光能打可不行。这位花木兰的智计和才干,显然已经让众人认可了。   古代没有什么娱乐,百姓的生活乏味可陈,百姓普遍不识字,一件普通的事情都能传的很夸张,更别说原本就不普通的几场战事。虎威将军、鹰扬将军、美人使者的故事渐渐传扬开去,尤其在北方六镇,更是有一夜成名的意头。   让众家闺秀更加雀跃的是,这三位将军都没有娶妻,足以让人遐想连连。   加之这两人的相貌,传闻一个是英武不凡,一个是姿容甚好有崔相公之风,更是引得无数春心大动的女人们恨不得一睹真容才好。   可惜的是那位名头最响的花木兰并没有什么传奇的身世,长得也似乎普普通通,只是天生神力,所以男人们对他崇拜万分,年轻人和寒门子弟更是奉为偶像,女人们却不太关注。   更何况这位将军隐约有传出家中已经早就订了亲的消息,鲜卑人早婚,有这样的名声,哪怕一点,也够让那些心慕英雄的女人望而却步了。   哪怕是幻想,也要幻想个俊俏点的不是?   “你们可觉得,火长自从伤养好后,越发变得……”阿单志奇想了想,用一个比较中立的词,“越发‘冷淡’了?”   他声音小,贺穆兰骑着她的越影在所有人之前,所以也不怕她听见。   “与其说是‘冷淡’,到不如说是……”蛮古想了想,用了一个王将军曾经说过的文辞。   “哀莫大于心死?”   “真是奇了怪了,花生再怎么重要,也不至于让火长性情大变啊!若是狄叶飞和其他同火看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阿单志奇摸了摸自己的左臂,叹了口气。   “罢了,我自己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何必觉得别人变得奇怪了。”   在贺穆兰的身后是忠心耿耿的陈节,自花生死后,素和君一力要求贺穆兰必须将亲卫都召回来,陈节和蛮古就回到了她身边,陈节原本只是个百夫长,蛮古受伤才暂时成为亲兵,可贺穆兰知道自己解甲归田无望后,索性心死,又将陈节收归身边。   此时的陈节比前世那个更加崇拜花木兰,贺穆兰开口相询,他恨不得一辈子跟随才好,立刻就答应了。从此以后,无论贺穆兰到哪儿,他从不离开半步。   因为花生的事情,陈节尤为警醒,对任何接近贺穆兰的陌生人都抱有敌意。   这位亲兵如今正骑着自己的战马,身后拴着贺穆兰的替马“大红”和“生辰”。   大红正是那匹枣红马,它的经历也颇为曲折,陷落柔然军中又回到贺穆兰的身边,贺穆兰的心哪怕是铁做的,对它也抱有了感情,只可惜她实在不会起名字,便参照射雕英雄传里的“小红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大红”。   “生辰”是花生的棕马,花生是贺穆兰的奴隶,他死后,所有的遗物都属于贺穆兰。贺穆兰把他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都烧葬了,只拿了他的战马作为替马,好生照顾。   至于花生的骨灰,贺穆兰用一个铜壶装了带在身边,花生生前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从小到大都活在战场之中,她准备日后有机会,带着他的骨灰走遍大江南北,再寻一个最山清水秀的地方,把它给埋了。   贺穆兰此时倒不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只是对自己的未来极度迷茫罢了。   她原以为遇见这个时代的寇谦之,怎么也会有些答案,可寇谦之却告诉她,他天赋便是“离魂”,有自由穿梭时空的能力,她见到的寇谦之是未来的寇谦之,而过去的寇谦之却不知道一切。   这本是和她的世界观相违背的事实,却因为她亲眼目睹而不得不信。   否则无法解释这个寇谦之为何能够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她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被陷在这个世界,想要解甲归田而不得,心中又着实不愿意再参与之后的数次破国之战,进退为难。   贺穆兰固然想要成为英雄,想要不堕花木兰的名头,可当知道自己的名声有可能只是举全国之力创造出来的一个“标杆”,一副天大的“马骨”之时,但凡有些智慧之人,都会生出困惑和不甘来。   拓跋焘是个英主,魏国也是将来叱咤风云、睥睨众国的强盛之国,但这些,原不该是花木兰背负的。   花木兰那一世所作的,不过就是好好打仗罢了。   没人知道贺穆兰内心的痛苦,只觉得她和以往不同了。   她还有一个无法宣诸于口的痛楚,便是杀鬼和花生等人悲剧的源头,可能是来自于南朝的刘宋。   作为一个真正的汉人,一个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人,若不是她穿越成了花木兰,原本是应该对刘宋更有归属感的。   那是这个时代真正的“纯汉”之国,是在五胡乱华后保存下的汉人国家,是富庶到惊动天下的强盛之国……   她可以和柔然人打、和匈奴人打、和北凉的卢水胡打,却无法接受自己可能要和这个有归属感的国家对阵。   只要想想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有可能要和一江之隔的汉人拼个你死我活,她就心塞不已。   心中揣着这么多心事的贺穆兰,根本不可能还和以前一般欢歌笑语。   沉闷的赶路气氛一直延续到了黑山城的城门前。   这时已经是九月了,北方大地比其他地方要冷一些,日夜温差比较大,守门的门卫已经穿上了秋衣,他们等着城中的更鼓,只要城门下锁的声音一响,便要收工关门,准备换岗。   一群城门官倚靠着城门闲聊一番,却见远处来了许多骑骏马,马上坐着英武的骑士,一望便是久战之人。   他们都是驻守黑山城,服务黑山大营的城门官,每日见到来去的军户和将士也不知多少,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是某位将军回返关中了,立刻站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出去相迎。   黑山城后面的天空开始染为红色,可北方的天空早已经泛着暗蓝。这些人来到近前,发现黑山城没有关闭城门也露出轻松的表情,似乎连马儿的脚步都已经轻快了起来。   为首那将军(应该是将军!)看了为首的城门官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块将牌。他身后的亲兵接了,下马递给城门官。   那城门官一接到将牌就吓了一大跳!   城门官一定要识字,否则无法检查出入之人的身份凭证。魏国没有路引,可身份凭证却不见得少。   只见那将牌上只有两行字,两行足以让他吹嘘几个月的字:   魏黑山   虎威将军花木兰   来者竟是最近闻名遐迩的花木兰!   那城门官立刻恭恭敬敬地还回将牌,亲自帮为首的将军牵着马往城门里走。   他已经打定主意,哪怕此刻关门下锁的鼓声响了,他也不会关门,非要把这群人送进城中才会履行职责。   这些可都是真正的英雄!   贺穆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随着军中的传闻传扬出去了,见那城门官恭敬,还以为是和以前一样希望得些赏赐。   贺穆兰担心马上就要关城门,倒给别人添了麻烦。她随身带着一些值钱东西当盘缠,此时便随便摸出一小块玩意儿,递给那牵马的城门官。   “这是我从蠕蠕身上得的,赠与你吧。”   谁料那城门官却露出一副“你这是在侮辱我!”的羞恼表情,把那块杂玉推了回去。   “为将军效劳是应该的,怎敢要将军的东西?!”   这话一说,莫说贺穆兰等人,便是城门官的下属都露出“天下红雨了吗”的神色来。   贺穆兰身后的诸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极为奇怪。   城门官城门官,便是什么宗亲贵族路过都要刮些油水,如果城门官不爱财,那真是变了天了。   贺穆兰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还以为他是客气,那玉又伸了过去。   这城门官显然已经气急了,立刻松了缰绳,拱了拱手。   “将军这么折煞我,我真是不敢为您牵马了,前面还亮堂,您自己驾马过去吧!”   说完退了几步,干干脆脆地回了城门之前。   他们都被这严肃的城门官引得一怔,越影却是马蹄不停,没一会儿,贺穆兰就穿过了城门的门洞,进了熟悉的黑山城。   如今已是黄昏,正该是出城之时,城门附近却没有聚集多少要出门的人,倒是有许多贩卖畜生的贩夫走卒围在一起,大声议论着什么。   贺穆兰在黑山大营呆了快两年,这黑山城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一见这情景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饲养牛羊马匹的牧民很少在黑山城逗留太久,他们不是大的贩畜商行,在黑山城多呆一天都要花费许多盘缠,更何况牛羊和人不一样,不是能在客店常住的,此时天都黑了,贩子们都还在门边等着什么,岂不是奇哉?   不过她一不是父母官,二不是黑山城的人,虽然心中奇怪,也继续驾马前行,准备去相熟的客店住宿一夜。   只是她的马还未过去,就猛听得一声大吼:   “反正我们都是畜生,何苦熬着,我送你一程,你下辈子投胎,千万别在偷畜生道了!”   贺穆兰闻声扭过头,就见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高举屠杀牛羊的屠刀,朝着一头全身被缚之牛的脖子砍去!   手起刀落,血光四溅,那男人显然心中情绪激动至极,硬生生把牛的颈项划开好大一截,露出半截气管来。   那跪伏在地上的牛哀叫一声,从眼睛里掉落大滴大滴的眼泪,像是在哭。贺穆兰从未留意过杀牛的场景,见那牛会哭,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悲拗不已,朝着动手的男人怒视过去。   可那杀牛的男人却露出比贺穆兰还要悲拗的表情,也不顾那牛满身是血,抱着牛脖子就大哭了起来!   “我不懂!我不懂啊!”   那男人哭着哭着,气血凝滞,竟昏死了过去!   ☆、第255章 瓜熟蒂落   “将军,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去投宿吧?”   陈节见贺穆兰一直看着那头牛,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贺穆兰对黑山大营的情感很深,这事没碰到便罢,碰到了,总是要问问的。   黑山城一直由军中治理,虽不是军镇,和军镇也差不了多少。   这里住着不少将军的家人,也有军户的亲属,黑山大营十万将士的供给都靠黑山城,为了不使后方动乱,反倒比其他郡县要清明些。   这些贩牛贩马的贩子在黑山城算是常见的,他们和柔然长期作战,有马匹牛羊出售给商人换取钱财也是正常,想当初贺穆兰卖了那么多匹马,除了独孤家消化了,其他的都是卖给了黑山城的贩子。   这种散贩是最辛苦的,他们大多是住在附近的牧民,敕勒川水草丰美,草场也没有贵族圈占,很多牧民在其他地方无法谋生,就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到了秋天牛羊肥美,总能赚个一年的糊口钱。   军中之人早已习惯了贺穆兰身上的气势,可这些贩子们却并不适应,见当头一位骑士驾着黑色的神骏过来,顿时慌了手脚。   “老李,老李,快把张大郎弄醒!”   几个贩卖牲畜之人也不管被杀牛场景惊了的畜生了,连忙跑到哭晕的大汉身边,一群人拉起那大汉,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脸的拍脸。   至于那头牛,在流干了眼泪之后,渐渐没了声息。   贺穆兰翻身下马,走到那大汉身前,对着他的神庭和印堂微微用力,顿时让他醒了过来。   这个大汉醒来,一见到贺穆兰,不但没有露出感激的神情,反倒积蓄起唾沫,对着贺穆兰狠狠地啐了过去。   “大胆!”   “庶子敢尔!”   陈节气的脸色都变了,蛮古脾气暴躁,更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贺穆兰连箭支都躲得过,如何躲不过这口痰?当下后退几步,躲过了这恶心的“暗器”,冷声哼道:“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那男人还要再不依不饶,蛮古的鞭子已经抽到了他的脊背之上,痛得他弓起身子,嚎叫了起来。   周围围观的人都被这架势吓傻了,有几个和这男人交好的,立刻拉住还要动手的蛮古和陈节,口中不住相劝:“几位军爷,千万别动手,别动手!我们都是苦人,是苦人啊!”   “让他们打死我,打死我算了!这些当兵的,不给别人留一条活路!”这个汉子显然被刺激的如疯似狂,咬着牙乱骂:“今年不饿死,明年也要饿死,还不如被他们打死!”   “什么饿死打死?”   贺穆兰被这赤裸裸的敌意慑的心中一凛,再看看地上躺倒的牛,其他人欲哭无泪却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不由得一怔:“……你们可是买卖出了什么问题?”   “哎,这位将军,您别怪张大郎,他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牛,原本是和城中酒楼商量好贩出的,结果陛下大获全胜而回,军爷们也都得了不少牛羊,他们急着脱手,这牛羊就被各酒楼食肆给收了……”   一个满脸风霜的牧民摇了摇头。   “我们养牛养羊,耗费的功夫不说,花费也不少,哪里能跟军爷们白得的比?我们卖不了那么贱的价,众家食肆又纷纷压价,他也实在是没办法。”   “你们没办法就能这么恶心人吗?去啐那些奸商啊,冒犯我家将军干什么?”陈节素来嘴利,“我们当兵打仗,一没俸禄二没得益,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好不容易打个胜仗,得点赏赐,不卖了养家糊口,难不成留着自己吃喝不成?”   “我们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那样貌忠厚地突然说着说着情绪失控,捂住了眼睛。   “可我们的牛羊怎么办呢?”   这是贺穆兰早就预见到的事情,也是朝中众位大臣预见到的事情,可是还没有几个月功夫,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魏国的北方以畜牧为主,因为人口凋敝,地广人稀,许多耕地无人耕种,索性圈成了草场饲养牛羊,成为北方的主食。这年代没有饲料,牛羊养大要耗费大半年的功夫,到了秋末膘肥体壮的时候卖掉,便能好好的过上一冬了。   只是魏国各种税目混乱,赶着牛羊进城的贩子,入城之时要交“贩税”,进了城,在集市挂摊也要交税,为了能把牛羊卖掉,他们往往是风餐露宿,只住在街头巷尾,连客店都不进,也不敢出城。   因为只要一出城,再回来又要交钱,如此几次以后,贩这些牲口就赔本了。   这张大郎在这里卖牛已经卖了五天,他家里还有寡母和弟弟妹妹,心中实在担忧,可是又不能出城,加之身上能换口吃食的东西也都耗尽了,牛还是卖不出去,又气又急之下,就忍不住杀了牛。   把牛牵回去的话,这趟白费了钱不说,牛也是要吃豆料的,否则要掉膘,他而已实在养不起了。   可是不牵回去,城里的开销太大,这牛羊价格又越来越贱,再跌下去,真是血本无归。   像张大郎这样的人,是情愿自己杀了牛也不愿意便宜了那些奸商的,可他毕竟养了这么久,杀完以后立刻就后悔,又气又悔,直接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会敌视贺穆兰也是迁怒,贺穆兰一看就是从沙场上回来的,在黑山城能骑战马的必定是将士,他满腔郁火正无处可发,就对着面前这个男人撒了出来。   只是贺穆兰虽然性子和善,可陈节和蛮古却不是好讲话的人,这一啐,立刻又给自己惹了祸。   可怜他高高兴兴而来,指望得了米粮布帛回家,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家中弟妹也能穿上新衣,却突然发现打赢了仗,他们反倒过不了好日子了,心中之懊丧可想而知。   这些牧民也无法理解“通货膨胀”的远离,又得罪不了身为衣食父母的收牛之人,就只好责怪那些搅乱市场价格的将士们了。   可这在将士们看来也是正常,他们得的牛羊多,一起便宜卖了最省功夫。   黑山城本来能消化的地方就少,平白涌入这么多牛羊,养着费功夫,没冰箱的年月,这些食肆酒馆想多收购些也没办法储藏,加之回返黑山大营的有功之人越来越多,牛羊战利品也越来越多,价格只会跌的更厉害,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受散户的牲畜了。   陈节和蛮古等人原本是想好好教训这群不分青红皂白之人的,结果那些留在城门前不知何去何从的贩子们七嘴八舌把这经过一说之后,他们反倒没有了主意,虽说这事和他们没有关系,可细究起来,似乎也有些牵连……   就这一点牵连,倒让他们沉默了。   “这位将军,我们原本是准备带着牛羊回家的,可总觉得再留几天也许还有希望,所以两方意见发生了分歧,才在这城门边逗留了许久。我们都是这黑山附近的牧户,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一年到头就靠着这个吃饭,猛然间没了活路,张大郎才会性情大变。”   满脸风霜的老汉对着贺穆兰连连作揖:“您便宽谅了张家大郎,他牛已经死了,这下子不留在城里都不行了……”   “花将军,我们还是走吧。”   阿单志奇见贺穆兰沉默不语,以为她心中有所不平,虽觉得贺穆兰不是这样的脾性,可还是心软求情。   “你杀了牛,接下来……”   贺穆兰微微沉默后,转头问那梗着脖子的张大郎。   “何人喧哗?何人在这里杀牛!”   一群皂隶执着皂棍满脸横意的冲了过来,贺穆兰等人视线一扫,足足有二十多人。   所谓“皂隶”,便是协助管理城中杂务的不入流小吏,因为穿着黑衣,又受好几个衙门管理,俗称“皂隶”。   这皂隶在贺穆兰等人眼里看来,实在是完全抬不上台面的人物,可聚集在这里的牧民们看到了,顿时一个个露出魂飞魄散的表情,牵着自己的牛羊就要跑。   为首一个皂隶走到那死牛面前,嘿嘿笑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杀牛?不知道在城里杀牛要交‘杀牛钱’吗?不交‘杀牛钱’就别想在城里卖牛!”   张大郎只觉得生无可恋,硬邦邦地顶了回去:“我不卖,我就闲着无事杀杀牛。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卖了?”   其实他若乖乖交了钱,找些人帮忙今晚把牛给分了,明日到集市去卖,说不定也能卖掉一点,断不会血本无归。可他如今被这不公的世道逼得头脑浑噩,只想和人逆着来才好。   这话一说,他旁边的牧民们顿时齐齐变了脸色,一个牧民不住推他,示意他服个软。   这人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见那人推他,反倒推了回去。   “你莫推我,推我也没用。他找我要‘杀牛钱’,嘿嘿,我已经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了,我若有钱早就填饱肚子要紧,哪里有布帛米粮交这劳什子税!”   “原来是没钱。我大魏律法,有屠户偷偷杀牛拒不交税的,屠宰之物充公,你连杀牛的耗费都出不起,那摆摊、贩售的税钱更是出不起了,趁早还是拖走吧!”   那皂隶听了张大郎的话眼睛一亮,立刻指挥身后的皂隶们去拖牛。   “放屁!老子的牛,杀了也是老子的牛!老子又不卖,我带回家吃不行吗?”张大郎一下子扑到自己的牛上。   “我不卖!”   “你怎么证明是你的牛?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吗?在官府登记过吗?我看这是一只无主之牛,不小心死在了这里,被你硬赖上的!”   那皂隶眼珠子一转,又换了个说法。   “那就更好了,我黑山城的规矩,黑山城的无主之物都属于黑山城所有,我们哥儿几个今天辛苦点,把东西拖回衙门去,明日充公!”   贺穆兰知道魏国各种税收混乱,因为没有俸禄,地方上盘剥严重,却没想到即使区区皂隶,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公然克扣牧民的牛羊。   花木兰出身军户,诸如蛮古、阿单志奇之流也都是军户出身,家中有国家分的田地牛羊,不需要交纳许多税收,从来都不为生计发愁,也不知普通人家过的这么辛苦。   “你这厮好不讲理,这牛是我们见着他杀的,那当然是他的牛。人家自己的牛,爱卖就卖,爱杀就杀,管你什么事?”   蛮古瞪着一双大眼,对那皂隶吆喝。   “你这厮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本城事务自然由本城的规矩作数,你说这牛是他的,我还说这牛是我的呢!”   黑山城来往的将卒也不知有多少,皂隶们都不怕这些当兵的,虽然贺穆兰看起来不像是个普通的士卒,但这管理城务的事情本来就轮不到黑山大营的人管,所以这皂隶也浑然不怕,依旧在胡搅蛮缠。   这张大郎今日本就满腔悲愤,见那些皂隶还要来拖走他的牛,顿时提起杀牛的屠刀胡乱挥舞:“你们谁抢我的牛,我就和你们拼了!老子一身杀牛的力气,杀个把人还是行的!”   人一旦激起血性,自然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这些皂隶没有俸禄,平日里欺男霸女克扣好处已经惯了,却并不是亡命之徒,而这张大郎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如今须发皆张,双目赤红,一副随时都能把命豁出去的样子!   莫说这些皂隶,便是蛮古阿单志奇这般在沙场上讨生活的人,遇到这种激起死志的人都害怕,这张大郎挥舞着屠刀就要拼命,一群皂隶立刻忙不迭地逃了开去,口中大叫着“杀人啦杀人啦!”,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样子。   “你们都别跑,用棍子叉住他!我看他倒是要杀谁!”   这皂隶头子在这位置上也不知道多久了,端的是一根老油条,见这张大郎是个刺头儿,立刻冷笑着要人去请都尉府的镇戍卫兵里拿这杀人犯。   张大郎从“欠税不交”到“侵吞他人财物”再到“杀人犯”,只凭这一群皂隶头子空口白牙,罪名已经变了三次,旁边的目睹之人露出“物伤其类”的同情表情,可自古民不和官斗,他们再也没有之前帮着张大郎劝贺穆兰一行人的胆气,反倒往后退了退,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落了人命官司。   这一场闹剧实在让人头疼,贺穆兰原本只是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回去好说给素和君知晓,却见这事态一变再变,几乎要酿出恶果来!   “都给我住手!”   贺穆兰几步上前,伸手架住几根要去敲张大郎的皂棍。   一个皂隶挣扎了几下,贺穆兰干脆把他的皂棍劈手夺过,又一把捏住张大郎的手腕:“冷静点!不过是一头牛而已,你真要闹出人命来吗?”   “左右不过是烂命一条!”张大郎脸色变了再变,一双眼睛却更红了。“他们要逼死我,总要想想别人愿不愿意给他们逼!”   “那你家的亲人呢?你不过是去卖牛,结果变成杀人犯了?”   贺穆兰一声厉喝,手掌再用三分力气,那张大郎哪里吃的住?手一松,刀就掉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还是你这年轻人识时务……”   那皂隶还以为贺穆兰是他这边的,正准备大放阙词,却见贺穆兰的目光如电般对他射了过去,冷笑道:“你若不想死,就给我把嘴闭上!”   这些皂隶早已围住了张大郎,见他手中的刀被这年轻人弄掉了,心中顿时一松,又恢复之前狐假虎威之样,有几个嘴里不干净的倒污言秽语了起来。   贺穆兰的麾下人人敬爱于她,听到这些混账话,一个个怒目圆睁,竟抽出随身的佩刀佩剑来!   只听得“仓哐”、“仓哐”声不绝于耳,阿单志奇和其他几人提着武器将贺穆兰和张大郎保护在其中,刀锋寒意森森,显然是杀过人的,磨得极快无比。   从一开始皂隶要求收牛引得张大郎挥刀乱舞,就已经骇的周围不少围观之人开始逃跑,等贺穆兰的亲随同火们愤而拔刀,这些牧民和百姓早就牵着自己的牛马东西开始往城门外跑,不准备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贺穆兰也没想到只不过是一头牛,竟惹出这么多事,见自己的同伴们赫然一副“将军你一声令下兄弟几个就并肩子上了”的表情,抚了抚额头,叹声道:“能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说话?大家各退一步罢!”   她是去平城接受封赏的路程中,决不能惹出什么“嚣张跋扈殴打城中小吏”的事情。   被卷进这件事已经是无奈,再动刀动枪,回头要有谁参上一本,就该立标杆的拓跋焘头疼了。   她话一说完,阿单志奇等人齐齐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们是从新兵营一起混上去的交情,人人都知道贺穆兰虽不是嫉恶如仇,却也刚毅正直,遇见这种事情绝不会袖手旁观。现在这牧民丢了刀,这些皂隶却虎视眈眈,若他们不狠一点让他们知道厉害,他们是真敢动皂棍的!   “花将军,您不必怕他们,等您去了平城,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和陛下一说,肯定有人来整治他们!”   阿单志奇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想法,指望着上官的爱民如子,见贺穆兰不欲将事情闹大,反倒出声威吓这些皂隶。   ‘拓跋焘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据说这黑山城的吏治已经比别处清明不少,可依然这般糟糕,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有多黑暗,拓跋焘即使有精力管这个,也不会管这里。’   贺穆兰心中苦笑,鲜卑人除了军队厉害,其他地方真是糟糕的紧!   难怪汉臣能够在朝野一家独大,这破制度和烂毛病,换了其他胡族,根本就不接管不了这乱摊子!   “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这个皂隶即使眼力再差,听到阿单志奇说到“平城云云”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他们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出了此地就是臭虫一般,但凡有些身份的,随手碾死也没什么。   “本将是黑山大营的虎威将军,正要去平城见驾。这人的牛没了已经是一件可悲之事,再不依不饶惹出人命来,就算我脾气好,也不得不插手一二了。”   贺穆兰的脸色冷若冰霜,她用脚尖一挑,把那脚下的屠刀挑了起来,在手中颠了颠,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你不是说没人能证明这牛是他的么?我能证明,这牛是我亲眼看到他杀的。”   “你……”   皂隶头领瞪了眼张大郎,再看看几个已经明晃晃亮出刀兵的将士,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连反派惯有的撑场面之话都不说了,立刻收队离开了城门。   等到了明日,素来蛮横的皂隶头他夹着尾巴跑了的事情,怕是要传遍黑山城。   一群皂隶走了,阿单志奇等人也收起了武器。   经历一场大变的张大郎跌坐于地,抱着脑袋蹲在那只死牛身旁,两眼无神。   “将军……我们怎么办?”   陈节心中恻然地看了看张大郎,又看了看贺穆兰。   贺穆兰看着那头牛也是发愁。   天色已经渐渐发暗,城门也早已关了起来,如果按照刚才这张大郎所说,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再加上城门关了,今夜注定又是无眠之夜。   牛死之时应该趁血还热的时候放血、扒皮、取肉,否则会增添很多麻烦。若是张大郎清醒过来之时还有心思分割牛肉、扒掉牛皮,如今天色已暗,又没有同伴帮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头牛被糟蹋掉。   陈节心软,从怀里掏出一块散碎的银子,递给张大郎。   “这牛你要卖就卖,不卖就想办法处置了吧。这银子你拿去换些吃喝,回家去吧。这世道……哎,就是这样的,可怎么也要过下去才行。”   姓张的汉子抬头看了陈节一眼,摇了摇头。   “我不是乞丐,你这钱我不能拿。”   “你这人怎么性子这么执拗!我会给乞丐银子嘛!”   陈节好意被拂,顿时瞪圆了眼睛。   “你就当我们买了这头牛!”   “你这银子,买我这头牛还不够!”   他扭过头。   “你们别管我了,惹上我这事已经够倒霉的了。你们……你们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贺穆兰听他这语气,倒是想要做什么蠢事一般,一把将他提起。   “你现在还不能灰心丧气,你家里还有弟弟和妹妹,你若今天回不去,明天一定也会是要回去的,否则他们怎么办?拿着陈节给的银子,你就当是我们借你的,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们就是。”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也还不起的。”他木着脸,呆呆地说道:“我明日就把自己卖了,得些钱,让我弟弟妹妹过冬……”   “说什么傻话,这牛拿回家腌了,过冬也足够了。”贺穆兰从怀里也掏出一些散碎银子。   “这个也给你吧,这算是我那亲兵抽你一鞭子的药费。”   有了这些银钱,张大郎在城中熬上一夜,明日想法子把死牛和银钱捎回家,今年再难熬也能度过了。   贺穆兰知道这法子是治标不治本,可如今这时候,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贺穆兰不说他还不觉得,她一说,张大郎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这人原本就是个古怪脾气,性格又容易钻牛角尖,否则也不会好端端杀牛,他之前觉得拿钱是无功之禄,可一提到“药费”云云,又不觉得这钱烧手了。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钱付个药费肯定是太多了,虽然在左右为难之后接下了贺穆兰的钱,可还是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给贺穆兰磕了好几个响头。   贺穆兰后退几步,避让了他的礼,便示意同伴上马离开,留那张大郎一个人平复下心中错综复杂的感情。   他们驾马走了几步,贺穆兰突然想起什么,又勒住缰绳,转身对他喊道:“我们今晚宿在蒿里第三家的客店之中,你若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们,或是派个人送个信。”   她担心那些皂隶会继续找张大郎的麻烦,到时候张大郎身上揣着银钱却被诬告“偷盗”,那就坏了。   这些皂隶真的是做的出来的!   贺穆兰喊完之后,张大郎久久没动一下,他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没有。   只是又过了一会儿,那张大郎突然深深地弯下了腰去,将身子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一直弯到他们驾马行了老远,依旧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花将军,你学问好,你说我们这么辛苦打赢了蠕蠕,反倒落到百姓们都恨我们的地步,这是什么道理?”   蛮古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不吐不快。   他是亲兵,战利品都是贺穆兰给的赏赐,他的战利品也都属于贺穆兰,自然没有这些顾忌。   但如今贺穆兰去接受封赏,国内牛羊过盛,大可汗一定也会赐给他的主将无数牛羊马匹。   到时候,他们还是要想法子把牛羊卖掉,否则他们打仗还要养着一群牛羊,那算个什么道理?   可是一想到如果他们卖了一只牛,一只羊,就有一个牧人卖不掉自己的牛,自己的羊,逼到张大郎那般地步,那他们卖的又有什么滋味?   这憋屈的劲儿,实在是无法对外人言语。   贺穆兰提着缰绳的手微微一僵,越影察觉到主人的不对,脚步也有些乱,贺穆兰俯身安慰地拍了拍越影的脖子,叹息道:“这大约是……阵痛吧。”   “啥?”   蛮古听不懂这么文艺的话。   “大魏要走向鼎盛,必定要经历无数变革。我们的国力在快速上升,百姓的生活为之发生种种变化,这些变化有好的,也有坏的,就犹如妇人生产之前的阵痛,一旦等到瓜熟蒂落,这阵痛也就自然消失。只是还在阵痛之时,实在也……”   太触目惊心了一点。   “花将军这话说的,倒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似的。”蛮古咧了咧嘴。“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呢?老子只会当兵,实在是不懂这些事情!”   “我也不知。但我情愿如今这般牛羊大贱到卖不出去,也不愿大魏无粮可食,商人囤积居奇,物价高涨到买不起粮食的地步。”   从大势上来说,贺穆兰还是赞同拓跋焘不停平定外敌的路子的。   “至于如何治理国家……”   贺穆兰想起了崔浩,想起了古弼,想起了以后当上太守的若干人……   “这学问实在太深奥,你问我,我倒还要请教别人呢。”   ☆、第256章 错付芳心   贺穆兰在黑山城有一家常去的客店,因为贺穆兰经常一休沐就真的去这家客店“休沐”,所以那客店的女老板已经很熟悉这位“军爷”了。   所以黄昏时分,贺穆兰一行人投宿上门的时候,门口的小厮欢快的跑上前来,找了几个马夫去把贺穆兰等人的马接了过去,又从战马身上卸下了行李和马鞍等物,只留嚼子好牵马。   那老板娘早就听到了小厮们的传话,手里提着灯笼出来迎接,一看为首的果然是贺穆兰,忍不住眼睛一亮,笑着迎上来。   “花郎好久没来,我估摸着应该是跟着大可汗一起出征了,看您现在的样子,高升了?恭喜你了!”   这客店的老板娘也是鲜卑人,他的丈夫原本在黑山大营出任尉官,后来战死沙场,得蒙过去的同袍照顾,她在这里开了这家客店,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她“虎夫人”的名声,从不敢冒犯她。   加上客店中几位打手都是军中出身,就连醉汉无赖也不敢上门。   贺穆兰自从投身边关开始,和女人们接触的就极少,她会选择这家客店作为经常休沐之处,也是因为老板娘是个女人,而女人开的店总是要干净些的。   何况这里醉汉和粗俗的人也少,是个清净的地方,来的就勤快了些。   见到老板娘出来询问,又是这幅“你好久没来了”的样子,饶是贺穆兰心里压力重重,此时也不由得心中一暖,笑着点头:“是,受了点伤,养到现在才回来。谢过你的好意。”   那老板娘听到贺穆兰受伤,忙关心的询问,还想看看伤口,贺穆兰被她挠的身上痒痒,笑着避开,“麻烦呼延娘子给准备四间干净的房间,我们晚上都没吃,弄些小菜胡汤我们就在房间里吃了,另外……”   “另外,给你房间送几桶热水,你要沐浴,是不是?”   那老板娘娇笑着接过她的话,袅袅娜娜地走进客店里,吩咐小厮们去准备饭菜和热水了。   这时代,热水要烧好不是件容易的事,贺穆兰吃过饭要洗上澡,怎么也要到夜深的时候。   那时候正好洗个澡睡觉,睡得也安生些。   贺穆兰只要一想到终于可以“搓泥”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嘴角眉角都在飞扬,让担心了好几天的同伴们心中大安。   贺穆兰带的马多,有些放心不下越影和大红,吩咐陈节把她的行李送去客房后就跑去马厩了。   越影和大红多少有些看不对眼,大红比越影高壮,越影比大红跑的快,两匹马很有些互别苗头的意思。偏两匹马都是公马,性格好斗,又正在好奇心最重的时候,贺穆兰也是头疼的很。   贺穆兰一走,阿单志奇几人立刻悄声地讨论了起来。   “你们看到那老板娘没有?长得倒只是中上,可是那腰,那屁股,那胸……”蛮古是糙老爷们,一边说一边比划,口水都要下来了。   老板娘呼延夫人今年大约有二十五六了,正是女子风华正好的时候,汉人喜欢纤细白嫩的姑娘,鲜卑人却都喜欢这种腰臀比让人下身为之一荡的,特别好生养。   尤其如今是夏末秋初,衣服穿得并不厚重,鲜卑衣裙是窄裙窄袖,更显身材,蛮古一望,眼睛都直了。   “你真是……你不是还要娶妻吗,怎么这么打量其他女人……”阿单志奇是娶了妻的,虽然也被那老板娘浑身散发的丰韵之气勾动的不行,但还是想着家中织布耕田的妻子,没敢多看两眼。   他旷的久了,怕多看了会坏事。这行路中,洗裤子不方便,可不洗那条裤子也就被糟蹋了。   “我看几眼又不会让她怀孕!我那事八字还没一撇了,老子现在还是亲兵,不知道哪年才能攒够军功……”   蛮古一直对于自己手臂受伤耿耿于怀,这时候他才真觉得贺穆兰说的“好生生活着才能完成自己的愿望”是对的。   “想不到火长喜欢的是这样的女人,回头我跟那罗浑他们说了,他们一定不信。”阿单志奇搓了搓下巴,露出一个坏笑,“等他们休沐结束了,我带他们来看一看这位‘娘子’。”   他们大败柔然,黑山暂时没有战事,拓跋焘按功赏赐之后,他们便告了假,带着赏赐的东西回家去探亲了,至少要一个月后才会回返。   普桑普战早已有了家事,胡力浑也已经有了未婚妻,这个月回去正好成亲,吐罗大蛮在家是老大,家中也送了信来,这次回家也要把亲事定了,否则几个弟弟就不好说亲。   这么一说,在早婚的鲜卑人中,他们火里的都算是老光棍了,没混出点名堂来,连老婆都娶不到……   “话说回来,火长这样的英雄,在乡里应该很是出名才对,怎么混到二十岁了,连个亲事都没着落?”   阿单志奇想起自己的武勇出名之后,很快就有鲜卑的良家子嫁了过来,夫妻恩爱和谐,这时代人人都希望跟的是“强者”,尤其是女人,谁也不愿意嫁过去没有几天就成为寡妇。   “难不成怀朔人都是嫌贫爱富的?那火长家乡的女子,可都算不上良配了。”   阿单志奇虽然人在养伤,但他的赏赐却半点都没有少。   他人缘好,性子又体贴,军中受过他照顾的人不少,除了养伤期间被人各种嘘寒问暖,拓跋焘论功行赏时也没人忘了他。那些打柔然部落得到的牛羊马匹,以及拓跋焘赐下的金银,在他养伤期间,他在黑山的同乡早就把东西捎回武川去了。   如今他虽随着花木兰南下,但他半路上就要折返武川的家中,和家中的妻儿家人团聚。   从乱军阵中留下一条命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如今伤势还没有大好,骑马都算勉强,军中给了他三个月假期养伤,可以在家中好好住一阵子。   他在黑山呆了一年多,期间只回家过一次,都快忘了儿子长什么样了。   一想到家中的妻儿,阿单志奇因为刚刚男性冲动而起的一丝欲念也荡然无存,连骨头缝儿里都露出放松的样子。   “不过火长会喜欢这样的女人也正常,年轻人嘛,都喜欢丰满的,被这样的女人吸引也是正常,看火长这么熟悉的样子,来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我看倒未必。”蛮古怪笑着拆台,“连我看的眼睛都不转,花将军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倒是那娘子红了脸,我觉得是那娘子单相思才对。”   “这么久了,自花生死了,你可见他如今天这样笑过?我看火长有意思。”   阿单志奇声音大了一点,坚决肯定。   “你们都没娶媳妇,这种事我才有经验!”   陈节刚刚安置了贺穆兰的东西下楼,突然听到阿单志奇和蛮古说起“经验”不“经验”的问题,顿时腆着脸凑上来。   “什么经验?什么经验?是那种经验吗?”   他也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对男女之事既好奇又害羞,猛然听到两个“大人”说到“媳妇”、“经验”,马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阿单志奇见陈节这样子,立刻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看,我说吧,年轻的小伙子都好奇这样的事。不过……”   他伸手推开陈节的脑袋。   “这事说了就没意思了,回头等你娶了媳妇,你家中长辈会告诉你。我现在可不能教坏小子。”   “阿单大哥!”   陈节气急败坏。   “我不小!”   这一声喊得惊天动地,引得整个客店一楼的食客都望了过来。   陈节立刻从额头红到耳根,缩起了脖子装傻。   “是是是,你不小,你大的很,哈哈哈哈……”   蛮古开怀地大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之前的那种沉闷总算是一扫而空了。      贺穆兰可不知道几位同伴已经围绕着“花木兰喜不喜欢老板娘”发起了讨论,此时她正在给两匹自己的坐骑讲道理。   花生的战马“生辰”根本就凑不上前,远远在一个角落里啃饲料。   “你虽是后来的,但年纪比越影大,以前又是照顾族群的头马,要让着它一点,知道吗?”   贺穆兰拍了拍大红的脖子,换来后者示威地瞪了越影一眼。   越影的第一个主人是拓跋焘,但拓跋焘身体重,骑马的方式也太粗鲁,它并不喜欢他,换了一个主子原本还算称心如意,黑豆也给吃到饱,谁知道之前那个好脾气的小红马不见了以后,换来这么一个讨人厌的东西。   抢它的黑豆!   抢它的主人!   还经常偷偷咬它耳朵!   偏偏在主人面前装成乖巧的样子,主人骂它还多些,连和这大家伙说话,都是要它“让着”自己一点。   它已经很乖了好不好!让它的姐姐们看了,一定眼睛都吓掉了,她居然还说大家伙是“让”它!   越影委屈地打了个喷鼻,把头埋下去了。   这个大家伙道行高,自己拼不过它,忍了!   贺穆兰带了越影两世,哪里见过它这么小可怜的样子,心中居然被引得柔心大起,走过去把越影的鬃毛抚了抚,“你现在还小呢,再过两年,就会是名震天下的汗血宝马了。你要和大红好好相处,我不可能只骑你们之中的哪一个的,否则你们两个都会被我骑坏了……”   她说了这句话后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妥,又想不起来,便掩饰住心里莫名的感觉拍了拍它的背部。   “我期待你和我驰骋疆场的那一天,大红是大红,你是你,你闹什么脾气呢?”   听了贺穆兰的话,越影抬起头,哀怨地看了贺穆兰一眼。   “咦嘻嘻嘻……”(你骑它比骑我多啊!)   “噗噜!”   大红骄傲地挺直了马脖子。   “我真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贺穆兰挠了挠脸,从手中的袋子里掏出两块黑豆饼来,一匹马喂了一块,又撩起袖子,亲自把它们洗刷了一番。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马厩里点着她找人要的火把,在火把照耀下,越影神骏非凡,犹如融入夜色一般,大红浑身红的发亮,兼具体格健壮,浑身的肌肉都在火把的照射下显露出一种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这样让人目眩神迷的两匹马,若是在现代,贺穆兰便是倾其所有都不可能拥有其中一匹的,可现在这两匹马都是自己的。   若再加上角落里的“生辰”……   贺穆兰想了想自己过去的那匹小红马,觉得“生辰”也实在是可怜,便也走了过去,给生辰也洗刷了一遍,又喂了一块豆饼。   “咦嘻嘻嘻……”(越影:奸诈,它装可怜!)   “噗噜噜……”(大红:又来一只抢老子主人的!)   “生辰”自花生死了以后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对于贺穆兰并不很亲近,虽然贺穆兰给它洗刷又喂它精料,它也依然很矜持地站着,没有俯首帖耳。   这态度让那两匹马没有抓狂。   “咦嘻嘻嘻……”(越影:是个识时务的!)   “噗噜噜……”(大红:还有些自知之明。)   “你们今晚真闹腾。赶了一天路,早点休息吧,夜草也喂了,别掉膘啊。”   贺穆兰刷完马身上又脏又臭,浑身湿透,迫不及待先回房去洗个澡。   这么晚了,热水应该好了吧?   夜风一吹,有点冷。自受伤以后大出血,身体果然虚弱多了,看来要好好的补一补……   贺穆兰打了个哆嗦,抱着双臂准备离开马房。   “花郎君对你的马真是极好,就是对人,实在太冷漠了点呢……”   一句如泣如诉地埋怨声随着夜风钻入贺穆兰的耳朵,这大晚上,空无一人的马房,幽幽传来的女声……   恍然间,贺穆兰还以为自己遇见了什么马房幽魂一类。   好在只是眨眼间,贺穆兰就知道那不是什么艳鬼,而是一个熟人。   身着鲜卑窄裙的老板娘提着灯笼正站在马房门口,见贺穆兰看过来,似笑非笑地说:“我远远的见马房里有动静,以为是偷马贼,所以过来看看。”   这处马房是贵客所用,夜间都有人看守,还有专人给马喂夜草,绝不会有什么偷马贼,这老板娘这样说,自然是要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了。   “开客店真不容易,你一个女子,这夜里还要亲自巡查。”贺穆兰粗神经,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好心劝道:“不过就算有偷马贼,你最好也不要亲自上阵。下次巡查带几个小厮,就算有贼也不吃亏。”   她自己就是女人,自然不会说“妇道人家打不过小贼”之类的话,但这老板娘显然是个不会武的,又穿着窄裙,能斗得过偷马贼才有鬼。   这话一说,老板娘又惊又喜。   “你这是关心我?”   “你我好歹有些交情,在下好意相劝也是常理。”贺穆兰以为老板娘听不得忠言,她这种寡居在家的妇人,总有些敏感之处,她便小心回答。   “那你倒说说,你和我有什么交情……”   呼延娘子竟提着灯笼就在门口好整以暇地问起她来了!   可怜贺穆兰身上湿透,她大伤初愈,身体还没恢复原本的元气,在这门口的风口吹了一会儿,竟有些晕眩。   “呼延娘子,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看我全身都湿了……”   贺穆兰一摊手,“我得换套干净衣服,否则赶路中生了病,就麻烦了。”   呼延娘子好不容易找到贺穆兰一个人的机会,结果话没攀上两句,对方倒有些像是下逐客令的样子,一张脸默默板了起来,心里难受极了。   可再一看,这贺穆兰确实是比以往来时瘦了一大圈,连下巴都尖了,脸型都变了,身上更是单薄,心中不由得一软。   原本就是瘦高的汉子,这下越发瘦了。   再仔细看看,身上倒不是瘦了,而是湿掉的衣服贴在了身上,显得又瘦了几分。   呼延娘子提起灯笼,定睛一看,只见贺穆兰的湿衣之下,一身流线型的肌肉呼之欲出,尤其是肩背和胸部,隐约可见宽厚的痕迹,和他那瘦长的样子浑然不同,顿时浮想联翩,脸上飞霞,忙不迭地放下灯笼。   ‘原来他看起来这般瘦,其实精壮的很……’   呼延娘子想起自家死去的丈夫,似乎也是这样的身材,那昔日的恩爱……   “是我莽撞,花郎君速速回去沐浴更衣吧。热水应该好了。”   想起他“沐浴更衣”,呼延娘子脸上烧的更厉害了。   “你之前说在养伤,别加重伤势才好。”   天黑,贺穆兰看不清呼延娘子的表情,伸手从马房拿过一支火把。   “多谢娘子好意,我就去了。”   说完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过呼延娘子,带走一片缱绻的思绪,也带走了马房里的热源。   她一走,呼延娘子顿时也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衣袖,脸色黯然地离开了。   贺穆兰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只是个普通兵卒,那时候呼延娘子看他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人比普通兵卒爱洁,总是要花费一番洗澡,所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后他再来,多是穿着一身黑衣,人都说“男要俏一身皂”,这众多男人之中,就属他穿的黑衣最与众不同,倒像是什么礼服似的。   店中认识他的人便喊他“花郎君”,言语中颇有敬意,等第二年时,人人都喊他“花将军”,显然在军中升的极快,而且为人颇为有威望。   她并不是势利眼,否则这般容貌身段,又有丈夫昔日的同僚想要庇护,要想改嫁了早就嫁了,她只是知道他是普通军户出身,却升的这样快,对他的人品行为都很好奇。   这好奇心,真的能让女人万劫不复。   一好奇一好奇着,她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若不是她还自爱的控制自己不去打听他的事情,怕是更会为情所困。   只是这“花将军”一来,她便立刻殷勤的亲自安排小厮准备热水,又把他的浴桶刷的干干净净,不给其他人用,甚至还准备昂贵的澡豆给他沐浴,有心人见了,总能猜出一点什么。   之后黑山大营随军出征,这是大事,黑山城也为之萧条了几个月,“花郎君”和一众常客久久不来,让呼延娘子渐渐升起了患得患失之感。   他们当将军的,等仗打完了,还不一定继续留在黑山。之前他镇戍边关,她自然能经常见到他,可他若真离了边关,天涯海角,她一个无亲无故的老板娘,毫无干系之人,哪里好意思寻上门去?   她这样的女人,又是改嫁,是不指望成为一位年少将军的正妻的。   原本想着他若再来,自己怎么也要拼上一回,哪怕不能有个好结局,欢好一番,留个孩子,也算是留个念想,可黑山大营的将士们一个个回返了,这位“花将军”却一直没回来,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十八岁嫁于丈夫,二十二岁守寡,当年她丈夫出征,便也是这样,先是失踪,失踪许久以后,他的同袍终于还是不忍心,告诉了她真相。   没有了消息,往往就是寄托断送的开始。   好在这位花将军并没有死,她接到小厮的消息强抑制住尖叫的心情去迎接时,才发现不但安然无恙,甚至还有了成熟男人才有的洗练和内敛的风华,更是被震慑的移不开眼睛。   他对待自己的马尚且如此温柔,对待女人,应该……   呼延娘子红了红脸,捏着灯笼挑杆的手掌攥到都发疼了。   “这次一定不能再矜持了,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她小声地给自己打气。“我又不求名分,只是欢好一番,是个男人都不会退却的……”   她的眼前浮过贺穆兰清明的眸子,微怔了怔。   “……吧?”   ☆、第257章 伤心伤身   贺穆兰全身湿透的穿过一楼的厅堂,准备往后面的小院而去。   这时代的建筑普遍不高,黑山城最高的建筑也不过三层,呼延娘子开的客店能有两层小楼,带独立的院子和马房,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好在现在已经晚了,城门都关了,该吃饭的也吃过了,剩下的都是住店的,否则贺穆兰这么脏兮兮的穿过厅堂,怕是要引起无数人侧目。   ‘听闻她背后有亡夫的好友支持,现在想想,确实是不假。’   贺穆兰再见这客店,干净清爽,秩序俨然,这当然是因为呼延娘子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但在黑山城这士卒比百姓还多的地方,能这么清净,恐怕不仅仅是她能干的功劳。   贺穆兰又想起了前世阿单志奇的妻子,那位可敬的倔强女子一开始也不愿意接受花木兰的“援助”,可到了后来还是不得不屈从与现实的压迫。   即使这不是后世女子毫无地位的年代,鲜卑女子也有很高的自由,但有些事情,哪怕过了几千年,还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贺穆兰心头的沉重似乎也散去了一些。   她能做出的选择,远比这时代,或者比自己时代的大多数女子多的多。   若说之前所有的自由都来自于花木兰的余荫,那这一世得到的尊重和自由,都是她一点一点从乱阵中拼杀出来的。花木兰留下的本事是让她感恩,可第一次的死亡已经让她明白了,仅仅有过人的武力,并不代表一切……   她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答案”的门径。   只是很快,这种“感悟”就被陈节咋咋呼呼地声音打断了。   “将军,您总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您了,饭菜都端来了,热水也上了,您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陈节守在厅堂到小院的入口,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   他和前世一样,热情的让贺穆兰都有些受不了。   贺穆兰低头看了眼自己,又抬头看他。   “咦,您和谁鸳鸯戏水……阿不……”   陈节拍了自己嘴巴一下。   哪有人和人鸳鸯戏水会身上臭烘烘的!   又不是在猪圈里拱。   “您是去刷马了?那肯定要先洗澡!我去准备干衣服,给您擦背!”   陈节兴奋地就要去房里准备。   “不必了,我自己来。”   在这一点上,贺穆兰十分怀念花生。   想起花生,她的情绪又不好了。   陈节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微微有些伤自尊,耷拉着脑袋:“将军是不是嫌我……”   没有花生伺候的好?   “你是亲兵,不是下人。”   贺穆兰回过神,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曾做过库莫提将军的亲兵,但现在依然是将军。蛮古也是我的亲兵,却一直想着能建功立业。你也是大好男儿,别老想着跟着我一辈子,要想想如何自己开门立户,成为堂堂正正地将军才是!”   陈节原本的“职业规划”还真就是抱紧贺穆兰的大腿,跟着他驰骋沙场,待他开了将军府,再去做个校尉别驾什么的……   可如今贺穆兰瞧着他的眼神,真的是觉得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当上将军,也不觉得亲卫自立门户有什么不对似的,他原本压抑在心里“光耀门楣”的梦想一下子就跳了出来,让他泪盈于睫。   “是!”   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   “是!将军教训的是!我一定会努力当个将军,不堕您的名头!”   “这才对。”   贺穆兰最怕的就是陈节一根筋死死跟着她,她后来在袁家和他接触,知道他其实是个有灵性也有为将之器量的人,一直跟着贺穆兰,委实是可惜了。   若是这辈子他还是拿自己做榜样,那就不妨把他往“你看你家将军以前也当过亲兵可现在混得也不差”来引,说不定就能把他的死脑筋改过来。   好在她想的没错,陈节果然对建功立业还是有想法的。   话说回来,只要是个男人,肯定都有这想法吧?不是说“不想当将军的小兵都不是好兵”吗?   更何况他还背着那么沉重的包袱。   陈节在那嘤嘤嘤嘤的感动,从马房方向绕过来的老板娘也进了厅堂,那老板娘买来伺候的丫鬟立刻殷勤的上前,接过她的灯笼扇灭,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刚刚才从马房过来的贺穆兰。   “娘子,你的手都凉了,吹了风吧?快用热水泡一泡,别因为没到冬天就疏忽,回头到了冬天说不定会冻……”   她的声音有些大,引得陈节和贺穆兰都看了过去。   呼延娘子瞪了一眼那丫鬟,一脸娇羞的上二楼去了,留下莫名其妙的贺穆兰和一脸恍然大悟的陈节。   马房,孤男寡女,一前一后,湿/身……   他脑子怎么就那么僵化呢?不在猪圈里拱,还可以在马厩里拱嘛!   想不到他家将军大伤刚愈,就做出这么耗费体力的事情……   这老板娘一定是很满足,看她那酡红的脸颊……   陈节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顿时眼睛也不流泪了,刚刚的感动和热血也抛掉了,眼睛里闪着奇异的亮光。   “将军虽然体格健壮,可是大伤才好,还是不要这么操劳才好啊!若是伤口又复发了可怎么办?”   刷个马而已,要这么夸张吗?   贺穆兰好笑地摇摇头:“些许小事,根本不费筋骨,更说不上操劳,你也太小题大做了。等我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就是……”   她摸了摸肚子。   “就是似乎有些饿。算了,我先去洗澡,你守住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嘿嘿,嘿嘿,好!”   将军果然勇猛,和他这般凡夫俗子完全不同。   他说将军怎么不要人伺候擦背呢,那衣服都折腾的丢到泥水里去了,身上一定各种痕迹,他家将军要面子,一定不想他看到,以免丢脸。   他是知心意的贴心亲卫,万万不会在他洗澡的时候闯进去的,也不会让别人看见将军“纵/欲”的痕迹,否则名声传坏了,没姑娘嫁他怎么搞?   唔,阿单大哥和蛮古大哥还说他们年纪小听不懂。   明日他就告诉他们自己的发现!   看他们还敢小瞧他不懂!      贺穆兰在现代时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马,即使骑马也是马术俱乐部的马,还要为此支付不少的会费。   她每年最奢侈的一笔开销,大概就是这笔会费了。   至于骑马另需要付的钱、行头的钱,全是她爸爸赞助的。   所以到了这个时代,有了越影这样的好马,她已经养成了没事就自己洗刷的习惯。马匹长途跋涉,洗掉身上的泥土和灰尘会让它们得到最好的休息,也容易和自己的爱骑培养感情。   但这么做的结果就是……   贺穆兰脱掉衣服一进浴桶,那水就浑了。   脏的她自己都忍不住汗颜。   再想到长久没洗的头发,恐怕都发馊了,她更是激灵了一下,立刻转而想别的事情,以躲避自己的这种羞窘。   “今天不知道要洗多少桶水,又要麻烦呼延娘子了。”   贺穆兰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声。   陈节站在门外,只听见“又要麻烦呼延娘子”云云,忍不住窃笑一声。   看这架势,两人似是有什么约定,等会呼延娘子要来?   呼延娘子这大晚上来干什么?   嘿嘿……   嘿嘿……   陈节鬼头鬼脑地靠着墙壁胡想乱想,倒把自己给想的竖帐篷了。   这下实在是糟糕,他左右看看,还好没人,忍不住把身子贴住墙壁,希望借由墙壁的冰冷压一压。   “军爷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女声软软地从他背后传来。   陈节吓得差点蹦起来,扭头一看,恨不得哀嚎出声。   我的娘亲啊!这时候呼延娘子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呼延娘子。   只见她和刚才在马房里的打扮截然不同,不但梳了一个漂亮的单螺髻,还穿了一件黑色的窄裙,更衬得她肌肤赛雪,容光照人,端的一身好皮子。   鲜卑人喜欢白色和红色,女子衣裙多是以这两种色系为主,人人都知道贺穆兰常着黑衣,她去了一趟后面,换了一身衣裙打扮,为了什么,只要有脑袋的都能猜到一二。   她显然也没想到贺穆兰洗澡之时还有个人守在门口,原本就是壮着胆子来的,被陈节这么一看,胆子先怯了几分,倒有些不敢进去了。   “我我我我……我给我们家将军护卫呢!娘子来做什么?啊啊啊,原来是送饭菜的……”   他们穿的都是夏衣,衣衫单薄,他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刚刚遐想的对象还是这么个丰腴的妇人,自然是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说话也是语无伦次。   呼延娘子手中端着一个小案,上面是诸般菜肴和一碗胡汤(有面有水的面条雏形),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这呼延娘子家境应该是不差,手中套着一个赤金扭丝的镯子,整个手腕都露在外面,此时乌漆漆的双眸露出失望的神色。   “怎么,花郎连洗澡都要人护卫吗?那我是不是不能进去了?”   陈节一见自己大概是要坏了将军的好事,哪敢再多啰嗦,忙摇着手:“不是不是,这是军中的习惯,防着刺客和袭营,这里安全的很,倒不是为了防谁,不过是将军的习惯罢了!”   他一看那小碟小碟的菜肴,每盘都只有几口,但碟子却有不少,显然是希望将军多吃点不同的品种,又不要吃的太饱,这般良苦用心,呼延娘子大概已经准备很久了,不由得更觉得自己犹如巨大的蜡烛,亮的吓人干笑道:“呵呵,看起来好吃的很,我们将军有福气了。”   呼延娘子自然是不希望贺穆兰吃的太饱,否则……   那啥了,岂不是要出丑?   就算不出丑,胃也不舒服。   她以为这亲兵是不满意晚上小厮送上来的晚饭简陋,红着脸轻声解释:“你们来的晚,灶上剩的热食都给你们端去了。这时候将军再要热的,师傅也休息了,这是我下厨做的,因为食材不多,每样都只做了一点。”   陈节暗暗叫苦,这老板娘都亲自下厨了,自己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啊!   “呵呵,你这么端着很累吧?将军在里面沐浴,要不然娘子你送进去再出来?”   呼延娘子有些打退堂鼓了,听他老是喊将军将军,忍不住开口相询:“老听你喊将军,花郎到底名讳是什么?”   “咦?娘子居然不知吗?我们将军姓花,名为木兰,御赐的虎威将军。”陈节略有感叹地说了一句。   “都这样了,我们将军居然都没告诉你名字……”   还真是有点渣啊!   谁料呼延娘子一听到“虎威将军”的名号立刻瞪大了眼睛。   “你,你说谁?是那位虎威将军花木兰?”   一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中顿时升起十二万分的后悔,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实在是自取其辱,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我等会再来……”   陈节见呼延娘子这个态度,还以为自己搞砸了什么,心中实在是担忧引起贺穆兰不快,当下也不顾呼延娘子的意思,立刻对里面轻唤一声:“将军,送饭的人来了,她端不住了,我让她送进去啊!”   “不需要,让他把饭放在门口,一会儿送进来!”   贺穆兰正准备换新水,刚刚走出来抬起浴桶,听到陈节的话骇了一跳,立刻大吼:“我在沐浴,谁也不准进来!”   “这人进来您保准高兴!”   陈节嘿嘿笑了一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然后匆匆忙忙地跑了。   将军最近情绪不好,也该放松放松了。   自己这竖起旗子的样子不跑怎么行?给呼延娘子看见了,说不定吹口枕头风就把他换了!   呼延娘子直接被这“粗犷”的亲兵惊呆了。   她端着案几,正对着房门,眼见房里背对着自己的贺穆兰毫不费力地举起三四个人才能抬起的浴桶,再将水倒在旁边空余的几个桶里,俨然一副轻松的样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她吸完了凉气,这才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马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比起贺穆兰的力气,她那结实上翘的臀部,以及腰线漂亮的背部,甚至是腰上那些遍布周身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都不算什么。   这样的力气,太吓人了!   少年将军。   智计百出。   勇武过人。   力能扛鼎。   呼延娘子想起食客宿客们来往之间讨论起的那位“虎威将军”,想起他们曾经说过的内容,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巴掌。   这样的英雄,哪里会看的上她这样的寡妇!   案几落地的声音十分响亮,贺穆兰正准备提旁边的热水桶倒入浴桶中,听得这一声响动,全身肌肉都紧张的收缩了起来,她保持着背对着门口的姿势,试探着问道:“陈节?”   “不,是……是我……我这就走!”   呼延娘子眼中含泪。   “我把饭打翻了,我这就给您换一份!”   说完,她转身就欲奔逃。   “陈节这混账!”   贺穆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恨不得抽他一顿!   “呼延娘子慢走!”   贺穆兰听到脚步声,慌得又叫了起来。   “将军……将军唤我何事?”   她再也不敢喊花郎,只把这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又换成另一个称呼叫了出来。   一个称呼而已,从此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只是那心,免不了还存着一份期待。   “劳烦娘子给我关个门,这样实在是不雅!”   贺穆兰咬着牙,把陈节骂了个千百遍,又继续说道:“吓到娘子了,是我部下无状,我等会儿一定压着他给你赔罪!”   duang。   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我这就关上……”   呼延娘子难堪地回过身,再不去看贺穆兰,伸出双手重新关上门去。   “将军,你这屋子的门闩坏了,不如再换个屋子吧……”   这原本是她自己留下的一点念想,却不想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贺穆兰这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明明闩上了门闩,这门却还是开了!   “冒犯了娘子,勿怪,勿怪!”   呼延娘子表情狼狈地微合上双眼,捂住自己的口鼻,强逼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仓皇地窜逃而去!   什么春风一度,什么男才女貌,不过都是她痴人说梦罢了!   这位将军,在家乡说不定还有佳人在苦苦地等呢!   贺穆兰洗个澡还遇见这种事,哪怕身上再脏也没了继续的心思了,她草草把自己擦了一遍,胡乱穿上衣服,顿时浑身微酸。   这是因为她刚才太过紧张,引得肌肉一直保持紧缩的状态,现在一放松下来,倒是到处都酸了。   “陈节这小子,究竟搞什么玩意儿!”   贺穆兰怫然作色地踏过一片狼藉水渍的外室,摩拳擦掌。   “我看是欠抽!”   陈节的屋子就在贺穆兰隔壁,只隔着一个拐角。   贺穆兰住的是最清净的一间,离所有房间都远,能隔着一个拐角,已经算是近的了。   所以贺穆兰只是走了几步,就到了陈节的房间,她此番真的是震怒,推了一下陈节的房门发现推不动,抬脚就是一下。   哐!   一声大力的震动之后,陈节所住的房间之门硬生生给她踹了开来!   这样的动静太大,惊得阿单志奇和蛮古都跑出屋子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穆兰踹开陈节的大门,人顿时傻了。   比她更傻的是倒霉的陈节。   这小子仰面朝天的躺在床褥上,下身精光,一只手还在那什么上,满脸都是潮红,等再看到贺穆兰踹开门,吓得顿时萎了,嘴巴张的老大。   “将将将将将……”   “什么将将将将将将将?”   急忙赶来的蛮古好奇地从贺穆兰的肩膀处抬头往里一看……   “噗!”   ☆、第258章 一本乱帐   陈节这辈子都无法抬起头来做人了。   被自己的主将看见……   (((&%¥%#¥#¥)((&……¥%%##!   以上是陈节纷乱的心情。   连贺穆兰觉得这辈子还是不要暴露自己女人的身份得了,否则要杀她灭口的恐怕要排出几条街去。   但无论如何,陈节目前有很大的问题,大到她必须要严肃处理。   “你先把衣服整理好,跟我出来。”   她转过身子,站在门外,静静的等陈节收拾好自己出门。   阿单志奇和蛮古没见过贺穆兰这般严肃的表情,再回头看看应该贴身侍卫贺穆兰却在房里自撸的陈节,心中似乎猜测到了些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也帮不到你啦。’   阿单志奇惋惜地摇了摇头。   蛮古以前是主将,亲兵不少,最反感就是陈节这样懒散的亲兵,他毫不留情在门口嘲笑了一番他的“大胆行为”,而后骂出声来:“老子要知道你这么护卫将军的,今晚就应该是老子值夜,你休息,好好在房间里弄你自己!”   这一句嘲讽引得陈节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知道个屁!’   陈节满身大汗地穿上裤子,又整理了一番衣着,猫着腰跑出屋子。   ‘我若不是为了给将军解忧,我才不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屋子,单膝跪在贺穆兰身前。   “是标下无状,让将军丢脸了。”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贺穆兰看着跪下的陈节,突然对蛮古说:“去把陈节放在屋里的马鞭拿来。”   马具都被卸下来带回了房间,以免小厮无意间弄坏了价值昂贵的骑具,马鞭自然也在其中。   蛮古很快就拿来了鞭子,递给了贺穆兰。   “将军,现在还在赶路,若是打坏了还要找郎中,岂不是麻烦?”   若是之前的贺穆兰,阿单志奇一点也不担心陈节会被教训的太过,可如今的贺穆兰气场是在是太冷峻,已经到了连阿单志奇等人都担忧的地步。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暴虐之人。”   贺穆兰接过鞭子,随口回了阿单志奇一句。   只是陈节和阿单志奇还未松口气,贺穆兰就抬手提鞭,给了陈节的肩膀一记!   啪!   她话倒是没有说假,那一鞭没有使足力气,打的也是左肩。   可饶是如此,陈节也被打的身子歪了一歪,还好没有倒下去。   “第一鞭,是抽你玩忽职守,擅离位置。”贺穆兰脸色铁青,“若呼延娘子是包藏祸心之人,我此刻就已经死在房间里了,你也难辞其咎!”   她当时身无寸缕,手边也没有兵刃,切莫说她身上还有天大的秘密,就算没有,若是来了刺客,难不成还要上演一出“裸女大战刺客”的戏码不成?   陈节此时还是少年人,拥有少年人的倔强,被抽了一鞭子心中依然不服,梗着脖子道:“呼延娘子怎么会是包藏祸心之人呢?她打扮成那样来给您送饭,明显是爱慕你啊!”   贺穆兰呆了一呆,抬起手来,又是一鞭!   “第二鞭,是抽你自以为是,头脑不清!莫说没这回事,就算对方爱慕我,我让你放她进来了吗?她的爱慕难道不能是装给你看的吗?”   若是其他人,听到陈节这话还可能真以为她和呼延娘子有什么,但她自己知道,她是个女人,不可能和呼延娘子有什么瓜葛,更何况她几个月才来一次客店,可呼延娘子接触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她都没看出来呼延娘子哪里表现出喜欢她的样子来,陈节却发现了!   这难道不是他那可怕的脑补能力发动了吗?   想前世花木兰坑爹的“巨物木兰”和“大屌木兰”的名声,几乎都是这货脑补出去的,虽然这世她之前都是让花生当随从的,可之后陈节一定会长期待在她身边,若是一个不察,就又会出现什么奇怪的名声。   她根本不需要他帮着宣扬自己身上男性荷尔蒙的强大!   她不需要那种东西!   陈节被抽了第二鞭,却没有如同第一次被抽那样恼怒,反倒表现出迷茫地表情,疑惑地问道:“难道不是吗?你们一前一后从马房回来,呼延娘子还特地梳妆打扮给您下厨……”   “陈节,快不要说了!”   阿单志奇简直都看不下去了。   “就算是,可将军要对他无意,你也得拦着他。若是这女人借着将军的事情赖上他,难不成要将军自污了名声娶了她不成?”   将军可是浑身不着寸缕啊!要是被外人看见和一个寡妇在一个房间里,其中一人还脱光了,怎么也说不清了!   这陈节果然脑袋二缺!   阿单志奇的嚷嚷一出口,贺穆兰才想到还有这种可能,顿时怒不可遏,那鞭子直接指向他的鼻尖。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老鸨子一流了?我的私事岂是你能干涉的!”   这话说的太重,陈节脸色顿时一白,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软了下去。   “是标下不对,还请将军重重责罚!”   贺穆兰也不客气,举手又落下第三鞭。   “这第三鞭,是罚你违抗将令!我下令让你守住房门,你便是死了,也不该离开一步!”   陈节的身子剧震了一下,直接从单膝跪地变成双膝跪下,浑身冷汗直冒。   这第三鞭比前两鞭都要重,而且抽的是他的脊梁,显然想要他俯首,而他此时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哪里还有之前不甘的神情……   他这般去当亲兵,花将军没把他赶跑,已经是好的了!   花木兰那一世是从小兵当起,她位阶还低的时候就收了陈节,之前从未有过亲兵,所以陈节性子跳脱她也不是很在意,反倒把陈节当做自家弟弟一般看待,多有爱护之情。   陈节在大事上很少出错,对花木兰也是忠心耿耿,但凡有些不拘小节,身边的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贺穆兰却不同,她本身就比花木兰要高,而后又在库莫提身边当了许久的亲兵,知道一个合格的亲兵应该做什么。   库莫提即使洗澡都有亲兵保护,并非他对自己不自信,而是只要是人人,总有疏忽的时候,洗澡、如厕、睡觉,这些时候人的警惕心下降,很容易遭了别人毒手。   花木兰总想着马上解甲归田,在政治上和事业上都没有什么进取之心,和权贵、阴谋接触的也少,陈节那样子的亲兵自然是够了。   可是贺穆兰却被素和君的一席话点醒,知道未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就万万不可能像花木兰那世那么过了。   如今世族门阀也好、鲜卑贵族也好,都对她这样寒门出身却乍得荣宠一步登天的少年将军虎视眈眈,崔浩虽站在拓跋焘一边,但崔浩也不代表所有的世族门阀,她今后的路有多难走,只是想想就头疼万分。   更别说她本身还带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惊人的把柄!   如果陈节不能清醒过来,不能了解一个亲兵要做什么,那再留他在身边,就是害人害己。   可贺穆兰出身普通军户,同乡同族也不可能吸纳到身边当亲卫,要以忠心和可信任论,除了陈节,还真找不出什么可以放心当亲卫的人选。   那罗浑等人都有高飞之志,跟了她是委屈,蛮古也是想要早日自立门户的。阿单志奇似乎已经生出了退役之心,加之他左手伤的太重,以后拉不得弓了,若是她关说一二,军府说不定真会让他回家耕种,自己更不可能勉强他。   三五年之内,她还对陈节抱有期望,三五年之后陈节要再得不到长进,就算自立门户也混不出什么名堂。   她对陈节爱之深责之切,却忘了陈节如今才不过十八九岁而已。   贺穆兰本身已经年近三十,心智成熟阅历丰富,可陈节这样的少年性格本身就开朗活泼,否则在乡中那样的地方以那样的方式长大,早就长成仇大苦深的孩子了。   “将军,我错了!我真的错!我以后一定改!”   陈节见贺穆兰面如沉水,心中害怕他厌恶自己真把他“退货”了,立刻膝行过去,也顾不得丢不丢脸了,一把抱住贺穆兰的大腿。   “我绝不会再犯!”   贺穆兰原本也没有想要把他赶走,只不过是敲打一番,她被陈节一下子抱住了腿,不自在地把他蹬开,在阿单志奇和蛮古看笑话的眼神中骂道:“你这小子还是这么没正经!这次就算了,将军我只是被人看光了一回,下次你若再抗命,直接给我卷包袱走人!”   她澡只洗了一半,屋子里一片狼藉,腹内更是空空如也,教训完了陈节便把马鞭一摔,返身回了自己屋子。   陈节等贺穆兰一走,立刻无力地跌坐于地,捂住脸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单志奇和蛮古心里都觉得陈节做的不对,但陈节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所以对视一眼后都去了他身边。   “火长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你不要太担心。不过下次做事要先过一遍脑子,这样的事情不能再犯了。更何况火长之前的奴仆花生才死,不免要拿你这个亲兵和他比较,他之前做的有多好,你之后就要有多慎重才是。”   阿单志奇年纪较长,性格也稳重,伸手拉起他劝说一番。   “知道了。”   陈节放下手掌,顺便抹了一把脸。   “这事确实是我错了。”   他认的光棍,阿单志奇反倒不好再多说。   倒是蛮古,伸出手臂将他脖子一勒,露出坏笑地表情凑了过去:“先别提这个,那个呼延娘子是怎么回事?”   他挑了挑眉,挤眉弄眼。   “说出来听听呗!”   陈节:……      拜陈节所赐,贺穆兰澡也没有洗好,饭也没有吃到嘴,吩咐店中的伙计来处理房间中的狼藉时,那伙计还露出一副怪异地表情多看了她几眼。   看什么看!   没看过人倒水被吓到洒了一地吗?   还不是你们老板娘吓的!   贺穆兰面无表情的在心里默默吐槽,那几个伙计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弄干净,最后到了把浴桶抬走时搬得实在是吃力,贺穆兰看不下去了,直接把那浴桶扛出去,丢到了外面的大厅。   出去让他们慢慢挪,那声音听着头疼。   她抱着实木的浴桶出去的样子大概很显眼,几个伙计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等贺穆兰回了房还在议论纷纷。   “那人看起来也不魁梧,怎么这么大力气?”   “我倒觉得他洗澡弄了那么一地水实在是奇怪,像是两个人在桶里扑腾过似的。可是和他同来的都是男的啊……”   客店里也有那种喜欢“鸳鸯浴”的客人,大多是夫妻或召了女支。这些伙计见怪不怪,也就随口说说。   只是有人这么一说,立刻有个伙计想了起来,压低声音小声地说:“我和你们说啊,呼延娘子晚上亲自下厨了,说是要给那个花郎君端去,你们刚刚有看到呼延娘子没有?”   这话说的实在是缺德,几乎是直指呼延娘子就是那另外一个人了。   所以其他几个伙计都不敢接话,只是面面相觑。   “应该不会吧,呼延娘子那么正派的人。”一个伙计不以为然,“我看就是他洗的折腾了点,你没见旁边还有几个装了脏水的桶吗?说不定他自己换水的时候没抓好。”   这其实是真相,但一开始那伙计却不信。   “你们也看到那位客人的力气了,换个水还能换洒?嘿嘿,我看啊……”   “你们几个在那里鬼头鬼脑偷什么懒!”   呼延娘子从二楼探出头来。   “还不把桶洗刷干净,送到灶间去!”   “咦,娘子,这桶要送去灶间?以前不都是放在杂间的吗?”   灶间的是共用的浴盆和浴桶,杂间是有需要才搬出来的。他们会觉得呼延娘子对那客人不一般,便是因为她让人去取并非公用的桶给那男人用。   “灶间桶不够了,这个柏油的以后就放在灶间吧。”   呼延娘子怔了怔后,做了这个决定。   几个伙计还不知道他们的窃窃私语有没有被老板娘发现,心里正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个人搬起桶正要往灶间搬,却见老板娘又走了出来,将头探出二楼的走廊。   “算了,这么好的桶,公用浪费了。洗刷完了还是抬去杂物间吧……”   以后留着自己用也好。   好歹是个念想。   她吩咐完后黯然地转身,也不想再管他们的闲言碎语了。   她恨不得他们说的都是实情呢,可惜了,两人终归是有缘无分罢了……   这一夜莫名其妙的过去了,到了翌日清晨,呼延娘子清早起身,却听到门口有伙计在吆喝什么。   “说了我们这不要牛肉!”   那伙计不耐烦地拒绝他,“你就是送我们也不要!”   “我什么时候说送给你们了!”那推着小推车的汉子怒瞪伙计,“我说了是来给我的恩人送你牛肉的,劳烦你们把这牛肉做成吃的给他们用了,又不是不给你们钱!”   “这你要跟我们家掌店娘子讲!跟我们讲有什么用!我们又做不了主!”   “那你叫你们娘子出来啊!我和她讲!”   “这七早八早的,娘子还睡着呢,我难不成要去闯她闺房?你莫害我!”   “你……”   张大郎昨日得了大恩,那恩人又震慑了皂隶让他们不敢找自己麻烦,总算是无惊无险的过了一夜。   当天晚上,张大郎找了几个相识的牧民,花费了一些辛苦钱,把自家的牛给料理了,第二天一早就借了推车给送到这客店来。   他知道自己的恩人们是在赶路,割下来的都是牛眉子肉,半筋半肉,若是把这牛肉卤了做成酱肉,佐上胡饼、干粮,赶路时最是美味。   只是他这人不会说话,语气又冲,那伙计原本就不愿无缘无故给灶房接这么件差事,和他说话语气就差了点,差点吵了起来。   呼延娘子昨夜几乎没睡,无奈她做的是客店生意,白日要早起,见到自家伙计和外人争吵,立刻凑上前去,皱着眉毛问:“你们在吵什么?这位客官,我们要开门做生意的,你那车挡住我们的门了!”   张大郎见了呼延娘子出来眼睛立刻一亮,把那单轮小推车往地上一放,几步上前道:“你就是掌店娘子吧?来的正好!某这些肉是要送我几个恩人的,他们一共是四人,为首的个子瘦高,细长眼睛,骑一匹黑色大马,另外几人是黑脸的壮汉、白脸年轻的少年,还有一个说话温言细语的青年,你可见过?”   他描述的特别形象,呼延娘子听了立刻点头,“是,住在我们店里。”   张大郎大喜过望,把那小车一指,就说自己是来送东西,又取出他们给的盘缠,央求老板娘把这些牛肉能卤的卤了,能包的包了,送给他们。   “你这推来的也太多了,如今天气还热,卤了酱了都放不了多久,包了也带不出多远,不如自己拿去卖了,留一部分好的卤。”   呼延娘子也是爱屋及乌,好言相劝。   “卖,哪里卖的掉呢?”张大郎脸色一黯,“就算烂在恩人手里,也比丢掉强啊。”   呼延娘子见到他的神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城中牛羊大贱,导致人人都不拿米粮布帛去换肉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开的是客店,住宿的比吃饭的多,所以就没有买几头牛囤着放在院子里,怕味道古怪熏跑了客人。   说不清什么原因,大约是想和花木兰有些联系,这位娘子笑了笑:“这样吧,你这肉都是极好的位置,除了给你那些恩人卤的,其他的我就收了,只是这牛不是现杀的,价格要贱上一点,可行?”   “娘子,买这个肉干嘛,现在一只牛也不值得多少!”   “就是!”   张大郎听到这好事却摇头。   “不了,我的牛已经给恩人们买下来了,只是没拿走,我不能把一头牛两卖。你若真要,我给你一点便是。我等下再推一车来,就是没这个好。”   “那我们店中帮你卤肉的花费也就免了,拿你那肉抵吧。”   呼延娘子也好说话。   张大郎得了这爽快娘子的帮忙,心中实在是高兴。他昨日连死志都存了,突然得了别人的帮助,一夜过去后似乎所有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在发展,顿时觉得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熬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还是有希望的。   他原本就偏激,也一根筋想问题,自己解开了顿时豁达不少,这便是他天大的福气了,更多于卖掉了牛。   张大郎原本想候着恩人好好道谢,可同行的牧民都怕他又被皂隶报复节外生枝,劝他处理完牛就赶紧回家,他只是在黑山城做生意,又不是在这里住的居民,一旦回家,这些皂隶也拿他没办法了。   只是养牲畜这事肯定是做不了了,得罪了皂隶,日后贩牛肯定要受刁难。好在他年纪轻,又有一把力气,如今大魏缺的就是人,有贺穆兰等人给的钱,最多一家人到南边去讨生活,也不怕饿死。   北魏的制度是鼓励人离开故土开垦新的耕田的,田都是白给,只是北方的百姓习惯了放牧而生,对种田陌生罢了。   他把牛给了呼延娘子,又拖来一车牛肉,麻烦呼延娘子给恩人们留个口信后,就急急忙忙地准备趁着皂隶们还没出工出城回家。   后院。   贺穆兰等人倒不是没有起床,而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只要没有断手断脚,下不了床,是一定要练武的。   后院清净,离前院有一定距离,所以前面的吵闹完全没有听见。贺穆兰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当剑和蛮古他们比试,她的磐石太重,最容易损伤别人的兵器,所以和要好之人比试是从来不拿磐石的。   后来阿单卓用的也是重剑,倒是不怕了,也能放开手脚比试一番。   贺穆兰一边想着阿单卓,一边和他的老子对打,只不过几下功夫阿单志奇就忍不住投降:“不打了不打了,我的伤还没有好,你这木棍几下过来我的肩膀都要裂开了!”   裂开了自然是夸张,不过贺穆兰的剑出势又快又重却是正常的。   “在病榻上躺了几个月,好像连手都生了。”   贺穆兰挥动了一下手臂,因为力气惊人,木棍发出一声可怕的破空之声,引得阿单志奇苦笑。   “火长好歹也要给人留几分面子,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显得更弱?”   阿单志奇退后几步。   “好吧,我不中用了,你们练。”   “看我的剑!”   蛮古正等着阿单志奇这话,一下子跃到贺穆兰对面,将手中的长刀一挑就削了过去,引起一片惊呼声。   咦?惊呼声?   哪里来的惊呼声?   贺穆兰和蛮古莫名其妙地往四周一往,顿时傻眼。   客店一般开在人流多又繁华的地方,这家店也不例外。他们的后院就对着某条小街,虽不在大街上,也有不少人经过。这时代的墙都矮的很,听到里面有打斗之声,就有好奇的人扒墙来看,一来二去,这墙后扒了一堆汉子。   除此之外,这家客店周围还有几家客店,里面都住了客人,此时这些客店二楼的窗子都是打开的,有些旅客就探出头来看热闹,贺穆兰甚至还看到几个年轻的姑娘挤在窗边,一边指着他们一边娇笑着谈论什么。   民风之奔放,可见一斑!   贺穆兰本来是以沉稳的动作拿着木棍的,现在却觉得自己像个傻x。别人提的都是武器,只有她拿个木棍,而且还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被人围观……   看到他们僵住不动了,还有好事地叫出声:“你们这几个汉子怎么不打了?打的怪好看的哩!是当兵的吧?   那二楼的姑娘们一边笑着一边抛出一条手帕,手帕飘飘忽忽飘飘忽忽的下来,差一点就落入了他们的院子。   其中一个姑娘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贺穆兰好笑地收回木棍,再没有了练剑的心思,倒是陈节想耍帅,拔出佩刀往院子中央一跳!   “蛮古大哥,我来和你比划比划!”   看来年轻人就是恢复的快,昨晚的打击一下子就恢复如初了!   陈节武艺不弱,蛮古更是多年的宿将,两人一个招式老辣,一个功夫漂亮,打的倒比来回就那么几下的贺穆兰好看的多。   只是贺穆兰虽来回就是那么几下,但全是多年在沙场积累的精华,只要是个懂武的都能看出来,进而赞叹一番,可这些扒墙的、看热闹的大都是普通人,所以见到陈节和蛮古打的精彩,一下子就忘了刚才用木棍的贺穆兰,放声爆出了巨大的喝彩。   当兵的大多是些爱热闹的,两人见周围叫的开心,斗的也就越激烈,倒是刚刚比了许久的贺穆兰和阿单志奇无奈地坐在一边,互相打趣。   “我看陈节这武艺,非要在有女人的时候才会爆发。”   贺穆兰笑着摇了摇头,“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我胖了一点?”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伤的那么重,下巴都尖了,看起来比以前还瘦些,气色也差多了!”   阿单志奇瞪大了眼睛。“你现在要多吃少动,把亏掉的气血先补回来才是!”   “啊,是这样吗?”   贺穆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还瘦了?”   她这之前几个月在床上躺着,赫连明珠想了法子给她找好东西补身子,又不锻炼,她觉得自己腰上的肉都松了点。   只是她原本的身材太精干,倒是不太看的出来。   说到赫连明珠,她表白被拒之后却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在花生死后更是连花生做的事都一力撑下了,无论相处和闲谈都和以前一样,让贺穆兰放了一颗心。   不过有些贴心话,她是不再和她说了,而且还带了一些客气。   拓跋焘大军回返,陈节又来了,她便被召回去了。看样子拓跋焘挺喜欢这个宦官,出京回京都带着。   陈节和阿单志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猛然间鼻端飘过一阵香气。   “什么味道,这么香?好像是牛肉?”陈节已经累到半死,偏偏好面子又不肯认输,对面的蛮古也是一样的情况,待闻到这香味立刻找了个借口两厢罢手,两人均往后跳了一步。   一阵腹鸣之声咕咕咕的传来,惹的贺穆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她昨晚敲打过陈节之后,那老板娘一直也没送饭来,她本来想去问问,又担心陈节的猜测是对的,那老板娘和赫连明珠一样对她动了心,所以只问了几个伙计。   那些伙计说伙房已经关了,里面也没什么材料做吃的了,她不是为难人的性子,便只好随便啃了几口干粮睡觉。   清早起的早,又下场练了一番消耗巨大,一开始还不觉得,有这味道传来,立刻腹如雷鸣。   陈节不愧是贴心的小棉袄,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叫了起来:“将军,我都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一听到陈节对着那坐着的男子喊“将军”,楼上几个女子的眼睛更亮了,没一会儿,又有一块锦帕飘啊飘的下来。   只是那窗后很快出现了一个年长的妇人,脸色难看地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关上了窗子,让留意上方动静的陈节露出了好大的失望神情。   几人收了武器,先回房擦洗一番,然后准备去吃饭,围观的扒墙众见主角们都走了,立时边议论着刚才的比斗边兴致勃勃地散了,只留下一个穿着鲜卑服饰的男子还留在原地,脸色凝重。   ‘那个被叫做将军的人武艺不弱,虽说没用真剑看不出深浅,但就凭那经验,是要高于我的。真是怪哉!这么一个年轻人,哪怕从娘胎里就打架也不该有这么丰富的对敌经验才是……’   男人在脑中推演了下自己若是贺穆兰的对手,该如何避开那几剑,却发现没有什么办法,不是喉咙就是头部,一定是要中一剑的。   他冷汗淋漓,站在那墙后,竟是不愿离去。   “他这样的本事,这样年轻就当上了将军,应该是出身不凡,怪不得燕儿说芸娘为了这花郎君魂不守舍,这姓花的确实是有这样的本钱。可是芸娘年纪比这年轻人要大许多,对方还不知什么出身,注定是要空欢喜一场的,我原想着强压这年轻人遂了芸娘的愿,可现在看来,我连这少年都敌不过,又怎么能强迫别人……”   他喃喃自语,脸上忽愁忽喜。   “花?贺?难不成是贺兰家的?还是贺赖家的?应当不是贺兰家的,贺兰家多出美男子。哎,这可真头疼,我是不是多留下来陪芸娘几天?若是她伤心的很了,有我在此,好歹也能排解排解。”   这守在院外自言自语的怪人不是别人,正是呼延娘子亡夫的同袍,如今这黑山城的三位镇守将军之一。   他早就从呼延娘子身边之人那里得知了这个“花郎君”的存在,只是他一直没有出现,他也就无从考量起。   昨日得了消息,可是天色已晚,不方便上门,早早来了后院准备翻墙进来观察观察,却发现了他们在比武。   于是就看了一场精彩的比试。   这一看,心中更加烦恼了。      贺穆兰等人稍微擦了擦身上的臭汗,散了散热气,就跑到前面的厅堂去用早饭。呼延娘子的客店挺大,当然是客人用饭、打尖(中途进食,吃了就走)、住宿都可以的,伙房上只要有人就能要求准备饭菜。   几人都是糙汉子,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年纪最小的陈节抬手吆喝:“来些上的快的吃食!管饱的!”   那边伙计应了一声,不过片刻功夫便上了些吃食,全是牛肉做的。   饼是髓饼,是牛骨头油做的薄冰,喷香扑鼻,汤是一大碗牛肉汤,里面飘着葱白和生姜等去膻之物,又用纱布滤过,清的漂亮,飘着几根蔬菜。   还有一份牛肉臊子炒的小菜,看起来就可口的很。   “咦,这牛肉现在贱到这种地步,连早饭都吃的这么奢侈了?”陈节疑惑不解地抬起头:“你们不会是讹人吧?回头一结账花费许多布币!”   出门在外,布匹要分好携带当做用钱,成为“布币”,又有“抱布贸丝”之说,陈节负责看管布匹,所以才这么一问。   那几个伙计笑嘻嘻地放下碗筷和调羹等物,连连摇头:“老板娘说了,这些本就是给你们的,不要钱。还有些牛肉没酱好,各位若是今日离开不妨多等一会儿,等我们把牛肉料理好了你们再带着走。”   这话一说,莫说陈节脸色古怪地看向贺穆兰,就连阿单志奇和蛮古都一副“原来是真的”的表情了。   贺穆兰也以为是那个娘子真看上自己了,有心献殷勤,心中尴尬之下掏出一块成色不好的银子。   “怎么能不给钱,这些就当做饭钱吧。那些牛肉也不用再酱了,我们等会儿就走。”   “这怎么行,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我们答应了……”   “小四,退下去。”   从伙房里边走出来边擦手的呼延娘子一声呼喝,那几个伙计纷纷落下。   知道花木兰身份的呼延娘子又恢复了以往的爽利,袅袅娜娜地走到贺穆兰的桌前,随意坐了下来。   “我坐这里你们不介意吧?”   蛮古和阿单志奇微微偏头,陈节更是一张脸赤红的可怕。   “不介意不介意!”   贺穆兰尴尬地低头喝汤。   舌头一碰到那汤就觉得化了,她总觉得这汤和赫连明珠做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   “看样子你挺爱喝的,不枉我一大早就在灶房忙活。”呼延娘子笑的轻快,“不过你们也别愁眉苦脸,这些牛肉是早上一位姓张的汉子送过来的,他说要把牛肉给你们几位恩人,央我们做了给你们吃食,再带上路,说起来还是托你们的福,我们也白得了许多牛肉,怎么敢不让你们吃好?”   “咦,是昨天的张大郎吗?”   陈节抓起一个髓饼,莫名地望向贺穆兰。   “大概是。”   贺穆兰端着碗的手放了下来,略略对呼延娘子点头示意。   “有劳娘子了。”   “奴家夫家姓呼延,妇道人家在外生存不易,故只冠夫姓,人称呼延娘子。我本家姓赤小豆,单名一个芸字。”   呼延娘子慢慢贴近贺穆兰身边,吹气如兰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声音极低,除了贺穆兰,桌上几人都没听见。   贺穆兰只觉得耳边一阵麻痒,吓得偏开脑袋,惊讶地看她。   “你可以喊我豆芸,或者喊我芸娘,我汉名是这么写的。下次来,别老喊我呼延娘子了。”   她笑了笑,见贺穆兰一副吃惊的样子看她,忍不住又娇笑几声站起身。   “厨上牛肉还没好,我去看看。”   豆芸?   赤小豆?   芸豆?   怎么都是豆子?   鲜卑人的姓氏还能更奇葩一点吗?   呼延娘子说完话就走了,留下贺穆兰食不知味地乱啃髓饼。   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说是爱慕她吧,一点也不像啊!   若不是,好生生说闺名干什么?   几个男人不知道呼延娘子对贺穆兰说了什么,好奇地问她。   贺穆兰苦笑着说:“告诉你们好像对她是种冒犯,我真不知道怎么说。”   冒犯?   几个人的八卦之魂一下子燃起。   阿单志奇几人快活的吃着早饭,知道是张大郎送来的,人人都吃的起劲,毕竟陈节也给钱,贺穆兰也给了钱,这就算是自己人买的,不吃白不吃。   正吃的香呢,门口突然进来一个八尺大汉,年约三十好几,头发微黄,留着一脸络腮胡子,虎背熊腰。   在这边关有这幅身材,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好汉子,所以他一进门蛮古他们就注意到了,戳戳贺穆兰指他去看。   那汉子径直来到贺穆兰面前,抱拳说道:“这位郎君,我有事和你商议,能否借步说话?”   “将军?”   “火长?”   “无妨,我去去就来。”   贺穆兰放下碗,看了他一眼。   之前他在墙外看他们比武之时,贺穆兰就注意到他了。这人长得高壮,而且明显是个懂行的,在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间就十分显眼。   加之习武之人之间有所感应,贺穆兰直到走了都觉得他还在墙外,自然也对他有所好奇。   这人把她请到店外,将自己的来意这么一说,贺穆兰立刻变了脸色,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行。”   “你若愿意,我可以奉上五百金,若是你觉得正妻之位……”   “不是这个问题。这位朋友,你可有娶妻?”   贺穆兰扫了他满脸的络腮胡,心中就有数了。   鲜卑人并不喜欢蓄须,尤其在边关和军中,胡子并不容易打理,都是剃了个干净。她认识的人留了胡子的,不是懒得可怕,就是没时间打理胡子,像这样气度之人留着胡子,说明没有妻子帮着打理,或是不拘小节。   但凡成家立业之人,不拘小节的有限。阿单志奇就随时清清爽爽,蛮古就像是个邋遢大王。   “……我年轻时久在边关,我妻子实在熬不住,和我和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时代为了人口,再嫁、和离都是正常事,女子做出这样的行为并不被诟病,只要双方都愿意就行。   “那你为何不自己娶了她?”   贺穆兰从容不迫地开口:“我和她并不熟悉,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简直奇怪至极,而且在下也绝无卖了终身换取钱财的意思。你愿意为她奉上五百金,显然也十分在意她,为何不自己娶了她?她若不同意,你便守着她,护着她,和娶了又有什么区别?”   贺穆兰拱了拱手。   “你的好意我无法接受,我只是个过客,今日就要离开,先谢过你的好意。”   那汉子似乎被她的话吓住了,竟有些迈不动脚,也没有强留贺穆兰。   贺穆兰到了桌边,没理几个同伴莫名其妙的眼神,一边吩咐陈节准备行李,一边让蛮古去把马匹准备好离开。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要走?不是说等那牛肉……”   “还牛肉!”   贺穆兰又好气又好笑,把最后一片髓饼塞到陈节嘴里。   “再不走,你家将军我要被人当成盘牛肉给送上桌了!”   ☆、第259章 身份泄露   “你倒是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花家堡的族长黑着脸,望着自家的堂弟,简直有咬死他的心。   “你家二女儿出生的时候我们还来抱过,外面都传你女儿和人私奔了,我们怕丢你面子不敢问,这虎威将军花木兰又是哪一出?”   如今这花家堡的族长正值壮年,早年也是位副将,得了上官喜爱学了一门好箭技,还传给了花家几个兄弟,花木兰的箭技就间接来自于他,他后来伤了一只眼睛,还有头晕目眩的毛病,就离开了军中,回到花家教家中儿郎武艺。因为为人刚正公平又有过去的官职,很快就当了花家堡的族长,一当就是十几年。   “怀朔花木兰”的名声一起,自然有人就想到怀朔城外不远的花家堡。这花家堡的先祖是贺赖氏家将出身,当地即使是鲜卑大族也顾及着贺赖氏的源头,和这花家堡客气相处,族长也是挺得人望的。   可如今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光彩。   “现在我出门,人人都夸耀我们花家又添了一位好儿郎,光宗耀祖就在眼前,我可翻遍花家堡的名录,除了你家木兰,我怀朔花氏一共有七个叫木兰的,不是在怀朔军中就是已经成了亲,除了你家接过黑山的帖子,哪有一个在黑山大营的?”   花弧少年到青年时期都在花家堡度过,后来入了军中去打刘宋,残疾回乡有些自惭形秽,便搬到怀朔城里照看战死兄长的孤儿寡母,后来又成了亲。   所以自他成家以后,和花家堡的来往倒少了。   虽少了,可大魏立国都没多少年,这些鲜卑大族的家将后裔几乎都是不出五服的亲戚,来往也多,花家大姐的亲事也是族长出面说合的,等到花弧搬回祖屋的时候,亲戚们也只有高兴没有排斥的。   谁都知道花弧还有个儿子,古代按户征兵,这儿子就有了用处。他迁户回来,花家这一户回了族中,以后军中分田地、分赏赐,都是族中均享的。   所以即使花家可能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二女儿也有可能不太检点,族中也依然不问理由的接纳了他们。   花弧回了花家堡,就代表他要开始听从花家族长的管理,这花家的族长也不是傻子,过去的年月一个普通的军户能当上副将更难,他就算眼睛瞎了一只,心却不瞎,一旦对这“花木兰”起了疑心,立刻查了一番。   这时代宗族大于国法,地方大于中央,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邬堡敢于国家抗衡。花家堡的族长在花氏一族心目中是比当地军镇的镇戍将军还大的,花弧被问的脸色一白,双腿差点就软了下去。   ‘这死孩子,叫她不要出头,叫她寻个过错或者想个办法离开军中回乡,她怎么就是不听呢?在军中那地方呆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嘛!’   花弧心中又气又恨,可为了女儿的安危还不得不强装镇定。   “大兄,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花弧,我之前已经问过和你家二娘子一起长大的花克虎了,他说漏了嘴,说是自己从小和你家二女儿比武都没有赢过……”花氏族长名为“平”,却不是一个中正平和的人,他把脸一板:“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做了混账事,让你女儿替你从军去了!”   “替你从军”四个字声音压的虽低,可在花弧耳边简直就如巨雷轰鸣一般,惊的花弧那只受伤过的腿像是突然抽了筋一般,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这态势,就算他不承认,也没有人信了。   花平背着手,正颜厉色地看着地上半跪着的堂弟。   “这么说,我猜的没错?你真做了这混账事?”   鲜卑人打仗全靠军户,鹰扬府兵制从部落之时就开始,延续了几百年,但凡出征打仗,每家子弟都要出战,家中为了子弟的存活率,从男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开始锻炼体魄、学习武艺,颇有些东方的斯巴达克教育的意思。   在这种环境下,女孩子耳濡目染学会一些武艺也没什么了不起,鲜卑女儿身体若强健,也能剩下强健的下一代,所以女儿家上至贵族下至普通军户,不乏骑射功夫比男人还好的女子。   可女人就是女人,骑射好不代表武艺就强,先天条件摆在那里,在沙场征战,总是不及男人的。   花平会这样猜测,原本也是因为像花木兰替父从军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但凡父亲年老有伤、或家中男眷不能从军,甚至有绝户之家的主母为了保住最后一个男丁而把女儿打扮一番送去军中的,都有发生过。   只是军府一向是“连坐”,这时代的一户动辄七八口人家,互相监督着,就算再不愿家里孩子送死,也不敢把其他亲戚也连累了。   此外,女子从军,很少有熬过新兵之时的,进营先要比武,女扮男装的女子很多在这一关就要被发现身份,就算没发现,武艺弱的丢去当杂役,那种几十个人睡一起的地方,几天就露陷了。   每个做过这蠢事的人家都会给军府通报全族,时间久了,让女人去替代家中男人就成了一个笑话,有钱人家情愿买奴隶冒名顶替去替代,都不会再这么做了。   花平原本也不能肯定,他在心里自然是轻视女子的武艺才智的,可花弧这惨白的脸、吓得跪倒的举动,都向他说明了他的猜测居然是对的!   花弧被族长惊人的气魄威压,咬着牙冷汗淋漓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番。花平之前已经有了些推断,此时再听也不算太惊讶。   只是听到军中将军们都来提亲时,忍不住讶然。   鲜卑人门户之见没有汉人的门阀那么深,可自从建国以来,鲜卑人无不以汉人的礼仪风范为模范,在“门当户对”上就尤为慎重。尤其南北朝承袭的是最终品阶的晋朝,门阀都不和胡人通婚,导致鲜卑的大姓也很少会和小族联姻,高嫁是有的,低娶就不常见了。   可怜尉迟这种大姓人家都愿意把庶女嫁给花木兰,那这个假男人真女人究竟已经优秀到什么地步,肯让这些大族抛弃门第的偏见,只为了好套定这个年轻人?   要知道花木兰若去了尉迟家的女儿,自此门第就会上了一部,他的儿子女儿以后想要和大族通婚也不是不能了!   听到这样的事情,就连花平都恨不得这花木兰是个男儿,最好还是他自己的儿子。   “你……后来是怎么回的?”   “我说家里已经给木兰相看了世交家的女儿,就等着他回乡以后就定下婚约。”花弧见花平的脸色有些沉重,心中担忧是有不妥,开口问道:“大兄,是不是我应对的不对?”   “你那世交家的女儿可靠吗?”   对付媒婆自然不会空口白牙,一定是有这世交家的女儿,且正在婚龄的。   “哎,这也是让我头疼的事情。那是我同袍云泽家的大女儿,和我家几个姑娘与侄儿都从小长大,原本定下的是我侄儿花克虎的,我拿她做了借口,这婚事就不能马上成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用什么面目去见云兄和克虎。”   花弧只觉得从女儿从军开始就是一步错,步步错,整个生活翻天覆地不说,自家妻子也是魂不守舍,冬天担心女儿没衣服穿天天缝冬衣,还落了个肺病,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他去当了兵,哪怕死在军中,也比一家人受煎熬好!   “你家木兰毕竟是女儿身,如今她是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也不知道你家的门要被多少媒人家踏破,想做他妾室或者平妻的人家也大有人在,到时候你怎么办?若是上面的高官贵族强要做媒又怎么办?”   花平冷哼,“这花家大郎是不存在的,只要和你家有些关系的,都知道你家只有大姐、二姐,没有什么大郎、小郎,到时候你可怎么应对?”   花弧的脸色一白再白,最后已经白到如同死人的地步。   他自女儿出征,日日就想着她能平平安安归来,不要吃亏不要受罪,若花木兰真是个男子,他要期盼的恐怕就是他能建功立业,奋勇杀敌了。   一个性别之分,竟让人的想法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就算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可他却知道女儿的名声越来越响后,就会让人产生好奇,想知道他的出身,他学艺的情况,他的师父是谁,哪里来的这些本事……   可花木兰的来历,恰恰又是最不能提的事情!   叫木兰的人多,而且多是男孩,他当年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天天期盼天天祈求上苍,连名字起的都是“木兰”这样男女皆可的,就是希望能是个传宗接代、光耀门楣的男儿,虽然最后生的是个女儿,但健健康康,他也就没有多大遗憾。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期盼上苍的话是不是真的给上天听到了,这女儿从小就力气惊人,学武学文更是一点就通,性格也不如她大姐那样扭捏小性,除了没有把儿,和男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他偏爱木兰,教的就更多,结果却教出这么一个倔强的孩子来。   正因为木兰的名字叫的人多,所以“怀朔花木兰”的名声传到怀朔时,他都没想到是他们家木兰。可是当知道他家女儿名字的亲戚打趣“这人居然和你家二娘子同名”时,他莫名的就害怕了。   军中的将军们能让官媒找上门,是因为那些将军都能查阅军府的军贴,知道一个人的来历出身,乡间之人当然不知道,所以只知道花木兰出自怀朔,不知道出在哪个人家,都以为是别人家的木兰。   花木兰只要在军中一个不慎惹起别人的怀疑,引来别人来怀朔打探,都能轻而易举的查出怀朔花弧生的是两女一男,孩子才六七岁,绝不会从军的。   他在家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忧,只觉得“欺君”和“连坐”的帽子已经罩在头上了,可他为了让妻子不要太担心还得佯装无事的样子,一点不对都不能透出来,时间久了就变成了心病,给族长一喊,立刻就发作了。   只是不知贺穆兰要知道花父为了她的“光彩”在家中担惊受怕至此,还会不会选择这条路走。   不过都是骑虎难下罢了。   “你有手有脚,接了军贴就该入行伍之中,居然想到这样猪油懵了心的唬骗法子。你以为军府给田给地是白给的?这下一族之人都要被你害死了!”   花平攥紧了拳头,额头两侧青筋冒出,显然被花弧满脸迷茫害怕的表情气的不清。“我之前以为你一个老实闷葫芦在外面要吃亏,现在一看,你吃不吃亏不知道,小聪明倒是厉害的很,是我眼拙了……”   “不是,那时我腿疾正好发作,我女儿说她会寻个法子回来……”   “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军中只要战事不了,除非死了、残了,哪里有回来的时候?你信,是因为你存着侥幸之心。你居然还敢回来!”   花平在房内踱了片刻,突然低头对跪坐在地上的花弧说道:“你现在不能在花家堡多住了,这里许多亲眷都对你家知根知底,若是之后军中的封赏送到花家堡来,一个嘴杂传了出去,大家都要倒霉!”   “我……我在军府留的是怀朔的住处,那里有我侄儿先住着,收东西送东西也是从那儿走……”   花弧无力地解释了一句。   “算你还有些脑子!可难保不会有疏漏的时候!你这几天就给我搬回怀朔去,就说住上一段时间,名义……你不是要让花克虎和云家的姑娘定亲吗?就说回去张罗花克虎的亲事!”   前一阵子老有媒婆来找花克虎的事早已经传开了,这时候用这个借口回去也合适。   “可是,可是云家那姑娘被我……”   “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若真这么做了,日后你家二娘子的身份暴露,你叫那些被拒婚的人怎么想?被人当傻子耍?总不能真让云家姑娘嫁给花木兰害人家一辈子吧?”   花平摆了摆手,“花克虎和云家姑娘的亲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我们鲜卑人没那么多规矩,姑娘觉得高攀不上弟弟嫁了堂兄也没什么,最多花克虎名声难听些。和一家子上下比起来,花克虎的名声算什么?有花木兰那样的姐妹,他日后名声难道能好吗?”   这下花弧简直真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   他亡兄留下这个儿子,他是真把他当自己儿子照顾大的,他如今连寡母都早丧,只有这么一个最亲的亲戚,还被他带累了。   花平也不知道为何族中会摊上这种事,他和花木兰几乎没什么交情,只不过见过小时候的她多一些,印象中长得既不漂亮可爱,性子也不是什么活泼开朗讨人喜的,久了也就忘光了。   “会一路扶摇直上,又有一身好本事的,怕是个心气高的女人……”   花平喃喃自语,已经把贺穆兰脑补成一个狠心狠情,杀人不眨眼的可怕女人了。   哦,还要加上野心勃勃,试图获取男人一般的权势地位。   ‘能让这么多将军青睐,一定还很会做人……’   唔,再加个手段圆滑。   ‘能在军中两年滴水不漏无人知晓,脸皮也一定厚的出奇,豁得出脸面。’   花平觉得头发都要愁白了,人不要脸则无敌,用女儿家妇德那套好言相劝一定也是不行的了。   他每想一分,在贺穆兰身上贴的标签就越多,这其中大部分还真称不上是什么优点,这样的猜测实在是不太好,以至于花平对还未谋面的花木兰就先生出了反感来,看着花弧也像是对方添了多大的麻烦。   “到底该怎么说服她早日放弃呢?是自残身体不能出仕,还是突染暴疾?”花平越想越头疼,半点都找不到先前族中出了个英雄的喜悦了。   愁!愁煞人啊!      此时,狠心狠情杀人如麻心高气傲野心勃勃寡廉鲜耻手段圆滑城府颇深不顾亲情的虎威将军贺穆兰正在和阿单志奇分道扬镳。   从黑山大营去平城必定要路过武川,这也是阿单志奇和贺穆兰通路的原因。北方六镇都在黑山大营以南,在平城和黑山之间,从西到东是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相隔都不到一日的距离。   从北方六镇的怀朔、武川到平城,快马也只要三四天,所以阿单志奇之前才有“你要不要去追下御驾”的话。因为拓跋焘即使走的再慢,快马也是追的上的。   “都到了我家门口了,真不进去坐坐?”   这时代路上真有马贼盗匪,虽然御驾刚过,难保不会有马贼出来作乱,阿单志奇又旧伤未愈,贺穆兰等人出于好意,直把他送过了武川镇,一路送到他住的地方。   阿单志奇想要邀他们进去住一夜再走,可贺穆兰的记忆里全是花木兰前世去阿单志奇家送遗物的那种凄凉和痛苦,心中实在有难言之隐,便借口天色还早,不急着过夜,婉言谢绝了。   阿单志奇是个爽快性子,加之他知道自己家那个小屋住不下三个大男人,也有些不好意思怠慢了贺穆兰,便约定了下次来这里一定要留下来住住。   阿单志奇归意正浓,又有提早送回家的赏赐在先,自然是意气风发。他料定家中之人得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必定是每日翘首盼望,天天在巷子口等着才对。   “火长,我祝你此番进京你加官进爵,一路青云直上!”   阿单志奇和几位同伴一一拥抱作别,这才依依不舍地牵起自己的马。   ‘我现在最不希望听到的祝福就是这个了……’   贺穆兰心中苦笑,脸上却挤出笑意:“你在家中好好休息,等我从京中回返,定到你家里拜访。我今日空手而来,都不好意思进门,下次定给我那大侄儿买些他喜欢的礼物!”   “哈哈,我好久不归家,不知道我家小子可还记得我呢!到时候被你拐走做了儿子,我可要哭啰……”   他在马上整了整衣衫,扯起嗓子对着自己住的里弄叫了一声。   “阿卓,你阿爷回来啦!”   那一声“回来啦”简直是震天动地,莫说这个里弄,便是隔壁的大概都听到了。   军镇划分严格,一个里弄里都是聚群而居,阿单志奇离家时他儿子才三岁,期间几乎没有回来过,只有一次也是匆匆就走,心中自然又忐忑又兴奋,为了宣泄自己“近乡情怯”的担忧,叫的是十分大声。   贺穆兰等人刚刚翻身上马,猛听到阿单志奇这个叫法,都快慰地大笑。   阿单志奇不是个张扬的人,能听到这个叫声,心里肯定是激动的很。   果不其然,阿单志奇的叫声刚过,里弄里就传出了清脆的“阿爷阿爷阿爷阿爷阿爷……”的连环叫声,之后跑出来一个身穿红色衣衫,剃了童头,虎头虎脑的黑壮小子。   那小子腿脚跑的极快,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出来看热闹的人家,也有和他一般大的小孩,也跟着这小子一起跑,显然那黑壮小子在这一片的孩子里还有些人气。   阿单志奇五岁的儿子阿单卓跑出里弄,却见到坊口好几个男人,其中几个骑在马上,一个在马下牵着马,均是风尘仆仆,看不清面目打扮。   ‘我阿母说我阿爷是大大的英雄,所以才得了那么多东西回来,他是大英雄,大将军……’   黑壮的小子扫了一眼诸人,突地眼睛一亮。   ‘英雄骑的都是高头大马,是最好看的那一个,那个牵着杂花马的一定是不是,那剩下的……’   阿单卓迈着小短腿,兴奋地大叫着“阿爷我想死你啦”,快似疾风地朝着阿单志奇跑去。   阿单志奇甚至都已经半蹲下来了,准备将自家胖小子接个正着。   “想死你啦啦啦啦……”   小短腿越跑越快,直接穿过满面笑容、刚刚露出“乖”字口型的阿单志奇,一下子扑到了越影的马下,抱住了马腿!   “阿爷!你快下马让我骑骑你的大黑马!”   说完还特别期待地对马上的贺穆兰咧出了一个笑容。   阿单志奇:ojz   蛮古:(⊙o⊙)?   陈节:……我什么都没听见。   “哈,哈哈哈,我,我还是赶路吧……”   第二次被叫“阿爷”的贺穆兰,一边安抚着被熊孩子抱住的越影,一边看着被打击地快要趴下去的阿单志奇,终是喷笑。   ☆、第260章 第一剑客   谁也不知道阿单志奇有那么一个直肠子又死脑筋的孩子,贺穆兰等人离得远了,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那孩子洪亮有力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你不是我阿爷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我阿爷骑大马……”   “呜呜呜呜我娘骗人……”   这孩子哭的太响,做的事太让人喷饭,最后整个弄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看着归家的阿单志奇各种调笑,贺穆兰等人简直是落荒而逃的,他们怕留在那里,越影要被这个孩子吓死了。   哭声能吓到马的,也算是少有了。战马是经过训练的良马,都是听惯刀枪剑戟喊杀之声而纹丝不动才能拉出去作战,平时也放在校场附近听人操练,被一个小孩子吓的乱动……   呵呵。   “阿单小弟的儿子嗓门真大,也是一副好身板,看样子以后会是个棒小伙,能接他父亲的兵器。”   蛮古是个没成婚的老光棍,有需要就去寨子里随便解决一下,对别人有孩子有几分羡慕。   对鲜卑人来说,能接兵器就和“能继承衣钵”一样了。   蛮古一句话说完,又补上一句。   “就是胡搅蛮缠了点。”   众人默默点头。   贺穆兰的眼前跳出从武川千里迢迢而来的阿单卓,那个身材健硕,黑黝皮肤的小伙子。   原来竟不是晒的,是从小就黑。   阿单志奇长得并不黑,嫂夫人也不黑,怎么他就那么黑呢?   “看到阿单大哥那样,我都想回家了。”陈节说完话后觉得有些不好,因为他是亲兵,是要跟着贺穆兰走的,说出这样的话倒像是在她身边难捱一般。   所以他顿了顿,又说道:“也不是真想回家,就是见到他和家人团聚的样子,哪怕出了这么好笑的事情,心里也实在是舒坦。”   他家在代郡,也是当地的大族,因为父亲的事情,从家人到周围街坊邻居给他的压力都很大,军府也经常来他家登记人口,不肯漏掉一个,他童年生长的环境是称不上好的,可他性子开朗,硬是撑过来了。   家人也想,但想要和阿单志奇一般兴奋雀跃冲回去,却还没有到那么激动的地步。   “我父亲战死,我是寡母带大,我母亲后来改嫁了,又有了儿子,我回去倒让她为难,就很少回去了。”蛮古幽幽说出这么一句:“我是有家归不得,婚事都找不到人操办之人。”   “你若真要娶妻,彩礼我帮你出,再找人帮你操办。”   贺穆兰笑了笑,感激他曾在校场为她出头,遂开口许愿。   话说回来,军户出身的男孩家真的好多都没有了父亲,就连贺穆兰这样的,父亲也是残疾在身。   军中许多人家甚至父子两代都在军中,一起当兵,更有甚者,在左军之中还有兄弟兵、父子兵在一起的。   一旦战死,到底多少个家庭要破碎呢?   蛮古却在为贺穆兰的话兴奋。   “将军此话当真?”   “当真!”   她点点头。   “陈节,你听到了,将军说了!我得了假就回去把亲事成了!”   “哈哈,听到了听到了,我们回头都去喝你的喜酒!”   “话说回来,花将军就在怀朔,左右也要路过,何不回家看看?”蛮古突然想到花木兰是怀朔人,而怀朔就在武川不远,忍不住开口建议。   “你家里还有几口人呢?”   ……回家看看?   贺穆兰的眼前浮过一身警服的哥哥和同样打扮的父亲。   若能回家,她一定拼死回去。   “您如今这般风光,家人一定很高兴吧。”陈节也接话,“将军不如回去看看?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沉默的花父,欲言又止温婉守旧的花母袁氏,还有如今才八岁多的花木托……   贺穆兰想起自己出征前信誓旦旦的“我绝对不会出头”,再想想前世花木兰努力守拙的行径,竟有些不敢归家。   ‘花父要知道我的做法,一定会气死吧。我之前那般轻狂,一到军中就出头,丢了一条命不说,差点几次都把自己害死……’   贺穆兰脑海里对花父最深的记忆,便是那个倚着门拄着滚沉默不语的长者。每次一想到花木兰的父亲就是这样盼着她归家的,她心中就是一塞。   她怎么会把这位长者给抛之脑后了呢?   她抢了人家的身子,做了人家不该做的事,结果连人家的女儿都不一定能还回去了。   回家的话,一定会被拐杖打死的吧?   花母肯定要念叨上几天几夜。   “不回去了,直接去平城吧。我家现在不在城里,我离家后,家人应该是回族里生活了,那里离怀朔镇还有一段路,赶路要紧。”   贺穆兰思索了一会儿,出口拒绝。   陈节的眼睛里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军中男儿都爱吹嘘自己过去的事情,什么我参军前一拳揍死一头牛,什么我家乡还有几个村姑几个寡妇等着我,什么我家男儿铮铮铁骨之类。   只有花木兰从未主动提及过自己的家人。   她力气惊人,军中常有人问她的父亲和兄弟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的力气,都被一句简单的“不是”打发了。   也有人问过她这么勇猛过人,家乡是不是有许多女子喜欢她,也被她啼笑皆非地说“没有女人喜欢过我”给带过。   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关心花木兰过去是什么样子了。   她的家庭是不是幸福,她的阿爷是不是武艺过人,她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都是谜团。   所以陈节原本可以更了解自己这位将军一点,却又被无情地推开了。   他沮丧地“哦”了一声,满脸不解地问:“怀朔一点亲戚都没有了吗?借宿一夜总行吧?老是住客店……”   “说到亲戚……”   贺穆兰是肯定不会带他们到花家堡去的,她只要一回去,他们家的秘密就彻底露馅了。   虽说怀朔还有堂兄花克虎,但那周围左右住的都是相熟的街坊,她男装打扮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认识的人,因为脸是长得一样的。   这么一想,回去的风险更大,让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叨扰堂兄了,我们直接投宿客店就是!”   想不到她刚刚穿越花木兰的时候还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再来一次,活的却越发不如从前了。   她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可有些事情,就像是命里注定的。   “什么,不给过?这不是官道吗?”   贺穆兰在官道上被一群兵甲齐整的骑士拦住,即使亮出将牌也不能幸免。   这些骑兵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道路两边都被拦了木质的拒马,许多不乏有官位有身份的人士和他们的家人被拦下。   能走官道的,大部分都是有些身家的,百姓没有交通工具,用脚走走捷径要比宽敞的官道更快,骑马就不一样了。   “御驾刚过去,上面有令,封行四个时辰。”那骑士原本不愿理这几人,因为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达官贵人出行,待看到她的牌子,神色中倒是恭敬了不少,但是还是不肯放行。   “这是御令,我们也不敢违抗,将军还请见谅。”   御驾通过何地,那地方之前一定是要肃清一遍的,自从拓跋焘遇刺之后,就连大军经过之后的通途也要设置关卡,仔细警戒,以防有逆贼抄了后路。   听说是御驾,贺穆兰再怎么不甘也只能作罢,黑着脸驾马偏离一旁。   “御驾走的可真慢,居然才到这里!”   陈节咧开了嘴。“这下不用担心到了平城太晚了!”   “那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蛮古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是中午,四个时辰过去那天都黑了,总不能露宿野外吧?   此时被拦下来的人已经纷纷开始调头朝另外一条道走了,也有原路返回去找宿头的。   而另一条路,正是通往怀朔方向。   “将军?”   贺穆兰看了看前方被封禁的道路,再看看后方,最后还是一咬牙:“罢了,跟我去怀朔镇。”   她不回家,只找个远远的客栈歇一夜总行吧?      怀朔。   怀朔是六大军镇里处于最中央位置的一座,也是连接东西的要地,在黑山大营未立之前,它是抵御柔然南下最重要的一段关防。   六镇子弟,皆为鲜卑军户,也有鲜卑的贵族和北地豪强任侠,民风之彪悍,为南方仅见。   正因为如此,别的地方打架可能只动手,军镇里的男人打架却可能动的是刀剑,街头上游侠儿要是一个不张眼找错了人,很可能就会惹上哪家回乡的将军,或者家中长辈在军中叱咤风云的将二代。   但这些游侠儿中不包括“燕七”。   燕七,自称是燕地豪侠之后,事实上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燕是不是他的姓。他的剑极快,被同为游侠的同行们誉为年轻一代的第一剑客,他的剑和这时代大多数的军中搏杀之剑不同,他练的是杀人剑,只要对方给的起钱,要杀的人又让他看不顺眼,他都会接。   而且,他是个混在刘宋的游侠。   据说他的先祖被胡人屠杀,不幸才沦为游侠儿的,他一生之中,最恨的就是胡人,为了能杀胡人,甚至还学了一些鲜卑话和匈奴话,为的就是杀死他们之前能够羞辱对方一番。   他原是誓死不踏入胡地一步的,在刘宋的胡人也都害怕此人,如今却受了某个重要之人的委托,来怀朔接一个人。   此人姓柳,是河东大族之后,其祖、其父都是太守,年幼时因聪颖被选入宫中作为侍郎,之后便不知所踪。   而燕七,便是得了一位恩人的重金作为报酬,要求他到北地怀朔来等待这个姓柳的年轻人,然后把他送到陈郡的袁家邬壁去。   只有这个恩人,能让他千里迢迢北上,在这怀朔城一等就是半个月。   他已经等了半个月了,约定该来的那个人还没来,他天天坐在这家客店的厅堂里,若不是这家店也是刘宋的探子开的,他早就已经引起别人的窥探之心了。   今日也是如此,刚过午时,他用了饭菜,又被临窗边秋日的暖阳晒的迷迷糊糊,刚想着洗把脸提个神,却见几个人进了店。   为首之人颇为年轻,身穿一身黑色衣衫,身材瘦长,手臂四肢有力,显然是个习武之人。   尤其腰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铁剑,像这样的剑一般是背在身后的,他的腰带锁环显然是特制,即使缀着这把大剑也丝毫不见累赘,腰力膂力也一定十分惊人。   燕七此人好武,尤其见到用剑的高手手就痒,无奈身负重任,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技痒一直盯着这人。   只见那人先点了饭菜,又点了客房付好了定钱,这才吩咐身边两个随从把行李和马具送进屋,然后就在大厅里坐了下来。   他跪坐的不是很端正,显然骑马骑了很久,也不耐烦讲究什么仪态了。   也许是注意到燕七的视线,他把眼光瞟向他一眼,扫过他腰间的长剑,又若无其事的把身子转了转,干脆背对他避开他的视线。   “好敏锐的知觉!这一身杀气!”   燕七觉得自己的手在痒。   “他一定也杀过不少人!”   居然背对着他,是看不起他吗?   就在此时,客店里突然进来一个身材削瘦的汉人,一身白色长衫,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这几个随从先进了客店,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见店里就两三个人,这才吩咐小厮照顾他们的马。   那身穿长衫的年轻人走到柜台前,轻轻敲了三下,开口说道:“把你们预留的那间看街的上房给我!”   每个字,一字不差。   燕七身子突地一正。   总算是来了!   那男人进了大堂,原本毫无仪态坐着的黑衣男子也慢慢坐正了身子,然后装作毫不在意地站起身,背对着门口缓缓朝二楼而去。   这黑衣男子,正是不得不进入怀朔投宿的贺穆兰。   ☆、第261章 母上大人   贺穆兰上了二楼的时候,陈节和蛮古都吓了一大跳。   因为贺穆兰的脸色太难看了。   “出了什么事?”   陈节先机灵地上去掩上门,而后转身问他。   “楼下出现了一个应该绝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贺穆兰寒着脸,“他应该没注意到我,可是我却不得不避开他。”   “谁?”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我和素和君等人去柔然大帐招降的时候,就是他在帐外一口喊破我们的虚实,害的我们陷入危境。素和君说此人是柔然王子的汉学先生,是个汉人,柔然大破之后,此人也不知所踪。”   陈节和蛮古都没有和她一起去过柔然王帐,自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们都听那罗浑等人咬牙切齿的说过那个蒙面男人,所以一听到贺穆兰的解释立刻大惊失色:   “柔然的汉人怎么跑到六镇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告知此地的镇戍将军把他抓起来?”   “无凭无据,就靠我一张嘴,怕是没那么容易。”   调动军镇兵马是何等的大事,绝不会为她一位小小的地方将军动用。   她当初没看到那男人的脸,只听过他的声音,但正因为没看到他的脸,对他的声音就极为在意。他只是说了一句话,贺穆兰就马上察觉出来,不动神色的上了二楼,可无论如何,两人只要在一家店里,总是要相见的。   “我现在不能出去,万一打草惊蛇那人就跑了。”贺穆兰看了眼陈节,再看向蛮古,“蛮古,你拿着我的将牌去前面的官道,让守道的将士去陛下那里报讯,就说柔然大营里的汉人谋士现在正在怀朔,陛下应该自有定断。”   “我去?”   蛮古眨了眨眼。   “是,他见过我,却没见过你们。此时只能靠你们了。”贺穆兰伸手从怀里掏出几片金叶子。   “你要骑马出去,对方肯定要怀疑,我担心这家店都不太对。你等下拿着这些金子装作没什么事的出去,什么都别带,径直去东市买一匹马,然后出城去报讯,记住,要若无其事!”   说完又转向陈节。   “你现在出去转转,催下饭菜什么时候送进房,顺便看看他们住在哪一间。”   陈节也不啰嗦,立刻转身就出了屋。   蛮古接了金子,在屋子里准备了一会儿,贺穆兰倒是倒是带了现成的纸和笔,蛮古等贺穆兰的书信写完,往怀里一塞,再带上将牌,也装作要买东西的样子出了门。   贺穆兰却不敢往外走,她直觉自己只要遇见这个男人就会犯冲,只坐在房间里一个人思考。   这人会在柔然投降之前离开,显然是不准备和柔然一起混的。素和君说他可能是刘宋的汉人,那就是这个时代的“间谍”,和狄叶飞当时出使高车性质相同。   这样一个人,如果出使任务没完成,应该是立刻回国的。   只要是汉人,在魏地行走并不困难,此时诸国混乱,牧民繁多,路引这种东西朝几乎不用,万事小心点,一路说汉话,轻易不会被发觉。   可北方六镇的防卫何等严密,这人为何会不从其他道路南下,却到了怀朔?   怀朔……   怀朔……   怀朔有什么值得这位谋士冒着危险来到这里?   军镇对来往人员盘查严格,他又是用什么身份来到这个地方的?   “不会吧?!”   贺穆兰想到一种可能,震惊地一下子跳起身。   难不成,是冲她来的?!      柳元景离开柔然后的过程并不美妙。   那时柔然已经全境被破,到处都是私下出巡想要劫掠人口的鲜卑将领,一不留神他们这些人就会被当成柔然的牧民抓走。   他和柔然人送的勇士及自己的部将试图绕过鲜卑人的防线,迂回地先从北上再南下,结果却正好遇到了巡逻的部队。   他在关键时刻当机立断,以几乎葬送大部分人手为代价才逃了出来,但这个时候的柔然太乱了,到处都是鲜卑人,他不得不冒犯进入涿邪山腹地的山道避过了大军,这才找到机会回返。   柔然已破,夏国也不存,北凉和西秦几乎是苟延残喘,北燕国内争夺王位斗得不亦乐乎,放眼寰宇,刘宋几乎再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盟友了。   一想到自己出使任务失败,落得如丧家之犬一般,他就对那砍了大檀脑袋的勇士恨得牙痒痒。   若是婆门不被俘虏,他能和他一起借道凉国回国,说不定能借来一些兵马让他在柔然继续骚扰大魏。   现在北边和西边的牵制已经没有了,魏国就像是正在奔跑的马车,迟早要把其他诸国都碾过去。   不但如此,除了他,和他同来柔然,负责和鲜卑那边联络的中间人也被俘虏,那人手上掌握着鲜卑、柔然和刘宋之间做联络的暗人身份,以往他在柔然和魏国之间来去也是他做安排,此人一被俘,消息断绝,他便不能贸贸然进入魏国,否则被无处不在的白鹭抓到,那就真是生不如死了。   好在北方六镇之中,怀朔里有一处刘宋的据点,是当初花了好大功夫才盘踞下来的地方,他只要到了怀朔,找到客店,便可和刘宋接上关系,要求其他帮手前来相助。   也不知是国内哪位仁兄心思敏锐,猜出他只要不死一定会去怀朔求助,竟早早派了一个高手在据点等他!   一见到这位“同志”,柳元景的心里简直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侠客燕七?”柳元景也是从中二期过来的,年少时喜欢听些志怪任侠,这位侠客年少成名,他也有所耳闻,故而做出一副受宠若惊地样子,长揖到地:“多谢先生来助我!”   当然,这谢意有七成都是装的。   他现在手下可用之人不多,武功最高的就是这燕七了,能够拉拢的当然绝不放手。   燕七似乎很吃这一套,满脸笑容地扶起柳元景:“柳郎让我枯等了半月,总算是有个结果了。王爷让我送你去陈郡,什么时候启程?”   “我离家数载,早已归心似箭。只是我在此地还有事情,可能要盘桓几日,这几日,还望先生能祝我一臂之力。”   有这么好的打手加保镖不用白不用,柳元景正愁着无人可用,立刻开口请求对方的帮助。   “要杀人?”   一般人求他相助,都是要杀人。   “非也非也,我想调查一个人。”   “谁能让柳郎君冒着危险在怀朔逗留?难不成拓跋焘那厮微服来了此处?”   “不是他,而是一个可能成长为魏国名将之人。”   所谓树秀于林风必摧之,此人如今风头正盛,根基却不稳,正是毁掉他最好的时候。他的直觉一向不会出错,正是他的直觉让他避开了不少危险,他想来怀朔查一查那花木兰的底细,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那简单,管他什么名将,你告诉我他姓甚名谁住在哪儿,我去把他杀了便是。”燕七想法简单,在屋中当场一抽佩剑!   只听得龙吟之声乍响后,屋内寒气森森,手持长剑的燕七横指拂剑,“这种人,留着他做什么?!”   饶是柳元景从小少年老成,城府颇深,此刻也被这大名鼎鼎的侠客弄的哭笑不得。   别说燕七是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就算燕七能杀了他,杀一个贩夫走卒和杀一位护卫森严的将军可是不一样的。   当然,他不会就这么直接打燕七的脸,而是笑了笑。   “那人是最近名声鹊起的将军,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猛将。他如今应该是在魏帝身边,要不然就是还在柔然养伤……”   他想起贺穆兰当时身受重伤的样子,略略顿了顿。   “伤成那样却没死,此时应该是在养伤吧?”   柳元景也粗通些医术,他已经是按照恢复的比较好的情况来计算了。   他却不知道贺穆兰服了寇谦之的灵药,自身恢复能力又超强,别人才刚刚能下地的程度,她已经可以骑马了,而且正来了怀朔。   就是这么一个“未料到”,足以把他送入万劫不复之地。   此刻的柳元景自然不是能掐会算之人,他觉得那敌方大将身上有秘密、有疑点、却只能从头下手。   怀朔军镇管理严格,大多是军户人家,柳元景一个汉人,又不是魏国人士,擅自出去打探消息只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好在这里的客店是刘宋的势力,其中的掌柜、跑堂,乃至杂役都是自己人,柳元景借着小厮送饭的功夫,把自己的要求传了出去。   听说那花木兰并不是什么大族出身,若是普通的军户之家,只要查一查此地姓花的人家,总能打探到些许消息。   柳元景一路从柔然来到怀朔实在是太过辛苦,半点都无出发前往柔然时英气勃勃的样子,此时终于可以放松歇息,身边又有当世的剑术高手保护,只是胡乱用了点饭菜,就睡过去了。   而那边陈节小心的探查了一番,偷偷摸摸溜回贺穆兰的屋子,对着自家将军摇了摇头:“只看到往后院去了,究竟住在哪一间却不知道。大厅里都有人,通往后院的走道里还有几个跑堂的,我一过去就会被察觉。”   “这么说,我的猜测没错,这里确实有鬼……”   贺穆兰自言自语的摸着腰间的磐石。   “不行,我得回家去一趟。”   她家的人都搬回花家堡去了,住在这里的是她的堂兄花克虎。花克虎和她家私交甚好,所以她后来才敢冒堂兄的名头去“看人”。若是刘宋真的跑来查她的底细,一定是从此地姓花的人着手,他堂兄是怀朔的守军校尉,在这里小有名气,一问就能找到他头上。   虽说怀朔有个花家堡,但她却不能冒这个险,因为花克虎如今住的那屋子的左右邻居和街坊,是知道花克虎有个叫“花木兰”的堂妹的。   再推断下花弧之前收过军贴,但凡有心人都能查出点什么。   贺穆兰越想越心焦,直接找了一顶鲜卑皮帽遮住脸颊,佩着磐石就想要出去。   “将军,你去哪儿?”   陈节焦急地伸出手,“你带我一起!”   “你留在此地,看着那白衣的汉人和他身边的剑客。那剑客功夫应该不弱,感觉更是灵敏,小心不要让他察觉,我去去就来。”   贺穆兰急着找花克虎,让他注意最近有没有人调查自己的身份,想办法遮掩或者抓住那些人。   “若有异样,去东城前街坊左边的第四户人家,那是我家,如今我堂兄在住。”   说罢,推门而去。   贺穆兰离开房门直到客店门口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脚步一离开客店,立刻匆忙了起来。   她特意找了一家离家近的客店,如今要赶回去,要穿过大半个军镇。贺穆兰不知道花木兰之前的知交多不多,担心碰到熟人,所以半路上在东市买了一顶遮阳的草编锥帽带上,看起来就像是个打扮怪异的武人,面目却是看不清了。   贺穆兰一路提醒吊胆的回到“穿越之初”的地方,直到看到那道低矮的围墙,眼眶才突然有些湿热。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一个人竟然无处可去的可悲。   他们有亲人、有朋友,即使关系不好,相处不融洽,但那些总归是自己的。   只有她。   有家归不得,想逃逃不掉。   即使想要回去看看花父花母,都要担心身份暴露,给他们惹了麻烦。   她微微低头,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在确定四周无人后,这才后退几步然后狂奔起跳,扒着低矮的围墙翻进了自家的院落。   没办法,敲门一定会惊动四周的街坊。此时还不到堂兄回家的点,贺穆兰准备先在屋子里坐坐,等堂兄回来。   等她进了院子,不由得一愣。   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四周还有些杂物,显然是从马车上卸下来的。   他们家是军户,院子大,房子却小,这是为了方便为军中养马的,她堂兄一个人住,肯定不会弄这么多东西回来。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慢慢挪到门口,却发现门没上锁。   里面有人?   贺穆兰把耳朵偷偷贴在门上,仔细去听。   里面确实有人,而且正在小声的谈论什么。   等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屋之时,猛听得里面“嘘”了一声!   贺穆兰还来不及避开,他家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汉子面色难看地站在门口,对着她怒目而视。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门口鬼鬼祟祟?”   这男人年约四十出头,一身肌肉连秋衣都掩盖不住,右边眼球几乎全毁,看来是被箭矢或尖锐的东西所伤,整个眼眶都受到了伤害,留下一团模糊。   此刻他对贺穆兰怒目而视,那黑乎乎的眼眶便也狰狞地张开着,若是胆子小的见了,当场就能吓的晕了过去。   可贺穆兰是什么人?她可是刀枪箭雨里杀出来的女人!   见这个相貌凶恶的男人站在自己门口,贺穆兰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安。   不会花克虎被劫持了吧?   她也不啰嗦,抬脚就往门内急冲。那中年汉子似乎没想到她这般鲁莽,一边伸出手去阻拦,一边准备开口唤人。   这个中年汉子正是被花弧请来做见证的花家堡族长花平,他心中藏着同房堂侄女的秘密,心头本就悬着一根绳子,处处小心着。   此时见这个男子行踪可疑居然还敢往屋子里挤,花平几乎立刻就想和他动手,让这后生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他伸出去的手臂像是突然被钳子一把箍住一般,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觉得天旋地转,再一回神,人已经被抛到院子里的地上了!   竟像个三岁孩子一般被抛到地上!   花平的脸火辣辣地发烧。   见到这骇人的力气,花父花母才真的确认外面那带着锥帽的瘦长汉子是他们的孩子,花母直接奔了过去把贺穆兰拉进屋里,花父也拄着拐杖出门扶起花平。   “对不住,对不住,可能是误会……”   他在花平耳边小声说道:“来的是我那不孝女。”   “你说什么?”   花平立刻一凛。   花弧微微点了点头,在扶起花平后推着他进屋。   “进去再说。”   贺穆兰原本以为家中只有花克虎,毕竟之前寄出来的回信,花父花母都是托在怀朔的花克虎送出去的,信中也写了现在全家都在花家堡云云。   此时再看,花木兰家那不大的厅屋里,竟坐了好几个人。   除了花父花母,还有一对长相普通的夫妇,此刻正好奇地看着戴着锥帽的她。   袁氏却一把摘掉了她的帽子,嘴中埋怨着:“都在家里了,还带这东西做什么!你防谁啊!”   锥帽落地,露出一张瘦出下巴、晒得黝黑,皮肤还有皲裂和干纹的脸来。头发因为失血过度变得有些枯黄,一张薄唇更是没有什么血色。   饶是花平之前在心里勾勒过无数次花木兰的样貌,都没想到她竟是长成这样。小时候那瘦瘦长长的女孩,五官虽不精致,但至少能看出女孩的样子。   可如今这张脸……   贺穆兰被扯掉了锥帽,拉到了系着的绳子,耳朵被磨得生疼,顿时红了起来,看着却像是被扯掉了锥帽很不好意思似的。   地上跪坐着的那对夫妇见有人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待见到贺穆兰的脸,男人顿时惊讶的“啊”了一声,那妇人则是露出一副敬佩的表情。   花父原本已经抬着拐杖想要打贺穆兰了,见到她这张脸,那拐杖举着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袁氏更是夸张,一见到贺穆兰的样子,活像是她毁了容一般,抱住她的身子就嚎啕大哭:“木兰,木兰,我可怜的女儿,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想来贺穆兰离家两载变化太大,已经到了袁氏不能接受的地步。   贺穆兰这下更尴尬了,微微扭了扭身子,却听到袁氏哭到咳嗽,不敢再挣扎,只好任由袁氏这么搂着。   花父拐杖可笑地举着,半响才放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让世伯和婶婶见笑了。”   贺穆兰这才翻找到花木兰的记忆,想起地上跪坐的这对夫妇是谁。   那男人叫云泽,是花父的火伴,也是知交好友,在怀朔当着一个兵吏,管着兵器的事情,也算是肥差,家境要比花家富裕。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花木兰的事情,一家子人却都守口如瓶,从未透露过半分。后来花木兰的名声渐渐变大的时候,也是他提议并打点军府,让花家一家搬去梁郡暂时避了风头的。   军府的户籍和现代没有电脑管理时候的户籍一样,若是迁户可以顺便把之前的错处改掉。   花家全家搬去梁郡时这位云世伯找了相熟的朋友,把“二子花木兰”作为之前记录的遗漏添了上去,那之后花木兰的身份才在军府里彻底安全了下来。   莫非这位世伯这次来又是和家里商量此事的?   对了,云家大娘子正是花木兰的堂嫂!   花克虎常笑话说她若真是个男人,他的娇妻肯定早就被指腹为婚,也便宜不到他了。   知道他家犯下这样欺瞒军府、蒙骗过关的事情,还肯把自家女儿嫁过来,两家的情谊可见一斑。   云泽和他的妻子唐氏看着袁氏扒着贺穆兰哭的像是如丧考妣的样子,不由得尴尬地上去相劝,无奈袁氏抓的死紧,又咳嗽的满脸通红,两人怕刺激到她,拉了几下就不敢继续了。   “莫哭了,给隔壁邻居听到了,会为木兰添麻烦!”   花父将拐杖重重一拄,厉声喝道。   袁氏松开双手,捂住口鼻,可眼泪珠子还是像掉了线一样往下落,其内疚气愤伤心绝望的表情一望便知。   贺穆兰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被她这种捂着口鼻哭的方式哭坏了,好歹也是相处过一阵子的人,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都让这位妇人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这么一想,贺穆兰心中大软,一把搂过袁氏,让娇小的她在自己胸前哭个痛快。   这举动太像是男人才做的出的,加之她身着男装,言行举止相貌无一不像男人,屋子里另一位女性唐氏顿时心中生出了荒诞怪异之感。   莫非这世上真有投错了胎的事?那些僧人们说的都是真的?   云泽也是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下。   “咳咳,世侄女好几年不见,越发……英武了。只是你双亲在家担心受怕,得空也要回来看看才好啊。”   “师伯教训的是。”   贺穆兰一边点头一边顺着袁氏的背,表情温柔无比。   她环视四周。   “咦,花堂兄不在?”   “今日商量他的亲事,他怎么能在场!”那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中年汉子突然出了声。   “他抱着你的弟弟出去玩了。”   贺穆兰印象里没有见过这个人,但能被自家父母毫无掩饰地透露自己秘密的,一定不是什么外人。   花父见女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不知怎么倒像是以前见了自己的将军那般心生敬畏,竟不由自主的解释:“这是你的堂伯,他的祖父和家祖是亲兄弟,如今是花家堡花家的族长……”   他捏了捏手中的拐杖,只觉得自家女儿气势惊人。   “花族长已经知道了你替我从军的事情。他不是外人,你可信任于他,日后我们家要隐瞒,还得多劳他帮助……”   袁氏趴在贺穆兰胸前本哭的稀里哗啦,蓦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边哭一边伸出一只手在她怀里摸了几下。   贺穆兰先是还没有发现,那唐氏却是察觉了她在做什么,奇怪地看了这位世弟妹一眼。   “我和女儿有些私底下的话要讲,你们先在这里坐一坐。”   袁氏一把抬起头,拉着贺穆兰的手就往后扯。   后面是花木兰没从军前的闺房,说是闺房,也不过就多个梳妆台和铜镜而已。袁氏倒是喜欢打扮女儿,可惜贺穆兰来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一展长才的机会了。   贺穆兰第一次发现袁氏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她任由对方拉着,在众人惊讶、诧异、好奇地表情里被拉到后间。   一到了花木兰的房间,袁氏顿时变身母夜叉,一边把贺穆兰的胸脯拍的梆梆响,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问!   “你的胸呢!胸呢!”   “啊?”   贺穆兰傻眼。   ☆、第262章 如何掩饰   贺穆兰还真的从来没关注过自己胸的问题。   军中练的最多的是骑射和马战,力气极为重要,就算她力大无穷,可每天举石锁和例行的操练是绝不可能逃掉的,久而久之,她都懒得注意自己的胸了。   因为她一穿来的时候就是解甲归田的花木兰,那时候的花木兰胸部已经平坦坚实,她洗澡的时候还好不自在了一阵子,可见久了就习惯了,到了第二次穿越,这花姑娘依旧是瘦长的个子,也没啥丰腴的身材,不过半年功夫,贺穆兰就赫然发现花木兰的身体又变成她刚穿来那个样了。   那之后,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夏天也不必缠什么的感觉实在太好。这时代可是没有空调的!   可她没想到,袁氏见到这种事居然会气成这样!   前世的花木兰到底是怎么安抚的啊?   依她的性子……   贺穆兰回想了下记忆里的花木兰,僵住了手脚。   不会就直挺挺地这么站着看吧?   “你毕竟还是女儿家啊!你看看你的脸,我给你送去的口脂面油呢?为何会裂成这样?你阿爷下地干活都没有你的脸糙!你原本就瘦,现在脸上连一点肉都没有了!你身上呢?身上也是这样?”   袁氏几乎是怒吼着去撕扯女儿的衣襟。   贺穆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袁氏扑过来的身体。   若说她这张脸如今见不得人的话……   那她这身子,怕是更见不得人了。   因为在大檀王帐外的经历,她身上除了脸和一些要害,几乎遍布伤口,多是箭矢所伤,也有刀伤和木仓伤。   尤其腰后面的那一刀,虽然寇谦之说没伤到肾脏,只是沿着腹内的斜肌过去了,可那么大一个伤口在那儿,给袁氏看过了,一定会哭死过去。   “你还敢躲!你除了能给我看看身子,还能给谁看!”   袁氏呆了呆,复又怒不可遏地继续上前,咄咄逼人。   “让我看看你!”   “北方风沙大,脸吹糙了正常,军中还有满脸冻疮的呢。”贺穆兰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揽住袁氏。“我是去平城的路上返家,不能在家里耽搁太久时间,你让我在这里扒衣服,我怕是给你看完了就要走了。”   袁氏鼻腔又酸又涩,只觉得女儿淡淡的几句话里有着说不出的辛苦,但凡父母大多如此,总是能从儿女的话语中察觉出什么来。   所以她又一边咳着一边骂她不听话,骂她不该去当兵,骂她当个兵为何不能受个伤出个错乖乖回来还要混出这么大的名头。   贺穆兰只像是跟柱子一般站在那里,听着袁氏絮絮叨叨地说,中途插了一句:“我听你肺部没有杂音,怎么是干咳?”   “冬天里得了一场风寒,到现在也没养过来。”袁氏没说自己是缝冬衣着了凉,抓着贺穆兰的手继续说道:“你少给我岔开话。你如今已经二十了,女子十八岁出嫁都算是晚的了,你现在都二十了,你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问题莫说是现在的花木兰,便是十年后的花木兰都招架不住,贺穆兰也不知道花木兰当初是如何和母亲沟通的,反正那相亲的架势就让人有些承受不住,所以贺穆兰卖了个乖,敷衍着说:“没事,大不了招赘,你别担心。”   “你父母都在,哪家好男儿愿意入赘哟!”   袁氏越看贺穆兰的脸越觉得她终身无望,再想到硬邦邦的胸部,不知道以后给孩子喂奶还行不行,更是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我有陛下赏赐的钱财,总能找到的。再说了,军中那么多没有光棍,到时候找人去说说,说不定看在同袍的份上就入赘了。”   贺穆兰满脸都写着“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让袁氏那心也稍微定了一定。   “你说的是真的?”   “真,真真的。”   贺穆兰猛点头。   “你可别哭了,你肺要有问题的话,最好找个郎中看看,也别动气、别哭别老抽气,否则会更麻烦。”   “我现在就担心你啊!你不知道,现在怀朔出了个勇猛过人的花木兰之事已经传遍了,我和你阿爷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你阿爷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天到晚说他情愿是当初战死了……”   袁氏说着说着又想哭。   “你几个月没信回来,外面又说大可汗北伐柔然死了不少人,我天天就盯着你阿爷,生怕你噩耗一回来,你阿爷寻了短见,丢下我们孤儿寡母……”   ‘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   花木兰前世的话突然在贺穆兰耳边炸响,惊得她浑身一哆嗦。   等她再定睛一看,身前除了正在哭泣的袁氏,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你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我不会再涉险了。”   贺穆兰温声安慰,“我本事很大,现在又是将军了,出去都要带亲兵的。”   “再?”   袁氏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字的与众不同,又开始撕衣。   “不行,你给我脱下来看看!给我脱!”   “阿母……”   “脱!”   袁氏看着女儿消瘦的面颊,还有明显气色不好的头发和嘴唇,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嗓子直接破成沙哑之音。   外面的人都听到了袁氏这一嗓子,好在花木兰是女郎,屋子在最里面,除了厅堂,再远也听不到了。   听到性格温顺的袁氏居然发出这样的叫声,花父怎么也坐不住,对着唐氏拱了拱手。   “麻烦嫂子去后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家女儿性子倔强,又直率不会说话,嫂子帮着劝劝……”   若说花弧这辈子最内疚最后悔的是什么,那就是拗不过女儿让她替父从军去了,袁氏见识少胆子小,可对子女却一直很上心,若是真吵起来,她那肺现在不好,容易出事。   唐氏听了他的话,毫不推辞的就起身往后走。   待推开花木兰的房门,立刻吓得进去把门重新掩上,等再抬起头时,饶是她自认胆子大的,都捂住嘴吸了一口凉气。   “嘶……”   只见面前的袁氏状似疯癫地扯开了女儿的前襟,贺穆兰大概怕是失手弄伤了母亲,只能一脸无奈的任由她摆布。   那前襟被扯开后,贺穆兰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立刻转为背对着房门,袁氏被她带的跌跌撞撞,正撞在女儿的脊背上。   那脊背上留下数个未曾全部长好的伤口,大约是箭伤,都有铜钱大小,伤口呈难看的紫红色,疤面纠结的长在一起,遍布了满背。稍下面一点的右腰上方有一个狰狞的刀疤,那伤口似乎是被线缝起来的,就像是针线最差的妇人缝的失败作品,蜈蚣般爬上了腰际。   这时代缝合手术是没有的,伤口全靠扎紧了自己愈合,寇谦之的灵魂能穿梭过去未来,恰巧学会了缝合之法,也是在很多尸首身上才练好的,贺穆兰的伤口放着世上若不称为惊世骇俗,那也没有其他惊世骇俗的事了。   这也是贺穆兰为何明明能给活人缝伤口,却极少去做的原因。寇谦之是道士,可以做这种鬼神莫测之事,而她在军中这么做,一不小心就会被当初左军构陷那样被送去处置了。   唐氏只是扫了一眼,似乎都能想象针线穿过皮肉时的痛苦,更莫说袁氏整张脸直接撞在她背上,一低头就看到这可怕的痕迹。   袁氏先还伸手摸了一下那刀疤,发现是真的以后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阿母!”   “弟妹!”   贺穆兰哪里顾得上自己衣衫不整,就这么衣着缭乱的一把将躺在地上的袁氏抱起,放在墙边的床榻上。   唐氏是听说花家的二女儿天生一把好力气,此时见她脸不红气不喘连用力都没有就抱起母亲,再想到她背后伤口却若无其事回家的态度,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是个男孩子多好,这样的男儿,和我家婉娘最是相配。她那个脾气,就该这样的男儿治治。这花克虎品性是好,可是性格太憨厚,我真怕日后闹起来了,我没脸见亲家。’   唐氏心中只是叹了叹,却知道多想无益,花克虎也是她自己四方打听过确定的,已经是最知根知底又不会让女儿吃亏的人家了。   等贺穆兰掩好衣服转过身,这才羞赧地对唐氏抱拳:“还劳婶子照看我母亲一下,我去找人请个郎中回来给我母亲看看。”   “好说。”唐氏点点头,“只是你这孩子,怎么回家了还这幅做派……”   她看向对方抱拳的双手。   “啊,我习惯了。”   贺穆兰一愣,然后收回手。   “……那我去前面了。”   她没在袁氏的哭闹中害羞,倒是被唐氏这般又是怜惜又是温声细语的方式弄的落荒而逃。   贺穆兰回来也是有要事商量,她担心着客店里的那谋士回头跑了陈节拦不住,原想着和花克虎示警完了就走的,谁知道遇见一大家子都在,时间被拖了又拖。   无奈这局面,一时半会又走不掉。   “阿爷,阿母晕过去了。”   贺穆兰大步走入厅堂,干脆利落地说:“去找个郎中吧?”   云泽听了后如蒙大赦,站了起来。   “我去,我去!”   他看出这家子人之后肯定有要事相谈,他再怎么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时候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一边作礼一边往门边而去。   贺穆兰站在原地,等到云泽走了,这才说道:“阿爷,我担心有人来查我的身份,周围这街坊邻居要是碰到什么生人,说不得我女子的身份就要抖落出去……”   花弧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   倒是他身边的花家族长花平接了话。   “我来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之前确实有人问过你的事情,一个自称是媒人想做媒,一个说是你舅家的亲戚。”   花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你这些街坊邻居都不愿给你家惹事,外人问了一概说不清楚。可我看着这样子,他们心里也都起疑了,揭穿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贺穆兰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问道:   “什么,已经有人来问过了?此话当真?”      魏帝行辕。   拓跋焘在皮室大帐里看着素和君脸色古怪地走进来,顿时笑了起来。   “居然能让你这家伙脸色这么难看,是哪里又有官吏欺男霸女了,还是哪里的余孽死灰复燃了?”   他惯来自信,说起别人都头痛的事情,还一副开玩笑的样子。   素和君手中拿着怀朔的白鹭官探查回来的消息,不肯相信地又看了好几眼,总觉得上面每个汉字都认识,可每个汉字又都跟天书一样。   “您要重用花木兰,按照规矩是要把他身家来历都查一遍的,他家是很普通的军户人家,家中世代从军,在怀朔有些名气,但因为人丁不旺,也算不得什么大族,只不过因为是贺赖家的家将出身,家里男子武艺要比其他军户好一点。”   素和君说的都是正常的事情。   “可我手下的白鹭们按照军府给的地址找到花家,花家人已经搬离到老家去了,家中只有一位堂兄。白鹭们向此地住户打听他家的事情,也没有查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家从怀朔立镇就住在这里,一门忠烈,云中之战还死了十几个男丁。可奇就奇在……”   素和君把手中的书信递给拓跋焘。   “这消息是我亲自从怀朔那边的白鹭官手中拿过来的,断不会有错,白鹭们查问了他家附近的货郎、军府里往来过的小吏,都说花弧只有一个儿子,年方九岁。他家倒是有个叫花木兰的……”   拓跋焘一边看着书信一边听素和君的话,待看到后来,也是虎目圆睁。   “不过是个女的。”   .   另一边,古弼的副帐中。   “你跟我开玩笑吧!”   若干人看着人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觉得逗我玩有意思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抽你?”   他气的几乎跳了起来。   “你说他家家境一般没奴隶就算了,我让你查查火长是不是为别人挣功名,你居然跟我说花家行二的是女的?”   若干人把人二的头拍的啪啪响。   “老子跟他穿过一条裤子,一起撒过尿!老子在他怀里都坐过!他要是女人,那整个军营都是女的了!”   ☆、第263章 素和君的猜测   贺穆兰在花家能呆的时间不多,在等郎中来的时间里,她大致和自己的父亲与族长说了下自己在军中的经历、   她对于生擒鬼方之战和大檀之战描述的不多,生怕父亲乱担心。只是但凡一个常人在两年内经历过这么多战事,在叙述时总会忍不住表现出一种嗟叹来,而这分外伤怀的态度,间接的也感染了花家的两个长辈,让他们想起了他们的金戈铁马之时。   听完了贺穆兰的话,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绝做不到她的十分之一。无论是三军连续三次大比也好,还是屡屡获得大功也好,都不是他们能做到的。   花父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定要……”   “阿爷,一个女儿家,低调在军中是活不下去的。”贺穆兰的脸色黯然:“我第一战就险些在战场上吓破了胆子,不但自己被掀到马下踩……差点踩死,同袍也几乎死伤殆尽。在那种战场上,若是要隐藏自己的实力,无异于害人害己。我想活着回来,不想那么凄惨的去死……”   她说的是实话。即使再来一次,让她重新选择,她也一定选择使出所有的实力奋勇杀敌。   战场瞬息万变,你能在操练之时隐藏实力,却不可能在战场隐藏实力。   花父的想法虽好,但若真依照他的话去做,换来的不过是徒劳的牺牲罢了。   君不见,饶是花木兰那么守拙,到最后金子不还是发了光了吗?   她的话花弧怎么可能不懂?他也是在军中活下来的人,自然知道一个实力强大的同袍起到的鼓舞士气之用有多强。   可是一想到女儿从此就要踏上这条艰辛之路,他的心就忍不住为之颤抖。   “你阿母今年得了个毛病,以后每到天寒就会咳嗽。正好夏国归附,河东已得,大可汗下旨迁户去南方镇戍加开垦良田。我想着南边比北方好歹暖和些,风沙也小些,明年春天一到,我就要带着全家南下了。”   花父和花平商量了许久,最后只想到这么一个“逃”的法子。   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也许能躲过多方刺探的眼光。   等到了南方,他绝不和其他人透露家中还有个女儿,对外只说是还有个大儿子在从军,应当不会有事。   至于花家这边,有族长和花克虎一家做工作,也许拖的时间能久些。   “阿母得了什么毛病?”贺穆兰想起了刚穿来时候入冬的咳嗽,以及在家中院子里种的柿子树,猛然一惊:“阿母伤寒引了肺病?是什么肺病?肺痨吗?”   肺痨即是肺结核,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肺部一旦感染就很可能死掉。谁也不知道她的蝴蝶翅膀会不会扇掉花母,而且后世花母虽然活着,可这毛病确实是在的,花木兰的记忆里也没有花母为何会得这个病的记忆,想来袁氏大约也就是在北伐柔然之前得的这个毛病。   家中只有老弱病残,却又要照顾郊外的田地又要照顾家里的牲畜,会累病了也是正常的。花木托长成到能顶用的年纪至少还要六七年……   这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世界!   贺穆兰狠狠地在心中骂了一句,花父被她的话吓到,连连摆手:“不是肺痨,不是肺痨,就是肺寒,这个病就是精贵点,养着就是了。”   贺穆兰这才松了口气。   依她如今的身家,养着一家人是没有问题的。她在军中没有什么开销,得的钱财也都寄回家里去。   “我之前寄给家里的钱财呢?送回家给阿弟的马呢?”贺穆兰看了看花父身上的衣衫,发现他还穿着她离家前的旧衣,不由得蹙眉:“阿爷,我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你女儿好歹是个将军,做个安乐的田舍翁还是没问题的。”   “你阿爷若真生的是儿子,如今一定过着田舍翁的日子了。”安平插了一句,帮着花弧打断了贺穆兰的话。   “可如今他要如何和外人说明这些钱财和良马的来历?人人都以为军府是查明他身有残疾无需服役,军中却又老是托人送东西来,他难道不害怕暴露你的身份,给你惹麻烦吗?”   “别说你阿爷,就是你阿母,平日里该干的活还是一点都不少的在干的。”花平盯着贺穆兰的眼睛,试图能让贺穆兰了解女子从军对家中带来的影响有多大,又是如何让人担惊受怕,好劝服她早日解甲归田。   “我看你,还是早些回来尽孝才是啊。”   就算贺穆兰再怎么迟钝,也看出这位“花族长”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   她素来是直率的性子,就直接开口询问了。   贺穆兰一问出口,花弧立刻紧张地看向花平。   这个老实人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和任何人弄出矛盾,而花平在他的心目中是“权威”,是不可违逆的“兄长”,这时候就更加左右为难。   “我们军户之家,父死子继,战至绝户乃是常事。若是世间有了你这以女子之身替父从军,又博得功名之事传出,日后我鲜卑人赖以立国的‘军户’之法就成了他人的笑柄。连女子都要上战场打仗,那男人都到哪里去了?”   花平虽从贺穆兰的言谈举止中了解到自己的臆测可能有偏差,但对贺穆兰的所作所为依然表现不出赞同的意思。   “也许你真是个天生的英雄,但你的所作所为却是建立在错误之上的。根本就是错的,就算拔得再高也是摇摇欲坠。更别说你现在都已经到了上达天听的地步,这是欺君之罪,一不留神就会祸及乡里。我问你,你难不成准备一辈子瞒下去吗?”   花平最后一句问的极为讽刺,花父拉了拉他的衣袖,生怕他把自家这倔强脾气的女儿逼急了了。   “哈哈,那又有何不可?”   贺穆兰泰然处之,朗笑着回答这位族长:“我如今骑虎难下,最差不过就是一辈子瞒下去了。可当初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要眼睁睁看着阿爷战死沙场,阿母孤苦无依。若干年后,我说不定还要再把家里唯一的男孩再送上战场……”   “花族长,从我上战场的那一刻,我就当那个身为女人的‘花木兰’已经死了,在战场上拼杀的,是花家的大儿子花木兰。你们可以站在高处指指点点,说我如何如何破坏纲常,如何如何亵渎国体,可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没有我阿爷和阿弟的性命重要……”   贺穆兰摇了摇头。   “您当年上战场,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家中的子弟吗?那您做的和我做的,又有何不同呢?”   “可我却不曾让你全族陷入欺君的境地里去!”   “那族长……”贺穆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些不客气的回他:“我阿爷的腿伤族内人人都知道,他今年年过四十,腿上还有疾,为何没见过族里去替他向军府关说,也没人愿意替他从军?”   她的逼问实在太过有力,花平有些语噎,片刻后解释道:“谁家不是这样……”   可他却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强词夺理。   因为他自己便是因为眼瞎而退下来的。   花弧的右腿几乎已经废了,可军府记录的还是当年“腿伤而回”的履历,并无人替他作证那条腿已经废了。   以花弧的老实,若是没有人替他关说,他也不会欠这个人情到处求人为他作证去避战。他是那种军中最喜欢的兵员,只要上官需要,义无反顾的就去了。   花木兰的事,怕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了。   贺穆兰见这位长辈语塞,也不准备和他多纠缠。他比较是长辈,她又长期不在乡中,闹僵了倒对花父花母影响不好。   所以她拱了拱手,首先示弱:“是侄女的错,一时情急,堂伯切莫怪罪。”   “不,你说的没错……”   花平能当上族长,当然不是全靠他那身肌肉。   此人心中一旦想透,便顿悟今日族里陷入这种窘境,是因为他这个族长没有照顾好族中子弟的缘故。   若不是家中被逼的无法活下去的地步,一个女子又怎么愿意混入全是男人的地方,在枪林剑雨、生死交战中摸爬滚打呢?   便看她如今的样子,也知道军中的生活实在是说不上什么好。   他这样咄咄逼人,不但没有长者的风度,反倒是在花弧和花木兰的心头上戳刀子罢了。   “是我这族长做的不合格,在这位子久了,总觉得自己了不起,看别人时过于清高。”花平一旦豁然开朗,脸上的忿色也就一扫而空,那只狰狞的右眼也变得“温和”起来。   “你说的没错,倒是我们花氏一族欠你们的。我们得了花弧的军田和荣耀,却没有安排好他退伍回乡后的生活,所以才埋下今日的隐患……”   他认错认的干脆,倒让贺穆兰吃了一惊。   “阿兄莫这么说,是我残疾回乡自惭形秽,不愿意回去受人指指点点,不怪族中不照顾我。我得了军田却没分给花家共用,花家堡又为何要为我奔走……”   花弧狠狠地瞪了一眼女儿,大骂道:“你如今做了将军了不起了是不是?长辈都不能说你几句了是不是?”   他抬起拐杖,狠狠地打在女儿的脊梁上。   “我们家自己做的选择,自己就要受着,怎么能怪别人当初没有帮我们?我当初是这么教你的吗?你在军中就学到了这个?!”   花弧腿上有伤,一杖打下去自己也摇摇欲坠,全靠花平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有倒下。   贺穆兰的腰上有刀伤,这才几个月的功夫,被拐杖打到依然隐隐作痛,当场脸色一白,她心中对花家有愧,又已经是三十岁的女子,不是那气性大的年轻人,耳边听着花弧的训斥,也就顺着拐杖之势单膝跪下,乖乖听他的教训。   和他相处过一段时候的贺穆兰知道,这实在是一个可敬的老人,他会打她,也是怒其不争的缘故。   因着花弧杖打女儿之事,花平尴尬不已,贺穆兰也没有了一开始回来的平静和期待,而花弧胸间起伏不定,看起来也不见得舒服到哪里去。   正在气氛诡异之时,可爱的云伯父回来了。   “花家阿弟,开开门,郎中到了。”   他先是敲了敲门,花弧又拄着拐杖去开门。   贺穆兰站起身,微微退了几步,将脸侧向墙壁,以免吸引这郎中的注意。   好在郎中出诊都是家中有了急病之人的,也知道对方最着急的是想听到病人的病情,在厅中并没有多待,待问清病人在哪里以后,就带着药童急匆匆地往后面的房间而去。   花弧一瘸一拐地跟着郎中入内,花平看他气的行走都不畅,在心中骂了句自己多事便上去搀扶。云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觉得留在厅中尴尬,便跟着郎中也进了室内。   花木兰的房间里一下子涌入了这么多人,显得格外的小了。   ‘回头要劝劝花弧,把那梳妆台和大铜镜给撤了。若对外说花木兰是男人,家中就断不会有两间闺房才是,那墙上挂的剑倒是不用下了。’   花平扫了一眼花木兰的房间,在心中暗自嘀咕。   他现在是抱着补偿的心态,对贺穆兰也就不再横眉冷目,想要提醒也是发自本心,没有居高临下之感。   只是他毕竟还是这个时代之人,对花木兰准备继续熬在军中实在是不解,也难免有些惊世骇俗之感,只是不好再说罢了。   屋子里人太多,贺穆兰只是慢了一步,倒挤不进去了。她站在门口,听到里面那大夫说了一堆“胸闷气急,怒极攻心,肺寒火热”之类的话,最后下了结论没有大碍,只是在冬天到来需要好好调养,要破费一些云云之后,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可家人殷勤盼望的“解甲归田”,在素和君的一番解释之下已经化成了泡影,贺穆兰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满足父母的期望,而此番回家还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她心中有些难过的引颈看了花母几眼,最终还是悄悄的离开了。   等花弧等人送走开了方子的郎中,又委托云泽去拿个药时,这才发现原本站在厅堂里的贺穆兰不见了。   只有屋里的条桌之上,赫然摆着一排金叶子。   “这孩子……该不是恼我打了她吧……”   花父眼眶含泪,手刚摸到那些金子,却想到这些钱都是她九死一生挣回来的,就觉得烫的烧手,怎么也拿不起来。   一旁看着的唐氏看了这番情景,心中也是同情,再想想家中刁蛮的女儿,顿时觉得她这已经不算是让人操心的了。   最操心的,就是这种想操心都操心不上的情景啊。   “花家阿弟,把这些钱收起来吧,这是你女儿的孝心,你该高兴。”   唐氏劝慰地说道:“这些钱不是小数目,你该替她保管好才是啊。”   “嫂子说的是。”   花父擦了擦眼泪,把那金叶子一枚一枚的数着拿起,足足拿了九枚。   这些钱,放在普通人家里,够娶十个媳妇了。   花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我给她留着,给她以后当嫁妆。”      魏帝行辕。   拓跋焘和素和君遇到了史上最难的难题。   ——花木兰究竟是不是个女人。   “你不是给她当过随从吗?他是男是女你不知道?他吃喝拉撒你没伺候?”   拓跋焘斜眼一扫这位好友。   “我当时还肩负重任,哪里管得了他的吃喝拉撒,近身事情都是他那军奴花生伺候的。”   说到花生,素和君脸色微微有些可惜。   “是个好苗子,却被那些柔然渣滓给毁了。”   拓跋焘听素和君说过花木兰遇刺被花生所救的事情,点了点头:“有勇有谋,只是独木难支,回头我给他赐个身份,让他能以自由之身下葬。”   素和君听到还有这意外之喜,立刻弯腰谢恩:“我替花生和花将军谢过陛下的恩德了!”   拓跋焘摆摆手,不怎么在意地继续问道:“那你总给他穿过盔甲吧?穿胸甲的时候没什么异样吗?花生有没有过什么异样?”   “陛下,我真不觉得花木兰是个女人。他洗澡的时候花生都守在帐外,但换水或者传达消息的时候都是随意进帐的。远的不说,花木兰受了那么重的伤,当时我亲眼看着那罗浑掀了他的上衣去听心跳,若有异样,哪怕绑着布带,那罗浑也不会表现的那么自然。”   素和君越想越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更何况我给他穿过铠甲,他身材健壮,胸部平坦,我曾以手触之不会出错,他的性别应该没有问题。”   拓跋焘点了点头。   “寇谦之和诸位太医也给花木兰看过伤,若她是女人,寇谦之一定会告诉崔浩,而崔浩不会不和我说。花木兰应该确实是男人无疑。”   “相对于他的性别,花木兰的身份倒颇有疑点,他从军两年都未曾回过家,他一从军,花家就搬离了那里,倒像是特意那么做的。”   素和君是白鹭官之首,为人细腻,好推断思谋。他会来找拓跋焘,想来之前也做了不少准备,多方探查过。   “以往花木兰送信回家,都是由他的堂兄花克虎转达,似乎很忌惮让人知道他与花家有关系。在军中时,新兵总是想家,每到佳节和休沐之时经常会有所感伤,可我问过他昔日的同袍,花木兰很少提家中的事情,有也是淡淡带过,只知道他家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父母体弱多病,再无其他细节……”   素和君哪里知道贺穆兰是骤然而至,根本就没有之前一十八年的相处经历,自然也没有细节可谈。   “但凡人思乡,是恨不得把小时候的事都拿出来说一说的,花木兰这样反倒不像是想家。可他能为了父亲参军打仗,应该和家人感情很好才是,断不会如此。”   拓跋焘张了张嘴,大惑不解地问:“你是说,他有可能是冒名顶替?那又为何冒名顶替一个女人?直接冒名男人不好吗?天下军户千千万,多的是愿意让别人去送死的人家,这花家有什么不同之处,让花木兰冒着这么大的破绽去冒名顶替?”   他问出这么一大溜问题,素和君却只是干脆的摇了摇头。   “陛下,臣也不知道。”   “嘁!”   拓跋焘蔑视地看了一眼素和君。   “你还没你师傅的本事嘛!”   素和君却笑了笑,“我师傅可是一百多岁的老寿星,见过的人和事比我全家加一起的都多,我要是有我师傅的本事,陛下你肯定都笑醒了。”   “这花木兰如今疑点重重,反倒不知道该不该重用他了。”   拓跋焘叹了口气,头痛的揉了揉眉头:“若说他是什么奸细之流,可他为人也实在太坦荡了一点。而且但凡奸细,行事必定诡秘,他却屡次救我,要是怀有异心,我早就死了好几次,凉都凉透了。”   他收回手掌。   “相比之下,他若真是个女人,反倒还没有什么。”   “咦?陛下的意思是?”   素和君诧异地看向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拓跋焘啼笑皆非:“只要他能打仗,忠心于大魏,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我能用杂胡,能用汉人,甚至现在连身为敌人的高车人和柔然人都敢用,难道还怕用一个女人吗?最多不让其他人知道他的性别就是了。我一国之君,抹平这点事难道抹不平?”   “陛下倒想得开。”   素和君从小做他的伴当,有时候也敢开开玩笑。   “我有什么看不开的,男人和女人在我看来,无非就是能睡和不能睡的区别。我不能睡他,也不愿睡他,他就是女人,在我眼里和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拓跋焘想想后宫那一群不可理喻的女人脑子就发胀,耳边似乎还响着青梅竹马的咆哮。   “哎,若是他身上没有什么阴谋,真是只是个女子就好了。”   “天底下的皇帝,怕是只有您希望自家将军是个女人了。”素和君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犹豫不定了一会儿却不敢张嘴。   拓跋焘和素和君相处颇久,见他这样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场笑着指了指他:“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陛下,花木兰从军之时,正是贺夫人怀孕的时候。”素和君似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去,接着又说:“他绽露头角,我出发去黑山大营,到他身边当随从之时,皇子殿下刚刚出生……”   拓跋焘一怔,看着素和君的脸色有些怪异。   “花家曾是贺赖家的家将,虽然有两代不曾往来了,但逢年过节,花家堡还是以下人的礼仪给贺赖家送礼,说起贺赖家也依旧以‘旧主’称呼,贺赖家也承认了他们的附属关系,所以怀朔花家才一直存在。”   素和君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若是花木兰并非对大魏包藏祸心,那他数次救驾,为您奋不顾身也就有了理由。您说,花木兰有没有可能是贺赖一族为皇子殿下留的人手,从小培养着的?毕竟您目前就这么一个子嗣,他很可能就是未来的……”   臣子不妄言王家兴废,所以素和君点到即止。   但素和君的意思很明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焘突然大笑了起来,猛地一拍腿。   “我知道你师傅收你是因为你最敢乱想,却没想到你居然敢胡思乱想到这种地步!哪有人培养心腹从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就开始的?若真想替自家主子卖命,我死了,晃儿就是板上钉钉的大魏之主,为何要救我?”   拓跋焘笑的狂妄。   “你说,若你是花木兰那样万世难求的猛将,在哪里出不了头,还要为贺赖家卖命?这整个大魏,还有比我身份更尊贵的人吗?他只要讨好了我,忠心于我,贺赖家能拿出比我更多的赏赐不成?你这推断,实在是站不住脚!”   他天生自负,从小便有“一统”之志,他从幼年时,看待人才哪怕是敌人,心中都会生出“忍他一时,反正日后都要给我用的”的想法,别人对他越不友好,他心态就摆的越好,因为他笃定日后他们成了他的臣子,他就有的是机会狠狠地打他们的脸,到那时候,岂不是有意思?   所以古弼当年说他“不拘小节、喜欢立于危墙之下,不是成君的气度”,他一登基了就下了求贤令把他召了过来,现在虽然经常还听到他的唠叨,但那时候心中瞧不起他的人如今也正经的把他当做尊敬的君主来对待了,拓跋焘心中说不出的舒坦。   对于蠕蠕和高车也是如此,他讨厌柔然人时,就下令所有的人都喊他们“蠕蠕”,让国人对他们从心里轻视,这样就能打消对柔然南侵的恐惧感,激起同仇敌忾之心。   可柔然一归顺,拓跋焘就又下令对归顺的柔然人叫“茹茹”,“茹茹”这话在匈奴话里有“聪明人”的意思,却不像是之前骂人像虫子了。   他心里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可以让花木兰一展长才之人,就觉得素和君的推断不太准,就算是真的……   “就算他因为什么而被要挟,真的受制于贺赖氏,只要效忠于我,还有什么摆不平的。”拓跋焘想到这个心中大好。   他觉得自己只要一声示好,再好言安慰几句,花木兰一定是感激涕零到纳头就拜,从此忠心不二、君臣相得、携手同行。   素和君见自己主子又开始秀优越感了,忍不住心中偷笑。   可再仔细想想,拓跋焘的自负还真自负的有些道理,就算是他,在没出仕前,若有人问他要效忠魏帝还是未来的太子,他也一定会选择皇帝的。   那个奶娃娃,连牙都没长齐呢!   拓跋焘大笑了一会儿,总算是把花木兰带来的压抑一扫而空,恨不得立刻就去见花木兰,问问他“你要不要把秘密告诉我,我替你摆平,你以后就彻底效忠我”了。   花木兰有这个把柄在他手里,他只要用好了,何愁不多一员忠心耿耿的大将?   秃发破羌那小子不就是这么效忠的吗?   拓跋焘笑的舒心,帐外守着的赫连明珠在门口求见,召进来一问,竟是他们刚刚讨论的对象派人送了信来。   由于是最近风头正盛的“虎威将军”,又得到陛下看重,守卫御道的侍卫不敢怠慢,命了快马将信和人都送来了。   宿卫军和贺穆兰有些交情,赫连明珠更是对贺穆兰心思复杂,两者都愿意给她方便,这信倒是比其他奏折进来的还快一些。   蛮古不是信任之人,拓跋焘出于安全考虑没让他进帐,只是读了读那封书信。由于贺穆兰大大的出名便是因为手刃了大檀,而那一战素和君也有参与,甚至是计策的制订之人,所以拓跋焘看完信后把它递给素和君。   “你看,我就说花木兰是可信任之人吧。”他似乎对自己发掘了一个人才,并且这个人才虽有秘密却不会妨害大局而得意洋洋。   “你绞尽脑汁抓不到的那个‘先生’,竟被花木兰无意中发现了。”   素和君也惊讶的很。   若是花木兰真是他所猜想的那样,此番即使路过怀朔也不会进去的,毕竟花父花母又不是他的亲生父母,那叫花木兰的女儿说不定都被变为人质了,花家才会帮着掩饰他的身份。   他们都没想到御道封禁之事,也就想不到贺穆兰不是想进怀朔城,而是不得已,不得不进去的。   ‘听这意思,这位白鹭官大人似乎有些不信任花将军?’   一旁传达完消息就立在一旁的赫连明珠心中有些诧异,可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竖着耳朵听着。   素和君被拓跋焘鄙视了,却第一次心情大好,他笑着说:“是,陛下,看来是微臣错了。”   然后兴奋地捏紧了信函:“陛下,我立刻快马加班去怀朔,等我调动怀朔兵马把那客店给包围了,谅他再神出鬼没也插翅难逃!”   拓跋焘正准备答应,突然想到自己刚才的念头,立刻一拍案几而起。   “走,我们一起去!”   拓跋焘微服私巡脱队单跑已经是常事,身边的大臣和宿卫都已经快要麻木了,可是这么点小事还要劳动这位皇帝亲自出马,几个刚刚入帐保护拓跋焘的宿卫立刻露出“陛下不是吧你又来”的神情。   拓跋焘是想做就做的性子,一想到和花木兰几个月没见,他见到自己肯定吓得眼睛珠子都掉下来了,心中就更是大快。   “哈哈哈,这可是刘宋的奸细,怎能姑息对待?我要亲自去才放心。来来来,快给我准备马匹和普通料子的外衫……”   他扫了一眼赫连明珠,眼神中笑意更甚。   “赵明在这里正好,我有些内急了,骑马之前先方便一下吧,来伺候我如厕!”   赫连明珠:……   众宿卫:(内心)陛下,我们是不是该先回避啊!   ☆、第264章 番外古今木兰都一样(上)   番外古今木兰都一样   过年,是中国人最有归属感的一个节日。   流落到现代的花木兰对这个节日十分熟悉,每逢春节之时,无论在哪里,都一定赶回家去和亲人团聚。   此时还没有过年,但花木兰早早就休了年假,从部里所在的帝都到n市的老家过年。她除了过年其他节假日几乎是随时待命的,更没有所谓的“假期”可言,局里领导理解她的心情,也就早早的准了她的假。   花木兰怀着幸福和喜悦的心情回了n市,飞机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虽然还没到过年的时候,但商家们早已经开始早早的装点这个盛大的节日,漂亮的橱窗、鲜亮的装饰以及各色的灯光交织成五颜六色的溪流——天蓝和橙色、红色和绿色、各色形状的灯管与光秃秃的褐色树干、灰绿色松树以及散乱的脏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原来之前下过雪吗?   花木兰踩着路沿上的雪,沿着道路往自己家的宿舍大院回去。   无论看多少次,她都会被这灯火通明的城市所迷惑。   魏国的夜晚,是不见天日的。京城一到了晚上就会进行夜禁,若是擅自燃起灯火,还要被罚,严重的要抓去大牢。   乡间更是没有条件这样点灯,就算有些灯油钱,也一定是在灯下缝缝补补或看书学字,时间久了还会把眼睛熬坏。   对了,那时候没有“近视”一说,看不清了,就都说成是“熬坏了”。   贺穆兰的身体素质虽然没她的好,但至少不虚弱不近视没有什么“嘤哼一声”就倒下的毛病,她已经很知足了。   贺穆兰家所在的小区几乎都是警察家属,而且是看着贺穆兰长大的老邻居老世交,见到花木兰拖着一个大箱子回来,哪怕正在家中烧饭也要伸出一个脑袋打个招呼:“嘿,回来啦?回来过年?”   到了这个时候,花木兰就会笑着温声回答:“是的,xx婶xx姨,我回家过年了。”   她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的街坊邻居都是这样的,等走的地方多了以后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缘分得到这样的热情对待。   一栋楼里相见不相识,对面人家死了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在这个社会的城市里才是常见之事。   间或遇见几个特别热情的大妈还会过来和她亲密攀谈,更有神神秘秘丢下一句“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阿姨看你长大的一定会帮忙”云云的安慰。   花木兰一边笑着一边莫名其妙的回家去,留下几个大妈在后面窃窃私语。   “你们有没有觉得贺家这丫头回来一趟更有味道了?”一个大妈意外地谈论:“虽然并没有变漂亮,可是和之前木呆呆的样子不一样了,也许是见识多了,人特别的有气质……”   “尤其是眼睛,我现在很喜欢这孩子的眼睛。豁达,看的宽广,有这样眼睛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一个大妈跟着接话:“可惜我家没儿子,不然肯定……”   “没儿子,不是有个外甥嘛!那个留洋的……”   “咦……”   花木兰可不知道人家正在背后夸她好,轻轻松松提起硕大的箱子就上了楼,摸出钥匙开了自家的门。   若是其他女儿家回家,又带着这么大的行李,一定会打电话叫家里人来接,哪怕不接,上楼也弄出很大的声音来。   可花木兰基本用不上男人,回家轻轻松松,连异响都没有弄出来,开门的时候贺爸爸和贺穆君都没反应过来花木兰回来了。   “啊,老李啊,就这么说定了啊!好的好的,我一定会说服她的!唔,我那臭小子你也关心点,他也光棍一条呢!”   贺爸爸正满面红光眉飞色舞的打电话,回头一看女儿进来了,立刻压低了声音:“好了不说了,正主儿回家了!”   “爸,我跟你说,你这样妹妹会……”走出房门的贺穆君一愣:“穆兰?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明天吗?”   “有个同事给我买了今天的飞机票,我就把那张火车票退了。”花木兰随口回答,将行李箱放脚边一放,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一般自在的找出拖鞋穿好。“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就不用你们接了。”   没什么东西?   贺爸爸和贺穆君悲愤地看了眼她手边地皮箱,又收回了视线。   汗!   这么大的箱子,就算他们去接也不一定提得回来!   当晚自然是欢声笑语,一家人和乐融融。花木兰四处执行任务,路上也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一年积攒下来,也攒了一箱子,全部都扛了回来。   贺爸爸为这一对儿女愁白了头发,人家这个年纪都已经带孙子了,他就没见过未来儿媳妇,也没见过未来女婿。   他女儿心气高性子冷他还能理解,可他儿子正直善良,为毛就谈一个分一个呢?难道是因为他家境不是特别高,不算高富帅?   可养活一家人总够了啊!还有五险一金,多么稳定!   所以当晚愁白了头的贺爸爸直接丢下了炸弹。   他对花木兰丢下炸弹,当然是因为花木兰比贺穆君更乖一些。   “穆兰啊,你看你也已经三十岁了。人说三十而立,你怎么也该找个男朋友了。就算不找男朋友,多认识些男孩子也是好的……”   “哦。”   花木兰看着一脸不自在的贺爸爸,将他和自己阿爷的脸叠合在了一起。   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不能拒绝这样的目光。   “行啊。”   “你看呢,你现在收入稳定,又有了些名气,好男孩都应该喜欢你这样身心都坚强的……咦?你说什么?”   贺爸爸不敢置信的掏了掏耳朵。   “我刚才听错了吗?穆君?”   贺爸爸扭头呆滞地看向贺穆君的方向。   “你怎么这么简单就从了!说好的巾帼不让须眉呢!女英雄难道就这么软弱吗?新时代的女性就是你这个风范!”   贺穆君一边跳脚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叫。   “你叫我这个比你年纪还大的哥哥怎么拒绝!”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花木兰轻笑了一下,偷偷擦了擦嘴角。   相亲嘛,从古到今都一样。   她在梁郡时,真是被阿母压着不知道看了多少,反正最后人家全部都不干就是了。   干的都是心怀不轨的,她阿母倒不干了。   反正就去坐一坐,自家阿爷阿母心里又能宽一宽,对方被自己看看又不会掉一块肉,有什么了不起的?   大不了她付账就是了。   特战队的小伙子们都没什么时间谈恋爱,女孩也大多是冲着“英雄梦”的情结来的,发现这些“英雄”其实是睡觉打呼噜值班抠脚丫的家伙们后大多也就美梦破碎果取关了,所以她也见过不少相亲。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于是第二天,欣喜若狂和如丧考妣的贺家父子在门口送走了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带着毛线帽的花木兰。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特警啊!要觉得对方靠谱在说明白自己的身份!今天那人是个普通的公务员,不知道你的本事的!”   知道他女儿能打死一头牛,还不给吓死!   贺爸爸大声叫了起来。   “哦,知道啦!”   花木兰远远地往后摆了摆手。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不见了,贺爸爸才笑容一收。   “哎哟,我后悔了。”   “哈?”   “别人介绍的时候觉得很好,这一看我家闺女,觉得那小子配不上她,怎么办?”贺爸爸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是不是每个当爹的都这样?”   “我还没当爹呢。”   贺穆君一本正经地道。   “等我当爹了我在告诉你!”   “你要敢给我先当爹后娶媳妇,小心我抽死你!”   “……”   xxx   装饰高雅的咖啡厅里,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男人对着对面的花木兰打量了一会儿,觉得对方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气质挺好,心中已经有些接受了。   他今年三十出头,还只是个小小的科员,也没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如何如何好,而且他还没什么野心,只希望对方的德行一定要好。   就是……   中年男人看着花木兰的脸。   “我是不是在哪儿看过你?”   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呢?   咦,这人倒挺会拉关系的嘛。   花木兰记忆里绝好,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听到他的话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大概我长得普通吧。”   “哦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真的好像有什么印象!”中年男人在机关里看报纸杂志多,自然在几年前见过这风头正盛的“巾帼女英雄”,不过时隔好几年,她又不是什么女明星,没多久就淡了。   花木兰点了点头,权当相信。   于是一时间又陷入了冷场。   男人觉得自己应该责无旁贷的做到热场的工作,于是随便扯了一个话题:“听说你是警察?”   “是,我们一家都是警察。”   花木兰相信对方肯定也了解过了。   然后男人精神一震,开始以“警察”为话题聊了起来。花木兰觉得对方说的也还倒有些意思,间或回答几句。   等到了后来,那男人突然问她:“听说一般女警的待遇普通不高,请问每年扣除保险等等大概拿到手多少?你别奇怪,我只是好奇警察和公务员的收入差距……这不,以后还要养孩子……”   收入和养孩子什么关系?   花木兰微微一怔,想了想自己的收入。   三年前好像是x万一个月,还有破案的奖金和在外出差的费用,林林总总加起来,似乎也不少?   不怎么花钱,吃住都在局里的花木兰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也是有钱人了。对于“特别人员”,上面一向给的优渥,否则怎么能让人安心的卖命呢?早就已经转行了。   所以花木兰没有隐瞒了爆出一个三位数的数字。这三位数的开头数字不在数字里的最前面,所以那男人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扫了一眼花木兰。   这女人……   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傍晚,坐了一下午的花木兰喝了一肚子水,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贺爸爸早就迎到了门口,问起女儿:“怎么样?怎么样?”   花木兰眨了眨眼。   “他说他配不上我。”   咦?这么有自知之明?!   贺爸爸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怎么说?”   花木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敢说自己的收入把对方吓跑了,对方还把自己当得了幻想症的怪人。   “他说,他一年只有十万不到的收入,实在高攀不起。”   听到这句话的贺穆君只觉得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他无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倚靠在门框上。   “妹妹,你别说了……”   他可是每年连五万块都没有的穷光蛋啊……   ☆、第265章 番外古今木兰都一样(下)   花木兰乖乖去相亲了,贺爸爸反倒不适应了,一天到晚在家里胡思乱想。   诸如“我女儿是不是会在心里埋怨我”、“她相亲是不是高不成低不就”、“我女儿这么厉害男人会不会心里有阴影”之类的猜测越来越重。   相反的,对于还没放假一天到晚值班上班的普通民警小贺同志,贺爸爸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你妹妹收入高本事好挑一点没错,你个三十岁大龄青年了到现在还骗不到一个老婆到底是为那般啊!   为毛,为毛!   他抱个孙子就这么难!      第二个相亲对象,是已经久仰贺穆兰大名的狂热粉丝,拐着弯抹着角想尽一切办法才获得了这次相亲机会,听说心目中的女神答应了,当晚就在被窝里笑了哭,哭了笑,以至于家人都以为他疯了。   这相亲对象倒有一个特别好的职业,人们所说的都市新贵——it精英。   他自己创立了一个软件公司,专门制作企业管理软件,在业界也算是赫赫有名。不过他只主管技术方面,经营归另一个合伙人管。   两人会面的地点也很有意思,居然是个网咖,那种两个人连在一起的座位。   “偶像,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谢谢你给我这次机会!”   it男递出一个本子,“我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好久!”   花木兰怔怔地接过本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贴满关于她报道的报纸、杂志的摘记,一个本子被这些塞得有两本厚。   花木兰隐约想起贺穆君房间里似乎也有这么一本本子,不过里面贴着的都是变形金刚的贴画,而且贺穆君好像说过那是他上小学的东西……   “听说你是特警,特警是不是经常要杀人?你们杀人用什么,用枪吗?还是徒手搏斗?”   it男瞪大了眼睛,就像是一个急着得知答案的孩子。   花木兰被吓了一跳:“当然不经常杀人,我们又不是杀人狂。能够生擒的时候,大都是生擒的,若是遇到负隅抵抗的才会击毙。”   花木兰自几年前被舆论压迫之后,已经被三令五申对外宣明口径,她几乎是反射性地为自己解释。   “这样啊……”it男有些奇怪的垂下头,“我还以为……”   他能见到传说中的“人间凶器”呢。   他扫一眼花木兰穿着的厚实的羽绒服,再看了看她平淡无奇的脸,觉得对方身上并没有“人间凶器”的天然呆萌熟悉,倒像是个普通的路人甲。   花木兰不明白这男人为何突然垂头丧气起来,见他看着自己的羽绒服,还以为他是好奇在这么热的网吧里为何穿着厚厚的外套,出于礼貌,她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了,放在椅子的后面挂上。   别说,脱下来凉爽多了。   那刚刚还没精打采的it男突然又像打了鸡血一般竖起了脖子,眼睛的余光从花木兰某个雄伟地部位一扫,继续找了个话题:“其实我是‘巾帼木兰’后援团的会长,我们后援团和你的官方微博一直有互动,只是你很少理我,我的私信也只回些套话,所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那it男熟练的打开电脑,登上账号,指着屏幕给花木兰看。   花木兰伸过头去一看,老脸难得一红。   此人id居然就叫“我爱花木兰”。   “你这个……”花木兰指了指那名字。“有些……”   我的个老天,经历了两辈子,也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个话啊!   “咦?哦,你说这个名字啊,你你你你你别误会……”it男一见这个名字,再想到这位女警官叫“贺穆兰”,立刻语无伦次地说道:“这个并不是影射你的名字,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花木兰!我一直觉得花木兰是很伟大的女性,真的!所以我才叫我爱花木兰,我的择偶标准就是找花木兰那样内外兼修的女人!”   花木兰觉得脖子也有些热。   “花木兰有什么好的,杀人如麻,年过三十依旧未嫁,惹的家里老幼担忧。”花木兰面对这样疯狂的追捧者,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   “不过是段传说罢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it男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可是个英雄!英雄是什么?英雄就是被别人仰望的!嫁人这种世俗的事情,不是英雄的必需品!”   他大手一扬。   “你这是在物化女英雄!这是不对的!”   顿时,一网咖的人都以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向it男。   这人还算有些自尊,见别人看猴一样的眼神,顿时缩着脑袋坐了下来,又羞又窘地说:“不好意思我失态了!我以为你是类似花木兰的女英雄,所以听到自己的一个偶像这么说另一个偶像,情绪有些激动,激动……”   “你说的没错!”   花木兰带着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咦?你不生气?“   it男颇为意外。   “不生气。我觉得女英雄确实不该想嫁人这种世俗的事情。”花木兰端庄无比的坐着:“我觉得你很有趣,我们做个朋友好了。”   一时间,it男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为了世俗的意义我来找你做什么啊!“我我我觉得女英雄最好还是有个懂她爱惜她的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这样年老的时候……”   啊啊啊啊,她怎么走了!   听我解释啊!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次机会的!   花木兰猛然站起身走出这个卡座却不是因为对it男有什么不满,而是她敏锐的听到了隔壁似乎有什么争执。   等她走出去一看,果不其然,在网咖的中腰位置,有一个长得削瘦无比的男孩子强拉着一个女孩的手往外拖。   那女孩大概是不愿意,拼命挣扎,其他网吧的顾客可能觉得情况不对,可男孩子身边还站着几个同样瘦弱的男人,上网吧的一般都是小青年,在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混混们威胁下,谁也不敢站出来给那女孩出头。   花木兰一直觉得这个时代十分奇怪。   她和其他同事破获过好几起黑帮大案,那些黑帮的中高层一般都是彪形大汉,年纪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年富力强。   可就像等级划分一样,这些黑帮底下的“小弟”们却大多是瘦成一根竹竿,身上纹着乱七八糟的花纹,大冬天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包着一件薄的贴身外套,就连裤子都穿着紧身裤,显出两截干柴一般的细腿来。   每次一看到这种场面,花木兰都伸出一种“啊,伸手就一捏两断了吧”的感觉,以至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中国的年轻混混们都吃不饱。   若是吃得饱,那种在刀头上舔血的生活,为何把自己瘦成枯柴?打架的时候气势都差些。   甘蔗都比他们的胳膊粗,能打架吗?   花木兰想起自己那时代军营里一水的壮汉,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就连她自己都在日以继夜的锻炼中变得极为结实。   哪像这里,花木兰有一次还看到街头斗殴的两帮小混混打着打着,那已经快到屁股下面的低腰牛仔裤露出了内裤和半截屁股的……   这是打架呢,还是卖肉呢?   花木兰在心里默默吐槽了许久,见那个为首的青年眼睛浑浊,眼眶下面有很重的黑眼圈,皮肤也呈现不自然的青黄之色,心中一凛。   这样的气质她实在看的太多了!   这青年大概在吸毒!   牵扯到涉毒,花木兰一皱眉头凑上前去,在其他人“这女人疯了”的表情中一把抓住为首青年的手腕,微微一个用力便成功让他的手松了开来。   “你这x子那里冒出来的!我擦!”小青年大声呼痛地捂住自己的手腕,对着花木兰大叫:“你这老女人居然敢多管闲事!”   那女孩被救了下来,赶忙躲在花木兰的背后,抓着她的衣衫哭着哀求:“阿姨阿姨你帮帮我,他们要拉我出去害我!”   因为一群小年轻里有个成年人管事了,就有几个大着胆子跑到厕所里去报了警。花木兰估摸着这几个小青年就算是全部都上也不是自己的对手,护着这女孩就想往有监控的位置走。   “她说他不想跟你们走,你们还是散了吧。”   花木兰准备逃警证吓唬他们,可手一摸到毛衣却发起了愁。   警证和其他东西都在羽绒服的外套里呢,裤带里只有手机和几张零钱。   “臭x子!”   为首的小青年瞪了她身后的女孩子。“你以为躲就躲的掉吗!你毁了他们的东西,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就在这个网吧里躲着,我看你能不能永远不出去!”   他看着花木兰那张光洁的脸,突然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打开盖子就朝花木兰的脸上就泼了过去!   “啊!”终于追上来的it男。   “哎呀!”围观的一众男孩女孩。   这小青年的动作极快,旁边大部分人都没看清他掏了什么东西,可花木兰的感官是真正在枪林弹雨里练出来的,当下准备往旁边一闪,却想到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孩,便顺手抄过网咖的单人沙发当做盾牌挡在了面前。   网咖的单人沙发重量虽不重,但平时要抬起也得两个成年男性,花木兰只不过一提一拎,那沙发就像是毫无重量的充气玩具般提到了她的面前。   男青年泼出的液体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尽数泼到沙发上,几个混混发出了惋惜地呼声,就见那沙发突然以一股极大地力道向着丢出液体的青年飞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   沙发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身上,沙发扶手上沾着液体的部分紧紧压着他的脖子和脸,让他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嚎叫。无奈沙发颇重,这人面部又吃痛,竟是半天无法推开沙发站起来!   旁边的诸人都惊呆了,从花木兰插手管闲事到这些小混混泼洒不明液体再到花木兰抬沙发挡液体再掷回去……   真乃一条女汉子也!   已经有许多人偷偷拿出手机在录像了。   那女孩从液体一飞出来的时候就抱着头蹲了下来,除了尖叫什么也不会,等听到是对面的小混混在叫,才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往外看去。   她身前这位神奇的“阿姨”声音冷冽,态度极为严峻地喝骂:“你们这群小混蛋居然随身带硫酸?你们不知道硫酸一不小心进入气管是会死人的吗?”   “有条子来了!”   门口放风的一个混混立刻在门口大叫。   这个网咖的老板不在,留在网咖里的收银员和网管年纪都小,一听警察来了顿时心中一松,而网咖里的未成年小孩和这群混混听到这句话犹如老鼠看见了猫,立刻撒腿就要跑。   花木兰怀疑这些人有藏毒吸毒的历史,在确定那个沙发底下的男孩翻不出去之后起步就追,不过兔起雀落的几下,几个小混混就被她抓了回来,一个个跌倒在地,痛苦的翻滚。   “谁在这里打架闹事!”   一群接到出警消息立刻出警的警员冲进网咖。   花木兰抬头看了看时钟,刚刚过去八分钟。按照警察“接警后五分钟内必须出警”的相关规定,八分钟到达已经算很快的了。   这些警员接到的消息是这个网咖有一群混合试图攻击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女孩,他们以为是什么暴力案件,立刻加派人手,结果到了案发地点,却发现那些小混混都倒在地上,一个混混还被压在沙发底下,有几个胆大的男孩子看着那沙发,确保他不会被底下的人掀翻了过去。   他们原本想着说不定都去晚了,有人要是遇害就糟了,却发现事态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网咖里还有一群人举着手机和ipad什么的在拍照,顿时一怔。   若说警察最怕什么,就是怕出警的时候遇见喜欢乱拍东西上传的围观群众了。有时候明明不是这么回事,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到底怎么回事?受害人是谁?”   警员里级别最高的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受害者。   受害者?   一群围观的少年们先看看那个女汉子阿姨,猛地摇摇头,又看向了地上的倒霉混混。   受害者妥妥是这些可怜人!   “请把我羽绒服拿过来。”花木兰抬起下巴,对在旁边也一脸兴奋地举着手机录像的it男发话。   他只是微微愣了愣,立刻返身回去,在身后抓过羽绒服送了过来。   几个警察发现了一直表现的极为惊惧的女孩,将她叫了过来问询,又有几个警察把地上的小混混们拉起来,准备都带回所里问话。   等两个警员合力抬起沙发救出卡在下面的混混时,不由得都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回事!谁用了有毒化学物品!”   一群围观的人幸灾乐祸地作证:“他自己泼的!我们看着他自己泼的!结果斗转星移了!”   顿时噗噗声不绝。   花木兰已经和一个警员大致说了经过,it男送过羽绒服,她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几位同行。   “我正在休假,正好遇见这件事,并不是特地过来抓捕。不过我怀疑沙发下那个男孩子吸毒,你们最好仔细审问一下,也许顺藤摸瓜能找到本地的贩毒团伙。”   她说到贩毒团伙的时候,被一个警员拉去问话的那个女孩脸色突然一白,嘴里的话也顿了一顿。   这个问话的是老警员,办案经验何其丰富?立刻就留意了起来。   “快过年了,犯罪者铤而走险的案件增多,最好多注意下娱乐场所和公共场所的治安。”   她这口气就些居高临下了,尤其她当惯了将军,如今手下也有一群特殊队伍,她正是组长,这些警员刚刚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待一看到她的证件顿时一惊。   立刻有脑子灵活地行了礼,“是,花警官!”   二级警监啊!   三十岁的二级警监啊!   还是特警!   这女人乖乖的不得了!   这件事最后以所有人被带去派出所做口供结束。在乱七八糟的一下午过去后,花木兰和那it男终于顺利的步出了警局。   “不好意思,好好的下午,最后连累你到这地方来了。”   花木兰知道很多人都忌讳来警察局,认为来这里很晦气,有时候抓到小偷了,情愿把对方放掉也不愿意和抓到的人一起进警察局做口供。   这种事情是经常有的,大部分老百姓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   “不,这个下午我过的有意义极了!”   it男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你是真正的英雄!”   通过花木兰颇有经验的推断,这群混混们果然牵涉到一个本地的贩毒团伙。他们都只是最底层的“分线人”,只能卖一些最不纯的b毒,但饶是如此,利益也十分惊人。   那女孩是某个娱乐场所的“公主”,有一次无意间发现了他们的事情,结果吓个半死,因为他们把东西藏在她的化妆室里,她一不留神就会有“藏毒”的风险。   这女孩胆子也大,趁人没发现把那些毒品给倒在马桶里冲了,然后托病不去上班,换了住处又换了化名(她原本就是化名出来工作),趁着过年藏了一阵,最后还是被找了出来。   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这女孩胆子也小,虽然很害怕毒品害人,但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去告发他们,若是这些混混不找她麻烦,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只是他们因为丢了货受到了很大的损失,这小头目就一直想给她点颜色。因为她长得好看,随身还带着硫酸,准备把她脸毁了。   这般恶毒的心思,实在是可怕。   花木兰在这里呆了一下午,当看到这些口供后暗自庆幸自己插了手。   否则无论是这女孩还是这群混混们,这辈子都会毁了。   她唯一觉得抱歉的就是这个it男,可能吓到他了。   “我不算什么英雄,这是我的工作而已。”   花木兰被夸奖过很多次,已经处之泰然了。   “术业有专攻,我比较会打。”   那it男听到那句“我比较会打”却像是听到了最动人的甜言蜜语,看着花木兰的眼神都要化了。   “你让我这样的男人羞愧,我居然还想和你以结婚为目的处对象,你不知道,我下午脑子都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上去帮你还是报警更好,一犹豫间你已经把他们摆平了……”   他不停的回味那一幕,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夜夜都要重复女英雄救美的美梦。   “你简直让我自惭形秽,我真的高攀不上你,就让我和你先做个朋友吧!”   咦?   又是这个?   贺爸爸会不会觉得我敷衍他啊?   花木兰迟疑了一会,伸出自己的手去。   “好。”   it男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   “既然是朋友了,以后就别叫我毕先生了,喊我小毕就好。”   他比她还小一岁呢。      当晚,由于花木兰回来的有些晚,贺爸爸极为期待的迎着穿拖鞋的女儿而去。   “看这样子还一起吃了晚饭?怎么样怎么样?对方怎么说?牵线的王阿姨一个劲说他暗恋你很久了!”   嘿嘿,一定是水到渠成吧!   “哦,他说女英雄不应该只世俗的想到嫁人。还有,他觉得自己高攀不上我,我让他自惭形秽了,所以先从朋友做起。”   这个好歹成了朋友。   不像前面那个,还把她当说大话吹牛皮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穆君看着已经彻底傻掉的老爸,大笑着扶住门槛,以免自己笑破肚皮倒了下去。   他这妹妹做了什么?去个网咖还能让人自惭形秽?   去网咖的一定都是宅男,不会是玩什么游戏看着他妹一血,双杀,三杀,最后杀成神了吧?   和他妹妹玩这类游戏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天生就是打击男人自信心的。   “笑,笑你妹!贺穆君我告诉你,你妹妹是英雄你可不是!”   贺爸爸恼羞成怒地喝道:“你赶紧给我世俗的找个不世俗的媳妇回来!”   哈?   “老爹,你不会让我娶妹妹把?我和你说,这可不行,那是乱x,你干我还不干呢,我干我妹妹还不干呢……”   贺穆君嬉皮笑脸的神色突然变得害怕起来。   “老爹,你别翻白眼,别别,你可别吓我……我明儿就去找,明儿就去还不行吗?我去上那个非诚勿扰……”   ☆、第266章 花将军救命   柳元景派出去的人在贺穆兰回到客店前就回来了,被一直留意着后院情况的陈节看在了眼里。   贺穆兰是回家示警的,却没遇见她的堂兄,还被袁氏耽搁了一会儿,所以回来的时候陈节已经急的不行了。   “哎呀将军你总算回来了!那个白衣服的家伙一直都没出来,可是不停有伙计往后院跑,有几个还是从外面回来的!”   贺穆兰却有些不以为然。   “没出来就行,只要他还在这客店里,迟早要被瓮中捉鳖。你只盯着后院,我盯着前门,不让他们跑了就行。”   “您说他一个敌国奸细还这么多事干什么?老老实实的离开不就行了?”   陈节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个聪明人的想法。   “还有,那个佩剑的家伙出来过一回,眼睛像是刀子一样扫了我藏起来的地方一眼,我不知道是不是给他发现了。”   “应该是接应的人吧,看样子是保镖武夫一流。”   贺穆兰眼前出现一身黑衣,整个人的气质犹如出鞘之剑的那个剑客。   他的气质和学“杀人枪”的那罗浑很像,所以他打量她的时候她不但不觉得冒犯,还觉得有些亲切。   那罗浑和她第一次比武的时候,也是用这种又技痒又忌惮的眼神看她。   此时日已西斜,再过几个时辰就会天黑。怀朔是军镇,城门落锁比其他城镇要早些,贺穆兰知道以白鹭官们的能耐,只要等城门关闭,这两个奸细就算是插翅也跑不出城去了。   除非他们真会传说中的轻功、易容术什么玩意儿。   贺穆兰正在想着如何对付柳元景,柳元景此刻却也在想着怎么对付贺穆兰。   “你说花木兰家好像出事了?”   柳元景把那几个探听消息的人仔仔细细的问过。   “是,我去的时候正遇见一个男人带着一个郎中往他家跑。我怕被他们撞见,所以偷偷跑了回来。还有一个人手在他家那里盯着。”   那伙计不知道当时贺穆兰也在场。   “带郎中的话,应该是生病了吧?”   “难道是花木兰的家人生了病?”   柳元景大喜过望。   “花木兰此时不在军中就在柔然,现在对柔然人的仗已经打完了,若是花木兰知道他家有人生病的消息一定会回来探望!我们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埋伏一些人手,说不定能把他伏击!”   “柳郎君,你为何对这个花木兰这么上心?”燕七不能理解他在敌国的土地上怎么这么莽撞。“对方好歹是个将军,先别说能不能这么容易抓到,就算抓的到,难道我们还能把他押回国吗?”   他只是个游侠,不是什么门客,对这类事情并不关心。   “谁说我要把他押回国?”柳元景笑着敲了敲案几。“我只是心中有些疑惑的事情,非要擒了他才能知道。等我的迷惑解了,是杀了他还是如何利用,自有我自己的想法。”   他看向燕七的剑。   “听说你的杀人剑举世无双,不知你对上这位花木兰,是否能有胜算?”   燕七十几年来也不知听过多少这样的怀疑,但他也算是慎重地人,一按自己的剑鞘,沉着脸说:“我没见过这人,不知道他的情况,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无法估算。”   “此人身长七尺,身材瘦高,能在几百人的包围下自由来去,军中传闻她力能扛鼎,用一把巨大的重剑,名为磐石……”   柳元景越说燕七的脸色越坏,到了后来直接跳了起来。   “那男人是不是眼睛细长,嘴唇薄唇色淡?他那剑是不是双手剑,用一铁环腰带束在腰上?”   他连珠弹一般问了一大堆。   “我也只和他见过一次,那时天色昏暗,没看清他的长相。而且他闯大檀大营的时候没有带武器,武器都是从柔然兵士手里抢过来的,所以你问我他的剑是什么样子,我真不知。”   柳元景苦笑,“就这些消息,还是之前我们在鲜卑的线人传回来的。磐石是鬼方的宝贝,后来落在花木兰手里。想来这种名剑也不会有什么人伪造。”   磐石用的是陨铁,又重又沉,非力大者不能用。这世上力气这般大的,柔然有个鬼方,魏国有个花木兰,已经是天下难寻,就算再有这样的人,也不一定会选这种浪费材料的钝剑。   所以他话一说完,燕七立刻拉起柳元景就要走。   “我们不能在这里多待了!在你来之前,店里投宿了几个鲜卑练家子,有一个人就佩着你说的那种重剑,也是身材瘦高,身长七尺!”   “怎么可能!花木兰身上受的伤我亲眼所见,就算没死现在也骑不了马,怎么可能来怀朔!”   “你是不相信我?”   燕七看着柳元景,冷冷哼了一声。   “我的任务是送你去袁家邬壁,却不是听你的吩咐。我受了王爷八百两金子的报酬,可我若不高兴了,我也可以还他!”   但凡聪明之人都讨厌武夫,因为这种人多半和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后世有句“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说的就是这种事。   燕七的任务是“柳元景平安到达袁家邬壁”,可柳元景出国是为了当探子,一个好的探子要在敌国探得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在柔然大败特败,柔然王室从老的到小的一个都没跑出来,也就没什么煽风点火、背后支持的意义了。   唯一一个可以用的右贤王,原来也早就倒向了鲜卑人,把自己的故国给卖了。这种人能够卖一次就能卖第二次,原本也好结盟,只是他苦于没有门路,也和对方联系不上。   拓跋焘那样的人,一定知道闾毗的用处,不会让闾毗轻易离开平城的。   他总觉得花木兰像是个女人,这种直觉太过强烈,加之他三番四次坏自己的好事,就让他产生了心病,非要看看他的真面目不可。   若花木兰是个女人,只不过因为她太过武勇而不得已装成男人为大魏效力,那他们就能借此利用,让花木兰身败名裂,让魏军名声扫地。   这世上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对女人参军管着男人的态度应该都是一样的。   鲜卑人里也多得是想要挑起事端争权夺利之人。   那就是让她们走开。   可恨的是燕七并不知道他心中的大志,只想着那八百两金子和他的任务。   这种榆木脑袋根本就说不通!   燕七也不需要说通,他的武力足够强大到柳元景这种弱鸡听他的了。   就算柳元景其实并不孱弱,遇见燕七也没办法,他只觉得对方把他的腕门这么一扣,他全身上下都一下子虚弱无力起来。   柳元景的几个随从大惊失色,正要动手,却被柳元景出声喝止:“不能弄出大的动静来!你们不要对燕大侠失礼,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没有的话我们走。”   柳元景心存侥幸:“燕大侠不知,我在外出面都身穿斗篷,花木兰即使和我对面也不会相识,你实在是太小心了!”   “你懂什么,我看那人的五感已经到了‘入武’的地步,但凡入武过的人都有奇特的本事,你觉得他认不出你,说不定他早就已经把你看破!”   燕七一手拉着柳元景,一手扶着剑鞘,就这么悄悄出了屋子。   后院直通向后门,这是为了接应之人出入方便。柳元景的随从出去一会儿立刻脸色难看地跑了回来。   “后门那站着一个汉子,看样子是特地在那里守着的!”   “难不成真的被发现了?”   柳元景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甲,“要不然我们……”   “是不是腰上带着大剑的那个人?”   燕七突然出声发问。   “不,只是个带着腰刀的……”   “那就好!”   燕七一手松开柳元景。   “柳郎君,我杀了那人,你跟着随从们一起往城门去!”   说完话,仓嗡一声龙吟,长剑已然出鞘!   话说陈节还在后门外一处较为隐秘又能看到后门动静的位置守着,猛然间那后院的门突然打开,几个男人护着白衣的男子走出门外。   不是花将军说的“奸细”还能是谁?   陈节张口欲要大喊,只觉得突然右侧太阳穴隐隐刺痛,不及扭头,立刻向着相反位置急纵而出!   就这一下子的功夫,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已经又递了过来。   燕七练的是杀人术,出剑挥剑都毫无声息,他这偷袭之法很少失败,但凡武艺差点的,一出招就会被一击必杀。但他毕竟只是个剑客,不是在沙场里杀人无数的将士,在对“杀气”的感知上,还没有陈节一个年轻小伙子更熟悉。   陈节几乎是凭着直觉避开了这一剑,刚才这一跃只需慢的刹那,又或是跃的不够远,太阳穴就要被戳个对穿,当真凶险至极。   他看到那利剑出来,已经来不及喊,只能笨拙的拿起刀鞘先挡下这一剑,然后抽刀对敌。   陈节的武功是家传,走的是汉人一脉的路子,燕七一见便看了出来,啐了一声:“大好汉子,居然为胡人卖命,你的先祖一定为你含羞!”   陈节哪里管他说什么,他独自挡下他的利剑已经是吃力,寻得一个空隙立刻大声叫了起来:“花将军,这些人要跑啦!!!!”   声音大的吓人,震的院里院外都在响。   燕七和陈节缠斗,柳元景却被一群随从和客栈里的宋人内应护着往街外走,只要穿过一条巷子,就可以翻墙到达城门附近。   这也是这个客店坐落在城门旁不远处的原因。   然而柳元景刚刚跑出几步,却被突然出现的身影惊得停住了脚步。   手持着巨剑立在他们不远处的,不是他一直以为还在养伤的花木兰还有谁?   柳元景见过花木兰的身手,知道自己这边所有的人在一起都不是花木兰的对手,自己手弩早就在逃命的时候用完了箭支扔掉了,他那三脚猫的几下在他面前挣扎更是自讨苦吃,此时只好用言语相讥:“你来拦我们,是不管你那同伴了?我那朋友名叫燕七,是刘宋第一剑客,你那同伴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悄悄的将身子藏在一个随从身后。   “你们就几个人,若去的晚了,怕是要为你的同伴收尸了。你是要抓我,还是要救人,你自己选择。”   柳元景现在是相信真的有人可以不靠长相就能认出敌人。   就像他无论用眼睛怎么看这个人都是男人,可直觉就是告诉他这个人不是男人一般。   “我的亲兵,若是遇见个刺客就随随便便死了,那也太没用了一点。”贺穆兰笑了笑,剑尖直指着柳元景猛然攻去。   “而且谁告诉你,我们就这几个人?“   贺穆兰话音刚落,在这客栈小巷左右的墙上、屋檐上,突然冒出了无数手持弓箭的弓箭手!   每个人箭矢森然,对准着柳元景的位置,只要贺穆兰一声令下,那些弓箭手立刻就会把巷子里的一群人射成刺猬。   柳元景冷汗淋漓,脑子里一片空白。      “花将军,快来救我!”   陈节的大腿被这燕七刺了一剑,还好他躲了开来,没有刺实,否则早已经被对穿了个洞。   饶是如此,也痛得他脸色发白。   这燕七好快的剑!好狠的手段!   “来了!来了!”   一个大汉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出来,手中挥舞着一把长刀,向着燕七背后一劈!   而另一个方位则出现了一个中年的汉子,眼睛已经瞎了一只,手中却拿着弓箭,不慌不忙地射向燕七。   他眼睛虽然瞎了一只,可箭术却极为出色,燕七被大汉牵绊住无法立刻反应,那箭就这么擦着他的头皮过去,活活把他的发髻射的散了开来。   “花将军,花老将军,你们来的好晚!”   陈节苦着一张脸,看着自己划破的大腿。   他称呼花木兰,从来都是“将军”,绝不会冠上个“花”字。   从潜藏之处出来救了他一命的,不是别人,正是怀朔校尉花克虎……   以及解甲归田多年的花氏族长,花平。   这下子,燕七终于察觉到,自己一行人可能落入对方的陷阱之中了。   ☆、第267章 临死之言(雾)   燕七确实是个很强的剑客,饶是花克虎和陈节等人多有防备,依然伤了花克虎和陈节,从从容容的突围而去。   可只是这一阻挡的时间,已经足够贺穆兰带着弓箭手拿下柳元景和他身边的随从了。   其实就凭贺穆兰一个人的本事,拿下柳元景也是绰绰有余,可这里毕竟是柳元景的据地,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其他的援手,他又有没有别的本事。贺穆兰不敢托大,还是带着两百弓箭手先埋伏必经之地,再在前门和后门都安排了人手。   就算他们闯前门,也有花克虎的部下示警。   贺穆兰原本已经离了花家,不准备把花家拉进这件事里来的。可她离开花家之时,正遇见几个鬼鬼祟祟之人在花家附近张望,再定睛一看,不是那客店里的跑堂又是谁?   一想到自己行踪暴露,客店里的探子们可能要跑,也许还会危及花家人,贺穆兰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又匆匆折返了回去,寻求花平的帮助。   说来也巧,贺穆兰折返花家,正遇到抱着花木托回家的花克虎,他是怀朔的校尉,手下管着两百多守城的弓兵,立刻就自告奋勇的歹人去帮贺穆兰抓人。   贺穆兰原本是不准备劳烦花家的,兜兜转转之下,还是不得不用了自家的人马。直到这时候,贺穆兰才了解到若是一个家族庞大,在某个地方形成了“地头蛇”以后会有什么好处。   至少要做个什么事情,人手和可商量的人肯定是有的。   花克虎一问位置就知道在哪个城门附近,他对此地的地形极为熟悉,当场就带着一群弓箭手埋伏在后门。   花平则是带着另一批人在前门。   陈节遇袭,所有人按照之前约定的行动方法行事,陈节和另外两位花家人拖住最让人棘手的那个剑客,而贺穆兰则是亲自去抓那奸细,以保万无一失。   柳元景自然是要命,可他也知道魏国想要抓的一定是活的他而不是死的他,所以不顾头顶上悬着的利箭,继续带着随从们往贺穆兰的方向突围。   那屋顶上的弓箭手们没等到贺穆兰放箭的命令,犹豫了一会儿后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是该射箭阻止他们离开,还是干脆收手。   “以为我不敢杀你?”贺穆兰冷笑一声,提剑砍翻两个近身想缠住她的护卫,重剑一扫,便又把柳元景拍的后退了五六步。   被剑背拍到的柳元景只觉得肠子都在震荡了,伸手擦掉嘴角沁出来的血沫,“我就是觉得你不敢杀我!”   “弓箭手,除了这人以外,全部射死!”   贺穆兰见柳元景竟躲在一个随从身后,眉毛一挑,直接把那随从给砍了。   若以武力值来算,这些人的武力大概只有6,贺穆兰已经到了10,又在这狭小的巷子里,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柳元景几次突围不成,那些弓箭手又射死了不少人,他见大势已去,咬牙恨道:“想不到今日竟折在你这个假男人手中!”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贺穆兰的神色,只见对方的眸子果然不自然地缩了缩,柳元景更加笃定他是女人了。   可此人只是眸子有些变化,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没有什么不对,反倒一举将他成擒,偏偏嘲讽地扫了一眼他的胸口,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在说你自己吗?弱不胜衣之辈?”   那一刻,柳元景差点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确实武艺不精,这东西是天赋,没这天赋练也练不出来的。   可花木兰三两招便把他拿下了,又用那眼神扫过他胸前被剑划开的衣襟,让他忍不住大声咆哮:“简直是毫无廉耻!败坏纲常!”   屋顶上的弓箭手都听不懂汉话,只知道柳元景大概是在不服气的挣扎。贺穆兰听得懂他说什么,却以为他是在怀朔自己调查出来的“花木兰”身份。   她恨极了柳元景,更认为花生之死是受自己牵连,而她受伤也是拜这人所赐,所以立刻冷笑着回道:“我记得你对我的肩膀和膝盖各射了一箭,害我躺了许久。你说,我是不是该还你?”   贺穆兰说的无比认真,柳元景抬头见到四周的弓箭手,顿时后悔自己把贺穆兰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   在他看来,自己虽然试探成功了,但他一一定活不成了。   若是谁知道了他是刘宋的“使者”,他是一定要把对方灭口的。更何况如今自己已经被擒在了贺穆兰的手中,是杀是剐不过是对方一句话。   贺穆兰也确实想杀了他,可她知道这人身上还存着许多的秘密,也许还能挖出不少刘宋在魏国的奸细,所以她抬起手……   柳元景已经以为自己死定了,豁出所有的勇气,用尽力气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句鲜卑话:   “花木兰是个女人!!!!”   与此同时,贺穆兰的手刀猛地劈下,径直砍在他的后颈处,将他劈晕了过去。   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只是他的声音吼得太大,周围的人大多都听到了,这里又是城门边客店聚集的巷子而非偏僻之处,原本因为屋檐上被踩的“嘎啦嘎啦响”又有弓箭手出没而不敢伸头的客人,以及在这附近的行人,都不由自主的愣了愣。   若是前几个月,有人喊“花木兰是个女人”,肯定没有人知道“花木兰”是个什么鬼。   偏偏如今正是北伐柔然大捷、军中民间纷纷庆祝,军中儿郎也都得了战利品和赏赐返家的时候,“花木兰”的名头随着班师回朝的大军传遍北地,街头巷尾也都有所耳闻,突然有人在外面大喊大叫“花木兰是个女人”,怎能不让人诧异?   当下就有几扇窗被推开,终于有忍不住心中好奇心的人伸头出去眺望。   这一看,顿时吓了个半死。   倒不是为了底下像是杀了不少人的那个汉子而恐惧,而是坊外的不远处,浩浩荡荡的开进了一群兵甲齐整的卫戍镇兵。   卫戍镇兵若非外敌入侵或涉及谋反,轻易不会出动。如今这么一大群人朝着这个街坊来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一些旅客已经开始准备收拾行李,能够赶紧跑了就跑了。   贺穆兰劈晕了柳元景,却没想到此人如此张狂,居然吼出这么一句来。一时间,四周的弓箭手脸色古怪、眼神更加奇怪地朝着贺穆兰望了过来,让她有种扶墙的冲动。   nnd,就算身份暴露也不带这么暴露的啊!   另一边,腿上受了伤和手上受了伤的陈节与花克虎互相扶持着,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而去。陈节刚刚看到自家将军就听到那探子骂了这么一句,立刻气急败坏地大骂道:   “谁在放他娘的狗屁!我们家将军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老子这亲兵伺候他吃喝拉撒加洗澡,谁说他是个女人我和谁急!”   陈节也是个大嗓门,军中练出来的,这声音比柳元景那谋士喊得还要惊天动地。那些弓箭手原本只是觉得柳元景说的无稽,仔细看了看贺穆兰的相貌身材,再听到陈节气急败坏的话,顿时莞尔。   这被花将军捉拿的大概是不法之人,临被抓了叫出这么一句话,大概也就和他们小时候打架输了大骂一句“某某某是只狗”什么类似。   至于为什么骂对方是个“女人”,也许是因为他瞧不起女人吧。   于是乎,那些奇怪的眼神都收了回来,只除了两人。   面色潮红的花克虎,以及面色难看的花平。   若说贺穆兰之前只是有扶墙的心,现在撞墙的心都有了。   她看着追来的花克虎和花平,再看着骂骂咧咧还欲拿出她雄伟的“尺寸”,傲人的力气等等衬托她光辉勇武形象的陈节,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爷爷,我喊你爷爷还不行嘛!   再说下去,她真要在袁氏面前自裁谢罪了!   花母要知道自己被男人伺候着吃喝拉撒睡,肺病这辈子也不会好了!   陈节被贺穆兰瞪得心里发慌,口中虽停了,心中却说不出的委屈。   之前因为老板娘的事,他就被狠狠抽了三鞭,一直得不到好脸色。这正是表忠心维护主将的好机会,他家将军又瞪他。   他知道自家将军口拙,可他口不拙啊。   他帮着骂回去就是!   等陈节再一看,又转脸笑了。   “喲,原来死了,死的好!”   还是他家将军大度,不和死人计较!   “没死,晕了。”   花克虎和花平已经赶到了贺穆兰身边,看着一地的死人,在看着被贺穆兰提在手里的男人,脸上均是大喜。   “看你们的样子,那剑客是跑了?”   贺穆兰见他们身上都有轻伤,并无擒获对方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推断。   “是,那剑客的剑太刁钻!要强留也留的下来,可是肯定要死人。我们想着四周都有包围,他一定是插翅难飞,就没有强追。”   花克虎知道那剑客也只是打手一流,并不可惜。   “贼首被俘就好。”   贺穆兰听说那剑客跑了,心中有些遗憾。但她能调动的人手就这么多,武艺最高的也不过就是花克虎这个级别,要想拖住一个高手已经不容易,留下就更难了,知道不能强求。   说明完的花克虎一挥手:“兄弟们,收家伙!回头我请你们吃酒!”   “花将军慷慨!”   “要好酒啊!”   唰唰唰。   那些弓箭手们立刻收起弓箭,踩屋檐的踩屋檐,滑柱子的滑柱子,走窗户的走窗户,瞬间闪了个干净。   守城的弓箭手攀爬本事是基本功,贺穆兰和陈节久在边关大营,草原一望无际,哪里见过这好本事,立刻赞叹了一番。   花克虎被自家堂妹夸得高兴,把胸都往前挺了挺。只是一想到陈节刚才喊的,再看看她如今这张脸,还是忍不住脸色黯然:“这几年,也真是苦了你了,真是……居然还……”   贺穆兰一听到花克虎说这话就知道他想歪了,咳嗽一声辩解:“陈节总共到我身边也没几天,你莫听他鬼扯。”   陈节耷拉着脑袋,快要哭了。   虽说之前都是花生伺候,可花生走后,确实是他在伺候。   难不成将军还不把他当自己人?   ‘以后我已经要和将军寸步不离,哪怕是如厕,也要妥善的伺候着!’   陈节在心中发誓。   ‘一定!’   花平是真的在边关呆过的,知道一个女人要想在军中混着,除了把自己当成男人没有第二条路走。他原以为花木兰恐怕已经便宜被占尽,所以面色难看。   可转念一想,若是便宜被占尽了,哪里还有人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呢?   一定是没有人见过她真身才是啊。   这么一想,心中也就舒坦了不少。   这身份,总归还是瞒下了。   “木兰,这人怎么办?交给将军府吗?”花克虎看着贺穆兰手上的人。“总不能一直提着啊。”   “不交给将军府,我在等……”   “交给我们吧。”   远远地,巷子那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铠甲因为行动而发出的摩擦声。   终于是到了……   只是这声音……   贺穆兰心头生出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除了一群甲胄鲜明的士卒出现在巷子里,为首的那个体型伟岸、英姿焕发的大汉才更让人眼睛一亮,不由得心生结交之感。   花平和花克虎都是体格阳刚的汉子,平生最重英雄,见那当头的汉子走到面前,心中都大赞了一声“好相貌!”   而贺穆兰和陈节则是缩着脑袋低着头,不知道是该跪好呢,还是不跪好。   因为这位又开始玩微服私访了。   “您又做这种危险的事了。”贺穆兰叹了口气,把手中昏迷的柳元景交给后面笑嘻嘻迎上来的素和君,压低了声音道:   “这里还有个厉害的刺客,来无影去无踪,你怎能来呢?”   “我已经劝过了,劝了没用。”   素和君指挥几个白鹭官捆住柳元景,又把他的下巴扒开检查了一遍,发现牙齿里没有藏毒药,心中不由得一松。   倒是不怕服毒自尽了。   只是嘴里还是要塞东西,鬼方便是咬舌自尽的。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魏的一国之君,喜欢乱跑的拓跋焘陛下。   他穿着一般将军的服饰,笑的极为开怀。   “听闻花将军又立奇功,于是一时心痒,就跑过来了。反正横竖大营就在附近,这里的镇戍将军又是熟人,我也不担心安全问题。”   他这话说的还真没错,怀朔的镇戍将军是宗室出身,见了拓跋焘还得喊声“弟弟”的远亲。   花克虎和花平听得云里雾里,可看贺穆兰和陈节的态度也知道这人身份大概不低,和花木兰私交也不错。   花平想着私交不错,那也算是晚辈,加之贺穆兰毕竟是女人,他总希望家中子弟能结交的是正直坦荡的有能之士,拓跋焘今年二十出头,刚刚打了大胜仗,意气风发气度大好,引得花平点了点头,夸赞到:“木兰你这朋友实在是人中龙凤,让我一见便心喜,快给我们引见引见……”   一边是长辈,一边是君主,贺穆兰干笑了几下,先把花平引见给拓跋焘:“这是我花家的族长,我的堂伯,单名一个平字。”   她原本还想把家人全部摘出去,在拓跋焘没发现之前将此事了结,却没发现拓跋焘来的这么快,正抓了个正行。   柳元景调查了出了她的身份,如今只要不死,她总会暴露出来的。只希望拓跋焘还像前世那样宽宏大量,即使“千金买马骨”不成也不要问罪她家,能赏赐点针头线脑让她提早退休是最好了。   花平一听到贺穆兰先介绍自己就知道自己托大了,二十岁出头就能让贺穆兰这么尊敬,莫非不只是个豪族子弟,还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他不愿给这人留下一个倨傲的长辈形象,贺穆兰介绍完便微微弯了弯腰,以示对对方的尊敬。   贺穆兰和拓跋焘带来的人却都没想到拓跋焘是个不按理出牌的性子。   只见他咧出一抹笑容,立刻亲热的扶起花平:“我是花木兰的好友杜寿,您是花木兰的堂伯,便也是我的长辈。伯父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看四周一地的死人,笑的更厉害了。   “人说虎父无犬子,上阵父子兵,想不到花木兰武艺厉害,花家诸位好汉也如此了得!来来来,那位小哥也来,我们一起聊聊……”   贺穆兰一拍额头,无助地朝着素和君看去。   素和君似乎也是被这位陛下的自信折磨到无语,学着古弼的做法狠狠地咳嗽了一声:“咳咳!将军,先把人犯压回去要紧。还有客店和城门也要封锁,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   花平和花克虎正想和这大汉结交呢,却见他的随从出声制止,他们都不是愚笨之辈,立刻劝说这“杜寿”先忙正事。   拓跋焘可惜地啧了几声,猛地一拍掌。   “那好吧,我先把事了了,晚上到花木兰你家去拜访拜访……”   这下子,花平和花克虎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心慌意乱的想象着该如何阻止这位好汉去拜访。   贺穆兰却已经做好了被揭穿身份的准备。   花生死后,她对这无休无止的杀戮和战争已经厌烦,听到拓跋焘的话,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是寒舍的荣幸。”   ☆、第268章 她的陛下   柳元景已经被抓住了,燕七还下落不明。   整个客店被一锅端了,无论是店里的小厮、掌柜还是杂役,甚至连客店中的客人都被抓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搜捕令”一说,只要上面下令,你有嫌疑,无论是不是无辜,都要先抓起来细细审讯。   贺穆兰将花平和花克虎打发了回去。拓跋焘虽然是个好君主,但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敌人就心慈手软。柔然那么多负隅抵抗的部落主脑袋被砍下来当球踢的事,就是这位看起来“爽朗刚直”的陛下干的。   他们如今对拓跋焘印象大好,可若真看了他心狠手辣的一面,说不定以后心中就会留下不好的回忆,这又何必呢。   贺穆兰是当事人,又要保护拓跋焘的安全,自然是和其他宿卫们一起寸步不离的跟着拓跋焘。   若干狼头也在此次跟随拓跋焘的人群之中,趁了个机会凑到贺穆兰身边,脸色凝重地问:“那汉人之前大喊大叫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贺穆兰没反应过来:“哪句?”   “就是……就是你是女人那句。”   狼头也觉得这话实在是无稽,可一个探子若真是这么造谣中伤他大魏的后起之秀,真是其心可诛了。   贺穆兰还不清楚拓跋焘会是什么态度,当下模棱两可的“啊”了一声,“你也听到了?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他喊那个为什么。”   “他叫的那般大声,我们当时正在外面控制各个路口,虽没进来,也听到了。”若干狼头面有忧色地看向贺穆兰:“你如今风头正盛,连各国的探子都对你虎视眈眈,最好小心点为妙。自古没有死在沙场上,却死在暗箭之下的将军也不是没有……”   “我明白的,谢过你的关心。”贺穆兰心中一暖,看着若干人的这位二哥的眼光也柔和起来:“暗箭伤人总归有限,我会小心。”   若干狼头刻意交好贺穆兰只有三分是爱屋及乌,七分却是因为他看出这一位日后一定青云直上。能让拓跋焘亲自去家里拜访的人,目前大魏只有两人,一个是古弼,一个是崔浩。   这两人是什么人?都是能文能武的权臣。   狼头能在宿卫军中站稳脚跟,混到近身侍卫,若不是惯会审时度势,早就被排挤到边缘了。此时大半为了家族,小半为了自己那单纯的弟弟,他也要拉拢好花木兰,让若干家先留下个人脉关系。   贺穆兰看待人和物都是坦坦荡荡,自然没想到若干狼头心中拐了这么多道,她以为若干人真心待他,他的哥哥也是差不多的汉子,再加上对方是好意,也就欣然接受。   如今像是若干狼头这样想法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就连库莫提和素和君这样的人都不敢小瞧于她,可若真的让她拆穿了女子的身份,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扼腕不已,不敢置信。   将士们封锁了周围四街,又把客店里的人都抓走了,逃出来的燕七藏在一户民宅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忍不住把这户人家桌子上的碗都给砸了。   这一家人也是倒霉,好生生的刚在吃饭,被燕七溜了进来,他也知道杀了人只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只刺伤了这家的女主人,又将她捆了起来,胁迫着男主人和他家的幼子去给他探听消息。   等听到客店里的人全部被抓走了,还有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白衣人被一群将士押走,燕七恨不得冲出去杀个干净。   他不明白一个好好的护送任务为何会引来这么多人的围追堵截。   都是那花木兰!   ‘柳郎君叫我杀了花木兰,我当时一口回绝,如今我保护不力,害的柳郎君生死不知,更是无力回天……’   他只是个年轻人,平日里受游侠追捧,又被达官贵族委托任务经常出入豪门,心高气傲惯了,乍然受到这样的打击,被人调虎离山,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内疚,只想着“我怎么也要给柳郎君报仇才是”。   ‘杀了花木兰不容易,可我知道花木兰家,杀了她全家却是容易的。听那跑堂的刺探回来的消息,他家老的老,残的残,一个孩子才八九岁,一剑一个,也好让那花木兰后悔!’   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又没什么是非观念,对于胡人更是痛恨,只要一想到花家的亲眷在他剑下痛哭出声,心中顿时产生一阵快感。   ‘是了,我还可以抓了花家之人,去要挟花木兰交换柳郎君。’他没想到连魏帝都介入了,只天真的以为花木兰是得了此地的卫兵相助。   他自己是个为了个人恩怨可以不顾家国大事之人,便以为贺穆兰也是那种为了家人会放了柳郎君的人,越想眼睛越亮。   待到了天黑,他思咐着自己的身手在这黑夜里来去无虞,便向这家主人问清了白日里探子们探到的地址,在得到答案后,一剑一个血洗了这家鲜卑人,换了身普通人的衣服溜了出去。   与此同时,拓跋焘则在宿卫军们的保护下前往了花家。      “怎么样,你觉得我的礼物可合适?”拓跋焘兴奋地看了看身后宿卫们抱着的礼物,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说花家只是普通军户人家,礼送重了倒怕引得他们惶恐。反正横竖花木兰进了京就要受封赏的,到时候多赐一些也就等于赐给他的家人了。”   “陛下这礼物还是太贵重了。而且花家人不一定爱看书。”   素和君看着拓跋焘这兴奋劲,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错,拓跋焘让人捧着的,正是五经。   四书五经成为学子们的必学读物是宋朝时候的事,那时候雕版和活字印刷印刷大行其道,印刷业昌盛,所以各种书籍由达官贵人之家涌入了民间。   可这时代,书籍全部靠手抄,最早的雕版印刷也还要到唐朝,书籍是一个人家最宝贵的积累,这时代,尤其以《五经》更为流行。   拓跋焘想着花木兰认识字,他家人必定也是识字的,只要家中还有晚辈,这些书就一定能用得上。这书来的也不容易,是他去将军府用膳的时候从他那位远方兄弟那搜刮来的,有许多大家的注释,花家人一定很高兴。   为了给花木兰一个惊喜,拓跋焘还把她提早打发回去陪家人用饭了,就为了让花木兰感激涕零,好收获这种满足。   这礼物确实宝贵又不庸俗,素和君这话只是随口说说,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现在还不知道这花木兰身上有什么秘密,可这位陛下却似乎笃定了她是可信任之人。他就怕花木兰真有什么不可用的秘密,陛下如今这般看重她,这般心中到时候让这陛下受挫,由爱转恨,那花木兰就可惜了。   这么一想,连素和君也期望花木兰那秘密是刘宋探子所喊的那样,而不是什么李代桃僵之类的故事。   “你这人怎么也这么俗起来了。若要金银珠宝,牛羊猪马,花木兰那样的英雄难道不能自己挣吗?送那些给他的家人才是折辱了他!”   拓跋焘眼看着前面带路的本地士卒脚步一滑,奇怪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没,没什么不对。”   那士卒心中内流满面的继续带路,等到了一处比较杂乱的街道时,指着一处不大的院落说道:“这便是花校尉如今住的地方了。”   “这么小的地方……”   拓跋焘搓了搓下巴。“花家一家还要和自家堂侄同住?”   “之前花家人是在花家堡的祖宅住的,最近才搬回来,听说是张罗花克虎的婚事。”素和君一板一眼的回答拓跋焘自己探知的消息,“我去敲门。”   院门大开,显然是准备好迎接他们了。   素和君还没进了院子,在里面听到动静的贺穆兰已经打开了内室之门,搀扶着花父走了出来。   花父、花族长和花克虎并不知道拓跋焘是什么身份地位,贺穆兰为了安全也不能透露给他们,但却和他们大致说了下这是个大人物,是她的顶头上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会是大人物,还是直系的上峰,但花家人还是心中忐忑不安地出来迎接。   “杜使君,这是我的阿爷,他腿脚多有不便,请勿见怪。”贺穆兰歉意地对拓跋焘行礼。   “我阿母体弱,去年冬天得了肺疾,今天见到我归家太激动了,又发作了,如今卧床起不来,只能在床上给你见礼,请您见谅。”   拓跋焘虎目一扫,不由得大吃一惊。   花平和花克虎他是早就见过的,对他们魁梧的体魄自有印象,原以为生出花木兰这样勇武的孩子的,怎么也是强壮有力之人,怎么会是一个身材瘦长,还拄着拐杖的中年人?   再看看那旁边年约八九岁,长得一般瘦小,鼻涕还拖在人中上的小孩,拓跋焘强忍着上去帮他擦一把的冲动,口不对心地说道:“呵呵,久仰久仰,是我来的冒昧……”   说好的虎父无犬子呢?   说好的一门猛将呢!   这拖鼻涕小孩是谁啊!皇帝亲自上门了他家兄长不知道擦一擦嘛!   贺穆兰是看到拓跋焘愣了以后才发现花木托鼻子下面出来鼻涕了的。她之前没有回过家,后世花木托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她竟不知道花木托有这么个会流鼻涕的毛病。   她用袖子随手擦掉弟弟的鼻涕,脸上更加尴尬了:“这是我的阿弟,刚刚过九岁的生辰,名为花木托。”   “勇士吗?”拓跋焘看了眼他的小身板。“唔,小子多吃点,以后长壮了才能当勇士!”   “我阿爷说了,我家穷,吃不起那么多肉。”花木托咧开嘴,把阿爷平日里糊弄他的话说了出来。   贺穆兰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   “小孩子口无遮拦,我替他谢过您的好意。”   ‘牛羊这么贱还吃不起肉?’   拓跋焘看了一眼又小又破的花家,心中有些后悔带了书来。   ‘说不定花家其实需要的是金银珠宝?’   可带都带了,拓跋焘也只能有些羞窘地命人送上《五经》作为礼物。贺穆兰知道这时代书籍珍贵,立刻千恩万谢的接了。   好在花父和花平都露出一副高兴极了的表情,拓跋焘心中也就大为舒坦。   就知道花家人一定都不是俗人!   就算长得瘦弱,也不是俗物!   几人恭恭敬敬地迎接拓跋焘入了屋子,连宿卫加本地的镇戍之军在一起涌入花家的厅堂,立刻显得局促起来。   莫说正襟危坐,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拓跋焘想了想,分了大半镇戍之军出去守卫,屋内仅留着宿卫军,又先去看了病榻上的花母,这才返回厅堂。   杂巷,小屋,残父,病母,幼子。   他一直知道花木兰长得不算是什么仪表堂堂之辈,但也没有想过这么一个光明磊落的英雄家中竟是这样的。   花木兰跟着库莫提做过亲兵,也跟在他身边去过大夏宫,面对雕梁画栋、奢华的宫廷,居然能保持一副平常的态度丝毫不为所动,让他一直以为对方即使家境普通,也不会太糟糕。   但如今这样子,一个家中残疾的父亲,种田肯定是种不了多少的,多半是给别人耕种,自己收一部分克用,那样家中也得不到太多粮食。   就算没花木托说的那般苦,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下子,拓跋焘心中下定了决心,回头赏赐花木兰的时候金银一定要多赐一点,听说他之前的所得都养了虎贲军,这次哪怕古侍中把喉咙都咳破了,也要多给些!   贺穆兰可不知道拓跋焘已经把他家当成了“贫困户”,正准备扶贫,见一屋子人包括拓跋焘都局促不安的样子,忍不住先出声热场:   “我家是普通的军户。花克虎是我堂兄,我伯父和其他叔伯皆战死于云中之战,只留下我堂兄这个后代。我阿爷是跟着前任大可汗攻刘宋时受的寒伤,冬日渡河时双腿在水中泡了太久,一到秋冬就走不了路,冬天经常连床榻下来都困难……我从军这几年,多靠族长和族人照顾我爷娘。”   “原来是满门忠烈。”拓跋焘肃然起敬,“各位当真是了不起。”   他一听花弧居然是跟随他父亲一起出征过的老兵,立刻看他就更加和善了。他却不知道花弧原本没有这么瘦,是得了这毛病以后活生生熬瘦下来的。   花弧这一辈子最值得称道的事就是征滑台立下的战功,听到女儿介绍,别人夸奖,立刻谦虚道:“先大可汗和如今的大可汗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在他们手下打仗是我们的荣幸,能够打胜仗,比什么都要好。”   这是典型鲜卑人的想法,拓跋焘听了也是高兴,只顾着笑。   闲话了几句后,拓跋焘大概也了解了花家的情况,从他们熟悉的态度上也就知道花木兰绝对不可能是外面来的什么李代桃僵之辈,一定是亲生的无虞。   可花家行二的是个女儿,这个花木兰却是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仙法,能把女人凭空变成男人不成?   拓跋焘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被好奇引得难受,索性直率地跟贺穆兰说道:“花将军,我有事想要问你,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来的正好!   贺穆兰干脆的站起身。   “我旧日的房间还空着,我们去那里。”   “木兰,那房间不合适吧。”   花父急了,那屋子里还有梳妆台呢!   “阿爷,无事,这位使君是可信任之人。”贺穆兰回身安抚了花父一句,引着拓跋焘往花木兰的闺房而去。   拓跋焘身边不可以没人,素和君是心腹,武功也不弱,立刻跟着一起。宿卫军把守着花木兰的闺房门口,三人进了屋子。   待推开屋子一看,素和君愣住了。   屋角放着一座妆台,木质还不错,妆台上立着铜镜和几盒妆盒。铜镜样式有些老,妆盒上的漆已经有些剥落,显然有些年头,都不会是时下的年轻女子用的。   那漆盒其实是袁氏的嫁妆,后来给了花木兰。   这时代铜和钱也差不多,很多人家连铜器都没有,这里有面黄铜镜,花家有铜镜,祖上应该也风光过。   但无论如何,一位年轻将军旧日的房间里有妆台,还有妆盒,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若不是这屋子没什么脂粉味,而是到处都飘着一股子药味,他们真以为这是哪家女郎的闺房。   拓跋焘立在屋内,扫了一眼这间还没有他厕房大的屋子,坦荡荡地直接问出自己的疑问。   在他看来,贺穆兰是值得他直接相询的。   他也相信,贺穆兰一定不会欺骗与他。   “花木兰,我知道你身上定有一个大秘密,我这人素来不爱拐弯抹角,我只问你,你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拓跋焘负手而立,自傲地说道:“我既然是魏国之君,若我不能帮你之事,其他人也必定帮不到。你只管把你的难题说来,我必帮你解决。”   贺穆兰看着昂然而立的拓跋焘,再看着他身边表情满怀希望的素和君,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火热了起来。   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总算是跟对了主子。   无论拓跋焘后来变得如何昏聩如何残暴,可他在这个时候,真正是又让人肝脑涂地、为之奉献的本钱。   更可贵的是,这并不是他装出来的礼贤下士。   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如果臣下有困难,自己能帮就一定会帮。   就如同后世的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者,或是心怀宽广的上司,在得知自己能帮上别人时,一定义不容辞一般。   这便是他为人的“器量”。   “可是陛下……”贺穆兰眼里泛起了泪光,忍住鼻酸说道。“我的难言之隐,哪怕您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帮上忙呢。”   拓跋焘自傲的表情猛然一下子僵住了。   哈哈哈哈,虽然觉得等下子可能会惹怒他,可她还是觉得他这个样子真是呆萌极了。   虽然有秦皇汉武这样伟大的帝王,可是若真要让她选择一个君王做朋友,她一定还会选择拓跋焘这样的君主。   因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毫不掩饰什么的……   一旁的素和君有些失望地看着花木兰,似乎要从她嘴中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在他看来,拒绝了拓跋焘的帮助,就等于有比前程和性命还重要的把柄留在别人手里,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贺穆兰也是这么想的。她到没觉得自己会死,但陛下一定会失望却是真的。   “陛下,您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一个女人变成男人啊。”   花木兰最大的秘密,终是提早十年揭开了。   “咦?就这个?”   然而贺穆兰说出来的话,却让僵了一会儿的拓跋焘重新显露出自然的神色。   “没其他的了吗?”   ‘比如你很穷,没有钱,所以不得不为别人效力。   或是你母亲其实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你不得不受人胁迫什么。   亦或者是许诺会给你弟弟一个前途,所以为了家人努力什么的。   哪怕你是敌国的奸细我也能把你的心捂暖了啊!’   拓跋焘满怀期待的看着贺穆兰。   ‘快说啊!快把你的困难说出来!’   拓跋焘殷切的盼望着刷花木兰忠诚度的机会。   贺穆兰已经被拓跋焘这自然的态度弄懵了。   难道这位皇帝接受不了“男变女”的事实,已经吓傻了?   “陛下,我是说……”   “你是说你是女的嘛。我知道的,我身边那宦官赵明不也是女的……”拓跋焘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女的就女的,不就上面多两块肉,下面少一块肉,你便是个宦官,我也会重用。”   他突然用锐利地目光望向贺穆兰。   “花木兰,我用你,不是因为你是勇猛过人的‘男人’,而是因为你是花木兰。你是玄衣木兰,是虎威将军花木兰,是生擒鬼方怒斩大檀之头的英雄。”   “我要用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性别。若是我只要个勇猛过人的男人去塑造成魏国的英雄,我可以在大魏拉出一条街的人,我会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可用之人,我大魏一直在等的那个可用之人。”   “可是陛下,陛下,我是个女人,即使您不在意,您的臣子,您的百姓……”   “花木兰,你以为一国之君应该是什么样的?”   拓跋焘好笑地笑了起来,“我从还是太子时,就有无数人在我面前说,当一国之君应该这样做,当一国之君应该那样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这些人有野心却没做过,所以自己想象着加了条条框框把自己合理化了。一国之君是什么样子的,若是那种卑劣又压抑的样子,我可不愿意做……”   他又重新显露出那副自傲的样子。   “如今若再有人告诉我一国之君该如何如何,我便会回他:‘你自己做个一国之君给我看看啊。按照你说的一国之君一定会成为明君的方式,去建立一个国家给我看看。’”   拓跋焘实在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人,他的想法,实在是有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随意和直率。   可当他用这样的想法说出自己的观点时,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可敬的帝王。   “他们都没有那样的本事,可我有。我按照我的想法开疆扩土,打下了夏国、踏破了柔然,成就了我的先祖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我是拓跋鲜卑之主,也是汉人之主,日后还会是中原之主……”   他满脸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将军,后者正怔怔地回不过神。   “所以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得听我的。”   一时间,贺穆兰的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浮现了许多东西。   【我当然想延年益寿……但是花木兰,比起那个,我更想你能活命。】   【当初你不愿做我的兄弟,后来你又不愿做我的贴身侍卫,你现在连前程和荣华富贵都不要了,那我便保你一世安宁。】   【我堂堂一国之君,若要夺你那点先天之气,难道还要用骗的不成?】   上辈子时她在幻境里看到的那道魁梧背影,已经被如今这个年轻之君满脸自傲的印象重新覆盖,让她发自内心的叹服。   这两年来受过的痛苦、见过的残酷、忍下的泪水、心中的不公、对这时代的落后发出的悲鸣,都因为这一句话而值了。   【你不必担心那么多,因为他们都要听我的。】   和爱情无关,和亲情无关,她活在这个时代,真正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个人告诉她——“你不必担心那么多”。   花木兰为何会发出那样的喟叹。   她的膝盖为何又会发自内心的为面前这人折服。   ‘这是她的陛下。’   ‘是为之征战、愿意为之平定四方之人。’   ☆、第269章 留着泪的你的脸   作为一个现代人,恐怕很难理解来自现代的贺穆兰为何会对拓跋焘屈膝。   对于追求平等个性和自由的现代人来说,让他们嘴中说着“我真给你跪了”很容易,但真要下跪,却是极难极难的。   可是现代人也很难理解贺穆兰此时的这种憧憬。   在他们的时代,和平而幸福,人人为了心中的理想或自己的未来而奋斗,那是个没有人会嘲笑别人梦想的时代。   而南北朝的社会昏蒙无知,百姓大多不识字,各民族矛盾严重,汉人的士族和鲜卑的权贵把持所有上升的门径,普通人里唯有军人能够通过军功获得一席之地,但能得到的也有限。   在所有的皇帝都在努力将“人上人”那一套彻底推行以维护自己的统治的时候,这位皇帝却天生的对各种阶级和身份不屑一顾,认为“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才是作为一国之君的体统。   很多很多年后,第一个推出科举制度的隋朝之主也是这样做的,但直到宋朝,科举制度才算是真正的贯彻落实,门阀也因为科举而渐渐崩溃,拓跋焘作为这世上最庞大的门阀之主,却已经拥有了几千年后的现代人才具有的灵魂,并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在努力。   为何拓跋焘不喜欢拓跋晃,为何拓跋焘认为拓跋晃并不能给国家带来新的血液,贺穆兰已经渐渐懂了。   追求魏晋“九品中正制”,想要遵从汉人传授的道路进行汉化改革的拓跋晃,其实走入的是一条歧路。   全盘汉化回归过去的道路可以维护鲜卑人和汉人的统治,却会对这个国家,这个社会造成更久远的倒退。拓跋焘要的并不是一个由门阀和权贵治理国家的世界,而是一个所有有才能的人都可以一起治理国家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因为所有“有用之人”的努力,国家必将往好的方向发展,而非一两个“智者”决定国家的未来,然后推动国家前行。   在此之前,他需要有和他一样志同道合之人,先平定这混乱的世道,然后才能推行他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需要花木兰,需要许许多多花木兰这样的人。   她是女人,不要紧。   她出身不高,不要紧。   哪怕她是敌国的奸细,也不要紧。   知道她愿意跟随他,他便都愿意包容。   贺穆兰正是因为理解了拓跋焘的这个理想,才由衷的为这个理想而折服。   贺穆兰的时代,自由和梦想并非他们自己挣来的,是无数英雄的血泪才凝聚成了他们的今天,所以每个生活在那个时代、那个国家的人,其实都是在挥霍着英雄们留下的遗产。   在那个时代,人类极度的力量、头脑的博弈、英雄的幻想,大多只是影视剧里的故事,开明的君主、智慧的臣子、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似乎都已经离他们很远很远。   但在这个一千多年前的中原大地上,在这个胡人和汉人在不停争斗又不停融合的时代,有一个异族的首领在为着自己的“道”在努力。   前世的拓跋焘并没有成功,直到花木兰解甲归田,柔然依旧在吴提的指挥下不停反复,各族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仅卢水胡和白龙胡就数次叛乱。   拓跋焘数次下诏求贤,寒门子弟纷纷归附,却被汉人的士族打压,无法在朝堂立足。在整个北朝的大地上,汉人大小门阀豪族林立的邬壁比南朝的刘宋数目还多,这便是硬生生的示威之举。   前世,拓跋焘请求花木兰留下,他认为花木兰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但花木兰实在太想念那段平凡的生活了,十二年的军旅生活,已经让她磨去了所有雄心壮志的东西,只渴望过着平常人的生活。   所以花木兰拒绝了,她带着拓跋焘重重的赏赐,以及这位陛下赐予的活命机会,回到了她的故乡,在那里进入了未知的长眠。   而这一世,热血未死,壮志犹存,在看过两世的痛苦和挣扎,在了解了战争的残酷和不义之后,贺穆兰依然能够久久地凝望着这位年轻的君主,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从口中吐出那几个字。   “誓死为您效忠,陛下。”   “请起来,花木兰。我不是为了你的奉拜服侍而来,你应该要起身和我站在一起。柔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战场,人生几十年,还有无数的硬仗等着我们去打。”   拓跋焘向前走了过来,一把拉起跪拜在地上的贺穆兰。   “我等着你与我并肩作战,犹如夏国之时,我的将军!”   我的陛下。   我的将军。   贺穆兰感觉自己的身上涌现出情感的呜咽,越过一千五百多年的隔阂,她的情感和这位帝王融为一体。   素和君似乎不能再见这煽情的一幕,扭过头去痛哭流涕。他似乎在这君臣相得的一幕上看到了自己追求已久的东西,以至于那种因为满足和喜悦所带来的幸福泪水无法抑制地流淌着。   屋子昏暗又安静,可因为他们的存在,就像是劈开了黑暗而出现的光芒一样,要带给这个人世无限的希望。   “遵命,陛下。”      “想要给花木兰留下永世难忘的痛苦回忆”,这便是燕七此刻最想做的事。   他想来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做事只凭自己的心思,想去做就做了,既不考虑过去,也不考虑未来。   他杀了怀朔那一家三口,偷偷摸摸趁着夜色来到花家的附近,却发现想要达成自己的心愿,还差的很远很远。   花木兰家的屋子里里外外站了几层人,这种防护的力度甚至让花木兰家左右的街坊邻居心中不安,将大门和院门都统统紧锁……   这种情况下,即使燕七想与之前一般如法炮制,潜入一户普通民宅窥探都不可能,更别说杀入层层包围、去花木兰家杀人了。   他只是个剑客,也是杀手,却不是神仙。   “可恶,不是说花木兰只是个普通军户么,怎么花家能调用这么多人手保护……”燕七盯着那户灯火通明的屋子,丧气地猛锤了一下墙壁。“难不成已经察觉我的想法?”   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于是潜藏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等待着花家有所破绽的那一刻。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一刻终于到来了。   从花木兰家走出了一群汉子,为首那人身材魁梧,倒把花木兰瘦长的身子映照的更为瘦弱。   花家人似乎很尊敬这个人,将他恭恭敬敬的送到门口,花木兰甚至将他送出院外,这才分别。   那人走时,如同铁桶一般包围着花家院落的侍卫们也跟着去了,燕七这才发现原来这些人保护的不是花家,而是那个魁梧的汉子。   “太好了,终于走了!”   燕七觉得自己的手在痒。   “只要那群侍卫走了,花家一家的头颅便是我的囊中之物!”   直到那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巷落,燕七闪身出来。   直到夜色渐沉,他才偷偷摸摸地顺着花家的院墙爬到屋檐上,趁着夜色准备破顶而入。   然而他才揭开厅堂位置的一块瓦,刚刚往下一看,整个人就愣住了。   这家人什么情况?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没睡?   贺穆兰正在和花平、花弧说着什么,油灯点了四盏,照的整个屋子犹如白昼。燕七一看是白天和他斗过的半瞎中年人和花木兰亲自在厅堂,心中推断自己不能一击必杀,只好小心的又把那片瓦掩上。   说好的梦中杀人呢!   还能不能好好的玩耍了!   罢了,先从花木兰母亲的屋子下手!一个病怏怏的老太婆,总不能和花木兰一般神勇无敌吧?   只是燕七一揭开主屋的瓦片,又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花家几位主人在厅堂议事,蛮古因为住不下而留在了将军府照看一行人的战马和行李,陈节受了伤行动不便,贺穆兰就把他带在了身边,此时正被袁氏叫到了主屋聊天。   原来贺穆兰敷衍袁氏时随口说了句“不行我日后招赘个夫婿回来,军中多的是光棍”,立刻被袁氏记在了心上。贺穆兰这是第一次带男人回来,袁氏又听说这个亲兵是伺候花木兰吃喝拉撒的随从,心中就顿时有了种婆婆看未来媳妇候选人的感觉。   “小伙子,家里还有兄弟吗?”   袁氏只是肺疾,需要静养,还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不过花家人都恨不得她多躺一会儿,她也就遵从诸人的好意,在床上休息。   此时她正和颜悦色地问着陈节家里的一些情况。   陈节被打发来陪将军的母亲闲聊已经是十分局促了,加之腿上有伤又不能跪坐,只能没形象的坐在她的床褥边,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有,还有两个弟弟。”   袁氏顿时眼睛一亮。   有兄弟好啊!有兄弟的人家好入赘!   还有其他兄弟传宗接代呐!   “小伙子定亲了没有?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袁氏笑眯眯地看他。   ‘花夫人问我这个为什么?是了,花夫人一定是听了我的勇猛,又喜欢我的忠心,想要替我做媒!我就说嘛,我这样的人才,怎么会没有人看上!’   陈节立刻喜滋滋地摇头:“没有,我一直都在军中,不曾定亲,也没有心仪的姑娘!”   让貌美的姑娘来的更猛烈些吧!   袁氏更加满意了,又开口问:“那你能接受入赘吗?”   “这怎么可能!”陈节大惊失色道:“陈某家中家风严谨,断没有入赘的道理!再说军户人家又不是揭不开锅,我有军中分配的良田,怎么能入赘吃软饭呢!”   还以为是什么良配。   搞半天花夫人是想给晚辈找个倒插门的!   那可不行!   袁氏见陈节一口否认,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这世间的男儿有几个能接受入赘呢?她的想法是好的,可找合适的人太难。他们叫我不要操心,不操心怎么行……”   “花夫人,你在说什么?”   陈节好奇地看着嘴唇翕动的袁氏。   “我是说,你是个好小伙子,可惜和我家没有缘分。”   袁氏叹了口气。   “若你有认识什么合适的小伙子,又愿意入赘的,麻烦支会木兰一声,让她去看看,参详参详。”   “咦,花将军还有姐妹吗?不是只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吗?”   “族妹,族妹。”   “哦。”陈节了然地点了点头。“花夫人您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了!花将军的妹妹一定不愁嫁,回头我就帮您打听!”   袁氏就喜欢这样乖巧听话的汉子,拉着陈节的手又絮絮叨叨了半天,一边问贺穆兰在营中过的日子一边抹泪,陈节越怎么夸耀自家将军如何英武不凡如何砍人脑袋如砍瓜切菜,袁氏眼泪掉的就越凶。   一老一小哭的哭乱的乱,屋顶上注视着屋内动静的燕七直趴到胳膊都麻了,也没发现两人要分开的迹象,顿时傻眼。   万般无奈之下,燕七只好又爬了几下,想朝花木兰的弟弟,那个九岁的孩童下手。   可叹他一个刘宋有名的剑客,却在魏国落得专拣老弱妇孺下手的地步,已经大减他往日的名声。   即使是游侠儿,若是被人得知欺软怕硬、明明有一身好剑术却只敢柿子挑软的捏,那以后也不会有人再附庸了。   可这燕七原本就是独来独往的主,本来就不讲究名声,心中也无善恶是非之分,否则也不会沦为权贵杀人的工具。   可笑他自己浑浑噩噩,还被吹捧的找不到北,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世间难有的杀人天才,那刘宋的贵人也还信了别人的吹捧,委托他做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   可怜柳元景哪怕能碰到的是一个靠谱点的队友,也不会落得被生擒活捉的下场,有燕七这样的本事,护着一个人跑掉总还是可以的,又怎么会好斗到非要对一个亲兵纠缠不休呢?   这一次,花木托的房间居然是漆黑的。   再听听动静,屋子里似乎只有熟睡的花木托,并无别人。   这么个人家,除了小孩居然全都醒着,而小孩熟睡了一般很难吵醒,心中大喜的燕七刚叫了一声“好”,揭开大片瓦片正准备从房顶跳下,就听见那熟睡的小男孩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魔音穿耳般的哭叫声响彻整个房间,已经纵身准备跃下的燕七被吓得脚下一滑,哗啦啦踩破了一片屋瓦,弄出好大一番动静落了下来!   花家原本就小,花木托是孩子,家中大人一直悉心照顾,若不是花母生病,晚上一定是和父母一起睡的,他赫然大哭,从贺穆兰到花弧袁氏,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立刻朝着他的房间奔去!   “莫担心莫担心,他只要一个人睡,晚上总是魇着,一定是魇了撞翻了什么东西,切莫……”   花弧一边走一边还安慰女儿,可是贺穆兰却面色凝重,之前还是快步,到最后竟疾奔了起来!   听着声音,明明是什么东西从高的地方落下,绝不会是撞翻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能从高处落下?总不会是只猫吧?   贺穆兰冲入弟弟的屋子,只见得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条黑影,正落到地面!   月光顺着房顶的大窟窿落下,照得房内一地残瓦木屑,显然来人是破坏了屋顶跳下来的。   “哪里来的贼子!”   贺穆兰一声厉喝,拔出腰间的磐石就掷了出去!   磐石何其沉重,被投出去的时候犹如一块石墨般旋转着飞出,只要被它砍中,即使不死也要重伤。   燕七刚落地,正是旧力刚卸新力未生之时,却见催命的重剑朝着自己的腰部腰斩而来,立刻一个伏地避开磐石的袭击,等那剑从他头顶飞过再鲤鱼打挺起身,贺穆兰已经夺步冲到了弟弟的床前,一把抱起了花木托。   “掌灯!”贺穆兰大叫一声,隔壁屋子跑来的陈节立刻从胸襟中掏出燧石和火折子点着了屋里的灯,一时间屋内大亮,那从地上爬起来的燕七夺门而入,向着袁氏房间的方向跑去!   此时贺穆兰的怀里抱着哇哇大哭的花木托,花弧只是一个残疾的老头,花平见势不妙伸手去挡,却见一道寒光乍起,若不是他闪避的快,他的脑袋就已经被削掉了!   好快的剑,虽没看清贼人的面目,他也从这把剑上认出了是早上那个燕七!   “他居然还敢来!”   贺穆兰也看到了他的脸面,此时也顾不得花木托了,只把他往陈节手中一抛,顺手掠了陈节腰上的佩刀,就直追燕七而去。   可怜袁氏正在屋子里担心儿子的情况,就见一个男人凶神恶煞地冲进屋来,提着长剑当胸便刺!   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能顺手捞过床榻边的药罐,兜脸对他砸了过去。   那男人抬手一剑就劈开药罐,浑黑的药汁泼洒而出,袁氏吓得缩到墙角,脸上被溅了几滴药汁还以为自己是被刺到出血了,吓得没命的惨叫!   燕七最爱听的便是这种惨叫,正欲抬手再刺,却听到脑后劲风大作,连忙返身以剑相抵。刀剑一个碰撞,立刻撞出金色的火光来,照的两人纤毫毕现。   “这人好大的力气!”   “这人好快的反应!”   贺穆兰原想着燕七注意力全在袁氏身上,脑后破绽全出,只要一劈立刻得手,花母之危也解了,谁料这一刀却劈到了他反手抵过来的剑上,这样的反应速度,这般刁钻的接招方法,此人果然有些本事!   此时却不是夸赞别人本事的时候,知道这人是个杀手,而且是冲着花家人来的,贺穆兰招招毫不留情,只朝着他必死之地攻击。贺穆兰心中将这人恨极,又知道他是刘宋来的奸细,每一刀都用足十分力气,饶是燕七的武器是极好的神兵,噔噔噔噔几十招过后,一刀一剑全部碎裂了开来!   贺穆兰在战场上武器损毁是常事,刀断了立刻抛之不用改为双拳。可怜燕七一生之中遭遇不少对手,哪有过这样纯用蛮力就把他逼得如此窘迫之人?剑客没有的剑,就如同文人没有了笔,美女没有了脸,当下左支右拙,硬生生接了花木兰几拳,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心中大骇,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是杀不了人了,再见屋子另一角有一窗子,窗子封的死严,旁边通着一个角门。   他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跑不到那角门了,干脆身影一纵,立刻朝着窗子飞奔。   燕七的轻身功夫不弱,这一点上贺穆兰却是不及他,只见他身影一晃,原地只留下几道残影,等贺穆兰追到那床前,燕七立刻护住头面不管不顾地朝着窗子撞了出去!   “那边是……”   “噗通”一声,燕七跳出窗户,立刻落入一处臭烘烘黏糊糊的地方!一时间,有无数奇怪的动物朝着他浑身上下乱拱,他正准备推开某一只,只觉得背后一阵大力袭来,竟被那动物给拱到了!   他这一倒不要紧,无数湿乎乎的怪东西在他身上到处乱碰,还有一个沉重的身子踩到了他的背上,将他压的站不起来,活生生给这一群东西包围到无计可施。   “哄哄哄哄……”   “哄哄……”   它们欢快地在他身上拱来拱去,又将他压在丰乳肥臀下,四处乱舔。   “……那边是猪圈……”   袁氏已经被吓傻了,一怔之后顿时指着女儿尖叫:“木兰!快去救我们家的猪!我们家的猪下个月就能宰了!”   什么?猪?   贺穆兰抓住被撞开的窗框伸出头去一看,花家角门外通向的地方不是猪圈还有哪里?   难怪那一边的窗子彻底封死了,若是留下一点缝隙,这气味就足以把屋子里的人熏倒。花家地方小,各处设施紧紧凑在一起,猪圈建在后院也是寻常。   贺穆兰同情地看着那个被一群猪“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燕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荒诞,放声大笑了起来。   “阿母,莫担心你的猪,我看它们玩的正高兴呢!” ☆、第270章 幕后之人 贺穆兰在抓到柳元景之后,又抓到了燕七,原本是该高兴的,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被此人的恶毒和狠戾给惊到了。 这时代没有什么纲常,魏晋时期的腐朽和一百年前的动乱造成整个社会的动荡,以至于各种之前在治世不会有的罪恶都悄悄衍生了出来。 比如说这个以杀人为乐,认为杀人是一样本事的剑客。 贺穆兰在之前也认识过一群在梁郡生存的游侠,无论是屡次对她的财产下手却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栓柱子等人,还是讲义气为了手下生存而带着他们贩私盐的高金龙,都算得上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可这人口口声声称呼着他们“胡狗胡狗”,言语间动辄就是灭她满门的污言秽语,让贺穆兰忍不住扇了他几巴掌,打的他满地找牙。 对这种三观不正的混账,她真是连打他都嫌脏了手! 若说鬼方那样的敌将她都能保持自己应有的尊重,那这个人真是连看一眼都不配。 因为怕他跑出去再害人,贺穆兰折断了他的双手,又用绳子把他捆了起来,请了花平将他压到将军府去,交给素和君。 他是柳元景的同谋,若是在柳元景身上找不到的答案,在他身上应该会找到。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拓跋焘当夜宿在怀朔城的将军府,戒备森严,却不是因为回去麻烦,而是因为柳元景一醒过来就试图咬舌自尽,拓跋焘担心他在路上会寻了短见。 这么有决心的死士,想要在他们身上探到什么秘密,怕是要花费好大一番功夫。 “我们翻遍了他们身上带的东西,没有可以显现出他们身份的要紧事物。客店的掌柜倒是招了,他们都是宋人,只是在这里做生意,偶尔搜集些兵力布防的资料传回去,平日里不做什么大的动作。接应这个人也是刚刚接到不久的命令。” 素和君脸色凝重。 “消息是从平城传过去的,他们的老窝应该在平城。” 平城是魏国的国都,天子脚下,即使拓跋焘常年在外征战,京城里也依然有大军镇守,秩序井然,如今这怀朔的掌柜却说他们每次接到的命令都是从平城传来,他们怎能不惊? “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从这白衣文士身上审讯出消息来。”拓跋焘恨他在柔然人身边煽风点火,他已经知道柔然几次试图生擒他都是这个人的手笔,对他的胆大和野心也有了印象。 这种人一旦真给他得了势,走的全是阴谋的路子,那才叫又恶心又难缠。 “陛下,他一醒就嚷嚷虎威将军花木兰是个女人,许多刑讯的白鹭官都听到了,实在是……” 素和君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觉得他是意志坚定,可白鹭官们都说他像是得了失心疯,无论如何严刑拷打、发声逼问,就这么一句。” “随他乱叫,花木兰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回头我派人去趟军府,把花家的军贴改了,添个长子花木兰便是。” 拓跋焘不以为然地说:“若不是担心花木兰不好服众,就算她是女人,让她带兵也无不可。我出门在外的时候,京中的虎符就在窦太后的手里,统兵靠的是威望和带兵的本事,我执意要用,就算他们知道了真相也只能认了。” 更何况花木兰那样的确实不像个男人。 他已经毫不吃惊了,只是好想看到他们眼珠子都掉下来的那一刻…… “陛下!花将军家送来一个刺客,说是交给素和大人的。”一个侍卫进屋禀报,并带来了花家的消息。 “什么?刺客?” 拓跋焘错愕,转眼看向素和君。 对外不好暴露拓跋焘的身份,说是交给素和君,其实便是交给拓跋焘的。拓跋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素和君,后者立刻出去看个究竟。 没一会儿,素和君回来了,大喜过望地叫道:“陛下,陛下,不必担心那个宋国人了,花将军送来的是他的同火!” “太好了!” . 第二天一大早,拓跋焘便下了御令,花木兰要和他一同起驾,共同返回平城。 贺穆兰原本是想独自前往平城的,路上还能了解下大魏如今的情况,结果御令一下,贺穆兰要和拓跋焘一起走,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接旨照行。 花家人好不容易盼到女儿回来,却遇见这种刺杀的事情,心中委实不安,好在拓跋焘还派来了花家几个白鹭官与侍卫,一来是为了保护花家,二来贺穆兰和拓跋焘透露了花家一家人想要搬去梁郡的事儿,拓跋焘认为搬家可以避免花木兰以后被人刺探,便允诺会派人来处理此事。 有魏帝亲自过问此事,无论贺穆兰是想保护家人还是掩饰自己的身份都是绰绰有余。 清晨,贺穆兰收拾收拾行装便准备前往将军府去和拓跋焘汇合,袁氏和花弧依依不舍的送别女儿,袁氏更是拉着她的手,不住的道:“你现在年纪也大了,拖不得了,早日把终生之事确定,啊?” 贺穆兰被袁氏唠叨的心中大虚,一边点头应和,一边嘱咐些小心身体之类的话,再和花平与花弧告别之后,便踏上了行程。 一行人来到将军府,没见到来迎接圣驾的仪仗,却只看见轻车简从的拓跋焘早就等在门口,就等着贺穆兰到了出发。 “杜……杜使君……”贺穆兰左右扫了一眼,大惊失色道:“您竟然又……” 一群侍卫立刻露出了“是的你没猜错他又抽风了”的诉苦表情。 “花木兰,你总算来了。” 拓跋焘心虚地摸了摸耳朵,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古弼等大臣的咆哮。 “素和君还要留在此地处置昨日你送来的两个奸细,我有多年不曾巡视边防,已经下令大军慢慢回京,我们在各处逛逛,再行追上大军。” “可是陛……安全问题……” 贺穆兰东顾西盼,见将军府外还算清净,压低了声音道:“如果在路上遇见有不轨之人……” “每到一处,都会有暗卫保护,更何况白鹭官们都随我调拨,我在自己的疆土上行走,有什么好担心的。” 拓跋焘撇了撇嘴,现在这么做不是第一次了,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 贺穆兰苦劝几次无果之后,只得认命的带着腿部有伤的陈节跟着拓跋焘,朝着城门而去。 八个宿卫跟着拓跋焘,加上贺穆兰和陈节二人,一共是十人,若干狼头也赫然就在其中。陈节一知道自己要跟着皇帝一起走,顿时腿肚子发抖,上马翻了好几次都没有翻上去,引得拓跋焘打趣道:“你这个亲兵,可一点都没有你的胆量啊……” 他说的是她昔日在库莫提身边时,面对自己这位帝王不卑不亢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宽厚之君,他可不知道啊。’ 贺穆兰在心中腹诽一句,端着脸替自家小弟解释道:“那是因为使君太过威严的缘故。” 好话人人爱听,拓跋焘听了贺穆兰的解释笑了笑,一边驾驶着御马,一边凑过去和她闲聊:“你昨日送来的那个刺客,招了不少事。” “咦?难道不是之前的文士招的吗?” 那白衣文士长得比较文弱,反倒是那刺客戾气极重,若是刑讯,理应是会武的穷凶极恶之辈扛得久些,文弱的书生立刻就招才是啊。 “你不懂,像之前你抓的文士那样的人,最重的便是气节,对他们来说,如果你严刑拷打他们,将他们迫害死了,那才是他们的荣耀,美名其曰‘杀生成仁’。对于这样的人,我向来不赞成严刑逼供,另有其他的法子让他们吐露实话,只是时间要耗的久些,所以反倒来的慢。” 拓跋焘有一统之志全天下都知道,每天各国的探子和奸细也不知有多少,他已经习以为常,对这种事情看的也淡了。 “反倒是那些心思恶毒,毫无坚持之人,即使看起来再怎么铮铮铁骨,只要一拿出手段拿捏,他们就会什么都招了。”拓跋焘冷哼了一声:“你是不知道,你送来的那个叫燕七的刺客,为了掩饰自己的行踪,在客店附近杀了一户人家,一家三口全部惨死,连小孩都没有放过。我只不过让素和君随便打熬了他几下,他就什么都招了,似乎害怕我用更可怕的手段对付他。” “他竟然乱杀平民?我以为他对我家下手是想要救先前的文士……” 贺穆兰愤然大骂:“难道这群剑客都是这种德性?!” 传说的侠义精神呢? 就是对老弱妇孺下手?! “什么剑客,不过是自封的一群犯禁之人罢了。他是受了刘宋的彭城王刘义康之命前来接应这个叫柳元景的文士的,去的地方也是奇怪,竟是陈郡的袁家邬壁。” 贺穆兰听到“袁家邬壁”之时,脸上不由得露出怪异的表情。 她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袁放那鬼畜的笑容。 好在拓跋焘专心驭马,没有注意到贺穆兰的神色,只是继续说道: “我比较好奇的是,刘义康手下也是人才济济,为何只让这么一个蹩脚的剑客来接应柳元景。” 拓跋焘离了怀朔,马速却不加快,继续不紧不慢地和贺穆兰说道:“我怀疑刘宋有变,刘义康已经派不出人手了,或者是不敢派出人手。” “彭城王……” 花木兰在军中拼杀的时候从未和刘宋交战过,虽说刘宋一直数次陈兵北方边境试图做出北上的样子,但那都是牵制魏国的举动,后来无论是平燕还是平凉,刘宋都没有真的出兵北上,以至于贺穆兰对南朝之事也不甚了解。 但她即使不怎么了解,也知道这个彭城王刘义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是刘宋开国之君刘裕的第四子,如今的宋帝是第三子。他在刘裕在位期间就担任彭城王,今年更是领了侍中之位,与老臣王弘共同辅政,名为侍中,其实已经是宰相之位了。 贺穆兰刚刚穿来那会儿,她就在陈郡听到了南边的传言,说是刘宋的帝相不合,宰相刘义康被废了王位,贬谪到江州去做刺史了。 两人不合还能保全性命当个刺史,刘义隆对这位弟弟也算是仁至义尽。 “若是那个彭城王,还真的是出人意料啊。” “你不在朝中,有所不知。” 拓跋焘有意培养贺穆兰,加之对刘宋也是戒备多年,便详细的把局势说与她听。 “宋帝自小体弱多病,虽贤明有度可常年养病,他患病时,多由刘义康和王弘在朝中辅政。宋帝开国留下的肱骨老臣王弘年事已高,生病的次数比刘义隆还多,早不上朝,所以名义上是共同辅政,这刘义康其实已经独自辅政有三年之久了。他确实是个有大才之人,以他的威望和能力,便是宫变废了了刘义隆自己当皇帝都是可以的,嘿嘿,刘义隆的皇位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拓跋焘说起兴废之事,却像是讨论家常之事一般。 “偏偏可叹这刘义康拘泥于什么君臣纲常,长者为尊,兢兢业业做着皇帝的事情,却没有占着皇帝的大义,早已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我就说,以刘义隆那谨小慎微的性子,如何做得出想要生擒我来控制大魏的惊人之举,就连这四处联合诸国、派出使者之事,都不会是刘义隆的风格。这位宋帝虽不是什么忠厚仁义之人,但这样明着结盟背地里拆台的事情却是不会做的这么明显的,如今一看,果真是那位彭城王的手笔。刘义康的火候,比刘义隆还差了点。” 拓跋焘嘿嘿一笑。 “我只要知道了幕后之人便好办了,刘义隆即使再信任刘义康,他派出使者四处结交他国国君之事已经是犯了忌讳,刘义康不敢派出自己的人马,却只敢找这种蹩脚的剑客来接应柳元景便是证明。待我把这里面的情况调查清楚,就大张旗鼓的找一群使者把这柳元景给宋帝送去,我看他们两人还会不会兄弟情深!” 此话一出,贺穆兰像是从未见过这位陛下一般错愕注目。 拓跋焘有所感觉,扭过头来,就看贺穆兰露出像是见到牛在天上飞的样子张大着嘴,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我爱打仗,所以就只喜欢用打仗的手段解决问题?你可真是……哈哈哈哈……” 他对天大笑三声,带着往笑意说道:“我的国库可没有刘义隆那厮那么丰裕,不必要的仗,我也不愿去打。南朝土地肥沃,可我却没想过要打到刘宋去……” 拓跋焘摇了摇头。 “南方是拿不下来的。百年间,无论多少次的征伐,北方总是瞬间倾覆,只有南方,看似弱不禁风,却战至绝户也绝不屈服。江南曾一时千里绝烟,繁华如三吴也人际凋零,可不过短短的几十年间,汉人又恢复了生气,人口虽不足我大魏的五分之一,却拥有比我们魏国更强大的国力。” “汉人有汉人的脊梁和风骨,并不以是否能征善战、身躯是否魁梧来决定胜负。我拓跋鲜卑拥有北方广袤的土地已经是足够,如今这么多人已经够我头疼。也许我的后人可以去征服他,但我只要中原就够了。” 这位皇帝第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汉人十分可怕,有一种恐怖的力量。我怕真打到南方去,我们鲜卑一族就不存在了,就和当年的苻坚一般。” 淝水之战,给所有的胡族都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若没有淝水之战的惨败,前秦不灭,苻坚不死,也没有后来十六国的混乱和独立,如今北方应该只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便是前秦。 如今氐族、羯族已经被汉人几近灭族,慕容鲜卑也名存实亡,拓跋鲜卑虽然强大,可却因为生产力的低下有着不可避免的后继乏力,只能通过战争来提升国力。 仅仅拥有五百万人口的刘宋,不但保持了内部的团结,而且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快速发展着。 贺穆兰不知道后来的历史如何发展,只知道南北朝鼎立了许久,直到隋朝大一统为止,那么宋国应该还能支撑许久。 听到拓跋焘并没有主动和宋国开战的意思,贺穆兰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第271章 本来面目   贺穆兰也曾在魏国行走过,不过那是十二年后,行走的方向也是由南而北,并非如今这样由北往南。   花木兰之前只是个闺阁女子,又是普通人家,能够出门的机会也有限,所以一路南下,竟是拓跋焘在做向导。   对于这点,贺穆兰实在是惊讶莫名。   按照她的想法,一位皇帝即使不是一天到晚在深宫里不出来,至少也不会熟悉到哪个城中的哪家食肆做的饭菜比较才对。   而且还是这样不起眼的铺子……   贺穆兰叹为观止地看着拓跋焘熟练的点了十人份的“跳丸炙”,然后在街头食肆的席间跪坐,其余众宿卫围着拓跋焘一一坐下,不一会儿,这个不大的铺面就已经坐了个大半满。   剩下的小半个店铺里的人,全部都已经被宿卫们“请”走了。   那老板似乎也很害怕拓跋焘这样的“贵人”,小心翼翼先做了两碗“跳丸炙”,给拓跋焘端了上来。   端上来的时候他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反复打量了他好多眼,这才犹豫不定地问道:“敢问您是不是几年前的那位杜小郎君?”   拓跋焘舀起一个跳丸,笑嘻嘻地回他:“王伯,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真是难得啊。”   这里是代郡北方的一个小城,名曰“临平”,就是靠近平城的意思。由于离平城不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上行人来往如织,远比边关军镇的怀朔还要繁华。   贺穆兰见拓跋焘居然能一口叫上这个老伯的名字,诧异地看向他。而拓跋焘只是把另一碗一推,推倒贺穆兰面前,伸手指了指:“你吃。”   那王伯原本担心自己会惹火了什么“大人物”,砸了饭碗,如今认出是谁了,态度也就放松了下来,还能笑着和他接话:“小郎君如今长得真是相貌堂堂,我都不敢认了。又带家人出来游玩?”   他看了看旁边诸人,“以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长辈,如今没有一起来?”   看起来倒是有遗憾的样子。   “他还有事,不能像我一样经常出来游玩。不过他经常说起你的丸子,下次我机会,我一定央他再来。”   “那就多谢了,全靠他的指点,我的跳丸炙如今才做的红火,我该谢谢那位恩公才是。今日小郎君几人的吃食就算我请了,各位好好吃。”   王伯笑的慈祥。   贺穆兰已经被这样的发展弄的有些发懵,只愣愣的舀起一个圆子,一口咬下。   鲜滑。   弹q。   比贡丸更嫩,比肉丸要弹牙。   已经被北魏缺盐少调料的饭菜折磨的对吃没有什么奔头的贺穆兰,第一次默默的低头努力埋头苦吃。   一旁的几个宿卫闻着肉汤发出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巴巴的望着那老板。   可惜那老板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和拓跋焘继续攀谈起来:“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汤做的更鲜美?嘿嘿,以前羊肉贵,我一锅汤只下两斤羊肉,如今羊肉贱了,我这材料也舍得放的多些,味道自然是更美。现在猪肉倒比羊肉跪了,跳丸涨了价,汤就得下点功夫。”   贺穆兰风卷残云的把一碗跳丸炙吃了干净,再把汤一口气喝完,只觉得从头顶暖到脚心,满足的大叹了一声。   拓跋焘虽然带了贺穆兰和宿卫们到这里来,但他并不是讲究吃食之人,所以吃的倒没有贺穆兰快,他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丸子,一边和王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羊肉贱了吗?”   “贱了,贱了!听说大可汗打了胜仗,得到的牛羊数都数数不清楚,这些牛羊还没运回来的时候羊肉和牛肉就在大跌,等到坊间开始成群成群的抛售牛羊的时候,那价格贱的狠咧!”王伯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现在卖羊汤、羊肉的馆子都乐了,养猪的人家也乐了,就是养羊和养牛的可怜了点。”   “怎么,牛羊卖不出去?”   “正是。”   拓跋焘意外地说:“贱价卖不行吗?实在不行,自己宰了吃了。”   “你这小郎君话说的,养牛养羊难道不要时间吗?废了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养了一年,眼看就要杀了卖了,突然价格贱成这样,谁会甘心啊?更何况自己吃,也吃不了这么多牛羊啊,现在又不是冬天,风干不成,也腌不了腊货。”   王伯叹了口气:“但不管怎么说,养牛羊的少,吃牛羊的多,最终得了便宜的还是普通百姓,哪怕这些人真的可怜,得了实惠的人也不会高价买他们的牛羊的。”   王伯见拓跋焘似乎心情有些不好了,一拍自己的脑门:“光顾着叙旧了,剩下的几碗跳丸应该是好了!我去盛!”   说完大步奔回锅灶之间,专心做起他的跳丸。   在他的身边,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将羊肉和猪肉细细的切成丝,再加入生姜、橘皮葱白一起捣,边捣边加着什么,最后用纱布将肉挤压成丸子状,放在一旁。   那王伯则把羊汤倒入小锅煮沸,下肉丸煮熟,放入蔬菜和几片胡饼,便是一碗跳丸炙了。   过程倒是不复杂,味道却是极好。   那捣肉的力道大概是关键吧。   “陛下在想什么?”贺穆兰看着拓跋焘碗里还有几颗肉丸,只觉得腹中还有些饿,又不好意思喊那老板再来一碗,他刚说了全部他请,人家也是小本生意,多了他也负担不起。   食肆旁边还有一个卖胡饼的大娘,因为胡饼佐汤最是方便,王伯的胡饼放的又不多,所以这大娘的胡饼卖的也是极好。可是如今其他客人都被赶走,这大娘也就只能愁眉苦脸地老往这边看。   贺穆兰心中过意不去,吩咐陈节取了一些盐去换胡饼,那大娘的愁眉才渐渐展开。   “我在想,这么多牛羊,若一起运到国中,花费的成本太大,国内也不需要这么多牛羊,这些牛羊倒可惜了。”   拓跋焘知道如今卖到国中的都是出征将士们的战利品,这属于私人资产,他无权干涉。但也还有许多收归国有的牛羊还在边关,若真宰了实在是可惜,要想养着,又要大量的人手。   柔然那些俘虏也成问题,关内要涌入这么多奴隶,势必要改变很多事情。   “陛下何不让柔然的俘虏就在漠南放牧,为我大魏囤积军粮?”贺穆兰已经见识过了张大郎的事情,知道他险些酿成了悲剧,不由得开口道:   “国内耕田的男丁已经是不够,再加上照顾这么多牛羊的更是麻烦。柔然已灭,漠南有大片空出的草场,不如建立数个牧场,由鲜卑牧民放牧,柔然的奴隶做些杂役,为我大魏的大军提供保障。”   拓跋焘点了点头:“我也想这么做,可军中也不需要那么多牛羊肉吧……”   “陛下,并不只是牛羊肉啊。牛皮可以做皮甲、做皮靴,牛角可以制弓、制鞍具,牛黄、牛膝都可以入药,若是官售这些,寻找国内的大商家收购,或是交由将作监制作铠甲兵刃,比贱价卖了要更好。”   这便是深加工和精加工比原料更有价值的原因。   “羊也是这样。养着羊,羊毛剪下来可以纺线,做衣衫做毯子都可以,羊毫可以做笔。羊角也有其他用处。羊奶、牛奶都可以做成酪子,哪怕军中不用,便宜卖入城中,也有不少人会要。”   贺穆兰兴致来了,又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漠南大片水草丰美之地如今空闲,而那么多柔然俘虏若涌入国中,总会担心他们生变,可如果置之不理又会逃窜回草原,不如给他们一些事做,让他们习惯我大魏的生活,若是表现的好的,能够得到奖赏,为了得到赏赐和身份,他们就会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   “这些牛羊原本就是他们养的,熟悉它们的习性,交给他们饲养更加合适。战马却不然,战马攸关生死,养着战马的牧场必须由可信任的官员管理。等我军中可大量提供替马之时,军户们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马不够好了。”   贺穆兰是从右军升上来的,当然知道右军的马良莠不齐,一旦急行军,队伍掉队、脱队的人不知有多少,全因马力太差。   真要打仗,阵形大乱是很可怕的事。可硬件条件跟不上,平日再训练有素也没有用。这也是为什么出身最低的右军作战能力始终比不上中军的原因。并非单兵能力不行,而是装备差了。   “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只是之中还牵扯到不少关节……”拓跋焘压低了声音:“漠南的牧场有许多鲜卑大族盯着,就等着圈呢。”   “那就叫他们交税……”贺穆兰也小声地说,“得了牧场,陛下不妨把牛羊也拨给他们,再派朝廷官员‘监察’,若有收益,需得缴纳税收,这样省下了管理牧场的人手和时间,又得了进项。只是自己的牧场还是要建的,处置牛羊倒在其次,关键是那么多人……”   远的不说,那么多高车人还眼巴巴等着分草场呢。   以前他们都是奴隶,没有自己的地盘,在自己主族的地方放牧,动辄被赶去他处。如今他们归附的快,又立了大功,这草场第一个就要考虑到他们。   “除此之外,柔然王庭原本就是水草最美之地,今年夏天又被大檀用火烧过,等冬天一过,到了第二年开春,那块地上的牧草一定茂盛的要命,人人都要虎视眈眈。这块肥地给谁都不合适,反倒容易引起争斗,若朝中在此建一牧场,大家都不要争了,牛羊马匹也不用千里迢迢运送南下了,岂不是大好?”   “嘿嘿,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拓跋焘把快要冷掉的圆子三两口吃进肚子,“只不过那里我不准备收归国库,要做我儿子的牧场。”   “咦?”   贺穆兰一愣。   “怎么?我鲜卑大族都是如此。有什么好吃惊的。那里曾是王庭,只有王家能够享有,象征意义倒大于实际意义。我的大皇儿刚刚降生没多久,我既没有给他庆祝过弥月,也没有给他的母族什么奖赏,赐他这片牧场,便是最好的礼物。”   拓跋焘像是所有初当父亲的年轻人一般,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孩子。   “他如今是我拓跋焘的大皇子,日后就是我拓跋鲜卑之主、大魏之主,以昔日王庭作为圈地,这才合适他的身份。”他毫不迟疑地说道:“至于管理那片牧场,在他能有得力的人手之前,还是我先委派着用上。”   贺穆兰哪里敢谈论这种储君之事,只是低着头不语。   拓跋焘倒像是兴致来了,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没见过我那小子,真的是乖巧,体格也够健壮,看他那眼睛就知道是个聪明孩子!哎呀呀,我都大半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现在长得多大了……”   他倒是准备回去就立下储君,这样日后他出征打仗臣子们也放心许多。   可是贺夫人,还有朝中那么多后宫嫔妃的家人……   一向不害怕阴谋诡计、刀枪箭雨的拓跋焘,忍不住头痛地捂住脑门。   “陛下?”   “哎,别喊我,让我静静。”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郁卒起来的拓跋焘,只好沉默的继续啃着胡饼。   待所有人都吃的大饱之时,拓跋焘起身和那王伯告别,临走前偷偷丢了一块银子在捣肉的木冲里。王伯年纪有些老了,眼睛昏花,自是没看到拓跋焘做了什么,那年轻人大概是王伯的子侄,应当是看到了,可也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的继续切他的肉丝。   想来今日宿卫加拓跋焘等人大吃大喝,又赶跑了这么多客人,已经给今日的营生带来了很大的影响,那年轻人和拓跋焘又不认识,见能少一些损失,便承了拓跋焘的好意。   那一块银子,足够王伯家卖上一个月的跳丸炙了。   饭后,拓跋焘让众人找一客店寄了马,陪着他在城中乱逛,走的最多的就是集市和酒肆。   贺穆兰陪着他逛完了东市逛西市,又看着他跟着一群酒客像模像样的吹牛闲谈,再骂骂当下的一些不平之事,简直是瞠目结舌。   若说之前那副对城市的熟悉已经让她惊讶过一回的话,如今这个活像纨绔子弟在街头嬉笑怒骂的样子简直让她有些崩溃。   至少她是怎么也做不到一边抖着腿一边剔着牙,问着酒客“最近哪里有什么乐子可知道”这样的话的。   直到出了酒馆,贺穆兰还一副梦游的样子。那些宿卫则是在拓跋焘“暗访”的时候隐蔽在四周,只有在人少的地方才又冒了出来。   “怎么,你很吃惊?”   拓跋焘看着贺穆兰的样子,哈哈大笑。   ‘岂止是吃惊,简直是吓尿了好嘛!’   贺穆兰点了点头:“陛下对临平的熟悉,实在让末将惊讶。”   “我十几岁时就已经走遍魏国了。”拓跋焘带着笑意,“我从小武艺就出众,加之我兄弟众多,父亲便不拘着我们常在宫里,我这个人性子野,一直爱乱跑,一年倒有大半年都在宫外。我还曾跟库莫提溜去过夏国,把我的母族吓得半死,库莫提也被我父汗抽了十几鞭,那之后我就不敢溜去他国了……”   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语气得意地继续说:“我十二岁游历河套时,正遇到柔然犯边。就是那一年,我设计围歼了他们。那一战让我知道蠕蠕们实在笨的可怜,没什么了不起的。后来我前往北方六镇,仔细观察了蠕蠕的动向,觉得被动防守并不能给我们带来胜利,于是黑山大营便立了起来。”   “待我十五岁被立为太子,我就开始代替我父汗巡视各地了。我这人不爱跟着大队伍走,有时候常拉着崔太常微服出行。”   拓跋焘回忆起年少时候的事情,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   “刚才做肉丸的那家食肆,便是崔太常发现的,认为民间能有这手艺,做的还算。我本人对吃这种事并不讲究,但他是汉人,又出身世代公卿的钟鼎大族,对吃却是十分挑剔的。那老汉得了他的指导,自然对他感激戴德,所以刚才一见我就问崔太常来没来。”   贺穆兰这才恍然大悟。   她在拓跋焘身边也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他是连生牛肉都吃的人,绝不会和后世的吃货一样一到一个城市就先去找那个城市哪些东西好吃。   想来那位对吃讲究的崔浩大人也是头疼,跟了这么一个储君,除了要操心他的安危,还得填饱自己的肚子。为了能吃的舒服,还要教别人怎么做。   能知道菜肴怎么做,这崔浩也算是个全才了。   至于拓跋焘的风格,像刚才那样遍访集市、询问物价,和路边的老太太聊天问今年的收成,这才像是他这个一国之君会问的问题。   魏国人口组成复杂,胡族和汉族杂居,酒馆里最容易生事,他问问最近的新鲜事,便是想知道民风人情如何。   若有大的冤屈,在酒馆里坐一会儿,也就能知道个只言片语,到时候再找白鹭官去查,一查便能了解。   贺穆兰一直混在军中,和这位陛下的接触也就是在库莫提身边做亲兵时的那些时候,以及后来在黑山大营备战的日子,平日里他是什么样子,做过什么,以前又做过什么,是一概不知的。   不但她不知,就连前世的花木兰,也不见得知道。   这位皇帝将她带在身边,将自己最不为人知的一面慢慢敞开在她的眼前,若是这个年代寻常的臣子或将军,即使不诚惶诚恐,心中大概也会惊诧莫名。要是个古板点的臣下,怕是当场就要以死力谏了。   可贺穆兰是谁?贺穆兰可是后世看过无数“xxx微服私访及”、“戏说xxx   ”、“xxx传奇”的女人,而这些xxx大部分又都是有名的帝王,所以贺穆兰除了觉得拓跋焘的形象变换太快她承受不住以外,对他行为的合理性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议。   一个人但凡心里想的是什么,脸上总会带一点出来,拓跋焘一路都在细心观察,发现这位想要重用的臣子却和他一样是个“不拘小节”的,顿时心中大感快慰,将她视为了“自己人”。   这满朝文武,能够对他偶尔做出的怪事“视若平常”的,唯有崔浩和库莫提两人,如今又多了一个花木兰,岂不是让他大喜?   知己有一两个就够了,他现在有三个!   一想到这里,拓跋焘立刻满脸满足地拍了拍贺穆兰的肩膀。“我带你见这些,便是想告诉你,我实在不是什么守成之君,也不需要按部就班的臣子。日后你若追随与我,无论我做了什么不合常理、惊世骇俗的事情,你只需信我就好,我并不是那等昏聩的主君……”   贺穆兰点了点头。   “你很好,而且你日后还能更好。”拓跋焘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意气风发道:   “我大魏必将在我的手上……”   “让让让让!这么大个子站在街中央挡个什么道!”一个中年大婶推开正欲振臂抒怀的拓跋焘,顺便还瞪了一眼。   “不知道让让……咦?”   这大婶大概觉得拓跋焘长得好,身材也够魁梧,居然凑了上来,腆着脸问道:“小伙子长得挺俊啊,何方人士,娶了妻没有?我可是此地有名的媒婆,你若要有看中的姑娘家……”   “花木兰,我们走。”   拓跋焘面无表情地转了个方向,一指城门。   “我们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贺穆兰掩盖住自己的笑意,答应了一声便紧跟着拓跋焘匆匆而去,只余下那位大婶还在后面吆喝。   “我说的是真的!诶,那小伙子,你考虑考虑……”   噗,无论做了什么不合常理、惊世骇俗的事情吗?   大菜市里抒发胸怀算不算? ☆、第272章 竟是私奔 拓跋焘虽然喜欢率队乱跑,但还算是个明白大局之人,就在大军离平城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他带着宿卫军和诸多白鹭官、以及贺穆兰一行人,重新又回到了王驾之中。 拓跋焘虽然想重用贺穆兰,可相比于他身边的那些重臣,如今的贺穆兰却不算什么,也凑不到他的身边,所以等归了王驾,贺穆兰反倒清闲了下来,没事和若干人、狄叶飞串串门,也算是安逸。 若干人如今是古弼的侍从,狄叶飞也被崔浩带在身边,由专门的家人教习写字。狄叶飞足够勤奋,只是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认识了不少字,即使来见贺穆兰,随身也不忘带纸笔,没事就描上几笔。 是的,描。 他的毛笔字,实在是丑的不能见人。 不但他,就连贺穆兰的字,也就只能算是“工整”而已。 这时代的文人注重书法,可他们都是民间自学成才出身,一笔字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若想要知道一个人出身如何,看字就知道了。 若干人派人打听过花家的事情,自知道花家行二的是个女人开始,心中就犹如坠了一块大石,再见贺穆兰,面上自然就有些不自在。 这不自在一来二去后就连狄叶飞都看出来了,私下里小声问贺穆兰:“你是不是和若干人那家伙有了什么矛盾?” 这话问的突然,贺穆兰错愕道:“怎么可能!” “你最好和若干人聊一聊,他原本和你无话不谈的,如今却点到即止,若不是你的问题,便是他的问题。”狄叶飞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没立场说你们,你如今一飞冲天,便是我看你,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他日的成就,必不在我之下。”贺穆兰认真地对狄叶飞说道:“你敏而好学,又立下使高车归附的赫赫功劳,如今又得了崔太常的提携,青云直上就在明朝,何必自苦?” 狄叶飞最近一直跟在崔浩身边,所见所闻的都是一时人杰,莫说文韬武略,就是他们说的话、做的事,他也听不懂,看不明白,自然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想法。 尤其崔浩教导人并不是循循善诱,而是习惯以解决问题为主,狄叶飞和崔浩如今相差的距离无异于天上地下,哪敢胡乱问什么心中的不解?他连字都没有学全! 于是乎,两个地位原本就不等的人又没找到合适的相处关系,加之崔浩原本就是要臣,每日事务繁多,也就顾不上这个小弟子,只能偶尔叫过来问问“今天习了几个字?可有什么不懂?”,犹如教导三岁小孩一般。 时间久了,连狄叶飞都害怕崔浩召他前去。 只是这些苦处,狄叶飞却是没有办法说给贺穆兰听的。如今人人都觉得他占了巨大的便宜,又攀了崔浩的高枝,他若说了这些,反倒像是不识好歹一般! 他不说,贺穆兰也就不知道狄叶飞心中的这些苦恼。她还以为狄叶飞是因为见她步步高升,他却离开同火太久,又不知道前程何处而心急,所以只能温声宽慰他。 两人说的不在一个点子上,狄叶飞虽然心中感激,可烦恼却半分没有减少,他原本就是个性子倔强之人,又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不行,就把自己逼得越发狠了,恨不得整个晚上都在帐子里学写字才好。 只是他白天要骑马赶路,晚上又学习汉字,时间一久,当初的那些风采全部都消失了个干净,眼窝下陷人也无精打采,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狄叶飞毕竟在崔浩身边,贺穆兰不能常见,但若干人是个侍官,想要见到却是容易的,晚上歇夜的时候往古弼的副帐找去就是。 这天白天贺穆兰听了狄叶飞的话,再想想若干人这一天的魂不守舍,心中确实有些担忧。 她一想到等他们回了京就没办法这么容易的见面了,忍不住起身取了将牌,去若干人的帐中找他。 若干人也是贵族,身边有人一、人二、人三、人四伺候,其中人二机灵,常常为他跑腿,人一性格沉稳可靠,却是近身保护的。 人一人二今日都在当值,见贺穆兰前来,去过怀朔调查花木兰事情的人二顿时神色慌张,磕磕巴巴了起来:“花花花花花花将军……您怎么来了。” “我找若干有事,他可在?” 虽是问话,可眼睛扫了眼帐篷,已经看到了若干人的倒影,如今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东西。 人二头皮发麻,对着花木兰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也看不出他哪里像个女人,只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此时兹事体大,若干人谁也没有告诉,所以人一还是神色如常,听到贺穆兰的话稳重地点了点头,掀起帘子就请贺穆兰进去。 若干人曾经和下人们都吩咐过,若是花木兰前来,哪怕他在洗澡换衣,也随时请她进来,这是因为他心中实在是信任花木兰的缘故。 人二结结巴巴地看着人一把花木兰放进去了,忍不住一锤同伴:“你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就放花将军进去了!要是主人不方便呢?” “主人说过花将军随时可以进去的。” 人一瓮声瓮气地反驳:“若是我去通传,倒引得主人和花将军生分,主人一定会不高兴。” 之前从来没有通传过,现在通传了,岂不是让花木兰多想? 人二心中有事,就犹如茶壶里装饺子,有嘴却倒不出来,只得抓耳挠腮一番,听着里面的动静。若有什么不对就飞奔进去救主。 可他再这么一想,就算花木兰真要杀了主子灭口,他这样的本事,难道还能阻止什么不成吗?军中论武勇,花木兰算不上第一也至少前三,顿时脸都黑了。 就在他又挣扎又痛苦的时候,贺穆兰已经弯腰进了若干人的帐篷。 此时若干人正伏在案上出神,因为太过认真,根本没有发现贺穆兰走了进来。 贺穆兰在若干人这里来去自如习惯了,从他背后伸过头一看,只见他在案上铺着一张纸,字迹缭乱的写着许多字,显然心中实在太过杂乱,以至于这些字有的力透纸背,有的虚弱无力,俨然精分一般。 贺穆兰定睛看去,顿时骇的灵魂出窍,根本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讶然出声:“这……这是什么?” 那张纸上,赫然写着无数猜测。 有一行是:花木兰是个女人。 那女人两个字下重重点了两点,然后花了个大圈,旁边写着大大的“可笑”二字。 有一行则是:花木兰被人换了人。 那“换了人”也被圈了起来,旁边注释着两个字——“为何”。 还有一行是:花木兰身上有隐疾,不可脱衣。 可那不可脱衣旁边又写着“事后问过那罗浑,没有不妥,奇奇奇”。 最后还有特别醒目的两个大字。 ——“私奔”。 这一张纸就犹如若干人的推理过程,他内心的纷乱和挣扎可见一斑,显然每一种猜测都有无数解释可以推翻,以至于他自己毫无头绪,倒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无法走出来。 若干人原本正在冥思苦想,身后有人出声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当下也不回头,反射性一把抓起案上的纸就揉成个团,一口吞了下去。 这时代的纸质量太差,杂质颇多,纸张也又厚又硬,若干人直把自己噎了个要死,加之墨汁腥臭,吞下肚后几欲作呕。 等他回过头来,看到站在身后的正是他百般猜测的正主,更是一下子往后跌倒,脊梁磕在小案上,发出一声惨叫。 “啊!”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可要我进来?” 人二听到里面的惊叫顿时也跟着大叫,人一颇为诧异地看了人二一眼,似乎不能理解这明显是磕到哪里的声响也至于让他大惊小怪。 “你别进来!你和人一就在门口守着,什么人都不要放进来!” 若干人噤若寒蝉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贺穆兰,扯着嗓子对着外面大喊。 “火,火长,我可以解释的,真的,我可以解释……” 贺穆兰此时面色难看,好似像是被人侮辱般的气愤,可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思绪早就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 她瞒不过敌国的探子和拓跋焘那是自然,敌国的探子渗入怀朔也不知有多久,有自己的手段是正常的;拓跋焘的白鹭官遍布天下,他要查自己国家一个百姓的生平,那也是再容易不过。 可她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若干人也会查她的底细! 若论同火十人,最心细者是阿单志奇,最胆大者是吐罗大蛮,最冷静者是那罗浑,最认真的是狄叶飞,可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若干人! 为何若干人要查她? 他说的“是个女人”、“换了人”云云,又是什么意思?! 贺穆兰心中虽乱,但理智犹存,她见若干人比她这个身怀秘密的人还要害怕,当下面如沉水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若干人嘴角的墨汁,心中知道他是怕别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故而极力掩饰,面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你还不说给我听!” 若干人被这样可怕的贺穆兰吓得腿软,连坐都坐不直身子,像是个偷情被发现的小媳妇一般从头开始说起。 “火长你重伤的时候,有一次我去送衣服,正遇到你和寇道长说话,那时候我正好就在旁边……” 他将来龙去脉细细说来,又说到了阿单志奇的猜测,便也想着是不是花家想躲避兵役,所以找了人李代桃僵。 若干人确实是一心为了花木兰好,他先想着若是花木兰身上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了,不得不隐姓埋名为他人征战,他就算不要脸求了两个兄长和古侍中的帮助,也要帮他讨回自己该有的名誉。 自杀鬼之后,他已经对奴隶被主家操纵深恶痛绝。 可等他仔细探听一番后,才知道花家只是普通军户,奴隶和下人是绝不会有的。他实在想不到可能,就把人二派了出去,去怀朔细细打探,最后从邻居那里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花家那个叫花木兰的,是个女儿,不是男人! 待人二再打听出花家那个二女儿很可能跟着别人私奔跑了,所以好几年都没有消息以后,若干人已经彻底被逼疯了。 他只要一想到自家火长私奔云云,就觉得像是看到了陛下光着身子在柔然大帐乱跑一般。 若干人说的可怜,贺穆兰听的惊讶,待若干人全部说完,只觉得心中一松,多日以来压抑着他的沉重终于一扫而空,哪怕此刻是死了也舒坦了,顿时整个身子往下一摊,躺倒在地面上叫道。 “这便是我所有知道的了,火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贺穆兰脸上阴晴不定,她听说若干人没得出什么结论,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实在太不像个女人笑好呢,还是哭好。 若干人却像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不但任凭贺穆兰处置,还十分好奇地问她:“火长,我其实推断出最靠谱的一种答案,可就是不敢相信。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了花家的二女儿,结果出身太微寒,也许还不是军户人家,所以花家不同意,你便带着花家的女儿私奔了?” 贺穆兰脸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若干人。 若干人还以为她脸色大变是因为自己猜测对了,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继续着自己那可歌可泣的猜测。 “再后来,花家得了军贴,花父年迈残疾,花母体弱多病,家里又只有幼子,花木兰心中又愧疚又担忧,你为人如此正直善良,又有一身好武艺,为了得到花家人的谅解,索性就偷拿了花弧的军贴,去替花弧从军,冒名顶替进入军中,想要挣得功名以后返乡去娶真正的花木兰,是不是?” 他越说眼睛越亮。 “是了,我竟不敢相信!这应该才是真相!所以花家把所有求亲的人家都拒绝了,又说给你订了亲!所以你这么多年来不近女色,连狄叶飞这样的美人都没有过异色!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人了!” 若干人低吼了起来:“花家怎么可能同意媒人的说媒!你是花家的女婿,给你订了亲不就是坑了自己女儿!花木兰会消失,也是因为不能有两个花木兰出现,你说是不……” “好了,别乱猜了。” 贺穆兰越听越好笑,一个伸手把若干人提了起来,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不去123言情写小说呢?这么敢想。” 她将若干人拉到身前,几乎鼻尖对鼻尖,一字一句地郑重道:“你猜的没错……” 若干人立刻露出得意的表情。 “我其实是个女人。” 把人二吓得一哆嗦的惨叫声又响了起来。 “不!!!!!!” ☆、第273章 妖怪附身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不信!”若干人一声惨叫,“你说狄叶飞是我还能接受,你怎么可能呢!” “狄叶飞在帐子里溜过鸟……” 贺穆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天热的时候哪个男人不……”若干人被惯性思维带的顺口说了一句,然后瞪大了眼睛噎住。 不,他们的火长确实没干过这种事。 即使夏天最热的时候,他也最多光出个膀子,胸膛和屁股是从来不露的。 他们都知道火长一露出肚子就拉肚子,战场上若是腹泻虚脱就等于没命,谁也不敢保证第二天会不会出战,所以也没有人敢劝他把衣服脱了凉快凉快。 若干人的脑子里有许多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却不敢深想的事情,一下子就明白了。 火长肩膀受伤,他们担心不已,想要趁他晚上睡着看看,结果被夜中惊醒的他丢了出去…… 他们从来没有和火长一起洗过澡,火长每次都是把他们的洗澡水都准备好,等他们洗完了再洗,原因是再扛一次水又是一身汗,不如最后…… 为了洗澡,他们每个人都在洗澡过程中求过火长再提一桶热水来,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被火长……火长…… 看光过? 若干人觉得自己浑身快要热死了,羞的。 “不不不不可能!” 若干人绕着贺穆兰看了三四圈,想起那罗浑对他说的话,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拍了拍贺穆兰的胸。 “火长你就知道逗我,逗我那么有意思吗?你看,女人的胸会这么……啊!” 贺穆兰怎么也没想到若干人还能做出跟前世一样的事情,也没想过自己都把真相说出来了他还会“袭胸”,立刻一个抖手将他甩了出去。 “啊!!” 帐外的人二身子也跟着一颤,哆哆嗦嗦地问人一:“我我我要不然去把狄使君请过来?主子会不会被打死啊?” “没事。”人一侧着头听了听动静,发现没有其他声响。“花将军脾气好,定是我们家主人做了什么,花将军在和他闹着玩呢。” 闹着玩能连连惨叫吗? 第一下还能说是磕到了哪里,第二下和第三下简直就和命案现场一样了! 人二黑了黑脸,可作为一个贴身家奴,他们也不能擅离职守,只能又惊又恐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人二琢磨着里面再发出奇怪的声音一定冲进去救他家主人,可等了一会儿,半点声音也没有,也只能耐下性子继续守卫。 帐中的贺穆兰将若干人掀倒在地,仰倒在地上的若干人还在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大些!我的大些!” 贺穆兰虽然对性别意识已经人为的模糊了,但并不代表她就没有女性自觉,被人有意识的袭胸,而且是两次,还是同一个人,这样的事实让她恨不得再摔若干人几个跟斗。 最让人伤自尊的是,明明两世都亲口告诉他真相了,他就是不相信。 一时间,贺穆兰被伤害的自尊心冒出了头,她带着报复的快感,开始努力想着关于若干人的一切,像是他刚才轻蔑地对待着她的女性身材那样对待着他。 “你的当然大些,因为你的都是肥肉。”贺穆兰嘲笑道:“同火十人,你的身材最瘦弱,离开黑山一年多,你的肌肉都变松了吧?还上得了马,跨的了弓吗?” 若干人呆了呆。 “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呢?你们不是照样看不出来?该说我伪装的好,还是你们太弱?我救过你无数次,第一次你掉落马下,还像个女人一般在我的怀里嘤嘤嘤的哭……” “我没嘤嘤嘤!” 若干人梗着脖子,死活不承认火长说出的拟声词。 贺穆兰却不理他,继续不管不顾地说道:“我现在穿的裤子还是你给的那几条,你要不要看看,到底是你的腿长,还是我的腿长?” 她提起自己的裤腿,幼稚的哼道:“你看看,短了一小截呢!你说你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哭一哭?” 比女人还矮的家伙! “那是我二兄的裤子……啊呀,这不是重点!”若干人完全不敢起身,觉得自己还是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更好。他把自己的脸贴在地上冰冷的皮子上,用以镇住自己已经火热刺痛的双颊,边埋着脸边含糊不清地叫道:“火长你不要脸!火长你你你你!火长你之前不是这样子的!” 火长是被女妖怪附身了吗? 还是毒舌的女妖怪! 还他正直开朗和善温柔细心体贴武力惊人的火长回来! 这个火长不是人啊! “我之前是什么样子的?”贺穆兰邪笑着蹲下身,像是抚摸小狗一般揉乱了若干人满头的小辫子。 “是这样的?” 她一把拉起若干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刚才都是骗你的,我的好兄弟,吓你玩儿的。” 若干人羞辱的眼泪都已经在眼睛中打转了,猛然听到贺穆兰的话,一下子破涕为笑:“啊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火长你爱逗我!你说你说是不是我猜中了所以你恼羞成怒?我不会在外面到处乱说的,你这样的英雄就算真的隐姓埋名陛下也会重用的,人家说半子也是儿子你替岳丈老爷出征也算是一户人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贺穆兰用同情地眼神看了看他,继续拍烂他的幻想。 “不是,我说裤腿短一截是逗你玩儿的。我确实是个女人。” 若干人觉得自己要被贺穆兰玩坏了。 “我不信。” 若干人咬牙。 “你这样的英雄,怎么会是个女人?女人……女人……” 他的眼泪唰地一下就出来了。 “女人不能当将军,女人也不能一直在军中啊……女人是要嫁人的,等你嫁了人,你还会和我们这样往来吗?你还能给我们提洗澡水,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吗?” 怀着坏心眼逗弄着若干人的贺穆兰一下子愣住了。 若干人带着悲伤的表情,继续无声地流着眼泪。 “你是女人,别人会如何诋毁你?那些汉人的臣子会不会写文章唾骂你?你难道要一辈子装成男人吗?别人都能成家立业,你却要孤老终身……火长,你怎么能是女人……怎么能是女人呢?” 鲜卑人有一句谚语,用汉话的意思是说,“朋友一日的悲伤等于是我百日的悲伤,朋友一日的快乐等于我百日的快乐。” 贺穆兰以前一直觉得鲜卑人很浪漫,有很多有意思的小歌和谚语,但心中却也觉得这样的句子太过夸张。 可这一刻,她确实感受到了若干人心中的害怕和为朋友百日的悲伤,所以整颗心蓦地开始抽痛了起来。 她想到自己刚刚穿到花木兰身上时,她刚遭逢大病,却没有通知任何一个火伴和旧交,也没有之前的朋友探病,就这么孤零零的消失了。 后来她造访陈节,才知道并不是他们不愿意来看花木兰,而是因为她是个女子,而这个世道对女子实在苛责的太多了。他们越干涉她的生活,旁人对她造成的伤害就越大。加之大部分同火都有了家庭,即使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是纯洁的同袍之情,也不免担忧有妇之夫却交往过密的名声伤害到花木兰。 花木兰确实还拥有所有人最真挚的情感,可又失去了他们。 就连身为天下至尊的拓跋焘,也只敢用那样拙劣又张扬的法子,精挑细选十四个青年俊杰去替她长脸。 可内心的空虚,有时候是无法用这些方法来弥补的。 同样的眼泪,狄叶飞也流过。 已经消失的花木兰,一定不知道她记忆里那个只有寥寥记忆的狄叶飞,后来曾经也抱着中年的花木兰如此哭泣过,痛苦着花木兰为什么不是个男人。 朋友一日的悲伤,是我百日的悲伤。 一想到这句话背后的奥秘,贺穆兰的心也就痛了起来。 若干人不是猜不到,而是无法相信。他与拓跋焘不同,拓跋焘自信自己有力量可以“罩”的住自己要重用的臣子,而若干人不过还是个侍官,不但是侍官,而且还是家中的幼子,前途和未来都还在很遥远的地方。 他无法帮助花木兰可能会遭遇的可怕未来。 “你,很害怕我是个女人吗?” 贺穆兰收起了脸上那嘲讽的表情。 若干人拼命摇头。 “不,火长,我是为我们这些男人而感到羞耻。我们没有你的武艺,没有你的智慧,没有你有见识,甚至连体魄都不见得比你更强,可就因为我们是男人,而你是女人,也许你的未来就会因为这一个最不算缺点的缺点给断送了。” “我觉得羞耻。我第一次因为我是个男人而羞耻!” 若干人表情沉重地说着真心话。 “你想的太多了。”贺穆兰竭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我已经达到了我想要的目的,无论如何,未来都不会后悔。我得到了一个女子最难得到的东西,你不该感到羞耻,而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她看着怔愣的若干人,轻笑着说道:“世人都觉得,女人该得到的是什么呢?相夫教子,有一个或几个孝顺的儿子,再将他们抚养成人?在家中时孝顺父母,在嫁人后照顾公婆,幸福喜乐,儿孙满堂的度过一生?若干人,这样的幸福这世上早已经有无数女人得到过了。” “我不同,我是花木兰。” 贺穆兰近乎自豪地说出这个女英雄的名字。 “若每座墓碑上都可以写一段生平,这些幸福的女人们墓碑上必定很短,而我的经历,足以布满整座墓碑。我有着一群最可靠的男性朋友,每一个都愿意为我两肋插刀,舍生忘死,可这些情谊,全部和我的皮相、我的地位、我的爱情无关,这难道不是一个女人能做到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吗?” 贺穆兰看着若干人的眼睛,接着笑道:“当然,若你们有难,我也愿意为你们两肋插刀,舍生忘死。你看,这世上最纯粹的感情,我已经收获了,我不觉得我的未来有什么痛苦的。” “即使我暴露了我女人的身份,那也是我自愿的。我能甘之若饴地度过这几年,便也会同样心境平和地过完自己的一生,你不必如此替我悲伤。” 贺穆兰伸手擦掉若干人的眼泪。 “至少最后,我还有你们,你说呢?” “是。”若干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即使你是个女人,也是值得我们尊敬之人。” 贺穆兰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女人身份暴露后会遇到什么不公的对待。正如前世的花木兰一般,她在对人对事对国家上,从来毫无亏欠,会压迫她的人,都是不了解她的人,而对于她来说,一个陌生人能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 如果前世的花木兰、一个原住民都不会把这些人放在心里的话,那么她,一个后世来的灵魂,更不会害怕这些。 至于她所想要追求的未来,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又何来“断送了未来”一说呢? 她目前最想做的,便是帮助拓跋焘建立一个盛世,一个人人都能自由平等的行走在大地上的国家,而“帝王的信任”这一最难达成的条件,如今已经安安稳稳的握在她的手上了。 若干人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为她的未来感到痛苦,想必她其他的朋友们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也会一样的痛苦。 因为朋友一日的悲伤,便是我一日的悲伤。 想到这里,原本觉得暴露身份也没有什么的贺穆兰迟疑了。 反正她也不准备这么快揭露自己的身份,而拓跋焘也一副“无所谓你想怎么就怎么”的样子,所以她也没有必要急急忙忙的戳穿自己的身份,让所有人头脑混乱。 “若干人,我是个女人的事,请你保守这个秘密吧。” 所以,贺穆兰看着情绪已经渐渐平复的若干人,淡淡地丢出这句话。 “火长,你放心,知道的只有人二和我,我出去就把人二的舌头割了。如果我和别人说一句,就让我……” 听到若干人的话,贺穆兰吓了一跳。 “干嘛要割人二的舌头?就算透露出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咦?” 若干人傻眼。 “连你都查得出来的事,以后迟早也会有人查出来的,正如你所说,我毕竟是个女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让你保守秘密,是担心其他朋友若是知道我是女人的事情,会不自在。尤其是和我朝夕相处过的同火……” 若干人想到贺穆兰一开始像是女妖怪附身一般说的话,连忙点头。 “而且,像你这样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在知道我是女人后都会为我的未来痛哭流涕,那像是狄叶飞、阿单志奇这样心思细腻的人,恐怕更会担忧。那罗浑一直立志要打败我,若是知道我是个女人,会不会羞愧的自绝于世呢?” 贺穆兰笑了笑。 “我不让你说出我的秘密,是担忧他们无法自处,并不是因为我害怕秘密传出去后的恶果。如果你真的为了这件事去隔了人二的舌头,我这辈子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贺穆兰的脸上出现了她常有的那种豁达表情。 “因为我是个女人的秘密,原本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可一旦你这么做了,我便成了为了掩盖秘密而犯下恶行的罪人。” 她知道若干人会这么做。她也知道她的同火们也许会为了保护她的秘密而做任何事情。但她不需要他们这么做。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把任何人变成恶人,连她自己也不行。 若干人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之人,他还是个贵族,就算认为自己的几个家奴再忠心,再有感情,可在某些事情上,该舍弃就舍弃了。这并非他的过错,而是他从小生活的幻境和教育造成的。 家奴是他的财产,他不选择杀了他灭口,而只是割了他的舌头,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很仁慈了。 这也是贺穆兰为什么有时候觉得很寂寞的原因,因为价值观这个东西,总是猛然一下子跳出来恶狠狠地笑话着她,告诉她她和这个时代还是有难以跨越的鸿沟和障碍。 但她相信她能一点点改变他们。 若干人发现贺穆兰所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她是真的觉得身份暴露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不能理解的表情。 可他毕竟是尊重贺穆兰的,所以她如此坚持,他也就答应了不会节外生枝,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贺穆兰在若干人这里坐了一会儿,大致告诉了他自己为何会女扮男装从军,而且皇帝早已知道的事情,再看若干人一副“今日我打击太大请让我静静”的表情,摇摇头独自迈出了他的帐中,让他自己清醒。 走出去时,贺穆兰扫了一眼人二,后者正一脸惧怕的看着自己。 想到此人也知道了她的秘密,却因为她的秘密险些没了舌头时,贺穆兰庆幸自己穿来的是个普通军户人家,而不是什么女奴一流,否则依她的性格,说不定连命都已经没了。 想到之前拓跋焘说的“我身边的宦官赵明不也是个女人”,贺穆兰就由衷的为这个时代的奴仆感到悲哀。 拓跋焘可能只是出于好玩才一直瞒着和赵明玩这个游戏,但赵明却不知道对方已经发现,每日里要忍受着各种自我嫌弃伺候他如厕。 这和她不得不看同火们的不同,她的同火们都是男人,也不会因为被他看了少掉块肉,或是做小女儿状羞愤欲死。 若是赵明喜欢拓跋焘,这也许还能算得上是一种情趣,可联想到赵明之前曾经对自己告白后被自己拒绝,这赵明大概芳心动错了地方,再知道拓跋焘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而这个秘密还是自己说的…… 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寻了短见。 罢了,还是不要告诉她吧。 贺穆兰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又看了人二一眼,飘然而去。 “人一,刚才花将军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人二抓住人一的袖子,满头大汗地说道:“是不是?” 完了完了,花木兰一定知道我知道她的秘密了! 她一定是想要杀我灭口,可又因为主人的原因不好下手! 人二一想到花木兰人性凶器的本事立刻两腿发软,靠在人一的身上站不直身子。 “没有啊,我觉得那眼神,看起来倒像是……” 人一回想了下。 “……同情?” 她同情什么? 是了!一定是同情我要死了! 人二自己吓自己,终于无法忍受这巨大的打击,霎时间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晕倒在了人一的身上。 “人二,你醒醒人二?你今天到底抽什么风!” 帐内。 若干人将自己埋在被褥里,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脸,一下子像是疯子一般踢开自己的被子,状似疯癫地如是这般了几回后,忍不住嚎叫了起来。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火长穿的是我和我兄长的裤子!我是不是该负责?不,我要负责的话,我兄长也要负责,看了火长胸的那罗浑也要负责……” 若干人裹着被子滚了起来。 “为了火长的名誉,我要誓死保护这个秘密!” 若干人的谜团拜狄叶飞的提点所赐,算是被贺穆兰给解决了,虽然之后又添上了新的烦恼。 可狄叶飞的烦恼却无法解决。 崔浩并没有逼他,甚至认为他的进步算是巨大的,可是当狄叶飞随意打开一本书,却发现自己看不大半的字以后,依然感到深深的羞愧。 崔浩身边多是儒士,宽袍大袖,仪表非凡,就连崔浩指派给狄叶飞做“识字先生”的门客,也是道骨仙风,谈吐高雅,每每让狄叶飞生出自惭形秽之心。 他是杂胡,又长得像是女人,即使穿了汉人的衣袍也是一副奇怪的样子,反倒是军中的短衫褶裤更适合他,至少衬托出几分英气。 狄叶飞也曾无意间听说过崔浩身边的文臣和随从等在私下里说他如何心机深沉,如何攀上崔浩的高枝,如何野心勃勃云云。若不是崔浩身边那个教他识字的门客开解,怕是他早已冲出去把他们胖揍了一顿。 如今他虽然得到了通天的门路,可这门路并没有他想象的美好。残酷的事实、日复一日的内外压力,让他整个人失去了以往的朝气,整个人死气沉沉了起来。 不过一想到等到了平城,他就要正式拜入崔浩门下学习,说不定还能结实许多新的朋友,狄叶飞还是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继续听这位门客教他习字。 “狄叶飞,我见你眼窝深凹,气色大坏,是不是最近又熬夜看书了?”那门客一副不赞同的样子,“我们白日赶路,晚上你又这么劳神,会把自己逼垮的。” “先生,不碍事,我还年轻,睡上一觉就恢复过来了。行军打仗的时候,比这时还苦还累都有过。” 只是那时候有火长相护,他们还能在马上偷偷睡上一会儿。右军几乎人人都有在马上睡觉的本事,可到了这里,没人帮他们牵马,也没有人示警,若真的在马上睡了,说不定前面大军一停,就要在众目睽睽下出丑。 狄叶飞是个要强之人,根本连瞌睡都不敢瞌睡。 一想到往日在黑营中虽苦累不堪却也满怀温暖的日子,狄叶飞忍不住鼻中一酸,掩饰住自己莫名脆弱的情绪,继续看着纸上的文字。 只是那些刚才还清楚的字也模糊了起来,飘飘荡荡在他的眼前,他只觉得眼中水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门客看着狄叶飞这幅样子,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我们文士刻苦读书时,也是你这个样子。不过我们大部分不是军中出身,身子骨没你这么强健,真累到不行的时候,就用这个提神。” 狄叶飞不明所以,却没有拒绝这位先生的好意。他在崔浩身边几乎没有可以说上话的人,因为之前是行军,崔浩带的都是家将,那些文人又多是朝中大臣,狄叶飞一个还在等着回京才能得到封赏的年轻人,也只能和门客、侍从这样的人相处自如。 这门客经常帮他,也屡屡做出提点之事,此时递出一个小木盒,狄叶飞也就接了,好奇地打开一看。 木盒里装着的是一种胭脂般粉红色的粉末,盒中并不全满,大概只有一半的粉末留下,狄叶飞哪里见过这种东西,怪道:“先生给我胭脂做什么?我难道气色差到要用胭脂掩盖的地步了吗?” 此话一出,门客忍不住大笑,在心中笑话了他几句‘见不得世面’云云,指着那半盒“胭脂”说道:“这是寒食散,从魏晋以来,高官贵人都用此物提神,常服此物可以通神,若是习作文章之时来上一点,更是能够达到一种玄妙的境界。此药长期服食可以强身健体,就是用起来麻烦,吃完后一天之内都只能用冷食,有热酒发散更好,衣衫和头发也得散开,否则热气上行,反倒有害。” 狄叶飞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所以满是怀疑地看了看那盒东西。 “有这种好东西,为何军中不用?” 打仗的时候提点神,岂不是大好? “你真傻,你以为这一盒炼制容易吗?我这一盒,足以花费我一年的进项。你知道崔使君身边的文士们为何都穿着宽袍大袖,面如冠玉?那是因为用了此物,所以要‘行散’。莫说贵人,便是我大魏的武帝(注:这里指的是拓跋珪,拓跋焘的爷爷)平日里也服用此物。” 他一边说,一边貌似不经意地用小指挑起一点,送入嘴中。 没过一会儿,只见他眼睛奕奕有神,面色也红润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也陡然而变,像是身上被人托着一般,飘飘然若仙人。 这个门客原本就有一副好皮相,又是常年一身半旧道袍,头发披散,此时神清气爽,顿时说不出的有说服力。 狄叶飞内心隐隐有些自卑,被这个门客像是看着土鳖一样的眼神所激,立刻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小指挑起一些粉红色的粉末,送入了口中。 这一小片粉末不但不苦,反倒有些微甜,粉末一入喉中,狄叶飞顿时精神一震,全身上下也越来越热。 他皮肤原本就极白,如今被这“寒食散”一刺激,立刻双眸绿光潋滟,脸上也飞起红霞,那真叫一个艳光逼人。 这门客服了寒食散原本就有些亢奋,见到狄叶飞食用过的样子后更觉腹中有一团火在烧,若不是知道这人武艺高超,怕是当场就出了丑了! 狄叶飞甩了甩头,发现服了这药之后果然神清气爽,倒有些像是以前打仗在生死关头时全身上下涌现出的那种感觉,顿时笑着和那门客谢道:“多谢先生,确实是好物。” 因为身上太热,狄叶飞忍不住学着门客的样子散发脱衣,只着了一件中衣。即使这样,他还觉得有些燥热,便敞开衣襟,露出大片肌肤,果真是舒服多了。 再看手中的书卷,狄叶飞发现记得十分清楚,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印在脑子里,更是兴奋的眉开眼笑,提起毛笔就开始练起字来。 那门客给他“寒食散”原本并不是怀着好意,寒食散也不是他这样的门客用的起的,这其中其实暗含着人性无比的丑恶,是有人授意而为。 可看到这样刻苦用功的狄叶飞,再看到他衣衫不整时散发出的可怕吸引力,这门客心中也忍不住同情了几分,坐在这里就有些不自在。 再加上寒食散其实有亢阳之效,初用之人并不了解,可这门客的下身已经开始渐渐升起帐篷,所以在百感交集之下丢下一句“这药就送你了,不可多用”,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留下提笔如神,之前积累的疲劳也仿佛一扫而空的狄叶飞,依旧神采奕奕地默记着一些生僻的汉字。 眨眼间,平城就在眼前,拓跋焘下令平城的文武百官携百姓前来迎接大军班师回朝,而平城的百官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在悉心准备。 得了拓跋焘的谕令,窦太后也准备在明日抱着小皇子拓跋晃,带着后宫嫔妃在宫城迎接皇帝回宫。于是乎,一夜之间,无论是平城还是皇宫都彻底忙乱了起来。大军在夜晚还能看到平城方向夜晚点着明灯,显然夜禁在这样的狂欢之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怀着既自豪又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十月十九的清晨,三军跟着仪仗全摆的拓跋焘,缓缓开拔向平城。 贺穆兰颇受拓跋焘器重,在队伍很前面的位置,再在她前面的,就是朝中跺跺脚大地都要抖三抖的权臣武将们了。 若干人和狄叶飞由于是崔浩与古弼的随从之人,所以所在的位置还在贺穆兰之前,但只能站在队伍的最侧面,也不可以在古弼与崔浩身后骑马,得下马持缰而行。 贺穆兰因为是主将,又是功臣,反倒可以有骑着越影进城的待遇。 坐在越影之上,穿着饕餮战甲,贺穆兰担心的看了一眼这几天都像是随时会掉下马来的狄叶飞,却发现他精神大好,原本萎靡的神色也被红润的气色替代,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想来再怎么求学心切,这样浩大的日子里,他也一定会好好休息,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吧。 还好他没有倔强到底。 无论什么时代,大军得胜归来,尤其是揍趴下了一个在边境骚扰了八十多年之久的异族,每个魏人不需要官员调动,都自发的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走出了城外,去迎接王师。 这样的情景,在正月里也曾上演过一次,不过那时是大破夏国,得胜还朝的军队也没有这么多。 这么多人,其实已经是精简再精简后的结果,平城容纳不了那么多将士。、 除了宿卫军和羽林军,其他的大军都不允许进入平城,而是在平城外不远的兵营驻扎,来这里的都是有功之人和最精锐的士卒,更多的只能在平城外远远的眺望着同袍们接受荣光,并非每个人都能得到英雄般的对待。 还在平城一百里之外,就已经有浩浩荡荡地人群在道路两旁跪接了,为首的礼官带着鸿胪寺的礼乐官员奏折慷慨激昂的音乐,沿着官道缓缓进入城中的将士们,脚步声也随着这音乐仿佛变得更加有力。 先进入平城的自然是拓跋焘,山呼“倍当”(万岁)之声响彻云霄,拓跋焘从不肯坐辇车,只穿着他那身拉风的明光铠,骑着高大的大宛宝马,在山呼之声中昂首挺胸的穿过人群。 活像是只斗胜了的大公鸡。 拓跋焘经过之后,礼官一句“平身”,百姓们站起了身子,这才敢发出一些小声的议论。 因为之前有过讨夏的大捷,平城百姓迎接的套路已经走的很熟悉了。 “那个能撕裂一头牛的虎威将军在哪里?” “听说有个绿眼睛的将军骗回来一群高车人?” “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崔太常呢?是不是前面那个白面微须的文士?啊,果真是名不虚传!” “得了吧,这么远我就只能看到一个点,你还能看到白面微须!必是哪里听来的!” 贺穆兰就跟在拓跋焘不远的身后,领着已经激动得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蛮古和陈节,沿着这得胜归来之师才能见到的盛景,进入了这个…… nnd,看一万遍还是低矮老旧、毫无规划、一点气势都没有的京城! ☆、第274章 有使来朝 凯旋而归,拓跋焘虽然没有大赦天下,但也下令魏国一个月内解除宵禁,允许百姓彻夜狂欢,庆祝胜利。 宫里听说也有种种的庆祝活动,拓跋焘一入宫就被各种庆祝活动绊住了,加上宫中没有皇后,许多事情是窦太后协助治理,可她毕竟是保太后,有些事情无法擅自做主,都在等着拓跋焘回宫,这一来二去,拓跋焘真是事务缠身,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处理一些闲暇之事。 若干狼头在平城有自己的住所,若干人到了平城就去了二兄在平城的房子。他原本想邀请贺穆兰来京宅一起住,后来一想到贺穆兰是个女人,而他二兄向来聪明,万一发现了火长的身份不好,就没提这事。 狄叶飞一到平城就跟着崔浩去了崔府,他招降高车人有功,若不出意料,以后就会在崔浩这位“高车招抚使”手下做一个武职官员,他在京城没有住处,又和崔浩有师徒的名分,住在他家也是正常。 崔浩养着庞大的门客,狄叶飞身份在主子之下,门客之上,众位朋友都不担心他会被怠慢。 库莫提在京中也有王府,这些王爷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府邸。不过因为拓跋焘的皇宫建的都算是寒酸的,这些鲜卑王爷的王府也不敢建造的太奢华,以贺穆兰的眼光看,也就是后世那些仿古酒店的水平。 库莫提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家中只有一个妹妹,早已经嫁了出去,府邸空旷的很,全靠老奴打理。一到京城,库莫提也盛情邀请贺穆兰去叙叙旧,只是贺穆兰自己另有打算,最后也就婉拒了他的相邀。 贺穆兰哪里也没住,只住了鸿胪寺安排的礼宾馆,她是来京城叙职等候封赏的将军,按例应该住在礼宾院里。拓跋焘说他没事会来找她安排一些事,她考虑到住在别人家拓跋焘不方便上门,所以即使多方邀请,最后还是住了礼宾馆。 魏国因为是个多民族混居的国家,和周边诸族、诸国来往甚密,负责接待外宾的鸿胪寺地位也十分重要,礼宾馆更是占地广阔,里面不但有贺穆兰这样上京来的各地文武臣子,还有其他国家得知魏国大破柔然之后前来道贺或进献礼物的异国使者。 贺穆兰刚刚被鸿胪寺官员领着进入礼宾馆就吃了一惊,因为按照胡族的礼仪,以左为尊,她住的地方正是在礼宾馆的左边,隔壁就是北凉、北燕、库莫奚以及其他国家派来贺喜的使臣们所在的住所。 “这位使君,这安排的地方不对吧?”贺穆兰吃惊地看着这足以接待异国王室的院落,“我们一共只有三人……” 莫说贺穆兰,就连跟着贺穆兰一起来的陈节和蛮古都吓傻了。 “这是陛下的安排。”那礼官态度谦卑地说道:“陛下说,隔壁就是北凉使者们住的院落,他们此次前来带了不少勇士,将军也是世间少有的英雄,住在这里,正好可以煞煞他们的傲气。” 北凉在夏国被灭的时候就上表请求归附了,如今是魏国的蜀国。因为他们臣服了,拓跋焘也就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去收拾他们,而且先是攻夏,然后又攻柔然,确实也没心思再去征讨北凉,对方愿意归附,年年纳贡,拓跋焘也就应下了,一边接受北凉的朝贡和称臣,一边腾出手去对付柔然。 如今柔然已灭,魏国周边的都是小国,近两年内不会再起什么波澜,北凉也大概也是担心拓跋焘哪一天一抽风又去打他们的国家了,所以每次来平城的时候也会带上一些国中的勇士,以显示虽然北凉归附了你魏国,但也不是国中就没有能打仗的人了。 北凉是卢水胡建立的国家,八年前灭了西凉,从此成为西边最大的国家,和柔然接壤。拓跋焘和崔浩等人都一直认为北凉偷偷和柔然暗地里有结盟,和刘宋也一直交好并且有联系,苦于找不到把柄,如今柔然灭了,拓跋焘自然打起了凉国的主意,想要贺穆兰住在这凉国使臣的隔壁应当也是另有意思。 听到这是拓跋焘的命令,贺穆兰也不好推辞,带着两个亲兵就住了进去。鸿胪寺不但拨给了贺穆兰这座比较大的院落,而且还送来了四名男奴四名女奴,作为她在京中时伺候她的侍者。 “啊……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棉被?”蛮古看着屋子里典雅的陈设,有些蹑手蹑脚,不敢随意乱动,待看到屋子里矮榻上那铺好的床褥,立刻吓了一跳。 这时代,棉花北方并未种植,有钱人家用的是丝絮被,没钱的人家用的是动物毛皮比如说狗皮做的被子,有的干脆就是厚布,棉花作为被子里填充物的极少。蛮古只听说过棉花的名声,没见过真的棉被,一看到这蓬松的被子,立刻叫了起来。 贺穆兰随手摸了摸那棉被,面子和里子都是丝的,里面填充的却是是棉絮,不过因为是秋天,所以被子不厚。 即使如此,也够让贺穆兰泪流满面了。 终于睡到棉被了! 终于不用睡皮毯和毛毯了! 抖一抖都有皮屑和灰! “确实是棉被。那枕头里是蚕沙。”贺穆兰高兴地说道:“连亲兵所住的配房都如此,我那主室定是更不错。” 她原想着拓跋焘自己的宫殿那么省,礼宾馆的住宿条件应该也就马马虎虎,却没想到拓跋焘对自己省,对客人倒是大方,不但被子是丝绸和棉絮制成的,就连屋子里都装饰的毫不俗气。 她却不知道这礼宾馆都是崔浩和一般文臣与拓跋焘据理力争的结果,不但如此,从建筑图纸到里面的陈设和用具,几乎都是崔浩等人带着鸿胪寺的人一点点布置出来的,所以才如此舒适大气。 若真让拓跋焘来决定,怕是这脱线的君王又要说出类似“反正以后都是我的国家做那么好干嘛”的话,只修一个简陋的建筑了。 贺穆兰等人刚安置好行李,又把越影等战马送到院子里配置的马厩中休息,就见到有一长脸的汉子站在他们院子的门口,似乎在等着通传什么。 贺穆兰刷马的时候穿的是便装,她这个人又没什么王八之气,见有人打量他们的院落,就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询问何事。 那长脸汉子把她当成了花木兰的随从,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函道:“我是柔然闾毗殿下的侍者,奉主人之命,将这封帖子送到虎威将军花木兰手上。我家主子就住在不远的集贤院中,希望虎威将军能够抽空一叙。” 想不到北凉的使者没有先伸头探脑,倒是隔着好几个院子的右贤王闾毗找过来了! 他应该在魏国有自己的消息获知渠道,否则也不会他们刚刚一住下,帖子就到了。 贺穆兰接过那木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告诉郁久闾殿下,就说若是有空,我一定和他去欢饮一杯。” 长脸的汉子听了一惊,对方这口气…… “您是虎威将军?” “是。” “小人太失礼了。”那长脸汉子吓得半死,直接跪了下来五体投地道:“小人竟没认出将军来,请将军原谅。”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你没认出我有什么好吃惊的。”贺穆兰好脾气的笑了笑,“帖子我接下了,你回去吧。” 那长脸汉子仍是磕了好几个头,这才敢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后退着离开这处院落。 “看来柔然大败后,不但柔然的平民心中惶恐不安,就连这些归附之臣也不例外。这人是右贤王身边的侍者,以前应该也算是有些地位之人,如今见了将军没认出来却害怕的要命……” 蛮古出来时正看见了这一幕,他与柔然打了近十年的仗,心中一时有感而发,不由得叹息出声。 贺穆兰握着木函,正准备回应蛮古的话,却听到一声发音并不怎么标准的鲜卑话传了过来。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柔然败了,若还趾高气扬,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贺穆兰最讨厌别人在旁边偷看完了然后偷偷评价这种事情,所以等她回头一看,即使看到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青年,心中也十分不喜。 那人也不知是没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很唐突,还是生性如此,亦或者是干脆瞧不起花木兰,所以继续微笑着说道: “花将军是取了柔然大汗首级的英雄,那侍者害怕是正常的。” “这位使君,柔然人来拜访我家将军尚且知道在门口等候,再送上帖子,您带着人过来,却连做客之道都不懂吗?” 陈节跟在蛮古身后,有些不高兴地出了声。 “放肆,这位是我凉国的三王子沮渠牧犍殿下!” 高大青年身后有一侍者大声呼叱,被沮渠牧犍一眼瞪了回去。 “是下人不懂事,将军勿怪。我们在礼宾馆住了半个多月,等候陛下回宫,这座昌武院一直没人住,今日见到有人搬来,所以过来敦亲睦邻一番。” 沮渠牧犍的皮相实在是好,说起话来诚恳之极:“我原以为也是哪国的使臣前来,没想到是大名鼎鼎的花将军住在隔壁,正巧鄙人对北征柔然之战也好奇的很,不知可有机会请将军到我院中一叙?” 贺穆兰倒是奇了,自己还没出礼宾馆的门,先是收了闾毗的帖子,又被这北凉的王子相邀,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这么红了,这平城这么多的功臣,偏偏跑来邀请她。 贺穆兰正愁着怎么拒绝沮渠牧犍的盛情相邀,恰巧拓跋焘就送来了枕头。 “花将军,今日陛下在宫中设下晚宴,大宴各位功臣。下官奉陛下的御令,请您现在梳洗更衣,随下官等一起入宫。” 拓跋焘传御令很少用宦官,都是用宫中的文官做“天使”,沮渠牧犍架子摆的再大,也不敢和这些天子近臣对上。 更何况他国使臣结交武将传到皇帝耳中也未免有些不好,沮渠牧犍见御使来了,立刻和贺穆兰匆匆告别,带着几个随从返回自己的院中。 那几个文官直到沮渠牧犍走了,这才重新摆出对待自己人的笑脸:“将军,陛下赐下了衣冠鞋帽,请您更衣吧。” 花木兰出身普通,全身上下最好的衣裳也不过是那两件半旧的玄衣,和若干人贡献出的褶裤。今日在宫中大宴,像贺穆兰这样立下大功的将军是肯定要入席的,可他既没有时间准备礼服,也没有像样的衣服可以换。 好在拓跋焘在这种小事上反倒细心了起来,提早派了礼官给贺穆兰送去新衣,又让礼官陪同她入宫,以免礼数不周出了丑。 贺穆兰对拓跋焘的细心对待自然是心中熨烫,礼官们奉上衣衫,她也不扭捏,拿了衣服就回主室净面更衣去了。 . 安昌殿内。 拓跋焘目送着礼官走出殿中,忍不住调笑身边的赫连明珠道:“想不到你竟如此细心,我都没想到花木兰可能没有入宫穿戴的礼服,你居然还能抽空提醒了我。” 不但提醒了他花木兰根本就没有衣服穿,还提醒了他那位将军是草莽出身,也许连礼仪也不通晓。 赫连明珠低着头没有出声,她被花木兰狠狠拒绝,原本应该心中恨他才对,可花木兰此人实在是太过完美,即使他拒绝了她,她心中除了难过和羞愧,一点恨意都生不出来。 这也大概和她在花木兰身上投入的都是单相思有关,若是两人曾经相爱过,又或者花木兰给过她什么让人误会的暗示,也许她此番也就不是遗憾,而是由爱生恨了。 所以当拓跋焘召了礼官上来去宣贺穆兰参加晚上的晚宴时,赫连明珠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大着胆子和拓跋焘上了之前的谏言。 她终是无法看着花木兰出丑。 那样的英雄,不应该受到别人的嘲笑才是。 拓跋焘随口夸了她一句细心,她居然没有立刻回话,倒让他有些好奇。 在拓跋焘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经过白鹭官调查的,之前拓跋焘兴致一起,觉得赵明有些意思所以把她带到了身边,白鹭官却不敢马虎,在夏宫众人身边调查了一番。 这些白鹭官查出赫连明珠公主身边并没有什么得力的宦官,只有两个得力的女官,其中一个叫“玉翠”的,在城破之前就消失不见了,这位女官据说性格沉稳坚毅,一直保护着赫连明珠公主不受宫中阴谋诡计的迫害,之后赫连明珠被许给了狄子玉,另一个叫“玉叶”的女官被要了回去,却没人提起“玉翠”,想来应该是在城破时出了什么变故。 拓跋焘等人再怎么想也没想到一位公主居然会去那全是死人的殿中守灵,所以只把这位赵明当做了“玉翠”,暗地里派了宫中有经验的老宫人看了,都说一定是女人而非宦官。 拓跋焘见她做事确实勤勉,性格又细心,加之拓跋焘身边不爱用宫女,也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有时候恶劣心气,逗弄逗弄这个面皮浅的家伙,也权当是给自己减压了。 他自觉在自己要比那公主要英明个几百倍,“玉翠”但凡有些脑子都知道在他身边要比在一个亡国公主身边更有前途,所以拓跋焘行事虽然恶劣,却一点也不愧疚。 拓跋焘原本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只不过他身边接连出了两个女扮男装的官员,有一个还是宦官,所以对“赵明”也有些好奇起来。他发现自己只要一说花木兰,对方就有些不自在,再想到贺穆兰之前对这位假宦官颇为照顾,而赵明也曾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的伤情,顿时升起一个好笑的猜测。 ‘依花木兰那性子,怕是看出赵明是个女人,所以才多方对她照顾,可她却不一定知道。但凡女子,总觉得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必定是对自己有意思,又或者要投桃报李一番,我身边这位假宦官,不会对花木兰生出了好感,恋慕上了,所以才这般关心吧?’ 拓跋焘面色怪异地抽动着脸颊,按下汹涌而上的笑意。 ‘哈哈哈,花木兰到底是怎么掩盖自己身份的,这赵明照顾她这么多月,居然都没让她看出她们都是女的吗?赵明也是心细如发之人,否则我早就把她赶走了,怎么对待花木兰这事上这般糊涂?’ 拓跋焘越想越好笑,只觉得自己这位真女官假宦官喜欢上了花木兰这样的假男人,真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事情,忍笑忍都要腹痛了。 他招招手正准备让赫连明珠上前说话,再逗弄她一番,却见到一个侍卫急匆匆进殿通报,说是古弼求见。 古弼侍中的职位等同于半个宰相,但凡内政和国防之事都是他负责的,此时急忙求见,必定是有要事。拓跋焘立刻收回了手,正襟危坐后请了古弼上来。 这位要臣和好说话的崔浩可不一样,若是有个不对,是真的指着鼻子骂的。 古弼并不是鲁莽的大臣,可进来的时候却脚步不稳,显然内心动荡极大。拓跋焘见到他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安,连忙出声问道:“古侍中可是有要事上禀?” ‘废话,不是有要事上禀,我就好生生的穿着礼服等着吃饭了,何必要跑到这里来一趟!’ 古弼心中腹诽,持着手中的急报就向着拓跋焘禀道: “柔然大破之时,西边也向统万送来信件,竟是西秦来求援的信件,说是赫连定已经攻破了天水,杀了西秦大将姚献,西秦全境覆灭,仅剩小城南安苟延残喘……” “什么?” 一直准备等处理完柔然之事就腾出手去招安赫连定的拓跋焘猛然跳了起来。 “奚斤呢?不是让奚斤派兵盯着长安吗?” 赫连定自立为帝,据守长安以来,一直都算安静,既没有招兵买马,也没有胡乱蹦跶。 拓跋焘为了招抚赫连定,让他在征柔然的时候不要有异动,把他的亲妹妹赫连明珠都送去劝降了。加之他的儿子赫连止水也好生生的在他老丈人那里,有常山王拓跋素照看,所以赫连定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以来长安传回来的消息都很平静,所以所有人都轻忽了赫连定这个睡着了的老虎。 古弼也是苦笑:“西秦国的国主乞伏暮末求救之信一到,常山王也是诧异不已,连夜派了人去奚斤帐中,后来派出探子进入长安调查,原来赫连定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分批让将士趁夜离开了长安,只留百姓佯装守城将士骗取奚斤的防备。我们在征讨柔然之时,赫连定也一路向西,把西秦给灭的差不多了。” 西秦也是十六国中的一国,是乞伏鲜卑的酋长建立的国家,十几年前也强大过,还灭了南凉,只是后来残酷暴虐的国君乞伏暮末登基之后,西秦日渐衰败,国力凋零,可谓是众叛亲离,贤臣名将纷纷离开西秦,或是惨遭迫害,曾经强大的西秦沦落到三不五时就被北凉和胡夏攻掠的地步。 赫连定经常征讨西秦,西秦百姓只要提到赫连定两腿都发软,他带着一万奇兵攻打西秦,西秦将士只要一看到赫连定的旗帜就纷纷溃逃,于是给他一路势如破竹的打到了王城之下。 乞伏暮末也是鲜卑一族,他旁边的北凉已经归顺魏国,夏国也灭的就剩长安,这位国主就也生了让西秦归附魏国之心。只是他把西秦经营的太差,就连拓跋焘都瞧不上他,所以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着,想来在拓跋焘的心里,虽然派出大军去把西秦灭了虽然麻烦一点,却要比接受他的归附每年送些便宜货收益要多。 听说从去年起,西秦已经开始大片大片的饿死人了。 “赫连定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想把西秦灭了,在西秦重新立夏?”拓跋焘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拍案又起。 “是了,他不是要西秦,他是要北凉!好大的胃口!” 谁说赫连定一定会归降? 谁说赫连定一定会顾及妹妹和儿子的安危? 他真是看错了人,竟把他的妹妹给他送了去,结果对方还不是拍拍屁股就离开了长安,跑去攻西秦了? 拓跋焘脸色又红又白,原本晚上准备大宴群臣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他当然不是生气赫连定虚晃一枪带了轻骑去没西秦了,也不是因为赫连定根本不管使者的劝降依旧任意妄为,而是他心中笃定这赫连定一定最后会为他所用,却莫名其妙的跑了! 跑了! “陛下,现在不是关心他要什么的时候,而是西秦的国主求援,赫连定已经围住了南安一个月,我们到底要不要出兵去救?” 古弼对打西秦一点兴趣都没有,西秦如今国力是北方诸国中最弱的,土地也贫瘠,就算打下来也没什么得益。 大军一动,又是粮草先行,救下乞伏暮末也就得到一个烂包袱而已,可谓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拓跋焘想法也和他差不多,而他现在烦躁的要命,恨不得把桌子都给砸了消消气。 “不救!一个西秦,随时可以灭了,为何要为它消耗粮草?” 拓跋焘咬牙道:“他真是让人出乎意料。他到底在想什么?我给的诚意还不够吗?我甚至愿意封他为王,他却情愿去打那边陲小国,也不愿接受我的诚意!” 拓跋焘自认自己以诚待人,他连赫连定和赫连昌这样的人都愿意用,自然希望别人也能真心归附。 北方十六国经常互相征战,今日你在这里为官,明日你可能就在那里为官,你今日在这里为王,明日可能在那里为将,魏国有不少十六国时期小国的后裔,如今都在好生生当着官,他抛出这样的招揽之意,却被对方打了一个巴掌! “可是陛下……” “陛下!陛下!平城门外来了一支使节队伍!” 一个礼官叫喊着在殿外禀报,并不敢入内。 拓跋焘心中烦躁,对着门外骂道:“什么使节,来的这么慢,随便找个地方先招待了就是,还要入宫禀报?鸿胪寺官员呢?” 没一会儿,门外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再一听,正是如今的鸿胪寺卿。 这位鸿胪寺卿朗声在门外说道:“陛下,这群使节实在身份奇异,我不敢擅自安排。” 古弼和拓跋焘对视一眼,请了鸿胪寺卿进来。 如今诸国都来朝贺他北征柔然的功绩,鸿胪寺从一个多月起也不知道接待了多少,此时却有什么使节身份奇异? 刘宋的使臣来了,也不过就安排在朝会之前提早见一面而已。 鸿胪寺卿整了整衣衫进了大殿,恭敬地给古弼和拓跋焘行了礼,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出了来意。 只是这来意一说,顿时把拓跋焘和古弼骇了一跳。 “陛下,来的使者自称是夏国使臣,奉国主赫连定之命,与三个月前就已经出发了,辗转才来到平城。” 鸿胪寺卿微微皱着眉头:“胡夏已被我大魏所灭,所以我们鸿胪寺不能承认他夏国使臣的身份,但那使者却说,夏国之主愿意以西秦国为礼,赎回赫连明珠和赫连止水两位王室的自由之身。还说……” 他大概觉得这话也是奇怪,所以表情古怪。 “那位使臣说,我们送过去的公主是假的,狄子玉娶得并不是公主。只要陛下愿意善待赫连公主和赫连止水,他看到了陛下的诚意,便会带着西秦的国土归附我魏国。” 赫连明珠之前一直把自己身子缩到阴影里,生怕别人注意到,可此时鸿胪寺卿的话一出,赫连明珠顿时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一定已经惊叫出声了。 “什么假公主?” 拓跋焘只觉得脑子里全部乱成了一团。 “那公主不是狄子玉自己求的吗?狄子玉不是满意的很吗!” 西秦,南安。 “主人,您不能这么做!” 玉翠看着下令屠灭西秦皇族的赫连定,忍不住出声制止:“魏帝不会接受一个这样的西秦的!谁都知道魏帝有一统中原之志,若西秦皇族俱灭,人人只会认为是魏帝授意您做的,到时候北方诸国的国主就算为了保全族中的性命,也不会再轻易投降了!魏帝会怨恨您的啊!” 赫连定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打下了西秦全境,等到了南安之时,西秦国那些佞臣和宗室纷纷投降,开了城门自己出来受俘。西秦国主乞伏暮末无奈之下,只好用车载着空棺材出城投降。 若现在攻城的是拓跋焘,那么乞伏暮末和西秦王族就全部活下来了,至少还能做个安乐公,因为拓跋焘需要给诸国做个样子。 可赫连定却不是。他是自立为帝的君王,又是以一万残兵破了西秦的,不能再留下任何可以反复的势力,动摇他的胜利。 他没有庞大的魏国做后盾,拖不起也反复不起。 灭了西秦的皇族,是最稳妥的做法。 玉翠原本是被魏国当做“赫连公主”去招降的,若去的真是赫连明珠,也许赫连定也就降了,可待他一看到来的是谁,顿时怒火中烧,连扇了玉翠两三个巴掌! “若不是你雀占鸠巢,我又何必如此费事,还要打下西秦送给那佛狸小儿。” 赫连定神色冷淡地扫视着玉翠。 原本力谏的玉翠突然脸色一白。 “我的妹妹,不可能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嫁给狄子玉那个草包。如今整个魏国都知道‘赫连明珠’嫁了狄子玉,我若不弄出点大的动静,她一辈子就只能隐姓埋名做个奴仆之流!” 当赫连定说出“草包”之时,玉翠的脸色由白变红,咬着唇无法反驳。 因为赫连定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怎么可能让明珠如同货物一般被送给那个草包?即使是名义上的也不可以。” 赫连定冷笑了一声。 “我必须要让拓跋焘大张旗鼓的把我夏国的公主送回来,我的妹妹,绝不能一辈子做魏帝宫中的一个奴隶。”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担忧,但我已经是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呢?只要我的儿子和妹妹能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我这番费力谋划也就还有些价值了。” 赫连定对着那传令官轻描淡写的一摆手。 “都斩了,头颅挂在城门上。” 佛狸伐,若你真能如你表现的那般仁慈宽宏…… 就算我这条性命,送了你也无妨。   ☆、第275章 继续勾搭   贺穆兰在礼官的指引下进入宫中时,莫名的就觉得气氛不太对。   她在黑山时就见过不少拓跋焘身边的要臣,虽说不上都认识,可也都是熟面孔,但今日皇帝要宴请所有功臣彻夜狂欢的日子里,这些熟面孔却大都不在。   要知道,古代的席位制可是极为严格的,鲜卑人沿用的是汉人的礼仪,几乎都是跪坐于地,面前摆个案几,中间和后面的功臣陆陆续续都到了,只有前面的一大片空出,实在让人好奇。   贺穆兰不敢多张望,只是在礼官的指引下入了席,听着他小声的说着一些宴席中要注意的事情,一边默默记下,一边不自觉地继续往前看。   有许多大臣也已经注意到了不对劲,有些相熟的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互相打听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还是柔然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了。   听说柔然有许多投降的部落主不满意自己得到的地位,已经在陛下那里闹过一回了。   能让这么多重臣同时不见,一定是拓跋焘召去问政了。而在这个宴飨厅里坐着的,不是军中的将军,就是所谓的“新贵”……   总而言之,在朝里还插不上话。   贺穆兰正暗自纳闷,突然感觉身边一暗,再看过去,原来是狄叶飞到了。   此次大宴是为了犒赏北征柔然的功臣,所以座次却是以这次北征柔然的功劳来算的,狄叶飞如今虽是崔浩的徒弟,但他身上也有极大的军功,得以坐在贺穆兰的身边,而不是崔浩的身后。   由此可见,拓跋焘其实是十分看重狄叶飞的功劳的,不在收复高车一族、斩了大檀首级的贺穆兰之下,所以两人才能并肩坐在一起。   想来狄叶飞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坐下去后,眼睛里也全是笑意,望着这位昔日的火长便指了指身后说道:“你看,若干人那小子坐的那般远,如今正看着我们生闷气呢。”   贺穆兰闻言往后一望,果不其然,若干人坐在远远的地方,左右大多是蒙荫入军混着功劳的贵族子弟,他和这些人说不上什么话,一个人很是无聊,看到狄叶飞和贺穆兰都坐在靠前的位置,脸鼓得圆圆的。   “他还是那般孩子气,真好……”狄叶飞望着若干人,怔怔地说道:“家中有父兄庇护,果然还是不同。”   宴飨厅里吵吵闹闹,狄叶飞声音又小,贺穆兰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见他神色有些恍然,不由得就多注意了他几分。   这一注意就了不得了,倒让贺穆兰看出一些不对来。   皇帝宴请功臣,人人都穿了鲜亮的衣服前来,就算不是新衣服,至少也都是好料子,狄叶飞外面的外衫也是好衣服,可里面穿着的却是旧衣,而且领口有些磨损,想来已经穿了许久了。   贺穆兰知道狄叶飞得了不少金银,那是他带着高车人随驾攻打漠北高车时得的,他如今在崔浩身边做徒弟,早就置办了不少新衣服,照理说这样的场合,就连不拘小节的自己都更衣净面了,他如何穿了一件旧衣在里面?   贺穆兰迟疑了一会儿,指了指他的领口:“你这里面……?”   狄叶飞听到贺穆兰的话低头一看,然后摸了摸领口:“咦,这样你也能看出来吗?啊,我其实有新衣,只是也许是秋干气燥,穿了新衣全身都痒,以免失态,我把旧衣找出来先换了。”   若是坐着好好的开始乱抓痒,要比穿旧衣服更失礼吧?   “最近天是挺干的……”贺穆兰赞同的点点头。“最近怎么穿起汉人的衣服来了?跟在崔太常身边,耳濡目染了?”   同火诸人一直笑话狄叶飞穿着汉人的衣服十分女气,所以狄叶飞从不穿汉人的衣服,只穿着胡服或骑射时的短衫,可今天他来,却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衣裳,只有里面的中衣是旧衣。   “当时也做了几套,一直没场合穿,今日就拿来穿了。”狄叶飞绿色的眸子不自在地转开,“火长好生生注意我的衣着做什么?”   “啊,我只是看你跟随崔太常以后,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贺穆兰上下仔细打量了狄叶飞一眼。   “你清瘦了不少,还是保重身体才好,不要逼自己太紧。”   狄叶飞一路走过来,只觉得自己走的不够快,他虽立下了大功,却发现离自己想象的一飞冲天还有很远,而他的火长已经一步步走上巅峰,其他同火也都各自有了各自的目标,只有他,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未来又到底究竟在何方,崔浩也不算是个好师父,一天到晚能说的话不到十句而已。   和他心中想象的淳淳善诱、耐心教导云云,实在是差的远了。   此时他紧绷的神经像是突然断了一瞬,整个人挺得笔直地说道:“火长,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熬不下去……”   他强打着精神,“可我又不能一直靠你的庇护,我总得混出个人样来。你放心,我自己已经找到了法子,不会把自己逼出病来的。”   多亏那位先生,虽然那寒食散贵了一些,但确实能让人精神不少,而且身体也越来越轻巧,毫无熬夜之后的混沌和疲惫。   这世上能用金子解决的事情,也不算什么难事。他身上金银还有不少,想来用上个一年半载还是可以的。   等他把所有的字都学会了,他就可以自己去看书了。有不懂的事情再问崔太常,也不会显得那么无知。   “自己找到了法子?”   贺穆兰好奇地看了狄叶飞:“你找到法子就好,若有我可以帮助的,尽管来找我,我暂时住在礼宾馆里。”   狄叶飞微微一笑,犹如春暖花开。   “好。”   狄叶飞一笑,顿时有许多人对他望了过来,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女人,而且容色艳丽,很多老臣还对崔浩当年的美貌记忆犹新,可惜崔浩年近而立的时候就开始蓄须,如今也只能说长得“阴柔”,再不能把他和妇人扯上关系了。   狄叶飞却不然,他身上兼具高车、西域的外表于一身,高额深目皮肤白皙,此时又穿着汉人的宽袍大袖,可谓糅合了各族的风情,再加上笑的温柔,许多男人眼睛都移不开了。   狄叶飞自然察觉到了宴飨厅里诸位大臣的目光。他地位卑微,如今拓跋焘还没有开大朝论功行赏,这里随便哪个官员都比他这个百夫长地位高,他不敢给自己惹麻烦,便把身子往火长后面躲了躲,挡住其他人的目光。   贺穆兰做这种事已经是习惯,立刻对着众人扫视一眼,那冷厉地目光惊得许多人一个激灵,立刻移开了那些淫靡的目光。   只是狄叶飞,再也没有刚开始的那般轻松了。   贺穆兰心中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瞪着拓跋焘和其他重臣的到来,却感觉有几道目光盯着自己,而且都是从前方而来,忍不住抬起了头。   其中一道目光是库莫提的,似是刚刚发现贺穆兰也来了,所以多看了几眼。这位是贺穆兰之前的主将,等于她的身上一直留着“拓跋提”这位王亲的标签,贺穆兰不敢怠慢,对他拱了拱手。   库莫提也笑了一下,举杯示意自己收到了她的敬意。   另一道目光却是来自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这个人年纪约有四十左右,张着四方脸,相貌看起来倒是挺严肃的。这中年人身边还坐着一个和他长相相仿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多岁,一看就是父子。   两人见贺穆兰看了过来,立刻也大大方方地和她点头示意,那不苟言笑地中年人还对她笑了笑,显然对她抱有的是善意。   “真是奇怪,我认识他们吗?”   贺穆兰回了回礼后收回目光,心中莫名其妙地想。   “最近示好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点。”   正在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宴飨厅两旁的侧门突然有人鱼贯而入,正是穿着官服、消失不见了一会儿的各位重臣们。   见到他们回来,立刻有关系好的大臣凑上前去打探消息,只是还没说几句,表示拓跋焘已经进入大殿的钟乐齐鸣声就响了起来。   一时间,之前还各种交头接耳、互相攀谈的人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席位,恭恭敬敬地向着拓跋焘行叩拜之礼,礼成之后,拓跋焘在上面说完了一大串套话,这才算是宴会开始。   自古像这样的宴会,能吃饱的都是少数,能真吃的下的更是极少,除非是缺心眼。贺穆兰也是如此。   且不说上来的菜都是凉菜,酒是冷酒,就算再好吃也失了味道,就那些上来伺候的宫女宫人们也都足以把人看的眼花缭乱,恨不得不要在眼前晃荡。   拓跋焘似乎也有什么心事,原本该慷慨激昂的庆功大宴上他几次走神,不得不靠古弼等大臣咳嗽提示。在拓跋焘好不容易回归正常之后,礼官才敢高声唱礼,要求百官和功臣向拓跋焘敬酒。   贺穆兰酒量不错,小小一杯酒自然难不倒她,北地人都能喝酒,此时酒都度数不高,所以每个敬酒之人都是一仰而尽。   可贺穆兰注意到狄叶飞拿着酒杯犹豫了半天,直到所有人都在敬酒了,他才露出“算了忍了吧”的表情,也跟着众人将那酒喝完。   各种祝酒词和祝酒礼折腾了一边,加之拓跋焘用各种名义向功臣们敬酒,来来回回间,贺穆兰和狄叶飞都喝了七八杯。   拓跋焘似乎是真有要事,好好的一个庆功宴,大概庆祝了不到一个时辰拓跋焘就走了,对于功臣们也只丢下“后日大朝论功行赏,各位先好好享用酒菜,不必急着离宫”云云,让许多希望在宴席上能得知确切封赏什么的功臣们大为失望。   古弼和崔浩等人也被拓跋焘召走了,而后库莫提也被点了去,留下一群功臣离了席互相或攀谈或结交,宛如后世权贵们所开的沙龙一般。   人人都想知道拓跋焘在忙什么,那些大臣没来之前都在讨论什么,所以整个场面就变得十分诡异。   贺穆兰最厌烦这样的场面,加之许多人都不认识,就想和身边的狄叶飞说说话,熬到散席和各位大臣一起出宫。   谁料刚刚还好好的狄叶飞突然脸上开始冒汗,原本气色红润的脸庞也变得惨白起来,贺穆兰看了一惊,连忙挪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身上哪里有恙?”   狄叶飞想起门客先生和他说的“不能用冷酒,否则有害”,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如今正在宴席之中,他不想出丑,也不愿贺穆兰担忧,只好咬着牙道:“我出门之前担心晚上吃不好,随便吃了点冷食,想是现在闹肚子了。腹中疼痛如绞,可是又不知……”   像这样的宴会,许多人都会在家中吃些小点在出来,狄叶飞会这样做也是正常,贺穆兰看他的样子也确实像是马上要拉肚子的人,顿时好笑地揶揄他:“就算是在陛下的宫中,也不会让活人给憋死,你何必为了怕丢面子这么憋着……”   她记得刚才也有大臣内急,喊来旁边伺候的宫人后就被请走了,所以起身叫了离他们最近的宫人过来,指了指狄叶飞道:“我这位好友内急,请带他去个能方便的地方……”   那宫人看了看狄叶飞,连忙答应,宴飨厅是对朝臣开放的,自然也有“更衣”之所,而且数量不少,那宫人指了指前面的路,就请狄叶飞随他一起去。   贺穆兰若是个男人,看到狄叶飞要拉肚子憋得难受,恐怕就跟着他去帮忙,以免他拉虚脱了。可她知道狄叶飞是个要面子的人,自己又是个女子,便犹豫了一下,这才准备跟他一起去。   哪知道狄叶飞见她也要跟来,连忙急急摆手:“我这是方便,火长你跟着来干嘛?别来,别来!”   那宫人也捂嘴笑,显然没见过关系这么好,好到帮着一起上厕所的朋友。   贺穆兰正尴尬间,却见之前对她表现出善意的那一对父子持着酒杯朝她而来,迎面对她微微行礼,贺穆兰刚刚回了礼抬起头,却见狄叶飞已经跟着那个宫人走远了。   这真是……   行不行啊?   贺穆兰担心了看了一眼狄叶飞,再转过视线,那对父子已经在眼前了。   “两位是……”   父子俩轻笑了起来,儿子张开口自报家门:“你不认识我,我们却认识你,花木兰。”   他微微矜持地抬起头:“我们姓贺赖,这是贺赖家的家主贺赖雄,我是长子仁,你应该在家中听过我们的姓氏。”   贺穆兰微微睁大了眼睛。   还,还真听过……   不过不是在家中,而是后来有个小屁孩一直叫自己贺光。   贺赖氏,贺夫人的娘家,拓跋晃的母族,以及……   花家以前的主家。   ☆、第276章 药效发作   贺穆兰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长相是那种能吓退小孩儿的不苟言笑之人,表情也很少,可从他身边来去的官员都露出的是敬重的表情,显然此人虽然不是长袖善舞之人,一定也有值得别人尊敬的地方。   贺穆兰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用长相和气质来分辨一个人的品性,加之对于鲜卑人来说,曾经出身哪个部族十分重要,遇见过去的主家却背上一个“轻狂”的名声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一听到贺赖仁自报家门,立刻不敢轻慢,态度尊敬的给两人问好。   贺赖家的家主和其嫡子来这里看贺穆兰,自然不会是来拉小弟的,他们的身家地位在魏国乃至北方都当得起“豪强”二字,在这个时代,门阀的阀主不给国君面子都是正常,又何须拉拢贺穆兰这么一个刚刚出名的小小将军?   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拓跋焘想要重用花木兰这件事的。   表面上看,来找贺穆兰似乎只是这位贺赖家少主贺赖仁的好奇,所以贺赖雄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攀谈,而贺赖仁则更像是来看看花家最近风头正盛的这个小子是不是值得结交的。   像是花家这样依附着或者在贺赖家受庇护的小家族也不知道有多少,不过这花家却是其中一个异类。   他们人丁并不兴旺,几代以来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可就是这样一个家族,虽然年年都向贺赖家送上礼物,却从来没有求过他们什么事,也没借过他们的声势,更没有仗着出身贺赖家做什么欺男霸女祸害乡邻的事情给他们惹祸。   若不是年节的时候还有这么一群人冒出来送些风牛风羊之类的特产,谁也不记得原来贺赖家还有这么一位家将。   事实上,能被贺赖家放出去独立的下人,应该都是忠心耿耿且立下过大功的。   花木兰一出名之后,贺赖仁就隐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在家中四处打听,得知原来放出去的那位花姓的家将,曾经做出过生生砸死一只疯熊的事情,而且生来力大无比,十六国时期保护贺赖家的家主几次度过九死一生的陷阱,所以才全家除了奴籍,被放归军户之中。   这个花木兰如此力大无比,想来便也是继承了花家那位先祖可怕的体质了。   贺穆兰天性不擅长这样的攀谈,想来贺赖家的少主也看出来了,所以很快就把话转到了其他地方,在热情但分寸极好的讨论了几句以后,贺赖家的一老一小似乎对贺穆兰十分满意,邀她几日后去平城外的庄子做客。   贺穆兰哪里看不出贺赖家是想提携后辈?更何况贺穆兰本来就是出身贺赖家,主家相请也不可能拒绝,当即就定下了五日后在城外贺赖家的落梅庄做客。   这样一算,贺穆兰收到了闾毗的帖子,又得了北凉王子的邀请,再加上贺赖家的,刚刚才到平城,已经就有多方来请了。   等贺赖家父子离开席间,贺穆兰腹内也有些饿了,刚刚举箸准备随便吃点,就又见库莫提举着酒杯走了过来。   刚走的是家族的旧主,又来的是之前庇护过她,又一直对她多方照顾的主将,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摸了摸可怜的肚子,把筷子放下,恭恭敬敬地给库莫提又开始行礼。   他们私下倒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只是如今是在宫中,一举一动都有别人看着,库莫提可以不拘小节,她若也这般随便,“恃宠而骄”、“肆意轻狂”的名声就要传出去了。   这样一想,在平城当官也没什么好的,还没有她在军中自在。   库莫提知道她为何那么小心,见她从头到脚穿着一身贡料,又是宫中织造的式样,面上不由得带出几分唏嘘来。   “此次出征柔然归来,我大概要升上黑山大营的主帅,我原想着你虽离开我身边自己博出了个功名,可早晚还是要归于黑山帐下,也还算是我的人马,如今一看……”   贺穆兰不知道库莫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小心地回道:“末将先恭喜将军即将高升。我大魏二十四岁便统领十万大军的主帅,如今只有将军一人,实在是让人敬佩。至于我,不过是一个刚刚有些功绩的卒子,倒时候会在哪里任职,末将自己也还不知道呢……”   贺穆兰说的倒是实话。她只知道拓跋焘要用她,却不知道到底怎么用她,心中也没底。可这位库莫提可是一直位高权重到她解甲归田的,虽不在朝中牵扯,可军中年轻将领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惠,在军中威望极高。   “哦,我还以为陛下这次一定要重重用你了,毕竟你是……”   库莫提握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   陛下身边的心腹,被送到黑山来,当然是为了获得晋升的门路。你又有清白的身份,超脱诸多派系之外,陛下又怎么可能不用你?   库莫提心中不以为然,可还是带着三分笑意故意说道:“既然你这般说,那我去向陛下讨了你来,继续回黑山效力,你可愿意?”   贺穆兰这下真听不懂库莫提突然这样示好是为什么了,只得干笑着说:“将军这般看重木兰,真让木兰受宠若惊,呵呵……”   “罢了,我也不和你玩笑了。”库莫提收起笑意,“我虽然即将升任黑山的主帅,可是柔然一败,北境再无骚扰,黑山十万大军转眼怕是要调走一半,我这主帅当的反倒没有我那王叔有意思了。你不愿意跟我,也是正常。”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库莫提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可贺穆兰心中已经被库莫提自以为是的猜测弄的烦躁不已,刚想辩解一番并非自己嫌弃黑山没有仗再打不愿回去,就听到库莫提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一件事。   “你那位立下大功的好友狄叶飞,似乎是在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什么寒食散?”   贺穆兰莫名地重复了一句,陡然间神色大变!   “寒食散?你是说狄叶飞在吃五石散?”   “我见他散发宽衣,面色如桃,和之前见过的样子大相径庭,便好奇问上一句。这东西贵族都爱服食,汉人们以用它为风雅,就连宫中也曾传入,狄叶飞如今在崔浩门下,接触到五石散也没什么……”   他见贺穆兰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一怔:“怎么,你好像很不喜欢寒食散?”   “那不是虎狼之药么!”   五石散的恶名,贺穆兰还是从鲁迅先生写的一篇关于五石散和魏晋风骨有关的文章里读过,然后好奇之下找寻典籍翻看过,隐约间只记得是类似于后世毒品的一种毒药,其中含有重金属,久了会导致各种器官衰竭。   这样的药不是虎狼之药,还有什么是虎狼之药?   更可怕的是,这时代的炼药技术,虎狼之药是很难得到的,可五石散这玩意儿,只要有钱就一定能弄的到!   “虎狼之药?你说的也太过夸张了,不过是一种提神亢阳的药物,只不过年轻人原本就阳气过盛,服用这个倒像是火上浇油,一下子就熬干了。我原以为你知道,好心借你的口提醒那小子几句,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可真奇怪了,他不是和你无话不谈的吗?”   库莫提点到即止。   这话若不是一直对贺穆兰照顾有加的库莫提说,已经有些挑拨之意了。贺穆兰生性不以黑暗一面猜度与人,可听到他的话,却已经眉头深锁地站了起来,对库莫提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将军,食用五石散后,可是不能受热,也不能喝冷酒?”   库莫提点了点头。   “我见过食用此物之人,都是只用热酒,而且是好酒的。”   “在下有事先告辞一下,少陪!”   贺穆兰哪里还能继续呆在宴飨厅里,一个跨步就离了席,向一个宫人问清“更衣之室”的位置,连忙去找。   五石散,魏晋时期大为流行,药性皆燥热绘烈,服后使人全身发热,并产生一种迷惑人心的短期效应,实际上是一种慢性中毒。传说何晏耽声好色,服了五石散后,顿觉神明开朗,体力增强。在他的带动下,五石散广为流传。   然而,许多长期服食者都因中毒而丧命,唐代孙思邈呼吁世人“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这药一直到唐代还有无数大儒和贵族服用,可见它的惑人之处。而且这药要命就要命在一开始必定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毛病,反倒让人体力转强,精力旺盛,就和后世的兴奋剂一样,可真出现大的问题,已经戒不掉了。   这可和红牛不一样,用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到底是谁用这样下作的东西去引诱狄叶飞?   贺穆兰越想心中越是觉得可怕。若狄叶飞真是被人引诱的,那这个引诱他的肯定是深得他信任之人,而且用心恶毒。   狄叶飞很难对人放下心防,能让他信任的人何其少,若他知道自己被人所骗,还不知道会受多大的打击。   想到他一路走来曲折艰难,好不容易见到一丝希望,却有人要硬生生把他的翅膀折断,贺穆兰就忍不住怒火中烧,要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啊!”   “呃,抱歉,抱歉,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贺穆兰干笑着退了几步,转身找向下一个厕房。   她也不知道狄叶飞在哪一间里,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去找。入宫参加宴会奴婢和随从都只能在宫外等,所以更衣之地除了宫人和如厕之人,也分不出是哪家的大人。   贺穆兰刚来到这处偏僻之地时,原以为狄叶飞那般惹眼的长相一定是一问便知,问完之后才知道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功臣太多,宫人已经忙不过来,谁也不知道是哪位伺候狄叶飞,而且是在哪间伺候。   在打扰了好几位陌生大臣流畅的“嗯嗯”之后,贺穆兰已经快要绝望了。   好在天不绝人之路,正在贺穆兰准备继续“勇闯”之时,她的余光扫到刚刚引着狄叶飞的那位宫人正从右边的方向离开……   “等等!诶,你等等……你……”   贺穆兰追出几步,发现那人已经没了影子。   “数猫的吗?跑的这么快?”   贺穆兰傻了眼,沿着宫人离开的方向往前走,只见几间木制的红色小房子立在那里,看形制和方位,确实也是一排厕房无疑。   贺穆兰没上过其他地方的厕所,在军中时经常是露天解决,到了驿馆和礼宾馆,也不过是有着单独恭桶、会被人定时拿去清洗的小房子。   可刚刚她闯了几间厕房,也看清了里面的环境。   宫中给大臣方便之处分为内外两间,内间有恭桶,外间可更衣,还点着熏香,摆着新鲜的瓜果,都是为了中和气味。   古代没有排风扇,久蹲厕房之后不免浑身染上异味,所以嗯嗯之后凡是讲究点的人家都要“更衣熏香”,这也是“更衣”一词借代如厕的由来。   贺穆兰一看面前一排小室,顿时头皮发麻,再看别的厕房前面都有宫人伺候,方便引导大臣回席就位,只有这排小室门口什么人都没有,心中更是疑云重重。   她看惯了各种宫斗宅斗的电视剧,知道有时候要做什么坏事之时,旁边一定是有许多异样的。可是她现在最担心的是狄叶飞一个不留神就死于冷酒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之下,也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推开这些厕室的门去找狄叶飞。   前面两间都是空的,待推到第三扇的时候,她刚刚弄出一些声响,里面立刻有人叫了起来:“不是说了不需要伺候吗?请你走远点等候便是!”   正是狄叶飞的声音无疑。   狄叶飞大叫着让别人离开,贺穆兰之前升起的防备之心顿时松了一松。   “原来是他自己叫别人走的……”   也是,依他那个脾气……   “是我。”   贺穆兰知道对付狄叶飞这样傲骄的男人好言相劝一点用没有,单刀直入反倒是最有效的,所以直接一个用力,把门闩给毁了,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我见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呃?”   屋子里的狄叶飞衣衫大开,披头散发,正躺倒在地,无力地伸长着颈脖。他久在军中,即使皮肤白皙,也被黑山的风沙和烈日毁的差不多了,可胸膛和大腿却依然保持着未被侵蚀的白嫩……   什么,你问贺穆兰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狄叶飞现在是光着躺在地上的啊!   “你究竟怎么回事?”   贺穆兰一把冲上去,顺手关上门。   木门闩已经被她毁了,关上和没关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可考虑到狄叶飞的脸面,贺穆兰还是关上了门。   狄叶飞听到是花木兰的声音,羞愧的几乎自绝了。此时即使他面前没有镜子,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么不雅!   贺穆兰关上门转过身来,也被面前的狄叶飞惊得心中扑腾乱跳。所谓男色惑人,即使她再怎么冷情冷欲,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这样的狄叶飞,她那久违的女性荷尔蒙还是一下子冒了出来。   “你果然用了五石散!用了多久了?”   贺穆兰压抑住乱七八糟涌起的潮热,语气严厉地喝问地上的狄叶飞。   狄叶飞浑身上下都因为热气无法发散而染上了红潮,艳丽的几近惊心动魄,一双眸子更是仿佛能够迷人心神般的深邃。   从服下冷酒开始,他的皮肤就敏感的可怕,只觉得身上的衣衫像是粗麻硬皮一般粗粝地磨蹭着他的皮肤,而且还有瘙痒般的微痛。狄叶飞并不怕痛,否则沙场上来去早就已经熬不住了,可这痒比痛还可怕,一直钻到心里去,只想要寻求解脱。   他找了这无人的地方,脱掉自己的衣服,赤身躺在地上,只是因为厕房外间是石砖铺就,极为凉爽,加之点着不知名的熏香,能够稍稍压抑一些他的热潮。   可原本一个人苦苦压抑的痛苦,却一下子被花木兰的突然造访给打破了!   这比一个自渎被人抓到还要让人难堪。   “五石散?我用的是寒食散……”   狄叶飞躺卧在地上,侧了侧脸,将脸贴在砖石上。   “都是一样的!那是虎狼之药,谁这般害你!”贺穆兰蹲下身子,将狄叶飞一把捞在怀里,开始检查他的生理特征。   只是这检查放在外人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在趁机占便宜。   贺穆兰先是把手放在狄叶飞的额头和耳后,仔细估算他的体温,等肌肤一触,两人齐齐叫了起来。   贺穆兰叫,是因为狄叶飞的体温高的可怕。花木兰体质和寻常女儿家不同,一年到头都是暖烘烘的,手掌的温度也热,可即使如此,探上狄叶飞的额头时依旧触手火热,让人吃惊。   狄叶飞叫,却是因为贺穆兰“微凉”的手掌放在他的额头,让他浑身的燥热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下子喟叹了出来。   他敏感的皮肤能感觉到什么粗糙却温热的东西慢慢地、细心地覆在了他的额上,狄叶飞微微抬眼,看到的是贺穆兰担心的眼神和放上来的手掌。   他能感觉到贺穆兰手中的每一个粗茧、每一道因旧伤而留下的伤疤,甚至能感觉到她掌心里微微的汗意,像是在探究着什么似的,从他的额头移到而后,再小心翼翼地移到颈项。   他见过贺穆兰硬生生折断木柱,自然知道这双手掌的力道有多强,而此时这只手却只温柔的拂过他身体的各处,不知不觉间,他的耳边再也听不到血液在奔腾的狂躁之声,眼睛里也没有了火热的刺辣,似乎全身上下的热度都随着那手掌被眼前这个人吸走了。   温柔的手掌在他脖间的动脉上试探,他的心中却无名地升起一股暴虐且毁灭的火焰,眼前出现的是贺穆兰曾经无数次用这双手掌杀人毙敌的场景。   贺穆兰的检查结束了,她收回了手掌,弯腰想要把狄叶飞的衣衫整理好抱出去求医……   可手掌的离开却像是惊醒了某种可怕的妖邪,狄叶飞附着贺穆兰的身躯竟然浮起更热的温度,全身上下也像是被某种邪火点燃,让他的心中直叫嚣着:   “把我的脖子折断吧!快用你的手掌把我的脖子折断!”   一想到那双温柔的手掌轻而易举的折断他那脖子的场景,他竟整个人都莫名激动的颤抖了起来!   ☆、第277章 旧日秘闻   实话说,见到这样的狄叶飞,贺穆兰有些害怕。   这像是磕了药一般的迷乱神情,贺穆兰曾在一些嗑药之后癫狂而死的尸体上见过。这些人无一不是因为过量的使用违禁药品而产生了幻觉,最后自残或伤害别人,形如没有理性的野兽。   狄叶飞如今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自残或者伤害他人的意思,但他的眼睛里已经流露出疯狂的意味。虽然这让他的颜值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可是贺穆兰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毛,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狄叶飞,你忍一忍,你中了别人的暗算,光靠在这里散热是解决不了的,我带你出去找郎中,这里是宫中,一定有高明的大夫。”   贺穆兰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那充满色欲和疯狂的眼神继续张望,一边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胡乱掩起他的衣襟。   蓦地,贺穆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狄叶飞慢慢抬起的小狄叶飞,而狄叶飞也因为贺穆兰为他穿衣而造成的摩擦难过地叫了出声。   “什么暗算……啊……火长你别动……啊别动了……”   “五石散是以透支你的身体健康为代价让你提神的!魏晋时期,许多男人把他当壮阳散用,你现在身体的异状便是源自于此。用了它以后,若是依赖上了,你就会慢慢的神智涣散,经常产生幻觉,最后全身内脏全部损坏,身子也会渐渐垮掉。你是武者,一个武者的身子垮掉代表着什么你是明白的!”   贺穆兰在外间里四顾了一番,看到了一盆净水。此时她也顾不得这水有没有人用过了,在把狄叶飞的衣衫掩好之后立刻端起冷水从他头上浇了下去!   “清醒一下吧!你居然为了提神走这样的捷径,蠢货!”   狄叶飞第一次进宫,为了提神和保持那种自信的仪态确实用了一些寒食散,只是他却忘了宫中是喝冷酒的!   也是,如今还是秋天,又有这么多大臣要斟酒,若全是温酒,那也不知道要把这宴会进行到何时了。   只是他用了冷酒后就感觉不对,全身瘙痒不说,全身还像是被火炙烤一般的炽热。一开始他以为是有人要害他,在他的酒里下了毒,可是渐渐全身炙热告诉他,应该是门客先生提醒他的“不可用冷酒”的禁忌发作了,这才躲入这里。   贺穆兰不但知道了,而且极为冷厉地骂了他的愚蠢,加之一盆冷水当头倒下,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抓住贺穆兰的胳膊。   “火长,我会死吗?”   他会在这个阴暗的小角落里,屈辱的死于别人的暗算?   不!   他不要这么死!   他还要建功立业,他还要带着族人过上受人尊重的生活!   他不要!   “你用这药多久了?”   贺穆兰将他衣服全部掩上,确认没有任何地方露出来,这才将他拦腰抱起,准备带他离开这里。   “只有……呃……”   他四肢乏力,全身软绵,贺穆兰肌肉结实,穿着的又是新衣,横抱之时身躯难免相互摩擦,这一摩擦之下,欲望的刺激就像闪电般击中了狄叶飞,使他从头顶窜落尾椎,难以抑制地呻吟出声。   贺穆兰也被这销魂的声音勾的脚步一顿,复又将他往上抬了抬。因为狄叶飞已经没有力气伸手抱住她的脖子了,她甚至考虑是不是干脆扛着走算了。   “只有……十来天……”   狄叶飞听着贺穆兰轻声说着“还好”,难掩心中惭愧地又接了一句:“不过,我每天都用,如今一盒已经快要用完了。”   十来天……   每天都用……   贺穆兰用脚勾开更衣之处的门,大步流星地抱着他走了出去。   然而她一出门,立刻在门口撞上了莫名出现在这里的素和君和崔浩。   显然对方也是刚刚来到这里,一看到贺穆兰和狄叶飞这个样子,立刻表情古怪地叫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狄叶飞衣冠不整,面色酡红,加之貌若妇人,四肢虚软无力,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承欢”之后的媚态。   而贺穆兰则是脚步坚实,手臂有力,对待狄叶飞关心有加,脸上也是潮红的颜色,竟把他平凡的面容映的柔和了几分!   崔浩自幼长得犹如女人,不知受过多少明里暗里的笑话。这时已经不是魏晋时期,虽然女子还是爱面白唇红的男人,但受胡风影响,男人们更推崇健壮的汉子。崔家多出美男子,崔浩因为老是受到男人恶劣的眼神打量,久而久之也就厌恶起所有有龙阳癖好之人,也厌恶会把男人弄的女性化的举动。   例如服用五石散、熏香、敷粉。   崔浩虽然长得柔弱,但是开得了弓,提得了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所以当看到狄叶飞和贺穆兰如此让人误会的一幕后,崔浩顿时老脸一黑,拂袖而去,根本不听这两人的解释。   素和君却是知道花木兰的性别的,见如今颠鸳倒凤的状态,一方面惊讶的张目结舌,一方面本能的好奇之心大起,瞪着眼睛道:“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个那个……你们……哎哟!”   贺穆兰见到来了熟人,顿时大喜过望,哪里能想到他们到底为何这么失态?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喊了出声:“素和君来的正好,快帮我找个郎中,再找个地方安顿狄叶飞,他中了别人的暗算!”   此言一出,素和君内心里一些无聊的猜测立刻飞到了天外,伸头看了一下狄叶飞的样子,呐呐道:“这……这难道是媚药?何人如此下作,竟然敢在陛下的宴会之中做这样的手脚?”   “不是那种药,是五石散。”   贺穆兰见狄叶飞已经开始失态地在她身上乱蹭了,想要把自己的衣服扯开,立刻将他抱的死紧。   “他服了冷酒,我在宫中人生地不熟,只能靠你了!”   素和君是白鹭官的首领,又是拓跋焘的近身之人,宫内宫外行走方便,自然比贺穆兰这个只能在偏殿的宴飨厅内外徘徊的小人物要能帮上忙。   “……他怎么会碰得到五石散?”   素和君冷了冷脸,再见贺穆兰对这个高车人真的是有情有义,叹息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跟我来。”      狄叶飞用了五石散后服用了冷酒,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五石散亢阳,遇冷酒一激,往往会血脉爆裂而死,而且死之前还有各种莫名的幻象,有些人死之前会遭遇极其可怕的事情而不知,因为深思已经混乱了。   所以一般服用五石散之人,给他五石散的人都会详细的把喝了冷酒会遇到的可怕事情详细说起,以免出丑。   给狄叶飞五石散的人自然是不安好心,所以只是含糊其辞的说了该如何用它。狄叶飞之前从未吃过五石散的亏,自然也不知道这“寒食散”是如何可怕的一样东西。   素和君从小就在宫中,拓跋焘的祖父,那位赫赫有名的道武帝就是死于寒食散之下,晚年昏聩荒淫,全是因为方士献上此药导致。   所以无论是先帝还是如今这位陛下,都对五石散深恶痛绝。这导致如今朝上众多大臣虽然私下也用点这个在f事上助兴,可明面上谁也不敢表现出自己在用这个,就怕被白鹭官抓到把柄,或是被御史台的御史们参上一本。   “你说他被人算计,到底怎么回事?”   素和君引着狄叶飞和贺穆兰去的是宴飨亭的配殿,是给伺候达官贵人的奴仆人暂时休息之处,床褥和各种生活用品倒是齐备,只是不怎么整洁。   “哎,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这么觉得。他看起来聪明,其实心性单纯的很,又没怎么见识过人性的丑恶。而且依我看来,他大概连五石散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了解,就贸贸然地用了。可给他这药的人,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不信!”   贺穆兰看着还在痛苦辗转的狄叶飞,粗重的鼻息声隔着几步远都可以听见,心中忍不住对不知名的那人恨极。   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个了,外面还有人在欢宴,让贺穆兰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狄叶飞穿过大半宫殿去找合适安顿的地方也不合适,素和君只能带着他们悄悄进了宫人们待的地方,吩咐白鹭官看守着外面,不放闲杂人等进来。   好在太医院就在这附近,都是属于宫殿外围,素和君差了一个腿脚灵活的宫人用他的牌子请来了一个医官,悄悄的给狄叶飞医治。   那医官刚进门时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宫中出现了苟且之事闹出了人命,所以让他来诊治。他只是医官,不是太医,更不是御医,地位卑微只能给外臣治病,最怕的就是撞见不能撞见的事死于非命,所以当场吓得两腿一软,整个人都趴了下去。   还好贺穆兰长的是一脸正气,不但好声好气地扶起这位医官告知来龙去脉,而且还掏了一片金叶子给他压惊,这才让他抖抖索索地诊治起来。   好在五石散原本就是一种药,这种药各个医官都接触过,也了解它的性状,当场就要贺穆兰把狄叶飞所有的衣服全部扒了,赤身露体躺卧在床褥间,然后用温酒擦拭全身。   医官开了一些大寒的药,只是煎药还要许久的时间。狄叶飞在宫中失态,传出去可能前程都没了,贺穆兰和素和君不敢惹出大的动静,所以也不敢在偏殿熬药,只能先让医官回去,然后熬好了送过来。   当初是素和君的建议,才让狄叶飞出使高车,可谓是给予狄叶飞机遇的恩人,只是此事除了拓跋焘和黑山的拓跋大将军,谁也不知道。   他之前一直在心里自得自己是发掘出了花木兰和狄叶飞两个人才的好白鹭,对狄叶飞也暗中多有注意,此时见他差点就给别人毁了,忍不住心中惋惜。   “陛下刚刚和众位大臣议事完不久,我是陛下的耳目,这件事必不能瞒着他,等再过一会儿,狄叶飞脱离了危险,我就要去武昌殿禀报此事。”   素和君知道贺穆兰深受拓跋焘信任,小心提醒她:“陛下极度厌恶五石散,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如今牵扯到此事,小心不要惹出什么风言风语,以免外人用此事作为攻击你的理由。狄叶飞……哎……”   他摇了摇头。   “陛下是明理之人,狄叶飞也算是无辜。只是碰了五石散,这以后也就……”   “我会帮他戒掉的!”   贺穆兰突然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   “狄叶飞接触此药的时间还短,而且如今已经遭遇了这样的大难,心中应该明白此物并非好物。他虽长得柔弱,实际上是个无比倔强的性子,只要一心一意把五石散给断了,就不会再碰。”   贺穆兰长揖到地。   “素和君,我会帮他彻底摆脱五石散的控制,还请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不要让陛下厌恶与他!”   拓跋焘对素和君的信任,才是真正的信任。天下白鹭何其之多,却都掌握在这位弱冠之年的青年手里,若不是信任,又怎么能允许一个人知道这么多的秘密?   狄叶飞正在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般的挫折。要是拓跋焘因为他碰了五石散就认为他以后会变成浑浑噩噩为药物所惑之人,他的前程到这里也就算是终止了。   他的前程都终止了,哪怕崔浩再怎么欣赏他,也不会为他谋划一分一毫,而是当做弃子来对待!   狄叶飞的未来,可以说全部掌握在拓跋焘的态度上,只要拓跋焘能够原谅他心性上的弱点,愿意看着他改正,狄叶飞才算是逃过一劫。   否则,哪怕狄叶飞没有死于冷酒,未来也是毁了。   素和君难以理解贺穆兰对诸多同火犹如母鸟护雏一般的心理,之前对待阿单志奇和若干人也是,但凡有一点让别人出头的机会,都急匆匆的送出去。还有陈节、那罗浑、那么多虎贲军,即使主将受伤,还是想法子求拓跋焘带去征讨漠北,以免他们没有了军功和战利品,白忙活一场。   在他看来,这已经有些滥好人了。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若是某一日他也遇难,他希望自己遇到的是一个像花木兰这样的朋友。一个即使知道他已经掉入泥沼,满身污浊,也依旧不离不弃,将他拉上来洗干净的朋友!   所以素和君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狄叶飞确实是个人才,若是毁于宵小之手,也是我魏国的损失,我会帮上一把,却不是看在你的面子……”   他抬眼看向正在咬牙挣扎的狄叶飞。   “我希望他真能摆脱五石散的控制,配得上你这一求。”   贺穆兰听到素和君的承诺,当下眉眼全部舒展开来,神色说不出的动人。这样动人的神色让素和君的心中忍不住也动了动,竟脱口问出:   “你这般关心狄叶飞,可是心中爱慕与他?”   只是话一问出口,立刻又后悔了起来。   这种隐私之事,何况花木兰身份又如此敏感,怎能随便去问!   问了就是种亵渎。   贺穆兰却愣了一愣,仿佛听到什么好笑地事情一般:“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狄叶飞确实生的好看,可我也不是只惑于皮相之人。否则无论是库莫提将军、陛下、还是素和君你,都比狄叶飞长得更有阳刚之气,我要爱慕也是先爱慕你们,又怎会是狄叶飞?”   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她若因为对方的长相而爱上他,那岂不是就表明了她是隐形的蕾丝边?   否则她应该爱的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才是啊。   可是再一想,她好像无论是对阳光英俊的男人,还是俊美过人的男人,都很难生出绮思,至少没有女人的那种幻想。   似乎在她的心目中,这些男儿都差了一点,而差的那部分,就是她难以动心的部分。   贺穆兰回答素和君的表情太过自然,没有人会认为她刚才说的是托词,素和君是白鹭官,看人神色就能看出七八分真心,见她真的不是因为儿女情长才这般帮助狄叶飞,心中对她就又高看了几分。   当他听到贺穆兰说出“否则无论是库莫提将军、陛下、还是素和君你,都比狄叶飞长得更有阳刚之气,我要爱慕也是先爱慕你们”时,这位年轻却位高权重的白鹭官头目莫名地红了红脸,像是掩饰什么似的咳嗽了一声。   “陛下确实是英姿过人,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爱慕上他,因为无论多么出色的女子,一旦爱上陛下,都变得……咳咳……”素和君想了想那位也曾是飒爽英姿的贵人,忍不住摇了摇头:“反正不怎么好。”   “我那只是个比方。”   贺穆兰干笑。   “不是真的……”   “颍川王也不行。他如今到了二十多岁还没有娶亲,你以为是为了什么?”素和君露出十分凝重的表情:“他自十四岁起,也不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豪族贵女倾心与他,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定下任何亲事。颍川王在军中威望太重,又是直勤的宗室,有继位的名分,他若在陛下之前生下众多儿子,便会引起许多人的忌惮。陛下的储君一日不稳,颍川王便一日不可能娶妻……”   他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颍川王的母亲早就知道先帝忌惮他家,所以才自行改嫁,留下幼子进入宫中。颍川王也知道陛下最大的问题是子嗣,哪怕收到再多贵女的信函,也只能全部拒绝。他不是会亲手杀死自己子嗣之人,也就只能一直保持独身。陛下对他心中愧疚,对他才不同于一般的宗室……”   先帝的亲兄弟几乎没有善终的,留下的都是非“直勤”的宗亲。鲜卑一族只有“直勤”,也就是最初拓跋鲜卑的那些血脉才能登基,拓跋焘自己的兄弟都不成才,直勤里也就拓跋提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最为出众。   “陛下怎么会……”   贺穆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秘闻,顿时瞪大了眼睛。   “陛下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宗室和诸多大臣辅佐陛下这么多年,不可能愿意留下一个这么不和的种子。若不是陛下这么多年一直明里暗里护着颍川王,这位早就和他父亲一样死于壮年了。”   素和君把宫中一些秘闻都说给了贺穆兰听,就是怕她一时糊涂,被男色所迷。   拓跋焘如此信任她,甚至不以她的女人身份为障碍,可素和君却没有这么乐观。他见多了女人为了“爱慕”而不顾一切的蠢事,担心贺穆兰哪天芳心一动,更是搅得朝堂不安。   有兵权的女人,和没兵权的女人,动摇的地步都不一样。   那些喜欢弄权的,不过就在后宫里折腾折腾。这个可是能够改变柔然战局的女人!   素和君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把这么多不该说的说了到底是因为心中那一刻的悸动呢,还是因为真的担心她头脑会不清醒,反正说完了以后,再见狄叶飞已经安稳了下来,立刻转移了话题。   “狄叶飞已经不再抽搐了,这里不好用宫人,还要委屈将军用温酒给他擦拭全身。”素和君原本觉得这事让个女人做不太合适,可转念又一想,花木兰在军中这么多年,该看的早看过了,而且刚刚狄叶飞来的时候衣冠不整,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再计较这些也是矫情,所以这想法在脑中一扫而过就过去了。   “温酒马上就会有人送来,那医官熬了药也会送来。这里出了这种事,今晚你就在这里宿下吧,我会和陛下告知,你且放宽心。”   素和君安排好一切,这才准备出门去武昌殿禀告晚上发生的一切。   他刚刚离开贺穆兰身侧,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贺穆兰在他背后问了一声:“敢问素和君和崔太常是如何知道我们在那里的?”   素和君正准备开门,听到贺穆兰的话转过头来,开口回答:“你匆匆别过颍川王离开后,颍川王觉得你神色有些不对,可他不方便在宫中乱走,便差了人去找我帮忙。因为可能涉及到狄叶飞,而如今狄叶飞住在崔太常府上,所以颍川王又去派人找了崔太常,希望他能照拂狄叶飞一二……”   “我们那时正在陛下殿中商议事情,刚刚离殿就遇见颍川王差来之人在殿外等候,所以相伴去找你们。你之前胡乱闯了那么多大人的……咳咳,有人指了方向,我们就一路找了过来,正好碰见你们。”   贺穆兰听完了素和君的话,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拱了拱手。   “竟是这般波折,今日之事,谢过两位了。等狄叶飞好了,我再和他登门向崔太常告罪解释。”   “哎,陛下这里还好,崔太常……”   素和君摇了摇头,跨步出门。   “是库莫提将军么……”   贺穆兰呆立了一会,转身去看狄叶飞的动静。   等到了他身边,贺穆兰却神色一僵。   只见狄叶飞眼角两行清泪,眼睛睁的大大的,正望着屋顶的中央,显然之前他虽然痛苦,但神智却还清醒,听到了许多事情。   “狄叶飞,你莫胡思乱想……”   “火长,我一定会摆脱此药的控制,否则我情愿死了。”   他眨了眨眼,将脑袋扭向她的方向。   “可是你刚才和素和君所说的……爱慕不爱慕的……”   难道火长有断袖之癖?   ☆、第278章 迎难而上   狄叶飞不是会打听人私事的人,所以狄叶飞并没有问自己会不会被拓跋焘厌恶,而是问她的私事时,贺穆兰第一个反应就是“狄叶飞果然脑子被药弄坏了”。   所以一想到这样的事实,贺穆兰就忍不住用同情地眼神看向狄叶飞,拍了拍他放在被褥外的手腕。   “你别胡思乱想,我现在给你擦身。”   狄叶飞确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身体上对外界的敏感,以及五感大范围的提升,所带来的只有他脑子里的混乱。为什么说五石散这个东西这么可怕,那就是因为它带来的全是愉悦的东西,只要你在正确使用的前提下。   ‘火长为何要提爱慕不爱慕?素和君是那样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为何要提点火长不要随便爱慕人?库莫提将军有没有子嗣又和火长有什么关系?’   狄叶飞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隐隐约约似乎抓到了一些眉目,却因为贺穆兰避之不答的态度而不敢深究。   这些同火对待贺穆兰的态度,即使不是敬若神明,也差不了多少了。   ‘火长为我如此低声下气,我决不能输给那些小人……先生……先生竟是要害我吗?我有什么值得害的,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他孤零零的躺在贺穆兰的身边,从他的姿势和面容上显露出来的,是一种奇特的犹豫神情,可这种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神情立刻就被另外一种表情替代了。   狄叶飞伸长了脖子,长长的、像是咏叹一般哼了一声。   这种像是小猫被挠舒服了一般的叫声让贺穆兰的心中一毛,拿着帕子的手也顿了一顿。   贺穆兰抬眼看了一下狄叶飞,昏暗的宫室里,火光映照下的青年乌发散乱,因为被泼过水,发丝仍带着水湿,如今眉峰紧皱,为着陌生的触感而难以自抑。   他的身体其实还很青涩,界于成人和少年之间,没有赘肉,也没有过于膨胀的肌块,这曾是他最烦恼的地方,可贺穆兰常年解剖人体,却知道他那紧实的皮肤下骨骼健壮而结实,因为合理的运动而呈现流线感的肌肉也蕴藏着可怕的力量。   这样一个能刚能柔之人……   竟有人真的舍得将他毁去。   “医官吩咐要用温酒一直擦拭到皮肤不再红为止,不过你要老是这么叫,我可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贺穆兰把帕子在温酒里浸湿,再拧了一把,“五石散真是害人……”   把一个好生生的汉子,弄的像是娈宠佞人一般。   他在清醒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的。   狄叶飞似乎也听懂了贺穆兰说的是什么意思,脸色一白后,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铁锈一般的气味弥漫在他的口腔之中,这样自虐的行为终于让他找回了一丝忍耐,所以每当贺穆兰用那温热的帕子擦拭过他的身躯时,贺穆兰只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再也没听到那别扭的娇吟。   帕子只是普通的细麻所制,狄叶飞忍到舌尖都已经麻木,可有些身体的本能却是不可能忍住的。当贺穆兰擦拭他的腋下、肩窝、大腿和其他部位时,小狄叶飞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并且以一种绝不低头地气势朝着无语的贺穆兰。   贺穆兰虽是个女汉子,可非礼勿视的道理却是懂得,也没有没脸没皮到这种地步,随手扯了一截单子就挡住他的重点部位,继续做着她手中的活。   ‘哎,莫名其妙的,我竟好像知道了狄叶飞身上所有敏感的地方……’贺穆兰心中乱糟糟地想着一些问题,转移着自己身上也莫名升起的热意。   ‘不知道狄叶飞以后的妻子介不介意这一段,我若是个普通的女人,要知道我的丈夫在结婚前就被别的女人从头到脚都碰过一遍,一定堵的要死,哪怕是男人婆也不行……’   她一边继续擦拭,一边乱想:‘难怪后来都只有同袍来拜会花木兰,却不见女眷,怕是这些男人想起来都尴尬……罢了罢了,我这身份还是能多隐瞒一时隐瞒一时,否则狄叶飞以后还如何回忆这相处的片段?这时代的男人可纯情的很!’   可怜狄叶飞一边忍受着全身上下一下子热一下子凉带来的痛苦,一下子感受着自己直立起来后欲望不得纾解的烦躁,整个人几近昏迷,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要爆炸开了。   贺穆兰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自己曾经中过“颤声娇”,自然知道这种感觉有多么难熬。她丢下帕子,掩饰着自己已经快要爆炸的面皮,端起温酒站起了身。   “要不然,我出去一下,你自己解决吧。”   贺穆兰见过无数同袍躲在角落里打飞机,知道男人这个和女人不一样,忍多了反倒伤身,五石散药力已经渐渐散去,狄叶飞用下五姑娘应该没什么问题,便好心的提了议。   狄叶飞在听到贺穆兰的话时浑身就僵了一僵,扭过头去看她。   等见她的目光中满是澄明,毫无亵渎轻视之意,自然就犹如问他“尿急了?自己上个厕所行吗”一般,终是横过一只手臂遮住自己的眉眼,开口小声地“嗯”了一声。   随着狄叶飞发出的声音,从他舌尖上涌出的鲜血也沁出了嘴角,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可怕的气质。   这是一种禁欲的气质,足以把所有骨子里有暴虐倾向的人逼疯;即使是没有暴虐倾向之人,比如贺穆兰,也猛然间生出了“实在是可怕”的想法。   她垂下眸子,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大步离开了这间宫室。   一时间,宫室里只盘旋着贺穆兰推门而出的“吱呀”回声,以及细细碎碎的隐忍闷哼,衬的走出宫室的贺穆兰越发觉得夜凉如水。      武昌殿   “你说你是赫连明珠?赫连定的亲生妹妹?”拓跋焘烦恼地按了按额角,“你怎么会是那个公主呢?你他娘的给我把了这么多月的……”   想来拓跋焘的心里实在是苦极了,所以才把汉人乡野间骂人的粗话都冒了出来。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夏国的宫女,为了担心沦为宫奴或者官妓一般的地位才乔装成宦官,所以逗弄起她来也就越发的肆无忌惮。   天杀的!他之前以为她听不懂鲜卑话的时候还在她面前倒过许多苦水!什么豆妃有口臭早上醒来实在不想和她说话……什么别的妃子听壁角他也很烦可是实在没钱扩后宫好吗……什么每次一洗澡宫女们就恨不得把他x皮都洗烂了简直不知道是谁饥渴谁云云……   拓跋焘无力地用宽大的手掌捂住脸,看着殿下面如死灰一般跪着的赫连明珠,继续问她:“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我是问魏国的。”   赫连明珠摇了摇头,用如今已经非常熟练的鲜卑话说道:“没有,陛下,没有一个魏国人知道我是赫连公主。因为全天下都知道‘赫连公主’被赐给狄子玉为妻了。”   “花木兰也不知道?”   拓跋焘随口问了她一句。因为在他看来,花木兰和她曾共处一室过,两个女子同病相怜,花木兰对她特别关照让她忍不住吐露心声也是有可能的。   “自是不知,否则我还能好生生的在这里吗?花将军甚至警告过我不要老是想着故国,也不要随意打听朝中的事情……”   赫连明珠的身子晃了晃,心中如遭剧震。   他为什么要扯上花木兰?   是了,他之前还点名让她去照顾花木兰,他是不是曾经想过把她赐给花木兰?就像是把替代她的玉翠随随便便送给了狄子玉一般!   还是他怀疑自己和花木兰有什么苟且?   一想到这里,赫连明珠的心中涌上一股无名之火。   她趴伏与地,高声朗道:“陛下,我是为了自保才不得已和宫女替换了身份,并没有其他歹意。当日统万城破,宫中乱成一团,人人都担心后宫女子会被糟蹋至死,我从小名声在外,心中更是担忧。那时候我以为我兄长的亲人只剩我一人,总想着拼死留着一条命活着,好告知我兄长之前遭遇的一切,所以才打扮成宦官混入武英殿,因为人人都知道武英殿没有活人了,那里反倒是安全的地方……”   “陛下和花将军会藏入武英殿乃是凑巧,我被当成宦官送到陛下身边也是凑巧。阴错阳差之下骑虎难下,我也只能一直这么瞒着……”   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所有被隐藏的事情乍然揭开,俏脸吓的惨白。   “我心中害怕,身边又没有相熟之人,自然对救过我的花将军更觉亲切,可是这种攸关生死的大事,我又怎么敢告诉他?”   “哎呀哎呀,女人就是爱多想。”拓跋焘头痛的听着自己问一句赫连明珠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我只是随口问问。”   赫连明珠捏紧拳头,闭着眼不做回答。   拓跋焘虽然表现出头痛的样子,可是之前其实和诸多大臣和熟悉赫连定的将军们商议过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赫连止水和赫连明珠可以给赫连定,毕竟西秦和北凉都是连接西域的要道,一旦将西秦收归国土,北凉又已经称臣,那么从汉代开始已经断绝的通西商路就算是通畅了。   西秦国小势微,人口稀少,不值一提,可是他的地理位置却是极好,否则几十年前国力强盛之时也不会把南凉都灭了。这块地拓跋焘是势在必得,原本想着过几年再动手,如今有大好的机会送上门来,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是朝中对赫连定此人却是评价不一,他召来商议的大臣,有的认为赫连定狼子野心,能亲手弑兄,又自立为帝,恐怕种种做作都是学着当年的勾践,只为了最后腹背一击的那一刻。   而以长孙翰和库莫提为主的武将们却大都对赫连定持有褒誉之词。他们都知道在举国将倾的时候孤注一掷带着精兵阻击敌国国君有多么困难,而阻击不成后辗转数千里几乎是如同丧家之犬、马贼盗匪一般的回到夏国,心志又有多么坚毅。这样一个能文能武的良臣,其自身的意义就已经远超了西秦的价值。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如果能接受他的臣服那是最好,可迎回来后怎么用,就成了一个问题。   此人年少丧气,中年又全家被屠,如今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妹妹和前妻所生的长子,若是真把妹妹和长子都送去了西秦,怕是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得让他带着少量的军队来平城献国才算放心。   他们谁也不知道赫连定的想法,因为整个人做事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若是一般人,在全家被主君屠戮之后要么就放弃抵抗投降敌国,要么就举旗起义重整山河,只有他,不但亲手杀了之前效忠的主君,还自立为帝,却没有招兵买马,只不停派出使者俨然一副他不急的样子。   如今得知妹妹被调了包,儿子也平安无事,他竟去灭了西秦以作为晋身的资本,就这份魄力,已经高出许多人了。   反正柔然那位投奔魏国的年轻右贤王就没这么决断,之前左右逢源的事情做了不少,甚至还想偷偷拿下高车一族,若说没有自立为汗的心思,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只可惜他顾首顾尾,结果两头都没有顾到,如今也不过是个败灭之国的没落宗亲,带着一支近万的人马,既不受柔然降臣的待见,拓跋焘似乎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闾毗最近遍访平城的达官贵人,积极参加不少宴会,显然是在为日后在魏国的前程想法子打点。   相比之下,赫连定真是甩了他几条街不止。   因为整个大魏最聪明的人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让赫连定全心全意的为大魏服务,毕竟他和北方诸国交战多年,熟悉各国情形,又在夏国有着极高的威望,夏国现在新归,还有不少死旧派蠢蠢欲动。   柔然已经被灭的连牛羊都没有了。   “我若让你去信一封,希望平原公带着部将来魏国做客,商议归顺之事,你可愿意?”   拓跋焘毕竟是位国主,言语间不怒自威,赫连明珠哪里听不出来这话绝无商量之意,只得乖乖地点头回“是”。   “你兄长倒是挺爱重你。”   拓跋焘仔细打量了几眼赫连明珠,怎么看都觉得她不过是长得有些漂亮的小姑娘罢了,甚至还不及后宫独孤氏族的那位夫人艳丽。不过一想这几个月这位“宦官”细心体贴,远比其他女子安静懂事得多,拓跋焘又有些明白赫连定为何爱护这位妹妹了。   “我母妃生下我后就一直病弱,从小都是我兄长和我在宫中相互扶持,才能好生生长大。我兄长,实在是一个忠义可靠之人,他爱护我,也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他的责任之一。”   赫连明珠见拓跋焘提起自己的兄长并没有表现出深恶痛绝的意思,忍不住心中一松,说话的语气也自然了起来。   但凡男人,尤其是一身麻烦每天忙得不停的男人,都希望旁边的女子不要惹出太多事来,最好能以男人的感受为第一才好。   胡族长得漂亮的公主用来和亲几乎都是惯例,赫连定从小怜惜可能远嫁的妹妹,时间久了,三分亲情也护成十分了。   可即使如此……   拓跋焘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那些家伙说拉拢赫连定最好的办法就是想法子得到赫连止水和赫连明珠的信任,还说拉拢赫连止水容易,只要在他身边当几年的宿卫,赫连止水这样的男孩就一定会对他口服心服,可女子要身心全端信任,就必须得……   “老子使过苦肉计、连环计、反间计……”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可对女人,到底怎么用美人计啊……”   拓跋焘抬头再仔细打量了赫连明珠一眼,觉得对方屁股还算大,至少身材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勉强忍受忍受,也不是不可以纳入宫中。   可要讨她欢心……   他搓了搓鼻子。   上次他把自己心爱的匕首送给表妹,结果她差点拿那匕首抹脖子了。   哎,真是好难。   “平原公现在派了使者告知我,若我给了你们自由之身,他就将西秦送给我。我不妨告诉你,西秦我是志在必得,而我也不是那种会留下人质要挟降将的君主……”   拓跋焘想了半天,选择了实话实说。   赫连明珠在拓跋焘身边快一年了,自然知道这位少帝有多么自傲,他既然说了不会拿她和侄儿做人质,那他们的安全就可以保障了。   这么一想,赫连明珠的嘴角立刻泛起了一丝笑意。   由于离得远,又是密谈,拓跋焘没看到赫连明珠的表情,只顾着自顾自的说着:“不过我却要留下你,不是为了做人质……”   “而是对你,我志在必得。”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大殿里绕梁不绝。   什么追求不追求,凭他的人品相貌和权势,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只有他挑剔她的份,还有她不愿意的道理?   赫连明珠被拓跋焘突然的惊人之语吓得跌坐与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御座上坐着的那位帝王。   只见他眼神认真,语气决然,说话间有种以往攻城略地般的自信,引得赫连明珠心中乱晃了一阵,又在猛然间清醒过来。   ‘不,他只是想要借我控制兄长,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我连花将军都吸引不了,又如何吸引的了这位后宫三千的陛下。’   赫连明珠掐了掐掌根。   ‘你自己做做左右逢源的美梦还可以,若真陷入到梦境里去,就是自甘下贱,让辛辛苦苦在外奔波的兄长又如何看我?他想让我得到的,是‘自由之身’,是自己选择人生的未来,而不是成为拓跋焘后宫佳丽三千之一,成为身不由己之人。’   若是那样,和奴隶之流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若说宦官还是因为不得已而必须选择在他身边的话,若我的兄长拼死为我换来的自由只换得我自愿入宫,那他流的血、将士们流的血,也就白流了。   此刻,我代表的是夏国的公主,不是魏国的一个宦官。   她看着那位俊美的帝王,无奈地闭上眼。   “陛下……”   “我知道你想什么,无非就是我要把你留下好牵制你的兄长,亦或者我要娶了你作为善待夏国宗室的表率,拉拢夏国的旧臣……”   他伸手拂袖,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你全都想错了。我治国不靠这些,百姓吃的上饭自然就全归心了。我说我对你势在必得,那是因为……”   拓跋焘挑了挑眉。   “你伺候了我龙根这么多月,又听了我那么多次床脚,此外,你之前不会鲜卑话,那也是假的吧?便是我那幼妹如今也会诸国语言,你这样的公主断不会不会鲜卑语……”   大魏也算是北方强国,诸国公主都有可能和亲,怎么可能不会鲜卑话。   “你想想看,若是平原公知道你这宫人做的是伺候我这些近身琐事的差事,怕是拼了命也要我娶了你,到那时候,倒弄的两国都难看,对你我名声也不好。”   想来等那些文人,尤其是南朝的文人胡乱一写,什么假宦官颠鸳倒凤,什么亡国公主帐中偷欢云云就要传播四国了。   不要怀疑,他们就是这么敢。   赫连明珠从“龙根”云云时脸色就红爆了,等他说到鲜卑话和名声之时,脸色已经是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你别觉得我是个男人就没有名声,我日后必定是青史留名之人,万一我传出个荒淫无度的名声,比你的损失可大多了……”   拓跋焘不要脸的说着无赖如稚子一般的话。   “把我摸了个遍,又听了我那么多真心话,还欺瞒了我这么多个月……”   “赫连明珠,你得负责!”   ☆、第279章 给我闹   素和君求见拓跋焘的时候,拓跋焘刚刚命人把赫连明珠送走。   因为魏国想要尽量保全赫连定和夏国的面子,那么赫连明珠必定不能以“曾经做过陛下身边的宦官”这样的身份回归身份,所以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和理由给赫连明珠重新换个身份出现于人前。   “赵明”这个小宦官,要渐渐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需要循序渐进,所以拓跋焘只下令赫连明珠最近不得离开自己所住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偏殿,而且最好不要经常出来见人。   这表示拓跋焘在想到如何安置赫连明珠之前,赫连明珠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寸步不离的在宫中跟着拓跋焘了。   至于拓跋焘所说的“负责”云云,自然指的是她恢复“夏国公主”身份后的事情。   也许是赫连明珠离开时呆若木鸡的样子大大的取悦了拓跋焘,以至于素和君禀报的是他最讨厌的五石散之事,而且还事关两个正在冒头的青年将军,拓跋焘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勃然大怒。   “这陷害狄叶飞的人应该是熟悉我的大臣,知道我和崔爱卿厌恶五石散,所以才选择用此物引诱他。果然是因为出身寒门,所以心性和见识都不够吗?竟然被这样的东西所诱惑……”   拓跋焘有些寒心狄叶飞被骗的轻易。   “不,和出身无关,我怎么也沾染了那些士族的毛病……”拓跋焘自言自语,“花木兰也出身寒门,并无这种弱点。那就是狄叶飞太自卑了……哎,我当初选择花木兰而不是狄叶飞是对的,这样的年轻人,即使杰出,也得崔爱卿悉心教导几年才堪大用……”   这便是所有寒门出身的年轻人最容易出现的毛病。因为如今门阀混乱,朝堂中派系林立,寒门几乎都当着不入流的官职,想要出头比旁人更难,所以就越发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要一找到机会,立刻拼命迎头而上。   在士族们看来,这未免有些钻营之态,自然是对他们产生轻视,而寒门出身的年轻人们因为找不到尊重感和归属感,要么变得偏激狭隘,要么就自视甚高,像是贺穆兰那般中正平和的,确实极少极少。   这是这个时代对寒士们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即使拓跋焘也没有办法。即使他再怎么礼贤下士,再怎么平衡朝中局势,但人心上的坎是很难抹平的。这些寒门出身之人自己心中尚且分了贵贱,又如何不卑不亢的去行事呢?   拓跋焘知道当他表现出想要在军中重视年轻人才,尤其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人才时,一定会动摇朝中的局势,引起无数人的反弹和打击报复,却没想到来的竟如此之快。   居然连封赏的命令还没下,就已经出手了。   而且人人都知道狄叶飞是花木兰的好友,狄叶飞沾染上这种东西,就会引人联想花木兰是不是也在私下用这个。用五石散的年轻人私生活都十分淫靡,如果再联想到狄叶飞貌似妇人,和花木兰是莫逆之交,这乱七八糟一联想,两个人的名声都全毁了。   寒门取士,光靠“才”是不行的。北方因为被认为是蛮夷,对“德”和“行”比南朝看的还要郑重,拓跋焘想要大量启用年轻官员和将领的时候要曝出什么龙阳之好、状似疯癫的丑闻,对他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素和君一边观察着拓跋焘的面色,一边想着怎么不着痕迹的为狄叶飞和花木兰说好话。   “陛下,按狄叶飞所说,这东西是崔太常亲点叫他习字的门客所给,那么这个门客就有重大的嫌疑。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我们已经探得了他们的险恶用心,理应把崔太常悄悄召来问一问才是。他应该还没有离宫。”   素和君想到崔浩,忍不住心中一叹。   这位大人是真正的惊才绝艳之辈,无论是天文地理,诸子百家,还是治国方略、兵法韬略,可谓是无一不通。正因为他实在太聪明了,就有一个聪明人的毛病,便是自负。   在朝中,他虽是文臣之首,可即使是汉人也有不少看不惯他。因为他心高气傲,又爱惜名声,往往有不少门客攀附。他是北方第一士族出身,家资惊人,养上一群门客也是这些士族的风雅,别人也就不好多置喙。   可他的门客太多,才能又多不如他,得以派上用场的很少,整日里难免无所事事,仗着崔浩的名声惹是生非。   崔浩也知道这些门客良莠不齐,一旦发现劣迹就将人赶出去,这赶出去的门客自然就对崔浩产生了恨意,经常出手做出一些中伤的小人行径。素和君掌管白鹭官以来,在拓跋焘的示意下也不知出手解决过多少这种小的麻烦,所以说崔浩却是是个极为好用的能臣,但在御下之道上,有着魏晋以来文人通有的弊病。   素和君和拓跋焘自然不知道这是这个时代没有科举制度所造成的,一个人才好不好用,除了看推荐,就是听名声,可这世上盛名之下有虚的人不知有多少,有能力的人也不一定都有德行,一旦用起来不堪大用再甩出去,就变成仇了。   崔浩自傲自负,又希望得到“礼贤下士”的名声,门客来去就快,好在他家是大族,治家极严,门客想要狐假虎威也有限,旁人中伤也动摇不到他,所以才没酿成什么大祸。   可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崔浩身边就是个不停扯后腿的漩涡,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害人害己。   拓跋焘和素和君早就想借着什么由头敲打敲打崔浩的御下不严,他有识人之明,可是底下的人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拓跋焘也不喜欢他养这么多的废物,只为了闲时赏花做乐,来几个附庸风雅之辈。   加之崔浩尊崇道教,家中养的道士和道姑也多,三教九流之下,更容易出事。   五石散这东西,因为拓跋焘的不喜,并不是到处都弄的到,若说那门客得到的五石散没有崔浩家中养着的道士帮忙,拓跋焘可一点都不信。   ‘死道友不死贫道,崔大人你老深受陛下信任借你挡下刀,我先替你那不肖弟子谢谢你了。’   素和君拉出了崔浩,心中念叨了一番,再去看拓跋焘,果然见这位陛下不在纠结狄叶飞心性到底如何的事情,转而话风一转。   “说的也是,崔爱卿身边那群门客迟早要坏事,我之前不好插手他的家事,如今得了这个契机,确实要清理清理。”拓跋焘知道许多人都看不惯崔浩的“清高”,无奈士族就是这个调调,他有清高的资本。   就算他是国君,提出这样的建议人家爱不鸟他就不鸟他。否则那么多士族和门阀各个都要担忧他关心臣子的“家事”了。   但如今却不同,因为崔浩对这个弟子的疏忽,以及他用人不清的原因,导致朝中两个有大好前途的苗子差点被毁,即使他再怎么不查,也难辞其咎,于情于理,拓跋焘都有敲打的资格。   “狄叶飞何其有幸,竟能得你这个油嘴滑舌之人的帮忙。”拓跋焘觑了素和君一眼,“怕是暗算之人没想过狄叶飞能出头,有你在后面出谋划策之功,所以算计你来我这告密时反倒帮狄叶飞说好话。”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当然看得出素和君那点小心思。   “不过一个狄叶飞,大概还请不到你帮忙,是花木兰?”   素和君就没想过能瞒过拓跋焘,当下嬉皮笑脸地说:“花木兰说一定会让狄叶飞戒掉五石散,不会让他毁了前程和名声,求我也不要放手。我莫名就想到我若他日落难,可会有人帮我一把……哎,其实还是为了花木兰,陛下猜的没错。”   “你怎么跟个女人一般多愁善感起来了,你在我身边,还有谁能让你落难不成?”拓跋焘啼笑皆非后,大概也想到了什么触及内心之事,微征了一下后,开口说道:“你出殿去找个宫人,把崔浩悄悄的召来。这狄叶飞的事……”   他寒下了脸。   “最近连年大胜,这些跳梁小丑也水涨船高,竟担忧起别人分他们一杯羹了。不给他们一些教训,还以为我大魏节节获胜真是他们打下来的。若是他们举荐的人能用,我又何必这么谋划。”   拓跋焘想了想,又和素和君说:   “你等会再去找花木兰,悄悄告诉她,让她把这事闹大,最好折腾军中和高车人为狄叶飞抱不平,崔浩那边自有我会去说。人人都不希望崔浩和军中牵扯过甚,他收了狄叶飞本就扎眼,这下正好让他稍微退一退。”   “陛下,如果这样做了,日后崔太常和花木兰就尴尬了……”   素和君想到花木兰正是需要各方支持的时候,忍不住一呆。   “花木兰是什么出身,怎么可能需要汉人的支持?她把崔浩闹得越下不来台,军中和鲜卑大族就会越支持她。我又不需要她入朝为官,她这性子也不适合这些阴谋倾轧,在朝中蹉跎只会废了。”   拓跋焘眼睛亮的吓人,似乎已经在心中下一盘棋了。   “人人都知道狄叶飞和花木兰是至交,如今我借她的手把这些牵制年轻官员之人连根拔起,对她也是一种保护。她出身太低,若不明晃晃的的把对她的维护表现出来,我怕哪一天她也和狄叶飞一样糟了暗算。”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毕竟,暗、箭、难、防。”   “陛下这般看重花木兰,真是让我嫉妒。”素和君露出羡慕嫉妒恨地表情,挤眉弄眼道:“哎哎哎,再过几年,我看我也要失宠了……”   “滚滚滚,快给我跑腿去!”   拓跋焘笑着骂他。   “我现在就看着你烦!”   “真是自古只见新人笑,那里见到旧人哭……”素和君一边假哭着一边往哪个殿外跑,拓跋焘也在微笑,可笑了一会儿,脸色却又突然一变。   “素和君,你说你去找狄叶飞和花木兰,是谁告诉你的?”   “咦?我没说吗?是颍川王派的人请我帮的花木兰。花木兰曾是他的旧将,人人都知道,会出手帮忙也是正常……”   素和君只觉得脚步突然沉重起来,有些不敢深想陛下问这个原因。   “是库莫提?那大概是我想岔了。唔,谋害狄叶飞的人大概想不到他连进宫都用这个,说不定只是偶然……”   拓跋焘听到是库莫提之后,立刻把心中的想法推翻,继续摆摆手。   “我只是问问,你不必多想。”   素和君只觉得脚步一轻,整个室内的空气又流动了起来。   只是等他推门出殿,被那夜风一吹,才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原来是后背刚刚生出了一背的冷汗,如今被吹的刺骨生寒。   “哎,怎么这般乱,希望别牵扯出无辜之人。”   素和君一时间又后悔帮了花木兰了。   没过一会儿,崔浩急匆匆的来了,脸色不太好看,脚步也失去了平时的从容。由于近日前殿都在欢饮,崔浩之前又曾数次被皇帝所召,所以他离席也不算扎眼,但依然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一夜离宫的人有先有后,几乎都是在子夜之前离开的,只有崔浩被留到了深夜,甚至还宿在宫中。   除了崔浩,许多喝醉了的功臣也被留在了宫中,这是拓跋焘的恩典,谁也不会说他们失仪。   这么一来,狄叶飞、花木兰和崔浩的不见也就很难被人察觉了。   只是到了第二日,京中还是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位因为北伐柔然立下赫赫战功的青年将军花木兰,竟然去了崔浩的府上闹事,不但打伤了看守门户的家将,还险些打死了一个门客。   随花木兰同去的,有军中不少儿郎,还有古弼身边的侍官、若干家的小儿子。   而这位被人交口称赞为人正直德行高尚的虎威将军,竟是为了崔浩新收的弟子狄叶飞抱不平的。   一时间,原本就喧闹的平城被激荡的更加汹涌起来。   ☆、第280章 虎贲雄师   贺穆兰这个人,两世三生都和“张狂”扯不上关系。所以从入伍以来,即使三军大比获胜,一跃成为黑山大营最受瞩目的英雄,她也从未得到过“张狂”这样的评论,无论是喜欢她的人,还是讨厌她的人。   但为了狄叶飞,贺穆兰终于还是“张狂”了一次。   贺穆兰的政治头脑和拓跋焘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甚至连素和君的一半都没有。她先前只想到也许是狄叶飞窜起的太快,引起崔浩身边小人们的嫉妒,所以故意栽赃陷害……   这种事即使在现代也有,许多明星为何后来会吸毒,大都是被心怀不善之人刻意引诱的,一旦被诱惑,演艺事业就全部毁了。   可素和君带来的命令却让她了解了自己的浅薄。朝堂之争何其残酷,莫说是毁了一个未成名的年轻人,便是累世公卿的人家,若一时不查,也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此人必定是崔浩的反对者,或者说,崔浩的存在阻扰了暗地里某些势力的安排,所以这些人才会选择狄叶飞作为下手的突破口,进而打击花木兰和正在扶持年轻将领的拓跋焘。   对于崔浩来说,收下狄叶飞这个异族混血几乎等同于他“礼贤下士”,主动和寒门示好。这对于许多门阀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叛变”,所以一旦崔浩收下的这位弟子出事,别说对崔浩的名声是个打击,就算日后他再如何想亲近寒门,也不会有寒门子弟敢接受他的招揽了,毕竟前车之鉴在这里呢。   正是因为这可怕的形势,让拂袖而去的崔浩越想越觉得其中的黑暗,以至于拓跋焘一说出必须要彻底撕烂这处疮疤时,崔浩痛苦异常,可还是同意了。   花木兰一旦闹开,崔浩“治下不严”的帽子永远就拿不走了,寒门士子和鲜卑大族也会借此作为攻击他的理由。   好处是他可以借此“清理家门”,从此专心于政事,更好的迎合拓跋焘的各种需要,也减少了未来许多能够出现的把柄。   对于贺穆兰来说,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贺穆兰目前的身份太复杂了。   她出身普通军户,是贺赖家的家将之后,和独孤家的长子、若干家的几位公子都有交情,鲜卑大族的几位将军都曾对他表现出“来做个女婿”的态度,所以在鲜卑旧族之中声望很好。   她又曾在库莫提这样的直勤宗室手下担任过亲兵,深受器重,又数次救过拓跋焘的性命,这已经刷了不少宗室的好感度。至少拓跋焘曾经一句“把公主嫁给你”的话,还有不少人都记得,想来宫中也有许多公主心中对她好奇。   而贺穆兰不但在鲜卑一族和宗室之中口碑很好,她还有汉人的血统,会读写汉字、学过一些兵法,不算是草莽无知之人。如今更因为狄叶飞的缘故,她和高车一族也攀上了点关系,金山一战解了高车人之围,又放了高车人离开去救自己的族人,都足以让高车人感激。   这原本都是她政治上晋升的资本,但朝政之复杂就在于一个可以多方交好,却不可以左右逢源,若想上升,必须要找对自己的道路。   你可以做直臣、孤臣,也可以做鲜卑大族的援手,甚至可以和汉人一派志同道合寻求改革,却不能每一派都讨好。   拓跋焘让她闹崔浩,实际上是处心积虑的在为她谋划政治道路,为她的未来在打基础。   一来,崔浩是拓跋焘最坚实的支持者,无论贺穆兰和崔浩闹的多么凶,只要这两个人都是为拓跋焘办事,就决定了他们一定是面不合心合,闹不出多大的事情,贺穆兰大不必担心结怨与他。   二来崔浩这人即使是在汉人门阀之中也是异类,自古文人相轻,不知道多少人对他是又佩服又厌恶嫉妒,崔氏和卢氏压了众多士族太久,已经让他们产生了同仇敌忾之心。   若贺穆兰真闹了,大部分文士不但不会讨厌贺穆兰,反倒觉得大快人心。   三来鲜卑大族为首的鲜卑官员们,因为崔浩带领文臣一心回复“汉制”而有政见不和,对崔浩这人真是恨不得落井下石,贺穆兰闹开了,以鲜卑人为主的军中力量反倒会器重她,扶植她。   最后便是贺穆兰从来只有“武勇”的名声,却没有什么“名士”的风骨。这时代,还是挺吃这一套的。贺穆兰长得不够英挺,也不够秀美,外表既不魁梧,也不清奇,这样的身材相貌在这个人人都刷仪态风姿的年代实在是太吃亏了,要想积攒“名望”,就得从“不畏强权”上着手了。   崔浩若算不上“强权”,那魏国的权臣里九成都排不上号。   所以,当素和君把一切的来龙去脉和要达成的目的对贺穆兰解释了个明白后,贺穆兰除了从内心里佩服这些肚子里弯上十几个弯的古人,就只能照做了。   只有这一刻,贺穆兰才确实的感受到自己哪怕穿越成了赫赫有名的“花木兰”,其实也不过是这个时代的小人物罢了。   别说是拓跋焘这样的君王,便是随便几个暗地里出谋划策的小人,也能轻易的让他们灰飞烟灭。   而狄叶飞,说到底不过是被牵连,成为了政治下的牺牲品而已。   闹!   使劲闹!   将她胸中这一腔的无可奈何闹出来!   把她对狄叶飞的不忍和同情闹出来!   把她对这个世道的不甘闹出来!      “虎威将军?大魏将军成千上万,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将军?有帖子没?有举荐之人没?主子早上才回来,不会见客,你下午来吧。”   “我又不是找崔太常,请你通报一声,我要找的是姓刘名方的门客,此时应该就在前宅东院之中。”   贺穆兰望着言语间有所不敬的门丁,语气已经有了不悦之意。   崔府坐落在平城东城最繁华的“燕停巷”,整个巷子里只有两户人家,便是崔家和卢家,分住东西两侧。   卢家是崔家的姻亲,范阳高门,其如今的族长卢玄是崔浩的表兄弟,和他比邻而居,一家有事,另一家必定相帮,人皆知之。   以贺穆兰的身份,平日里接近燕停巷都算是冒犯了,可如今她不但来了,还带了好几位帮手,都是听闻她所说的狄叶飞遭遇立刻怒不可遏之人。   贺穆兰要找帮手也是拓跋焘示意,一来崔浩家将众多,双拳难敌四手,二来要把事情闹大,总要有些见证才是。   贺穆兰此番带的,有自己的亲卫陈节和蛮古,以及几个和她有些交情、也是来京中听候封赏的虎贲偏将。   若干人正来礼宾院找贺穆兰,听到这事立刻表示义不容辞,陪着贺穆兰来崔浩府上为狄叶飞讨回公道。   贺穆兰在虎贲军任职时间虽然不长,但每战必胜,厚待部属,威望不低,鲜卑武士们都对她十分敬服,一听说要去拿人,大多都不避前程的跟了过来。   对于不愿来的,贺穆兰也没有什么不满,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拿出前途为别人冒险的。   贺穆兰带着一帮武夫来到燕停巷拜访,自然引起门丁的不满。莫说此人没拜帖、没主人之前的吩咐就来拜访属于不速之客,就算不是不速之客,也没有带着一群武人、提着兵器上门见人的道理。   “这位将军,我家主人门下的门客众多,若是来找门客的,不如从偏门去找,自然有门子帮你通报。我这虽是边门,可是却是家中主子和众多亲友所走之门,门客通报之事不归我通报。”   这时代正门只有接旨、出征、接受封赏或接待大人物才会打开,就连崔浩自己回家都走大门旁边的边门。也许门丁们是态度不好,但这话也说得实在,若是其他将军,可能就乖乖回去等候下午再来了……   可贺穆兰却是专门来把事闹大的!   “好你个门丁,你府上识人不清,用了狼心狗肺的畜生之流做门客,我欲好生好气的拜访讨个公道,你却百般阻挠,真当自己是这个府里的主子了!”   贺穆兰伸手推开这个拦路的门客,径直带着部将就往里面挤。   那门丁在崔家做了好几年的门子,哪里见过这样莽撞之人?他见这一群人终于露出凶神恶煞一般的嘴脸,立刻吓得大叫了起来:“去唤家将!唤家将来!有人闯府!有人带着兵器擅闯前院!快派去告知主子和护京都督!”   他扯着嗓子一声号叫,立刻惊动门房里无数卒子,一时间,往外跑的往外跑,往里跑的往里跑,四处通风报信去也。   陈节眼疾手快,挡住几个往外跑的门子,轻松将他们放倒,又用轻蔑地眼神看着被贺穆兰跑出去的门卒,跟着自己的主将踏入崔浩的府邸。   若说陈节和蛮古是与有荣焉、热血沸腾的话,其余诸人都是又不安又激动,这种豪门府邸,他们平日里也抬头看看都是亵渎,哪里还有这样子进来的时候?   可高门不愧是高门,家中奴仆成百上千的传闻不是假的,贺穆兰等人刚刚踏入门槛,就听得喧闹之声不绝,刀光耀眼,竟有一队盔甲齐整的家将径直来了门前!   “到底是何人擅闯崔宅?若不说明来意,休怪吾等无情!”   为首的家将四十多岁,身形魁梧神态稳重,身后一众家将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冷不防亮出一片兵器出来,实在是能吓傻胆小之人,立刻跪地求饶。   贺穆兰嘴唇微动了动,身边陈节得令,立刻窜出三步,大声通报:“我家将军是虎威将军花木兰,因着崔太常门下弟子狄叶飞中毒一事想要寻找下毒之人问个明白。门子百般阻拦,又推说门客太多不予通报,所以我家将军才擅自闯了进来!”   那门子立刻瞠目结舌,他从没有见过这般颠倒黑白之人!   “虎威将军花木兰?”   这家将也是跟在崔浩身边的老人,听到前院通报的声音立刻上前几步,待见到贺穆兰时脸上充满诧异和惊讶的神色。   “花将军说谁中了毒?您与我家主人有故,实在不该如此失礼才是啊!”   他指的是崔浩赠送花木兰饕餮战甲一事。   “我有失礼之处,他日必当登门道歉。还请府里的管事去把刘方喊出来。狄叶飞吃了他给的毒物,差点出了人命,我今日不是来府上寒暄的!”   贺穆兰不卑不亢地站在院中,毫无后退之意。   一干门子和家将脸色难看,这人要么是个浑人,要么就是真的舍出自己的前途来打击崔家,背后有没有指使都未可知。   好在崔家也是治家严整的大族,这家将听了这话心中再怎么不悦,也只是吩咐一个家将去找这个门客,而后吩咐一众家将把贺穆兰等人围了起来,不准他们乱动。   没一会儿,崔家的管事也来了,脸色极其难看,抬眼一看为首的闹事之人只是个瘦长的汉子,其长相特征和京中所知的权贵都不符合,心中就微微定了一定,笃定就算闹出什么事,也翻不出天来。   贺穆兰也算是沉得住气的,被几十个家将持刀拿剑地包围依旧面不改色,至于其他崔家人认为她肆无忌惮,无礼至极,她也不放在心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先前去的家将神色难看地跑了回来,对着家将首领回道:“末将没找到那刘方,其他几位客卿说他一早去找几位道君论道去了,此时正在‘谈玄’,不好擅闯……”   崔浩笃信道教,家中修了道观,养了道士,还有谈玄和讲经的清净之所。这些道士们也不用做什么,每天就陪着崔浩谈论谈论黄老之术,或是谈谈玄,以至于门下的门客都爱附庸风雅,没事就听几个道士“讲道”。   这几个道士也颇有“名士”的风度,谈玄之时不得外人擅闯,静室里焚香奏琴,清心静气,一派高人风范。   这些家将从未打断过道观的讲道,所以那家将在门客那边吃了个闭门羹,便脸色难看地又跑了回来。   此时若干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皱起眉头叫道:“不过是一个门客,竟比见崔相公还要难!狄叶飞如今被暗算的还下不了床,无论如何这贼子都要交给我们去见官!”   “放肆!”   “狄叶飞也是我们主子的弟子,要管也是我们崔家来官,你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   “若崔家会管,也不会坐视狄叶飞被人暗算而不得知了。崔太常既然是狄叶飞的师父,理应细心教导,怎会连他中毒多日都不知道?”   贺穆兰听到这里知道知道时机已经成熟,凝目瞧了那几位家将半晌,见他们没有再通报的意思,立刻抬脚又往里面走。   “你们若不愿交出刘方,那我便自己去寻。前院的道观是吧?你们不带路,我自己去找!”   “拦下他!”   “捆了他先放在门前,让其他人看看擅闯崔家的下场!”   一时间,唰唰唰的拔刀声络绎不绝,几人都知道他有官位在身,也不敢真的要了她的性命,只是围着她不住游走,另有拿索的,拿网兜的,一起上前擒拿贺穆兰。   “你们不动手,那我便动手了!”贺穆兰拔剑出鞘,巨剑磐石重重落下,噔噔噔几声,已有两人的长刀被磐石当中折断,断了剑的家将更是惊骇莫名,捂着手腕连退了好几步!   “将军好身手!”   “怎么能让让将军动手!看我们的!”   若干人和蛮古等人见贺穆兰先动了手,心中也放下了包袱,拔刀的拔刀,横剑的横剑,一片兵器相交之声后,已然跟着贺穆兰冲入了前院之中!   崔家占地巨大,光一个前院就一眼看不到头,其中亭台楼榭、湖沼竹林掩映其中,根本不知道那个道观究竟在哪里。   好在前院有一处人造的“高山”,上面竖着一个看风景的凉亭,贺穆兰和一群崔府的家人边打边往那凉亭而去,登上亭子往下一看,只见前院通往左院的地方有一片灰顶的建筑,当中燃着巨大的香炉,应该是道观无误。   此时崔府的武装力量听到有人擅闯的消息已经是越聚越多,家丁家将就足足有三百余人,将这前院通往道观的路径封的是水泄不通。更有拿了弓箭来的,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就要把他射死!   崔家的大管事和崔浩的长子崔元闻声赶到前院,只见贺穆兰和其带着的虎贲军脚边已经躺了不少好手,饶是家将如云,还是让他们前进了十几步!   “花将军!请住手,哎,你这脾气也实在大了点!”   别人不知道花木兰是谁,崔元却是知道的,此人能在乱军之中取大檀的首级,若真发起横来,杀个崔家血流成河,也不过就是一军户人家,一条命当不得什么,可他们崔家就要被人笑话死了。   更何况忠心的家将难得,若是折损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里来,真是叫得不偿失了。   不过是一个门客而已,而且狄叶飞也算是自己人!   “爹爹,他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又何必怕他?”崔元身边一个少年鼓着脸瞪视贺穆兰,像是要把她看个清楚。   待发现这位颇有威名的虎威将军只是个貌不惊人的青年,这个少年显然有些失望,撇了撇嘴希望自己的父亲给她点教训。   “逆子不要随便出口!”崔元拱了拱手,对贺穆兰长声道:“家父如今正在休息,犬子不懂事,将军说狄叶飞糟了毒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局面,脸上也不免显出三分怒容:“即使廷尉断案,也没有无缘无故到别人家里乱闯一通的道理,何况将军还不是廷尉!”   “我只要刘方,无意伤人。”   贺穆兰扫了一眼崔元身边的少年,微微一怔,认出他是后来到她家夸夸其谈的崔琳,便多看了几眼。   这人嘴贱,原来从小就是如此。   贺穆兰刚刚怒闯崔府,身上气势正盛,她扫过少年崔琳,崔琳只觉得浑身上下一凉,就像是被什么老虎猛兽瞪过一般,靠墙而立的身躯猛然一僵。   可若就这样躲到父亲身后,他又怕堕了崔家的名声,所以硬撑着贺穆兰的打量挺直了站在那。人逞强时的站姿和自然时的站姿一望便知,现在是个人都看得出这个小子害怕贺穆兰,心中不由得好笑。   ‘贺穆兰啊贺穆兰,你竟到了欺负小孩子的地步。’   贺穆兰见崔琳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蓦地收回了视线,抬起脚又继续往道观走。   贺穆兰从入崔府到现在,除了说明原委,便是仗着武力惊人硬闯前院,就算是脾气再好也激出了火气,更何况崔元本来也就是身份贵重之人,虽涵养极好,可对着“士族”的脸面也是再看重不过,见贺穆兰毫无道歉之意,冷笑了一声。   “看来花将军是觉得我崔家比大檀的大帐要容易闯的多了?既然如此,你便去闯闯看,你若能踏入道观一步,我崔家任凭你带走刘方,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希望崔郎君信守承诺。”   贺穆兰看了看从这里到远门的距离,再点了点前院里已经有的家将之数,心中估算了一下,对着身后儿郎问道:“你们怕是不怕?”   以十几人对几百人,就算贺穆兰知道崔浩一定吩咐过家将不准下狠手,也难免会有误伤。   她身后的儿郎都不知道其中的情况,只是凭着忠心跟着她,自是不可失了士气。   “柔然人的大营都闯了,有什么好怕的!”   “狄将军也是赫赫的英雄,怎么就能给这些奸人毁了!”   “怕个球!我们可是虎贲军,将军下令就是!”   虎贲军士们热血上涌,振臂高呼,最后这句话更是道尽拳拳之意,贺穆兰心中豪气顿生,擎了磐石在手,剑指不远处的圆形院门,长笑道:“让他们看看我们军中的厉害!结阵,随我冲敌!”   “随我冲敌”四字真是声震屋瓦,听闻之人均是耳中雷鸣,心跳加剧,跟着以贺穆兰为先锋的阵势冲了出去!   “拦住这群人!不得让他们进入院后!”   崔家众壮士齐声呐喊,纷纷拿出兵刃,院落中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说不尽的长刀短棍,又听得院后亦有呐喊,显然整个府宅各处都有防卫的武士!   贺穆兰也不知见过多少大的阵仗,像这样直奔某处的也有不少次,她知道但凡两军对阵,凭的就是一股子胆气,当即也不收手,磐石所到之处,不是骨折断裂的声响,便是兵器崩坏的声音。   也有仗着人多想要合击的,那陈节便会猛然从她身后窜了出来接招,只要稍微阻上一阻,那些想要合击偷袭的便会重重地落入贺穆兰的身后,被配合惯了的虎贲军下了重手。   此时争得就是时间,时间便是距离,这里又不是真的是敌人的龙潭虎穴,众位军中儿郎都知道冲到道观就算是“胜了”,当下也不恋战,随着贺穆兰边打边走,硬是冲过了院门!   院门后是一道长廊,廊下是湖水,长廊不够宽敞且曲折环绕,贺穆兰见了大喜,她这样一力降十会的功夫,最适合的就是这种狭窄的地形!   贺穆兰脚下速度又猛然加快,右手持着磐石,左手却抖出腰中系着的长鞭,一个甩手便抽出一片空隙,率先冲到了长廊。   这长廊里还有不明所以的奴仆之流,蓦然间见到一群凶神恶煞的强盗掀翻了家中的家将冲到廊下,立刻惊叫不已地抱头鼠窜,也有胆子大的拿了手边的东西去掷虎贲军一行,可惜都只是绣花枕头,力道不够,东西也不是利器,许多连丢到旁边都没有就滚落于地。   贺穆兰像是猛虎下山一般冲入廊中,那廊中有一奔跑失足的少女,正横挡在贺穆兰的身前,眼见着就要被贺穆兰一脚踩中,满脸惨白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住脚,后面跟着自己的亲兵和部将就要齐齐撞到她的背上跌倒,贺穆兰一咬牙,挥出鞭子缠住少女的脚踝,用巧劲将她带到一旁,又朝着另一侧前行。   这廊下也不知道多混乱,谁也没有注意一个跌倒的少女险些死于践踏,就连她自己也只觉得脚踝一痛,然后便是巨大的力道将她移到左边。   等她睁开眼往前一看,就见那最前面眼神骇人的将军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但那将军身后一个穿着鲜卑服饰的少年对他歉意地颔了颔首,还露出了一个惭愧的笑容。   这少女全程闭着眼睛,自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救了他,又觉得为首的将军凶神恶煞,不踩她已经算好的了,心中就把那少年当成了救命恩人。   这一回头,一颔首,加之死里逃生,让这少女心中将这少年相貌牢牢记住,短时间内可能再也不会忘掉了。   “表小姐,我的天,你怎么还在这里!”   贺穆兰走后,几个奴仆找回廊下,找到了刚才惊慌失措下不见了的表小姐,见她躺倒在地上,顿时吓得半死。   这位表小姐是隔壁卢府的小姐,因为和崔家的嫡女从小一起长大,经常相互拜访,也不必通传,人人都已经习惯,今日也是如此,还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居然跑到前院了!   那少女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不过是听到前面有动静想绕开路走,谁知道连这里也有祸事。先扶我起来,我的腿伤了,你悄悄的派个人去我家,把我兄长叫来。”   等崔元和崔琳脸色难看的经过廊下,见到卢家的女郎也在廊下一处坐着,顿时大惊失色,在这里又多耽误了一段时间。   贺穆兰一路朝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而去,击倒十几人,便又有十几人迎上,她身上旧伤并未完全养好,这般动弹已经是浑身痛楚,可为了弄出足够大的动静,硬是咬着牙一边迎敌,一边速战速决地找脱身之道。   好在崔家占地虽大却不复杂,这时代也不兴后世曲径通幽的南方园林,否则怕是贺穆兰一行人累死也闯不到那前院的道观。   崔家人只是家将或壮丁一流,又不是沙场上的,哪里见过这样的猛将?敌人只有一个,可是他却如疯虎,如猛兽,忽东忽西地轻易破开他们的阵势,但凡阻拦之人,不是吐血就是倒地,要不是贺穆兰不愿弄出人命,砍死人和砍伤人也不过就是抬高几分和放低几分的区别。   崔家的家将忠心都没问题,可许多壮丁平日里还是府里的杂役,猛然间见到敌人武艺高超无人能挡,身后的虎贲军又士气如虹长驱直入,满耳只闻得自己人的惨叫乱哼之声,而虎贲军士们却利刃加身连哼都不哼一声,犹如已经习惯,顿时胆寒心惊,无论如何也拼不了命了。   更何况他们都看出这贺穆兰不愿杀人,显然还顾及着崔浩这位主子,上面神仙打架,他们小鬼遭殃,到后来说不定赔一赔罪就早死了,便越发不敢上前。   家将们却是出手之前被管家吩咐过不准杀人,虽不知道为何,却是也不敢动杀手,所以贺穆兰心中丝毫不乱,专门以强破弱,倒真给她成功踏入了道观。   这道观建在一片竹林之中,风吹竹林传出簌簌之声,说不出的风雅,可这风雅很快就被贺穆兰等人带来的喊杀生和兵刃声所破坏,显得极为刺耳。   道观里几个小道童闻声出来寻个究竟,就见一群歹人发足朝这里狂奔,身后还跟着一群追赶着的崔家家人,顿时吓得半死,就要关上外面的大门。   可贺穆兰怎么会让这两个道童关上门?只见她几步冲上前去,抬起脚来就是一踹,那门还没有合上,就已经被硬生生地踢成了大开,凶神恶煞般的虎贲军一拥而入,若干人抓起一个道童就问:“刘方在哪儿?快带我去!”   “在在在后室……”   此时虎贲军终于完成了崔府的夺命狂奔,众家将还准备强攻进道观之内,贺穆兰却只身站在门户之前,挑眉喝道:“崔家大郎曾答应我,若我能若能踏入道观一步,崔家任凭我带走刘方,难道是假的吗?”   家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前进一步,唯有那家将首领走到贺穆兰面前,颓丧地垂下头来。   那家将首领不知主子为何不许众人杀了这群将士,导致他们出手畏首畏尾,否则乱箭如雨,还有他们逃走的余地?   “我等技不如人,倒惹得主家日后要被人耻笑,既然如此……”   输了就是输了,主辱臣死,他当场抬臂提剑,眼见就要要横刀自刎,以自己的性命全了忠义!   唰!   破空之声陡然传来,那家将手腕一痛,长剑落地,错愕地往前看去。   贺穆兰早已还剑入鞘,如今手中拿着的是一根乌梢鞭。这鞭子是坚韧的牛皮所制,是素和君借给她防身的武器,可及近及远,又不容易弄出人命,正适合在这种场合做备用的兵器。   贺穆兰见这人果然是古代家将的楷模,抬手就要自刎,当即一甩鞭子,击打了他的手腕,让他吃痛撒手。   见这家将虎目含泪,显然心有不甘,贺穆兰心中叹了句“作孽”,又抽出一鞭,将那长剑击的极远,无论如何也捡不到了,这才将鞭子又绕在腰上。   “你不必自尽,忠义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表现的。你是崔家数一数二的好手,若你自裁于此,下次再遇到我这样的人,谁来保护崔家安全?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手中有分寸。”   “你,你居然连让我死都不肯!你……”   那人显然不能理解贺穆兰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在嘲笑他。   “不是,我不太会说话。但我不是笑话你,而是在请求你。”   贺穆兰摇了摇头。   “什么?你求我?”   家将露出“你开玩笑吧”的表情。   “是,我请你不要轻生。”   贺穆兰发现自己的言语之苍白,远不及自己的身手之精彩。   若因计谋和暗中的谋划让无辜之人送命,那她就变成了和陷害狄叶飞的人一般恶劣之人。   何况眼看着一个人因为不敌她而自刎,她实在觉得可笑。   “我若遇到一个比我更厉害的人,我不会自尽,只会继续勤练武艺,想着如何打败他,或过的比他更好……”   贺穆兰还没来得及解释完,几声骂骂咧咧的声音伴着惊诧莫名地“你们是谁,干什么”之类的呼喝就传入了众人耳中。   贺穆兰回身一望,一个宽袍大袖、披头散发的文士被陈节和若干人等人拖着拽了出来,恶狠狠地丢在了道观正中的院落里。   那文士被掷的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一头撞在香炉之上,发出“嘣”的一声巨响,在惨叫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   “你们找错人了!不是我!不是我!”   “将军,这就是刘方!”   蛮古狰狞着脸,指了指追出来的道士。   “这几个道人说的!”   那几个道人原本还想呼叱几句,一见为首的将军身上血迹斑斑,还以为这莽人是一路杀过来的,再见门口崔家的家将面如死灰地喃喃自语,彻底没有了言语,只知道摆手。   “你们莫滥杀无辜,我们都只是修道之人……”   “刘方,你给狄叶飞这个的时候,可想过有今天?”   贺穆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木盒,抛到他的面前。   那刘方即使有不知道的,见到这木盒也明白了,脸上又青又白,突然就对着那香炉的脚一头撞了过去!   若干人从刘方胡乱求饶开始就提防着他伺机乱动,见他神色一变就已经伸过了手去。那刘方要撞香炉,若干人来不及拉住他,只好伸出手去挡在香炉和他的头颅之间,那刘方重重地撞在若干人的手臂上,倒把他痛得龇牙咧嘴。   “嘶啊啊……你这人寻死寻的倒坚决!”若干人一把提起刘方,“你何不早早死了,为何还要留着性命害人,早死就没这些事了!”   蛮古在军中也不知见过多少刺头,见这刘方一次寻死不成反倒露出劫后重生之感,便知道这人刚才自尽已经是鼓足了所有勇气,再要自杀已经是没有胆子了,立刻接过刘方将他双手反剪在背后,又求了虎贲军一个将士的腰带塞到他嘴里,将他提到贺穆兰的面前。   “将军,怎么办?”   那刘方听到说“将军”云云,又见她满身煞气,登时腿软到无法站直。   贺穆兰看了看这个门客,见他果真长得面如冠玉,外表极为骗人,所以才得了狄叶飞的信任,以为他是什么名士,服了这药,当下一伸拳头,往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这一拳下去,好好的美男子脸上立刻肿了起来,加之贺穆兰用的力道大,他的鼻梁直接从中断裂,可口中被塞了腰带,连呼喝也是不能,只能闷哼着晕死了过去。   “这般不禁打?唔,是了,大概是被药掏空了身子。”   贺穆兰冷哼了一声,望着已经赶了过来的崔浩和崔元,整了整衣衫。   “领导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贺穆兰想到拓跋焘之前的各种谋划,忍不住头痛。   虽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可这般打脸,实在是两方都心累啊。     平城某酒肆。   这酒肆闹中取静,是一高门子弟开了结交亲友的,布置的极为风雅,来往之人皆是平城有名的显贵子弟,多是汉人,但凡家中长辈有什么有意思的消息,这群纨绔子弟们大多趁着聚会之时高谈阔论,发表看法。   拓跋焘用人慎重,许多大族子弟也没有官职,整日里不免游手好闲,但若说全是草包,也不尽然。   例如说这位卢家的十三郎,便是朝中要臣卢玄的幼子,明年就要上任宫中散侍的“白衣之士”。   “嘿嘿,我那舅舅家昨日吃了大亏,你们可知道?”   他的舅舅便是“崔浩”,众人听到此句,登时群相耸动。   这酒肆里原本类似于沙龙一般,这里躺一波那里躺一群,都在各自聊着自己关心的时事,喧哗嘈杂,突然之间卢玄那边一静,其他地方也都静了下来。   其他离得远的原本是听不到那边核心公子圈的话的,但突然发觉其他人都不说话了,自然说了一半的话也都戛然而止。霎时间,这处常常人声鼎沸的欢闹之所,竟鸦雀无声。   而后面厅中另一个小圈子里的闹酒声、走廊上公子和奴婢的调笑之声,就突兀至极地远远传了过来。   “卢十三郎,你说的可是花木兰杀进崔家道观抓走一个门客的事情?”   有一个少年大概从其他地方知道了一二,压低着声音问他:“听说死了不少人,真的吗?”   “谁说死了人?哪怕花木兰再疯,也不敢在崔宅杀人啊!”   十三郎失笑道:“人是没死的,只不过这花木兰实在太厉害,仅凭十二人就连闯三进,进了我舅舅家前院的道观,让我舅舅面子下不来而已。”   “后来花木兰也带着部将道了歉,更是把我舅舅所赠的饕餮战甲送了回来,说是惭愧,不敢再用,可这丢掉的面子,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这些都是少年,最爱听这种故事,当下怂恿着卢家十三郎把事情细细说起。卢家十三郎来这里原本就是崔浩授意,虽不知道家中长辈为何要自己堕自己的脸面,但知道大人行事自有自己的道理,也就添油加醋的把狄叶飞如何中了慢性之毒,贺穆兰在宫中如何发现端倪,而后上门去找下毒之人的事情说了个明白。   他口才实在极好,否则也不会一当官就是在皇帝身边当个通传的散侍,加之他又是崔浩的外甥,这其中许多外人不知的事情,例如这门客的出身来历,被他一说也就清楚明白。   “哎,崔太常也是糊涂,怎么能让刘宋来的文士入了门下!”   “现在户籍这么乱,谁管的清楚啊。”   “狄叶飞是不是崔浩那个走了运的弟子?这么容易轻信别人,是傻子吧?”   众人七嘴八舌,只有一个少年愣了愣,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可不是查出这个门客曾经在乐安王门下也待过吗?为何都觉得是刘宋那边的阴谋?刘宋总不会陷害一个没名没势之人吧……”   此话一出,屋内又是一静。卢家十三郎见目的达到,立刻顾左右而言他,一拍这少年的脑袋,大叫起来。   “又说胡话,喝酒!喝酒!”   只是那怀疑的种子,还是就这么洒了出去。   ☆、第281章 帝王的伤痛   贺穆兰闯了崔浩宅邸的事情无疑于在大魏掀起了滔然大波,这世上最爱脑补的就是聪明人,而魏国的聪明人实在是太多,如果说平民百姓和军中儿郎听到这种事的第一想法是“花木兰这厮真讲义气”的话,那么这些聪明人想的问题就要复杂到天上去了。   花木兰到底有什么靠山,敢对崔浩动手?   花木兰这么做是不是主家贺赖氏在后面操纵的?谁都知道年前拓跋焘应该就立了拓跋晃为太子的,结果被崔浩劝止了,贺赖家怎么能甘心?   听说当日大宴的时候,花木兰和贺赖雄还有说有笑来着。那老头子对谁笑过吗?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那文士为何要毁了狄叶飞,为何崔浩不管不问,难道崔浩真的如外界所说不愿意重用寒门,可出于拓跋焘的授意又不得不收,只好默认这种行为。   而花木兰的打脸,是拓跋焘对崔浩不听话的敲打?   种种种种,都随着花木兰交给白鹭官的那个门客吐出来的信息而更加扑朔迷离。   这个文士,竟然是出身刘宋的,当初先帝打下陈郡时归附的魏国,但依旧保持着和刘宋的联系,在他的随身物品中找到了不少刘宋才有的精致物件。   而更让人难以意料的是,顺藤摸瓜去查这个门客的过往时,竟发现这个刘方曾经也在拓跋范手下做过门客,因为字写的好,专门负责誊抄文书。   他若不是字写的好,崔浩也不会指他做狄叶飞的先生了,这个时代,一手好字能显现出一个人的涵养和风骨,字是非常重要的。他辗转数个主公底下混饭吃,靠的就是一笔出色的字迹,据说他的先祖是陈郡谢家的门人,所以才会一笔漂亮的谢氏字体。   而谢家,现在效忠的是刘宋。   至于拓跋范,其身份更加尴尬。他是拓跋焘的弟弟,只比他小一岁,从小性情温和秀雅,所以并不符合鲜卑人武勇的审美标准,但他的母亲却是出身大名鼎鼎的慕容鲜卑,这位拓跋范的母亲慕容夫人因为身份很高,导致除了拓跋焘以外,他无论是在年龄上还是出身上都合适做一位储君。   拓跋范还有拓跋焘没有的优点,那就是多子。还没到十八岁时,就有四个儿子。他的长子拓跋良长得颇似先帝,生下来就结实健壮,而拓跋焘到了二十岁上还没有一个儿子,不是怀孕时就没了,就是早夭,外界都传闻拓跋焘命中无子。   “命中无子”,这对于一个已经登基很多年的皇帝来说是非常可怕的评价,尤其这位皇帝还喜欢以身犯险,屡屡亲征。为了安定宗室和朝臣之心,拓跋焘曾经把拓跋范的儿子拓跋良接到宫中抚养,曾说过“兄弟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这样的话,但是并没有过继过来。   拓跋范身体羸弱,不适合为君,但他的儿子拓跋良却是可以的。所以当还在牙牙学语的拓跋良被抱进宫抚养时,即使拓跋范再怎么不愿意,心中也是高兴的。为了表现自己并不在意,甚至后来又娶了不少妻妾,夜夜笙歌,生了好几个儿子。   可拓跋晃一生下来后,拓跋良在宫中的地位就变得尴尬起来。   六岁的孩子已经知道不少事了,他之前是窦太后一直养着的,拓跋晃生下来后正值拓跋焘大军出征,窦太后精力有限,又担忧自己的偏颇会让这个孩子在宫中受到冷遇,所以在和拓跋焘商议过后,就把拓跋良暂时还给乐安王府,专心养育拓跋焘的第一个儿子,等拓跋焘回宫之后才又把拓跋良接了回来。   因为拓跋良回府的事情,拓跋范不知在明里暗里被多少人嘲笑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使拓跋焘大胜回朝接回了拓跋良,拓跋范也知道这个孩子算是白送走了。   若之前拦在拓跋良前面的只有拓跋焘和拓跋提两人的话,现在还多出了拓跋晃。生孩子这种事向来是这样的,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有第三个,第一个站住了,拓跋焘还不知道有多少儿子,到时候拓跋良一辈子就要这样尴尬下去了。   算算时间,这门客进入崔浩家的时间,正是拓跋良回府的时间。   拓跋范太过低调,慕容鲜卑因为被灭国后归附魏国,依然还算是强族,拓跋范名声也很好,为人宽厚善于调节纠纷,所以当时黑山大营爆出大将军处事不公时,还有许多人提议让拓跋范去做黑山的大将军,镇守边关,可惜这事在崔浩的干涉下,最后不了了之。   崔浩提出来劝谏拓跋焘的理由也很充分:他儿子被皇帝养了,他亲父再手握十万大军,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小皇子,如今还没周岁呢。   所以说若是崔浩和拓跋范有矛盾,安插这么一个道德败坏之人在他府里,倒也说的过去。   可安插的是个刘宋之人,这其中就让人玩味了。   那门客会招供,也牵扯到五石散。   许多豪门都会用五石散控制客卿和从人,这刘方也是如此。他原本在最早的主家哪里被骗着用了五石散,后来就再也戒不掉了。   他原本凭着这一手字,也是能好好生活的,但是服食五石散后渐渐负担不起药资和美酒的花费,便开始辗转去不少富贵之人手下办差,也为人做些刺探消息的事情,换取银钱。   这人原本数次想要寻死,审讯工作极为困难,可是等到了五石散的药效发作之时,素和君只是捧着一盒药,就让他乖乖把所有的一切都吐了个干净。   他会进崔浩府中,是拓跋范的示意。   崔浩喜欢以字识人,他的字确实极好,又有北方难见的谢家之风,所以当有熟悉之人对他举荐此人时,崔浩就留下了他,给家中子弟写字帖,顺便誊抄文书。   这实在是一个不入流的门客,并不值得崔浩注意。   那举荐之人走的门路,却是崔浩的一个姻亲,平棘公李顺。这李顺的妹妹嫁给了崔浩的族弟,一直想攀崔浩的关系,但崔浩觉得这个人太过“俗气”,在朝堂上并未怎么帮过他。   李顺是个能言善辩又八面玲珑之人,知道崔浩看不上他,也就不经常求他,但像是推荐一个门客这样的事情,崔浩还是肯给他面子的。   一个小小的门客,不但牵扯出拓跋鲜卑的宗室,还牵扯出汉臣自己的内讧(也许不是内讧,但李顺会帮拓跋范,就说明他已经倒向拓跋范了)。   花木兰从宫中出来立刻就大闹崔府,不但让什么都还没知道的刘方没办法在东窗事发之前逃走,也让人知道了许多豪族在用五石散或控制或破坏别人的神智,而且针对的是年轻的将领。   狄叶飞实在是太过微末之人,若此事不是花木兰闹到拓跋焘那里,即使狄叶飞深受其害后查明了真相,崔浩也会顾及李顺和拓跋范的身份而不敢揭露出来,狄叶飞恐怕就真的这么被牺牲了。   莫觉得崔浩是拓跋焘忠心的臣子就会帮着打击拓跋范,他毕竟是士族之首,是不会一边踩自己的姻亲下水一边得罪宗室的。   某种意义上,他阻止拓跋焘立拓跋晃为太子,还帮过拓跋范的儿子。   这里面唯一没淌到浑水的,恐怕只有控制着军中力量的鲜卑贵族。可花木兰却恰恰代表的是鲜卑人出身的军中派系,有些人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几次大征柔然后让鲜卑贵族们实力大增,开始想法子左右挑拨,进一步削弱其他诸派的力量了。   军中是寒士拼搏最好的温床,也是唯一不怎么看重出身的地方,军中的中层以下奖励大多来自于普通的军户,若是真的断绝这条晋升之道,这些鲜卑大族们也将面临无人可用的境遇,就是为了这个,他们也不会坐视快速晋升的将领们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而被陷害的狄叶飞,其背后站着的是高车一族,高车一族现在是由古弼和崔浩共同作为“招抚使”的,古弼和崔浩的“宰相”之争也一直隐隐有些苗头,崔浩若先失了高车的信任,那么最终只会让高车人倒向古弼这一边,加重他在朝中的砝码。   这下子,连若干人为什么会跟着花木兰去闹崔府都有了原因。   这其中重重,可谓是复杂无比,这般互相争斗之下,最终得利的只有拓跋焘和贺穆兰,而这个,也正是拓跋焘苦心策划的结果。   贺穆兰借由此事立刻赢得了军中的好感,而军中,正是拓跋焘为贺穆兰规划的“职业路线”。   不光如此,贺穆兰“不畏强权”、“关心同袍”、“武艺卓绝”的名声也借由她的举动传扬了出去,一个名将成长最需要的是什么?正是众望所归的“名望”。   贺穆兰军功有了,战绩也有了,可名望却不是三两天能积累起来的,有这么个“轶事”在这里,至少人人都希望能交上她这样的朋友,这便是“义”了。   鲜卑人以武立国,拓跋焘需要军中有不同的声音,而非一言之地。贺穆兰和狄叶飞这样的年轻将领必定会给军队注入新鲜的血液,拓跋焘知道自己会不停的发动战争,那么这些新鲜的血液总有一天会成长为真正的名将,成为镇守一方的肱骨之臣。   有第一个花木兰,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出身不高的人为了能站住脚步,除了抱紧拓跋焘,誓死效忠以外,几乎没有其他路走。由于除了皇帝外不需要去攀附其他权臣,所以他们不需要昧着良心行事,也不需要像很多大族和门阀那样凡事先考虑自己的家族,再考虑个人的前程,最后才考虑朝中的得失和百姓的需求。   对于拓跋焘来说,用他们不需要冒太大的风险,也不怕他们成长起来后成为尾大不掉之势,这便是“取士”比“蒙荫”要好的原因。   至于揪出了刘宋那边和拓跋范的暗棋,也算是意外惊喜。   拓跋焘到现在还找不到黑山行刺他的凶手,杀鬼临死之前给花木兰等人留下的“到彼岸去”、“国王诸子”、“母牛爱惜孩子”云云的遗言,隐隐也和拓跋范对的上号。   他们先前以为杀鬼说的是哪位敌国的国君,“到彼岸去”云云也是暗指某个地方。   现在对应起来,杀鬼说的怕是彼岸的刘宋已经和国王养育的“诸子”联合了起来,那句“母牛爱惜自己的孩子,尽管饥渴交加外出寻找水草,可无论找没找到都会回来,而小牛长大后,也会如此对待它的母亲”这一句,原本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杀鬼的母亲被人控制,现在想想,拓跋范为了自己的儿子想要谋取皇位,也是对的上的。   等他日拓跋焘百年,拓跋良要能几位,拓跋范一支肯定是是鸡犬升天了。   所以等所有的口供和消息全部由白鹭官那边传到拓跋焘手里时,拓跋焘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砸了手中的镇纸。   “我鲜卑人立太子都要杀了亲母,我若真不得已立了良儿为储君,难道还会留着拓跋范?!”   他自觉自己对待宗室不薄,无论是亲生兄弟还是拓跋血脉的堂亲,只要有才,他绝不因为对方的身份按着不用。无论是拓跋范也好,拓跋提也好,甚至他几位幼弟,都有领军打仗过,身上也有着王位,最差也是个公爵之侯。   可就因为他对待宗室亲厚,竟养了这么一群白眼狼!   因为拓跋焘说的是储君之事,素和君不敢搭腔,大气都不敢出的站在殿下,只等着拓跋焘的吩咐。   说实话,查出是拓跋范的时候,就连素和君都吓了一跳。他先前甚至连库莫提都有偷偷怀疑过,就是没怀疑过这位性子温和的王爷,可见那句“会咬人的狗不会叫”的话确实是真的。   看来拓跋良被送回府里的事情对这位乐安王打击太大,让他乱了阵脚,否则他若真的一直隐藏在暗处,依他安分守己的过往来看,没有人会知道这幕后还会扯出他来,甚至隐隐还连着刘宋那边。   为了谋夺王位刺杀皇帝这种事,拓跋焘还能忍一忍,因为这个位子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他的儿子坐上了,在他年幼之时,难道还不能当个摄政王或者辅政大臣什么的?会为了这个弑君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可为了谋划储位去里通外国,这就触犯到了拓跋焘的逆鳞。   “陛下,现在没人知道刘方到底供出了什么,我们是直接以口供问罪乐安王和平棘公,还是……”   素和君见拓跋焘只顾生气没有说话,只好先开了口。   “光靠一个门客的说辞,不足以动弹拓跋范。我得先剪除他的羽翼,再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拓跋焘在处理朝政时也是个能忍之人。   “宣古弼、崔浩、长孙翰、罗结进宫见我。”   他想了想,又和素和君吩咐:“这事除了我们,不要对外宣扬……”   “陛下,乐安王在宫外求见。”   一个宿卫在门外通报。   “不见,我要议事,没空见他。”   拓跋焘正对这口蜜腹剑、狼子野心的兄弟厌恶,便不想见他。   “可陛下,乐安王只穿着单衣,赤脚前来,说是要来请罪的,一到宫前,就跪在宣武门外了。”   这宿卫也是头疼,谁也不敢在拓跋焘心情不好的时候触这个逆鳞。   “不见就是不见,给他跪吧!”   拓跋焘几乎是高声厉喝了。   过了半晌,外面没了动静,想来是跑去传达皇帝的话了。   “陛下,你之前还说先不能动弹乐安王,可现在这般严苛的对他……”   素和君傻了眼。   “你不懂,我这个弟弟素来小心,想的也多。若是我真好声好气地见了他,他反倒要多想,觉得我是肯定要杀他了,所以才好言相劝。可我要是对他疾言厉色,恨不得亲自出去扇他几下,他反倒放心。”   拓跋焘能在诸多儿子里当上太子,绝不是靠着自己长年的原因,而是诸多弟弟从小就受他的弹压,在他的脸色下过活,早已经养成了揣摩他脾气的反射。   素和君心中为自己的陛下活的心累叹了口气,行了一礼后就果断离开了大殿,去宣召几位大臣。   留下拓跋焘独立殿中,说不出的寂寥之意。   “万幸的是,还好不是你……”   拓跋焘闭了闭眼,按住案角。   “任他魑魅魍魉,只要我不放在心里,便伤不到我半分。”      拓跋焘召来商议此事的,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除了长孙翰这位元老以外,他还叫来了鼎鼎大名的外都大官“罗结”。   这位罗结说起来也是个传奇人物,他是如今当世活的最久之人。拓跋焘登基之时,罗结已经一百零七岁了,眼不花耳不聋,拓跋焘让他做“外都大官”,负责掌管鲜卑八部的宗族之事,因为他年高德劭,所有的鲜卑贵族都服他。   白鹭官是罗结一手创建的,他一生之中,掌管过三十六个部门,如今虽然不上朝了,可是一旦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拓跋焘还是会请他来询政。   这位老臣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以至于他自己都害怕,一天到晚闭门不出,除非谕令下达,否则也不见任何外人。   拓跋焘从登基以来也不知道面临过多少次外敌的挑衅,内部虽然派系林立,又有诸多民族共存于魏国,但他自认宽宏待人,从不害怕有谁会因为他的政见而谋反自立。   可惜他的自信很快就被拓跋范的事情一巴掌扇到了南墙,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把自己最信任的大臣们叫来商议了。   古弼不知道崔浩和贺穆兰演的是戏,不但好好教训了若干人,而且还为自己会卷入和崔浩争权夺势的可能而担忧。所以当扯出了拓跋范以后古弼也是松了一口气,和几位大臣各抒己见。   长孙翰是看着拓跋焘长大的,自然不允许拓跋范的阴谋害了拓跋焘和他的儿子,便承诺会亲自盯着拓跋范在军中的动静,若有不轨,立刻让族中儿郎将他斩杀了。   可问题最关键的地方不在于拓跋范和拓跋良……   已经一百一十三岁的罗结像是从瞌睡中醒过来了一般揉了揉眼睛,似是不经意地说道:“陛下既然能生儿子,最近几年看样子又不会有仗打了,不如趁着大胜扩充后宫吧。那些个柔然公主,还有什么夏国的公主,北凉的公主,北燕的公主,能娶的都娶回来,生他十七八个孩子……”   他吧唧了几下嘴,看着被他吓到合不拢嘴的素和君,对着这个心爱的小弟子眨了眨眼:“唔,为了平衡后宫,鲜卑旧族的贵女也可以娶上一些。汉人的士族怕是不愿意把嫡女嫁给您,没事,庶女也是一样,反正当不了夫人……”   罗结这话一说,崔浩黑了脸。   要说他们这些高门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鲜卑人动不动想着各种法子求娶高门嫡女,好抬高自己的门第,顺便让日后的子女得到更好的教育。   可五姓通婚何其慎重,即使是拓跋焘要上门求娶他家的女孩,崔浩也是会直接拒绝的,罗结这么一说,就怕崔浩弄疯了。   到时候崔家的姻亲怕是各个都要求上门来,让拓跋焘放过他们家的女孩,他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破……   唯有拓跋焘没有被罗结的语出惊人吓到,反倒问他:“您是说,我若孩子多了,这些人就会歇了谋逆的心思?”   “咳咳,陛下想太多了……”罗结咳嗽了几声,“我只是觉得太久没听到宫里有小孩子的声音了,实在是怀念的很。”   他曾担任过宫中的内务官,到现在也暂时管着内库的事情,这几年把白鹭官交给素和君还好,在之前,是经常出入宫廷内外的,连后宫也经常跑。   拓跋焘被罗结的话说的一噎,转而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该真努力耕耘一段时间,否则只有拓跋晃一个儿子,也太容易成为靶子。   晃儿成不成器还看不出来,多养几个也是正常。   “可是我的后宫太小……”   拓跋焘一想到又要日夜耗在后宫头就疼。   “唔,确实是小了,不行就把没有子嗣的女人送到别宫去吧,可以婚嫁的也可以放出去一批。再不行,把原本给皇子们居住的东边几座宫殿也分给新晋的夫人们住了,谁有了儿子,谁就有自己的配殿,想来为了住的好一点,各位夫人也会努力的……”   罗结为老不尊的嘿嘿笑了起来,又看了一眼身材魁梧的拓跋焘,像是已经看到拓跋焘满身扒着小孩的样子。   “陛下准备养儿子的时候少骑点马,臣之前就和您说过,老是骑马对生孩子不好,你老是大鱼大肉也不好。哎,我真想回到屁股后面跟着一堆小孩的日子啊,当初您和乐安王一天到晚求我给你们带新奇玩意儿日子,似乎还在眼前……”   罗结就这么唠唠叨叨起拓跋焘和乐安王等皇子们当年还在宫中的事情,他年纪大了,说话时回忆一会儿再说一会儿,崔浩和古弼等人就听得有些不耐。   可拓跋焘却因为罗结的话陷入了儿时的回忆,再听了罗结说了一刻钟之后,陷入了深思之中。   等罗结不再说了,拓跋焘也从深思之中回醒过来,见着崔浩和古弼等人已经快要疯了,便顺势让素和君送几位大臣出去,转身看着已经白发苍苍的罗结,向他颔了颔首。   “我明白您的意思。乐安王会生出不平之心,是因为我带走了他的儿子,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此事我也有责任。我不会杀了他,也不会因此就迁怒良儿……”   罗结像是突然耳聋了,只顾着笑眯眯地看他。   “可是我却不能眼见着他和刘宋联合……”拓跋焘脸上是怒其不争的神色,“我不能让他动摇国本。”   “陛下年纪这么大了,肯定有自己的主意了。魏国现在是您的,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罗结像是看待一个宠坏了的孙儿,“不过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就想看到故人都好好的。至少在我死之前,陛下不要让我这个老头躲在家里哭,成吗?”   拓跋焘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么多往事,心中忍不住一软,点了点头。   罗结这才高兴地又笑了起来。   拓跋焘没有母亲,保母窦氏又是汉人,罗结很多时候都像是一位可靠的爷爷,他小时候一直受他的照顾,所以才在登基之后不顾他一百零七岁的高龄,依然让他领着三十六曹的事务。   “若是您能因为这个多活个几十年,哪怕不动乐安王,我也愿意啊。”拓跋焘笑了起来,亲自搀着这位老臣出殿。   “我派人送您回去。”   “不用了,陛下,这个宫里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走的出去。”罗结看着已经成熟英挺的拓跋焘,忍不住叹道:“不过陛下,此事足以引以为戒。”   “我活了这么多年,看过无数因为施恩后不再满足别人的愿望,反倒引起仇恨的事情。无论是手足也好,妻儿也好,都要注意那个‘度’。我见你对待库莫提那孩子,似乎也有些过度了。他身份尴尬,你也莫要太过特别对待他,否则反倒是一直在提醒他的身份。”   罗结拄着拐杖,见宫人奉命前来搀扶,便收住了自己的话,不在多说。   直到罗结走的远了,拓跋焘才又听到这位老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佛狸,多生点孩子!如果没人带的话,我来给你带!”   拓跋焘不知为何鼻子一酸,之前满心的愤怒和不甘全都一扫而空,直直地望着宫阙前连绵不断的宫檐,立了许久。   直到宫人小心来问,拓跋焘才从回过神来,吩咐一个宿卫去宣武门前颁旨。   “去告诉乐安王,不必再跪了,去罗结府上登门道谢吧。”   “是。”      罗结离了宫,拓跋焘也和众位臣子商议了拓跋范之事,无论拓跋范有没有让儿子取而代之的心思,这条路都已经走不通了。   任何阴谋一旦被抬到阳光之下,阴谋也就成不了阴谋。   几日后大朝,拓跋焘要奖赏北伐有功的功臣,到那时候拓跋范手下所有的权利,都会因为此事而被诸多功臣瓜分个干净。   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是最可怕的惩罚。   之后把他再丢到哪个偏僻之处做个闲官,将他看管起来,就算他真的能通上刘宋的路子,没有兵权也没有权利在手,刘义康那厮也不会在他身上下功夫。   和刘宋之事,拓跋范是不会承认的,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可拓跋焘手中有燕七,有柳元景,原本就知道了不少消息,拓跋范即使不承认,他也能一点点的察觉出来。   如今外敌已灭,四方靖平,物价平抑,因为虏获了大量的人口,国力也会蒸蒸日上,正是大魏迎来第一个大治之时,他也不能因为此事就掀起内乱,埋下日后的隐患。   罗结说的对,如今最大的隐患不来自于外部,也不来自于奸险小人,而是来自于宫内。   他一入后宫,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种马,女色这事,在他十三四岁最好奇的时候自然是很喜欢的,可等他心中的事情多了,揣的也多了,对这个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了。   如今再美的美人,在他的眼睛里也不过就是“独孤家的女儿”、“乙弗家的女儿”、“xx国的公主”之类的标签。   而他曾经喜欢的那些女孩,也在后宫的磋磨中慢慢变成了另一幅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   为了大魏的安稳,他又要重新披上战袍,踏入那“久战之地”,和一众女人“大战”一番,然后再想法子在乱七八糟的后宫里保全自己的孩子。   他没有皇后,后宫也没有真正的太后,他毕竟是个男人,又常年征战在外,即使想要处理好后宫的事情,既没有精力,也没有经验。   后宫就那么大,女人却越来越多,日后还要进来更多的女人,若没有几个厉害的女子帮他保护子嗣,怕是只能和之前的“猫儿”、“狗儿”一般,哪怕名字取的再贱,也就这么悄悄的消逝了。   罢了,选人入宫就选人入宫吧,若是真能找到手段厉害又愿意保护他的孩子的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最多也就是维持原样了。   有阿母护着晃儿,这一个一定能平安长大。   拓跋焘想到后宫的儿子,又想到那个温婉的女人,忍不住心中有些难受。   若无意外,拓跋晃一定会是储君,他原想着孩子一生下来就赐死母亲,便是担忧儿子会承受他这般的丧母之痛。   他十余岁被立为太子,被立为太子的第二天,阿母就没了。   好在如今贺家那个女儿虽养了他大半年,可他毕竟年纪还小,不会承受和他一样的痛苦。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拓跋焘踏入了窦太后所住的“慈安殿”。这里是除了他的住所之外,宫中最宽敞的宫室了。   因为来之前打过招呼,窦太后体贴的把右边的半个宫殿都留给了拓跋焘和他的夫人以及孩子,自己托口有些疲惫,先行睡下了。   拓跋焘不放心自己的儿子,出征时妻儿早就已经托给窦太后照顾,如今贺夫人还没有移回和其他夫人合住住的那处偏殿。   拓跋焘来看儿子,贺夫人只能抱着不满一岁的儿子前来见驾,拓跋焘实在喜欢这个又乖巧又结实的儿子,一路将他高举着在宫室之中逗弄,惹得慈安殿里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生性内敛的贺夫人也忍不住咧开了嘴角,笑的动人极了。   烛火下,拓跋焘看着因为生育过孩子而变得越发成熟而有风韵的贺赖氏,想到自己不得不尽快立下储君,而这位动人的女子也要因此而丧命,他就越发的不想进入后宫了。   可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他坐在软垫上,支手托腮,看着贺夫人拍着笑到打嗝不止的儿子,却冒出一句足以让气氛冷凝的话来。   “我准备立阿晃为太子了。”   贺夫人拍着儿子的手一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抱紧了自己的儿子,见他正瞪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自己,忍不住捂住了他的眼睛和脸面。   虽然知道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她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她有可能露出的怨恨眼神。   “我……谢过陛下的恩典……”   她感觉儿子的小手在拉扯着她的手腕。   “在此之前,我能一直和皇儿在一起吗?”   拓跋焘不怕贺夫人嚎啕大哭,也不怕贺夫人歇斯底里,哪怕她咒骂自己,也好过这样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小声询问的样子。   拓跋焘从登基之时起,就了解了“帝位”所能带来的巨大力量。   它可以让山川变平,也能让湖泊被填平;它能让你的敌人在你面前跪伏,也能让原本最爱你的人变成你的敌人。   可有些事情,是皇帝也无法轻易动摇的。   那便是“规则”。   拓跋焘看着贺夫人,似乎通过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杜嫔是个性格刚烈的女人,否则也养不出他这样的儿子。在他被确立成太子之前的好几年,杜嫔就已经渐渐不再接触他,连窦氏也是她找来的。   她情愿别的女人养他,也不再对他和颜悦色。   她死的时候,人人都说她是被赐死的,可罗结告诉他,她是自己自杀的。赐死的白绫还没到,她已经用金簪刺死了自己。   死的十分决绝。   拓跋焘曾经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问过她为何这样做,可母亲的面目早已经模糊,也从不肯回答他。   他一直觉得她是怨恨他的,所以连在梦里也不愿意和他说话。   可当他看着捂住儿子脸的贺夫人时,拓跋焘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错的。   “你,恨吗?”   拓跋焘没有回答贺夫人的请求,只想知道答案。   怎能不恨呢?   她恨这残忍的规矩,她恨铁石心肠的帝王,她恨将她送入宫里的父母,她恨为何只有自己生下了儿子,还养活了……   贺夫人张开口,却感觉到手心被什么舔了一下。   温温的,热热的,痒痒的,就像是之前无数次把他放在怀里,感受到他贴近自己的胸口,充满孺慕之情地抱紧自己时,她所感受到的那般。   她又发了一阵抖,只觉得手中的濡湿热的惊人,她望着天,眼睛里慢慢泌出一眶眼泪,眶满之后,那眼泪便沿着她那煞白的面颊流了下来。   贺夫人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她一直摇,一直摇,像是要把之前的怨怼全部摇出脑外,又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全部摇出心里,这么温顺的一个女人,连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情感,也是沉默无声的。   小小的拓跋晃什么也看不见,连耳边都没有了声音。   他拼命地张开口,可除了伸出他那小小的舌头胡乱发出一些音节,然后消失在母亲的手掌中以外……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沉寂过后,宫室里突然传出拓跋晃嚎啕大哭的声音!   拓跋焘从未见过拓跋晃如此哭过,这个孩子一直是以乖巧而聪颖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的。   贺夫人也被这样的惊嚎吓了一跳,止住了自己的失态,环过儿子不住的哄着,甚至不避讳皇帝在此,掀开了儿子的衣裳,看看是不是尿了拉了。   殿外伺候的宫人们急忙赶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拓跋焘冷淡着脸赶跑了所有的宫人,这才伸手要过儿子,亲自把他抱在怀里。   “你也痛是不是?可是我们拓跋家的男儿,若要坐上那个位子,一定是要经历这一天的……”   他看着小小的拓跋晃哭的声嘶力竭,再看着贺夫人无力地滑到在地上,像是刚刚的否认早已经耗干了她所有的精力。   “不恨吗?”拓跋焘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儿子哭的通红的小脸。“真的不恨吗?”   “我不恨,可我却怕我的孩儿恨自己啊……”   贺夫人揪着胸口泣不成声。   “等他长大了,我要怎么让他知道我不恨呢?!”   等他长大了,我要怎么让他知道我不恨呢!   怎么让他知道我不恨!   拓跋焘几乎要抱不住自己的儿子,整个人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拓跋晃的啼哭甚至都因为这一下颤抖而打了个嗝儿音。   ‘罢了,我反正一直都是任性的君王……’   拓跋焘从麻木的冷淡,一步步进入了极端的冲动。   他望着正在哭泣的一大一小,将儿子放在软榻上,抓住了贺夫人冰冷的手,弯下腰去向这跌坐于地的女人,说:   “你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贺夫人点了点头,她早已经在近一年的寂静和寒冷中预感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即使窦太后再如何和颜悦色,她都无法平复内心的了然。   “三个月后,我会宣布阿晃为太子,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拓跋焘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爽朗,像是又紧张,又为自己感到罪恶。   “这三个月,我会尽可能的多宠幸于你,若是你能受孕,便又能争取十个月的时间……”   拓跋焘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在动用自己所有的智慧冥思苦想着她的出路。   “我不知道该如何救你,我说的是实话。我不能为你改变祖宗的规矩,也无法瞒过所有人的眼睛饶过你的性命,但给我十个月的时间,我能想出来的……”   屋子里的啼哭声和抽气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贺夫人仰着头,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丈夫的真容似的。   “你不会再拥有贺赖的姓氏,贺赖家也不会因为你而壮大后戚的势力,但我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命。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的……”   拓跋焘握紧贺夫人的手,也像是通过她望见了什么人。   “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第282章 破开心结   宫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无论是拓跋焘和数位大臣的议论,还是拓跋焘突然哪里被触动想要饶过贺夫人一命,都不会为外人所知。目前大魏最重要的事情,是两日后的大朝。   从柔然出征回来以后已经有十几天了,若其中没有发生这么多事,会见各国使臣和封赏此次有功将士们的朝会早就已经结束,而柔然的胜利来的太完美,以至于到了整整十五天后,宫中才传出两日后大朝的谕令。   此次出征柔然最大的功臣,自然不是生擒鬼方、杀了大檀的贺穆兰,也不是联络高车,使高车归附的狄叶飞。诚然,他们的功绩都在个人之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但北魏的战争从来都和个人的武勇无关——在这个年代,拓跋焘振臂一呼,鲜卑贵族和地方豪强纷纷率领几千部曲甚至上万的随之征战,绝不是为了什么荣誉感和归属感。   他们要借此为家中子弟获得政治筹码,要在征战中取得草场和人口,要获得拓跋焘在日后对他们的倾斜……   总而言之,他们才是北征柔然最大的得益者。   相比较之下,在这次大战中冒出来的年轻将领,以及出身宗室并漂亮打了几个大胜仗的库莫提,都得乖乖为这些人让路。   贺穆兰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花木兰的记忆里不乏这样的立功封赏画面。第一次北征柔然时,花木兰甚至连杀了柔然七大将,虽然没有追到大檀,这战功也应该是十分骄人的了……   可在平城的那次封赏之中,她也不过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得到的封赏也大多是财帛等物,也只官升了一级,其他什么都是没有的。   前世的花木兰并没有政治上升的野心,所以得了大量的财帛,高高兴兴的就回了黑山。可如今的贺穆兰已经成了拓跋焘和朝廷博弈的关键,拓跋焘也想借由这个试探朝中和军中对他大量启用年轻将领的反应。   甚至连狄叶飞,都是因为担心贺穆兰一枝独秀太过招人嫉恨,而被拓跋焘刻意送入崔浩门下转移视线的。   这一切都不是如今的贺穆兰能左右到的层次,如今她正在关心的,是自己的好友狄叶飞能不能参加两天后的大朝。   他的状况糟透了。   “你忍住,如果实在狂躁的难受,你就咬着被子。”   贺穆兰按住正要撕扯自己衣服的狄叶飞。   “你要控制住自己,否则两天后去太和殿,你该怎么办呢?”   “我会忍住的……”   狄叶飞的眼睛里透出狠戾的光芒,“我一定会摆脱它……”   贺穆兰如今和狄叶飞处在礼宾院的卧室之中。自从狄叶飞在宫中因为冷酒而差点出事以后,宫中便把狄叶飞送到了她这里。   因为她和素和君保证过,她会帮狄叶飞彻底摆脱五石散的控制。   在贺穆兰想来,五石散不过是一些中成药的集合,在这个炼药技术不发达的时代,药物的纯度有限,绝不能和后世那些臭名昭著的禁药相比。   可这么不科学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这该死的五石散,居然让一个才用了不过十几天的人频频发作,有的时候甚至有近乎于自残的迷乱。   而依照医官的说法,这五石散要是小心“发散”,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它的伤害要日积月累才能看出来。可如果在食用五石散的时候有一次“发散”不成,身体就用永远有沉疴积着,要不用五石散“疏散”,热气和寒气就会互相干扰,让人神智错乱。   毕竟是道家的药物,除了一定的科学原理,总还是夹杂着一些贺穆兰无法理解的玄术在其中,而每个人炼制的五石散都是不一样的——谁知道狄叶飞的五石散里搀了哪些“药头”?这都是每个炼制之人的秘密。   而狄叶飞那盒已经都给他用完了……   因为冷酒之后的后遗症,狄叶飞开始进入一时清醒,一时迷糊的状态。清醒的时候,他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迷糊的时候,甚至会发生让人尴尬的情况。   比如说抱着贺穆兰的胳膊求她掐断自己的脖子什么的。   据说五石散会放大使用者内心里一些潜藏的信息,学过一点心理学的贺穆兰察觉到这是狄叶飞本能对强者的一种臣服心态,一种略有些自虐倾向的宣泄。   这种情况通常在纤细又敏感的男人身上表现出来,他们幼年的经历或是成长过程中遭受的挫折之类会对他们的潜意识造成影响,又在长大后因为价值观的不一致而把这种倾向压抑在心底。   狄叶飞大概觉得这种倾向很让人难堪,所以一旦等自己清醒过来发现又拽着贺穆兰做出各种过分举动之后,总是露出恨不得一头撞柱子的情形。   “不必这么觉得羞愧,每个人都有生病的时候,你现在不过是在生病。”贺穆兰将他刚刚情绪失控而变得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还记得我身受重伤,连如厕都要别人帮忙的事吗?我还尿了裤子……”   贺穆兰转移开狄叶飞的注意力,她知道狄叶飞一直以来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甚至寻求药物上的刺激。   但这种压力的疏导大部分只能靠他自己。   “那不一样,火长……那不一样……”狄叶飞闭了闭眼。“伤好了,你依然是威风凛凛的虎威将军,虎贲军都在等着你回去。我……我让陛下失望了,也让高车的朋友们失望了……”   “那就重新站起来给他们看,狄叶飞!别像个女人在这里自怨自艾!”说实话,狄叶飞一时的脆弱她还能安抚,,可要一直这样敏感下去,就算是贺穆兰也有些受不了了。   “你不是还要给高车人们一个交代吗?你不是还要给那些设计陷害你的人一记巴掌吗?先忍过去!忍过这个坎,你才有出头的那一天!”   贺穆兰将他一把按在床褥上,让他无法动弹。   “两天,你只有两天的时间!你必须要站直了在太和殿里接受封赏!”   出人意料的,当贺穆兰对他好言好语的时候,狄叶飞却陷入某种自我厌恶之中,可当贺穆兰用上位者的“命令”口吻训斥他时候,狄叶飞却全身一震,那股软弱而萎靡的气质也收了起来,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拒绝的命令一般,慢慢点了点头。   “我会的。”   这两天的时间,对于狄叶飞和贺穆兰都是一阵噩梦。为了担心狄叶飞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而留下极坏的影响,狄叶飞和贺穆兰这两天都是闭门谁都不见的。   可因为贺穆兰大闹崔府的事情,她一夜成为了平城的名人,无论是鲜卑贵族还是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人,大都对她的住处下了帖子,想邀她做客。   也有直接上门拜访之人,都被守卫门户的陈节和蛮古以“花将军在帮狄叶飞治病”的名义拒绝了。狄叶飞的身体情况被外人猜测的很糟糕——反正是起不了床还要花木兰这个好友照顾的份。   “戒毒”的人是很难看的,哪怕狄叶飞这样的美貌也不行。不过一天多的功夫,频频发作的五石散效力让他眼窝下面有了浓重的黑影,皮肤也失去了他原本有的光泽。因为不能好好的入眠,总是从噩梦中惊醒,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贺穆兰也跟着他不得安眠,又一次从小睡中醒来,再发现自己不可能睡着,而对方也不可能睡着后,贺穆兰叹了口气,“这样不是法子,你一不开口就会被药性带着胡思乱想,要不然,我们随便聊聊吧。”   “什么?”   狄叶飞的脸上全是歉意:“火长,你不必一直陪着我的。你把门锁上,让我一个人在里面就是,我不会逃出去的。你明天也要参加朝会,总不能和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吧?”   “我比你能熬些。”   她以前值夜班的时候也是这样眯一下就好了。   “聊聊吧,分散你的精力,说不定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我……我没什么好聊的。”   狄叶飞看了眼黑暗中抱臂倚靠在墙角的贺穆兰,悄悄的收回视线。   对于这种黑夜中向人倾诉的经历,他还从未有过。   即使对方是他最想变成的那种人,那种强大、坚定、会直面自己的软弱并击败他的人,他也不好意思像个女人一样对他唠唠叨叨。   可是贺穆兰却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般的说道:“不知道聊什么,就从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吧。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从小就好看吧?”   “……我不知道。我小时候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我母亲,而一般恭维我母亲长得漂亮的都是好话,所以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是别人夸奖我。直到男孩子们开始一边笑话我,一边为我打架,我阿爷觉得我是个怪胎,我才知道,男孩子长得像个女人,实在不是什么夸奖人的话……”   也许是漆黑的环境让人放松,也许是之前他已经睡了一觉所以头脑清醒,也或许是贺穆兰现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像是在说梦话,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狄叶飞还真就开始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我阿公一直说自己是高车狄氏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没人理他。我家祖上被掠至六镇的时候,连匹马都没有,一个人要得到尊重,他自己说是没用的,所以他就把希望寄托在我阿爷和我阿叔的身上。可我阿爷几乎是散尽自己的财产才在同袍竞争中得到了我母亲,我阿叔打仗时又受了伤不能生养,我阿公整个人就垮掉了……”   “高车人其实一直被人瞧不起,我小时候,经常被鲜卑人的小孩欺负,所以我才发誓要好好练武,让他们刮目相看……”   “到了军中我才知道我的想法有多天真,你的武艺这般高强,也遭受了这么多挫折,若不是有库莫提将军庇护,说不定早就折辱在哪个杂役手里,我们这些普通人想要出头为什么这么难呢?”   “我不知道柔然为什么要打仗,他们根本就苦的不能活了。你不知道我看到那‘老人坑’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罪人……就是因为和我们打仗,那些人才必须躺在那里,为年轻人节省食物……”   在五石散发作的这几天来,狄叶飞第一次获得了这般内心的安宁。没有燥热,没有狂乱,没有一看到花木兰就想着对方杀死自己的幻象,他沉溺于自己的迷惘和过往之中,单纯的为着倾诉而倾诉。   有些问题的答案,其实早就藏在了狄叶飞的心里,却一直不敢去想。随着他的诉说,这些曾经压抑在心中的答案也冒了出来,让他不由自主的向自己最信任崇敬的火长寻求着意见。   黑暗的房间里,因为有月光的存在而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狄叶飞欣喜的看着贺穆兰倚靠在墙角,一边温柔的倾听着他的话,一边不住的为他的猜测而点头。   “你也这么认为吗?我一直觉得我的想法是大逆不道的。”狄叶飞见贺穆兰点了点头,心中实在是十分愉悦。   “所以说,正是因为柔然的牧民已经苦到活不下去了,部落主害怕他们想要改变这样的生活,才频频扰边?因为拿大魏做他们的敌人的话,总比牧民们用武器对着自己的主人要好……”   这一刻,贺穆兰是无限的安静。   这种安静的姿态仿佛静静的大山,静到了极致。由于看不到贺穆兰的神色,狄叶飞只能凭借想象想象贺穆兰如今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觉得他说的十分有意思呢?还是只是单纯的符合?   想要找到认同感的狄叶飞终是站起了身,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走去。   “火长,你别光是点头……”   声音戛然而止。   狄叶飞笑着的表情陡然一收,转而升起的是失望的神色。   “原来是睡着了……”   狄叶飞小声地喃喃自语。   那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喜悦,一下子就被他发现的事实戳破了。   倚靠在墙角的贺穆兰大概是累极了,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抱臂睡着了。但她的心中大概还挂念着不能睡过去,所以每过一段时间,垂下去的头就会又抬起来,接着因为困意再垂下去,如此反复。   在狄叶飞的方向看,就像是贺穆兰不时的因为他的倾诉而在点头一般。   ‘阿单志奇常说,狮子就该和狮子为伍,羊羔就该回到羊群里。你是一只狮子,却老是回身拉我们这些受困的羊羔,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凝视着贺穆兰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峰,转身拉过一张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我会赶上的。我必须要赶上。”     “啊,我居然睡着了?什么时候睡着的?”   天色拂晓之时,贺穆兰浑身腰酸背疼的站起了身,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   她这个照顾别人的人,居然自己先睡着了,而且还是在自己主动提出“来我们聊聊之后”……   这简直是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告诉对方“其实我也没怎么仔细听你的话”一样的尴尬。   “没关系,我后来也睡着了。”   狄叶飞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样子,反倒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熟悉的狄叶飞回来了,贺穆兰眼睛一亮。   “你今天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   “我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发作,但我可以忍住。”狄叶飞笑了笑,“我肯定能忍住。”   “将军,陛下差人来的礼官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来了,您和狄将军是不是要准备准备?”   今日大朝,无论如何两个人都要去的。   高车一族的族长全部归附,也在等着封赏。狄叶飞作为大魏和高车之间的纽带,若是不能参加朝会,只会让许多高车人生出疑虑。   “陈节,把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是,将军,就来!”   贺穆兰看了下自己,因为之前曾和狂躁的狄叶飞纠缠,后来实在没心力整理自己,所以现在她是一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模样。   再看看对面的狄叶飞,和她的情况也差不多,连衣襟都散乱着,被子里更是一片狼藉,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我这个样子,若是在军中操练之后还能说得过去,可我们两人两天闭门不出,结果一副被翻红浪的样子,等下陈节进来了,还不知道要想什么……”   狄叶飞不知为何被她的玩笑弄的脸上一热,心头猛然升起之前她和素和君的对话,那些关于看上不看上的……   他心中一乱,一边脱掉皱巴巴的衣衫一边摇头道:   “你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怎么还这么口无遮拦。”   “将军,东西拿来了!不过将军,你要这个做什……哎呀!”   陈节推开门就看见狄叶飞面对着他们家将军正在脱衣,被脱下来的衣服上全是凌乱的痕迹,甚至还有几处像是撕破了……   而贺穆兰则是一副笑(色)眯眯的样子,同样衣冠不整的看着。   陈节顿时吓得蹦了起来,掉头就跑。   “将军,我什么都没看见!”   “哈哈哈哈!我就说吧……”贺穆兰难得开心的笑了起来,大喝了一声:“跑什么跑!快回来!”   陈节因为窥见了“隐私”而心中忐忑,再一看狄叶飞一点点的脱掉衣服,露出精壮的身躯,神色自若的走到柜子边换衣,立刻把视线收了回来。   ‘这恢复能力真好,若是我家将军的体力,他应该起不来才是……不是说还在病中吗?中毒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为了保护狄叶飞和花木兰的名声,所有人对外都宣称狄叶飞是中了毒,幸而被贺穆兰发现。只有一部分知情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陈节和蛮古被吩咐看守这个小院不让现在人等进来,也就一直在院门边值守,没听到过屋子里弄出的动静。   若是陈节听到了、见到了狄叶飞狂躁时的声响,还不知道要胡乱脑补什么。   狄叶飞经过这几天,就像是破茧重生的蝴蝶一般,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眼底也有黑影,但还是恢复了贺穆兰初见他时的冷傲气质。   不,此刻的他更加出众,那种隐隐的克制之感让人第一印象就注意到他与众不同的气质,而不是他的脸。   ‘只不过一夜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节莫名其妙的看着狄叶飞穿衣的样子。   ‘只听说女人洞房后会变化,没听说……呸呸!他们家将军才不是这样的人!”   “陈节,把东西给我。”   贺穆兰懒散的站起来,看了看天色。   “天色还早,唔,我这门本事学的也不精,希望别丢脸。”   狄叶飞此时已经穿好了宫中送来的官服,一身黑衣更衬得他面色不佳,因为黑色很容易让人觉得沉闷。   他散开头发抖了抖,一边将它们束起来,一边好奇的看着贺穆兰打开陈节拿来的匣子,从里面摸出瓶瓶罐罐。   “这些是什么?”狄叶飞探了探头,“你现在应该更衣才……咦?胭脂?水粉?你是不是拿错了东西?”   他把目光移到贺穆兰的脸上,那张糙脸无论如何都无法和这些东西对上号。   “你不会学着那些汉臣敷粉吧?你这脸这么黑,抹上去只会一块一块的,相信我,最好不要用这种……”   狄叶飞的话突然停住了,然后猜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结果,吓得瞪大了眼睛。   “我的老天爷,你不会是……”   “哼哼,我这么黑,当然不会是给我用了。”贺穆兰翻了个白眼。   不好意思,她就是糙汉子怎么地了。   “你气色太差,虽然可以用大病未愈搪塞过去,但精明之人还是能看得出你服了五石散。你现在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哪怕长得像女人、还学着汉臣敷粉也没什么,反正这是他们的风雅,你现在是崔浩的弟子,受士族影响也正常。”   朝中不少大臣都抹粉,崔浩不用是因为他比粉还白,而且讨厌别人把他和女人扯上关系。   但狄叶飞如今这幅“正在戒毒”的样子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要摆脱五石散的控制要过很久,也许在你以为摆脱了之后,其实身体还是受了某种影响,这是这种药的可怕之处。   但只要你不再用了,至少身体不会受损了。   狄叶飞的路还长,他得自己克服,可现在这个关却是混不过去的。   所以贺穆兰才让陈节昨日就买来了胭脂水粉,想凭借自己不大行的化妆本事给他上个“裸妆”。   好吧,希望这时代的铅粉和花汁做的胭脂能够自然点。   “你……你别过来!”   刚刚还神色自若的狄叶飞,看着贺穆兰拿着圆盒过来时却神色大变。   “我不用那个玩意儿!”   “你叫破喉咙也没用!”   贺穆兰狰狞地笑了一下。   “你信不信我能把你按在地上抹这个!”   以她的力气,简直轻而易举。   陈节解开了自己的疑问,不由得用同情的眼神看向狄叶飞。   只是当他真看到狄叶飞乖乖地坐在那里,微垂着眼帘被贺穆兰在脸上涂涂抹抹时,不知为何心中一乱,脸色也红的起来。   ‘邪门,怎么感觉简直跟新妇去见公婆似的,老子一定是疯了……’   陈节抹了一把脸,悄悄的离开了房间。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呜呜呜,我家将军居然会给别人涂脂抹粉……   太可怕了!   ☆、第283章 追求之路   两个人整理自己都很快,都是男人(?),又是军中出身,再怎么细致的拾掇自己也就这个样子。   狄叶飞的脸上被细细抹了一层粉,但因为贺穆兰用的很薄,在光线充足的地方倒看不出来。他的眼下被尤为细致的遮盖了黑眼圈和暗色,两颊抹了一点点胭脂,以掩盖他吓人的气色。   古代的铜镜其实照不出什么东西,所以古代人画的妆都浓的可怕,也以浓妆为风,涂个大白脸是常事,即使是男人也是这样。   所以当狄叶飞的“淡妆”显现在铜镜里的时候,狄叶飞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显然这幅“妆容”还在他的适应范围之内。   贺穆兰给狄叶飞化妆的时候,一边乐不可支的想着后来“狄姬夫人”的风采,一边仔细涂抹,狄叶飞都把自己的脸想象成被刷的墙了,结果在镜子中竟然看不出什么异样……   还好还好,花木兰是个男人,不会用这些,自己逃过一劫。   但在陈节等人的眼中,这位狄将军却和之前判若两人,不但气色变得红润起来,脸上也隐隐有着玉色的光彩——古代的粉质量其实也挺好的。   陈节等人没资格进宫,所以当看到狄叶飞跨上宫里提供的宝马,像是没有中过毒之人一般扬鞭而去的时候,眼珠子都要掉下里了。   他家将军什么时候有这好手艺?!   回头教教他不知行不行,这可是闺房之乐啊!      “古侍中,不知道你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群大臣在殿门外小声嘀咕,见到古弼来了,立刻一拥而上。   这些大臣都是鲜卑人,自然要向古弼这个鲜卑要臣打听。   “听说陛下要在羽林之外另立一军?”   拓跋焘好身先士卒,所以他的羽林军全是精锐,宿卫虽然不过千人,但这千人准备着全国最好的武器,都是精挑细选的可用之人。   除了羽林军以外,各国边界守兵、地方卫戍、军镇守兵等等,也有二十万左右,随时可以作战。   魏国的兵力之强,已经在各国之中占据首位,更别说这些士卒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骑兵,百分之三十是既可以做车兵也可以做骑兵的混编,战斗力之强大、作战能力之成熟,已经不用再另外扩军了。   柔然已灭,不是该放一部分军户回乡种田才对吗?   难道陛下又想打什么仗?   “不是另立一军,而是另立两军。”   古弼知道拓跋焘谋划此事已久了,也没有忌讳他们说出去,所以从善如流的告诉这些大臣自己知道的事情。   “高车人归附,人数众多,又不能放任这么多青壮在漠南放牧,陛下的意思是,把青壮都移到关中来,采取募兵制,给他们粮饷和武器,训练之后为我们大魏作战。”   这也是正常,高车人归附了二十万,包括先前被狄叶飞说动主动归顺的,和后来灭了柔然后北上征讨不敌投降的,由于高车之前是柔然属族,所以现在归附魏国,依旧还是封鲜卑人为主。   但高车没有贵贱、没有首领,只有族长,族中事情全部采取“长老议会”的制度,这很不方便魏国管理高车人,高车人也不希望魏国人真的派官员去干涉他们的议事方式,拓跋焘只能先从年轻人下手,让他们渐渐变成军户,以征战带来归属感。   至于那些老古板?   拓跋焘要的是可以用的青壮人口,那些老人家愿意带着老弱妇女玩这种“你好我好”的过家家游戏,他也就不管了。   一群鲜卑人立刻开始盘算起来让自己的人马接管这批高车募兵有多大的可能,古弼看着他们的神色,脸色一正。   “劝你们不要打这些高车人的主意,陛下不会让任何人染指这支军队的。若无意外,他应该是亲自统领这支高车队伍。”   “高车人语言不通,总要有熟悉高车话和鲜卑话的贵族统领吧?陛下又不能一天到晚训练他们……”   一个大臣又凑上前问道:   “还有那么多柔然人呢,陛下难道不要那些柔然人?”   这次虏获的柔然奴隶都有三十万,大多要充斥边关和无人之地开垦、服各种徭役。女人成为官妓、在市场买卖,或是被赐给功臣和无妻室的将士们。柔然的男人也很善战,虽然他们的军纪一直差得很……   说到柔然人,古弼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除了他们自己人,谁都知道柔然人不适合混入军中。看看上次赫连定为什么仓皇奔逃吧,临阵突然哗变不是好玩的……”   这确实是柔然人最大的毛病,怕死。   两国的军队价值体系完全不同,根本无法让两支之前还打的你死我活的死敌突然携手共进,互相认同。   “所以柔然人只会让柔然降将领着?”一位武将皱起了眉毛:“这些蠕蠕反复无常,难道不会叛逃吗?”   “陛下自有主意。”   古弼矜持的笑了笑。   “那还有一军是?”   独孤家出身的某个要臣感兴趣地问道:“总不会是外族了吧?”   “不,陛下想把黑山原本的精兵整编,成为一支可以随时出战的精锐。”古弼意有所指第看着诸多大臣:“和高车人一样,陛下直接统领,而且人数只有五千。”   “五千?”   一群人听到这个数字,顿时没了兴趣。   估计是和以前的“神射营”、“狼骑兵”一样,属于某种精锐部队,日后哪里的战场需要他们,就混入哪里。   五千精骑确实是保持机动性最好的人数,但这样的人数的队伍任何一个大族都能随时组建起一支,即使是黑山精兵也不足以让他们动容。   所以很多人还是围着古弼问起高车人的事情。   那可是几万人!   不光古弼身边围着人,长孙翰、库莫提、崔浩身边也围着一群朝臣。   北魏文武官员区分不显,大多数都是既能在朝中为官,也能出征打仗的官员,最具代表的就是长孙翰和古弼,他们都是能文能武。   崔浩虽没有单独领过军,可但凡大战,崔浩一直都是随军,和军师也差不多了,是当世著名的军事家。   他们都对军中有很大的影响,一些听到消息之人纷纷询问新军的事情,而更多的人是对这次北征柔然的利益怎么分配更加关心,想要争取盟友一起争权夺利。   这些都是贺穆兰和狄叶飞无缘一见的场面,他们的地位决定了他们只能留在殿外远远的地方,等着这些肱骨大臣们进了殿之后才能进去。   但贺穆兰和狄叶飞站的地方,是军中真正的功臣们所站的地方。一群凭着生死相搏而获得军功的将领们,一边羡慕的看着最前方身着华丽官服的官员,一边互相结实。   军中认识花木兰的不少,等贺穆兰和狄叶飞前来的时候,立刻有无数人上来刷好感度。   “请问阁下是花将军么?我是威元,也是怀朔人士!”一个中年将军带着赞叹之意凑上前来,大大方方地和花木兰攀谈。   “以后还希望将军多多照顾!”   此时六镇的乡兵大多结为一派,威元是怀朔人士,和花木兰也就拉上了关系,顿时引起许多他地出身之军户的羡慕。   贺穆兰还未被这么明显的攀上过,心中有些不自在的和他打了个招呼,又在他的引见下和廊下的将领们一一认识。   狄叶飞的长相特别明显,人人都知道花木兰一直颇为照顾在军中的同袍,尤其闯崔府那件事,狄叶飞已经成了许多人都熟悉的名字,他们大多是黑山出身,互相攀谈起来也容易,所以狄叶飞身边也都围起了不少人。   若说贺穆兰对这些应酬还是捉襟见肘的话,狄叶飞似乎就有一种天生的气场,即使不需要说什么,站在那里点头别人也不会觉得他是敷衍,似乎他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而贺穆兰这样普通长相之人,气质又过于冷静刚毅,若不是扯出几个笑容说几句还算得体的话,很容易让别人认为是木讷呆板。   就在两个人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这边檐下突然一静。   原来是殿门口站着的那群权臣之中走出来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官员,已经快要接近他们了。   朝中的地位一直是泾渭分明的,由他们所出的位置就会知道。一位要臣不会自贬身份跑到这群小杂鱼的队伍里,哪怕他们是马上要接受封赏的功臣良将,即使一步登天也不会动摇那一群人的地位。   因为他们的地位,大多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身后站着的庞大家族。   一时间,气氛凝重,许多人又好奇又兴奋地看着过来那位官员,悄悄的从官服上辨认着他的身份。   魏国的官服不是黑就是紫,能用紫色的,大多已经是有爵位在身、地位超然之人。这人穿着鲜卑官服,走到他们前面十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贺穆兰看身边所有人都往外面的方向看去,忍不住也撇过了脸。   这一撇,就让她愣住了。   来的是贺赖家的家主,贺赖雄。   他是云中郡公,代郡的豪族,家中子弟多在为官,这一次北征柔然,贺赖全族出了一万多人马跟随,可见贺赖家的实力之雄厚。   廊下之人有认识贺赖雄的,也有不认识的,但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不敢作声。莫说这边廊下之人,就连古弼那边的贵族们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贺赖雄看着被一群将领们包围着的贺穆兰,像是有些不能忍受他的自在似的,蹙着眉头说道:“花木兰,你过来。”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过去给贺赖雄行礼,虽说花家不是贺赖族的附属了,已经成了军户,可无论对方的地位还是年龄,都值贺穆兰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表示尊敬。   她却不知道的是,就连这样表示尊敬的资格,也是这边廊下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待遇。   “你跟我过去,等下上朝,你就站在我身后第五列。”   贺赖雄看着贺穆兰古怪的神色,神色意外地开口:   “怎么,你不愿?”   “不是小辈不愿,而是不敢啊。”   贺穆兰愁眉苦脸地道:“这站次不是礼官规定的吗?”   “若无意外,你日后都是那个位置。”贺赖雄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这是陛下的意思,你跟我走吧。”   贺穆兰听到是拓跋焘的安排,顿时一凛不敢违抗,对着廊下刚刚的结识之人拱了拱手表示歉意,再看到狄叶飞担忧的神色,对他摇了摇头,转身跟着贺赖雄离开了。   狄叶飞立在廊下,看着贺穆兰跟着贺赖雄一步一步远离,走到那边最热闹之地,局促不安地立在贺赖雄身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对于这位火长来说,恐怕情愿在这里被人“围攻”,也不愿意在那边被人评头论足吧?   她不是会攀附权贵之人,会过去,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   而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说明……   花木兰要展翅高飞了。   这样的预感让狄叶飞有些惆怅,而廊下的人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在小声议论着花木兰的幸运。   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无端的有些吵耳,狄叶飞开始觉得烦躁了。   这五石散,还是让他情绪老是失控。   “狄叶飞,崔太常让你过去。”   一个长相陌生的官员从贺穆兰所在的那边廊下小跑了过来,凑到狄叶飞身前传话。   即使传话时,他也带着一种矜持,仿佛傲然立于这些杂将之上。   狄叶飞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可他惹出来的麻烦足以让崔浩对他失望透顶,怎么会?   狄叶飞定睛往那边殿门外看去,只见崔浩正在亲切的和高车诸族归附的族长们攀谈,高车人随军有功,自然也是可以接受封赏的。   而崔浩和古弼作为“招抚使”,一直负责安排高车人的事宜,接待这些族长,对他们的示好做出表示,都是他的职责。   见狄叶飞看了过来,他的义兄斛律光斗对他招了招手,态度自然的像是狄叶飞本来就该站在他身边似的。   狄叶飞心中莫名的一暖。   除了花木兰,他还是有许多生死不离的朋友。这位族长也许当初和他结义并不全是为了什么兄弟情谊,但听到他在崔浩府上中毒的消息,还是愿意站在他的身后,趁着大魏和高车的蜜月期,为他争取利益。   崔浩是如此高傲之人,即使日后还是会好好教导他,但是这种先示好的举动是不会做的。   狄叶飞早上甚至都在考虑如何去崔家登门诚恳的道歉了。   而高车一族的请求,正好给了崔浩和他一个台阶,轻轻的跨过这一节。   想到自己也不是全然无助,狄叶飞一时心情大好,抚了抚衣衫,对着左右拱了拱手,施施然地跟着那位官员向着殿外而去。   不过是几丈远的距离,有些人走过它,要耗尽一生。   而他们何其有幸,如今已经跨过了最艰难的那一步。   狄叶飞振奋着精神走到斛律光斗身边,先跟崔浩行了弟子礼,再得到崔浩还算温和的回应后,这才心中大定地开始和一群高车同族们攀谈。   斛律光斗会拉他一把,自然是因为有拉他的价值,很可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将会得到什么样的赏赐。   今日一过,高车人将不是柔然的奴隶,他们将真正挺直着脊梁立于自己的土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只要知道陛下还想用他,他就不是颗弃子。   狄叶飞看向另一边。   站在鲜卑大族们之中的贺穆兰正在小心的回答着许多人的问题。   无论如何,这一步已经不像刚才那么远了。   ☆、第284章 又见故人   贺穆兰是第一次上朝,各种影视剧里倒是见过不少,但现实中亲自参与这样的事情,足以让她一个现代人好奇不已。   拓跋焘少有的穿上了自己全套的礼服和冠冕,他体格本就高大,玄色绣金的深衣衮袍穿在他身上,只把他撑的犹如天神降世一般。   贺穆兰立在贺赖雄的身后第四列,那是贺赖家子弟和派系站的地方。贺穆兰站在这里,自然是引起了无数人的打量,有些后排的鲜卑军户出身之人直接就露出了敌意的眼神——大概在他们看来,贺穆兰成名之后,依然还是走上了寒门们惯常走的攀附权贵之路吧。   对于这些,贺穆兰也有些不太自在。拓跋焘之前和她提过,让她入朝是不可能的,一来贺穆兰的政治触觉很不敏感,她并非来自从小就各种博弈的高门,所以一旦进入朝堂,只会被啃的渣滓都不剩。   贺穆兰只能待在军中,但又不能只在军中。拓跋焘认为她有治国的能力,只是不擅长人和人之间的倾轧,只要慢慢锻炼就好了,所以她必须有一个崭新的肉体,一个可以出人头地却不会被朝中忌惮的肉体。   这次大朝从天色刚亮开起,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封赏到贺穆兰这些出色的将领。由于贺穆兰在黑山的这几年表现的太过耀眼,所以当拓跋焘的封赏旨意一出的时候,顿时群臣哗然。   拓跋焘新成立了两支直接受他指挥的军队,一支是由黑山原本的精锐组成,名为“虎贲军”,左司马是花木兰,右司马是源破羌。   另一支名为“高车虎贲军”,左司马是斛律光斗,右司马则是出使高车有功的狄叶飞。   这和黑山的虎贲营可不同!独立成军的军队虽然一开始人数不会多,但是只要是有实职的,可以随着皇帝的意愿任意扩充人数。虽然拓跋焘在圣旨里说一开始组建的虎贲军只有五千人……   可是以源破羌的身份,这么一支五千人的人马,还是右司马,难道能衬得上么?这位皇帝陛下肯定打的是日后扩军的想法!   从哪儿扩?   当然是精简下来的黑山众人了!   相比之下,高车虎贲军都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谁都看得出这是朝中为了安置那些高车青壮而立的军队,只要是魏国人,自然都希望能带的是鲜卑军队,而非异族。   “启奏陛下,臣觉得这封赏对于花木兰太过了,他只是一普通军户,从军不过两年,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劳,也不可以直领侍卫军……”   出来反对的是朝中的尚书令刘虞,他是崔浩的死忠,原本心中就憎恶贺穆兰以下犯上,此时见贺穆兰一跃好几级,直接从一黑山大营的主将升到直属皇帝管辖的左司马,几乎都要比一些贵族出身的鲜卑高门要升得快了!   只是朝中的“潜规则”,汉臣不可以插手军中的任免之事,刘虞虽然说的有道理,但他触犯了“规则”,立刻就有人出来打脸。   “我们鲜卑人向来以军功分尊卑,什么时候大魏有了这样的规矩,只要是普通军户,就不能直领侍卫军了?”   龙骧将军步六孤堆出列,冷声笑道:“若是这样,那天底下的军户都不要拼命了,反正也出不了头。”   他统领羽林军,虽然自己出身鲜卑大族步六孤,但手下多有军户出身,所以对汉臣的“唯门第论”向来十分反感。   “你……”   “我什么?”   两位大臣的争执让许多人把目光看向贺穆兰,却发现自己看不透贺穆兰的深浅。贺穆兰的脸上既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也没有因为别人反驳而愤怒的神色,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好像现在讨论的是别人的事一般。   以他的这个年纪来看,也实在太沉得住气了一点。   就凭这不骄不躁,许多大人就高看了他几分。   原本因为贺穆兰的出身,以贺赖氏为主的鲜卑老派贵族们就支持着贺穆兰,加上贺穆兰和崔浩交恶一事,更是让不少鲜卑人为主的朝臣想法子稳住他的位置。   对于这些鲜卑贵族来说,新成立一军表示要空出许多的中层军官,这些都是家中子弟可以博得出身的职位,再加上贺穆兰本身身份不高,升迁有限,光看着这个位置是侍卫军首领的人,都有些鼠目寸光。   “这件事我心已决,你们不必争执。”   拓跋焘表现出力挺贺穆兰的态度,而且不容动摇:“北凉国派了三王子沮渠牧犍前来朝贺,代表国主提出和我国结成秦晋之好的建议,我已经同意了。他们欲将兴平公主出嫁于我,我准备明年春天让李顺为主使,花木兰为副使,领新成立的虎贲军出使北凉迎亲,左司马的官位刚刚足够,我还嫌低了呢。”   此言一出,除了一些知道北凉国前来朝贺目的的大臣,许多人都是一惊。   拓跋焘后宫里的嫔妃大部分还是以鲜卑贵族为主,也有一些地位不高的汉女,但基本上来说,后宫里的权利都是给鲜卑女瓜分了,实力十分平均。   北凉国嫁来公主,一开始封的肯定就不低,也打破了拓跋焘的后宫由鲜卑女人一家独大的局面。   但凡鲜卑八大贵族,家中都有女孩在宫中,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心中直打鼓,恨不得把那个兴平公主一口给咬死。   正儿八经出使外国的使者,尤其还是迎亲的使者,身份官职当然要衬得上使者的身份。若是为了出使而临时抬高使者的身份,也是诸国常常做的事。   不过不管怎么样,花木兰成了四品的左司马,直接隶属于皇帝,升的也太快了。胡人大多以左为尊,左司马代表她的官职还在南凉王子出身的源破羌之上!   高车虎贲军是为了安抚高车人而立的军队,由最为服众、且熟悉高车情况的斛律光斗为左司马,这是高车一族的族人们自行讨论推举出来的结果。   狄叶飞是狄氏的子弟,又是斛律光斗的义弟、崔浩的弟子,加之无论是出使高车也好,还是后来生擒吴提也好,都是大功,当上高车虎贲的右司马,大多还是希望他能监视好高车人的动静,又不会引起高车人的反感。   狄叶飞知道自己该效忠的是谁,他头脑清楚,又因为被阴险小人所害所以越发希望得到拓跋焘的器重作为庇护,拓跋焘给他这个官位,一方面确实认为他出使有功,使北征柔然少了许多杀戮,二来也是为花木兰做掩护,让她的高升显得不那么扎眼。   拓跋焘一意要抬举花木兰,加之又是大朝会,即使一群人再不愿意,也不敢扫了他的兴头。   不过拓跋焘却不愿花木兰为难,见许多人还有不平之色,点了点堂下的库莫提:“我早知你们不服花木兰高升,拓跋提,你把花木兰的军功册读给他们听!”   库莫提会被点,自然是之前有所准备,立刻出列,从宫人手中接过花木兰的军功册,开始读了起来。   “始光五年九月,斩敌四人,下获。始光五年十一月,斩敌十一人,下获。神元年十二月,斩敌四十三人,中获……”   “神元年正月,斩敌十七人……神元年三月,斩敌二十三人……神元年四月,斩敌七人……”   贺穆兰从军的第二年刚好改了年号,她是承前启后的时候进的军营,所以库莫提一点一点的读着贺穆兰的军功册,一开始还没什么让人注意,甚至有点乏味。   可从神元年,也就是贺穆兰参军的第二年开始,这军功的数字就开始骇然起来了。   要知道他之前一直都是火长,不是什么将军,记录的都是她一个人的军功!   “神元年七月,俘虏奴隶数百,中获。神元年八月,斩敌七十,杀敌酋两人,大获;神元年十月,破柔然大帐,杀敌将四人,斩敌四十,大获……”   “神元年十一月……神二年一月……神二年三月……”   若是一个人在柔然经常扰边的月份有军功还可以接受,可她当初不过一亲兵、一副将,月月都出战四次以上,每次都斩敌数十,就十分可怕了。   这时代杀敌不是砍西瓜,真心拼杀起来,一天都不一定杀了几个人。加之柔然人喜欢逃跑,往往一露败象就已经全部溃散,没过几日又卷土重来。   等她进入军营后的第二年,几乎每个月都有上百斩获,按照日子分摊,每天至少杀了三四个敌人。   可黑山大营再怎么是久战之地,也不可能每天都要打仗的!   在场的朝臣大多都随过军,或者干脆就是将领出身、家中有人在军中任职,自然知道以一个普通军户,有着这样的战功,早应该升到更高的位置。   要是哪家贵族的儿郎有这样的战绩,真是做梦的笑醒了,早日升到龙骧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而库莫提的军功册还在继续读着:“神三年元月,夏国护驾有功,大获……神三年……生擒鬼方,杀敌三千,俘虏两千;神三年……破柔然部十七座,俘虏一万八千;神三年……接应柔然阏氏冯氏入关……”   “神三年……斩大檀首级,杀敌……”库莫提第一次顿了顿,继续又说道:“杀敌数,不可计。”   他抬起头来解释。   “当时花木兰已经送走了素和君等一干使臣,单独断后,此时柔然帐中有一万二千人,花木兰撑到虎贲军来救时已经重伤几近不治,也没人关心斩敌多少,所以此处反倒模糊。”   朝中无数大臣都听过贺穆兰冒充使臣的侍卫拖住柔然大帐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居然是独自断后,并杀掉大檀的,顿时一个个神色骇然。   有些个年轻的将领和高门子弟,看着贺穆兰的眼神几乎就是狂热了。   这是一个尊崇英雄的年代,对个人武勇的尊敬已经到了最鼎盛的时候。   无论是谁,从这一堆赫赫的战功和斩敌数里都能听出花木兰的可怕之处。   鬼方之战,她以极少的人数对上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依旧杀敌三千,俘虏两千,擒了敌方的主将……   但以杀人数计,单独死在她手下的敌人,两年多早已破了上千。若是死在她所领的军队之手的,还不知有多少。   这般光辉的战绩!   “以花木兰的军功,如今已经九转,勋爵为护军将军,左司马尚且低它一级。”库莫提合上几本厚厚的军功册。   “诸位使君,以他的军功,若不是出身实在太低,早已经可以和各位互称同僚了。”   一时间,金殿上鸦雀无声。   就连早已知道她战功彪炳的崔浩等人,在听到这种“大数据”之后,都以复杂地眼神看向那位满脸不自在的年轻人。   是的,贺穆兰不自在极了。   她都没想过自己手中早已经满是鲜血,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还未功臣,可万骨枯……   若是她的爸爸和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吓得半死吧。   贺穆兰的成绩太可怕,活生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如今并不是“齐整人伦,分明姓族”的晋朝,升职全看出身也不尽然,拓跋焘一力要用他,又有贺赖一族保他,他也不算是普通寒门,勉强算得上鲜卑自己人,军中势力立刻一片缄默,就算是承认了她新的官职了。   而站在崔浩身后的狄叶飞,原本因为得封“高车虎贲右司马”的喜悦一下子被贺穆兰的功绩衬的连渣都没有了,在她这可怕的战功面前,军功只有可怜的五转的狄叶飞,只觉得脸上烧的可怕。   若说他的官职如今已经差不多追上贺穆兰了,可毫无疑问,抛去他高车使臣的身份,他是配不上如今的官职的。   有了宣读贺穆兰战功的那一场,整个接下来的封赏,许多人都魂游天际,像是梦游一般。   这时代的人心思比较单纯,比如独孤家的独孤诺、陇西李氏的子弟李清等人,纷纷在接受封赏时表示自己的功劳及不上自己得到的官职,希望皇帝能够降低他们的赏赐。   看的出来,贺穆兰已经刺激到这些年轻人了。   好在拓跋焘头脑还清楚,他知道自己为何要给这些高门这么高的将位和赏赐,一一驳回了这些毛头小子们冲动之下做出的举动。不过正因为他们的心性十分单纯,让拓跋焘心中有些触动,将他们的名字记了下来,准备将他们调入自己的宿卫军中任职。   能进宿卫军,才算是真正的天子近臣,一步登天,他们也可以说是沾了贺穆兰的光了。   封赏的朝会进行了近三个时辰,一直从破晓时分进行到正午左右。除了拓跋焘留下来留宴的大臣,大部分得到封赏的功臣们都要去库部,拿自己的恩旨去领回自己得到的奖赏。   一时间,前往库部的路上欢声笑语,有些大族子弟或者身份如长孙翰这样的,并不会亲自去库部领自己的东西,而是择日派遣家中的家人来领这些封赏。   有些府邸就在京中的,将恩书送到库部,也自然会有礼官把东西送到他们的宅邸之中。   贺穆兰原本不想自己去领赏赐的,如今她太扎眼,光出殿之时,就有许多人对她表示出了交好之意。   但她不像其他大臣,可以经常出入宫中,她不需要上朝,除了今天,也只有拓跋焘召她的时候才能入宫了。   而她如今确实要用钱,而且用的钱不少。   贺穆兰当上了虎贲左司马,等虎贲军的将士一到齐,她从此要在平城郊外的大营练兵,看样子并不是只住几个月时间,虎贲军如果要扩充,可能住几年十几年都有可能,那寻一个合适的宅子住就迫在眉睫。   此外,她当了虎贲左司马,虎贲军虽有皇帝的内库养着,但她要花费的一定也不少,加之她当了官,总要宴请同期得到封赏的同僚、部将,花费也不会少。   帮过她的贺赖家要准备礼物、崔浩那里也要准备赔礼的礼物。她明年要出使凉国,少不得要置办一些东西,再带几个会卢水胡话的随从,否则连卢水胡话都不会说。   这么算下来,她还真是个穷光蛋。   而且一直都没有脱贫。   狄叶飞和她想的大概差不多,所以两人出了殿以后一商量,一起去库部提取自己的封赏。   路上遇到了不少也要去库部的功臣,那些和崔浩一般地位的倒是一个也没看到,这么一算,就算贺穆兰一步登天了,还是挺d丝的。   有些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狭促的不免就开玩笑一般地笑话贺穆兰几句,例如“将军看样子和某一样是个穷鬼嘛”之类的话络绎不绝。   等和狄叶飞到了库部,贺穆兰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大魏的宫廷占地面积挺广,但宫室不多,大多是广场一般的空地和各种配殿。这库部在宫内一处巨大的广场之后,大概是为了方便搬运物品,四边都有人马通行的道路,一隅里还养着不少骡马,停着不少车。   而现在,整个库部的官吏大概全部都已经出来了,有些按照手中的记录把东西分好,有的则直接派人撞上骡马车辆,朝着宫门的方向运走,还有一些小吏扯着嗓子大喊着什么,整个场面嘈杂无比,人声鼎沸,而堆在空地之上的无数大箱子更是让人眼睛发直,恨不得翻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贺穆兰身边的“穷鬼”们立刻欢呼了雀跃了起来,快步朝着库部发放奖赏的地方奔了过去,生怕去晚了还要排队。   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库部的官吏肯定是优先处理大官们的赏赐的。如今已经正午,肚子都饿的咕咕叫,早去早走,免得又饿又累。   一阵风般掠过贺穆兰身边的人群让她顿住了脚步,面带苦色地向着狄叶飞看去:“狄叶飞,这跟赶集都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改日再来?”   “我看着腿也有些发软……”狄叶飞被这阵仗也有些吓到:“可是我们下次怎么过来呢?”   两人站在那发起了愁。   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升了官,但走马上任才第一天,手底下军队还没有建起来,算是光杆司令。   这些官吏不一定给他们方便。   “花将军!狄将军!”一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在人堆里看到了贺穆兰,激动的跑上前来,啪的行了个鲜卑礼节,这才笑着说道:“我是……”   “独孤家的独孤诺,独孤唯的阿弟?”   贺穆兰看着这熟悉的面容,忍不住心中感慨。   这人十年后还来过花家求亲,如今却不过是个刚刚十九岁的少年。   嘴上连胡子都还是软毛呢。   这年轻人听到贺穆兰知道他的名字,顿时笑的咧开了嘴。他长得是典型鲜卑族人的样子,四方脸庞,仪表堂堂,是个阳光爽朗的汉子,可一笑起来的时候,竟有些傻气。   他大概知道自己笑起来犯傻,刚笑出来立刻抑制住笑意板起脸,一脸仰慕地对着贺穆兰说道:“花将军英勇过人,我早就钦佩不已,却一直无缘结交。您认识我,又能说出我兄长的名字,是不是和我兄长认识?”   贺穆兰点点头。   “我在鹰扬军中时,多蒙令兄照顾。”   “啊,那就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将军,肯定不好相处呢!”   独孤诺又傻笑了起来。   “花将军是来领赏赐的?来来来,跟我来,你要从那边走,可挤不进去!”   独孤诺指了指自己家那边。   “我家中长辈和兄长的赏赐这次都由我来领,快要搬完了。等我把手续结完,你们接在我后面就行了!”   贺穆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和狄叶飞惊喜地对视了一眼,抱拳谢道:“那实在是太好了,先谢过独孤郎的好意!”   独孤诺大概真的是很仰慕贺穆兰,全程贴在她身边,絮絮叨叨的问起她生擒鬼方、斩杀大檀的细节,狄叶飞原本站在贺穆兰身侧,愣是给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挤到了远处。   狄叶飞先是气这个贵族公子有些跋扈,可再看他只顾着对着贺穆兰连连发问的样子,又好像不是故意的,忍不住摇了摇头,绕了一步站在了贺穆兰的另一边。   几人跟着独孤诺走到几个功曹和库部官吏那里,独孤诺显然家族显赫,几个功曹和官吏都对他恭恭敬敬,连带着对和他同来的贺穆兰和狄叶飞都十分热情。   独孤诺指着两人将情况说了一遍,那些功曹和官吏连连点头。   “没问题,还有三箱,装完封好就可以让你们领了。”   再接过贺穆兰和狄叶飞的恩旨一看,几个功曹意外地看着年轻的两位将军,吓的合不拢嘴。   一个是虎贲左司马,一个是高车虎贲右司马,都是位阶不低的将军,他们这才二十岁左右,日后还不知道前途会有多广。几个功曹对着两个名字都有印象,拿出簿子一查,表情更是热络:“哎呀,之前陛下身边的素和大人早就过来打过招呼了,东西已经都准备好了,也装了箱,就等着你们来取了……”   他拿出手中的簿子,对着贺穆兰和狄叶飞指了指后面的空地:“来来来,在这里签上你们的名字,再按个手印,就可以提走了。”   贺穆兰大大方方的拿起笔签了“花木兰”三个字,按下了手印。   若是三个月前,让狄叶飞来领赏,一定会大大的觉得羞耻,因为他根本不识字,也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但如今功曹拿了册子过来,他提起笔,立刻笔走游龙的写了狄叶飞三个字。自他读书写字以来,几乎没有什么场合用得上自己新学的这个本事,如今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写上自己的名字,顿时胸中郁气一散,整个人也豁然开朗起来。   这便是文字的力量。   让无数没有文字的民族为它疯狂!   贺穆兰略偏了偏头,看到狄叶飞的字迹,立刻讶然道:“你这名字写的真是漂亮,和你的字一笔,我的名字倒像是小孩的字了!”   那几个功曹也纷纷表示狄叶飞的字写得好看。   “真是惭愧,我写的最好的,就是自己的名字……”狄叶飞的眼睛里渐渐蒙上阴翳:“崔太常派来教我写字的那个门客,写的一手好字。原本是崔太常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怕我初学写字会走了歪路,才找了一个大家来,谁料……”   贺穆兰见自己提到了他的伤心事,立刻转移话题。   “啊,你看,那边几个在吵什么?”   狄叶飞和独孤诺都被转移了注意力,朝着另一边看去。   原来是几个将军不会写字,只好用按手印的。那边负责的功曹大概一下子搞混了,让两个将军的手印印反了,两个将军都对此不满,想要他重新再誊抄一份。   可那功曹忙的脚都不沾地了,哪有这个功夫,立刻讽刺了几句,说是连字都不会写,谁注意的到是哪个的手印,谁按都一样!   武将原本性子就直,被讽刺不会写字又没被好好的对待,立刻就闹了起来,又有一群库部的官吏来劝解。   “无论如何,崔太常对我有恩,让我不至于像他们一眼受人折辱。”狄叶飞看着那边,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   “是我心性不坚,给他惹了麻烦,回头要好好给他道歉谢罪才是。”   这里的“他”,当然指的就是崔浩了。   “不识字又怎么了,十几年前,我们鲜卑八族里会写汉字的都少……”独孤诺不以为然,“我看这几个功曹就是占着认识几个字蛮横起来了。要是我,抽他们一顿,闹到陛下那也占理。”   贺穆兰摇了摇头,再随便看了看,发现甚至还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给功曹和库管塞钱的。   收了钱的官吏办事效率立刻高了许多,不管是封箱还是做手续,都不拖泥带水,比起之前要死不活,简直天壤之别。   贺穆兰再看了看身边对独孤诺和自己热络不已的官吏们,心中忍不住为大魏的吏治不清感到悲哀。   没有俸禄、升迁也受出身影响的官制,能捞一把捞一把,多安排事情就是亏的想法已经成了官员们的普遍心态。   短期内根本无法解决。   很快独孤家的赏赐就处理完了,整整两排的马车拖着赏赐往外走。为首的礼官手持着独孤家的恩旨,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上,等送到独孤家在平城的宅子,家中下人还要大开正门跪迎赏赐。   贺穆兰等人则方便的多,库部整理出来给贺穆兰的赏赐是十二箱,除了金银之外,还有布帛、毛皮、珠宝、马具、甲胄、武器和一些稻米。   “花将军,原本按照你的战功,还有一百柔然男仆和两百柔然女仆的,不过素和大人说你大概不喜欢被赐人,所以全部换成金子了。这些奴仆另一个将军用金子跟你换了,我先告知你一声,免得你误会是小的们吞了……”   那功曹将“奴隶已换金银”指出来给贺穆兰看。   “确实如此,还是素和君细心。”   贺穆兰心中实在万分感激,算是承了素和君的好意。   “还有狄将军,你的赏赐里有牛五百头,羊五百只,全部在牧部,现在还留在平城外的牧场里,这个你也得自己去领,若是在牧部滞留超过一个月,就视同你不要了,我们不会补给你的。”   功曹又拿出一张布帛,上面记录着狄叶飞的赏赐。   “啊?还有牛羊?”   狄叶飞伤脑筋地捂住了额头。   “这么多牛羊,我总不能自己吃了吧?”   “那两位将军,我这就安排给你们装车,送回住处。”那功曹四处望了一圈,马车和骡车倒是还有,只是负责搬运的力士却没有空余的了。   库部的官员有意讨好花木兰几人,一把拉过旁边另外一个官吏,稍微问了问,得知旁边那个等着装箱子走的不是什么大官,立刻指着那些力士说道:“你,你,还有你,对!你们把手里事情先放一放,给这几位大人先装了!”   “你什么意思!”   那个正等着领了赏赐回去的将军立刻炸毛,瞪大了眼睛骂道:“老子在这里等了半天了!你一句话就把人要走?!”   “喂,不过是几个力士……”   独孤诺刚刚开口,却被贺穆兰一把按住。   “莫要争执。”   贺穆兰摇了摇头,走到自己的箱子旁边略微抬了抬,试了试重量。   每个箱子都有六尺长,四尺多高,端的是又大又沉,最麻烦的是,这么大的箱子,根本无法一个人抬起来——太不好用力了。   贺穆兰抱了抱,发现用不上力,看着人高马大的独孤诺,正准备让他搭把手,突然想起来他后来求亲时连米都抬不动的情形,立刻话到嘴边又转了转。   “狄叶飞,来帮我带个劲!不用你扛,撑着别倒就行!”   话一说完,伸手卷起袖子,当先把一个不太重的箱子直接给撂到了马车上,又看着惊呆了独孤诺和一脸“你又来丢脸”的狄叶飞,忍不住错愕。   “怎么了?这不是人不够吗?”   几个力士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那个将军见到贺穆兰一个人扛起个箱子丢到车上,惊得眼珠子都瞪得浑圆。   “你真是……好歹现在是个司马,居然干力士的活儿!”   狄叶飞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边笑边摇头。   不过他还是卷起了袖子。   有狄叶飞帮忙,除了几个装武器和金银的箱子,贺穆兰略略卖了把力气就把剩下的全部送入了车中,还帮狄叶飞的也装了。   几个功曹好奇的抬了抬最轻的那个——装丝绸的箱子,结果也要两个人才抬得起来。装武器的那个更是要五六个人才可以。   结果贺穆兰只是叫来一个力士搭了把手,最重的那几个也都丢上了车。   一时间,再也没有人争执什么力士够不够的问题了,所有人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的看着捏着肩膀的贺穆兰,忍不住议论纷纷。   “好了……总算可以回去吃饭了,饿得我实在是头晕眼花……”   贺穆兰满意的看着装上车的东西,又一次为自己脱贫致富而心中高兴。   狄叶飞倚着装着自己赏赐的马车,忍不住苦笑。   “你倒是轻松了,只怕明日一过,花木兰、狄叶飞两个穷酸迫不及待自己装车的事情就要传遍平城了。”   “能自己做的,麻烦别人作甚。”   贺穆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等这些力士,怕是要等到太阳落山。”   “真是……”   “花将军!”   原本应该跟着独孤家的马车走了的独孤诺,因为想要再和花木兰多说几句话而留了下来,谁料却看到贺穆兰这傲人的本事!   什么力拔山兮,什么力能举鼎……   竟然都是真的,不是溢美之词!   独孤诺突然狂奔几步朝着花木兰而来,整个神色都变得极为狂热。   他一把站到了贺穆兰的身前,抚胸弯腰,大声叫道:   “请您收在下为徒!”   “咦?”   “那不是独孤家的人吗?”   “他和花木兰行礼做什么?”   贺穆兰感觉到注意到这般的视线越来越多,一脸无奈地把独孤诺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   只是她没察觉,自己扒着人家独孤小哥的下巴抬起来的样子,颇有些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浑人。   她啼笑皆非的看着独孤诺满脸期待的样子,摇摇头好笑道:   “乖,别闹。”   ☆、第285章 女人心思   “你们几个从长辈那里听说了宫中的消息吗?”   说话的姑娘有张微胖的娃娃脸,因为年纪还小,头上梳着可爱的双螺髻,身穿一件浅金底绣象牙色宝瓶纹的交领袖衫,下着牙色长裙。大概是出来做客穿的太素淡不好,这女孩的裙带选择了漂亮的紫金色,裙带飘飘,飘然若飞。   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太原王氏出身的嫡女王佩兰,其父王满是朝中的太仓尚书,掌管国家粮草的储备,是个非常重要的官职。   太原王氏自东晋以后仕了北魏,在一众汉人门阀中广结人脉,也许不是实力最强的,却是人际关系最好的,加之王家的家主王满一直将魏国的粮仓和征课工作做的好,就连拓跋焘也经常夸奖自己离不开他。   王佩兰受其父影响,为人开朗豁达,声音又清脆,往往未语先笑,在一群姑娘之中,极为显眼。   而和她往来作伴的女郎,也都是北魏汉人中的高门士族之流,等闲的二流士族,连见她们的面都不可能。   她开口神秘兮兮地问起她们知不知道最近的事情,在她家府上做客的几个少女拿起手中的瓜果砸她,笑着骂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弄出一副玄乎的样子干什么!”   王佩兰把她们丢过来的果子放到怀里,假装生气的鼓着脸:“我还没到伤脑筋的年纪,所以才替你们着急,问你们知道了没有……好吧好吧,我直接问,你们知道那位陛下要广纳嫔妃的事情了吗?家中有没有说要把你们许配人家?”   汉人高门一向内部消化适龄的男女,很少有嫁给鲜卑人的,即使是皇帝的面子也不卖,不过拓跋鲜卑的贵族可不管你愿不愿意嫁女儿进宫,选秀的时候鲜卑大臣、诸族美女和汉人大臣的女儿都要参加遴选。   好在宫中选美也有规矩,若是有婚配的适龄女儿可以不用参加选秀,所以一旦拓跋焘表现出要选妃的意思,汉人的高门们就纷纷把家中嫡女许配合适的大族,若没有合适的人选,稍稍低嫁一点也没什么,总之不要入宫就对了。   拓跋焘上一次大肆选取良家女入宫还是登基之时,这已经过去不少年了,宫中女人总是生不了儿子,这几年一直打仗也就耽搁了选妃的事情,如今柔然已破,夏国也被灭的差不多了,就该到广纳后宫、生养子嗣的时候。   罗结提醒他该“播种”的时候,拓跋焘也没避着崔浩等人,等崔浩出了宫,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妻族和母族,让他们把家里的适龄女儿嫁掉。   这样的举动原本对皇帝来说是一种侮辱,不过拓跋焘已经有立太子的意思,他们这群士族把女儿送进去,若是继承人立为太子,女儿就要被赐死;若是没当上太子吧,日后的日子又不见得好过,怎么看都不是会回本的买卖,他们也懒得沾这个光,更不怕因为这个跟皇帝杠上。   这已经是一种默认的游戏规则了。   王佩兰把自己想问的事情一说完,闺房中鸦雀无声。中书博士游雅的女儿游青张了张唇,终是又闭上了。   一屋子女孩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竟是无人打破这满室的寂静。   王佩兰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见她们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心中有些怪自己多管闲事,可一想到这群姐妹怕是很快就要嫁做他人妇了,还是继续开了口:   “你们别觉得我多事,可是你们也知道如今这些男儿,实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多。若是你们家中给你们相看了哪几家,你们和我说说,我去问问我几个哥哥,帮你们打听打听他们的人品,莫等着嫁过去了受罪……”   王家的几个兄长官职都不大,但全部都是实缺,在外交际见人的时候多,而且王家是出了名的交游广阔。   王佩兰今年才十四岁,还不到婚配的年纪,但她从父兄那里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实在放不下几个姐妹,这才请了她们来做客,问问几人的情况。   “我家几个哥哥最近也被不少人家问起了,若是你们相看的人家不好,不如都到我家来当嫂嫂算了!”   王佩兰话一说完,游青噗嗤一笑,调笑着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怎么,你们王家还嫌姻亲不够多,想要再加几个没入谱的高门?”   这时候王佩兰才想起来自家联姻多也是出了名的,这时候说这个话,心多的不免想了他们家是在趁火打劫,顿时脸色一僵,捂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年纪小,心直口快,加之家中有父兄保护,心思极为单纯,只想着若是好朋友们都嫁了一个不好的人家去,还不如来他们家当嫂子,至少她的几个兄弟都是好的。   可如今游青这么一调笑,她才想起来高门联姻实在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比如说她家的姻亲虞家就和游家关系很差,别的不说,游家是不会想把女儿嫁过来看她婶婶的冷面的。   “兰娘是好心,你何必这么刺她。”陇西李家的四女郦娘推了推游青,有心护着佩兰,直言以告:“你们还可能嫁给汉人,我怕是要被家中嫁到鲜卑人家去了。”   “咦?难道哪个宗室求了你吗?”   郦娘的话一出,满室的姑娘和侍女们都吃了一惊,有的掩住口小声吸了口气。   李家是汉臣中在军中子弟最多的人家,所以也和鲜卑宗室、贵胄的关系最好,以往也有不少庶女嫁给鲜卑人的例子,但嫡女嫁出去的还没有。   郦娘如今已经十七岁了,长得清丽脱俗,身材也比其他女孩要高上半个头,更显得身材绰约多姿,自她及笄开始,也不知有多少适龄的人家来求亲,都被其父敷衍过去了,原本想着不是往崔家配就是往卢家配的,结果却听到这么骇人听闻的消息!   “不是宗室,是独孤家。”   郦娘摇了摇头。   “现在也只能安慰安慰自己,好歹嫁到鲜卑人家若不如意,还能和离了回来。”   鲜卑人婚姻关系自由,若女方和男方感情不和,想要和离的,只要双方都同意,便可以正式“离婚”,从此以后嫁娶各不相干。   高门的女儿再嫁是很容易的,此时因为鲜卑女脾性不合就和离的风气盛行,也让许多汉人受其影响,若夫婿实在不堪,和离回家的也是有不少的。   但无论怎么说,走到和离这一步上的,总归不太幸福。   “哎呀,独孤家的少主不是还在军中么?去年已经和步六孤家的女儿成亲了吧?难不成你要嫁的是他家那个傻二郎?”   王佩兰话刚说出口,郦娘就捂住脸,难以忍受地点了点头。   要说独孤家的嫡次子独孤诺,那也是仪表堂堂,身材魁梧,卖相委实是挺好。可是此人从小就老是闹出各种笑话,一时在鲜卑人中都传为笑谈。   他小时候曾经因为好奇女人下面是不是有小jj,常常拽掉女人的裙子,被家中父亲暴打之后才改了。   他少年时,曾经和别人打赌,那人故意讹他,同样的招数骗了他三次还上当,后来是他家里的长兄看不过去,带着家将把那骗人的纨绔子弟打了一顿,才把那些金银吐出来。   据说此人不会撒谎,每次说实话都堵的人下不来台,若不是独孤阀实力极强,摊到这么一个儿子,也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再加上他在家中行二,所以人人都在背地里笑话他“傻二”。   听到才貌出众、还通晓些武艺的李郦娘被许给的是这位,无论是因为汉人和鲜卑人通婚的原因,还是“所托非人”的原因,几个女孩都为她感到可惜。   这几年汉人逐渐占据高位,鲜卑人家也有不少想要和汉人通婚的,哪怕求到庶女也行。从前年开始,也渐渐有高门把女儿嫁给拓跋鲜卑的宗室的,嫁到独孤家这样的八大族里的,郦娘怕是第一个。   “其实傻一点也没什么,你看郑家那几个郎君,还未成亲就一群美艳侍女,独孤家的那位二郎好歹一直都在军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名声……”   王佩兰干巴巴地安慰姐妹,“我回头让我哥哥打听打听,我觉得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有什么好打听的,无非就是个缺心眼罢了。”   郦娘闷着声叹气:“我娘说了,让我权当养了个儿子,至少他长得好,对着不难过。”   游青原本还在烦恼自己家相看的都是不如她家的门第,可听到郦娘的所嫁之处,她要诉苦倒显得是在炫耀了,也只得闷闷地托着腮傻看着窗外。   只是这一看,让她一下子直起身子来。   “咦?卢家七娘过来了?不是说今日不来了吗?”   王佩兰听到游青的呼声,连忙让侍女出去迎接,兴奋地叫道:“卢家阿姊确实是说脚伤了不想走路,我也不知她怎么来了!”   卢家七娘是被侍女扶着进来的,不过看样子走路却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走快了身子不稳。她喜欢鹅黄色,衣着打扮也多是以鹅黄、藕荷这样的颜色为主,轻轻柔柔,就和她的性子一样。   卢家七娘一进门,先是给几位好友赔了罪,说起自己脚上有伤之事,而后才在屋子正中坐下。   卢家因为和崔家是姻亲,在北魏高门里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相比之下,游家和王家又不算什么了。   王佩兰性子开朗,巴着她圆润的肩头就问了起来:“不是说不来了吗?现在好点了?”   几个姑娘都关切地看向卢娘子的右脚,听说是在家不小心崴了脚。   “这几天走路不碍了。”卢家娘子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笑意温和的那个少年,连忙掩饰地换了个话题:“对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们一声,窦太后要在京郊的梅园开个赏梅宴,怕是各家待嫁的女郎和适龄的郎君都要被发帖子……”   “什么?窦太后出宫了?”   “怎么连窦太后都管起做媒的事来了!”   几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发问。   “窦太后极少出宫,而且朴素寡欢,并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会出宫来,定是因为陛下授意的缘故。”   卢七娘见她们露出惧怕的表情,啼笑皆非道:“你们想什么呢?以为那位陛下会强纳良家子?”   “难道不是吗?”   佩兰眨了眨眼:“连独孤家都要娶五姓女了……”   “咦?”卢七娘怔了怔,看了一眼屋中的女孩,立刻意识到说的是谁:“独孤家?我记得郦娘你兄长在独孤公手下为将,是你要……”   郦娘郁闷地点了点头。   卢七娘不好谈论别人是非,她出门是有目的的,否则也不会在养伤的时候回来了。“我家舅舅和我爹通传的消息,你们几个家里应该很快也得信了。说是陛下要纳妃,不好强拆适龄的男女,让窦太后出个面,先撮合撮合,若是几个月后再说有了婚配,也就不合适了。”   她看着脸色凝重起来的几个女孩:“听说这次陛下准备也要纳汉妃,不光汉妃,夏国几个公主、柔然那几位公主,都要给个名分了。北凉好像也要嫁个公主过来,如此一来,后宫里唯独没有汉人就会失去平衡……”   “还不是要强纳……”   “慎言!”   卢七娘眼睛一瞪,打断游青的话。   “我家祖母叫我来传话的,我才特地跑了这么一趟,你别给我惹祸,知道了也烂在心里!”   卢七娘接着说:“梅园那么大,鲜卑贵胄子弟和我们汉人家的子弟都在那里‘赏花’,不过并不在一处,有羽林军做侍卫,也不必担心会遇到狂浪之人。我祖母的意思,你们要是有家中看中的,不如就在宴会上大大方方请窦太后做个媒人,面子上也好看,不至于落下什么错处。”   “要是家中还没有看上的呢?”   游青心有不甘地说道:“那位要真的是为了我们好,真的要做媒,还不如就让我们自己相看,若是两边都心里有意,再告之家中父母。哪有这样,像是配牲口似的急急忙忙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那位还不知道我们几家的盘算?就是给已经有婚配的女郎和郎君互相相看的。还有些犹豫不定的,人都摆在你面前了,总该决定了吧?”   卢七娘一家都是站在拓跋焘那边的,也不敢说那位的不是,反倒要往好的方面靠。   “你们几个可别那天突然把自己扮丑,或是想岔了,那位太后可不是脑子不清楚的,别让几家都难看。”   “还是我好……”   王佩兰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还好我没到嫁人的时候……”   卢七娘听到王佩兰的话,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这鲜卑人的后宫,怕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后宫了,莫说是汉人,就算是鲜卑贵女们,也不见得想要进去。   可这位陛下如今是死了心的要扩充后宫,听说是子嗣不丰的缘故。   她在这里传着话,看起来像是镇静的很,谁又知道她心里有多惧怕?卢家女能嫁的就那么几个人家,可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良配。   总不能嫁到宫里去吧?   若是依她爹和舅舅的立场,还真有可能做这第一个……   听说那位陛下勇猛过人,在战场上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定是和那日的将军一般可怕之人。   若是进了后宫嫁给那样动辄杀人的凶神恶煞,还不如随便找个人嫁了,也好过哪一天就无缘无故死了……   卢七娘想着那天的情景,竟怔怔地出了神。     宫中。   窦太后出宫开这种相亲大会,却不是真的为了撮合年轻男女,而是要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份洗白。   众人皆知夏国的四公主赫连明珠已经被赐给了狄子玉,那么赫连定想要让自己的妹妹恢复自由之身和她清白的名誉,就只能给赫连明珠一个合理解释的身份,让她堂堂正正的重新走出来。   好在她一直陷在拓跋焘身边,许多人都没有见过她女装的打扮,拓跋焘身侧也难以让人刺探,赫连明珠曾经做过宦官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不会传出去。   为了让赫连定感受到魏国的诚意,继而投效北魏,就得让世人看到赫连止水和赫连明珠如何得宠。   拓跋焘想把赫连明珠纳入后宫,窦太后私下见过那位“赵明”几面,认为她是个能忍的孩子,就连贺夫人私下都说过她心地善良,便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待拓跋焘一拜托她帮忙洗白赫连明珠的身份,她便答应了,顺便帮拓跋焘处理下几个月后选妃的事情。   如今赫连明珠被送到了窦太后的身边,恢复了女子身份,因为和贺夫人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跟这位温和的女子也有了些交情。   宫中少了一个宦官,却突然多出来一位“夏国公主”,别人不知道,可拓跋焘身边的近身之人却是心里亮堂着,即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能推测出有个女人大概是女扮男装,而现在要一飞冲天了。   一时间,无数宫人都后悔当初“赵明”在的时候没有多巴结巴结,谁也没想到这个长得阴柔的宦官居然还能得了皇帝的青睐,竟然把她送到窦太后那里去照顾。这该是多喜欢她啊!   窦太后身边的都是什么人?哪怕是贺夫人,也只是因为生了大皇子才得以在陛下出征的时候受她照顾。   而这位,连嫔妃都不是呢就已经被送过去了!   宫中的宫人们都在暗暗讨论此事,只有一个人的心里掀起了滔天骇浪,简直快要疯了。   “我竟调戏过一个快要成后宫妃子的女人……”郑宗一想到自己曾经在赵明面前做的那些事,忍不住就心里发寒。   “等他日她得了宠,我还能有命吗?不行,不能让她得宠,不能让她得意。我说赵明怎么看不上我,原来是攀上了高枝……”   郑宗的表情狰狞到可怕的地步。   “她竟然敢勾引陛下!”   ☆、第286章 红花绿叶   从未当过高官的贺穆兰,并不知道原来当上左司马是有这么多好处的……   贺穆兰握着手中几卷空白的“委状”,又问了一遍素和君。   “你确定虎贲军的左卫率、越骑校尉和屯骑校尉都是由我来委任的?”   “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左卫率负责你的安全,率的是你的卫队;越骑校尉是你的本部人马,负责传令和调度;屯骑校尉负责平日的练兵,都是你的直系人马,自然是要你委任的。别说你,就是源将军那边,这三个官职,也都是他委任的。”   素和君看着贺穆兰一副不敢置信地样子,呵呵笑了一声:“又没有俸禄,你委任就得你养着,有什么好不敢置信的……”   贺穆兰原本还在心中纠结着“这难道不是任人唯亲吗”之类的问题,待听到素和君的话,顿时一僵。   娘啊!忘了这茬!   自己收自己养!   “贺穆兰,你别这个表情啊,不是刚得的封赏吗?”素和君嘿嘿地笑了起来,“你又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养着几个心腹将领哪里有什么负担!”   “陛下真的这么穷吗?就不可能发发俸禄什么的?”贺穆兰埋怨了起来:“你不知道没有俸禄普通人家出身的官吏怎么过,若是不贪墨,连饭都吃不上。可贪墨这种事做了一次就渐渐没了良心,吏治只会越来越坏……”   “你别对我嚷嚷啊,我就是白鹭官,还能没你明白?可现在朝中虚职太多,而且我们鲜卑人本来就是以战养兵,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惯例,要改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你现在若是对外喊一嗓子要改官制……”   素和君压低了声音。   “明天你就被丢在西城外的乱葬岗了。”   贺穆兰浑身一震,看着素和君满是警告的眼神,错愕道:“有这么麻烦?”   “没有人愿意只拿一点俸禄,他们情愿不要俸禄,只吃油水。”素和君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你拿到这三封委状,准备认命何人?早日决定,也好从吏部和军府走个过场。”   一旦军籍和军功簿换了地方,就要在军府报备。虎贲军虽是新成立,但官位却正式的很,除了没有兵,一应将领的实缺都是全的,只等着记录在案。   黑山大营那么多士卒,择其成绩优良、家世清白的入选虎贲军,从黑山到平城快马也不过就几天,最多一个月后,虎贲军就要成立了。   这各级的将领,总是要填补起来的。   贺穆兰拿着手中的空白任书,想了想后,在上面写了三个名字。   她也不怕人说她任人唯亲,如果真的要调人到她身边,她也只放心这几个人。   “左卫率是那罗浑?我以为你会选阿单志奇。”   素和君看着贺穆兰在任书上填着名字,不由得讶异。   “阿单志奇左臂几乎废了,若有可能,我希望军府能让他解甲归田,回去养家。我和他聊过,大檀帐中那一战他死里逃生,已经是感谢上苍,他家中还有幼子,拖着残躯再上战场,他怕家中日后就剩孤儿寡母了……”   贺穆兰看了眼素和君,挑挑眉笑了笑:“不知素和君可愿做这个中人,和我一起去军府关说关说?”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素和君摇摇头:“何必要你求我,阿单志奇和你差点送命,都是我思虑不周的缘故,这个人情,我理应还他。”   素和君答应的痛快,贺穆兰反倒不好意思了。   “不能怪你,谁知道会冒出来个柳元景呢?”   “说到柳元景,陛下还准备让你去南边陈郡调查些事情……”素和君话说到一半,又收了回去:“算了,这事还是让陛下回头告诉你吧,我现在说了,万一陛下又变了主意,倒让你白操心。”   “什么陈郡的事情?”   贺穆兰将柳元景交给素和君后就没有什么关心过,所以也不知道柳元景原本安排是什么。她性子谨慎,不该问的事情就不问,若不是素和君提起了陈郡,她是不会再提起柳元景这个人的。   “那燕七说,柳元景想要回刘宋,是要走陈郡袁家邬壁的路子。可袁家邬壁早就效忠了大魏,其长子更是娶了鲜卑良家子,若是真里通外合,这袁家就不能留了。”   素和君怕贺穆兰不明白,又说的仔细了点:“你是不知道陈郡袁氏的厉害。那是陈郡豪族,袁氏邬壁曾经以一邬之力抵御过数次南侵,据说邬壁中光可以作战的男丁就有上万人,除此以外,袁家的兵器、铠甲、粮草都极为充足。他那邬壁的位置地处南北交界,若真有反叛之意,南地就要生乱。”   贺穆兰怎么不知道袁家邬壁?她甚至还进去住过!   那座养着胡姬的小楼,她曾做梦都想把它烧掉。   “陛下是想让我去打探打探?”   贺穆兰有些傻,“那不是白鹭官的……”   “大概会让你和白鹭官同去吧。”素和君随口说道:“要是真有不臣之心,你就直接领军把袁家灭了。”   “咦?”   贺穆兰睁大眼。   “灭了?”   “不灭掉,难道留着给南地的邬主们做榜样吗?”素和君不以为然:“它那位置如此显要,我们早就想要设一南北为界的关隘,只是那地方毕竟是袁家的,他们又投诚的早,所以不好动他。如今他们有投靠刘宋的迹象,正给了我们一个理由,袁家一直左右摇摆,趁此机会收拾了,也好杀鸡儆猴。”   正是因为素和君的轻描淡写,才让贺穆兰察觉到拓跋晃和拓跋焘有着多大的差距。   当初拓跋晃发现袁家不对,先是安排她和狄叶飞一起混进去调查,然后又挑拨袁家内讧,让侄儿和亲叔叔自相残杀,伺机夺取袁家通商南北的商路……   那时候贺穆兰发自内心的厌恶这个世道,觉得在这个落后的制度下,哪怕君主用铁蹄踏平了广袤的疆土,还是无法让已经吓破了胆的人走出高墙,挺着胸膛宣布自己是个“自由之人”,情愿自甘为奴,托庇于邬壁之下。   而那位叫做拓跋晃的储君,则是想着用最少的人手、用血脉相残的方法,得到所谓的“地盘”。   相比之下,拓跋焘这种直白地“我就是想要你的地你先做错事了所以我来拿了”的态度,让她容易接受一些。   可要论残忍,还真说不好哪一种更残忍。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贺穆兰从怔愣中回过神,郑重地向素和君道了谢。   素和君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看着案上的另外两张任书,拿起一张看了看。   只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哦,屯骑校尉王猛。这名字好熟悉啊……王猛……咦?是那个王猛?”   素和君顿了顿,抬头看她。   “是黑山大营右军中的那位王将军?他不是已经升做抚军了吗?”   “是,我根基浅薄,这点练兵的本事还是王将军教的。他在黑山大营十几年,对黑山的勇士都十分熟悉,他来练兵,最是合适,也能够帮我。”   贺穆兰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就是有一点……”   “嗯?”   “也不知道王将军看中我哪一点,他家有个侄女儿,已经在我面前撮合过好几次了,还去我家中说过媒……”   “哈哈哈哈!陈节说军中大把将军想把女儿嫁给你,果然是不假!你这身份若是戳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家里砸了东西!”   素和君越想越好笑,像是疯子一般笑了起来。   “哈哈哈,那不是很好嘛……哈哈,你只要任书一至,为了他那侄女儿,他也会来平城上任的……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等过几年我再不成亲,还不知道朝中会有什么议论。”贺穆兰叹了口气,把素和君手中那张任书取回来,小心翼翼地卷好。   贺穆兰的一声叹息,让素和君成功的止住了笑意,也跟着面色沉重起来。   “你这身份……哎……算了,是我不该,提到这个话题。”   素和君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自己原本的好情绪也飞了个干净:“先别说这些,说些开心的。十天后窦太后要在梅园赏梅,陛下让你暗中照看下窦太后,窦太后那天还要带着几位正当嫁龄的宗室过去,宫外混乱,难保不会生出乱子。”   “我现在是男人的身份,合适吗?”   若她女人的身份已经暴露还好,现在她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公然跟在后宫女眷身边,传出去不大好听。   “所以你得以其他身份进去。”素和君狭促地说道:“喏,众家将军都想要嫁出女儿的花木兰,应该可以得到窦太后的一封帖子,至少尉迟将军他们不会反对。”   自从贺穆兰水涨船高当上了虎贲左司马,又得了来年出使凉国的差事,许多鲜卑人家也对贺穆兰产生了兴趣。   不过因为之前拓跋焘传出过想把公主嫁给他的传闻,这些鲜卑大族也都在观望。他们不见得会把家中贵女嫁给“花木兰”,但妾室生的女儿却还是大把的,拿来笼络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还是可以。   “难道……”贺穆兰听着素和君的口气,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窦太后赏梅是假,其实那是用来相亲的?”   “相亲?这个词不错。嗯,其实赏梅是假,内中又有不少原因,说起来复杂,回头到了梅园,我再和你细说。”   “你也要去?”   贺穆兰上下扫了他一眼。   “你不会是偷会哪家女郎吧?”   “你这话真是……我好歹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前途无量,而且还未婚配,怎么就不能去梅园了?”   素和君没好气地斜视了贺穆兰一眼。   “你这个假男人去不了,我这个真男人难道就不能解决下我的婚姻大事?”   “真的假的……”   贺穆兰又露出古怪的表情。   “自然是真的。”素和君垮下肩膀,“我家阿爷阿母已经催了,这帖子是直接送到我手上的,我阿爷说我要不去相个女郎,就随便找个姑娘把我给嫁……不对,让我给娶了……”   这么一说,贺穆兰想想身边的男人,似乎都到了婚嫁的年纪。   鲜卑人早婚,十三四岁就有孩子都是正常,若是投身军中的男儿,大多也在十七八岁就已经成婚了。   可现在想想看,除了阿单志奇以外,从陈节到蛮古,再到狄叶飞、那罗浑,包括若干人、若干狼头、素和君,都是光棍。   “祝你好运……”   贺穆兰拍了拍这个毫无斗志的白鹭官一下。   “要有能帮上的,尽管开口。”   “你只要站我身边就行了……”   素和君突然特别正经的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像你这样的糙汉子,只要往我身边一站,人人都能看得出到底是谁英俊潇洒,又是谁风度翩翩,所以……”   素和君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   “若是想让我快点娶上媳妇儿,就烦劳木兰你当上一天的绿叶……”   “滚!”   ☆、第287章 梅园大冒险(上)   北朝女子和南朝女子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在男女关系上了。由于鲜卑很长一段时间的婚姻关系都是男子到女方家做仆人,然后才能把女人娶回家,所以女人在成婚之前知道自己要嫁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是很容易的。   而北朝的女人,尤其是鲜卑女子,在感情上拥有很强的自我意识。“明月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郎不念女,各自努力”,都是当时留下的诗句,可谓是快人快语,“你若要喜欢我就来见我,遮遮掩掩就不必来了”,“你要不喜欢我就各走各的,不用哭哭啼啼”。   至于“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等等,表现出的都是北朝女子在约会时爽朗的性格。   受到北地鲜卑妇女的影响,汉人高门大户家的闺女若是性格不够坦率、处事畏畏缩缩,就会受到别人的嗤笑。即使是五姓女,平日里也可以经常出去游玩、男女之间正常交友——当然,前提得是在门当户对的圈子里交游。   南朝女儿则是更加缠绵悱恻、柔媚婉转,这和两地的民族性格有关,在北地,鲜卑女子心目中理想的配偶,并非南朝女子所津津乐道的高门美男子,而是勇敢顽强的战士和英雄。   慕容鲜卑留下的民歌“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就已经表明了若毫无本事,做不了凶猛的鹰隼,是娶不到心仪的姑娘回家的。   贺穆兰早在黑山大营的时候,就听不少鲜卑男儿说过鲜卑女子的性格一向奔放豪爽,但因为军营里都是男人,所以感触还不够深,后来见到那客店的老板娘豆芸才大致了解了此地女人的大胆。   虽然那老板娘对象搞错了让贺穆兰有些囧,但总的来说,贺穆兰还是非常欣赏此时女人们的择偶观和价值观的,对她们社交活动活跃,夫妻关系刚柔倒置的特点也非常赞赏。   隋唐时期女子地位那么高,和北朝遗风有相当大的关系。   要知道后来宋理一起,各种约束女性的条条框框也就变得特别令人发指,尤其是抹杀女子灵性、残害女子身体的种种“世俗”更是让人恶心。相比之下,南北朝时期的女人即使看起来奔放了些,也比后世那些裹着小脚喊着“臣妾”、“奴婢”的时期要好,要知道如今的时代,即使是皇帝和皇后之间,也是以“你”、   “我”来称呼的,祭祀的时候女主人也必须出场。   后来的世界对待女人的态度,简直是一种历史的退化。   但无论怎么说,即使贺穆兰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到了梅园的时候,还是被眼下的情况吓了一跳。   梅园是平城北面一处硕大的山谷,虽名为“园”,其实就是一大片野地围了个围墙,又在里面造了亭台楼阁,像是一个园子。   北地的胡人仰慕魏晋时候的风流文化,所以梅园中“曲水流觞”、“枕沙溪池”一应俱全,但大多数的景观其实还是天然的,根本没有雕饰,所以增添了不少野趣。今年天冷,梅花开的早,许多贺穆兰根本没有看过的梅花品种就就在沿路随便的开着,间或有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在梅树下攀谈。   她本来还以为所谓的“相亲大会”大概就是男的女的分开坐了,然后互相表演表演才艺,顺便猛看看长相什么的。   结果还真是男男女女游园……   贺穆兰不熟悉平城的路径,所以是跟着素和君来的。蛮古一听说这种事头就疼,所以跟着贺穆兰来的是陈节。   狄叶飞也收到了帖子,帖子却不是窦太后发的,而是窦太后给了高车几位族长之子,高车几位族长之子都有婚配对象,就把帖子给了狄叶飞和其他几个高车军户出身的朋友。   他们也没想着能在这里娶到什么佳偶,只是受了各家长辈的吩咐,前来开拓人脉的。所有在平城有些官职、地位的适龄男子此次都在梅园了,即使没有得到女郎的青睐,多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狄叶飞原本是准备和贺穆兰一起来的,但素和君吩咐了那天贺穆兰必须要和他一起行动,所以贺穆兰也只得推辞了狄叶飞的邀请。   她猜测着狄叶飞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相亲会”,心里大概还有些忐忑不安,再加上他的身份比他们都要低得多,和自己这个普通军户出身的将军在一起,也许自在些。即使抛却这些,她和狄叶飞如此相熟,就算冷场在一旁聊聊天,也不无聊。   她却不知道狄叶飞在金山的高车人驻地时就已经见识过类似于这样的场合了,而且得到的回忆实在不怎么好,所以才想要拉着性格沉稳一些的贺穆兰当挡箭牌。   结果贺穆兰被素和君拉走了,狄叶飞也只能冷着脸跟着崔家的几个子侄一起去梅园。   汉人高门都是在园子南面活动,鲜卑大族和各国使节则是在园子的北面出没,窦太后听说要到午时才会来主持花宴,而等闲人家也见不到她,所以大部分年轻人还是自顾自玩耍,并不把梅园之游当做什么应酬的场合。   素和君在平城里也是名人,素和家虽不是显贵,素和家是东部鲜卑,从拓跋鲜卑南下开始就一直跟随,全族都深得皇帝信任,就以受重视的程度来说,绝不在八大姓之下。   所以当素和君带着贺穆兰一进园门时,素和家的四郎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梅园,一路行来,有不少相识的年轻人纷纷过来见礼。   今日的素和君穿着一身白袍,白色是东部鲜卑出身的贵族才能穿的颜色,鲜卑人称之为“白部”,加之鲜卑人尚白,素和君这一套白色绣金的衣衫简直是亮眼至极,在路上时素和君就在吹嘘他的衣服得来有多么不易。   “料子倒是其次,这绣工是南边来的,所以绣的是南边的针法……”素和君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袖边的花纹:“有没有觉得完全看不出有花纹?等到了阳光充足的地方,光线一照,暗纹就全部都出来了……”   一旁穿着黑衣的贺穆兰头疼的打断了他的话。   “素和君,我知道你很紧张,就不必和我这么唠叨来分散注意力了。我真的不想知道你那衣衫是怎么做的……”   “谁……谁说我紧张了?”   他恼羞成怒的扬起手臂,开始了自我演讲。   “我可是素和家唯一没成亲的郎君,前途大好,相貌堂堂,我走南闯北,北至柔然,西至吐谷浑,南至刘宋,哪里没有去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梅园……”   “莫说话,有几个女子朝我们来了,就在你身后。”   贺穆兰眼睛一扫,看到几个穿着鲜卑服饰的女子推推搡搡的朝这边过来,忍不住提醒他不要再手舞足蹈。   “咦?”素和君面色一僵,那扬起的手臂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在在在我身后?远吗?我现在转过去看会不会显得很……”   猴急?   “还有数丈。”   贺穆兰忍着心中的好笑,“你自然点啊。”   “你当然自然,你又不是男人!”素和君压低了声音恼道:“你若和我一般,你也自然不起来。而且这些女子明显是朝我来的,你当然不紧张了,要是一大群男人朝你来,我看你……”   “这位郎君可是新封的虎贲左司马,花将军?”   这来的一群鲜卑女子都穿着窄袖束腰的胡服,头上戴着鲜卑人特有的头饰,头顶的宝冠结着垂珠玉串,更有几块宝石镶在耳侧的位置,闪的人眼睛都瞎了。   贺穆兰哪里见过鲜卑贵族女性的头饰,见到她们把这么一大堆珠宝顶在头上,不由得感慨地多看了几眼她们的脖子,又扫了一眼恨不得挖个洞埋下去的素和君,这才回道:   “正是在下。”   那说话的鲜卑女子上下扫视了一眼贺穆兰,摇了摇头:“你长得不好看哩。”   她话一说完,贺穆兰身边的素和君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顿时觉得心里痛快多了。   “你说的是……”贺穆兰摸了摸鼻子,“不过,在下也不靠脸谋生。”   大概是贺穆兰答得还算得体,也没有她们想象中的听完之后就生气,这女子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你这人还算有趣,我是尉迟家的女儿,尉迟夸吕是家叔。”   “啊,在军中时多蒙尉迟将军照顾……”   才怪!   贺穆兰随便客套了几句。   这一群女郎明显也不是为了他的客套来的,尉迟夸吕的侄女从后面拉出一个脸庞圆圆的姑娘,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刚才你不是还老是问吗?怎么现在反倒退了?”   贺穆兰心中顿时升起不妙的感觉,在看看素和君,只见他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忍不住头皮发麻。   事实证明,从她穿越以来,除了那个脑子不太清楚的袁家家主以外,和她表示出爱慕之意的,大多是女人。   虽然说这和她如今以男人身份行走于世有关系,但她自己的性向却是正常的,多来几次,她也有些隐隐头疼。   难道这个女郎要说什么“我仰慕你很久了”之类的话?   贺穆兰的右脚已经开始慢慢往后挪了半步了。   圆脸的鲜卑女孩抬头看了看贺穆兰,又打量了下他的衣着,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不穿我给你做的衣服?”   “哈?”贺穆兰傻了。   “什么?”素和君竖起耳朵听八卦,一下子也懵了。   “花木兰,你这就不厚道了,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红颜知己,连人家衣服都收了……”   素和君皱起了眉头。   “我在军中连女子都碰不到……”贺穆兰看着明显高兴起来的圆脸少女,脑子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说,那时候尉迟将军送过来的衣袍是……”   圆脸少女笑的眼睛都成月牙形了。   “是啊是啊,那是我做的。我阿伯说你喜欢针线好的女孩,所以我把四时的外袍都做了一套。你是不喜欢吗?为什么不见你穿呢……”   “噗!”   素和君捂着嘴,径直跑到一棵梅树前装着欣赏梅树,不敢回头看贺穆兰的脸色了。   除了贺穆兰和那圆脸女孩,其他几个鲜卑女孩也露出关心的表情,想要听到贺穆兰的回答。   若贺穆兰真是个男人,怕是此时就要想个既不打击这个女孩,又容易被人接受的说法,婉转拒绝她的好意,谢谢她的衣服什么的。   无奈贺穆兰是个情商颇低之人,而且对于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经验,唯一一个“赵明”还被她说的哭着跑了。   所以她僵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道:“那个……送过来的衣服太多……我在军中穿的衣服都糙,尉迟将军那件料子太好,我就没穿过……”   “送过来的衣服太多吗?”   女孩失望地垂下头,嘀咕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我叫尉迟燕,以前你没穿过它们,现在你是司马了,记得要穿啊!”   “啊?哦,好。”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不过我的衣服大多都留在黑山大营了,回头得请人送过来。”   尉迟燕这下真僵住了,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你这人真是木头!算了,我会写信让阿伯给你送来的!你记得我叫尉迟燕啊!”   她话说完了,又仔细打量了贺穆兰一会儿,重点放在贺穆兰的猿臂蜂腰上,这才还算是平静的跟着几个女伴走了。   等尉迟家的几个女孩走远了,素和君才以类似于“笑抽了”的表情挪了过来,好笑地问贺穆兰:“收了人家的衣服又不认账,恩?”   “出征前许多将军莫名其妙的差了从人给我送来衣服,我又不能拒绝,就都收了。有的合适的,料子不算贵重的就穿了。尉迟将军和我没什么私交,那衣衫用的又是上好的织锦,我哪里能穿去打仗……”   贺穆兰摇了摇头。   “从了军以后,华服就和我无缘了。”   素和君原本还在取笑贺穆兰惹出来的烂桃花,听到她的感慨之后突然沉默了起来。   在她身边久了,就老是忘记她真实的性别。   这世上有一种性别,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像花木兰这样,已经无法单纯的用“她是什么人”来介定的。   花木兰从军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是不是也在家中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是不是也和家中的姐妹一样,会为了今天穿红色的衣裙还是蓝色衣裙烦恼,会为了自己的首饰少了一件合适的生气?   素和君将目光移到贺穆兰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长相里,察觉到她尚在豆蔻时的蛛丝马迹。   在家会抹着胭脂,梳着发髻,穿着窄裙吗?   素和君想象着贺穆兰如此打扮的样子,然后……   ——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嘶……”   素和君脸色古怪地揉了揉小臂,又看了几眼贺穆兰。   “你冷吗?穿少了?”贺穆兰不明所以,看着突然抱臂而立的素和君,“你这套衣衫确实很出彩,就是轻薄了些,如今也是初冬了,丝棉衣裳虽然穿着臃肿,不过比夹袄要暖和的多。”   “你懂什么,这叫风仪……”素和君反射性地回了句嘴,再看了眼贺穆兰:“你以前没当兵时,在家里穿什么?”   贺穆兰愣了愣,回想了一下花木兰少女时期。   “除了下面不穿窄裙穿褶裤以外,头上戴的也不是宝冠以外,和她们的打扮也没什么区别啊。”   “哦……还好你从军了……”   素和君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   “否则……”   否则以她这平庸的相貌,怕是就要嫁个普通平庸的男人,然后蹉跎的度过她的一生了。   那简直就是一种折辱!   “世人皆以容貌才华评论女子,在认识你之前,我也是这般认为的。”素和君忍不住感慨,“我总觉得以我的家世和才能,日后一定会娶个相貌美丽的大家贵女持家,而后娶上七八个美貌动人、长相不同的美妾,这辈子才算是圆满……”   ‘然后你就娶到了一个家世确实惊人,脾气也一样惊人的女子。莫说美妾了,估计多看一眼别的女人都会被打死……’   贺穆兰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认识你之后,我倒觉得我有些浅薄了。”素和君摇了摇头。“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谁说非要容貌艳丽才算是良配?”   “咦?素和君怎么拿我来做比较?”贺穆兰失笑,“我这样的,估计千千万里也找不到一个了。”   “确实如此。”   素和君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头顶的梅树。   在那里,许多含苞未放的梅花正在枝头点缀着,因为没有绽放,所以几乎无人问津,也无人欣赏。   但他却觉得,这含苞欲放的梅花,正是因为时候未到,反倒更加期待它会开成什么样子。   “所以……”   贺穆兰莫名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光秃秃的许多小点,他到底在看什么?   “花将军!哎呀你在这里!”   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园门附近四处晃悠,终于找到了在这偏僻一隅里闲聊的贺穆兰和素和君,立刻迈着长腿欢快地奔了过来。   “我找了你好久了!”   “独、孤、傻!”   素和君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   “啊,素和使君也在。”独孤诺三两步走到两人身前,像是刚刚发现素和君似的咧开了嘴:“使君穿的真好看,不过我一路走来,好像看到大家都是这么穿的。你们是约好这么穿的吗?早知道我就不穿这件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红衣,似乎对自己穿的和别人不一样有些羞窘。   “啊,花将军穿的是黑的!这样我就轻松多了!”   鲜卑贵族尚白,这种郑重的场合,穿白衣的自然不少。   也有把官服穿来的,不过魏国的官服不好看,穿着倒像是显摆官位的。   即使如此,这么大喇喇地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若不是有意讽刺,还真有可能是缺心眼。   贺穆兰见素和君气的恨不得把衣服脱了踩几脚,转头打起了圆场:“我等都是男子,随便穿什么都一样。你来找我何事?”   独孤诺嘿嘿笑了几声,转头看看家中的下人没有追出来,这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家给我订了亲,可是我却没见过那家的女郎,我准备偷偷到南边园子里去看看……”   “那可真可惜了,就你这长相打扮,怕是连女郎们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当成登徒子给叉了出来。”   素和君冷笑。   “是的,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独孤诺连连点头。   “所以花将军,能不能请你陪我同去?”   “什么?”   贺穆兰吃了一惊。   “我去?”   “若是我真被人发现了,有你这样的勇士,好歹还能免一顿打……要不你就护着我,不要被人打了我的脸就行。若是我家兄长看到了我脸伤了,回去又是一顿暴打……”   独孤诺笑的天真。   “我就去看看我要娶的女郎长什么样,不做什么……”   “为何不大大方方去?”   贺穆兰睁大了眼。   “未婚夫妻见一面不是正常的吗?”   “还……还没到……两家也只是私下……”   独孤诺一下子红了脸。   “其实我也是高攀……”   他大概是不擅长撒谎,话说一半满脸通红:“花将军,我就说实话吧,我就是想去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就回家和我阿母商量商量,别耽误了人家。”   “花木兰,你莫跟着这混小子乱来!”   素和君见贺穆兰若有所思的样子,吓了个半死。   “若被人发现,他倒没什么,就怕你名声没了!”   “我有什么名声!”贺穆兰好笑地刺激他,“我又不想娶什么如花美眷,在讨七八个美妾!”   “我不是这个意思!”   素和君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南边园子里那么多人,难保没有认识我们的,而且现在天色不晚了,我们在太后来之前也不适合乱跑……”   “不用的不用的!我已经派了家人去打听过她们在哪里了!我们直接溜过去就好!”独孤诺连连摆手。“就说我们迷路了!你也知道我的名声,迷路是很正常的,对吧?”   “哼!”   “花将军,我也实在找不到人帮我了,一个人去,我心里也委实是害怕。”独孤诺神色有些迷茫。“我阿母说等着水到渠成就是,可我总觉得汉人家的姑娘怕是不愿意,到时候若是她不快活,我也不快活,这亲成的也没什么意思。我要娶一个不喜欢我的姑娘做什么呢?”   “任性!大族之间的婚事,怎能由你愿意不愿意就决定的。便是那姑娘再不愿意,家中想要让她嫁过来,她也只能……”   素和君立刻双手负到背后,以一副“我要教育你”的样子准备和独孤诺说道。   “好吧,我随你去一趟。”   贺穆兰干脆地点了点头。   “花木兰!”   素和君眼睛圆睁。   “谢过花将军!”   独孤诺欣喜若狂。   贺穆兰愿意去一趟,是因为独孤诺在花木兰卸甲归田后依然还保持着这样的赤子之心,甚至愿意以自己的婚姻为心目中的偶像撑腰。   他既然如今能说出“我要娶一个不喜欢我的姑娘做什么呢”,那日后他愿意以正妻之位对待花木兰,心中所作的取舍可想而知。   她记得和他同去的羽林郎们曾经取消过他“人有五长必有一短”,所以妻子都受不了而和离了,独孤诺当时恼羞成怒骂了一通,却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妻子的不好,也不像很多男人一样离魂了就埋怨前妻如何如何不是。   也许正是他闭口不言妻子不好的缘故,人们才觉得是他身上出了毛病。   她觉得独孤诺是个很可爱、很坦诚的汉子,若是因为那个女孩一开始就不愿意嫁给他而弄到后来双方和离收场、甚至奠定了“汉人和鲜卑人结合是不幸福”的开端,那未免有些遗憾。   就算她任性一次,也算是她想要还了独孤诺曾经来为花木兰撑腰的人情,她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素和君,我陪他去一趟就行了。太后没来,如今这梅园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两个人去足矣。”   贺穆兰对着素和君点点头示意。   “你就在这边等我,待我事了,我再回来……”   “你认识梅园的路吗?你有汉人的衣服吗?你知道他找的女郎长什么样吗?你知道独孤傻二怎么才能和人家说上话吗?”   素和君连珠炮一般说出一大串话,看着已经懵住了贺穆兰和独孤诺,八面威风的震了震衣袖。   “呃……”   “啊……”   “你们若是我手下的白鹭官,我早就把你们送回老家去更添了。”素和君将手背在身后,仰起脖子,睥睨地说道:   “若说潜入南园这样的事,没我帮忙,你们明早就要丢脸丢到太和殿去!”   他斜眼看了看独孤诺。   “想不想见你的未婚妻?求我啊,求我我就……”   哈哈哈,挣扎吧,拂袖而去吧,只要你有一点……   “我居然忘了您的本事!”   独孤诺一脸狂热。   他看着已经张大了嘴的素和君,干脆地弯腰行了个大礼。   “求您了!”   ☆、第288章 梅园大冒险(中)   窦太后要带着宗室女眷来游园,为的是什么人尽皆知。   如今这梅园还请了不少来京中朝贺的使节,不但如此,柔然新附、被封为“平漠将军”的右贤王阖闾,以及北凉前来朝贺的三王子沮渠牧犍、北燕的皇太孙冯象等人,不是没有婚配,就是正妻之位空悬。   拓跋焘自己的女儿才几岁大,但他的妹妹们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尤其是拓跋鲜卑有不少的宗室女还未婚嫁,若是嫁到属国去当个皇后什么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算是绝好的归属。   如今宗室女十分难求,先帝女儿原本就不多,加之拓跋焘十分爱护兄弟姐妹,导致正宗的公主更加地位高涨。   加上已经被灭亡的夏国的公主们、还有柔然那么多大族之女,如今既然都已经亡了国,随便配掉也让人寒心,由窦太后带着出来见见,要是有双方都看上的,嫁给鲜卑大族做妻子也是一桩美事。   北园有那么多的鲜卑儿郎前来,并不全为了相看鲜卑女儿,而是安抚那些亡国宗室们吓破了的胆子,表示大魏的恩宠的。   至于其他几个附属国的王子们远道而来,自然是为了求娶拓跋鲜卑的宗室女,甚至是公主。   因为有这么多政治考量在其中,又摊上拓跋焘明年正月之后要大选嫔妃,所以这一次的梅园里,可谓是掉下一个枝条都有可能砸到公主和王子,白鹭官和羽林郎们的戒备也就越发的森严。   若是没有素和君的帮忙,嘿嘿,独孤诺和花木兰还当真就要出丑了。   在这梅园里找到汉人男子的衣衫倒是容易,高门子弟哪怕如厕都要换衣,随身一定带着干净衣衫,随便找一个熟人要上几套就行。可问题是他和贺穆兰还行,都是七尺的标准身材,唯有独孤诺,长得人高马大,肩宽胸阔,找来的深衣和袍服都穿不上。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合适的,那叫一个宽袍大袖,可肩膀还是有些紧,让独孤诺忍不住不停的耸动肩膀。   “哎呀,这衣衫怎么做的这般紧,可袖子又这么大,风往里直钻的,难道不冷么?”独孤诺拢了拢袖子,不自在地看着自己的腿。   “我觉得底下也凉飕飕的。”   莫说独孤诺,连贺穆兰都有些不太适应。   鲜卑人的裤子是褶裤,是一种宽大的裤子,裤腿处会收起来,像是一个灯笼裤,里面穿着“穷裤”,也就是平角n裤一样的短裤,行动很是方便。   但汉人的裤子就是直筒裤,几乎贴身,加之宽袍大袖让已经习惯了窄小袖筒的贺穆兰更觉得穿了喇叭袖的衣服,很是不方便。   鲜卑人多披发左衽,汉人则是束发右衽,三人还要把头发整理整理,颇费了一番功夫。   独孤诺束发戴冠以后,比之前结发成索,满头小辫子的他帅多了,而且明显多出了一股英挺之气。   就连素和君,在穿了深衣之后,之前那身穿白衣华服的轻浮之气也一扫而空,显得庄重了许多。   只有贺穆兰,因为衣裳宽大又不是合身剪裁的,原本劲瘦的身材倒全被掩盖了过去,跟在两人身后,倒像是家将仆从一流。   但这只是她不抬头的时候。   只要她看上你那么一眼,任谁都能生出敬畏的心态来。常年在沙场上生死拼杀,早就磨砺出贺穆兰冷冽的气质,尤其是那坚毅的眼神。   “好看是好看,就是麻烦多了。”   独孤诺摸了摸自己的头。   “我们出发吧!”   话一说完,立刻抬脚就走。   “喂,方向错了!”   素和君脸一板,叫出声来。   “哦……”   这位“独孤傻”之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已经打听清楚她们在哪里,却在连续三次方向错误之后被素和君残忍的剥夺了带路的权利。   素和君的原话是“一个连方向都找不到的人还怎么带兵打仗?”,直把独孤诺打击的连路都不会走了。   说实话,贺穆兰见过不少路痴,但路痴成独孤诺这样的真是少见,他也不是没有方向感,而是走路非要靠标志物来认方向,若是在梅林这种一眼望去四面皆同的地方,他转个身就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   贺穆兰和素和君都属于方向感极好的人,在独孤诺几次将他们引向来时之路时候,即使贺穆兰再怎么觉得素和君吆喝独孤诺像是吆喝狗狗一样,也只能无奈的承认让他带路是个灾难。   “你确定她们在玩射弓?不是说汉人的女子大多不会射箭吗?”素和君纳闷地摇了摇头,“倒是听说不少士族女郎的马骑得不错。”   “应该没错的,我派去的人回来说她们在四处找人借弓箭。带弓来玩的大多是男儿家,她们临时起意,有下人找到外面园子里,我派的人就赶紧回来告诉我了。”   独孤诺捏紧了拳头挥了挥。   “说是在梅亭东边的空地上。”   拉弓射箭会让手变粗,尤其是右手的虎口和拇指,一个好的弓手,那只手一定是惨不忍睹的。   譬如花木兰的手,因为长期拉弓,手指几乎都有些变形,手掌里也满是粗茧和各种伤口,即使十几年过去了,也无法恢复平整。   贺穆兰发现这个年代用“扳指”来射箭的人很少,只有一些杂胡喜欢用扳指,她原本以为这里还没有发明扳指,结果和一群同袍聊天后才发现扳指是早有的,但鲜卑人认为使用外物来练箭是一种懦弱,手部习惯了弓弦的触感才能更好的拉弓射箭,以至于即使有“扳指”这种保护手的东西,他们也不屑用它。   加之胡人的扳指一般是骨头、木头、陶土做的,容易坏带着也难看,久而久之,也就慢慢被淘汰了。   正因为如此,女人练骑射的很少,这个时代的女子不需要人人通晓针线,双手柔若无骨才是世人追捧的审美,在一起玩射弓的,大概都是家中父兄在军中任职的女郎。   普通女子用的弓,弓力有限,若真是向男儿去借弓,那这些女郎的本事其实也很不错了。   几人按照素和君的记忆往南去,路上遇见几个巡视的白鹭官,当看到是上司亲自换装前来,顿时都惊得眼睛浑圆,莫说阻拦,一个个都溜了个没影,生怕被素和君看到是他们发现了他的行踪。   “这些家伙,肯定当我是看上哪家士族女子了!”素和君恶狠狠地瞪视了独孤诺一眼:“我一世英名,竟伤在你手上!”   “呵呵……”独孤诺抓了抓头。“可是我求过你,你也答应了啊。”   “你!”   因为白鹭官不加阻拦,羽林郎也认得素和君,从北园到南园关卡的路倒是过的非常容易。可既然是士族女郎们出来游玩,家中带着的仆从家将侍从之流肯定不少,尤其是独孤诺定下的人家还是李家,那是世代将门的出身,素和君等人一看到那一群膀大腰圆、腰佩武器的家将头脑就发涨。   “这些娘子是要在这里打仗吗?”素和君咋舌,“还是就是担心有孟浪的男人闯进去,所以干脆弄出弄出这么多人来?”   女郎们玩耍的地方被布幔围了一圈,里面不但有女子的笑声,也有男人的交好声,显然是在一起嬉戏。幔帐是北朝女子出游必备的遮掩,大多是青布为帐,遮蔽所用。一个贵族女子出游,动辄出动十几匹马车,幔帐就要占好大一块地方。   独孤诺原本是想着硬闯,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根本闯不进去,所以才想找花木兰帮忙。   可饶是贺穆兰,看着这么多来回巡逻的家将,头皮也在发麻。   她若动真格的,进是肯定进的去的,大檀的大帐人数也不知道比这多出多少,还不是给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如今她是要陪着独孤诺去找未婚妻,又不是来闹事的,真闹起来,别说找不找得到李家女,就算找到了,对方大概也会对独孤诺一生黑了。   “看样子又要我出面了。”素和君见到这个场面,忍不住摇了摇头,“算了,我豁出脸面再帮你们一次。你看到那边没有……”   他指了指离帷幔入口较远的一处地方,只有几个闲散的家将在那里看守。   “我等下去帷幔那边,亮出我的身份,就说查出里面有些不妥,因我是白鹭官,这些家将肯定不敢怠慢。倒时候我帮你们吸引这些家将的注意,你们想法子放倒那两个家将,然后偷偷进去……”   素和君心里也觉得好笑。   “等我也进了帷幔,你们的事了了,我再想法子把你们带出来。”   “使君不能也把我们带进去吗?要打伤几家的家将,是不是太冒险了一点?”   独孤诺有些不安。   “我是何等身份,要用白鹭官的名义带你们进去看女眷,传出去能听吗?我一个人进去看看,还能说是行监察之名,再带着两个壮汉,那就是抓刺客了!这里面的女子要得了消息,马上就跑了个没影,你还想找谁?”   素和君没好气地继续说:“这些郎君和女郎带的家将虽然厉害,但并不是木兰的对手,你只管跟好她,真要惹出麻烦,我再想办法。”   “哦。”独孤诺点了点头。“听你的。”   “素和君还真是对我的身手有信心。”贺穆兰苦笑着看了看那帷帐一边的家将,“我看他们似乎会来回巡逻,就算把他们放倒了,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   “所以就别废话了。”   素和君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刚刚巡视的家将们过去,立刻整了整衣服,靠近了帷幔入口的家将。   “什么人!”   几个家将见来了一个只身的男子,立刻围了过来相询。   素和君看了看几个家将,做出一副郑重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   “我是候官曹的人。”      “花将军,等下我先上去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你从背后伏击,我伺机捂住另一个人的嘴巴,你再解决……咦?花将军你人呢?”   独孤诺等素和君走后,绞尽脑汁在想,该如何不发出动静的对付那几个守卫幔帐一隅的家将,他和贺穆兰藏在一棵老梅树后面,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刚抬起头来想要告诉贺穆兰自己的计策,却发现对方已经没了影子。   再抬头看去,在那幔帐一隅将几个家将拖到一边的,不是贺穆兰还能有谁?   贺穆兰见独孤诺还在那树后头傻乎乎地张大着嘴,立刻伸手招了招,让他过来。   独孤诺四下看了眼,发现旁边的家将都在关心素和君那边,还有几个想凑过去看热闹的,立刻发足狂奔,瞬间来了贺穆兰身后。   “花将军,你怎么放倒他们的?”   独孤诺看着地上昏睡不起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不会死了吧?”   “没死,晕了。”贺穆兰摇了摇头:“他们又不知道我是谁,我穿着汉人衣衫,靠近了以后他们才问我的身份,他们最大的错误便是让我靠近了……”   贺穆兰没有多提,省的倒像是显摆,独孤诺瞠目结舌,一直到贺穆兰掀开帷帐钻了进去,也没弄清楚到底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会什么法术?还是会勾魂?”   独孤诺喃喃自语之后站起身,却被面前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   不说是独孤诺,就连前面先进来的贺穆兰也是无语。   他们没想到不但外面有人,这帷幔边缘也有人,一进来就和别人碰了个正着。   不在帷幔正中戏耍,跑到这边缘位置做什么呢?   贺穆兰正准备把这人也给放倒了,那一副贵公子打扮的少年却突然露出了然地微笑,指了指幔帐上的缺口说道:   “嘿嘿,你们是溜进来看卢家和李家的几位女郎的吧?你放心,都是同道中人,我不会到处乱说,你们就当没看见我……嘿嘿……”   他一边讪笑着,一边悄悄往后退。   贺穆兰知道这男人大概是脑子动得极快,以为他们是混进来的刺客歹人,所以想要示弱,伸出手准备擒住他。独孤诺却信以为真,一把握住那男人的手:“你也是溜进来找人的?那太好了!你认不认得李家的郦娘是哪个?”   贺穆兰想要制止他说话已经是来不及,只得心中哀嚎一声,看着瞪大了眼睛的少年不可思议道:“你还真是来私会女郎的?可郦娘……”   他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独孤诺,又继续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   “我们时间不多了!”   贺穆兰开口打断了独孤诺自报家门,一把拉过了那少年的手腕。   那少年只觉得手臂上像是箍上了一个铁钳一般,刚刚呼痛,就听到贺穆兰说道:“阁下猜得不错,我这位朋友心中爱慕李家的女郎,想要看她一眼,看你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可否请你带个路,让我这位朋友远远地看上李家女郎一眼?”   “痛痛痛痛……你这哪是请我带路,你这是要杀人吧?我……”那少年扯着嗓子准备叫,被贺穆兰一把拉入怀里,捂住了嘴巴。   贺穆兰身高七尺有余,这少年大概十五六岁,还没贺穆兰高,被她一拉到怀里,立刻挣扎了起来。   “得罪了,不过我们进来于理不合,不能让你乱叫啊。”   这下子,连贺穆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独孤诺看了看贺穆兰,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少年,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你放开他吧,若他不愿意,勉强也没意思,就与我和郦娘一般。我们自己去找,若找不到,那也是天意。”   “你想清楚了?”   贺穆兰钳制着这个少年。   “我若真放了他,他说不定转头就去叫人了。”   “放了吧,最多丢个脸。”   独孤诺摇了摇头。   “是我命不好,都钻到这里了,这也许就是天意。”   贺穆兰是陪独孤诺来的,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生了退却之心,贺穆兰就松开了手臂,把那少年放了开来。   奇怪的是那少年被放开后不但没有叫,而且还脸色古怪地看了独孤诺几眼,这才瞪了一眼贺穆兰,对独孤诺说道:“你是爱慕李家女郎,所以才到这里来找她的?她知道吗?”   “她不知。”   独孤诺老实地摇头。   ‘能到梅园南边里来的,应该也出身五姓吧,与其让她跟了个傻缺……’   少年在心中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再看看独孤诺,觉得他长得也算是仪表堂堂,个性也算是爽直,不像是坏人,这才对着独孤诺开口问道:“你跟我过去,只能远远地看一看,不能去惊扰她。若是她发现了你,愿意和你说话,你才能过去,行吗?”   这下子独孤诺大喜过望,望着这个俊俏的少年大笑了起来。   “多谢多谢,小公子姓什么,家在何处?回头我请你喝酒!”   独孤诺的皮相实在是好,否则也不会被拓跋焘点了十四羽林郎之首来向花木兰求亲。如今他正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除了俊朗,更有一份少年人才有的率性和天真,大笑起来时,连贺穆兰心头都觉得一暖。   那少年莫名地红了红脸,拢了拢被贺穆兰弄乱的衣襟。   “我才不要呢,传出去帮你们做这种事,很有意思吗?”   话说完了,这才一马当先,领着两人往梅亭附近前行。   独孤诺脚步轻快,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少年,却闻到身侧传来一阵清冽的味道,再扭头一看,原来是贺穆兰。   只见她贴近了独孤诺,低声地和他说道:“前面那个少年,是个女人。”   “啊?”   独孤诺脚步一顿。   “你别停下脚步,否则被她发现不对,又要叫了。”   贺穆兰戳了戳他,示意他再走。   “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独孤诺猛地看了那少年的背影几眼,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女人。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是女人。你别再问人家叫什么住哪里了,也别露了她的身份,否则对她闺誉有碍。看她穿着这身衣服,又是偷偷摸摸往帷幔边跑的,故意也是想溜出去的。”   贺穆兰刚刚拉他入怀,对方挣扎,在她胳膊上这么一蹭,就立刻知道了她是个女人。   废话,碰到胸了,即使缠了东西也有那么大,那么绵软,就算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衣也感觉的出来好嘛!   这才是真一手无法掌握假男人。   和她这不用缠的……   呸呸呸,跑题了。   “女人干嘛要穿男人衣服呢?”   独孤诺傻乎乎地说道:“女扮男装哪有那么容易的,又不是真汉子,扮了也没有人发现。你看,这一眼就给你看出来了……啊!”   独孤诺一声惨叫。   “花将军,你打我干什么!”   “哦。”   贺穆兰木然的收回手。   “我手滑。”   ☆、第289章 梅园大冒险   鲜卑女子们有鲜卑女子们的玩法,汉人闺秀们有汉人闺秀门的玩法,今上喜欢骑猎,无论汉胡,贵族子弟出身大多从拓跋焘身边的“猎郎”开始,第一个要练好的,便是骑射的功夫。   由于整个大魏的风气便是如此,一些高门的女儿家会些骑射功夫,也就没什么不好了。   据说拓跋焘的妹妹武威公主便有一身好骑射功夫,一箭双雕也曾有过,她今年才十四岁,便开得弓射的箭,继承了拓跋鲜卑家的武勇,那如今这些女儿家在这里嬉戏射箭,也没什么出奇。   独孤诺和贺穆兰跟着那女扮男装的少年朝着人群所在的方向走,间或遇见几个人,看到这少年的打扮都露出一副讶然地表情来,显然是被她的装扮吓到了。   能在这幔帐里戏耍的都是自家亲眷朋友,想来认识这“少年”的也不少,但大多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说破,只是忍不住对她指指点点,对着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也有各种怪异的神色。   女孩被众人的指点弄的有些面热,不过脚步却是不停,一直朝着人群而去。   “真是对不住,连累你了。”   独孤诺只是有傻气,又不是真傻子,知道她一个女孩女扮男装原本想溜出去的,为了他们不得不又返了回来,被人指点不说,跟着两个男人乱跑的口径一定会这么留下了。   “没什么,他们也就说说闲话,都是自家人,不会太过分。”那少年豁达地摆了摆手,“只要不说到我面前让我听见,我就当不存在。为别人的话把自己气的半死,不值!”   “正是如此!”独孤诺眼睛大亮,“我也是觉得许多人很没意思,一件简单的事情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复杂的要命,有时候只能当听不到,否则被曲解了意思还无法辩驳,只能自己生闷气。”   贺穆兰在旁边莞尔,弄半天这两人大概是经常被人在背地里说闲话的,竟都学会了“充耳不闻”这一招。   少年没有理他,大概嘴里说的豁达,心里其实也很烦乱。但她毕竟是个守信的人,当领着他们到了人群之中时,指着一个穿绿衣服的少女说道:“你看那个穿绿衣的,便是李家的郦娘了。”   她带他们来的地方离射箭的女孩们还有一段距离,站着的大多是男子。这里站着的男子大概和“少年”不熟悉,见到他们凑过来也没露出什么不正常的神色,反倒友好地对他们三人颔了颔首。   贺穆兰和独孤诺却不管这些,当即运足目力往那边一看,莫说独孤诺,便是贺穆兰也都眼睛一亮,心中叫了一句“好”来。   女孩子射箭,自然不像男人那样拿个靶子射靶,一来不够风雅,二来显不出本事,也容易丢脸。   她们玩的是“折柳”,寻了一棵不太高的树,在枝头悬挂了不少物件,有的是簪子、镯子,有的是香球、宫绦,大概都是各家女孩从身边拿出来的彩头,零零散散挂了一树,这些女孩们就拿着弓箭,去射那挂着物件的绳子,若是射断了或者是碰到了挂着的东西,那彩头就归这个女孩。   能让她们贴身带的都是好物,这也算是一项变相的“交换礼物”,女孩子们都玩的高兴,站在三十步远的,一个个举着弓箭冲着那梅树上射箭。   “哎呀呀,我看着你那熏香球好久了,你竟舍得把它拿出来。看我把它射下来!”王家的嫡女王佩兰拉着弓瞄了半天,凝神静气地射出一箭,向着高处的熏香球射去。   那香球是纯金累丝的,这个年代,累丝和拉丝的技术是顶级的技艺,整个魏国找不出几个金匠会这个本事,能挂在梅树最上头几层,一定是很好的东西了。   可惜王佩兰的本事没她的嘴那么厉害,大概是年幼又是女子,力气弱了点,箭刚刚射出去,独孤诺就可惜地说道:“哎呀,飘了。”   女扮男装的少年看了独孤诺一眼,再继续看去,果然见王佩兰的箭飞到一半绵软无力地往下一垂,没飞到那梅树上头,只擦过了梅树下面挂的最矮的一截宫绦。   王佩兰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腆着脸说:“哎哟,一定是风吹的,怎么到一半换了方向呢?”   挂香球上去的是崔家的女儿,乃是崔浩弟弟的孩子,在家行六,东西是宫造的,她是崔家女,门第最高,不好拿差的,就把身上佩着的香球摘了下来。   她射箭的本事也不错,可也没脸射自己的爱物,不过见到别人射不到,心里也总是舒服一点的。   崔六娘笑了笑,和左右的下人说道:“香球没射到,不过宫绦却是碰到了,快叫下人给她摘了送过去,否则她要臊了,说不定还要哭鼻子!”   她这话是玩笑,下人却不敢怠慢,梅树边守着的爬树人立刻三两下上了树,用剪刀剪了那根宫绦。   王佩兰也不挑,拿到宫绦眼睛都笑眯了,马上就忘了熏香球。   “王家女郎天真烂漫,真是可爱的紧。可惜年纪小了点……”   贺穆兰身边一个公子哥儿对着王佩兰评头论足,“不过看她的身段圆润,再过几年也是个丰满的女子,倒有些可惜。”   时人或以健壮为美,或以纤瘦动人为美,很少有喜欢圆润的。   独孤诺和贺穆兰运足目力看去的时候,身着绿衣的李郦娘刚刚提着弓箭走出来。她拿的是一把牛角长弓,看弓力却是一把男人常用的弓,和王佩兰用的短弓不同。   李郦娘应该是早有准备,身着一件水绿色的骑服,窄袖收腰,加之她身量比一般女孩高挑,更险的是长身玉立,英姿飒爽。   “她总是想要做到最好。”   “少年”喃喃自语道:“这骑服应该是早就从家里带来的,就算不射箭,也要骑马的。也是,她配了那样的人家,总要亮一下自己的本事……”   就算她自己不满意这婚事,还是不愿意别人说她不好,或是让别人觉得她不甘心的。   贺穆兰和独孤诺不知道少年在说什么,而且离得远,也看不清长相李郦娘的长相,可就这爽利的气质,已经符合大部分鲜卑男人的审美,难怪李家那么有自信的要把这位姑娘嫁到独孤家去。   贺穆兰这个女人尚且欣赏她的利落,独孤诺的眼神就更加期待,连脖子都伸长了几分。   只见李郦娘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往后又退了二十步,站在离梅树五十步的地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拉动了弓弦。   铮……   一声弦动的轻响发出之后,离弦的箭快速地朝着梅树上方射去。   “她看中的也是香球?”   独孤诺凝神一望,惊讶出声。   那样的香球,他家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个,这宫造之物虽然难得,但对于独孤家来说,也不过就是给女孩子玩的玩意儿,他眼见着一个两个姑娘都对那香球有意思,不免有些诧异。   也是郦娘的运气不好,冬季多风,突然刮起了寒风,那北风一吹,箭头立刻往下一坠,没射中香球,倒蹭到了一枚金锁片,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底下立刻有下人捡了那个金锁片,跑过去递给李郦娘,却见她忘了那金锁片一眼,半天才拿过来,丢给身后的侍女,显然是非常不高兴。   这便是气性大了,远没有之前的王佩兰心性好。   贺穆兰叹了口气,看了看身边的独孤诺,心中很是为他惋惜。   但凡这样的女孩,一定是掐尖好强的,凡事都想做到最好,心中也有自己的目标,一旦不如她意,就比能力不高的更加难过,甚至会失态。   她要对自己的婚事没主意还好,要是心中有喜欢的人家了,被许配给独孤诺,一辈子大概就该不舒坦了。   独孤诺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哎”了一声,然后惋惜地说道;“她没想到会刮风,一点余力都没有留,真可惜!”   独孤诺不擅长算计,也没有城府,可一身功夫是独孤家出身的名将们扎扎实实打下的基础,眼光也厉害,一下子就看到了窍门。   “这位兄台一直品头论足,想来骑射功夫不错,不如也下场去射一射?”旁边一个青年见他老是说个不停,讽刺地说道:“说不定还没李家娘子射的好呢。”   “咦?男人也能去吗?”独孤诺吓了一跳,“树上挂的都是女人家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射的?”   几个男人顿时“嘿嘿”地谑笑了起来,有一个年纪大点的,立刻指着独孤诺说道:“看你还是个嫩鸡吧?到这里来的,哪个是没有婚配的?你以为这些女子挂了满树的贴身物件是为了什么,还真是什么彩头吧。”   他指点着另一边从者如云的贵公子们,“你且看着,等她们不玩了,她们的兄弟们就要出来收场了,到时候谁家的男女看对了眼的,把东西射了走,谁也不知道那树上的东西是哪个女郎放上去的,得了也算是一段缘分。都是五姓之人,得了也不会乱拿出去,若日后真因为这彩头得了姻缘,还是一段佳话。”   “你懂的好多!”   独孤诺一脸恍然大悟地看着这个年纪大的,“我还没问,不知阿兄是哪家的郎君?”   “好说好说,家父是郑信,我单名一个惠字,此番是陪家中弟弟来的。”这人姓郑,自然是五姓之中荥阳郑氏的子弟,不过他说陪弟弟来的,又远远站在男孩和女孩们的另一头,肯定就是对这些女郎都没有兴趣,做个陪客而已。   贺穆兰正在感慨这时代恋爱自由,居然还能搞出这么多明堂,就为了最后弄出个“天定”的佳话,这边这个姓郑的已经转头开始问他:“看你也是仪表堂堂的郎君,不知是哪家的好儿郎?”   独孤诺张口才说出一个“独”字,贺穆兰立刻拉住他的手臂,一指前方,岔开话题道:“看那边,那香球被人射下来了!”   这一声叫唤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往那边看去,却见一个气质冷艳的少女丢下弓箭,拿着那个香球,转手就给了身边的王佩兰。   王佩兰十分高兴,抱着那女子的胳膊又笑又跳。   另一边的李郦娘大概是有些惆怅,看着王佩兰如此轻松便得偿所愿,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再有涵养城府,在“竞争”这种事上也放不开。   离得远,依旧是看不见射中香球那女子的相貌,却能见到一双浓眉。她的个子比郦娘还要高挑,骨架也要大一些,穿着一身红衣,就像是一团火在燃烧。   头发也不是乌黑的,在阳光下照着,竟有些发褐。   “是王家那位,啧啧,她能射中是正常的,毕竟有那么一位娘亲和舅舅!”郑惠露出不屑地表情:“射的好有什么用,旁人也不会因为她会骑射就把她娶回家去。”   独孤诺和贺穆兰都对他的话不明所以,他们身前的“少年”却冷着脸瞪了郑惠一眼,骂了他一声“庸俗”,还没等到郑惠发怒,她就对身后的独孤诺二人说:“她们那边大概是结束了,我帮你们去传话。”   果不其然,随着最大的彩头被射下,女孩子们都没了兴头,随便射了几箭,大多还是射不中的,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后,这些女孩便笑做一团,各自找交好的女伴,去玩投壶之类的游戏了。   只是看起来不再在意“射柳”的那边,其实还是有不少家中的下人盯着,大概是想知道自己的东西最后被哪家郎君得了去。   别的女孩们都和女伴们一起去玩了,只有那红衣女子身边只有王佩兰一人,王佩兰被游家娘子叫了半天,想要过去,似乎是又放不下身边的少女,那红衣女子轻笑了一下,将王佩兰往前一推,让她过去不必挂怀自己。   “那红衣女子这么高,不像是汉人?”   离那些女郎越来越近,其他女郎都三三两两离开了,只有红衣女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玩着手中的箭支,独孤诺见那红衣实在显眼,看了看,总觉得她的身量太高大,不像是寻常汉家姑娘,忍不住脱口问出。   “长得高怎么了?你长得高,你便不是汉人吗?”   “少年”没好气地刺了他一句,成功让身后的独孤诺摸了摸鼻子。   她说的没错,他还真不是汉人。   贺穆兰很想说一句“素和君也不高,可也不是汉人啊。以身高来区分民族,实在是太可笑了”,又怕漏了身份,只好把话又吞了肚子里。   “你说的也没错,那王家姐姐,母亲和舅舅确实不是汉人。”少年大概觉得气氛太沉默,走了几步又继续说:“你们难道不知道王家的那个‘叛逆子’吗?她便是王家那位叔叔和宇文家女儿的孩子。”   贺穆兰和独孤诺都不知道“叛逆子”是谁,却都知道宇文家的事情。   鲜卑有六部,昔年慕容鲜卑和宇文鲜卑争夺地盘,最终被慕容鲜卑所灭,因为宇文鲜卑和拓跋鲜卑世代交好,多有通婚,所以被前燕所灭的宇文一族有许多人就逃到了代国来投奔拓跋鲜卑。   这一支留下的人丁凋零,地盘也没了,但拓跋鲜卑的首领依旧很欣赏他们的武勇,赐给他们部落和草场,这一支宇文鲜卑就慢慢在北魏发展了起来。   如今军镇武川的镇军将军,便是宇文家的人。   不过就家世来说,宇文家虽然每代都有极强的武将顶门立户,但确实底子太差,莫说鲜卑八大族,就连素和、尔朱这样的豪酋之族都比不上。   李家想要嫁女儿到独孤家去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了,原来太原王家之前还曾有过“叛逆子”娶过宇文家的女儿!   鲜卑族谱从父系,这女孩按血统来,还真不算鲜卑人,难怪会在王家的交友圈子里。   说话间,他们就被领到了射柳之地前的空地上,到了这里,就有不少人认出这“少年”了,就连那红衣少女都看了过来,怔了一怔。   这少女长得不算典型的美女,浓眉凤眼,面若桃李,倒有些林青霞年轻时的样子,让贺穆兰一见了心中就说不出的亲近。   这时候审美观是喜欢鹅蛋脸的女孩,长得略微方脸的女孩算不得出色,显得太过刚毅,可贺穆兰来自后世百美齐放的年代,自然能欣赏不同的美来,忍不住多看了那红衣少女几眼。   谁知道这女孩感官极为灵敏,见贺穆兰看他,立刻冷眼扫了过来,面沉如水,显然觉得贺穆兰轻浮了。   “九……九郎,你怎么又瞎胡闹?”   红衣少女也认识这“少年”,但大概不算亲密,也只淡淡问了一句。   这被叫做九郎,也许是九娘的姑娘似乎也很怕她,僵了僵以后才开口:“我想去前面见见我哥哥,好久不见了,他又不愿意来,我只能偷偷去见他。”   红衣女子眼神柔了点,似是劝她:“既然过继给了别人,就是别人家的嗣子了,他不来自有不来的原因,你去了,会给他添麻烦。”   她说话硬邦邦的,劝慰的话也不太好听,可“九郎”却很服她,低下头闷闷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了。阿姊还帮着我,等回家,又要累她挨骂了。”   贺穆兰和独孤诺被两人的对话弄的一愣一愣地,待那红衣女子的目光移到了他们的身上,“九郎”这才说道:“我要替阿姊传句话,这两人到那边去太扎眼了,我让他们在这里等着。若是有人问起,劳烦云阿姊帮我遮掩遮掩。”   红衣女子又看了他们几眼,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继续玩着手中的箭支,但九郎却知道她这是应了,扭过头去问独孤诺:“我去帮你传话,但郦娘不一定会过来,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   “你是郦娘的……呃,弟兄?”   独孤诺注意到她之前的话,忍不住张大了嘴。   居然是小姨子?   连贺穆兰都吓了一跳。   “是,所以你快点说啊!”   独孤诺僵了一下,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谁料他的低语声刚出,九娘吓得倒退几步,骇然道:“什么?你竟是……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果然和其他人说的一样,是个莽撞之人!   “我确实想见她一面,劳烦你传个话。”独孤诺微微低头,“除了这次,我再也找不到机会私下见她了。若她愿意,等会我在那棵梅树下等她。”   独孤诺指了指不远处一棵苍老的梅树,枝干虬结,可以遮掩住一个人的身影,四周又空旷,若是有什么不对一眼就能看见,倒是挺合适的。   九娘将独孤诺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一咬牙。   “好,我帮你去传话,希望是外人都看错了!”   至于外人看错了什么,谁也不大明白。   九娘也顾不得自己穿着男装,快步地朝着郦娘的方向走去。独孤诺抓了抓头,满脸紧张地望着贺穆兰。   “将军,你陪我去好不好?”   “你和女儿家说话,我去当灯笼吗?”贺穆兰好笑地摇头:“你自己去,问明白了回来,若她不见你,也不一定是看不上你,你不要弄的这么紧张。”   “哦。”   独孤诺见贺穆兰不肯去陪他,摸着后脑勺看着那棵梅树,像是看着什么龙潭虎穴,最后还是迈了步子。   只是若是他不同手同脚的话,大概贺穆兰还以为他是鼓足勇气了,只可惜独孤诺同手同脚走出去几步的距离,就被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这样人高马大的个子,摔一跤那真叫惊天动地,就算不是这样,好生生一个人走着走着被自己绊摔倒也是件有趣的事,一时间无数人看了过来,其中就包括不远处的卢七娘。   卢七娘对有个大男人摔倒也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去瞧热闹的,可她视线往那个方向一扫,立刻就看到了贺穆兰!   这一眼,立刻吓得卢七娘浑身冒冷汗,两腿一软,站都站不住了。   “七娘,你怎么了?”   卢七娘身边的崔家女郎见她面如金纸,如临大敌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个表妹平日里是最稳重不过的,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   “阿姊,阿姊……”卢七娘靠在崔家女郎的身上,浑身哆嗦,“那个杀星来了!那个杀星来了!”   远处的贺穆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识破了身份,正无聊的看着一群高门子弟提着弓箭射着树上那些女儿家的钗簪金钏,对他们良莠不齐的箭术心中嗤之以鼻,她甚至还看到一个涂脂抹粉的,连射三箭都不中,气的当场就撕了衣襟。   也有箭术不错的,射下了心中想要的东西,握着就四处张望,希望从各家小姐默默注视这边的表情里看出是谁的东西。   贺穆兰冷淡地朝着各家郎君们张望的样子,看到卢七娘的眼里却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恶魔在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想到她的兄弟也在这群郎君里,卢七娘壮起胆子握住崔家女郎的手。   “阿姊,那边那个簪着木簪、穿着石墨色长衫的男人,就是上次带着亲兵闯了崔家的歹人!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虽然只是一眼,但满身血迹、面目狰狞的贺穆兰却害卢七娘做了好多天的噩梦,每一天的噩梦里都是那个小将若没救下自己,自己如何被贺穆兰踩成烂泥,或者一刀劈下的场景。   无数次身首异处的噩梦让卢七娘对贺穆兰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只是余光扫过,全身都在战栗。   崔家娘子虚虚地扶着卢家表妹,见她身子还在颤抖,再一听她的话,立刻柳眉倒竖地朝着她暗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只见一个眉目并不起眼的男人直挺着站在那里,看站着的姿势,倒有些像是家中那些家将,只不过更加渊停岳滞,很难生出恶感。   不过是个有些气势的普通人罢了。   “你没看错?不是说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吗?”   崔家娘子的伯父是崔浩,那一日却不在崔浩府上,只是后来听到有人说起此事,都把那花木兰说的是凶神恶煞,恍若不是这样的凶星下凡,是不可能闯到戒备森严的崔家里去的。   崔家因为这件事,在士族中很是丢了脸,连带着崔家的几位兄弟和家人都对花木兰同仇敌忾。   苦就苦在这件事还是拓跋焘授意的,在此事之后,崔浩辞谢了家中大部分的门客,闭门深居简出,倒像是改了性子,也没有追究花木兰的过分。   崔浩甚至还好好的教导狄叶飞,连这次出来做客都让家中子侄带着狄叶飞,如今还在外面和其他士族的子弟交际。   但这件事却让其他不明所以的崔家人十分憋屈,说起花木兰来一个个咬牙切齿,大有“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意思。   崔家六娘受兄弟影响,一说起花木兰就恨不得抽他一顿才好,听到卢七娘的话,立刻怒不可遏。   “他居然敢摸到这里来!不过是一鲜卑军户出身,居然敢闯我们的帷幔,他以为这是柔然,随他来去不成?”   卢七娘怕他要死,崔家娘子却是不怕,当场叫了下人来,要他们去点齐家将,再找其他交好的人家借人,就说里面混进了外面不三不四的人,要给花木兰一个难看。   若是崔家其他人做这种事,未免有公报私仇的意思。但崔家娘子不同,她只是个女儿家,里面混进来一个外人,她不可能自己出面去解决人家,求其他人家帮助是天经地义的。   再说她只是个女人,若此次贺穆兰真的在这里吃了个亏,冷不防被人拿住了丢了脸,也不能拿个女人怎么样。   崔六娘也不怕他怎么样,她今年就要定亲,平时都在深闺,花木兰再厉害,也杀不进她夫婿家里。   “他哪里是虎背熊腰,你莫看他长得不起眼,我见过他一剑劈裂了家将的盾牌,那盾牌是精铁铸就,只给他一剑挥下就变了形了,那要多大的力气?”卢七娘一想到那日贺穆兰的疯狂就害怕,“崔家家将尚且挡不住,我们家的恐怕更不行,好姐姐,你要抓他,怕是要去李家借人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王慕云的侍卫是他舅舅送的,宇文家的人也厉害,不如也去……”   “我可不去找她借人。”崔六娘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去李家那借,游家和郑家应该也带了不少人。那次花木兰带了十几个人,如今孤身一人,还能给他跑了?”   李家世代将门,随便一个家将提出来,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她信任李家之人的本事,便不肯朝王慕云示弱。   卢七娘一边心中实在害怕这杀星,一边又隐隐觉得这么多人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还可能给花木兰惹祸,心中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了崔家娘子。   可崔家娘子却兴奋于终于可以大仇得报,虽没想过杀了花木兰,但好好折腾一番羞辱羞辱却是想着的,当即派出心腹四处借人。   她排行第六,却是从全族算的,在这么多女子中,她身份高,年纪最长,其他女郎听说帷幔里混进来一个鲜卑人,而且还是身份不明的歹人,顿时惊得花容失色,立刻借人借兵,又派人去前面把家中的兄弟找来。   另一边,李九娘找到了郦娘,在她耳边附耳说了什么,郦娘似乎是很诧异,朝着她手指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独孤诺左脚绊右脚,好生生走路摔一跤的样子,顿时连连摇头,显然是不答应。   李九娘又说了不少话,又指了指那梅树后,郦娘定睛看去,只见那人高马大到有些蠢笨的青年又站了起来,像是逃跑一般朝着那梅树后面躲去,顿时眉峰紧锁,显然觉得这种事、这个人很荒诞。   李九娘连连跺脚几次后,郦娘大概是怕拖着惹出什么事来,便伸出手指点了点妹妹的额心,带着几个侍女朝那梅树而去。   帷幔之中并不拘着男女之间攀谈,只要带着下人就好,李郦娘离开走了,也不是很显眼。   李家还有一个姐姐也在此地,不过她早有定下人家,开春就要出嫁了,此次来是作为“长者”陪着弟弟妹妹们的,她见李九娘穿着男人衣服有些不悦,可在大众广庭之下换衣服太过出格,只好让几个侍女带她先下去,防止她再乱跑。   当崔家女过来借人时,是找李家长女商议的。听说帷帐里混进来了外人,她也不敢懈怠,立刻点了几十个家人给崔家人,又派人去找李家的女孩回来,约束在身边她才放心。   可怜贺穆兰等在原地正是百无聊赖,却见有十几个身着武人打扮的汉子不动声色的朝自己的方向摸过来,顿时一凛。   对于敌意这种东西,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奇怪的是,一直安静在她身旁把玩着牙箭的红衣少女也抬起了头来,对着贺穆兰看了一眼,开口问她:“冲你来的?”   贺穆兰知道她也察觉出来了,苦笑着说:“我倒是希望不是冲我来的,不过看样子好像真是冲我来的。”   不但那十几个人,另外几个方向又有不少人走了过来,尤其是北面来的那些人,各个眼射精光,显然是在战场上下来的,每个人都极为精干。   贺穆兰飞快的思考了起来,会在这里给她麻烦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在这里一向低调,最高调的那一次也不过是……   “是崔家的家将,还有游家的,李家的,郑家的。我姑姑不在,否则王家的人应该也来了。”红衣少女扫了一眼,“看来你得罪的人不少。”   “原来是崔家的人认出我来了。”   贺穆兰叹了口气,她那天那么大张旗鼓,被人认出来也是正常。她却没想到自己换了衣服,又尽量不做声,还是被发现了。   说话间,崔家人已经赶到,他们虽是家将,但因为今天来的有太后和宗室,都没有带利器,全是哨棒木棍一流,这次来的崔家家将大多是崔浩弟弟家的,没见识过花木兰的厉害,率先提棍就劈。   “好!打死他!”   崔家娘子紧张的握着拳头,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那边。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许多人,一些世家公子惊慌失措的去找自家姐妹,担心她们有什么不好。还有些胆子大的四处打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极少数的公子立刻找了能做武器的东西防身,以防是有什么歹人混进来作乱,好歹能够挡上一挡。   至于逃跑什么的,这些女人都没撤,他们还要保持风骨,不可能马上就逃,总要看看动静。   贺穆兰行事想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可此时一见十几根棍子从各个方向敲了下来,当真是进退维谷,一瞥之间,她手中连个武器都没有,可棍子却已经到了眼前。   她正准备不顾形象地打滚避开了,却见眼前红影一闪,十几根棍子通通停住,不敢再敲下来。   竟是红衣少女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些崔家和其他人家的家将自然认识这个少女,崔家立刻有个家将叫了起来:“王家娘子,这人是混进来欲行不轨的外人,请你退让一下,若是误伤了就不好了!”   虽然嘴里客气,但这些家将似乎也不是很忌惮这个“王家娘子”,大有你不让我真的打的意思。   这少女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随手这么一抖,便伸展开来,原来她竟是把蛇皮鞭子当做腰带作为装饰,她一身红衣,这蛇皮也是红褐色的,竟没发觉。   她提了鞭子,站在贺穆兰的面前,微微挑了挑眉。“我答应了别人,要照拂他一二。我不愿失信,也不想挡着你们办差,你干脆把我击倒,然后再去伤他,我绝不报复。”   这话说的也是有趣,可显然没人觉得有意思,那几个家将不敢挥棍,李家的家将却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危,准备提棍先把她撂到一边去,不伤了她。   贺穆兰从穿越到现在,还没躲在哪个的背后过,这一番心头滋味乱七八糟,见李家人真的提棍就朝着红衣少女的腰间扫去,顿时再也无法忍耐,闪身出去一把抓住那扫过来的木棍。   “要伤便伤我,去找其他不相干的人干什么?无非就是我闯了崔家那些事罢了!”   她动作极快,又有意立威,伸手夺过那木棍,李家家将只觉得手中一股大力拉扯,木棍就被夺了出去,刚刚大惊失色,就见到这“歹人”做出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来。   “太轻,不趁手。”   贺穆兰原本想抢个木棍做武器,到了手上才发现这棍子太轻。   她冷眼看着那家将,当中将那寸圆的木棍一把折断,掷与地上。   “要想打到我,得找精铁做的棍子。”   这一下当真是让满帷帐的女郎们吓得心脏砰砰跳,有些当场抽着气就要捂住眼睛。   卢七娘突然想起那天这个将军的可怕,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了。   崔娘子看到表妹的惨态,再见李家人吃了亏后僵住,忍不住大声厉喝了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样的人还敢留在这里?还不给我拿下!”   崔家人立刻抬棍要打,贺穆兰轻轻推开红衣少女,闪身避过几下,抬起一脚踢过去,立刻将一个家将踢飞,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   其他几个崔家人害怕花木兰的武勇,竟有些不敢上前。   贺穆兰趁此机会向着红衣少女说道:“这武器不趁手,借女郎的鞭子一用。”   红衣少女也是干脆,把鞭子抛出去,直接退了几步。   “你竟有这般好身手,是我自不量力了,还想护着你。鞭子送你了,我的东西不借人。”   随着贺穆兰鞭子到手,一场恶战也在这边打了起来。只见贺穆兰舞动鞭子,远挑近抽,虽不杀伤人的性命,但她力气极大,鞭子又是好物,遇上之人无不或无力抬手,或无力提足。   贺穆兰左冲右突,已经抽翻了许多家将,一些闺秀们原本还心中害怕,见到贺穆兰这般干脆利落的漂亮身手,忍不住把那捂住眼睛的手缝开的更大些,再大一些。   一些好武的年轻公子更是不例外,他们原本就觉得这人就算再厉害,这么多人围着也要束手就擒了,结果却发现此人竟然好生生站到了现在,倒是一群家将不能近身,怎么不心中技痒,想着若是自己能在他手下走过几招?   贺穆兰挥舞着鞭子毫无力竭的样子,那些家将却都是却打越害怕,越打越心惊,尤其是李家人和其他几家的人本就是被人借来的,不欲为外人拼命或丢脸,总想着他就一个人在这里,就算耗也耗赢了,就以自保为先了。   贺穆兰威风凛凛,多出奇招,加之拳脚功夫不弱,若有近身上前想要偷袭的,立刻抬起脚来踹个飞起,许多世家公子见到她的妙招忍不住大声喝彩,喝彩完之后才记起来这个也许是敌人,为他喝彩不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再一看左右,都是叫好的,哪里显得丢人?也就随着或拍掌或叫好,倒显得这些家将像是小丑一般了。   红衣少女原本只是远远地看着,再见到贺穆兰明显没有练过鞭法,却把她的红蛇鞭舞的杀气凌然,顿时见猎心喜,眼睛越来越亮,面色越来越红润,她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凭着贺穆兰这一身功夫,哪怕是个杀人犯,也要想法子要了去,在她身边做一个家将亲兵。   贺穆兰一个人确实力量有限,没一会儿背上就吃了一棍。好在独孤诺听到不对劲从梅树后跑了出来,再一看是贺穆兰被一群人围攻,顿时大喝一声,什么未婚妻子也不管了,更顾不上自己刚刚才被人发了好人卡,立刻发足狂奔,冲上前挥动拳脚,掀翻两个家将,和贺穆兰汇集到一处。   两人背靠背,独孤诺颓然问道:“花将军,是不是我又连累了你?”   贺穆兰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幔帐入口之处也开始不停进来武人,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知道自己大祸已经酿成,今日这个脸也要丢了,只得无奈地宽慰他:“你过去惹的祸大概不少,不过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啊,原来不是我。不是我更好,你为了帮我才来这里,我也帮你一回。”   独孤诺挺直了身躯,朝着围过来的众人喝道:“我是独孤家的独孤诺,你们若再上前一步,别怪我独孤阀不客气!”   这里许多人都知道李家和独孤家有意联姻之事,忍不住朝着李家人看去。李家的家将顿时面色为难,骑虎难下之际,心里把崔家人骂了个遍。   他们来的时候,可没人说要擒拿的是谁。能让独孤家的公子以身犯险也要相护的人,哪里会是什么普通货色!   “别管他!不伤他就是了!抓了他身后那个登徒子打一顿!”   崔家娘子继续指挥。   猛听得崔家家将首领一声令下,两队崔家的家人又提着棍子打了下来,贺穆兰原本一个人还能支持一下,如今顾着独孤诺,反倒束手束脚,加之汉服宽袍大袖,实在是麻烦,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打了几下后直接脱了长衫,卷起袖子,就要动真格的。   她长衫下是鲜卑人紧身的胡服,倒衬的她身材颀长,气质不凡,原本不怎么显眼的相貌,却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独特。   她当众脱衣,许多小姐掩住口轻呼,王慕云已经准备动用自己的人马了,猛听得一声大喝。   “谁敢动手伤他!是我请他进来查探情况的!”   正是一脸冷意的素和君带着几个白鹭官走了进来。   “长舌小人!”   红衣的王慕云见到素和君,眉目更冷。   “凶恶婆娘!”   素和君见贺穆兰不远处站着王慕云,脱口而出。   贺穆兰却没想到素和君都惊动了,正想着无法下台。却见帷幕那边气喘吁吁跑过来几个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发生什么了!什么歹人进来了!”   崔谋是崔六娘的亲兄弟,一接到消息就跑了过来。崔家诸子弟武艺都只是平平,有人想起崔家那个高车徒弟来,就请了他做助拳之人。   狄叶飞正和一群公子哥熬得无聊,被人请去帮忙,立刻像是找到救星一样离开了宴席,可一到了此地,没见到什么歹人,倒见到一个熟悉之人来。   “火长,你怎么在这里?”   “狄叶飞?”   ‘那绿眼的美男子是谁!’   猛然间,无数女人的脸上都飞起了红霞。   ☆、第290章 欢喜冤家   素和君前来,不但是解了贺穆兰和独孤诺的围,也解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   白鹭官行事,向来是不需要原因的。正如后世的锦衣卫,他们在这里,自然有在这里的原因,不可能说给他们听,哪怕他们是五姓子弟也是一样。   素和君二十多岁就是白鹭官,不完全靠的是家世和罗结弟子的身份,他本身自有自己特殊的渠道,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东西。   正因为素和君到了此处,又说是委托花木兰和独孤诺来查探消息的,许多家中有些阴私之事的子弟立刻萎了下去,一边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缩起来,一边想着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还有一些心思复杂的,已经开始想拓跋焘是不是疑心汉人,或是家中想要忤逆意思把女儿先嫁出去不填塞后宫的心思被忌惮等等。   总之素和君这个皇帝身边的大杀器一出,真是四方俱静。   但是不可避免的,这里闹出的事情,就要靠着拓跋焘遮掩了,毕竟素和君这套说辞瞒得过别人,有没有派素和君来南园,拓跋焘却是知道的。   崔家势力再大,也越不过皇权,之前崔家娘子还能以“抓捕行踪可疑之人”来对付贺穆兰,想要让她狠狠栽个跟头,可如今两人身份一暴露,一个是刚刚上任的虎贲左司马,一个是前途远大的羽林郎,还是独孤阀的次子,两人身上都有官位,可这些家将全是私将,真打下去了,第二天说不定就真的被人带兵上门报复了。   不只是汉人家将会说出“主辱臣死”这样的话的。   加之人的名,树的影,花木兰自杀了“大魏最让小孩害怕排名榜第一”的鬼方以后,立刻以窜红的气势登上该榜榜首,接过了鬼方能让小儿止啼的旗帜,世人可能不知道花木兰是谁,可提起杀了鬼方的“虎威将军”,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她描述的声如洪钟,体若熊虎才好。   现如今虽然这些贵族子弟看出花木兰并非外界传闻的那样,但他只凭一个女人用的鞭子力敌几十家将却证明了盛名之下无虚士,世人皆爱英雄,无论男女种族,有些郎君对花木兰心生好感,也就亲自去向崔家求个和解,这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更有甚者,有不少郎君过来相请三人,希望能互相结识一番。他们的父辈因为花木兰冒犯了崔家的原因不愿和花木兰往来,但这些白身的公子哥却是无碍的,家中也不拘着他们交友。   素和君带着花木兰原本就是想帮他扩展人脉,加之狄叶飞遇到花木兰以后怎么也不肯跟崔家人走了,直说和熟人一起自在,这几人就混在一起,和一些态度还算友好的士族子弟坐一坐。   若搅了人家游玩的兴致就走,也显得太打脸了。   “我都这般牺牲了,你那边情况如何?”贺穆兰见独孤诺精神有些恍惚,心中已经料定结果不太好……   结果等独孤诺说出来之后,众人更是叹息。   “她若说门第不配,我可能还没有这么难过。她说,她说……”独孤诺神色更见迷茫,“她说她性子烈,所以不喜欢人高马大的,偏爱弱质文士,而且,她心里已经有人了。若我愿成人之美,她必领了我这个情,想法子报答我……”   “什么?弱智文士?”   因为在南园,说鲜卑话不礼貌,他们从进来开始都是用汉话,贺穆兰一听到独孤诺说李郦娘喜欢弱智,顿时吓了一跳。   等过了一会儿,她见众人都奇怪的看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弱质”不是“弱智”,和她想的完全不同,忍不住哑然失笑。   素和君却又不同,听到后当下就嗤笑一声。   “这女孩心倒是大,主意也多,却没想到你一个嫡次子,要怎么牺牲才能为她推掉这个婚事,她又可报答的了你的牺牲……”   “可是我要她的报答做什么,我……我是来看未婚妻的……”独孤诺声音减低,“我确实很喜欢她的身形样貌,可人家瞧不上我,觉得我傻我却是看的出来的,既然我一厢情愿,她嫁了没意思,我每天被人嫌弃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正是如此。”贺穆兰赞同地点了点头。“若是嫌你笨,嫌你是鲜卑人,都还有办法补救,可若是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就是如何勉强,也只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就算如今这婚事黄了你会一时痛苦,就长远来看,却是万幸。”   贺穆兰想到独孤诺前世娶了郦娘,后者情愿顶着压力和离,连子嗣都没留下一个,显然两人感情一直不好。   成婚这么多年,若是双方有意思,心是铁的也捂化了,可两人一直无子,最后闹到和离的份上,绝不是一句“感情不和”能概括的。   与其想看两相厌,最后成怨偶,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成,正如鲜卑民歌所说的,“郎不念女,各自努力”,也不失是条路子。   无论如何,贺穆兰已经尽心尽力过了。   独孤诺和李郦娘没有怎么相处过,就连今天也是第一次见,第一次见刚刚有好感就给人打了个巴掌,难过肯定是难过,伤自尊也伤自尊,但什么痛苦断肠一定是没有的,最多有些难堪罢了。   所以他情绪低落,狄叶飞和素和君两人却不以为然,觉得这种婚姻大事他根本就做不了主,居然还为未婚妻看不上她这种事烦恼。   真要看不上他,等睡上几回,看不上也要过一辈子了。   莫说他们庸俗,这世间男子大多如此。   “话说回来,看素和使君和王家云娘似乎是认识?”坐的远的一个王家子弟没听到贺穆兰三人在说什么,不愿冷场,就想挑点话出来说,他和素和君等人都不认识,但红衣女子王慕云却是王家女,所以便挑了这族妹说话。   素和君一听到王慕云的名字就变成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那个恶婆娘?我和她没什么交情!”   他是白鹭官,表情虽丰富,但十分大多有五分是做给别人看的,但说起王慕云时,那是真心实意的咬牙切齿,显然是吃过大亏。   贺穆兰前世住平城时,住的是素和君的家,自然认识素和君的娘子,他的正妻是一位鲜卑宗室,是拓跋焘的一个堂妹,长得颇为俏丽,而且是贺穆兰的疯狂崇拜者,曾经还热切的追求过声名鹊起的虎威将军花木兰,后来花木兰拒绝了她好的好意,她被拓跋焘嫁给素和君时还撂下过话,只要花木兰还要她,她立马和离。   这种奇耻大辱换成哪个男人都受不了,不过素和君这人对待男女之事上有些没心没肺,上辈子也是妻妾成群,两口子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也就这么乱七八糟的过来了。   算是典型的鲜卑贵族家庭。   可是以贺穆兰少有的“言情小说”和“偶像剧”的经验,倒觉得比起素和君那位不着调又热情奔放的娘子,这位冷若冰山的王家娘子和素和君之间更有火花,而且隐隐有些八卦。   可素和君摆明了讨厌这女人,那王家公子也就顿住了试探的口风。大概王家人都不怎么喜欢这个族妹,所以他见素和君明显不喜欢这个族妹,反倒松了口气,摆出一副笑意迎合道:   “原来你也知道我那族妹的恶名,她从小舞枪弄棒,还立了一个‘女军’,简直笑死人了!若是女人能打仗,还要那么多男人干什么?那些个绣花枕头,也就在家里自己玩玩家家酒!女人嘛,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天经地义。依我看,她现在仗着叔父宠爱她随她去,等熬成老姑婆了没人要的时候,就知道……”   这人说的兴起,素和君却不动声色地看了贺穆兰一眼,却见贺穆兰自顾自的坐在案前喝酒,嘴角一副讥诮的表情,神色还算平静。   素和君原以为贺穆兰听到这样的话,即使不拍案而起,怎么也要刺他两句,却没想到贺穆兰只是当做耳边风、别人说胡话一般,不但不气,眼神里还有些可怜那人。   他却不知道贺穆兰刚穿来的时候就是大龄花木兰,王慕云是士族女子,母族又有实力依然被人如此说道,她昔日穿着男装以花克虎身份行走乡间时,那些乡下人对于花木兰做出的揣测可比这个粗鲁、直白多了,比这更难听的比比皆是,她若每个都要跳脚,一双脚早就废了。   她此时和前世的花木兰一样,因为经历地多了,看的广了,再听到这样的言论,就觉得这些男人非常可怜。他们无法接受女人比自己优秀的事实,也容不得异样的人生,花在自己规定好的框框里,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既不愿张开眼看看别人的美好,也不愿修行自身变得优秀,颇有些井底之蛙的意思。   “我那族叔原本大好的前途,为了那宇文家倒贴上来的女人被逐出家门,住在那般荒郊野地,可叹可叹,到现在也没有被推举为官,一天到晚游山玩水,还美名其曰魏晋遗风……”   素和君原本就欣赏花木兰,再听到王家郎君这么说族妹,心中无名之火顿起,突然把那酒杯重重往案上一丢。   “王家郎君,你莫忘了我也是鲜卑人,在座的几个都是鲜卑人。宇文鲜卑再怎么式微,你当着我们一群鲜卑人的脸说她母亲的不是,就是在打我们的脸!再者你们不欣赏王慕云,我也很讨厌她,但就我看来,她舞刀弄枪和寻常女子捏针走线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又无关她的人品,有什么好嘲笑的?”   素和君真生气时,眼神几乎能择人而噬,王家郎君只看了一眼,笑容顿时僵住,自己默默喝了一杯酒算是赔罪,再不张口。   士族子弟的涵养都是极好的,知道说错了话便不纠缠,即使道歉也做的不失自己的身份,但这话题,是怎么也无法延续下去了。   好好一顿宴席,一下子气氛尴尬,几乎到了没办法继续下去的地步。   谁也不知道刚才还恨不得把对王慕云的厌恶刻到脸上的素和君,为什么会对明显迎合他意示好的王家男子骂道一点脸面都没有,贺穆兰却知道大概是为什么,怔了怔看了眼素和君,却见他坦荡荡地看了过来,不由得举起酒杯,和他遥遥对饮。   好在这尴尬没有延续多久,在一旁像是隐形人一样的狄叶飞突然被人找上了,引起一堆人的侧目。   狄叶飞的长相若是英挺一点,可以说是当世难见的美男子,可惜他的眼睛有些狭长,嘴唇过于薄弱,看起来就透着一股阴柔。加之军中男儿多是糙汉子,狄叶飞的体格又不粗壮,一来二去,就变成满军营女神一般的人物。   可这些汉家女子眼睛却是特别毒的,莫说男人,就算真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也要分出高下来,互相评判一下女子的优劣,这狄叶飞跟着崔家子一踏入帷幔之中,顿时有无数双眼珠子看了过来。   无论风俗怎么改变,女人喜欢美男子的特点总是不变的。狄叶飞虽然断了五石散,但副作用一直没改,经常心烦气躁、四肢无力,气质变的也柔和文弱起来,加之穿着窄袖胡服身上瘙痒,所以一直是一身细麻宽袍,更显得风度翩翩。   狄叶飞原本就五官极为精致,而魏晋时期最欣赏的美男子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要长得高挑、白皙、五官精致美好。崔浩那是生错了时代,早生一些时间,也不至于被胡人嘲笑,而是被各家追捧,弄出第二个“看杀卫玠”来。   狄叶飞长得一双漂亮的绿眼睛,花木兰为了绿眼的高车同袍闯了崔浩府去拿门客的事情人人皆知,再见他坐在花木兰身边,自然知道他是花木兰的好友、崔浩的弟子狄叶飞。   男人也许还会在背后说几句狄叶飞像女人,或是喜欢他的相貌偷偷看几眼,这些世家女子倒是大大方方地打量起狄叶飞,评头论足起来。   若狄叶飞是个出身五姓或家世繁盛的狼君,这些女子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形象地品头论足、讨论别人哪里的鼻子好看,哪里的眼睛有神,但正因为狄叶飞身份微寒、地位不高,还是个胡人,她们调笑起来,就更为肆意。   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们不会和这样的人结成亲事,旁人也就只会认为她们爱慕狄叶飞的颜色,不过是女孩子家喜欢漂亮的东西,即使传到夫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但对狄叶飞,怕是从此就没什么好眼色了。   这些女子对于同样地位的男人,那叫一个处事矜持,端庄有度,但见了狄叶飞后,一个个都是眼睛冒着贼光,恨不得把他叫过来把玩一番才好。   卢七娘性子沉稳,见众姐妹讨论狄叶飞有些失态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打断,却被知道她怕花木兰的人笑话了一顿,以为她是不敢接近花木兰身边的人,只推了王佩兰出去打听狄叶飞的动静。   王佩兰年纪最小,没到婚配的时候,又天不怕地不怕,加之确实喜欢狄叶飞的颜色,被众人这么一推,也就半推半就的寻到狄叶飞,脸色红红的找他攀谈。   狄叶飞在北地度过了两年多的时光,从黑山大营到北地高车,无论男女见他第一面就会把他当成女人,此时见王家娘子过来,还以为是哪个女郎爱慕火长刚才的威猛,将自己的身子避了避,露出身侧的贺穆兰来。   谁料王佩兰却攀上了狄叶飞的袖子,而且颇有些放不开手的意思,开口娇声道:“你就是崔太常家那位右司马吧?我的女伴们好奇你,想要见见你哩。”   这话说的狄叶飞像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般,实在是有些轻慢,偏这个女孩长得可爱,说话也娇憨,扯着狄叶飞地袖子撒娇的这么摇一摇,那话说的倒真相是一群女孩欣赏他,相邀去做客了。   这里多少男人认识王佩兰,闻言往女人堆里那么一看,果见许多女郎对这般指指点点,还有焦急的引颈张望的,立刻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狄叶飞,恨不得是自己过去了。   狄叶飞只觉得荒谬,用手拂开王佩兰的手掌,惊疑不定地问道:“找我?不是找花木兰?”   王佩兰一愣,瞧了狄叶飞身边凶神恶煞一般的将军,见她长得实在是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出色,忍不住摇摇头。   “我找他做什么?我们找你。我……我叫佩兰,就是那种香草,你听过吗?”   说罢神色紧张地看着狄叶飞。   一旁贺穆兰和素和君听到狄叶飞说的话,立刻笑出了声,再听到这姑娘明显是来表示喜爱之意的,立刻好奇地看着狄叶飞有什么反应。   谁料狄叶飞红了一整张脸,闷闷地说不出声,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我虽长得像是女人,却并不是真的是女人,也不缺什么闺中好友,让你们失望了。”   这下子,素和君真是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倒在案桌上。   一旁所有的男子都露出忍禁不俊的表情,似是觉得这番好事落在狄叶飞身上,却让他产生这么个联想,狄叶飞不是傻的也是呆的,刚才的羡慕嫉妒也一扫而空,看待他的表情也没那么怪异了。   “这位女郎,我这好友面皮浅,我先替他谢过你的好意了。不过我们在这里原本就不合适,一会儿就走……”   贺穆兰见狄叶飞脸皮涨得发红,好心替他解释,却被王佩兰瞪了一眼。   “我和他说话,你插什么嘴呢!我只问他愿不愿意!”   若说狄叶飞最尊敬的人是谁,不是拓跋焘,也不是崔浩,而是对他的人生带来巨大影响的花木兰,他心中对她的情感十分复杂,几乎把所有人类能够有的情感都糅合了进去,此时见到贺穆兰被呼喝,立刻蹙起眉头。   “你们其实也看不起我,不过想让我过去陪你们逗乐子罢了。我什么都听火长的,你对他不敬,我也不愿和你说话。”   他心中明澈,看着王佩兰的颜色也越来越凝重,脸上的红意也退了。   “你请回吧。”   王佩兰听到狄叶飞的拒绝,眼睛里泛起泪光,竟就这么捂着脸跑了,浑似前世追星不成反被奚落的中二少女。   “你……哎!”   贺穆兰看着王佩兰伤心的跑走,忍不住摇头。   她如今顶着二十岁的皮,竟像是这一堆火伴的老妈子一般,还关心起他们的感情问题来了。   只要一想着自己要熬到三十二岁都没出嫁,而身边的男人们却要一个一个的娶媳妇,说不定自己还要为他们参谋、说媒、出谋划策,也许还要打架助拳,她就觉得头疼。   真是心累。   王佩兰被狄叶飞说跑了,回到女伴堆里,立刻就有人站起身来想要过来,被崔家娘子说了几句什么,给按了下来。   素和君往那边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警告之意,这些世家女子眼界心胸并不比男人要差,见到白鹭官护着狄叶飞,就知道此人大概也是皇帝想要捧起来的,再不敢用“美貌伎人”一般的心理看他。   但狄叶飞的脸长得实在是好,直到他们起身要告辞了,贺穆兰都能感觉到至少有十双以上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放在狄叶飞的脸上,连带着她都有些不自在。   等要出幔帐之时,一袭红云却飘然而至。   原来是王家的王慕云到了。   “花将军留步!”   王慕云快步上前,走到众人身边。   “恶婆娘,你来干什么?”   素和君低哑着嗓子,“别以为……”   “手下败将,莫要和我说话。”   王慕云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自顾自的和贺穆兰说道:“如今人人都夸你武艺了得,箭术更是厉害,我想和你比试一番,不知道哪里合适?”   贺穆兰愕然,狄叶飞动容,素和君原本脸色难看,待听到王慕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恶婆娘,你真是自不量力,你就算箭术再精,可知你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她开的了三百斤的弓,八石的腰弩一个人就能拉开,射程是一百五十步,曾经一箭射下夏国大将的人头,你这真是自讨没趣!”   素和君有意打击她,但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王慕云第一次露出羞窘之色,上下看了看贺穆兰,似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身体里有这般的力气。   独孤诺原本情绪低落,一路上不言不语,听到素和君夸耀贺穆兰的话,立刻与有荣焉地抬起头,恨不得拍着花木兰的背说一声这是我朋友云云。   不过王慕云却显得大度的多,直到素和君大肆嘲笑完了,这才服气地拱了拱手:“确实是我自不量力了,我还以为我的本事在同龄人里已经不错,却没想到花将军竟如此了得。我是拉不开三百斤的弓,也射不了一百五十步的箭的。我欲经常拜访将军,以武会友,不知可合适?”   素和君正在好笑,看到她正色请求,表情立刻僵住,那笑声也一噎,看看花木兰,再看看王慕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贺穆兰自来到这个时代,除了赵明以外,再没有接触过什么同性朋友,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对脾胃的,长得又像是前世的大明星林青霞,自然是希望能够结交。   可她如今是以男子身份行走于世,生怕给王慕云惹来麻烦,所以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这才慎重地对她回答:“我倒是不妨事,只是你是女子,毕竟多有不便,我怕给你惹麻烦。”   这话说的极为诚恳,半点没有瞧不起王慕云的样子,王慕云听了之后露出一个情真意切的笑容,刹那间冰霜融化,如沐春风,她长相原本是偏向严肃那种的,一笑起来,立刻有种别样的明媚。   就连素和君都张口结舌,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她竟然笑了,她竟会笑!”   “你我以武交友,坦坦荡荡,有什么麻烦?最大的麻烦就是太在意会有麻烦,我不在意,你在意吗?”   贺穆兰实在喜欢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你都不在意了,我有什么在意的?不过我现在住在礼宾馆,你进不去。等我日后在平城置了宅子,你再来拜访比较好。等我宅子买好了,再……”   她看了看素和君,觉得这两人倒是有些意思,说不定能成为一对欢喜冤家,总比素和君前世妻妾成群,游戏人间好,便话头转了一下,接着说:“……再让素和君转告你。”   王慕云果然和素和君之间有故,听到贺穆兰的话,又笑了笑,转头看向素和君:“长舌小人,你倒交了个好朋友,难得你不花言巧语的骗人了。你记得回头告诉我地址。”   “谁是长舌小人!我是白鹭官,不是长舌官!”素和君气的眉毛都吊了起来,“不要拿小时候的事情一直说,小心我……”   “花将军,我走了,后会有期。”   王慕云懒得理素和君,对贺穆兰点了点头,走的和来时一样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就让其他人猜测两人有什么私情都无法再猜下去。   知道王慕云走了,素和君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毫无平日里的自然风度,贺穆兰斜眼看他:“你这不对啊,和平日的你一点都不像。”   “遇到她,我没疯就差不多了!”   素和君翻了个白眼。“你要和她相交,不是吧?”   就连狄叶飞也有些怅然:“我忘了火长也是要成亲的年纪了,原来火长喜欢的是这样的姑娘……”   外冷内热,倒是和火长一般脾气。   这原本是该高兴的事,只是他的心中竟隐隐有些难过,像是被什么堵了。   ‘大概像是所有离巢的燕雀一般吧,想飞走,又觉得那好屋子总还是给别人占了,心里难过。想不到我竟是这样婆妈的一个人,他们说我肖似女人,一点都不假……’   狄叶飞捏了捏拳。   狄叶飞的猜测让素和君又一次哑口无言,就连贺穆兰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确实喜欢的是这样的姑娘,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这女孩箭技确实不错,我若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没有天生的神力,倒不一定比得过她。”   她一看就是家学渊源,和花木兰从其父那里继承的路子完全不同。花木兰十六七岁的时候若没神力,也许真没她的箭技了得,但现在……   贺穆兰顿了顿。   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在战场磨练两年以后,都不会轻易失手了。   因为一失手,说不定就要送掉无数性命。   狄叶飞听到贺穆兰的话,不喜反倒更忧,他因为贺穆兰可能就要成亲的念头把自己堵得半死,再听到贺穆兰解释的话,更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十分可怕,却又不敢细想是为了什么,一路上于是越发沉默。   独孤诺则是看着一个个有红颜知己的有红颜知己,有女人爱慕的有女人爱慕,再看看自己,回家后少不得还要掀起一番风暴,顿时脚步更加沉重,走都走不动了。   “花木兰,能不能把恶婆娘的鞭子给我看看?”素和君突然开口说话,伸手向贺穆兰要东西。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把腰上插着的鞭子递给素和君,后者接过后摩挲了一阵,这才依依不舍地又还给了贺穆兰,面上有些许怀念之色。   “还好你是……若你和我一般,我恐怕想尽办法也要把这鞭子要来。”   有狄叶飞在,他不好说明,但贺穆兰也知道,他的意思是还好她是女人。   这鞭子看起来已经是旧物了,至少有十年左右,蛇皮早就磨得圆滑,颜色也不是铁锈红,而隐隐有些暗红的样子。   至于为何男人不能拿王慕云这鞭子,贺穆兰虽然好奇,却没有多问。   反正肯定有一番故事。   狄叶飞看看素和君,又看看贺穆兰,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哑谜。再看到贺穆兰腰上插着的鞭子,绿眸更加深沉,只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忽道:“我跟着师父的幼子来的,如今出来这么久,还是到前面去比较好,我先行一步。”   贺穆兰知道他现在身份尴尬,和崔家正是要重归于好的时候,便没有阻拦他。   狄叶飞的身影走远了,素和君才叹出一声:“他心性不如你豁达,却胜在坚毅,又能守住本心。看他拒绝几个女郎的邀请留下来就知道,若他真的去了,我倒要瞧不起他了。只可惜他比较太敏感了一点,这样的人若不是变得偏激,就是变得自傲,我真担心他会辜负你一直辅助的情谊。”   “朋友之间,又有什么辜负不辜负呢?能看着他青云直上才是最好。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不知道木兰你竟还懂《庄子》。”   “我略听过一些,没看过全本。”   “那也很了不起了,许多鲜卑人都不知道这本书。”   许多鲜卑人之一的独孤诺跪地躺枪,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喃喃自语:“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   “前面的独孤郎君请留步!留步留步!哎呀太好了,你没走远!”   一个顶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气喘吁吁第跑了过来,见到独孤诺还在,立刻迈大步子一口气冲到他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来。   “我家少爷找不到纸,又被人看的严,只好用这个写给你了。你看完了要烧掉,不要留着啊。”   那小丫头说话也是爽利,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嘱咐了这一句,把那丝帕递给他。   贺穆兰和素和君见有女人找他,都是避嫌的后退几步,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独孤诺也被弄的一愣一愣的,他不认识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什么少爷,拿起丝帕一看,只见上面黛色的字迹映在洁白的丝帕上,这帕子上面没有绣任何花样,所以也看不出是谁的私物,倒是聪明的很。   黛色的墨汁肯定是没有的,这大概是哪家小姐画眉的青黛,带出来补妆的,给拿来用了。   独孤诺只看了几句,心中一暖,面容柔和的和小丫头说道:“和九郎说一声,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没事,若有机会,下次再见。”   那小丫头被独孤诺看的脸发红,胡乱点了点头,见四周没人注意,又一次快步跑开。   回去的路上,独孤诺一路的脚步都是轻快的,再无刚才的颓丧可言。   ☆、第291章 赫连公主   贺穆兰和素和君在南园那边耽误太久,待换了衣服回返,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北面虽然和南面分开,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南边闯进去外人的消息一出来,北面的鲜卑人们也都知道了。   待知道是候官曹(白鹭官的衙门)的素和君带人办差,这些鲜卑大族的子弟立刻一个个明面上讳莫如深,私下却在猜测南面那些世家女子们是不是有给拓跋焘看中的,否则为何连素和君都出动了,而且一点都不担心被发现。   鲜卑人其实非常仰慕汉人的文化,即使会被人排挤,也有许多鲜卑人学习汉学、学汉人穿戴汉人衣冠、想法子娶到汉家姑娘为妻。几位拓跋宗室崇敬汉人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作汉字,不叫“拓跋x”,叫“元x”,以为风雅。   其实许多鲜卑人不是不想娶汉族高门,可人家就是看不上他们,仅有几次通婚,也大多没有以好结尾收场,久而久之,鲜卑人也就不拿那热脸贴冷屁股了。   可要说汉人若是愿意嫁女或者娶鲜卑妇,不说别的,排队求娶的鲜卑大族大概能一直排到城门口去,大把愿意散尽家财为家中继承人定亲的。   一时间,许多鲜卑子弟心中痒痒,就指望着拓跋焘做出“模范带头”作用,只要拓跋焘能娶到五姓女了,那他们也就能有个典范,才敢厚着脸皮去各家试试求亲。   如今已经不同先帝和代国的时期,民间早就有大量鲜卑人和汉人通婚,也就贵族们端着举着,遮遮掩掩,谁也不肯迈出这第一步。   这下子,人人看向素和君和贺穆兰的神色更加复杂。还有人甚至胡乱猜测,拓跋焘是不是为了让花木兰和崔浩化干戈为玉帛,想要给他求娶个崔家女,否则为何素和君非要带着花木兰去露脸?   素和君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许猜得到也懒得理,他们帮独孤诺惹下一堆麻烦,素和君真是骂娘的心都有,贺穆兰也知道自己给素和君添了麻烦,加之素和君对王慕云很有些小蹊跷,让她没有了之前的谈笑风生。   这一切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正午快到的时候,窦太后来了。   窦太后是一个十分传奇的女人,她家是浑源的豪族,年轻时家族里建造墓地违背了该有的规制,这事原本许多人也都偷偷干,为了先人住的舒服些,多挖了几尺,多用了几根好黄杨,原本只要没人检举,是谁也不管的。   但窦太后家族原本就是大户,自然惹了不少红眼,这事一被翻出来,立刻惹祸,这种事历来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她家惹下的是大祸,先帝当时身体经常不适,最忌惮这种事情,于是她家下葬的公公被鞭尸,家中的丈夫和男丁全部被诛尽,她和两个女儿幸免于难,被送入宫中做了官婢。   窦氏这样犯妇的身份,即使在官婢里也是地位很低的,但她出身大族,原本就高贵有度,又做了许多年的掌家娘子,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她不会做犯妇太久。   果不其然,窦氏识文断字,性格恬静,又稳重老练,很快就得到了许多嫔妃的看重,在宫中也得到从上到下众口一词的好评,就连先帝拓跋嗣都起了好奇之心,召她觐见。   窦氏“操行纯备,进退以礼”让拓跋嗣留了意,当时还不是太子的拓跋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人选,杜嫔早就欣赏窦氏的人品,哭求拓跋嗣将窦氏给拓跋焘做保母,窦氏就这么到了拓跋焘的身边。   拓跋焘十二岁被立为太子,母亲去世,窦氏接过母职。她天性仁厚,对拓跋寿就似自己的儿子一样,拓跋焘跟着窦氏得到了母亲般的宠爱,对窦氏情感如同亲生母亲,和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又因为窦氏汉族的身份,对汉学和汉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也对汉臣极为信任,这都是窦氏的功劳。   拓跋焘登基之后,封窦太后为“保太后”,没过几年,干脆从“保太后”变为“皇太后”,和母亲一样孝顺。他每次出征的时候,调动京畿防御的虎符都是交在窦太后手上,人人都知道窦太后随时可以调动几万大军,即使拓跋焘御驾亲征,也不敢有任何异动,犹如大魏的定海神针一般。   而如今贺穆兰跟着素和君去迎接这位传奇人物,看到的却只是一个气度极好的老太太,她头发花白,看起来约有五十岁了,走起路来不需要人搀扶,衣着也很朴素,只有头上带着一顶鲜卑官帽,显示她的身份。   花木兰辞官之前见过很多次窦太后,她当年陪驾在太延五年(辞官前五年)出征凉国的时候,柔然可汗吴提曾经效仿他的父亲,率领大军攻打大魏,已经南下很远的地方了,人人都希望窦太后带着太子避难,这位老人却斥责留守的大将都是“胆小鬼”,亲自拿起战刀指挥司空长孙道生等人带兵出征抵御柔然人,很快就击退了柔然人。   而那时花木兰是克柔然的名将,奉命率兵从西线回返,还没到前线柔然人就已经被打回去了,得到了窦太后的接见之后,又重新率兵前往凉国。   至于辞官之前,窦太后也问过她愿不愿意留在宫中,要不要她帮她寻找合适的婚事等等,花木兰的印象里她是个很宽和慈祥的老人,而如今五十岁的窦太后,依然是个看起来大度有容的老太太。   贺穆兰在打量窦太后,却没想到窦太后也在打量她。   拓跋焘从不瞒着窦太后任何事,自然也把花木兰是个女人的事情告诉了窦太后。窦太后自己便是个有见识的女人,自然不会因为花木兰是个女人对她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但她把拓跋焘当做儿子,把拓跋晃当做孙子,自然有所有老人的脾性,那就是希望最好的都是自家的。   拓跋焘对花木兰没有任何男女的爱意,窦太后也不觉得这样的女子蹉跎在后宫争宠有意思,待在看到花木兰的长相,即使知道这是个英雄,也觉得实在是太普通了点,率先就丢掉了她也许能和拓跋焘产生点火花的想法。   她自己的养子她自己知道,拓跋焘喜欢的是丰乳肥臀的丰满姑娘,最好脾气温柔又大度,越漂亮越好,他直接的很,不爱你侬我侬。   等拓跋焘这边注定没啥好果子,窦太后又在想着花木兰这样的女人适不适合当“保母”,拓跋晃已经快一岁了,按照拓跋焘的意思,明年过完年就要宣布立储的事情,那贺夫人肯定是要死了,保母人选却还没有定下来。   虽说花木兰会打仗,但大魏会打仗的人实在太多了,可这世上能给未来皇帝做“母亲”的人,只能有一个。   这个“母亲”做的好不好,直接关系到这个国家的未来,要比能打仗的将军重要的多。   拓跋焘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但窦太后自己是保母出身,知道坐上这个位子有多么不容易,把一个太子平平安安的养大又有多难。鲜卑人的保母几乎和亲母没有区别,行走宫廷内外也是可以,所以这个位置分外要有信得过的人才能担任。   她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不可能时时刻刻照拂着孙子,便只能寄望有一个聪明伶俐的能护着孙辈好好长大。   可拓跋焘的后宫里实在找不到身份普通又能力出色的,那些犯妇又都有怨怼之心不敢大用,这事就停滞了下来。   窦太后对花木兰抱有这样的心思,见到贺穆兰就分外的考量。   贺穆兰感觉到窦太后对她多看了几眼,却没太注意,只以为她是跟着素和君来的,所以会被重视。   可随着窦太后出现、众人迎接,窦太后又笑嘻嘻地叫人请了几位女郎出来,又掀起了一轮议论的热潮。   “武威公主、始平公主、西海公主……”   若干狼头领着弟弟若干人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窦太后请宫人和侍卫护着往里走的几位公主,惊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几位待嫁的公主都出来了?不是留着连亲的吗?”   拓跋焘妹妹不多,能够拉拢其他国家身份又足够的就那么几个,此次来的已经是最适龄的几个了,武威公主才十四岁,竟也被带了出来。   其他宗室之女等几位公主都袅袅娜娜地进去了,这才跟在其他宫人之后入内。等所有拓跋鲜卑的女孩都进去了,窦太后身后却又转出一个女孩来,奇的是窦太后之前对待每个拓跋宗室的女孩,无论是不是公主,都没表现出特别亲近的意思,却独独握住了这个女孩的手,稳稳当当地往园子里面走。   贺穆兰是陪着素和君暗中保护窦太后一行人的,离着窦太后的位置非常近,待看到那个女孩的长相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同时惊呼出声的不止贺穆兰,若干狼头和若干人等拓跋焘身边近身过的人都忍不住仔细看着那位美人,觉得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阿兄,我是不是看错了,那确实是那位赵黄门吧?还是他的姐妹?”若干人揉了揉眼睛,他在花木兰的医帐中呆了那么久,和赵明朝夕相对,自然认得他的脸。   “说不定是姐妹,可一个宦官的姐妹,哪里值得窦太后握着手……”   若干狼头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露出思考的神色,“难道是女扮男装?不,即使是普通宫女,也不值得窦太后这样看待。而且看她的服饰,比宗室女孩还要再高一等,比那些正宗的公主也不差……”   他瞪大了眼睛。   莫不是夏国某个落难的公主?   前来迎接窦太后的,无一不是鲜卑大族,最前面的是步六孤家的长女,她如今已经二十二岁了,但还未出嫁。她陪家人进宫经常见到窦太后,也不害怕,上前几步甜笑着就问:“这是哪家的妹妹,长得这般漂亮?难不成陛下还藏着一位公主不成?”   窦太后带她来,便是要让她的身份走了明路的,步六孤家的一问,她立刻安抚地拍了拍赫连明珠的手背,以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这是赫连大王的四女,明珠公主。夏国被灭时宫内混乱,宫人和明珠公主调换了身份,是以宫女代替明珠公主被赐给了狄子玉狄将军,明珠公主以宫人的身份被送到我身边。如今平原公思念妹妹,想要接她回去,我这老太婆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耽误了她和家人相聚,只好让她回复该有的身份。”   她说话从不夸张,向来让人信服,这其中虽有诸多遮掩之事,但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不会当面戳破窦太后的未尽之言。   夏国的平原公自立为帝,又夺下西秦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当世少有的英雄,按照赫连定的地位,窦太后称呼他应该是“赫连大王”或者是“伪帝”,可她却依旧用赫连定当年效忠夏帝的公爵之位称呼他,自然是因为其中又有变故。   最可能的,就是赫连定暗中已经向魏国投诚了,而窦太后和拓跋焘想要借由赫连公主一事,把此时坐定,逼得赫连定不得不从暗中投诚变为明面上的投诚,打消诸国试图动摇赫连定的想法。   但凡聪明一点的人家,立刻摆出欢喜的样子,诚恳至极地去欢迎赫连明珠,又将她夸得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亲热的围在她的身边,倒比之前对前面进去的拓跋鲜卑公主们还要热络。   唯有贺穆兰被吓得心中乱七八糟,看着赫连明珠说不出话来。   赫连明珠一身盛装打扮,她原本就有80分的美貌,长相又是属于适合华服类型的,这一打扮,把许多鲜卑女孩都压了下去,当看向贺穆兰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熟悉或者愧疚的表情,只是对贺穆兰淡淡的点了点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赵明吗?”   贺穆兰猛然扭头看向素和君。   “哈哈哈哈,我和陛下就是想要看到你这幅受惊的表情,才故意没有告诉你赵明的身份,我们隐瞒果然是对的,你的脸色真是精彩!”   素和君笑的极为灿烂。   “我知道你也许知道了赵明是女人,却没猜到她的身份不对,是不是?我记得她还哭着从你的帐篷里跑出去,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又点了一朵烂桃花?”   贺穆兰瞠目结舌,再看窦太后握着赫连明珠的手进去了,赶忙跟上。至于素和君的玩笑,她也只能压低着声音追问着其中的缘故。   只有若干人呐呐地从听到赫连明珠的身份以后就有些不对劲。   “哎哟,她是女的吗?难怪了,火长肯让她伺候如厕,却要揍我们……”若干人想起当时的情景。   他原想着自己虽丢脸,但好歹也有个宦官干过和他一样的事情,火长既然没有不自在,他大概也不需要介怀。   可如今这假男人变成了真女人,而……   只要想到自己和火长同穿过一条裤子,他的兄长也和火长同穿过一条裤子,而且自己还把鼻子凑到陶壶旁边闻闻有没有异味,想给火长把尿,他就突然脑子一下子断片,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若干人?傻子?你怎么了?”   若干狼头一拍弟弟的头。   “阿兄,你说我若看了一个姑娘的腿,还给她穿了我的裤子,差点帮她……”他说不出把尿的事情,顿了顿后继续说:“呃……我是不是要……”   负责?   谁料若干狼头脸色突然一下子阴沉起来,拍着弟弟的头突然变成揪住了他的小辫子,厉色问道:“你是不是去了不三不四的地方,被人设计了?你在平城招惹了谁家姑娘?”   他把若干人揪的踮起脚尖,痛得嗷嗷直叫。   “快给我说!”   “阿兄救命,我只是问问啊!啊啊啊啊!放开我!!”   ☆、第292章 又是神力   北魏毕竟是鲜卑人建立的政权,能在北园里出现的,除了鲜卑大族,便是各族的首领,亦或者是诸国的宗室,拓跋焘要选妃,他们必定是要把家里长相漂亮的女儿送进宫去,而不是藏起来嫁人。   所以这些鲜卑大族送来的子女必定是家中亟待婚嫁,并且十分出色的人选。   便是窦太后,看到这么多人才济济一堂,男的俊俏,女的娇艳,心中也大为高兴。但凡老人,总是喜欢热闹的,她又以平易近人、待人和善闻名,没有一会儿,身边就围了许多女孩。   即使和这么多同龄人相比,站在窦太后身侧的赫连明珠也毫不逊色。她在夏国宫中得到的良好教育在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无论什么人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她,她都依然不卑不亢,接人待物也是从容有度。   素和君和贺穆兰都没见过赫连明珠这一面,倚着栏杆啧啧称奇:“想不到这位明珠公主真的是名不虚传,你看到那位没有?那是尔朱部落的酋首尔朱代勤之女,这位贵女性格暴烈,连公主的面子都敢下,此时和赫连明珠倒是有说有笑,真是奇了怪了!”   窦太后身边围着的女人贺穆兰都不认识,更别说什么“尔朱”家的,“李朱”家的了。   只是她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   尔朱?   尔朱代勤不就是前世狄叶飞的上司,被说媒后差点成了一家人的那位贵族吗?这个家族一直在尔朱川放牧,怎么也会有女儿在平城?   贺穆兰定睛望去,和赫连明珠正在说话的女孩年约十七八岁,瘦长脸蛋,长得倒算是个美女,不过因为颧骨过高的原因,有些过于严肃刻薄的感觉。   这女孩大概就是前世被定亲后以死相逼退亲,却假戏真做,真的死了的那个女孩。狄叶飞为了这个打光棍直到三十岁不敢娶妻,就是怕尔朱家忌惮,由此可见这个家族的厉害。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   贺穆兰喃喃自语,不能理解狄叶飞如何会被嫌弃成以死相逼的地步。   “她家名义上是投奔拓跋鲜卑的‘契胡’,其实是羯胡。赫连明珠是鲜卑人,羯胡也出自匈奴,两人有些话说也是正常。可是尔朱秀容并不是好说话的人,人缘也差,所以我才说赫连明珠厉害。”   素和君之前已经说过了赫连明珠入宫的来龙去脉,以及她对赫连定的影响,言语之中已经板上钉钉的觉得赫连明珠一定会进入后宫。   贺穆兰内心里觉得拓跋焘并不是个良配,远的不说,马上就要大选妃子入宫,那么小的后宫里一下子挤进这么多女人,赫连明珠即使进了宫,怕是也过不上什么安乐日子。   她觉得赫连明珠还是个上高中年纪的女孩子,却忘了赫连明珠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原住民,在夏国没有国破之前,她的人生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嫁到某个宫廷,在后宫中想尽办法出头,在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和权益的时候,也借由夏国的背景壮大己身……   赫连明珠不过推迟了一点进入自己的战场而已。   “赫连定会归附大魏吗?”贺穆兰想了想,觉得这个才是重点,“他比赫连昌厉害多了,这样的降臣,难道不会引起别人的忌惮?”   她没有明说,但这个“别人”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他很期待赫连定能归附啊。”素和君叹了口气,“他就是那种情愿要一个随时可能造反的真英雄当手下,也不愿意要一个安全的草包当随从的人,赫连定若真的归顺,说不定一跃就会成为朝堂中降将里地位最高之人。赫连明珠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素和君想起赫连定做出的一系列动作,忍不住感慨万千:“看他为人行事,似乎并无私心,一步一步下来,不是为了夏国,就是为了赫连昌,最后为了儿子和妹妹,竟一点也没有把自己算进去。这样的人,不是早就已经存了死志,就是真的不把生死放在心里。这样的人最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素和君和贺穆兰正在说话间,已经有好几位王子开始对赫连明珠献殷勤了。赫连定打下西秦并且驻兵的消息已经传遍北方诸国,赫连定家中老小早就被赫连昌杀了,只剩一个留在统万的儿子和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妹妹,他现在自立为帝,赫连明珠等于做了三朝的公主,背后隐藏的夏国力量可想而知。   众位王子之中,以北凉三王子沮渠牧犍长相最俊美、地位最尊崇,他是北凉国太子的最佳人选,如今北凉归附大魏,很快凉国要变成凉州,但即便如此,北凉王的王位不会降低,能嫁给他的,就是未来的王后。   沮渠牧犍如今已经有了侍妾,但正妃空悬,也没有子嗣,在众多王子里条件最好,对赫连明珠示好也就最有信心。   可细心的他很快就发现赫连明珠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飘去,再定睛一看,竟是魏国新封的那位虎贲左司马,柔然中立下赫赫名声的花木兰!   沮渠牧犍和柔然的左贤王吴提私交不错,由于北凉和刘宋、柔然有同盟之谊的原因,原本凉王沮渠蒙逊是准备在柔然最困难的时候提供帮助,让它不至于惨遭灭国的。结果柔然没有挺过去,大檀被杀,吴提和其他王子被俘,北凉知道这个三角同盟已经支离破碎,索性派出使臣直接去北魏投效了。   藩国的地位低下,也干涉不到宗主国的内政,但至少能存活下去。   沮渠牧犍来平城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法子让吴提能够活命,或是逃脱人质的命运,只要吴提不死,柔然还有一丝重新立国的机会,凉国也能在夹缝之中继续求着生存。   他先前研究过花木兰,知道这人只是打仗上天赋奇才,对于权谋之道和王道之术一窍不通。这样的将军王家最喜欢用,可一旦其他人想要毁掉,也是最为容易的。   沮渠牧犍几番向贺穆兰示好都没有得到回应,又知道明年去接亲的队伍是这位虎贲左司马率领的,就想着如何和花木兰攀上关系。   如今以他的经验,这位夏国的公主似乎是对花木兰有好感,而花木兰心中却不知是怎么想的,而赫连明珠这样的身份和背后牵扯的关系,一定是要嫁给拓跋焘的,若是真有什么三角关系……   要是赫连明珠和花木兰传出有苟且之事,那么既能挑拨起君臣矛盾,顺便还能坏了拓跋焘得到西秦的好事,花木兰的前程也就毁了致使魏国少一大将,可谓是一石三鸟。   沮渠牧犍越想心中越是炽热,看着赫连明珠的眼神也越加情深意重起来,倒把许多心中对这位英俊王子有意的拓跋宗室女气个半死,对抢了她们风头的赫连明珠更加厌恶起来。   “明珠公主,太后说当时你和宫人换了身份,于是你那宫人被赐给了狄子玉将军。可那时候人人都知道狄子玉将军和你两情相悦,若是他发现被送来的宫人不是你,为何不找陛下要你呢?他总不能连你都不认识吧?”   说话的是武威公主,她还没到识得情爱的年纪,单纯只是看不惯赫连明珠罢了。   “赫连明珠”曾经被赐给狄子玉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曾经被人作为“拓跋焘要良才不要美人”的例子四方传颂,如今又说拓跋焘只是送了个假的宫人过去,就等于赤裸裸的打脸,倒像是拓跋焘故意用宫女敷衍狄子玉一般。   但人人都知道那天晚上兵荒马乱,拓跋焘也不可能去验证公主的真实身份,那很可能就是赫连明珠故意让侍女替代自己下嫁。   虽然侍女不算什么,宫中一言不合拉出去就打死都有的,但做出这种事,不免就有些于私德有亏。   而且狄子玉爱慕赫连明珠的事也因为此事传的人尽皆知,要说两人没私情谁也不信,这么快赫连明珠就来了梅园,明显是到了要嫁人的时候,和狄子玉曾经有“私情”的事情确是怎么都绕不过去了。   自己的老婆婚前和人都已经有私情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匈奴人又对男女之事开放的很,这名声……   当即赫连明珠脸色就是一白。   被赐给狄子玉虽然让她阴差阳错的避过了,可造成的糟糕后果却是一辈子都刷不干净了。   在窦太后和拓跋焘身边时,人人都是人精,知道她代表着什么,所以即使心中知道这件事也闭口不提。   真到了外面,无论是武威公主还是西海公主都还没有那般厉害的政治素养,小女孩讨厌别人抢风头,当然是什么话难听、什么话能打击到别人就说什么。   “武威公主这话说的我却不同意,我若有心爱的女子处在危险之中,当然是想找陛下解救的。可即使还给我的不是我心爱的女人,只要我知道她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会不会嫁我,那倒是其次。我想狄将军大概和我是一样的心情,所以当知道明珠公主平安之时,反倒不会再去戳破她的身份,把她陷入危险之中。”   沮渠牧犍在心中嘲笑武威公主的蛮横和无脑,面上却做出深情款款地样子,为狄子玉和赫连明珠的事情做出合理的解释。   虽然赫连明珠知道狄子玉不找拓跋焘要她一定是因为玉翠的缘故,而不是这位北凉国三王子所说的那般深情,但他解围的及时,又保住了她的脸面,赫连明珠不免心中感激,对他粲开笑颜,以示感谢。   对于武威公主,却是半句都没有解释。   若她越解释,倒显得她越心虚了。   武威公主见这个男人为赫连明珠说话,其他赫连明珠身边围绕的“追求者”也一副甚是同意的样子,气的猛扯袖角,又瞪了沮渠牧犍一眼。   这一眼瞪下去,她才发现沮渠牧犍实在是当世难寻的健壮男儿,不但肩宽体阔,身材高大,而且五官立体英俊,颇有西域男子的风范,忍不住红了一张脸,那想要讽刺他“浪荡子弟”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沮渠牧犍在赫连明珠面前大大的露脸,武威公主显然也对他有了好感,一群王子和想要娶宗室的鲜卑大族子弟顿时心中警报连响,彼此商议了一下,拉着沮渠牧犍去玩角抵和射箭。   角抵和射箭是胡人们最爱玩的游戏,角抵就是摔角,在场地中央画个圆,两人分站左右,谁先被摔出圆去,谁就输了。   胡人爱玩的射箭也不是射靶,而是放出各种活物,一人十支箭,谁射到的最多谁赢。   梅园原本就是为相亲所设,女子们比服饰、比首饰、比容貌、比家世;男人们比家世、比容貌、比身材、比本事,可谓是各显其才。   鲜卑大族们不喜欢沮渠牧犍如此打眼,加之他又是外国人,为了煞煞他的威风,便把家中最擅长角抵和射箭的子弟派了出去,想要让他丢脸。   窦太后见到男人们那边开始动作了起来,原本还想去看看,担心弄的太过份后有伤国体,可当看到赫连明珠半点都不在意的样子时,还是重新坐了下来,又若无其事的和各家贵妇聊天。   这里面这么多女孩,最顶尖的当然是要留给拓跋焘的,那些个宗室女才是给这些王子的,否则她也不会把她们带出来。   沮渠牧犍是归附国的王子,又不是世子,就算是世子,在大魏的地盘上,自己技不如人也站不住理,不必太过担心。至于他自己喜欢哪个,想追求哪个,在国家的需要上一概变得不在重要,拓跋焘想嫁给他一个妹妹就嫁,不愿意,他什么女人都娶不到回去也是正常。   即使他真赢得全场,魏国不想成全他就不成全他,和今日的胜负之分没有什么关系。   窦太后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关窍,便对那边的热闹不再在意了,反倒开始仔细打听各家女孩的情况。   “若干夫人,听说你家的长女今年二十二了,还未出嫁?”   “是,大巫师说她命格清贵,不宜早嫁,否则反倒对家族有祸,所以一直不敢定亲。”   若干家的若干夫人自然不是若干人的娘,而是若干虎头和若干狼头的亲母,说到自己的长女,眼神里全是温柔之意。   “好在她自己知道厉害,从来没有怨过我们,否则我们做爷娘的耽误她这么多年,实在也没脸见她。”   “今日可来了?”   窦太后也曾听过大巫师说过这个女孩命格好,而且是多子之相。鲜卑人大多信佛,但老派的鲜卑贵族人家却是在孩子一出生时就请萨满巫师来看的,若干家就两个女儿,长女是嫡女,得到的批命很好,也就一直养到现在。   窦太后为了多添几个孙儿,真是什么都要考量进去了,当场就要见若干家的女孩,若干夫人把女儿叫来给窦太后一看,因为已经有二十多岁了,果然是身材丰满,尤其那屁股,在窄裙的衬托下浑圆的如同水蜜桃一般,窦太后见了就连连点头,还脱了手中的香木串递给若干猫儿。   这便是窦太后订下了这个姑娘,要送进宫中了。   若干家出身高,跟随拓跋鲜卑的时间却没有北部鲜卑的大族们久,如今势力也不大,草场和奴隶都比不上许多老族,原本是没有希望在一群大族子女中让女儿得到青睐的。   可若干猫儿正在好生养的年纪,又长得丰满,恰巧就让窦太后认为是“上天注定”,这若干猫儿一进宫,定然就不会是如她名字一样没有份位的阿猫阿狗了。   窦太后这边气氛大好,男人们那边却是剑拔弩张,一群勇猛的汉子们或脱了上衣,或褪了袖子露出半边胸膛,赤脚站在角抵的圆圈之外,微微弓下身子热着身。   这些汉子不光有鲜卑人,还有高车人、契胡人、白龙胡人,以及一些北燕派来的汉人,北燕的太孙冯象是个文士,不擅长这个,推了近身的侍卫代替他,其他人都是亲自上阵。   在这个民风彪悍的年代,即使你身为王子,武艺不够高强,也是要被人耻笑的。   这一群准备角抵的男人都是身材健硕之人,露出的半边胸膛肌肉虬结,隐隐还在跳动,惹得许多鲜卑贵女大声叫好,围着角抵圈态度兴奋地观看,就差没有留口水了。   这些男人们见有这么多美女望着他们,顿时挺胸膛的挺胸膛,挺脊梁的挺脊梁,恨不得捶胸几下大叫几声才好。   许多贵族原本不准备下场凑热闹,当发现心中有意的贵女们也都凑到了角抵圈旁边看热闹,也都递了名帖,想要在心上人面前露一露脸。   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东西,又都是认识的人家,就算是输了也不会太丢脸。但那些外来者就不一定了。   若干狼头原本也不准备下场,可他自负自己的角抵功夫不错,这么多人都下场了,他们若干家没人出场显得太没志气,在思考了一阵之后,脱掉了身上的外裳递给弟弟,带着家中侍卫也准备过去。   “咦?阿兄你也去?让狼奔、狼嚎去不就行了?”   若干人见也有叫家中侍卫去代替的,不解地看着二兄。   “你若是厉害一点,便不会是我去了。哎,狼奔他们毕竟是家奴,身份并不相衬,我们家厉害的家将都在大兄身边,我只能亲自下场,方不会堕了若干家的名声。”   若干狼头环顾四周,见贺穆兰和素和君倚在另一边的栏杆旁说话,并无下场的意思,奇怪地扬了扬眉。   这里也有不少出身寒微但因为军功彪炳而升上将位的将军,这些人的子嗣得了帖子,为了显名像这样的比试是一定要下场参与的。   花木兰刚刚出名,正是应该奠定名气的时候,为何却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虽不在黑山,但也听虎头说过花木兰在黑山大营中角抵鲜有敌手,这种技艺原本就是谁力气大谁占便宜,更何况花木兰也会巧劲,若她真下场,说不定其他好手都要铩羽而归。   若干狼头褪了半边袖子,将衣袖掖进腰带里,转头问弟弟:“你那火长不是很会玩这个么?怎么不下场?怎么,他不想找门好亲事?”   若干人闻言一愣,想起昔日同火闲暇无聊之时的角抵嬉戏……   被压、被拽、被摔、被抱、被丢……   各种碾、揉、扯、贴面、较劲……   “你又发什么痴?怎么脸都红了?”若干狼头拍了拍若干人的肩膀,“怎么,想到自己输的太惨,不好意思了?”   若干狼头知道自己弟弟的本事,角抵只能算作平常,输的面红耳赤也是正常。   “啊……呃……没赢过……”   若干人支支吾吾地回答了哥哥的话,再看了一眼兄长露出半边胸膛的样子,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火长比试从未脱衣,当时她狂傲的说还没有人值得她脱衣而战,引得黑山无数儿郎为了这句话挑战她,一时赢得无数胜利,也给自己惹了许多麻烦,我还觉得火长并不是这么高调的人。现在想想,火长哪里是觉得别人不值得她脱衣而战,而是她根本就脱不得衣……’   若干人脑补了下贺穆兰如同若干狼头那样褪下半边衣衫的样子,这下浑身滚烫的连站都站不住了,低着头只顾着盯着脚尖。   “没赢过?哈哈,等这次回去,阿兄要好好调教调教你!”若干狼头大声嘲笑着弟弟的蹩脚,迈着轻快地步子钻进了角抵圈。   角抵圈里,所有想要参与的人去抓阄,抓到一样图案的便在一起比试,剩下的人继续抓,直到只剩最后一人。   先上场的两位鲜卑贵族赤脚踩入角抵圈,其中一个马脸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和周围的男人们笑道:“一点彩头都没有,拼斗的好生没劲,既然梅园是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来的,各位找心中爱慕的姑娘要个东西做彩头,应该不算过分吧?”   “哟哈,不过分!”   “说的在理!”   “正是正是,没彩头打个什么劲儿!”   那马脸汉子指着人群中一个头戴鲜卑风帽的女孩,对她笑道:“琳娘,我若赢了,你把你的风帽给我当奖励,行吗?”   两人应该原本就有情谊,那女孩闻言立刻解下风帽,笑着点了点头。   “你要赢了我就给你,你要输了,我叫人揍你!”   这女孩大大方方,旁边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一阵喝彩,还有女孩拍着巴掌的,气氛一下子就大热。   贺穆兰和素和君原本为了窦太后的安全站在最开阔的地方,听到角抵圈那边喝彩连连,也忍不住引颈跳舞,见是角抵,素和君恨不得钻进去看看,贺穆兰却是兴致缺缺。   她其实很不喜欢和男人们拽着腰带甩来甩去的这个游戏,若不是她力气大,每次都要担心自己露馅。   就算不露馅,她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都贴身贴脸了,还不露馅……   罢了,莫提。   马脸汉子要了女孩的风帽,黑脸的汉子看了看,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看到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孩,问她自己赢了能不能知道她的名字,顿时引出无数口哨。   都是爱出风头的年纪,这女孩见一群美女之中这黑脸汉子只问自己,脸上也是飞起红云,连连点头。   就在这粉红泡泡乱冒的气氛里,两个汉子互相比试了一番,最终是要风帽的马脸汉子赢了,黑脸的鲜卑子弟似乎是心有不甘,可一出角抵圈,却发现给自己递汗巾的是那个自己想要知道名字的女孩,立刻露出憨笑,一脸的心满意足。   至于能不能成就一段姻缘,那就要看两家是否门当户对,又有没有缘分了。   这一番角抵一直继续下去,待到了沮渠牧犍时,正对上的是若干狼头。   若干狼头看了看一脸自信的北凉王子,心中倒被惹出了火气。他比沮渠牧犍低了大半个头,对方身材也比自己魁梧,而且脖子粗壮,显然经常做角抵之戏,所以有些瞧不起对阵的若干狼头。   若和沮渠牧犍比试的是贺赖家、独孤家、步六孤家,任意鲜卑八族里的子弟,他都不会如此轻慢,只因为他知道对上的若干狼头只是个并无显赫身份和职位之人,这才率先开始索要彩头了。   沮渠牧犍看向赫连明珠,指了指她头上的珠花,“若我赢了,可否能要明珠公主头上的珠钗做彩头?”   赫连明珠名为“明珠”,那头上的珠钗也是极大的一颗珍珠所制,沮渠牧犍在众目睽睽下向明珠公主要“明珠”,是何意思一目了然。   一时间,满场男女都朝着沮渠牧犍看去,赫连明珠确实美艳动人,许多人也想要她的东西,却不敢开口,这位北凉的三王子却是索要的大大方方,让他们心中暗恨。   只是赫连明珠看着沮渠牧犍,却是摇了摇头。   “抱歉,这珠钗是内造之物,不好流落出去。”   她自己是宦官身份入宫,哪里有什么像样的首饰,首饰都丢在大夏宫里给当充填魏国国库了。   她浑身上下都是拓跋焘亲自派人送来的,还说什么“你当初记得提醒我给花木兰准备衣冠,如今我也记得给你准备,都是我挑的,一件都不许漏”云云,让赫连明珠连穿衣的时候都升起许多奇怪的遐想。   要她把自己的衣冠配饰送人,她是肯定不会干的。   而且她也对这沮渠牧犍毫无那方面的悸动。   这位北凉三王子被拒绝也不生气,只活动活动了手腕以后摇了摇头:“原来如此,是我莽撞了,既然如此,那这一轮我也不要什么彩头了,就这么比吧。”   然后以眼神示意若干狼头,按照惯例去索要彩头。   若干狼头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殿下都不要彩头了,我又怎么好要?就这么比吧。”   两人进了角抵圈,刚把胳膊这么一搭,若干狼头就察觉出不对来。   这沮渠牧犍,也是个力大无比之人!   他的手臂被紧紧地卡在沮渠牧犍的手臂之下,几次欲要往上抬都抬不上去,反倒被他的力道压得生疼,等旁边的判员挥动小旗之时,若干狼头只挣扎了几下,就感觉手臂想要折断一般的火辣!   若干狼头和其兄不同,从来不是一个逞强之人,他权衡了一下投降和被折断手臂哪一种更丢人后,果断往后退了几步,自己走出圈子。   “我认输。殿下好大的力气,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是宿卫,手臂要断了,几个月都不能近身侍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上位。他不能冒这样的险。   反正这沮渠牧犍如此厉害,后面和他比试的人自然就知道了,他现在认输虽然丢人,但等一会儿就不会有人觉得他弱。   这便是有比较的胜利。等一群人断手的断手,受伤的受伤,毫发无损的他就是落败者里最厉害的。   若干狼头投降的干脆,倒引得沮渠牧犍对他感兴趣了起来。   “你倒有自知自明,不知阁下是哪家的儿郎?”   若干狼头随便拱了拱手,盯着一群人的嘘声穿回衣衫。   “我是若干家的若干狼头,行二,如今是宿卫军里的猎郎。”   他也不和其他人辩解这位王子如何厉害,反正他刚才也提示了“这位殿下好大的力气”,之后比试的诸位鲜卑贵族若没听懂,那就是他们太蠢。   若干人挤了过来,附耳问他哥哥:“阿兄,你怎么还没和对方拽上几下就认输了?是不是谁授意你这么做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上面。   “你想什么呢。”若干狼头苦笑不低地骂道:“你就是一个脑瓜子一天到晚想些奇怪的东西武艺才不得精进!这位北凉的三王子和你家火长一样,是个力气出众之人。”   “咦?没听说过他有这样的名声啊。”   但凡力大无穷,在战场上总是有利的,就如同柔然的鬼方,人人都知道他力可举牛,所用的名剑磐石重达百斤。   就像花木兰,因为能使用磐石,这“力能扛鼎”的名声也传了出来,说起花木兰,几乎就和“天生神力”划上等号。   但这位沮渠牧犍却不一样,他是以礼贤下士、心思聪慧闻名诸国,虽然身材魁梧高大,可在“武勇”上根本没有太大的名声,也没如同拓跋焘那样有赫赫的战功,现在若干狼头说他力气大,实在是太奇怪了。   毕竟谁家王子有这个本事,早就宣扬开了。沮渠牧犍还不是世子呢!   若干狼头被弟弟这么一点,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随即就把自己的怀疑抛之脑后:“你说什么呢?他的力气是我自己亲身试过的,他那双手往下一压,我的肩胛骨险些都断掉,怎么能作假?若不是我认输的快,我的胳膊就要断了。”   他摸了摸下巴。   “难道他以前是藏拙?可是若是藏拙的话,现在为什么又要显现出来呢?想要陛下器重他,支持他继承世子之位?”   拓跋焘敬重英雄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火长和这位王子哪个的力气更大,角抵本事更厉害。可惜我家火长不可能下场的……”   若干人看了眼远处的贺穆兰,摇了摇头。   “她又不能娶贵女为妻,出这个头做什么?会来都是奇怪。”   “他会来可不奇怪,据我所知,许多鲜卑大族的族中都给花木兰求了帖子,若是花木兰没有资格来,就要用帖子做这个人情。后来素和君给花木兰送了一张帖子,他们的帖子才分给家中剩余的子弟。花木兰如此受其他大族的看重,自然能来。”   若干狼头还以为弟弟是奇怪花木兰出身寒微为何能来这种地方。   “至于不能娶贵女为妻,也是你想的太简单。他是虎贲左司马,手中掌着的可是一支真正的兵马,若有变数之时,这一支兵马能有多大用处可想而知。他是纯臣,和他结交也讨好了陛下,嫁个女儿又有什么。”   若干狼头见若干人瞠目结舌的样子,冷笑着捏住他的鼻子:“你若脑子都用在正常的地方,我和你大兄也不会操碎了心了!你唯一做对的事情是交好了花木兰,你抱了他的大腿得了古侍中的青睐,以后还要继续抱紧他的大腿才是!”   “什……什么抱大腿,说的也忒难听!”   若干人挣扎着打掉哥哥的手,红着脸恼道:“会不会说话!”   谁……谁要抱大腿了!   火长是女人,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求抱大腿!   若干人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各种大腿的样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大腿非彼大腿,智商掉到了-250,还在继续下跌。   若干狼头只当他又发疯,看他胡乱在自己眼睛面前乱挥,又有许多人以轻视的眼神看向他们两兄弟,不由得对四周颔了颔首,装出一副“惭愧”的腆笑。   正如若干狼头所猜测的,他认输的干脆,第二个和沮渠牧犍对上的鲜卑贵族很快就吃了苦头,手肘脱臼了下来,让旁边守着的跌打郎中正过骨才堪堪自己走了回去。   这时候其他人才想到若干狼头之前所说的“殿下好大的力气”指的是什么,望向沮渠牧犍的表情也忌惮起来。   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往贺穆兰的方向看去,恨不得他也能下场,搓一搓这北凉王子的嚣张。   沮渠牧犍一反刚刚到魏国时候的谦逊和四处交好,在角抵中表现出“摧枯拉朽”的气势,几乎是对手刚刚对上他没有一刻钟,甚至有的只是在眨眼之间,要么认输,要么就受伤了下来,和他对上的人都表示那力气大的不像正常人,简直就像是和大象与野牛在搏斗一般。   更让人气恼的是,沮渠牧犍每对上一人,就向赫连明珠讨要一样彩头,珠钗不行,就要香囊,赫连明珠不给香囊,同样以“内造”拒绝后,沮渠牧犍又要她鞋子上的穗子,都是引起人无线遐想的东西。   他对阵五人,五人皆大败,也找赫连明珠要了五次彩头,被拒绝五次后依旧风度大好的比试,倒显得赫连明珠有些“欲擒故纵”、或“不近人情”的意思。   北地儿女颇为大方,即使是为了赞同这样的英雄,也绝没有不给东西的道理。到了后来,已经有好几位宗室女和鲜卑女儿爱慕这位王子的人品和武功,愿意拿出贴身的贵重之物作为彩头了。   赫连明珠也成功的让沮渠牧犍给架到了火上。   这位北凉的三王子每次讨要彩头之时,都会偷偷打量一下远处的贺穆兰,却发现她好像真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中还以为自己猜测的错了,真相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直到魏国几位宗室女拿出彩头,呼喝赫连明珠不尊重英雄,贺穆兰颇为担心的看了赫连明珠一眼,眼神里全是担忧之时,沮渠牧犍才确定这位“虎贲左司马”对赫连明珠不是全然无意。   不是无意就好!只要不是无意,他就能造出十分意来!   虽然时间不多,但支持个几个时辰,却是够了!   面对下一个对手,沮渠牧犍轻轻活动了下肩膀,将身上半褪的衣衫脱了,露出一副精壮的体格来。成块的肌肉和结实的腹肌,以及那晒成古铜色的肌肤,引起一群鲜卑女子兴奋的低呼。   沮渠牧犍微笑着把手中的上衣往侍卫手中一掷,转头对着赫连明珠说道:“既然公主浑身上下都是内造之物,那我就不求你的东西了……”   他看着露出意外神色的赫连明珠,露出势在必得地微笑:“这一回我若赢了,公主能不能给我一缕秀发?”   赫连明珠的头发乌黑茂密,极为漂亮,上面缀满华丽的头饰,更显乌发漆黑,犹如上好的绸缎一番。   女人们都又恨又嫉,沮渠牧犍倒像是嫌火还不够似的,继续笑着开口。   “你的头发,总不是内造之物了吧?”   远处注意着这边动静的素和君骂了一声粗口,忍不住恨声道:   “这沮渠牧犍,想要用这种法子迫使我们下嫁公主给他,简直可恶!”   ☆、第293章 对赌彩头   北凉国的国主沮渠蒙逊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但他和那位大檀一样,即使年轻时将国家经营的如何英明强盛,到了最后终还要疾病缠身。   这位沮渠蒙逊在魏国征柔然之前就已经传出过几次病危,他是卢水胡人,卢水胡普遍信佛,所以宫廷里的僧医和法师特别多,竟堪堪把的命保住了,但即便如此,国内换储的声音还是一直很响。   沮渠蒙逊不但是个雄主,而且能伸能屈。他在柔然、夏国都被灭了之后,果断选择了附庸魏国,不但自己奉上了玉玺、金册等物,而且全国上下全部改口凉国国主为“大王”,称拓跋焘为“大可汗”,更是派出使者,一边恭喜魏国大捷,一边要把女儿兴平公主嫁给拓跋焘。   由于魏国封皇后的是看谁最先“手铸金人”,这位北凉国国君甚至召集了不少金匠,在国内教导女儿手铸金人的诀窍,为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北凉国地处东西相交的要道,只要拿下西秦和北凉,西域通往中原的道路就畅通了,许多魏国无法在国内得到的物资都可以通过和西域的通商得到,原本夏国一灭,拓跋焘下一步就是要积攒国力、准备征西,可蒙逊不但示弱了,而且归附的毫不保留,连自己都自认是“北凉王”,拓跋焘哪怕做出样子给其他诸国看,也不可能再度西伐。   拓跋焘缺乏进攻的理由。   三王子沮渠牧犍虽行三,但母亲卑贱,原本世子之位应该是两位哥哥继承的,可蒙逊的长子政德和此子兴国都在前几年死于各种意外,而出身尊贵的世子沮渠菩提年纪如今还小,所以国内对改立三王子作为世子的呼声也很高。   在这种情况下,沮渠牧犍若能争取到魏国的支持,那么世子之位也许就会落到他的头上。虽然北凉归附后需要对魏国年年纳税、纳贡,魏国打仗也要负责出兵跟随,可毕竟国体还在,哪一日只要魏国衰败了,随时还能再起。   沮渠牧犍从小就聪颖好学,和雅有度,他笃信佛教,和很多佛门的大和尚私交都很好,因为有大量的僧人作为他的说客,北凉国许多贵族都支持他上位,也是这些贵族以“菩提年幼、国主病危”作为支持他的理由。   而蒙逊居然答允了沮渠牧犍作为出使的主使,这其中的意味也值得让人深思。   对于拓跋焘来说,他当然是希望年幼的菩提继承王位,这样北凉势必就要陷入争夺世子之位的混乱里去,到时候他作为主国的国君,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平息纷争。   蒙逊想要为三子求娶拓跋焘的妹妹,拓跋焘一点这样的心思都没有,他巴不得沮渠牧犍孤寡终身,这人野心勃勃,到了二十多岁还没有娶妻,必定是待价而沽,希望能找到最合适的正妻,这样的人能够毫不犹豫的抛弃掉结发妻子。   更何况,北凉来的消息,这位三王子已经有了一位宠爱的妾室,乃是被北凉所灭的西凉国国君之女李敬爱,这位公主早年就颇有贤名,被各国君主求娶,若不是西凉被北凉灭了,还不知花落谁家。   有了如花美眷,再被美色所惑的可能性就很小,即使嫁了公主,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沮渠牧犍知道自己能够成功求娶到拓跋鲜卑宗室女的可能性很小,不得不自己想法子争取一二。梅园相亲是他的机会,而察觉到赫连明珠的重要性是他的聪慧,至于力压这么多鲜卑儿郎,那就是彰显他的力量了。   如果在魏国能一举立威,即使娶不到宗室的公主,但是能挑拨拓跋焘和心腹爱将的关系也是好的。他的父亲只要看清他的本事,哪怕他此次出使什么事情都没有干成,可他对魏国并不软弱的态度只要表现出来,回去这世子的位置就要轮到他做了。   无论赢或不赢、娶得到公主或娶不到公主,沮渠牧犍都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所以他在梅园的行动十分放松,态度也并不飞扬嚣张,可他就是这么一直赢一直赢,终于在鲜卑人心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北凉三王子”接下来要在魏国交际,显然要比先前容易的多了。   他要赫连明珠的头发,依旧和他之前要“珠钗”、要“香囊”、要“璎珞”一样,每一件都有求娶之意。赫连明珠平生除了拓跋焘,从未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物,忍不住当场就黑了脸,冷冷地回绝。   “牧健王子实在是太抬举明珠了,明珠不过是一破家亡国之女,当不得王子这样的厚爱。至于头发云云,请不必再提了罢!”   她之前也是公主,知道那位十年前就大名鼎鼎的美女李敬爱早已经许给了他,她自认自己的名声还没那位李敬爱的十分之一响,他会这么对自己献殷勤,定是看了她的哥哥拿下了西秦,剑锋直指北凉的缘故。   只是他这幅“深情款款”的样子,若是骗骗其他年幼的公主还可以,放在赫连明珠面前就极为可笑了。   比起当初直接告诉她自己对西秦势在必得的拓跋焘,这样在大众广庭之下逼迫她,给她难堪的行为,简直让她几欲作呕。   赫连明珠在魏国人生地不熟,心中难堪,眼神就不由自主的扫向了花木兰。   花木兰是魏国年青一代里公认的第一,若是他能下场……   赫连明珠眼神扫向花木兰,沮渠牧犍和一些有心人都看在了眼里,便仔细留意花木兰的表情。   但凡高手,对别人的注视都有所知,这是五感灵敏带来的好处。贺穆兰几乎是立刻感觉到有一道犹疑地目光看着自己,侧头一望,却见是赫连明珠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把下唇都要咬白了,显得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沮渠牧犍对她的调戏和暗示倒是其次,更让人难受的大概是其他女子对赫连明珠这个外来公主的敌视和嫉妒,以及对她装模作样拿乔不肯大方给予彩头的不以为然。   这是一个女人的光荣,是英雄肯定你是值得匹配的“美人”的举动,即使不能接受婚配,示好总还是可以的吧?   这个男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调拨了赫连明珠在魏国贵女宗室圈子里的关系,即使她能嫁到魏国来,能不能在后宫里站稳都是个问题。   贺穆兰并没有这样的政治素养,也看不到这么深远的东西,她知道赫连明珠肯定是不喜欢这个王子的,而且因为“男颜祸水”,她已经被许多女人敌视了。   贺穆兰不是男人,所以不想下场去争什么风头,给自己惹麻烦,素和君也是这个意思,因为此时民风彪悍,鲜卑女人更是热情大胆,为了能追求到心仪的男人什么都做的出来,到时候什么夜袭、下药、强绑……   一不留神,说不定她的女子身就露陷了。   赫连明珠难堪,素和君气愤,贺穆兰想了想,开口问道:“现在不少鲜卑子弟丢了丑,我是不是下场挽回一二?”   说话间,沮渠牧犍又干脆利落的将一个人推出圈外。   “你若下场,可有稳赢的把握?”   素和君瞄了一会儿沮渠牧犍的战绩,觉得此人实在是可怕,忍不住忌惮着问贺穆兰。   “我看他的脚步并不坚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他走的大概和我是一样的路子,便是以力取胜。既然是以力取胜,那就是比拼力气,我没和他比过,不知道他力气多大,所以不知道能不能稳赢。”   贺穆兰仔细观察了沮渠牧犍的技巧,摇了摇头:“我说不定还及不上他,我若对阵了七八个人,绝没有他这么轻松。即使没有气喘如牛,肯定也是大汗淋漓了。”   她在黑山大营的时候也和同袍角抵过,因为她一向厉害,什么车轮战、一人斗两人的玩法都玩,但到了后来,通常是手脚无力,四肢绵软。   力气大的人只是力气大,体力和耐久全是要靠平日里锻炼出来的,否则花木兰也好、贺穆兰也罢,也不会全身体脂那么低,概因每日都勤练不止。   贺穆兰至今每天早上要锻炼两个时辰,真正的“闻鸡起舞”,运动量之大,可想而知。   素和君听到贺穆兰说自己也许还及不得他,立刻歇了让她上去煞煞三王子威风的念头。若不能百分百赢,花木兰就要成为成就他名声的踏脚石。   他们不愿意搀和了,可有人却不愿意沮渠牧犍再胜。   窦太后那边的侍从打听到了这边的战况,这位睿智的老人一下子就猜出了沮渠牧犍的想法,也知道现在已经有许多宗室女怕是要求着嫁给他了,万一弄出什么丑事来,不嫁公主也要嫁。   她想了想,点了几个角抵厉害的将军,让他们务必打压沮渠牧犍的气势,即使不胜,也不能再败了!   在场也有几个位高权重的厉害角色,大多是妻子去世或者和离了的,也有对妻室的条件要求甚高的。他们自持身份,不愿下场,接到窦太后的旨意之后,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下场去对一对沮渠牧犍。   这其中就有二十多岁了还没娶妻的库莫提,已经如今已经被封为魏国“平漠将军”的闾毗。   库莫提当然也来了,不过他无意娶妻全大魏都知道,一直都跟着几个宗室和母族的亲戚在喝酒,窦太后派人寻到他,让他上场,他再怎么不愿,也只能丢下酒杯去角抵圈那边。   闾毗的角抵本事在柔然排第三,第一是死掉的鬼方,第二是被拓跋焘一箭射穿脑袋的大将浡金,窦太后打听到闾毗的厉害以后,想着他已经是大魏的将军、将来的柔然降将领袖,便也对他下了旨,以示魏国对他的亲近。   闾毗并不想趟这个浑水,可窦太后出了面,他也只好下场了。   “居然让颍川王上了!谁能请的动他!”   素和君惊叹一声。   “闾毗竟然也去了!”   素和君忍不住扭头看向花台的主座方向。   在那个位置,窦太后稳稳当当的坐着,像是没有注意到角抵圈那边,还和其他贵妇人一起闲聊,可她身边伺候的几位宫人却不见了,究竟去了哪里,素和君一猜便知。   “花木兰,你仔细看着,寻找沮渠牧犍的弱点。若是颍川王和闾毗都输了,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希望这位三王子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毫无倦意,其实已经累得不清了,否则……”   素和君莫名地咬了咬牙。   “寇天师不在,不然让他看看,这沮渠牧犍是不是中了邪了,这般厉害!”   北凉国要有这么能打的王子,还降服个屁啊!   贺穆兰知道库莫提不是个好名的人,他现在是黑山大营的主帅,又是拓跋鲜卑的直勤宗室,更有部落民上万和成片的草场、庄园,若论势力,不知道甩这个只是王子的沮渠牧犍几条街,也绝不会因为赫连明珠而出战。   那就是为了魏国的颜面?   还是单纯技痒?   至于闾毗,他曾经在高车大营外败于她手,角抵本事并不及她,贺穆兰对闾毗能胜并不抱希望。   这一点却是贺穆兰猜错了。   闾毗当初会输给他,全因他太过轻敌。他在柔然从小玩角抵,虽说是王子的身份没有什么人敢大胜他,但他本事毕竟在那里,而花木兰那时候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后起之秀,闾毗一时不查,直接给撸到底,连颤声娇都给摔了……   自那以后,闾毗收起了自己的轻敌好胜之心,对待敌人也更加谨慎,所以一上场去,并没有像贺穆兰想象的那样立刻被抛之圈外,相反因为对抗过同样以力取胜的贺穆兰而比其他人更有经验。   闾毗比之前任何一个男儿坚持的都要久,他身手灵活,像是一只壁虎一样紧紧黏在在沮渠牧犍的身上,大概在一刻钟之外时才堪堪被推出圈外。   比起之前没有一会儿就被甩出去的,实在要好的多了。   许多人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闾毗和库莫提的地位比之前上场的子弟都要高得多,所以沮渠牧犍才给他们留面子,一直拖了一刻钟才落败。   闾毗和库莫提没什么私交,但基于两人现在同朝为官,闾毗下场时对库莫提提点了一句:“他就是力气大,下盘不稳。不过我并不是走蛮力那一路的,确实拿他没办法。”   “多谢。”   库莫提点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在库莫提上场之前,所有在场的女人,无论是鲜卑人还是胡人,都爆发出狂热的叫好之声。   宗室女更不要说,库莫提不是她们的哥哥,就是她们的弟弟,这是真正的自家人,就算沮渠牧犍再怎么引起她们的好感,当然是帮自家人要多。   沮渠牧犍之前几乎那般风光,这男人只是露出个面目,几乎就把他之前积累的人气给一面倒的打压回去了。   库莫提并不结交外臣,更莫说外国使节了,所以沮渠牧犍知道库莫提其人,却没见过他,也没资格见他。   待他看到男人对库莫提尊敬,女人对库莫提狂热的态度时,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正色问道:“一看阁下便是了不得的人物,不知阁下是……?”   “拓跋提,我的鲜卑名字是库莫提。”   库莫提在无数女子的面红耳赤中脱下上身的白衣,赤身站在场上,捏了捏拳头,动了动肩膀。   他看着沮渠牧犍难看的脸色,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说:“你不必忌讳,即使我在这里输了你,也不会起什么报复之心的。”   沮渠牧犍怕的就是得罪这些真正的权贵。他和吴提交好,自然知道吴提厌恶闾毗,对待闾毗时下手就毫不留情。   可库莫提是真正的掌兵之人,又是直勤宗亲,母族是丘穆陵一族,鲜卑八大族之中势力排名第二,若真赢了,还要担心着他的报复。   他原本猜度着这些真正的人物是不会下场的,无非就是些热血上头的年轻小伙子,以及想要博取名声之人。他一步步逼迫赫连明珠,除了想要逼出花木兰解围,也是想让赫连明珠明白,她现在的身份什么国主都可以嫁得,若能逼的其他宗室女神魂颠倒,就是更好了。   窦太后知道库莫提的影响力,叫了他上去,无论沮渠牧犍赢不赢的了他,他这梁子一定是结上了。大魏多少女人期望成为库莫提的妻子,沮渠牧犍若是输还好,若是赢了,瞬间就成为女人的公敌。   宗室女哪怕为了顾及库莫提的感受,也不会对折辱过自家兄弟的异国王子再表现出好感,给库莫提难堪。   这一场博弈,窦太后彻底抓住了沮渠牧犍的心理,势要让他摔个跟头。   库莫提也知道窦太后是要借他的身份地位和名声一用,他心中尊敬这位长者,并不觉得被设计了,加之不关心输赢,态度就更加自然。   如此一来,库莫提便显得胸有成竹,沉稳如山,又脱了衣服露出一身伤疤,从体势上来说,就比皮肤光滑细腻的沮渠牧犍有压迫性。   库莫提那一身伤痕,是十四岁开始,在军营里近十年真刀真枪挣军功所留下的。他年幼丧父,父死母嫁,靠着宗室和先帝的照顾长成了一个好男儿,除了祖辈余荫,更多的还是靠自己,这才是许多女儿家想要嫁他的原因。   加上他在军营里熬了这么多年,身边既无美妾,也没女侍,更是让许多女人心中向往,好感爆棚。   大魏高富帅vs北凉高富帅。   还未真的开打,沮渠牧犍就已经在权衡之后先萎了。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颍川王。”沮渠牧犍抱拳行礼,“我虽迫不及待想要和你比试比试,可之前已经连续对战八人,实在是累得不轻,不知可否改日再战?”   他这话说的也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了,任何人连续角抵赢了八人之后都会有心无力……   ——前提沮渠牧犍得表现出累的样子。   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沮渠牧犍自动示弱,库莫提看了看自己袒着的胸膛,再看看对方一滴汗都没有的样子,对他怀疑地挑了挑眉,顿时激起了一片倒彩声。   那意思很明显,‘老子衣服都脱了,你和我说这个?’   明明一点累的样子都没有好吗?   沮渠牧犍这时才在心中暗暗叫苦,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如今才感受到。   原本是该让他意气闲适、赢得漂亮的姿态,如今却成了他退却无谓之战的阻碍。   贺穆兰在一旁看着有趣,素和君也是连连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只不过这个姜指的是窦太后而不是库莫提。   无论是从气势上还是立场上,库莫提都稳稳将沮渠牧犍压到喘不过气来了。   也许是沮渠牧犍意识到退无可退,他索性一咬牙,应下了挑战,不过却开口提出要求。   “颍川王勇猛过人,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劲敌,而我之前已经连战八人,一开始就落在下风,不免有些不公平。不知颍川王可敢和我一起对赌彩头,也算让我拼的心服口服……”   库莫提站在场上看着他各种作态,也不先答应,只是静静问他。   “你要什么?”   人人都在想着沮渠牧犍这次总不会要库莫提说媒娶赫连明珠吧,就连赫连明珠自己都紧张的把衣袖都要揉烂了,沮渠牧犍却朗声说道:“听闻颍川王富有慷慨,若我赢了,希望颍川王能在敦煌开凿佛窟,供养百座佛像。”   这发愿一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若他要美女、宝马、哪怕是要兵丁奴隶,其他人都不会这么吃惊,可是想要开凿佛窟,这简直就是没头没脑了。   从前秦开始,北魏、北凉以及十六国的绝大部分国家都信仰佛教,胡人认为开凿佛窟可以得到佛祖的保佑,而供养佛像则是得到这些佛像的保护,所以造像开窟之人非常多。   就如后世贵人喜欢去寺庙还愿、重铸金身一般,这个时代的僧侣们喜欢四处劝人去开凿佛窟,然后以佛窟作为僧侣们从事宗教活动、贮藏经卷,以及西方来的僧侣沿路休息之所。   甚至有些僧侣修行、居住、死亡都在佛窟里,终身描画壁画、留下经卷。   贵族们也喜欢把佛像塑造成自己的长相,以期死后能凭借“愿力”升入极乐世界,乐此不疲。   敦煌城外的沙漠里开了无数佛窟,人称“漠高窟”,意思是“沙漠的高处”,其余各种佛洞不计其数。   卢水胡人信佛,北凉国的世子甚至就叫“菩提”,可以知道北凉对佛教的尊崇,但沮渠牧犍并不是出来寻找“供养人”的僧侣,说出这样的彩头,就让人十分诧异了!   在沙漠里开凿佛像也不是小工程,沙漠中开凿佛窟,塑造百座等人佛像的花费,以及人力、物力上的消耗,足以购买三千匹骏马,装备一千个骑士。   库莫提听了心中好笑,只觉得这位王子脑子一定是坏掉了,他并不信佛,也不想糟蹋钱财去塑什么等人高的佛像。   但他也不嘲笑他,只是淡淡一笑:“你的彩头要的真是厉害,可若是我赢了,能得到什么?”   他话刚说完,有个胆大的鲜卑女子就喊了起来。   “库莫提,你若赢了,我带着全部家财嫁给你!”   这个女人一开口,就有其他女子陆陆续续的开口。   “您若赢了,我回家扫榻以待!”   春风一夜也好啊!   “您若不嫌弃,那佛窟里的百座佛像我替您造了!”   到时候塑上百尊欢喜佛,男的是你,女的是我……啊哈哈哈!   一时间,乱糟糟的声音不绝于耳,库莫提一时间啼笑皆非,沮渠牧犍也是面沉如水,挤出几个字来。   “你若赢了,我自愿以后留在魏国为质!”   ☆、第294章 失而复得   “来来来,开挖佛窟和佛像的钱我给你,你们也不要打了,你直接留在魏国为质吧……”   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这样对沮渠牧犍说这句话。   沮渠牧犍是北凉国主蒙逊在世的儿子里年纪最大的,菩提年幼,若他真的原意留在北魏为质,等于是放弃了王位,一个年少的孩子继承王位,总比沮渠牧犍这种能文能武的青年要好。   说到沮渠牧犍能排名最长,还得谢谢赫连定。沮渠牧犍的大哥十年前就死了,二哥沮渠兴国六年前就被立为了世子,在今年年初攻打西秦时被西秦所俘,北凉想要赎回,结果西秦的国主拒绝。   这位国主也有意思,俘虏了人家,不但没有把他杀了,还给他娶了公主,让这位二王子成了驸马,好吃好喝的供着,北凉本想着再行征伐一次西秦,把世子救出来,结果赫连定比历史上提早几年占了西秦,屠尽西秦宗室,这位王子身份都还没爆出来呢,就被赫连定砍了脑袋。   若是沮渠兴国在,沮渠牧犍就算是再怎么英明神武也坐不上那个位置,因为沮渠政德和沮渠兴国都是孟皇后所出,从他们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蒙逊对他们的期望。   沮渠牧犍对赫连明珠频频示好,很多人都暗想着,这其中恐怕有她的兄长几个月前杀了北凉世子沮渠兴国的原因,   赫连定灭了西秦,改变了好几个国家的政局,其中波动最大的就是北凉。蒙逊辛苦栽培的两个儿子都死于非命,三王子并非以世子的身份培养长大,孟皇后的幼子菩提年纪太小,蒙逊却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宫廷里随时都可能卷起一场夺储的血雨腥风。   库莫提被沮渠牧犍的郑重其事弄的一怔,脑子里开始飞快地思考着沮渠牧犍留下为质对魏国的好处。   他是长子,除了他以外,北凉剩下的几位王子不是年幼就是没有什么贤名,只有身为敦煌太守的沮渠牧犍有些才干,留下他,等于北凉十年内不可能成什么气候。   但反过来想,若是陛下一心想要灭了北凉,哪怕杀了沮渠牧犍也是没用的。北凉可怕的是它这么多年经营西域积累下的财富和兵强马壮的战士,而非一个能干的君主。   莫说北魏现在是宗主国,凉国已经沦为附属的藩国,等蒙逊一死,说不定都会变成“凉州”,根本不需要什么人质。   就算牧健被留下做了人质,菩提上位以后,还会管这个异母哥哥的死活不成?   留下就是弃子,不留下,说不定他回国还要和其他兄弟内斗,削弱国内的实力。而且他若留下,魏国为了让北凉继续乱一阵,说不定真的要支持沮渠牧犍,让他娶了公主,扶持他回国去夺王位了。   无论留不留下,他都还是不败。   库莫提越思考,越发觉得这个沮渠牧犍城府深、眼光远,在同龄人中几乎是深不可测。   以自己为质来赢取魏国的支持,最后再风光的杀回去,和他如今取得魏国的支持顺利上位然后乖乖效忠魏国,两个选择摆在他们的面前,无论是选哪个,魏国都要支持。   素和君和在场许多世家子弟往深处想想就猜到了其中的关窍,对这位英俊强壮的王子深深忌惮。   此人若是从小就立为世子,由沮渠蒙逊亲自教导的话,有这样的见识和眼光还算正常。可怕的是这个王子之前不过是有些“礼贤下士”的名声,从未表现出政治上的特殊,在领军打仗和个人武力上,也没有表现出比后来所立的王子沮渠兴国更为出色的样子。   沮渠牧犍是敦煌太守,原本发兵西秦就该是他领兵出征,但因为国内一致认为他并没有世子兴国能征善战、经验丰富,才派了沮渠兴国去,结果后者被西秦设下埋伏一举生擒,到死都没有回到北凉。   这人若不是忌惮两个兄长的实力从小藏拙,就是背后有高人相助,无论是哪一点,都让库莫提满心忌惮。   “这三王子好生厉害……”素和君听到他的彩头之后发出一声大叹。“这样的彩头,反倒让颍川王不敢出战了。”   一旦自愿作为人质,在国内就会一下子拥有空前的人望和尊敬。沮渠牧犍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子,敦煌的太守而已,世子兴国死在赫连定手上,国内无储,他欠缺的就是他兄长十年积累下来的人望和民心,以后若能让他回国,或是国内菩提出了什么事死了,北凉就算是请也会把他请回去做北凉王。   “是因为做人质并不合适吗?”   贺穆兰虽然没有很强的政治素养,但她善于推理。人质之事事关两国关系,库莫提不敢擅自做主,也是正常。   她只看到了皮毛,不过以她的出身和阅历,能看到皮毛已经比许多在叫嚷着“王爷留下他!”、“快快一战”的贵族子弟要好的多。   至少若是她的话,她的选择和库莫提是一样的。   只见这位光裸着上半身的颍川王紧锁眉峰,一脸不悦地说道:“本王不知牧健王子这是何意。我大魏从未要求他国留下人质,我们也不会以这个来辖制其他诸国的内政。你用这个做彩头,就算我赢了,陛下也不会答应的,这不是在糊弄我吗?”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不愿意让沮渠牧犍留下来做人质,说成了魏国有大国风范,魏帝宽宏仁慈,不是这种内里藏奸之主。   而这样的彩头既然不成立,自然也就不能作为争斗的赌约了。   沮渠牧犍原本想着他用这样的理由,无论库莫提答应不答应都要骑虎难下。若他打赢了比试,赢了就可以为敦煌增添无数佛像,进一步得到佛门的支持;若输了,拓跋焘应该也不会留下他,留下他他也不怕,怎么都是他占便宜。   谁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看起来还比他小两岁,在这种事上已经如此了得,轻飘飘的就把他的直拳给挡了回去,现在变成他无法下台了。   “想不到颍川王竟然瞧不起在下……”   沮渠牧犍摇了摇头。   “王爷既然觉得我不够资格和你比试,不妨换个人选,又何必这样嘲笑我的诚意呢。”   “事关国事,岂能轻易拿来做赌约?牧健王子如此草率决定,北凉王可知道你为了百座佛像情愿动摇国体?你和我一般都是宗室子弟,一举一动皆代表各自的国家和宗室,凡事更该三思而行。”   库莫提让自己的侍从把衣服拿过来。   “我原本看你英雄了得,又连连敌过我大魏众多好儿郎,手上技痒,便想下场和你切磋一番,权为了比试武艺。今日是梅园盛事,这么多好儿女齐聚一堂,都是为了找到自己心身契合的另一半,可不是来商议国事的……”   他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原本想着你应该不是那种汲汲功利之人,如今看来,单纯想和你比试角抵确实是我的不是。”   库莫提冷笑了一声。   “我以诚意待你,你却用算计之心待我。如今本王还真觉得,你不值得我下场和你角抵了。”   角抵是胡族表示亲密和尊重的一种游戏。昔日匈奴之时,若几个部落有所纷争又不愿伤了彼此的和气,经常以族中勇士角抵来分出胜负,决定最后的结果。   角抵不会像是“比武”那般动辄生死相拼,胡人赤裸着上身比武,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武器,身无长物,全靠自己的本事比斗。   所以,角抵实际上在胡族之中是表示“友好”的游戏,愿意和对方角抵,是表达自己想要和别人做朋友的善意,无论输赢,最后都能得到对方的敬重。   库莫提说出“你不值得我下场”这句话,简直就是打脸了。   库莫提一贯以冷静稳重的面目示人,从小就少年老成,所以这位王子根本没想到他挖苦起人来如此厉害,尤其是“北凉王可知道你为了百座佛像情愿动摇国体”那一句,简直是直接击中要害。   这名声传回去,人望不会有了,恐怕还要引起他父亲的反感。   沮渠牧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库莫提的神色却越来越轻视,所有人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以及气氛的怪异,一时间漫场寂静。   有些聪颖的,例如若干狼头和其他大族的子弟开始回想起来龙去脉,仔细推敲,就能把沮渠牧犍的想法猜出个几分。   只是这几分,就足以让他们对这位王子开始暗暗提防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放之四海皆准。   沮渠牧犍也不是好打发的人,库莫提表现出轻视,他反倒温和的笑了。   “王爷位高权重,又是一方主帅,我不过是凉地小小的王子,确实不够资格。就是不知,王爷觉得谁有资格能代替你和我一战呢?”   他还是想要让库莫提丢脸,绝口不提“不战”,而是说“替你和我一战”,便是自诩自己的武力惊人,可以再胜。   库莫提一边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一边往素和君的方向看去,眼神直接对上贺穆兰,满眼都是询问之意。   贺穆兰接收到库莫提的意思,再想到赫连明珠之前吃的亏,这么多鲜卑儿郎或伤或败,更有这位王子隐隐以梅园之会当做自己刷名望的机遇,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傲然来。   管他什么阴谋阳谋,她确实是不知!   可这个年代,就算阴谋阳谋厉害,到最后还是看谁的军队更强大,谁的国力更强盛,谁的英雄更狠,拳头更大!   说不过有什么,揍的过就行了!   库莫提武艺不及她都敢下场,她怕什么!   想到这里,贺穆兰对着库莫提点了点头。   库莫提嘴角泛出一丝笑意,似乎是很满意她的决定。他在众家闺秀失望的眼神中系上腰带,对着沮渠牧犍指了指远处的贺穆兰。   “此人是我昔日的亲兵,虽然如今已经腾达了,不过按照鲜卑人的规矩,我依然算得上他半个主子。你既然还想和我比试,我便点了他替我下场。只是他已经出户了,你又要什么彩头,和他去谈,休要再多算计。”   沮渠牧犍看了看他手指指着的方向,见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花木兰,心中更是一惊。   这花木兰竟然曾经是库莫提的部下?那岂不是颍川王一脉的人?   世人皆道拓跋焘和拓跋提虽非亲生兄弟,但胜似亲生兄弟,果然不假!   这世上哪里有哥哥的人出头后,甘愿让给弟弟当心腹用的!   花木兰这样的猛将,难道不该自己留着吗?这库莫提果然是有毛病!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在点将,不卑不亢地从素和君身边走出来,一路行到库莫提身前行礼。   她躬下身子,带着笑意说道:“愿为鹰扬大将军效力。”   库莫提将号“鹰扬”,就如她的将旗称号是“虎威”一样。如今他已经是黑山大将军,贺穆兰用军中的称呼来行礼,自然是承认了自己曾经是他亲兵的地位。   沮渠牧犍重新感受了着自己身体里澎湃的力气,知道之前消耗的力气终于恢复了,只觉得天底下没有他摔不到的人,顿时满腔豪迈地大笑道。   “好好好,虎威将军花木兰如今也是天下闻名,我能和你一战,也算是我的荣幸,既然如此……”   他又重新看向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从贺穆兰走出来准备下场的那一刻起就重新恢复了之前矜持高贵的神色,面对他的注视也不再是紧张,反倒有礼地对他颔首示意。   “明珠公主,颍川王说的没错,若我以国家大事为彩头,未免冒犯了那位仁慈的陛下举行梅园之会的好意。我对你一见钟情,若我这次赢了,可否得到你的一缕秀发作为纪念?”   贺穆兰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成为那种阻碍男人追求女人的大反派了。   赫连明珠对贺穆兰是何等的尊敬?即使贺穆兰说待她如同妹妹,她心中也生不出任何的恨意,反倒怨恨自己对他心思不纯,一边想着拓跋焘一边想着花木兰,心中愧疚。   如今沮渠牧犍咄咄逼人,她不怒反笑。   “牧健王子真是对我‘情深义厚’,如果我再不答应,您今天大概要一直这么比试下去了。也罢,您若真赢了,我就把满头的秀发都绞了给你……”   她第一次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浑似情愿当尼姑也不愿接受他的爱意。   这话说完,她又在众多女郎、男人惊叹的表情里冷笑了一句。   “不过我觉得,我这头头发,您是拿不到了。”   言语之中,竟是对贺穆兰如此信任!   沮渠牧犍就希望赫连明珠对花木兰表现的信任、有情谊!越深越好!   他心中狂喜,面上却做出悲伤的神色。   “公主竟然对花将军有意吗?也是,我毕竟是……”   “王子不必用言语胡乱猜测我和花将军。我兄长平原公一家惨遭屠戮,满门斩首,是花将军一针一线帮我全家收殓,如此大恩,值得我以命相报,何况一头的头发!”   赫连明珠极力模仿着拓跋焘面对众臣时的气势,一抖华服的衣袖挺直了脊梁,脸上也露出拓跋焘独有的自傲神色,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王子休要多言,还是快快比试吧!”   刚刚还有许多瞧不起她,觉得她虚伪又懦弱的女子们,顿时对这个有恩报恩的女人生起了好感,更是觉得赫连明珠的表情威严极了,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   就像是沮渠牧犍已经是敌国败将,迟早要落得个不堪的下场一般!   沮渠牧犍之前有多么的风光,如今给这么一群人又搓又打,简直从天上掉到了泥地里去,再加上贺穆兰一副“你打不打要打快上”的欠揍表情,忍不住咬牙站入圈中,任由愤怒冲击着他的四肢五骸,感受着那澎湃的力量重新充盈全身……   他是不败的!   他可是有佛祖相助之人!   贺穆兰见这人唧唧歪歪一大通终于要打了,忍不住摇了摇头。   “牧健王子,你光说了你的彩头,我还没说我的呢。”   沮渠牧犍原本是不会犯这种错的,可是他现在已经开始心烦意燥了,所以就忽略了这么一件事情,此时贺穆兰一提,他已经弓起的脊背猛然一僵,四周哄然大笑的声音也钻入他的耳朵,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你要什么?良马?美人?”   沮渠牧犍重新直起身子,咬牙问道。   “啊,不敢。我是个俗人,而且出身微寒,家境不是怎么富裕,如今眼见着要在平城做官,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您贵为王子,我若是赢了,也不要别的,您给我在平城购上一间宅子就行了。”   贺穆兰笑了笑,弯下身子,看到人群中若干人猫着腰往第一排挤,忍不住露出微笑。   沮渠牧犍还以为她的微笑是讽刺自己,但他城府颇深,听到这种要求倒还笑了,继续挑拨:“早就听闻魏国没有俸禄,有的人没有本事,连肚子都填不饱,原来我还以为是笑话,想不到竟是真的。将军是英雄,公主是绝世美人,以宅子换头发,说来还是我赚了!就这么说了!”   当即抖了抖胸肌,重新鼓足劲头儿。   贺穆兰也弯下身子,却引来沮渠牧犍第一次显现出怒容:“你竟连衣衫都不褪下一半?”   为了表示没有武器,角抵的古礼本身就是脱下衣服的。   什么?还要脱衣?   若干人吓得大惊失色,一把冲到最前面,大叫了起来。   “我们家火长什么时候脱过衣服角抵?就没出现过能让我们家火长脱衣而战的勇士!”   “哪里来的小子!”   “这花木兰好狂!”   “好气魄!”   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有人要长花木兰士气,灭牧健王子的威风,也纷纷喝彩了起来,为贺穆兰加油。   贺穆兰原本还想用“我一露肚子就拉肚子”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却见若干人已经满脸紧张的嚷嚷起来了,还给她用了这么个得罪人的理由,忍不住哭笑不得。   她似乎已经看到对面的沮渠牧犍愤怒值满格,就要出大招了!   “好……没有这样的勇士是吧……”   沮渠牧犍咬着牙,重新弯下身子,做了个角抵的准备动作。   ‘没人能脱你的衣服,就让我在大众广庭之下把你的衣服给撕了!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狂妄!’   沮渠牧犍的神力越来越充盈,愤怒和突然而来的磅礴力量让他心中更加的暴虐,若不是他知道在这里不能伤出人命,恐怕想着的就是撕了贺穆兰的身躯,而不是她的衣服了。   对贺穆兰来说,沮渠牧犍的愤怒之意还没有她在沙场上感受到的杀气更强烈,当下也伸出双手,在锣声一响之后,快速地伸出手去扭他的手臂!   贺穆兰一接近沮渠牧犍之后,沮渠牧犍所带来的从人之中有一个头戴皮帽的西域人“咦”了一声,而后神色大变,惊叫了一声“不好!”   只见贺穆兰伸手刚刚搭上沮渠牧犍的手臂,后者就露出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贺穆兰知道对方力气大,用上了十分的力气,原本以为沮渠牧犍也要使出全力来和她对抗,两个人怎么也要僵持一阵子,可结果……   被捏住手臂准备过肩摔的沮渠牧犍像是破碎的洋娃娃一般,直接被贺穆兰一个大力摔出了场外,跌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身子了。   和沮渠牧犍轻易落败相对的,是贺穆兰感受着突然从手臂之上充满全身的暖流,一种失而复得后全身心满足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让她差点落下泪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一种完整了的感觉,只觉得刚刚和沮渠牧犍交手之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得到了绝大的好处。   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就像是上天对她一直谨慎谦卑的礼物,用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赠与给了她。   沮渠牧犍的厉害所有人之前都看在眼里,无论是若干狼头的干脆投降,还是闾毗努力周旋一刻钟以巧破之却不得的尴尬,无一不彰显了这位沮渠牧犍是一个力气惊人的可怕战士。   可如今……   可如今……   只是一招!花木兰就把他以抛物线的形式丢了出去!   之前和他交过手的人、知道他力气可怕的人,顿时对花木兰露出惊骇莫名的神色。许多鲜卑贵族当场就惊叫起来!   贺穆兰还在沉溺于全身力量暴涨的满足之中,猛然间却被人抓住了手脚,刚刚想要抖手把人震开,却发现是独孤诺和若干狼头几人,立刻莫名其妙地开口:“你们是要……啊!”   一群鲜卑男儿高喊着把贺穆兰抬了起来,抛向天空!   “花将军威武!”   “大魏无敌!”   “我鲜卑男儿天下第一!”   “哟!”   北园刹那间疯了,北园里所有的人都疯了!沮渠牧犍之前有多强大,如今便如何给贺穆兰做了嫁衣!   整个北园陷入了“花木兰时间”,欢喜的笑声和震天的欢笑让所有的北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脑袋。而其他国家的使臣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仓皇地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这个强大的国家又有了这样强大的将军,到底还如何抵抗。   所有人都疯狂了,只有牧健王子带来的中年西域人轻轻移步到沮渠牧犍身边,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又给他推宫活血。   被这样大的力气震走,又是力量交汇的那一刻,沮渠牧犍是反噬加被大力抛掷,已经有了很重的内伤了。   “昙无谶大咒师……咳咳……为何……为何……你说过只要不超过半个时辰,一定是不会有纰漏的……”   沮渠牧犍不甘心地抓着那老者的手,一边咳血一边悲声询问。   “阿弥陀佛。这世上哪里有凭空得来的神力,必定是从别处失去的,这里才能给你借来。我给你用的是佛家的神通‘天王力’,是截走天人之间游弋而出的力量,原本想着能借一点让你获胜已经是不错了,谁能想到这股力气这般大,原本就不可能是凭空而来的……”   沮渠牧犍却是不懂。   “我不明白……既然都借来了,怎么突然又没了!花木兰是不是也会什么法术?他力气大是法术是不是?”   那老者摇了摇头。   “哎,有因必有果,这便是天意。这力量原本是无主之物,可接近花木兰时却猛然暴涨,我刚开天眼通一看,这借来的力气,竟是花施主丢失的东西。你借了人家的东西,两人一相碰触,就如百川汇海一般,终究还是流向与他……”   老者每说一字,那沮渠牧犍脸色就越白一分。   “我逆了天意助你,若你见好就收,也许也就这样过去了,可你贪心不足,佛祖就降下了惩罚,要以一果还一报。这东西原本已经飘散了,花木兰是找不回来的,此时却回归本体,再也不可能分出来。你受‘天王力’的反噬,三年之内则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   “噗!”   沮渠牧犍一口血从胸前涌上,晕厥了过去。   ☆、第295章 天道不仁   英雄这个词的定义是什么呢?是能够力挽狂澜拯救乱局的人?还是拥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带领其他人做出有意义事情的人?亦或者是超越了自身的人?   这个词如此伟大,从古至今也没有人能具体的为它定义一个的名词。但就贺穆兰的感触,所谓的“英雄”在进行着他她的故事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英雄的,或者不敢相信就这么成为了英雄。   若说“生擒鬼方”、“斩杀大檀”这样的功绩虽然了不得,但毕竟是遥远的事情。平城无数贵族都听说过花木兰如何了得的杀了鬼方、如何了得的斩杀了大檀,可鬼方一战只有三千骑兵真的亲眼目睹,斩杀大檀更是只有素和君和一起前往充当使节的同袍们亲眼所见……   它们就震撼上来说,远没有亲眼看到贺穆兰一招毙敌(不不不,也许该说是一招抛敌。虽然所有人都认为贺穆兰想杀他也不过是一招)来的刺激。   若干人跺着脚大骂着将贺穆兰抛来抛去的贵族子弟们,一边竭尽所能的往前挤,一边希望能把火长从无数“登徒子”的手中救下来。   可惜他誓死保卫火长“贞操”的行为被更多比他要强壮有力的儿郎们打断,有些人甚至嫌他碍事,将他推到一边,险些被疯狂的“粉丝”们踩踏死。   若干狼头狐疑地看着弟弟莫名其妙的行为,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想。   难道就像许多有恋母情结的雏鸟一样,他的笨弟弟因为花木兰长久以来的保护,对他生起了某种独占欲,有了断袖的苗头?   不!若干家原本就子嗣不丰,任何一个子弟哪怕长成纨绔子弟、杀人狂魔都可以,就是不能变成那种玩意儿!   若干狼头看着弟弟眼神里焦急的东西,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不能让他有这种想法!   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和花木兰隔开!   花木兰虽然看起来对他家笨弟弟没有什么想法,但他那弟弟胆大皮厚,难保这位木讷的将军一不留神着了他弟弟的道儿,被设计了进去。   以花木兰这种人的个性,一旦真冒犯了他的弟弟,肯定是要负责的,哪怕声名被污也会承认,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想到这里,若干狼头悄悄离开了花木兰的身边,和欢呼抛掷着花木兰的热血青年们背道而驰,一把拉住若干人的辫子,拖离了人群。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时间,窦太后从头到尾都关心着这边发生的事情,待看到贺穆兰被人抛举到人堆之中,而那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沮渠牧犍如今却被一群北凉侍从搀扶起来,灰溜溜地往外走去,忍不住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罢了罢了,这群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惹得你们也没办法好好陪我这老太婆说话了,你们要看热闹就去看吧,不必拘着!”   窦太后慈爱地轻笑着,揶揄着几个眼睛一直瞟向那边的少妇们,挥了挥手让她们离开。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窦太后的平易近人是出了名的,没一会儿,窦太后身边的人就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年纪大怕吵的、或者不爱热闹纯粹陪家中晚辈来梅园的妇人留了下来。   没一会儿,窦太后派人出去探查消息的宫人回来了。他们之前奉了窦太后的旨意去请闾毗和库莫提等人,最后却被花木兰力挽狂澜,总要禀报窦太后其中的始末。   这几个宫人里有一个特别能言善辩,把库莫提和沮渠牧犍的交锋说的是有声有色,偶尔再添油加醋一些,更加增添故事性,饶是窦太后等人都没在现场,但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唇枪舌剑、锦绣心思。   当听到沮渠牧犍愿意以自身为质做彩头时,好几个妇人都掩着口抽起气来,大有“这人好生狂妄”的意思,再听到库莫提不咸不淡就把沮渠牧犍的赌约给废了,忍不住在心中猜度起库莫提的正妻日后到底会是何方佳人。   也免不了在心中评估下自家的女孩,看看有没有能够竞争一二的人选。   窦太后则是更加关注沮渠牧犍一直对着赫连明珠咄咄逼人,直到花木兰上场才隐约表现出退让的样子。   这么一看,这位三王子似乎是早就关注花木兰很久了。   等宫人们把花木兰的英雄了得一说,饶是留下来都是稳重年长的女性,也忍不住摁住自己紧张的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世人皆好勇士,因为在这个动乱不堪的年代,什么财富、地位、名声都是假的,一旦打起仗来,唯有最强的那个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力量才是所有成就唯一的保障。   一个强者的血液里就会流动着强者的血脉,让家族里不停的涌现出勇士。   “这个花木兰成婚了没有?”   一个妇人急急地问道:“或者有没有定亲?”   鲜卑人早婚,十三四岁定亲甚至成婚的一大堆,这妇人一说出口,许多妇人便也竖起耳朵听着。   窦太后心中都要笑翻过去了,大致知道了为什么拓跋焘一说到花木兰是女人心情就大好,因为这种“我有一个秘密大家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感觉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尤其这个“秘密”还是不会让人烦恼的那种。   宫人们为这个妇人的话无法回答,窦太后却咳了咳,支开话题:“花木兰这样的勇士怎么会没有人家看中呢?哎,他在这里露了脸,倒把陛下的好意全给搅没了。”   一群男男女女都簇拥着花木兰跑了,哪里还能有王八绿豆看对眼的事情,所有人都在讨论花木兰和刚才那一招败敌的英勇,就连“还没人能让我脱衣”这样嚣张的言论,恐怕明日以后也会在大魏的年轻人之中风靡一时,成为打脸神器。   窦太后还不知道花木兰在南园那边也出了风头,否则怕是脸上的颜色更难看。   “哎,花木兰和颍川王都是好儿郎,假以时日,前途更加不可限量。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郎,虽然英雄了得很好,但疆场上刀枪无眼,还是早日给家里留下血脉才是正紧啊……”   一个妇人还是不死心,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去看窦太后的反应。   库莫提从小在宫中长大,和拓跋焘形影不离,窦太后几乎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也明白库莫提如此坚持是为了什么;花木兰身有秘密,不可能嫁人,短时间内也不能暴露身份,也不可能说婚配之事,被旁敲侧击的窦太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开口笑道:   “这两人日后说不定就是我魏国的双壁,自然是要真正的金枝玉叶才能配上,不过我不是他们的长辈,也管不了他们的婚事。库莫提等于是没有双亲,婚事肯定是自己做主;至于花木兰,陛下应该另有打算吧。”   她原本想着一个女人在军中的能量有限,大魏能开疆拓土的将军也不知道有多少,可如今看来,有时候会打仗是其次,能够凝聚人心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力量,一个好的榜样能让无数年轻人心之所向。   说不定她那保子就是看到了花木兰这可怕的力量,才知道了她是女子之身还毅然决然的为她铺路,要让她平步青云。   “罢了,左右光儿还小,我这把老骨头也还硬朗,先帮着陛下照顾几年。等她年纪也大了心生退意的时候,再考虑那件事也不急……”   窦太后喃喃自语。   “她能走到什么地步,可真让人好奇啊……”   窦太后的自言自语还含在嘴里,远处却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花将军!花将军你怎么了!”   没有一会儿,各种慌乱嘈杂的声音响了起来,窦太后离得不太远,仔细听去,大多是男人们喊叫的声音。   “花将军晕了!”   “花将军怎么突然脸红的这么厉害!”   “天啊!花将军是不是糟了暗算?谁下毒手了?”   “是不是中毒?郎中!巫医!快唤人!”   什么?   中毒?   窦太后吓的站起身子,她身边的妇人们也忍不住一个个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抬着头望着那边的动静。   如今梅园正是群龙无首,年轻人们发现贺穆兰突然从“人桥”上滑落就已经开始慌了,再看她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昏厥了过去,全身通红满脸汗珠,犹如中邪,更是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在北园的不是贵胄子弟就是位高权重,你一言我一语乱七八糟的检查着贺穆兰,让窦太后再也按耐不住了!   要是翻到衣服发现是个女人怎么办!   窦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快步朝着贺穆兰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吩咐去找巫医和御医,恨不得能背插双翅飞过去。   “一定是那北凉的阴险王子不甘输了下了毒手!北凉国养了那么多和尚,说不定就有妖僧!”   “不是中邪也是下毒!这样的英雄怎么可能突然得了恶疾!”   “那王子呢?快把他给架过来!”   “好像不见了!什么时候走的!”   “可恶,一定是做贼心虚!”   窦太后走到贺穆兰身边时,耳朵里听到了各种猜测,大部分都指向刚才惨败的沮渠牧犍。只是沮渠牧犍毕竟是凉国的王子,而贺穆兰刚刚赢的时候并无不对,是被鲜卑儿郎们抬起来之后才出现的问题,要说下毒的嫌疑,倒是在场的鲜卑人都有嫌疑,也更符合下毒者的利益。   她是个老成持重之人,当下把脸一板,重重骂道:“就算判刑也要有个口供,你们这么胡乱猜测是想挑起事端吗?都给我全部歇口,退后十步!花木兰都要给你们憋死了!”   窦太后一出现,立刻像是定海神针一般迅速让所有的年轻人镇定了下来。库莫提恭恭敬敬地上前搀扶窦太后,她弯下身子,仔细摸了摸贺穆兰的脸和脖子,后者即使在昏厥中也是皱着眉头,眼皮不停地跳,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倒像是魇着了。   难道他们的猜测是对的?真是有人下咒?   “不必去找御医和巫师了,这里人多口杂,容易出事,来人啊!”   窦太后捏住了库莫提的手臂,紧紧一握。   库莫提很少看见窦太后这般失态,他心中也担心贺穆兰的安危,眼神不停地扫向躺在地上满脸痛苦的贺穆兰。   窦太后开口吩咐宫人。   “把花木兰抬到宫里去,就在我的慈安宫看病!”   只有在宫中,花木兰的女子身份才不会暴露!      沮渠牧犍意外落败之后,贺穆兰全身一直处在犹如泡在暖流里的状态,正如那位寇天师所言,她第一次意识到了“先天真气”的存在,这些游移不定的气流疯狂的迎接着后涌入的同伴,带领着它们往她的四肢五骸钻去。   起先贺穆兰是非常舒服的,而且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更加强了,三十岁的花木兰那可以推开山岩的力气又一次重新回到她的身体,她如今正是二十一岁,无论男女都是身体素质最强悍的时候,又有了前世十几年积攒下来的经验,若单论战场上厮杀的能力,当世应该是少有匹敌。   拥有这种先天之气的人,最有名的自然属人中吕布和冠军侯霍去病。只是这两人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前者头脑不比贺穆兰好,就算武力天下第一也被权贵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后者更是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封狼居胥的传说。   两人都没活过三十岁,前世的花木兰就算是个女人,天生就有和这股真气共存的能力,也还是不存于世了。   所以当这股先天真气回到贺穆兰的身体时,起先还是很舒坦的,但渐渐融合在一起的力量开始暴涨、已经超出了早已适应贺穆兰这幅身躯力量的范围之时,危险的情况就开始出现征兆。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全身上下犹如火烤,没过一会儿,全身的经脉都像是要炸裂开来,这种从身体内部发出的痛楚让她甚至还没有哼上一声,就直接晕厥了过去。   之后那些鸡飞狗跳、惊慌失措,她自然是不知道了,因为她陷入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四周鸿蒙一片,唯有不同的记忆片段不停的跳跃。   贺穆兰明白自己在做梦,她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因为梦境太美或者很想知道自己接下来在做什么,所以一直让自己潜意识里不要醒来。   跳跃的记忆片段是贺穆兰因为力气丢失而丧失的那部分记忆:   她看到花木兰如何一次又一次的送走自己的同袍,嘴里轻哼着“岂曰无衣”……   她看到花木兰和同袍一起返家后兴致上来,重新描眉画眼,结果把同火们吓了一跳,仓皇怪叫……   她看到花木兰被乡间之人背后奚落时豁达一笑,摇摇头无奈地走开……   那些花木兰曾经留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拼命的向贺穆兰的脑子里钻去,就像是那些记忆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只不过丢失了太久。随着记忆一起进入脑海的,还有花木兰从小到大的感情、感悟、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贺穆兰知道,从此以后,她再想知道什么已经不必靠“翻阅”记忆的方式,此刻她就是花木兰,花木兰就是她,她已经拥有了花木兰过去三十二年所有的一切。   贺穆兰原以为随着这部分记忆的回归,她应该就会醒过来,而这些让她不想离开的梦也会结束,可接下来的梦境,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了。   她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穿越时如何死在马下,她的队伍如何只剩几十个人,因为历史上没有了“花木兰”这个人,狄叶飞也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接到军贴退伍,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而已。   其他几个同火,最后也接连死于非命。   若干人死在柔然人手里,若干家的兄弟们像是疯了一样的报复柔然人,几乎都不得善终……   高车一族没有那么容易归附,直到拓跋焘打跑了大檀,吴提登上汗位,北面和西面的高车人才惊觉变了天,匆匆忙忙归附,也不过落得个“杂胡”的地位,在军中做着牛马一样的工作,莫说地位不及汉人,就连匈奴人也比不上。   高车人得不到尊重,频频作乱,拓跋焘镇压了数次,杀的血流成河,最后才把高车给打压屈服。   没有了花木兰,柔然没有被灭,和西面的北凉联合了起来,更与南面的刘宋联手,一直撑了十余年都没倒。   胡夏的赫连定西边,灭了西秦,最终也死于吐谷浑的大军之手。   拓跋焘外有强敌联手,内有诸多民族频繁造反、汉人和鲜卑人互相斗争,更有儒家和道家携手对抗佛门,以至于鲜卑贵族也陷入佛道儒之争,争得整个国家乱象频生,更有无数奸险小人抱着“佛门”或者“道门”的大腿上位,搅得朝堂也不得安宁。   佛门的僧人被屠,所有的寺庙和佛像都被捣毁,信奉佛教的鲜卑人家饱受牵连,有些纷纷失势,朝廷中空出无数官职,又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汉人原本和鲜卑人分庭抗礼,如今平衡被打破,汉人迅速上位,欲回复“九品”制度,将天下士族都分个“品级”,其中却不包括鲜卑人。鲜卑人的愤怒和不满越来越积蓄,六镇兵马蠢蠢欲动,偏偏太子又偏向汉人那边,喜欢汉人治国的那一套制度,更是让鲜卑贵族们不得不使出各种残酷的招数。   拓跋焘娶了无数异国公主,后宫残酷的宫斗让他死了至少十个儿子,等他反应过来后宫里大多数留下的都是异族公主生下的儿子,想要帮着窦太后清理后宫异族女人过大的势力时,窦太后却突然死了。   一个叫宗爱的宦官迅速赢得了拓跋焘的信任,继而以佛道之争挑拨了拓跋晃和崔浩的关系,让原本支持太子的崔浩转而攻讦太子的东宫属官。   崔浩识人不清、用人不明的毛病一直到后来都有,而那个时间线里,崔浩庞大的门客队伍越来越多,其中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那时候崔浩负责修“魏史”,已经修了十几年,负责帮助修纂国史的两个门客受人指使,劝说崔浩将快要修好的国史立成碑林,以供国人观看,得到了崔浩的同意。   这原本是向拓跋焘邀宠的行为,却成了他的催眠符。鲜卑人早期那些共妻、屠城等种种落后的举动被张扬天下,成为诸国的笑柄。鲜卑人群起发难,拓跋焘苦于汉人势力过大已经动摇了国本,在两厢权衡之后选择了牺牲崔浩,打击汉人的势力。   崔浩虽死,但拓跋晃因为和崔浩之前的斗争引起拓跋焘的忌惮,认为太子有意“逼宫”,加之鲜卑贵族的挑拨,父子渐渐离心。这个事实让拓跋晃又悲又恨,一杯毒酒了解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以死证明自己不是觊觎那个皇位,徒让仇者快,生者痛。   拓跋晃死后,拓跋焘悲愤欲绝,在彻查真相的时候发现了其中有崔浩的推波助澜。   内官的宦官们有干涉内政的嫌疑,结果还没有查个清楚,拓跋焘就被宗爱在食物里下了毒,糊里糊涂死于了非命。   世间再无拓跋焘。   之后魏国混乱,宗爱杀了无数皇子,赫连皇后被宗爱胁迫立了拓跋焘的幼子拓跋余登基,在受尽各种折辱后含恨自尽。   拓跋晃的长子在鹰扬军和源破羌的扶植下平定了动乱,但魏国已经元气大伤,各种纷争所带来的隐患深深埋在了暗处,昔年的诸国余孽也纷纷蠢蠢欲动。   整个悲剧从柔然未灭、朝堂势力动荡开始就埋下了伏笔,直到最后拓跋焘身死,只留下无数的惋惜。   若贺穆兰之前没有得到花木兰的所有记忆,也没有得到她的情感和积累,如今看着这些片段,就如同看着一堆干巴巴枯燥无比的历史教材,可正因为她有了两世的经历,看见这段时间线时,忍不住心惊肉跳,全身肌肉也绷得死紧。   她看着英明神武的皇帝即使没有先天真气的阻碍,依然还是一步一步走入了各方势力纷争的漩涡,坦诚抵不过阴谋、宽容抵不过私心,曾经的恢弘气魄在吃过太多次亏之后变得越发多疑,从开始怀疑自己,到开始怀疑别人,一步一步,大厦将倾。   她看着拓跋晃从众人口中的“贤明”到“显名”,看着他对佛教的同情而和崔浩分道扬镳,承受着儒道两门疯狂的报复。   单纯如贺穆兰,这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纷杂的势力,连宗教都能变成当权者手里的工具。   她看到寇谦之预感到儒家领袖崔浩的疯狂,推算出佛教灭亡后三教失去平衡,天下大乱,道教也将不复存焉,便拼命的想要挽救佛门的衰败,却抵不过拓跋焘的一意孤行,崔浩的步步算计,最终佛门大势已去。   信仰佛门的卢水胡反了、白龙胡反了、整个中原大地都陷入了战争之中,在贺穆兰记忆里鲜少对内战争过的大魏终是对自己的子民挥舞了屠刀,数十万人身死,无数的家庭被毁,僧侣痛苦询问上苍,道家全面隐退,只留崔浩和他身后的儒家笑傲到了最后。   上帝欲使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以为自己“兴复旧制、还我汉家”再无阻力的崔浩,最终还是给鲜卑贵族们联手狠狠扇了一个巴掌,输的连老本都没有。   被族诛时,崔浩已经七十岁了。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是崔家的姻亲,最终全部被连坐灭族,斩首流出的血把整个河水都染红了,平城的百姓三个月不敢食用河水,仅用井水。   贺穆兰接受到整个世界的恶意,她感受到自己失去的三分之一力气屡次都被借用,一会儿在这个武将身上,一会儿在那个反贼手中,他们总是能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突然爆发出无比的力量,或逃出生天,或杀成恶魔……   贺穆兰所看到的一切,皆是那三分之一的力量在各方不停闪现后再反馈到她的脑海之中,如此真实、如此可怕,直让贺穆兰战栗。   这股力量若不掌握在合适的人手中,会造成的恶果也皆不相同。但她的力量像是随机出现似的,除了一些奇人异士如佛门高僧,几乎没有什么规律的出现。   这样情况让贺穆兰越来越骇然,越来越不安。   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到底为何她的力量会到处出现?   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远远的,寇谦之苍老的声音如洪钟般敲在她的耳边,将她震得神魂俱惊!   是老天?   老天要灭人?   为何?   一股悲愤之气从贺穆兰的心底油然升起,她感受到这股气愤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还有花木兰的,更有无数借过她力气却无法扭转大局的可怜之人的。   百姓何其无辜!   这位陛下想要天下太平的心思如今也是真的!   如果这些都无法让老天开眼,还有什么可以?!   “你可以。你是逆天而来之人,你可以!”   属于年老的寇谦之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的萦绕在她的耳边,似乎在为他看到的未来而伤心欲绝。   我可以?   我要醒来!   我要醒来!   贺穆兰心中的答案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她的思想疯狂的转动了起来,几乎贪婪的吸收着那股力量所扭转过的一切阴谋诡计,想要借此把她最不擅长的权谋短板给弥补起来。   如果是天要灭绝大地上的苍生,让众生历经劫难……   那她就……   逆、天、改、命!      “你们这群废物!她烫的都要快要烧起来了,你们居然说她没病!”   “可是陛下,花将军脉相强劲有力,根本不像是中毒的样子。虽说他烧的可怕,可是身上有汗,面色也不苍白,用金针刺之还有反应,也不像是单纯因恶疾引起的高烧,我们都认为,应该是中了某种魇术……”   这时代巫术和医术还没有分家,尤其鲜卑人的宫廷里巫医、御医、僧医、道医什么都有,这些汉人郎中诊不出奇怪,立刻祸水东引,想要让其他人分摊一点伤害,不至于让他们被魏帝一个火冒三丈拉出去砍了。   拓跋焘听到御医推脱的话,气的破口大骂,直指一个巫者。   “大流王法师,你平日里不是说自己能通神吗?怎么不做法了?”   大流王是萨满教的首领,他带着天神的面具,只是看了贺穆兰一眼,就充满敬畏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摇了摇头道:“花将军生有神力,百邪莫侵,更别说区区的魇术能拿他如何。就连常在她身边之人,都能沾染她的一身正气,不要用鬼魅之术侮辱了他。”   “哈,这话说的真是漂亮!百邪不侵……嗯?”   拓跋焘劈手摘掉大流王的面具,直把脸几乎贴到对方的脸上,似乎要看清这个法师是不是那种招摇撞骗、如今无计可施之人。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诚,和丝毫无惧。   鲜卑传统的贵族都敬仰萨满法师,有些宫人见到拓跋焘对“天神化身”的大巫师不敬,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在两人的对峙没有多久,拓跋焘冷哼了一声,又把面具丢到了他的手中。   “到底什么原因?道医呢?僧医呢?总有些结论吧?下午还好好的在角抵,晚上就烧的快要升天了!”   御医首领和大巫师都轻松推脱了,剩下许多更找不出原因的,恨不得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再不要出现在拓跋焘的面前。   可是拓跋焘却不愿放过他们,不停的屋子里踱着步子,用刀子般犀利地眼神不停地扫过他们,让他们给出个结论。   拓跋焘没有明确表明过自己的信仰,但国中所有的宗教在大魏都能有一席之地。由于佛教是魏国第一大教,西域来的僧医在宫中也有崇高的地位。   而道医的方术和炼气之术则是强身健体、推宫过血、疑难杂症的佼佼者。   可是这几个道人在把过望闻切、又用真气探视过贺穆兰的经脉之后,得出的是和御医差不多的结论。   “花将军阳气充沛,而且隐隐还有我们道家之人突破心境的情况,我认为这不像是坏事,陛下不如静观其变。”   一个老道收回手,诚恳地对拓跋焘建议。   “突破?花木兰何时归了你们道门了?”   “那倒没有,不过花将军之前曾被天师所救,若是那时候沾染了一丝道气,自行修真,也不是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她是我大魏的将军,怎么可能去当什么清心寡欲的道士!”   拓跋焘一声大喝,吓得那老道倒退三步。   “寇谦之呢?寇谦之召来了没有?”   拓跋焘问身边的赵常侍。   “陛下,寇天师还在泰山之顶闭关,要明年正月上元节才会出关。”   “哪怕藏在山洞里也要给我挖出来!我的将军出事了,他怎么还能悠然自得的闭关!他能救他一次,不能救他两次吗?他的预言呢,坏了?”   拓跋焘咆哮着,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赵常侍伺候他几十年,知道他就是这个暴躁的脾气,也不抵他的风头,只是低下头先不逆着他的毛。   窦太后的慈安宫里,贺穆兰依然是满面通红的蹙着眉头,一双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就连御医想要掀开眼皮看看眼白都很困难。   刹那间,拓跋焘发现贺穆兰的眼角有光芒闪过,他弯下身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仔细一看,竟是眼角慢慢地泌出了一滴泪珠,从那通红的脸庞上轻轻滑落。   花木兰哭了?   拓跋焘震惊地立在贺穆兰的榻边,不知她为何会流泪。   他的眼前还浮现着她在花家小屋里发誓要为他效忠的一幕,那时她也是热泪盈眶,而他踌躇满志……   然而事情过去还没有多久,这位风华正茂的将军就这样躺在了这里。   到底是谁暗下毒手?   是不愿年轻寒族出头的鲜卑贵族?   还是对花木兰擅闯崔浩府邸而心有怨恨的汉人?   还是北凉、北燕、柔然这些惧怕花木兰力量的敌国势力?   总不能是胡夏的余孽吧!   拓跋焘越想心中越心乱如麻,只觉得满世界都是他和花木兰要面对的敌人。   可恶!   他明明已经这么小心的庇护着他了!   拓跋焘咬的牙齿都在嘎吱嘎吱响,赵常侍都在考虑是不是要把窦太后请来安抚一二……   就在这时,一位宿卫急急忙忙地立在殿外,对着宫室大声禀报起来。   “陛下,北凉使臣里有一僧人在宫门外求见,说是知道花将军为何昏厥!”   这一声如雷贯耳,击的满室之人全部露出希望的表情。   拓跋焘已经顾不得怎么会是个僧人了,连忙出声发问:“是哪个僧人?北凉人吗?快快请进来!”   “不是北凉人,看起来像是西域人,文书上写的是昙无谶。”   北凉僧人做官都有的,使臣里有个和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一听到那僧人的名字,魏国宫中的一个僧医肃然起敬,念了句佛号就站起身,竟然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衫来了。   拓跋焘见到这位僧医这么慎重,不由得对即将到来的僧人也期待起来。   昙无谶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和尚,和所有天竺来的和尚一样,他的皮肤比中原人要黑,身材也很瘦小,只有一双眼睛里蕴藏着智慧的光芒。   昙无谶的衣衫凌乱,袖子甚至裂了一大块,一望便知是之前和人有过拉扯。   想来他过来的过程不怎么愉快,甚至和人发生过争执,这才成功的见到了拓跋焘,也见到了贺穆兰。   但拓跋焘如今不想知道昙无谶经历了什么,只是在客套的寒暄之后,拉着昙无谶去诊断贺穆兰。   片刻之后,一边解释了来龙去脉,一边细心用自己的神通对贺穆兰做出诸多呼唤的昙无谶,面色苍白地宣布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哎,是我本事不济,唤不醒花将军。我不该试图更改天意,最终害人害己,我真是罪孽深重,无法向佛祖赎罪了。”   迷迷糊糊间,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在贺穆兰的耳边幽幽响起。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精通《涅槃经》,已经用涅槃之术照进花将军的神识,让她借由明晓‘本心’来唤醒‘本识’。照理说,她在梦中见到过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应该就会明白自己必须要醒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醒……”   昙无谶对自己的术法是很自信的,也知道贺穆兰为何会昏迷不醒,无非就是力量过于膨胀,这种膨胀的力量只要她醒来后,想法子通过锻炼加强自身、再快速消耗掉一部分,就可以不危及性命。   但若真醒不过来,说不得就要真气爆裂而亡了。   “我动了‘好胜之心’,又想借敦煌太守的力量为我佛修建佛窟,犯了大戒,若花将军再没有醒来,陛下杀了我便是。”   昙无谶眨了眨眼,很从容的说道。   “昙无谶大师愿意不顾北凉国诸人的反对只身入宫,已经是花木兰天大的造化。若真醒不来……”   拓跋焘静静地眯上眼睛,眼神里全是暴虐残酷的意味。   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一贯表现出宽宏的一面,但谁也不会忘了他也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君王。   鲜卑人嗜血而喜欢征服的血液流淌在他的全身里,只不过被他的理智和智慧小心隐藏,可偶有锋芒毕露……   “我会让北凉再不存于这个世上。”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昙无谶被这样的皇帝所震慑,露出害怕的表情。他只是一个游走四方的僧人,以翻译经文和弘扬佛教而奉献一生。   当知道自己的“神通”可能误伤到别人以后,这位可敬的长者冲破重重阻挠找到了魏国的宫中,要为花木兰治“病”。   如今他虽一筹莫展,但也知道这位陛下的逆鳞似乎是被摸到了,心中不由得后悔自己走上这一趟。   若不知道是自己间接造成的伤害,也许这位陛下还在苦苦寻找凶手,可若是牵连到更多无辜之人,他的罪孽就会更深了。   拓跋焘的怒气让整个宫室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呼出一口,可病榻上的贺穆兰似乎是对这位君王的戾气有所感应,竟幽幽地睁开了眼。   正撞入拓跋焘满是暴虐的眼神之中。   从各种记忆和幻想中经历而回,像是活了十生十世一般的贺穆兰定定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君王,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后期被怀疑和各种背叛折磨的失去英姿的中年拓跋焘。   戾气这种东西,原来真的是一步一步累积而成的。   失望了太多次的拓跋焘,最终还是舍弃了“仁道”,而选择了“霸道”,成为了一位晚节不保的皇帝。   见到贺穆兰醒来,拓跋焘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是欣喜若狂。   “花木兰!花木兰你醒了!”   贺穆兰感觉花木兰回来了。   那个跟着他征战十二年的花木兰,此刻正在她的身体里苏醒,和她成为同一个人。   “是,陛下,我回来了。”   贺穆兰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不要生别人的气,陛下。是我做了个大梦……”   她看着拓跋焘身边露出好奇眼神的昙无谶,点了点头。   “所以忘了清醒过来。”   她终于知道了那个答案。   寇谦之要让她明白的,便是天道之下的覆灭之路。   唯有破,才能立。   只有将所有的门阀和势力洗刷一遍,才能真正成就不断进步的历史,抛弃掉落后的制度和规则。   可生活在破立之间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老天选择了拓跋焘,又把他抛弃了。三道之争彻底把中原大地最后的一丝希望撕裂,也把唯一能够和平推进历史的国家给狠狠地轧进了泥土里。   而她如今和花木兰并肩而立,是为了……   ——逆、天、改、命!   当她成功改变命运,便是真正的花木兰完整之时。   天下承平,百姓无忧之时,她便是死了……   又有何惧?   ☆、第296章 侯府豪宅   “……沮渠牧犍是不是疯了……”   贺穆兰看着平城东城这间巨大的宅邸,整个人处于(⊙o⊙)的表情,半天无法回过神来。   “你这次烧的这么凶险,全平城的人都知道了,还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差点砸了礼宾馆里凉国使臣住的小楼,加之昙无谶大师又进了宫,沮渠牧犍也知道他做手脚的事情兜不住了,如果给你的彩头只是平常的宅子,莫说平城那么多败在他手下的儿郎不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素和君陪着贺穆兰一起来看宅子,见贺穆兰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进门,忍不住笑着把她推了一把。   “进去吧,花将军。日后青云直上的日子还有的是呢,一间宅子就把你吓到了。”素和君用眼神示意鸿胪寺的官吏推开朱红色的正门。   嘎啦啦啦啦啦……   门轴和沉重硕大的木制大门摩擦时,发出了厚重的声音,这声音传入了贺穆兰的耳中,莫名其妙的让她的胳膊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从未住在什么像样的府宅里,上次闯崔府的时候,光顾着注意四周的地形地貌,哪里适合突围、哪里适合掩护,压根没注意人家是怎么摆设的。   当如今这间宅邸宽敞的可以当广场的前院出现在贺穆兰的面前时,她的脑海只能不争气的想着:   ‘啊啊啊啊居然是水磨砖拖地要拖死我!啊啊啊啊居然有这么多花池我的天啊我到哪里去找这么多花!啊啊啊啊门房和牙房就有四间可我所有亲兵加一起才两个人……’   至于后面素和君春风满面的带着贺穆兰从东进绕到西进,又从西进绕到南进,指着中间的游廊,旁边的湖泊,后院的竹林一一和贺穆兰介绍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先等等等等……素和君,这宅子我能不能卖出去?”   贺穆兰立刻打断素和君的话头,咽了口唾沫,看着那满池子的残荷败叶。   现在是冬天,这宅子大概荒废很久了,湖泊里的水没人清淤,荷花荷叶都是烂的,若她住进来,肯定也管不了这些……   换句话说,若她真带着陈节和蛮古两个人住进来,没几天“花木兰住进鬼宅”的消息就要传遍平城了。   “卖出去?平城没有多少大宅,这个宅子还是三年前东阳侯家绝户朝廷收回来的官邸,陛下一听说沮渠牧犍派了北凉人在平城内买宅子,就让人把这契书送到使馆去了……”   素和君摇了摇头。   “陛下卖掉的,不会有人敢买。”   贺穆兰张大了嘴巴看着素和君,半天都无法回过神来。   “这……这不是强买强卖么……卖了多少?”   素和君笑了笑,“平城的宅子可是很贵的,更别说东阳侯家这一户是昌平坊最大的宅子,卖了……”   他说了一个数字。   大概是花木兰回乡时拓跋焘所赏赐的金子的十倍。   “当然,沮渠牧犍是付不起这笔钱的,我们家陛下会派使者直接去找他的父王沮渠蒙逊要。至于沮渠牧犍会不会因为这个挨罚,我就不知道了。”   素和君坏笑了一下。   居然卖不掉!   居然卖不掉!   居然这么贵!   可这怎么住啊!   贺穆兰木着脸收下了素和君送来的契书,又左右看了看萧条无比的院子,想起刚才看到那空空荡荡的正房,打了个哆嗦。   睡那里,晚上会做噩梦的吧?   这时代,都是睡地上呢……   素和君在平城的时候也是日理万机,实在没时间和贺穆兰多攀谈,离贺穆兰发烧住进宫中已经有七八天了,那天贺穆兰北园角抵和南园被崔家刁难的事情早就传的得沸沸扬扬,崔家闭门不见客许多天,许多鲜卑子弟也都纷纷自求带着兵马加入新成立的虎贲军,被拓跋焘头疼的赶走了。   等贺穆兰“养伤”结束,还不知道要喧闹成什么样子。   而拿到房契的贺穆兰看着是这个样子的房子,心中知道自己想省一笔的主意是不可能做到了,还是得再找房子。   这房子,说不得要封起来,反正她是没时间整理。   昌平坊是老牌功勋们住的地方,之前那位东阳侯,就是代国立国时候就立下赫赫功劳的武将,但是传到这一代没有了子嗣,上代东阳侯临死也没有指定嗣子,最后最早赐下的官邸就被国家收回了。   虽然房子被收回了,但屋子里属于东阳侯家的东西还是给了东阳侯还在世的其他亲眷,后来东阳侯家五服外的亲戚听说宅子要被收回都来凑热闹,连花池里的花木、湖泊里的锦鲤、做装饰的摆设都被抢了个干净。   那时候拓跋焘正在第一次征胡夏,没时间管这个,等他班师回京,东阳侯的宅子已经没法住人了,要彻底去查谁拿了什么小东西也没个记录,甚至有些就是负责搬空宅子的官员私扣的,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是这宅子,因为占地太大、要修整太费钱,加之昌平坊离魏宫较近,不是信任的臣子还不适合赐予,就这么一直空了下来。   沮渠牧犍想在梅园立威,求了昙无谶施展法术,最终害人害己,差点又害了花木兰,拓跋焘对他实在是厌恶。当沮渠牧犍夹着尾巴准备履行赌约时,拓跋焘就把官中这一处宅子的官契给找了出来,送到了礼宾馆讹他。   一国之君要讹诈人,尤其这个国家只是个附属国,有错在先还想要别人的帮助,再大的亏也只能含恨给吞了,而且还要笑着送上天价买来的房子,请求别人的原谅。   反正北凉这位三王子和花木兰的梁子一定是结下了,而且结的还很大。   贺穆兰把素和君送到了门外,两个一直守在门口瞠目结舌的亲兵和愁眉不展的贺穆兰僵立了一会儿,对视苦笑。   “将……将军……我们不会要住这里吧?”   陈节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抽筋。   “……扫……扫不过来啊……”   蛮古是个一件衣服穿十天半个月不洗的汉子,看着门槛和大门上落着八层的灰,也含糊不清地说:“要真打扫这宅子,老子还是自请回家去吧……”   “住不了,我从大门走到正房用了一刻钟,实在太费功夫。”   贺穆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而且把这个宅子清理出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我没钱。”   她说的实在,陈节和蛮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深深的感受到贺穆兰这句叹息后的无奈。   三个人立在宅子的大门口,仰望着空荡荡的门头,心中只有惋惜。   贺穆兰想要改天换命。   她想要拯救因为无端兴起的战事而遭殃的魏国百姓;   想阻止后世她穿来时官府借由灭佛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的结局;   想要让拓跋晃成长为可以顶天立地、和他父亲一样强大的储君;   想要辅助拓跋焘,至少让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想做的事很多很多,她对建功立业、朝堂争斗、统一南北毫无野心,只想让百姓过的好一点,魏国治下能够清平一点,三教的纷争能够平衡一点。   但她根基太薄弱了。   现在的她,手下无可遣的精兵强将,腰里没有办事用的万贯家财,身边没有胸有丘壑的谋臣文士,只有着一腔赤诚之心,和一身好武艺。   哦,对了,还有超越这个时代一些乱七八糟的见识,和莫名其妙就在平城创下来的和赫赫声名。   可这些东西,如今对她真的有什么用吗?   几天前还在梦中憋着的一腔热血,渐渐有点凉,还有些无头绪后的心虚。   可只是一瞬,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只要她人在,总能有办法的。   更何况,她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贺穆兰轻笑了下,吩咐陈节锁上大门,准备还回使馆住。   不过住在那里,和沮渠牧犍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是尴尬。   “请问阁下是不是虎贲左司马花木兰将军?”   昌平坊的另一头有几个男人急匆匆地从边门出来,像是生怕花木兰跑了,疾步朝着这处宅子奔来。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等到这几个男人走到身边,这才和他们回了礼,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约有三十出头、白面微须的文士走了出来,自我介绍说:“我们住在昌平坊东头襄城公府,家中和这东阳侯也算是邻居,依礼应该拜见新来的主人,故而冒昧拜访。”   他没提早上听到消息东阳侯府交出去了就带着弟弟们在这里等着了。直到刚才素和君带着白鹭官们骑马离开,他们才肯定来的是那位一飞冲天的花木兰。   贺穆兰听到是魏国中书监兼任右将军的卢大人家里,也是惊了一惊,连忙施礼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晚辈,应当由我拜访各位才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家父正是襄城公,我姓卢,名为云飞,字展鹏……”他指了指身后两个年轻一些的青年,“这是我的两个弟弟,七弟卢正和,字任臣,他如今在宫中任散侍;九弟卢致文,字翰之,如今还没有出仕。”   像他这样的人家,会出来见客并且郑重介绍的,一定是家中的嫡子,虽然两个青年一个行七,一个行九,但这个时代并不以排行朝前为尊,所以卢家三个嫡子出来见客,并且都和二十出头的贺穆兰平辈论交,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贺穆兰虽不知道对方为何这么礼遇自己,但心中也大概能猜测出和她得了这处宅子、众人都知道她受到拓跋焘的恩宠有关,所以态度也还算不卑不亢。   卢家曾是后燕的大臣,祖辈是鲜卑慕容身边的尚书令,后来才出仕魏国,在魏国,有许多这样曾经在其他国家出仕,而后国破家亡投奔魏国的外来贵族。他们既不归附汉人的力量,也不归附鲜卑贵族,靠着平衡朝廷的关系而维持着自己超然的地位。   无论是卢家、宇文家、慕容家,还是秃发家族,都算是这一派的人马。   贺穆兰如今见识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她想了想,大致就明白他们为何而来。虎贲军的右司马是源破羌,是秃发家族这一代的宗主,她和他互为左右司马,在官场上即是竞争者也是合作者,也算有些关系。   只不过她摆明了是孤臣,别人不好结交。   如今看在搬家的份上,卢家先来示好,正是个合适的机会。   贺穆兰想要好好的在大魏发展,当然是要和这些大臣都打好关系的,刚刚和卢云飞没寒暄几句,那个行九的卢致文就眼神热切地上前问道:“花将军以后就住这里了是不是?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义不容辞!”   卢云飞噎了噎,没想到自家弟弟这么大方,整一个宅子是何等浩大的工程,这臭小子居然一句话就接下来了,他心中当然急得要命,连忙打短。   “是是是,但凡需要人手帮忙,请尽管开口。”   别的没有,几十个家奴还是出的起的。   这卢家的九子没有婚配,角抵那日也在北园,正是见了贺穆兰武勇的那一群少年之一。   他想着心中的偶像居然马上要住隔壁了,自然是说不出的激动,恨不得立刻就动手亲自帮花木兰给搬来才好。   虽然他兄长说的和他想要表达的不是一个意思,不过他还是连连点头:“是是是,人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花将军不要客气!”   “这宅子确实好,不过我根基浅薄,一时半会是搬不进来的。”贺穆兰苦笑一下,“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咦?什么根基浅……”   卢家七郎见卢九郎还要啰嗦,使劲在背后掐了他一下,这才不好意思地对贺穆兰说道:“将军如今人手不够,不好住进来也是正常的。等他日虎贲军起了,您帐下的人多了,您顾虑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一旦虎贲军进了花木兰的帐下,那么多人马,总有要溜须拍马的、逢迎上官的、孝敬一二的,甚至还有散了家财希望能得到任职的,这些都是进项。   而且这么多兵,就算院子再大,打扫、整理,人手也够了。   贺穆兰微微一怔后意识到卢七郎说的是什么,不禁开口:“黑山的儿郎都是普通军户出身,我并不准备……呃,罢了,说这个做什么。”   如今官场就靠这个挣得家财,她说的太风光霁月,反倒给自己惹麻烦。   到时候她自己立身清白,无愧于心就是。   “希望承你吉言,我能尽快进来吧。”   贺穆兰只是笑笑,又和卢家三兄弟互相寒暄几句,算是认识了,这才领着陈节等人离开。   贺穆兰一路过去,昌平坊左右的人家有不少出来拜见,但出来的都几乎不是主家,而是年纪和贺穆兰相仿的子侄,摆明了像是想要家中小辈和她多结交一二。   贺穆兰也是年轻人,年轻人和年轻人总是有话可说,加之许多小辈都是听闻过花木兰的英勇的,言行之中不免就多了许多憧憬和狂热。   饶是贺穆兰心志坚定,被这么多人捧来捧去也免不了有些飘飘然,心中大叫‘不妙’。   再见到这些年轻人大有直接拉了她上家里做客去的念头,贺穆兰哪里还敢多盘桓?赶紧找了个托词落荒而逃。   “花将军真是平易近人,我还以为说出‘谁能让我脱衣’的不脱将军,怎么也是个自傲之人,想不到竟然这般内敛。”   卢七郎点了点头,对贺穆兰刚才不失风度的言行非常满意。   “那话不是花将军说的,是花将军的好友若干人说的……”卢九郎反驳道:“你怎么也叫那个诨号,太难听了!”   随着花木兰立威之后名声鹊起,除了“不脱将军”的名声传出来,那些昔日在黑山里待过的将士们也各种添油加醋地说出许多她的传闻,什么“巨物将军”、“巨力将军”等等自是不提,什么“不死将军”、“不败将军”都算是好听的……   还有些难听的什么“腹泻将军”、“好吃将军”、“断袖将军”更是乱七八糟的不知从哪里来的。   许多贵女和家中有女儿的妇人也四处打听他的喜好,黑山里曾经和贺穆兰在同一营的同袍都纷纷说他好美食,当年比武时曾经送他过些吃的,所以下手还留了几分面子云云……   后来又从尉迟家的亲眷那里传出贺穆兰喜欢针线好的女人,所以当初有许多女人纷纷制了衣衫鞋帽给他,但他那时候天天打仗,不爱华服,于是穿的还是自己的旧衣等等……   古时候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更没有报刊杂志,但凡有一些新鲜的事情,非要传上数月才能停歇。   这花木兰的本事已经渐渐传到诡异的地方去,有些佛门僧人居然说花木兰是天上的天人下凡,所以才有天神一般的力气,而且一被人害了就有天竺来的高僧昙无谶进宫相救。   道家也不甘示弱,说是花木兰曾经已经濒死了,是靠天师道的魁首寇天师用一丸活死人的灵药加起死回生的仙术救回来的,所以道门才是花木兰的恩人等等。   这下局面更是复杂了,说起来,道门救过花木兰一次,佛家也救过花木兰一次,而花木兰什么教都不信,两边竟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争着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不管怎么样,因为花木兰欠了佛门和道门的人情,倒让许多信奉道教的士族和信佛的鲜卑贵族对她心生好感,认为能让这些高人鼎力相救的,一定是前途无量、持身正直的大好青年。   卢九郎埋怨了卢七郎一阵,说他独拎了那个难听的称号来说,卢七郎反倒打了卢九郎一下。   “花木兰毕竟和我们出身不同,你刚才那样刨根问底,对他实在是不敬。下次话少说一点,面子上热情些就是。”   “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花将军不能搬过来?什么根基浅薄?”   卢九郎从小在豪门大户里长大,哪里懂这背后的缘故。   “你看这东阳侯府的旧宅,和我们家的比起来谁大谁小?”卢云飞指了指身后的东阳侯府,问自己的弟弟。   “若但论大,当然是我们家大,可我们家那么多人住一个宅子,花将军家才几口人……啊!是了!花将军家没几个人!”   卢九郎顿时恍然大悟。   卢鲁元家世代出仕,也不知积累了多少家财,卢鲁元生了十一个孩子,前面五个儿子全部都已经有了官职,也成了亲,都住在一府,媳妇也都有丰厚的嫁妆。他们几房花销自理,收益入公中,加之卢鲁元是襄城公,有自己封邑庄园的收入,朝中也有许多进项,这才能维持那么大的宅子。   可花木兰家从上数到下,也就她一个拿得出手,哪怕她再天赋异禀,这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哪里住的起这么大的宅子?   远的不说,扫地擦灰做粗活的仆人至少都要有几十个才够维持。   他可还没有领军呢,只是空头将军!   卢九郎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跺脚又叹气,似乎是觉得因为这些俗物让花木兰不能和他家做邻居,简直是大煞风景。   不单如此,待贺穆兰从昌平坊走了之后,拓跋焘逼着沮渠牧犍买了东阳侯府的旧宅送给花木兰的消息传遍了各方势力。   和这些小辈不同,在朝中浸淫这么多年的都是老狐狸,听到这个消息想的更深了。   虎贲军原本就是天子近侍之军,无仗可打的时候要派驻在平城附近的,而东阳侯府离宫墙很近,若急行军进宫,不过半刻钟不到的时间。   当初宫城不大,东阳侯府在那个位置并不显眼,可宫中扩建几次宫墙之后,这东阳侯府就离得太近了。   所以东阳侯府一断绝子嗣,这宅邸马上就被收了回来,东阳侯家的家人连给那一代的东阳侯立个嗣子都不敢,生怕担了“意图谋反”的嫌疑。   可如今拓跋焘不但间接赏了花木兰这处紧要的宅子,而且还绕过朝中的章程,直接让北凉买了送给花木兰,这下连让朝中大臣们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就给拓跋焘在宫城附近多了一处安放人马的地方,也给花木兰捡了个大便宜。   花木兰家不是大族,那这个府邸一旦起来,必定是要开将军府的,家将和亲兵往里一住,在京中有这么多人马可以随时调用,这其中的意义耐人寻味。   这般信任,便是对拓跋提也没有。   若不是知道先帝绝没有在怀朔留下过什么风流韵事,有些人都要考虑这花木兰是不是先帝流落在民间的子嗣了,否则怎么能让拓跋焘这般照顾?   再考虑到花木兰再过半年就要出使北凉,人人心中都算了一笔账。   出使北凉这种事,原本就是要顺便勘察北凉的风土人情、军力部署的。   一般出使他国的将军,若是两国交好,那当然是“使臣”,可若两国一旦交恶,这曾经前往凉国的将军立刻就要变成“先锋”,领着大军安营扎寨,确保大军安全进入敌国了。   朝中根本没有多少空闲的官职可以给后来的寒族立身,军中也是一样,为了实缺都能打破头,散尽家财不过为了一个将位,拓跋焘自然是知道哪怕是自己也没有办法让花木兰名正言顺的快速晋升,那只有从“外交”的路子上让他熬出资历来。   使臣这东西是钦点的,主使由所有大臣一起推举,副使往往是皇帝自己任命,拓跋焘要用这个法子给花木兰“镀金”,顺便刷刷诸国之间的威望,彰显下大魏的武力,没有人能够反对。   再想想花木兰和高车人交好、又有贺赖氏倚仗,甚至连崔家被他那么得罪也只敢私底下小打小闹,这些老狐狸们纷纷觉得花木兰有“折节下交”的必要。   “来啊,去把三郎、五郎叫来!”   “来人啊,去把阿诺叫过来!”   “来人啊,去把……”   一时间,各家的子侄纷纷被长辈唤入书房,究竟被吩咐的是什么,那就只有彼此才知了。   武昌殿。   “怎么样,沮渠牧犍的脸色如何?是不是很难看?”   拓跋焘笑着看着回宫回话的素和君,又接着问:“花木兰可还满意我送的宅子?”   “是,很难看。”素和君笑着说,“而且再三请求我,请我劝说您把昙无谶大师送回使馆,还要送我十斤金子,那金子我收了。”   “哈哈,他肯定不知道你是光收不做的大骗子,否则哪敢给你这个!”   拓跋焘脸色大好,高声笑了起来。   “哎,谁叫魏国的同僚们现在都不慷慨了呢?臣好不容易捞到一点进项,陛下就别笑话了。”   素和君见拓跋焘心情大好,也就顺毛撸了一把。   “不过花木兰看起来不但不高兴,依我看,她晚上大概连觉都睡不着了。”   “哦?为何?”   拓跋焘知道外面许多人家都希望能在平城得一间大宅,这些开国的府宅都没过百年,并不破败,任谁得了应该高兴才是。   素和君把自己的眉毛和眼角拉下来,做出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模仿着花木兰自言自语的口气叹气道:   “哎,这要扫到何时?”   “哎,这么大的屋子,要铺多少毯子才能下地?”   “哎,这么多花池,我难不成全部种菜?”   “哎哟!这还有马厩?这么大是要养大象吗?我一共就三匹马!”   素和君每说一句,拓跋焘就狂笑一声,等说到“养大象”云云时,居然笑倒在案桌上,半天爬不起来。   “哈哈哈,我忘了,我忘了……哈哈哈哈,我忘了虎贲军还没到……哈哈哈,花木兰晚上确实睡不着了……她肯定恨不得再买一间屋子,把东阳侯府的旧宅给锁起来吧?哈哈哈哈……”   素和君点了点头:“陛下料事如神,不过她想的更多,她问我,这宅子能不能卖了换钱算了……”   “她敢卖,也没人敢买那块地啊!”拓跋焘捂着肚子继续笑道,“她还是不太懂这宅子为何我要赐给她,哈哈哈,你怎么不和她说说?”   素和君抽了抽脸皮。   “我才说让她看看,她的眉头都皱的能夹死人了,我若说让她一定想法子住进去,我真怕她以为我们在逼她倾家荡产,干脆跳了湖……”   他觉得花木兰看着那些残荷败柳的表情,真的像是干脆跳下去死了算了。   拓跋焘想象了一下,又伏案大笑,直到笑的肚子疼了,这才挺起身子。   “她和我刚刚登基那会儿一样,口袋里穷的叮当响,到处还要补贴,不打仗的时候听到哪里要钱就想跑,打完仗一分赃就觉得自己亏……”   拓跋焘笑着随口说了几句,替贺穆兰想了想,发现她还真的没什么能捞钱的法子,不由得也开始发愁。   “我能绕过大臣送她宅子,却不能再给她钱财去置办宅子。这将军府,必须她自己想办法立起来。”   拓跋焘单手托腮,细想了一会儿。   “花木兰有什么可以换成钱的呢?”   “卖苦力。”   素和君打趣。   “噗!”   拓跋焘喷笑,一只手捂住肚子。   “你莫再哄我笑,肚皮要破了!”   拓跋焘自己就是穷过来的,十六国北燕有盐,胡夏坐拥关陇,北凉和西域通商,魏国没占下刘宋在河南的诸多郡县时,穷的掉渣(魏国的疆域一开始在山西到内蒙古境),北面要和柔然打,四周一圈强国,钱都是掰着花。   “我登基那时候,也是想办法在各家门阀手中骗钱用……”拓跋焘突然怀念起自己刚刚登基的时候,“那些老狐狸知道我是在骗钱,可还是给钱给人,只因为他们相信我能当个好皇帝……”   拓跋焘心中一暖,顿时觉得那些一天到晚在朝堂上指着他鼻子骂,或者吵得他脑仁子都疼的大臣们其实也是很可爱的。   等国家富裕起来了,怎么就不可爱了呢?   “借钱……借钱……我是皇帝所以他们借我钱……花木兰有什么值得借的呢?”拓跋焘点了点太阳穴,开始思考。   “花木兰没钱还……她也不能欠人情……”   拓跋焘想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   “有了!”   拓跋焘唤了素和君过来,“你等会去下库莫提府上,和他传达,就说魏国的大英雄花木兰穷的连房子都住不进去,只能和沮渠牧犍挤在一处馆里,说不定哪一天又糟了毒手,还被别国笑话……”   素和君一字一句的记住了,不由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日府上有小宴,交好的大族子弟都会去,你和库莫提一说,他必定知道是什么意思。”   拓跋他越想越觉得得意。   “当年那些骗钱的法子还是我们一起想出来的,他做的忒熟!那些老家伙们肯定也想此时和贺穆兰交好,苦无没有机会,让他顺水推舟一把!”   “陛下的意思是?!”   素和君猛然悟了,心中不由得又羡慕又嫉妒。   这花木兰何德何能,能让大魏上下这么多人为她煞费苦心。   莫非这世上真有天生的“君臣相得”,还是正如寇谦之所说,武曲生来就是伴着紫微的,两者相辅相成,天生如此?   素和君一边羡慕着花木兰的好运,一边摇着脑袋,替拓跋焘跑腿去了。   他堂堂一个侯官令,每次碰到花木兰,竟沦为传令的伯鸭官。   真是呜呼哀哉!      两日后。   “将军将军,您快去昌平坊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节慌慌张张地冲进屋子,对着贺穆兰叫道:“末将去给宅子量门口尺寸,差点回不来!”   贺穆兰听了也是一惊,“唰”的一下站起身子。   “出了什么事?别慌,好好说!”   “昌平坊里突然来了许多马车,全停在我们宅子门口了!还有几个郎君在宅子门口就打了起来。我看情况不对,跳下梯子就跑了,将军,是不是我们那宅子太惹眼,有使君不高兴了?”   陈节见识也不多,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些慌。   他家将军刚刚有些名声,若是遇到些嫉妒的小人想要上门闹事,那也是不可能啊……   贺穆兰没听出马车和打架能有什么关联,但那宅子好歹是拓跋焘赐的,自然不敢随便,当下从墙上取下磐石,又让蛮古去后面牵越影,佩剑在身率先走出了房门。   “走,都备马,去昌平坊的宅子看看。”   若真有人在那闹事,就别怪她不客气!   三人骑着马快马加鞭赶到昌平坊,还没到昌平坊门口,就已经看到无数马车堵在坊门之前不得进去。有的马车是普通的车子,有的则是载货的车子,车子后面装着许多花木、石块,还有的干脆坐了十几个仆人。   贺穆兰驱马到了坊门口,越影踩在铺着石块的平整道路上,发出轻快的“得得得”声,它现在出去奔驰的机会少了,越发想念草原上追赶柔然人的那些日子,一有机会出来,恨不得跑的飞快,全靠贺穆兰拉紧缰绳控制。   坊门口确实如同陈节所说的混乱无比,不但声音嘈杂,还能看见许多人堵在坊门的街道入口上,互相争执着什么。   因为贺穆兰几人是单人骑马来的,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这条路很宽,堵了几辆马车,却不能堵住马身,贺穆兰三人成纵队驾着马穿过这群人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吵架的声音。   “我们石头沉重,该让我们先过!”   “就是因为你们石头沉走的慢,该让我们先过!我们载的是花,等太阳一大,全晒蔫了!”   “没我们的石头,你们修个屁的花池!”   “没我们的花,你修了花池也就是个屁!”   什么和什么?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们一眼,只觉得一群人不可理喻至极。   难不成今天有好几家都要修整房子?若是哪一家修,断不会都为了一家的工匠打起来的。   等贺穆兰一路艰难地挤到东阳侯旧宅的门口,顿时吓了一跳。   这一大溜的马车,竟是都是开到自家门口的空地上的!陈节之前要量门头借来的梯子,如今正被几个人抬着搭在院墙上,眼看着这些人要翻墙过府……   还有几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围在大门口的巨锁前,拔出自己的武器在锁链上砍来看去,嘟嘟囔囔个不停……   贺穆兰心中怒气越来越盛,就算是看不惯她得了一间大宅,如今这样的举动也实在太过分了。   居然还把石头堆她家门口封路!   还带了仆人砸场子!   翻墙!   砸锁!   呃……带花来的是做什么的?   贺穆兰僵硬了一会儿,见一个精干的汉子马上就要翻进院墙了,忍不住大喝一声:   “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要擅闯本将的宅邸!”   这一声石破天惊,嘈杂的大门口突然静了一静,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一下子朝着贺穆兰望去。   明明占理的是贺穆兰,可这万众瞩目的架势,看的贺穆兰都心惊肉跳。   莫说贺穆兰,便是贺穆兰座下天不怕地不怕的越影,都突然不胡乱躁动了。   “你们……到底要……”   贺穆兰又继续开口,怒视那几个砍锁的年轻人。   我连乱军阵中都闯出来了,怕你们一群贼头贼脑的鼠辈!   谁料那几个“鼠辈”不但没有心虚,反倒满面笑容地冲了过来,一下子挤到她的马下,拜伏于地:   “拜见花将军!花将军莫恼,我们几个是来送花木的,结果进不了您的宅子,礼宾馆又不给外人进去,我们求见您不成,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什么?”   贺穆兰眨了眨眼,看着马下几个穿着华服的公子,半天没回过神来。   “哎呀,总算是挤进来了。”   一声娇俏的女声突然响起,从马车的车辕上跳下两个小丫头,又放下车凳,从车厢里请出来一位高挑的丽人。   “女郎,我们到了。”   其中一个丫头扫了一眼门口,叫了起来:“哪位花将军?我们家女郎听闻将军没下人使唤,给将军送了几十个仆从过来打扫屋子!”   她边唤边找那些长得英俊的相公,却发现自家女郎看着一个骑黑马的普通汉子红了脸,竟然径直朝着那黑马过去。   “花将军别来无恙。”   那带着鲜卑风帽的丽人盈盈一笑,正是梅园示好过的尉迟燕。   “将军要乔迁,怎么也不派人和我说一声哩?”   “你和花将军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和你说一声?”   一声冷笑从另一头传来,原来是一个骑着白马的黄衣女子带着几个家人从那马车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黄衣女子从马上一跃而下,对着贺穆兰笑道:“听闻花将军觉得屋子太大不好置办,我家给我备着一屋子的家具,您若不嫌弃,我就派人给您搬来。”   “步六孤家的!你要不要脸!”   尉迟燕气的要死。   给女儿备着的家具,不是嫁妆还能是什么!   这贱人竟然自托终身来了!   贺穆兰只觉得夹着马的腿肚子都在微微颤抖,心中一个荒谬的念头不断升起。   她瞧着几个砸锁的年轻人……   不会吧,不会也是……   “花将军,你也来了!”   就像要确定贺穆兰的想法似的,独孤诺带着一大堆郎君从那头骑马钻了过来,远远地对着贺穆兰挥手。   “我们几个去礼宾院扑了个空,说你到这里来了!你缺人手怎么不跟我们说声,还让我们去跟别人打听!”   他跳下马,指了指身后的几个郎君。   一群郎君纷纷对马上的贺穆兰行礼。   “在下长孙连成,听候将军差遣……”   “在下宇文诚,听候将军差遣……”   “在下纥骨汗,听候将军差遣……”   “在下慕容子缺,听候将军差遣……”   贺穆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第297章 拉近距离   “花将军,你喜欢什么颜色?蓝色的,还是红色的?”一个少女举起手中两块绸布,笑着问贺穆兰的喜好。   “呃……”   其实她喜欢紫色。   贺穆兰僵在那里,看着笑语嫣然的女孩,不忍心说出自己的喜好,只能言辞含糊地说道:“这主房……能不能让我自己布置?”   这般热情,都直接冲到了主院,贺穆兰不知道是该夸这些女人们胆大好,还是为自己鞠一把泪好。   “听到没有,将军自己有想法,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一个指挥着家中仆人打扫主院的鲜卑女子大笑着揶揄她:“你家是卖布的不成,带了这么多来!”   “你……我是卖布的,那你就是牙婆!”   “你……”   东阳侯府当年连幔布都是好料子做的,收回国有之后,连墙上的门帘、窗帐都没有。这些姑娘们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的“贤惠”,力气活干不了,就带了一堆布料和针线娘子过来,似乎想着就地量过以后就把这些东西给装上。   贺穆兰根本不想欠这么多人的人情,可是来的人太多了,除了一些大族的子弟,还有不少军中宿将的子弟,这些人一边说着“将军不要我们帮忙就是看不起我”,一边吆喝着家中下人把东西往里面搬。   还有一些人干脆带着家里得力的管家,开始算计着这里要放几枚石凳,那里要挖开几处淤积……   女孩子们则是一边怪笑着“将军我来帮你布置”,一边满宅子乱窜,一下子就没有了影踪。   贺穆兰就怕过几天以后,满京城人手一张“花府区位图”,随便什么人家都能指出自己家的东西南北来,到时候真是一点欲望都没了……   先别说这个,就说这两个姑娘在她面前莫名其妙的撕起来了,吵得贺穆兰脑仁子都疼,只能紧紧闭上眼,无力地仰起头,告诉自己,要忍,要忍……   这还是些不到十八岁的熊孩子……   还是未成年人……   是来追星的……   “花将军,你这主院应该多种些花。你看,这里的风景多好啊,前面能看到湖,两边都是游廊,到时候夏观繁花冬观雪,定是惬意之极……”   一个性格温婉些的女孩站在主院的观景小筑之前,一脸陶醉的想象着自己他日在这里赏风赏月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梦幻的微笑……   妈蛋!   种花引蚊子吗?   那些在北园为了邀女人宠斗得像斗鸡一样的男人们呢?   赶紧把这些女人给扛走啊!   贺穆兰准备叫陈节帮自己顶着,结果一回头,发现两个亲兵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陈节刚刚被一堆女人抓着问这问那,他原本是个很爱热闹之人,结果问多了也架不住,一晃眼没闪了。   蛮古则是被一堆儿郎叫去帮忙了,也没往这后面来。   若不是贺穆兰看后面情况不对跑来看看,怕是一回主院就能看到满天红绸、红绫、或是蓝飘带什么的。   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来人啊!船翻啦!船翻啦!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一声又一声的呼救声响彻府宅,正在头疼的贺穆兰闻言大惊,也不管这些女孩子会把自己的院子糟蹋成什么样了,拔腿就往前面狂奔。   几个女孩原本还在互相拉扯斗嘴,见贺穆兰跑了也不得不放下成见,大叫着往前面追去。   “花将军等等我们啊!哎呀,花将军你跑的太快了!”   “花将军你莫急!前面有不少人呢!”   这府中最大的一处湖是在前院和后院之间的一处死水湖,由于多年不曾有人打理,水草丛生,残荷满湖,湖边虽有小船,但她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用那看起来不太牢靠的小船,回头请人再做几个来清淤的,谁知道她三令五申,还是有人上了船!   贺穆兰跑的极快,片刻间就到了放船的湖边,只见湖中离岸不远的小船整个翻掉了,四个年轻人扒着翻掉的小舟对着岸上大骂,那船哪里支撑得了这么多人的重量,一点点的往下沉去,眼看着就要完全坠入湖里了……   “救命啊!快救我!”   “我记得你不是会水吗?会水怎么还扒船?快松手!船要沉了!”   “花将军,救我!我怕水!我怕水!”   “王管事,你再不派人跳下来救我,我回家就把你们都给卖了!”   湖里乱糟糟一片叫声,贺穆兰连后槽牙都在痒,仔细看了看那湖水,冷笑道:“各位郎君莫在扒船了,你们自己站起来看看!”   种荷花的水池子,又是人工挖掘的湖,再深能有多深?加之多年不蓄水,水也干涸了不少,湖底又有淤泥,实际上深度不见得比人高。   可人人都爱惜自己的性命,又有几个愿意先撒开手去看看能不能站住的呢?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依旧是谁也不肯先松开手去,继续僵持着。   只是那小船已经沉到完全看不到底了,所有人的身子都在往下坠。   “长孙连成,你先松手!你会水!”   独孤诺在岸上对着自己的好友们高喊。   “花将军让你站起来看看,一定有他的原因,你莫让花将军看不起!”   冬日的水里又冷又寒,贺穆兰找出人群里会水的家人,让他们手牵手从岸边先下水,准备把人拉回来,又叫人去找木棍竹竿之类能给人抓住的东西,这才站在岸边开始脱衣,做热身运动。   她自然会水,每年夏天都去游泳,如何救溺亡的人也学过,却没有实践过。   她从未冬泳过,又知道自己若贸然跳下去腿一定要抽筋,所以慢条不紊的先自己准备,岸边一群魏人像是看天外奇人一般看着花木兰做完伸展运动又开始踢腿,不明白这湖里都要死人了,花木兰为何还有心思跳舞。   也许是这船实在是承受不住了,也许是独孤诺说的话起了作用,长孙连成战战兢兢地放开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脚触底。   他身长七尺有余,这池子其实最深的地方不到两米五,人在里面是浮的起来的,长孙连成脚虽没有触到踏实的东西,可慢慢浮起后水却没有没过头顶,心中顿时大喜,大笑了起来:   “哈哈!果然没多深!我能游回去!哈哈,哈哈哈……啊!咕咕咕咕……”   他笑的太得意,一时没注意脚底的淤泥,一只脚陷入其中,大惊失色之下脚又拔不出来,反倒倒了下去。   会水的长孙连成惊慌失措后都溺水了,让那些扒在木舟上的公子哥们更加紧张,抓紧了就不放手。   这么多人一起用力,那木船直接就沉下去了,下沉时带起的陷力把所有人都拖了下去,一时间岸上一片惊呼和尖叫,又听得“嘭通”、“噗通”几声……   贺穆兰带着几个稍微识得些水性的汉子跳下了水。   贺穆兰的游泳水平是从小练出来的,n市是南方的城市,学游泳很是普遍,她游泳的姿势既标准又有效率,加之只穿着一件单衣,在水中几次腾跃之后单衣就贴在了身上,显现出漂亮的流线型,更让人感觉到一种力量和技巧结合的美感。   众人这时都不怎么关注那些擅自下水的郎君们有没有事了,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一样,看着在水中三两下就游到最远处的贺穆兰,心中暗自羡慕。   会打仗,会角抵,还会凫水,这花木兰如此年轻,居然学了这么多东西。   怀朔可是没大湖的,他能游的这么好,肯定是练习过许多回。   贺穆兰见长孙连成站的最远,率先向着她的位置游去,又指着几个识得水性的汉子们去木舟那边,把另外几个落水的郎君带到水面上。   贺穆兰径直游到长孙连成身旁,见他在水中挣扎的厉害,见到自己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反倒不敢过去了,侧身游开转到他的身后,用手臂环过他的脖子,把他拥在怀里往上提。   这是正确的水中施救姿势,因为惊慌失措的人很可能把救人的人当做浮木,一直勒到对方也无法动弹,一起沉下去。   很多救人的人反倒死了,便是被惊慌失措或毫无知觉的溺水者拖累的。   贺穆兰知道这长孙家的嫡孙会游水,但明显泳技不好,她回忆里花木兰认识的人游泳都是狗刨式居多,这长孙连成也不例外。   长孙连成感觉花木兰的左手穿过他的左臂腋窝抓住了他的右手,另一只手拖住了他的脑袋,让他仰倒在他的怀里,即使知道是为了救他,脸色也忍不住红的可怕。   岸上的一群小姑娘们更是吸气不绝,捂着眼睛不愿意看这让人心痛欲绝的一幕。   贺穆兰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拉着长孙连成往后扯了几下,却发现他身子浑然不动,猜测着他的脚应该是踩到烂泥里去了,边再用了几分力气。   “哦啊啊!将军别扯我!我疼啊!”   长孙连成咬了咬牙,“右脚!右脚缠到什么东西了!”   贺穆兰果断放开长孙连成,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潜入湖中。   整个湖里黑乎乎一片,湖水冰凉刺骨,湖下都是残荷的杆子和一些水草。   这些人正是准备把湖里所有的杂草全部都拔下来才下的水,结果一下水各拔各的,船一下子就翻了。   贺穆兰在众人焦急的注视中潜入了湖中,没一会儿又钻了出来,顺手一拉长孙连成,继续把他以带在怀中的姿势拉回了岸。   这湖水不太干净,上岸之后贺穆兰只觉得全身又黏又腥,偏偏长孙连成像是被吓傻了似的,张大了嘴一直靠在她的胸前,半天也没从她身上下去。   “喂喂喂,长孙家的,你还要在花将军怀里赖到什么时候!”尉迟燕闻讯赶来,却看到这么一副“弱受扶风”图,忍不住柳眉倒竖,上前几步就把他从贺穆兰怀里推出去。   在水里救人又冷又累,贺穆兰看似只游了一小段路,其实也累的不清,她抖抖身子,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再回头看看另外三个年轻男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趴在岸上大吐特吐,心中也不免内疚。   虽说他们行事莽撞,而且莫名其妙自己推船下湖,但若不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就凭他们的身份,也不必亲自动手,只要指挥下人去做就好了。   “花将军,你可莫着凉了,这湿衣服还是扒下来换身干的……”尉迟燕上下其手着准备扒掉贺穆兰的湿衣,视线渐渐往下……   ‘花将军虽然长得并不魁梧,可怎么看着就是让人脸热心跳呢?’   她往贺穆兰的腰线看去。   ‘这腰也……咦,那个是……’   饶是尉迟燕再怎么大方,待看到贺穆兰大腿右侧上方隆起的凸起,忍不住“啊”了一声吓得撒了手,捂着脸不敢再说话了。   此时人人都在注意四个落水的倒霉蛋,拿布幔裹上的裹上,想法子生火的生火,还有遣人去隔壁人家借衣衫的,等尉迟燕捂着脸大叫了一声,这才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长孙连成还是那副吓傻了的样子,听到尉迟燕的呼声也只是随着她的视线往贺穆兰腿间看了看,然后那张开的嘴一下子合上了,整个脸几乎要埋到胸前,不知道是要哭呢,还是要怒。   其他人待看到贺穆兰那处显眼无比的凸起也是一个个呆若木鸡,还有几个男人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女人们则是各种异样的眼神,有几个脸色有些不好看。   贺穆兰先开始还没有意识过来他们为什么这么看自己……   ‘难道我是露点了?’   她低了低头,看了下胸脯。   ‘没啊……’   贺穆兰往下看,没看到自己胸部有什么不妥,到看到右边大腿靠近两t之间的那处不妥,顿时恍然大悟众人的大惊失色是为什么。   她老脸一红,伸手撩起盖在大腿之上的衣摆。   “啊!花将军不要……”   “这不雅……”   只见她从腿上解下一处绑带,将系在大腿上的匕首取了下来。   “下水时我怕有人会被水草缠住,所以将匕首用头带捆在了腿上。原本是捆在大腿外侧的,大概是游水时歪了,这才跑到了左边。”   她尴尬的将那把匕首拔出,给别人看到那寒光冽冽的刀刃,这才又塞回皮鞘内。   “平时都是塞在我靴筒里的,下水不能穿靴……”   此时她浑身被水浸湿,还要在众人怪异的眼神中强打着精神解释那凸起不是他们想的那种东西,真是又羞又囧,又有几分可怜。   这与他之前一贯示人的强大造成了巨大的反差,又让人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原来是匕首……原来是匕首……哈哈哈哈……”   长孙连成先前魂不守舍,随着贺穆兰的解释,那冻得直哆嗦的煞白脸庞上终于起了正常的血色。   他由喃喃自语渐渐变成放声大笑,后来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几乎笑的快要咳嗽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是匕首呢……我还以为……哈哈哈……当然是匕首……是匕首……哈哈哈……”   旁人自是听不懂他笑什么,但他们想的小刀和匕首自然不是一个东西,心中再想想就为自己的猥琐心肠觉得好笑,也忍不住跟着长孙连成笑了起来。   贺穆兰原本就有些囧,她身上“巨物木兰”的名声许多年都还在呢,再弄点什么以后若女子身份暴露真是不用活了,结果刚刚坦荡的解释了原委,后面就有这么多人放声大笑,忍不住叹了口气,挠了挠头,也能豁达地随着他们轻笑了。   爱慕贺穆兰武勇的女子们看着贺穆兰跟着无奈地笑,忍不住满心小鹿乱撞。   ‘原以为只是个鲁男子,想不到还是个呆子……’   这呆子自然是“亲昵”的称呼。   ‘这样也好,不是那花花肠子,更让人喜欢哩。’   一群年轻人开怀大笑,若是之前他们还是把花木兰当做那天边明星一般的偶像,这番闹出“误会”,反倒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让他们赫然想起花木兰如今也不过才是年过二十的年轻人,只不过一向表现的既稳重又低调,所以才忽视了他的年纪。   如今亲近之心一起,顿时心中就对她又生出几分认同感。   人的好感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觉得对方是高山仰止一般的人物时,你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就为了他低下头看你几眼;   可当你发现这高山仰止的人物也有温和的一面时,这般隔着云端看人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只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对方能认同自己,能毫无隔阂的相处。   这些人现在正是如此,所以那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热络,多了几分“结交”之意,不像一开始时贺穆兰感受到的那些“追星”般的眼神,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一时气氛大好,先前要给贺穆兰布置布幔的那个女子手中还捏着红色和蓝色的绸缎各一块,见贺穆兰也不脱掉湿衣,便几步上前,把手中的上好料子胡乱裹在贺穆兰的身上,就好像她穿了自己做的衣服一般。   她关切地和贺穆兰说道:“花将军小心身子,最好……最好还是脱了换身干的……”   ‘好不要脸!’   ‘不久仗着手上拿着两块布嘛!’   尉迟燕和步六孤家的女郎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若将军觉得我们在这里你不便更衣,我们几个暂时退避一会儿便是。”   她把布料裹在贺穆兰的身上,率先站起身子,对着旁边的女郎和女仆们劝道:“将军和他们衣服全湿了,也许要全部都脱掉呢,我们还是让让吧。”   说罢,善解人意地掉头就走。   女郎们即使再厚脸皮,见到四个湿漉漉的大男人拼命点头也不好意思再赖在这里,纷纷起身急忙离开。   只是那表情,怎么看都堆满了遗憾。   贺穆兰心里还在感慨她们不愧是大家闺秀,虽然有些胡闹又有些泼辣,但好歹还都是心地善良识得大体的可爱女孩,再一回头,整个人僵住了。   “哎哟,本郎君早就想扒了这一身湿的了,呸呸……我嘴里都是泥水,这衣服也给泥水弄的臭烘烘……”   这位据说是王慕云表兄的宇文诚一边哆嗦着一边把全身上下的衣服扒了个干净,只用手掩着那啥对着自己的侍卫叫道:“你愣着干什么啊!干净衣服没送过来之前你不知道把你衣服脱了给我穿啊?快脱!”   那侍卫愣了愣,恍然大悟的把自己的外衫和夹袄全部脱下来,一件件地递给主人御寒。   贺穆兰眼睁睁看着宇文城甩着jj撅着屁股胡乱的穿上下裳和上裳,脑子里都一群群草泥马践踏着呼啸而过。   就像是还没刺激够似的,长孙连成和其他几位公子的随从们也恍然大悟的开始脱衣服,当然,能把自己衣服给主子穿的都是些亲近的随侍,身份也不是仆役之流,他们脱的快,长孙连成几个扒的更快。   还有些仆从有眼色的,拿着干净的衣服将主子腋下、腹股沟等地方沾染的污水和污泥全部擦干净。   落水之后最忌穿着湿衣服或湿着身子被风吹,这些佣人们早就围起了人墙,所以到没有什么风进来。大家公子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在下人面前赤身露体毫无拘束,还有张开双臂任下人擦干脊背和后身的。   宇文诚大概是上过战场,身上也有许多伤痕,大多集中在背后。这也是许多武将受伤的重灾区位置。   大概是想让贺穆兰看清他的武勇,宇文诚老是有意无意的把后背的伤疤对着贺穆兰,他却不知道贺穆兰一眼看到不是他后背的伤疤,而是明晃晃的硕大白屁股……   苍天啊!你收了这妖孽吧!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是该像电视剧里一般嘤哼一声捂住脸扭头呢,还是像是黑山大营里那般视若无睹……   黑山大营的同伴们可没这么骚包,至多不过是快手快脚的穿衣罢了。   最终,贺穆兰只好装作“非礼勿视”的样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身前红红蓝蓝的绸缎,一边骂着陈节动作太慢衣服还没给送来,一边哀怨着魏国贵胄子弟都太没节操,这白日青天居然也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花将军,你怎么不换?是不是你没带下人出来?”   独孤诺左右看了看,见陈节和蛮古都不在,恍然大悟地开始动手脱起自己的衣服。   “这几块布怎么御的了寒!你先穿我的!”   独孤诺一边脱一边找几个好友脱裤子。   “你那裤子看起来厚实,脱了脱了!”   “花将军,穿我的!我这个厚实!”   “花将军,穿我的,我有披风就行!”   “花将军,我给你擦擦头,你头发都湿了!”   霎时间,刚刚还寒风切面的贺穆兰瞬间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能不温暖吗?这么多大小伙子围着她,一个个敞开胸怀要把衣服塞给她……   三生三世,哪怕是天皇巨星,也没受到过这个待遇吧?   “我不冷,我……我……阿……阿嚏……!”   贺穆兰毫无说服力的掩了掩自己的衣襟,手心里都是汗。   “这肯定是染了风邪了!快,别再耽搁了,都是男人,怕个什么!”   独孤诺把自己的外衫塞在她手里。   “快脱吧!”   脱……脱你妹啊!   她要真脱了,就该那边一溜光屁股换衣的重新跳湖了!   ☆、第298章 新府来客   贺穆兰跳湖的事情最终以陈节送来了衣裳、贺穆兰回主房换了结束。   虽然这些郎君们不能理解贺穆兰为何还要避开众人换衣服,但贺穆兰全身是伤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有些人也许不喜欢给人看满身伤痕也是自然,正如他们说的,大家都是男人,臆测了一番后也就揭过了。   贺穆兰所在的东阳侯府经过平城内一干纨绔子弟加怀春少女们的努力,最终打扫到了可以见人的样子,池子里也栽满了冬天能活的树木。   由于还没有到春天,那些花木栽下去也是死,贺穆兰婉拒了他们的好意,表示种些树和草就可以了。   若是在入梦之前的贺穆兰,是怎么也不会接受这些莫名其妙而来的好意的,她一向孑然一身,自给自足惯了,已经过不了那种站在别人身后,或者被别人宠爱着过的日子。   可如今她已经等于又见识了一世,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些年轻人狂热的崇拜她并不能让他们毫无顾忌的去跪舔自己,其中必定是有什么人推波助澜,又或者有多方促成的缘故。   她想要逆天改命,想要大魏变得更好,想要人和人之间少些摩擦,想要辅助拓跋焘改变这个不公的世道,首先需要的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贺穆兰不知道这些年轻人里有多少最后能和她并肩而行,但魏国的未来必定是这些年轻人走出来的,他们如今对自己认同,那他们和她的个性之中肯定是有相互吸引的部分,贺穆兰认为这个“部分”就是她最后接纳了他们的关键。   那些女郎们的桃花债,她是不可能还的起了,而这些女郎也洒脱的很,似乎只要和她见见面,说说话,撒撒娇就已经很满足,还没来得及自己板下脸拒绝她们,她们就收敛起了一开始“奔放”的那一面,做起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起来。   虽然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但这种变化贺穆兰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你不必对这些人的礼遇太过担忧,自古以来皆有为了知己散尽家财的事情,周瑜跟随孙策征战江东时便是如此。在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飞黄腾达之前表示出善意,正是‘伯乐’之举。”   素和君则说的冷酷,“你得了便宜,他们家族得了名声,两不相欠。”   “不,并非都是为了我日后可能有的前途。”贺穆兰说的郑重,“我能感觉到不少儿郎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虽然性格还欠缺磨练,但假以时日,也能成长为国之栋梁。”   “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老气横秋了。”素和君大笑起来:“这世上的人都是敬重英雄的,你虽是女人,却是不折不扣的英雄,这一点无人可以否认。正因为你是英雄,他们愿意亲近你也是寻常。”   他笑过以后看着一身骑装的贺穆兰。   “不过你倒是又一次让让我刮目相看了,我原以为你怎么也要推辞一番,或是表现出谦虚的样子,没想到你居然全然受了,而且还答应平时和他们去打猎行乐……”   “我当他们是陌生人时,自然觉得无功不受禄,可我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汉子,也愿意和他们结交,既然是朋友,也就不需要那么客套了。等我日后有了钱,也送他们些礼物,或者有需要我驱使的,我也义不容辞,这便是礼尚往来了,我又有何心虚?”   贺穆兰笑的坦荡。   “若是阿单志奇或狄叶飞他们手头不宽裕,我先给他们一些金子拿去用,他们是不会推辞的。相反,我若不宽裕,他们给我先用着,我也不会矫情。若是因为帮我收拾宅子日后就对我诸多要求的‘朋友’,他日我再十倍偿还便是!”   素和君愣愣地看了贺穆兰一会儿,忍不住叹息。   “我不如你多矣!”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穆兰莫名地看着脸色突然黯然起来的素和君。   “没什么,我原想着……哎,不说了,说了也是徒增笑话。”   素和君抿了抿唇,喃喃自语道:“我那般想,是折辱了她,莫说她不需要,就算真到那一天,也轮不到我。我拿寻常女子看她,是我小瞧他了。”   贺穆兰知道这些聪明人脑子里都装着无数事情,也没有多问。素和君的嘴唇翕动了一会儿后,正色对贺穆兰说道:“你那宅子的事情,是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颍川王牵线搭桥。但更多的原因,是京中的多方势力都希望你能在京中扎下根来,和他们交好。”   “为什么?”贺穆兰想了想发生这件事之前她身上产生了什么变化,很快就推算出了原因。   “是因为这宅子?”   “正是,这宅子是前任东阳侯府的旧宅,这并非关键,关键的是,它离宫城南门极近,若是带军入宫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急行军的话,更是片刻就到。”   素和君看着渐渐露出了然态度的贺穆兰,点了点头。   “你想的没错,陛下想让你守卫南边宫门前最后一道关卡。若是有人要闯宫,都必须要从你门前进去,只要你立于不败之地,就没人能进宫。”   贺穆兰一共进宫也没几次,大多是从东边的门进出。   但四门里最常用的门是南门,宫门南边全部是平城内各个官署的府衙,所以昌平坊旁的四坊八巷才住着这么多达官权臣。   贺穆兰之前也猜到东阳侯府可能有这样的左右,但她是个光杆司令,没有往里再深入的想,如今素和君直接点破,让她不由得轻轻一颤,“啊”了一声。   “陛下竟如此信任我!”   “你就不用再重复一遍刺激我了。”素和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礼宾馆你最好不要住了,沮渠牧犍报病这么久没出来,都说是为了避开你,他是使臣,你若还在那里,倒有些我们大国欺压属国的意思。再说陛下和王爷折腾这么一堆人帮你,也不是为了让你住在礼宾院的。”   “可是开过春,黑山选出的虎贲军就要上京了,京中也要筛选一遍,我要练兵,迟早要住大营,这宅子还是得空着……”   贺穆兰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   她接受了众家儿郎帮着打扫庭院、清理院落的好意,有些无伤大雅的石块、木料和花草也收了,但女郎们的布帛绸缎、家具摆设什么她却是不敢要的,这时代布帛绸缎就是钱,家具摆设又太暧昧,她可不想给花木兰留下蕾丝边的名声。   至于别人送来的那些奴仆更是不敢收,万一里面混入什么内应,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了。   “你在黑山不是还有不少军奴吗?让他们跟着黑山军上京伺候你吧。”素和君之前把花木兰调查了个遍,自然也知道那些奴隶。   “他们都是柔然死营之人,对柔然恨之入骨,对我国的贵族也无敬畏之心,帮你打理宅子、伺候你的起居正合适。要是有些表现好的,你就给他们脱了籍收为亲兵或随从也没什么,出身来历都干净,也省了我再帮你筛选,担心有奸邪之辈混入其中。”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我和他们语言不怎么通,之前都是花生帮忙传话……”贺穆兰想到花生,心中一涩。   她到了这里从无悔恨,唯有对花生满怀内疚。   “这有何难?反正你明年也要出使北凉的,我回宫后回禀陛下,给你送几个口齿伶俐,通晓各国语言的译官便是。陛下身边有个舍人好像就是鸿胪寺升上来的,声音洪亮,接人待物也挺有风度,虽出身寒门,但为人识趣,应当不会对此有所怨言。”   素和君对这种小事不怎么在意。   “你那些军奴在军中呆了有一年了,应该也会不少我们的话,再有译官教导,和鲜卑人也没什么差别。”   “那就谢过你的好意了。”   贺穆兰笑了笑,心中一时又喜又愁。   喜的是她无人可用的事情在素和君的点拨下豁然开朗,愁的是再这么坐吃山空下去,她养不活那六十几张嘴了。   那些奴隶可以不要月钱,可她却不能不给他们吃喝穿用。若她是个男人,此时娶个能干的媳妇回来管家也就不用操心这些了,可是她又不能娶妻,这后宅前院的事情都要一肩扛,日子久了,未免有些受罪。   素和君和贺穆兰商议了下平城外新军营的事情,以及这个宅子护卫挑选的标准云云,这才准备告辞。   “对了花木兰,你搬了这宅子,可跟王慕云下过帖子?”   素和君临出门前,似是不在意地提了一句。   “你又不是不知,之前我这宅子里那么多女郎,一天到晚吵的头都疼,我若请了王家娘子来,那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贺穆兰揉了揉眉头。   “王家娘子应当知道我搬家的事情,我新结识的朋友宇文诚是她的表兄。”   “知道归知道,你答应过有了新宅子会请她,她毕竟是女人,小肚鸡肠是天性……啊!”   素和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立刻改口。   “我说的不是你。”   “哦。”   贺穆兰没注意素和君之前说了什么,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确实食言了,一把拉住素和君。   “我不知道王家娘子住哪里,你知道是不是?你等等我,我去写个帖子,劳烦你帮我送一回。”   贺穆兰按住素和君,匆匆走去主房旁边。   “我记得上次让陈节买了书函……”   “你这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你那字也见不得人,回头我帮你写了吧。”   素和君反手拉住贺穆兰的袖子。   “我约她腊月二十前来,可好?”   “那不就五天了?”   贺穆兰眨了眨眼。   “他们家过年不忙吗?”   她新交的小伙伴们都为了过年忙的脚不沾地。   “王家越到过年越闲,他们家是不必走亲戚的。”   素和君笑笑,得到贺穆兰同意的回复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贺穆兰等素和君走远了,这才偷偷咧开了嘴。   原来素和君也是个闷骚的家伙,还“回头我帮你写了”,肯定是早已经准备好了帖子,就怕她忘了这个事,特意提醒下。   看样子素和君对那王家娘子有意,可王家娘子对他却没什么意思,所以他才这般咬牙切齿。   啧啧。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贺穆兰嘴角一丝笑意还未收回,猛然间见着坊门口一个白衣青年骑着一匹红鬃马小跑过来,不用仔细看,也知道这人是谁。   “若干人!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让你恼了,你也好久没来找过我了!”   贺穆兰笑着迎接他下马,见他瘦了许多,脸上还有青紫,忍不住一愣。   “你怎么了?挨打了?”   “别说了,最近真是糟心!我家阿爷上京了,他要把和我同年的姐妹送到宫里去!宫里是人去的地方吗?我说了几句,被我阿爷揍了一顿……”   若干人摸了摸还疼的嘴角。   “然后我阿兄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我听说你得了间宅子想要来看你,结果被我阿兄关起来不说,还让我阿母天天为我去看看门当户对的女郎。我忍不住说了几句不要媳妇的话,又被我阿兄揍了一顿……”   他说的阿母是他的嫡母,不是生母。他的生母还留在若干部落的封地之中。   “难怪你满脸青紫。”   贺穆兰同情地看着若干人。   “先别说这个!”   若干人看了一眼东阳侯府的门头,再伸头看了看里面,小声在贺穆兰的耳边说道:“火长,陛下送你这么大宅子,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让你进宫去做夫人?”   “噗!你看我这样子,有半点像是夫人吗?”   贺穆兰摸了摸脸,忍不住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我做大人还差不多。”   若干人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在家中翻来覆去担心火长和自己姐妹一般被强纳入宫里,又觉得依火长的脾气和性格陛下这么做了说不定会被打死,然后火长家满门倒霉,连续做了不知多久的噩梦。   偏偏他二哥不给他出门,派了一堆人守着他,又去古侍中那里帮他告了假,正好要过年了,古侍中干脆大发慈悲,给他放假到年后,让他求救都无门。   今日里终于得了个便宜出来,说什么他也不要回去了!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若干人露出谄媚地笑容,凑到贺穆兰身边去。   “火长,我回家还要挨打,你这地方挺大,商量个事儿,借我住几天呗……”   叫你们揍!   再揍!   老子离家出走!   ☆、第299章 天生将种   若干人死乞白赖的留下来了,结果当晚就疯了。   贺穆兰的屋子虽然是整理出来了,但什么都没有。   没有床褥没有被子没有桌子没有厨房没有锅碗瓢盆灶台餐具,典型单身汉的住处,光把各处布置的好看有个屁用?   不能住!   “得联系木匠打个床,还有桌子椅子……”贺穆兰摸了摸下巴。“睡了这么多年地上,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得风湿,反正在自家,干脆把床做出来吧……还有桌椅板凳和榻……”   她自言自语着若干人听不懂的话,“这厨娘也要找,不能天天在外面吃。还有放东西的库房……”   贺穆兰越想越头疼,她发现自己不但缺钱,而且还缺人,不管要做什么她都没有条件。   如果说暂时折腾出一间房子来先住着当然是可以的,可是这里可不是礼宾院也不是军营,吃饭暂时可以按过不提,若没有人定时清理,这上茅厕的问题都是个大问题。   总不能她每天自己提着那啥去倒夜香吧?她倒是无所谓,传出去太丢人。   “现在是年底了,你找什么人做事都不方便。”若干人本家也不在这里,京中只是一间宅子,可就是这样,宅子里也有几十个下人伺候他哥哥。   一个正常的主家,家里养着木匠、泥瓦匠、厨娘、针线娘子、洒扫下人、粗使下人、贴身侍从、门丁、马夫、修剪树木花草零零总总少不掉,这东阳侯府也实在是太大,就算贺穆兰只住主院,也要三四十个人才能维持正常的使用。   若干人虽然没管过家,但他毕竟是大家子弟,见识的比贺穆兰多多了,等他头头道道的把一个宅子必须要用上的人一说,贺穆兰彻底头疼。   “罢了罢了,我不住了,这宅子你要住先住着吧……”   “别啊!这么好的宅子怎么能空着!”若干人惊慌地拉住贺穆兰的手,“我帮你找厨娘!我帮你找木匠!你只要有人能用就行是不是?年底虽然难找,可是还是找的到的!”   “当真?”   贺穆兰狐疑地问。   “不用太麻烦,你跟我去住礼宾院就是。”   “你没时间,我现在闲啊!人一人二人三人四还被我丢在家里,我吩咐他们下午悄悄出来,到时候我带他们帮你跑跑腿……”   若干人腆脸笑着,又伸出手。   “就是我出来的急,身上一片布头都没带。需要花费的财帛,还得先找火长支着。”   贺穆兰正不耐烦弄这些琐事,有人自告奋勇要帮忙,她也是求之不得,当即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钱袋子,一把丢到若干人手上。   “不要省着花,若是苦人家,就别压人家价钱了。”   若干人“嘿嘿”笑着收回了钱袋,拼命点头。   想来他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出身,但从来也没有这么拿过一袋钱分配的。贺穆兰也不心疼,因为那袋子里的不是金子,而是赤铜和银子,若是买个厨娘烧烧饭,这么多钱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若干人就这么在贺穆兰的宅子里赖了下来,并且开始积极的置办厨房的用具和主房里的卧具等等,他有四个家奴,四个家奴基本什么都会一点,帮着若干人来回跑也是方便。   贺穆兰却没有时间跟着他这么折腾,依旧住在礼宾院里,准备等过完年再考虑搬进新宅子的事情。   黑山的虎贲新军和王将军、她的军奴等等都要年后才能入京,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贺穆兰除了每天早上必要的锻炼以外,还要定期入宫和拓跋、源破羌一起负责检视新军的武备、新军的大营等等,除此之外,偶尔还要应邀和京中诸多儿郎出门打打猎,日子过的很是充实。   她在京中认识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除了素和君和若干人外,狄叶飞和独孤诺的消息也没有断掉。   崔浩年底事忙,几乎没有时间教导狄叶飞,但再也不敢随便疏忽对待狄叶飞的教育,而是把他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崔元,亲自教导。   崔元并没有出仕,但他是崔家的名士,由他亲自教导,狄叶飞瞬间就和十四五岁的崔琳成了同门,这个少年从一开始就对狄叶飞各种看不顺眼,私底下的刁难不少,不过由于狄叶飞武艺不错,基本也没吃过多少亏。   为了监督他戒掉五石散,狄叶飞住在了崔家子弟才能住的院子里,分配了两个男仆和两个侍女伺候,由于崔浩是高车招抚使,经常要和高车人接触,带上狄叶飞也方便。   所以比起前几个月刚刚入平城,狄叶飞和崔浩每天相处的时间大大增加,崔浩对狄叶飞也越来越亲近,想来再过几个月年前的忙碌过去,崔浩就会真正的将狄叶飞当做自己人了。   贺穆兰新宅的门联和门头“虎威将军府”的牌匾便是崔浩亲自题写的,由狄叶飞亲自送来。   “虎威”是贺穆兰的将号,“左司马”是贺穆兰的官职,崔浩取将号而非官职,那意思自然是他日她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用跟随她许久的将号比官职名更加合适些。   送乔迁贺礼的狄叶飞和若干人在花宅相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而之前崔浩为她提的“勇冠三军”几个字也给贺穆兰裱了起来,挂在了主房。   由于平城有不少人家向花木兰示好,崔浩这个时候送匾和门联倒没有太打眼,有些人甚至猜测因为梅园时崔家娘子对贺穆兰无礼,也许这是崔家送过来的“赔罪”之仪。   一转眼,几日之约就过去了,王家的娘子云娘应邀前来,来的不止是云娘,还有云娘的表兄宇文诚。   贺穆兰家的厨娘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就连主厅里也是若干人尽力置办的一些普通家具,和这豪宅比起来实在是不匹配。   宇文诚护送表妹一到贺穆兰家就连连摇头,就连王慕云似乎也觉得这么空旷穷酸的摆设和贺穆兰的名头不配。   “我就说让我送些家具过来,我家还有几张楠木大案,最适合待客,和你这宽敞的主厅也正好相配……”   宇文诚跪坐与案后,有些嫌弃地敲了敲面前的案几。   “这是柳木的?柳木太阴,不适合做家具,你怎么挑这个?”   贺穆兰身后的若干人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倒不知道这么多,只是看这木头有些年头,木头也光滑细腻,而且卖的也不贵,还以为捡了大便宜。   原来还有柳木不适合放在宅子里的说法……   贺穆兰见若干人十分不自在,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我没那么讲究,能用就行。对了,宇文兄怎么会和云娘一起前来?”   “年底了,恰逢我们家给姑姑家送贺礼,遇到我这表妹出府,一问是来花将军家,我就厚着脸皮跟来了。”   宇文诚嬉笑着,“怎么,花将军不欢迎我?”   “哪里的话。”贺穆兰看了看空荡荡的主厅:“我没想到你要来,我这真正是‘寒舍’,倒怠慢你们了。”   宇文诚还在这里和贺穆兰客套,王慕云却是不耐烦地站起身。   “花将军,我欲和你切磋武艺,不知你家的校场在哪儿?”   她虽快人快语,但作为一个姑娘来说,未免有些过于刻板,宇文诚一听自己表妹干巴巴的语气就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一把抽走。   宇文诚原本想着花木兰什么人都没请,独独请了自家的表妹,说不定是对表妹有意,心中正想着若表妹真嫁了花木兰,这样的英雄是自己的“妹夫”,想一想都让人激动,忍不住屁颠屁颠的跟了来,准备在其中牵线搭桥,玉成两人的好事。   他也不想想,若贺穆兰真的对王慕云有意,他这样的行为不但做不了红娘,反倒要沦为电灯泡,贺穆兰哪怕是个男人,也不能大咧咧在人家姑娘表哥的面前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吧?   贺穆兰没想到宇文诚是冲着“大舅子”的地位来的,听到王慕云所问的问题,反倒好脾气的也跟着站起身。   “其他地方没布置好,练武场每天要用倒是布置好了,你跟我来。”   若干人骄傲地挺了挺胸,他知道贺穆兰每天清早最少锻炼一个时辰,便仿照着家里的小武场把东阳侯府的布置起来了。东阳侯府原来也是武将出身,家中几个院落都有各自的武场,主院之后便有一处小校场,正好拿来给贺穆兰锻炼所用。   几人跟着贺穆兰来了院后,只见刀枪剑戟诸般武器搁在武器架上,地上立着石锁石桩等物,远处台子上立着弓箭、箭筒,箭靶挂在墙上,因为小校场不大,这箭靶是一百步距离的,正好够骑马溜达一圈。   贺穆兰没去过王慕云家,不过却听素和君说过王慕云的父亲因为离经叛道,被家中逐出大宅,带着宇文家出身的妻子和奴仆等人在平城郊外居住,因为是庄园,家里宅子也不小,王慕云的练武场更是极为完善,光各种类型的弓就有数十把。   贺穆兰的小校场虽然布置的不错,但显然是不能看在王慕云眼里的。她看了看手边的武器架,抬手从架子上抽下来一把银枪,伸手这么一抖,抖出一个漂亮的枪花。   这一抖银花点点,若没有个三五年的底子是没有这么利落的,若干人率先给面子的叫了一声好,而王慕云抖了抖枪杆之后突然一怔,对着枪头看了半天,失声惊道:   “花将军这里的长武器,竟全是御作监所出?!”   她又从武器架上取下几把长刀并长剑看了看,这下子,脸上终于出现了赞叹的表情。   “这几把刀用的是锻铁,这是高车人的不传之秘,高车一年也出产不了多少把,等闲一把放在市上卖能买到百匹战马,花将军竟然就这么放在练武场上做练器?”   所谓炼器,就是和人比试时用的陪练武器,因为消耗比较大,一般用的都是普通刀剑。   这几箱子武器是贺穆兰扛来的,若干人并不知道来历,陈节则是对一把长刀垂涎欲滴了许久,却没敢开口找贺穆兰要过,此时听到王慕云的羡慕之声,忍不住肠子都悔青了。   若是当时真开口要了,说不定将军就给了。现在知道这刀这么贵重,他更不好意思要了。   贺穆兰听王慕云一口道出她这里武器的来历,忍不住嗟叹一声。   “云娘真乃奇女子也!这些长武器是陛下班师回朝之时赐予我的奖励之一,因为太过贵重,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索性都放在了武器架上。”   她指了指王慕云手中的长剑。   “这些长刀长剑则是我征伐柔然时得到的馈赠或者战利品,原本并不知道它们的价值,但我这佩剑磐石质地坚硬,凡铁触之往往折损,就剩这几把可以一直对抗而不损坏,我就放在刀剑架上,让亲兵给我喂招时使用……”   贺穆兰苦笑了一声。   “若一练剑就坏几把剑,我可没那么多财帛去增添。”   所以说,穷人即使配了宝马名器也用不起,仅仅以马饲料来说,贺穆兰一匹主马和两匹替马一个月所用的花费,就足以一个五口之家用上一年。   在黑山不征战时,贺穆兰的红马每天光吃草陆陆续续一天就要吃十个小时左右,这是鲜草;到了冬天,若是没有干草吃,就要持续掉膘,无法作战。   那时候为了节约豆料,都是大战之前才喂食豆子,就这样,贺穆兰一个月也余不下多少钱。   更别说战马需要喝的水是干净的清水,一旦喝浑水就会腹泻,严重的就会腹泻,所以即使在草原上,马匹也是不好饲养的,更别说到了京城。   贺穆兰得到越影时又痛苦又高兴,回到平城也是一样。她原本想招一两个马夫照顾自己的马,又怕得了不信任的人毒死她的马,所以其他两匹马都是寄养在礼宾院,平时只骑越影,因为越影每两天都要吃一次豆料,而黑豆昂贵,礼宾院也没有多少储存。   武器也是,贺穆兰每日清晨都要练武,难免要有人喂招,陈节和蛮古通常就是她的对手。   喂招时武器一旦碰撞就会有磨损,磐石质地坚硬强韧不会有事,陈节和蛮古的武器坏的就快,贺穆兰就把拓跋焘赐予的兵器箱子开了取了武器,陆陆续续一个月下来,剩下还没有豁口的没有几把了。   若不是贺穆兰知道自己的军奴里有不少曾经跟着高车人锻铁铸剑,这些坏掉的剑早就送去修理了,又是一笔巨大的花费。好在等她的军奴们到了平城,在这宅子起一个熔炉,武器就可以自己修了,稍微节约了一点。   王慕云的父亲虽然被驱逐出王家,也没有出仕,但毕竟是王家嫡系子弟,名下有不少庄园田地,其母的嫁妆也丰厚,从小到大还有舅舅家不时来照顾,从未过过苦日子,也不能理解“连练器都没财帛去添”是个什么样的窘境。   她只伸手指了指贺穆兰腰间的磐石,好奇地问道:“这就是磐石?可能允我看看?”   贺穆兰大方的拔出磐石,递给王慕云。   磐石但从外表上来看,就是一古怪的大剑,剑背宽而厚,剑刃也并不锋利,这是为了保持它的韧性,刀锋太锋利的话,剑口就会容易破损。   这把剑一眼看去就知道很重,饶是如此,当王慕云接过磐石时还是没有拿住,手臂一沉,眼见着那剑就朝着贺穆兰的脚趾头砸去!   王慕云的脸上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又伸出另一只去捞,可哪里能够捞得到?心急之下,王慕云干脆顺势跪下身子,准备用手臂去抱剑。   任何一个贵族人家出身的女孩都不会做出这么没有形象的事情,更何况磐石重达百斤,就算古代一斤十六两,这把剑也有六十多斤,王慕云真要抱剑,手臂肯定要被锋刃所伤。   贺穆兰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拼,又这么倔强,原本只是她避让一下自己的脚就好的事情,却几乎要弄到见血的地步。   贺穆兰忍不住缩回脚,又伸手拉了王慕云一把,任由那剑落在地上,激荡起一地的尘土,扑了王慕云一个灰头土脸。   这一番变化,让宇文诚和陈节诸人都瞠目结舌,尤其是宇文诚,每天见贺穆兰若无其事的佩着这把大剑,还以为最多几十斤罢了,可看到这剑落地的情况,显然极为沉重。   别说舞动它,就算每天放在特制的剑鞘里佩在腰上跑也是巨大的体力消耗,这贺穆兰的腰力……   宇文诚羡慕的看了看贺穆兰,又看了看王慕云。   哎,若他这个表妹真能嫁给花木兰,日后房中一定是和谐的很。   至少若云娘生气,不会动辄就被她动手掀翻了。   素和君步入贺穆兰的宅子,在蛮古的指引下找到贺穆兰一行人时,正遇到贺穆兰起手推倒王慕云,后者仰倒在地,灰头土脸的样子。   他没有看清来龙去脉,由于视线全部放在王慕云身上,竟也没看到跌在尘土里的大剑,当下脚步就是一顿。   他自小和王慕云有过节,原本想着王慕云这婆娘丢脸他怎么也该幸灾乐祸才是,可真看到王慕云吃亏,半点没有平日里的神气模样,心中涌起的倒不是想要嘲笑她的意思,而是对花木兰的愤怒。   会打了不起是不是?居然还对女人动手!   就算是女人,也不应该随便对女人动手!   “木兰,你在干什么?”素和君脚步匆匆地走到几人之间,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看正在拍着身子站起来的王慕云。   王慕云脚下放着磐石,身边不远还有几把长刀长剑,明显是动过刀剑,素和君眨了眨眼,突然挤出个笑容:“怎么?你比武输了?”   王慕云跌了个大跟头偏偏给这个宿敌看到了,心中正是窝囊,再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哼道:“我还没有比武,不过确实是丢了人。怎么,难不成你这个长舌小人,要把我摔了个跟头的事情传的全天下都知道?”   素和君原本是担心王慕云有受伤,但他对花木兰的分寸有信心,所以才问是不是是比武输了,结果王慕云的话夹枪带棒,把素和君的火气也挑动了上来。   “还好没比武,否则不管你是赢了还是输了,明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儿郎和女郎要等着套你的麻袋!”   素和君轻视地瞥了她一眼。   “就你那本事,还是多练练吧。花拳绣腿……”   “你这个手下败将!”   “你打赢我还是十年前的事情,你一天到晚把这个事挂在嘴上,其实也不过就是仗着当年长得比我高罢了,若是现在再……”   “那我们就现在比一比!”   王慕云心中正搓火,一听素和君的废话,立刻抓起手边的锻铁剑,劈手就向素和君挥了过去。   这一剑又快又恨,绝非是虚张声势。   但凡鲜卑贵族,腰间肯定佩了武器,即使进宫,只要不在君前也不用取掉。素和君见王慕云动真格的,他也正好想要一雪前耻,顺势拔出佩剑,将王慕云的剑格住,开始较量了起来。   仔细看去,这才发现王慕云和素和君的剑法似乎是出自一路,只不过素和君的剑法诡异多变,王慕云的剑法快如疾风,两人比拼之时,脚下步伐瞬间踩的人眼花缭乱,两把剑频繁碰触,擦出不少的细小火花,转瞬之间又全部熄灭。   就如两人往日相对的态度。   贺穆兰怎么也没想到素和君和王慕云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大惊失色地准备上前分开两人,却被身边的宇文诚一把拉住。   “让他们打一打,打一打,说不定以后就不用这么僵着了。”   宇文诚似乎是知道两个人的过节,只拉着贺穆兰不让她出面,隐隐还有些期待的样子。   “之前我没有多问,到底素和君和云娘到底有什么矛盾,为何一见面就火花直冒?我看云娘是个少有的稳重女子,素和君也是长袖善舞玲珑心肠,怎么会像只斗牛一般?”   贺穆兰顺着宇文诚拉着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开口相询。   一旁的若干人眼睛精亮,竖着耳朵听其中的八卦。   “其实都是些小事,只不过我这表妹性子倔强,倒把关系弄僵了……”宇文诚叹了口气,“罢了,花将军若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其实平城许多人家都知道的。”   他压低声音,在小校场上“乒乒乓乓”的比剑声中说起了当年的故事。   原来素和君从小学武,教他近身剑法的正是宇文家当时的第一高手,也就是宇文家那时的家主宇文霸。   宇文霸不但教素和君,也教自己家的子弟,其中就有外孙女王慕云。   王慕云从小热爱练武,宇文家即使是女儿也会一些功夫,算是家学,云娘的母亲自己经常戏言自家相公是被“抢来”的,当然也就教了女儿。   王慕云从小进步极快,加之长得高挑,很快宇文诚的姑姑就发现她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就把她送到了娘家学一些击技之术,于是认识了当年还是个少年的素和君。   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十二岁,素和君小时候个子小,王慕云却长得高挑,比素和君还要健壮,加之年纪相仿,入门也一样时候,免不得互相比较,而素和君十次有八次落败,便对王慕云没什么好脾气了。   十二岁的年纪正是皮的鸡飞狗跳、又懵懵懂懂的年纪,素和君又莫名其妙喜欢招惹王慕云,久而久之,王慕云便对他也没有了好脸色。   又一次,素和君家里的下人在庄园里抓了一只红色的大蛇,进献给他家中取胆泡酒,素和君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坏心思,命下人把这蛇的牙全部拔了,然后塞到了王慕云的被子里吓她。   王慕云从未接触过这么大的毒蛇,午睡之时当场吓得惊慌失措,尿了裤子。   躲在窗外等着看热闹的素和君没想到她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尿裤子,于是笑话一番后,把这事传扬的满府皆知。   宇文家多出武将,不但教导自己的子弟,也教导不少知交家的子弟,这一传扬许多人家的子弟都知道了,涵养好的,至多私底下说几句素和君胡闹、王家女郎倒霉之类的话,许多不懂事的,就也跟着笑话王慕云的胆小,甚至嘲笑一个女孩子也学舞刀弄枪,简直就是罔顾人性等等。   若是王慕云只是个普通的性子,这事大概就以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束了。   偏偏王慕云是个倔强性格,虽然被那红蛇吓破了胆子,却强迫自己每天和那红蛇在一起睡觉,把红蛇放在床头,哪怕吓得半夜不敢动弹也要强忍。   她从小性格倔,谁劝也不肯听,好在抓到那蛇的时候是冬天,蛇在床头也不怎么动,家人才随她去。宇文霸还颇为夸奖她的性子像自己,他原本就疼那个出嫁的女儿,从此对她更加另眼相看。   直到王慕云彻底不再怕蛇了,这才命下人把那条蛇杀了,又取了它的蛇皮做了一条鞭子。   然后把素和君抽了个爽。   素和君被王慕云抽的三天下不了床,在宇文府里屁滚尿流的那一幕彻底堵住了许多人的嘴巴,而王慕云也不再和男孩子们一起习武,而是被宇文霸单独教授武艺。   从那以后,也许是那段时间男孩子们背后的嘲笑改变了王慕云的性格,王慕云以前虽然比较内向,但还有说有笑,自那以后就在武艺上颇为争强好胜,性子也变得冷淡起来。   她是独生女,上无兄长下无弟妹,他日若不是过继一个嗣子,就是要招赘女婿做“家主”,反正无论如何,她父母不介意,也就没人能管束她。   素和君做了那种事,就算被王慕云胖揍了一顿,他家人也不愿意为他伸头,他只好白挨了一顿打,又被人笑话了大半年,直到罗结看重他的机灵,要了他做侍官,又送进宫去陪拓跋焘为伴当,这才没人再提。   但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而且一结就结了许多年。   先不说当年的王慕云和素和君哪个厉害,就贺穆兰目前观察目前的比武情况来说,确实是素和君更加技高一筹。   他昔日跟随拓跋焘做伴当,在宫中教授武艺的无不是个中高手、一代宗师,看拓跋焘和库莫提年纪轻轻就能在乱军阵中杀进杀出就知道,这些人学的都是真正的实战技术,也就是外人常说的“杀人术”。   拓跋焘常年征战,死在素和君手上的敌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这剑法自然带着杀气,是真正能杀人的本事。   王慕云的技巧当然高超,尤其她是女子,有些让人叹为观止的柔韧动作素和君完全无法招架,可贺穆兰也是用剑之人,一眼就看出她在十招之内必定落败了,因为素和君一直在留手,已经被王慕云犀利的剑招逼得留不了手的地步。   杀人剑自然不能完全使出来,素和君只用着昔日在宇文霸门下的剑法在招架,可王慕云本事不弱,再不拿出真本事,素和君的大名又要第二次被踏在脚下踩,这肯定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果不其然,王慕云一招攻向对方眼睛的杀招被素和君以力破掉,她刚变招闪到素和君的背后准备抹他脖子,便看到素和君的长剑从自己的肋下穿过,反身刺向背后王慕云的心脏。   这一招贺穆兰也会,不过从未使出过。她马战居多,背后若有人偷袭,回身横扫就行,还没有逼到她“肋下藏剑”的地步。   两人动的都是真格的,抹脖子是真抹脖子,刺心是真的刺心,看得人心惊肉跳,恨不得大叫出声。   就连贺穆兰都担心王慕云杀红了眼,素和君收手不及,准备拼着手上进去夺剑了,没跑几步却发现素和君的剑在碰到对方胸前的时候又收了回来,红着脸往前走了几步。   只是毕竟还是刺到了,好在是冬天,王慕云衣服穿得多,似乎是没有伤的太重,因为王慕云没有发出惨叫,脸上也没有痛的表情。   宇文诚吓个半死,心中后悔一开始为何不拉住贺穆兰,疾步到了素和君的面前就唾口大骂了起来:   “你别以为自己现在是侯官令就了不起了!若伤了我妹妹,三千宇文甲兵要你好看!”   素和君哪里怕他的威胁,他只沉浸在自己剑尖刺到什么软处的触感之中,脸色红的无法减退,听到宇文诚的威胁也只闭口不言。   倒是王慕云开口解围:“是我轻敌了,他那招……没下杀手,倒是我那招真的会杀了他,我心性不稳,险些酿下大错!”   她咬了咬唇,刚才心神俱沉浸在“我要死了”的痛苦之中,这下他收了手,她才觉得胸前有些疼痛,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胸口也慢慢渗出了一些鲜血,只不过还没有渗到外面。   她知道自己若真的受伤,两家就不可能这么善了了,她不愿惹出麻烦,只想找个私密的地方看看自己伤势如何,便一边阻止宇文诚动怒,一边让侍女把长剑放回贺穆兰的架子上,匆匆开口。   “花将军,我给你惹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我现在要回家去了,我们之间的比试,下次再改期吧。”   素和君却是略有所感,忍不住在一旁出声:“你……你是不是受了伤?”   他明明觉得自己刺到什么软绵绵的……   他在战场上杀人素来坚决,王室练剑最后都是要拿死囚喂剑,以免在战场上阵因为第一次杀人而心境不稳反误己身,所以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杀过了人。   过去他从未注意过武器刺入人体的触感,往往是当胸而过或者直取要害,除非是武器卡在了骨头里,否则不会纠结“到底伤成什么样”这样的问题。   刚刚他和王慕云交手,一举一动都控制着分寸,这在之前动手的过程中从未经历过,于是每一分都很小心。   由于精神高度集中,他第一次将剑使到五感皆通的境界,连剑尖刺破衣服、刺到软物的感觉都似乎还在手里。   之所以问出是否受伤,就是因为他不能确定那及时收回的一下有没有真的碰到……   碰到……   可惜王慕云没有理他的问话,只对他昂起了头。   “你现在剑术还是那么烂,可我却打不过你了……”   她语气黯然。   “阿公说我只有其形没有其意,宇文家练得都是沙场上杀人的本事,我却连控制自己的杀心都做不到,一动手就想取人性命,想来心中有魔,不适合和人动武。”   宇文家都信佛,她从小听多了,也就知道一些佛门的说法。   素和君没想到她会得出这个结论,刚想开口解释自凡是比武都有打急了的时候,却发现王慕云对贺穆兰遥遥行了行礼,带着几个侍女转身就走了。   连宇文诚都没有再理,显然打击太大。   贺穆兰听了王慕云的说法,再看她刚才的本事,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想到这个,她对着王慕云的背影高声道:“女郎不必自误,有些人生来就是如此,不是你生性暴虐。我知道一个人,也是第一次杀人就不害怕,而且在战场上时,杀的人越多,越是热血沸腾,全靠自己压抑。可这人并非嗜杀成性之人,也从未伤过无辜的性命。她能做到,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王慕云毕竟没有接触战场的机会,她长得虽不柔弱,但一眼便知是女子,断没有乔装的可能。既然她一辈子不需要陷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里去,也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嗜血成性。   难怪她平时冷若冰霜,又只找武艺高强的人切磋。若真在比武时心绪不稳,说不定要闹出人命来。   已经走的有些远的王慕云听到贺穆兰的话,捂着心口回过头来,微微侧头,遥遥问道:   “花将军,真有这样的人吗?他现在过的可好?”   “是,她是个大大的英雄。”   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可好,但她的一生,无愧于心。”   花木兰的一生,绝对称得上“英雄”二字。   比起她的坚强,在战场上软弱的被马蹄踏死的自己,实在像是个笑话。   但适应了沙场生活的她,也渐渐明白了花木兰“热血沸腾”的感觉是来自于何处。   那是天生对于“胜”的渴望。   在世家子弟们来说,这便是“天生将种”的证明。   正是这股“血性”让花木兰在各种逆境中坚强地挺了过来,成为赫赫有名的虎威将军。王慕云也有着这样的冲动,未尝不是说明她也有为将的潜质。   女子比男子的心性要更加坚强,也比男人能够克制和自省。王慕云也许是第二个花木兰的苗子,但因为出身的原因,也许这辈子就要蹉跎在平城之中了。   掩饰不住杀意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坚守内心的澄明,就永远不用担心沦落到杀人魔的境地。   王慕云听到贺穆兰的回答,浅浅地笑了。   她将右手压在左手之上,举手加额,恭恭敬敬地对着贺穆兰躬了躬身。   贺穆兰含笑回揖之后,一身红衣的王慕云被身着骑装的侍女们簇拥着,潇洒而去。   宇文诚大概是诧异于自家表妹行了这么正式的一个揖礼,愣了一愣后才猛然清醒般追了出去,只留下素和君和贺穆兰的小伙伴们,有些感慨的看着宇文家的两个孩子离开小校场。   “真的有那样的人吗?”   素和君凝视着王慕云的背影,轻声问她。   他调查过花木兰的身家经历,自然知道她的武艺全是在花家学的,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真正像样的将军。   “有的。”   贺穆兰语气幽然地说着。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素和君以为那人死了,了然地点了点头。   只是片刻后,他却发出了一声惨叫。   “哎呀,每次遇到那恶婆娘我就忘了正事!赫连定下了国书,要归顺我大魏,人已经带着骑兵到了边境,陛下命你随我一起进宫,商议迎接之事!”   “什么?”   “快走快走!完蛋了,都这个时辰了!”   ☆、第300章 国士无双   赫连定决意归附大魏,对于整个天下来说,都是一次震动。   这位铮铮铁骨的胡夏王爷,用自己的血泪和悲惨经历告诉了整个天下,如果你没选错主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这是五胡乱华的世界,也是道德沦丧、规则被践踏、上至帝王下至奴隶人人都朝不保夕的世界,只要没有坐稳最上面的那个位子,任何人都可能被扯下来,踏入污泥,践踏的一点渣滓都不剩。   赫连定和赫连昌谁更受人忌惮,人人都会说是赫连定。就连刘宋的帝王刘义隆都说过,若他是拓跋焘,俘虏了赫连昌,他敢留下他性命,许以高官厚禄,赡养起来,可若是俘虏了的是赫连定,只能把他杀掉。   只要他还活着,这位胡夏的军神就是夏国的一面大旗。   当初他杀回夏国,发现国破家灭,昔日尊敬的兄长成为了自己的仇人,仅剩的家人沦为被人送来送去的女人时,所作的便是杀了赫连昌,收拢了夏国最后剩下的一万精兵,占据了长安自立为帝。   由于奚斤和常山王拓跋素一东一西夹住了长安,所以赫连定占据长安期间有无数去归附的夏国豪族、匈奴旧种前去投靠赫连定,都被驱散或者大败,没有成功的进入长安,但无数各国的探子、使臣有没有趁着混乱进入长安城的,就是天知道了。   就凭着赫连定是诸国里唯一一个坚定和拓跋焘对着干的,他也会被许多国家暗地里支援,要武器给武器,要马匹给马匹,要钱给钱,否则拓跋焘北征柔然那么久,为何诸国都在边境陈兵?就是想拉一下拓跋焘的后腿,让魏国不敢大军倾巢而出,迅速的赢得这场胜利。   夏国已灭,整个国境成为魏国的领土,唯有长安仅存,犹如一颗楔子钉入魏国的心脏边际,尤其“长安”和“洛阳”在汉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一时之间,夏国最后一位帝王“赫连定”的一举一动就成为了全天下瞩目的焦点。   柔然大胜,第一个要收拾的肯定就是长安的尴尬局面,赫连定会带着所有军民弃城奔逃很多人都能料到,却没有人想象他会那么大胆,直接发兵去灭了隔壁的邻国西秦,还屠了乞伏王室一族,连北凉国的世子沮渠兴国都没有落下。   如今这位夏帝正在西秦收拢残兵败将、安抚百姓,修缮城墙,重整田桑,人人都认为他是要以西秦为根据地,缓缓恢复,然后再图恢复夏国。   这段时间,仅仅刘宋的辅政王爷刘义康就派人送去了不下千金(注,这是一千斤!),用以帮助他恢复元气,重整人马。其他诸如北燕、原本夏国的豪族和赫连定的簇拥者们前赴后继的支持,更是不必再提。   人人都在等着赫连定再一次甩拓跋焘一个巴掌。   人人都在等着赫连定重振夏国狼旗呼啸中原。   可是……   “赫连定竟然降了!降了!”   沮渠牧犍砸了自己的杯子!   “他要是降还打西秦干什么!在长安的时候不知道降?早知道他要降,我们大凉还忍着做什么,早就以给世子报仇的名义打过去了!”   “恨!我好恨!又给佛狸得了西境!啊!!!!”   沮渠牧犍痛苦的揪着自己的衣襟,因为情绪激动,他的喘息声剧烈的犹如拉动风箱。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维持他这般激烈的情感,没过一会儿,他就拼命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殿下,你要保重身体才是。如今魏国势力大炽,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开始收拾十六国的残局。西域诸国已改奉魏国为宗主,对我国呈东西夹击之势,这种局势并非人力可以扭转,就算佛狸死了,魏国依然能够继续扫平诸国,为今之计,只能继续臣属于魏,再交好刘宋,在两个大国的博弈之中求取生存。”   说话的是沮渠牧犍的谋臣宋冕,沮渠牧犍结交了一群高门名士,从小学习汉学,这位叫做宋冕的则是他的头号谋臣,沮渠牧犍能够博得争夺储位的棋子,和宋冕的谋划有大大的关系。   “当日我不能入园,否则的话,这种风头我是不会让你出的。虽然说你若一胜再胜对你的声威有大大的好处,但难道魏国不会因为你太优秀而让你折在这里,无法回国。你总想着至多就是做个质子,我却怕佛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谋害了你的性命。”   宋冕做了他十年的先生,说话犹如对待子侄一般。   “昙无谶毕竟不是凉国人,他虽被佛门派遣而来,并不一定就和你同心。如今他入了魏宫,魏国能给佛门带来的好处比我国更大,加之他又通晓种种法门和知识,我们此次出使几乎已经无功而返了,你最好还是找个由头提前回国才好啊。”   “我不甘心!先生,我是为了娶魏国的公主而来,为了这个,我连爱娘都不敢立为正妃,若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怎么对得起我的父王,怎么对得起我的爱妃,怎么对得起在后面为我谋划征战的门人?”   沮渠牧犍平息着喘息的粗气,“不行,我不能回去,哪怕为了继续打探些消息,我也得忍到和魏国迎亲的队伍一起回去。”   “你若执意如此,我等也只能想法子谋划了。只是你现在这身体……”   自沮渠牧犍被花木兰所伤之后,身体每况日下,走几步路都喘,哪里有之前那个矫健汉子的样子,活生生一个弱柳扶风的男人!   按照昙无谶的话,这种情况至少要维持三年,佛家“三”是个特殊的数字,既然他说了三年,就一定不会有错。   这三年间,沮渠牧犍拖着这么个破身子,能做什么?   “其实你若回去,去找其他几位大师帮助,未尝不能解掉这种‘反噬’。”宋冕只能迂回的劝说他,“花木兰现在名声正盛,他在梅园又莫名昏厥差点人事不知,人人认为是你的过错,你留下来,也是尴尬。”   沮渠牧犍往日无论宋冕说什么都是言听计从,唯有听到“花木兰”的时候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一般满目充血,对宋冕的话充耳不闻,更别说顺势答应归国云云。   他为了赔罪买了魏国那个侯府,消耗了不少国库的钱财,又成了魏国的笑柄,若不能得到一些补救回去,可想而知这“储位”之争就要失掉自己最有利的砝码。   他必须要想办法做出足以撼动魏国国势的事情来弥补,而眼前就有最有利可图的地方。   赫连定!   赫连明珠!   西秦和魏国能不能反目,就看如今了!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不如细细说来,我们一同谋划。”宋冕知道这位弟子虽然聪敏好学,但也有聪明人常有的毛病,就是自负,所以不敢大意,直接出声询问他的想法。   沮渠牧犍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大概,就如当年他欲谋划自己的兄长陷落与西秦一般,若要真正的实施成功,还是需要靠着自己的诸多幕僚一起谋划。   宋冕听着沮渠牧犍的想法,眼睛里飘过一丝担忧的神色,但随即还是深深地思索了起来。   他想了想,开口对沮渠牧犍说道:“不知道殿下可知道我们卢水胡在魏国有一支赫赫有名的善战之军,叫做‘天台军’……”   “你是说那支关中的卢水胡?夏国灭了以后,不是说散了踪影吗?”   沮渠牧犍自然知道那支佣兵。卢水胡人散布各国,沮渠家族本来就是匈奴种的卢水胡人,北凉国的贵族皆为卢水胡人。   不过宋冕所说的是卢水胡军队原本是胡夏国的有名私军,皆为杏城一代卢水胡能征善战的子弟组成,从小以严苛的训练培养族中子弟,在乱世为各国征战,获取佣金和战利品。   胡夏和魏国拉锯之时也用大量的财帛请了天台军出动,当时成功攻破了魏国粮草队伍,使得魏国第一次后退数百里,防止粮道断绝,赢取了一开始的喘息。   只是后来情况越来越坏,即使有数支佣兵部队也无法扭转局势,天台军的首领盖天台还死在魏国名将长孙翰的手里,等胡夏一灭,这支天台军就逃逸的不见踪影,自然也没有被魏国怎么样。   杏城的卢水胡人自然不会出卖自己家的子弟,而且天台军战败之后也没有出现在杏城附近,拓跋焘懒得管这样的私军,便随他们去了。   但天台军的名声还是出去了,能够让魏国吃瘪的正规军都很少,更别说是一群为人卖命的私军,于是有不少国家纷纷打探这支人马的消息,北凉也不例外。   “天台军当然要散了踪影,否则长孙翰也不会饶了他们。他们化整为零,躲在一处魏国人想不到的地方……”   宋冕笑了笑,说出了真相。   “杏城都成了魏国的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啊,你是说……”沮渠牧犍瞪大了眼睛,“他们跑到魏境来了?”   “他们本就是那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身份,和诸国的‘人头’都有关系,拥有丰富的人脉。收到大买卖要打仗时,他们集合在一起出征沙场,平日里却还是要吃饭的,什么打手、护院、侍卫,甚至于马夫他们都做得,这支人马是杀不掉毁不干净的……”   宋冕说着这支卢水胡人的底细。   “夏国呆不了了,他们也不愿逃入我国给我们惹麻烦,干脆就隐在了魏境,接些买卖做。我们同是卢水胡人,又都想要共同对抗魏国,盖天台的儿子盖吴更是想杀了长孙翰为父报仇,你想谋划之事,还得落在天台军的身上。”   沮渠牧犍哪里知道这么多的秘闻,事实上,他尊敬宋冕也不全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先生,而是因为他是吏部尚书、天子近臣的宋繇之侄,可以接触到不少不为人知之事,这对于他,曾经一个普通的王子来说,十分重要。   “我该如何找到他们呢?就连佛狸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沮渠牧犍咬牙恨道:“便是让我散尽家财,我也要请到他们!”   “哈哈,殿下不必散尽家财,这种事情,大王一定愿意为你出这笔钱。”宋冕笑着说道,“你若要找他们,找我是没用的,得去找副使白易,他才知道如何找他们,也只有他能博得天台军的信任。你要做这样的大事,是瞒不过大王的眼睛的。”   沮渠牧犍虽然是这次出使魏国的“主使”,但这只是因为他的身份高贵而已。真正负责各种实务、谈判的,是北凉国国主沮渠蒙逊指派的要臣白易。而这白易,平日里就负责各种外交事务,负责和卢水胡一支的天台军接触的,也正是此人。”   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各国通,即使和天台军这样的草莽人士也有极好的关系,卢水胡那一支能从汉代开始就为诸国打仗,靠的也不只是能打,而是他们有原则有信义又懂得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   天台军不但和胡夏、北凉这些同为匈奴出身的国家保持良好的关系,就算是魏国的鲜卑人也有不少雇佣过他们,他们能借助各地的“人脉”到处找工作活下去,自然也和他们千丝万缕的关系网有关。   白易是沮渠蒙逊的心腹,之前一直作为出使的“主使”,此次却被沮渠牧犍自告奋勇出使的事情挤了下去,所有的活儿都干了,可还没担上美名,加之沮渠牧犍肆意行动惹了天大的笑柄,连使团里的“知事”昙无谶都留在了魏宫,他不知该如何回去交差,对这位王子的态度就开始有些微妙起来。   知道这位王子很可能是下任国主的继承人时,百般容忍和配合是自然的。可是这位王子在魏国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能不能和菩提争夺储君就难说了,这白易的态度也自然就有改变。   沮渠牧犍并不是蠢人,他受到魏国讹诈、奚落、甚至报病不敢出门的这段日子,这位副使倒是喧宾夺主,每日里到处应酬,经常直到深夜才回来,也不再每日和他禀报外界的大事,美名其曰让主使“安心养病”。   沮渠牧犍原本想着回国就想个法子发落他的,结果如今宋冕却告诉他,若要找到卢水胡,先要去求白易!   他心里对花木兰的仇恨以及对赫连定的忌惮终是战胜了他的厌恶,在宋冕期待的眼神里,他捏紧拳头点了点头。   “好!我去找他!”      武昌殿的大殿里,拓跋焘正因为自己的好心情而欣喜若狂,半点都没有为素和君和贺穆兰来晚了而流露出生气的样子。   “赫连定终于还是降了!西秦遇到了大旱,现在是冬天了,赫连定坐拥西秦的宝库,数不尽的财宝,却换不到粮食来,西秦大片百姓眼见就要饿死,他原本想再观望一阵的,现在也不观望了,直接带着国书来降了!”   拓跋焘神情振奋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   “若是西秦也能归附,我也就不急着收拾北凉了,到西域的路通了!”   这才是拓跋焘最欣喜若狂的原因。西域诸国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全部向大魏示好,只是苦于中间有西秦、北凉和夏国阻拦,山高水远,所以才一直不得通商和来往,往往有商人到了西秦和北凉就被拦下来了,还要课以重税,无力再往东行。   但总还有看清如今局势锲而不舍的,拓跋焘御马苑里那几匹大宛的汗血宝马就是这么来的。   西域需要丝绸和茶叶、瓷器,魏国这些都有,虽然不如刘宋精美,但对于西域通商的胡人来说是足够了,而西域的宝马、珠宝、香料、美酒和胡人通晓的各种技术都是北魏所需要的,这其中贸易产生的巨大财富曾经让西秦横扫西方诸国,如今魏国得了西秦,便是直接打通了往西域的通路。   赫连定是何等城府之人?若不是他看清楚了魏国为何一直对北凉虎视眈眈,他也不会另辟蹊径,冒着灭国亡命的危险去拿下正在动乱中的西秦。   西秦夏季刚刚大旱他就已经出兵,到了秋天秦国颗粒无收又遇到征战自然是民心不归,轻而易举就破了西秦。   “我看赫连定未必是筹不到赈灾的粮草,刘宋和北凉恨不得捧着粮食送他。”崔浩心情也很好,西秦的归附让魏国统一北方至少加快了五年。   “赫连定是想要给足陛下面子,送个台阶罢了。看来这位平原公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儿子和妹妹,不想再摆架子了。”   “他不想摆架子了,我反倒要高高的把他拱起来!”拓跋焘搓着手,“他是以平原公的仪仗来的?大概是听说我国鸿胪寺官员不允许他的使臣以王臣的名义进京了。我亲自率军去迎接他!用迎接别国国王的仪仗!”   “不可啊,陛下!”   古弼一听担忧地要命,“上次就差点……”   “他只带了三千兵马进入魏国,大军都留在了西秦,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只在国境附近迎接,他带着三千兵马取道夏国来我国,已经是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夏国那么多人马,若他真有什么想法,踩也把他踩死了。”   拓跋焘从不担心赫连定有诈,他就担心自己的诚意表现的不够诚恳。   “三日后,不!明日就出发吧!带上赫连明珠和赫连止水,一起去迎接赫连定!”   古弼见拓跋焘的急性子又发作了,知道这风头上自己说的没用,只得连连用眼神催促崔浩和库莫提等人。   “陛下,羽林军要出动,至少要传令沿路的州府准备粮草补给吧?没有三五日是走不了的。”   崔浩从务实的角度出发。   “不如由留守统万城的常山王带人迎接赫连定的人马,直接护送到平城附近来,陛下再去迎接。这样一来,面子也给了,也确保陛下的安全。”   库莫提显然也同意这样的安排,连连点头。   “不光是补给的事情,若是一开始就给赫连定太大的迎接规格,留在平城的诸国使节肯定也有所不满。而且陛下若是以迎接国君的礼仪去迎接赫连定了,等他归顺魏国之后要如何封赏他呢?必要的尊重是要有的,但不能太过。”   “那些使节除了给我送些我不需要的东西,还做了什么?我国还要多两倍的还赠给他们!这种好买卖谁不愿意做啊!若我送别人东西能还两倍回来,我也一年派几趟!”   拓跋焘一想到那些“礼物”就有气,“有本事送我国一大片疆土!我也以国君之力待之!哪个国君敢自己亲自来魏国的?”   拓跋焘一门心思钻到要去迎接赫连定的急切心情里去了,就连崔浩和库莫提说了都不算,语气迫切的就像是要迎接美女的色中恶鬼。   事实上,他对北凉要送上来的大美女兴平公主都没这么上心,还担心冬天天寒会冻坏将士,非要等到开春春暖花开再去迎接。   可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平城也不知道有多少忙事,拓跋焘却想丢下一堆烂摊子去西边迎接赫连定!   库莫提劝说无效后,只好又去看站在最末的贺穆兰。他虽不知道贺穆兰是女人,却知道拓跋焘一直对贺穆兰和其他人不一样,加之他怀疑贺穆兰本来就是拓跋焘安排的一枚暗棋,是隐藏起来的心腹,就对她抱有更大的希望。   谁知贺穆兰一张口,却让其他几位大臣和将军差点把她咬死。   “我觉得,陛下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对。”   古弼那表情,就差没写着“你这个拍马屁的佞臣!你这个马屁精!”了。   贺穆兰却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卑不亢地说道:“赫连定无疑是当世的英雄,也有着自己的傲骨,否则他不会在杀了赫连昌以后自立为帝,又竖起夏国的大旗。但他确实也没有想过真的重立夏国,否则不必要频频对我国派出使者,又接纳我国的使者进行谈判,包括他打下西秦,都更像是为了日后归顺我国而赢取晋升和立足的资本……”   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说的话也越来越坚定。   “赫连昌一直忌惮他,拼命打压他,事实证明呢?事实证明这位平原公确实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在进行九死一生的任务失败后还敢带着残兵跨越大半柔然回到夏国,就从‘为臣之道’上来说,他的德行是丝毫无亏的。相比之下,赫连昌对他做下的一切足以让世人心寒。”   “陛下如今正欲扫平诸国,诸国或积弱、或势小,多有能人异士举棋不定,陛下正是要竖立‘明君’典范的时候。莫说赫连定真的是带着国土来降,便是没有,陛下也要做出足够的诚意来给诸国看。若是对待屡屡对抗的死对头都能真心相待,那真正归附的属臣就更不用多说了。到时候我国真的和其他国家征战,怕是这些想要归顺的他国大臣就能起到想象不到的作用。”   为了换个老板而怂恿自己的boss跳槽的大臣还少吗?   北方十六国曾经都是互相跳槽来跳槽去的、   “退一步说,赫连定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惨事,心中必定留下了巨大的创口,对待君臣交往也不会付诸全部的信任,他会归顺,一来是顾及家人,二来是权衡之后发现归顺才是最好的路子,对待陛下有多信任、多有归属感却是未必。”   她笑了笑,拍了拍拓跋焘的马屁。   “但我们的陛下却是一个和赫连昌完全相反的君主,不但仁慈豁达,而且对臣下十分信任,这是为君者最让人容易拜伏的一个特质。若是陛下折节下交真的能把赫连定的心捂热了……”   她想起那个孤注一掷千里奔袭的将军,一时间生起英雄惜英雄之情。   “陛下,若是真能让他归心,赫连定当年如何效忠夏国,就能如何效忠魏国。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纵然一时心冷,可本性是在那里的。他有心胸有能力,又是夏国的支柱,善待他百益而无一害,只不过会有一点风险,值得尝试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如此,面子这东西重要吗?我再尊敬乞伏暮末,他能扶的起来?他能效忠我?我不尊重效忠我的人,还要尊重什么?”   拓跋焘被贺穆兰说的眼睛连连大亮,恨不得冲上去拉着她的手亲上几口。   而一旁的古弼、崔浩和几位鲜卑要臣对视了一眼,互相换了换神色,都对之前只能默默听之的贺穆兰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感到诧异。   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难道真是被佛门高僧点拨一二,开了灵窍?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原本不信,如今却是信了。让平城年轻人交口称赞,花将军果然是有独特的心胸。”崔浩嗟叹了一句,想到自己那个还不知道要多久的弟子狄叶飞,忍不住又道:“这世上,以情出发而不是以利先行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贺穆兰矜持地连称不敢。   古弼也想到了自己的小弟子若干人,若干人对花木兰惊为天人,三句不离“我家火长”,拓跋焘也对花木兰如此信任,这人以一介寒门之身跻身于朝堂之上,就连拓跋焘商量这样的大事都请素和君召他前来,就算立于末座,也值得人推敲了。   加之花木兰并不恃宠而骄,说话也言之有物,更是对拓跋焘的胃口,不但如此,征战也好、比武也罢,都证明了整个人有当世难及的武艺和作战能力,这样能文能武的年轻人,再多几年磋磨,确实不知会走到何等高处。   所谓潜龙在渊,不可小嘘,便是如此。   拓跋焘兴高采烈,库莫提似乎也被说动了,崔浩一直是支持拓跋焘的,古弼见独木难支,只好也跟着妥协,所有人开始详细商谈起迎接赫连定的细节。   这些就不是贺穆兰能插嘴的了,她对这些行政规划和安排完全不懂,这也不是“见识”能弥补的,于是继续保持她一贯的“谦卑学习”的态度,完全不插嘴的在一旁听着。   而这种言行更加让诸多达官要臣认定了她是个不骄不躁的稳重青年,对他也愈发和颜悦色。   汉人和鲜卑人如今虽有摩擦,诸多派系之间也有利益矛盾,但北方未平,内部其他胡族也多有摩擦,总体上来说是小事上互相使绊子,大事上从不出岔子,总是能一致抱团对外,办事效率也快。   只要拓跋焘提出来的意见被采纳,或大臣提出来的意见被拓跋焘采纳,诸多大臣集思广益、各司其职,很快事情就被分配下去,各就各位,极少拖拉。   没过一会儿,殿上走了不少大臣,都是去忙各自要司管的事情去了,只有崔浩和少数几位大臣留了下来。   崔浩留下来,却是为了另一桩事。   “陛下,听说你把天竺而来的高僧昙无谶留在了宫里?这位是北凉来的使臣,将他贸然留下不利于两国的交好,最好还是送回使馆才是吧。”   崔浩笃信道教,又和寇谦之结盟,寇家是河南豪族,崔家借着寇家的声望又拓展了不少势力,两者互相有所倚仗,是不可能看着拓跋焘往佛门方向倾斜的。   拓跋焘此时并没对任何宗教表现出特别刮目相看的样子,对佛门也好、道门也好,都是“黑猫白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的态度。   他自己的父亲信佛,北魏佛门强大,诸多名僧都对昙无谶是极为推崇,这位大师又精通不少语言,还曾是西域各国的“法师”,周游列国,见识极广。   拓跋焘担心他被北凉报复,将他安置到宫里,以“上师”对待,听他讲述在西域各国,以及在北凉的经历,想借此了解西域和北凉等诸国的风土人情、国力虚实,结果崔浩却让他送了昙无谶出去,顿时心中不悦。   他知道崔浩身兼儒道两家的联系人,对佛门也多有攻讦,但他毕竟是要臣,而和尚们又不能帮他打仗、治理朝政,他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他对崔浩的信任还是非同一般的,所以并没有明显表现出不悦的样子,只是说道:“这位昙无谶大师精通天竺的农耕之术,还会制造一些农具,改良水车和翻车,我欲留下他有大用,所以先把他留在了宫中。”   “但他毕竟是外人,而且和尚也算是男人,怎能一直留在宫内呢?”   崔浩继续劝说:“若陛下要用他,将他送到平城任意一间寺庙里去,相信那些高僧也会十分高兴。真要向他询征,需要时召入宫里去就是了。寇道长身为‘天师’,也没有在宫中居住过啊。陛下一言一行会影响到许多人的看法,最好还是慎重吧!”   拓跋焘心里虽有些堵,但还是依言点了点头:“那就按太常所说,请他到护国寺暂时供奉,以国礼相待吧。他其实也几次提出要出宫去,说是还有佛教没有翻完,是我强留了他。”   他怕崔浩对昙无谶有意见,还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揽,这才吩咐身边的猎郎去传谕。   贺穆兰在梦境中见识过了崔浩和佛门相争的可怕,她知道寇谦之虽然也打压佛门,但却从没有过将它灭了的想法。而崔浩不知道是何种缘故,似乎天生就对佛门的僧人极为憎恶,甚至于到了处之而后快的地步。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残酷的苗头,忍不住心里心惊肉跳,似乎已经见到后来灭佛令下,诸僧赴死的样子,望着崔浩的眼神也就带着些害怕来。   崔浩似有所感,一回头发现是贺穆兰,还友好地微笑了下。贺穆兰却是怎么也扯不开嘴角,即使知道这个人确实是惊才绝艳、能够匡扶社稷的肱骨之臣,但一想到他也有识人不清、私心过重、骄傲自负等许多毛病,心情就很沉重。   这是人的天性,并非一时能够改过来,她只盼狄叶飞在他的身边学习,不要沾染了他的那些天性。   这么一想,她到觉得狄叶飞走上的飞黄腾达之路有些危险了,远不如若干人在古弼身边当个小侍官保险。   虽然不起眼,但侍从官学习的都是实务,做的都是正差,总有外放的一天。一旦遇到征战,也会从中层将领做起。   但狄叶飞的“弟子”之身属于“门生”,几乎是和崔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即使在高车虎贲里做右司马,因为崔浩是“高车招抚使”的关系,也还是打上了崔浩派的烙印。   但这些担心只是在贺穆兰脑中一闪而过。狄叶飞并不是笨人,而且有一种可怕的韧劲,对政治也极为敏感,否则前世也不可能从白身杂胡熬成镇西将军。   三十多岁的镇西将军,以一个杂胡来说,已经是惊人的高位了。   崔浩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拓跋焘一边雀跃与赫连定的归顺,一边烦恼自己对赫连明珠的“攻略”几乎没什么进展。原本赫连明珠对他应该还是有些好感的,可是从梅园回来之后,态度又变得冷淡了,让他不禁大叹女人的善变和莫名其妙。   加之赫连明珠为了避嫌如今住在窦太后宫中,而窦太后宫中还养着贺夫人与拓跋晃,他经常去看儿子,反倒不能自在的和赫连明珠相处,毕竟中间还隔着个至今没有喜讯的贺夫人,他还要努力“耕耘”。   唯一可以称得上高兴的,就是不知道贺夫人是不是爆发出了求生的欲望,还是为了能活着看到儿子而拼了,这个平日里温柔如水的女人一下子变得极为“饥渴”,每次只有和拓跋焘同寝的机会都分外抓紧时间,一夜红烛摇晃到天亮都是平常,咬碎了一宫女人的银牙。   贺夫人还能白天补觉,拓跋晃已经一岁了,不需要人天天夜夜的守着,可拓跋焘百日还要上朝,饶是体力惊人,几次下来也被榨干了,每次从慈安宫里出去腿都发软,上朝还要打瞌睡,全靠自己掐自己腿清醒过来不丢脸。   贺夫人因为知道了自己的未来,越发变得娇艳动人,绽放出令人惊讶的韵味,整个人也心情开阔起来,逢人便笑,甚至经常有小宦官见到贺夫人温柔的笑容而羞红了脸的。   皇子拓跋晃也长得极好,他开始吃一些固体的食物了,从不挑嘴,长得白白胖胖,而且会说很多话,尤其爱黏着窦太后,对待她和其他人也不一样,让窦太后疼到了心里。   这是未来的太子,窦太后心知肚明,也知道保母没找到之前她要亲自教导这个孩子的,对待拓跋晃就像是真正的孙子一般。   赫连明珠和贺夫人同住一宫,又并非竞争关系(贺夫人知道自己要走了),两人相处融洽,拓跋焘不来的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游园、说话,贺夫人会匈奴话,出于为拓跋晃留下人脉的原因,对赫连明珠颇为照顾,经常一点点细细的教导她魏宫里和朝堂上各种复杂的关系、后宫的各种派系,从不藏私。   贺夫人是真正温柔的女子,又是大家出身,对待人好的时候如沐春风无微不至,久而久之,赫连明珠对待她的情感颇有些像是对待自己的姐姐,加之她也知道这位夫人大概是命不久矣,女人特有的柔软让她对贺夫人和拓跋晃更为怜惜,两人不是姐妹,已经有些胜似姐妹的意味。   窦太后对这种发展乐见其成,甚至还有些推波助澜,许诺贺夫人等她“走”后,她的心腹宫人若是有不愿离宫的,可以指给赫连明珠,帮助她在后宫里立足。   赫连明珠自己好像不愿意留在魏宫,但魏国上下都认为她是非嫁拓跋焘不可的,窦太后帮她就是帮自己的保子,贺夫人本来就担心自己的娘家人和这么多年来伺候的宫人该怎么办,拓跋晃以后的宫人全部都是拓跋焘亲自挑选的,不可能用母族的人,窦太后的好意对她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基于这种关系,贺夫人和赫连明珠倒有些像是同盟者了,除了拓跋焘每次来临幸贺夫人时两人有些尴尬,其他时候相处都极为融洽。   拓跋晃现在也不喊赫连明珠“姨”,而是喊“姨母”,让侄儿已经十岁的赫连明珠勾起了遥远的记忆,对他疼爱不尽。   一切都极为美好,除了拓跋焘来的时候。   这一日,拓跋焘从前面到后宫看望太后,顺便绕来看看儿子。谁料赫连明珠也在拓跋晃的配殿里,正抱着拓跋晃在自己腿上蹦跳,俨然像是真正的姨母一般。   贺夫人不在配殿里,应该是去忙别的事了,赫连明珠抱着拓跋晃神情尴尬地站起身,不知道是把孩子丢到榻上她行礼呢,还是就这么抱着拓跋晃僵着。   好在拓跋晃解了围,见到拓跋焘立刻喊了“阿爷”伸手要抱。拓跋焘把儿子抱过来,赫连明珠对拓跋焘行了礼,这才拘谨地站在一旁。   “你现在见到我比以前紧张多了。以前你伺候我更衣如厕都没有这么拘谨的……”拓跋焘扫了赫连明珠一眼,感慨道:“果然女人恢复了女子身就变得扭扭捏捏……”   不知道花木兰是不是如此,若也是这样,还是别穿女装到处跑了。   拓跋焘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垫子。   “站着做什么?坐。”   “不敢,陛下身侧,怎能让……”   “让你坐你就坐!你站着我和你说话还要仰着脸!”   赫连明珠见拓跋焘抱着拓跋晃,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不敢拂了他的意思,只能依言坐下。   拓跋焘指的位置离他极近,赫连明珠看着一脸温和逗弄儿子的拓跋焘,再想想每天夜里听到隔壁殿中传来的动静,忍不住心中升起一股抢了姐妹东西的罪恶感,低下头更不愿说话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拓跋焘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知道自己若嫁给他,进入后宫,其实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一种办法,可即使她内心其实早就对他产生了仰慕之意,却还是害怕那样的生活。   尤其在宫中住了这么久,看到后宫里那些女子互相糟蹋也糟蹋自己的日子,再知道拓跋焘马上又要大选宫妃,贺夫人也命在朝夕,她不禁开始思考自己真的想要这样的日子吗?   若是她的兄长没为她牺牲这么多时,她想要的生活其实就是这样的,嫁给一个强国的国主,成为后宫的宠妃,甚至是登上后位,然后为自己的国家争取最大的利益。   可现在夏国已经没有了,她的兄长也不需要她为他争取什么地位,她在宫中带的虽然愉快,却在见识过梅园众多鲜卑女儿敢爱敢恨鲜活可爱的人生后升起了新的憧憬。   她想知道宫外是什么样的。   想要知道自由的生活会是如何。   她想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人前说出“我爱慕花木兰”,或是“我爱慕那位陛下”,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答案。   也许是她一直没说话,而她的态度越来越古怪,拓跋焘在捏了拓跋晃的小手一阵子后突然先开了口。   “你的兄长,已经递了国书,准备归附了。他如今已经率队从南平出发了有一阵子,大约十日之后能抵达平城。”   拓跋焘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赫连明珠,笑着说道:“我准备亲自去迎接赫连公,你的侄儿后日能到平城,你若不怕辛苦,可跟着我的大军一起去迎接他。”   “我不怕辛苦!”   赫连明珠脱口而出,眼眶里全是热泪。   “我兄长他,真的来了吗?”   “恩,来了,带了三千人。朝臣们都不想我亲自去,我偏要去。还好花木兰谏言被采纳了,不然还有一番折腾。”   他看着赫连明珠,继续开口道:“花木兰说,赫连公已经被赫连昌伤的体无完肤,心灰意冷了,我该做的,是让他的心重新捂热回来……”   “谈何容易……”   赫连明珠喃喃自语。   她从不怀疑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帝王,但她兄长也不是无知的妇人。国仇家恨纵横交错,实在是太复杂了。   “我觉得和朝臣相处,比女人要简单多了。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若是和臣属相处能和女人一样,喜欢就娶回来就更好。要真是能这样,我这皇后的位置说不定是赫连定的。”   他恬不知耻的说着能吓死一干谏臣的话。   赫连明珠红了脸,似乎不能想象自己的哥哥变成“皇后”是什么样子。她对这位陛下的“不拘小节”以及在男女之事上的迟钝早已深刻了解。   她那位夏国破灭时纳进宫中的妹妹,到现在还不知道塞在哪个小角落里,说不定这位陛下连她妹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对女人实在是太不上心了。大概只有生下儿子的贺夫人才能获得他的另眼相看吧。   ——却要以死作为代价。   “你会和赫连公重逢,重逢之后,我会正式向赫连公提出聘约,至于赫连公会不会答应,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答应。”   拓跋焘的眼睛里是深沉而期盼的情感。   “我看待你和宫中其他女人不同,你毕竟贴身伺候我这么久,和我有……”   “陛下!”   求不要再说龙根了!   “……而且,我并不觉得你很烦,或是有何不好的地方。你是真正的公主,我的后宫里目前没有地位比你更高的女人,你也不用担心受委屈。”   拓跋焘越说越无力,脸上也浮现出尴尬来。   “哎呀,连我都觉得自己没什么说服力。”他摸了摸自己儿子的一头软发,后者正睁大了眼睛听着他们的对话。   “罢了,我也不是会求人的人……”   他站起身子,重新把儿子弯腰塞在赫连明珠怀里,拓跋晃环住赫连明珠的脖子,咿咿呀呀。   “你也许马上要随我启程,准备准备东西,有什么话,还是揣着和你的兄长去说吧。”   这一刻,赫连明珠又动摇了。   他,她,还有小皇子,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在商讨着如何去迎接娘家人一般。   但这毕竟都是假的。   “陛下!陛下!贺夫人在前殿晕倒了!”   啵。   错觉裂开了,变成了破掉的泡沫。   到底是从呢,还是不从?   是顺应天命和局势,还是不管不顾遵从内心的犹豫?   片刻后。   “陛下,贺夫人大概是有孕了,但是月份还小,所以不能确定。再等上一个月就能确认。”   那御医诊断之后有些尴尬地继续劝说道:“有孕的妇人不能劳累,陛下虽然龙精虎猛,但是……咳咳……还请节制。前几个月,最好不要再有了。夫人有些肾水不足,还好胎儿无碍……”   赫连明珠立在贺夫人的床前,看着拓跋焘和贺夫人松了一口气,握住手相视一笑,眼神和表情中有说不出的默契,一颗心渐渐还是沉了下去。   这答案。   她已经知道了……   ☆、第301章 北凉从人   拓跋焘要去迎接赫连定不是一件小事,至少原本就忙的焦头烂额的朝廷为了这件事忙的更辛苦了,据说还有人看到古弼在中书监熬夜了一宿出来后直接摔到柱子上磕破了头的。   这一切都和贺穆兰无关,因为贺穆兰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随从人员,类似于因为武力值逆天而在拓跋焘身边的贴身保镖,又或者是三国时赵云保护刘备那样的地位,具体牵扯到实物……   对不起,她还没兵呢。   因为古弼太忙了,而他手下最强的书记官若干人又偷懒请假,遇见这种事也不可能再躲着,给中书监的人乖乖拎回去干活了,导致有些事情贺穆兰不得不亲力亲为,也分外的怀念起有若干人和阿单志奇在一旁帮忙的日子。   “花将军,我还是不懂,睡在地上不好吗?”被人推荐而来的木匠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若是矮几塌的话,一寸已经很高了,您如今要加到一尺半,这不是成高几了吗?”   没错,贺穆兰希望自己的主卧室里出现的都是自己熟悉的家具,她已经受够了这个时代的家具了。   别的不说,吃喝坐卧都是跪坐,长期下去她的膝盖和脚后跟已经出现了一层茧子,在外做客正襟危坐还行,连在家里都必须要一天到晚趴在写字或者吃饭,她早就想把桌子做出来了。   贺穆兰的美术底子还可以,毕竟她是学鉴证学的,简单的素描要会一些,她拿炭笔画了一些现代简单的双人床和桌子椅子的样子,给了那木匠,又细细的告诉他在什么位置插上榫卯,每个部分高度大概如何,这般详细的解释,只要不是笨蛋,任何一个木匠都能做出来。   但对于这个人人都基本都卧在地上,或是矮榻上的时代,贺穆兰画出来的东西都是莫名其妙的“物件儿”,至少这个木匠说不上来任何一个东西是什么。   例如椅子,北魏早期虽是胡人建立的政权,但依旧也是席地而坐,那木匠先开始还以为是一种长得奇怪的案桌,贺穆兰告诉他是坐具,并且高度要在坐下去正好双脚垂地时,还认为这样做是种玷污斯文。   无奈贺穆兰给的钱确实不少,而且这些家具大多样式简单,贺穆兰也不需要雕刻什么繁复的花纹,可以说是年底接到的大大的好差事,足够这个木匠明年悠哉的过上一年了。   所以这个木匠想了想之后,还是咬牙接了。   “花将军,您这些家具我帮你做了,您的赏金我也不敢要,您只要给我工钱和材料钱就行了,我只求您一点,等这些木活儿做完了,有人要问起您是谁做的,求您不要说起是我。”   这木匠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   “老祖宗给口饭吃,赐了这门手艺,若是外人知道这离经叛道的活计是我做的,日后就没人敢让我接正经的活儿了。将军若能体谅体谅我,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贺穆兰穿越前也看过不少小说,什么发起了改革作出某种特殊的东西,最后主角虎躯一震人人大称“妙哉”的情节也不知道有多少……   可如今她自己不过只是想把隋唐时期开始出现的桌椅板凳提前做出来供自己使用,就能被一个普通的木匠批判为“离经叛道”,甚至觉得是冒着砸饭碗的风险在为自己干活,还是彻头彻尾的浇了贺穆兰一盆冷水。   对方这样的态度更是点醒了她,一个东西的问世和演变应该是有承有续的,若是贸然出现,恐怕会被很多人当做这样的怪异情景。   但贺穆兰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有时候甚至认为花父那膝盖就是因为长期跪坐在潮湿的平房里而反复发作的,而这个时代许多人都有腿疾,和长期不自然的坐姿也有关系。   她不想自虐。   “好说好说,你若觉得对你不好,那我也不会到处宣扬。左右都是我自己的卧室,也不会有外人进来,你且放手做就是。”   贺穆兰想着以后再找木匠也是麻烦,又补充了一句:“我希望木料能用的好些,至少能用上几十年,不需要我经常换床。若是以后家具要坏了,还要请你来修。”   木匠自然希望以后经常有活计,再加之贺穆兰为人非常随和,几句话下来就兴高采烈的拿着定钱走了。   这不是什么很麻烦的活计,木匠也有专门负责刨木和做杂货的徒弟,他和贺穆兰约好年后来拿,算算也就二十天不到,那时候黑山的军奴们就已经到了平城了,屋子也不会那么空落。   不但找了木匠做了家具,贺穆兰还花钱请了不少工匠,在校场上竖了单杠双杠、沙包沙袋,要不是哑铃太废铁浪费钱,她恐怕连石锁都不用了,请人打几幅哑铃用。   若干人不在,陈节和蛮古跟着贺穆兰里里外外跑,眼睛都凸圆了。   贺穆兰做的事情太天马行空,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家将军在忙什么。   “将军,前几日嬷嬷托鸿胪寺同文馆帮忙找的通卢水胡语的侍从,他们已经给推荐了过来,一共有七人,年纪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不等,都是身家清白、在官府有录入文书的良家子。”   陈节把那木匠送走,返回来和贺穆兰说道:“我让他们巳时过来,应该快到了。”   “我在厅中看看军中文书,若是他们到了,你直接把他们引到前厅来。”   贺穆兰只在待客的前院和后门住的主院布置了一些房间,用于接待客人和自己居住,其他院子都被锁了起来,等到人手足够才能用。   她明年就要出使北凉,虽说不是主使,但也需要了解北凉、又身份值得信任的随从随扈左右。虽说京中肯定会配相应的译官、使节,但她要是想在凉国到处走走,希望还是能用自己的人马,即使花费一笔不小的费用也值得。   毕竟还是本地人,或者是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处事比较公允。   原本她是找素和君求助的,素和君告诉她这样的人算作门客或者幕僚,鸿胪寺有些通文的小译官没有油水,若是贺穆兰肯给一些财帛,鸿胪寺就会把人“借”给她用。   此外,鸿胪寺的“同文馆”负责收录身家清白、精通多种语言的人才,在合适的时候向出使各地的使团推荐,也做中间人帮忙牵线搭桥抽去抽成,贺穆兰需要的人找素和君求助是要不到的,但是去找鸿胪寺,却来的轻巧。   鸿胪寺负责接待各国使臣、掌管皇帝仪仗和出征、朝会等事,北魏又是一个多民族、情况复杂的大环境,鸿胪寺管的就更多,有些职位能捞到油水,有些职位就一点油水都捞不到,比如说译官。   即使赠与财物也一般给予礼宾的高级官员,不会给这些苦哈哈的译官,至于有些周游各地会说各国话想要入别人门下做门客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造成大量这样的人才活不下去。   所以当素和君带着贺穆兰跑了一趟鸿胪寺后,没有几天就有了消息。听说为了争这样的忧差,鸿胪寺的译官们自己也是经历了一番内部竞争,最后才举荐了七人过来。   贺穆兰只要两人,却一连来了七个人“面试”,让她忍不住有些错愕。但想到也许是鸿胪寺做事谨慎,出使又是大事,这样安排也许也是寻常,错愕一下后也就坦然接受了。   她一本《尉缭子》还没翻过四页,陈节就报已经来了三个人了,他现在过的倒不像是亲兵,更像是杂役,没等贺穆兰吩咐,就已经把来的三个人放在前厅的小厅里接待,等到巳时过了以后七人全到,这才引到前厅来。   就凭这份机灵,陈节已经甩了只知道拼杀的蛮古不知道哪里去。   蛮古暗暗羡慕这位小兄弟会做人,但自问自己没这样的天赋,也只能暗地里磨刀霍霍,希望能随着贺穆兰沙场再征战一番,好得了军功获取晋升之路,回到军中去获得出身。   随着陈节进入前厅的七人,分别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两个中年男人,三个穿着低级官吏服饰的小吏,和一个长得慈眉善目的和尚。   贺穆兰放下书,正准备好好打量他们一番,却在目光扫到那个卷发的少年时候不由得一震。   卷发,褐色眼珠,五官长得像是个极为漂亮的新疆少年,腰间还佩着两把弯刀……   不是后来那位屡屡败在她手上,还喜欢雕木工的盖吴,又能是谁?   七人都是持了鸿胪寺开具的荐书找上门来的,身家应该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可是贺穆兰却记得这个盖吴未来是北地卢水胡的首领,带着一群在刀口上舔血的卢水胡人四处征战,可是却是鸿胪寺底下登记过的“高级人才”?   有些诡异啊。   难道卢水胡人已经缺钱到什么工都打的地步?   也许是贺穆兰看着盖吴的眼神太奇怪,几个年长的候选人已经浮现了“了然”的神色,眼神中有些隐隐的高兴。   盖吴则是面色阴沉了下来,不过却没表现出后世的桀骜不驯。   陈节拿出荐书将这七人的身份一一道来,除了最后一位和尚是护国寺一位挂单的游僧以外,其他六人都是有魏国户籍的良民。   盖吴的名字登记的是“吴盖”,是雍州人士,父亲是卢水胡人,母亲是匈奴人,所以精通卢水胡系的匈奴话、纯正的匈奴话和鲜卑话,年纪虽小,但是在一起来的七人里,也算是擅长的较多的了。   等贺穆兰看完他的经历,更是啧啧称奇。   这荐书上写的经历只是聊聊几句,大致是父亲因夏国征战的缘故战死,随着母亲到魏国平城投奔舅家,入了舅舅的户籍,并且因为舅舅担任魏国的小官,得到这份荐书云云。   盖吴的父亲盖天台是赫赫有名的大首领,却无人知道他的妻子是什么人,她相信以盖吴的天性,这份荐书里的经历有大半是真的,那他母亲是匈奴人就没有问题了,而且舅舅还住在平城……   “我年后可能要出使北凉,这个许多人都知道……”贺穆兰知道有几个是鸿胪寺官员,肯定知道始末,也就不再赘言。   “我不需要多么厉害的译官,只需要他足够审时度势,能够知道在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闭嘴,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你们各自都有什么样的优势,不妨说说。我只要两人,包吃住和穿衣用度,每个月聘金是三两……”   她轻轻翕动嘴唇。   “金子。”   “金子”二字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魔咒之中,即使是那位看似方外之人的游僧和年纪最小的盖吴,眼睛里也有了别样的光彩。   一个译官做些翻译的活计,每月也不过就是几匹布、十几升米,三两金够他们全家过一年还有余,更别说出使一出使就是几月,这么算下来,若是时间长的话,攒下一斤金子都有可能!   所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鸿胪寺的官员抢先说道:“我跟随顺公出使过北凉,也曾接待过北凉的官员,知道北凉的各种规矩……”   另一个鸿胪寺的官员则不客气的嘲讽道:“将军是上国使节,出使北凉,当他们遵从我们大魏的规矩,通晓这些算什么本事!你再熟悉,能熟悉的过鸿胪寺派下来的礼官吗?”   他眼珠子转了转,举荐自己道:“我这人一向善于机变,若是将军有什么吩咐,我定能做的圆满。”   这话就有些假大空了,就和人面试说“我性格沉稳有礼”,我性格“活泼开朗”一般,都是空话,对求职没有半点用处。   加之这人直接嘲讽同僚,品性也有些问题,贺穆兰直接将这人在心里画了个叉,又转眼看着其他几人。   两个中年人都有些岁数了,有一个见贺穆兰望向他们,忍不住搓了搓手,其中一个说道:“我在北凉做过生意,生意砸了才回的平城,但我对北凉的商路十分了解,若将军有这方便的需要,我到可以提供方便。”   有些使臣会带些魏晋的特产到北凉和胡商贩卖,交易一些良马美酒等物,也算是捞个外快,所以这个本事倒是能带来实际好处,若是其他将军,怕是当场就把他收下了。   可贺穆兰却不缺钱,或者说,她不需要以这种方式赚钱,也没有这个时间去赚这个钱。她去北凉,明里是出使,暗中却是要打探北凉对魏国的态度以及民间对魏国的态度的,经商并不在自己的日程内。   所以其他几人以及隐隐有些沮丧了,贺穆兰却没有表现出太高兴的样子,点了点头又问另外一个中年人。   “你有什么本事?”   那人笑了笑,开口说:“我的小儿子在北凉的姑臧教授汉学,我并非为了钱而做这个使臣,而是想趁此机会去看看我多年未曾回国的小儿子。去北凉的路上多马盗贼寇,我只是希望得个安全。我不但会卢水胡话,还会鲜卑话和汉话,我家数代学文,我也粗通文墨。”   他顿了顿。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优势。这样,将军若是愿意提供我所行的吃住,那每月三两金子的供奉我可以不要,而且任由将军差遣。”   他口中说“粗通文墨”,可表情却很傲然,显然对自己的文笔很有信心。否则也不会连个儿子都在外国教授汉学。   以一个汉人,会鲜卑话、汉话和卢水胡系的匈奴话,必定不是什么小家族,他说的“不要钱”云云也肯定是真的。   但正是因为他条件太好了,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找不到护送的人选呢?贺穆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依旧还是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剩下几人。   其中一个鸿胪寺的官员显然是已经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垂头丧气道:“我……我没什么本事,我在鸿胪寺就是负责接待西域诸国的,会匈奴话和吐火罗话,他们举荐我来,是因为……”   贺穆兰低头看了看他的荐书,忍不住笑了。   原来这荐书上写着“此子心地纯良,性格憨厚,可任意驱使。”   就是说他是个老实人,可以放心用的意思。   贺穆兰的笑是夸奖的意思,那官员却大概觉得贺穆兰是嘲笑他,脸色红的更厉害,头都要低到胸膛上了。   “你的推荐人对你的评价倒高。你这个荐词,倒是最适合做随扈的。不过我还要听听另外两个人的话。”   贺穆兰扭头看向一老一小,顺便看了看手中的荐书。   只是写着这老和尚荐书的纸让她的手微微一抖,差点握不住这张薄薄的书函。   “慈心,广平报恩寺僧人,云游四周弘扬佛法,游历过北凉、夏国、西秦各地,通晓各地风土人情,擅长医术,鸿胪寺僧录司荐。”   慈心。   慈心。   贺穆兰第一次觉得命运的安排是如此奇妙。   这位老僧人的舍利骨函,曾经被她亲手捧着送入广平的报恩寺中,间接救了他的徒弟痴染和徒孙若叶,就连被救下的两个和尚都说是慈心保佑,才会把贺穆兰送到寺中,救了他们一命,不至于饿死。   贺穆兰很喜欢慈心的两个徒弟痴染和爱染,认为他们都是具有“灵性”之人,能教授出两个如此弟子的僧人,即使不是高僧,也一定是个有意思的人了。   而且慈心似乎还是苦行僧,不但没有在寺庙里享受香火,反倒避世离开,和徒弟们住在云白山里,后来才一个又一个的赶了徒弟下山。   ‘佛就在我的心里,怎么能灭的掉呢!’   爱染那句爆发后不甘地呐喊,似乎还萦绕在贺穆兰的耳边。   老和尚一直手持佛珠,不卑不亢的站着,待贺穆兰看向他,他才念了句佛号。   “贫僧法号慈心。”   贺穆兰表示尊敬,第一次站起身子以示重视。   这样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慈心都忍不住微微诧异,待两人互礼过之后,慈心才开口道:   “贫僧会来这里,应该是佛祖的安排。花将军,你与我有缘,缘之一事,往往不可说,却能带来无穷的变化,说不定你正需要的是我的缘分,等待的也是我前来的‘缘’,我们才能相见。”   贺穆兰不太懂佛理,纳闷地看着他。   慈心继续解释:“我原本不会来平城,我准备一路游方到北凉去拜访大师昙无谶,结果却在半路听说昙无谶大师跟随北凉使团到了平城,于是我又赶到平城来,却进不了礼宾院,只好在僧录司挂了单,留下僧牒。”   “没过几日,昙无谶大师进了宫,听说救了花将军,又因此得了陛下的青睐,我便知再见到昙无谶大师是遥遥无期了,谁料没多久,昙无谶大师在护国寺挂单了,我还是见到了他,并且知道了您。”   他静静凝视着贺穆兰:“昙无谶大师是真正的高僧,他说您是个有大造化的人。而我原本应该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北凉,却兜兜转转来了平城,这便是佛祖安排的缘分。”   “我和昙无谶大师因佛法而结交,便受大师的委托,要去北凉姑臧替他传个话,回绝北凉国主封其为‘国师’的好意。他是准备从此就在魏国留下了。”   慈心微微一笑。   “我虽答应了他的委托,却不知该如何才能见到北凉的国主,原本已经准备为了这个约定在北凉蹉跎一阵了,却又正碰到您要寻找了解北凉风俗、会卢水胡话的陪同,这便是佛祖安排的另一种缘分。”   “我曾在姑臧、敦煌游历三年,姑臧城内的佛寺大多认识,又在敦煌有熟识的佛门知交,也许能帮上花将军您一二。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所谓缘分,便是指命运的安排,莫说贺穆兰是相信“命运”这回事的,就是她不相信,听了慈心这一番话,也会认为冥冥之中有许多事是真的有所巧合的。   鲜卑人信佛,卢水胡人也信佛,至少盖吴是信佛的。当他听说这位大师和赫赫有名的“昙无谶”已经知交到互相交托大事的地步,忍不住也做了个合十礼,低头拜了一下慈心。   “大师的话我听懂了,我会慎重考虑。”   贺穆兰点了点头,看向合十持弟子礼的盖吴。   “你年纪最小,能被举荐而来,必定有过人的本事,不知你有什么本事?我看你的长相,似是……”   贺穆兰还没说出“卢水胡人”几个字,那盖吴却咬牙点头,应和道:   “是,我是杂胡。”   “咦?我不是这个意思……”贺穆兰连连摆手。“我对别人的出身没有任何偏见,我自己还是鲜卑人和汉人之后,也是普通军户出身。我只是说,你看起来是卢水胡人,不知为何会在平城?”   盖吴听到贺穆兰的话脸色微微好了点,不过语气还是有些硬邦邦的。   “我原本住在夏地,夏国被灭,我就到了这里。卢水胡在魏地不好讨生活,但在平城,总是多一些机会的……”   他猛然抬起头来。   “原本有这位大师在,我理应乖乖退出,不再争这个差事,不过我还有家人要赡养,如今正需要这笔钱,所以倒不能谦让了。”   盖吴的语气十分骄傲,似乎只要他争,这个位置就一定是他的似的。所以除了慈心,其他诸人都露出或不屑或愤怒的表情,年轻的盖吴却巍然不动,继续盯着贺穆兰说话。   “花将军问我有什么本事……”   说话间,盖吴双手一抖,“噌噌”两声,腰间的双刀就已经握到了手里,舞出一个刀花,双刀一击,指向贺穆兰。   “放肆!”   “竟然敢在将军府动刀!”   也是“匡仓”两声,蛮古和陈节都拔了武器,一左一右护卫在贺穆兰身前,对着盖吴怒目而视!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两个中年人更是害怕的连退几步,大叫着“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盖吴却拧起眉头,骂了一声。   “谁要杀人了?不是要看我本事嘛?”   他不知道是真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急于表现出自己的本事,看了看蛮古和陈节,大概是觉得陈节个子小年纪轻表现不出自己的本事,刀尖一抖就朝着蛮古攻去!   蛮古只觉得一股极快的刀风掠过自己的脸面,立刻挥刀去格挡,却冷不防另一把刀像是毒蛇一般从他的颈侧伸了过来,又快又轻,一点动静都没有,眼见着就要隔开他的喉咙,顿时惊得背后冷汗直冒,整个人进退不得。   就在那刀要划过蛮古咽喉的时候,刀背上却奇异的出现了一根手指。   原来是站在蛮古身后的贺穆兰看出蛮古着了“双刀流”的道,担心盖吴年轻失了手,所以出手相救了。   “在我将军府,不可擅动兵器,更何况这里还有其他客人。”   贺穆兰面若寒霜,只用一根手指便把那把刀顶了回去,还让盖吴被大力往后带着退了好几步。   她如今已经恢复了全盛时期的武力,又和成年武艺已经大成的盖吴交手过许多次,对他的双刀刀法十分熟悉,一伸手就戳到了他的弱点。   盖吴并不是以力取胜的刀客,加之他如今年纪还小,双刀不稳,在两把刀互相配合的时候屡有凝滞的现象。   盖吴却因为家传的双刀从小就在卢水胡人之间立下了名头,如今见到贺穆兰只伸出一根手指就把他的刀拨了回去,顿时又诧异又惊惧,握着刀的手也在剧烈的抖动。   “你……你是妖怪吗?”   ☆、第302章 人心难测   胡人大多性情直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花花肠子,像是沮渠牧犍那样的,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十分复杂的宫廷,渐渐浸染而成。   贺穆兰接触到的大多胡人,都是本性直率的,她前世认识的盖吴虽是杏城卢水胡人的首领,不过也有些傻二傻二,只是为人还有些原则,也重情义,所以后来才能和贺穆兰成为朋友,更是坦言把袁家邬壁的秘密告知于她。   贺穆兰相识的盖吴,是已经年近三十的盖吴,而如今这个小盖吴不过才十八岁,在贺穆兰看来,就如自家的“子侄”一般,不但出手留了情,而且训斥他的语气也像是长辈对待晚辈。   不过习武之人,原本就是“强者为长”,卢水胡人更是弱肉强食,这原本并不值得盖吴诧异。   他诧异的,是贺穆兰从那一根手指上传过来的力气,以及眨眼之间就找到他刀法弱点的眼力!   若是人人都有这般可怕的本事,还打什么?只要稍微拖过片刻,就能找到对方的弱点,以强击弱,哪里还有赢得可能?   这世上多得是看得穿敌人弱点,却拿别人弱点没法子的人,可花木兰是又能看穿他刀法的短处,又能破掉他的刀法!   这已经到达武者顶尖的境界了!哪里是他能够卖弄的?!   卢水胡的处世哲学就是“不触怒强者”,否则也没有首领和人比武失败就退避三舍的规矩。   盖吴如今还不是首领,至少也是争夺首领的有力竞争者,否则不会说“我还有家人要赡养”,他这样的刀法,去哪个贵族家做个打手门客养活一家也是够了,却要争这个三两金子一月的从人,想来要养的人不少。   贺穆兰真心想帮他,但却不想卷入卢水胡人之间的纠纷中,也不愿意将出使北凉的事情和卢水胡的天台军扯上关系,所以见到熟人虽然心中高兴,却已经做了把盖吴排除在外的心理准备。   谁料盖吴一惊之下纳头便拜。   “阁下武艺惊人,请受我一拜!”   贺穆兰再厚脸皮也受不了这一拜,她是真正开了作弊器的人,三十多年的经验和积累,加上花木兰天生的神力,自己屡次和他交手的熟悉,这才能一招阻止他的攻击,算不得什武艺惊人。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虚虚做托起的姿势。   “你先起来,我比你年长,武艺高于你也是寻常。”   盖吴却不相信这种话,他过去已经不知道打败了多少比他更年长的高手,连人都杀过不少,却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挫败。   卢水胡人对强者的狂热让他坚决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   “我虽年少,但最敬重英雄,若将军愿意收我在身边学习武艺,不但我会效犬马之劳,我有三百家人,皆是卢水胡人,皆任意受将军驱使。”   他说完此话后,似是烦恼一般失措地咬了咬唇,又红着脸说道:“不过,将军最好……包饭……”   最后两个字又轻又低,只有在身前的贺穆兰听见了,让她差点破功大笑。   卢水胡人一直挣扎在赤贫线上,想不到十年前也是如此!   贺穆兰安抚过众人,命令陈节把这些“推荐”之人送出府去,又说三日之后给他们答复。这些译官虽然没有当场被聘用,但心中人人都有了揣测,有些知道自己不好用的,已经是拖着脚步出门了。   陈节似乎对盖吴如此识时务非常满意,在送他出门的时候,用手臂拐了拐他的胳膊,眉飞色舞道:“吴盖,被我们家将军的本事吓到了吧?他的本事可不止如此,我们家将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会排兵布阵,也能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鬼方知道吧?我们家将军活捉的!大檀知不知道?我们家将军杀了的!胡夏的平原公赫连定也曾吃过我家将军的亏,你小子有眼光!”   他挤了挤眼,又问:“你说你有三百个下人,可是真的?”   哎呀,将军府现在最缺什么?!   人啊!   连个扫地的人都没有啊!   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劳动力嘛!   “不是下人。”盖吴皱了皱眉,“是家人。”   “咦,有什么区别吗?”   陈节怔了怔。   许多贵族都直接称呼家仆或者家将为“家人”,其实就是下人,给个体面而已。陈节以为盖吴说的“家人”是曾经没有国破家亡时候的家奴之流,又觉得这少主子都已经穷到为了三两金子一个月的供奉来混饭吃了,三百家人的数字实在是浮夸。   “这都是小节。真有三百人?”   陈节关切的问道。   盖吴的手下何止三百,但平城这地方不好入,化整为零后,只有他父亲的核心人马三百人进了平城,在平城四处做工,一边养活自己,一边养活在杏城的家人。   若他真要召集,一天之内就能全部到齐。   所以这位少主点了点头。   “有的是我长辈,有的是我父亲的至交,确实有三百。”   陈节眉开眼笑,“原来你还是个大有来历的人啊!我们家将军脾气好,本事也好,你选的路没错,跟着我们家将军,武艺就会突飞猛进!你看看我,我之前还是个小小的百夫长呢,跟了我们家将军之后,等闲副将也打不过我了!我每天早上给我们家将军喂招,毁掉的刀枪也不知多少,你这刀法虽然好,不过依我看还不够完善,和我家将军多多切磋,说不定就离大成不远了!”   陈节接着忽悠,将贺穆兰的本事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直糊弄的盖吴恨不得跟着再闯一次将军府。   “而且你看,我们家将军府大的很,可是没人是不是?你那三百家人没地方住吧?我们将军府全空!就我家将军和我们两个亲兵住,哪怕是角房配房都够你们住了!有顶有屋檐有厨房,多好的安身之所!”   陈节笑的咧出一口大白牙,拍了拍盖吴的肩膀。   “你加把力,我看好你!”   盖吴听到陈节的话,想到住在桥洞里、破庙中、寺庙马厩柴房里,等各种暗无天日之地的卢水胡族人们,再扭头看了眼将军府空旷又开阔的前院,想到一路进入前厅看到诸多空荡荡的房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感激地对陈节说道:   “真谢谢你了!我会努力让花将军认同我的!”   说罢像是找到了人生未来的目标,昂首挺胸地大步离去。   他一定要让花将军认同他!   一定!   “小子,本事倒是挺好,就是脑子不太灵光……”陈节忽悠走盖吴,站在门口喃喃自语:“这么好忽悠,难怪夏国一灭就呆不了了,跑到平城来谋生……”   他捏了捏下巴。   “不知道将军可会收留他,三百个劳动力啊,还不要财帛,哪里找去……”   “你一个人嘟嘟囔囔说什么呢。”蛮古见陈节半天没进去,猛地一拍他的脑袋,“傻了?”   “谁傻了!”   陈节回过神,对蛮古一呲牙。   “走,回去找将军去。”   两人关上门,回了前厅,发现贺穆兰拿着四个人的荐书反复看,旁边案几上丢着三张,大概是不要的。   陈节和蛮古不敢拿贺穆兰手中的看,只往其他三张一看,放在正上方的就是盖吴的,显然贺穆兰已经把他排除在外了。   “将军,那叫吴盖的小子看起来挺好啊,你怎么不用他?他都被你折服了,连月钱都不要了!”   陈节肉疼的看着那张荐书。   “还有三百个下人给您用!”   省下三两金子啊!   他们家将军一个月就给他三匹布做零花!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也会鲜卑话和汉话,还会写字啊!   “能用的起三百个下人的,是普通人吗?”贺穆兰淡淡地提点他,“我现在本来就根基浅薄,又被多方注意,最好是低调行事。突然多了三百手下,不知又要引起多少人忌惮了。那小子也许身份很特殊,我不能搀和进去。”   陈节原本还想在劝,听到贺穆兰的解释忍不住心中信服,只好心疼的看着那张荐书。   ‘早知道不忽悠那小子了。’   陈节心中后悔。   ‘还不知道他要如何加把力……别是缠着将军才好。’   他不敢说自己又做了不该做的事,还害怕贺穆兰又因为他擅作主张抽他,便闭口不言刚才门口的撺掇,只是好奇地看了看贺穆兰手中的那四张荐书。   “将军属意哪几个人?”   “我想要留下慈心大师,可不知道会不会让人以为我对佛门有所偏倚。”贺穆兰揉了揉眉心,头疼地开口。   这就看出她没有谋士幕僚的坏处了。她以武力闻名天下,吸引来的自然也都是那些军中儿郎或者是崇拜英雄、想要跟她征战沙场之人,而那些智慧过人的谋臣文士是不会效忠她这样无根的浮萍的。   她的一切都来自于那位陛下,而她没有任何不轨之心,升迁也全凭打仗,说不定有些人认为她只会打仗,真的政治头脑的人是不会跟着她的。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蛮古比贺穆兰年纪大十岁,见识的也多,不以为然地说道:“我魏国也不知道有多少僧人,别说只是做个译官,做门客、做官的都有。北凉还有许多僧人当了官,治理国家,将军用个游方和尚怎么了!”   陈节却有不同的意见。   “外面现在都在说我们家将军又跟佛门高僧交好,又和道门的寇天师有故,是个左右逢源之人,还是不要惹上这样的名声,免得给自己泼脏水。”   他想了想,“要不就用那个文士呗,他不要金子,不是很好?”   “这人出身士族,为何要跟着使团出去?我也不敢用。”贺穆兰叹了口气,“难道只能用那老实的小吏?或者熟悉北凉规矩的那位?算了,我再想想,明天再想这些事。”   她的脑子已经被突然出现的慈心大师和盖吴弄晕了,只觉得天意有意在捉弄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提早出现在她面前是什么意思。   慈心大师还好,他原本就是到处云游的和尚,可盖吴……   盖吴身后何止三百人?   她可不想一不留神就“资敌”了。   现在的盖吴还没有当上首领吧?她可不趟这个浑水。   若是个男人穿越到花木兰这个身份,怕是一定要想法子把盖吴这个小弟收了,可是贺穆兰是个冷静之人,又有花木兰留下的积累,知道自己底子太弱,没有能够辖制卢水胡人的筹码,又没有足够聪明的人时刻提点她的不对,收了这小弟只有一堆麻烦。   可有些事,却不是她怕麻烦就躲得开的。   第二天一早,贺穆兰准备出城看看郊外的大营立的如何了,一出门就发现门外坐着一个少年,双臂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一见贺穆兰出来,立刻刺溜一下站起身,迎上前来。   他迎上前来也不说话,只倔强地执着弟子礼跟在贺穆兰的身前,还想从陈节手里去拿越影的缰绳,为贺穆兰牵马,被不和熟人亲近的越影喷了一脸的鼻涕。   这个少年,正是昨日回去的盖吴。   陈节看到盖吴真的出现了,恨不得把头塞到越影的马鬃里。而盖吴只是平静地擦掉了一脸的马鼻涕,面色崇敬地说道:“花将军,为了表示我的尊敬,我决定……”   唰!   贺穆兰干净利索的翻身上马,一夹越影的马肚子,瞬间就没了踪影。   只留下尴尬不已的陈节,以及看热闹的蛮古,同情地看着尴尬不已的少年。   盖吴的心犹如被人撕成了一片又一片,只听到远处越影发出的“咦嘻嘻嘻嘻”声,只觉得那马都在嘲笑他。   “呃……那个……诚意这东西嘛,得慢慢来……慢慢来……我家将军早上正好赶时间……”   陈节擦着冷汗。   赶个毛的时间,居然为了避开这个叫“吴盖”的把他们都拉下了!   盖吴看了看两个也被丢下的亲兵,抚了抚胸,继续坐回大门口,倚门闭上眼睛,似是要等到贺穆兰回府。   陈节这下真的傻眼了。      崔府。   狄叶飞最近功课不错,连习字都被崔浩夸奖有了些风骨,对崔浩更是有了孺慕之情,对他敬若天人。   加之自贺穆兰名声鹊起之后,崔家对狄叶飞都还是很和蔼的态度,就连以往有些狗眼看人低的门客都被赶走了绝大多数,狄叶飞来去自如,可谓是春风得意。   今日里,他准备就高车虎贲军里一些事情请教崔浩,就去崔浩院中求见,在路过花园一处小亭时隐约听到了崔浩的声音,便兴奋地登上小亭,却发现亭子里毫无人影。   咦?刚刚还有声音的?   狄叶飞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附近,却发现声音不是来自于亭子里,而是亭子下方。   这亭子是建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上,中间修着一条小路上亭子,另一边却是像个绝壁般直直落下,下面是一片竹林。   那竹林很是偏僻,如今又是冬天,没有什么风景可言,所以崔浩竟然在竹林里和人说话,让他心中有些惊讶。   “昙无谶不能留了。他竟然把西域鄯善国那一套说给陛下听,用考试来让人做官?简直滑稽!那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出仕了!考什么?治国能用考校考出来吗?”   崔浩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传入狄叶飞的耳朵,让他猛然僵住。   考试?   出仕?   狄叶飞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所以悄悄地猫下身子,准备按照原路返回,不想再听。   可是一个人的名字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个花木兰,现在名声太响亮了。”   说话的人声音狄叶飞听不出,他也不敢到亭子边沿往下看,只能顿住脚步仔细听去。   “虽说现在没表现出倾向寒族的意头,但如今军中的寒族各个都以他为楷模……”   “他不能动!他是陛下立下的‘千金马骨’!军中如何用人我们不管,反正寒族打仗厉害自古如此,他又是贺赖家保着的,我们不必现在和这些大族撕破脸。在出仕这件事上,他们和我们立场相同,但军中却不是我们能伸手的。”   崔浩要保护北方士族仅存的话语权,就不能让朝堂中有大量的寒族出仕,分薄掉门阀和士族的力量。   狄叶飞松了口气,心中为自己敬爱的先生不会做出让他反目的事情而喜悦,又一点一点的往后退去。   “把昙无谶除了吧,佛门屡屡想要插手朝政,这人还差点做了北凉的国师,谁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竟然自己送上门说是他害的花木兰,岂不是很可疑吗?欲情故纵,也是佛门常玩的把戏……”   狄叶飞脚步虚浮的逃下小坡,为偶尔窥到崔浩的另一面而胆颤心惊,几乎到了心魂不宁的地步。   ‘除了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是慌不择路的跑出小园,心跳的犹如擂鼓。   师父难道要杀人?   ☆、第303章 心生不忍   狄叶飞若是和同龄的其他人相比,已经是十分优秀的年轻人了。   他不过二十二岁,就已经担任了高车虎贲司马,他的义兄是高车一族德高望重的族长,他自己在高车人之中也有极高的声望。他有崔浩教导,和名声鹊起的花木兰是好友,哪怕真的朽木不可雕,两三年下来也一定能够挣个出身。   可太过顺遂和以往在军中的经历让他的阅历远不及贺穆兰,而他的出身决定了他的见识有限,虽然像个海绵一般使劲的吸纳着新的知识,但对于权谋上的东西,他彻彻底底就是个新兵。   崔浩如今已经年近五十,可谓是风光一生,老谋深算,几次大的打击之后都成功翻身,更是借由“高车招抚使”的关系赢取了一支偏向于自己的军队。   他能成为北方汉人高门的魁首,可不是因为他的出身高这么简单。他是北方高门和皇权之间平衡左右的“话事人”,如今皇权渐渐做大,他要想尽办法削弱拓跋焘的力量,这也是正常的。   狄叶飞不是士族高门出身,不知道“平衡”才是这些家族生存的关键,如今为了崔浩竟然可以动辄让一个高僧去死,不由得惊慌失措,整个人都混乱至极。   可高车的事情急需解决,高车虎贲诸人都把这件事托付在他身上,崔浩在府上的时间不多,狄叶飞哪怕心中再如同雷击,也不得不再绕个大圈子回到崔浩主院之外,求见自己的这位师父。   “咦?太常出去有一阵子了,怕是……啊,使君回来了!”一个家人看到崔浩老远的只身过来,连忙出去迎接。   狄叶飞脸色不自在的僵了僵,这才也跟出去迎接。   “今日没去军中?可是有什么事情?”崔浩捋了捋自己的美须,慈祥地问狄叶飞。   他收下狄叶飞只是因为拓跋焘的嘱咐,当他发现收下狄叶飞后高车人开始渐渐倾向与他,便知道拓跋焘给了他一个什么宝贝。   古弼一直想要掌握这支能征善战的高车军队,结果拓跋焘自己领了主帅,又让两个辅助的司马都是高车人,可架不住狄叶飞如今已经是崔浩的门下,这高车军有什么问题找崔浩找的多,对古弼这另一位招抚使倒是不咸不淡。   崔浩的势力一直在朝廷上,在军中的影响大多是借由拓跋焘才能传达开,加之知道了五石散的事情是拓跋范在后面捣鬼,对狄叶飞也就一直和颜悦色。   他本身是个很注重门第之见的人,家中子女成亲联姻的都是高门大族,可对弟子就没这么挑剔了,毕竟弟子不代表就是崔家人。   狄叶飞按捺住心中许多的疑问,面上恭恭敬敬地问道:“是,陛下早上颁了旨下来,斛律司马觉得有些不妥,让我请教请教。”   听说是公事,崔浩点点头,引了他进了书房,两人面对面坐下。   “陛下的旨意,高车虎贲里分出一支专门驾驶马车,又命高车工匠把我们的高车改为小一些的车子。先生,我们的高车虽说在沼泽和沙漠里也能移动,但并不能拿来作战……”   狄叶飞想起拓跋焘的旨意,心中满是不解。   高车名为“敕勒”,只是因为擅长制造高大的车辆而被其他民族唤为“高车”,久而久之,他们自己也默认了这种称呼。高车是草原的产物,拓跋焘却想将它用于地势复杂的魏国内陆,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崔浩用手敲了敲案几,开始思索了起来。   “高车?战车?何地要用车?”   言语之间,倒是不认为拓跋焘会乱来,而是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缘故。   “啊,是北凉。”   崔浩拍了下案几。“西境无水草,高车可载物可运兵,最适合养骑兵。陛下是想要创立出一支新的兵种……”   崔浩眼睛里闪着赞叹的光芒。   “妙哉!过去的战车在骑兵队伍面前已经没有了用处,可你们的高车却有大大的用处!诸国皆用骑兵,高车可做拒马,也可用作运兵运粮的车队,陛下应该是在哪里看过运用高车的战例,所以想试试自己的想法。”   狄叶飞想起了自己在金山下的一战,而他那一战却是跟抵挡赫连定部队的闾毗学的。   以高车为城,确实可以临时搭建起营寨和拒马。   “可是高车笨重,并不适合跟随骑兵出征啊……”   “反正陛下也只是还在计划中,你们莫怀有疑虑,照做就是。若陛下下一步想对北凉下手,那北凉和我国之间多为沙漠,你们的高车不是能跨越沙漠和沼泽吗?正是合适啊!”   崔浩心中细细思考拓跋焘若是征北凉和不征北凉对国力有什么好处和坏处,对士族发展又有什么好处和坏处,思考的深入之后,渐渐就没有搭理狄叶飞了。   拓跋焘下了旨意,高车人无论知不知道他们做什么,都是要照做的。斛律委托狄叶飞问一问,其实只是想知道高车以后是不是要沦为运输的后勤兵种。   既然得到了答案,狄叶飞也就不纠结了。   狄叶飞跪坐半天,见崔浩没有理他,也就直静静等待。等崔浩回过神来,见狄叶飞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不由得一怔。   崔浩直觉的觉得这位弟子身上有什么不同了。   并非长相或者是气势,而是好像心中有所疑虑,所以深思有些恍惚。   崔浩想了想,自己从收他为徒以来,除了如同教孩童开蒙一般指导他的习字和学文,似乎还从没有点拨过他,也没有真的教过他什么。虽说这个狄叶飞是个普通的杂胡军户,但自己收了他,若是他日后真没有成才,对他的名声也是大大的有损。   这么一想,他便侧头问他:“你似乎有些烦恼?”   狄叶飞心中惧怕,面色不由得带了一些出来:“不……没有,先生怎么会这样想?”   “你休要瞒我,一个人在想什么,他的眼睛和神色便能看出一二。你心中有所疑虑,而且大概是和我有关,所以眼神每和我接触,便不自然地移开。你年纪还轻,不懂的掩藏神色也是自然,但想要瞒我,却是瞒不住的。”   崔浩又捋了捋胡须。   “有什么想问的,说吧。”   一时间,狄叶飞甚至怀疑自己在亭子里偷听是不是被崔浩发现了。可他又笃定自己上去的小心,别人是看不见也注意不到的,更何况人说话时不会抬头,他又没站在亭子前面……   被人一口揭破心事自然不好受,狄叶飞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慌乱,将另一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扯了出来。   “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怎么走。我想向您请教,又怕您觉得我野心勃勃……”   “野心勃勃难道不是好事吗?”崔浩大笑,“自古能成大事者,无不是野心勃勃之人。野心是催动人不停上升的动力,你该为自己的野心高兴才是。”   他扫了一眼狄叶飞身上的宽袍大袖,开口问他:“我记得你已经没有在用五石散了?”   狄叶飞错愕地回答:“当然没有。”   “你既没有用五石散了,却依旧穿着汉人衣衫……”崔浩说,“莫非,是在学我吗?”   狄叶飞脸色顿时绯红,出现了一种被人揭穿心事的狼狈。   崔浩却像是嫌他的狼狈还不够似的,冷酷无情地说道:“没用的,就算你长得像是个汉人,别人也会记得你的出身,更别提你还是个绿眼儿。你学着我穿戴汉人衣冠,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狄叶飞何等尊敬崔浩?被如此一说,脸色立刻用红转白,脸上也露出了受到羞辱的表情。   崔浩一向长于言辞,而且直击要害,从不给人面子。正因为这一点,他虽然是汉人的执牛耳者,可上至公卿下至寻常小吏都不喜欢他。   他自己认为这是“魏晋名士”的风范,却不知道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我……我回头就换掉。”   狄叶飞咬牙说道。“是我……”   “你没懂我的意思。狄叶飞,你既然是高车人,就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崔浩继续敲打自己的弟子:   “你是高车人,高车内部尚且因漠北高车和漠南高车分出派系,更别说你是个出生在我国的高车后裔。陛下让你担任右司马,是希望你能替大魏的高车人在高车虎贲里争得一席之地,可看如今你着汉人衣冠,学汉人行事,依旧偏离了陛下的意思,若继续下去,只会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自己便是士族出身,我不妨告诉你,你入我门下便等于有了士族的名分,可并没有士族的实质。和我同样身份的人会开始听取你说的话,却不代表他们就认同你。你依旧不可能于士族平起平坐、联姻生子,他们会听你说话,也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先生,而非你有多么了不起。”   崔浩叹了口气:“我会教你如何学习圣人经典、如何学会朝堂周旋平衡之道,却无法扒了你那层皮。你是该时候好好清醒了,想清楚自己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他凝视着狄叶飞的绿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要记得你是个高车人,陛下要的也是高车人!你可以学习我,却不可以变为汉人,否则,连我也不会再帮你了……”   “……你懂吗?”   若说狄叶飞之前万分迷茫,找不准自己到底何去何从,如今崔浩一席话便是彻底点醒了他,却深深伤了他的自尊。   从崔浩房中出去时,他甚至是拖着脚步、垂着脑袋的。   崔浩从来不会把所有的教导说的特别明白,而是希望弟子能自己“悟道”,这和他信仰道教也有一定的关系。可狄叶飞一天之内接二连三的遭受各种打击,心头思绪之乱也可想而知,如今跌跌撞撞回了房间,只一头栽进被子里,不想再见其他人了。   别人如何看我?是不是觉得我是邯郸学步的小丑?   先生的话说的这么重,是不是早就已经觉得不耐烦了?   我以为的正人君子却可能是谋杀别人的凶手,我该何去何从?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塞进他的脑子里,直到伺候他的仆人请他用膳,他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在食不下咽后,狄叶飞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花木兰的脸。   若这世上有人能明白他的烦恼,那一定是花木兰。   “来人,备马。我要去昌平坊访友!”      狄叶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平城夜里是宵禁的,所以晚上不可以在大街上游走,狄叶飞这个时间来,晚上贺穆兰势必要留他过夜,而狄叶飞也确实是持着“秉烛夜谈”的想法来的花宅。   但他以为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已经够奇怪了,却发现花府门前还有更奇怪的一幕。   一个穿着葛衣的少年蜷缩成一团坐在门檐下,因为冬天的寒风而瑟瑟发抖,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数次伸出脖子向前眺望,当看到纵马而来的不是自己心里要等的那个人时,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狄叶飞则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少年,考虑自己是不是要讨些小玩意儿丢到他面前。   “喂,你有手有脚,何必要乞讨?这是达官贵人居住的昌平坊,若哪个门里出来个家丁,恐怕就把你赶走了。还好你坐的地方主人性子和善,否则一棍棍棒是肯定少不了的!”   狄叶飞半点没有吓唬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的举动很不理智。   谁料这个少年先是侧着头仔细地听着,待后来看清了狄叶飞的长相之后忍不住一下子站起了身子。   “我还以为来的是花将军的朋友……”   原来是女扮男装的美娇娘!   这大晚上有女人造访,而且摆明了不准备再回去了,一定是……   盖吴决定曲线救国。   “原来是师娘!”   盖吴眼睛一亮,上前几步纳头就拜。   先映入狄叶飞眼里的是盖吴腰侧两把腰刀,又见他站起身向自己奔来,手已经覆在了自己的剑鞘上随时准备拔剑,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几步到了自己的面前却单膝下摆,还称呼自己“师娘”。   狄叶飞最不能忍的是什么,便是别人把他当成女人,当即眉头一拧,恨声哼道:“你喊谁师娘?没被打过是吧?”   盖吴在这里呆了有一两天了,也见到不少女郎曾经来拜访花木兰,无一不是被拒之门外,见到他时虽有好奇和不屑,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比较礼貌的打听贺花木兰的消息,由此可见花木兰在平城女郎中受欢迎的程度。   他原想着这是花木兰的红颜知己夜晚来访,说不得要颠鸳倒凤欢好一番,听到自己喊“师娘”,肯定是心中高兴,对他也就和颜悦色的多,到时候枕头风一吹,说不得自己拜师就成了。   谁料到这美人儿听到自己喊“师娘”,非但没有高兴,反倒满脸怒意差点拔刀,忍不住伤脑筋地抓了抓自己一头的小卷毛。   “咦?师娘的意思是,要想喊您师娘,还得先打过你?我……对女人动手不好吧?”   这便是彻头彻尾的挑衅了,狄叶飞哪里能忍,抖手拔出佩剑就朝着盖吴劈去!   “师娘,你怎么一个不高兴就动刀动剑呢!”盖吴心中委屈的拔出双刀,交叉成十格挡住劈下来的剑,朗声说道:“你要考验我的本事,直接说就是了。”   卢水胡人的首领也时刻生活在被人挑战的命运中,对于这种切磋和考验,盖吴已经是十分熟悉,狄叶飞一剑劈下,盖吴迅速回击,两人你来我往,已经速度极快的过了几招。   “高车人的招数?你是高车人?”盖吴从小生活在雇佣军里,对各族和各地的招式都十分熟悉,只是几招之后,就大致知道了狄叶飞的来历。   而狄叶飞也在暗暗心惊这个少年武艺的精湛,以他的战斗经验,竟不在自己之下。要知道他的本事是从沙场中磨练出来的,在同龄人里也算是武艺高超的了,而这孩子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便是再有经验,难不成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在沙场里拼杀了不成?   之前他心中堵,有些拿盖吴泄愤的意思,待发现对方也是高手,那轻慢和泄愤的心思也收了起来,专心致志地和对方对敌。   两人兵器之声哐哐哐哐不停,别说留下来看守宅子的蛮古,就连昌平坊里许多门子都跑出来看热闹,时人尚武,忍不住纷纷评头论足。   从前院出来的蛮古先以为是自家将军回来了,和门口那一天到晚守门的小子有了争执,待伸出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狄将军!你怎么和这小子打起来了!嘿,小子别打了,这是我们家将军的挚友,怎么能动手!”   这一个“挚友”听在盖吴耳里说不出的暧昧,加之狄叶飞确实长得颇似西域胡姬,盖吴手下就先留了情,两把长刀一左一右甩出一道刀影后往后猛退了几步,大喊道:“我不打了!不打了!”   狄叶飞来的时候满腔不甘和焦虑,但是和这种高手比斗之时哪里能分神?心思集中在比斗之上后,那些不甘和焦虑仿佛也随着哐哐哐哐的兵器交击声飘散而去,让他心中一轻。   等盖吴罢手不打的时候,狄叶飞其实心中已经对这个少年升起了几分感激,正准备也罢手不停,却听少年又补了一刀。   “师娘也看过我的本事了,我这师娘总可以叫了吧?”   狄叶飞昔日在军中时就被不少人误认和花木兰有关系,等花木兰为他去崔府出头,许多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加上他五石散发作之时几乎是把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暴露给了花木兰,而他心中也有古怪的感情,这才越发躲着花木兰,连对方开府最忙碌的时候都不敢伸头,生怕别人窥见了他奇怪的心思。   可如今这盖吴就在大众广庭之下大咧咧地喊他“师娘”云云,周围许多看热闹的花府邻居像是了解了什么似的纷纷或点头,或露出了然的表情,狄叶飞感觉就像自己莫名的心思被揭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似的,顿时惹得他心头焦躁不安,那剑不但没有收回去,反倒往前一送!   “你说不打就不打?你这不知礼的小子,让我把你的嘴合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众人一看,原来是每天惹得许多人大打出手的正主来了!   贺穆兰骑着越影回返自己的府邸,一到自家附近就听到兵刃互击之声,再见到狄叶飞持剑攻击一个矮个子的少年,忍不住发生询问。   贺穆兰身后的陈节见到狄叶飞竟然对盖吴出手,也是满脸惊奇,忍不住仔细又看了盖吴几眼,无法理解这么他怎么会惹到狄叶飞。   狄叶飞却被贺穆兰的声音惊得心中猛然清醒,硬生生将那剑抛开手去,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   看那样子,倒像是狄叶飞逞凶不成,却被心上人看见了自己的凶狠样子,不由得惊慌失措一般。   贺穆兰却知道狄叶飞如今在崔浩府里学习,白天还要去高车虎贲军中练兵,绝不会无缘无故造访她的府邸,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有待解决才来找她。   而狄叶飞并不是个会胡乱生事的性子,他会和盖吴有矛盾,甚至到了动刀动剑的地步,让她极为诧异,这才出声制止。   狄叶飞丢了剑正有些尴尬,而盖吴担心自己尊敬的英雄看到他冒犯了他的红颜知己,也在兀自不安。   ‘这下完了,花将军不会以为我调戏这美人儿不成反被教训吧?’   盖吴捏紧了双刀。   等贺穆兰骑着马到了府门口翻身下马,狄叶飞这才捡起地上的剑,迎接了过去,盖吴也收起双刀,追上去几步。   蛮古用同情的表情看了看盖吴,上前去给贺穆兰牵马。   虽然不知道盖吴和狄叶飞在门前争执什么,但和过去两天没什么区别,贺穆兰把盖吴当做空气一般穿过他的身边,准备从侧门回府。   她已经准备委托素和君去给慈心大师和那老实的译官送了信,准备用他们做译官,对盖吴不再做考虑。   盖吴见到贺穆兰半点没把他放在心里的样子,眼睛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了下去,他伸出手想要挽留她,那只手却只伸出一半又无力垂下。   “花将军,我……”   陈节不安地停下步子,看看贺穆兰,又看看盖吴。   噗通。   “咦?将军,那小子倒了!”   陈节惊讶地大喊,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正在往前栽倒!   ‘这小子也太拼了吧!’   陈节还在考虑到底是扶还是不扶。   ‘这表情也太真实了,不像是苦肉计啊!’   贺穆兰听到陈节的呼声回头一看,只见盖吴软绵绵地往前倒了下去,脑袋顿时磕在了门前的石像之上,瞬间血流如注。   ‘是苦肉计?’   和陈节一般,贺穆兰先是怀疑是不是苦肉计。   “不,盖吴这样的性子不会用苦肉计。”   贺穆兰心中一惊,快步走到盖吴身前,仔细观察他头部的伤口。   希望不会脑震荡。   贺穆兰抓起他的胳膊,将手按在脉门上,仔细注意了下他的心跳,担心是心脏病突发之类的毛病,却发现盖吴的脉搏虽然跳的不强,但依然很有规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将军,怎么办?”   蛮古和陈节凑到她的身前,就连狄叶飞也关切地望着头破血流的少年。   贺穆兰一边轻车熟路的从怀中荷包里取出绷带给盖吴止血,一边指挥陈节去找郎中。   陈节正内心愧疚,他的胡乱怂恿差点又惹出祸事,直在心中发誓下次再这么自作聪明就让自己从此不能人事,待听到贺穆兰的吩咐,立刻干脆地“好”了一声,骑着自己的座驾急匆匆去找郎中。   那马跑的又快又凶,显然骑手心中焦急。   贺穆兰怀中的荷包是还在黑山时留下的习惯,那时候若干人和狄叶飞他们总是容易受伤,留下干净的绷带就成了她常做的事情。   狄叶飞看到那熟悉的荷包,心中不由得一暖,旧日的称呼也脱口而出。   “火长还带着这个?”   “恩。”   贺穆兰随口答了一句,给盖吴包扎完毕之后,她微微一使力,将盖吴当中横抱了起来。   轻。   真轻。   盖吴要的身材原本就不是健硕型的,后世时候他年近三十,体型甚至比不了阿单卓那样黑壮的少年。   但饶是如此,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却轻的犹如同龄的女子一般,也是让人心惊。   这个瘦弱的少年全身就剩骨头了,可从骨架看来,他在发育的时候并没有营养不良的情况,否则就会身材矮小,甚至有佝偻的生理特征……   也就是说,变故是从他父亲死后开始吗?   贺穆兰叹了口气,心中终于有些不忍。   “先把他送去客房,等郎中来了,再看如何处置。”   ☆、第304章 撞破J情   花宅只有主院收拾了出来,因为实在没人手,所以除了陈节和蛮古住的房间,只有一间客房可以睡人。   贺穆兰径直抱着盖吴穿过前院和前厅,到了自己住的院落,将他送入主院正房旁的客房里。   这客房是若干人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的,也大多是若干人在住,要论寝具和摆设,倒比贺穆兰简洁干净的主房要讲究的多。   盖吴的身体一放在柔软的垫褥上,眉间的蹙起就平缓了下来,贺穆兰直起身子,问身后的狄叶飞。   “你为何和他打起来?打起来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像是隐疾发作之类?”   贺穆兰真担心这位未来的卢水胡首领莫名其妙夭折在自己府里,那到时候不但是作孽,而且还和卢水胡结下了可怕的积怨。   狄叶飞听到贺穆兰的问话,将脑袋不自然地撇了过去。   “没什么……”   “狄叶飞,告诉我!”   贺穆兰见昔日的火伴居然和他言不由衷,忍不住喝了一声他的名字。   狄叶飞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一颤,僵了僵后开口说道:“他,他唤我师娘,又向我行礼。我实在恼火,觉得他是故意羞辱我,所以拔了剑……”   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就顺遂许多,仿佛往日相处的熟悉也回来了。   “他以为我是要考校他的本事,也就和我比划了起来。我和他都留了手,没有想要对方的性命,你回来的又及时……”   他想了想。   “好像没什么不对……唔,也不是不对,我好像听到了几声怪叫……”   “什么怪叫?”   “像是鸽子叫,又像是什么动物在哼……想不起来了。”   贺穆兰没问出什么结果,等那郎中来了一号脉,再看了看盖吴的舌苔,不由得诧异地看了贺穆兰这个主人好几眼,这才说道:“这少年几天不吃不喝,又剧烈活动,会晕过去也正常。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长期吃不饱肚子是不行的,时间久了,胃要熬坏了,就不是晕过去这么简单了。”   郎中的眼神似乎在看着几个虐待孩子的大人。   “他是饿晕过去了,熬上一锅稀粥,等会给他慢慢喂下去就成。”   “你是说,他是饿了?”   贺穆兰不可思议地开口问道,又看向狄叶飞。   “你说的鸽子叫……”   咕咕咕咕。   岂不是就是鸽子叫?   “原来是腹鸣吗?”狄叶飞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我耳朵出了错,原来竟是腹鸣!”   郎中见这些人还有些不信,取出一根银针扎到盖吴的人中攥了几下,盖吴就幽幽的清醒了。   那郎中见盖吴眼神还没有聚焦,忍不住又揭开他额头的纱布仔细看了看伤口,这才把绷带又缠回去,伸出一根手指。   “孩子,看得见吗?”   盖吴莫名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贺穆兰。   “花将军……我怎么了?”   他感觉到额头有股剧痛,又知道自己刚刚是晕倒了,饶是他见识过人,心中也十分害怕,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你饿晕了。”   贺穆兰知道对待病人最好的安慰就是照顾的人先不以为然。   “不是什么大毛病。”   她起身让蛮古吩咐厨娘们熬稻米粥,又让陈节照顾盖吴,摸了摸盖吴的脑袋让他安心休息,这才引着狄叶飞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好意思,弄出这么一个孩子,都没如何招待你。”贺穆兰引着他坐到席中,想要给他倒杯水,却发现自己屋子里水也是凉的,有些尴尬地放下水壶。   “啊,白天我都不在府里,所以没热水用,我让他们去……”   “火长,不必了,我来就是……”   他抹了一把脸,继续说道:“我来就是心里乱,找你聊聊。”   贺穆兰诧异的挑了挑眉,她身上还穿着白日在军营里的衣甲,便自顾自的走到屏风后面,一边宽衣解带换上常服,一边示意他说出自己的心事。   也许是贺穆兰不在他面前让他自在了许多,狄叶飞听着屏风后传出簌簌的更衣声,缓缓地开了口。   “今日我去找先生请教问题,却被先生点拨了一番……”   狄叶飞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在竹林附近的见闻,他有些不太想让贺穆兰知道崔浩那残酷的一面,只是把崔浩告诉他做好自己本分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并没有想过变成汉人,我只是觉得在崔家,满目所见都是汉人,我却穿着鲜卑衣袍来去分外惹眼……但即使是这样,被自己敬爱的先生训斥,我还是很难过。”   狄叶飞眼神里都是迷茫和不甘。   “获得认同就这么难吗?我已经很努力去做了……”   贺穆兰系着系带的手顿了顿,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忍。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跑的太快了,而她昔日的这些同火最熟悉的人就是她,导致狄叶飞一直把她当做标杆,错误的竖立了追赶的目标。   毫不留情的说,无论是如今的狄叶飞还是过去的狄叶飞,怕是成长的速度都不会比现在的她更快了。   这并非人力能决定的高度,而是各种奇遇和心境上不同造成的鸿沟。   狄叶飞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向,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戒掉了五石散,可还是在崔浩那里找不到认同,只能迷茫到寻找自己的帮助。   贺穆兰穿好最后一件外裳,大方地走出屏风,端坐在狄叶飞面前。   “你认为怎样才是成功?”   贺穆兰盯着狄叶飞的眼睛。   “升官发财?扬名立万?开疆拓土?”   “……难道不是吗?”   狄叶飞微微侧头,不解地看着她,“男人的野心不就是这些?”   “狄叶飞,我现在有些对你失望了。好像成功带给你的不是满足,却是束缚你脚步的绳索。”   贺穆兰叹了口气,“你在黑山时,所求的不过是能让高车同族摆脱柔然的奴役;当你让高车同族摆脱柔然的奴役时,你求的是同族们能够找回昔日的荣耀;当你的同族跟随陛下打下漠北,以自己的能力成为高车虎贲时,你觉得别人不认同你……”   “狄叶飞,崔太常说的不错,你是高车人,你关心的是高车人的前途和未来,又有什么错?为何你非要觉得自己需要汉人和鲜卑人的认同呢?你以往立下的每一个目标都实现了,为何你现在站在高处了,反而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贺穆兰拍了拍狄叶飞的后背。   “我觉得成功,是每天都会比昨天的自己更好。你才二十二岁,已经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未来,这不就是已经被人认同的最好证明吗?”   “每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更好吗?”狄叶飞摇了摇头。“谁不是每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更好呢?火长,我还是无法开怀啊。”   “那就不要想那么多,做就是了。”贺穆兰翻了翻白眼,觉得狄叶飞中二期来的有些太晚。   “你是高车虎贲司马,你只要顾着眼下,忠于你自己的职责,做好高车虎贲军的司马便是,休要想太多未来的事情。陛下希望你能做个合格的高车虎贲司马,你就替陛下带好高车虎贲军,崔太常希望你好好识文习字,你就识文习字。只要无愧于心,无愧于自己的职责,还怕没人认同吗?”   “只顾眼前吗?”   狄叶飞喃喃自语。   “我是庸人自扰?”   “眼前的事都做不好,又何谈未来!”   贺穆兰的语气极为严肃。   “你就是想得太多,做的太少,换句话说……”   她嗤笑。   “闲得慌!”   “火长,你如今怎么有些像若干人那小子,嘴巴真毒。”狄叶飞身子一僵,片刻后才放松开来。   “我一直觉得崔太常不太喜欢我,教导我也不是很上心,而我想要知道的东西太多,可能是我自己太急了……”   “陛下让你跟着崔太常学识字其实不太合适,你只是要找个教书先生就可以了,不必要给你灌输太多的东西,等你学会了思考,这些答案都会在书籍经典中自己悟得。崔太常是人中龙凤,他悟得的东西比我们想到的还要多,却不一定适合我们,你却在学习属于‘他’的答案,这便是走入了误区。”   贺穆兰随口回他。   “你太崇拜他了,这反倒不是好事。你先入为主,就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而这是你最宝贵的优点。你若只把崔太常当做一个普通的先生,他也尽到答疑解惑的义务,你最初所求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可你偏偏就跟和小孩子一样,恨不得一夜之间就长成大人,又事事都指望崔太常给你答案,这怎么可能呢!”   狄叶飞猛然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人敲醒了一般。   “啊,是啊,我最初只不过想要识字来着!”   “他是士族领袖,和我们所在的立场不一样,你别想太多。”   贺穆兰摇摇头,不再多言。   狄叶飞来贺穆兰这里并不是想要找到答案,而是和他一开始说的一般,只是心中烦闷,想找个人聊聊,排解排解,他自己的问题,还要靠自己去克服。   而正和之前无数次那样,在一点点的倾诉中,他的问题也就慢慢豁然开朗,自己悟出了结果。   他已经渐渐发现崔浩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而他也做不了那种人,原本对他的憧憬也就散了大半。   想到这里,狄叶飞倍觉轻松地躺了下来,对着房顶笑道。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闲得慌了。从明日开始,我要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办法想这些。”   高车虎贲新立,人人都忙的脚不沾地,他怎么能天天留在崔府,只为了能偶尔得到崔浩的一丝点拨,冀望这点拨能让自己开窍?   明天开始,他还是和其他高车虎贲军一样,住到军营里去吧。崔家虽好,但弟子向先生求教,每隔几日去一次也就够了。   贺穆兰发现狄叶飞已经自己想通,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两人就像过去一般,聊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隔壁盖吴喝了粥后似乎也睡下了,只留下陈节照顾,蛮古负责值守。从这里也看出人手不够,一旦出了什么事,两个亲卫轮流值守的可能都没有了。   等夜色一深,问题来了。   只有一间客房,盖吴睡了……   狄叶飞睡哪?   “你我感情这么好,便是抵足同眠又怎么了?”狄叶飞笑着钻入贺穆兰的被子中,拍了拍身侧。   “地方足够,我都不嫌弃你了,你也莫嫌弃我。”   贺穆兰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看着没有盥洗就钻入被子里的狄叶飞,冷笑道:“你和我同睡,脸洗了吗?漱口了吗?脚洗了吗?什么都没有穿着外衣就钻我的被子,我看崔太常说的没错,你就披着一层士族的皮而已!”   她伸手在五斗柜中抱出两床褥子,铺好地铺。   “你说的没错,我嫌弃你了。夜谈可以,抵足就免了。”   狄叶飞瞠目结舌地看着贺穆兰说了一大串钻入另一床被子,呐呐地说道:“可……可你也……”   你自己也没洗啊!   凭什么说他?!   一夜过后……   “花将军还在睡……”   蛮古虚弱无力地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来的好早……啊……困死我了……”   蛮古困的神智都有些不清楚,加之狄叶飞也不是外人,昔日这十人同火同吃同住同进同出都有过,他便忘了说狄叶飞也在屋里的事情。   “还在睡?没事,我等等。新鲜热出炉的五味脯,古侍中赐给我的,想着火长没吃过,送来给他尝尝鲜。你要不要来一块?”   若干人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也辛苦啊,这时候赐东西,昨晚熬了一夜?”   蛮古没人轮班也是熬了一夜,他年纪比若干人和花木兰都大,熬了一夜精神有些不济,肚子也饿的可怜,伸手取了一块五味脯吃了。   “你的客房里养着一个孩子……”   蛮古大快朵颐,若干人抱着纸袋坐在门口听蛮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盖吴的事情,听着听着也对这个倔强的少年产生了好奇。   见蛮古太困,若干人想着自己在中书监里好歹还睡了几个时辰,便同情的让他先去休息,自己替他顶一下。   蛮古知道若干人不是外人,加之他熬了一夜也确实立不住了,胡乱把五味脯吃完就回了自己房里,只留下若干人一人喜滋滋的抱着五味脯,想象着等下贺穆兰出来看到这美味的早点会如何夸奖他的心细。   之前不知道贺穆兰是女人,若干人经常大咧咧地闯她的帐篷和屋子,如今知道她是女人了,他也就有礼了起来,对于这些事情也就特别注意,虽说枯等是最让人烦躁的事情,但若干人凭着内心的想象,硬是带着笑容坐了一刻钟有余也不觉得烦闷。   只是随着“嘎啦”一声门开的响声,若干人的笑容怎么也兜不住了。   明显是刚刚睡醒,蓬头垢面满眼迷糊的两个人出现在了门前,狄叶飞甚至还衣冠不整,整个胸膛都露在外面。   “蛮古,帮我打点水来……咦?怎么是你……”   贺穆兰甩了甩脑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狄叶飞则是一眼看到了他怀里的纸袋,高兴地说道:“是来送吃食的?啊呀,我就说平城有朋友实在是太……”   吧嗒。   纸袋掉落到了地上。   “你……你们……”   若干人悲愤欲绝地指着狄叶飞和贺穆兰。   “火长你缺暖床的,居然不找我!”   ☆、第305章 希望的种子   若干人喊的石破天惊,贺穆兰和狄叶飞都啼笑皆非。   贺穆兰自然知道若干人是想歪了,可狄叶飞却不知道贺穆兰是女的。好在若干人喜欢乱说话的性格狄叶飞也有所了解,当即掩上衣襟,反倒跟若干人调笑道:“明明是火长太热,喊我来凉快凉快……”   “狄叶飞!你怎么能……”   耽误火长的名声!   他都不敢!   “好了,莫胡闹,昨晚夜色深了,你的房间睡了一个人,没有空余房间,狄叶飞也不是外人,就在我的房间睡了。”   贺穆兰的主房比前世自家的客厅还大,狄叶飞和她隔着有几米远,哪里是他说的“暖床”云云。   不过见若干人表情可爱,贺穆兰无端的戏弄之心大起。   “下次我缺暖床的,一定喊你,成了吧。”   她体质热,又不像许多一到冬天手冷脚冷的女孩子,哪里用得上暖床的!   若干人却扭捏了一下。   “这个……这不太好吧……”   狄叶飞笑嘻嘻见两人开玩笑,也笑着打趣:“若干人,我记得以前冬天的时候,你半夜一冷就挤到火长怀里都有过,怎么现在还知道不太好了?不会是火长官大了,你就开始生分了吧!”   “扯上火长的官职做什么!你不知道火长她……”若干人嚷嚷开来,却发现贺穆兰用严肃地眼神望着自己,立刻闭嘴。   “火长她……她……”   怎么也她不出来了。   几人玩笑了之后,狄叶飞去前面院子里打水,若干人捧着五味脯送进房里,见屋子一南一北放着两床褥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松完气,就见贺穆兰大大咧咧地拿起五味脯吃了起来。   在军营这么多年,先吃东西后漱口,甚至不漱口都是常事,以往若干人不知道贺穆兰是个女人,还觉得自家火长不拘小节,像个真汉子,可如今知道她是女人,见她这般粗犷豪迈,火长的形象就在他的心目中变的怪异起来,一下子是叉着腿大马金刀接受将士拜见的将军,一下子是满足地眯起眼吃东西的豪爽女人,只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保守秘密原本就不是那么美好的事,尤其这个秘密还是攸关天下的。   待狄叶飞提着水回来,贺穆兰和狄叶飞随便漱了漱口洗了把脸,又开始整理衣衫和头发,终于拾掇出来了。   “看你眼下有乌黑,又熬夜了?”   贺穆兰知道若干人在宫中连续熬了好几天了,关心地问道:“虽然说差事重要,也要注意身体。熬不住的时候就和上官直言,别猝死在案前……”   “没,我子时睡了两个时辰。陛下每次一要出京,我们就要累个半死。古侍中负责中书省,这么多日子的折子和各地的奏疏都要整理出来,还有出行的安全、沿路驿站的封锁,时间不够了。”   若干人原本的愿望是做一个军师,最好像是蜀国的诸葛亮那样能济世安国的,再不济,也能像是郭嘉、庞统一样是个鬼才。   在魏国,最闻名遐迩的军事家自然是崔浩,每次出征,战略和布局几乎都是他一手制定的,但这位崔浩将军并不收鲜卑贵族为弟子,这是立场问题,他可以收一个不属于任何势力的杂胡,却不能收若干人。   古弼也是能文能武,但偏内政多一点,若干人在这里学了不少朝堂大势、派系之间的脉络,甚至明白了各州府之间怎么运作,却独独学不到行军打仗的本事。   柔然一灭,再战起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了。   若干人知道等自己历练完了外放到州郡去做官的时候,也许和昔日的同火们再无什么交集,所以也就分外珍惜自己在平城相聚的时光。   可笑他的兄长总觉得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黏着自己的火长,殊不知他心里也苦,能多处一日都像是赚来一日。   “你过几天就要走了,可有什么要嘱托的?”狄叶飞已经打定主意准备住到军营去,他知道贺穆兰马上要随军去迎接赫连定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便问问她有什么要嘱托的。   一旁的若干人也连连点头,希望能帮上忙。   贺穆兰心中一暖,想了想,坦然开口:“我在黑山得的那些军奴,在年后大概要随军来平城,若是那时候我还没回平城,劳烦你们安置一二。那时候若干人你应该也不忙了,若有花销,拿我给你的钱袋用就是。若不够,我走之前再给你一些。”   若干人不缺钱,点点头,没提再要的事。   贺穆兰又看着狄叶飞:“你心思重,最好多交一些性格简单的朋友,否则只会越来越庸人自扰。崔浩家里的人事复杂,哪怕是崔浩的孙子崔琳都是一肚子心肠的人,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搬出来。若没地方住,可以先住我这,你自己拾掇一间房子就是。”   狄叶飞原本准备住军营的,贺穆兰这么劝他,他倒不好说自己已经想去住军营了,加之贺穆兰要走,这么大的宅子确实要有人在里面照料,若干人毕竟在京中有自己的宅子,还有家人,倒没他孑然一身来的方便,当即点了点。   “我明白了,回头我搬出来,先在你这里盘桓一阵。”   他准备等贺穆兰回来之前都借住在这里,替她照看房子。   一些琐碎事情说完后,若干人提起了最近京中的轶事。   “火长,你知不知道那个北凉国的三王子最近病了的事情?听说他上次角抵后也发了烧,如今还下不了床,都是白副使在外奔波。”   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听古侍中的意思,那沮渠牧犍在梅园大概是用了什么邪术,现在反噬己身,所以病弱了……”   “这样的人品,竟还敢赖在我平城不走,就应该赶回北凉。”狄叶飞最不屑在比武中弄花花肠子的,听了以后顿时冷笑,“他之前也曾来崔府拜访过,不过先生没有见他,听说后来去拜访李侯爷了。他不知道李侯爷和我先生有过节吗?简直是脑子不好使。”   贺穆兰却知道这个王子最后是当了北凉王的,而且左右逢源,一边交好刘宋,一边交好北魏,没做出过一件能让人有出师之名的事情,很是顺遂了许多年。直到后来惹出一件大事,拓跋焘才找到把柄,举全国之力把北凉给灭了。   先不说他的为人和品性如何,他确实是有治国的才能的,而且剩下的几位王子里面,就他最适合继承王位。   “这都没什么,听说他一直追求夏国那位明珠公主。”若干人用好奇地眼神看了看贺穆兰:“就是赵明那小子……”   他嘀咕了几句。   “那小子哪里好看了?竟然还有人说她是夏国第一美人,若她是夏国第一美人,那还能当宦官这么久没被发现?我看别人都是看她公主的身份,胡乱给她安的美名。若不是赫连公如今正是最炙手可热的时候,你看看她有没有人要……”   若干人在贺穆兰受伤的时候和赫连明珠颇不对付,一说起赵明莫名其妙成了公主就牙根都疼。   如今这人回复了原本的身份,若干人反倒要向她行礼了。   “你说沮渠牧犍还在纠缠赫连明珠?”贺穆兰有些诧异,“一个在宫中,一个在使馆,沮渠牧犍还病着,怎么纠缠?”   “送礼呗。送她的礼物源源不断的送入宫中,又给明珠公主全部退回来,人人都知道。赫连定的儿子赫连止水来京的时候,他还亲自去接,穿的像是个狗熊一般厚重,真是笑掉人大牙了。连陛下都没他那么关心赫连公的儿子。”   若干人撇了撇嘴。   “听说这次去迎接赫连定,他也想去,结果陛下一句‘你身体不适’给回绝了,只允了白副使跟随。北燕和吐谷浑的使者趁机也要一起去迎接赫连公,陛下也只能都允了,这下又把我们忙死了,突然又加了几百个人……”   “几百个人?”贺穆兰一怔,“这种事情别国使者也可以去吗?不是说赫连定还把北凉的世子给杀了……”   “杀都杀了,如今全都归顺了我国,难道还能自己内部打一架?北凉肯定不会让赫连公这么顺利回平城的,免不得要唇枪舌剑甚至大打出手一次,就是怕北凉太出格,所以干脆又把北凉和吐谷浑的使者也带上了。这北凉,哎……”   若干人摇头叹气。   “我估计朝中诸位大臣还巴不得它不要降,不降我们灭了它也就是迟早的事。”   贺穆兰虽然是拓跋焘身边的红人,但因为她并不是天子近身的近臣,有些朝中的事情却还不如若干人消息来的灵通,如今听若干人唠叨唠叨,很多事情就豁然开朗。   素和君曾对她说过,去了北凉多看看那边的风土人情,尤其是民间的情况,这么看来,拓跋焘早就想要对北凉动兵。   不过听说北凉如今的国主沮渠蒙逊是个英明的君主,又以佛教安抚国民,所以民间声望极高,远没有夏国那般民怨极大的国情,所以真要动起兵来,全国上下同仇敌忾,那即使赢了,也有极大的损失。   但若是民间早就不满,等沮渠蒙逊一死,也许就有可趁之机。   沮渠牧犍毕竟不是以世子立身的,出动使臣挑拨几位王子争夺王位,也不失是一种手段。   贺穆兰在思考沮渠牧犍苦追赫连明珠的目的,门前却传来有气无力地一声低唤:“将军,吴盖那小子醒了,我去睡了啊……”   几人回头一看,正是值守盖吴一夜的陈节站在门口,胡子拉碴双目无神,一副随时会阖上眼睛的样子。   因为贺穆兰不放心盖吴的身份,所以嘱咐陈节不可把视线离开他片刻,导致晚上盖吴心满意足的喝完了粥睡了,陈节还得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直把自己的肠子悔青了。   若不是他怂恿这么一番,也许他早就去另谋高就了。   “他昨夜可有不对?”   贺穆兰问陈节。   “没有,他大概是饿的狠了,一晚上吃了四碗稻米粥。”陈节有些羡慕的摸摸肚子。稻米粥是南方的产物,这些稻米粥还是陛下赐给他家将军的,倒便宜这小子了。   “不过将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   “若是您不喜欢他那些家人,不如就只收了他一个人为弟子吧。他武艺高强,也不会是我们的拖累。”   贺穆兰想起陈节前世和盖吴的不打不相识、心心相惜,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天意,疑惑着问他:“为何?”   “大概是我心肠太软,那小子昨夜哭了,直喊阿爷来着。我昨夜给他擦了身,他年纪不大,身上伤痕却不少,有许多都是箭伤和刀伤,看起来比我在黑山大营时候还要惨些。他才十七八岁,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再没一身好本事保命,以后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陈节挠了挠脸。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若他以后有大逆不道或者品行不端的地方,将军直接惩治他就是。您是虎贲司马,手下有兵有将,他不过一个破落的流亡首领之子,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若好好教导,说不定他日我大魏又多了一员虎将也不一定……”   “你倒是对他期待高的很。”   贺穆兰错愕,“你们不过才见几面而已!”   “他武艺比我要高,又有韧性,我只不过是觉得可惜罢了。我这般武艺尚且能在将军手下听候差遣,他那样天赋异禀的苗子却连饭都吃不饱……”   陈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是我自己胡言乱语,将军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   他为盖吴说了几句好话,转身就要离开。   这一转身,陈节顿时一怔,屋子里众人也好奇地看出去,原来在他的身后,显露出一个瘦弱的身影来。   正是精神大好的盖吴。   只见他一副吃惊的样子远远望着陈节,似乎没想到这么一个陌生人会为他说好话,甚至还认为他是个天赋异禀的苗子。   陈节明明是该居功的那个,见到盖吴张大了嘴看着他,反倒羞赧地对他点了点头,红着脸贴着墙裙回自己房间去了。   贺穆兰遥遥望着院子正中手足无措的盖吴,不由得想起她和他几次之间的交锋。从一开始他带着卢水胡人去她家抢财帛,到后来他劫了陈节的粮草差点害死陈节,直到后来去刘宋讨生活,这个武艺高强的首领似乎很不会经营,直到十年后,依旧是在赤贫线上挣扎。   贫穷是一种病,能让人寡廉鲜耻,也能把人逼成野兽。   卢水胡因为从未顺从过魏国,独来独往,也就被魏国当做异端,不但没有成年人都会分到的田地,也没有自己的牧场和营生……   这是他们的民族精神,贺穆兰无力去置喙什么。   可陈节却点醒了她。   十年后的陈节,选择了放弃自己大好的前途去卢水胡教导年轻人。   十年前的今天,陈节明知道自己最不满他自作主张这一点,却依旧冒着被自己厌弃的风险开口求情。   当年的他是怎么说服自己的?   贺穆兰开始回忆。   十年后,已经变得成熟的陈节,似乎是这样说的:   “我很敬佩盖吴首领的本事,也对迎风阁里的卢水胡人抱有欣赏之意。路那罗、白马,许多我以前视为仇人的卢水胡人,后来都和我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便不想他们走上什么错路。”   “卢水胡人为何这般仇视大魏?卢水胡人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想干的大事究竟是什么大事,他们为什么要干这个……这些我都想知道。”   “我可能改变不了卢水胡人的想法,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生活,但年轻人总还有被影响的希望的。总要有人去试试的,虽然现在说还为时尚早……”   “可说不定,我真能做成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   ……   既然是朋友,便不想走上错路吗?   为何这般仇视大魏,想找到根源吗?   年轻人还有被影响的希望,总要有人去试试的……   陈节那些豁达的句子一字一字的击打在贺穆兰的内心,让她又一次为花木兰身边的这些“普通人”肃然起敬。   连陈节都知道不去逃避,而是去找寻根源,她为何总觉得盖吴他们是个麻烦,只想着敬而远之呢?   卢水胡人的灾难才刚刚开始,未来那仇恨的种子才刚刚播下,卢水胡人过的确实很苦,可是……   她不是不可以把那苦涩的种子挖出来重新播种的。   贺穆兰看向一脸期待和崇敬表情的盖吴。   也许有些卑鄙,盖吴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在因为他的身份而算计着什么,但是……   ——盖吴,就是那希望的种子。   她伸出手,招了招站在院子里的盖吴。   狄叶飞和若干人奇怪的看着突然露出肃穆神情的贺穆兰,又看看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怯生生走上来的卷发少年,心中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们莫名的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种预感来的如此强烈,让他们不得不站直了身子,也用那肃穆的表情去面对盖吴和身边的贺穆兰。   盖吴几乎是双目含泪的走到了贺穆兰的面前,低下了他的头颅。   贺穆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卷发,开口说道:   “我以前从未收过弟子,入我门下,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奸淫妇女、不得傲慢骄傲,须走正道,行事磊落无愧于心,你可做的到?”   盖吴声音哽咽,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是,弟子做的到。”   “既然如此,就劳烦两位好友做个见证,今日我收了这个卢水胡的孩子作为弟子,悉心教导他武艺和做人的道理,若他日他有违今日入门的誓言,我必亲手惩治,绝不留情……”   贺穆兰说的很是慎重,顿了顿后,又继续开口。   “我知道吴盖是你的假名,也知道你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你不愿说可以,可至少要告诉我真名吧?”   “将军,不是我有意掩盖真名,而是我怕您知道我的身份,便不愿收我做弟子了。”   盖吴的眼睛没有离开贺穆兰,从他的姿势和面容上显露出来的,是一种犹豫而害怕的神情。   卢水胡人现在是个大麻烦,没有人会希望和这样棘手的人扯上关系,更何况她是如今声望极高的年轻名将。   他担忧着贺穆兰会拒绝他的叩拜,在得到希望的时候,希望又被狠狠地击碎。   然而贺穆兰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固执的等待着他的名字,仿佛知道了那个名字,便立下了一种神圣的约定。   盖吴缓缓低下了身子,以头触地,行了拜师的叩拜之礼。   “我是杏城卢水胡首领盖天台之子盖吴。家父身亡后,我们的天台军四分五裂群龙无首,我带着三百忠于我的族人混入魏境求生,虽然过的苦,却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天地明鉴。”   他用叩拜来掩饰内心的惊惧,似乎不用抬头,就不用面对这位英雄可能对他露出的不屑、或者疑惑的眼神。   卢水胡人的生活就是一副颠沛流离的画卷,他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可因为他们的身份,在这个世道求生却愈发艰难。   他已经习惯了别人拒绝的话语,可即使如此……   盖吴也希望能够得到期盼已久的奇迹。   “既然你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何不能收你为弟子呢?”   那奇迹,终于还是降临了。   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将军用温和的语气给他允诺,让他泪湿满襟。   “盖吴,行完你的拜师之礼,从此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咚。   咚。   咚……   三拜九叩之后,贺穆兰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弟子。   从此之后,卢水胡人的未来和她息息相关,成为她丢不掉的责任。   但她却不悔。   她绝不会再让“盖天王”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除非她死。   若干人和狄叶飞以见证者的身份扶起盖吴,三拜九叩之后,盖吴似乎有些晕乎乎的,连表情都犹如在做梦一般。   “你该谢谢陈节。”   贺穆兰对着还在稚嫩之年的盖吴点了点头。   “是,我回头就去好好谢谢他!”   ‘你不懂,你该谢谢的,不是现在的陈节……’   贺穆兰的眼前浮现出未来那个在牢中胡子拉碴,却从未放弃过希望的陈节。   你,还有我……   都该谢谢陈节啊。   ☆、第306章 番外我是盖吴   “应该是一匹布,不是三尺!”   三尺能做什么?上吊吗?   来到魏境的第五天,他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替人搬运东西。   他的力气并不大,好在他还有一群族人。说好了一天一匹布,十个人,对方急需人手,他们急需工作糊口,两方一谈便成。   跟随他的大多是年轻人,也有父亲的挚友,他自然不会让父亲的挚友做这种事,十个小伙子尽力搬运,做的比其他鲜卑人和汉人都要多,可临到结算工钱的时候,对面只丢出三尺旧布。   那种黄色的、陈旧的,即使在集市上交换,也没有人会换给他一斤栗米的布。   如今这时候,敢在原夏国和魏境交界处行商的,都是在军中有着后台的商人,那负责和他谈好价钱的微胖男人回答他:“就三尺布。”   盖吴原本并非身无分文,他的父亲曾经在诸国间立下赫赫的威名,也攒下了不少的钱财。   可在他身死后,如今的天台军里无人能够服众,而他的叔叔们却吵着要分掉财帛各分东西,卢水胡人的规矩向来是首领先选,剩下平分,盖天台并非苛刻的首领,留下的东西在分给两个叔叔和昔日的部下之后,已经没有了多少。   杏城的卢水胡人早被魏国人盯上了,他们只能改名换姓,谎称自己是北凉的卢水胡人,在魏国求取生存。   然而即使是剩下的这么些财产,在城门官一层又一层的盘剥之后,也没有了足够维生的数量。   三百人,最后的希望,竟是用钱在换空间,而未来还不知道在何方。   那人就给三尺布,而盖吴知道行情是多少,他们十个人做的工,要一匹布已经是极少了。   可那人只丢下那匹布,瞪着眼睛对他说:“你们是夏地来的卢水胡人是不是?杂胡若对鲜卑人不敬,是要吃牢饭的!”   他想要和那奸商再争辩,却被族人拉走,那掉落在地上的三尺布像是打了他一记耳光,让他满心冰寒。   人人都说魏地好,魏地繁华,魏国强大,百姓安居乐业,自有鲜卑军户打仗,到处都缺人,只要不断手断脚,一定能找到饭吃。   但那并不是指“杂胡”。   杂胡。   鲜卑人难道就不是胡人?若鲜卑人说自己是正统,那汉人岂不是就成了胡人?若正统只有一个,谁又不是杂胡?   从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城门到了这里时,他就觉得自己被偷窃了。   那些穿着城门官的衣服、拿着大棒和刀枪的官吏们,大大的偷窃了他一次,让他从无家可归的富裕小子,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子。   而这个行商,又偷窃了他一次。   这是个盗贼横行、残酷无情的国家。   这便是盖吴对魏国的最先印象。      在那之后,盖吴等一行人又被“偷窃”过无数次,才辗转到了平城。等到了平城时候,三百族人已经只剩两百,剩下来的一百人,把自己卖了,卖给某个豪族做护院,身契是三年。   盖吴拿着这一百族人卖身的钱,才能带着这么多人到了平城。   噩梦从未离开过他们,即使他们不得不卖身为护院打手,可此时正值柔然大败,虽说大檀和吴提跑了,可魏帝拓跋焘依旧俘虏了大量的人口和牛羊,人丁贱的比牛马还便宜,一百个汉子,换来的钱财,不过是平时的十分之一。   那钱实在是烧手,烫的他夜夜辗转反侧,还未到平城,就已经瘦了一大圈。   闭上眼睛,他看到的是族人们毅然决然地表情,还有临行前对他送上的深深祝福。   盖吴发誓要带领族人摆脱这被诅咒一般的命运,重振父亲在时的天台军,他努力磨练武艺,在平城中搜集消息、伺机待发。   魏帝治下的魏国并不太平,到处都有仇杀和阴谋,仇杀和阴谋又让做脏活的人赚个盆满钵满。   盖吴心中还有尊严和热血,在他的心目中,卢水胡人应当是跨着战马,挥舞着刀枪,为着自己的雇主征战四方,也许今日还是朋友,明日就是敌人,沙场上区分高下,为雇主扫除对手……   这才是卢水胡人的生活。   但这个世道,注定坚持尊严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盖吴最终还是带着族人走上了那条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他的热血和光荣,终是在那些痛苦和惧怕的惨叫声中渐渐麻木了。   他的名头越来越响,他的族人越来越富裕,他那早已分道扬镳的叔叔们终于还是找上了他,开始和他一起“接活”。   几百个人总是没有几千个人强的,几千人的人马走到哪里都受到欢迎。拓跋焘有无数的敌人,而这些敌人却都想多一些朋友,无论是北凉、柔然、刘宋还是北燕,每个国家都欢迎他们,都为他们奉上美酒佳肴、财帛和美人。   可盖吴却清楚的知道,没有“国家”观念的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他们眼中的“杂胡”。   杂胡就像是一个烙印,已经深深烙印到所有人的心里,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名正言顺的“偷窃”他们。   他曾杀人如麻,也曾为了内心的平静去寻求佛祖的帮助。世道偷窃他们,他们就反过来抢他们的,可日复一日,天台军不但没有了之前的赫赫威名,反倒成了人人喊打的“贼寇”之流。   盖吴很痛苦,他的叔叔们却不以为然。   天下一片混战,礼义廉耻信都是骗人的东西,唯有到手的财帛、足够的人马,才能够赖以生存。   也许是因为他的内心希望成为一个英雄,而现实却把他变成了一个强盗,所以当“花木兰”的威名开始传遍四方时,他分外的注意起他。   他一次一次如饥似渴般听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将军如何驰骋沙场、如何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他如何以自己的功勋立下不败的威名,又如何让三军动容,为之敬服。   在盖吴的梦里,那个驰骋沙场、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人变成了自己,那个唱着“与子同袍,岂曰无衣”的,也成了自己。   在梦里,他有志同道合的火伴,也有为之效忠的明君。他让卢水胡人不在成为笑柄,他让卢水胡的勇士成为让诸国颤抖的铁骑……   然而梦只能是梦,一觉醒来,他的世界依旧是灰色的。   还有许多的仗等着他去打,但没有哪一场和“荣耀”有关。   他不识字,不会画画,也不善言辞。为了留下梦中的一切,他笨拙的开始雕起了木头,想要把梦中的金戈铁马留在心间。   他固执的认为刀和刀应该是相通的,杀人的刀和刻木的刀并无什么不同。   起初他雕的很烂,后来他雕的也很烂。   但他固执的认为后来他雕的已经用了“心”,即使不太像,任何人见了,也会感受到他在木头上寄托的情感。   盖吴一直默默地了解着花木兰的点点滴滴,就像是一个暗搓搓崇拜着英雄的少年。他知道花木兰被公主拒绝,所以一直未娶,也曾在梦中做过公主看上自己的梦,而后又被他自己撕个粉碎。   他刻了几次那公主,都找不到眉目,也入不了“心”,显然他的内心,对公主是没有什么追求的。   他转而开始刻自己内心中的花木兰。   穿着戎装的。   穿着鲜卑人衣服的。   骑马打猎的。   都没有脸面,形状也一片模糊,就像是他那些难以言状的梦。   长年累月的关注着一个人,渐渐就会变成习惯,也会不自觉的去模仿他。盖吴觉得自己并没有去结交花木兰的资格,他的身份不配,他的武艺也不够高明,最重要的是……   一个以杀人越货为生的强盗,他觉得没脸去见他。   盖吴想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他面前,做梦都想。   机会在几年后来了,北凉后宫内乱,魏国嫁过来的公主险些被毒死,拓跋焘出兵为妹妹报仇,全境几乎陷落,北凉国主无法,只得动用一切能够动用的人马。   他们找上了他的叔叔们。   北凉是卢水胡人建立的国家,却和天台军不是同支,但毕竟同祖同源,无论于情于理,为了维护卢水胡人的尊严,他们都理应援助。   可盖吴的两位叔叔却觉得风险太大,只肯接受保护宗室撤退的任务,不愿接受雇佣保护姑臧城。   这是盖吴做梦都想的机会。   他梦想着护城守地、他梦想着和军队并肩作战、他梦想着能守卫自己的国家,抗击外敌……   哪怕那是他崇拜之人的国家!   卢水胡人的规矩,谁打赢了听谁的。盖吴第一次对两位叔叔提出比武要求,他赢了,带着三千卢水胡子弟奔赴北凉。   然而战争结束的那般快。他确实见到了花木兰,也见到了那冷酷无比的一箭。   守城的大将还未发号施令,就被一百五十步以外的箭支取了首级。那一支箭的威力可谓是骇人听闻,直接让整个城门动乱起来,纷纷投降。   他所想象的“为君而战”,演变成北凉国主带着宗族弃城逃走。   不仅如此,沮渠牧犍临走前将国库中的金银财宝全部带走,又肆意抢夺平民和官宦的财产,守城的将士们见姑臧必定陷落,反而跟着一起抢夺平民和官宦,肆意屠杀百姓、奸淫妇女,反倒比城外的魏国人还要可怕。   盖吴的梦碎了,支持他来到北凉的梦想,像是命运给他甩的一记耳光。那些雇佣他前来保护百姓的人,如今正第一个对着自己的百姓挥起屠刀。   天台军全军溃败,他负责断后,成功的让大部分族人和他的叔叔们撤离。   天台军本不该来,他的叔叔们是对的,责任应该由他付起。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俘虏了他的那个将军骑着马来到他的身前,似乎是为他满脸满身血污的样子所惊讶,不但没有羞辱他,反倒和颜悦色的问他的姓名。   “人人都在逃跑,只有你杀了回来,你很勇敢。”   年轻的将军翻身下马,出声询问。   “这位壮士,你是何人?”   盖吴嫉妒的看着身穿照夜狮子铠的魏国大将。   ‘他长得这么普通,若我穿着这一身宝甲,必定比他还要英武!’   盖吴咬着牙。   ‘我若先开口,岂不是像是求饶一般。’   “问别人名字之前,难道不知道该先通传自己的名字吗!”   盖吴吐出一口血沫,恶狠狠地嘲笑道。   “放肆,这位是虎威将军花木兰!你自己有眼无珠,难道不认识那面虎威旗吗?”   一个手拿铁槊的亲卫跳了出来,似乎对他不认得旗子而感到愤怒。   花木兰?   他就是花木兰?   那个一箭将守城大将脑子射爆的花木兰?   盖吴忍住内心剧烈的震惊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   他的身上干干净净,莫说伤痕,就连血污都没有。   若不是有大军保护,就是他武艺极高,旁人近不得身。   人人都知道虎威将军是先锋军,断没有先锋军让别人保护的道理。那花木兰为何还能在战场上保持整洁,其原因不言而喻。   反观自己……   盖吴低下头,看了看浑身的血污。   他甚至知道自己满脸那腥臭的味道是怎么来的。   在花木兰的眼力,自己也许就是一个不自量力、看不清面目、而且还死鸭子嘴硬的敌国士卒吧。   ‘这般不堪的而我,即使马上就会死……’   盖吴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姓名。’   “小子,我家将军问你名字呢!”   “我不说。”   盖吴不甘地声音从胸腔中涌出。   “卢水胡人永远不做奴隶……”   “你杀了我吧。死人不需要名字,奴隶才需要名字。”   “将军……”   “放了他,派几个虎贲军送他出城。”花木兰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枚金叶子。“这个给他,让他离开。”   “将军!他杀了不少我们的人……”   “各为其主罢了,他是沮渠牧犍用来保护京城的武器,武器有什么罪过呢?他至少做了该做的事情,是个真正的勇士,而不像其他人……”   花木兰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那些人,才真的该做奴隶。”   他似乎没有什么时间在这里多盘桓,丢下那枚金叶子给旁边的亲兵,跃上他那匹神骏的黑马,潇洒的离开了。   “真是便宜你了,起来吧,跟我们走……”   盖吴没有死,原本以为必死的他,反倒活了下来。   靠着那枚金叶子,他一路艰辛的离开了北凉,找到了他的族人们。三千人马,只余一半,更让内部出现裂痕。   他的两个叔叔就像是当初一般,带着五百人离开了他,决定去唯一剩下的国家刘宋碰碰运气。   北方已灭,再无诸国可以雇佣他们。魏国一旦统一,也不可能留着这么一支武装力量在魏境游弋。   他的两个叔叔认为继续留在杏城就是自取死路,而盖吴却固执的想要继续留在杏城。   他曾被那位英雄亲口赞颂过“是个勇士”。   即使北凉一战没有赢,即使他没有保护好姑臧城的百姓,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该走上怎样的路。   他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也不会抛弃自己的族人。   哪怕那里全是老弱妇孺,哪怕这世上没有仗可以打,他也不会忘了前往北凉的初心。   他从来就不是为了钱财才杀人的。   他是为了活下去而杀人。   而未来,他要让族人不沦为奴隶而努力。   ☆、第307章 突遇暗杀   贺穆兰收下了盖吴,最高兴的自然是陈节。   不知是命运非要把陈节和卢水胡人纠缠在一起,还是陈节的同情心使他总是怜悯受苦之人,年少的盖吴和陈节很快就成了好友,甚至让蛮古都嫉妒起来。   陈节和蛮古,可还没有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什么?你母和舅舅都是伪造的?是卢水胡族人为了掩饰你的身份……”陈节扫视了一眼盖吴。   “难怪你也算是少主,却邋里邋遢,连饭都吃不饱。”   “我已经让别人担了这么大的风险,自然不能再叨扰人家。他们家里也不富裕,再加我这一张嘴,更是过不下去了。”盖吴的表情黯淡起来:“其实也有人给我介绍脏活儿,我忍着没去,想再熬熬看,还好熬过来了,不然……。”   陈节一生下来就是军户,他家是大户,过的并不辛苦,所以还有一丝年少者的天真之气,待听到盖吴的话,忍不住开口:“什么是脏活儿?倒夜香吗?”   一旁听着的蛮古翻了个白眼。   “我们抓的刘宋的那个燕七,就是干脏活儿的。杀人、绑架、偷盗、骗取钱财,这都是脏活儿。还有些打家劫舍的事情,也是脏活儿。”   陈节听了忍不住一凛。   “盖吴,你可别做这些,让将军知道了,会把你全身骨头都打断的!”   “我现在怎么会做脏活儿!”盖吴叫了起来,“我恨不得日日在将军身边听他的教诲,怎么会干这种事!”   “想听我们家将军教诲的多了……”陈节骄傲地挺了挺胸,“你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要珍惜啊!”   “你们几个别闲谈了,走了。”贺穆兰从里屋出来,换了一身皮铠。“今天源司马的私兵入营,我们要去迎接。”   陈节和蛮古立刻从台阶上站起身,口中称“是”,一个去给贺穆兰等人备马,一个拽着盖吴低声问道:“你有马没有?”   “原本是有的。”盖吴尴尬地低下头:“后来实在没法子,卖了换米了。”   “一个战士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弃自己的战马。”贺穆兰听到盖吴的话,忍不住唏嘘,“你们卢水胡人一点营生都没有吗?何至于潦倒到如此地步?”   “能有什么营生?羌人还能贩马,杏城是出了名的久旱之地,连养马都不行。”盖吴喃喃自语,“何况赫连大王定下的赋税是交七留三,哪里养得活家人。”   “陈节,去把生辰牵来给他。”   贺穆兰想了想,吩咐陈节。   “咦?那匹马……”   陈节愣了愣,待发现贺穆兰不是开玩笑,一脸意外的去牵马了。   “你既入了我门下,我便赠你一匹马作为礼物。这匹马名曰‘生辰’,是我昔日伙伴的坐骑。他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曾经救了我一命,我希望你能不负这匹马上一位主人的英名,好好用它。”   生辰在她这里只是替马,一个月都骑不了一回,不如送给盖吴,至少他只有这一匹坐骑,定会爱惜。   宝马和美人一样,若没人欣赏,亦会郁郁而终。   盖吴听贺穆兰那话的意思,那位骑马的勇士应该是死了,而且是救贺穆兰而死的,忍不住心中惋惜。   一想到这样一匹有故事的马给了自己,盖吴恨不得对贺穆兰肝脑涂地,发誓自己也会为她舍生忘死才好。   陈节将一匹高大的黄鬃马牵来给了盖吴,盖吴虽然过的潦倒,但他从小就跟着盖天台走南闯北,见识可能比贺穆兰还广,一见到这匹马就知道这是一匹上好的柔然马,心中更是欢喜。   生辰已经很久没给贺穆兰骑过,走起路来都有些拖拉,待被盖吴牵住缰绳的时候还忍不住甩了甩脖子。   盖吴也是会驯马之人,一边抚摸着它的鬃毛安抚它,一边让它嗅自己的气味,直到彻底安静下来了,这才翻身上马。   生辰稳稳地立在地上,并没有挣扎。   此时所有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谢师父!”   盖吴兴奋的牵着缰绳。   “这马真不错!”   贺穆兰却想到了花生,花生套的这匹马来给她献上时,也是这么的兴高采烈。   一想到花生,贺穆兰心中忍不住悲凉,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跟着夸耀几句盖吴会驯马云云。   等她驾马远远的走到前面了,盖吴这才心中不安地问身边的陈节:“为什么师父看起来不太高兴?”   陈节见贺穆兰没注意后面,小声道:“你这马的主人叫花生,是个柔然的奴隶,被将军收到身边做随从,结果将军养伤时恰逢柔然人逃窜,花生为将军引开这些柔然人,最后死在他们手里了。自那以后,将军就把生辰留下做了自己的坐骑,也不在提花生的事情。”   陈节想起那位少年,嗟叹了一句:“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胆大心细,而且把将军照顾的无微不至,连洗澡都站在门口守卫,若说将军最信任的人是谁,大概就是他了吧。”   洗澡也会站在门口守卫……   把将军照顾的无微不至吗?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盖吴想了想,他自己的阿爷死了,如今最亲近的理应是师父,若是他像是侍奉自己的父亲那样侍奉师父,师父应该也会欣慰吧。   师父会送自己这匹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期盼在其中呢?   盖吴越想越多,只觉得自己这几日过的实在太舒坦,一点都没有“孝敬”贺穆兰的意思,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他会好好表现的!   “哎,还是贵族好啊,虎贲军的人还没有募齐,源司马的私兵就先到了。哪像我们家将军,光杆将军一个。”   陈节小声唠叨。   “还让将军去迎接,这不是给下马威吗?”   贺穆兰虽然是左司马,但这不代表右司马就不重要了。源破羌身份贵重,又有善战之名,加之自己的私兵就有五百之众,无论是地位、实力还是资历,都远远甩了贺穆兰好大一截。   贺穆兰最了不起的,是她过人的本事,但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斗不过千军万马。贵族的私兵乃是精锐,装备和身体素质都要远远超过普通军户,有些厉害的私军如同库莫提的鹰扬军,各个都是以一敌三、敌五的老兵。   源破羌带着私兵入伍,在话语权上比现在一无所有的贺穆兰重的多。   是以陈节才这么为自家将军担心。   盖吴知道私兵的厉害,却不知道源破羌是谁,便开口求问。   “这位司马原是南凉的王子,后来南凉被西秦所灭,他就带领南凉的精锐逃到了我国,投奔了先帝。陛下登基后,赞赏他的武勇,让他领兵做了将军。”   陈节对源破羌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他是南凉的王子,却在我们将军之下?”   盖吴露出一个“我师父好了不起”的表情。   时人多重出身,哪怕是破落的王子,也要比普通的军户更加受到人们的尊重,盖吴也是如此。   待他听到这位王子居然官还没有自家师父大时,也就更加的与有荣焉。   “军中王子实在太多了……”蛮古不以为然地说道,“鲜卑宗室十个倒有九个在军中,更何况一个南凉的王子。我们魏家在军中靠军功说话,源司马没有我们家将军军功高,就得屈居我们家将军之下,本该如此。他领着那么多私兵都没有立下和我们家将军一样的军功,难道不该压他一头吗?”   在这些军户看来,有出身和私兵不过是家世高些,真要挣出军功来,还是靠本事。花木兰本事大,拳头大,蛮古虽然以前是她的主将,现在却要屈居他之下,可心里没有一点不服气。   源破羌若真是不甘屈于贺穆兰之下而起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那也是他自己自取其辱。   虎贲营的军营在宫城以北,是一片新立的军营。若是拓跋焘从宫中出发到虎贲军营,不过穿过一片宫城就行了。   可贺穆兰等人并没有资格穿过宫城去军营,所以必须要从东城所在昌平坊绕外城一圈,才能到达军营的位置。   贺穆兰每天清早出发,督促军营的建立,有时候要到傍晚才能回来。源破羌则是负责后勤之事。   这是肥差,贺穆兰却不想插手,素和君曾提点过她,她现在没有自己的人马,若是贸然插手这些,别人只会认为她争了权不算,还要夺利。源破羌有人马要养,后勤交给别人反倒不放心,不如让他来。   他并不是蠢人,就算要动什么手脚,也不会耽误虎贲军的大事。   这些军中的倾轧若不是素和君细细提点,很多贺穆兰都想象不到。有时候即使知道了,她除了耐心的遵从“规则”,也几乎改变不了什么。   这种无力感有时候让她无所适从,不过日子还长,她也不急……   “嗖!”   一声破空之声猛然传来!   贺穆兰原本正在思考问题,听到这声破空声立刻伏下身子,那箭支从她的身侧划过,疾疾地朝着她身后而去。   蛮古和陈节都是军中出身,盖吴更是从小在各种风雨里历练过来,三人发现有人偷袭,立刻拔出武器策马围在贺穆兰身侧,四处寻找箭支射来的位置   贺穆兰却把目光望向路边的一处客店。   二楼有一间房间的窗户并没有关,可以见到那扇窗子还在摇晃。   平城之内并没有多少高大的建筑,一般客店或酒楼不过也就是两三层,三层的都很少。那客店因为位于东城,大多是富裕人家投宿,贺穆兰日日从这条街上过也没有遇见过危险,却没想到今天遭到了袭击!   四人等了一会儿,没有发现第二箭射出来,陈节便小心翼翼地跳下马,环顾四周好几次后,弯腰去拔那根箭。   这箭并不像是长弓射出来的箭,箭身又粗又短,尾羽也稀稀拉拉,看起来倒像是……   “京中居然有重弩的弩矢?”陈节捏着箭身把它拔了出来。“不怕被抓出来判个谋逆之罪吗?”   魏国对兵器并不管制,只有重弩和床弩这样的武器除外。   盖吴原本也是精神高度集中,可当看到陈节拔出那支箭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陈节,丢掉!那箭头有毒!”   在阳光的照射下,弩箭的箭头幽幽的闪着绿光。现代的du药并不会泛绿或泛蓝,这是因为古代的du药提取技术落后导致的颜色残留。   陈节闻言手一抖,那支箭落在地上。盖吴下了马,撕了半片袖子,用袖子包起箭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贺穆兰指了指那家客店,蛮古立刻冲进楼里,直奔二楼。即使在门口,也能听到客店里的大骂声,动手声,以及人从梯子上滚下去的声音。   蛮古长相凶恶,身材高大,又是鲜卑人,做这种事请反倒比贺穆兰几个更有威慑力。   不过片刻,蛮古那张凶狠的脸从二楼打开的窗户里伸了出来,后面还追着几个跑堂打扮的小厮。   “将军!”   蛮古探头对着下面张望。   “屋子里没人,是空的!”   “和你说过这间屋子没人住,你这莽汉怎么不听呢!”   上面喧闹不堪的声音又一阵传来,间或拉拉扯扯要蛮古赔钱的。   盖吴还蹲在地上,一边嗅着那支箭,一边像是这样还不够似的,居然用手上的布擦了擦箭头,舔了一口。   “呸!居然是新鲜的!”   盖吴不停地吐出唾液。   “你在做什么!”   贺穆兰吓了一跳。   “你怎么把毒给吃下去了!”   “师父,没事,这毒不见到血不会发作。”   盖吴将那支箭小心翼翼的提起来。   “若你口腔溃疡……不,若你口中有细小的伤口而不自知,你等会就要被毒死了。”   贺穆兰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盖吴似乎很有把握,他脸色凝重的拿着那支箭,对着贺穆兰恭敬道:   “师父,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那客店人来人往,贺穆兰又不是管辖京城治安的官吏,自然不能封锁这间客店,若是让陈节或蛮古守着客店的大门,她还担心他们落单糟了毒手,只能将他们召回来。   盖吴一唤她,她立刻走了过去。只见盖吴面色难看的捧着那只粗短的弩箭,对贺穆兰说道:“师父,这箭头抹的毒,是我们卢水胡人制的。”   “什么?”   “你没被毒坏脑子吧?”   蛮古和陈节叫了起来。   “它制作麻烦,除了我那几个叔叔,其他人都不会折腾这个。我担心是我的叔叔们接了什么买卖,所以才针对您。”   盖吴心有余悸地看着手中的箭。   “这毒见血封喉,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敢在平城的大街上用。难不成是疯了?”   “你的叔叔们难道不认识你吗?”贺穆兰抬头看了看那扇窗,“你跟在我身后,也不怕误伤?”   “射第一支箭的时候可能没看见我,后面没再继续,说不定是注意到我了。”盖吴神色茫然,“也有可能来的不是我的叔叔们,只是他们新招募的部下。”   天台军四分五裂,他只带走了一小部分人,大部分人都跟着他两个叔叔去找活路了。   北凉和刘宋一直在拉拢他们,他们投靠了任何一方都有可能。   “卢水胡若有这样的武器,陛下是一定非灭了你们不可了。”贺穆兰神情严肃。“重弩即使在军中也不多,这武器装配这么麻烦,在平城的东城居然就出现了一把,而且这还是紧邻宫城的地方,若白鹭官查出箭头du药的来历,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这不可能是我们的武器!我们擅长马上作战,用的都是长弓和马刀,我盖家家传的是双刀,我两个叔叔用的也是双刀,这种武器这么贵,又不能在马上用,我们要它做什么。”   盖吴脸色发白。   “除非……除非是有人给他们的……”   弩和弓不同,弩只要学会了如何使用机簧,人人都可以用,而且射程不知道要比弓箭远多少!   贺穆兰见盖吴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知道他是担心以他如今的立场,免不得要和自己的族人内斗起来,所以才极为忧虑。   “若是别人给他们的,能不能让他们推了这个买卖?他们是你的叔叔,难道不能反悔吗?”   贺穆兰只能抱一丝希望问他。   “不可能,我们天台军接了的买卖,是不会反悔的。哪怕是要杀自己的亲朋好友,要么不接,接了就一定要完成……”盖吴接着说:“若是失败,要十倍返还报酬。以我两个叔叔的个性,他们只会劝我帮着杀你,然后分我一半的钱,绝不会反悔。”   “那只能去报给白鹭官调查了。”贺穆兰叹了口气,“敌暗我明,我总不能每天躲在家里吧?”   谁知道哪里还有卢水胡人藏着?   人来人往的客店他们都能潜进去,更何况其他地方。   盖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从未想过才刚刚拜师没几天,就要面临这样的结果。   拓跋鲜卑的白鹭官从晋时起就赫赫有名,若真是他的叔叔们在平城接了刺杀的活计,说不得就要被查出来。   到时候说不得要连累所有在平城居住的卢水胡人,也许连杏城的族人都要被连累也不一定。   短视!   贪婪!   他们还是老样子没变。   盖吴看着自己的师父,突然双膝跪地,恨声开口:“师父,此事也许会连累到许多无辜之人,希望师父能给我几天去仔细查一查此事。若是误会最好,若不是误会,我定会劝服我的族人们放弃这个任务。”   他双手伏地,感觉自己的脸烧的火辣辣疼。   “请师父不要把这支箭交给白鹭官,我一定会解决此事的!”   以往最维护盖吴的陈节却第一个不同意。   “谁知道你要查几天,他们又会不会罢手?若是这几天里将军出了事怎么办?那是重弩啊!三百步之外都能暗算的武器,我们总共只有几个人,怎么可能防卫的了暗箭?”   陈节的话如连珠箭一般射了出来。   “再过几天我们家将军就要随驾出京了,这个时候更不能出任何差错,你的族人若是犯了错,就该接受犯错的后果,怎么能徇私呢?”   “是不是只要能护卫的了师父这几日的安全,师父就能给我几天的时间去解决这件事?”   盖吴听到陈节的话,期盼地抬起头,望向贺穆兰。   “我有办法的!请给我一次机会!”   立在盖吴身前的贺穆兰想了一会儿,用盖吴断掉的袖子将那支箭包起,放在了马鞍后的袋子里。   “起来吧,别跪了,你去试试看。”   “是!是!”   盖吴眼睛极亮的站起身,连连称是。   “我知道你们卢水胡人若遇到事情无法解决,往往用比武决定结果……”贺穆兰叮嘱他:   “今晚你到我屋里来,我教你几招克制你家刀法的本事。”   她和盖吴比过好几次,早就知道盖家刀法的弱点。   “若是你还打不过……”   贺穆兰望着神情错愕的盖吴,轻笑着开口。   “你就回来报个讯,师父我打上门去。”   ☆、第308章 听凭差遣   出了这样的事情,贺穆兰自然没有了去虎贲军营的心思,派了陈节跑了一趟军营,告知源破羌自己这里有些事情,明日再去军中相见,便带着盖吴和蛮古回了花宅。   一路上风平浪静,就像是清早差点遇袭的那一幕是做梦一般。若不是贺穆兰回了府把那毒箭取了出来,似乎他们就是出去晃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生。   陈节带着源破羌的消息回来了,他知道贺穆兰不是轻狂或者多心的人,说有事不能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但关切的问过陈节情况,甚至还提出有事情他可以帮忙。   不过陈节不敢替自家将军随便答应,只推说回去要问问贺穆兰。   盖吴想要去查个明白,是因为无论是哪个卢水胡人留在平城里,都要用上他父亲在平城的人脉。能够出入平城、有地方藏起那么大的武器,一定是有足够安全的住处,也一定是有人掩护的。   若不是如此,只是有人设法买到了卢水胡的毒药,那当然是更好。可是盖吴心里明白,这种毒外人并不知道,点名去买更不可能,只有可能是他的两个叔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把它拿了出来。   卢水胡人对外很团结,若是白鹭官或者其他人去查,哪怕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可是他是盖天台之子,是从小便生活在天台军里的孩子,他去调查最近有哪些卢水胡进了平城,又有哪些人找了他们帮助,却是一问便知。   他的叔叔们不一定敢入平城,天台军的名头太大,他只是个少年,即使在平城脚下跑也不会被人认出来,可盖天庆、盖天虎两位叔叔是跟着他父亲征战多年的,魏国许多大将都见过他们,甚至有些人都雇佣过他们,前脚花木兰死了,后脚出现他们的踪影,杏城的卢水胡就完了。   贺穆兰不知道盖吴要怎么查,却知道他一定是有了想法。这个少年日后能率领三千天台军,甚至十几年后挥动反旗聚集起一支十几万人的人马造反,心思一定缜密,也必定又让人信服的本事。   加之是和自己的同族打交道,安全应该是无虞。   她的弟子,怎么也不能落于人后才是!   贺穆兰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和盖吴喂招,告诉他的刀法还有哪里不足。后世的盖吴力气大了很多,刀法也稳重许多,不像现在的盖吴,为了追求华丽的效果抛弃了许多干脆利落的东西。   到了晚上,贺穆兰更是把盖吴叫进屋子,除掉武器,赤手空拳贴身和他喂招,一一指点比武之时人容易出现的破绽。   虽说这样做不可能一夜之间速成一个高手,可盖吴原本武艺就不弱,缺的只是大量的实战,而贺穆兰正好有着十多年的作战记忆,战斗的经验在同龄人中堪称第一,补足了盖吴欠缺的部分。   有许多盖吴之前苦思不解的问题,在贺穆兰随口的指点下也是豁然开朗,待到了后来,盖吴对贺穆兰已经不仅仅是崇拜了,说是“狂热”也不为过。   仅仅这一天一夜的指点,竟超过了他几年的钻研!   待月上中天,盖吴的身体已经是疲累无比,精神却是越来越亢奋。   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刀法将在他二十岁之前达到大成,这样的预感让他一边颤抖着,一边忍不住对着贺穆兰露出孺慕之情。   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用一种看着“严父”的表情看着自己,饶是贺穆兰的心理年龄已经有三十岁左右了,还是别扭的要死,只觉得鸡皮疙瘩直起。   “这晚上,你还要出去?外面在宵禁,别给抓到!”贺穆兰见盖吴收起刀要离开,忍不住担忧地出声制止。   “宵禁可禁不住我们。”盖吴得意地笑了笑。“有些地方得晚上去才能找到,有些人得晚上去才能见到面,师父莫担心我,我能应付的来。”   贺穆兰见他胸有成竹,也不啰嗦。   “你自己小心。”   她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几片金叶子。   “出去行事不免要打点打点,这几片金叶子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盖吴也是曾经见过大钱的人,只是现在落魄了。即便如此,贺穆兰随手就是几片金子也让他面红耳赤,他推辞了一番,最后只拿走一片。   “这个就够了……我去办事不需要花钱的……”   他似乎没受过这样的“疼爱”,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陈节和蛮古隐约听到屋外有嘈杂之声,似乎还有争论时才有的嘶吼,顿时心中一惊,连忙准备出去看个究竟。   贺穆兰自然也听到了嘈杂,待她穿好衣服走出屋子,正看到蛮古和陈节提着武器要出去,立刻叫住了两人。   “你们等等,一起出去。”   若真是敌人袭击,两个人和三个人也没什么区别,这里是天子脚下,没有敢这么嚣张的人马,就算是哪个贵族也不敢。   既然如此,一起出去看看也没什么。   陈节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闩,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贺穆兰见到他那样子实在是好笑,忍不住上前把他推开,大大方方地打开正门,往门外一跨……   然后差点一脚踩空跌了出去。   只见花将军府门口原本为了停留马车而留的大片空地上,规规矩矩的站着几百号人。   这些人穿着各异,肤色、发色、相貌皆不相同,单从外表上看,甚至看不出是什么民族之人。   在平城居住的人口何其多,胡族更是数不胜数,乍然一下见到这么多奇装异服之人堵住她家的门口,贺穆兰不可能不吃惊。   就在离得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个精壮的汉子和隔壁人家的家丁在大声争执。   “我都说了我们不是恶人!你见过恶人在别人家门口这么规矩的等吗?什么?你说老子是贩鱼的?老子就是贩鱼的怎么了?贩鱼的偷了吗?抢了吗?贩鱼就不能来你们昌平坊,谁定的规矩?”   说话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大冷的天,他的裤腿还高高的卷了起来,露出微湿的两只鞋,浑身散发着鱼腥味。   平城附近有一个大湖,城中贩鱼的鱼都是来自于此。只是现在天冷,捕鱼特别辛苦,若不是身体素质好,不是冻坏就是受寒,所以到了冬日鱼虾的价格变得特别贵,鱼贩子这时候不去贩鱼却出现在昌平坊,也难怪别人起疑。   贺穆兰定睛看去,不但有贩鱼打扮的,还有苦力打扮的、木匠打扮的,甚至还看到一个浑身油腻血污像是屠夫的。他们皆是壮年的汉子,穿的也特别寒酸,但这几百号人,没有一个穿着乞丐的衲衣,或者做乞丐的打扮。   贺穆兰只细细一看,大概便知道了这些人是什么来路,而盖吴信誓旦旦所说的:“我若能保护师父的安全,请给我几日时间”是什么意思。   她出了门来,门外几百双眼睛当然是看见了的,霎时间,无数汉子的眼神移了过来,看的陈节和蛮古两人几乎都不敢迈脚。   蛮古还在思量这些人的身份,陈节却色厉内荏地叫了起来:   “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都杵在我们将军府门口!”   见到贺穆兰出来,这几百个汉子一个个立刻躬身下拜,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好:“我等奉少主之命,前来护卫花将军安全,花将军安好。”   说话的有用卢水胡语的,有用鲜卑话的,虽然声音并不整齐,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的尊敬之情。   就连刚才还在吵架的鱼贩子也都抛下那几个卢家的家丁,挤到贺穆兰的身前。   “花将军好,我是天台军的卢尔泰,是不是吵到将军休息了?”这汉子气的跺了跺脚,“都怪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非不要我们在门口等。还说若是您的熟人,一定会敲门进去……”   他斜眼看了几个满脸愤慨的家丁,接着说道:“有些兄弟实在是出不来,在平城的三百天台军,如今有二百六十人在此候命,听凭将军调遣。”   贺穆兰原想着卢水胡人对魏国人仇视不已,就算再怎么遵从盖吴的命令也不至于人人都对他惟命是从,谁料如今一见,似乎也没有对魏人如何仇大苦深,只是对几个卢家的家丁没有好脸色。   她转念一想,卢水胡所在的杏城虽然因为夏国被灭归入了魏国,但如今夏国刚刚纳入魏国版图,拓跋焘又想收归人心,所以包括狄子玉所在的羌族在内都是极尽安抚,没有后来那般剑拔弩张,这些卢水胡最多是因为首领被大魏名将长孙翰杀了而气愤,说到仇恨什么的,恐怕也没到那个地步。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狠,他们如今只是一群为了生存而煎熬的落魄之人,还没有被逼上绝路。   想到这里,贺穆兰心中感慨万千地抱拳还礼,说道:“我还道是盖吴想了什么法子,原来是劳烦了诸位英雄护我。我自认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诸位若是有事不妨离去,别耽误了生计的大事。”   这时代旷工可不比后世,工钱没了不说,名声坏了就没人敢请了。盖吴一夜之间召集了这么多人来,他们这几天保护她倒是可以了,可她离开之后,他们该如何继续维持生计呢?   一想到这个,贺穆兰心中有些埋怨盖吴糊涂。   可这几百个汉子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似乎甘愿受贺穆兰趋势才是人世间一等一的大事一般。   那贩鱼打扮的汉子更是立刻喊了起来:“花将军可是觉得我们本是不够?您既然唤我们英雄就是看的起我们,我们更不能离开您半步。”   贺穆兰一听“不能离开您半步”的话顿时一惊。   她今天还要去虎贲军营,这么多人跟着……   “真的不必……”   “花将军,他们真的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卢家所在的襄城公府就在东阳侯府隔壁,大清早看到一群衣着寒酸的草莽之辈涌入昌平坊,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昌平坊离宫城近,平日里也有差役巡逻,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来的,竟没有被人拦下!   几个胆大的家丁上前询问,大概是神色间不屑之意被看了出来,这脾气大的汉子就和他们争辩了起来,其余众人却乖乖的在门口等着贺穆兰起床开门,直等到天色渐亮、众人出门。   听到卢家的人说他们是“闲杂人等”,一群卢水胡人对他们怒目而视,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愤意。   贺穆兰知道这些跟着盖吴的都是盖天台的心腹,是多年能征善战的佣兵,吃得了苦受得了罪,性格最是坚韧,听到卢家满脸担忧,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肯定地道:“这些是我家弟子的家人,也是我的朋友。先谢过各位的关心,不过确实没什么问题。”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两边的门,示意卢水胡人进来。   他们都立在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出来看热闹了。   一群卢水胡人听到贺穆兰说他们是她的朋友,一个个露出喜不自禁的表情,跟着贺穆兰一拥而入,好奇地打量花府的内部。   唯有陈节头疼的按着额头。   这两百多人一看就是没吃过饭就来了的,哪怕去买胡饼也要买上十几筐,也不知要破费多少,更何况每一个看起来都很能吃……   正头疼间,前院厨娘做早膳的香味儿一阵阵传来,大概是厨上炖了羊肉汤。   这冬天大清早来一碗羊肉汤身上最是暖和,刹那间,可谓是怕什么来什么,像是打鼓一样的声音此起彼伏,你唱我和,在前院里响成一片,直惊得陈节连连后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背着胡饼往回走的样子。   那鱼贩子打扮的汉子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见贺穆兰脸上带着笑意心中一松,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那个将军……”   他挠了挠头,扯出一抹憨笑。   “包饭不?”   ☆、第309章 扬威军中   这么多人来守护她的安全,无论是不是她要求的,于情于理都该人家吃饱饭才是。   可她家只有两个厨娘,而且厨上也没准备这么多人的吃食,她原本想着陛下赏的粮食就算年后来六十几个汉子也够吃了,如今这两百六十人要想要吃饱饭,现做肯定是来不及……   “陈节!”   贺穆兰想了想,对陈节招了招手。   陈节脚一滑,露出一副“果然是我果然太聪明能干也是个问题”的表情,耷拉着脑袋“在”了一声。   “去开库房,把我的细绫取一匹出来,换些管够的吃的过来……”   贺穆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陈节。   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她知道陈节甚是聪敏,虽说人多了点……   好吧,不止是多了点。   但她相信他一定搞的定的!   陈节拖拉着脚步,在蛮古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去忙活了。   ‘嘿,叫你小子一直卖机灵!机灵是那么好表现出来的吗?老子要不是笨,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蛮古心中大乐。   ‘聪明人才被坑,笨人就做笨人的事就好了!’   贺穆兰每日清晨都要练武,练武后才用膳,所以厨上准备做最多的是各种汤水,汤和粥是不会凉,而且越炖越香的。   但今日的清早分外诡异,贺穆兰和蛮古练着武,小校场上几十号汉子一边肚子咕噜咕噜叫看着他们比划,一边大声叫“好”。   练到后来,蛮古也实在架不住这么多双眼睛退了下来,反倒变成几十个汉子车轮战轮流去给贺穆兰喂招。   以往这种情形,贺穆兰只在一种片子里看过,就是那种出场牛逼哄哄的大反派,一边练武一边叫手底下人过招,把手下人打的阿达阿达乱叫手下人还要大喊“xx好厉害属下实在不敌”的那种。   然而反派既然是反派,最后总是要输在一个横空出世的穷小子身上,此人必须集各种穷d丝的大成与一身,而且还要有个美貌无比的青梅竹马,而这个反派恰恰又看上了他的青梅,于是乎d丝逆袭的故事经久不衰……   每次一遇到这种剧情,贺穆兰就由衷的想说一句:   “小子,你还是去和反派搞基吧。为了超越你而追逐你什么的,难道不该走那种片场吗?”   哎呀发散思维一下子扯远了。   贺穆兰头疼的看着对面如丧考妣的卢水胡汉子。   “我的剑名为磐石,重达百斤……”贺穆兰看了一眼地上碎裂掉的单刀,“我和亲卫练武,亲卫用的都是高车的锻铁剑……”   那汉子双目含泪的抓着只剩半截的单刀,嘴里喃喃着“碎了碎了它陪了我好多年居然碎了我连菜刀都买不起我到哪里去买刀以后我难道要用棍子吗”……   其见者流泪,闻者伤心,逼得贺穆兰不得不开口许诺:“咳咳,我库房里还有不少刀剑,等会我让蛮古去给你取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虎目含泪的汉子眼里的泪光刹那间收了个干净,用着卢水胡人特有的憨厚笑意大大地点着头。   “多谢将军了!”   “将军将军,俺仰慕您的武艺已久,请和我过几招!”   “将军将军,他们武艺不行,我可是卢水胡青年之中第一人,来来来,让我来给您喂招!”   “花将军,我也是使剑的,请您指点!”   ……   贺穆兰被一群汉子围着,只得做出了一件从未做过、大大灭自己威风的事情……   啪嗒。   磐石落地。   “各位都是好汉,若是伤到了就不好了,我们还是就空手比划,如何?”   贺穆兰暖暖一笑,态度风光霁月至极。   卢水胡人:……老子衣服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      也不知陈节是怎么做到的,二百六十人的吃食,他竟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部准备好了,虽然这吃食……   “还是胡饼够味!又管饱又能夹肉!”一个汉子吃的满嘴流油,“花将军真是大好人,我们干活,其他人家能给我们喝口粟米粥就不错了!”   这个汉子还能边吃边说话,更多的是连话都不愿意说,只顾着往嘴里塞,唯恐张口掉了饼渣的。   贺穆兰从穿越到北魏来就不爱吃这里的东西,唯有胡饼吃起来有些像前世的杂粮饼而得到例外。但即使如此,也架不住年年吃月月吃军营吃行军吃,此时再见胡饼,有种隐隐想吐的感觉。   可陈节做的没错,在这时候要想一下子买齐二百多人的吃食,唯有一次能做出十几个的胡饼最节约时间,他只要把东西两市跑一遍,包圆了胡饼送到昌平坊来,喂饱两百多个汉子是绰绰有余了。   这些汉子啃胡饼啃的津津有味,导致贺穆兰和陈节几人吃着麦饭喝着羊肉汤都有负罪感,原本奉为美食的早膳也吃的食不知髓,匆匆用完就放下了。   一干卢水胡汉子大快朵颐,待吃了个肚儿圆以后将手一拍。   “吃饱肚子好干活,花将军,您说要干哪个,大伙儿抄家伙上就是!”   “就是,要干翻谁,您给个话,我们上!”   贺穆兰原本还觉得这些汉子鲁直的可爱,待听到他们的话,心中却是一寒。   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吃不饱饭,活不下去的时候,是没办法谈礼仪道德的。盖吴坐拥三百尚武之人,却无法喂饱他们,也不能让他们感受到荣誉,时日一长,不是他们抛弃盖吴另起炉灶,就是盖吴带着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若她没有收下盖吴为弟子,这个过程有多长呢?   十天?二十天?三十天?   说不定一个月后,平城附近就多了一支人人惧怕的流氓地痞队伍。   卢水胡如今只是因为不服管教而被魏国忌惮,平时并没有什么劣迹。若是他们开始聚众哗变、杀人越货,卢水胡人的恶名就洗不掉了,魏国也势必要狠狠地约束他们才是。   如此滚雪球一般的滚下去,民族之间的矛盾渐渐变大,到了最后,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仇视之情了。   这世间的仇恨是不是一开始都是这样结下的?若是那些胡人们都能活下去,是不是就不会造反?   羌人也好,白龙胡也好,最初是不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走上这条路的?   那为什么会活不下去呢?这又是谁的责任?   贺穆兰越想越是心惊,到了后来,几乎到了冷汗淋漓,口不能言的地步。   望着院子里乱七八糟坐了一院子的卢水胡人,贺穆兰最终却没让他们去“干”翻什么人,只朗声说出一句话来。   “各位都是大好男儿,怎能为一顿饭而轻易许诺?诸位的大好本事,应当用在有意义的地方,我这小恩小惠,当不得各位这番好意。”   “花将军,你这人好是好,就是太虚伪!”卢尔泰擦了擦嘴巴,大声叫道:“咱们愿意来保护你,虽说有盖吴少主的请求,可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跟的。否则凭我们的本事,去混个打手护院,岂不是天天都吃香喝辣?我们愿意跟着你、保护你,自然是觉得您是个大大的英雄,和那些吸人血的贵人们不同。”   “您也是普通军户出身,您的一顿饭,自然和那些贵人们的一顿饭不一样。您当我没看到那位小哥的苦脸?都是穷人家出身,我们吃了您的饭,自然就要为您办事,否则就是我们没脸没皮了。”   卢尔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兄弟们,我们可是那般混吃混喝之人?”   “不是!”   “既然不是,我们就要打起精神来!哪怕来行刺的是天王老子,也给他们打回去!”   “是!”   贺穆兰自认并不是容易被感动之人,可听着这一群汉子们的嘶吼,心也仿佛被热油滚过一般烫的快要炸裂开来。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可能面对的是自己的同胞,也许遇到那些行刺之人,他们也不会如同自己说的那般“打回去”,可即使如此,此刻他们真心实意的感情,她已经收下了。   “是,是我太虚伪了。”   贺穆兰豪爽地点了点头。   “如此,就要多劳烦各位了!”   “将军好说!”   “有我们这么些人在,除非出动羽林军,否则谁也不能摸到你半根头发!”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吵闹了起来,这种氛围实在太像是军中,虽然不过短短的半年,贺穆兰却觉得离那金戈铁马的日子太远了,此时见他们七嘴八舌,不但没有烦躁的感觉,反倒由衷的发出微笑。   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又传入她的耳中。   “花将军,晚上包饭吗?”      “其实不需要这么多人。”   贺穆兰苦笑着看着身后一大群人。   “而且我们骑马,你们不一定……”   “将军不要操心我们,我们也有马,城里没草场,我们养在城外。”一群汉子们笑着回答贺穆兰。   “花将军您骑马在前面,我们一定跟上就是!”   昨日便约了源破羌在虎贲新营相见,虽然昨日以有事搪塞过去,今日若是再推,未免有些不给面子。   贺穆兰手段不够圆滑,但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也不肯做的。而且若日后传出花木兰被区区一支箭就吓得不敢出门的事情,恐怕也会传为笑柄。   可她再怎么厚脸皮,让两百多个这样打扮的卢水胡汉子跟着她去虎贲军营……   真的好吗?   就这样,贺穆兰第n次感受到“万众瞩目”的感觉,可第一次是这样恨不得大家别看她的。   任谁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追着两百多个衣衫褴褛的汉子,都会觉得不自在。   好在很快就出了城,但贺穆兰可以肯定的是,以素和君那无孔不入的白鹭官们的本事,她带着两百多个胡人招摇过市的消息就会传入那位陛下的耳朵里。   而且还是卢水胡人。   她马上就要出使北凉了,身边多出这么多卢水胡人,真的没问题吗?   贺穆兰泪流满面的骑着越影往前走,有种干脆还是下马牵着走算了的感觉。   再看看左右的陈节和蛮古,他们的表情比她的还迷茫。若说将军骑马是惯例,可亲卫骑马,身后跟着两百多步卒,实在是让人不适应。   一行人就这么表情各异地出了城门,那守城门的城门官甚至还翻来覆去的反复看了贺穆兰的将牌无数回。若不是城门官早就习惯了贺穆兰清早出城去虎贲新营,怕是此刻已经把他们当做可疑人士给拿下了。   这些卢水胡汉子倒是各个都趾高气扬、精神抖擞的样子,似乎有位这样天下闻名的领头者十分荣幸。   待到了城外,贺穆兰看着一马平川的官道,再看看身后穿着草鞋、狗皮靴等乱七八糟鞋子的卢水胡人们一眼,不由得犯难。   “花将军,你别管我们了,我们跟的上。再往前一点,我们的马就可以骑了……”   汉子们大大咧咧地示意她不要在意,贺穆兰拗不过他们,骑着越影一路小跑,朝着虎贲新营而去。   “将军……将军……”   陈节听到身后连续不断的脚步之声,瞠目结舌的望着后面的卢水胡汉子们。   “他们……他们居然……用跑的……”   贺穆兰没有回头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心中实在是酸涩。   “嗯,你也别回头,马不要骑的太快。”   那一阵一阵的发足狂奔之声击入贺穆兰心底,让她忍不住神色肃穆。   这支卢水胡人,当得起后世那赫赫有名的“天台军”之号。即使是鲜卑军中,也极少有这种方式急行军的情况。   他们真是用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双脚,在这大地之上奋斗至今的!   平城城外来往的旅人们都好奇地注视着这一幕:在最前方,骑着黑色大宛良马的将军带着两个亲卫,正一路小跑的往某处山谷而去。在他们的后面,穿着各种肤色的魁梧汉子们埋头苦追,虽累的气喘吁吁,却人人都有喜色。   这些人有些面有菜色,有的衣衫不整,但任何一个人拎出来让人看了,都只会发自内心的赞一声“好汉子”。   这“好汉子”赞的不是形貌,而是他们的言行举止,这是真正在沙场上历练过的满足,虽发足狂奔,却甘之若饴。   “什么情况?哪位将军又新弄出来的练兵之法?让人跟在马后面跑?”   一个走南闯北的行商问身边的朋友。   “那前面骑着大宛马的将军是什么来路?”   “那将军我确实不认识。”行商见多识广的朋友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不过我国境内的大宛马就那么几匹,这将军应该非富即贵……”   花富贵还不知道别人如何议论他们,直到到了一处离官道不远的草场附近,才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牵着一大群马。   这些马大部分都是良种,和这些汉子破破烂烂的衣着比起来,任何一匹马站在他们身边都像是偷来的,可这些马对主人亲昵的态度却做不得假。   直到现在,贺穆兰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两百多个汉子翻身上马,和带马前来汇合的族人遥遥抱拳感谢。这些人大概就是之前说过的“不能出来”的朋友们,远远对着贺穆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虎贲新营门口。   衣冠齐整、身着铁锈红色衣袍的五百私兵们整齐划一的站在营门之外,在虎贲右司马源破羌的带领下迎接贺穆兰。   如今日已高升,一群私兵身着皮甲,内着袍服,虽是冬天,也被太阳照的汗流浃背,加之等的时间也长,有些人不由得露出烦躁的表情。   源破羌的私兵大都是从南凉跟出来的亲兵,有一些是他死去的兄长们的心腹,有一些是南凉那些破国贵族的子弟,源破羌年纪不大,虽能统辖他们,但他们心高气傲肯定是有的,他有意把他们拉到门口静等,也是为了磨磨他们的性子,锉锉他们的锐气。   不一会儿,源破羌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之声,在这里的都是在行伍之中打滚的宿将,一听这马蹄声,再看看尘头,便能估算来的有几百人。   “敌袭?”   源破羌心中一惊。   “不,哪个敌人能不声不响打到平城外?若真是敌袭,几百人只够平城外的驻军塞牙缝的。”   源破羌心中安定,便又看了一眼身后面露各种惊疑之色的部将们,出声警告:“不要妄动,先看看情况。”   马蹄之声越来越近,随着马蹄声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奇异的怪味。   有些像是集市之中咸鱼膻肉、鸡鸭鱼鹅夹杂在一起,又被太阳炙烤过的古怪气味;还有些像是邋遢了几个月的抠脚大汉们聚集在一起,齐齐脱了鞋袜的味道。   这味道实在是让人心中不喜,源破羌再落魄时也是王子,最注意仪表,等看到贺穆兰领着一大群穿着古怪、身上散发出各种气味的汉子来到军营之前时,哪怕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脱口而出:   “花将军,莫不是你以为我带着私兵给你下马威,所以……”   他看了一眼她身后奇装异服的卢水胡人,苦笑着说道:   “……砸场子来了?”   莫说是贺穆兰,便是任何一个人看到贺穆兰带着的这群人,都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若是不喜源破羌的行为,以贺穆兰现在的威望和身份,在若干家、贺赖家或库莫提那里借上几百个精兵撑场面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他偏偏带着几百个市井之徒,有些一眼看去还是杂胡的市井之徒前来虎贲军营……   “此事一言难尽。”   面对源破羌此等的猜测,贺穆兰也只能翻身下马以示绝无此意。   随着贺穆兰下马,陈节、蛮古和一干卢水胡人也纷纷滚鞍下马,动作干净利索,显然都是经常行军之人。   看到这些人可能确实是老兵,并非贺穆兰四处找来羞辱秃发家的私军的,源破羌的脸色才算好了一点。   贺穆兰领着两百多号卢水胡人进入军营,和源破羌并肩而立,用春秋笔法大致说了下自己遇刺的事情,然后这些人都是自己弟子找来的朋友,热心护卫云云。   时人爱豢养私兵,就连游侠儿都是呼啸着聚众山林,也有大量的破落贵族家中带着许多家人四处流窜,源破羌自己就是如此,自然对这些卢水胡人心有戚戚焉。   如此一来,他的态度又更好了一些,可他身后的私兵们却不是如此。   卢水胡人当过佣兵,不过佣兵是什么?   那都是野路子,莫说补给辎重粮草都要自己想办法,像这样吹角连营、军帐齐备的军营更是从未有过,更别说那广阔的校场、来来回回摆弄各种器械的后勤兵卒了。   所以这些卢水胡人一进军营就用各种羡慕和好奇地眼神东张西望,偶见几匹好马被人牵着走过,眼神里都是炽热的东西。   他们仿佛已经看见当这座大营满布将士时雄壮的操练声,鼻子里似乎也闻到了擂鼓出征时誓师酒的清洌之气,那马鸣嘶嘶,刀剑出鞘的交杂之声更像是完美的乐章,一下一下激荡着他们的耳膜。   幻想是最美好的东西,每个男儿都有金戈铁马的梦想,更何况卢水胡人几百年来曾无数次和正规军并肩作战,直到十六国时北方一片混战才沦为不入流的人马。   他们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英明的领袖盖天台,结果就在乱军之中被长孙翰斩了,之后虽然分崩离析,可心中那些热血却是没有熄灭的。   这些男儿热血澎湃,源破羌的私兵们却一脸嫌弃鄙夷的看着这些草莽之徒,有些卢水胡人连双鞋都没有,裹着草和破布缝合在一起的怪东西,甚至还有人连腰上都没有腰带,只用草绳胡乱束做一团。   源破羌敏锐的发现了自己部下的那些心思,又发现那些卢水胡人们对此是一种不屑一顾的坦荡,顿时明白这些人应该是有真本事的。   正是这些真本事让他们无视了他那些部下的骄傲,因为他们的骄傲不在于身份和衣着,而来自于对自身力量的自信。   想到这里,源破羌露出在黑山军营时那副可爱的笑容。   “花将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亮出两个小虎牙,对贺穆兰建议:   “不如让两边都活动活动?”     一个时辰后。   “呃!啊!我认输!我认输!”   “莫打脸!我认输!”   “我就不认输,有种你打死我!呃啊!你还真打死我?”   校场上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两百卢水胡健儿对上精挑细选的两百源家军,几乎是以吊打对手的气势不停的赢着拳脚。   这些私兵除了平时的操练和出征,其他时候都有贵族养着,从不为生存发愁,而这些卢水胡健儿除了每天必备的练武,寻常做些苦力、或是搬运东西都是常事,一身腱子肉简直能撑爆衣衫。   他们将什么街头乱斗、乱军中活命的本事一齐上来,顿时打的这些私兵丢盔弃甲,恨不得抱头鼠窜才好。   贺穆兰和源破羌也算有些私交,源破羌的私兵心高气傲是她早就知道的,而且在黑山时他也是这么打击左军的气焰,贺穆兰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就让这些卢水胡汉子们下场去“玩玩”。   这一玩,就玩出了这个结果。   莫说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草莽之中也有猛士的源破羌,就连贺穆兰都没想到这些汉子们有这样的本事。   能坚持到最后还跟着盖吴的,果然都不是庸人。   这些汉子也有意让花木兰看看他们的本事,手上的功夫绝不收敛,可就苦了这些私兵,被打的要命不算,若是不幸被压在卢水胡人的身下,闻着对方身上传出的阵阵汗味和异味,真是恨不得大哭一场才好。   两百个汉子轻松赢了对手,满场里除了源破羌手下几个特别强的老家将,几乎是哀鸿遍野,躺倒一片。   卢尔泰能屡屡出头,自然武艺不弱,他稳稳赢了之后,带着几个卢水胡汉子前来向贺穆兰致礼。   “花将军,幸不辱命,还好没丢了您的脸。”   贺穆兰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当然高兴。   “你,你究竟在哪里找来这么一群……”   源破羌脸上震惊之色无以言表,到后来甚至站起了身子,直接站在点将台边沿看着他们比斗。   眼见这些汉子一个个对贺穆兰尊敬无比,更是让他暗暗心惊。   贺穆兰见这些卢水胡人莫名其妙的扬了威,也为他们心中快慰。   “啊……”   她看着狂热到恨不得将这些卢水胡人收入帐下的源破羌,轻笑了起来。   “自己送上门来的。”   ☆、第310章 后顾之忧   卢水胡人比高车人的作战能力还要高的多,因为卢水胡人世代靠这个吃饭,而高车还有不少工匠,在柔然也沦为奴隶了许久。   源破羌也是见多识广之辈,见到这支卢水胡人大获全胜之后,忍不住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才不确定地问道:“这是……杏城那支卢水胡?”   “是,夏国逃难来的。”贺穆兰见源破羌一肚子话想问,生怕他问太多为何卢水胡人会跟着她之类的话,所以先发制人地问道:“你有那么多私兵,是怎么养活的?我从来孑然一身,如今多了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实在是为生计发愁。”   虽说天子近臣总是时不时的会有一些赏赐下来,可是若靠这个养活自己的手下,大部分将军都要饿死了。   源破羌愣了愣,似是觉得她说的话很奇怪。   “陛下赐给你的金银财帛,你没有购置田地庄园和牧场吗?粮食什么都可以换到,当然是买田地最划得来,种粮食就等于种钱。买桑林也可以养蚕贸丝、卖丝绸,也是进项。如今地价贱,贵的只是人手,你上次北征柔然的赏赐,足以买下好大一块良田了啊。”   源破羌虽然是南凉的亡国王子,不过亡国之君总是会把国库搬空,他的父兄都死了,他自然继承了这一笔庞大的遗产,在魏国购田置地。   “不过你根基确实薄弱了点。我还有家臣和可信任的家人帮我打理庄园和田地,你若买了田地,没找对管事的,一年的收益光克扣就能给你昧下一半。”   源破羌看了看那些衣衫褴褛的卢水胡人,也是觉得好笑。   “我记得你那宅子,连个下人都没有吧?”   贺穆兰原想着不行也去买些田地,可按照源破羌的说法,这地里的收成如何还是看管着田地的管事来打理的,必须要找信得过的人来。   贺穆兰混到现在,亲兵也就两个,可无论是陈节还是蛮古都不会想去给她做个管家,这么一想,头又隐隐作痛。   许多在贵族人家顺理成章、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到了她这里,就变得难上加难。   “不行你就买地租出去吧,和租户在官府订好契约,按时间取租子就是。不过现在田地得的容易,租人家地种的太少了。”   源破羌幸灾乐祸地说道:“要不然,你让这些勇士跟了我吧,我保证让他们吃好喝好。”   对此,贺穆兰连连摇头。   “这些都是我弟子的朋友,不是我的下人,你若招揽,该去和他们自己说。”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源破羌兴奋地虎牙又露,“我这就去问问!”   原来他并非真的想要找贺穆兰“割爱”,而是设下了一个言语圈套,让她自己说出“我不干涉”这样的话,好方便他招揽。   贺穆兰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即使是源破羌也怕她对他心生怨言,不得不先拿话将她架起来。   源破羌的私兵丢了面子,一个个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缩在一起。源破羌先是好生安慰了自己的私兵们几句,而后脚步一转,朝着卢水胡人而去。   这些卢水胡人一个个还在兴奋的吹嘘着自己刚才的武勇。   “那人还想仗着甲胄精良硬挡下我的拳头,嘿嘿,我这指套还是自己磨出来的,被打中了岂能有好……”   卢尔泰兴致勃勃地高谈阔论,身上的鱼腥味由于剧烈运动而散发出去老远。   由于他身边围的人最多,源破羌凑到他的身边,仗着自己面善和他搭话。   源破羌不是很会做这种招揽的事儿,两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以后,卢尔泰干脆的点了点头。   “哦,你是想找我们干活是不是?”卢尔泰眼神放光的招呼一干兄弟,“看看我们,各个身强体壮,绝不让你后悔!”   ‘原来竟这么容易,怪不得花木兰说是送上门来的。’   源破羌心中一喜,连连点头。   “都要,你们有多少人,我都要了!”   “你这汉子长的腼腆,笑起来软绵绵的,想不到也是个爽快人!”卢尔泰喜出望外,又追问了一句:“包饭吗?”   这对于花木兰来说是个天大的麻烦,对于奴仆如云的源破羌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所以他笑着回答:   “不但包饭,而且顿顿有鱼有肉。”   “那就更好了。这位将军要找我们干什么活?修墙?铺路?搭房子卸货?不是我们说,我们各个都有一把好力气,做起这些事来又快又好,就是我们是卢水胡人,有些雇主不爱用我们,还是你这人眼光好……”   卢尔泰豪爽地用大掌拍着源破羌的肩膀:“这位将军准备多少工钱雇我们?”   修墙?铺路?   他花钱请他们做这个做什么?   源破羌瞪大了眼,脸色一板:   “这位壮士,你在逗我吗?”   卢尔泰见他变了脸,脸色也一板。   “怎么?只肯包饭?力气活很费精力,至少要给些工钱吧?我可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人!”   卢尔泰率先表示不满,几百个卢水胡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说起源破羌的不是,言语中直把他说成那种只让人干活不给人报仇的恶工头。   这些人都是在市井之中混的人物,说话一套一套,噎的源破羌无法反击,加之这些卢水胡人又是贺穆兰带来的,也不好翻脸,被一阵挤兑后实在是站不住了,抱头鼠窜。   直到最后,他也没搞清自己好好的“招揽”为何变成了“招工”,还差点被当成奸商之流。   “嘁,就是逗你。”   卢尔泰见源破羌走远了,刚刚还愤慨的表情立刻变得平静起来。   “什么玩意儿,见我们能打就要我们卖命,真当我们是穷酸货。”   “还是卢尔泰兄弟聪明,若是直接拒绝,说不定要给花将军惹麻烦。”一个卢水胡汉子露出赞叹的神色,“盖吴少主也不知查找真凶查的如何,花将军带着我们这一大群人,也实在是惹眼。”   “是啊,若花将军是个性格张扬的也就算了,我看他似乎不爱出风头……”   “这南凉的王子也不是个东西,准备用比武给花将军下马威呢,还好我们本事不错,否则就给花将军丢脸了。花将军要丢了脸,我们少主的脸往哪儿摆?”   几人小声议论刚才那将军的来意,言语之间对源破羌前后不一的态度有些不满。他们虽都是草莽之辈,但自尊却是比一般人还要高,先开始嫌弃他们臭、认为他们是花将军找来侮辱对方的,虽然他没说,可是这些受尽白眼的汉子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待源破羌亲自“折节下交”表示招揽之意时,这些汉子们就顺势逗弄了他一番,让他落荒而逃。   也委实源破羌是个年轻又位高尊贵的王子,若换成其他老辣的角色,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发掉。   今日源破羌丢了脸,私兵们又大多有伤,到了中午时分也就不欢而散了。   临走之前,源破羌看着这一群捂着肚子满脸饥色的汉子,对着贺穆兰提点了一番。   “其实你若舍得钱打点,可以去‘禁田’,你身后站着贺赖家,禁田比别人方便的多。现在牛羊又贱,到时候找一个贩子全部卖了就是。禁田不怕人克扣,打理起来也容易。”   他自以为自己说的很明白了,可贺穆兰却不大清楚“禁田”是什么,待要仔细问问,源破羌已经飘然离去了。   一群卢水胡人一早上先是跑了大半个平城,而后又跟源破羌的私兵们较量了一早上,到了中午已经是饿的饥肠辘辘。这时代平民百姓一天只吃两顿,只有军营里的士卒在操练之后多顿午食,可卢水胡人却不是虎贲军的将士,自然是想享受不到这顿午饭。   好在贺穆兰是虎贲左司马,而这座新营除了虎贲军的将士们还没到齐以外其他如同火军等已经到了,贺穆兰不好意思让这些卢水胡人饿着肚子再回去,便出钱请了火军们做了一顿三百人的午饭,让他们好好饱餐了一顿。   只是如此一来,贺穆兰又大大破费了一笔。   在军营盘桓到下午,贺穆兰处理完军营里的公事,又带着一群卢水胡人返回昌平坊的花宅。她的宅子养不了几百匹马,到了平城外的野地,这些卢水胡人又把自己的马交给族人照料,自己跑步跟着贺穆兰回城。   早上刚刚招摇过市过一次,到了下午,贺穆兰又带着他们在平城跑了一大圈,引起无数人侧目。   等贺穆兰回了家,果不其然,已经看到素和君在门口候着了。   她清早带着这么多身材魁梧的汉子穿过平城,怎么可能避过白鹭官们无处不在的视线?   “什么人!”   “报上名来!”   这些卢水胡汉子是为了保护贺穆兰的安全而来这里的,待见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候在门口,立刻将贺穆兰围了起来,又有人去喝问素和君的身份。   素和君虽知道有这群卢水胡人存在,可还是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们一番,这才笑着和贺穆兰说道:“几日不见,你排场倒见长了。”   贺穆兰一边安抚卢水胡的汉子们,一边苦笑着开口:“让素和君见笑了,其中另有缘故,不便言说。你来是?”   “陛下听说你府上多了人,好奇你发生了什么,我就自告奋勇接了差事,出来召你入宫了。”   素和君看了一眼她身后奇装异服的卢水胡人。   “如今我也好奇,你和我边走边说吧。”   既是圣谕,贺穆兰自然不敢拖延,她连衣甲都没换,也没有回府,只安排好陈节和蛮古照顾这几百卢水胡人,就准备跟着素和君进宫。   她甩甩袖子准备要走,卢尔泰等人却是不干了。   “花将军,我们答应少主和您寸步不离的,您怎么丢下我们就走了呢!”   “就是就是!这小子看起来忒瘦弱,怎么能保护的了您的安全,还是让我们跟您去吧!”   “少主?”素和君疑惑的看了贺穆兰一眼,“什么人?”   “我新收的徒弟。”贺穆兰随口回答他,安抚众多卢水胡人:“我此番是要入宫,你们没有奉召,是进不了宫城的,不如就在我府上等等,等我和陛下商议完事情,就会回来。”   这群汉子似乎信奉“一诺千金”,不管贺穆兰好说歹说,最后还是素和君不耐烦拉扯,这几百人护着贺穆兰到了宫门口,目送她进去之后,就在那宫门外等着,似乎准备等到她出来再回去。   “你在哪儿找了这么一群死心眼的?真和外面传的一样,是你新募的私兵?”素和君知道贺穆兰不是喜欢扩张势力之人,否则拓跋焘也不会对她如此放心,“我看像是杂胡?”   “确实是杂胡。他们是卢水胡人。”贺穆兰顿了顿,还是据实以告。“是杏城已经离乱的天台军。”   “天台军?”   素和君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说盖天台一死就散了吗?”   “是散了,在平城混口饭吃。”贺穆兰不愿素和君把这些卢水胡人想的太坏,尽力为他们开脱。   说话间,隐约已经见到拓跋焘处理公事的武昌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说边走,贺穆兰突然想起源破羌的提议,便随口问素和君:“你可知道禁田是什么?如何禁?”   “怎么,你要禁田?”素和君意外地看了贺穆兰一眼,“你的财帛不够用吗?而且你这次得的牛马我都给你换成金子了,你禁田也没有牛羊啊。”   “家中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吃饭的,我又没什么进项,今日源司马建议我禁田,我却连禁田是什么都不知道。”   贺穆兰叹了口气。   “这是一文钱憋死英雄汉。”   “十六国时,北方地广人稀,大片荒地露于荒野无人耕种,几位大可汗都把这些无人耕种的农田圈禁起来,任由我们鲜卑人作为牧场。这些良田肥沃,不需要怎么打理就有牧草,最适合放牧牛羊,因为不生产粮食,也不用交税,所以进项也来的容易。”   素和君面带微笑。   “这确实是来钱最快的办法。如今连许多禁田都荒着,你若有门路,就能弄到几块放牧牛羊。你养了多少只牛多少只羊是定数的,倒不怕人蒙骗,等长大了卖掉就行。羊牛羊也不需要多少人手,比伺候田地来的容易。”   “大量田地没人种吗?”贺穆兰想起柔然一战后俘虏的大量奴隶,“不是得了不少人口么?为何不把禁田分给奴隶耕种,得些粮食也好啊。如今牛羊都这么贱。”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不会有人上书的。现在禁田的都是鲜卑人,而大族习惯购置奴隶,他们巴不得多买些柔然人回去,谁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素和君见贺穆兰发怔,摇了摇头。   “你别看我,便是我这样‘吃香’的人,也不敢上书陛下废除禁田的。柔然的奴隶惯于放牧,让他们种田也是不对路子,还不如去禁田里放牧。”   贺穆兰一边咋舌于北魏人“墨守成规”的固执,一边觉得这世道实在是荒谬。   南朝的刘宋只有几百万人,可人家坐拥广袤的沃土,愣是粮仓丰满;而魏国屡屡攻城略地,也不知得了多少人口和土地,粮仓里却总是空空,行军打仗还要带着牛羊做口粮,连劣马都是可以做补充的食物。   若是一直是丰年、一直打仗还好,若是遇到了灾年,官仓里无粮,到底用什么赈灾呢?难道禁田的鲜卑大户和建了邬壁广纳荫户的宗主们会拿出粮食来赈济灾民吗?   这不是开玩笑么!   贺穆兰心情沉重,不但半点都没有了对“禁田”的期待,反倒深深的担忧了起来。   待他们入了武昌殿,拓跋焘正在处理奏疏,见他们来了,便让贺穆兰和素和君稍等了等,两人跪坐在殿中等了有半个时辰,才看见拓跋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烦躁地埋怨。   “我情愿御驾亲征亲临险地,也不愿意一天到晚坐在宫中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这些奏疏里大半都是假的,我都想扩充白鹭官的人数,替我下去看看民生民情了。”   他说的情真意切,素和君只笑笑不接话,贺穆兰原想说批阅奏折也是大事,可一想,拓跋焘难道不知道这也是重要的事吗?若他不认为这个重要,也不会忍着烦躁在武昌殿一坐一天了。   于是贺穆兰知道了素和君为何只笑不说话,便也不再开口。   拓跋焘确实也只是发发牢骚,见贺穆兰一身戎装前来,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对了,早上你那是怎么回事?都有御史参你喧闹京师了,说是你带着几百个衣冠不整的汉子在京中招摇过市?”   不过是穿的差些,若是平时在街上走都不会有人注意,只不过因为跟着她,反倒变成“衣冠不整”了。   贺穆兰心中有些委屈,忍不住开口辩驳。   “陛下,他们并非衣冠不整,只不过是,是……”贺穆兰咬了咬牙,“不过是过的苦,实在是没有好的衣服可穿。”   贺穆兰在拓跋焘面前素来不隐瞒什么,当即把自己如何收了一个弟子,收了以后才发现弟子是杏城天台军首领之子,自己如何遇袭,盖吴如何想要彻查此事等等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   而后说到盖吴不放心自己的安危,连夜召集了几百人手保护自己的安危,而这些卢水胡人如何死心眼非要寸步不离,甚至她料理不了这么多人吃饭穿衣的事情,也都一一据实以告。   拓跋焘召贺穆兰前来原本是怕她遭了谁的算计,惹了不该惹的人,却没想到一问之下真的是曾经遇到刺客,顿时面露诧异。   “弩箭?怎么又是弩?柳元景不是已经被看管起来了吗?平城难道还有其他刘宋的探子?”   这时代的重弩是极为先进的武器,南方才能大规模生产,所以拓跋焘才按捺不住,心中出奇愤怒。   “这刘义康真是其心可诛!不但勾结柔然和胡夏,竟是连平城里都有人马!下次他们还想掀动什么人?北凉?卢水胡?白龙胡?羌人?!”   拓跋焘拍案而起。   “素和君,去把卫京将军……”   “陛下,末将的徒儿正在调查此事,如今还不能确定就一定是刘宋的作为。若是对方故意要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您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正中了那些小人的下怀?”   贺穆兰不得不站出来劝谏。   “可否给末将的徒儿几天,等查明了原委,再来决定不迟。”   “陛下,臣也是这个意思。不如先交给白鹭官探查一番,再派兵抓捕刺客。”素和君也担心大张旗鼓的抓刺客会引起动荡。   “平城戒备森严,虽说杂胡众多,可真的想要行刺,却没有那么容易。”   几天后就是原定迎接赫连定的日子,如今赫连定已经到了统万城附近,再过几天就要越过边界进入魏境,拓跋焘不想出现一点麻烦,所以才想速战速决对京城“刷洗”一遍。   可正如贺穆兰所说,若不是刘宋的举动,只是其他诸国想要趁着这世上最大的两个国家开战而赢得喘息的机会,他这么大张旗鼓便是中了别人的离间计了。   但对于拓跋焘来说,他对曾经帮着赫连昌反抗魏军的卢水胡人也没有什么好感,盖天台的天台军最鼎盛的时候,曾经以三千人的数量据守秦州一月有余,给鲜卑人增添了不少伤亡。   所以当长孙翰亲自出师在乱军中杀了盖天台之后,拓跋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兵占了卢水胡人在秦州的据地杏城,让他们再无后方可以补给。   这一招果然有效,卢水胡人纷纷逃窜,天台军也四分五裂,而后魏国铁骑摧枯拉朽,直接扫荡夏国全境,直指统万。   不过盖天台给魏国造成的只是小小的麻烦,所以拓跋焘心中只是微微不舒服了一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如今夏国都成了魏国,杏城所在的秦州也成了魏国的秦州,这些卢水胡人在自己新的国家里讨生活,谁也不能说他们是谋逆之徒。   平城里匈奴人、羌人、高车人,甚至连柔然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你对你那新收的徒弟,可有信心?”拓跋焘说话一向直率。“我对你的弟子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的,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个会胡来的人,你若觉得他可以,我就信你们一次。”   贺穆兰想起宫门外那些鲁汉子,再想想天台军“一言九鼎”的名声,慎重地点了点头。   “我信他。”   “好,既然你信他,我便等。”   拓跋焘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只给他两天。三天后我们就要出京,他后日再没有消息,我就要出动白鹭官和羽林军抓捕平城中的卢水胡人拷问了。我可不想走在街头突然被弩箭给射死了。”   这武器几百步之外依然能够命中,可谓是防不胜防,而拓跋焘又是出了名的喜欢乱溜达。   贺穆兰为弟子争取到两天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立刻为盖吴谢恩。   拓跋焘嘴里说的慎重,实际上大概也不把卢水胡人当太大的问题,反倒问起贺穆兰一些琐事,全是亲近之意。   待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贺穆兰想着门外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汉子在等,忍不住请辞想要出宫。   让贺穆兰想不到的是,拓跋焘虽然允了她的请求,却屏退了左右,连素和君也让他下去,独自留下了贺穆兰说话。   这下子贺穆兰就错愕不已了。素和君可以说是拓跋焘绝对的心腹,除了不是宦官没办法陪他进后宫,可以说大部分时候都是寸步不离,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拓跋焘竟然连素和君都要让他退下?   显然他的决定连素和君也没意料到,一脸意外加好奇地表情退下了,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拓跋焘和贺穆兰二人相对而立。   贺穆兰素来沉得住气,安静地等着拓跋焘先开口。   冬日的宫室里总是很暗,尤其现在已经临近晚上,拓跋焘没有让人掌灯,就这样立在空荡荡的武昌殿中,那身影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花木兰,你那宅子没有能干的妇人打理,是不是过的很辛苦?”   贺穆兰千等万等,却等到这么一句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陛下,您为何问这个?我那宅子虽然没妇人打理,不过就我们几个住,封了其他院子,也不是很麻烦。”   “怎么能不麻烦呢?年后你的军奴要过来照料宅子,这么多人吃喝干活,总要有个人帮衬你。而且你那宅子离我的宫中近,我日后要出宫巡视,肯定是在你的宅子里歇脚用饭的……”   拓跋焘喜欢微服出巡,经常对自己的臣子突然袭击,京中的重臣们已经习惯了他的神来一笔。   贺穆兰越听越糊涂,只得应和:“是,陛下若愿意在末将府中歇脚,那是臣的荣幸……”   “咳咳,我住的地方,不能太随便……”   一贯随便的拓跋焘突然说出这种让人根本不能信服的话。   “所以等明年你出使回来,我让人给你找个可靠的管家娘子,协助你管理宅邸。你要好好照顾她,她是大家出身,从小学的就是管理后宅,你不是真的男人,娶不了妻子,若是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难保不让人闲言碎语……”   拓跋焘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也实在是语无伦次,便不在多言,微微酝酿了一下,又补充道:   “所以你的后宅,不如就交给她吧。有她在,无论你出征还是在京中,至少有奴仆可以伺候,有热饭可以吃到嘴,我到你府里去歇息,也不会被冷落在一旁,连门都进不去。”   贺穆兰听到这里还不明白就算是白活了几辈子。   恐怕是这位陛下有什么红颜知己不便带入宫里,而要养在她宅子里,好让他暗度陈仓。   也是,她不是真的女人,拓跋焘不必担心她照顾那女人会日久生情,也不怕她和那个女人发生点什么。   只是花木兰在宅子里养了个女人……   这话传出去委实有些不好听。   “我受陛下照顾良多,若有吩咐,万死不辞。更何况我确实不擅长打理宅邸,陛下要给我这么个帮手,我正求之不得。”   贺穆兰露出理解的笑容,对着拓跋焘微微点头。   “那我先谢过陛下了。”   拓跋焘见贺穆兰没有多问,也没有不悦的样子,终是松了一口气。   他心中的那个担忧,总算是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那样柔弱的一个女人,跟着性格坚毅的花木兰相处,应该也能渐渐变得坚强起来,安抚离子之痛吧。   拓跋焘心中快慰,免不得有几分投桃报李之心,他心情大好地对着贺穆兰笑道:   “在你的管家娘子没到之前,你府里那些人手确实是个问题。这样吧,明日你再带着那些卢水胡人去虎贲新营去,这几日你干脆就在新营里练兵,一来新营不容易混入刺客,二来我派人吩咐火军为他们做饭,也省了你的后顾之忧。”   贺穆兰正在头疼这几日伙食怎么办,待听到拓跋焘的话,立刻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等贺穆兰出了宫,带了一群卢水胡人在花宅安歇一晚之后,这位虎威将军又带着一群卢水胡人招摇过市,直奔虎贲营而去。     “花将军,又换了个将军来给您下马威吗?”   一身渔夫打扮的卢尔泰看着营门前身材高大魁梧的将军,忍不住面有男色地说道:“今日这个看起来威风的很,后面的私军也不是昨天那样的面子货,兄弟们几个想要占便宜,比明天要难……”   此时贺穆兰已经一脸魂游天际的表情,显然吓得不轻。   卢尔泰还以为是他露了怯让贺穆兰心中担忧,想了想,一咬牙道:“不过将军放心,只要将军不怕惹麻烦,我们一定想法子赢,就是赢得不太好看罢了!”   这么高的汉子,下盘一定不稳,到时候来一招“猴子偷桃”,或是“童子拜佛”,肯定也要吃闷亏。   真打仗的时候,管他招式阴险不阴险,能赢就行!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   贺穆兰猛然回过神来,见卢尔泰身后的一众汉子阴测测地盯着对面将士们的要害部位坏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花将军,好久不见!”   一身明光铠的拓跋焘对着花将军眨了眨眼。   “听说昨日源司马吃了大亏,我底下的儿郎们有些不服气……”   拓跋焘嘿嘿一笑。   “所以今天我带着他们过来,和这些壮士切磋切磋……”   切……   切你妹啊!   贺穆兰无语凝噎。   古大人呢?   谁快去把古大人叫来!   陛下又出来乱跑了!   ☆、第311章 杜寿将军   拓跋焘身边的宿卫总共只有几百人,而拓跋焘挑选宿卫的标准也很简单,第一,要是信得过的人,第二,要能打。   以若干狼头为例,他的本事在贺穆兰看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在拓跋焘的宿卫军里,甚至排不上前。   独孤诺那小子家世如此好,却连宿卫军都进不去。独孤诺有一堂兄名为独孤尼,汉名叫“刘尼”,从小武艺高强,善射善骑,在拓跋焘的宿卫军里也只能排到第十左右。   羽林军几万人,最终只有这几百人能担任宿卫,武艺和人品、长相自然是一等一的,至少拉出去绝对不会丢拓跋焘的脸。   这些强宗子弟和源破羌的私军截然不同,无论是沙场里浸染出来的风范,还是世家出身的气势,还未比试,就先让卢水胡人自惭形秽。   别的不说,这些人大多穿着绫罗绸衣,有些卢水胡人一上手拉扯就担心弄坏别人的衣服要赔,打起来未免束手束脚,不敢下狠手。   但即使如此,卢水胡人表现出来的武艺已经很出乎拓跋焘的意料之外了。   “天台军竟如此善战!难怪盖天台能守住秦州达一个月之久!这么一想,长孙翰把他杀了倒是可惜了!”   拓跋焘立在贺穆兰身边,那爱才的毛病发作,恨不得把盖天台从地府里再挖回来才好。   “你收的那个叫盖吴的小子,武艺如何?”   “以同龄人来说,属于佼佼者。他用的是家传的双刀,这武器在战场上很占便宜。不过我看他长武器不行,也不懂排兵布阵之法,怕是到不了其父的成就。”贺穆兰想了想,给了比较中肯的评价。   “武艺好不算什么,你看我的宿卫军中,有多少武艺高强之人?可武艺高的人不一定就会带兵。可我看这些卢水胡人倒是知道如何团结合作,盖天台死的早啊!”   拓跋焘说着说着,又可惜了一声。   ‘能不能不要再叹了?’   贺穆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让长孙翰将军灭了天台军的不就是您吗?’   拓跋焘带着宿卫军出来就是找场子的,知道他目的的宿卫们无不卯足了劲、想着法子赢得漂亮。卢水胡人也都是真汉子,输了就是输了,他们要给花将军留脸,认输也认的干脆。   拓跋焘后来看的技痒,甚至还亲自下场和这些卢水胡汉子斗了几场。拓跋鲜卑里这一支都是力大魁梧之人,拓跋提如此,拓跋焘也是如此,拓跋焘武艺扎实,又自幼征战沙场,一身大好本事,和卢水胡人们斗的精彩,一众人等纷纷叫好。   卢水胡人拉了拓跋焘下场,宿卫军们就去拉贺穆兰。   若说宿卫军中的好手,那真的是出身好、本事强、会做人的高富帅,可怜他们遇上的是天生自带金手指的贺穆兰,哪怕你是再厉害的高富帅,对上贺穆兰,她也不会留手。   于是乎,两边的主将都卯起劲为自己带来的人马长脸,可两边的人马都不争气,等贺穆兰和拓跋焘练了个舒坦,校场上又是惨叫一片。   叫是叫,可气氛倒比昨日源破羌带着私兵较量和谐多了,打到后来,倒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大家都是年轻人,门第之见倒没有祖辈那么明显,一群人打到后来累的像狗,一个个没有形象的横七竖八或坐或倒,吹牛打屁。   这其中,就有最没形象的那位陛下拓跋焘。   贺穆兰曾和拓跋焘微服私访过,他曾经对贺穆兰说过“我做了什么惊人之举你别担心”之类的话,所以当贺穆兰看到这位陛下挽着袖子一屁股坐在卢尔泰身边胡乱搭讪的时,除了眉毛扬一扬,倒没显现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我看这位兄弟武艺不错,怎么称呼?”拓跋焘露出雄壮的肱二头肌,问已经敞着上衣的卢尔泰。   “我是卢尔泰。”   “咦,你鲜卑话说的真不错!许多卢水胡人说鲜卑话有口音。”   拓跋焘有意套近乎,上来就夸。   果不其然,卢尔泰眉开眼笑地回道:“我们走南闯北,各地的话都会说一些,鲜卑话又不难学。不过我们这几百人里,也只有一半会说鲜卑话。会说汉话的更少。”   “听花将军说,你们来平城讨生活的,我看这位壮士的打扮,是以贩鱼为生?你这么好的本事,为何不干的别的?”   卢尔泰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拓跋焘。   “怎么,你瞧不起贩鱼的?”   “我为何要瞧不起贩鱼的?”   拓跋焘莫名其妙地问。   在他治下,士农工商样样齐备,若是缺了哪一样,他才真叫头疼呢!   卢尔泰见拓跋焘并无虚伪之意,便开始告诉他为何他们只能做这些。   “我们都是卢水胡人,虽说魏国没有按人等约定做什么事,可我们大多语言不通,要是做了别人的护院打手一类,主家要惹出什么人命,我们经常还要给主家背黑锅。我们也看不懂汉字,一到签契约的时候,有人一年写两年,两年写五年,还有骗我们工钱的,所以对我们来说,单纯卖力气或者做买卖倒比长期雇工要容易生活。”   卢尔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神情黯淡地开口:“若不是夏地现在混乱,我们也不愿意到魏国来。每一个关卡和城门都要层层盘剥,我们从夏地出发时还带着一些财帛,可过了四座城而已,钱就已经没了。我有个同伴不愿把他阿母做的衣服给那城门官,一下子争执了起来,马上就来了镇戍兵把他抓走了。魏国每个军镇都有那么多士卒,竟是什么都管……”   拓跋焘听着他的回忆,眼神晦暗不明。   “他们都管我们叫杂胡,若是给鲜卑人十份的工钱,给我们只有一二,若是我们抵抗,就说我们想要作乱,让皂隶去抓我们。皂隶则最喜欢这种事,把我们抓起来后,就要我们拿钱赎自己,否则就出不去。”   “是啊,我就被抓过一回!说好的修一面墙四斗米,只给我一半,还说我做活偷懒!”   旁边一个卢水胡人插嘴。   “他们就是觉得我们是夏国来的,好欺负罢了。”   卢尔泰哼了一声。   “赫连大王在的时候,过的虽然苦,可是我们却不曾理他,夏国这么大,哪里都去得。等到了魏地,竟是连门都过不了。”   “这么说,你们倒是喜欢赫连勃勃做大王的时候了?”拓跋焘支起腿,不咸不淡地问他。   “谁会喜欢那个疯子!”卢尔泰瞪起眼睛。“我们只不过是想吃得饱饭,穿的起衣服,不让家里人挨冻受饿,谁当大王,管我们什么事?魏国打夏国,我们吃不上饭了,我们就自己护着自己,跟赫连大王有什么关系?”   这些卢水胡人,竟然都不承认自己是夏人。   就连一旁的贺穆兰都听出来了,原来这些卢水胡人认为自己只是住在夏国境内的卢水胡人,不属于夏国,当然更不属于魏国,不过是刚好在那里生活而已。   这也是稀奇,夏国统治秦州几十年,卢水胡人竟然都不觉得自己是夏人。   想来在魏国境内的那么多胡人也大多是这种想法。   若没有归属之心,当然也就频频作乱了。   “那北凉呢?你们为何不去北凉?那不是卢水胡人聚居的地方吗?”   拓跋焘感兴趣地问。   “他们喊我们‘东人’,不敢收留我们。”卢尔泰悲戚之色渐起,“明明是同根同源,却因为我们留在夏境而不肯接纳,我们天台军抵抗大魏的铁骑,为的是保护家中的儿女,他们却认为我们会引起魏国震怒,不愿意接纳我们。可笑的是我们自己来了魏境,到没有什么人说要把我们杀了报仇……”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有什么好报仇的。”   拓跋焘摇了摇头,“沮渠蒙逊就是太小心,也不知错过多少好事。”   卢尔泰说到这里,见拓跋焘一脸深思,忍不住开口道:“你不会是魏国什么大官吧?我说了这些,会不会给花将军惹麻烦?”   他话一出口,贺穆兰和拓跋焘齐齐笑了起来。   “你现在才想到给花木兰惹麻烦,已经晚了。”拓跋焘哈哈大笑,“不过麻烦惹都惹了,你也就放宽心,花将军承受的起。”   卢尔泰顿时脸色发白。   “你莫理他,他和你玩笑。”贺穆兰见听得懂鲜卑话的卢水胡汉子面容有变,连忙安抚,“他极为通情达理,不会怪罪你们。”   “花木兰,你这是要捧杀我。”   拓跋焘又笑。   也许是拓跋焘太有人格魅力,和卢水胡人聊了一会儿以后,已经有大半的人和这位“杜寿”将军混熟了。   “你别看贩鱼,若不是身强体壮的,还真做不了。大冬天,在湖面结冰的地方打个窟窿,趴在冰上一趴就是几个时辰,身体差的冻都冻死了……”   卢尔泰说起自己的活计眉飞色舞。   “到了天暖和的时候,卖鱼的太多,到了市集上就要找好位置。一个好位置占住往往要打上一架,少则几人,多则十几人,只有最后打赢了的才能把那位置占上一阵子,若是碰到狠的,往往没几天位子就丢了。”   “正是如此,不但贩鱼,贩布、贸丝、做什么小买卖,那地方都要靠抢。所以集市之中,往往有收买那些个强人无赖,专门就做这个的。若没有同乡同族帮忙,谁要在市集里做生意,先得遭这些强人无赖的毒手。”   一个卢水胡人显然是吃过亏,气呼呼地说道:“而且报官也没用,差吏都是和他们一伙儿人的!要想不被打,先得喂饱差吏,再得喂饱无赖。就这些全喂饱了,卖了东西还有人收‘税’,凑活捞个温饱!”   “收税?平城东西二市的散户并没有税啊。”   拓跋焘为了刺激商业发展,对散户并没有收税,只是对开店的大宗买卖收税,而且税金定的也不高。   魏国本就不是靠商业填充国库。   “不交税?你是当官的,你不会骗人对吧?那就是我们给那些兔崽子骗了?”卢尔泰顿时跳了起来。   “人头税啊!一升米一天!老子有时候一天还卖不到一升米呢,遇到这种时候情愿给人打一顿我也不交税!”   “竟克扣到如此地步!”拓跋焘捏紧了拳头。“天子脚下尚且如此,若是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哼哼,其他地方城里的集市都没有老弱妇孺,老弱妇孺情愿跑老远去乡间的市集卖东西!我们这些杂胡更是受欺负,一旦见到我们摆点东西卖,恨不得人人都过来顺手拿走几个,敢吱声就被套走,连句话都不给辩驳!”   某个卢水胡汉子气的牙齿嘎吱嘎吱直响。   “我们在杏城时,做买卖的人从来不要交什么税,就连赫连大王来的人要催税,都给我们打了出去!他们又没在我们身上花过一块布一根丝,我们干嘛要给他们交税服役!”   他们又没在我们身上花过一块布一根丝,我们干嘛要给他们交税服役!   我们为什么要交税服役!   拓跋焘眼睛一亮,似乎是想通了许久都没有想通的答案!   “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拓跋焘快慰至极地握住了贺穆兰的手。“花木兰!我想明白了!”   “陛下明白了什么?”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拓跋焘转身又抱住那个卢水胡汉子。   “好汉子,谢谢你让我豁然开朗!”   拓跋焘大笑着拍了拍这个卢水胡汉子的肩膀,直笑的他满身寒颤。   “我问你们,你们说当时抵抗我大魏的铁骑是为了保护家人,是为了能养家糊口,如今杏城已经归了我们魏国,若是有别国来袭,你们还打吗?”   拓跋焘神采昂扬地问那卢水胡汉子。   那卢水胡汉子一伸舌头。   “谁知道呢?魏国铁骑这么强,还有谁敢打来不成?再说我们在杏城的族人早逃了个干净,要想回去,恐怕得鲜卑人不报复我们才成。”   “仗都打完了,你们都是魏国的子民,鲜卑人为何要报复你们?夏国的平原公赫连定降了都被接纳了,何况你们这些卢水胡人!”   拓跋焘看着一干宿卫竖着耳朵听着,知道他们关心政局,语气也就更加肯定。   “既然不报复,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总还是要回去的。杏城毕竟是我们的家乡。”那汉子也回答的坦荡。   “若有人要打我们的家乡,自然是要护的!不过我们可不为佛狸可汗效命,除非他们花钱雇我们。”   “你们怎么老想着有人雇你们?”   拓跋焘啼笑皆非。   “那不然怎么活?我们又没有其他营生的法子。莫说我们,就是夏地当年那么多胡族,除了打仗,都没有营生的法子。”   卢尔泰嚷嚷道:“我们又不会种田,也没有大片草场的放牧!好草场都给人圈了!以前是匈奴人圈,现在是你们鲜卑人圈,总之就是没有地!我们做买卖吧,杏城那破地方都没人去,也没东西好卖,我们不受人雇佣,能做什么?”   他说道后来,语气竟是哽咽。   “都是胡人,为何还要分个二三四五等!当年我们在关外,各放各的牧,各养各的牛羊,到了中原,竟是连活路都没有了。想回去,连原来的草场都被圈了,柔然都被灭了,我们卢水胡还能活下去吗?”   卢尔泰的话似是引起了不少卢水胡人的酸楚,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甚至有人抹起了眼泪,有人唾骂老天不长眼睛。   拓跋焘虽然豁达豪迈,可从未见过这种一群汉子齐齐悲苦的场景,今日见了这种情形,而且这种居无定所无依无靠的情形还有大半是他的原因造成的,不禁有些窘迫。   “日子会好的。等北方一统,大家都是魏国人,也就不分什么鲜卑人、汉人、杂胡了,大家都是魏人,外人也不会称呼你是什么人,都统统是魏人。”   拓跋焘一生之中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个,说起自己的夙愿来,语气自然是铿锵有力,分外激动。   “哪有这么容易。我是觉得不可能。”卢尔泰摇了摇头,叹息道:“莫说不是一族,就算是一族,也都还要分你是大族之人,我是奴族之人。你看汉人是不是挺了不起的?不也还分高门和寒门吗?你是好人,所以你这么想,可我不觉得佛狸可汗也这么想。就算佛狸可汗这么想,难道所有贵人都这么想吗?贵人可不管我们的死活。”   他的话引起一片卢水胡人附和。   有些人甚至直接说魏国不会为卢水胡人做什么,因为魏人自己对自己人都那么残酷,盘剥克扣无恶不作,更别说对他们这些杂胡了。   这话说的太过现实,可在场诸人没有人可以反驳。   宿卫军里有许多是强宗子弟、豪门公子,可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往日里有许多自由之身的平民百姓投靠他们的家族,自愿成为隐户为他们耕种,只留一口余粮,为的是什么?   全是因为活不下去了而已。   从如今这位陛下至高祖,一直征战频频,苛捐杂税徭役都极重,人口又锐减至一个可怕的地步,举族饿死都常常有之,北方诸国只有魏国一直强盛,概因鲜卑军户和百姓是分开的,军户打仗,百姓耕种服役,至少有大半的平民可以活下去。   可即使如此,还是有大片田地无人耕种,人人都不愿意交税,也不愿意服长达六七个月的徭役,哪怕自卖自身为奴、或为隐户,也不愿再苦熬到死。   魏国的百姓过的尚且如此艰难,更别说这些连耕种和放牧都不可能的杂胡。层层盘剥第一层盘剥的就是他们,因为他们势力最弱,因为他们最敢怒不敢言。   拓跋焘很想说以后不会如此,拓跋焘很想说如今年年打胜仗,国库已经不再空虚,百姓日后不会过的这么苦,可他久久立在原地,只觉得千斤大山向他一齐压来,若要改变这个世道,还不知道有多少坎要过。   这卢水胡人随口说出的几件事情,竟没有一件是他现在能拍着胸脯说马上就能改变的。   而拓跋焘身后的宿卫们代表的大多是高门豪族的势力,听了卢水胡人的话,有的不以为然,有的视若罔闻,有的觉得这天经地义,还有些可能产生了思考,却想不到背后隐藏了多少的血泪。   拓跋焘听懂了,所以拓跋焘更加痛苦。   贺穆兰看着拓跋焘神色迷茫,刚刚的雄心万丈神采昂扬都化为一片空洞的目光,忍不住朗声说道:   “我虽认为你们卢水胡人都是值得敬重之人,却不觉得你们如今过的这么苦,是这个世道造成的。”   这话说的诛心,莫说卢水胡人,就连拓跋焘都神色一凛。   贺穆兰并非政治家、改革家,可她胜在过人的见识。   “君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们什么都没有付出过,又如何要求这个世道回馈你们?我们鲜卑人世世代代把家中儿郎送上战场,不知多少人家战至绝户,这才换的田地恩赐,后方安宁,你们老说鲜卑人看不起你们,却不知在我们鲜卑人看来,你们不曾为国效力,不曾为信念和荣耀而战,只知道浑浑噩噩的活下去,自然是不会让我们瞧得起的。”   贺穆兰见卢水胡人们露出愤慨之色,又接着说道:“再说我魏国地位卓然的汉人,世人皆知这中原大地都曾是汉人的,我们胡族不过是趁着他们积弱夺了大片山河而已。胡族善战不善守,要治理这偌大的国家,要想人人都安居乐业,非要借助汉人的本事不可。汉人所拥有的,是上千年的经验和知识,这是我们无法跨越的鸿沟,我们敬重的是他们的智慧和本事,并不是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打输了,要是赢了,看他们可这么安稳!”   鲜卑人里似乎也有许多不喜欢汉人的,宿卫里有人当下就嘟囔着出声。   “一时强何其容易,最难得的是一直强!若是汉人有一天比我们强了,又把这大好山川夺了回去,那也是我们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拓跋焘厉声喝道。   一群宿卫连忙噤声。   “你们卢水胡人确实善战,可这世上善战的人不知有多少。匈奴人不善战吗?羌人不善战吗?羯人不善战吗?就说鲜卑铁骑的威名,四海皆服,又为何要特意善待你们这些卢水胡人呢?你们想要得到什么,必须先得付出什么才是啊。”   贺穆兰见拓跋焘神色稳妥许多,这才对着卢水胡人继续开口。   “汉人耕种田地、纺织布匹、治理国家;鲜卑军户征战四方,保卫国家,开疆拓土;高车人如今也放牧柔然、投效军中,为我大魏而战,只有杂胡,依旧不服教化,不愿付出,却总想着我们苛待了他们。可我们的疆土、我们的粮食、我们的人马,都是我们自己用命、用血泪换来的,为何要与毫无贡献之人分享?”   贺穆兰一字一句都敲在了这些卢水胡人的心上,让他们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至于你们所说的盘剥、受贿、克扣,我也明白。我也是普通人家出身,自然明白它的坏处。可我魏国立国才四十四年,这些问题便是成长中的剧痛,只要没有病死,总会一点点治愈,只有人心里的篱障,是没有那么容易瓦解的。”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改制要什么时候才能盼来,可只要拓跋焘心中种下了对制度怀疑的种子,总会有无数人帮着他开花结果,种出好的果实来。   拓跋焘原本被卢水胡人的否定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心里已经有了太多的不甘,如今却被贺穆兰的话安抚了大半,几乎没有叫起好来。   从魏国立国之日起,境内诸族不停生乱,安抚了又乱,乱了又镇,镇完又安抚,不停轮回,已经成了魏国的一道沉疴固疾。饶是他自认宽宏,对待各族也没有偏见,可在这些杂胡眼里,他似乎是压榨他们的恶人,却不想想他们自己先做了什么。   有时候他甚至想着索性派兵把他们全部灭了算了,可他既然重视汉人的农业生产和风俗习惯,便也得照顾胡族畜牧射猎的风俗和各种迥异的观念。   但这世上有些事根本就是做不完美的,有时候想的是好的,推行下去又不一样,并不是人人都无偏见,若遇到心性狭隘的,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如此一来,拓跋焘满腹苦水无人唠叨,满腔热血被浇了个干净,可还要继续打起精神治理国家,一边要顾及到军户们的生存,一边又要注意各地的收成和灾害进行赈济,对外要通过战争掠夺获得朝贡和财富,在强宗门阀遍地的大环境下保证国库的丰盈……   他过的如此辛苦,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就连一个卢水胡人都能跺着脚大骂“魏国不好!”   他何苦来哉!   他何必如此痛苦!   他和赫连勃勃、赫连昌一般做个暴君、做个只顾自己的昏君不久行了!   好在他还有值得信赖的将军。   他的将军说出了他心底最想骂的话,给他出了一口大气。   “君欲取之,必先予之。”   拓跋焘将这句话在口中反复说了好几遍,这才恢复了一贯的豁达神色,和起稀泥来。   “今日我们在这里相见,按照佛家的说法,是我们有缘。是我不好,好好的日子谈起这么枯燥的话题,今日都累的不行,我待会命人去买些酒来,我们欢饮一场,刚才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我们好好行乐才是。”   拓跋焘笑着让几个宿卫去买酒,信佛的卢水胡人们听到拓跋焘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用佛家的缘法揭了过去,还命人去买酒,各个都高兴了起来。   酒是粮食酿造,在这时候贵的要命,胡族多好酒,可卢水胡人穷的饭都吃不起,酒更是碰的少,原本一群人被贺穆兰训的灰头土脸,已经有些想要对质的卢水胡汉子们顿时忘了贺穆兰刚刚批评了杂胡们什么,又和拓跋焘称兄道弟起来。   贺穆兰微笑着看着拓跋焘重新将僵持的气氛弄的活跃,心中又一次为他的个人魅力征服。   能以一国之君的身份陪着这些无权无势没东西好觊觎的杂胡厮混,若说他是个有民族、尊卑之偏执的君王,不会有人相信。   花木兰和她发誓效忠的君主,又怎能是这种短视之人?!   拓跋焘在虎贲新营中待了半日,直到诸多宿卫轮番劝谏,这才启程准备回宫。他走了一半,想到古弼和崔浩等人肯定等在宫里准备“谏言”了,刚刚喝了酒的头就一阵又一阵的痛,竟有些迈不开脚。   贺穆兰知道他怕什么,装作搀扶喝醉了的他的样子,扶着他的手臂和肩膀把他往营门外带,引起一群宿卫在后面感激的连连拱手。   走到营门外时,拓跋焘似是醉的难受,竟把头一歪,靠在了贺穆兰肩上。   拓跋焘人高马大,比贺穆兰还高出大半个头,他身子又沉重,整个人倚在贺穆兰身上,亏得她力气大,否则两个人都要倒下去。   几个宿卫想要上前搀扶,被贺穆兰伸手制止。她知道拓跋焘是个心中有度之人,即使喝酒也不会喝到烂醉,他会如此作态,肯定另有原因。   果不其然,又行了几步,待贺穆兰和拓跋焘走的离宿卫们有一段距离了,靠着贺穆兰肩膀的拓跋焘猛然张开了眼睛,一阵阵酒香随着他开口的举动飘入贺穆兰的鼻腔,让人微微有些熏然。   而他说出的话,却无法让人熏然的起来。   “花木兰,我刚才一直在想你的话。你说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要付出什么……”   拓跋焘半点酒意也没有的幽幽开口。   “如今柔然已灭,夏国也都收入我大魏囊中,国中原本就有大片土地无人耕种,我想要……”   贺穆兰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听到拓跋焘在她耳边小声的言语。   他抬起头,看了看身后的宿卫,渐渐将身子挺了起来。   “……分田。”   ☆、第312章 寺中惊魂   拓跋焘想要分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实上,从先帝时开始,朝中就曾经有数次上议请求均田。只不过之前的人口太少,良田尚且无人耕种,更别说荒田了。   除此之外,如果国家分配土地,势必要和宗族豪强争抢人口,大量的荫户会因为国家分田而脱户出荫,如此一来,豪强宗族们的反弹肯定极为可怕。   国家的任何一项改革往往都和流血、牺牲、斗争、阴谋联系在一起,也许结果是好的,可是大部分提出改革的先驱者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拓跋焘不光是一个善战的鲜卑君主,也是从小接受汉族文化教导的合格帝王,自然知道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   所以他一直在等。   如今对魏国威胁最大的柔然和胡夏已经被灭,西秦马上也要归为魏境,他有了后嗣,后宫马上也要迎来最大的一次‘联姻’,正所谓朝中朝外局势都很稳妥。   柔然战败使得他俘虏了上百万的人口和牛羊,夏国坐拥河南大片肥沃土地,正是关中的粮仓,如今也都尽归国有,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   拓跋焘深知无论是鲜卑贵族还是士族高门的利益他都不能动,所以他准备先从他控制的最牢固的平城和被收复的夏国动手,一点一点慢慢推行。   平城自是不用多说,平城不允许大族占田,平城附近的土地全部都是国有,最多不过是一些皇家圈起来的禁田,他若要分田,即使是朝中大臣也不会多加阻拦。   而夏国已灭,新的门阀和势力没有产生,旧有的大族和匈奴人并不能得到北魏原本势力的认同,推行“均田”制最为妥当。   加之夏国境内杂胡诸族林立,杂胡们原本在关外还可以靠放牧牛羊为生,到了关内反倒不事生产,只能成为奴役和苦力,生活的极为艰苦,如今分了田给他们劳作,至少能让成年青壮不会游手好闲,沦为强盗之流。   之前夏国的民族对立比魏国还要厉害,不光是卢水胡,羌人、氐人、丁零人等各种杂胡都在魏境混杂居住,往往呼啸山林,打家劫舍,也有投身军中,混个糊口的。   魏国征伐夏国之后,如何处置这些胡人也成了很大的问题。杀肯定是杀不得的,可是若作为奴隶,则夏境不稳。按照胡人们过去在草原的规矩,这些人战败就可以做“死营”驱使,打仗时冲锋在前作为屏障和炮灰,可如今柔然都灭了,也没大仗可打,养着这么多炮灰反倒虚耗国力。   田地不种就荒,上等田不种,只要两年就会变成中田,中田三年就会变为下田,几乎种不出东西。   如今人口又少,肥料难得,土地经常需要休耕以养肥沃,否则土地越种越干,越重越贫瘠,到最后什么都种不出来。所以土地需要轮流耕种,而且不能空闲太久,否则休耕没把地休息好,反倒休出荒田来了。   这一切都需要人口,大量的人口,原本中原人口不够用,加之各地的宗主包庇了太多的人口逃避赋税,已经让拓跋焘到了一种有田无人用的地步,如今柔然举族被俘的人口却正好可以用来耕种平城和夏国原本境内的土地,只要他们开垦了足够的土地,还赐他们自由之身也不是不可能。   胡人身体素质多比汉人要好,只是不事生产,也不会种地。可是要是活不下去的时候,给他们地、给他们种子、教他们如何种地,自然是比打家劫舍来的安稳也安全。   如此一来,只要几年的时间,退胡为农就变得顺理成章,像是卢水胡人这样已经开始聚族而且有了领地观念的胡人们,也就不会甘冒危险去各国做雇佣军,以杀人越货为生。   拓跋焘所想的可谓是深思熟虑,加之条件已经成熟,又有卢水胡人活生生的悲惨经历在他面前做例子,让他动了推行此政的主意。   土地改革若不推行,常年穷兵黩武,百姓的赋税徭役只会越来越重,国库却全靠战争掠夺获取,只要他有一仗打输了,整个国家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只是“均田”之政动的大多是地方“宗主”和汉人豪强的利益,鲜卑贵族们拥有的都是牧场,赐田之政对他们影响不大,若真实施起来,说不定各地的邬壁会发生哗变。   但拓跋焘忍了各地林立的邬壁主们很久了,别的不说,就陈郡袁家的邬壁就已经有了切实的证据勾结了刘宋,他早就想要将袁家收拾了。   这些邬壁主“督护”地方百姓,使得政府的人口统计无法计算精确,他们报上来的一户,往往包含五十户甚至更多,北魏的赋税靠“户”计算,邬壁主们一年要吞没无数财富,致使地方宗强势力过大,长远来看,也不利于魏国的统治。   若“均田”推行中受到地方宗主们的反抗,拓跋焘正想趁此机会跳动鲜卑贵族们的帮助,一举扫清境内的邬壁,使得荫户还乡,以三长来征收赋税和调发徭役。   鲜卑旧族们早就和地方宗族之间矛盾重重,拓跋焘下令出击,一定会纷纷响应,甚至不需要朝中调拨粮草。   这些一环扣一环,每一环都牵扯无数的利益、派系,若是推行的好了,可谓是一石数鸟,若是推行的不好,也不过就浪费一些时间,再严重些,恐怕地方上也许会有几场政变。   手握重兵,已经在军中达到鼎盛威望的拓跋焘,完全不惧怕任何动乱。   拓跋焘趁着酒醉,将憋在心里许久的“分田”吐露给了贺穆兰,而贺穆兰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分、怎么分、分给谁,而是商鞅,是王安石,是无数曾经倒在“变法”上的政治家们。   即使如此,贺穆兰注视着身侧似是醉酒说出妄言的君王时,也不过冷静地问了一句:   “陛下此番说想要分田,是不是有木兰需要效劳的地方?”   “分田”这两个字,无论拓跋焘是跟谁说,即使是最忠心于他的素和君,或是他最视为依仗的大臣崔浩,恐怕都要惊骇莫名,甚至劝谏不已。   因为他们都深知这种变动会对大魏带来如何的改变,而这些贵族高门们早就已经将“一动不如一静”这句话刻入了骨子里,轻易不敢撼动已经渐渐平衡的势力壁垒。   而拓跋焘没有真醉,他一边试探着花木兰的反应,一边期盼着她的回应。   拓跋焘没有失望,花木兰此刻的反应,正是给了他一记强心针的回应。   正如拓跋焘所料,若是百姓或者鲜卑军户们对此政并无抵触之处,他想要从下往上的推行就成为了易事。   他却不知道,贺穆兰表现的如此平静,并非是因为“分田”并不牵扯到她的利益,相反,若是拓跋焘需要她上书或者附议成为改革派的一份子,那她也会义不容辞。   从太平真君年间到现在,她到过后世,见过邬壁下百姓如何屈辱的依附宗族而活,见过卢水胡人和其他杂胡的苦,见过百姓为了躲避赋税和徭役纷纷出家而引出灭佛,见过地方盘剥无法营生而不得不堕落为盗贼的流寇……   她见的苦难太多,以至于到了即使知道变法可能带来的下场,也不愿袖手旁观的地步。   拓跋焘已经渐渐站直了身子。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非常苦逼、非常倒霉的君王。   他登基时,众敌环饲,他父亲的尸骨还未寒,就被柔然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好不容易广纳后宫,愣是怎么也生不出儿子;等抱养了兄弟家的孩子吧,儿子又出来了,差点让兄弟反目成仇,闹到骨肉相残的地步。   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天生将星,年轻有为,足以为他开疆扩土几十年,一眨眼,变成了个女的。偏偏这女人还让他从心底里敬服,甚至愿意为她隐瞒身份、规划前程,只为了她能走的顺遂一点,并肩的久一点。   可如今,拓跋焘却认为哪怕有这么多的磨难,这么多的不尽人意,老天爷已经赐下了这么一个人,未来也许会赐下更多和他志同道合之人,哪怕之前受过那么的折磨和失望,也是值得的。   看着神情坚毅的贺穆兰,拓跋焘笑了。   “哪里需要你做什么……”   他望着后面渐渐聚集而来的宿卫,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想要大魏国库丰盈,光靠劝课农桑是没有用的,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均田之事,从我开始,至我的儿子、孙子、曾孙、玄孙,除非大魏粮食短缺、人口不足的问题解决,否则要作为我大魏的律法,一直推行下去。正因为它如此重要,所以我不能允许任何一位大臣在我死后因为这个而惨遭不幸,导致均田失败……”   他也是读过史书的,当然知道商鞅变法的结局是什么。   “此事我欲自己在朝中提出,不需要任何大臣为我上议。”   宿卫们已经有几个隐约听到了“均田”二字,顿时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反倒不敢再上前了。   拓跋焘看了一眼自己的宿卫们,对着贺穆兰不紧不慢地说道:   “露田属于国家,从平城开始,先分露田。有露田开垦,可得良田和出产,直到得田之人老死,露田归回国家,变为良田;麻田可得布,桑田可得丝,盈者得卖其盈,不足者得买其不足,如此一来,等到了灾年,就不至于饿殍遍野……”   他说的未来太过美好,以至于贺穆兰忘了身在何处,只顾入神的听着他的广阔计划。   “除了田,耕牛、种子,也要进行分配,否则杂胡和贫户有田无种,又无人力开垦,只能对着露田空叹息。南朝耕种技术成熟,我欲派遣使者、商人、前往刘宋学习耕种、购买有关耕种的书籍、农具,雇佣擅长耕种的老农来我大魏推广新的耕种知识……”   拓跋焘双眼熠熠生辉,饮酒后的亢奋带着精神上的满足,使得他说出来的话带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像是被他的话语吸引一般,还在不远之处进退为难的宿卫中,开始有人不由自主的向着这位年轻的帝王迈出了脚步。   一人,两人,三人……   随着拓跋焘的语气越来越坚定、神情越来越自信,靠向他的宿卫也就越来越多,脚步也越来越稳健。   “我大魏如今兵强马壮,却不敢说再无后患。打仗需要粮草、灾年需要粮食,粮食便是一切,人口便是一切,我欲让大魏四方无事,国富民康,需要依仗的正是诸位忠诚之士,我如今正当盛年,诸位也正当盛年,我身为一国国主尚且不惧,各位难道就如此惧怕吗?”   他环视四方,只见宿卫之中十之七八已经重新围绕在他的身边,可尚有一部分人没有出现什么亢奋的神情。   这些宿卫大多并非鲜卑人马,而是地方宗主督户之后,或是和地方宗主有所关系。   拓跋焘试探的目的已经达成,最后的“惧怕”几字,犹如巨石压顶一般向着这些宿卫逼去,有些性子不够沉稳的,当场就跪了下来,伏地只敢低呼“万岁”。   一些不想跪,也不想表态的,看到身边的宿卫跪了下来,只好露出一副不得不跪的样子也跪了下去。   这些心中有所不甘的宿卫都已经跪了,更别说之前神色亢奋的热血汉子们。在贺穆兰的率先引领下,营门外的诸卫纷纷向着拓跋焘低下了他们的头颅,服从他的决定。   四方拜伏,唯有拓跋焘屹立其中,神采昂扬。看此时,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不知多年后再想起此幕,在场诸人不知又有什么样的感触。   是后悔,还是骄傲。   这世上有一种力量,原本就是超脱门第、超脱民族、超脱凡俗的。   ——这是向上的信念,是历史的足迹,是天道和人道的权衡与挣扎。   能为这样的君王效力,贺穆兰与有荣焉。     贺穆兰正为了盖吴的卢水胡族人在军营里混吃混喝而努力奋斗,而他那些耿直刚毅的族人们,甚至间接促使了北魏这位年轻君主改革的决心,他自然更是更不知情。   若是他知道了拓跋焘的决心,便更不会后悔为了花木兰而如此拼命。   正如盖吴所想的,天台军过去的族人没有那么容易来到平城。盖吴有盖天台的挚友帮助,所以可以洗白身份进入平城,甚至能带着昔日的手下混成商队进来,可他的叔叔们却没有这样的本事。   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入平城,甚至能带着可怕的武器,他们借助的力量,是来自于北凉。   拓跋焘以为那重弩来自于刘宋,这推断并不假,不过却不是刘宋人在指使一切,而是北凉的白兴平。   北凉是由卢水胡人建立的政权,多年来自然也对天台军多有资助,白兴平是杏城出身的卢水胡人,一直充当着北凉朝廷和天台军之间的“中间人”身份,对于诸国之中给卢水胡介绍活计的“头子”都十分熟悉。   借助往日的关系,白兴平轻而易举的联系到了盖吴两位叔叔的手下,并且将他们引荐给了沮渠牧犍。   若是盖吴两个老奸巨猾的叔叔在此,沮渠牧犍是不可能轻易就忽悠到这群卢水胡人为钱卖命的。可偏偏盖吴的两个叔叔受到刘宋贵人的邀约,已经带着部分手下渡江南下了,所以留在魏国和夏国境内的,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手下而已。   他们留在北方一来是为了搜集情报,二来也是为了招揽活计养活族人,沮渠牧犍背后的北凉也是卢水胡人,加之沮渠牧犍暗指花木兰可能会因为和他的过节而挑拨北凉和北魏关系,这些卢水胡人为了保护在北凉的同族,也就接了这单生意。   沮渠牧犍通过使臣的关系,设法安排了十个卢水胡的好手进入平城,北凉和刘宋交好,重弩这种武器也有得到过馈赠,沮渠牧犍原本拆散了混在行李中带了一副进入魏国,是为了自保所用,如今给这些力大的卢水胡人作为行刺武器使用,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沮渠牧犍狡猾就狡猾在他不但利用了天台军,而且还为了和他们撇清关系而不主动联络他们,只靠使团里一位僧人和他们在平城的寺庙里接头。   白兴平一直对沮渠牧犍刺杀花木兰持反对意见,他主动联络杏城的天台军,是为了对付即将归附的赫连定。若是能刺杀了赫连定,让魏国和赫连定的人马交恶,那北凉就能在南北的夹缝中多喘息一段时日。   赫连定说来和北凉有杀害世子之仇,白兴平寻找天台军刺杀赫连定,也算是报了国仇,这在道义上来说,是站的住脚的。   可花木兰是谁?不过是刚刚有些名声的一位年轻将军而已,就算他本事再厉害,影响再大,也抵不过赫连定的作用。   花木兰和北凉有什么怨恨呢?从没有。而且他还将出使北凉,一旦现在交恶,说不定整个出使后的局势都会出现变化。   但沮渠牧犍就是信誓旦旦的认为花木兰一定会成为北凉的大敌。如今魏国的名将大多年迈,宗室领军不能让拓跋焘信任,快速窜起的花木兰就成为拓跋焘征战四方的最好武器。   他坚信如果不趁现在把花木兰杀了,以后只会后患无穷。   天台军要是全盛之时,盖天台说不定真会接下刺杀赫连定的任务。可如今天台军群龙无首,资历最高的左右宗老又去了刘宋,留下的小首领摄于赫连定在夏国的声威,竟不敢接沮渠牧犍的这个任务。   白兴平再怎么厉害,他也是臣子,而沮渠牧犍是他的上官,卢水胡人不愿意去谋划赫连定,却愿意为沮渠牧犍除去花木兰。   因为即使杀了赫连定可以得到不少的报酬,可报酬却是要命花的,而花木兰住的地方没有防护,每日来回的行程也十分规律,刺客们最喜欢刺杀这样的人。   更别说他们还有可以在三百步之外杀人的利器。   但这些卢水胡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花木兰的身边发现了昔日首领之子,而这首领之子还和花木兰一副非常亲昵的样子!   卢水胡人禁止内斗,一切纠纷以比武解决,这些人是从天台军出来的,盖天台死后他们抛弃少主各自为主已经足够内疚了,如果误伤或者牵连到了盖吴,他们就算万死也无法洗刷这个耻辱。   所以第一箭射空后,他们没有再继续行刺,而是立刻从二楼的后窗带着拆开的重弩离开,从而避过了陈节等人后来的搜查。   到了第二日,一直盯着贺穆兰的卢水胡人更是赫然发现,他们天台军有几百族人清早就聚集在贺穆兰的府上,更是出入不离贺穆兰,一副以保护者自居的样子。   这样的结果让他们心中惧怕,只能返回借住的寺院,情愿十倍返还沮渠牧犍这个活儿的订金,也不愿意再继续下去。   卢水胡人不伤害朋友。即使沮渠牧犍是同族之人,可和他们也称不上朋友。但盖吴交好、甚至能让天台军最死忠盖天王的汉子们贴身保护的,绝对是卢水胡人的朋友。   盖吴通过昔日的人脉一路搜查,最后查找到了平城中心归康里的康宁寺,而后再无这些族人的踪迹。   天台军嘴严是出了名的,盖吴的族人们虽然接受了沮渠牧犍的委托,却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半分委托者的身份。   但是卢水胡人自己有传递信息的法子,正是这法子让他找到了康宁寺来。   盖吴原本以为进了康宁寺,就可以找到父亲昔日的部下,却没想到他一到康宁寺报出自己的名字就被毕恭毕敬的接待了,可之后就再不顺利。   “你是谁?我的族人到底在哪里?”   被“请”到禅房的盖吴警觉地瞪视着屋子里的僧人,忍不住出声厉喝。   面目清俊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微笑着开口。   “盖施主不必震怒,贫僧请你前来,是想要和你聊聊……”   “我不想和你聊什么!”   盖吴感觉到情况不对,连忙转身想要离开。   可无论他如何使劲摇动那扇禅房之门,也没看到它打开丝毫缝隙。   “你!你居然还是僧人!竟做这种强盗的买卖!”   盖吴拔出双刀,直指那年轻僧人。   “你若再不开门,别怪我不客气!”   “阿弥陀佛,施主火气真大。”   年轻的和尚烦恼地摇了摇头。   “你若不客气,那你那些朋友,我也就没办法客气对待了呢。”   一听到这句,盖吴大惊失色。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313章 我要发愿   对盖吴来说,僧人并不陌生。卢水胡人尊崇佛教,仅仅杏城一地,就有寺庙几十座。   在北地传教的大多是净土宗,追求死后成佛,无论生前有多少罪恶,只要你愿意成佛,相信净土的存在,发愿前往净土,念经和供养就可成佛。   前往南朝的僧人大多是“见性成佛”的禅宗僧人。这也很正常,北地的胡人十分单纯,像是杀鬼的那样的,能把所有的经文背的滚瓜烂熟,可却解释不清楚意思,更别说以心印心,顿悟成佛了,对于鲜卑人、卢水胡人、匈奴人来说,“我信佛有什么好处,我如何能成佛”才是重点。净土宗的教义最简单,也就最适合在北朝传播。   无恶不作的强盗、马贼、佣兵,也许平日里全是一副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可依旧信仰佛教,尊敬僧人,期待死后能够进入净土,这在今人看来是相抵触的一件事情,坏人怎么能上天堂呢?   可在那个时代,这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就以魏国来说,魏国的鲜卑贵族多信佛,而净土宗是要“发愿”的,这也导致国内多立佛寺、佛像、佛窟。   “我发愿造一座塔,以助我死后成佛”,然后一座塔就这么立起来了。   有些认为这个不是大功德,例如在敦煌修行的僧人,可能发愿“敦煌凿佛窟千座”,这就不是一力能完成的了。在这个世上,谁有这种资本和能力呢?自然是各国的国主。   所以为了完成各自的“发愿”,有无数僧人开始积极的入世、甚至涉足政治,以完成自己的“愿”,可以行上“净土之路”。   后世的盖吴笃信佛教,从贺穆兰第一次见到他,他的耳环便是两个小佛像就可以看出。而如今的盖吴显然还没到那种地步,他对僧人的尊敬只是族人生活中潜移默化造成的。   许多杂胡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他们居无定所,不识字、不会说鲜卑话、汉话,而也没有专门的官府衙门安抚他们的生活、解答他们的疑惑。   可在佛门眼中,众生是平等的,他们会在杂胡需要的时候庇护他们,教他们习文识字,照顾他们的妻儿家小,超度枉死的亡灵,安抚活着的生人。   在许多卢水胡的眼里,这些僧人就是行走在人间的佛祖,对他们的尊敬也就越发强烈,几近膜拜的地步。   盖吴会脱口而出“你是什么人”,其实内心已经十分矛盾。他认为真正的僧人是不会伤害他的族人的,而这位僧人却明显会用别人的性命来威胁他,这已经超出他以往对于“僧人”的惯有印象,以至于不相信他是“僧人”的地步。   无论是和北朝僧人还是南朝僧人,都尊崇佛家一个规矩——不杀生。   在这乱世之中,情愿引颈就戮也不杀生的力量也是一种值得让人尊敬的力量,所以从西域不停的有僧人前往东方,却没有死在路上,也没有多少强盗和马贼愿意杀和尚,除了因为担心遭了“果报”,更多的是被这种精神感化。   这个谈笑间用盖吴的族人威胁他留下的僧人显然不在这些僧人范围里。   面对盖吴的质问,他笑着合掌。   “贫僧法号昙芸。”   “你……你怎么可能是僧人?”   盖吴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指了指他。   “哪里有你这样的僧人?!”   昙芸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悲天悯人的微笑,“贫僧当然是僧人,而且还是个大和尚。”   “你这么年轻,居然是主持此寺之人?”   大和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称呼的。和尚是“上师”之意,在这个时代,敢自称“和尚”的,都是一座寺庙的主持,或者精通佛法到了一定的地步,也可以被称为和尚。   否则就如同后世爱染和其师父那样已经颇具佛性之人,也不过只能被称为“比丘”或者“野僧”罢了。   昙芸但笑不语,似乎在看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   “你既然是大和尚,为何要伤害我的族人?我劝你将他们放出来,否则你破坏了戒律,即使再怎么念经也去不了净土了!”   盖吴将双手暗暗放在刀柄上,一旦发现昙芸有所不对,就要动手。   “既然世人杀生依旧可以成佛,为何大和尚杀生不能成佛?众生既然平等,那大和尚做什么,和施主做什么,并无不同才是啊。”   “我不和你说这些虚话,我怎么可能说得过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孑然一身,身无分文,就算你想要我供奉你们什么也是没有的。我那些族人都是苦人,你若是想要抓他们去讨赏,我劝你也……”   盖吴并不知道其中的关节,还以为康平寺的这位年轻主持发现了他的族人们是刺客,所以才先控制起来,想要和他聊一聊。   盖吴此时还不是后世那种沉稳干练的首领,面对这突发的情况,心中既慌乱又害怕,一开口就是虚张声势,乱了自己的分寸。   但他面对的明显是涵养和阅历都比他强的多的大和尚,后者不但不恼,反倒云淡风轻地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我说我要找你聊聊啊。”   到了这一步,再怎么纠结也没有用了,他来之前以防万一,已经托了人去花府送信,虽不知道师父多久才能来,但时间拖延的越长对他就越有优势。想到花木兰,盖吴犹如心中定了一根定海神针,面对昙芸那像是若无其事的态度,盖吴索性席地盘腿而坐,强忍着让自己定下心来。   “你要和我聊什么,聊吧。”   他突然淡定下来,昙芸反倒有些不适应了,待过了半晌,这才幽幽开口。   “施主刚刚说自己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未免妄自微薄了。在贫僧看来,施主已经比世上许多人拥有的都多,能做到许多人都做不了的事。”   这番话师父之前也和他说过,他曾这么安慰自卑的自己:   “你有这么多族人爱护你,又有一身好武艺,有能够行走天下的脚,作为一个人你已经拥有了许多。这世上还有许多事在等着你做,所以你更要行上正道,方可不辜负上苍赋予你的一切。”   所以盖吴心一旦安定下来,反倒全身放松,点了点头,只回了他三个字。   “我知道。”   昙芸一僵,他以为盖吴会问他“我到底有什么呢?”,亦或者直接斥他说的是无稽之谈,无论是哪一种,昙芸都有办法接下去,却独独没想到盖吴居然说“我知道”。   所谓“机锋”,不过是思维敏捷之辈推算对手会回应什么然后进行“预判反击”的一种技巧,信佛的人,思维框架都在其中,即使偶有惊人之语,如果提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性格,再了解他的价值观,就能把握谈话的节奏,将对方牵着鼻子走,掌控接下来的局面。   昙芸十分擅长这种“博弈”,在盖吴来到之前,他已经了解了他的生平和他的性格,知道他虽武艺十分高强,但性格却很敏感偏执,而且和绝大部分浑浑噩噩的卢水胡人不同,他和其父盖天台一般,生来拥有一腔热血和志气,认为自己迟早能做出一番大事来。   这样的年轻人是最好摆弄的,也是最好煽动的,昙芸对自己把握“聊一聊”的节奏很有自信,可是不过才几句话的功夫,竟让他有些无法接下去的感觉!   这感觉十分糟糕,昙芸虽然仍然还在笑,但笑容已经僵硬了许多。   “能了解自己的不凡,也是成大事具备的天赋啊。”   昙芸顿了顿,继续说道:“施主既然已经有了成大事的天赋,为何还在这里蹉跎呢?”   “我知道我有本事,和我要成大事有什么关系?大和尚,我实在不耐烦这么说话,你就直接说你要做什么成吗?”   盖吴用少年特有的直率眼神紧紧地逼视着他。   “若你将我的族人伤了分毫,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是如何‘成大事’的……”   他的眼神犹如蓄势待发的幼豹,让昙芸的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他没找错人,这盖吴实在是一颗好苗子,而惊的却是他比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要优秀的多,竟让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牵着他走。   “施主身为盖天王之子,就没想过成为令尊那样的英雄?天台军如今四分五裂,你的族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老弱病残无人赡养,魏国却依旧在横征暴敛,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改变这样的生活吗?”   昙芸意有所指地看着盖吴。   “你明明是不弱于任何人的强者,却情愿如同贩夫走卒一般的活着,任凭你的族人在世道中痛苦挣扎,任凭令尊一辈子的心血沦为笑谈,这难道就是你的志向吗?”   昙芸的声音渐渐高远,如同天际飘来一般。这也是佛门的一种技巧,也可以叫做“神通”,有催眠之效。   催眠这种东西,对于心志坚定的人是全然没有效果的,若是一个人内心对催眠有所抵抗,从一开始就防备,也无法奏效。这就是昙芸为何不停的想要掌握对话节奏的原因。只有彻底攻破对方的心房,或者击中对方心底最怀疑的一种念头,这种“神通”才可能奏效。   如今彻底攻破对方的心房已经没有用了,昙芸只能想办法击中他内心最深切的愿望。   而他猜对了。   心思有所动摇的盖吴被他的声音所摄,眼神渐渐涣散。   “盖吴,你该醒醒了!你应当过上振臂一呼,从者如云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沦为别人的附庸!”   昙芸最后的声音如同棒喝一般印入盖吴的心底,让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神采,只知道呆呆地开口:   “我该怎么做?”   “你是天台军首领之子,原本就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威望。去找你的叔叔们,去击败他们,成为天台军真正的首领。”   随着昙芸言语的诱惑,盖吴的眼前出现自己打败两个叔叔,收拢天台军残兵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英武不凡,双刀所指之处,人人无不拜伏。   盖吴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是,我该去击败他们。他们已经老了,不是我的对手了……”   “正是如此!”   昙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去召集你的族人,去联合夏地那些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胡人们,壮大你的天台军!到时候,你可联合夏国十万胡人,让那些逼得你们屈辱生存的恶人看看你们的厉害!你可以成为不输于佛狸、不输于当世任何一位强者的英雄!”   “联合其他胡人?”盖吴的眼神渐渐开始有些清明。“我联合他们做什么?我们之前就没有什么往来。”   卢水胡在夏国也算是强大的一支,不需要倚仗任何胡族,当然,也不会和其他部落交恶就是了。   昙芸叹了口气,心知这个年轻人的野心居然并没有他勾画的大,只好再换了一种说法:“光有卢水胡人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若是联合其他胡人,你们族人的生活就会好一些。卢水胡的人还是太少了,这世上,多些志同道合的同伴总是好的,是不是?”   也许是“志同道合”四个字触动了盖吴,让他肃穆起来。   “你说的没错,有同伴总是好的。”   “便是如此!有了同伴之后,你也可以和那位平原公一样,率领天台军去打下一个国家,甚至在夏地自立为王。嘿嘿,你们卢水胡已经有一位国主了。那位大名鼎鼎的沮渠蒙逊,难道一开始就是北凉国主吗?这世上再多一位叫盖吴的国主,又有什么不可?”   昙芸越说眼睛越是明亮,盖吴也是一般。催眠大师要催眠别人,首先自己就要坚定自己的信念是对的,对施术者也有不小的影响。   但昙芸知道自己的亢奋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所以能够保持内心最后一丝镇定而不迷失。   “是,我也可以成为人上人。鲜卑人立了魏国,所以鲜卑人处处高人一等。待我也立了国,我也可让我的族人们高人一等……”   盖吴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卢水胡人昂首挺胸行走天下的样子。   “到时候,你天下无敌,人人对你俯首称臣……”   昙芸不停的把这样的种子播进他的心里,也许他从这种情境里出去后记不得昙芸是谁,但一定记得他要去击败两个叔叔,整合卢水胡人,记得他要带领天台军走上争霸的道路。   根基如此浅薄的卢水胡人要成事,自然要借助许多势力的力量,到时候,他们便有可趁之机,也有了操纵天台军行动的能力。   昙芸只觉得一开始的挫败感和出乎意料已经渐渐烟消云散,眼神里全然是计谋得逞后的得意和满足。   “天下无敌……天下无敌……”   盖吴的嘴唇翕动着,念叨这句武人都会狂热的句子。   然后只是片刻之间,盖吴猛然清醒了过来。   “不对!我不可能天下无敌!我打不过我师父!”   这样印入脑海和心底的深深敬畏如同当头棒喝一般敲醒了盖吴,“神通”的力量也在这种敬畏之前溃不成军。   昙芸的脑海里突然炸响,头疼欲裂地翻滚与地。   “啊!不可能!不可能!不!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片刻之前,盖吴的脑海里还翻滚着“击败他们”、“联合杂胡”、“争霸天下”的念头,这些念头就像是会让人上瘾一般,不停的让他反复想象着其后他会成就的霸业。   对于一个心性尚未成熟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念头无疑是致命的。不说盖吴,便是刘宋的刘氏兄弟,北魏的拓跋焘、夏国的赫连定,在年少甚至更小的时候,也一定都不停的想象着这样的情景。   但他们都有根基,有出身,有能力,他们这么想,在史书上只会添上一笔“少有大志”,而像是盖吴这样的出身,想要行进到史书上添上这么一笔,也不知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阻。   这样的未来,若是之前的盖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他就像是被关在栅栏里的猛虎,总是渴望着能出去狰狞一番,哪怕粉身碎骨。   可现在他的面前已经有了另一条路,另一条更光明、更平坦的路!   “是,你说的很好,说的很让人向往。可是你却不知道有一个破绽。而这个破绽,是你如何也绕不过去的!”   盖吴精神一震,揉着有些昏沉的脑袋站了起来。随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清明,昙芸的眼神则越来越涣散。   “我敌不过我的师父,所以我根本就做不到什么天下无敌!我们卢水胡人的规矩,只要有人打败了首领,就可以命令对方做一件事。就算我日后再怎么想争霸,只要我师父一出手,我就必须俯首称臣。”   盖吴冷笑了起来。   “你只觉得我一定不甘心天台军四分五裂,不甘心魏人占了我们的杏城,因为我父亲输给了长孙翰,所以天台军解散了,也没有再抵抗魏国的铁骑。可你却不知道,我父亲是故意输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敌不过鲜卑人,他只有一死,才能保住族人们不必死于抵抗之后的屠杀。长孙翰得到了声誉,放过了剩下的天台军和我的族人们,这是我父亲的选择。”   盖吴心中的痛苦即使对花木兰也没有说过,可看到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昙芸,他却发自内心的想要让他更加痛苦。   他刚刚差点操纵了他的人生!   他怎么敢!   他竟然也敢妄称是僧人!   “……所以我的心里对鲜卑人并无怨恨,这条路是每一任天台军的首领都要走过的。卢水胡天台军的‘首领’之道,原本就是‘牺牲’之道,而非‘争霸’之道。”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法术,厉害如昙无谶,施展“神力通”的时候也让沮渠牧犍遭到了反噬,更别说是这么一位“大和尚”。   被反噬的昙芸用墙抵着自己的额头,期望能用这种方式冰凉自己的神智,让自己不至于陷入到可怕的境地里去。   可盖吴怎么可能饶的过他?   他拔出自己的弯刀,一把横在他的咽喉上,大声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我的族人们在哪里?!”   随着他的喝问,反噬的力量也渐渐显现,这位刚刚还谈笑风生仪态不凡的和尚哀嚎了一声,双眼彻底失去了神采。   “贫僧昙芸。”他的语气变的木讷起来。“我在行愿。”   “你的族人……”他皱起眉头,像是抵御着什么本能,额头也冒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   盖吴见他刚刚还像是中了邪一般有问必答,转眼间就又开始支吾,立刻又大声喝问了一遍。   “你的族人,已经被敦煌太守派来收回重弩的人都杀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留下活口的。”   以北凉国的国力,当然不怕得罪天台军的流亡残军。   盖吴之前只查到自己的族人落脚在这里,是受人雇佣去行刺花木兰的,重弩是雇主给的,却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如今一听到昙芸的说法,立刻惊呼了起来。   “沮渠家的人?”   也许是里面动静不对,也许是之前昙芸的呼喝被人听见,院子里突然开始有了异响。   随着几声询问之后,大门被人从外打开,也有人破窗而入,手持利刃,见到盖吴用刀抵着昙芸的样子立刻挥动武器就砍,竟是一点也不关心昙芸的性命!   这些人都身着白衣,脸上蒙着白色的布巾,看不清他们的面目。盖吴被人前后夹击,也顾不得杀了昙芸了,立刻挥刀格挡,一个翻滚避开众人的围攻。   他来之前被贺穆兰“特训”过,虽说这些人使的不是盖家的双刀,但这种东西是一通百通的,他既然知道了自家家传刀法的破绽,自然就会也弥补自己刀法的破绽,所以虽然在这狭小的地方以一敌众,竟然也没有落入下风。   只是片刻功夫,昙芸又重新被这些人搭救了回去,行动之果决,手段之老辣,几乎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而他们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也确实像这昙芸对他们可有可无一般。   盖吴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惊天的大阴谋里。   一个白衣人打量了盖吴一下,开口问另一个白衣人:“他似乎没得手,这人怎么办?杀了他?”   另一个人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不行,还有两个老东西呢。真可惜,他比那两个老东西可用多了。先把上师送走,我们了结此人!”   这两人说的话用的都是梵语,梵语之复杂举世公认,盖吴不但没听懂,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用的是哪国话。   两人话一说完,一半人护着昙芸往屋外走,另一半人立刻圈住盖吴,一副不杀了他不肯罢休的样子。   盖吴双刀难敌这么多人的攻势,只能将将维持不败,眼见着昙芸被架住往外走,猛然想起之前这个僧人说过他这么做是为了“行愿”,冒着生命的危险大喝了一句。   “你到底行的是什么愿?”   也许是那邪术的反噬还有效果,已经走出了屋外的昙芸居然还回答了他带的话。   “我发愿,要让这世上众生平等!”   听到这句话,盖吴架住敌人刀剑的刀都滞了一滞。便是此刻昙芸说出“我要建立一个国家”、“我要这世上只有佛门”,他都不会这么吃惊。   “头疼,上师中了自己的他心通了。”   几个人摇了摇头,挟制着昙芸往后门去了。   “小子,别看了,你今日是非死……”   “盖吴!在哪里,叫上一声!”   一声震慑四方的叫声从前院传来,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让人几欲落泪。   已经以为必死无疑的盖吴,泪盈于睫的朗声大叫了起来。   “师父!师父!快来救我!”   ☆、第314章 风波又起   白衣人们反应极其迅速,三次围攻之后拿不下盖吴,又听到人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当机立断就退,撤走的毫不犹豫。   贺穆兰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知道能让盖吴派人去求救的寺庙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寺庙,贺穆兰并不是托大的人,对方的后台可能还和刺杀自己的人有关系,干脆就把那两百多个卢水胡人全部带来了。   门口的僧人自然阻拦她,可整个寺中的僧人也没有两百多人,又怎么可能是贺穆兰的对手?当贺穆兰挟着雷霆之势冲入盖吴所在的小院时,除了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和大开的后门,就只剩满身皮肉伤的盖吴了。   这时代的武人早已经把受伤当做普通事,盖吴战斗经验丰富,在围攻中已经避开了绝大多数的致命伤,但依然还是有不少伤。贺穆兰等人都是久战之人,一扫他的伤口就知道他伤的不深,包扎一下就好,纷纷都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为何要求救?谁伤了你?”   贺穆兰还剑入鞘,立在庭院之中出口询问。   “和你们说了,不可以去主持的山堂,主持他在静……”   一群僧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显然是贺穆兰来的太快,而且一路又有动手,这些僧人都很怕她,一副要想制止又不敢进来的样子,离贺穆兰远远的喊叫着。   当发现后门大开,盖吴又一身伤口的时候,这些僧人吓得瞪大了眼睛,转身就跑。   “师父,这个寺庙不对,刚刚有一群白衣人围攻我,救走了一个大和尚。那大和尚脑子有毛病,这些僧人说不定也是妖僧。”盖吴恨声叫道:“不能让他们走脱了!”   “去把寺里的僧人都捉拿了!”   贺穆兰得了拓跋焘的授意,对这些刺客决不能轻饶。   “是!”   一群卢水胡人立刻分散开来,像是老鹰捉小鸡一般几步追上那些僧人,将他们擒住用腰带绑了,继续又往寺中四处寻找其他的僧人。   一时间,叫骂声、诵念佛号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这里又是城中的寺庙,不是荒郊野寺,进了这么一群凶神恶煞,顿时就有周围的人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大魏民风彪悍,民间许多人都信仰佛教,待一群人壮着胆子进入寺中,好家伙,居然有一群杂胡袭击僧人!   “快救这些比丘!”   “哎呀,这强人都进了平城了,左右戍卫将军是怎么当的!”   “杀人啦!杀人啦!”   “快去找官府来!”   乱七八糟的叫喊声传遍了整院,也不知道是有人浑水摸鱼还是真的古道热肠,等贺穆兰带来的卢水胡人控制住全寺的僧人时,康宁寺里已经围满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盖吴和贺穆兰站在康宁寺主持院子里的檐下,贺穆兰一边帮盖吴包扎,一边听盖吴说着自己的经历。当听到昙芸发的愿时,忍不住蹙了蹙眉。   “那是不可能的。”   贺穆兰想到后世,那时候制度已经算比较健全了,尤其是国外的发达国家,哪怕再怎么人性化注重人权,可是该有的差距也是有的,绝没有到人人平等的地步。   “他如果发的是这个愿,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   盖吴愣了愣,似乎是为贺穆兰的笃定感到吃惊。   “师父,你也认为人该分三六九等吗?”   花木兰也有汉人士大夫的门第之见?   “不,我只是认为,人生下来就是不同的,所以没有众生平等之说。”贺穆兰摇了摇头,“我生下来力气就比别人大,所以我晋升和出头都比别人容易些。我力气大,你力气比我小,是我的过错吗?既然如此,我们都有上升的路径,可我就是比你快,这岂不是一种不公平?可不公平一开始就存在了,有些不公平,不是你想要消弭就可以消弭的。”   “这不是正确的路。人要想的是如何各自发挥自己的长处,而不是追求众生平等。你个子高,我个子矮,我们比身高时我下面垫个石头,看起来是一样高了,可是有意义吗?你个子高,你就做个子高才能做的事,我个子矮,我就做矮个子才能做的事。如此一来,谁也不用说谁更有用,谁更厉害,因为众生原本就是不一样的,这是老天赐予我们的最好礼物啊。”   贺穆兰看着已经呆掉的盖吴,微微一笑。   “怎么,觉得我说的是诡辩?”   “不,不是……”盖吴有些愣愣的。“只是很少听见师父说这么一大段话……”   贺穆兰平日并不是多话的人,盖吴和她接触时间不长,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自然惊讶于她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不是我不爱说话,而是我说的话,很多时候无人能懂。而我也不期望别人能懂……”贺穆兰闭了闭眼,想起拓跋焘想要进行的“土改”,想到赫连定归降魏国会带来的影响,想到北凉的蠢蠢欲动,只觉得她肩头的担子是那么重,而这世上却没有几个人能分担,顿时心中抑郁。   就算在她的潜移默化下,盖吴和这一群卢水胡人能够跟上她的脚步,那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猛听得门外嘈杂之声大作。贺穆兰和盖吴倾耳一听,竟都是唾骂和侮辱之言!   “你们这些杂胡是穷疯了是不是?竟然敢在平城脚下行凶?等戍卫们来了,让你们知道这里可不是你们可以横行的地方!”   一个年纪较大的长者一边威胁,一边叫骂着:   “你们会遭报应的!”   “就是就是!这里的主持昙芸大师是个好人,经常为我们治病的……”一个年纪较年轻的妇人微微红着脸哀求道:“诸位壮士是不是和寺中僧人们有什么误会?让我们进去看看昙芸大师可安好行吗”   “和他们废话什么!我们冲进去!”   “就是,我看这些杂胡敢不敢冲撞我们!”   一群男女老幼携手往里冲,被捆着绑在大堂里的僧人们听到外面的动静,高声的大叫了起来,向外面的人呼救,没有一会儿,这些平城的百姓就冲了进来。卢水胡人们手足无措,根本不敢出手,可是贺穆兰又下令要抓住寺庙里的所有僧人,他们只得围起人墙,将百姓挡在其外。   这些百姓有些是出来逛集市的,有的就住在附近,一见这些卢水胡人寸步不让,什么早上买的菜、手中拿着的杂物,甚至还有在地上捡起石子草根等往卢水胡身上丢的。   即使是泥人也有几分土性,何况这些卢水胡人原本脾气就暴躁的很,被人用石头泥巴丢了一身,当下就要动手发作……   “都住手!”   贺穆兰领着盖吴从后院转到释迦堂门口,一声大喝之下,众人纷纷僵住。   贺穆兰身穿戎装,腰佩巨剑,穿的又是鲜卑人典型的服饰,这些百姓在天子脚下为民,哪个眼睛不亮?再一想到这位大人有几百号人作为手下,气势就先弱了三分,手中的泥土草鞋破鞋石子通通放下,呐呐地讪笑。   可还有许多不依不饶的,因为信仰虔诚的缘故,看到贺穆兰出现便斥责着:“你就是他们的主人?你不知道这康宁寺是这几条坊里一起供奉的吗?你怎么能为难大师们?”   有一个女人似乎是孩子在这里出家为僧,哭倒在贺穆兰脚边,只顾喊着儿子的名字。   贺穆兰没想到这么一座小小的寺庙,既不是敕造的护国寺,也不是什么高僧大德主持的大寺,竟然也有这么多人关心,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盖吴却不管这些,瞪着眼睛就骂:“什么大师!祸害我们卢水胡人的性命,又差点用妖法毁了我,明明就是一个妖僧!”   “你说什么!”   “你们这群强人,为了抢劫血口喷人!”   当下又见要起纠纷,贺穆兰按住盖吴,再见身后的卢水胡人气的都要炸了,有心要调开两边矛盾的对象,对着他们命令道:“把全寺都搜一遍,他们若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   她声音洪亮,又在释迦堂门口,霎时间就听到堂里有几声吸气声,显然里面有人吃惊或心虚,一听到贺穆兰的话就有些失态。   卢水胡人只捆了他们,却没有塞住他们的嘴。这些僧人开始不住的向外面的百姓求救,只把贺穆兰等人描绘的犹如杀人狂魔、凶神恶煞一般。   眼见着看热闹和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贺穆兰也没好脾气和他们继续僵持了,一边指挥卢水胡人们去搜索全寺,一边肃容对周围的百姓抱了抱拳。   “我是怀朔花木兰,忝为御前虎贲军虎贲左司马,如今奉大可汗之令搜查此寺,诸位若有疑问,可以随我去衙门对质。”   她静静立在堂前,大有他们向前一步,自己就要出手的架势。   几个妇人已经哭倒在了一起,堂内的僧人听到“奉旨”云云已经吓得软倒。皇帝的威严自然是不可冒犯的,原本喊得最响的几个附近邻人也按下了自己愤怒的表情,可脚步却没有移动一步,似乎是要看到最后的结果。   这让贺穆兰不由得想到后来拓跋焘下令“灭佛”之时。那时候,即使被发现族诛,依然有许多人偷着供奉和尚,甚至让和尚到家里避难。枯叶寺旁的乡人为寺里两个和尚甚至封了山路,做成假的山壁,其工程何其浩大?又如张氏母子,为了保护寺里的慈苦大师几乎家破人亡。   这个时代百姓几乎没有避难所,会教授百姓知识、收容百姓逃避战乱和徭役的,只有寺庙和道观。   道观是清修之所,获得道牒不容易,而且道教几乎不收胡人,学习汉字修习经卷太困难了,佛教则不然,念句“阿弥陀佛”,剃了头发就能当和尚,梵文经卷就算许多多年老僧都未必精熟,差距也不是很大。   出家人慈悲为怀,天师道入道门槛太高,佛寺定期施粥赠药,接济穷人,还教许多胡人和汉人习字以及谋生的技巧,会得到广泛的支持也是常事。   可这一次,即使再怎么虔诚,这些百姓的也都齐齐失色。   随着一群卢水胡人悲伤的嚎哭之声发出,十几个卢水胡人或背或抱着族人的尸首从后殿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大哭,几近悲痛欲绝的地步!   这些天台军的族人没死于战乱,也没死于任务的过程,若是那么死了,也不失为一个勇士。可如今,竟憋屈又冤枉的死在这座寺庙的后院,手上和身上都绑着绳索,看样子死前十分痛苦,那临死时的狰狞表情已经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卢水胡人最信仰佛教,所以才会在这座寺中歇宿,如今在康宁寺的后院里发现了卢水胡人的尸体,他们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他们之前接到盖吴和贺穆兰的命令捆绑住这些僧人,尚且没有侮辱他们,也没有往他们嘴里塞东西,只是把他们放在堂里大殿中,就是希望他们是错的,能给他们一个道歉的机会。   可如今事实胜于雄辩,要道歉的,反倒该是这些僧人了。   围观的百姓都吓傻了,出了人命,又是这么多条人命,而且死的都极为痛苦,卢水胡人们大哭着把他们放在释迦堂外,一边念着佛号一边替死者解开身上的绳索,实在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   盖吴已经知道了这些族人的下场,可饶是如此,依旧惊得后退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是我叔叔的人马!他们……他们有的还是我的长辈,小时候我还拿他们当马骑过……瓦力卢阿叔,丘里阿叔……”   贺穆兰是法医,见这些人死的实在是痛苦,不免职业病发作,跪坐下来开始验尸。   她丝毫不惧这些死者恐怖的死状,小心的查看他们的瞳孔和口腔,又仔细探查了他们的身体四肢,顿时怒不可遏:“他们竟然活活将人闷死!这哪里是慈悲为怀的僧人,简直是一群疯子!”   陈节一直跟在贺穆兰身后,他和盖吴交情好,见后者无声落泪,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你莫太伤心。我们家将军以前人称‘玄衣木兰’,军中许多战死的将士都是他收殓的。现在虽然走的……不太……”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措辞,只好岔过。   “但你会给他们报仇,我们家将军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之前这些人还不知受了谁的委托来杀贺穆兰,可因为发现贺穆兰是盖吴的朋友,这些人收手不愿干了,杀人者反倒成了被杀了灭口的人,谁也不知道谁是主使者。   照理说,贺穆兰不该管这些要刺杀自己的凶手,可她又明白这些人不过是别人利用在手上的刀剑,又是徒弟的族人,不免有物伤其类之感,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   这原本就和她有关系,怎么能袖手旁观?   从后殿里抬出这些尸首开始,围观的百姓就开始默然不语。有些人听到陈节的话,用敬畏的表情看向贺穆兰。   仵作是贱役,没有人会把身居高位的贺穆兰和仵作联系在一起,而和死者打交道最多的,一个是超度亡灵的净土宗和尚,一个便是鲜卑人和其他杂胡接触最多的萨满巫师。   萨满教最高的法师便是一身黑衣,专门引神请灵,这个灵是战死的英灵和祖先的祖灵,是指引胡人们魂魄归属的指引之灵,所以许多人听到陈节的话,又见到贺穆兰一身黑衣,跪在尸首面前又翻眼皮又探脉搏,探查四肢的尸斑和痕迹,顿时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神秘。   原本是法医工作例行的程序,也被这些老百姓们当成人和鬼魂通话的法术,贺穆兰能一口说出这些人怎么死的,更是让人觉得敬畏万分。   “这些人先是被下了失去神智的迷药,但这种迷药大概药效不强,亦或者……”古代的炼药术还没有达到极纯的效果,无色无味更是扯淡。不是被发现不对了没喝多少,就是喝了迷药在临死前又清醒了。   贺穆兰顿了顿,又继续和盖吴说道:“他们在昏迷时被人捆绑,所以几乎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可是后来被这些僧人用布巾或者其他织物活活闷死,不免开始挣扎,所以四肢和后脑勺都有剧烈反抗的痕迹……”   她伸出双手,将自己的手掌用力搓热,几乎搓到发红的地步,捂在一个卢水胡人的眼睛上,嘴里默默数着秒数。   数到一百二十的时候,贺穆兰估算着两分钟过去的,将手拿了下来,随手一抚,那个叫丘里的中年男人痛苦瞪视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幸亏死的时间不长,若要再久点,真就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和表情僵死了。   “你莫伤心,陛下既然说了会彻查……”贺穆兰听到四周吸气之声此起彼伏,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   “……就一定会有白鹭官……咦?你们跪下做什么?”   贺穆兰看着一个又一个跪下的百姓,骇了一跳。   “又不是你们害了人,不必如此跪拜!”   她哪里知道,她随手就让死者死而瞑目,而读秒的喃喃自语看起来就像是在读咒语。这时代的百姓因为自身文化水平不高,多信神祇巫祝之事,现在见这么多死人已经是吓得半死,许多人已经想着是不是这个寺庙遭了什么神怪了,又见这位将军巫师来庙里降妖除魔、超度亡灵,顿时一个个跪了下来,想请求他原谅之前的冒犯。   除了几个妇人还在哭泣,场面几乎是一边倒的倾向了贺穆兰。   贺穆兰可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她还以为这些人看到死人太多吓到了,一边处变不惊的让陈节去找素和君前来处理此事,一边安抚百姓,请他们先行离开,免得受惊。   这些人哪敢走,一个个态度虔诚至极。莫说他们,就连贺穆兰身后的卢水胡人和盖吴等人,都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恨不得跪拜下来。   没过一会儿,除了那些死在后殿的卢水胡人,其他搜查寺庙的卢水胡人又有了重大的发现!   除了后殿,在几处禅房里,还发现了大量的兵器。除了刀剑这种魏国常有也不禁止的武器,另有弩、长弓和许多盔甲。   时人佩戴武器是习惯,可盔甲和弓箭弩箭就不是一般人会储备的,更别说僧院,这一下子,在平城最靠近内城的地方发现这么多武器,又有人莫名其妙死了,让人不寒而栗。   嗅到其中情况不对的一些平民立刻起身想要走,贺穆兰也不拦他们。是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这些人是事发后才跑过来的,大多是附近的住户,若真有问题,白鹭官能查的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更让人骇然的是,在一处偏僻的院落里居然还找出了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中有一个大腹便便,显然已经身怀六甲。   此事一浪接一浪,每一浪都拍的人瞠目结舌,就连贺穆兰这种见多识广之辈,在见到寺庙里搜出两个女人时都说不出话来。   那两个女人一见到哭倒在地的妇人立刻奔过去搀扶,口中称呼着“阿翁”,几个女人哭成一团,悲悲戚戚的哭唱了起来。   贺穆兰最惧怕这种又像是哭又像是唱的说话方式,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那几个妇人在说什么。   原来这寺中有两个男人是这两个妇人的独生子,他们是氐人,家中没有田地,拓跋焘又年年打仗,这两个妇人就舍尽家财,把儿子托庇进寺中做僧人。他们本来就是平城人士,平城外面都是禁田,住在城中的除非是工匠,很少有营生,一年又有七个月的徭役,为了生计不得不如此。   他们是氐人,身高体壮,便做了护院僧。他们入寺之前都有妻室,他们的母亲为了不让家里子嗣断绝,便把儿媳送进寺中,为僧人们做饭,顺便和已经出嫁的丈夫行那男女之事,好留下子嗣。   妇人们都哭哭嚷嚷地把罪责都背在自己身上,哭唱叫喊着儿子和儿媳是被她们逼迫所害。可在场的有不少是军户人家,听到她们这样的做法,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到地上,大骂着她们贪生怕死,耽误儿子。   贺穆兰在刚穿来的时候见到这种事很多回了,活不下去的去当僧人好歹还有一口饭吃,有人供养,这并非僧人的过错,而是国家的问题。她心中不免有些恻隐,便开口制止这些人的义愤填膺。   随着武器和女人被翻出,这个寺中的僧人淫【乱和意图谋逆的大罪是少不了,僧录司甚至都要倒霉。盖吴见到那些武器就知道已经大仇得报,只想着快点把族人的尸首收殓,好火化了送回杏城去。   寺中一群人哭的哭,叫的叫,骂的骂,唯有贺穆兰满心苍凉,忍不住扶剑而立,几乎有劈开这浑浊苍穹的念头!   “贺穆兰,陛下召你速速入宫!还有这些卢水胡人!”   随着素和君熟悉的声音,一队羽林军跟着他进入寺内。   陈节大概是半路上遇见素和君的,两人并肩而入,待看到院中跪倒这么多百姓,都是一愣。   素和君心中有些不安,为了贺穆兰,也为了拓跋焘,他掩饰性的大叫了起来:“尔等百姓还不速速退散!知道死了人,跪也没用!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不找你们!”   这一声大喊,便是把他们跪下的原因归结于这里死了人了。   羽林军们也没有多想,一群人冲入释迦堂内,把僧人们五花大绑,另有白鹭官收拾尸首、检查院中痕迹。   贺穆兰不知道素和君为何来的这么快,只能跟着素和君走出院子,后面跟着卢水胡人。两人一出这僧堂的山门,素和君就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贺穆兰说道:   “统万城那边的消息,赫连定遇到不明人马的袭击,如今不见踪影。陛下原本要亲自去探查消息,被崔太常按了下来,如今遣你带着一千羽林军日夜兼程赶往秦州,带上那些卢水胡人……”   素和君看着惊讶的贺穆兰,面色凝重道:   “他失踪的地方在杏城附近,那里多是羌人和卢水胡人。你不知道,明珠公主一恢复自由身,狄子玉就带着羌人叛了,四散而逃,不见了踪影。”   “啊?狄子玉?”   贺穆兰都快想不起这个倒霉蛋了。   她似乎记得在院子里,他和她还似乎动过手。   话说回来,那时候他肯定就知道赵明是赫连明珠了,所以那时候他那不理智的举动是为了……   争风吃醋?   “你怀疑是狄子玉做的?”   贺穆兰的脸色也沉重了起来。   羌人在夏国有儿郎上万,好好的老婆没了,若是出于颜面,想要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猜测。秦州是卢水胡人的地盘,有你那徒弟做指引,也算方便。羽林军是保护你去夏地的,但这么多人马一定不会逃过羌人的眼睛。陛下想让你先探查一二,若真是狄子玉和羌人做的,便去遣夏地的驻军去讨伐他们。”   素和君语速极快,座下的马蹄声却毫不停歇。   “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专心就会赫连公就好。务必要记得……”   素和君脸色郑重。   “其余人等都无所谓,赫连定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   “西秦还握在他的兵马手里!”   ☆、第315章 前往杏城   赫连定打下西秦时,一共带着一万的夏国精骑。这时代和汉代不同,不可能动辄十几万兵马,一万全部由骑兵组成的精锐,其补给就是一个可怕的数字,所以赫连定打下西秦,而西秦正在闹饥荒时,他知道必须要归顺魏国了。   拓跋焘自然是欣喜若狂的迎接赫连定的归顺,可是崔浩等一众大臣却不同意赫连定带着一万骑兵进入魏国,赫连定也不愿意将占领西秦的部队全部撤出,所以最终赫连定只带了三千骑兵进入自己原本的国家——夏国。   赫连定到了夏国之后,由统万城的大将军拓跋素护送赫连定进入魏境,可就在赫连定到达统万城之前,在一个叫虎跳涧的地方,赫连定的部队遭到了围攻,三千人里大半的骑兵尸首丢在了那里,赫连定和其剩下的部属也下落不明。   拓跋素不敢大意,在仔细清点过尸首之后发现没有赫连定的尸骨,这才松了一口气,火速给平城报讯。   从这些人根本没有搜刮赫连定那些人马的装备来看,赫连定应该是逃了,他们为了追赶赫连定,连赫连定战死部下身上齐备的盔甲和武器都没有扒下,也没有任何回返过的痕迹,显然已经追了很远。   这么多人马逃窜加追赶,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从留下的痕迹推算,赫连定应该是往秦州方向逃了,也有可能是被人有意往秦州方向驱赶。赫连定原本就是夏国人,熟悉夏国的地理环境,很有可能成功逃跑藏匿了起来,等候魏国的救援。   找到赫连定,救出他,便是魏国现在的当务之急。否则赫连定莫名其妙死在前往魏境的路上,他剩下的兵马一定会替他报仇,举旗反叛,那西秦就又要生出动乱。   正因为赫连定的地位如此重要,不但平城震动,就连驻守夏国的常山王拓跋素也不敢怠慢,派出无数斥候和兵马在虎跳涧附近搜查,可以说整个虎跳涧都踏遍了,又找寻周围的山川湖岳,没找到赫连定,却查出许多同样在搜寻什么的羌人。   这时候拓跋素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必当什么统万镇的大将军了。他派遣出使者去传召狄子玉和老羌王,结果羌人却杀了使者,更纠结了匈奴族的休屠部落一起反了大魏。   羌人反叛的理由很简单:大魏原本说把赫连明珠公主赐给羌人作为主母,结果少主得了一个假货,魏帝却把真公主藏起来了,这是一种羞辱,羌人不能接受。   既然魏国不能答应原本答应的条件,那羌人也就不必和背信弃义的可汗结盟,他们要自己抢回赫连明珠公主。   这种事,原本按以往的做法,不过就是把真的赫连公主再送过去,继续表示鲜卑人和羌人愿意结盟的诚意就可以了。可是如今赫连定身兼夏帝和秦地两地的国君,赫连明珠一下子变得尊贵起来,若是下嫁给狄子玉,便不那么合适,而且拓跋焘既然对赫连明珠势在必得,那就不可能把赫连明珠给他。   狄子玉正是知道娶妻无望,魏国又除了给狄子玉一个平羌将军以外再也没给羌人什么好处,索性就反了。   至于赫连定的失踪究竟是休屠人、卢水胡人还是羌人干的,答案也很明了。休屠部落是夏国的匈奴人,乃是汉代金日磾的那个家族,他们是匈奴人,不会和同为匈奴人的赫连家族结仇;   而卢水胡如今因为盖天台的战败而四分五裂,至今无法聚集起完整的人马,赫连定那三千骑兵乃是真正的精锐,即使在狭小的地方被人伏击也不至于死的那么快,对方人数一定数倍于赫连定,所以卢水胡人也可以排除嫌疑。   羌人是被夏国打败后残酷镇压了许多年才降服的,狄子玉甚至作为人质留在统万城许多年,进而结识了明珠公主。赫连定在夏国镇服其余诸族的手段非常高压,羌人、氐人、卢水胡人都很厌恶他,加之活捉赫连定就能要求以赫连明珠交换,这样羌人就能洗刷他们的耻辱,可谓是一举数得。   平城诸位大臣商议了半天之后,都一致认为唯有羌人可能伏击赫连定,羌人世居西境,若他们真要反了,往西逃窜迁徙,魏国派兵攻打劳民伤财,而羌人穷苦,也没什么好通过征战得到的财物,可谓是得不偿失,于是一般朝臣认为送出明珠公主去安抚狄子玉的羌部,一部分则认为赫连明珠只能嫁给拓跋焘,主张派兵去威慑羌人,先礼后兵。   好在赫连定一定是没有落入狄子玉的手里,否则狄子玉早就派出使者要求交换赫连明珠了,拓跋焘认为两派人马的谏言都不合适,最后是崔浩提出了谏言——狄子玉是肯定不能激怒的,夏国刚平,可以先派出使者安抚,拖延时间,然后寻觅可靠的精锐去把赫连定找到,解救出来。   此乃釜底抽薪之计,只要赫连定不在狄子玉手里,随时可以派兵征伐他们。可若是让狄子玉先掌握了赫连定的行踪,西秦和夏地的局势就不稳了。   在夏地搜寻赫连定的人马,原本应该用夏国原来的人马。可狄子玉本来就是夏人,这些人很容易暴露行踪,让狄子玉发现平城的意图,所以必须启用狄子玉不熟悉的人马。   杏城的卢水胡人一直居住在那里,对于秦州可谓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他们又是佣兵出身,但凡寻人、刺杀、夺物,可谓是驾轻就熟,要想在秦州那块地方找出赫连定,卢水胡人是最好的人选。   拓跋焘想要派出花木兰和卢水胡人去打探消息,却知道朝臣不会答应让不知道根底的卢水胡人去找,所以故意透露出自己想亲自去夏地寻找赫连定的消息。   他经常偷跑,拓跋焘这一作态不得了,所有朝臣都吓个半死,纷纷表示您派一个靠得住的大将过去找就行了,不必要御驾亲自前往夏地,狡猾的拓跋焘就用这样的方式派出了花木兰和卢水胡人们。   魏国的大臣们虽然认为花木兰太年轻了,可比起拓跋焘自己偷跑,便是派个小孩子去也没关系,更何况花木兰已经立下了赫赫的威名,又有收殓赫连家上百口人的事情在前,于是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这事就这么成了。   在这之前,能够带着羽林军出京的,不是宗室便是几位鲜卑族的族长,如今却让一个军户出身的将军带走了羽林军,便已经开了羽林军将领可以由寒门担任的先例。   哪怕贺穆兰只带走了一千人,而且只是“委任”一段时间,可有了这个先例在,日后拓跋焘再提拔人就容易的多。   贺穆兰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的接受这个任务,但她知道赫连定的身份不同寻常,而赫连明珠也可以算的上她的朋友,此事无论是出于公务还是私情,她都非要成功找到赫连定不可。   就在贺穆兰接到命令的第二天,她就趁着清早日出之前领着羽林军悄悄离开了平城,一路直奔夏境而去。      “止水,你可知赫连公会往哪儿逃?”   贺穆兰看着一脸忧色的少年,开口仔细询问。   这句话从平城接到赫连定失踪消息开始,就不断的有人问他,所以赫连止水一听到这个问题,立刻脱口而:   “我实在是不知道阿爷会藏到哪儿,我之前……”   他苦笑了一下。   “因为继母的关系,我和阿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关系也没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可在秦州有什么相识的好友?或是可靠的亲朋?”   贺穆兰不得不这样问他。赫连定会往秦州逃,一定是有他的原因,否则一路向东往魏国方向逃就好了,会这样做,肯定是因为赫连定已经料到往魏境方向也有人埋伏,只能往西北方向撤退。   他那样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哪怕到了绝境,也不会惊慌失措而逃的。   赫连止水摇了摇头:“若说关系亲密,我姑姑和我阿爷才是无话不谈。我出平城之前去宫中拜访过姑姑,她也是不知。秦州一直是诸族自立的地方,我阿爷除了出征会经过那里,是不过问秦州的事情的。”   赫连定是平原公,镇守长安,自然是不会过问秦州的事情。虽然两州都在陕西地区,可那里多山,相隔一个州有时候就隔着许多群山峻岭。   两人正在马上对话,一旁的盖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贺穆兰正在询问赫连定的情况,所以没注意到盖吴的神色,贺穆兰身后的陈节却是注意到了,在看着盖吴不停翕动嘴唇之后,忍不住叫了起来:   “盖吴,你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就是了,看的我急死了!”   这叫声一嚷出,赫连止水和贺穆兰齐齐都朝着盖吴看去。盖吴原本不知道该不该说,被陈节这么一嚷,只能不确定的开口。   “家父生前似乎提过,有一面天台军的天王旗曾经给了平原公。”盖吴从怀里掏出一面小旗,这旗帜贺穆兰在没穿越前也有一面,是后世的盖吴所赠,持此旗者可以得到卢水胡人的友谊,一共只有三面。   “若赫连公真的前往秦州,说不定是要去杏城……”   贺穆兰和赫连止水都没想过事情会如此容易,赫连止水更是错愕道:“此事当真?可家父从未说过……”   “赫连公曾经雇过我们天台军,截断废太子的后路。事后赫连昌被立为太子,和家父歃血为盟,议定只要赫连昌在位一天,绝不派一兵一卒进入杏城,由于赫连公是中间牵线之人,所以我父亲便给了他那面天王旗作为信物。”   盖吴将自己的旗子递给赫连止水看:“请君看看这枚小印,这是赫连公当年给我们的信物。”   他的那面天王旗下坠着一枚小坠,是个狼头的形状。   卢水胡人的图腾是狗,而非狼,匈奴人和高车人则是狼头。   赫连止水一看那枚狼头印章就已经信了一半,再看印章下面刻着的“平原公定”,立刻怆然涕下。   “是家父的印鉴!我小时候见过这枚印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连贺穆兰都难以置信自己的好运,惹不住嗟叹一番。   若是她当初没有收容盖吴为徒,这一帮卢水胡人还在四处游荡打工,她也就不可能发现在平城发生的那些阴谋,也许自己也死于卢水胡人的刺杀之下。   如今卢水胡人的存在坚定了拓跋焘土改的信念,而卢水胡人也愿意前往秦州寻找赫连定,可以说已经承认了魏国的统治。拓跋焘对于归顺自己顺从自己的胡族通常是采取安抚和为魏国所用的态度的,所以卢水胡人截然迥异于前世的道路已经可以想象到了。   按照卢水胡人从商代开始一直作为雇佣兵存在的价值来看,卢水胡人很可能成为高车人以外的第二支“募军”,虽然不可能成为军户,但募军是有军饷和战利品配给的,比做苦役和炮灰的杂胡不知道好出多少倍。   如今最头疼的问题竟也迎刃而解。若按盖吴的说法,赫连定很可能带着残兵隐匿行踪,偷偷去杏城寻找卢水胡人的帮助。   卢水胡人对朋友忠诚,宁愿死也不会出卖朋友。若没有盖吴的帮助,他们这些外人可能根本找不到赫连定的藏身之处,更别说得到赫连定的信任和他们返回魏国了。   “若盖郎能救出我的父亲,我赫连止水甘愿为奴受你驱使!”赫连止水当即翻身下马,朝着盖吴就地跪拜。   赫连止水是赫连勃勃的孙子,如今夏地赫连定的唯一之子,盖吴哪里敢受他的大礼,也跟着下马跪拜还礼,惶恐了起来。   “这是师父的任务,就是我的事情。更何况赫连公既然得了天王旗,便是卢水胡人的朋友,于情于理我们都义不容辞。只是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并不敢肯定,若是赫连公并非前往杏城寻求我们的帮助,我的贸然臆测就有可能耽误了营救赫连公的时间,所以我一直不敢开口说起此事。”   盖吴说的也是正理,所谓救人如救火,一刻都不能耽搁。若是他猜错了,赫连定纯粹是被羌人驱赶到那个方向,说不定就因为他们的猜测失误而死在哪个地方。   “不,我相信家父应该是去了杏城。杏城一直是卢水胡的地盘,莫说羌人,就连我们匈奴人都未曾踏足过。羌人顾忌卢水胡人的态度,应当不会进入杏城搜查。”   赫连止水顿了顿,脸色又是一变:“就怕他们明里没有探查,私下已经派了人去暗查了。我们得尽快!”   贺穆兰看了看身后一千羽林军,为难了起来。   这么多人急行军,别说别的,战马长途跋涉若无法补充粮草肯定是要掉膘的,说不定跑死在半路上。沿路的驿站解决几百匹马的粮草还有可能,解决这么多人马的,驿丞愁也要愁死了。   更别说夏国是新被打下的国家,驿站还不完善,说不定连几百匹马都照顾不过来。   想到这里,贺穆兰咬了咬牙,招来此次派出统辖羽林军的羽林中郎将。   “步六孤将军,我们要先行前往杏城,羽林军带的人马太多,不利于行军,你们稍后赶往杏城。若在路上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可便宜行事。”   羽林军是拓跋焘拖出来给贺穆兰装场面的,否则常山王拓跋素真不一定会卖面子给花木兰调兵。但步六孤家族是拓跋素的母族,拓跋焘为了花木兰也算是煞费苦心。   这位步六孤将军如今只有二十多岁,份位不过是个中郎将,会被拓跋焘调出平城为的是什么心里清楚,一听到贺穆兰的调遣立刻毫不质疑的接受了差遣,甚至主动让出三百匹马和自己的粮草给卢水胡人们做补给。   如此一来,一人三马,他们可以保持马力一路赶往杏城,沿路也不需要再获取补给了。   如今已经是冬天,露宿在外甚至可以冻死人,贺穆兰赶路也变得更加困难,带上一千多个人,还真不好急行军。   两方商议过后,卢水胡人留下了二十人给羽林军做向导,剩下的人整理好补给和行李,抛弃辎重,带着替马星夜前往杏城。   急行军自然不好受,卢水胡人和贺穆兰还好,他们都是长期在行伍之中度过之人,可被拓跋焘派来获取赫连定信任的赫连止水却从未吃过这种苦。骑马是所有胡人必学的一门技能,赫连止水当然练得也很好。但骑马和长期急行军不是一回事。   就连贺穆兰,当初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的大腿内侧磨得是血肉模糊,整个身体也像散了架一般,最后甚至是贺穆兰亲自抱下马的。   “花将军,其实不必这么麻烦,我忍得住的……”   赫连止水从未这么和人亲近过,小脸通红,不自在的将脸偏向另一边。   “怎敢劳烦您……嘶!”   在他说话间,贺穆兰已经动作极快地撕掉了他大腿上的布料。   伤口磨出了血,赫连止水却一直都没有叫痛,忍到后来时,血肉和裤子上的布料早已经黏合在了一起,到了下马歇息的时候,贺穆兰见他不对劲,将他抱下了马,再一看,这伤口早就干涸了,不撕开布料根本无法疗伤。   “你一开始流血的时候就该叫喊出来,让我们停一停的。好在现在是冬天,若是夏天,伤口恶化,你两条腿说不定都要被锯掉!”   贺穆兰毫不留情地斥责着赫连止水隐忍的行为。她不但不敬佩他的忍耐力,甚至有一种将他大骂一顿的冲动。   “锯掉?”   赫连止水倒吸了一口气,两条裸露在外的大腿迎着风抖了几抖,吓了个半死。   “还……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驿站的房间里,贺穆兰仔细检查着小男孩的伤口。虽然有用清水化开布料,但所用有限,赫连止水依然因为惊吓和疼痛弄的满头大汗。   贺穆兰说的是最坏的可能,可她为了让赫连止水害怕而不得不服软,只能用这种方式恫吓他。   “再烂几天,不锯也要锯了!”   贺穆兰瞪了他一眼,用手探向他的下ti。   “还有……你是不想留后了吗?”   伤到小jj,皮都掉了一层,这孩子是有多能忍?   赫连止水被贺穆兰碰到那话儿,顿时大叫着闪开身子,那里的疼痛早已麻木,如今被贺穆兰碰到,他才知道有多疼。   “花将军,那里伤的不重吧?”赫连止水眼泪夺眶而出。“不会也要切掉吧?可以治的是不是?”   他不要当宦官!   他的父亲如今只剩他一个儿子了!若不是他还没有成人,他早就已经找个女郎先给家中留后……   要是他那里被切掉……   赫连止水又担心又害怕,一边恐惧与自己的伤势,一边忍耐到身体直发抖。十几岁的少年原本就是青涩的年纪,他又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心中的重压可想而知。   就连之前恫吓过他的贺穆兰都没有了再吓她的心思,眼光从那红肿的可怜的小嫩芽上一扫而过,开口安慰道:   “应该没事,你莫担忧。”   真是造孽。   好生生一个孩子……   若赫连止水真因这个有个万一,赫连定一定亲手杀了狄子玉,再无解开矛盾的可能了。   赫连止水还是害怕,一边细碎地哭着一边伸手去摸自己的嫩芽。   即使未成年,那里依然是有反应的。   “花将军!我无事!我无事!”   赫连止水一抹眼泪,看着动了动的小止水,惊喜地大叫了起来。   “你看啊!无事!它还好好的!”   “啊……”   贺穆兰傻眼地看着少年自顾自的摆弄自己,忍不住无力望天。   这……   这还怎么上药?   虽说她是法医,已经阅鸟无数,可如今这些都是活人。   若哪一日她身份暴露,她是不是就成了怪阿姨了?   一想到这个,贺穆兰的脸皱起了满脸褶子。   ☆、第316章 狭路相逢   考虑到这个时代感染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无论赫连止水怎么一力坚持,贺穆兰还是休息了一天才让他继续骑马。   赫连止水有着自己的坚持,即使贺穆兰表示这些卢水胡人的伤药很好,而且她包扎和卢水胡人包扎没什么区别,赫连止水还是坚持要求贺穆兰替他包扎。   这时代的小孩子懂事的早,受到的教育和熏陶也和现代人不一样,赫连止水有一点无法避免——赫连止水是贵族,而卢水胡人只是一群杂胡。   在他看来,卢水胡低贱且粗手粗脚,即使贺穆兰再怎么觉得大家平等,也无法抹杀多少年来教育和环境所产生的隔阂。   以贺穆兰的角度看,止水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拓跋焘派他跟上是为了获取赫连定的信任,也是为了表示大魏对赫连定的诚意。   替他上药是没什么,可不顾身体想要强行出发,却是无法接受的,毕竟赫连止水身份已经十分重要了。   在斟酌之下,贺穆兰亲自带着赫连止水赶路。   “哈哈哈哈……你怎么侧着身子骑马……哈哈哈哈……不会掉下去吗?”卢尔泰一看到赫连止水骑马的姿势就大笑了起来,恨不得笑的栽下马。   赫连止水面色难看地将合拢的双腿打开了一些,恼羞成怒地吼道:“不是我腿伤了,何必这么骑马!”   “哈哈哈,知道你腿伤了,哎哟啊哈哈哈哈,上次我看人这么骑马还是个小女孩,你真是赫连公的儿子吗?这么大的人了,骑一天马而已,就必须要花将军带着……”   “尔等不过是一介杂胡,竟敢……唔,唔唔唔……”   赫连止水不解地回头看身后的贺穆兰,后者正捂住他的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随着他一声“杂胡”出口,气氛诡异地滞了滞,卢尔泰爽朗的笑容蓦地收了起来,成功的不再调笑他。   只是除了不再调笑他,连看他一眼都不看了。盖吴更是从贺穆兰身后驾着马出了列,挤进卢水胡人之中安抚着什么。   贺穆兰放下赫连止水的手,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赫连止水的曾外祖父张渊是那么的老谋深算、眼光卓绝,赫连定也算是一时人杰,可这个孩子还是有着纨绔子弟的习气,并且没吃过苦。   要不是贺穆兰知道他本性不坏,只是因为经历过太惨痛的事情所以性格有些乖戾以外,队伍里要有这么一个二缺,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非把他蹬出队伍不可。   这孩子也是聪明,发现气氛陡然一变,立刻楚楚可怜地抬头问她:“花将军,是不是我刚才气话说的太重了……”   “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即使是陛下,也从未在这些卢水胡的勇士面前称呼他们是杂胡。”贺穆兰不赞同地看着他:“你现在确实是拖了我们后腿,我亲自带着你多有不便,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应当忍耐才是,对着卢水胡人发火,甚至口出恶言,不是君子所为。”   赫连止水的脸一白,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把头低了下去。   杏城附近多山,如今又是冬天,策马疾奔起来的风能把人脸给刮伤。贺穆兰在北地早已经习惯了这凌冽的狂风,赫连止水原本还想维持他自己的风度,结果被风吹了一早上差点掉下去几次后,乖乖地回身倒着坐,把自己窝在贺穆兰温暖的斗篷里,直接装死。   卢水胡人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当然更不会笑话他,只有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对着赫连止水指指点点。一个小伙子侧着身子坐,还将脸倒埋在一个汉子怀里,自然能引发无限的遐想。   贺穆兰是个不重视别人看法的人,一路上没有遮遮掩掩,你爱怎么看怎么看,可是赫连止水却不是这样的人,一路下来,恨不得两条腿赶快好,再也不受这异样的眼光了。   转眼间一日过去,几百人直奔长安城留宿。过了长安,再西行三日便是秦州。夏国刚定没多久,打了这么多年仗,百姓还没有恢复过来,长安是赫连定的封地,镇守了近十年,赫连止水对其十分熟悉,西行路上需要补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安。   他们要去杏城是秘密的探查,自然要乔装改扮,贺穆兰用糯米汁做的胶水给自己贴了一脸的大胡子,不用热水是化不开的。而赫连止水穿着的是普通人家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个小仆。   两人带着亲兵、家将,还有几百个卢水胡壮丁,一看便联想到秦州赫赫有名的“天台军”,所以在入门时,反倒惹出了麻烦。   门卫不放他们进城。   赫连止水刚要发火,却被贺穆兰伸手拉到了一旁。他身后的陈节熟练的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和城门官说了一会儿,又塞了点东西后,一群人终于被放行了。   赫连止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张大了嘴奇怪地问道:“陈将军刚才给了他什么?怎么突然态度大变?”   不但放他们进去,还亲自给他们引路。   为什么呢?   等他闪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问出了口。   “因为这是魏国主义特色。”贺穆兰好笑地回答了他,见赫连止水一副懵懂的样子,笑着说:“因为我们付了买路钱。”   “什么?买路钱?家父在的时候,这里从未有这样的规矩!”赫连止水不敢置信地说:“谁准他收买路钱的?收了给谁?大魏竟也愿意养着这么多蛀虫?”   “你叫什么,以前平原地区也有城门费,只不过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而已。”卢尔泰冷笑了一句。   “你再叫下去,给钱也没用了,我们非得给扣下来不可。”   赫连定带着人离开长安直奔西秦以后,魏国就又把长安打了下来。城门官都是军中退下来充当卫戍部队的,所以吃黑吃的更重。   就在几人刚刚穿过城门,正商议着哪里可以安排这么多人的食宿时,又有一支丝毫不逊色于他们人数的商队进了城。   商队是所有城市都欢迎的一群人。他们走南闯北,使南北的货物可以交通,又从不吝啬金钱,税交的也高,而且人数越多的商队越受欢迎。   这一支商队似乎是凉国以西来的,有的做西域胡人打扮,为首之人高大威武,年纪颇轻,骑着凉国产的宝马,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马车外的车辕上坐着两个侍女,看样子这马车载的是商人首领的女眷。   西域人和汉人不同,西域人经商经常带着妻子或孩子,哪里容易生活甚至还会安家在哪里。长安在东西交通之处,又是大城,进来这么一支商队虽然很壮观,但并不怎么让人奇怪,可等赫连止水和贺穆兰看到那首领的长相时,顿时吓了一跳,立刻低下头,一个蹲下来像是捡东西,一个立刻将脸对着马鞍,装作整理马具。   那支商队的首领似乎也对这边这么多卢水胡人很感兴趣,但他把前方的蛮古错当成了这支人马的首领,仔细打量了好久以后移开了目光,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这一群人过去后,一大一小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装作捡东西的贺穆兰立刻直起了身子,惊讶出声:   “他怎么也在这里!不是该在秦州吗?”   赫连止水脸色更坏。他和那位首领有些熟悉,属于面对面绝对认得出来的那种,他在这里,那他的身份是藏不住的。   “……无论如何,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贺穆兰看了看身后的卢水胡人,又望了眼蛮古。   “他站得考前,他们似乎把你当成首领了,若是有所接触,记得不要穿梆了。”   她说的郑重,蛮古立刻重重地点头。   “将军放心,我会小心。”      凉国打扮的行商队伍已经走出了一阵子,见狄子玉频频回头看后面,他身边做管家打扮的汉人谋士王栋忍不住开口相询:   “主公可是看后面那群卢水胡人?虽然看起来勇猛,但他们的首领似乎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应该是分裂后的天台军一支。”   天台军分裂后各奔东西,夏国到处都见得到。有做佣兵的,有做山贼的,也有混入市井糊口的,所以王栋才有此一说。   “倒不是那些卢水胡人……”狄子玉的气质比起最初来几乎有天壤之别。他顿了顿,继续说:“敢这个时候到处跑的卢水胡都应当没有什么问题。我是觉得刚刚那个捡东西的背影……”   他摸了摸下巴。   “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狄子玉!你是要憋死我是不是?”   他身后的车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叫嚷。   “既然进了城,快让我去如厕!”   “女人就是麻烦,她还在摆她公主的架子!不过是个假的,装个几天,真把自己当主母了……”狄子玉嘟囔了几句,人却乖乖的策马到了车边,指挥几个族人去找合适的客店。   “喂,你忍着点。我说你也娇气,车上解决就是了!”   狄子玉撇了撇嘴。   “你要再这么麻烦,我就把你杀了!”   “你杀呗。杀了我,没人能带你找到大王。”   玉翠在车子中哼了一句。   “你说赫连定躲到了长安,长安这么大,到底怎么找?”狄子玉气的挥动着马鞭:“我虽说愿意娶你,可也要你替我找到赫连定才行。你别提前就摆主母的架子,你爱慕我,我可对你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小心我……”   “哎呀……”   车中一声惊叫。   “怎么了!”   狄子玉知道玉翠不是娇气的人,惊得滚鞍下马,赶紧打开车门。   车辕上四个侍女名义上是侍女,其实都是他母亲贴身的女将,各个都有不输给男人的本事,玉翠根本无法出车子一步。   车中还有一个会武的侍女,寸步不离的盯着她。   车子里,那贴身的女将面色阴沉地皱着眉头,玉翠原本是跪在车中的,如今正半蹲着身子,捂着腹部面露痛苦之色。   见狄子玉开了车门,玉翠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嘲笑道:   “不是要我小心吗?”   狄子玉一时语塞,掩饰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玉翠拢了拢自己的衣袖,又半跪了下去。   “没什么,只不过是癸水突然来了。”   她尚且没有什么害羞的表情,闻言的狄子玉却变成了一张大红脸。   ☆、第317章 艺高人胆大   玉翠发出“啊”的一声,并非因为癸水来了,而是看到了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背影。   她的癸水确实来了,不过那是她早上就发现的事了,但是她一直都忍着不适没有说,便是想借由这件事为自己谋取一些有利的局面。   她大可以借由自己来了癸水要求独处,或者支开身边名为侍女实为监视者的诸多女将。   但玉翠刚才太惊讶了,那种惊讶已经到了她无法掩饰的地步,所以“啊”的一声出口,为了不让车中的侍女发现她的不对,她不得不接着“哎呀”一声,将原本想要利用的癸水直接暴露了出来。   好在她的猜测不错,狄子玉这个青楞小子一听到她癸水来了立刻面红耳赤,被她成功打岔了过去。   玉翠是赫连明珠身边贴身的女官,可以说,赫连明珠亲近的人,她都能轻而易举的认出。而那道让她惊讶不已的背影,不是别人,正是赫连明珠的侄儿赫连止水。   赫连止水原本被托付给曾外祖父张渊照看,后来被接入了平城,绝不会出现在远在夏地的长安。   这样的结果让玉翠心如乱麻,几乎不能维持一贯的冷静自持。好在她如今告诉众人自己癸水来了,女人来癸水就是心绪不宁身体疲倦的,无论是女将还是狄子玉都不疑有他,反倒尽快找了一家客店安置玉翠。   而另一边,小心翼翼跟着狄子玉商队的贺穆兰在看到玉翠从马车上下来后,便派了陈节去办手续,在这群羌人住下的客店旁也安置了下来。   长安何其庞大,规模大的客店容纳几百人都是可以的,狄子玉和贺穆兰住的是长安坊内最好的两家客店,只隔着一条街,两边都有单独的院落,有四层楼高,为了能监视对面的动静,贺穆兰住在了最上层,而对面的狄子玉大概也是为了看管玉翠,将她置于顶层的主室里,自己反倒住了侧室。   从二楼开始,每一层上楼梯的地方都有侍卫严密看管,玉翠住的房间门口更是把守着四个女将,那一层上也有六个打扮成西域武士样子的壮汉来回巡逻。   若不是贺穆兰认识玉翠的长相,她几乎要以为狄子玉已经抓住了赫连定,将他乔装打扮成女人了!   “你可看清了,对面的确实是翠姨?”为了安全起见,赫连止水和贺穆兰住在同一间,一听到贺穆兰打探回来的消息,顿时惊讶地叫出了声。   “她应该和家父在一起才对,难道家父已经……”   赫连止水面如金纸,无力地跌坐于地。   “坏了……家父落在他们的手里,一定是……”   “我在路口仔细看了一会儿,除了玉翠,我没发现还有谁被看管起来。我倒不觉得赫连公被抓住了,大概是羌人突击赫连公的时候抓了玉翠,所以将她严密看管起来。”   贺穆兰的逻辑能力十分强,她推理了一会儿,便很冷静地劝慰赫连止水。   “先不说我们推断赫连公是去了杏城,就算不是去了杏城,在长安这地方,狄子玉自投罗网,就算赫连公在他们手里,我们也能把他救回来。”   她从地上拉起赫连止水。   “你父亲如今还靠你去救,切莫做这小女儿状。我到希望赫连公在他们手里,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也不是没有任何办法。”   赫连止水仰起脸,满脸期冀地望向贺穆兰:“花将军此言当真?”   贺穆兰原本就想去会会玉翠,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无论是赫连定在杏城也好,还是已经死了也好,都不知道情况,可玉翠原本被当成赫连明珠公主去长安劝降,后来是和赫连定一起到西秦去的,如今应该跟在赫连定身边才对,只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之中,只有她武艺最高,这件事当仁不让的就落在了她身上。   “自然当真。”她点了点头。“我去想法子将玉翠救出来。你在长安旧识可多?”   赫连止水点点头:“长安有不少我父亲的旧部,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出仕了,但家中几百家丁武将还是有的。”   “好!我晚上去夜探羌人住的高楼,你则由卢水胡人保护去找你父亲的旧部。若赫连公真在楼中,便烦劳那些旧部们攻进楼里救人。若是不在楼中,我们再从长计议。”   贺穆兰心中大喜,语气也欢快不少。   “我现在就去找卢水胡人商议此事!”   二楼中的卢水胡人们正在大吃大喝,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辛苦的很。   由于之前赫连止水说错了话,卢水胡人和赫连止水之间有些小龃龉,等贺穆兰领着赫连止水进了二楼卢水胡人们的地方时,双方都有些颇不自在。   贺穆兰像是没看到他们的不自在一般,开口朗声道:“我晚上要去夜探对面的飞云楼,劳烦你们保护赫连止水出去跑一趟,找几个他家昔日的旧交。若是情况不对,还要请你们诸位护送他出来。”   几个卢水胡汉子听了忍不住一愣,盖吴更是开口直接问道:“师父要去对面的飞云楼?不如徒儿也陪您一起去吧?!”   几人竟是连赫连止水的事提都不提。   这些贺穆兰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将神色越发僵硬的赫连止水向前推了一推:“我一个人目标反倒小些,偷偷摸摸潜进去应该无事。倒是他武艺不强,长安城如今情况又复杂,需要诸位多多照顾。”   “这没什么,徒儿派些身手好人又机灵的陪他去就是。”盖吴点了十几个人出来,俱是相貌平庸年纪又大的沉稳汉子,他们也许并无特殊之处,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配合赫连止水也不显得扎眼。   天台军里年纪越大的人经验越厉害,是以赫连止水见盖吴一点便是十几个老兵,便知道他毫无敷衍他的意思,忍不住脸一红,对着十几个卢水胡人鞠了鞠躬,权当是之前说话放肆的赔罪。   卢水胡人都是直率性子的汉子,见到赫连止水谦逊起来,都脸上带笑,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他们昔日走南闯北,又世居夏地,对长安城熟悉无比,待听到赫连止水要去的几个地方都连连点头,俱都知道是哪里。   贺穆兰正在心中高兴,冷不防听到卢尔泰突然开口说道:“赫连小郎君既然在长安认识不少人,那长安肯定也有不少人认识赫连郎君。他若就这么出去,很容易被人发现。如今明面上羌人有这么多,还不知道长安有多少羌人埋伏着,我觉得,赫连小郎君最好乔装打扮一番再出门。”   贺穆兰自己就贴着一脸大胡子,自然知道乔装打扮的重要,闻言上下扫了一眼赫连止水,连连摇头。   “他身量不高,而且气度文雅,若是打扮成贩夫走卒,反倒不像。而且他带着你们这么多人,能乔装成什么样呢?”   赫连止水不过十三岁,身量未开,面容白皙英俊。他从小在汉人高门的曾外祖父家中长大,一举一动都是按照汉人高门的贵公子培养的,和卢水胡人们在一起时,这群卢水胡人很容易被当做他的保镖一类,若打扮成其他身份,真是不伦不类了。   赫连止水知道卢尔泰的担心有理,贺穆兰说的话也是事实,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父族母族皆显赫,从小衣食住行无不精细讲究,这个已经成了习惯。人的衣着好改,行为习惯是改不了的,只有这时候,赫连止水恨不得自己能像个街头市井的小无赖一般,可以换一身破衣混入卢水胡人之中才好。   卢尔泰却狭促地笑了笑:“乔装改扮成我们卢水胡人的小子自然是不成,不过打扮成女郎却是可以的。我们卢水胡人经常被人雇佣做护院,护着一个主家的小娘子出来游玩,最是合适不过!”   卢尔泰的话一出,众多卢水胡人的脸上都露出有趣的笑容,有几个卢水胡儿郎更是连连点头。   “是是是,小郎君气质斯文,面容也俊秀,装成女娃娃最是相像不过!再找一定锥帽来,谁也猜不出小郎君是小女郎啦!”   贺穆兰莫名地看了看赫连止水,只见他从额头到耳后全涨成了红色,脸上更是有气愤的表情。   可卢尔泰诸人笑虽带笑,可说话时的表情也是无比认真。他们都是闯荡北地的老油条,会提出这个意见,也许有几分挤兑或者故意让赫连止水难看的意思,但这意见绝不会错,对赫连止水的安全也确实有好处。   陈节原本站在屋子门口守卫,听到卢尔泰的话,顿时一个回头,兴奋地叫了起来:“将军,上次你叫我买的胭脂水粉还在我那,有一大半没用完呢,要不要我拿来?”   这一嗓子喊完,再也没有人注意赫连止水什么表情了,有几个卢水胡人“啊”了一声,用极为诧异地眼神看向贺穆兰,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贺穆兰和涂脂抹粉联系起来。   盖吴则更是露出一副“我师父居然是变态”的表情,眼睛圆睁,嘴巴微张,几乎魂不守舍。   “啊,那堆东西你还没丢?”贺穆兰想起之前用过的胭脂水粉,意外地问道:“你留着呢?”   “将军给狄司马用的东西都是精贵的胭脂,一盒顶我半个月月俸,我哪里舍得丢!”陈节摸了摸头,“上次您在房里给狄司马用完,让我丢掉,我舍不得,就收起来了。原本想着要是遇到心仪的姑娘,我就给她用了……”   他嘿嘿地笑着,全然没注意到满屋子里的卢水胡人都露出满脸迷茫惊讶或是了然的表情。   赫连止水当然听说过“喋血美人”狄叶飞的名声,他和花木兰的友情甚笃,花木兰甚至为他闯过崔太常府的事情更是传为平城的佳话。   可是花木兰在房里给狄叶飞涂脂抹粉……   这信息太惊悚,以至于让赫连止水忘了刚才的尴尬,一下子呆愣了起来。   “那就这么说了,陈节再出去一趟,买一套少女的衣衫,再找一顶锥帽回来。我等下给赫连止水描画一下,让他装成女郎和你们一起出门。记住,买匈奴女子的衣裙,鲜卑女和汉女的衣衫都不方便行动,匈奴女子下面是裤子,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他也好跑掉。”   贺穆兰当机立断的做了决定,转头问赫连止水。   “这样可好?”   “好……好……”赫连止水梦游一般的回答完,见陈节已经得令跑出屋子了,这才激灵一下,如梦初醒。   “好?好什么?”   他刚才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听到他的问话,卢尔泰等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盖吴则和赫连止水一般,还未从梦游一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嘴里不住喃喃着:“是师娘?不是师娘?若不是师娘,要叫什么?可他不是女人,也能叫师娘?难怪他不让我叫师娘……”   这一段绕口令的话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贺穆兰向来大而化之,也不刺探别人的私隐,即使盖吴在喃喃自语,也没仔细听他说什么。   长安十分繁华,各民族的人都有,所以成衣店到处都是。没一会儿,陈节就捧了一套桃红色的衣衫裙裤回来,甚至还买了一双女孩子的鞋。至于锥帽,更是镶着漂亮的鸟羽,显然价格不菲。   他向来机灵,向来为了衬托出赫连止水女郎的身份尊贵,连成衣和配饰买的都是精致的,以至于陈节和贺穆兰报出自己买行头的价格时,都忍不住直龇牙,显然很是肉疼。   贺穆兰向来记账不算账,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拿来陈节带来的胭脂水粉和眉黛,稍微为赫连止水描画了一下,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子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贺穆兰的化妆方式和时人的化妆技巧不同,她刚刚穿来花木兰家时,就被花木兰阿母袁氏那可怕的化妆术荼毒了一番,吓的全家老小都惊慌失色,从此袁氏再也不提贺穆兰再穿回女装涂脂抹粉的事情。   但贺穆兰的淡妆是偏向自然的,这也是为什么狄叶飞服用五石散毒瘾发作时她为他涂脂抹粉几乎没什么人发现的原因。   在贺穆兰的描画之下,赫连止水只是长相较硬一些的女孩,他还没长胡子,脸上绒毛都还在,眼角眉梢画的柔和一些,也就难辨雄雌了。   赫连止水原本还以为贺穆兰将他化成了女子常见的那种大白脸红胭脂,额头贴了花黄,等在铜镜里照出自己如今的长相时,忍不住惊叫出声:“哎呀,这是怎么画的,想不到将军竟有张敞的本事!”   贺穆兰历史不好,这些卢水胡人更是没听过张敞是谁,一听到赫连止水的话,齐齐露出迷茫的表情来。   赫连止水从小在当世高儒的张渊膝下长大,看的是汉人的经典,见众人迷茫,反倒不好意思的按倒了铜镜。   “汉书里说,汉宣帝时,京兆尹张敞的夫人因眉角有伤,所以张敞每日要替自己的夫人画完眉后,才去上朝。有人因为这个把这件事告诉汉宣帝,认为他怠慢公务,张敞就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意思是,在闺房中,比画眉更过分的情趣之事都有,我又不耽误国家大事,就给我夫人画个眉,又何必问他个究竟呢?所以众大臣和汉宣帝就不再提这件事情……”   他典故说了一半,就觉得自己的例子比的不太对,好在他是男孩,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停住了接下来的话。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这就是随手画画,这和画画差不多,我没想那么多。”贺穆兰听了这段典故,觉得大涨知识,也对那位为夫人数十年如一日画眉的张敞生出些好感。   她看到赫连止水穿戴女儿衣冠、化了妆描的柔和点之后没有不自在的表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赫连止水原本就是匈奴人,匈奴少女和少年的服装相差不大,加上贺穆兰画的不是大花脸,他自然就放松了。   “赫连小郎君,你懂得真多,不愧是太史令家的公子……”   卢水胡人们则十分佩服有知识的人,卢水胡人从汉代开始为汉人打仗,也因此显名,所以对汉代的历史尤为有认同感,听到赫连止水随口就能说出一段汉书里的事情,各个收起调侃的表情,表现出尊敬的神态来。   赫连止水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只是说了一段典故卢水胡人们就前后截然不同,但对方对自己友好总比有龃龉好,所以心中一乐,随手带上锥帽,和贺穆兰打了个招呼,便领着十几个卢水胡人出了客店。   只留下盖吴脸色更加古怪,嘴里不住嘟囔着“师父画眉,师父给他画眉,师父……师娘……”云云。   贺穆兰将赫连止水送走时,天色已经渐渐泛黑。魏国的律法是夜有宵禁,而原本的夏国是没有宵禁的规矩的,长安在赫连定治下时夜夜灯火大亮。   可如今由于长安已经被魏人收复,天色一黑,各处摊点和行人都往家里赶,唯有客店依旧点着灯笼灯火通明,店中一楼厅堂内留着不少用晚食的客人。   贺穆兰摸了摸脸上用糯米汁黏上的大胡子,暗想着这样进入对面楼里,即使见到玉翠对方也许一时也忍不住她来,索性忍痛一把撕掉了胡子。   “花将军,你准备怎么混入对面?”   卢尔泰见贺穆兰把佩剑磐石都取下来了,忍不住咋舌道:“武器总是要带上一把的吧?”   “我有匕首。等天黑了,我摸到后门,想法子一层一层爬上去。”   她臂力超群,做个引体向上简单至极。这时代的屋子都是木质结构,楼层较矮,她便是想借着自己过人的臂力躲开众人的注意,从偏门的地方一点点爬上去。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这法子实在太依靠运气,神色中就不免带出几分犹疑来。   “哈哈?我们还以为将军有什么好法子,竟是想一层层爬上去?莫说晚上还有巡更的人,若看到将军在攀爬会不会叫嚷,就算将军爬上去了,那上头这么多羌人,你还能把自己变不见了不成?”   卢尔泰哈哈大笑了起来,连连摇头。   “哦?难道诸位有什么办法?”   贺穆兰自视甚高之心收起,耐心地请教卢水胡人们。   “花将军忘了我们之前都是做什么的。”一个卢水胡人矜持地笑了笑,“我们天台军,原本就是什么活计都接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救人。”   卢尔泰也是一副得意的表情,从腰间解下一个竹筒,晃了晃。   “此乃吹筒,里面装满浸了蒙汗药的牛毛针,射入人体时无声无息,只要片刻功夫,就会让人昏睡过去。”   另一个卢水胡汉子则从背后包里掏出一副爪子,下面系着长长的绳子。   “此乃蹬墙爪,下面是牛筋绳,绳子可长可短,最长时能拉出十丈高。到时候将军到了楼上,将这个放下去,我们便都可上去。”   随着两个卢水胡汉子弄出自己的法宝,另一个卢水胡汉子也表演了自己的绝技——只要是他听过的声音,他都能模仿出来。他模仿贺穆兰说话时的声音惟妙惟肖,甚至连贺穆兰的一丝沙哑磁性都模拟了出来。   还有一个特别会学鸟叫,连鸟振翅飞走的声音都会。   正在贺穆兰瞠目结舌间,一个卢水胡汉子双手抓着墙,像是壁虎游墙一般飞速爬到了屋梁上,蹲在梁上对着贺穆兰眨眼。   “诸位……实在是让人叹人观止!”   贺穆兰张大嘴。   “我竟不知诸位还有这样的本事!”   此时盖吴也从那副梦游的状态中回复了过来,闻言骄傲地一笑:“我卢水胡从商朝随妇好女王东征西讨开始,绵延数千年,能一直到如今,可不是全是靠打家劫舍。当年河西的士卒,我卢水胡人占了一半,从西域到河西,何处没有过我们的踪影?”   随着盖吴的介绍,又走出了几个汉子。有一人目能夜视,在黑暗中如履平地。有一人精通近身搏击,贺穆兰和他对练了几招,竟发现自己一时半会连抽身都不能,除非用足力气把对方弄伤,否则就要被他一直缠住。   至于其他会用飞剑的、精通暗器、毒术的,更是有好十几人。   难怪盖吴说父亲的精锐都跟着他入京,他一个人都不愿意抛弃。这些人可真正是一些宝贝,远比能打架更有价值!   更别说这些人还真的能打架!   贺穆兰见到后来,几乎是两眼放光,连声音都在颤抖。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一支特种兵的雏形,一支几千年来都没有见过的新型兵种。有这些人在,也许可以做到兵不血刃,便能破城得胜!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如今的局势也由不得贺穆兰想这么远,她只知道,有这么一群卢水胡人在,她原本潜进对面飞云楼的把握,已经从六成上升到了十成,而救出玉翠的可能性,也从三分变成了七分。   要知道,她原本只是想潜进去问问玉翠发生了什么,对能救出她来,是不抱有什么希望的!   “好!太好了!”   贺穆兰一击掌,大声称好。   “众儿郎,随我夜探飞云楼!”   卢水胡人们得到了肯定比得到金银珠宝还高兴,一个个慷慨激昂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之迎合。   “是,将军!”   ☆、第318章 劫财劫色   古代的院子墙都不高,这让贺穆兰等人有了很大的方便。众人翻墙进入飞云客店的后院后,马不停蹄的直奔飞云楼而去。   贺穆兰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潜入了飞云楼。这些羌人虽然打扮成西域人,可其实本性却不会改变的,在这些老油条面前,几乎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谁?”   把守着楼梯口的羌人敏锐地回头提防。   “你也太多疑了吧,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看看……”   他的同伴打了个哈欠,果不其然听到几声鸟飞的声音,不以为然地拍了拍那个羌人的肩膀。   “看,是鸟吧?”   “这大晚上,客店里怎么会有鸟?我去看看。”   “要看你看,我困死了,没精力跟着你东跑西跑。”   尽职尽责的羌人去打探后面的动静,刚离开拐角,他那同伴背后就中了一筒吹筒的晕针,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几个卢水胡汉子轻手轻脚的把这个羌人倚在栏杆上,做出一副睡熟了的样子,招招手示意贺穆兰上去。   爬起来最麻烦的就是一层,越到上面,反倒守卫越松散。贺穆兰对卢水胡汉子们点点头,脚步轻快地上了二楼。   至于那个看看动静回来的汉子会有如何下场,就不是她关心的问题了。   上了二楼后,从二楼到三楼只需要翻越一层栏杆就上去了。贺穆兰上了三层,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将背后缚着的鬼爪放下去,不一会儿,十几个卢水胡汉子就沿着鬼爪而上,陆陆续续的爬上了三层。   三层到四层则有不少来回巡逻的武士,楼梯口也有强壮的精锐武士。贺穆兰掂量着自己若是要硬闯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此一来,肯定要把一楼的羌人全部惊动。   贺穆兰才刚刚皱了皱眉,盖吴就已经给了几个汉子一个手势。猛然间,忽然听到一楼那个机警羌人的声音响起:   “楼上有人没有?和我一起的突然晕过去了,来个人看看!”   这羌人大概平日十分沉稳,跑到三楼来求救,二楼和三楼的武士立刻分了几个过来查看,给卢水胡们或掩口打晕,或用吹筒放倒。   一旦守卫有了缺口,想上去就变得容易的多。他们在缺口位置将鬼爪抛上去两个,再找一个在三层绕紧,缠在腰上,没一会儿,那个善于攀爬的汉子就沿着三层的屋檐爬到了四层,用鬼爪下面的牛筋绳把他们全部拉了上来。   要找玉翠也是容易,整个四层只有她的房门门口站着的是女将。另一侧住着狄子玉,门口也是守卫森严,到了这层,便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了,只能硬碰硬。   他们的时间不多,盖吴也不想有人折损在这里,一群人从角落里猛然跳将出来,打了对方一个出其不意,贺穆兰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出手就是雷霆手段,直接重击了两个女将的颈侧,以她的力气,大概连颈骨都要骨折了。   其余卢水胡人和羌人们缠斗在一起,有个羌人拿出一个哨子吹了一声,尖锐的哨声响彻了整个飞云楼,卢水胡埋伏在楼下的队伍立时发作,把楼下的羌人拖住,让他们不能上楼去增援。   贺穆兰哪里会错过这卢水胡人为她争取的时间,当即一抬脚踹开了玉翠的房间,闪了进去。   贺穆兰一进门,便有两杆长枪两把单刀对着她的面门袭来,她反应极快,一个下腰避开,伸出一只脚踢飞了一把单刀,闪到侧面警戒地看着屋内。   玉翠正被一个女将控制在后,贺穆兰脸上贴了胡子,玉翠认不出她来,却觉得这身形说不出的熟悉,只顾着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贺穆兰。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擅闯女眷居住的地方?”   一个女将抖动手腕,将那单刀舞的让人眼花缭乱,一边提防贺穆兰出手,一边试探贺穆兰的来路。   贺穆兰自然不会跟他们多啰嗦,捏粗了嗓子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有个美人在这里!俺最喜欢美人,来来来,跟我去寨子里当压寨夫人!”   她在军中久待,粗鲁的汉子也不知道见了多少,此时捏粗了声音扮成大老粗,无论是声音还是做派都说不出的相像。这些女将虽然不相信这么一个人带着诸多不明身份的刺客进入飞云楼是为了当采花大盗的,可显然问也问不出个名堂来,索性仗着人多又攻了过来。   这几个女将应该是学过合击之术,女人身量和力气要比得过男人是很难的,但是在敏捷和悟性上却不弱于男人,合击之术有许多种流传下来,这几个显然学的就是比较普通的一种。   贺穆兰左支右闪了一会儿,察觉出她们之间的破绽,在一个女子劈刀砍过来时候非但不闪,反而微微弯下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和腰肢,将她一把举过了头顶!   这一下又快又刁钻,被举起来的女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手腕就痛得钻心,那刀也掉落在地上,叉着腿在半空中乱叫。   玉翠原本还在仔细打量着来人是谁,待看到贺穆兰这抬手的功夫,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魏国的后起之秀,被誉为“力能举鼎”的虎威将军花木兰!   莫非是花木兰到了?   这一下玉翠又惊又喜,只强忍着脸上的欢愉,掐住自己的虎口,以痛楚让自己平静起来。   在一旁控制住她的女将是众女将之首,她见一炷香过去贺穆兰还未被拿下,心中已经知道遭遇了真正的高手。而外面没有救兵进来协助,走廊里反倒有兵刃碰撞之声,显然对方还有援兵,她心中一急,喊了声“得罪了”,抽出佩剑,居然横剑架在了玉翠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阁下是何人,但既然是为这位女郎来的,就当知道……”   她话刚说了一般,却被突然大变的局势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来人竟然半点不顾玉翠的安危,把高举着的女将朝着她掷了过来!以这蛮子的力气,真要被撞到,玉翠要死,她也要被撞个分筋错骨的下场!   这女将只是想挟制玉翠要挟贺穆兰,却不是想杀了玉翠。狄子玉等人还等着玉翠帮他们找到赫连定,而且这玉翠和少主狄子玉显然是有情的,若真伤了,不死也要死了。   左右权衡之下,不过是眨眼间,那女将就做出了决定,抛下手中的剑,拉着玉翠后退了几步。   顷刻功夫,被贺穆兰掷过去的女人就掉在玉翠原本站着的地方,摔得晕死了过去。   贺穆兰见玉翠之危已解,立刻专心对付剩下几个女将。她们原本学的就是合击之技,首领在看守玉翠,又被摔晕了一个女将,剩下几人完全不是贺穆兰的对手,三招两式就被贺穆兰打的嘤哼倒地,给她一手提一个扔了出去。   扔了女将们出去的时候,贺穆兰看了外面一眼,狄子玉已经带着一堆羌人冲过来了,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到,她的时间不多,再也不想多耽搁,调头又入了房间。   “啊!你……你竟然……”   贺穆兰刚用房间里的家具堵住门,就听到一声惊呼,侧头一看,只见玉翠头发披散,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金笄,而一直保护着她的那个女将却心口一点朱红,显然是糟了玉翠的暗算。   玉翠平日里是个十分得体的人,哪怕寄人篱下,也打扮的端庄有度,她是匈奴人,高髻之上靠长笄固定,这主笄被拔下,顿时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的头饰,加之她心情紧张,倒显出几分少有的柔弱来。   玉翠自然不是柔弱的女子,她和贺穆兰并不熟悉,只有几面之缘,也不了解她的性格,更不知道这个冲进来的男人是不是贺穆兰,为了摆脱女将的监视,她趁她武器脱手杀了她,可玉翠却有自知之明,是决杀不了贺穆兰的,那么为今之计,唯有示弱,再静观其变。   情况再差,也不会差过落入狄子玉手里了。   “我是怀朔花木兰,赫连明珠公主的好友,受陛下和赫连止水的委托前来搭救赫连公。玉翠,你既在这里,敢问赫连公何在?”   贺穆兰见屋子里唯一一个外人已经死了,也不再掩饰声音,大大方方的说明了来意。   玉翠今日来了癸水,身体和精神原本就无比之差,又莫名其妙遇到敌人夜袭飞云楼,心中惶恐可想而知。当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一口气泄了出去,跌坐于地。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手掌上全部是长笄上滑落的鲜血,顿时喉头作呕,将那发笄一抛,在地上抹干净了手中的污血。   “里面的是什么人!你若敢伤我夫人一根汗毛,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狄子玉一时半会冲不过盖吴布下的人墙,又见女将们死的死伤的伤都被丢出了门外,心中大急之下只能朗声大叫。   他也是个人才,见对面是卢水胡人,想着这里面的人应该是雇佣卢水胡人的主子,所以用匈奴话喊了好多声。   贺穆兰是听不懂匈奴话的,狄子玉归顺魏国后学了一段时间的鲜卑话,可也说的不好,他用匈奴话骂了好几遍,贺穆兰反倒一脸迷茫地看着玉翠:   “他在吼什么?”   玉翠擦干净手上的血,咬着牙站了起来,待听到狄子玉喊得话,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是些威胁花将军的话。花将军,你来的正好,我将这些羌人骗到这里来,原本就是希望能得个机会送信出去,好让陛下派人将狄子玉一伙一网打尽。”   她见外面乒乒乓乓之声不断,心中知道花木兰为了救她肯定花了不少功夫,可她原本就是一枚废子,不值当这么冒险,当下从怀中掏出一封血帕,递于贺穆兰之手。   “花将军,此书是汉字书写,你可认识汉字?”   鲜卑将领多有不识字的,所以玉翠才有此一问。   “识得。”   贺穆兰接过血书,将它塞入怀中。   玉翠见那血书贴身塞进了贺穆兰的怀里,不知道为何脸红了一红。   此时外面已经隐约有了痛呼之声,而贺穆兰听到痛呼之声脸上有了焦急之色,玉翠一见便知道外面伤的是这位将军的人,当即一咬牙:   “花将军,我走不掉的,我走了也没有什么用,反倒在这里能为我家主公拖些时间。听外面狄子玉的喊叫,他大概是把你们当成了打家劫舍的歹人,你索性将计就计,挟持了我出去,找狄子玉要些金银财宝,然后抽身而去。至于我为何在这里,赫连公又去了哪里,我都写在了血书之上,只要您脱身后仔细看看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她从不肯麻烦别人,也不愿让别人为她送命,当即又捡起一把长刀,在那死去女将的心口又捅了一刀,掩盖掉发笄的伤痕。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将死了的人又捅了一刀,然后捡起地上的发笄,在自己喉间点了一下,刺破了颈子上的皮肤,流出许多血来。   “啊!”   伤口不深,玉翠却叫的惨烈,外面的狄子玉听到声音后几欲发狂,赤着眼睛骂道:“你们这些卢水胡,为了钱财真是命都不要了!无非就是为了金银财帛罢了,要多少开个数,不要伤了里面的女人!”   玉翠脸上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表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花将军,不能拖了,再拖你的人都要死了。用刀架住我的脖子,送我出去吧。”   “你……”   贺穆兰感慨地望着玉翠:“你真乃奇女子也!”   有这样的决断和忍耐力,且不说别的,就算她自己,也许都没有这般的智慧。   玉翠只是笑笑,顺从的靠近贺穆兰的身边,贺穆兰移开堵着房门的家具,从大腿的匕首带上拔出匕首,架在玉翠的脖子上。   “玉翠,我要出去了,你可准备好了?”   “我无事。”玉翠脖子上的血流了贺穆兰一手,看着倒像是被匕首割的。“您说小主公也来了,还请照顾好小主公,他年纪小,不经事,千万不要让他涉险。我的主公……”   她红了红眼圈。   “就剩这一条血脉了。”   贺穆兰郑重地点了点头,抬脚踢开房门。   “找他要黄金一百斤。他出来也是为了找卢水胡帮忙的,钱带的足够。”玉翠压低了声音在贺穆兰耳边说道。   随着贺穆兰抬脚踢开房门,盖吴等人立刻往后一跃,围绕在贺穆兰的身边。   楼下刀枪相击之声不断,还隐约有客店主人或小厮害怕的惊叫声,贺穆兰定睛扫去,盖吴等人身上只有小伤口,倒是对方伤的反倒厉害些。   说来也是,这种狭小的地方,人多反倒不好施展,盖吴等人都是老江湖,只是让别人过不来,又不是拼命,这点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望着对面的眼神却越发凌厉了起来。   “你不是卢水胡人?”狄子玉见到对方的首领虽是个大胡子,却并不是卢水胡人微卷的褐发,也没有卢水胡人特有的鼻子,顿时一愣。   “你是卢水胡人的雇主?”   狄子玉还是一口匈奴话,贺穆兰心中一慌。   坏了,她听不懂狄子玉说什么,怎么要求赎金?   玉翠见贺穆兰突然不开口了,顿时明白过来贺穆兰的尴尬,立刻逼出眼泪,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狄郎,他刚才要侮辱我,我没法子,正准备自尽保全清白,却敌不过他,连想死都不成。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你了!”   此时玉翠披头散发,喉间有伤,而她之前一直以冷静沉稳示人,哪里这样软弱的哭过?狄子玉和她相处了大半年,若说没情那一定是假的,否则也不会这样惊慌失措,闻言顿时怒瞪着贺穆兰,似乎要用眼睛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那我倒要谢谢他,否则你就死了。你放心,你便是真被侮辱了,那也是我无能,我不会嫌弃你的。”   饶是贺穆兰什么都听不懂,背后也有些发凉。   卢尔泰是个狭促的人,闻言大笑了起来:“哎哟哟,你真把我们的头儿当成不经用的软壳不成?他进去才这么短时间,杀人的功夫都不够,哪里有时间欺负你这情人。”   他也是怕贺穆兰把狄子玉激怒了,反倒起了拼命的心,只好侧面提醒下狄子玉这时间不够花木兰侮辱玉翠的。   果不其然,狄子玉脸色顿时好了点,看着一言不发的贺穆兰,狐疑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我要黄金一百斤。给我金子,放我们下楼,我就把这女人给你。”贺穆兰将声音憋得沙哑,用汉话慢吞吞地说出话来。   狄子玉会一些汉话,可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问身边的谋士王栋:“我没听错吧?他要黄金一百斤?”   见王栋点头,狄子玉冷笑了起来。   “素来知道卢水胡人见钱眼开,却不知道你一个汉人也有这般胆色。”   他看了看一群卢水胡人,再见被贺穆兰用匕首抵着的玉翠,突然开口:“你们若是愿意帮我把我夫人救下来送给我,我给你们一百斤金子。你们若是杀了这个汉人,我给你们一百五十斤金子,干不干?”   莫说盖吴,就算盖吴手下一干卢水胡人,从来一没有过这么多金子。卢水胡人虽然能干,无奈老弱妇孺太多,即使赚得多,人均一分,往往也挣扎在温饱线上,一听到狄子玉想要用钱策反,一出手就是一百五十斤,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来。   “卢水胡不坏规矩,我们被雇佣在先,就要先完成了雇主的任务。”盖吴开口用匈奴话说道:“这钱我们想赚,但我们赚了,日后就没有人找卢水胡做生意了。”   盖吴虽然不知道为何救玉翠变成挟持玉翠,但他日后能当卢水胡人的首领,显然也有过人的聪慧。为了能安然脱身,为了能混淆狄子玉的视线,他主动把这个黑锅给卢水胡人背了。   这是个天大的人情,要知道贺穆兰只不过是收了盖吴做徒弟,却不是收服了卢水胡做私兵,这其中有极大的不同。卢水胡认了这单生意,就等于和羌人结了怨,哪怕这群羌人是冒充成西域的行商,可两边都知道对方的身份。   西域商人可不是用匈奴话交谈的。这些夏地的杂胡只要一个扫视,就能知道来者是什么种族的胡人。   贺穆兰听不懂匈奴话,却知道徒弟正在想办法斡旋,当下心中暗暗说了声“得罪”,胳膊摆动,显然是要在把匕首更送进去几分。   狄子玉表面上在策反,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玉翠,见贺穆兰又要动手,顿时大叫了起来:   “别动手,我把金子给你们就是了!”   王栋闻言大惊,压低了声音对狄子玉说道:“少主,那钱是北凉那边……不能给这些人!”   狄子玉如今心乱如麻,他原本就不赞同父母以他娶不到赫连明珠的名义反叛,可是迫于全族的压力,他不得不为羌人打算,所以才走到这一步。   之前乱阵中玉翠差点死掉,他吓的魂飞魄散,这才了解了自己的心意,不但将她救了回来,还以查找赫连定下落为目的将她带在身边,看她对自己从未有过的温声软语,娇嗔爱慕,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如今玉翠被人挟持,也有他的大半责任。若不是他一路招摇,扮成富商的样子,又让她冒充商队首领的夫人,如今也不会惹来卢水胡人这样的佣军。   金子可以再赚,人却不能再得了。   狄子玉知道自己的想法瞒不过王栋,而且那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若是丢了,他自己首先就要被父母打个半死,可即使如此,狄子玉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这么多卢水胡人,又不会从天上飞了走,我们把钱给他,再派几个人跟着他们,我们人比他们多,外面又有人手随时待命,到时候把钱拿回来就是。”   “这只是计划,不一定能成。这么多金子,若不能放在妥当的人手里,我们自己都要内讧。”   王栋不肯答应。   “我看还是……”   言下之意,要舍弃玉翠了。   “现在要找到赫连定,只能靠玉翠。”狄子玉咬了咬牙。“我说了算!若有什么责任,我来担!”   “自古美人祸水,想不到这玉翠女官不是美人,竟也能做祸水。既然已经知道赫连定在长安,被找到无非就是时间的事情,您却咬定了不肯牺牲玉翠,这不是大丈夫的作为。”   王栋叹了一声,自古放不下美人的都是失败者,如同虞姬与之霸王,或者吕布与之貂蝉。   可他只是谋士,他劝阻无用,主公又有令,也只能吩咐左右去把那金子抬来。   事情直到现在,才算是明朗了起来。   因为这边有人质在手,楼上楼下的卢水胡和羌人反倒有了一时的安宁,并没有互相再械斗,只是拿着武器对峙。   楼顶上没有了响动,楼下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等了一会儿,只见盖吴伸出一个头来,对着楼下喊道:“不打了,准备走。”   原来这一百斤金子不是放在一起的,而是分成了十份,分别放在一个信得过的羌人武士身上,看着像是行李包裹,里面却全是金子。   十个重达十斤的袋子被丢了出来,顿时哐当哐当好多声声响,砸的卢水胡人们满脸雀跃。   他们都知道这是意外得来的财富,按照贺穆兰慷慨的性格,怎么也要分他们一点,到时候他们也算是拜托赤贫,没有白来一趟。   而狄子玉和王栋他们愿意给钱,也是因为卢水胡人的信誉太好,说了给钱放人,哪怕那雇主不愿意,卢水胡人们也会履约,是以羌人们竟是一点都不担心。   贺穆兰看着卢水胡的壮汉们欢天喜地的把金子袋背在背上,似乎恨不得那袋子再重一点才好,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被“挟持”着的玉翠。   羌人们都不是笨蛋,带着这么多金子肯定另有所图,可为了玉翠,甚至愿意把钱全部交出来,若非玉翠有着极为有价值的身份,就是狄子玉真的爱上了她,不愿意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如今来看,倒像是后者,因为狄子玉的眼神做不得假。羌人们虽然做出反叛的事情,可狄子玉性格不是那种城府深厚之人,这种焦虑又愿意付出一切的神情,绝不可能装出来。   若真是装出来的,那狄子玉也太可怕了。赫连明珠没有嫁给他,确实是一番好事。   而玉翠心计决断更是惊人,称之为女中豪杰也不为过。顷刻之间,她便把握了羌人的心理,以自己做棋子,不但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脱险,还讹诈了羌人们一百斤金子。   无论羌人准备拿这一百斤金子做什么,如今都做不成了。   而这一切,都决定于狄子玉是否看重玉翠。   玉翠赌赢了,贺穆兰却开始觉得狄子玉很可怜了。   爱上这样一个女人,是狄子玉悲剧的开始。   想到这里,贺穆兰不知为何低声对玉翠叹道:“这狄子玉,倒是对你情真意切,实在是可惜。”   但凡利用“情”字的,除非自己不用情,否则两方纠缠,伤人伤己,到最后自己也痛不欲生。   贺穆兰从未以情欺骗过别人,但从小到大看过的影视剧和各种文学作品也不知有多少,所以才发此感慨。   玉翠听了贺穆兰的低叹,面上的神色却更加坚毅了。   她选择这一步,固然尽了“忠”,却丧了“义”,失了“情”,实在是卑鄙至极。若她的主公脱了险,安然和赫连明珠重逢了,她就算是尽了自己该尽的忠。   可若是狄子玉因为她的欺骗而有了个万一,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她留在敌营,除了想要拖延时间,也是希望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若是找不到……   大不了她把这条命赔了他就是。   玉翠神色坚毅,表情严肃,看在狄子玉眼里却是贺穆兰低下头用言语调戏玉翠,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大骂贺穆兰的无耻。   好在贺穆兰也听不懂狄子玉说什么,还以为他丢了钱心中不爽,她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正高兴,又觉得狄子玉实在是可怜至极,所以不但不生气,嘴角反倒露出一丝笑意。   狄子玉以为这个瘦长的大胡子是嘲笑自己,咬牙切齿一番才平息了情绪,恨声说道:   “你们钱都拿了,可以走了吧?”   贺穆兰点了点头,盖吴等人围做一圈,将贺穆兰和玉翠围在其中,护着她下楼。卢水胡人已经分布楼上楼下,见贺穆兰下了楼,立刻拥上来围住了他们,一起出去。   就这样剑拔弩张的到了一楼,狄子玉脸色铁青地说道:“已经到了一楼,不需要我们再相送了吧?快把我夫人还我。”   贺穆兰见玉翠将头压的低低的,知道她内心也有愧疚之处,也就不愿再折磨这两人,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守信用。你叫你们的人退出二十步,我带着我的人走。”   她说的是汉话,王栋和身后的羌人们大声重复了一遍,羌人们抬眼看向狄子玉。   狄子玉挥了挥手。   “卢水胡人从不毁约。虽然我不知道卢水胡人为何开始跟着汉人糊口,但你既然能让卢水胡人信服,做出这种大事来,应该也是守信之人。”   狄子玉把贺穆兰高高捧起,盖吴等人则露出满意的笑容。   狄子玉原本是要找卢水胡做个生意的,只是天台军四分五裂,他却不知道找哪一支才好了,原本是要去杏城的,却因为玉翠说赫连定在长安而来了这里,这钱也就这么转一圈用另一种形式到了卢水胡手中。   若是换了王栋,现在想法子也要和这支厉害的卢水胡搭上关系,想法子日后再行谋划他事,可狄子玉现在把贺穆兰乔装的大胡子恨得要死,情愿去找其他天台军残兵也不愿找这个欺凌女人的狡诈汉人,所以决口不提合作之事。   好在贺穆兰此行是为了了解玉翠为何出现在长安,此时目的已经达到,又白得了钱,等羌人一退,立刻让卢水胡人们背着钱后退到安全的范围,将手中的玉翠往前一推,自己拔腿就跑。   玉翠被推得向前几步,立刻被早就准备的狄子玉抱了个满怀。玉翠一到手,他立刻大叫了起来:   “把这群卢水胡全部给留下!将金子夺回来!”   羌人人数数倍于卢水胡,飞云楼的楼里楼外都有羌人,贺穆兰等人强行杀出自然也是可以,但一旦这么做,他们的身份就全部暴露了。   一群卢水胡人正背着重重的钱撒丫子狂奔,猛然间外面突然火光大起,周围传来了人声、脚步声、感谢声,以及他们最熟悉的——甲胄和兵器与身体摩擦之声。   这下子,无论是卢水胡人还是羌人们心头都一片冰冷,虽然知道他们这么打斗肯定会惹来别人注意,但羌人们早就已经去前面塞钱打点过了,这个客店都被他们包了下来,只要掌柜的装聋作哑,不会有人去报官的。   长安禁夜,能在晚上带着兵刃火把在街上这样公然走的,只有官兵。   贺穆兰还在想着如何脱身,是不是要把自己的将军身份告知此地的镇守将军和太守了,就见着上千个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鱼贯而入,将整个客店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士兵后面跟着手拿火把的差吏,差吏们都满脸惶恐,显然也是临时接到了命令。   卢水胡人和羌人们被魏国的正规军一围,各个都不敢动了。就连狄子玉也脸色苍白,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一群身穿盔甲的魏国将士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目光扫视了一眼飞云楼下的众人,尤其是为首的贺穆兰和被众人包围着的狄子玉与玉翠,朗声说道:“吾乃长安镇戍校尉,今夜太守府收到举报,说是有人聚众在飞云客店斗殴,所以太守命吾等将滋事之人带回去审问……”   随着他的话语,他身后的执戈卫士们向前一步,抬起了手中的戈矛。   “你们既然已经进入魏国,就得服从《大魏律》。在下是执行公务,希望你们不要抵抗,否则……”   他嘿嘿一笑。   “怪不得我们长安卫手下太狠了。”   贺穆兰被这突然而来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盖吴等人更是摸了摸背后的金子,心中大叫不妙。   这世上最怕的是什么?   猪队友啊!   ☆、第319章 请君入瓮   魏国的地方镇戍全是正规军,这和后世地方是自募的衙役差吏不同。尤其是长安这种重镇,自从被打下来后,原本的夏人和后来的魏人共治,但这种共治仅仅只限于地方上的治理,在地方防御上,全部都是由鲜卑人负责的。   所以当贺穆兰注意到这些所谓的“长安卫”中有不少似乎不是鲜卑出身的军人时,忍不住心中微微一惊。   “校尉,从后院里搜出不少兵器!”   “校尉,他们队伍里还带着弓箭!”   “校尉,这些西域商人的马是战马,不是驮马!”   随着长安卫将飞云楼里搜了个干净,狄子玉的脸色难看的犹如黑锅一般,他的近身谋士王栋更是面如金纸,捂着脸大叫着“大势已去”。   这种局面对于贺穆兰来说自然是有好处的,她毕竟是正儿八经的魏国将军,只要把身份一露,就能化险为夷。   但卢水胡人们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不停地回头看她,希望她能给个主意了。那架势,大有她一声令下,他们拼了命也要跑似的。   “将军,我们这下该怎么办?”   陈节被派去跟了赫连止水,留在贺穆兰身边的是另一个亲兵蛮古。此人外粗内也粗,被自己人抓了回去,忍不住有些慌乱。   “静观其变。”   贺穆兰心中的担忧不在蛮古之下,她一边顺从的跟着那镇戍校尉带来的人往太守府走,一边仔细观察着这伙人的动静。   按照鲜卑官场的尿性,抓到什么犯人,那是见面连底裤都要被搜一圈的,这支队伍也不例外。还没到一会儿,那些羌人身上一些针头线脑都在推推搡搡间被摸走了,要不是玉翠有狄子玉相护,说不定也要被这些卫兵们羞辱一番。   奇怪的是,这些长安守卫却是对卢水胡人秋毫无犯,哪怕他们的背后背着鼓囊囊的袋子,也没有卫兵来摸上一把。   一开始两方都在各自惶恐,自然是没注意到这种细节,可眼看着太守府快到了,羌人们浑身上下都被摸遍,连束发的金环银环都没放过,可卢水胡人们却全身毫无凌乱,长安卫们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   这下子,羌人里就有不服气的了,高声大骂了起来:“凭什么只抢我们的东西,不抢他们的?”   听到羌人的话,几个长安卫伸出长矛捣了他们的脑袋一下,啐了一口:“怎么这么多话?他们穿的这么破烂能有什么好翻的!”   “谁说他们身上破烂就没东西?他们身上有金……”   “咳咳,咳咳咳!”   狄子玉听到有人要把金子的事说出来,立刻剧烈的咳嗽。   他一咳嗽,那些羌人就不敢再吵嚷了,一个个怒其不争地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往前走。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哪有卢水胡人穿的破就不搜身的道理……   贺穆兰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望着那不远处的长安府也像是龙潭虎穴一般。   她不怕什么长安守卫,就怕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样的不安一直持续着,直到众人被重兵押解到太守府前,贺穆兰才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因为太守府的门口,站着一脸平静表情的陈节。   盖吴也看见了陈节。见到陈节居然站在太守府门口,盖吴惊讶地张开了口,几乎要叫出声来。还是陈节一见不好,对着盖吴挤了挤眼,这才让后者勉强保持镇定。   就这样,几百人被包围了飞云楼的长安卫们推到了位于太守府之后的大狱里,羌人们被关押在最下面,而卢水胡人们则是关押在上方,牢狱潮湿昏暗,还带着一种腥臭,实在是让人作呕。   下面的羌人们骂骂咧咧不断,间或夹杂着几声惨叫,大概是因为太吵吃了狱卒的亏,各种嘈杂的声音之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也不知道是狄子玉安抚住了自己的手下,还是底下的狱卒太过厉害,像是羌人这样的刺头儿,竟然也能让他们不敢发声。   贺穆兰等人被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这屋子还算干净,屋角甚至还放着一块屏风做遮掩,显然是解决个人问题的。   在牢狱里有这种房间,不是给什么有身份的犯人,便是有其他缘故。   “师父,您是不是找个狱头说清自己的身份?我担心他们要是……”盖吴担心被关在他处的族人,眼神里都是恳求之色。   “不必担心,不过是做戏罢了。”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那个自称“长安镇戍校尉”的瘦高将军带着几个人进了牢房。   待贺穆兰定睛一看,正是装扮成女孩子的赫连止水和陈节等人!   “让将军受苦了!”赫连止水急忙跑了过来,给贺穆兰赔不是。“我带着故交们借来的家兵去飞云楼救你们,却被人查宵禁的高将军拦了下来,好在陈节将军带着您的将牌,这才说明了原委……”   那姓高的校尉接着赫连止水的话说道:“我出来巡夜,带的卫兵不多,赫连郎君又担心飞云楼里人多势众,他带来的私兵兵甲齐整,我索性就和这些私兵一起演了这出戏,装出接到举报而来抓人的样子,将你们一股脑全都抓了。”   贺穆兰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没见到陈节之前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想到了,甚至还以为这长安的太守府已经被夏国余孽或者羌人的同谋控制,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小将的计策!   “将军实在是好手段!不但未曾打草惊蛇,而且还不动刀兵的把这些羌人一网打尽。”   贺穆兰拱了拱手。   “有劳将军搭救了。不知高将军名讳为何?”   这姓高的校尉年约二十多岁,长得英俊倜傥,笑起来更是满室生辉:“怎敢得花将军的夸奖,虎威将军花木兰的名声才是如雷贯耳。在下高深,是个汉人,之前我说我是长安镇戍校尉,却是不假。”   贺穆兰听到高深汉将的身份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高深见了心中更是高兴,又笑着谢道:“话说回来,多亏了花将军闹事,我底下那些弟兄多日没有进项,这些羌人都富裕的很,倒是让他们有了这个月的糊口之财。”   “哪里,将军倒是有趣的很。”   贺穆兰笑了笑,也谢过高深没有搜查卢水胡人。   卢水胡人们身上背着一百斤金子,若高深心中有一丝贪念,就会去搜刮卢水胡人,那些金子也就会被发现了。也许他原本没有拿走贺穆兰手下财物的想法,但人在一百斤金子面前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到时候原本是好心相助把他们带回了牢狱,为了那一百斤金子,说不得贺穆兰等人就真的被当做造反的杂胡,在牢狱里了却了性命也不一定。   不管怎么说,这高深的操守确实是不错的。   汉人在匈奴人主权的夏国也有许多登上了高位,赫连昌赫连定两兄弟治下都有许多汉臣和汉将,这长安的百姓早已经习惯了看汉字的布告,在汉臣的管辖下行事,如今长安的镇戍军派个汉人来负责治安,也是为了安抚当地的百姓,特别是照顾那些汉人大族的感情。   高深应该还算是个好官,否则也不会说“多日没有进项”这样的话。   从古到今,负责治安的官吏都是捞的最肥的,羌人为了装扮富商带的那些精美布料和西货,竟然让高深高兴成这样,显然之前没怎么贪腐过。   贺穆兰对于能坚持操守的人都心存尊敬,言语之间不免就带出几分来。而这个叫高深的汉子似乎对花木兰也崇拜的很,见贺穆兰一脸大胡子,还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直到贺穆兰又将脸上的胡须摘下,他才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花将军的胡子是假的?”   贺穆兰点了点头:“这胡子可以撕掉,用口水润润,糯米浆又会将胡子贴到脸上。那羌人的少主狄子玉以前见过我,我怕他认出我来,所以临上四楼之前又贴上了。也幸亏贴上了……”   高深点了点头,又拱了拱手:“在下负责巡夜,虽将你们都带了回来,却没有禀报太守。我已经吩咐牢头将你们的牢门都打开了,你们现在来去自如,不过最好等天亮再走,因为外面的城门已经关了,你们这一群人半夜里在街上乱走,很容易引起骚乱。”   他是负责治安管理的,自然有种职业病在,贺穆兰等人也都理解,点点头表示明早天亮再走。   “还有一事要拜托高将军。”   贺穆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立刻出口相求。   “何事?”   “那群羌人之中被狄子玉称作‘夫人’的,乃是被挟持而来的一位宫中女官,身份极为重要。还请将军禀明太守,将她放了,派人护送她前往平城,交给陛下或是候官曹的白鹭官。”   “咦,那女子竟是这样的身份吗?我看那群羌人的样子,还真以为她是那群人的女主人呢……”   高深微微错愕之后,一口答应了此事,这才欣然离开。   高深一走,赫连止水立刻跪坐于地,和贺穆兰说起自己和他们分开之后的事情来。   这长安城以前是赫连家的,其父就是长安的城主,赫连止水虽然懂事后在统万城的曾外祖父家中长大,可对长安却依旧是熟悉无比,所以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他父亲当年的一些旧部,请求他们的帮助。   赫连止水去找的几个叔辈里,有几个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但依旧态度极好的将他送出了府门。而另外几个长辈听说赫连定有难,则是立刻点齐了家中可战之人,让赫连止水带走了。   只是这么多人,在黑夜中行走自然不可能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所以还没有走到东市的飞云楼,就被问询而来的高深给截住,差点动起了手。   后面的事情,正如高深所说的,赫连止水身边的陈节随身带着贺穆兰的信物,“虎威将军花木兰”在军中的名头太响,高深一见之后立刻行了方便,领着赫连止水身边的私兵去飞云楼搭救。   因为这些羌人涉及到造反,高深索性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部抓了回来。   如今长安城镇守的将军和太守是同一个人,太守兼任长安将军一职,所以高深说去向太守禀报,便是向他的顶头上司汇报此事。   而这长安城的太守却是一个身份显赫之人,姓王名斤。   他虽姓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鲜卑贵族,乃是魏国昭成帝拓跋什翼犍的母族之人。其父王健乃是中部大人,掌管鲜卑军务。   王斤本身袭了即丘侯,又是镇西将军,后来长安被打下,拓跋焘又认命他做了长安太守,负责长安一地的防务。   而高深则是鲜卑化的汉人,为军户已经是第三代了。他原本是随军征讨夏国的校尉,后来因军功被封为长安镇戍校尉,在王斤手下任官。   长安城里从里到外的人马都换了几波,赫连止水虽然自告奋勇的去搬救兵,可长安如今的局势和赫连定在长安时完全不同,若不是他在半路上遇见了地头蛇高深,事情根本不可能解决的这么轻松。   这几天的经历曲折离奇,还涉及到如今长安的顶头人物,让原本只是进长安补给一番的贺穆兰不由得嗟叹连连。   盖吴等人则是高兴不用坐穿牢底了,脸上也带出了喜色。   “对了,花将军,您此行可见到翠姨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阿爷到底在哪里?她又为何和羌人们在一块?”   赫连止水连自己穿着女装都顾不上,只急着问清父亲的行踪,刚把此行说完,立刻抛出一大堆问题问贺穆兰。   贺穆兰闻言苦笑。   “见着是见着了,可你所问的问题,我却一个都答不上来呢。”   赫连止水失望极了,眼见着贺穆兰由苦笑又变成嬉笑,忍不住脱口而问:“将军是不是戏弄我?”   “不是戏弄你……”贺穆兰笑笑,从胸口掏出一大块细布来。“我虽不知道答案,可玉翠却知道,已经写给我了。”   她当即打开那一大块细布,将血书呈现在赫连止水面前。   贺穆兰之前并没有时间细看这血书,一得手就立刻塞入了怀里,此番再打开一看,顿时觉得这血迹有些奇怪,用鲜血写成的字迹也是凹凸不平,颜色发黑,竟像是铁含量过高一般。   贺穆兰没想太多,只以为玉翠写字时不小心混了脏污的东西进去,反倒是赫连止水一脸不忍,颤声说道:“翠姨一弱质女子,竟费了这么多血写信传讯,我家一门上下,实在是欠她良多!”   贺穆兰想到狄子玉对玉翠掩饰都掩饰不住的情愫,也是心中一沉。   “是,你们家,确实欠她太多了。”   若不是牵扯到国仇家恨,这二人也未必不是一段阴差阳错的好姻缘。   好在贺穆兰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心中叹息了几句后就低下头来看信。而赫连止水担心父亲的安危,自然也是急不可耐的看起书信来。   书信很长,玉翠写信时候大概时间很急,又有人监视,所以字迹潦草,血迹还有多处断掉,牢房里昏暗不明,陈节和盖吴找人要了油灯,两人举着让贺穆兰和赫连止水连猜带联系上下文,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这封信看完。   看完之后,赫连止水和贺穆兰不约而同地说出一句话来。   “果然是在杏城!”   “真是在杏城!”   信中写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个月前,赫连定和玉翠等部将一路往东去平城朝见拓跋焘,在路过原夏境的领地时,得到了魏国官员的信函,说是要到一处驿站等待统万城的大将军护送他们前往平城。   赫连定毕竟曾是敌国的将领,又带着三千骑兵,魏国有所防备也很正常,赫连定不疑有他,便率军跟着那几位带着鸿胪寺官员节杖的魏国使者一起前往他们所说的驿站。   就是在前往驿站的过程中,他们在一个叫虎跳涧的地方突遇落石袭击,三千骑兵顿时死了一半,山中又有不明身份的人发动了攻击,赫连定发现自己中了埋伏自然是心中不安,想去那些魏国使者问话却发现他们都已经自尽身亡。   万般无奈下,赫连定只能化整为零朝着东南方向而逃,玉翠也是在乱阵中发现袭击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狄子玉手下的羌人们,顿时大惊失色,把这些人的身份告诉了赫连定。   若是普通的人物,归降时被魏国官员蒙骗在先,后面又有早就归顺了魏国的羌人袭击,不免就要想到是不是拓跋焘对他起了杀意,先迎后兵,想要将他杀了好夺得西秦。   可赫连定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和拓跋焘对阵多年,对拓跋焘的心性无比了解,只是片刻间就察觉出不对。   ——不是魏国有人要反,就是羌人要反,亦或者,两边都反了。   这种情况下,赫连定不敢再相信魏国人,因为若是魏国在夏境的驿站都能被人控制,那想要谋害他的人一定是在夏地有着极深背景的魏国权臣,而他的背后又有羌人拼命追赶,思咐之下,只有朝秦州的匈奴人部落和卢水胡部落去求援收留。   玉翠只是个女人,骑射又不精,为了不拖累赫连定,她自己请愿带着死士在后面阻拦羌人。   他们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一场恶战之后果然将羌人们拖了一阵,成功的让赫连定和一干精锐逃出了包围。   玉翠原本也该死在虎跳涧一战中的,可玉翠之前在狄子玉的身边待过,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她以前冒充的是赫连明珠公主,羌人们都以为她是未来主母,对她恭恭谨谨,之前玉翠早已经博取了不少羌人的信任,这些狄子玉身边的羌人不乏猛将,这次出来袭击赫连定,他们也是主力,待看到玉翠,竟都不敢下手杀了她。   毕竟狄子玉待她不似普通女子,虽然现在知道她不是公主,可之前的情谊还在,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假戏真做?   若是真把她杀了,狄子玉发怒,说不得就和下任羌王结怨了。   玉翠并不是引颈就戮之人,但凡看到有一丝活命的机会,立刻利用了起来。狄子玉手下之人不愿杀她,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索性就将她送到了狄子玉那里。   这场袭击并不是羌人安排的,羌人也只是得令行事,狄子玉的父亲是这次行动的统帅,狄子玉只不过是跟随羌王出击而已。   玉翠被送到狄子玉身边的时候,他的父亲原本是想严刑拷打玉翠好问出赫连定的下落,谁料玉翠自己先服了软,说自己早就爱慕狄子玉已久,此番被送到赫连定身边,也是被魏人当做了明珠公主强行送去劝降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玉翠是忠仆,当初为了让赫连明珠不受折辱而自愿以身替之的事情狄子玉父子都一清二楚,而赫连定见了玉翠之后拓跋焘马上就公布了赫连明珠的真实身份,却不愿意把真公主给羌人,更是活活打了羌人的脸。   可在这件事之中,最尴尬的却不是狄子玉,而是被送给狄子玉的玉翠。   羌人性子直,狄子玉大概也对玉翠有几分真心,玉翠愿意服从羌人的约束,帮着羌人找到赫连定,羌王便把玉翠交给了狄子玉和王栋看管,狄子玉的母亲又派出信任的女将监视玉翠的一举一动,玉翠这才堪堪活了下来。   玉翠久在宫中,赫连明珠那样的身份和性格能在宫中活的风生水起,和玉翠的圆滑机智是有很大关系的。以前赫连明珠能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黯然而退,也是玉翠和玉叶的教导。   所以当玉翠真使出长袖善舞的本事,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于是玉翠在狄子玉身边没有多久后,狄子玉原本对她只有几分好感,也被她逗弄的成了十分,王栋等人则认为狄子玉智商捉急,若玉翠真心爱慕狄子玉,有这么个主母在,他们确实也放了心。   加之女人经常会为情改变初衷,哪怕玉翠对狄子玉原本只是美人计,可狄子玉这样的男儿对她百般呵护,铁石心肠也能捂成肉的,一群羌人,竟还有些推波助澜的意思。   玉翠在狄子玉阵营时,最大的恐惧就是哪天真被人送做了堆,当初奴仆之流给狄子玉暖了床。好在羌人部族女性地位极高,这种事情没人会做,所以玉翠平日里做出风韵动人的样子逗弄青色的狄子玉,实际上却没有吃什么亏。   羌人们留下玉翠,是想要知道赫连定的下落,玉翠表面上也极为配合,她知道赫连定的目的地是哪里,所以一下子说在东南,一下子说有可能进了深山,羌人们随着她的话去查找,果真找到蛛丝马迹,对她的提防就又轻了几分。   而事实上,玉翠是带着羌人们在兜圈子。   直到过了一阵子,羌人们似乎不在关心起赫连定的下落,他们得了一笔巨大的财富,又有不明身份的人给羌王下了令,让他带着钱财去夏境联合结交所有对魏国有所不满的胡族,赫连定这才真正安全了下来。   可好事没过多久,狄子玉就接到了父亲的指示,要他亲自带着一群精锐武士,前往杏城联络昔日的天台军,最好能找到现任的首领,雇佣他们所有人。   羌人连赫连定都不找了,又去遍访杂胡,所谋之事一定极大。玉翠是战争遗孤,早年因聪慧冷静被赫连定选为女官照顾妹妹,从小见了战争的可怕,自然是不愿意刚刚安定的夏国再卷入血雨腥风之中。   再加上羌人很可能误打误撞在杏城找到赫连定的下落,玉翠心急如焚,每日表面上却还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能绞尽脑汁想出能够逆转局面、揭破羌人阴谋的法子。   狄子玉带她一路往东南而行,而她的焦虑也越来越深。   直到快到长安时,她这才冒了险,骗狄子玉说赫连定以前是长安城的城主,可能找了昔日的故交们收留,哄的羌人们进了长安来打听消息。   玉翠的月事一向极准,她知道自己身体不适就是这几天,而羌人们都是粗汉子,到时候必定要分出几个女将去忙活此事。   只要她找到一点机会,就能伺机把消息传出去。这些羌人已经反叛了魏国,魏国不会坐视不理,长安城卫兵这么多,几百个羌人一旦暴露行踪,便是插翅也难飞。   哪怕没有抓到羌人,把赫连定失踪的经过告知于魏国,也可以将这位落难的平原公营救出来。   至于她自己的安危,则是早已经抛之于脑后了。   玉翠是女人,字迹绢绣,而且文辞雅致细腻,可这秀美的文字之中,却处处暗藏杀机和阴谋,往往只是轻描淡写的用一句“极力周旋”或者“伺机刺探”一笔带过,却能从只言片语间想象出一个身为阶下囚的弱女子要如何“极力”,又如何“伺机”,才能做到今日的一切。   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尊严、甚至连自己的癸水都算计上了,为的只是主公的安危和已经平定的夏境不会再生出动乱,所谓忠义智勇信,她一个人已经诠释了所有。   相比较之下,贺穆兰想着自己之前还在为她与狄子玉的感情而担忧,就真的是妇人之人、杞人忧天了。   一个女人在敌营之中,既想活命,又想救人,难的犹如登天,若是她真爱上了敌营的少主,哪里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   倒那时,内心的罪恶感就能活活把她折磨的不成人形。   相比较之下,她如今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利用狄子玉,是陷入敌手不得不“身在曹营心在汉”,反倒才是上天最大的仁慈。   这么一想,贺穆兰之前的沉闷和担忧反倒轻了不少,对于狄子玉和玉翠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反倒不好奇了。   甚至于,她希望玉翠一辈子都不要爱上狄子玉才好。   等等……   玉翠连癸水都要算计进去,才能写这封信,那么她到底是哪里得的血和布料写信的?照理说,女将们一片纸一块布都不会留给她。   能写这么长的信,要用的血也是不少,绝不会一次写成……   一想到背后隐藏的可能,贺穆兰忍不住皱住了眉头,脸色古怪地看着赫连止水拿着的那块细绢。   细绢一般是有钱人家做中衣用的……   “花将军,你为何如此古怪地看着这封血书?”   赫连止水被贺穆兰的表情看的一怔,伸手把细绢递过去。   “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贺穆兰的神色在油灯下晦暗不明。   “这封信很可能让有心人利用,或是暴露了玉翠的身份。我们既已看过,还是将它烧了吧。”   还是烧了好,若是日后玉翠看到这封信,说不定也会不自在。   “那怎么可以!翠姨的忠义,天日可昭!这可是用翠姨的血写成的!”   赫连止水闻言立刻神色大变,将细绢折了几折贴着心口放好。   “我不但不会烧了它,日后还要拿给我父亲看,给我姑姑看!能有这样的忠仆相护,乃是我们的荣幸!”   “呃……”   贺穆兰挠了挠脸,被如此认真的赫连止水弄的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在商议间,门外忽然传出“嘎啦”一声巨响,随后便是铁链挥动发出的“铛铛铛”的声音。   如今正是下半夜,除了贺穆兰和赫连止水在看信,盖吴和陈节举着油灯,其余关在一起之人都昏昏沉沉。   之前高深有派人联系过其他被关着的卢水胡人,说清了原委,门头又没有上锁,所以卢水胡人们都把牢房当做不怎么好住的客店,准备安顿到天亮就出去的,如今正他们补觉的补觉,休息的休息……   这种阴森的地方传来这般突兀的一声狰狞巨响,顿时惊醒了无数人。   “怎么回事?门怎么锁上了?牢头呢?你们干什么?”   “我这也锁上了!什么情况?少主!少主!你那边怎样?nnd,我就知道鲜卑人和汉人都狡诈,我们肯定是被骗了!”   “金子,快把金子藏好!一定是他们看上了我们的金子!”一群卢水胡人立刻用很多人都听不懂的卢水胡土话叫了起来。   一时间,这一层的牢狱混乱嘈杂之声大作。贺穆兰也顾不得那封血书了,到了门口将门一推,果然纹丝不动。   “真锁上了!”   她使出全身力气,对着铁门狠狠一踹!   这屋子是关押身份贵重之人的,守卫自然也是最森严的,这铁门是精铁铸就嵌入墙里,竟是连晃都没有晃上几下。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320章 不可为人   话说高深出了太守府的大牢之后,径直就朝着王斤所在的主院而去。   高深如今在长安城的身份很尴尬,而且是难以解决的尴尬。   他原本是鲜卑军户,高家也是北地豪强之家,所以一入军中就顺风顺水,带着家兵混了不少的军功。等到了魏帝征伐夏国时,他又谋得了人人羡慕的先锋将军之位,率先跟着几位大将攻下了长安城。   事后,他在论功行赏中得到了常山王拓跋素的推荐,被魏帝赐为管理长安治安的镇戍将军,而这时他才二十六岁,可谓是年轻俊彦,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没多久,常山王被陛下派去统万做了统万城的大将军,而长安城则被派了另一位将军镇守,他原本已经被算做是常山王的嫡系,王斤将军被派来长安之后,他的身份自然是极为尴尬。   偏偏他的官位是拓跋焘亲自封赐的,王斤想要调走他换上自己的人都不行。   这时候高深才明白,常山王会为他举荐其实乃是上位者们的权谋和博弈,他人在这里,就要永远感激常山王的知遇之恩,而常山王即使镇守统万,也不会失去了解长安的情报来源。   高深原本只是一个武将,却被卷入官场上的倾轧,心中也是暗暗叫苦,想要自请调离都不行。偏偏镇戍校尉名为“校尉”,实际上是地方上五品的实缺武将,不但份位高,还是肥差,一旦插手治安和城门官的主将,哪怕什么都不做,每日的孝敬也多的让人咋舌。   可高深知道自己不能留下一丝把柄让王斤抓住,丢官事小,以这种高层斗争的残酷,转眼间他的命就会丢掉,所以高深不但没有贪墨成性,甚至约束部将不可扰民,更不能惹事,否则一律杖责五十。   即使是军中汉子,军杖五十也可以要了命,他的部下们原本以为跟在镇戍校尉后面吃香的喝辣的,再不济也可以在小民手中剥削一番,却摊上这么个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青天大老爷一般主将,简直是肠子都悔青了。   不但如此,高深甚至每日亲自巡查长安城的治安,但凡宵小、贼寇、逆贼,一概不会姑息。他白日巡查不算,夜里还亲自带队巡查宵禁,唯恐有一丝失职。   自他担任长安的镇戍校尉,别的不说,底层百姓的日子好过的多了,人人见了他,都尊敬的喊他一声“高将军”,若有冤屈委屈、被讹诈勒索,都会去衙门里找他讨个公道。   人人都夸高深品行高洁,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从地方豪强出身,看惯了弱肉强食,哪里有这样的菩萨心肠?若不是王斤和王斤的部将对他虎视眈眈,外面又有常山王和家中为他提供倚仗,这样内外不是人的日子,他怕是早就被逼疯了。   所以外界的百姓越夸他,越把他当做“高士”,他的部将就越憎恨他,而刮不到油水、又没见到高深刮油水的顶头上司王斤就越发将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高深的做的没有一丝不妥,而且现在名望也高的不可思议,王斤早就命人将他杀了。   若说王斤为何这么嚣张,就要说一说这个人的背景。为何连常山王拓跋素和高深都不敢惹他。   王斤并不是靠打仗得到的军功,他在征夏时督造工程器械有功,这才从即丘侯晋升为淮南公,留下来镇守长安,成为一地主官和主将。   事实上长安地方上原本就治理的很好,赫连定当时是弃城离开的,长安城几乎没遭受什么战乱的损失,王斤接管长安,要比拓跋素接管统万要轻松的多了。   王斤能得到长安镇守将军一致,自然是身份贵重。他的嫡母是先帝的妹妹,是现任皇帝拓跋焘的堂姑,更是如今的黑山大将军拓跋提的亲姑姑,这位公主和拓跋提的父亲拓跋曜乃是一母同胞。   为何要说嫡母?因为这位公主没有生育,王斤是婢女所生,抱给公主抚养长大的。王家的血脉大概有些问题,王斤之父临到死都只有这一个老来子,王斤的伯父更是到死都没有一个儿子,所以王斤身上袭了他父亲和他伯父两个人的爵位,一人撑着两个门第。   这位公主昔日在宫中时就极为受宠,下嫁给身为后族的王家,更是在王家呼风唤雨。她没有生孩子,可从小把他王斤养大,自然对这个孩子溺爱无比,处处为他谋划,这才让他无惊无险的一直到了国公的地步。   也许是婢女所生,王斤的气度长相一点也不像其父,由于被溺爱过度,武艺和文才都是平平。但他非常会用人,在督造工程器械、调度后勤之事上,有独到的本事,这才能得了拓跋焘的任用。   这王斤有一个巨富贵族之家的公子通常都没有的毛病——爱财。这让这位淮南公兼长安太守变得讨人厌起来。   人人都以为长安的镇军将军是捞钱最多的职位,实际上正因为这个职位被无数人盯着,王斤反倒不敢敞开手来搜刮,也不敢太过压迫治下的百姓。但负责治安和徭役的镇戍校尉却是不然,这个官位最适合搜刮民脂民膏,往往都是镇军将军的心腹之人,为太守或者镇军将军提供财资,而将军则为他遮风挡雨,平息民怨。   如此一来,“不是当官的贪腐,而是最上面的那个被蒙蔽”,每个老百姓都这么想,镇军将军才坐得稳。等钱捞的够了,民怨已经到了极大的地步,再想个法子把镇戍校尉罢免了,换个人坐,民怨自然平息。   这般循环一番,就是所谓的“惯例”。   至于被罢免的镇戍校尉有什么下场,端看和镇军将军的关系如何,镇军将军会如何保他。   反正钱已经赚了,家族也富裕了,只让一个人受罚,这生意再好不过。   也许是拓跋焘看出王斤爱财,也许是常山王拓跋素不愿意长安动乱,总而言之,高深这么个谨小慎微的人,就被放在了镇戍校尉的位子上。   王斤真是连晚上做梦都恨不得把高深给剁碎了喂狗,白天却依然要笑眯眯地称赞他“尽忠职守”、“辛苦了”,每日有无数亲信投其所好盯着高深,把高深逼的不狎妓不欺凌,更加秉公执法,几乎要成个完人。   时间久了,莫说高深累,王斤和王斤身后的一班人也都心累。   高深比王斤更加惊恐,因为一个人演戏演多了,是真的会受影响的。   他从小就受到豪强家庭的熏陶,已经习惯了人人都惧怕他,他高高在上,可为了不留把柄,他奉公守法,虽然没贪墨到什么财帛(他家富裕他其实也不太在乎这个),可走到哪里人人都尊敬他,爱戴他,发自内心地追捧他,时日一久,他竟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这问题就可怕了。魏国的官场一塌糊涂,平城还好,地方上可谓是乌烟瘴气,一个真正品行高洁的人,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   高深如今身后有常山王做靠山,所以才能这般特立独行,可若是以后他调去别处,却得了一个“清高”的名声,他的仕途几乎就等同于断了,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都会拼命的打压他。   高深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外人完全不能理解。从人性上来说,每个人自然都喜欢别人喜欢他,爱戴他,而他也能成为一个正直又怜悯弱小的人。可从现实说,一个人若没有极为强大的地位和身份,做成这样“超然脱俗”,那就只有“殉道者”一条路走。   高深不想做殉道者,高深想要逃。   所以赫连止水身边的陈节拿出那块将牌的时候,高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虎贲左司马,虎威将军,花木兰自柔然一役之后,已经被拓跋焘和一干鲜卑军中势力人为的塑造成了新一代的“战神”。   而这位将军最让人追捧的,并不是他的武勇,而是拓跋焘对他如同亲兄弟一般的信任和照顾。   花木兰如今才二十一岁,已经领有一军,可却没有什么嫡系的人马,可谓是许多想要往上爬的男儿们最好的跟随对象。所谓发迹要在微时,这位将军日后说不定位极人臣,现在不攀上,日后是凑都凑不上去了。   高深这般尽心尽力,又以豪爽的面目示人,全是因为他听说过这位将军喜欢和豪爽的汉子打交道。所以他一边手段厉害的解决了羌人之事,一边又卖了这位将军一个好,明明知道卢水胡人背后有巨财,却连碰都没碰。   只要花将军这里得了他的人情,他若向花将军求援,以这位将军传播在外的名声,必定不会束手旁观。   如此一来,高深有自信能够结交到这位将军,并间接离开这个让他保守煎熬的“高位”。   以一种并非落水狗的方式。   高深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自掏腰包打点了牢狱里的“兄弟们”,只待将此事禀明王斤,就算是成了。   他想的也很明白,这样抓住“羌人”的功劳,若他愿意拱手完全送给王斤,以王斤的性格,不可能不接受。高深不想要任何奖赏,他只想搭上花木兰的顺风船,至于功劳名利,和性命比起来统统都是浮云。   高深什么都算计好了,却算计不过人心。   .   太守府。   半夜里被吵醒的王斤脾气自然不会很好,尤其吵醒他的人还是个他最讨厌的人。   可是这个他最讨厌的人禀报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他渐渐正襟危坐,侧着耳朵听了个清楚。   高深禀报完,王斤派了几个心腹去牢中打探,不过片刻功夫,几个心腹回来了,在王斤耳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王斤一听到几个心腹的话,眼睛里立刻闪出异样的身材,看着高深的表情也诡异起来。   高深在王斤手下艰难糊口,对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十分了解,当下心中一寒,抢先示好:   “末将不过是恰逢其会,巡夜时刚巧碰到微服的花将军,若不是有将军的谆谆教导,末将也没这个悟性。此事全乃将军之功,末将……”   “先别说这个……”王斤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这花木兰的身份,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高深以为王斤是怕有人知道他抢功的事情,而他之前也确实有所防备,不过之前是为了保护花木兰的安全,当即朗声道:“末将的部下只以为是捉拿持械行凶的歹人,并不知花将军的身份。不过他们大概误会了末将和卢水胡的首领有旧,所以才如此照顾他们……”   “好,很好!”   王斤眯起眼,支着下巴开口:“花木兰身边带着的可都是虎贲军?”   “不是虎贲军,乃是一群被雇佣来的卢水胡人。”   高深见他问的这么仔细,心中大喜,“所以花司马一定感激将军的恩情,这位可是大大的英雄,结交一番对将军也大有好处!”   “卢水胡?花木兰果真如传闻一般,根基薄弱到可怜……”   王斤嗤笑一声,似是终于明白了高深的想法,开口又问他。   “那些羌人身上带了多少细软和武具?”   高深眼睛一黑,知道王斤是想要连这些财帛都吞了。   可这些财帛已经给部下们分了,武具和武器倒是已经没收,入了公库。钱财珠宝让部下们吐出来是不可能的,少不得要自己掏。   想到这个,高深肉疼地一咬牙:“约莫有一百两银子左右。”   他家虽富裕,可他身上却没有太多钱,一百两银子已经是他能凑出的所有钱财了。   “好你个高深,竟然敢跟我说谎!明明有几百斤金子!”   王斤一拍案,唾口大骂了起来。   “来人啊,把这私吞巨款、攀咬西域富商为贼人的贪官拿下!”王斤话音未落,从后面跳出十几个健壮的武士,将高深压的五体投地,丝毫不能动弹。   “什么金子?哪里有金子?将军不要听人信口胡言!我平日连一粒米一根丝都不会贪墨,怎么会私吞巨款!”   高深心中一凉,知道要么是王斤贪婪的毛病发作了,又或者之中有什么变化,最怕的就是王斤所在的派系正好和花木兰不对付,恰逢花木兰离京又无大军相护,起了什么可怕的念头。   无论是哪一种,高深今日都难逃一死。   王斤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怪就怪他想要讨好卖乖,结果反倒误了自己的性命。若是他救了花木兰就放她走,不要生出那么多贪念……   不,王斤早想杀他,只是没有借口,如今有了,无论花木兰走不走,只要他拿下了羌人,他都能给他安上一个“嫁祸夺财”的罪名。   这个蠢货可不管什么反贼不反贼,他脑子里根本除了金银财宝就没有任何的东西!   陛下误我!   世道误我!   高深不甘心地挣扎了起来,可他越加挣扎,其他人就越是按的用力。没有一会儿,他力气用尽,只能像只死狗一般地匍匐在王斤的脚下。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阿母以前告诉我,若是动不了憎恨的人,只需要等,等到他最得意之时,就是如愿之时,我以前一直不懂,现在倒有些明白了。”   王斤用脚尖戳了戳高深的额头,冷笑了起来。   “高使君?高大人?高青天?你也配?”   王斤面目狰狞,似是往日的旧恨都浮上了心头,抬脚狠狠踩了高深的脑袋一脚,将他踩的几欲昏死过去。   “唔,我是国公,不能为你这种下贱之人弄脏了手脚。”王斤神经质的收回了脚,和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什么。   高深躺在地上,隐隐约约间听到什么“放火”、“金子”云云,因为痛楚,脑子里一片模糊,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半分聪慧。   王斤似乎觉得这件事不宜再生波澜,伸手点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出来。   “你们把高校尉处理了,记得处理的干净点,对外就说被卢水胡人杀了。卢水胡人用的是什么兵器?”   “大部分是刀,大人。”   “那就用刀杀,不要把血溅的到处都是。杀完了丢到卢水胡人那里,你们就回来复命。”   王斤鄙夷地看了一眼高深。   “拖出去吧,活着就让我碍眼,死也给我死远点。”   “是!”   ☆、第321章 牢狱之灾   王斤身边的侍卫,皆是其母端平公主给他指派的高手和心腹。   王斤此人生性多疑,但对于这位嫡母,是真正当做母亲来看待的,所以对于这些侍卫,无论是多么机密的事情,从来都不避讳他们。   以至于杀了高深这种事,王斤完全信不过自己的部将,也不愿意交给所谓的“心腹”处理,而是给了这些贴身侍卫。   几个贴身侍卫将高深拖出去的时候,不是没有嗟叹的。   他们都是皇室培养出来的高手,只为皇室和宗室服务,原本都是做的护卫之流的工作,像这样杀人灭口的脏活,是不会插手的。   高深被几个侍卫粗手粗脚的拖出去,直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众人这才轻手轻脚地把他放下来,开始互相埋怨。   “当初到端平公主身边的时候就知道是苦差事,想不到我们几个竟然要沦为一个蠢货的刽子手!”某个侍卫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这个人名声很好,杀了他是要遭报应的!”   此人大概信佛,拖拖拉拉就是不愿意动手。   另一个侍卫大概是无所谓的很,拔了刀就要砍他的脖子。   “老三说的没错,这样的好人应该留个全尸,还是不要斩首了吧。”年级最大的那个拉住了侍卫的手,看了高深一眼。   “来个痛快的。”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信佛的那个干脆抱臂而立,不去管他了。   其余几个侍卫委实不愿意替王斤做这种事,可他们既然被端平赐给了王斤,那就不得违抗主命,否则有极为可怕的下场,一时间,高深竟然苟活了下来。   “这样吧,你们给我找个独轮车,我把他处理了,给推到牢狱里去。你们这种脏活干的少,还是不要脏了手。”   那年纪大的表情诚恳,似乎平日就很照顾这帮兄弟,所以众人都露出感激的表情。   “老大,还是我们一起干吧,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黑锅。谁知道这主子能蹦跶几天,到时候他落得不好,以端平公主的脾气,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个侍卫一咬牙。   “我来动手!”   “别这么婆妈,我是老大,听我的。”自称老大的那个侍卫对几个同伴挥挥手。“你们去找车子,再给我找个干净的大毯子裹着他,否则出去被人看见了又是麻烦。”   他素来威望高,几个侍卫都以他马首是瞻,又感激他愿意做这缺德的事,眼眶通红的依言去找东西。   那老大在角落里独自等了一会儿,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待没有了什么杂音,这才半跪下身子,小声在高深耳边说道:“高将军,你听得到我的话吗?我知道你还清醒着。”   高深确实清醒,可他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比起头脑清醒的被杀了,他情愿浑浑噩噩的死掉。   可当他听到将要行凶的凶手居然还有闲情和他扯淡,高深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睁开眼睛哀声恳求:   “这位壮士,我家中还有父母,我是独生子,我若死了,家中父母就无人送终尽孝了,求你放我一回!大恩大德我日后一定报答。”   那“老大”并没有回他,只是十分干脆的送开了绑住他手脚的绳子,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高深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壮士,你这是……”   “我虽然把你的手脚松开了,但你却不能现在就解开。等下我会在你的胸前戳一刀,当然,你要信不过我,也可以自己动手,造成你心口已经中刀的假象。我会把你当做死人送出去,等到了外面,就全靠你自己了。”   老大依旧是面无表情,可说出来的话几乎能让高深对他叩拜一顿。   “我们几个虽然是王斤的侍卫,但并非他的走狗。高大人,你是个好人,这一年来你在长安城如何行事,我们兄弟几个都看在眼里。我敬重你,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却不能连累我的兄弟们。”   老大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给高深的四肢推宫活血,帮助他回复行动的能力。   “等我把你送出去,我就要亡命天涯,我的兄弟几个说不定也要遭难。你要记得我们受的罪,日后继续做个善人,方可不负我今日的牺牲。”   “是是是!我一定记得!”   高深几乎是哽咽着说道:“我一定……一定继续做个善人……”   他怎么知道,竟是自己的伪善救了自己一条命!   他之前还觉得这般装腔作势的活着,除了博取一点名声以外一点用都没有!名声能有什么用?只会让他越来越危险……   这难道不是老天的提醒吗?   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高深让“老大”在他胸前戳了一刀。两个敌对的人,原本应该斗个你死我活的,如今一个却温顺的犹如羔羊,等待着另一个人对他造成伤害。   这心情甚至是雀跃的。   高深感觉到胸口温热的血液流了出来,可“老大”的刀又快又稳,扎的伤口薄且浅,他甚至没感到多少痛苦就结束了。   那温热的血告诉他自己还活着,他就这么任由血流淌着,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等着接下来的结局。   天色很黑,黑到看不清一个人到底是不是死了。而其他几个侍卫太过信服他们的“老大”,不但没有检查尸体,甚至还以一种“愧疚”的表情惶恐不安,似乎“老大”背了他们该有的罪责。   “老大”独自将高深丢上独轮车,用毯子裹好“尸首”,又把那把染血的刀递给一个同伴,让他把它带回去给王斤复命,然后推着独轮车离开了后院。   一路上得到王斤命令的守门人都无声无息的打开了方便之门,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高深送到了街道上,再沿着街道继续往牢狱的方向推。   等他避开几个巡更人,等他们走的远远的了,“老大”把高深在一处低墙后放了下来,对他拱了拱手。   “高将军,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壮士可有地方去?若没地方去,不如……”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多虑。”老大怎么听不出他是想招揽自己,可是以他的身份,哪里是这个军户出身的将军招揽得了的?所以他也只是笑笑,将这个话题岔了开去。   临走前,老大慎重地对高深说道:“王太守想要派人烧了飞云楼,将知道今夜发生之事的人全部灭口。被关在牢中的羌人和卢水胡人应该也得了命令,如今他们被关在牢里,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箭射死,高将军最好动作快些,否则花将军等人也有危险。”   他将王斤的安排倒了个干净,这才施施然行了个礼,两脚一蹬上了院墙,踩着人家的屋檐走远了。   只留下裹着毯子的高深一脸迷茫地留在原地,待咀嚼完“老大”话中的意思,这才脸色大变。   “不好!那家伙居然要烧飞云楼!这冬日要起了火,市集岂不是要烧掉大半!简直是猪狗不如!”   长安的建筑大多是木制结构,冬天天干物燥,也许王斤只是想烧一家,可火趁风势,一旦烧起来……   想到这里,高深也顾不得感叹自己的一番死里逃生了,丢下毯子立刻拔腿夺命狂奔,向着飞云客店所在的市集跑去。   今日虽无星无月,但高深日夜巡逻,对长安的街道比当地人还要熟悉,他一路翻墙穿院,走的全是近道,一下子就没有了身影。   只是等高深走后,从原本的屋檐后又冒出一个头来,不是那“老大”,还有何人?   做了好事却不留名的侍卫头子见着一地的血迹,大叹了一声:“这家伙,平日看起来稳重仔细,怎么临到逃命的时候仓皇失措?这么一大片血渍,简直就是提醒别人来追他的,少不得还要我再跟着收尾……”   他摇了摇头。“我这暗棋这么早就废了,也不知王爷会不会生气。罢了,回头去了黑山,跟王爷求求情。我也是为了救花将军,将军应该不会怪我吧?”   这个侍卫翻墙进了一户人家,提了水桶浇了一路的水,这才飞速离开。   这一次,他的目标却是城外。      高深这边死里逃生,着急地往市集而赶,而另一边,莫名其妙被关在大牢里的贺穆兰等人,已经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心中升起一阵不安来。   贺穆兰踹门不成,反倒被铁门反震回力道,那只腿立刻受了伤,疼的抬不起来。   她的神力恢复之后,少有像这样吃瘪的时候,所以一时间情绪竟然有些低迷,望着那铁门丝毫想不出离开的法子。   赫连止水没有贺穆兰那样的神力,所以只能对铁门外大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要把我们关起来!我们又不是人犯!”   那门外有一个油滑地声音接了腔:“这位女郎,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也是奉上面的命令。我是做下人的,上面有令不敢不从,你要怪就怪别人,不要怪我们这些苦命人。”   “什么?什么上面的人?上面是谁?喂!你说话啊!说清楚怎么回事!”赫连止水大喊大叫着:“高深呢!让高将军来见我们!”   这狱卒听了赫连止水的话,冷笑了一声:“上面既然要处置你们,那高将军也是自身难保,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走了,我待的多了,自己命都保不住……”   那人锁好了外面的大锁,有规律的脚步声就渐渐走远了。   听到狱卒的话,赫连止水已经面如死灰。显然这件事出了什么波折,以至于“上面”有人想要对付他们。   高深应该是帮着他们的,可现在那狱卒的意思,高深应该也遭遇了不测。如果真是这样,高深就是被他们所连累了。   无论是贺穆兰还是赫连止水等人,都对高深这人有很大的好感,所以一听到狱卒的说法,整个牢狱中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先不要说这些。”盖吴看了看没有窗户也没有缝隙的牢房,大感头疼地敲了敲墙壁:“我们现在应该考虑怎么出去。”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陈节耸了耸鼻子,“我怎么觉得有一股怪味儿?”   这房间虽然没有窗户,但铁门上有一个两寸大小的孔洞,应该是传递饭菜和物品所用,盖吴将脑袋凑在孔洞上往外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不好,好像是起火了!”   “怎么可能起火,这里可是太守府的下面,我们这烧起来,整个太守府全部都要塌掉。”   赫连止水对太守府十分熟悉,连连摇头。   贺穆兰面色沉重地拖着伤腿走了过来,仔细朝外观察了一阵,表情变得忧郁起来:   “不是火,是烟……”   她握紧了拳头,重重锤了一下铁门,直捶的铁门发出一声闷响:“关住我们的人想放烟熏我们,让我们窒息而死!”   火当然是危险,可烟就不一样了。若烟中有毒草,危害更大。贺穆兰是法医,也不知道处理过多少遭遇火灾而死的尸首。大火所以能夺人性命,烟雾引起窒息是致死的主要原因。   因为大火烟雾中有大量一氧化碳,吸入后立即与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结合成碳氧血红蛋白,从而妨碍血红蛋白传递氧的作用,造成窒息。   “烟,好多烟!”   “少主!将军!你们听得到吗?入口那里涌进了好多烟啊!”   “哎呀,好臭!好像是马钱子的味道?不好,有毒!”   盖吴听着外面卢水胡人们的胡乱吵嚷,脸色变了又变,转而更加疯狂的去敲牢房里的每一块砖。   “盖吴,你在做什么?”   陈节莫名其妙地拉了拉盖吴的袖子。   “现在哪里是敲墙的时候!”   “你不知道,有的人修建牢狱时会留下暗道或暗门,以防自己以后会被关进来,说不定其中也有。”   盖吴用刀柄一块砖一块砖的敲着,那声音枯燥又乏味,直像敲到了每个人的心头一般,让屋里众人都觉得烦躁不堪。   “难道现在就开始缺氧了?”   贺穆兰见盖吴和陈节等人都像疯了一样敲砖墙,忍不住扫视了一圈,将地铺上的破毯子团成一团,先塞在了铁门上唯一的那个洞上。   她也是没办法,外面有人说烟臭,可能有毒,她只能先堵塞孔隙,防止烟窜进来。这间牢房密封做的这么好,把门缝全部封上,毒烟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让他们致死。   只是这毕竟是拖延之计,若是再这么下去,氧气不足,他们迟早还是要闷死的。   这时候,外面的咳嗽声和各种呼喊声已经越来越大了,盖吴和陈节等人在敲遍了所有的砖块之后,绝望地大叫了起来:   “没有!竟然一点活路都没有!我们是浪费时间!”   陈节双目赤红,抠挠着石制的砖墙,似乎这样做就能把砖墙挖开一般。蛮古到这关键时候就展现出年纪大的好处了,他不但不慌张,还能安抚比自己年纪小的盖吴和陈节。   “你们放心!我们家将军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用期盼的眼神朝着贺穆兰望来,望的她后背直冒冷汗。   她能有什么办法?   是想她手撕大门,还是拳裂砖墙?   她只是个力气大的武将,又不是上帝!   就在一片僵硬之中,铁门上的破毯子似乎动了动。   贺穆兰先前还以为是缺氧造成的幻觉,等再一看,那毯子确实又动了几下,连忙跑过去将堵得严严实实的破布拉扯了开来,露出卢尔泰的一张脸。   “将军,将军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有事,你们怎么出来的?外面情况如何?”贺穆兰半蹲在地上,对着门外的卢尔泰询问。   “我们几个兄弟里有一个擅长开锁的,还有一个会些把栏杆弄弯的小伎俩,所以逃了出来。可是这门上的锁我们开不了,没有工具!”卢尔泰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里面到处都是烟,我让小猴子出去看看情况了,若是人不多,我们先冲出去把烟给灭了,再来慢慢折腾将军门上的锁!”   “将军,乌金匕在不在?乌金匕可以断玉削锋,说不定能把锁头毁了!”蛮古突然想起王将军所赠的那边利刃,忍不住眼睛一亮。   “把乌金匕递给卢尔泰试一试!”   此时浓烟弥漫,卢水胡人们还在努力把所有的同伴救出去,一片咳嗽声中,劈砍声、拉门的声音,大喊大叫的声音不绝于耳。看样子不光这一层出了事,因为贺穆兰甚至隐约听到下楼的那个入口也传来了叫骂声。   贺穆兰把自己的乌金匕递了出去,又和卢尔泰吩咐道:“让卢水胡的朋友们撕下衣摆捂住口鼻,想法子冲出去。这烟里有异物,吸入的多了对喉咙和肺不好,出去之后把火灭了,用湿衣服把点燃物覆盖。先别管我们,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   卢尔泰嘴里应了,却只这样吩咐别人,自己依旧留在门口用乌金匕不停的挥砍,砰砰当当的一阵声音后,乌金匕当中折断,那把大锁的锁头却没有被损毁,只是破了一个大豁口。   “卢尔泰,少主!外面点烟的人全死了!你们快出来!”小猴子探了下动静后跑了回来,大喜若狂地呼喊着,随即就被牢狱之中弥漫的毒烟呛到,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快出来!”   “有个豁口?”   贺穆兰问卢尔泰。   “是,大概小拇指粗细。”   “那就够了。”贺穆兰思咐了一番,对卢尔泰点了点头。“带人去把门口把守住,在派人把下面的人也都救了。”   “什么?将军,这时候管什么别人!下去了说不定上不来!”   卢尔泰急的直跳脚。“我先召集兄弟们,撞也把门给撞开!”   “你不懂,这明显是有人要杀人灭口。若是我们逃出去,而别人死在这里,那就是死无对证,说不得还会有人诬陷我们为了逃狱而造成动乱。这些人原本不该有事,是因为我们的连累才有此大难,不可放着不管。”   贺穆兰语气凝重地说道:“既然外面的烟已经被人灭了,我们的性命暂时无碍,能不能出去倒是其次,先救人要紧,万一背后之人狗急跳墙真派了重兵过来,我们也有帮手。”   “卢尔泰,去救人!”盖吴当机立断地命令道,“救的人多了,这面墙推也推倒了!”   “对对对!翠姨还在下面呢!一定要让她平安无事啊!”   赫连止水也跟着大叫。   众人都这样说,卢尔泰再不犹豫,带着救出来的汉子掉头就走。   贺穆兰在卢尔泰临走前问清了铁锁的位置在哪儿,自卢尔泰走后,就开始使劲去撞那铁锁的位置。   她的右腿因为前一次的飞踹而被震伤,可能是挫到了筋骨,那痛楚半天也没有消散,贺穆兰也是没法子,只能用飞撞这样的办法去对付那把铁锁。   铁门无懈可击,铁锁却不是,在贺穆兰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之后,只看到铁门明显往外打开了一条缝隙,虽然还没有大开,但是也快了。   此时贺穆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屋内的氧气原本就不够,她的力气再大,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也让她的鬓发散乱,浑身汗湿,几乎喘不过起来。   而盖吴等人这时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扎起衣服的下摆高喊着“我们来助你!”,跟着贺穆兰一起看似很傻的撞击着那个位置。   终于,在一次齐心合力的冲撞后,原本就有了豁口的锁头突然折断,这扇门一下子从里面打了开来!   嘭,嘭,嘭。   几声巨响之后,龇牙咧嘴的贺穆兰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外面到处是烟,可见度极低,门口只留着七八个汉子,用破布捂着鼻子,见贺穆兰等人出来了,立刻喜不自禁的围过来,拉着他们就往外走。   背后脚步声大起,贺穆兰回头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长安太守府的牢狱多大?居然关了这么多人?   除了那些楼下的羌人,被卢水胡人救出来的,有一看就是亡命之徒的凶恶之人,也有连腿都在打哆嗦的老人和妇孺。有一个妇人的衣衫几乎是不能蔽体,贺穆兰实在是看不下去,脱了外衣给那妇人抛了过去,堪堪能遮住全身上下。   “高深不是镇戍校尉吗?这牢狱里怎么还有老弱妇孺?这样连路都走不动的老头子,能犯什么错?”   贺穆兰低声自言自语,开始对长安的镇守太守起了疑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起烟?”狄子玉和其余羌人被卢水胡人救了出来,可他们的武器和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高深没收了去,所以手无寸铁身无长物,见到这种情况心中也是发慌。   “牢头和狱卒们都去了哪里?”   盖吴见这青年这时候还有时候东问西问,忍不住一翻白眼:“废话那么多,先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贺穆兰见玉翠好生生的被狄子玉护在身后,心中松了口气。赫连止水和其他人一样用布帕捂住了整张脸,狄子玉却无法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是个小姑娘。   卢水胡人下去时杀了在羌人那层放烟的狱卒,而贺穆兰率着众人冲出牢狱时,却发现门口有一些兵甲齐整的私兵正在和一群守卫拼斗在一起。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狱卒,显然之前已经被这些私兵杀了。   “是之前借给高将军凑数的私兵,我朝家父的故交借来的!”赫连止水压低了声音在贺穆兰身边说道:“不过我把他们安置在飞云楼了,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到这里来救我们。”   “大概是高将军见情况不对,给他们送了信。事不宜迟,我们快走!”贺穆兰领着一干卢水胡人和羌人、牢中犯人,汇合成一支生力军,立刻朝着那些守卫冲了过去!   外面的私兵和守卫原本人数相当,可来了贺穆兰一行人,尤其打头的是贺穆兰这样的武将,立刻溃不成军,四散而逃。   贺穆兰的这支队伍原本就是胡乱拼凑起来的,大难一过,敌人又溃逃了,这些犯人也好、羌人也好,趁机就要逃跑,也跟着溃逃的守卫往四处分散。   就连狄子玉,也率领着自己的人马往太守府外冲去。   这种局面是最混乱的,就算是贺穆兰也没有办法冲破层层人堆去把玉翠救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狄子玉把玉翠打横抱起,在一群羌人的掩护下往外跑。   “翠姨,翠姨……”   赫连止水紧张的握着贺穆兰的袖子。   “他们又把她掳走了!”   然而没有片刻功夫,令人好笑的一幕就发生了。   原本逃出生天往外狂奔的一群人,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驱赶着似的又掉头跑了回来。   “出什么事了?”   贺穆兰错愕。   贺穆兰身后的盖吴和卢尔泰等人却听到弓弦上紧的声音,惊慌失措的高喊着众人后退。   一阵让人牙酸的弦惊之后,前方传来无数人的惨呼,与此同时,已经跑出老远的狄子玉等人也撤回了牢狱入口,几乎每一个回来的羌人身上都带着箭支,而且人数已经少了大半。   “我艹你祖宗十八代!竟然动用弓箭手!”   一群羌人乱七八糟的喊着。   “今有歹人劫狱,造成牢狱动乱,犯人大量逃窜。为了保护长安百姓的安危,本校尉奉太守之命,将胆敢逃狱者格杀勿论!全部围起来!”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血腥的气息随着他怪异的语调飘入众人的鼻中,让整个惊魂之夜变得更加荒诞可怕。   “放你娘的狗臭屁!镇戍校尉是高将军,什么时候我们长安又多了一个镇戍校尉!”一个袒着胸膛的汉子破口大骂。   尖锐声音的主人终于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随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其身后密密麻麻的控弦之士。   长安太守同时也是镇守将军,在高深的镇戍校尉之职失去,其人也不见踪影之后,王斤派来的新校尉自然就接管了长安的镇军。   王斤是有调动地方军队镇压作乱的权利的,而“牢狱动乱”也属于作乱的一种,所以赫连止水借来的私兵和守卫们刚刚打起来,就有人飞快的向王斤报讯,搬了这一群人来。   王斤住在太守府衙,牢狱也在太守府衙,卧榻之侧被花木兰跑了出来可不是好玩的,这下子王斤再也顾不得什么掩盖真相了,先杀人灭口要紧,当即派了那个上任还没一个时辰的新校尉去“平叛”。   这新校尉正想在王斤面前献功,一上任就得了这样的“大事”,只想着办的漂漂亮亮,竟把长安镇戍军中最精锐的善射营调了出来。   面对黑压压的箭头,哪怕贺穆兰是天神下凡也无法冲出阵去。   看着厚重的牢狱大门,贺穆兰当机立断。   “以最快的速度撤回牢中!把大门阖上!”   ☆、第322章 咚咚咚咚   高深死里逃生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找个地方藏起来,而是长安可能要生出动乱来,他不能袖手不管。   这样的想法完全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连胸前的伤口和可能被抓住真的会死的结局都无法思考,只能不管不顾的向着长安的东市跑着。   高深是镇戍校尉,曾经无数次在这个城市之间穿梭,但无论是哪一次,他都是悠闲自得、充满自信的,毫无这一次的惶恐和紧张。   像是一个丧家之犬般浑身狼狈的奔窜在熟悉的街道间,他只能靠着自己的记忆去分辨方向。   冬日夜晚的寒风像是刀子一般割着他的肺和喉咙,连擦过肌肤的风都像是一把把尖锥。   他只觉得自己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在焚烧,整个人都不再像是自己的,只凭着一股信念在推动着他前进。   就这样跑了一段时间,高深突然一顿脚,歇斯底里地喊叫了起来。   “我真是疯了!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该去藏起来等天亮了出城才是!”   他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保住性命吗?   他现在已经保住性命了,应该把命留下来才对啊!   “你要记得我们受的罪,日后继续做个善人,方可不负我今日的牺牲。”   “我……我一定要做个善人……”   “高将军,你真是个好人,狗剩儿,给将军磕头,以后你也要做一个像将军一样的好人……”   “谢谢您高将军,若不是您,我的摊子就被砸了。我们全家全靠小的这点生计糊口,我给您磕头了……”   “高将军,若不是您,我媳妇就给那恶棍糟蹋了,您是个好人,我们家一定给您立长生牌位……”   好人。   好人。   好人。   好人。   他不想做什么好人!   他只想活下去而已!   高深咬着牙哆嗦着,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往东市跑意味着什么。他机械的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温热的鲜血早已经干涸,伤口和中衣粘在了一起,一碰上去就是一阵肉痛。   ‘感觉下死亡来临时的那种可怕。你也有老小……’   疼痛重新唤醒了高深的恐惧。   “是高将军吗?”   “谁!”   高深像是触着尖刺似的跳了起来,回头一看,他的身后正站着提着灯笼打更的更夫。   更夫也是贱役,但他却是城中为数不多有着俸禄的官职之一。见到高深衣着狼狈披头散发的出现在街头,那更夫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立刻紧张的凑了上来。   “高将军没事吧?可是遇见歹人了?这杀千刀的,怎么连您都敢冒犯?要不要小的去太守府请人来?”   “别!我只是摔了一跤!”   高深听到“太守府”就吓个半死。   “哎,高将军你这样的好人,怎么还有人会下手呢?”更夫完全不相信高深是摔了一跤,只以为他是顾及面子,所以不停的诅咒那让他受伤之人。“能对您动手的,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人。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怀报,坏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怀报吗?   那为什么他竭力做个好人,却依旧落得这样的下场;而王斤那样贪婪暴虐之人,却能够登上高位,横行霸道?   花木兰保家卫国,应该是魏国大大的英雄了吧?为何老天不庇佑与他,反倒让他莫名其妙的落在王斤手里?   哪里有什么……   “高将军,你快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明天长安的百姓还等着你巡更呢,你若不出来走一走,他们连小生意都做不安稳。”更夫把手中的灯笼递给他。“天黑,是要小心摔交。我更已经打完了,灯笼给您,我也要回去了。”   高深神情恍惚的被塞过了那个灯笼,眼见着一片苍凉之中,那个更夫摸着墙一点点走远了。走出一截后还回头向他轻喊:“将军您要保重自己啊!长安百姓还指望着您呢!王太守可不管我们的死活!”   更夫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只留下高深手中的灯笼,在寒夜中散发出温暖的光线,似乎把他的四肢五骸都照暖了。   高深又重新跑动了起来,这一次,他带着一盏灯笼。   灯笼照亮着他脚下的路,温暖这他的身体,让他不会再摔交,也不会感到寒冷。   他在寒夜中奔跑着,重靴敲打在长安城坚硬的土地上,传出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   此时连更夫都已经回返,已经是下半夜了,可窗外有动静,又有人持着烛火奔跑,总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个胆大的汉子披衣起床,推开窗子往外张望。   “媳妇儿,好像是高将军一个人在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那你出去看看,若能帮上,就帮他一把。他可是个好人。”   慵懒的女主人嫌天冷,伸出胳膊指了指门外,又迅速的缩回被子。   “别是在抓歹人,最好带根棍子!”   “好,我去去就来!”   那汉子立刻胡乱穿着衣裳,抄起根木叉就追了出去。   高深自然不知身后有人在追赶,但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直跑不休息的。所以他边跑边停,边停边喘息,还是惊动了不少人。   高深的背影已经成了长安城中无数百姓熟悉的景色。在他们的心目中,只要高深带着镇戍军出来巡夜了,那晚上是连门都可以不用关的。   不会有盗贼行凶,不会有小偷翻墙,连偷情的汉子和女人都收敛了不少,高深自己不知道,可住在长安的贫民百姓们,却确确实实把他当成了夜晚的守护神。   此刻一身狼狈的高深,不但没有让发现的百姓生出恐惧来,反倒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帮助他。   越来越多的人披衣起床,想要跟着高深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起床时候耽误了一段时间,但只要跟对了方向,便不会迷失。   天色漆黑,离日出还有几个时辰,可东边的太阳却提早升了起来,明亮的日光照耀着东方……   不!   现在日出还早,怎么可能天亮?   “不是太阳,不是太阳……”高深的喘息声几近消失,连回响也没有了,但他嘴里还在念叨着:“去东市……去东市……啊!放了火!他们放了火!”   高深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东面歇斯底里地吼叫了起来。   “都起来!走水了!!!!!”   “走水了!”   巨大的喊叫声传了出去,周围的门板却纹丝不动。   高深此时已经到了东市的坊口,他自觉已经跑的极快,却没想到王斤的人来的更快!   火趁风势,风中传来的不但有焦灼的味道,还有火油的味道,这些放火的人在飞云客店的四周都泼洒了火油,一点既着,连浇水都没用。   高深一边大叫着“走水了”,一边狂奔着往最高的两座建筑而去。飞云楼和飞云楼对面的客来楼离得极近,一旦全部点着,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往四周蔓延!   高深以为自己的高喊已经足够大声了,可一个人的声音能有多大的作用呢?尤其这里是集市而不是百姓居住的地方,白日里自然繁华,晚上一旦宵禁,店里的掌柜和小厮全部返家,有时候连留下来看店的人都没有。   若烧在百姓住的里坊,还有街坊邻居救火。可两家客店几乎被卢水胡人和羌人包了,他们被高深带去了太守府,客店里还能有多少人手?   飞云楼的大门被重重铁锁锁住,外面还缠绕着铁链,高深一见到那被外面反锁的大门,就感受到了王斤森森的恶意。   他试图扯开那些铁锁,却发现完全无法撼动。飞云楼的二楼上开始有惶恐的人往下跳,二楼也有一丈多高,跳下来的人立刻摔的腿骨折断,躺在地上哀嚎。   高深抬起头,那些将头伸出窗子的人大声地向他呼救,对面客店里的客人和掌柜伙计等人一齐跑出客店外,一边吓得哆嗦一边找东西灭火。   谁也不知道门口为何会被反锁住了,火烧的极快,又陆陆续续又人开始跳楼。   “走水了!走水了!”   高深不知为何流出了眼泪,他感受到了个人力量和强权对抗后的结果。   他原本想着只要能拯救这次的祸端,那便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会死硬到底,和整个世道对抗,永不回头。   而如今,他的呼唤却像是被四周的黑暗无声无息的吸收了似的,除了那些像是嘲笑他的大锁,没有一丝变化。   “原来是走水了。”   一个敞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高深的身后。   随着这声敞亮的声音,比高深嗓门还大的“走水了!大伙儿来救火啊!”传扬了出去。   “走水了!”   “走水了!高将军是来救火的!”   “大伙儿快去喊人啊!还有没有人在?和我一起去扛水缸!”   “快拆墙!不拆墙火就烧出来了!”   “他娘的,谁把门锁了?难道是有人放火?锁拆不开,拆门!拆门!”   像是地底下突然冒出了无数人来似的,高深的身边传来紧张又混乱的高呼。声音越来越响,朝着远处越传越多,这时候高深才不敢置信地环视而顾……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背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   他们有年轻的汉子,有中年的匠人,在黑夜中他看不清他们的眉目,可在火光中他却认识他们的每一张脸。   高深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却早在每一次用脚步丈量长安城的土地之时,和他们熟悉了起来。   他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孩子,又害怕又新鲜的握着父亲的手掌,指着飞云楼的锁喊叫。   什么时候出现的人?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就说高将军怎么会跑的气都要断了!”   一个汉子凑上了前来。   “我们差点追不上哩!您放心,我们不会让火烧起来的!大伙快动手啊!”   “哟!”   “好叻!”   一群汉子们开始撞门,还有些工匠开始卸除旁边的门扇。这么多汉子一起使力,那大门立刻就被卸了下来,从里面跑出一群甲兵。   那是他之前借来包围飞云楼的私兵,这些私兵如今一个个迷茫失措,看着整个客店,似乎不明白为何会烧了起来。   高深这才想起花木兰。   他结交花木兰,是为了借由她的路子离开长安,可到了如今,他却觉得长安无比美好,竟是不想走了。   他的本性原来真是恶的。事情发生之时,他想到了自己的安危,想到了长安百姓的安危,他从近及远想了一圈,却丝毫没把花木兰的性命放在头等。   想到这里,高深面有惭色地对一群甲兵说道:“带你们来的小公子和那位将军被王太守的人困在了太守府的牢狱之中,你们快去搭救!我等这边的火情控制住立刻就带人去援助你们!”   那些私兵是为了保护赫连止水和花木兰的安全来的,听了高深的话再不多耽搁,立刻点齐人马火速朝着太守府而去。   高深目送走了这群私兵,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救火。长安城这样的大城原本就有消防的设备,每个里弄和坊门口都有大水缸和水车,也有专门的“火正庙”专门供奉各种灭火的器械。   他先让一群汉子把附近的百姓全部疏散出去,然后纠集起所有年轻的青壮,开始动手救火,控制火势的发展。   于是一群人乱忙的东奔西跑,每个人都在一边跑一边大叫。   孩子们也被派出去开始跑腿,在发现是真的起了火以后一边哭着一边往人聚集的地方传讯,大人们开始搜集一切能救火的东西开始灭火。   飞云楼和客来楼开始拆除自己的围墙,将两家客店旁边所有能起火的东西清理出去。百姓们从来不缺乏动手的能力,只需要一个能够指挥大局的首领,便能将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   “高将军,上面危险,您下来啊!”   一群百姓看着在对面楼上倚着栏杆指挥的高深,惊叫着对上方连连招手。   “上面视野好,只有在上面才能照顾到四周!东北角!东北角有几个推车!快把它们清理出去!那相邻屋檐也是木头的,拆了!”   飞云楼已经完全烧起来了,点着的残木开始不停的往下坠落,高深把所有人的人清理出去后,完全没有了扑灭飞云楼大火的想法,飞云楼烧毁已经成了定局。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让这场火灾不要死人。要烧随他烧,可人一个都不能再少。他调离飞云楼所有试图扑水救火的人,开始拆除周边的房子,让火势不能再继续蔓延。   对面传来的热气灼烧着他的头发,他的脸面全部被黑烟和其他什么燃烧过的灰烬盖的面目全非。他的每一分精神都注意在有没有火焰撩了出去,以至于太守府那边会不会得到消息来捉拿他,已经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   “高将军,城墙上的弓箭手突然都往太守府去了!太守府是不是出事了?”一个在外报讯救火的汉子见到城中出现善射营的人,立刻大感不对的回来传信。   “什么?”   高深匆匆跑下高楼   城门官隶属于高深这个镇戍校尉,照理说高深在这里,没有卫兵来帮忙救火就算了,可往日守城的士兵被调去太守府……   难不成高将军过来救火,太守府都救不得了?是不是有外贼想要引火烧城,其实是调虎离山,为的是攻陷太守府?   惶恐不安的氛围开始弥漫开来,一直在齐心合力拆除四周建筑的百姓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望着高深,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只要他说,他们就相信。   面对这样的目光,高深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傲气。   之前是一个灯笼指引着他前进,他以为指引他的是光,后来才发现那是他的良心。既然他的良心还没有丢掉,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这些百信都相信他是真的好人,哪怕他说的是假话也愿意跟随他一起,只要他做的是好事,那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长安的百姓们,就在我跑来东市的前不久,我刚刚被太守罢职了,所以我现在根本不是什么镇戍校尉!”   高深的胆气越来越壮,那些昔日里一边做着好事一边挣扎着该不该继续的纠结仿佛被夜空一扫而净!   他“唰”的一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中衣和伤口粘合的部分被硬生生撕开,在“嘶”的一声之后,高深指着自己的伤口。   “住在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今日在这飞云楼里平息了一场骚乱。在这场骚乱里,我救了一个大大的英雄,可这英雄身上带着不少金子。我去向太守禀报此事,太守却为了那些金子反咬我想私吞巨财,所以才诬陷那些被我捉拿的人是逆贼!”   他胸膛的热血沿着肌肤流淌而过,裸露的皮肤在寒风中变得更加紧实。   “他训斥我是贪墨之人,对我动用私刑,我差点死在太守府,幸得有人相救才逃出来。”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在太守府得知了王太守大人还想杀人灭口!他想烧了飞云楼,是想杀了飞云楼里那位英雄的部下。他想烧飞云楼不算,还想杀了那位英雄,让这件事永远泯灭于众人之口!”   高深做出无法抑制激动的身体动作,高声地喊着:   “可是我没有死。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掩盖!被关在牢里的那个英雄,是杀了柔然可汗的那位将军,是我魏国最负盛名的年轻名将……”   “他是怀朔的花木兰!”   花木兰……!花木兰……!花木兰……!   高深的声音掩盖住了身后火焰燃烧的毕波之声,也许是火的热气让他的声音甚至有了回音,让他身边的百姓的头都眩晕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来自北方大地的那场战斗似乎离他们很远,在遥远的夏地,不屈抵抗柔然的魏国骑兵似乎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们从未见过柔然人的狰狞,也笃信着柔然人永远无法冲破魏国的防线,到达中原大地。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崇拜强者。   花木兰的名声,早已经随着征服这里的魏国人传遍四方。   “高将军,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吧!”   一个声音高喊了起来。   “这太守如此昏聩,我们跟着将军把花木兰救出来!”   “还是赫连公在的时候好,哪里有这样的太守。听说东城的李富商家被他满门发配,还不是为了那点家财!”   “还有张大户家!”   不满的呼声越来越大,高深在此氛围中举起了手臂,指着北面那座高大的钟楼。   他知道此事之后,无论王斤会不会有事,他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可他却不悔!   他憋憋屈屈的忍了这么久,哪怕是死了,他也要看到王斤的屈服!   他要发动最大的迫击和最凶猛的攻势,这是他对王斤那种自鸣得意的仇恨,也是他对这个矛盾的世道最后的控诉!   “我要去敲钟!我要敲醒全城的百姓!我要去太守府门口,让太守把花将军交出来!你们不必跟我,也不必动手,若我死了,请把我的尸首抬到平城去,抬到陛下的面前,告诉陛下,花木兰死了,高深也死了,死在王斤的手里!“   “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我们也去!”   “我们也去敲锣!”   “我们去找城门官!”   “老子回家拿猎叉去!”   高深鼻酸泪流,发足朝着钟楼狂奔。晨钟暮鼓,这原本是长安城开城门关城门的信号,如今却成了高深胜败斗争的关键。   看管钟楼和鼓楼的部将都曾是他的部将,今晚发生之事太突然,几个钟楼的部将还不知道高深已经被夺职,见他被不少百姓簇拥着前来,还立刻笑容满面的为他开门。   “高将军,现在离天亮还早,为何要这个时候巡查钟楼啊?”   “本将自有要事。”   高深支开那几个守钟楼敲钟楼的差吏,径直上了钟楼,撞响了晨钟。   “咚。”   带来天明和希望的晨钟,希望你能成为破开黑暗的那个开始。   也许我终究会死在长安,但我至少为长安留下了什么东西。   “咚。”   今日之后,世上也许再无高深此人。   但人人总会记得有个叫高深的校尉,曾经为了救一个英雄做了世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咚!”   也许你们都在沉睡,也许你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没关系……   “现在都清醒过来吧!”      贺穆兰率领众人退入大牢之中,合上了厚重的大门,闩起了巨大的门闩,抵挡住了外面的利箭和长矛,但这些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就在撤回大牢的路上,无论贺穆兰如何尽力掩护,还是留下了不少含冤而死之人。   待他们躲在那扇门口,听着咚咚咚的撞门声不停传来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在劫难逃的表情。   “这太守到底发什么神经!怎么所有人都要杀!”   狄子玉用匈奴话高喊着自己的不平。   贺穆兰扫视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卢水胡人们。盖吴的双眼里全是不甘的眼泪,就在刚刚,有好几个卢水胡汉子伤在了流矢之下,没有跟着冲进牢狱之中来。   刚刚还是幽冥地狱一般的恐怖地带,现在却成了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倚靠之地,这是多大的讽刺?   “他是要杀人灭口。”   贺穆兰看着已经疲惫不堪的众人,突然站起了身子。   “师父,你要做什么?”   “将军,你起来干什么?”   “那太守应该是想杀我,又或者是想要我们的钱财。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被杀人灭口的理由。我等会出去和他们交涉一番,若是他们要的是我,我不能连累你们。”   “将军你别傻了,管他为什么要杀我们,你出不出去都是死!”   陈节嚷嚷着。   “拖一拖,等天亮了,有人发现不对,这事自然会宣扬开,说不定就有救兵了!对了,还有他求援的那些人家!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陈节一指带着面巾的赫连止水,神情激动地想要打消贺穆兰的想法。   “没有用的,长安城驻守着多少人?两万?三万?便是一人踢一脚,这门也开了,到时候大家都死的不明不白。我出去表明自己的身份,哪怕这些卫兵里有一个明白的,这位太守想掩盖真相的目的就无法达到,除非他能杀了长安所有的守卫。”   贺穆兰微微一笑,拍了拍陈节的肩头。   “更何况,也不是毫无转圜之地,我只有出去拼一把,才能找到破局的机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并非我的风格。”   赫连止水等人都不同意,可贺穆兰却意志极为坚定。众人根本打不过她,她要往前走,谁也拦不住她。   “少主,他们喊他将军,你可听见了?”王栋在狄子玉耳边附耳说道:“卢水胡人哪里有什么将军。是不是魏国的将军?”   狄子玉心中一沉,首先就望向玉翠。   在他们的身后,羌人们已经死伤大半。他们是冲的最早的,结果成了杀鸡儆猴的那批,只留这么些人跟着那人退了回来。   玉翠避开狄子玉的目光,只朝着贺穆兰看去。   这位是真正的英雄,在这种绝境之下,却想着的是其他人的安危。   狄子玉也随着玉翠的目光看向了贺穆兰。   贺穆兰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原本往外走的步子却突然顿住,径直朝着狄子玉而去。   羌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位绝世的高手已经快如闪电的抓住了玉翠的手腕,将她一把捞了回来,带离了羌人们的身边。   “你!”   “放开我们的人!”   羌人们立刻想要动手,而卢水胡人们却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贺穆兰冲进牢中的时候首先护着的就是身边的人,所以卢水胡人折损的不多,如今却比羌人实力强的多了。   “你究竟是何人?”   王栋对着贺穆兰,率先用汉语发问。   贺穆兰将玉翠推到赫连止水的身边,吩咐那些私兵照顾他们二人,这才扯下自己的胡子,堂堂正正的将自己的脸庞露于火把之下,露于所有人眼前。   “我是魏国虎贲左司马,花木兰。”在羌人一片恐惧的抽气声中,贺穆兰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我和明珠公主是朋友,于情于理,都不能把玉翠再留在你们身边。我若死了,你们也不能活,所以你们最好祈祷我能活着。”   虽然这恐怕是绞刑架下的祈祷。   她在陈节和盖吴等人的哽咽声中交代好自己的后事,包括自己的磐石送给阿单志奇的儿子,宅子还给国家,财帛给昔日几个火伴分了云云,这才走到狱门之前,回首一笑。   “莫都哭丧着脸。若我真死了,你们回忆起来,‘我最后送将军一程的时候,竟然是哭着送的’,岂不是后悔?更何况我在柔然几万大军中尚且能杀了大檀,这一次说不定也能化险为夷。天命毕竟是在我这边的……”   “嘎吱嘎吱”的声音随之传来,贺穆兰使出自己的神力,竟一个人抬起了那根三四个人才能合上的门闩。   此时外面的撞门声也奇异的停了,似乎有什么其他的声音传了进来。因为有厚重的门阻隔,里面完全听不清楚。   “你们看,我还没出去,这些人就不撞了。”   贺穆兰耸了耸肩,索性将门闩往地上一抛。   咚。   门闩落地,像是撞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让他们露出各种奇怪的表情。   有钦佩、有不甘、有害怕、有痛苦、也有希望。   即使是狄子玉和王栋这样的敌方阵营,在贺穆兰的这种坦荡和视死如归面前,也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而她独自抬起门闩的神力,似乎向众人表明了她是如何了不起的一位武将,称得上“举世无双”的美名。   若这样的人不能活,他们又怎么能活呢?   贺穆兰轻轻推开门,抬脚迈了出去。   她怎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个冤狱之中,她背负的可是“花木兰”的姓名。   怀朔的花木兰,即使是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无畏无惧!   另一侧,无数百姓跟随着的高深,迈入了太守府牢狱门口的空地。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狼狈的样子。   身穿精铁战甲,头戴白银束冠,露出自己磊落的面容,他无畏无惧而来,没有带着兵器,只提着一杆灯笼。   高深劝止了百姓们的跟随,独自一人朝着昔日的部将们而去。   新任命的校尉惊得手中的令旗都拿不住,而那些善射营的士卒们更是不知所措,不明白已经死在卢水胡人手中、他们为之报仇的主将为何会像是英灵一般踏着夜色而来。   提早响起的晨钟早就已经让他们惊吓过一回,甚至于连撞门的动作都停止了。而死而复生的高深像是狠狠甩了新任校尉一击耳光,让他惊慌失措地指着高深大喊:   “你究竟是人是鬼?!”   在他们的身后,久闭未开的牢门突然大开,走出一个瘦长而英挺的首领。   贺穆兰和高深都像是前方无人一般兀自走着,犹如面前对着的不是枪林剑雨,而是一马平川。   这世上,有一些事情早已经超越了生死,让他们……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第323章 杀人者王斤   “善射营听令,放下弓箭,进行整备!”   高深提着灯笼站在众人之前,就像之前无数次操练时做的那样,对着善射营下达了命令。   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一个个士卒将箭支还于箭筒,停止了脊梁站好。   “高将军……您……您不是死了吗?”   一个善射营的射手垂下手中的弓箭,不敢置信地看着高深的脚下。   老人都说,人有影子,鬼是没有的。   然而那盏灯笼不但照出了高深,也照出了高深的影子。跟着高深一起来的百姓在牢狱外大声呼喊着:   “没死!没死!是王斤那狗官想要杀人灭口!”   “你们别被蒙骗了啊!他们故意要让你们杀大官!”   “被关在里面的是魏国的将军花木兰,你们杀了好人,就闯祸了!   “高将军可不会骗人!”   贺穆兰走出牢狱时,没想过高深竟然会救她。   两人隔着善射营八百射手遥遥相望,以目光为礼,互相都为对方的勇气而感到钦佩。   若说高深之前拼命想要搭上贺穆兰的那艘船的话,如今他已经成功了。贺穆兰从不亏待朋友,更不会怠慢恩人。   “吾乃怀朔花木兰,虎贲军左司马,领‘虎威将军’将号。”贺穆兰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将符。   将符和将牌不同,这东西真的可以调动人马,主将会把将牌交给亲卫表明身份,却不会把将符交给别人。   “想来各位同袍是受人蒙蔽,所以才对我和我的朋友们下了杀手。”   她高举着虎形的将符,让它在火把下被照的清清楚楚。   善射营的人被这位新任的校尉带来,原本就是迷迷糊糊的。   大半夜的,有人告诉他们高深在捉拿卢水胡乱贼的时候被杀了,这位新任命的校尉需要调动他们去大牢里镇压逃犯、捉拿真凶。   他们平日里素来敬重高深的人品,一听说高深被卢水胡人杀了,顿时怒不可遏,也不管这个新来的校尉能不能服众了,先跟着他大干一场才是。   等到了大牢门口,果不其然,一群牢中关押的犯人正在往外跑,其中不乏他们熟悉的犯人,也有不少卢水胡人。在这种愤怒的情绪下,善射营人人使出浑身本领,把这些犯人逼回了牢中。   但此刻高深又活了,而所有的事实都告诉他们,他们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差点沦为别人手中的凶器……   有些脑子灵光的,立刻就对着贺穆兰行了军中的礼节,表示自己的臣服。   这里的百姓和射手们不明白前因后果,那位身为王斤心腹的新校尉却是一清二楚的,见到这种情况,不死心地指着贺穆兰的将符大喊。   “莫给他骗了!虎贲军的将军怎么会带着卢水胡人?那将符一定是假造的!”   “我也是假造的吗?我又为何会死而复生?”   高深冷哼一声。   “花将军,你莫理他,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他大势已去,如今还在虚张声势。”   “恕吾等不能听命!”   善射营的卫长大声反驳那位校尉的话。   “您奉令来的时候说的是高将军死了,所以继任高将军的职位,如今高将军还活着,镇戍校尉还是他,我们不能听您的差遣,抱歉。”   “你……你们……你们都反了!反了!”   高深敢一个人来,便是笃定了一旦真相大白,死了心跟王斤走的人绝没有多少。   王斤是长安太守不错,但军中一向是鲜卑军户担任将职和普通士卒,彼此之间千丝万缕,一旦一个人做错了事情,整个家族都蒙羞,所以对于士卒们来说,上阵杀敌可以,听从指挥也可以,但是以下犯上、杀害忠良,要是真的做了,是要被除族的。   贺穆兰自己就是大魏军中的标杆人物,虎符这种东西,更不是可以随便作假之物,善射营的人不敢真的冒犯贺穆兰,也不愿得罪贺穆兰,油滑的卫长就把高深推了出来,不再趟这场浑水。   此时贺穆兰已经笃定自己不会不明不白死了,转身推开牢狱的门,招呼陈节等人出来。   当贺穆兰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牢房里的时候,所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将军!”   “师父!”   “花将军!”   “花木兰!”   “我就说天命是在我这边。我可是有天子庇护之人。”贺穆兰笑呵呵地看着惊喜交加的众人:“和我一起堂堂正正的出去。”   刹那间,所有人似乎都相信她的话是真的。仿佛天上真的有一位无所不能的老天爷,庇护着她,让她屡屡逢凶化吉。   贺穆兰领着众人出了牢狱,这其中有不少是真的犯人,还是高深亲自抓进来的,一见高深带着善射营的人站在门口,而那位刚刚还在发号施令的校尉已经被捆了起来,顿时吓得跪了下去。   “哟,是你们那,怎么,也跟着花将军出来了?”高深见到这群真犯人就笑了起来,“既逃过了一命,日后就更要好好做人,否则都对不起老天送你的这条命……”   “是是是,我等日后一定改过自新……”   一群犯人老老实实地认错,不但乖顺无比地回了牢狱,有的甚至还劳烦高深和家人传句话,报个平安。   贺穆兰和高深并无深交,只不过是夜晚被他莫名其妙的抓了起来,又照顾了一番,更不知道他的为人如何。可是当见到连犯人都能心甘情愿的俯首回去牢房之中,还有些犯人敢向他提出请求,只要是脑子没坏的人,都能推断出高深平时的为人。   只凭这一点,贺穆兰就觉得他和自己是同道中人。   贺穆兰这一夜由危转安,又由安转危,直至被高深搭救,可谓是一波三折,身心俱疲。偏偏她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处置,完全无法休息。   “敢问高将军,想要杀了我的是谁?”   贺穆兰挑了挑眉:“又为何非要杀了我们不可?”   “乃是长安城的太守王斤。我把您的身份一禀报,他立刻就拍案而起,吩咐左右刀兵将我拿下,又险些将我杀了……”   高深摸了摸胸口位置。   “花将军,如今长安还是不安全,我护送您出城吧……”   “你们谁都走不了!”   一声怒喝之后,太守府中刀兵大作,站在牢狱大门外的百姓们吓得惊慌失措,一个个大叫着“杀人啦杀人啦”跑进了院子。   王斤又怎会是束手就擒之人?他能当上长安太守,自然也有自己的嫡系人马和家中带来的私兵,这些人汇集在一起,人数足有他们数倍之多。   王斤之前不敢动用私兵,怕落人话柄,而现在这种情况,若不能把所有人都交代在这里,日后他就会有大麻烦。   就算外面流言传的太狠,所谓死无对证,有他阿母庇护,他性命无虞。   王斤亲自带私兵来,那就是不死不休。被捆着的“新”校尉露出绝望的表情,拼命地挣扎着:“完了,这下我们都要死了……”   “善射营,战斗准备!”   “是!”   唰,唰,唰。   箭上弦,刀出鞘,所有人聚精会神地凝望着入口,等待着即将来到的敌人。   他们曾是同袍、是故交、是朋友,而如今,双方各为其主,不得不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拼杀。   贺穆兰领着卢水胡人站在弓箭手的前面,为他们担当护军。   羌人们原本不想帮贺穆兰的,可这王斤摆出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也只能暂时放下前嫌,互相合作,保命要紧。   狄子玉看着被陈节和盖吴等人护在身后的玉翠,嘴巴张了又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倒是玉翠看着这背水一战的情形忍不住开口唤起贺穆兰:“花将军,可否也给我一把武器?我武艺虽不行,自保还是可以的。”   贺穆兰点了点头,却在全身上下摸了一圈也没找到武器。她的越影和磐石、战甲都落在客店里,乌金匕也在开锁的时候折断了……   “用我的!”   狄子玉从腰上取下佩剑,递给玉翠。   玉翠毫不扭捏的接了,甚至还道了一声谢。   到了这时候,狄子玉再看不出之前玉翠对他是有意利用,那他就真是白活了二十多年了,一时间心中悲痛难抑,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伤人的不是心有愧疚,而是毫不在意,犹如生人。   大敌当头,贺穆兰哪里管的了他们这种儿女情长,也转身找善射营的卫士们要了一把武器,就这么站在阵前。   王斤是不敢出阵的,牢狱前的空地也不大,一群人要往里面涌,贺穆兰和卢水胡人、羌人们堵在最前面,饶是外面人数数倍于他们,竟是没有一个能冲进来。   “奉劝尔等不要为虎作伥!今日王斤残害忠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是要有个决断的!到时候王太守能逃过一命,诸位却要做了垫背的替罪羊!”   高深素来机警,否则也不会这个年纪就混到高位,被拓跋素当做倚重之人。他一边抵御着王斤私兵的攻击,一边扯着嗓子动摇对方的军心。   “莫听他的鬼话,他早就给那些杂胡收买了!”王斤离得远远地,命令自己的心腹们大声呼喝,盖住高深的声音。   贺穆兰之前根本不认识王斤,甚至连王斤的名字都没听过,要说对方为何会如此将自己恨之入骨,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若是能避免争斗也好,可现下这局面却是致死方休。外面的都是大魏的将士,这番自相残杀,简直是莫名其妙。   贺穆兰冲杀了一阵,只听得外面哀叫一片,里面高深也在喊“别打了别打了”,耳边响着全是熟悉的鲜卑话,她伤的也都是军中的大好男儿,不知为何越打越憋屈,越打越愤怒,心中简直就是怒火中烧!   “王斤小儿!你竟让我大魏的大好男儿折损在此处!若我出去后不能将你绳之于法,我枉生为人!”   贺穆兰雷霆震怒之下,竟把身后镇狱的狴犴石像高举了起来,朝着王斤投掷了过去!   这一击的力气何等之大,世人都听闻过贺穆兰的武勇,却不知道她竟可怕到这种地步。   几百斤的怒目狴犴挟着巨大的力道向着王斤地方向而去,可能会撞上石像的那些私兵们一个个都惊慌失措的大叫着躲开,有的干脆就跪了下去抱住脑袋,直到那石像挟着劲风已经到了王斤近前,他左右的侍卫这才拉了他一大把,让他猛地后退了一步,避开那座石像。   一声巨响之后,狴犴的石像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引得一地飞沙走石。王斤被侍卫拉的向后坐倒在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的石像简直是魂不守舍,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传说龙之七子“狴犴”最憎恨犯罪之人,一遇见恶人就要把他吃掉,所以常常被人们塑做雕像,放在衙门和牢狱的大门两侧,或是绘在牢房的门楣之上做为装饰。   会吃人的龙子自然长得不会面目慈祥,它的形象狰狞而有威严,跌坐于地的王斤一见到面前的吓人头像,顿时害怕的叫了起来。   “妖……妖怪……此人是妖怪!啊啊啊啊啊啊!”   王斤被侍卫搀扶起来后,吓得掉头就跑,连战局也顾不上了。   这牢门口的狴犴石像可是有一对!谁知道花木兰会不会冷不防又丢了一个石像过来?被这个砸中,不死也得死了!哪怕擦到也会重伤!   妖怪,都是妖怪!   “花将军威武!”   “虎贲无敌!”   “降者不杀!”   陈节和蛮古都是军中出身,最会叫阵和震慑,他们一见贺穆兰如同雷霆万钧般出了手,震得所有士卒都目瞪口呆,立刻大声呼喝起来。   只见贺穆兰抛了石像后,手中武器也落在地上,索性不用武器,只凭一双拳头,舞的虎虎生风,触者无不倒地,简直如同凶神一般!   在这种时代,将领的强大甚至可以让一支军队都丧了胆,花木兰的名声原本就传的极为厉害,再加上眼见为实,长安城里一些投靠王斤的将领率先就带着人开始撤了。   这些将领们撤了,王斤也跑了,私兵们碰到贺穆兰和卢水胡人这群宿将做头阵,直打到天亮也攻不下牢狱的大门,又被善射营的弓箭射的伤亡惨重,顿时也萌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太守府外传来了震天的高呼。   “高将军莫怕,我们来帮你们了!”   “杀人者王斤!杀人者王斤!”   “杀人者王斤!”   “杀人者王斤!”   似是几万人一起高呼的声音在太守府的四方响起,其声音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一群人齐齐呼喊,简直是振聋发聩,就连长安城外都听得清楚。   “这是……”   贺穆兰惊骇地望着太守府外。   “他们醒了。”   高深挥刀劈下,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他们醒了!哈哈!他们终于醒了!”      太守府。   王斤原本已经退入府中,开始搬动库房收拾细软,准备要逃,可刚刚被护卫们送到门口,又吓得退了回来。   整座太守府的府外,每个街道、每个路口,全部都挤满了百姓。胡人的政权都不禁武器,他们拿着家里的刀枪棍棒或是弓箭,齐齐都涌到了太守府外,将太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下王斤莫说想要逃出去,哪怕是伸个头,也会被愤怒的百姓给打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斤也算是做到了常人所不能。魏国治下几十年,还没有那一次百姓齐齐围攻太守府,将太守逼得不敢出门的。   民不惹官是百姓们惯常的容忍,可这王斤实在算不得好官,平日里贪赃枉法,不可一世,经常强迫百姓为他服徭役,动辄抄家搜刮奇珍异宝,早已惹得长安城怨声载道,就差一把火了。   这里也不乏夏国原本的旧臣或乡绅,因为王斤的治理太过不堪,便率了护卫和家丁一起闹事的,所谓人一多胆子就壮,不是每个人都有高深那样的胆量,可一旦几千个人,几万个人站出来,那气氛互相感染,就连老弱妇孺都跟着站了出来,一起齐声讨伐那王斤。   贺穆兰等人在牢狱外听到太守府外震天的高喊,知道他们已经请到了最强大的援军,其结果也自然是一目了然。   私兵和长安城的守卫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向全城的百姓挥动屠刀。更何况贺穆兰和高深很快就举着将牌平息了城中的不安,让守卫各司其职,百姓们也听从高深的劝告没有真的砸了府衙,或者把王斤千刀万剐。   王斤是贺穆兰亲自杀进太守府绑了出来的,除了几个武艺颇高的侍卫,跟随在王斤身边的心腹早就在贺穆兰进太守府后院之前就落荒而逃。   而这几个侍卫也是有趣,看起来像是拼命抵抗,可贺穆兰刚刚出手就知道他们留了手,果不其然,三四招之后,他们就吐血的吐血,中刀的中刀,躺倒了一地。   原本关着贺穆兰等人的那件铁牢,如今正关着王斤。   高深敲响晨钟之时,城门自然跟着晨钟的警报打开了,他派了几个认路的百姓一路向着统万而去,沿路报讯,将王斤的所作所为昭示天下。   这些百姓一路报讯,一直到跑进了统万城,靠着高深的信物见到了拓跋素。   拓跋素是镇守夏地的大将,得到报讯后惊得当天就发了兵。   花木兰是陛下的心腹爱将,长安城是赫连定的发迹之地,无论哪个有一点损失,他这个大将军也不用当了。   在这几天贺穆兰也没有闲着。狄子玉带着的羌人在动乱时想跑,却被太守府守着的百姓给绑了送了回来,也一起下了狱。   得知长安的动乱,羽林军星夜赶路赶到了长安,因为有知道内情的玉翠在这里,所以赫连止水和玉翠一刻都不想耽误,在羽林军到的那一天就由盖吴等卢水胡指引着去杏城接回赫连定。   贺穆兰应该要跟着赫连止水和玉翠等人一起接回赫连定的,拓跋焘派她出来调查此事,本就是想要让她再刷一轮声望,顺便卖赫连定一个救命的人情。   可长安现在的局势却让她不能离开。   一来牢狱里的狄子玉等人必须要由她和卢水胡人们亲自看管,二来贺穆兰不相信王斤杀人灭口只是为了黄金,有些事情,她还需要细细盘问。   加之长安发生了动乱,高深和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她脱身之后一走了之,便失去了仁义。   更何况王斤犯了众怒,引起全城百姓围了太守府,他下狱后,拓跋素没来之前,贺穆兰就是长安城官职最高的军中将领,必须要负责坐镇长安城,以防真有前朝余孽或心怀不轨之人乘机生事,弄的“官逼民反”。   若真是这样,那最先出头的高深肯定要受到重罚。   原本这坐镇的事情高深也可以做的,但高深不敢。   他为了救花木兰鼓动百姓,那是“形势逼人”。   可若是他鼓动了百姓之后顺势接管了军队,那就是“作乱”了。   贺穆兰也是为了高深的前途,不得不放弃救出赫连定的人情,只让盖吴带路,玉翠和赫连止水为副使,跟着羽林军去杏城将赫连定接到长安来。   而她这么多天一边安抚长安的百姓,一边派人前去驿站传书白鹭官,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送入京中去。   拓跋素第三天上午就率着军队来了长安城。   他原本以为来的时候会看到满城骚动,秩序混乱,却没想到进入长安时,一切井然有序,无论是迎出城外的长安官员,还是城门上依旧戍卫的守城将士,都和发生此事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变化的,这些人的“气势”不一样了。   走在长安街头的百姓不再愁眉苦脸,为着夏国灭亡后魏国统治而惴惴不安。所有的商铺门口都披红挂彩,像是庆祝着什么。   小孩子敢跟在军队后面偷偷数着几匹红马几匹黑马,妇人们敢穿起艳丽的衣服露出娇媚的面庞徐徐而行……   拓跋素第一次没有形象的东张西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使在他统辖的统万城,也绝没有达到这种地步。   不过三天!   不过三天而已!   “常山王,您在看什么?”   贺穆兰和高深领着文臣武将迎接了拓跋素入城,见他四下张望,忍不住好奇地开口。   贺穆兰也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和她刚来长安时,几乎没什么不同。难道说她和高深哪里做的不好,让这位将军不满了?   “我在看……”   拓跋素恍然大悟一般地叹道:“陛下会如此信任花将军,果然是有原因的……”   贺穆兰一愣。   “因为治理一地,要比打仗难的多了。”   ☆、第324章 无为而治   拓跋素的称赞,贺穆兰自然是担不起的。   可大概对于大部分鲜卑人来说,治理地方都是短板,所以贺穆兰无论如何说明她没做什么,拓跋素都用一种“花将军你别谦虚了我知道你能文能武”的表情望着她。   望着长安城百姓“我保住了这个城市我光荣”而昂首挺胸的姿态,贺穆兰忍不住叹息一声:“常山王,并非我做的多,相反的,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做,这些百姓才如此安稳。”   “嗯?”   常山王不懂她的意思。   “常山王应该比我更了解这样的情景吧?您东征西讨,征服了无数城池,自是应该知道当一城初定时,最希望的,不是破城之人如何广施仁政,而是什么都不做。”   贺穆兰莫名的想起远在陈郡的袁家邬壁。那时候那位袁放家主已经被中原屡屡换主吓破了胆子,以至于无论两边如何以利诱惑,他都固守邬壁,妄图一直保持中立。   “什么都不做吗?谈何容易……”   常山王今年也才二十多岁,这和拓跋焘喜欢任用年轻的宗室有关系。不过拓跋一族十几岁时就开始戎马生涯,常山王年纪不大,其实和拓跋提等人一般,已经在军中从军了十年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语笑嫣然的妇人们,摇了摇头:“军队是野兽,在战场上会把所有的野性全部迸发出来,我们鲜卑人多用动物的名字取名,为何?便是要借用这种野性来征服敌人。而这种野性在战争过后却是灾难,即使是再厉害的将领,若是强行压抑手下士卒的这种疯狂,都会被其反噬。”   “长安城之前有赫连公坐镇,所以百姓不能理解这种野性的可怕,以至于他们认为魏国就是另一群蛮夷侥幸得胜而已,他们有的甚至认为用不了多久,也许就会又有什么国家再让他们换一次天……花木兰,你莫觉得不以为然,我在长安镇守过月余,知道这些百姓的想法……”   常山王说,“能让他们变成这样满怀信心,花木兰,你居功至伟。”   “非我之功,而是高校尉之功。若不是他东奔西走,安抚百姓、昭示众人,即使我再如何厉害,也做不到这样井井有条。天知道,我虽是什么将军,可手底下到现在还没来人呢……”   贺穆兰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只是在这几天领了兵权而已。等陛下的旨意一到,我就要乖乖回京了。”   高深是拓跋素推举上去的,可以算是他的嫡系人马。在鲜卑人的习俗中,谁有提携之恩,被提携之人就会打上谁的烙印,比如库莫提提携过贺穆兰,再比如说古弼提携过若干人,亦或者崔浩收了狄子玉为弟子。   贺穆兰推举高深的功劳,常山王与有荣焉。王斤不是靠谱的人,拓跋素从第一天就知道,可他又不能直接反对,否则一来得罪了他的姑姑和姑姑一系的拓跋提派系,二来又有偏袒之疑,所以只能先将高深安在长安,颇有监视之意。   今日这场大变,在常山王看来迟早会发生。但在他的推测中,大约是王斤长期横征暴敛后,会导致长安的百姓出逃,当逃的人数多了,他再上折举报,京中必有白鹭官下来彻查此事。   有高深做证人,又有横征暴敛的财帛做物证,王斤之罪必能定下。   可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是王斤才刚刚造成民怨沸腾,长安城的百姓就已经反了,而且反的如此“和平”。   长安没酿成大祸,拓跋素心中大定。可长安没动乱起来,拓跋素也有些遗憾。要把王斤这样的祸害直接一棒子打死,就凭“妄动军队”、“杀人未遂”这样的罪名,还是远远不够的。   到了这时,拓跋素不知道是该感激花木兰,还是埋怨花木兰了。   贺穆兰却是不知道拓跋素的纠结,也不知道一个长安背后牵扯着整个宗室派系之争,她为人坦荡磊落,即使是拓跋素这样外表豪爽内心细腻的汉子也有意结交,两人一路谈笑不断,随之便入了太守府。   拓跋素只是带兵来平乱的,却不能干预长安城的内政,不过在见过长安的官吏和将军之后,他心里也有了数。   这花木兰嘴上说她什么都没干,那也只是对百姓,在场的官吏和将领,只要是王斤那派,或者投靠过他那派的,都没有出现在太守府。   不是被看管起来了,就是已经跑了。   花木兰自然不知道王斤有哪些走狗,这件事肯定有高深提点。但贺木兰一介武将,不过是持节迎接赫连定的使臣身份,竟然敢将王斤的部下收押以防生乱,这份决断和心性,以及笃信拓跋焘对他的信任,都让人刮目相看。   就凭这点,此子日后定有大造化。   所以说贺穆兰是有天命所护之人,拓跋素把她看的太高太高,几乎当做生而知之的老练政客,可正如她说的,她什么都没做。   那日王斤狗急跳墙,和他一起围攻大牢的就有不少是那些心腹将领和官吏们。这些人有的是被蒙骗,有的却是王斤胁迫着来的。王斤把他们全部拉下水,就是为了日后出了事能法不责众。   可王斤被贺穆兰的武勇吓跑了,这些人也就一下子散了个干净。贺穆兰整顿长安时,这些人要么闭门不出,要么称病辞官,甚至于有弃官跑了的,以至于贺穆兰还没使出“雷霆手段”呢,长安官场陡然一清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恶官,长安城还是有许多能吏的,否则王斤这样的草包治理长安,长安早就乱了。   往日扯后腿的猪队友吓破了胆子,这些能吏和清官因为心中无愧,为政反倒更加尽心尽力,没有了掣肘,连效率都高了不少,这才有拓跋素入城反倒觉得长安变得更加有秩序的原因。   更深远的原因,却来自于长安的士族。   高深只能影响到军中和底层的百姓,对于那些在长安的大族和世代为官的士族来说,王斤一天到晚觊觎着这些大族的财产,是他们早就忌惮万分的对象,贺穆兰扳倒了王斤,还了长安一个清净,也还了他们一份心安,加之贺穆兰是迟早要走的,这些人投桃报李,乐于帮助贺穆兰维护长安的稳定。   这些士族之中多有子弟在长安为官,上面用心,下面使力,百姓又正热血于胸,以至于整个长安就像打了鸡血,搁以前,便是拓跋焘亲自来治理,也绝没有这般的效果。   所谓政治和治理地方,有时候就是这么有戏剧性。老子所谓的“无为而治”,事实上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   一旦你了解了“规则”,不需要你去做什么,“规则”自己就会推动事情朝你需要的方向发展,这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却如同顺水行舟,一切顺理成章的不可思议。   贺穆兰不太明白政治,拓跋素对贺穆兰不怎么了解,所以将她想的十分高深莫测,可和她共事几天的高深却是大致了解了贺穆兰的性格,对于这一切,他只能说,这花木兰的运气好的可怕,实力又高的惊人,到了他羡慕的地步。   他辛辛苦苦散尽钱财,又请客又做人,平日不偏不倚,花了一载的时间,才收服了大半长安的戍卫军;   花木兰什么都没干,登城憋了半天就喊了一嗓子“长安无事,众位各行其职,不得生乱”,结果全军却高呼“将军无敌”,然后就跟鬼上身似的每天跟在他身后转悠,连他这个正牌的镇戍校尉都不理了……   他做好人做了这么久,几乎到满城老少提起他就会说句“高将军啊,他是个好人”这种地步;   而花木兰只不过在众目睽睽下把翻倒的狴犴石像又搬了回去,这一段时间城里提起花木兰,全部以“那个英雄”、“武曲星下凡的那位”这样邪性的称呼他,所到之处,可谓是吃饭不要钱,喝水不要钱,走哪儿都有大姑娘跟着追……   他兢兢业业的做好人,大家都在吃白食,他当了一年的校尉,莫说吃白食,给少了都不好意思,时间久了,所有“将军你别给了”的客气话都没人说了,因为他一定会给嘛!   花木兰难道不是好人吗?为什么别人白给他吃他就吃了?连句客气都没有?好人不是不该贪便宜的吗?他他他他他好不要脸!   摔!“他是个好人”和“那个英雄”就从气势上看也差的太多好嘛!   为毛姑娘看到他就红着脸说“你是个好人”,看到花木兰就追着跑喊着“这位英雄请留步”?   想他高深身高八尺,仪表堂堂,谈吐有节,饱读诗书,无论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也比花木兰更像一个良人吧?   要他肯定白推半就的从了那些漂亮女郎,你听听花木兰说什么?你听听!   “女郎长得如此貌美,在下不过是相貌平庸之辈,不能耽搁女郎的未来,女郎应该把自己交给比在下更优秀的男子才算是般配。”   妈的,真是虚伪!   更优秀的男子就在你身边,你倒是推一把啊!   老子脸都笑僵了,你推一把过来会死啊!   !!!   他不要做好人了!他恨这个世道!   万年老光棍的压抑你们不懂!   他要做坏人!他要找花姑娘的快活!   “高将军,你真是个好人啊。”   一个因为看热闹而崴了脚的老头子坐在马上口齿不清的道着谢。   “不过花将军和大王都已经走远了,你把马让给我真的好吗?会不会耽误您的事啊?”   “没事没事,您这么大年纪,真摔一跤可不是小事,万一因为大王进城让您有什么事,这喜事也不喜了……呃,等等,您说什么?”   高深刚刚正在自顾自腹诽,一听老头子的话,立刻慌张的抬起头往前张望。   等等,大军去哪儿了?   花木兰和常山王呢?   他屁股怎么离了马?刚刚他还跟在两位后面感慨来着……   他迎接常山王入城的功劳……   常山王对他的奖赏……   和花木兰并肩接受百姓仰慕目光的待遇……   “呵呵,高将军真是个好小伙儿,老朽有个孙女……”那老头子坐在马背上捋了捋胡须。   有孙女!   高深期待地抬头看去。   “……不过已经嫁人了,孩子都有了。早知道将军会镇守长安,老朽一定不让她那么早嫁了……”   已经嫁人了,孩子都有了……   孩子都有了……   有了……   高深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想扑倒在地。   就像是这样的打击还不够似的,周围的百姓还在一边对着他投出钦佩的眼光,一边窃窃私语。   “看到没有,高将军又在做好事了。常山王那样的大王进城,他不跟着迎奉,反倒跳下马去扶了一个摔倒的老头……”   ‘……我什么时候跳下马的我也不知道啊!’   高深泪流满面。   ‘难道养成习惯了?我不要啊!’   “常山王见高将军没跟上,会不会生气?”   “不会吧,不是说高将军是常山王提拔上来的吗?他应当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生气的。”   会的!   真的会的!   常山王知道的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呜呜呜,我要得罪自己的恩人了!   “这样一看,虽然花将军威武,可是高将军这样的人,才更是良配。你家那女儿……”   是是是,小子还未婚配呢!   “你傻啊,这样的好人,做做朋友可以,女儿是万万不能嫁的。赚不到一毛钱,有了家财还往外送,前程都不要了去扶一老头……女儿嫁过去做什么?喝西北风?一起上街扶老头?不要,太累!”   呜呜呜呜,妈的,这世道……这世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耳目灵敏的高深被打击的如同雷击,终于了悟了他这样的大好青年,为何到了二十有六还没有婚配。   好人不能嫁!   嫁了太心累!   所以说,花将军吃了免费的还打包带走给亲兵吃,接了人家的礼物拿徒弟雕的烂木头做回礼,和将士们比武派陈节去下注压自己……   都他妈的是会过日子?   老子不活了!不活了!   “高将军,您怎么不走了?”   老头子惶恐不安地看着已经僵硬住了的高深,忍不住满脸忧色:“可是哪里不对?要不然老朽下来,让将军先……”   “无事,无事,您老先坐好,我把你送到家就回……”   高深反射性挤出和善的笑容,立刻谦让。   谦让完了,他马上就有打自己一嘴巴的冲动。   谦让个毛啊!这么好的机会,道个不是骑马先去太守府不就行了!好好的居然说“无事”!   “啊,高将军真是个好人。”   那老头子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心安理得的继续摸着马鬃毛。   “这真是匹好马啊,老朽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还没骑过这么好的马呢……”   随着马鬃毛被老汉揪来揪去,高深的爱骑哀怨地看了一眼高深,连脚步都踏的没那么轻快了。   想它一介好马,也曾是夏国大将费尽苦心才得来的名驹,若是驮这个身高八尺的大汉驰骋疆场也就罢了,偏偏跟在这二缺身边,战场再没上过,前日驮老妪,明日驮小孩,今天更好,驮了个爱揪鬃毛的老汉……   它感觉肚子上已经有赘肉了,再这么下去,它就不是什么名驹了,要变成一匹肥驹。   完了,不会被揪秃鬃毛吧?   昨天已经被隔壁那个大宛来的黑马笑话了一番,若是毛又秃了……   它可不要被那毛都没长齐的黑小子笑话!   “这马确实不错,是常山王在长安被攻下之后赐给我的,听说曾经是赫连宗室的战马……”   高深听到老汉夸奖他的宝马,心中的郁气总算是消退了一点。所谓是宝马美人,美人没有,宝马他却是有的。就靠这匹马,军中多少儿郎和他比拼骑射,都差了一点。   就算是花木兰,也多次夸奖他的白马神骏,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愧于“齐光”的名头。   不过,是不是白色显胖?最近它好像肥肉长得多了一点,晚上那顿夜草是不是喂少点……   咦?   “齐光,莫动!”   高深见自家的爱骑准备抖动脖子和脊背,吓了个半死!   “乖,走慢点!再走慢点!等到了府里,我给你喂豆子!”   白马已经被那老头揪的要跳脚了,听到主人的呼喝,不甘心不情愿地耷拉着肩背,继续拖着脚往前走。   叫一匹战马走慢点,这叫什么事嘛!   呜呜呜,它不要豆子啦!它要奔跑!   它要和昨天那黑马与红马说的那样,载着主人在大地上飞奔!听说明年它们还要去北凉,北凉……   那可是出名马的地方,说不得找到匹漂亮的母马,还能生一堆神骏的小马驹儿!   它决定了,它要私奔!   它要跟那个花将军私奔!      话说贺穆兰和拓跋素到了太守府门口,两边官员先行下马列队,恭迎常山王入府,拓跋素眼光一扫,只见大半的人都还认识,心中不由得欣慰一番,再仔细一望,眉头却皱了起来。   “咦?高校尉去了哪里?”   他这么一说,贺穆兰也发现身后少了人。高深那匹马也是名驹,走起路来声音轻快,是以他离开队列了,最前面这两位竟都没有发现。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一个知道始末的官员小心翼翼地开口:“下官,下官似乎看到两边迎接大王的百姓中有一个被挤的摔倒在地,高将军出列去查看了……”   他见众人都一副“他居然又来了”的表情,带着好意求情:“那老汉大概是摔倒了腿,高将军查看了一下,把马借给他骑了。如今不是正在步行回来,就是送那老人回家的路上。常山王威仪出众,百姓为之拜服簇拥而来,万一弄出丧事也是不祥,高将军这么做,也是为了常山王的名声……”   小官说的是实话,回头要是传出“有人为了看常山王被活活踩死了”的名声,拓跋素虽然无所谓,可总会有好事之人参他个兴师动众,到时候就要有一番麻烦。   所以常山王听了小官的解释,眉头也就渐渐展开,似是对高深的芥蒂也消散开了。   众人见到如此,忍不住心中一松。   他们素知高深的做派,做好人做的似乎有些……魔怔……   但不少人还是发自内心钦佩他的心胸,所以还是愿意为他解释。   “本王当年提拔高深,是因为他的‘勇’。想不到,他除了勇之外,还有‘仁’。本王这提拔,倒是提拔的没错,不会污了我的好意。”   就是婆妈了点。   常山王思咐了一番,开口对自己的属官道:   “既然是为了本王的名声,本王不可没有嘉奖。等会高深来了,赐他黄金十两吧。”   两位属官接了令。   一旁的贺穆兰见此事没弄出什么遗憾来,心中也为高深高兴。她和高深在长安相处几日,眼见着他经常走着走着就做好事去了,或者是他没做好事也有一群乡亲求上门来,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高将军真是个好人……”   贺穆兰发自内心的喟叹。   按照后世的话,这样毫不利己,专门为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精神……   “病。”   咳咳,罪过,罪过,竟然顺口就说出来了。   她太邪恶,已经被前世的糟粕污染了,妄言,妄言。   这样的好人,她应该努力和他看齐才是。   “咦嘻嘻嘻……”   (那肥马哪里追的上我!)   ☆、第325章 技高一筹   长安离平城不过几日的距离,而贺穆兰动用的是白鹭官的情报系统,快马飞鸽,速度更是极快,所以几乎是拓跋素前脚到了长安,后脚平城已经接到了这边的消息。   来自长安的消息,让整个朝堂有了一次大的震动。   夏国的国都是统万城,可在汉人的心目中,长安和洛阳的地位甚至比平城还要重要。从拓跋焘打下夏国开始,朝中已经有无数个文官上奏请求过迁都洛阳或长安,均被拓跋焘给打了回去。   拓跋焘不愿意迁都的原因和他不愿意自称“朕”的原因一样,如今虽然要以汉制治理国家,但他心目中的国家并不是纯粹的汉,也不是纯粹的胡,而是古往今来都没有过的一种全新政权,所以他不能全靠着汉人的旧制或者全靠着鲜卑人的习俗来治理国家。   长安和洛阳这样的中原腹地虽然好,但鲜卑族的根本却在北方。   平城位置不好,土地贫瘠,经常有旱灾或者雪灾,可却是北方诸国的中心,无论是监控北方六镇还是调拨周围的兵将都比洛阳和长安容易的多。   如今天下初平,高车人和柔然人刚刚进入漠南,北方又有许多胡族蠢蠢欲动,天下也没有平定,他若去泰山封禅再迁都长安或洛阳,就等于他自诩汉人正统,莫说鲜卑宗室和魏国的胡人们怎么看,就算一直和他隔江而望的刘宋怕是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要大举出兵。   要知道刘宋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吸纳无数贤臣名士归附,凭的就是“正统”之名。要是他成为中原霸主,就算为了争夺“正统”,刘宋也不会在估计颜面上的“平衡”了。   还有北燕、北凉、库莫奚、吐谷浑……   他还没有收复整个北方,统一中原之前,是不会考虑迁都和封禅之事的。   可这些道理,汉臣们都明白,却不愿意听。   拓跋焘明白,他们会效忠鲜卑人,其实是因为鲜卑如今在北方最强,他们背后都是高门大族、家族势力,其中牵一发动全身,为了保全族中,为了发展势力,为了子弟的前途,哪怕他们再不愿意为胡人效命,也要努力把这个国家治理的更好。   因为只有国家强了,他们才会强起来。否则魏国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这些在魏国国土上立足的“士族”,随时都可能土崩瓦解,就犹如当年的“王谢”。   可这些人太想得到“正统”的名望了。他们都知道南方的汉人是怎么说他们的:   ——“衣冠禽兽”、“胡族走狗”、“数典忘祖”。   鲜卑族从漠北兴起一来,到他拓跋焘手上,几乎已经统一了黄河流域,可虽然他们建立起了空前强大的魏国,可是他却无法解决自己入主中原后的合法性问题。   从魏国前身代国立国之日起,鲜卑族和东晋、刘宋以及北燕等各国之间展开了长期的正统之争。   为了这个,拓跋焘的祖父甚至用尽一切办法论证自己是黄帝后裔,从血缘关系上和鲜卑族同源,鲜卑祖先是黄帝最小的儿子昌意的后代,受封到大鲜卑山,以此封地为号,称之为“鲜卑”。   可是中原地区的史籍没有记载,北方的民歌和传说虽然有理有据,中原人就是不认。   除了这个,拓跋家几代君主都在文化上尊儒,重用中原地区的有学之士,光拓跋焘自己,就至少下了三次诏令,让各地推荐“有才有德”的士族做官,成了魏国各级重要官员。   拓跋焘对汉人的重用,造成朝堂上汉人和鲜卑人几乎分庭抗礼,国家的国力蒸蒸日上,各地的士族纷纷归附,可到了一些敏感问题的时候,这些汉人却像是入了魔一样齐心协力的要推动起来,就算他是皇帝他们也不肯屈服。   比如说,一定要杀了祸害乱了长安的王斤以儆效尤;   比如说,长安即使不能作为都城,至少也不能有弱于统万的地位,否则任何人去了长安一阵糟蹋,长安迟早不保。   这些汉人对长安的重视犹如对洛阳的重视。鲜卑人得到洛阳城的时候,洛阳几近战乱,几乎已经是废墟了。这些北方的汉人士族亲吻洛阳的土地,跪拜洛阳的先祖,凭借着他们的力量才让洛阳重建了起来。   无数士人甚至自己掏钱掏人,在重建之前,在鲜卑治下的士人们遍访南边的建康城,还有些把家中在汉晋的藏书取出来作为参考,想法子重新恢复当年的壮观。   只是洛阳城败破的太厉害了,当时人力和物力都不允许,所以无论北方的汉人们如何努力,现在的洛阳也不过是一座规模不大的主城而已。   即使如此,多少大族偷偷在洛阳附近置产,多少士人推动洛阳成为魏国的首都,便知道汉人们对“正统”的重视。   许多人都知道,当年崔家和卢家发动所有士族推动对刘宋和夏国的战争,为的其实就是这两座城。   如今长安也得了,洛阳也得了,两座中原帝都全部进入北魏的国土,洛阳破败,长安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满朝的文武都盯着长安,希望能派能干的汉臣去治理长安,修复这座古都,重振长安的威势……   然后拓跋焘派了个草包王斤。   为这件事,拓跋焘当场就被崔浩谏言到差点翻脸,若不是古弼等一众鲜卑大臣加宗室力推,拓跋焘那几个月连政事都别想好好推行了(全体汉臣大罢工,今日你称病,明日我摔断腿)。   可拓跋焘也怕,汉人的文化太可怕,夏国的许多士族都是汉人,一心想着举族去刘宋投奔“正统”,再去个汉人大族出身的能吏,万一互相勾结,长安和洛阳互为倚仗,平衡之势一乱,鲜卑人和汉人就要再起纷争。   两地都接近刘宋,又在腹地,长安局势更复杂,它周围有许多匈奴人的部族和羌人、氐人的部族,位于战略要地,不可有任何闪失。   王斤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他会守城,而且还是宗室和鲜卑一族都能认同的身份。他自己没有威望,就无法反抗统万城的拓跋素和安定的安将军等人,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平复。   而且,他是拓跋提和他名义上的表弟,端平公主作为平城最活跃的几位公主之一,在平城官僚的后院中有很大的实力,可以摆平不少官员的不满。   当时拓跋焘几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能够让他放心而又没什么野心的,唯有这个王斤。   可谁能想到,他对政治是没什么野心,却太贪心!   “王斤差点让长安百姓民变,此罪不可姑息!臣请亲自调查此事,前往长安!”崔浩以首俯地,请求彻查此事。   在他身后,陆陆续续有汉臣站了出来,请求亲自去长安调查此事。   至于调查之后王斤有什么下场,也可想而知。   拓跋焘手上有贺穆兰和高深的证词,知道王斤的罪名绝不是贪污和煽动军队这么简单,他几乎是听到花木兰的名字就立刻起了杀意。   人人都知道花木兰是他要重用的左膀右臂,若说汉人想动花木兰还能理解,可王斤不过是外戚,居然对花木兰也有杀心,这背后定有原因。   以情感上来说,拓跋焘自然是想干脆一刀斩了王斤算了,可从理智上,拓跋焘知道王斤身后定然有可怕的势力在推动,即使让他万劫不复也要杀了花木兰。他想要知道这股势力究竟是哪一方在操纵,就不能让王斤死。   他所选的人选若不对,王斤很可能就死在“审讯”之中,又或者被直接罗列罪名死在押进平城的路上,拓跋焘不想赌,也不相信这些汉臣。   毕竟军中势力强则是鲜卑强,汉人士族追求“平衡”,是不会眼见着皇权坐大的。   所以无论崔浩等人如何请求,拓跋焘就是按着不发话。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道:“长安不可乱,羌人作乱之事也非同小可,赫连定也被困在夏地,我欲亲自前往……”   “不可!”   “不可啊陛下!”   “陛下!您现在怎么能出京!”   这一下,莫说崔浩等人了,就连古弼和其他文武百官都被吓得半死,就差没有爬到拓跋焘身边抱着大腿嚎了。   以这位皇帝随性的性格,又有这么多理由,说不定真拔腿就跑。更别说赫连定若不是失踪,这位陛下早就已经前往夏魏交界之境去迎接他了,而且连仪仗和人马都是现成的。   一群大臣越想越急,越想越担忧,夏地胡族要反,我的个老天爷,这个时候拓跋焘去,不是明晃晃告诉那些胡人“快来抓我”吗?   文武百官们愁的要死,拓跋焘还在火上浇油:“当初起用王斤,也是我识人不清,再加上这王斤也勉强算的上我的表弟,这不但是国事,还是家事,我为国君,更是家主,他如此不驯,我要亲自去让他绳之于法……”   听你鬼扯!   拓跋家开枝散叶这么多年,你的表弟堂弟没有一车也有一筐,各个犯罪了都要你亲自执行“家法”,皇帝也不要做了,干脆就开刑堂吧!   劝谏的官吏们将头埋在地上,使劲地翻着白眼。   像是古弼这样的刺头,干脆就直接跳了起来。   “陛下,若说家教不严,莫说这王斤身上毫无端平公主的血脉……”   拓跋焘搓了搓下巴。   ‘咦,说的也是,这么一想,这小子这么笨也有原因。’   古弼气呼呼地继续叫道:“就这么一个以权谋私之人,怎么值得陛下为他去犯险?胡族随时可能作乱,陛下还要在京中坐镇才是!要说家教,这王斤的母亲端平公主可是颍川王殿下的亲姑姑!”   古弼伸手一指在武官前列的库莫提。   库莫提春天的祭祀一过就要去黑山走马上任,已经没有一个月了,被古弼突然这么伸手一指,忍不住一怔。   古弼指着库莫提,扫了一眼想要说话的崔浩,立刻抢先开口:“颍川王殿下是王斤的表兄,又素来公正无私,若是拓跋提王爷亲自前去查证,必定不会徇私枉法,也不会残害无辜……”   “花木兰曾是王爷的部下,王斤又是王爷的亲戚,肯定会不偏不倚,若是王斤真是罪犯累累,想必王爷定会大义灭亲,是不是?”   古弼性格耿直,当场对着库莫提就要一个答案。   ‘这叫什么问题?’   库莫提哭笑不得。   ‘就算他徇私枉法,难道还会当着朝中众人的面承认不成?’   库莫提心中暗叹这位大臣性格太过刚直,日后恐怕有祸,面上却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若他真的恶贯满盈,我必大义灭亲。”   那家伙算是什么正经亲戚?不过是一个婢女的孩子被抱养罢了。   要是他上进又能干,他提携照顾一把也没什么,偏偏从小贪财又没脑子,和他那引诱主人的生母一个货色。   若不是他姑姑膝下无子,天天为他操心,他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古弼一阵吵嚷,让所有的问题都从刚才的“由哪位汉臣去”变到了“天啊陛下一定不能去”,直到现在“原来这里有一个合适人选”上,可谓是风云变幻,毫无痕迹。   拓跋焘心中大笑,面上还做出考虑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恩,这么一听,库莫提确实是合适的人选,花木兰信服他,他处事也公允,更不会冤枉好人。就这样吧……”   他立刻下旨,完全不给其他重臣反应的时间。   “着黑山大将军,颍川王拓跋提为特使,中书郎游雅为副使,前往长安彻查此事。若王斤确实有罪,不必压赴京城,当地论决!”   拓跋焘这边下了旨,那边就有舍人立刻挥笔拟旨,颁布了下来。   库莫提摇了摇头接了旨,而广平游雅是汉臣,广平游家是毫不逊色与崔家和卢家的大族,闻名天下的“任县三游”——游雅、游明根、游肇三人乃是士林文士的领袖人物。   三人之中,以游雅文采最为出众,游明根德高望重,游肇则为官清正刚直不阿。游雅虽然也是汉臣,但和崔浩不太对付,认为他没有名士的“气度”和为官的“雅量”,但他毕竟是有威望的人,此时被拓跋焘点了出来,总算也能服众,堵住汉臣们的泱泱之口。   最重要的是,这位中书郎好议人长短,若这王斤有过什么罪责,就算是库莫提想瞒也瞒不住,他非得将之昭告天下,弄的人尽皆知才满足。   直到此时,还有谁不知道他们又被拓跋焘算计了?怪只怪这位君王素日里太天马行空,以至于所有的大臣一听到“我要去”就吓得半死,乱了方寸,否则何至于被牵着鼻子走?   一时间,长安之事尘埃落定,库莫提带着鹰扬军去长安彻查,游雅这位最会写文章的大儒跟着一起去“监督”,众臣再怎么义愤填膺,究竟还是拓跋焘技高一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库莫提亲去,王斤是死是活,就全看拓跋焘的想法了。   散朝后,拓跋焘召了库莫提到武昌殿,免不了提点一番。   众臣都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回,但游雅没有被同招入殿,他们又进不去,只能在宫门外窃窃私语,推算着拓跋焘会如何处置王斤。   “你此去长安,不仅仅要彻查王斤的事情,帮我再仔细打探下长安大族对我大魏的看法。”拓跋焘语气慎重:“夏国这些汉人势力强大,赫连勃勃和赫连昌治理国家多靠残酷手段,这些汉人早已经不堪其负,心中惧怕我鲜卑的军士。将他们留在长安,时间久了,我怕即使没有王斤之事,也会生出动乱来……”   “陛下是担心夏地的汉人会帮助羌人和其他胡族作乱?”   库莫提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反问。   “直接出兵他们大概不敢,可是暗中资助却大概会有。不过按花木兰信中所说,这个叫高深的校尉颇得长安的人心和威望,也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拓跋焘拍了拍库莫提的肩膀:“夏国刚定,我不想再起刀兵,这次你去长安,除了调查王斤,还要帮我征召长安和夏国的有识之士,尤其是士族高门,我要起用这些高门进入朝廷,和魏国的高门一起治理魏国。”   “陛下是想效法先帝,让汉人有归属感?就怕我的威望不足以收复长安的汉人,他们若奉召不来,我显得无能到没什么,可是陛下的脸面……”   “所以,我必须要让他们看看我大魏的实力。”拓跋焘笑了起来,“黑山来的虎贲军到了,你的鹰扬军又和你寸步不离,你带着他们前去长安……”   库莫提心中一惊。   “狄子玉已经被俘,你和花木兰一起去羌人之地,若羌王夫妇投降便罢,若他们不肯投降,一意继续联络杂胡,你们就出兵平乱,把羌王夫妇给我绑到平城来。”   拓跋焘对这些反了又反的羌人一点好感都没有,语气也是可怕。   “花木兰自柔然一战后再没上过沙场,如今倒让人忘了她的本事,连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杀了我大魏的将军。既然如此,就让她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也给天下人看看,我魏国的将军可是那么好杀的!”   说到底还是想给自家人撑腰。   库莫提摇了摇头,为拓跋焘的护短感到幼稚。不过他自己也是在拓跋焘护短的范围之内,倒不好笑话他了。   “能为陛下分忧,我和花将军自然是绝无异议。只是以我对花木兰的认识,花将军大概不会愿意这种平内乱的差事。更何况羌人只是要反,却还没有起兵做什么,若我们真派大军压境,周边诸族真是不反也要反了……”   拓跋焘之前只担忧羌人真的用金银财帛说动了诸族一起反,想要先发制人,如今被库莫提一说,又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更何况羌人上马是兵,下马是民,其他诸族也一样,花木兰征讨柔然时就不肯下手杀俘,俘虏了那么多牧民回来,几乎要愁煞了后勤官,想来真要讨伐诸多部落,免不了又是妇人之仁……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也许因为花木兰是个女人,在手段上总是不够狠戾。抵抗外敌还好,胡人性格倔强又好反复,这种镇压不用霹雳手段,几乎都不能奏效,譬如柔然,从几十年前起,也不知降了多少回,又叛了多少回。   就连狄子玉也是先降了夏国,又叛了夏国归了魏国,现在按玉翠的说法,这金银像是刘宋给的,那就是现在又开始往刘宋归附了……   这样的杂胡,实在是没有降服的必要,留着还要担惊受怕,派人监督,还不如灭了。   拓跋焘眯着眼,点了点头。   “说的是,那此事便全权交给你了。花木兰那里,待此事一结束,你便让她继续送赫连定回京便是。”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拓跋焘这才放他出殿。   库莫提一走,又有宦官来报,说是赫连明珠公主求见。   随着贺夫人有孕的消息被确诊,赫连明珠对拓跋焘的态度又开始若即若离,他无论如何讨好或者有意邀请她出去走走,她都几乎是不怎么搭理。   拓跋焘也是不耐烦和女人谈情说爱的性格,几次冷脸过后,他事情又多,就索性把赫连明珠放到了一边。   只是赫连定失踪,赫连止水又被他派去跟了花木兰之后,这位公主没有途径得知外面的消息,求见他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赫连明珠也是有趣,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结交外臣,也不愿意在后宫想办法,索性每次干脆直接找他,大大方方的问清楚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恰恰拓跋焘最喜欢这样干脆利落,他本来就不是性格古怪的人,偏偏后宫里的女人和他说话恨不得拐弯抹角到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要问什么,赫连明珠这样直率,拓跋焘也不费脑子,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不说,可谓是皆大欢喜,两厢满意。   今日也是如此,赫连明珠听说花木兰有消息回来,立刻求见拓跋焘。   宫中上下都把赫连明珠当成未来的“夫人”,对她颇多讨好,加之她以前做过拓跋焘的“近身之人”,和拓跋焘身边的舍人宦官都熟悉,他们也愿意为她传话,讨个人情。   赫连明珠被宣了进来,将今日想问之事一问,拓跋焘便安抚她的情绪,告诉她赫连定已经找到,她昔日那个叫玉翠的女官潜伏在狄子玉身边,还摸清了羌人的动向云云。   听到玉翠无事,兄长也无事,自己的侄儿和花木兰全都无事,赫连明珠默默在心中感谢天神的庇佑,当即折身下拜,向拓跋焘请求道:   “陛下,我赫连家亏欠玉翠太多,她为了我们,可谓是名节尽毁,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良配。等此间事了,能否请陛下给玉翠一个出身,让她能够在世上立足?”   这便是向拓跋焘为玉翠求赏了。   于情于理,这个女人为了不让夏地生乱,所作的一切都十分让人佩服。尤其是为了赫连定和羌人周旋,甚至以血书传讯,都不输世上男儿。   拓跋焘现在对赫连明珠也有了一定的兴趣,总是希望赫连明珠高兴的,更何况他自己都能重用花木兰,当然绝没有瞧不起女人的意思。   所以,他几乎是没有斟酌地就点了头。   “准了。”   ☆、第326章 所谓亲人   “库莫提,库莫提,你一定要救救你的表弟!救救你的表弟啊!”端平公主伏倒在库莫提的脚下,嚎啕大哭。   “他不能死,你死去的姑丈就这么一个独生子,若是他死了,王家两府全部都要断了根,爵位没人继承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看看东阳侯府就知道了,他家当年多么显赫,可现在宅子却还是花木兰住着呢!”   端平公主平日里是仪态万千,极为注意形象的,可如今在库莫提这个亲侄儿脚下痛苦的时候,几乎和市井街头撒泼耍赖的妇人没有什么不同。   库莫提的母亲是个性格冷淡自持的女人,又改嫁的早,和库莫提接触最多的女人,这个端平公主就是其一。   她和他的父亲一母同胞,他父亲死后,先帝和拓跋焘都不免对这位公主有愧疚心理,不但将她嫁给相貌俊美、性格沉稳的王建,而且还极力给她优待,让她成为最受宠的宗室之一。   以至于王建多年无子,谁也不敢提和离之事。   王建也算是一时人才,只可惜被无子折磨到了可怜的地步,得了王斤这么个儿子后,和端平公主一起宠,活活宠成了个纨绔子弟。   偏偏王建兄长也没儿子,这个儿子还要继承大房,否则大房就断了根,他一肩挑两府,王家大房的侯府也把他往死里宠,百依百顺,逢年过节礼给的比他亲生父母还多。   自库莫提接了拓跋焘的差事以后,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有各方人马过来或求情、或关说,其中不乏宗室里说出去能吓人一跳的长辈,还有库莫提连拒绝都拒绝不了的重臣。   王家自开国之时就是后族,可以说连拓跋焘和库莫提都是王家那位太后的子孙,对于王家自然也很客气。可皇帝前面下旨让他彻查此事,后面各种礼物、美女就往他的颍川王府别院抬,哪怕库莫提涵养再好,也要炸了。   第二天后,库莫提就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可这闭门谢客能拦得住别人,却拦不住他的姑姑端平公主。   他的家将们哪里敢拦这位昔日主公的妹妹?   端平公主知道这位侄子一诺千金,她也不求别的,只求留下他一条性命,只要逼的他开了口,王斤的命就保下了。   “姑姑,你莫逼我。”库莫提头疼的一把拉起端平公主。   他力气大,伸手只这么一捞,这位公主就直起了身子。   “呜呜呜……我的儿……”   “姑姑,我天生福薄,年幼失父,后又失母,正经能称得上血脉至亲的就这么几个。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吗?我可是心狠手辣非要亲戚性命的人?”   库莫提语气疲惫。“我已经有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了,姑姑。”   端平公主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可库莫提的话却让她想起了早逝的兄长,心中一软,竟生出几分内疚来。   她虽名义上是库莫提的姑姑,他年幼时她刚刚出嫁,其实也没有照顾过他几天,倒是宫中那位杜夫人照顾他多一些。   可想到儿子闯的祸,端平还是一咬牙:“库莫提,你就给我个话,能不能保住他的性命!哪怕贬为庶人我也认了,日后再想法子开脱,也不是没有办法袭上一个爵位……”   “那就看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库莫提低头看向姑姑:“若是贪赃受贿还好,要是杀人防火、残害忠良、煽动军队作乱,我也没办法!这可是造反的罪,天底下的人都看着呢!”   “最主要的是,他动了花木兰!他死了心的要杀花木兰!谁不知道陛下现在要重用花木兰,为了他将北凉国那位王子的脸面都折没了。”   库莫提脸色难看,“说到这个,姑姑,我倒要问你,王斤并无野心,也对朝堂之事毫无追求,为何对花木兰有这样的敌意?他要乖乖的做他的太守,得了救花木兰的功劳,连陛下那边的晋身之资都有了,何苦落到现在的下场?”   “为什么!”   他一声大喝!   “究竟是为什么,姑姑!”   所有见过拓跋提和其父拓跋曜的人都会说一句话,那就是“乃肖其父”,可见两人长相何其相似,端平在宫中时就受其兄管教,库莫提发声厉喝,她只觉得这一瞬间几乎是哥哥的魂魄附体在拓跋提身上,当下惊得后退了几步,哆哆嗦嗦地说:   “他……他可能是看了我的书信……我……我……”   “什么书信?”   库莫提继续追问!   “和……和他们的书信……他一定是看到我们提起花木兰的那些事了,所以……那孩子……”   端平公主掩面而泣:“那孩子哪里和花木兰有什么过节?他一定是想让我高兴!他肯定是想除掉花木兰让我高兴啊!”   “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休要再和那边扯上什么关系!”   库莫提咬牙切齿。   “姑姑,今日我很累了,您还是请回吧!”   库莫提拂袖转身就走。   谁料端平公主往前突然一跃,直接抱住了库莫提的大腿,厉声叫道:   “你别忘了你父亲、我兄长是怎么死的!你也别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拓跋素如今何等风光,可他父亲只不过因为喝醉了说笑了一句就被先帝给杀了!我的那位兄弟为了儿子恨不得屠尽宗室,如今佛狸伐也是如此,他竟是想把鲜卑人都和汉人同化了!”   她扯着库莫提裤子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褶裤给拽下来。这位年轻的侄儿只得一边用两只手抓住腰带,一边尽力拜托姑姑的纠缠。   端平公主哪里注意的到库莫提的羞窘?她仗着颍川王府滴水不漏,继续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我鲜卑为何立国?你就算不想想我拓跋鲜卑的存亡,难道就不想想父仇吗?王家倒了对宗室有何好处?你自己也是宗室啊!”   后戚和宗室,从来都是互相联合的。然而对于御座上的那位来说,鲜卑诸族可以壮大,后戚和宗室壮大,则是不利于统治的一件事。   “你疯了!你竟然还在我的府中如此高喊?!”   库莫提惊得连裤腰带都来不及提了,忍无可忍地伸手推开姑姑。   “他们要发疯,竟也带着你发疯!那群疯子的话能听吗?他们和你说了那么多,可曾对您说过汉人的正统就是毁于八王之乱?!对了,我忘了您不懂汉字,不通史书,那些疯子都告诉你汉人孱弱的被我们胡人一踩就灭,那就麻烦您找王府的博学之士聊聊,为您答疑解惑……”   “若您找的到的话!”   “你……你居然还讽刺我不通汉学……”端平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被众位太傅都认为“没有悟性学不好汉学”的库莫提。   “是,我既不通诗文歌赋,也不会写什么文章……”库莫提整理了下衣衫,“但我知道鲜卑人缺什么。姑姑,我也看汉人的史书的。”   “更何况,这位陛下并不是先帝。我会被起用,勃尔素(拓跋素)会被起用,就连被你们推出来的拓跋范都没有事,你以为这位陛下还是那样的人吗?你们自己现在就是玩火烧身,还想把我拖下水!”   “你不肯帮我?也不肯帮我们?斤儿一死,王家顷刻便倒,若无王家和我这么多年在你背后周旋,你也不知道早就死了多少回了!你当年在宫中过的那么苦,你的母亲被逼改嫁,若不是宗室照拂你……”   “姑姑,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库莫提实在是害怕女人这种动物。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恨不得将当年给你换过尿布,擦过牙齿的事情都给扯出来。   他们觉得自己当年过的苦,他却觉得若非当年的那段磋磨,他早就已经逼得像是个仇恨世界的疯子,亦或者像是拓跋范那样被有心之人利用。   先帝没有养废他们,也没有真的痛下杀手,未必不是觉得现在的这位陛下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   否则以他的性格,又为何还把他们派到各地的军中去历练?   而他父亲,当年未必就真的怨恨伯父。   只是这些道理,说给姑姑这样的人听,终究是说不进去的。   一时间,库莫提真的感觉疲惫万分。   他自己选择一条几乎是注定要孤独终生的道路,而在这条道路上,没有任何人能和他同行。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最适合的局面,一边又要担心世事的残酷破碎了那一位的雄心,以至于他独立支撑了这么久,已经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   而如今得知和自己血脉最近的亲人之一竟也选择了背道而驰,甚至于到了祸及全家的地步,他开始有些心灰意冷。   “我如此挣扎,不过是想所有亲人都过的和乐罢了……”库莫提喃喃自语,“就连这最后的虚伪,都要给撕破吗?”   “库莫提,你在说什么?你大声点!”端平公主看侄子脸色陡然变得灰败,心中也惴惴不安。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和姑姑说,说话啊!”   “姑姑,从昨日下午开始,不停的有人进府投函,或是赠送礼物。为了掩人耳目,还有半夜叩门的。我真是有一日一夜不曾合眼了……”   他长叹一口气。   “您是我的亲姑姑,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让王斤送死。可我素来不是个说大话的人,我只能说,我尽力……”   他一边客客气气地做着保证,一边将泫然若泣、蓬头垢面的姑姑往外领,直到一路亲自将她推到大门口,这才目送着她登上马车,返回自己所在的公主府去。   “这平城,真是没法呆了……”   库莫提矗立在晨风之中,只觉得遍体生凉。   “王爷……”一个侍卫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在长安的屈突回来了,因为您有客,所以在后面的小院里等着。   “他回来的正好,我正要细问长安之事!”库莫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身回了府中。   也不知道这位黑山大将军和那个叫屈突的说了什么,只知道他没有多久便匆匆入宫了一趟,而后便直奔中书郎游雅所居的昌平坊。   游宅。   “什么?今天就走?我我我我还没收拾呢!”   库莫提来时,游雅正和自己的族侄下棋,他见了游雅之后就直接表明来意,恨不得直接帮游雅卷一卷铺盖卷才好。   “黄头公,实在是无法再呆了。从陛下下旨之后,我的府中每天都有人来叩门,您看晚辈这眼下的黑影……”   库莫提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   “陛下也担心久了要再生事端,已经允了我今日出京。反正鹰扬军和虎贲军都在京外大营里驻扎,我二人干脆现在就领军出发吧!”   游雅的小名叫黄头,大了以后,和他亲近的人都称呼他为“黄头公”。   库莫提能直呼“黄头公”,是因为游雅的祖父就是少时评价他“没有悟性”的那位汉学太傅,他小时候就和游雅有过接触。   游雅看着库莫提满脸疲惫的样子,不由得呐呐道:“什么?竟有人去找你关说吗?怎么我府上还清净的很……”   他似是才领悟过来,立刻拍案而起。   “不对!为什么我府上这么清净!”   难不成他们都认为他这个副使做不得主?   “黄头公素来刚正,我却是个以宽厚待人的……”库莫提见这位黄头公气的要掀桌子了,赶忙安抚。   “他们自然知道找您没用……”   这话一说,游雅心情才平复了一点,可面上依旧有难色:“总要让我和夫人嘱咐几句,还有我家中的儿女要交代学业……我要出门,衣衫鞋帽还要收拾……”   他一项一项的说来,直说的库莫提大感头疼,就连他身边的少年都忍不住开口打岔:“叔父,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是有多少东西,府中这么多人,准备起来也快。您去和婶婶、僧奴他们告别,我去前院替您准备车马,您再吩咐几个管事娘子和管家,把您的行李捡出来就是了!”   这少年说话条理分明,又能分的清主次,库莫提顿时对他生出了好感。   “此子甚是聪慧,他称呼您叔父,难不成是广平游太守的……”   “非也非也,此乃我族中一位远亲之后,按照辈分,我正是他的叔辈。他今年才十三岁,却父母双亡,在族中艰难度日,我去年回乡祭祖,看他确实有才,便把他带了出来。我准备明年推荐他去做个中书学生,学些东西。”   “他还在为母守孝,所以不能出去见客,也不能进我的家学读书。他天性聪颖,我怕荒废了他学业,便把他带在身边,先充当了这个先生。”   游雅让这个身穿粗麻白衣的少年对库莫提行礼。   “游可,见过颍川王。”   “游可见过颍川王,王爷安好。”   麻衣少年在游雅的引见下对库莫提行礼。   “能由黄头公亲自教导,比什么先生都要好了。”   按照辈分,游雅的祖父是库莫提的老师,他和这少年是同辈,所以便回了个平辈的礼仪,两人就算是正是认识了。   “来的匆忙,没带见面礼。这样吧,你明年做中书学生的荐书,便由本王来写。”库莫提笑了笑,“就拿这个充当见面礼了,可好?”   “大好!大好!再好不过了!”   游雅替族侄谢了库莫提,见库莫提不停地看向门外,便意会了他的意思,匆匆忙忙跑去后院和老婆孩子告别。   游可和库莫提身份相差太多,一个是家道中落、落魄到要靠远房族叔救济的少年,一个是年少得志,独领一军的宗室王爷,自然没有什么好聊的话题。加之库莫提确实着急,开口一催游可,后者也就顺势出了前厅,去找伺候车马的下人了。   正如游可所说,时间虽然急,但游雅家中奴仆成群,不过几刻钟的时间东西就全整理好了。游夫人不放心游雅独自在外,还派了两个长随四个侍卫护送他,被他推辞了,最后好说歹说,也只带了两个长随。   跟着大魏的鹰扬军和虎贲军去夏地,若是连两军都护不住他,就算再带四十个侍卫又有什么用?   游雅辞别了家中妻子和儿女,正跨马想要出发,却见游可有些羡慕的看着他的几个孩子围着他的坐骑乱窜,心中不由得一软。   游可和他说起来是亲戚,事实上之前从未见过面,他将他带上京,安置在府中,按照辈分,人人都称呼他为“七郎”,可心里依然还是不怎么看重他的。   莫说府里的下人,就算他的夫人,也无法真的做到一碗水端平,待他也就是一般的客人罢了。   他在平城时还好,至少还能时时照拂到他,等他走了,后院是婶母,游可自然是不能经常去拜见的,而他的儿女还小都还没挪出院子,游可想要经常见也不方便,他又不能出门见客,只能闭门读书,这么一想,这孩子这段时间在这府中,还不知道要有多么无措。   游雅自己也养过孩子,分外见不得同族的孩子受苦,见游可一身麻衣身子单薄的站在门口送他,心中那根弦还是被触动了,突然勒住马缰绳侧身问库莫提:   “将军不介意我再带一个人吧?”   “咦?自是无妨。”   “我要带的人,身上带孝。不过军中出行,带孝却无所谓了。”军队是不避讳守孝之人的,否则真打起仗来,难道将军家里死了人就去奔丧,打仗的事不管了吗?   游雅对檐下的少年招了招手。   “游可,你过来。夫人,去找人把游可的马和常备的衣衫送来。”   “啊?郎君你说什……”游夫人张嘴刚要问,却见库莫提似有不耐地将眼光扫了过来,顿时住嘴依言而行。   没过一会儿,几个奴仆捧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和一匹花马出来,那花马浑身杂色斑点,站在游雅和库莫提的名驹身边犹如走错了地方,连它自己都不安的刨着蹄子。   游可得知自己居然也能跟着去长安,也顾不得有没有什么失礼,和婶母与弟弟妹妹们道过别就跨上了马,神情极为兴奋。   一行人快马加鞭,在正午之前就出了城。   等到午时一过,早已得到命令的大军立刻开拔,沿路又有州府补给,只带了十天的粮草就轻车简从的向着长安而去。      长安。   “什么?陛下派了库莫提来?”拓跋素皱着眉头看完了驿站飞马送来的急报,“王斤的嫡母是库莫提的亲姑姑,派他来不是就为了饶他一命吗?可恶!这样的人有什么徇私的!”   拓跋素将急报往案几上一扔,满脸怒色。   “颍川王向来秉公职守,也许常山王多虑了。”贺穆兰却不认为以库莫提的性格,会为了这么个人物徇私枉法。   更何况拓跋焘会放心派他来,肯定是有他的原因。与其说贺穆兰是信任库莫提的人品,不如说是她信任拓跋焘的决断。   哪怕库莫提来了真把王斤放了,那也是拓跋焘的决定,绝不会是库莫提迫于私情。   “你倒是做坐的住!这位可是每天在牢中对你破口大骂,若真让他出去了,你今后就竖了一群敌人。”   拓跋素有意向她说明事情的严重。   “王斤如今已经是国公了,再有大房的爵位,若他不死,迟早又能爬上来!”   “那又如何呢?”   贺穆兰笑着谢过拓跋素的好意:“我是武将,我的职责便是替陛下开疆拓土,镇守一方,虽说王斤想要谋害我的性命,但我毕竟不是审理此案的官员,就算他真的被释放了,我会接受。”   她看着怔愣的拓跋素,接着说道:“更何况,也许结果并没有这么糟糕。”   “希望如此吧。”   拓跋素对此不抱信心。   “对了,花将军,听说你还没有婚配,可是如此?”   “咦?”   “我姨娘家有个表妹……”   哦,不……   救命,又来了!   ☆、第327章 赫连定VS拓跋提   事情过去之后不过几日,从平城出发的库莫提一行人就到了。   倒不是这个时代的骑兵速度有多快,而是疆土太小的缘故。   当年贺穆兰回忆花木兰的记忆,从拓跋焘出征到破灭柔然只用了两个月不到,在她印象中似乎是连行军都不够的时间,可真的到她用脚丈量土地以后,才知道自己如何想的太多。   平城在山西大同,柔然就在内蒙古,说是跨了国界线,其实隔后世就几个小时,放在这个一人三马的骑兵时代,也就是几天的功夫,算上大军补给,两个月把整个柔然踏破了,都算是慢的。   到后来魏国破灭夏国也是如此,平城在山西,夏国在陕西……好嘛,又是跨一脚就出去的地儿,就算迂回着走也就不远。   怪就怪一个北方小鸡脖子到鸡心居然划出了十六国来,弄的每个胡人建立的国家都小的可怜。能存活到这个时候的国家,纵然国土面积经过吞并已经很大了,但跟后世一统之后庞大的疆土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也难怪贺穆兰印象中“北伐”他喵的要经过几年的准备行军几个月最终才可以打起来,一打又是几年……   地大、人多、城多嘛!   隔北方这些屡经战乱的地方,除了国都什么城市都是小矮城,城池外面更是地广人稀一马平川,骑兵跑起来就像是飞似的,举全国之兵有时候都凑不齐五万,其中三万还是后勤辎重人员……   这么一想,北魏如今常备军十万左右(不包括后勤),而且拓跋焘还在筹建虎贲军、高车军等其他部队,就以军队的人数和战马的数量来说,已经是让天下震惊,四方骇然。   能养活这么多军队,就更是让人惊悚了。   库莫提和赫连定是前后脚到的长安,长安百姓和官员已经有些不耐烦一次次的迎接,索性快马出去安排,把迎接库莫提和赫连定入城定在了同一天。   原本赫连定只不过躲到了长安隔壁的杏城,理应来的很快,可赫连定一知道要回长安,说什么也不肯一副落魄战败的样子回去,愣是在秦州费了一番波折,备齐了皇帝该有的仪仗,这才跟着赫连止水和前来迎接的羽林军等人往长安回返。   这么一来,就耽搁了不少时候。   赫连定的行为虽然让人觉得古怪,但就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他做的却不是无用功。   他如今还没有归附魏国,是以“夏国”和“西秦”两国国君的身份前往平城的,虽然三千骑兵死了绝大部分,可剩下来的依然是百战之后的精兵强将,就算是为了国体,也不能让他们果体出现在人前。   二来他曾是“平原公”,镇守平原地区,长安便是他的大本营。   他当年弃城而走,说过自己一定会再回来——这个再回来自然是风风光光光明正大。   可如今他被羌人埋伏杀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原本从西秦王室国库搜刮来准备献给拓跋焘做礼物的奇珍异宝,也被羌王的人马抢了去,真是里子和面子一点都不剩,再回去就完全没有“衣锦还乡”的意思了。   鉴于以上的这些(让贺穆兰无语的)理由,赫连定和颍川王拓跋提进入长安境内的时候,倒像是来拼脸的。   “平原公安好!平原公威武!”   得知赫连定前来长安的百姓和昔日部下闻讯而来,一个个在长安之外跪地迎接。有些匈奴族的老人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跪下身来亲吻赫连定的战马踩过的土地。   在他的身前,是两百个骑着白色战马的亲卫队伍,打着“赫连”的旗号,每个人都身着明晃晃的的银色铠甲,白马银盔,潇洒健朗,端的是一番国君风范!   赫连定见长安的故交百姓前来迎接,还有老者捧着长安城外渭水里的清水给他饮用,忍不住两眼含泪,翻身下马就要接过那老者的好意。   “父亲,如今您不同往日,不可随意饮用别人递过来的东西,还是儿子为您喝了这水吧。”   赫连止水担心有人趁机下毒,忍不住上前一步,准备去接那老者手中的大碗。   “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代替?”赫连定揉了揉儿子的头,伸手把他推到一边。“若是我死在迎接我的人之手,那天底下的人都不会笑话我愚蠢,而是唾弃那个幕后主使之人,更何况,我认识这老者……”   他眯了眯眼,肯定地说道:“夏国大乱时,我攻回长安,是你带着族人和家中壮丁骗过城门官,替我开了北门,是不是?”   那老者见赫连定还记得他,忍不住泪流满面,连连点头:“是,是,正是我!想不到殿下还记得我!”   这时代信息闭塞,他们只知道平原公去西秦做了一件大事,却不知道赫连定把人家西秦皇族全部砍了,连国土都占了下来,如今是要去平城接受赐封,正式归附的。   但这并不能干扰到他们对这位英雄的热爱。如今夏国已灭,众多亡国的王子中能混的像他这样富有传奇色彩的,简直是世上难寻。   赫连定抓起粗陶碗一饮而尽,将碗又递给那老汉:“我自然记得你,若没有你们一门的帮助,我那时候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你姓乌,休屠人,是不是?我记得你,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   赫连定在众人热烈的目光下和那老者行了个拥抱礼,贴面三次后这才又翻身上马。   此时众人对赫连定的崇拜和爱戴已经达到了一个极点,长安城外震天喊着赫连定的声音,几乎让长安里那些奉命前来迎接拓跋提的官员和将领们把头皮都急炸了……   要是颍川王这时候来了,看到这种景象,还不知道如何是想。说不定还以为对方是想给他个下马威!   到底是那个不长眼也不长脑子的人想出来的主意?说什么劳民伤财又兴师动众,不如让他们同一天进城算了!   长安缺这点财帛吗?这么多人一起涌进城,长安可容纳的了这么多百姓的拥挤?万一发生踩踏事故,岂不是更糟糕?!   “阿嚏!”   在队伍最前列持着节杖等着迎接赫连定,却发现赫连定三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走到城门口的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将军难道是着了风寒?”   陈节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奇怪,今日不冷啊。”   “师父是不是鼻子里进了灰尘?”盖吴递出一块帕子:“今日大军出动,到处扬灰,有沙尘入口鼻之中也是常事。”   “奇怪了,有灰也不会卷到这边来啊。”贺穆兰接过帕子擦了擦碧水,轻声问身边的盖吴:“你到底借出去多少金子?”   在杏城的卢水胡人穷的恨不得当裤子,赫连定在杏城躲藏的时候,过的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当赫连止水过去的时候连眼泪都下来了   ——他英明神武英俊不凡的老爹,已经过的像是叫花子一样了。   赫连止水哪里见过自己父亲这么狼狈落魄的时候,而赫连定见到自己这幅样子被魏国的羽林军和儿子看见,顿时也是一张大便脸。   好在花木兰这位主使不在,副使步六孤又是个圆滑的人物,加之赫连止水和卢水胡盖天台的儿子都去接他了,他的脸面也就挽回了一点,没有再如何扭捏,反倒直接提出了要求……   他想把自己拾掇拾掇干净,整的像是个人物再走。   这要求当然不过分,可难就难在杏城这地方,除了马确实不缺,但凡铠甲、兵器都缺的要命。   他们逃命的时候为了让马力保持到最快,所有的负重都丢了,现在要再捡回来,到哪里捡去?   狡猾的步六孤将军当即表示出来的急,身上没带财物,置办不了东西,可以把羽林军的东西借给他用。   赫连定也不干,传了羽林军的铠甲衣着后,倒像是他们这一群人成了魏国的附庸了,所以赫连定只能自己想办法。   卢水胡人是典型的“赚一块花五块”的性格,整个杏城上下要是有人有良好的储蓄习惯,也不至于把赫连定饿的形销骨立,养了许多天也喂不回来。   于是乎,惭愧于他们卢水胡人没有把朋友照顾好,还把人差点饿死的盖吴小朋友,慷慨的表示自己身上带了六十斤金子。   好在盖吴还有些脑子,没说把这六十斤金子送给他置办装备(若是他爹盖天台就说不定了),而是虚晃了一枪,说这六十斤金子是花木兰借给他改善卢水胡人生活的,可以先借给他。   毕竟赫连定富得流油,他抢了西秦的国库,如今在西秦的人马团团守着这笔财富,莫说六十斤,再来六十斤他也还得起。   当初羌人抢了赫连定的奇珍异宝后也很高兴,想找地方变卖。无奈金银这种俗物赫连定是不会当贡品给拓跋焘的,所以带来的都是不常见的宝贝,而且都打着西秦王室的印记。这些东西太过扎眼,羌人坐拥宝物无法出手,只能用自己的金子。   这金子兜兜转转到了贺穆兰和羌人的手里,一来她能得到这么多金子原本就靠着羌人的帮助,二来牢狱之灾中羌人死了十几个人,他们的家人都需要抚恤,所以贺穆兰权衡一番后,一百斤金子只拿了二十斤,剩下的八十斤都给了盖吴。   这些金子,经过盖吴和卢水胡人们的商量,留了二十斤作为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你确定够?),剩下的扛回去给族人们改善生活、抚恤死者的家属。   赫连定听了这些金子的用处也肃然起敬,拿了以后肯定自己会还,而且还会奉上利息,连本带利的还。   不过,盖吴刚刚到手巨款就又因为“义气”送出去了,心中有些失落和后悔,这么也调整不过来,哪怕他又把自己人那份的二十斤给了族人也觉得难以填补,所以一见到师父,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真的会还吗?”   “他那么个人物,还会欠你的钱不成?”   贺穆兰好笑,“你是觉得转眼八十斤全没了,心中难受?那下次你行事就该记得不要热血上头,君子固本,你至少要留一半啊!”   “真的会还吗?”   别看他现在穿的光鲜,其实兜里面和他们一样——没钱!   “别纠结了,若他真欠你钱不还,师父替你去还!”   那钱可是她死里逃生才得来的!   “师傅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盖吴立刻露出了笑容。   ……   她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赫连定入城弄的阵势滔天,官员们都暗自着急,贺穆兰作为前来搭救赫连定的武官之首,便跟着拓跋素一起去迎接已经到了城下的赫连定。   赫连定如今是西秦国主,拓跋素是统万城的城主,按理该拓跋素和贺穆兰一起下马迎接他,可赫连定此番归降最多不过是个王爵,和拓跋素这个宗室也是平起平坐,拓跋素就有些不想下马。   贺穆兰知道拓跋素和赫连定打了多年,不愿服输,可按照拓跋焘的想法,便是他亲来了也会下马去迎接赫连定的,情急之下自己先下了马,行了个礼就摆出要搀扶下马的常山王的样子。   可是她力气极大,伸手不过在常山王的马鞍前一搭,也没见她怎么动作,常山王莫名其妙地下了马了。   既然下了马,他也不好做出再爬上去的举动,只能对着贺穆兰一瞪眼,咳嗽一声和她并肩挤出笑容去和赫连定见礼。   贺穆兰和赫连定几乎没有正面接触过,在战场上也看不清他的眉目,如今见了他,便知道世人夸奖赫连定相貌特异不假。   这人眼睛狭长,脸型倒是匈奴人的方脸,而且鼻梁和嘴唇比例都极为协调,配上一双狭长的眼睛,看起来倒像是个汉人,还是威望极重的那种,还有法令纹。   拓跋素和赫连定客气了一番,待到贺穆兰的时候,赫连定忍不住眼睛一亮,伸手过来握住她的双手。   “花将军一直照顾我全家,我心中实在是感激……”   他一边说着,双手一边用力,倒像是军中男儿平常暗暗考验别人本事的那种动作。   贺穆兰心中十分狐疑,照理说她又收尸又照顾赫连家一家大小,怎么这人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失礼举动……   被人握住一只手使劲用力什么的……   贺穆兰心里有些不高兴,便装作更加热情的样子,也伸出一只手,反手将赫连定那只手也握上,看起来倒像是握手似的。   “大王哪里的话,我只不过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罢了,当不得您的感谢……”   叫你用力!我不用力,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力气!   贺穆兰手掌往内一顿,赫连定顿时满脸通红,鼻尖上已经开始冒汗。   好在贺穆兰只是小小回敬一下,她正准备撤回手,猛听得一阵号角齐鸣,号角之中又有鹿笛啾啾,显然是一位拓跋鲜卑的贵族到了。   拓跋素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这小子,居然弄这么大排场……”   号角之后,有八个穿着黑色毛皮大氅的骑士举旗开道,又有八个穿着白色毛皮大氅的骑士吹奏号角,随着旗帜和号角的登场,大地的震动声越来越明显,赫连定两百匹白马又算什么,只是刹那间,一整队(至少一千人)黑甲黑衣黑马的骑士出现在长安百姓面前。   前来迎接拓跋提的长安将士们总算是泪流满面,顿时山呼起来。   “黑山大将军威武!”   黑甲骑士之前,身着狮子照夜铠的库莫提骑着乌云踏雪的大宛良驹飒然而至,其丰神俊秀之处,让无数长安女郎羞红了娇颜。   贺穆兰目瞪口呆的看着如此拉风的场景,连还抱着赫连定的手掌都没有反应过来。   ……!!!   男人的面子之争,果真比女人凶残的多了!   ☆、第328章 歌舞升平   在一声又一声的“大将军威武”之中,颍川王拓跋提驾着北凉新贡上的大宛神骏,以一种傲然的神情来到了长安众人面前。   在他的身后,游雅一脸不悦地跟在其后,满脸都写着“喂这里还有一个人你们没看到吗?”。   至于游可,则像是所有普通的年轻人一样,兴奋看了又看,望了又望,若他是长安城的百姓,如今很可能已经跟着这些百姓一起喊了。   库莫提起初并没有想摆出仪仗和威势,毕竟连拓跋焘都要亲自来迎接的人,他也没必要给他跌脸。   可是他听到了长安城外的呼喊之声,感受到了长安之人对赫连定的满心敬仰,就不得不这么做了。   魏国刚刚拿下夏地不久,百信之心还未归附,很容易想到旧主。魏国即使做得再好那也是鲜卑人的国家,更别说因为王斤的事情,长安的民怨早已经积累。   此时若是赫连定有意在长安挑起什么动乱,或是埋下什么隐患,魏国也是鞭长莫及。   所以,只有让百姓震慑于魏国军队的威势,才能暂时让长安的百姓记起他们如今已经是魏国人这一事实。   百姓记起来了,军队记起来了,赫连定的表情更是精彩。   贺穆兰之前被赫连定莫名其妙考验了一番,那手还没松开,因为库莫提出场的派头太大了,两人都愣神了一会儿,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赫连定的手由钻心一般的疼痛变为了一种麻木。   倒贺穆兰反应过来收回手的时候,赫连定满头满脸都已经是冷汗,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这位平原公被库莫提的威势震住了一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左手一直都在颤抖,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甚至要靠自己的右手帮忙才能从上下交叠的状态恢复正常。   贺穆兰吓得要死,连连道歉:“平原公,真是抱歉,我看颍川王一下子看入了神,竟伤了你!”   “不怪将军……嘶,是我自己莽撞……哎……”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现在自取其辱,也是我自己的问题。”   贺穆兰听了之后更是内疚,恨不得亲自把他的手拽过来看看。   好在她没这么做,否则众目睽睽之下,其他人一定觉得她疯了。   此时,无数人都把目光放在库莫提的身上,就连赫连定的眼光也在有意无意地扫过缓缓而来的库莫提,只有贺穆兰紧紧盯着赫连定的手掌。   看到贺穆兰毫不关心自己的样子,库莫提不知为何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悦。   他身为大魏的官员,竟然对一败国的亡国王爷这么关心,莫非真如平城里那些传闻一般,贺穆兰喜欢上了赫连定的那位美艳的妹妹,所以才在这里大献殷勤?   还是花木兰认为他是迎接赫连定的主使,就可以只顾着赫连定一人?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那他都注定要失望。   想到这里,库莫提的目光在贺穆兰的方向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像是不经意的一般扫视了一圈迎接他的魏国官员,朗声而道:“花木兰何在?花木兰出列接旨!”   周围的环境太嘈杂,人群外有人议论纷纷,人群里还有将士高呼拓跋提鲜卑的名字“库莫提”,是以他的声音竟没有传到贺穆兰那边。直到有乖觉的官员发现到贺穆兰没听到,这才急急忙忙地到处去找花木兰。   赫连定和拓跋提倒像是王不见王似的,两人都不主动伸出相交的这一步。赫连定是因为手上有伤面色难看,在没有回复正常的面色之前,并不愿示弱;   而库莫提则是因为他并不是为赫连定来的,并不需要对他表现的特别热情。   贺穆兰还在心中担忧自己是不是一不留神把赫连定的手给弄伤了,冷不防被一个官员猛推了一把。   “花将军!颍川王从京中带来的陛下的旨意,快去接旨!”   贺穆兰被推了一把,如梦初醒般换了个方向张望,这才回首对赫连定告了个罪,连忙朝库莫提身边疾奔。   “颍川王,末将站在后面,没有听到您的声音,实在是失礼!”   她也身着盔甲,只能在马下对库莫提行了个半礼。   “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花木兰的架子这么大了,竟连我也不搭理了。”库莫提似是开玩笑一般淡淡地回应他,翻身下了马。   “花木兰,陛下有旨,命你接到赫连公后立刻率领虎贲军护送他回京,不得延误。”   “是!”贺穆兰半跪着接了拓跋焘的口谕,有些不解的抬起头:“可……可是王斤和狄子玉他们,还在牢中……”   “你以为本王来是做什么的?”库莫提好笑,“审讯押候之事自然是有我负责。如今你重中之重,是平安护送赫连公和他的部下回京,不得再生波澜!”   “末将明白了!”   对贺穆兰来说,带着赫连定拍拍屁股走人比留在长安容易多了,自然是高兴的很,接了旨兴高采烈。   虎贲军来了!   虎贲军终于来了!   贺穆兰翘首张望,却没见到从黑山精挑细选才选出来的那支虎贲军。   “别再伸脖子了,伸了你也看不到。长安城容纳不了这么多军队,我让他们驻扎在不远处的灞桥了。”   库莫提带着笑意看着一脸喜悦的贺穆兰,“等此间事了,你持虎贲军的将符,可去自行调遣。”   库莫提宣完了旨,拓跋素这才慢悠悠地凑上前来迎接他这个堂弟。   拓跋素也是宗室,当然,他不像拓跋提,是可以继承皇位的“直勤”,但即使如此,长幼也不可废,哪怕他们两人都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王”。   等到互相寒暄完了,拓跋素终于打破了赫连定和库莫提之间古怪的气氛,他首先将库莫提介绍给赫连定,再把赫连定介绍给库莫提,总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又化解了如今两王进城的尴尬。   直到现在,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拓跋素,也开始在心里骂起了花木兰来。   同时迎接两人进京虽然可以省事……   可他想做的是省心好吗?!   多来几次,说不得就在在长安城外打起来了!   “夏国鼎鼎大名的赫连公,久仰久仰。”库莫提要做出外交辞令的时候,也是十分让人如沐春风的,这一点看当初被迎接回来的高车人就知道了。   “陛下在京中日日翘首盼望,若不是赫连公突然不见了踪影,恐怕现在已经和陛下把臂言欢了。”   “库莫提将军的名声,也是响彻中原……”赫连定的笑容是如此的诚挚,“我也与那位大可汗神交已久,只等着见面了。”   赫连止水跟在赫连定的身边,有些不耐烦这些“大人的对话”,悄悄跑到也有些走神的贺穆兰身边,低声问道:“花将军,翠姨呢?”   自赫连止水被玉翠折服之后,对这位性格坚毅的女性便由衷的崇拜起来,甚至隐约觉得就连他之前的继母都做不到这样,对父亲忠诚到如此地步。   他自幼丧母,继母不慈,玉翠宫中出身,待人滴水不漏,加之忠心可敬,赫连止水不知怎么的竟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他觉得以玉翠的长相和人品,嫁给如今已经成了鳏夫的父亲是足够的。虽说以她的身份也许当不了正室,可做个侧室、负责掌管后院,以她宫中女官的阅历是绰绰有余。   他父亲身边如今空无一人,正是需要一个能干女人打理的时候。若是他的姑姑出嫁,连个操持的女眷都没有,那像什么话!   所以他一到长安,不问别人,先问玉翠。   贺穆兰被问及玉翠,笑着回他:“你和赫连公今日入城,太守府没有什么像样的女管事……”   王斤的妻室都在京中,留在太守府的全是家妓舞女之流,乌烟瘴气尚不得大雅之堂。   “她调了太守府的一干奴仆,从前几日起就在打理之前的平原公府,你们随时虽是歇息,她却不愿意你们将就。”   这一说,赫连止水更是感激的心中直冒泡泡。   “翠姨真是贤惠!”   贺穆兰也不知道他在兴奋个什么劲,只当是他对自己又能住熟悉的地方而感到兴奋,嘴角噙着笑意刚准备笑话他,冷不丁却听到身后一句疑惑的问话:“请问这位,可是花将军?”   贺穆兰扭过头,只见一个中年文士牵着马疑惑地看着她,而在他的身后,还垂手立着一个年轻的少年,正好奇的打量她的长相,一双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   贺穆兰对游可印象极为深刻,而游可恰好属于那种从小到大长相都没有怎么变化的,所以见到这个少年那双标志性的漆黑眼珠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她“啊”了一下,那中年文士更是纳闷:“怎么,我认错了?可刚刚你明明接了旨啊?”   贺穆兰这才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慌乱地点头:“是,是,我是花木兰。”   一边说,眼睛还是忍不住老往游可那边瞟。   他现在是十三岁,还是十四岁?   眼珠子圆圆的,脸上还婴儿肥,看起来真有些像是小猫。   “花将军,我是京中派出调查王斤罪行的御使游雅,忝为中书郎一职。”游雅对贺穆兰拱了拱手。   贺穆兰赶忙还礼。   “花将军,我这段时间都在赶路,现在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既然王爷还在和赫连公寒暄,可否让我先进城?”   他指了指贺穆兰身后守住城门的卫兵。   “他们都只知道颍川王是京中派出的御使,却不知道我也是御使之一。还望将军行个方便,让我先行进城休息。”   贺穆兰在这段期间一直和高深监管着长安的守卫,城门官不敢在两位王爷一位国主之前放一个官员进入长安,可若是贺穆兰下了令,有了担责任的人,他们就敢了。   游雅性格虽然有些迂腐,但是对于官场上的事情明白的很,所以别人都不求,只求贺穆兰。   贺穆兰一看游可这位叔父满脸风霜,两条腿明显是骑马过度都合不起来的样子,而他身后的游可一身麻衣,麻衣钻风,他在寒风中不由得瑟缩起自己瘦弱的身子,引得贺穆兰心中一软,自然是大开方便之门。   贺穆兰不但下令让城门官他们提早放他们进去了,还派遣了自己的徒弟盖吴和自己的亲兵陈节送他们前往太守府,先去洗漱休整一番。   这迎接两位重要人物入城的仪式倒是办的热热闹闹,而且也皆大欢喜(你确定?),结果副使都没有全程参与,也是有点遗憾。   贺穆兰安排好游雅后护送三位“大王”进城时,心中忍不住有些感慨。      “叔父,长安看起来倒像是没有经受过骚乱的样子。”游可四处张望,见长安百姓虽然都出城去迎接赫连定和拓跋提去了,可市井之中依旧井井有条,不愿凑热闹的妇孺和老人悠闲地在街头巷尾晒着太阳,忍不住发问。   “不是说那位王将军已经把长安弄的怨声载道了吗?”   游雅也大感奇怪,却无法回答。   “嘿嘿,这都是我们家将军的厉害。”陈节忍不住夸耀一番,“我们家将军吓得那王斤俯首称臣,长安百姓人人叫好!他们感念将军的恩德,之后再也没闹过事,将军说什么他们听什么……”   “是高将军。”盖吴冷静地打断了陈节对贺穆兰的吹嘘,“之前负责长安卫戍之事的那位将军,在长安很得威望,也是他救了我师父。长安动乱后,他负责安抚百姓,如今这般平静,大约也有他极大的功劳。”   盖吴知道贺穆兰很讨厌陈节的夸大其词,所以及时制止了陈节的夸夸其谈。   后者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也有我们家将军的缘故啊,就连常山王也说我们家将军有治理一地的本事呢!”   “哦,可是那位赵郡高氏的高深高将军?”游雅来之前知道要查案子,把花木兰送回平城的文书看了好几遍,也查清楚了参与其中的人都是些舍呢么人。所以盖吴这么一说,他立刻发问:   “说到这个,今日出城迎接的人里,似乎没看到高将军?”   “什么,您没看到吗?”陈节眨了眨眼,有些不是很在意的说道:“那大概又是去哪里做好事去了吧。您若看到有哪个青年拿着一匹白马驮着老人或小孩,那青年就是……”   “你说的青年,可是身长八尺,相貌俊伟,头戴银冠,身着红袍……”   游可愣愣地指着他身后的某处。   陈节回头一望,之间街角某处,一个满脸大汗的青年抱着一个嚎哭不止的小孩,不停地抓着道路两边的路人问些什么,间或再安抚安抚怀中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又哭又踢,这青年好好的衣衫上面不一会就全是脚印,尤其集中在腰腹之间,头发也散乱了起来,总而言之,变成这样,是绝对不可以去见客的,更别说迎接权要之臣。   陈节无力地捂住眼睛,点了点头。   “正是那位。”   “呵呵,这高深确实有点意思。倒有些燕赵之士的遗风……”游雅一边摸着美须,一边连连点头。   “这样的青年,难怪不容于王斤那样的小人。唔,我有些手痒,想为他做赋一首了。”   游雅心中瘙痒,也顾不得自己困乏难当了,精神竟然还振作了起来,伸手对着侄儿一指。   “回去后就把文辞忘了。游可,快拿笔墨出来!”   游可苦笑着从自己腰间的笔囊里取出小墨盒和狼毫笔,递给游雅。   “你把背给我!”   游雅对着游可开口,而游可则像是已经早已习惯一般,背对着游雅弯下腰,只用背对着他。   只见游雅将笔饱吸墨汁,就在这长安城的大街上,以游可的麻布衣衫为布,在他的背上挥笔疾书了起来。   一旁的陈节和盖吴惊得目瞪口呆,对视一眼后,满脸都是震惊的表情。   ‘这这这这这……这小孩背上写着一堆夸奖人美德的话出去,不会觉得丢脸吗?’   陈节张大了嘴巴。   ‘虽说麻布不值钱,可这小孩穿的明显是上好的白麻,厚白麻就贵的很了。他家好生有钱,居然可以这样糟蹋衣衫……’   盖吴看了看自己的葛衣。   ‘早知道他要写字,我就把我的背借给他了,反正都是白衣,我这身可便宜多了。’   游可弯着腰,似是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待抬头看到两个比他大不了的年轻人面色怪异的样子,微微对他们点了点头,笑了一笑。   只这一笑,便可看的出他是个豁达的性子,陈节和盖吴都是心性爽朗之人,心中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莫动!字写歪了!”   粗布上字迹容易泛开,游雅原本就写的特别小心,字也写的很大,游雅这一点头,身子不免晃了晃,被他呼叱了一句。   游可再不敢动,只是对着陈节和盖吴吐了吐舌头,将双手撑住膝盖,让叔父写的更稳一点。   见到游可驾轻就熟的姿态,陈节和盖吴由衷的对这位少年升起了同情之心。   ‘家中有这么一位长辈……’   陈节挠了挠脸。   “还好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还好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经过了一整日的鸡飞狗跳,阿不,欢天喜地,赫连定和库莫提都被迎接进了长安城里。   赫连定人数约有五百,其中两百是亲兵和精锐,剩下来的是死里逃生后赶来杏城汇合的人马,这五百人不愿和赫连定分开,所以玉翠才去了久无人住的平原公府打扫整理了一番。   赫连定等人一入城,就径直入了平原公府休整。   而库莫提的军队驻扎在城内的练兵所里,自己则被拓跋素迎入了太守府。   两边休整之后,到了晚上,拓跋素和高深为两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准备了夜宴,长安城的百姓和官员自然也都陪席。   有酒,有肉,自然还少不得美女。   长安城里有名的歌伎舞女全都被请入了太守府,加上王斤原本豢养的那些,一个不大的宴客厅里,竟满眼都是莺莺燕燕。   拓跋提和赫连定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赫连定大概久不近女色,女人凑近他斟酒或夹菜的时候,他竟还能一边谈笑风生,一边顺手揩下油。   只是他做的太自然顺手,居然完全感觉不到猥琐之意。   “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今晚的宴客请了这些人?”贺穆兰脸色难看地靠近高深逼问。   晚上的夜宴她也看过程序的,她可绝没有招妓!   高深也是男人,而且出身豪族,听了贺穆兰的逼问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片刻间,他就为贺穆兰找到了理由。   因为贺穆兰出身微寒,而且年少得志在边关,也许不知道这些。   所以他有些顾忌贺穆兰面子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大概不太懂这些规矩,但凡宴饮,必有女奴或歌伎舞姬助兴,尤其是贵客,规模大的,甚至要请上几百人。你道王斤在后院养着的那么多女人都是自己用的?那是宴客用的。赫连公和颍川王也许看不上这些女人,也许根本不会动这些女人,但你若不请,那就是失礼、也是怠慢。”   高深贼笑了笑:“嘿嘿,不过我确实有些假公济私。这些歌舞伎有些平日里连正脸都不看我的,但是一听是招待颍川王和赫连公,几乎是倒贴财帛也要挤进太守府,要知道两位王公都没有妻室,甚至连妾室都没有,她们想要谋个侧室,哪怕只是能近那两位的身,身家都立刻能暴涨……”   高深看到贺穆兰表情更加古怪,以为对方不太高兴,连忙安慰她:“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少歌姬舞姬听说花将军也在席上,慕名而来的,也不是全为了在场的这些贵人。”   “现在人人都说只要怀了你的子嗣,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也是天生神力,莫说这些贱籍,就连那些寡妇和无子之人,都肖想着能借你的种子诞下……”   “搞没搞错!”   贺穆兰听到后惊得一凛。   “到底谁传出去的荒诞之言!”   贺穆兰身后的陈节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往盖吴身边缩了缩。   对于高深来说,这样的名头更容易娶到身份地位都极好的女子,他是求之不得。哪怕平日里猎艳,说不得都要比这些王公贵族要更容易些。他半点都不知道贺穆兰在生气身边,反倒拍了拍她的肩膀。   “都是男人,放松点。这种事你情我愿,男女欢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莫说男人,就算是女人也有需要,只要不伤天害理,共享敦伦有什么不对?我知道你不想到处留下自己的私生子,但是有这种名声也不是坏事,反正你又不荒唐,生气个什么啊!”   高深叹了口气:“想我想要这个名声都要不了。你看我身高八尺,在常人中算是极高的了吧?怎么就没人想过我的种子种出来的苗特别高呢?”   贺穆兰见高深越说越没个正经,完全没有平日里滥好人的样子,倒像是她在黑山时一到晚上就聚集在一起聊女人的抠脚同袍们,忍不住头疼地打住他的话:   “你莫再说了,再说好好的欢宴都快成酒池肉林了……”   也许是拓跋提和赫连定都没有放纵,陪宴的众人也都不敢放开手脚。拓跋素身边跟着夫人的娘家人,更是眼睛都不敢斜看一下,相比之下,赫连定揩油这样的都算是开了荤了。   拓跋素刚刚新婚没多久,妻子是赫连昌的亲妹妹,太后所生的二公主。城破之时,这位公主被赫连皇后保护了起来,拓跋焘不喜欢那种带刺玫瑰型的美人,所以娶了赫连明珠的妹妹做贵人,这位公主就被赐给了镇守统万的拓跋素为妻。   但凡鲜卑人都有些妻管严,魏国官场有一个其他国家没有的特点,也是羡慕死其他国家女人的特点,便是官做的越大,就越没有妾室。   鲜卑女人以“善妒”闻名,尤其以能够管住男人不纳妾为本事,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被传授的都是这方面的“教导”,嫁出去后又掌握了丈夫的钱袋子,鲜卑的男人们就各个可怜至极。   一对夫妻恩爱,那就不可能有妾室,除非你长期无子。而男人们也叫苦连天,因为他们一旦纳妾,别人就知道他们家肯定出了问题了,女主人和男主人肯定关系不好。   如此一来,你治家尚且不好,和相濡以沫的妻子都处不了,却不愿意放人家和离,而是娶妾,就是人品有问题,就是能力有问题,一旦娶了妾,反倒引起别人的嘲笑。   莫觉得这只是正常现象,北魏史里就有这么一段:“圣朝忽弃此数,由来渐久。将相多尚公主,王候亦娶后族,故无妾媵,习以为常。妇人多幸,生逢今世,举朝略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设令人强志广娶,则家道离索,身事屯禀,内外亲知,共相怪之。凡今之人,通无准节。父母嫁女,则教之以妒;姑姐逢迎,必相劝以忌。持制夫为妇德,以能妒为女。”   当然,即使不纳妾也拦不住男人偷腥。但如果不影响到正室的地位,只是为了生理需要或者应酬有了这种事,妻子们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态度不可能好,但还不会闹到和离的地步。   也莫怪拓跋焘的后宫里那么多鲜卑大族的女人幽怨成恨。她们原本能过上极为幸福的生活的,却因为入了拓跋焘的后宫,每日被人听墙角不说,过的不如意还不能和离,孩子孩子也没有,但凡没有成为人上人野心的女人都觉得熬不下去。   正因为魏国特殊的国情,在外应酬时有“美女”作陪也就成了魏国的国情之一。娶不回家去,抓紧时间占占便宜,让眼睛调剂调剂总是可以的。豢养家伎也有了理由——我得招待同僚不是?   至于那些终于可以出来“放松”的男人们,更是感激涕零,终于有理由搪塞妻子了——“大家都这样,去哪儿应酬都这样,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得交好同僚,不能做个孤臣是不是?”   高深认为贺穆兰是个寒士,没有接受过这个待遇,也没看过这样的场面,原本对她的一些嫉妒也消失一空。   此人再英雄了得又如何?本质里还是个淳朴的乡下小子!想他堂堂少爷,年少时也曾风流过,也算是阅美无数。   他想着自己还未从军前的美好生活。那时候,他还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每日不过练练武,和家境类似的公子哥一起四处游荡……   想到这儿,高深竟有些同情起苦行僧一般的贺穆兰,悄悄离了席,找了两个对花木兰最有兴趣的舞姬,将他们引到左席来,为贺穆兰斟酒捏肩。   主席上,拓跋提和拓跋素等人还在一本正经的喝酒欣赏歌舞,而席下,人人心里都如小猫偷腥,恨不得哪一个王公失态了把美女按倒,他们也好效法放松一番才是。   谁料库莫提似乎喝着酒假寐着,似乎是觉得这歌舞太无聊,差点都要睡着了;拓跋素一边看着左右的侍卫,一边正襟危坐;   而赫连定只是动动手,却不再深入,倒像是一种对主人招呼的很好的礼貌之举……   摔!   快动啊!   快憋死老子们了!   “将军真是好结实……”   丝竹间,一声娇媚酥软到骨子里的女生幽幽的飘向左席大人们的耳朵里。   被这声音酥到骨子都软了的众人心中一荡,忍不住悄悄往旁边看去,只见虎威将军贺穆兰的身侧,一个身着红衣的丰满舞姬伸出她白皙的柔荑,缓缓地在贺穆兰的两点间游移……   贺穆兰一脸不耐,又不好特立独行把人推开,只能气呼呼地鼓着脸,把自己的身子旁边闪了闪。   “我要看歌舞,你莫挡着我!”   刚才还很清净,哪里来的女人?   她怎么老是招惹烂桃花!   “哦,将军爱看歌舞?”那女子似是不经意的把酥胸往前凑了凑,跪坐着凑上身子,小声地诱惑道:“我倒是从西域那里学了一种很新奇的舞蹈,只是这舞不能在许多人面前跳。不知将军晚上可有空,让我为您……”   “没空!”   贺穆兰连连摇头。   “我每天的事多的很。”   哼!   那舞姬气歪了脸,在旁边另一个美人的窃笑中认命地斟酒。   忙!能忙什么!   总不能日理万姬吧!   这下可好,连外界传闻最生龙活、勇猛过人的花木兰都坐怀不乱,其他诸大人真是面上含笑,心中淌血,恨不得干脆不要有这些美人才好。   安安静静的吃个饭不行吗?非要招妓,忒俗!   召了又吃不到,召了干嘛?   若知道是谁选的这节目,看不揍死他!   就在一群人如坐针毡,偏偏主席上赫连定等人又半天不说什么整件事,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之时,就像是为了打破这种靡靡的气氛,一个身穿黑色令衣的探马飞速地闯入太守府的宴席之中,沿路的侍卫莫说阻拦,甚至还为他分开了人群。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探马浑身是血,整个人也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快要断气的样子。   黑色令衣乃是军中传令加急军报的使者所穿之衣,所以这位探马一入了宴厅,歌舞骤停,库莫提和花木兰甚至是立刻跳了起来。   这些人里,只有他们是在日日都可能有征战的黑山边关久待的,早已经习惯了看到这身黑底红字的令衣,使者一出,立刻就要做好作战准备,所以两个人的气质都是陡然一变,整个人立刻如出鞘的剑一般凌厉起来。   那探马入了席,直接叩倒在地,叩的不是别人,而是镇守夏地的统万大将军拓跋素。   “报!休屠部落反了!休屠的首领金崖杀了镇守安定的大将延普,驱赶掠夺安定沿途的百姓,退守进胡空谷内,据险自守。他们将百姓掠入谷中,扬言若有人攻打,便拿他们做盾……”   “金崖不是已经领了我魏国将军一职了吗?为何又反了!”   拓跋素面色铁青。   “似是之前就和安定将军有矛盾,不知为何突然杀了延普将军,索性反了。”   那探马气喘吁吁,背后的伤口也随着他喘气的动作而崩裂开来。   “此外,秦州、并州的羌人也蠢蠢欲动,羌人开始劫掠驿道上的商人,起先不伤人命,自长安动乱之后,便开始四处杀人了,我在驿道上过来,险些被射杀而亡。”   “大将军,羌人如今都在传闻,说是羌人少主被鲜卑人所杀,他们要替少主报仇。并州兵力不足,请求统万城支援!”   ☆、第329章 休屠王庭   夏国自被灭国之后,各种矛盾早就显现端倪。   夏国灭国后,拓跋焘并未杀害夏国的宗室,也没有完全冷落夏国的士族,而是对有才能的官员继续任用,将贪赃枉法或毫无作为的或杀或贬,提拔了一批新的官员,又从魏国国内调遣了大量的汉臣和鲜卑将领,以胡汉共治、夏魏共治的法子治理地方。   从大局上来看,这自然是非常完美的一种模式,可是夏国初定,魏国的洗牌让许多曾经的旧势力一下子落入了谷底,这些旧势力就使出各种办法来扯后腿、   偏偏人心初定,又不能大开杀戒,每一个到夏国去任官的魏国官员都对此苦不堪言,他们不但要和本土的“夏国派”官员争斗,还要使出各种心力和这些旧地的门阀宗主士族们周旋,可谓是劳心劳力,稍不留神就有覆灭之险。   除此以外,胡夏作为继承了后秦大片领地的国家,同时也容纳了无数的少数民族。   羌人、氐、鲜卑、羯、卢水胡、白龙胡、匈奴余支等等都在夏地居住,这片黄河流域如今养育了无数民族,他们曾经能和夏地的赫连氏分庭抗礼,靠的就是忽而合忽而战的部落政策,就连昔日的赫连夏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以说,夏国的问题比魏国的更加严峻复杂,魏国土地并不肥沃,山西到内蒙古这块地方还是以放牧为主,最大的问题在于食物短缺,而非内部的征伐;   而夏地坐拥沃土,最大的问题却是内外矛盾不断,君主常年以高压手段镇压起义和不满,导致越镇压越反弹,今日还安抚完了,明日就又反了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听到羌人反了,夏国本土原来的官员都没显现出什么异样的表情,魏国的官员和将领们却是各个惊疑不定,齐齐向着拓跋素看去。   自狄子玉和休屠王金家的后人归降大魏,拓跋焘对他们是又有赐封又有官职,可他们不过才一年的时间就反了,魏国会如何对待反叛的他们,变成了日后这片土地的新主人对待防抗的态度。   是安抚、招降、还是镇压?   所有人都等待着统万大将军拓跋素的选择。   贺穆兰身后的盖吴捏紧双拳,身体甚至因为紧张而不停的颤抖。贺穆兰原本也在等候拓跋素的答案,却见徒弟如此失态,忍不住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你怎么了?”   “师父,我怕……”   盖吴哆嗦了一下,咬紧牙关。   “我害怕。”   贺穆兰错愕。   “师父不知,在当政者眼里,所有的杂胡都是一样的。过去无数年来,无论汉人还是胡人当政,只要有一个部落叛变了,接下来各族接受的都是可怕的惩罚……”   盖吴在这片土地出生长大,对这片土地带来的伤痛也就更加记忆犹新。   “为了杀鸡儆猴,其他没有犯错的部落也要为国主服役、贡献牛羊和人丁以作物资;为表示自己没有反意,若国主要征讨叛变的部落,往往就从其他杂胡之中抽调壮丁作为先锋,削弱杂胡的实力……”   ‘先锋?’   贺穆兰一愣。一般先锋军都是一军之中的精锐,绝不会使用没有操练过的新军,为何要用临时征用的杂胡为……   然而只是一瞬间,贺穆兰就明白了过来。   所谓“先锋”,不过就是“炮灰”的一种修饰言辞而已。   就如柔然人用奴隶做“死营”,鲜卑部落主会用领地的杂胡和罪犯做“人障”一般,这种以活人作为炮灰驱散骑兵阵势的惯例各国都有,只不过每个国家的残酷程度不一样罢了。   胡人胡人,本质还是凶残的,为了自己的生存,可以把人性中的血腥和残忍的那一面表露的淋漓尽致。   这种“人障”直到二战期间都没有杜绝,只要到了打仗的时候,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贺穆兰一明白了盖吴所说的,免不了厌恶地蹙起了眉头。   盖吴害怕拓跋焘也会因为羌人的反叛而“肃清”夏国领地的所有杂胡,所以一想到这位将军可能会率领大军出征,竟因为精神过于集中而紧张的不停颤抖。   陈节以往和卢水胡人相处的极好,见盖吴的肌肉紧绷到筋脉都迸出的地步,忍不住开口安慰:   “你莫担心成这样,如今杏城只剩老弱妇孺,就算征兵也征不到你们。而且我魏国行军,向来是动用军户,其他临时征召的壮丁反倒拖累军中行军的速度。有将军在呢,就算陛下真的因此对境内的胡族生出了恶感,我们家将军也会劝谏的,是吧?”   贺穆兰也确实不能接受因为一支叛乱而连坐所有民族的行为,这是一种变态的“种族主义”,所以肯定地点了点头:“若陛下真有这样的命令,我一定会劝谏。”   “谢谢。”盖吴渐渐松开了拳头,声音低沉,“谢谢你们。可你们不知我们过的有多苦……我们……”   他的声音渐渐低去,几近无法听清的地步。   “我们再也无法再来一次这样的打击了。”   他的父亲甚至为了族人不陷入战争而身死……   他好恨。   恨这些挑起事端的羌人和休屠人。   恨这些在背后怂恿羌人和休屠人的势力。   百姓何其无辜,他们只不过想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拓跋素的脑子里也在想着如何应对这次的反叛。自他镇守统万,和长安互为倚仗,辖内的杂胡几乎都没有生出过异动。   如今先是长安乱了,然后马上就有羌人和休屠人以此为借口反叛,这时机和速度也未免太让人意味深长了一点。   若说其中没有内应通风报信,他一点也不相信。   那么,内应究竟是谁?羌人和休屠人的蠢蠢欲动是不是对大魏的一次试探?他要是在这里做出决断,会不会明日就送到了羌人和休屠人的手中,做出相应的对策?   拓跋素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那些官员们,又不能不发表意见,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人正看着他。   拓跋素用余光一扫,只见拓跋提对他使了个眼色,微微地摇了摇头。   右席的高深几乎是跃跃欲试地等待着战争的到来。   他在长安已经荒废了太久,以至于经常做梦梦见的都是自己在战场驰骋的场景。   他的枪在渴望饮血,他的马在渴望疾奔,他希望狠狠斩下敌人的头颅,以证明他的鲜血里还有属于野兽的部分,而不是被一个名为“善”的笼子永远的困住,就这么可笑又迂腐的度过他的一生!   拓跋素能混到统万大将军自然不全是靠的家世,他见拓跋提似有话说,自然明白京中应该已经把这种局面猜到了,当即下令逐退所有闲杂人等,所有的舞姬歌伎和伺候宴席的下人全部离开饮宴厅,只留下官员和将领。   闲杂人等一退,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将领请战。   “将军,休屠人桀骜不驯,居然掠了百姓入山,其行为令人发指,已经不可能感化他们,末将愿领军前往平叛!”   “将军,末将也愿意前往!”   “羌人更是可恶,夏地的商队原本就不多,居然还劫掠!”   商队一向是各地赋税的主要来源,长安尤其是如此,一听说羌人阻了商路,一群官员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把羌人们吊打一顿才好。   拓跋素看向拓跋提,试图在他这里得到什么启示,谁料库莫提却看了一眼身侧的赫连定,开口问道:“赫连公镇守夏地已久,对各族的情况自是极为了解,以赫连公的看法,我们如今该如何应对呢?”   这竟是向赫连定求教了!   其实赫连定无论是年龄、阅历、地位,其实都比库莫提要高出一大截,只不过他现在是亡国之人,而拓跋提是战胜国的王爷,所以显得赫连定要弱势一些。   可要是问策,在场诸人,还真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赫连定。   人人都以为以这只“苍鹰”的高傲,是绝不会向赫连定低头的,谁料拓跋提毫不犹豫的就询问赫连定的意见,竟半点没有入城时和赫连定互别苗头的样子,岂不是让人愕然?   然而拓跋提如此诚恳发问,赫连定给的答案却不太近人意。   “给我三千人马,我便能让休屠部族和羌人部族前来长安受俘。”   此话一说,莫说底下官员忍不住要翻白眼,就连贺穆兰都有些想要叹气。   你现在是魏国的客人啊亲!哪里有让客人领着主人的兵去打仗的道理!   就算能够打下来,究竟又算是什么呢!羌人和休屠人反叛是匈奴人镇压的,这完全治标不治本好吗!   赫连定却是胸中自有丘壑,只是懒得和这些“凡人”解释。过去这么多年,他要做什么都是自己去做,做完带着成果来见。   譬如他奔袭魏国、他反攻长安、他占了西秦。   他的部下早已经习惯了不问缘由,只听凭他的话去做,这是由于他的地位决定的,但他现在却已经不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平原公了,如此自信又干脆的结论,倒显得他有些敷衍。   库莫提却觉得赫连定的脾气很像拓跋焘,闻言带着笑意说道:“我自然相信赫连公的本事,可赫连公如今还要去平城,这些微末小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办吧。我想听听休屠人和羌人的情况,我大魏自认对他们已经非常优厚,为何他们还会再反?”   赫连定收起懒散的神色,仔细地打量了库莫提一番,似是现在才把他当成值得正眼看的角色。   在场众人都在叫嚷平叛、镇压,所以他也就投其所好,随口说了他能收服他们的话,当然,若他们真给他三千兵马,他也确实能让休屠部落的部落主乖乖前来俯首就缚。   库莫提问的仔细,赫连定也就正色说道:“休屠王金崖是金日磾的子嗣,一直自认为是匈奴王庭的正统,往日便不服教化,屡屡有不驯之意。魏国铁骑勇猛,他们不可正面对抗,便在魏夏两国之间左右逢源,讨要好处。魏国大胜,他们显得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而大魏又拍了官员去管辖他们,反倒比夏国在时更加严苛,会反也在意料之中。”   赫连定解释的详细:“你莫觉得休屠一族人少,他们既然自认是匈奴的正统,自然就会行正统之事。休屠王名为王,部族却如同昔日匈奴王庭一般的划分,不但有左右将军,也有左右贤王,各级官员虽管理的事务和人数极少,但大小也是一个官儿。”   他哈哈一笑:“你别觉得他们在族中执行王庭那一套犹如儿戏,他们自己玩的倒挺当真的,这时候你们派个‘镇西将军’去接管休屠所在的地方,那到底是休屠王大,还是将军大?那些‘大小官吏’是听休屠王的,还是听将军的?休屠的凝聚力来自于昔日王庭的荣耀,一旦被分了权,很容易沦为鲜卑的附庸,金崖心中害怕,自然要先发制人。”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金家一家的地位罢了。”库莫提了然的点了点头。“金崖大概想,若休屠人都听魏国将军的,休屠王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不仅仅如此。”   赫连定身边的赫连止水从小接受家中教导,见识也不同一般:“休屠自己也有自己的税收方法,以往夏国时,我们是按整个休屠族群向休屠王收税,然后休屠王以‘匈奴王庭’的方式向部民收了缴纳。”   这样一来,其实夏国什么都不管,只管找休屠王拿东西就行。你部民有没有多,有没有少,今年到底是丰收还是大旱,全然不管,我只取一。   而休屠王付了“一”,回去再找部民分摊,这便是他们王庭的“收税”。   “但魏国实行的是‘户摊’,按户收税和服役,一地官员和将军刚到休屠地方,肯定是要统计户数、计算人口,这样一来,休屠王的一点权利全部被剥夺,而魏国直接按户征税导致部民要交两次税,一次给休屠王庭,一次给魏国。他们习惯了给休屠王纳税,如今还要再给魏国一次,自然生出敌意……”   赫连止水这一解释,没有人认为赫连定所说的“犹如儿戏”是真的儿戏了。一个地方角色扮演到连税收这种东西都出现了,和国中国又有什么区别?!   贺穆兰猛然想到了魏国占领的刘宋地方,梁州和雍州等地宗主遍立,也是瞒报人口,自给自足,魏国无法测算到具体的人数和户数,便只能每年一次统一向各邬壁的“宗主”收税,至于到底少收了多少,也无法计算的清。   夏国的胡人势小,魏国官员还敢去清查人口,可南方那些邬壁主手中握有兵器和军队,还有大量邬堡作为防御,一旦动真格的,连南方大片土地说不得都要被刘宋夺回,竟比这里局势更加危险。   如此一想,贺穆兰只觉得拓跋焘身上的重担重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也无怪乎后来无人可信,疯狂暴虐。   她摇了摇头,只叹了口气。   “花将军叹气,可是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库莫提突然开口点起花木兰的名字。   众人观望贺穆兰,期待她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意见。   “我在想,休屠人既然自奉为匈奴正统,恐怕也如匈奴一般逐水草而居,移动王庭。既然人口流动,其实便不适宜按照居住地固定的‘户摊’方式来收税。黑山地方的牧民尚且不按户纳税,到了陇西地方反倒要按户了,未免有些过于死板。”   贺穆兰实事求是的说,“夏地既然风土人情和魏地皆不相同,就应该灵活变通,否则反倒生出祸端。不过这都是后话,如今休屠人已经反了,该想的是如何消除误会,让休屠王和休屠人重新恢复以前的生活才是。”   按户收税,前提得有“户”。   户口绑定在土地上是常识,这些胡人都没有地,按户分简直就是扯淡。放牧又不是种田,收成是估算的出来的,若搁在她身上,她也不愿意固定交。   提出“按户分配”的,自然是魏国那一派的官员,这件事夏国曾有的官员都大力反对过,但税收关系一个国家的根本,所以这个政策最后还是由魏人来主导了。   贺穆兰是魏人,却觉得魏人制定的政策不好,让许多夏国的官员,包括赫连父子都很是惊讶。   库莫提却似是知道贺穆兰会说出这样的话,神态莫测地望向她:“哦,那以你的意思,竟是不同意打?”   拓跋素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倒是奇怪了,我魏国年轻一代中最会打仗的将军,竟然不愿意打仗。你不打仗,你的部下都吃什么?”   贺穆兰也不分辨,她知道特立独行的结果就是被世人当做怪人,所以只是轻笑:“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罢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能不打仗总是好的。不管怎么说,这些休屠人如今也算是我魏国人了。”   库莫提来这里,明为调查王斤之事,其实却是为了调查夏国诸族叛变的原因。就算有人挑拨,也一定是先心生不满有所怨怼,才能被人挑唆成功。   但在镇压的态度上,库莫提和拓跋焘是一致的。   敢劫掠平民百姓为质,这先河一开,魏国必当大乱。无论最后休屠打或不打,提出这建议的人都得死。   这人是不是休屠王,又或者休屠王愿不愿意交出整个人,就决定了最后是打还是安抚。胡族一向不按章法行事,说不定誓死不交也有可能。   想到这些,库莫提倒觉得直接打方便多了╮(╯▽╰)╭。   对于贺穆兰的话,赫连定和拓跋素都觉得不以为然。库莫提看了一眼席中的官员,什么表情的都有,从各自的神情中也能看出一点东西,心中微微有了数。   想来今日宴席一散,诸人离开太守府,是何派系、又与谁碰头,恐怕就一目了然。   只是要辛苦了那些白鹭官了。   拓跋素和库莫提小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拓跋素下了令,先火速将消息传报平城,长安和统万的大军做好战斗准备,明日清早在太守府再行就此事进行定论,究竟是打是招抚,总要确定合适的人选,还要准备辎重等物。   这一番好好的宴会,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高深想要的左拥右抱没有享受到,而他期盼的战争似乎被贺穆兰一番话一说也有了另外的发展,心中顿时失望至极,看向贺穆兰的眼神也变得幽怨了起来。   贺穆兰正支着下巴想休屠和羌人的事情,狄子玉既然没死,拉出去溜溜也许羌人不会那么疯狂,可现在的问题是狄子玉是重犯,恐怕没有人愿意冒着这个风险把他放出去溜溜……   她正思索间,却发现一个中年的文士站在了她的面前,正微微弯着身子看她。   这文士正是游家出名的大儒游雅。   贺穆兰哪里敢在这位面前托大,立刻站了起来行礼。游雅没有管她的虚礼,反倒把她手臂一抓,眼光大亮地问道:“听你刚才的说法,你对赋税和律法之事似乎也有所研究?你认为以休屠人这样的情况,如何收税才算正常?休屠人居无定所,又如何征税?夏国之前的方法虽好,可国库却有了损失,你可想过如何……”   他拉着贺穆兰唠唠叨叨问了一大串,把贺穆兰问的是脸上茫然一片,浑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研究赋税和律法的了。   倒是游雅身后的游可有些不好意思,在她身侧解释道:“我这叔父家学就是律法,而叔父之前曾做过县令和太守,所以……”   贺穆兰莫名地眨了眨眼。   所以啥?   你倒是说清楚啊。   “游大人,抱歉,我要借花木兰一用。”   一只大掌突然出现在两人的手臂之上,轻而易举的把花木兰引了出来。   “啊,颍川王安好。”   游可立刻行礼退后。   游雅满脸怒容地望着库莫提:“我和花将军商讨国策,王爷为何要打搅?”   “游使君,我们是来调查王斤的案子的,不是来这里讨论如何征税的。如今羌人的事情和王斤之案大有联系,我欲找木兰问清原委,还望使君行个方便。这事现在是你我的职责,不是吗?”   他似笑非笑,游雅闻言顿时语塞,只好拂袖而去。   库莫提目送走了游雅和他身后的游可,这才转过身子,一直引着贺穆兰到太守府后院僻静之处。   贺穆兰知道库莫提肯定有话要说,只垂手聆听。   果不其然,库莫提望着天空的圆月半晌,突然肃容问起她来:“花将军,你可知为何虎贲军会随我过来?”   贺穆兰一怔:“难道不是为了护送赫连公回京?”   库莫提点了点头。   “是,也不是。花将军,你刚刚说的都对,只有一点……”   库莫提微微叹息。   “杂胡反叛,这一仗,无论起因是如何,都非打不可。”   ☆、第330章 是战是退   其实按照贺穆兰的真实年龄,库莫提和拓跋焘都像是小弟弟一样的年纪,可古时候的人普遍早熟,而库莫提和拓跋焘几乎是在刀枪箭雨、阴谋诡计里长大之人,论起心智的成熟和对政治的敏锐度,都不知道要超过贺穆兰多少。   但贺穆兰的长处并不是这个。   “陛下若需要我征战何处,我便去何处。哪怕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贺穆兰淡然地说道。   库莫提见她既不问为何要打,也不问如何去打,只问要打谁,免不了在心中赞叹拓跋焘的运气。   一位君主能遇到这么一位主将,可以说是莫大的福气。   “如此看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库莫提神色一整,竟对贺穆兰微微一躬身,惊得贺穆兰连忙避让。   “王爷这是为何?”   贺穆兰惊问。   “我之前离开平城时,曾接到陛下的旨意,若夏地的胡人造反,着你我二人率领虎贲军和鹰扬军平叛。”库莫提直起身子,苦笑道:“可我以己度人,认为以你的心性,大概不会以雷霆手段镇压叛乱,而安抚这种事必须要雷霆之后才能施行,到时候若你当断不断,反倒会引起更大的麻烦,所以我便向陛下建议,让你不要参与。”   他说的坦坦荡荡,即使是这种在陛下面前扯后腿的事情,也说的天经地义。   贺穆兰对权柄原本就没有什么野心,对这军功更是无所谓的很,闻言也只是微微点头。   “你猜的不错,我是不喜欢这种仗。不过若是陛下有令,我依然会去。我并不是傻子,何时要狠,何时要慈,我还分的清楚。更何况是我去了,至少可以保证不滥杀无辜,又有何心理负担?”   “你风光霁月,所以我才说是我杞人忧天。”库莫提将贺穆兰高高捧起:“你竟然想得开,休屠人和羌人这边我便放心着手和你一起去做。至于陛下那边,我亲自写信解释。”   贺穆兰听他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子,都是为了探明她的态度,一旦她态度明确,并无抵触,正好架着她不得不跟他一起出征,不由得仔细看了看库莫提,叹出一口气来。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额头竟有浅浅的皱纹,可见平日里经常蹙眉。   而他在众人面前一向是淡然稳重的,那只能说明他蹙眉的时候都是在私底下。以他的年纪,想的这么多,也未免太累了!   “库莫提将军……”她顿了顿,“请原谅我不称呼您颍川王,在我眼里,您还是那个黑山里威风凛凛,救援四方的鹰扬将军。”   库莫提似乎很喜欢她的恭维,竟笑得和煦:“其实我也喜欢别人称呼我库莫提将军。我明明叫库莫提,汉名却只取了一个‘提’字,其实并不喜欢汉名。你曾是我的亲卫,你我私交不错,便是单呼我库莫提也是可以的,只是你毕竟少年老成,若真放不开,喊我库莫提将军也无妨。”   贺穆兰听到他说自己“少年老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咳咳,库莫提将军,你今日这一大番话,其实不必和我说出来的。陛下若让我出征,我便出征;陛下若觉得我不合适,想要换个人选,我便随时待命。即使你不放心我,觉得我会心慈手软,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敲打我,若换了个心胸狭窄的,恐怕嘴上不说,心中倒要记恨你了。”   “你既然是心胸开阔的,我又怕什么。”库莫提笑着挤了挤眼,“不过,听你话中对陛下的信任,倒让我觉得有些羡慕。若不是你是个男人,我几乎都要以为你爱慕陛下了。”   “啥?谁爱慕谁?咳咳咳咳……”   贺穆兰被自己的口水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将军你这个玩笑,好生……惊悚!”   “只是玩笑而已。”库莫提收起笑意,“花木兰,你既要和我一起出征,我便先支会你一声。我用兵向来速度极快,和你走的不是一个路子,所以此番镇压叛乱,肯定是要和你兵分两路。虎贲军带来的三千人皆是精锐,统万城也随时待命可以发兵,你有这些人马绰绰有余……”   “现在的问题是,你是想要去休屠人那边,还是羌人那边?”   贺穆兰没想到库莫提这么快就单刀直入,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去休屠人那边。”   “哦?你竟选择休屠人?”库莫提意外地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依你的性格,会去羌人那边。我听拓跋素说你对玉翠十分敬佩,在王斤动乱那天还救了羌人,会选择羌人那边呢。”   “不,羌人那边问题倒不大。玉翠说,在背后资助羌人的是一群汉人,操着南地口音,应该是刘宋之人,既然背后之人已经明了,那只要把狄子玉带去羌人的部族,再恩威并施,羌人不见得真的会反,最多索要一些财物,就和他们对刘宋做的一般……”   贺穆兰心中自有打算:“休屠人则不然,我魏国的国策已经让他们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甚至不惜杀将掠民,退居天险,若有任何不对,那便是一触即发,尸横遍野……”   “坦白说,我信不过别人,这世上愿意估计百姓性命的人实在太少了。若别人前去,那些做人盾的百姓死了也就死了,而我想好好和休屠王沟通,免不得要以足够的手段震慑与他,若论武力……”   她傲然一笑。   “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好!好!这才是我大魏的虎威将军!”   库莫提大笑道:“你说的没错,若不使出雷霆手段,又哪里有人会愿意听你的话?你既然已经决定,那我们到时便兵分两路,我往东北去羌人那边,你往北面去休屠人那里……”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不过,你说羌人那边是刘宋的计策,倒有些疑点。”库莫提聊得投机,便透露了一点。“刘宋那边的使者柳元景落在了我们的手里,陛下从未放松过对他的审讯,如今他肚子里的货也都倒的差不多了……”   他没说到底是如何审讯的,但贺穆兰也能想象那些白鹭官的手段大概算不得好。   “依他的说法,刘宋那边只是离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譬如对北凉、对柔然,都是先结交,再出人出力,想法子共同抵抗我大魏的崛起,可对国家之间的内政,却是从来不干预的。”   库莫提脸上隐隐有些忧色。   “夏国未曾灭国之时,刘宋连赫连定都瞧不上,只在赫连昌身上使劲,更不会去主动寻找羌人和休屠人挑拨。在这些‘正统’眼里,他们那些杂胡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之人,莫说相互合作,便是找了他们都是自己势弱的象征,万万是放不下这个身段的。”   库莫提摸了摸下巴,“柳元景说国中只会对国主或者能影响大局的当权者派出使者,因为财力、人力、物力都很有限,而且干涉内政不像正常的外交,很容易露出纰漏,一旦被抓到把柄,说不定就给了我国出师之名。”   “库莫提将军的意思,那些给羌人金子的人,竟可能不是刘宋人?那又会是什么人?冒充刘宋之人又有什么好处?”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发问。   “谁知道呢。”库莫提瞥了她一眼,“也许是北燕,也许是夏地不死心的旧势力,又或者就是刘宋某些不甘心的臣子自作主张……”   “无论如何,羌人已经接受了贿赂,既然如今他们能接受财帛做这样的事,以后也能,是该敲打敲打了。”   库莫提摸了摸佩剑的剑柄,笑的冷酷。   “至少这位羌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坐那个位子。”   两人大事议定,一时竟有些无话,空气中飘散着梅花的香味,被冷风一激,更显清冽。   贺穆兰从来长安开始没有一日得闲,难得可以偷得半分懒,明明站在库莫提的对面,闻着这梅香,竟有些走神。   “花木兰?花木兰?”   “呃?”贺穆兰从脑子放空的状态里抽离出来,迅速反应过来是库莫提呼喊,微微脸红:“将军莫怪,我走了会神。”   “也是,你明明是出来寻找赫连定的,兜兜转转一圈,赫连定没救到,反倒出生入死一番,如今更是要去带兵平叛,心中有些感慨,也是自然。”   贺穆兰没说自己只是单纯大脑放空,只是笑笑。   库莫提接着说,“那高深跟着常山王攻打夏国多年,对休屠部族附近的地势十分熟悉,你可带上他一起。”   “他不是镇守长安的镇戍校尉吗?怎么能随我……”   “陛下听闻他在长安人望极高,官声也好,又迅速安抚了长安百姓,准备召他入京进行封赏。他是赵郡高氏出身,也算是大族,陛下此举肯定有自己的用意。”   “是,我多问了。”   “并非如此,你出长安平叛的事情最好默默进行,我和拓跋素为明,你为暗,方可让敌人措手不及。”他说,“既然要出京,你护送赫连定去平城,高深要去京中接受封赏,自然是最好的遮掩。高深你也不必先告诉他,他身边人多口杂,少不得会走漏了消息。等出了长安城,你领着虎贲军和高深离开赫连定那边便是。”   “赫连公那边?”   “赫连定虽说要归附我国,我其实不太信的过他。他是个聪明人,你半路离队,他肯定不会多问。”   贺穆兰见他竟把前前后后都安排好了,连高深和赫连定都想的透彻,不由得一阵羡慕。   她自己没这个明澈的心思,也找不到这样的智囊,带兵打仗虽然无往不胜,可说到这种事情,确实有些不足。   前世有人说花木兰只可为将,不可为帅,现在想想,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库莫提心中的重担轻了一半,只觉得浑身都轻快起来,眼角眉梢又恢复了贺穆兰初见他时的洒脱。   “既然休屠人反的那么早,我这里也不能拖拉。我们若要出征,先得把一件事做了。”   他站在夜风中,对着露出疑惑表情的贺穆兰微微一笑。   “我得先把王斤给料理了。”   ☆、第331章 噎死埋的   库莫提在太守府开衙审理王斤一案,刚刚开衙,衙门就差点被围观的长安百姓给挤破。   除此之外,问询前来告状的百姓不计其数,甚至包括听到王斤被扳倒而返回长安告状的流亡百姓。   从王斤上任长安镇守将军开始,查抄、没官的人家多达二十几户,其中大多是没有什么根基的商人家庭,也不乏夏国的贵族因为战败而被牵连的。   这些人家的男丁有许多被流放边关服役,女眷罚做贱籍,或者干脆卖入官寮做了奴隶,只有少数人得以逃生。   除此之外,王斤搜刮奇珍异宝,任意征民服役,长安百姓有不堪忍受的,甚至南逃到了汉川,有数千家之众。   这些罪责都有人证物证,那些受尽冤屈而被查抄的商人们在库莫提的查证之后也确实都是被冤枉的,如此一来,王斤煽动军队作乱、企图谋杀花木兰等罪除外,还要多一个“贪赃枉法”之罪。   魏国最重视的就是人口,跑了几千家人,对于魏国来说是巨大的损失,库莫提当堂就变了脸色。   王斤对所有的罪责全部都不认罪,案子又无法一天审完,库莫提和游雅商量了一会儿,先把王斤压了下去,由游雅把陈年的冤假错案全部理一遍,然后该特赦的特赦,罚入贱籍的那些重新还籍,还有被卖掉的那些女子,全部都要赎回来。   这是一项极大的工程,库莫提急着去平定羌人和休屠人的叛乱,根本没有时间在这里墨迹。而游雅正好醉心于审案、办案、了解民情,他也有意教导自己的侄儿游可,两人便埋首卷宗之间,意图要还长安冤屈的百姓一个清白。   这一下两方正好一拍即合,拓跋焘派了善讼的游雅来也多有纠正冤假错案的意思,库莫提便去整备军中,而游雅则继续审理王斤之前造成的那么多冤案,好方便最后给王斤定罪。   就目前王斤的罪名来看,死罪是肯定跑不掉的了,只不过是腰斩还是绞首的区别。   贺穆兰护送赫连定回京的部队已经定在三天后出发,由拓跋素亲自送到魏国国境为止。库莫提则会稍微晚一点直奔并州,平定秦州和并州之间奔窜作案的羌人之乱。   这一日,长安忽降大雪,整个长安大幅度降温,就连贺穆兰都冷的穿上了向高深借来的大氅才能御寒。   玉翠想到了在牢中的狄子玉,便求了贺穆兰去给牢中的狄子玉送衣,贺穆兰犹豫了片刻便欣然同意,接着那衣服送进了牢中。   即使是贺穆兰,如今也不能接触到牢中被关押的几位重犯。尤其是王斤和狄子玉等人,早已经移交给了库莫提。所以贺穆兰只是把衣服给了牢中的老头,在她恶狠狠地威胁下,贺穆兰得到了对方绝对不会公饱私囊的承诺,这才转交了衣服,准备回去。   然而就在她递完衣服准备回去的路上,她却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长安的大牢里隔音其实不差,否则每天那么多犯人鬼哭狼嚎起来,简直就把狱卒逼疯了。可这一层关押的都是重要的人犯,原本就没几个人,在加上长安的牢狱之前动乱过,牢中曾清理过不少人,又死了不少人,就显得更加空旷而寂静。   就在这一片空旷而寂静中,贺穆兰听到了库莫提在问话。   “你把那些财产都弄去了哪里?”   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贺穆兰原本是应该快速离开的。可她既然知道转角后那间牢房里有库莫提,那么她只要一离开这个拐角,必定会被把守门口的库莫提亲兵发现。   到时候即使她没有偷听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更重要的是,打探被搜刮的财宝的下落,原本应该在大众广庭之下开堂询问,而不该在无人踏足的牢狱中私下询问,这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由不得贺穆兰多想。   所以她轻轻挪动了脚步,将自己隐藏在狭小的角落之间,在确认右手边那个楼梯之后就是王斤所在的牢房后,贺穆兰小心翼翼地贴着边摸了过去,将耳朵覆在墙壁上。   若是库莫提想私吞这些财宝,哪怕她再怎么对他有所好感和敬意,她也要把这件事揭发出来。   长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和商人被王斤害的家破人亡,要是这些钱能够找回来补偿一二,说不定这些人的下半生还能好好度过。   可若是这笔钱又辗转到了库莫提的手里,那库莫提和王斤,说到底也不过是同一种人罢了。   贺穆兰的五感要比常人强的多,她聚精会神去听,模模糊糊听到牢房里的王斤惊慌失措的叫道:“什么财产?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搜刮了这么多奇珍异宝、民脂民膏,可我和游使君遍查太守府,都没有找到你搜刮到的东西。许多官员都说亲眼看到太守府衙门的差吏搬了箱子入了官库,差吏们也都证实确有此事,可东西却不见了,不是你藏起来了,又有谁敢去动长安的官库?”   库莫提的声音低沉深厚,在这牢房中犹如自带混响一般,比王斤的声音也不知道清楚多少。   贺穆兰越听一颗心越往下沉,若是她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听库莫提的话,他确实是在查找那些东西的下落无疑。   王斤吱吱呜呜,就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发问:“王爷,若我说了东西的下落,看在我阿母的份上,你可以饶我一命吗?”   贺穆兰屏住呼吸。   “王斤,你少和我来这一套!”库莫提却像是突然怒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钱去了哪里,你们王家还能和谁扯在一起,不过就是那些人罢了!你这是玩火烧身!若不是你的嫡母是我的亲姑姑,我又何必管你!”   他声音隐忍而又具有张力:“我告诉你,我能饶你一命,可那些不想让你说出真相的人,却不会饶你一命。你不把那些东西的去向告诉我,你就带着这个秘密去碧落黄泉吧!我可不会救你!”   “我给了我阿母!我给了我阿母!”   王斤痛哭起来:“我阿母不会杀我的,不会杀我的!你去告诉我阿母,让我阿母把那些东西还回来,赎我一命啊!”   半晌无声,库莫提似是已经无法再开口了,贺穆兰的耳朵里不停的传来王斤哭的像是马上要断气一般的抽泣声,心中大惊。   那位端平公主有自己的食邑,每年的赏赐也不少,而且她的夫家王家那般显赫,她丈夫已死,她可以说是掌握着王家所有的财产,又为何要用这种法子敛财?   库莫提所说的“那些人”,又指的是谁?   “你给了我姑姑?不是那些人?”   “没有,先开始,我只是送回去让阿母保管的,后来阿母给我写了信,说是xx现在需要钱督造兵器,让我设法再送些回去,我就又陆陆续续送回去了两次。我没想那么多,阿母说年后一定还回来,我便信以为真,她要多少,我便送回去多少……”   王斤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楚,很多话是贺穆兰联系上下句拼凑出来的,至于到底是谁要钱督造兵器,贺穆兰并没有听见。   但她肯定库莫提一定听见了。   又是一片沉寂之后,贺穆兰突然听到王斤惊慌失措地大叫声:“这……这小瓶子是什么?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不要,我不要!”   随着他的惊叫声,又有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像是什么玉器摔碎了一般。   凌乱又莫名的声音不停的传来,似是王斤在胡乱攻击着库莫提,而库莫提则在闪避,王斤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你想杀我是不是?你没要到钱,你就想杀我!”   “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要是想救我,又何必开堂过审,私底下审了此事就好了!”   “你到底为何要害我?为了那些钱?我阿母那么宠我,你莫杀我,我阿母一定都会给你的!你莫杀我!”   王斤的声音到了后来,又是哭腔,显然在愤而攻击之后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库莫提半分,所以只好转为哀求。   贺穆兰要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保证自己不惊呼出来。   “你这个蠢货,你刚才摔碎的,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秘药。只要把这药服了,你就犹如假死一般,我在对外说你已经畏罪自杀,只要买通了仵作,就能把你送出城去。你竟不信我,还把药摔了!”   库莫提冷笑。“我真懒得管你的事,不过是一贱婢之子,还真以为自己有贵胄血脉,对着我也敢动手动脚!”   “大表兄的话……当真?”王斤声音减低,低到贺穆兰听不见的地步。   之后库莫提和王斤也不知说了什么,王斤既不反抗了,也不哀嚎了,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贺穆兰只能偶尔听到王斤止不住的道谢声,和一种逃出生天而产生的轻松笑声。   贺穆兰在原地呆了一会,直到脚都已经站麻,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这才又蹑手蹑脚的摸回下一层去,找到之前拜托给狄子玉送衣的那个牢头,装作询问衣服送进去没有的样子,和对方胡扯瞎扯了半天,聊了聊长安的闲事。   贺穆兰和那狱卒喝了点小酒,又过了半晌,她已经确定库莫提肯定已经走了,这才从怀里掏出几个小小的银角子,塞到那狱卒手里。   “先前忘了和你招呼,所以我才又跑了回来。我私自给羌人送衣服这事,最好不要给别人知道,万一知道了,我少不得要被参个‘勾结逆贼’的名头。这事我也是受人之托,推辞不得,小哥行个方便,就把此事忘了,可好?”   狱卒得了贺穆兰的好处,自然是千肯定万肯定,至于究竟会不会不说,贺穆兰也不怎么在乎。   这狱卒只要能证明她在此时此刻在这一层和他瞎扯淡就行了,那递衣服的事,实在是无关大雅。      毫无疑问,这件事给贺穆兰的心头压上了极重的阴影,而她甚至不能出去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贺穆兰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若这王斤之后有任何不对,她必定会写信传回拓跋焘,让白鹭官彻查此事。   正因为库莫提是那样的身份,他更不应该徇私枉法,辜负拓跋焘的信任!   因为此事,贺穆兰浑浑噩噩,一夜都没睡好,到了第二天一早,陈节欢天喜地冲进来报讯:   “将军将军,那罗将军来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连库莫提那事造成的阴霾都被她暂时抛到了一边。贺穆兰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奔出门外。   “哪儿呢?那罗浑在哪儿?”   卧房之外,不远处的廊下,正在和蛮古亲切交谈着的那人,不是那罗浑又能是谁?   贺穆兰胡乱套上衣衫和鞋袜,几步冲了过去。   “那罗浑!不过是半年不见,我怎么觉得好久不见了呢!”   那罗浑是跟着库莫提千里迢迢南下的,前几天还在长安城外的军营里安排虎贲军的事情,到昨天差不多都忙完了,这才清早前来拜见。   那罗浑一见贺穆兰,立刻单膝下跪行了军礼,无论贺穆兰怎么相劝硬是把这一礼行完,这才情绪激动的直起身子。   “火长,你果然没有忘了我!你把我从黑山调入京中,不知羡慕煞了多少兄弟!”那罗浑行完主从之礼后才和贺穆兰拥抱了一番。“我一接到你的任命状,立刻就跟着虎贲军一起出发了!”   新成立的虎贲军全是原本黑山大军中精挑细选的精锐,多是中军和左军之人,像是那罗浑这样的偏将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一跃成为有着正式官衔的左卫率,负责率领卫队,几乎就是真正的心腹,花木兰这般器重他,他怎么能不为他立刻上京?   贺穆兰见了那罗浑自然是高兴,她仰起头,对着那罗浑身后望了望,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有你一人吗?王将军怎么没来?”   那罗浑这才一拍脑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王将军不愿上京,托我给你送了一封信。”   那罗浑并不识字,一边把信递给贺穆兰,一边说道:“王将军说,他久在边关,根已经在那里了,王将军为何不来,信中写的都很明白,他说你一看便知。”   贺穆兰是真的敬佩那位老上司,他品性高洁,又有识人的眼光和雅量,由他来做练兵的屯骑校尉,贺穆兰才算是放心。   而且王猛今年已经是不惑之年,以他那个年纪,在边关也不可能再得升迁,若是带兵打仗,他也单挑不过那些正在盛年的年轻将领,反而还有危险。他最擅长的是练兵,在虎贲军中,也能发挥自己最大的长处。   可那罗浑来了,王将军却没来。   贺穆兰心中有些难过的撕开了王将军的信。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觉得王将军肯定是不信任她,不认为她能送他一番好前程。   黑山以前虽然重要,可现在柔然大败,陛下势必要撤军还乡,到最后王将军手中还能有几个兵丁都是个问题。如今虎贲军都是从黑山久战之军中抽调的,正是最好的证明。   可当她撕开信,开始浏览王将军的信件时,心中那些难过也就渐渐散了。   王猛先是谢过了花木兰的信任,居然还愿意启用一个一只脚踏在棺材里的老将,而后便将他的想法娓娓道来。   王猛知道贺穆兰是个粗人,整封信也没有什么文绉绉的延迟,倒像是鲜卑语再议成汉话,行文也很像是现代的白话文,所以贺穆兰一看之下,竟生出亲切之意。   “今柔然大败,黑山大营再不复往日的重要,已成定局。朝中有背景的将领纷纷申请调去别处,家中有些钱财的又四方打点,这些人原本就是为了军功而来,如今继续追逐功名,自是纷纷离开黑山。”   “那罗浑尚且年轻,我劝他去寻你,而我已四十有三,人生过了大半,应当将余生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魏国如此辽阔,我虽经常劝谏年轻人多出去走走,可我的大半生却都是在黑山度过的,早已习惯了塞外的风沙和苍凉雄浑的美景,心中觉得最美不过黑山。如今只要我手下还有一兵一卒,我便不会离开此地。”   “余镇守黑山十余年,对边塞诸胡极为了解,柔然虽败,却并不代表日后没有其他杂胡卷土重来,黑山如今军务荒废,人心动荡,若我等宿将再另觅高枝,则上行下效,黑山不复存焉。以我之余生,换得黑山众儿郎坚守此地,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责任。”   “是以平城虽好,却非吾之所向。我当老死黑山,也愿你永记黑山,坚守住自己的黑山。黑山都护司马王猛,敬上。”   贺穆兰握着这封信,眼睛都有些濡湿。   “王将军……竟不愿意回中原了?”   “火长,你是不知道现在黑山的情形。”   那罗浑一休完假就回了黑山,他和左手已废的阿单志奇不同,阿单志奇已经得到了封赏,而且还得了大片的赐田,下半辈子做个田舍翁已经是他的结局。而那罗浑一身武艺,自然是希望能继续建功立业,所以等回了黑山,心中就不免有些怨怼。   他沉着脸说道:“柔然被大可汗灭了之后,大量的柔然人和高车人涌入漠南,陛下在漠南广立牧场,让这些人在此放牧,原本人迹罕至的黑山边境,竟到处都是人烟。现在不打仗了,黑山的兵丁也荒废了兵事,无所事事的兵卒还屡屡和放牧的柔然人有所摩擦,大将军被调回了平城,新的黑山大将军又没有上任,整个黑山全靠几位镇军将军主持……”   贺穆兰点了点头。   “库莫提将军开春后就会北上,黑山短短半年竟变得如此混乱,等我见了他,一定要告知。”   “哎,现在黑山众人都想往外调,连柔然人都不打来了,要黑山有什么用呢?现在黑山到处都在传陛下会把黑山大营撤掉,将黑山将士并入六镇,所以大将军来了也就是混个晋升之资,没多久又会高升。以前想着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如今都在黑山城里喝的酩酊大醉,军户没有仗打,又不给还家,就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那罗浑摇了摇头。   “也有王将军这样决定不走,而且每天勒令部下继续操练的。他们总说柔然人反叛已经是常事,高车人不分尊卑,也会因此产生很多事端,说不得哪天一反又要南下,必须继续日夜操练,但是听的人极少。军中有些参军大人说王将军他们再这么宣扬就是挑拨大魏和降臣之间的关系,时日一长,王将军等人连话都少了不少,更别说像以前那样高谈阔论了。”   陈节和蛮古都露出茫然的表情来。   “连话都不给说了吗?老子以前指着夏将军鼻子大骂都没事的!”   “哎,若不是夏将军左右周旋,右军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左军和中军还有地方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右军都是穷苦出身,哪里有钱有人可以往外调,怨声载道的是最多的。”   那罗浑似乎也没想过仗打完了却变成这样,忍不住长叹一声。   “哎,黑山,已经不是那个黑山了。再过几年,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贺穆兰两世的经历都和黑山息息相关,那大漠的风声狼嚎似乎还在耳边,她永远也忘不了塞外那些让她发家的野马,还有那些和同袍一起追击柔然人的日子。   “不,黑山还在那里。”贺穆兰握紧了手中的信函,颤声道:“只要我们心中的黑山不倒,黑山大营便永远在那。”   蛮古默而不语。他和王猛差不多,也是在黑山混迹了无数年,也和王猛一样,为了抵御柔然人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成家立业的事情。   对于王猛来说,每一个黑山右军里的士卒都是他的孩子,他像照顾自己的子侄一般照顾着他们,为他们答疑解惑,提供帮助。   “老子心中闷,出去散散。”   蛮古憋着声音丢下了一句,掉头就走。   陈节心里大概也难过,那罗浑见屋中气氛不太好,立刻后悔道:“今日我们重逢,理应高高兴兴,是我不好,让大伙儿都不舒坦。”   贺穆兰向来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更何况王将军的坚持正是她如此尊敬他的原因,她也希望黑山能好,所以即使心中对库莫提依然有所怀疑,却依旧对着那罗浑说道:   “那罗浑,黑山的事情,你和库莫提将军一起前来时,可曾禀报过?”   那罗浑摇了摇头。   “我只是个还未入职的校尉,哪里能靠近大将军的身边?倒是虎贲军里有昔日中军几个小将,都被库莫提将军召过去问了问,至于有没有说黑山的事情,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这样吗……”   贺穆兰思咐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事我今日见了他,稍微提上一提。”   贺穆兰话音刚落,就见到盖吴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院中,身后跟着几个卢水胡人。   盖吴很少如此慌张,贺穆兰仔细一看,见他是从前衙方向而来,更是奇怪:“盖吴,你跑什么?”   “师父,王斤死了!”   盖吴神色像是见了鬼一般。   “今早吃东西噎死了!”   “啊?”   贺穆兰傻了眼。   “噎死的?”   “是,早晨前衙乱成一团,游使君和王爷们都去看了,死的是王斤本人,而仵作确实是噎死无疑。”   盖吴一路跑来,说话都在喘。“将军,百姓会不会觉得我们弄虚作假啊?常山王说要将尸体游街,可颍川王说罪证还未确凿极力反对,两人已经争起来了!”   贺穆兰闻言立刻要往前面去,可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   她和拓跋素以及拓跋提不同,她既不是查案的御使,也不是镇守一方的负责人,王斤该如何定罪,死了又如何处理,她都没有立场置喙。   倒是长安镇戍校尉的高深,可以名正言顺的参与此事。   颍川王和常山王没有争执出结果,游雅又没有心思断案,这一天几乎是乱七八糟的度过的。   拓跋素似乎觉得王斤噎死实在是奇怪,匆匆写了信送入京中,又派了高深带领卫兵看守王斤的尸体,连库莫提都不许靠近。   库莫提也没有再去看过王斤的尸体,而是直接离开太守府去了城外鹰扬军的大营,似乎是生了拓跋素白天的气,不想再管此事了。   只可怜另一位副使游雅,一边要解决王斤之前留下的烂摊子,一边又知道死掉的人无法定罪了,此事肯定最后不了了之,简直连撞墙的心都有。      “花将军,您来这里做什么……”   高深引着独自前来的贺穆兰往停尸的义室走,忍不住好奇的询问。   “我听闻您有通玄之能,不会……”   高深开始浮想联翩。   贺穆兰被高深奇异的表情和音色逗笑,连连摇头:“不是,我只是对王斤的死因好奇,过来看看。”   若说验尸,这世上她的技术无出其二。   高深表情立刻变得古怪:“尸首有什么好看的,死了一天了,兄弟们都不愿意进去看守。花将军,按理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去的,你虽不是外人,最好看了马上就出来,否则要被常山王发现了,我们也难做。”   “我明白,你放心。”   贺穆兰答应了高深之后,便由高深带着送入了义室之中。高深也不进门,只亲自在门口守着,又吩咐几个守卫不许把花木兰来过的事情说出去。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出来,满脸都是迷惑的神色。   “怎么,花将军,哪里不对吗?”   高深心中一凛,“难道那王斤没死?不会啊,尸体都僵了!”   贺穆兰更加奇怪地摇了摇头。   “不,哪里都对。王斤死了,而且确实是噎死的,应该是吞了自己的带扣或者是其他硬物,整个脸色发青,应是窒息而死。”   问题是,他怎么真的死了呢!   ☆、第332章 他她不分   王斤之案最后的结果如何,贺穆兰也无法得知,休屠人作乱,每过一日战局都会有所变化,所以她在王斤之案后第三天的上午就已经领军出发了。   当然,用的是护送赫连定回平城的名义。   据说休屠人和羌人反叛的消息传出后,整个长安都动荡不安,仅仅那一夜,巡夜的高深也不知道抓到了多少趁夜在外行走的形迹可疑之人。   这些人后来都被交给了随军前来的白鹭官,究竟其中有何缘故,只有白鹭官和拓跋提知晓。   政治一向是贺穆兰不怎么关心的问题,她眼下最关心的就是胡空谷的休屠人。胡空谷的位置在陕西彬县的西南,离长安不远,快马不过两天的距离,即使是大军开拔,也不过就是三天。   贺穆兰心中勾勒着拓跋素给她找来的胡空谷地形图,这几日里,她早就把胡空谷的地形记入了心里,到了不用拿出来看都清楚明白的地步,所以人虽在马上,心早就飘到了胡空谷哪里。   “将军?将军?”   高深几次呼喊花木兰都没有反应,忍不住喊得大声了些。   “花将军!”   “恩?何事?”   贺穆兰乍然回神,有些不知身处何地之感。   高深莫名地扫视了贺穆兰几眼,觉得她这个护送赫连定回京的大将有些魂不守舍,不怎么称职,一路上几乎和赫连公没有什么交流不说,到了正午时候,竟还在兀自骑着马前行。   马匹是要蓄养马力,经常轮换休息的,花木兰久在军中应当知晓,为何却是一副全忘了的样子?   高深和贺穆兰相处几日,也算是有了交情,心中虽然担忧,可脸上还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解释道:“花将军,我们天刚亮就出发,如今人马皆疲,人要修整下,马也得喂些干草了。”   贺穆兰这才意识起她还在行军,而且还是位主将,顿时脸红,下令所有人马在这处宽阔之地修整。   贺穆兰率领大军回平城,除了一千多羽林军,还有拓跋素派来的鲜卑军,但其中最显眼的,还是贺穆兰领着的虎贲军。   贺穆兰的虎贲军是黑山最骁勇善战之士,而花木兰在黑山的名望几乎到了高山仰止的地步,这些人中一来希望早日出人头地,二来对花木兰这军户出身的将军有着极为狂热的崇拜,所以贺穆兰虽然初领此军,却令行禁止,丝毫不逊色与之前自己所领的右军虎贲营。   赫连定也是好战之人,他所带的三千精骑绝大部分在虎跳涧一役中死伤殆尽,所以见了虎贲军,心中难免有些难过,甚至隐隐有相比较的意思。   贺穆兰却满心只想着下午就要领军离开这里,所以大军修整时,她便私下里和拓跋素派来的人以及领着羽林军的步六孤将军沟通,让他们继续打着她的仪仗往平城走,而自己要领着虎贲军和高深率领的长安卫离开。到了胡空谷所在的邠县地区,自有当地的官员前来迎接,为贺穆兰作为向导。   除了赫连定以外,其他人都知道贺穆兰要离开护送军,所以休整之时不停的将行军的粮草备入虎贲军的行李之中,又把不利于行军的辎重抛弃,很是忙乱了一会儿,其他人都知道这是为何,唯有赫连定和其部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一会儿,赫连定按耐不住了,亲自去找贺穆兰。   “我看花将军的意思,似是要离开?”他蹙了蹙眉,看着微笑着点头的贺穆兰,只是想了一会儿就恍然大悟:“是因为两胡叛乱之事?!”   “赫连公明察秋毫。”这是变相的承认了,贺穆兰知道以赫连定的阅历,这种事也瞒不过他。   “能让花将军这样的大将亲自暗道前往,大概是要去休屠人那里?”赫连定突然开口请求:“可否让本王一起前往?不是我自傲,以我的声望,若是劝降,可能会容易许多。”   贺穆兰之前就问过库莫提为何不能让赫连定去,库莫提的答案是一旦赫连定招抚成功,休屠人信服的还是赫连定,从长久来看,对统治并无好处,反倒提升了旧夏人的声望,简而言之,因为政治上的考量,虽然赫连定去招抚是最快的,却不能让他去刷这个声望。   贺穆兰从心里不喜欢这种化简为繁的行事方法,可既然涉及到长期治理的原因,贺穆兰也只能抱歉地笑笑:“若是我自己能做主,一定带上赫连公。可我接到的命令是要独自前往……”   赫连定也不是情商低的愣头青,微微一怔就明白了是为什么,一下子忽悲忽喜,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贺穆兰话没说完也突然顿住,她顿住的原因是因为不让赫连定去的命令是库莫提下的,却不是拓跋焘。   按照拓跋焘那喜欢微服私访的性格,说什么威望、安全等等都是扯淡。他是一个真正的实用主义者,只要能用,管是什么人都拿来用了,绝不会因为赫连定是个新降之人而不敢用他。   拓跋焘曾和她说过,等赫连定降了魏国,他会封他为平原王。以异姓而封王,而且封地依旧在夏国地区,这足以看出拓跋焘对赫连定的信任。   所以,这件事原本是可以用更容易的方式解决的……   贺穆兰看着神情又恢复坚毅的赫连定,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个念头,若是被库莫提等人知道了,一定会惊吓的眼睛珠子都掉下来了,可若是拓跋焘知道了,也许只是拍案大笑的程度而已。   想到这里,贺穆兰压低了声音,凑到赫连定身边。   “赫连公,不知你敢不敢只身和我离开。”   她看着眉毛微扬的赫连定,“我确实收到命令,独自领军前往胡空谷,但却不是陛下的命令。陛下重视赫连公的程度,尚在我之上,而赫连公对夏国的熟悉,更是本将拍马难及,所以我想陛下应该不介意用更快速的方式解决休屠人的问题。”   她咧开嘴,灿烂一笑:“本将军想以私人的名义,请赫连公随我一起前往胡空谷。”   “你不怕上官怪罪?”赫连定也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我去了,说不得就抢了花将军的功劳了。”   “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功劳又算得了什么。”贺穆兰笑的洒脱,“倒是赫连公,你独自一人跟我离开,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你就不怕?”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赫连定眉头舒展,与贺穆兰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赫连定要跟着贺穆兰一同前往胡空谷,所有人,包括赫连定的亲卫们都是犹如天塌地陷一般的不同意,可赫连定和贺穆兰一个是主公,一个是主将,步六孤又知道贺穆兰深得拓跋焘信任,此举肯定有着什么授意(其实没有?!),在一片反对声中,赫连定还是跟着贺穆兰出发了。   临走之前,赫连定指了一个身高声音都和他差不多的侍卫穿了他的盔甲替代他行军。到了高陵城,他们会以赫连公突染风寒之由在高陵城呆上一段时间,直到贺穆兰平叛结束回到这里,继续上京。   这原本就是之前安排好的,只不过这个安排中赫连定会和护送上京的众将士一直在这里等候贺穆兰,而不是变成现在众将士一起在这里等贺穆兰和赫连定的结果。   贺穆兰身边带着赫连定,自然是如虎添翼。高深虽然跟着拓跋素在夏国征战已久,却根本无法和原本就是夏国王侯的赫连定相比。长安所在的地区皆是赫连定的封地,他对这里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势力划分也是如数家珍。   有了他在,贺穆兰行军几乎都没有进过什么城镇,皆是在适合扎营的地方解决,一路上绝没有任何势力的斥候发现有一支部队已经悄悄离开,朝着胡空谷的方向而去。   经过一日一夜的赶路,一行人已经离胡空谷所在的白平地方非常近了,这日下午,天色已经渐迟,被寒风吹得鼻子像是要掉了一般的众将士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赫连定领着众人走的都是捷径,其中不乏荒山野岭,几千人的军队也不怕什么野狼野猪,昨日夜里甚至还抓了一只跑错方向的野猪烤了吃了,所以即使赫连定神神秘秘地带着他们进了一处奇怪的谷地,众军士都没有什么怀疑。   “好臭!”   高深捏了捏鼻子,似是对这个味道很是厌恶:“赫连公这是将我们带到了哪里?不会是什么臭水塘附近吧?”   只有贺穆兰微微吸了吸鼻子,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绝不是什么臭水塘,倒像是前世他们全家去……   “是硫磺?附近有温泉?”   贺穆兰乍然惊喜,偏头看向赫连定。   “赫连公是带我们来了一处温泉地?”   赫连定原本还想卖个关子,让众人惊喜一番,待听到贺穆兰一口道破了玄机,立刻瞪大了眼睛:“花将军竟如此见多识广,光凭这气味就知道附近有温泉!”   他喟叹道:“此处是我当年行军时无意中发现的一处汤峪,若是此番我们带的人马多,我便不会引你们来这里了。这里的汤水虽好,可并不能饮用,军队人数一多,扎营倒不方便。”   他看着露出喜色的高深等人,接着说:“如今我们人数不多,在此处山谷里驻扎正好,因为谷中有热泉,所以比外面要暖和的多,而且行军最是疲累,泡泡热水也可解多日的疲乏,对疏通筋骨有大大的好处。”   众人之中,只有高深和贺穆兰泡过温泉,知道温泉是什么,其他众人大多来自黑山,或是北方苦寒之地,根本就没见过温泉,一听说这里流出的水是热的,一个个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恨不得立刻就去泡个热水澡。   就连贺穆兰都高兴万分,古时候条件艰苦,在城里还好,一旦行军,十天半个月无法洗头洗澡都是常事。她早习惯了脏的浑身能搓泥的日子,乍闻可以泡个温泉浴,顿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等等,洗澡?!   贺穆兰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艹!   要洗澡!      贺穆兰领着虎贲军前往胡空谷,而且很快就要到地方了,自然是人人放松。这处温泉所在的谷地平坦,在这寒冬里山脚下甚至还有一些青草,气候也比外面温暖的多。   除此之外,在这谷地较高地势的地方,确实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池子,甚至还有一处由热流形成的热水小溪,从山顶一直流淌下来,所路过的地方寸草不生,那刺鼻的气味就是由这里传来。   热水小溪流过的众多洼地都成了小池一般的温泉池子,也有池子自己就在喷水的。整个谷地里下平上陡,怪石嶙峋,热水却到处都是。   尽管贺穆兰再三提醒众人这里的水最好不要喝,泡澡也不要泡的太久,可一到营地扎下,立刻还是有许多将士高声欢叫着抱着衣服往高处而去。   马匹们都被马奴牵到山脚下吃草,贺穆兰也把自己的几匹马交给了盖吴去打理。   卢水胡人们都不泡温泉,他们有着洗“日光浴”,也就是在太阳底下搓泥的习俗,在水中常泡是很少的。   贺穆兰曾经犹豫着提出了盖吴身上的味道有些重,最好清洗下的建议,也只换得他擦身子擦的比较勤快,开始经常洗头了而已。   至于泡澡?   咳咳。   贺穆兰刚把所有事情交代完,眨眼间就被一群将士们推着往山上跑。他们一边簇拥着她,一边七嘴八舌的告诉她他们发现一个池子特别大,特别干净,非常适合泡澡云云。   兴奋的脸红扑扑的陈节抱着贺穆兰干净的衣衫,跟着那罗浑和其他人一起簇拥着贺穆兰往上走。贺穆兰几次想要离开,无奈前后左右都是人,甩手而去太过古怪,竟就这么被推到了目的地。   这个池子确实不小,而且水温刚刚合适,既不热也不冷,而且最关键的是,其他的池子有不少都是浑浊的乳白色泉水,而这处十分清澈,除了有微微的硫磺气味,几乎和普通的水池没什么区别。   而在这个池子旁边的小池子里无论深浅浑浊,早就挤进了一堆光着屁股蛋的兵卒们,一边搓泥一边聊天,见到贺穆兰来了,为了表示尊敬,一群人还纷纷站了起来,光着身子行过礼才又坐了下去。   贺穆兰没见过后世男人们上洗澡堂子是什么样子,但料想有一天大澡堂里来了一个单位的顶头上司,那些男人们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我情愿去那些浑水池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脸上还在干笑,心中其实已经快成咆哮帝了。   ‘这么清澈叫我怎么洗!给你们表演大变小鸟吗,啊?你说怎么洗!’   “火长!快去解解乏吧!”那罗浑看着那池子热水犹如看到了美人儿。若不是众人的首领贺穆兰没有脱衣入池,他们早就跳下去了。   “我给你擦背!”   这时代将领大多分两种,一种平易近人,一种德高望重,花木兰是前者,赫连定是后者。所以他们敢拉着贺穆兰一起去洗澡,却不敢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赫连定。   而赫连定,早已经自己觅了一处清净的地方,舒舒服服的去泡澡了,哪里像是贺穆兰这般骑虎难下,苦逼至极。   贺穆兰正犹犹豫豫,自诩和贺穆兰关系极好的那罗浑突然对陈节等人使了个眼色,坏笑了起来:“看样子将军没洗过温泉,有些害怕?”   贺穆兰心中大喜,正准备用这个借口逃过一劫,却不料那罗浑一击掌,大叫了起来:“来来来,大伙儿让花将军知道这温泉的好处,上啊!哈哈哈哈!”   哈什么鬼?   贺穆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身边簇拥着的十几个人抬了起来,给丢到了前面的温水池里。   温水池的池子不深,大约就到大腿,贺穆兰一个猝不及防被兜脸丢了进去,顿时喝了一口微苦的池水,挣扎着站起身来。   好在之前觉得有些热,把皮毛大衣衫都脱掉了,否则这么一丢进去,衣服全毁,站都站不起来。   等等,现在是想衣服毁不毁的时候吗?   贺穆兰有些惊慌的看着面前一群将士们狞笑(?)着脱掉了自己的衣衫,赤条条的也跳了进来。   “哈哈哈,我和花将军一个池子里洗过澡,回家一定有许多儿郎羡慕我!”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虎贲军叉腰大笑,寻了池边坐了下来,似是对贺穆兰居然还不脱衣服表示不解:   “花将军,你那衣服都湿了,赶紧解了衣衫好好洗洗吧!”   贺穆兰僵硬着撇头看向那罗浑,后者也脱了衣衫,大步跳进池子,径直朝着他而来。   陈节还细心的用自己的干净衣服包裹好贺穆兰的干净衣服,以免她的衣服被水浸湿,然后放在一块大石上,这才进了池子。   也是这池子足够大,否则蹲进了一大堆人,早就记不下去了。   陈节一进池子径直就朝着贺穆兰过去:“将军,可是一个人脱湿衣不方便?来来来,我帮你脱!”   那罗浑则大马金刀地仰躺在池边,笑着说道:“陈节这小子刚刚还说让将军你一个人寻个地方去泡,我说一个人泡有什么意思?像这样热热闹闹在池子里有说有笑才算是松快。想我们以前还在黑山时,哪次洗澡不是在一起你帮我搓我帮你……咦,将军,你有帮我搓过吗?”   那罗浑像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又好像似乎是和花木兰一起洗过,纳闷地嘀咕了起来:“火长有和我们洗过澡吗?有吗?好像有吧……”   贺穆兰原本被陈节纠缠着扒掉了外衣就有些狼狈,再一听陈节原本想让她自己独处却被那罗浑几句话给破坏了,弄的现在满池子都是人的境地,忍不住心中烦躁,脸色难看地喝了一句: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贺穆兰很少对曾经的火伴出声相斥,她自见到那罗浑以来,说话行事无不和颜悦色,就连那罗浑也习惯了如今这位主将还和昔日的火长一般,所以才敢开这个玩笑。   谁料贺穆兰说恼就恼,那罗浑顿时一僵,整个池子里的人也都僵硬了起来。   贺穆兰呼喝之后也是后悔,可她万万也不可能真的和一群男人们“坦诚相见”,所以依旧保持着肃容的样子,跨过一堆胳膊大腿、腿毛胸肌,攀着池壁出了池子。   也许是她黑着脸的样子太吓人,一池子的男人竟然有些瘪缩,尤其是那罗浑,几乎是大受打击一般僵硬在那里,整个人有些呆愣。   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还在黑山时,借着屠宰间的热水,在一片血肉狼藉之中潦草洗浴的那些日子。   那些委屈和孤独似乎一直萦绕着她,就犹如一个魔咒,时刻提醒着她,她终是有不能诉诸于众人的秘密,只能自己背负。   贺穆兰就这么湿漉漉的走到了大石附近,拉开陈节的衣衫,将装着自己一大包干净衣服的包裹提起,朝着山上无人的地方而去。   贺穆兰浑身上下湿透、穿着湿衣湿鞋的样子太过怪异,所以沿路而去,泡在各处池子里“先到先得”的将士们都慌张地站了起来,有的更是想冲上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贺穆兰只解释自己不小心穿着衣服掉进池子了,要寻一个清净的地方洗澡换衣,又叫住那些浑身赤裸的将士们回池子里泡着去,便继续往偏僻的地方走。   作为一军主将,想安安静静的泡个澡自然是很正常的,众人哪里还敢再跟,一个个甚至都避开贺穆兰去的方向,还劝阻别的将士也不要去,省的打扰了花将军。   贺穆兰走了一截,发现后面没人跟来,而且隐约还看到在附近的将士们喝止其他人靠近,心中松了一口气,一路摸着那热溪的源头,到了半山腰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毫无人烟之地。   这一处泉眼不大,但四周都有大石做遮掩,那泉水就是被半圈大石环绕着的一处浅池。   贺穆兰之前已经被漫山遍野洗池子的“男汤”震撼住了,找到这么一处清净的地方,也顾不上水浅不浅了,摸了摸水温合适,就又从旁边寻了一块近人高的圆石,硬生生推到那泉眼旁,自己先钻进水池,这才把那大石堵在半圈的豁口上,看起来倒像是个大石做成的屏风。   如此这般之后,贺穆兰这才彻底放下心,脱了个干净,将自己埋在水里,胡乱搓洗起来。   贺穆兰放下了心,却没发现不远处伸出来的半边山壁上,有一个浑身赤裸之人站在山壁边沿纳闷地看着下方,待那石头堵起来了,这才回到山壁上的池子里。   这处池子是赫连定寻到的清净之所。他是王室贵胄,现在虽然没有带亲卫,但该讲究的还是讲究。他洗澡只用上游的水,像是和其他人一样泡在一个池子里,那是万万不愿的。   所以他摸到这里自己常用的水池中,早早就泡在了这个池子里。   赫连定所在的关中地区多有地热,他自己就有一处温泉庄地,所以对泡温泉熟悉的很,每泡一会儿就出了池子,在山壁边吹吹冷风,看看远处,然后再回去泡一泡,如此反复几次,才算是把全身的疲乏全部解了。   当他第二次从池子里站起身时,看到的正是浑身湿漉漉的贺穆兰抱着一个大包裹上来,寻到那个池子的时候。   那池子赫连定也看过,虽说有大半边大石挡风,但池子太浅,他人高马大,自然看不上那个浅池。   只是让赫连定不了解的是,不知为何花木兰竟选了那个池子,而且选了还不算,竟还去推了一块大石,把整个池子围了起来。   “听闻花木兰有举世罕见之神力,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为何好生生去扛块石头。”赫连定好笑地自言自语,站在池子外面又看了几眼。“难道他发现我在上面?”   他摸了摸几日未刮而有些胡茬的下巴。“都是男人,发现我在上面又有什么关系?总不是他身上有什么隐疾见不得人吧?”   赫连定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聊,他素来不是爱刺探别人私隐之人,只是吹了吹冷风,将皮肤吹紧,便又返身回转池子,泡了进去。      另一边,那罗浑和陈节那池子的人自贺穆兰脸色难看的走后,心里未免有些不是滋味。   花木兰虽成名的极快,但今年才二十出头,虎贲军中许多人甚至比她大上十几岁,所以贺穆兰领军之时,人人并不觉得她官威日重,有些性子诙谐的,还敢大着胆子和贺穆兰开开玩笑。   如陈节、那罗浑这样的亲近之人,更是撒泼耍赖什么都敢来。   那罗浑目送贺穆兰走远,一边搓着手臂和肩背,一边小声和陈节埋怨:“你说火长这是怎么了?以前我们洗澡,都是他替我们抬水,也没见他生过气,如今只不过一起洗个澡……”   “是不是你怂恿别人把将军丢进水里惹到了?我们家将军不喜欢人家近身碰他……”陈节从水里探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但凡练武之人,尤其是将军这样在沙场离杀出来的,都不爱别人触碰。你们这么多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起来,虽说将军大度,也实在太……”   陈节越想也越觉得那罗浑放肆了。   “将军是大度,可他也是将军啊。你们这样胡闹,他面子下不来……”   陈节说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对。   贺穆兰从不是在意面子之人。   那罗浑也觉得贺穆兰说不出的别扭,他想了想,突然想到当年贺穆兰和他们一起挨鞭子,怕他们担心伤口,裹着不肯给他们看,而他们半夜偷偷动手解衣,差点被揍个半死的事情。   若不是那罗浑肯定自己见过贺穆兰的身体,确定他是个男人,前后这么联系起来,一定会往他的性别上乱想。   但如今他想的却不是这些东西。   “不对!”   他拉过陈节的胳膊,“将军最近是不是有受过伤?”   “咦?受过伤吗?没有吧?”陈节回想了一下,“长安大乱那天将军倒是做先锋护着我们后撤,但那不过是一群私兵,除了后来箭石伤了些人,将军倒没有受伤,还救了不少人……”   他又说,“不过将军后来独自一人出去,我们都不在旁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   陈节突然一凛。   “你是觉得将军大概身上有伤,所以不愿意让我们知道?”   陈节想了想花木兰的为人,竟觉得那罗浑的猜测是真的。   “你不知道,火长绝不是那样矫揉造作之人。当初我和他不对付,故意趁他如厕的时候在他面前方便,他重伤之时,我们什么没有看过?他这么爽快的人,为何不愿意和我们同浴?为了那些可笑的将军威仪?”   那罗浑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若是火长之前有受过伤,现在一定在找偏僻的地方治伤,以免动摇军心。我们两个悄悄上去看看,若将军真的受了伤,少不得要帮把手。”   陈节张大了嘴,连连点头。   “是是是,我们过去看看。”   那罗浑和陈节爬起池子,池子里众将士好笑地揶揄:“怎么,被将军骂了,找个地方去抱头痛哭吗?”   陈节“呸”了一声,丢下句方便,和那罗浑胡乱穿上了干净衣服,想了想,又从旁边随手拿了一双将士的鞋子,也不顾池子里那位黑着脸大叫着制止,拉着那罗浑往贺穆兰去时的方向跑。   “将军若真的受伤,肯定不愿意别人知道,我们也别弄出太大动静。”两人悉悉索索讨论了半天,一路问人。   等到了半山腰中,泡了澡已经往山脚下扎营地走的将士们见了他们,都连连摇头。   “将军说要自己清净一会儿,你们就别找了。”   陈节举起一双鞋子,眨了眨眼,无辜的说:“将军鞋子湿了,等会出来只有衣服没有鞋,我得给他去送鞋子啊。”   他是花木兰的近卫,虎贲军将士们人人都不疑有他,便指了方向,三五成群的下山去了。   我可真是个机智的少年!   陈节笑的自得。   “等下将军要问我们为何跑上去,我们也这么说!”   陈节提着鞋子,笑眯眯地往上走。      赫连定比贺穆兰要先沐浴好,他比她来的早,来回进池子吹风洗了半个时辰,洗去了一身困乏,可谓是神清气爽。   他穿上衣服,正准备绕个方向避开花木兰下山,却猛然间发现有些不对。   他惯洗温泉,早已经适应了洗温泉的过程,所以泡起来自然是浑身舒畅,一泡半个时辰也没有事。   可饶是如此,他也从来不敢连续在池子里久待,而是每隔一会儿就出来吹吹风,让身体的温度降下去,然后再进池子。   但这花木兰生于怀朔,长于怀朔,发迹于黑山,绝不可常常泡温泉,连泡热水澡估计都是奢侈。他皮肤和身体不耐高温,居然和他一样泡了半个时辰,而且半点动静都没有,岂不是怪异?!   很多初泡温泉的人都不知道不能多待,哪怕水池子浅也是一般,因为泡久了会晕厥。更何况他泡池子是在露天,这花木兰又找了一堆大石头把自己封死在里面……   赫连定微微一惊。   这花木兰,不会泡着泡着晕过去了吧?   .   事实上,贺穆兰确实晕过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的。她只觉得洗着洗着有点想要睡觉,便仰在一块大石上稍微眯了一会儿,准备假寐一下再起来。   这假寐一下,就没有起来。   若不是陈节和那罗浑找上来,赫连定又没有离开,贺穆兰说不定就真的因为缺氧,乌龙的死在自己亲手设立的屏障里。   话说陈节和那罗浑找上来,一开始没有发现这古怪围成一圈的大石。这里到处怪石嶙峋,也没什么植被,这几块像是围城一样的石头虽然古怪,却不是最古怪的。   可那罗浑和陈节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将军走过的痕迹,倒是那罗浑一抬头,在那围城一般的石头上发现了贺穆兰放衣服的包裹。   放衣服的石头有一人高,两人没想到贺穆兰会在这里面,毕竟这石头一圈只有拳头大小的空隙,贺穆兰总不能是飞进去的不是?   可当找到衣服招不到人的时候,两人脸色就开始坏了。   他们连“难道将军洗澡的时候被绑架了”这样的事情都已经在想象了。   正在两人惊疑不定间,赫连定朗声高喝的声音从他们的高处传来:“你们在找花将军是不是?”   两人往左上方一看,微微凹进去的一处高坡上,赫连定正脚步有些急促的跑了下来。   他伸手一指那几块怪异的石头:“我之前看到花将军钻了进去,又用大石堵住缺口。我以为他不愿别人看他沐浴,就没有出面。可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来……”   那罗浑和陈节惊得跳了起来,陈节当场就凑到那石头边上,找到一个石缝,抵着一只眼睛往里面看。   天色已暗,那石缝里看东西看不清楚,但隐隐约约确实看到里面有一个人影,像是睡死了过去一般。   三个人都知道不好,无奈贺穆兰推过来的大石实在太沉,而其余几块大石更像是生在地底一样,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三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贺穆兰搬开的大石推开,体格最小的陈节立刻钻了进去,果见贺穆兰仰面朝上,睡得正酣。   只是她两颊酡红,下半身的皮肤都泡的发皱……   等等!   下半身的皮肤!   陈节惊得六魂无主,全靠着条件反射将自己衣服脱了下来将贺穆兰一裹,盖住重点部位,身子这才像筛糠一般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虽说男人也有那特别短小的……   但他家将军绝不是那样的人!   可……   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她……他……   ‘我刚刚还在将军面前甩了鸟啊!’   ‘我还在将军面前撸过!’   ‘我他娘的还给将军洗过亵裤!’   也许是陈节牙齿打架的声音在这山谷里显得太过骇人,那罗浑和赫连定显然想到了不好的事情,立刻在外面惊叫了起来。   “陈节,出了什么事?水中难道有毒?将军到底怎么了?”   “陈副将,无论如何,先把花将军搬出来再说。”   浅池里被石头围住的地方不大,陈节一个小伙子卡住了入口,两人哪怕伸头探脑也抵不进来。   ‘是了,现在哪里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   陈节仔细将自己的外袍裹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贺穆兰连拖带拉的拖出了池子,外面有那罗浑两人接应,一下子就搬了出去。   巨石里热的熏人,外面却凉爽的很,陈节被冷风一吹,浑噩的头脑清醒了一点,顿时跌坐于地。   贺穆兰身体强壮,虽晕了过去,可只是脉搏跳的极慢,还没有到没有脉搏的地步。   陈节大为失态,那罗浑只觉得陈节实在是不经事,看贺穆兰身上还盖着一件衣袍,立刻抬手就要掀开。   “都什么时候了,还盖这个!擦干净了赶紧帮将军把衣衫穿起来才是正经,这么吹一定要得风寒的!”   “不要!”   “不要!”   赫连定和陈节异口同声地惊叫。   ☆、第333章 大限将至   赫连定知道体表温度极高的人类似于中暑,直接吹冷风是不行的,而陈节则是怕贺穆兰的身份暴露,所以两人异口同声的大叫不要,倒吓了那罗浑一跳,没有再继续下去。   陈节手脚极快的用贺穆兰的脏衣服把她身上大部分地方擦干净了,然后左右张望,赫连定是不会帮忙做这种杂物的人,只离的远远的袖手旁观,倒是那罗浑想要看看贺穆兰身上有没有伤口,所以不停的凑过来。   “你先让让行嘛!你挡在这里我怎么穿衣?哎呀,将军怎么到现在还没醒,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你快去把虎贲军里的医官叫来啊!”   陈节连骂带糊,终于将那罗浑也支到了山下去。   赫连定站的远,那罗浑又急匆匆跑下山去找医官,陈节得以喘了口气,开始给贺穆兰胡乱的穿起中衣。   陈节其实伺候过贺穆兰受伤的时候,那是柔然大帐那一战时候的是了。以前他不明白贺穆兰为何三急的事情哪怕再痛也自己来,现在也顿时恍然大悟。   最先涌上心头的是不可思议,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又不敢再看,连套上中裤都是闭着眼睛随便乱套的。   ‘将军怎么会是个女人呢?他身上那么多疤痕……’   陈节的手掌无意间擦过贺穆兰的皮肤,虽然温软而富有弹性,可不时触碰到的坚硬结疤和凸起告诉了他,这绝不是属于女儿家那种柔软光滑的皮肤,而是真正的久战之将才有的、让许多男人羡慕的满是战场痕迹的身体。   陈节甚至知道,在这个身体的后腰上、肩背部,都有无数箭矢贯穿的疤痕。她的大腿、膝盖,都曾受过伤……   花将军为何要女扮男装?帮她医治的寇道长一定知道原委,为何要隐瞒?陛下到底知不知道花将军是女人?   陈节一直将她的棉衣和袜子都穿上,脑子里浑浑噩噩想着的都是这些问题。   直到陈节将贺穆兰的衣服都穿上了,贺穆兰也没有醒来,脸上的酡红更是半点都没有消退,陈节再怎么满腹惊疑也没法乱想了。   因为贺穆兰并不是这么虚弱的人。   “赫连公,请借一步说话。”陈节面色凝重的请了赫连定过来:“请问我家将军在这里的时候,附近可还有人?来之前可曾有过异样?”   “并无其他人,这里很是偏僻,若不是有我带路,很难有人混入这里,毕竟并不在主干道上……”赫连定微微一怔,“怎么,花将军有哪里不对?医官没来吗?”   “我家将军身体强健,便是站在火炉边炙烤,也绝不会因为炎热就会晕过去。刚刚我把她抱出来时试过水温,这温度比我们泡的池子低的多,就算里面憋闷,上面还是透气的,将军又怎么会晕过去……”   陈节指了指贺穆兰的脸。   “而且,赫连公你看,我家将军的面色红的异样,我虽不通医理,也知道正常人的脸是不会这么红的!”   整个虎贲军里唯一的外人就是赫连定,而且陈节和那罗浑找来之前,只有赫连定在附近,若贺穆兰真有个万一,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所以赫连定心中七上八下,伸出手来摸了摸贺穆兰的额头和双手,脸色也变得不好。   “倒像是在发烧!他可是得了风寒,一直都撑着没说?”   “没见他咳嗽,也没有打喷嚏。我家将军身体极好,我没见过她生病!”   两人心乱如麻,待那罗浑用让人咋舌的速度把那医官背了上来,那医官一探脉,惊慌失措地说道:“这……这分明是将死之人的脉相啊!”   一句话炸的三人张口结舌,陈节更是当场就跳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哪有人泡个澡泡死的!”   每个正规军中都有医官,这医官并非黑山出身,乃是太医监特意指派来的跌打医生,最为擅长治疗外伤和跌打伤势。   他擅长军中之伤,却不代表他就不会医治其他病症。一个人若是将死,新陈代谢就会变得极慢,从脉搏到呼吸都几近断绝的地步,他从医多年,只是伸手一探,便知道这脉相是弥留之际的脉相,当场吓得不能言语。   这医官也是有本事的人,当场取出几根金针,在贺穆兰的要穴上刺了下去,激发了她求生的潜能,没过半晌,贺穆兰终于幽幽的转醒了过来。   贺穆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都是人,立刻就知道坏了。   她在黑山时,经常在狭小封闭的屠宰间泡澡,已经养成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绝对警觉的习惯,即使再怎么疲累,假寐一会儿也不会直接睡过去。   而且以她超人武艺所带来的五感,但凡十步之内有人,就算是睡着了,也肯定就会惊醒。   可现在她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的脉搏痛的都像是要炸裂开来,偏偏四肢无力,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简直就像是魂魄已经离体,这身体虽是她的,却完全已经没有支配能力一般。   “将军,将军?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陈节见贺穆兰已经醒了,可半天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惊得连连大叫。   贺穆兰全身上下都如同针扎刀绞一般的疼痛,脸上的肌肉和经脉猛然暴起,喉咙里也发出“嚯嚯嚯”的声音,让见者无不骇然。   偏偏她头脑应该是清醒的,听到陈节的问题,虽不能动,可眼珠子还是上下动了动,表示听得见。   那罗浑是个阴狠的脾气,当即拽住那医官的衣衫,恶狠狠地逼问道:“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变成这样!你不是太医出身吗?赶快把将军治好!”   可怜的医官被丢到贺穆兰脚下,探了一会儿脉,有些不确定地说:“看起来倒像是中风,可她这个年纪,又是练武之人,怎么可能中风呢?”   医官满脸古怪地伸手为她推宫活血,可他的手一推倒贺穆兰的经脉,贺穆兰顿时觉得经脉疼的像是要断掉死的,痛苦之色更剧,甚至整个身子都开始剧烈的抖动,吓的那医官连手都不敢伸了。   “这可怎么办,花木兰是一军主帅,偏偏在这里得了这个恶疾,这下连动都不能动,还如何平叛?”   赫连定皱着眉头。   “我看休屠人那里也别去了,赶紧套辆马车,把人送到长安或平城去求医要紧!”   “一定是你!我家将军出事前,只有你在附近!你是不是给我们家将军下了毒!”那罗浑脾气一起,立刻挥拳朝着赫连定的脸砸了过去。   赫连定是什么人?他成名时,那罗浑还是个到处要糖吃的小屁孩而已,对方一记重拳袭来,赫连定不过是伸出手在他的手肘处一扭,那罗浑就痛得倾倒到一边,手臂也火辣辣的疼。   “赫连公,我家将军这么信任你,甚至邀你一同来胡空谷,你竟害他!”那罗浑破口大骂:“你全家一百多口是我家将军收敛的!你那儿子躲在武英殿,要不是我家将军相护,早就在夏宫大乱的时候被宰了!这次你失踪,也是我家将军率军千里迢迢来救……”   那罗浑双目赤红,俨然把赫连定当成了仇人,地上躺着的贺穆兰听得清清楚楚,可她却知道自己到睡着之前都没有见过赫连定,而赫连定也没有动机杀他,所以心中急的要命,偏偏连舌头都不能动弹,急的满头大汗。   赫连定听着这荒诞的指责,忍不住冷哼一声:“我要杀了花木兰,大可以趁他沉睡之时下手,何必要伸头让你们知道?而且正如你所说,她对我有恩,我和他无仇,为何要下杀手?”   “你……”   陈节听得两人争执,顿时头疼。他见贺穆兰满脸痛苦,心中更是又惊又惧,趴下身子,在贺穆兰耳边小声的说道:“将军,你衣服全是我穿的,其他人没有看到。可是你现在不知是何病症,我们不能让你就这么睡在这里,等会我和那罗浑把你扛到营中去,若有冒犯,你多见谅……”   贺穆兰听到“衣服全是我穿的”云云,就知道他和若干人、寇谦之等人一般,已经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心中忍不住一叹。   等到陈节和那罗浑把她抬起来的时候,她自然是痛的几欲晕死过去,全靠着毅力咬牙苦撑,直到把她送到山下的营中。   一路上,所有还在山上泡澡或者闲逛的虎贲军见到贺穆兰被抬着下山,皆是惊骇莫名,有的甚至在想山上是不是有什么歹人,还是将军糟了什么暗算——这很有可能,毕竟已经靠近胡空谷了,而杂胡神出鬼没也有可能。   大战前夕,主将受伤,这对全军的士气都是极大的打击。无论陈节和那罗浑等人如何想要按下这件事,噩耗还是传遍了虎贲军中。   高深和盖吴闻讯赶到军帐,见贺穆兰全身赤红的躺在营帐间的地上,只有一双眼珠子能动,其余各处僵硬如铁,一声惊呼就跪倒在地榻前仔细端详。   高深开口向陈节问清了始末,再见赫连定脸色铁青的站在帐子里的一个角落,只得开口先行赔罪:“赫连公,末将原本不该冒犯你,可是此事关系甚大,前后又都只有赫连公你一人知道花将军的事情,所以我们不得不将你‘保护’起来……”   他对自己的几个心腹卫士一个眼色:“来人啊,保护赫连公去营帐休息!”   说是“保护”,其实是软禁,赫连定脸色再坏,也抵不过长安卫加虎贲军的众多好手,只能面如寒霜地被压了下去。   他怎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好奇加好意跟着贺穆兰一起出行,为何莫名其妙的就卷入一场暗杀里去。   是的,他不认为贺穆兰是身染恶疾,也不认为她是泡温泉泡成了这样。他一生经历不知多少诡秘之事,举凡下咒、下毒都曾见过,这贺穆兰乍然不能动弹,已经超脱了俗事的范畴。   这一夜兵荒马乱,几位医官反复研究贺穆兰的病症,甚至取了指尖血验毒,排除了中毒的可能。卢水胡人里有不少奇人异士,包括盖吴自己都认识,他们全部都过来看过,纷纷表示贺穆兰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中咒,倒像是中了邪一般。   这推论太过滑稽,尤其现在要去征讨休屠人,休屠人曾经掌管的是匈奴王庭的祭祀,祭天的金人便是由他们保管,这结论只要传出,虎贲军肯定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一点也不敢透露出去。   这一夜对于贺穆兰来说极为难熬。她浑身上下承受着几乎让人崩溃的拉扯之力,经脉里流的倒不知是血液还是熔浆,恨不得就像一开始一般昏迷过去,也好过这般在痛苦和僵硬中挣扎。   在极为痛苦的时候,贺穆兰不得不靠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减轻痛苦。   她想过是不是库莫提发现了她那天去过牢狱,所以干脆给她下了毒,可随即就推翻了这个结论。   她离开长安一天一夜才开始发作,什么毒能够延迟发作这么久,而且毒性偏偏又如此之烈?这违背药学的常识。   她还想过自己泡的温泉里是不是含有过量的硫化氢,以至于自己硫化氢中毒。但她自己就是法医,知道硫化氢中毒咽喉部应该有烧灼感,并且出现癫痫和意识模糊的症状,可她意识比平时甚至还要清醒,也不曾抽搐过……   贺穆兰东想西想,眼珠子不停的颤动,在一旁伺候的陈节看着心中大悲,趴在贺穆兰的枕头泪如雨下:“将军,将军!若要让我知道是谁如此害你,一定将他脑袋给拧下来!若不是我和那罗浑找到山上去,你一个人躺在那荒郊野外,怎么能活下来?”   他抹了抹眼泪,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将军,我知道你的秘密啦,你放心,除了我以外,那罗浑和赫连公都不知晓。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将你好生生地送回家去,不让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   陈节哭的哀痛,贺穆兰的眼睛斜着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个近似于笑的弧度来。   若是贺穆兰没事,陈节发现她是个女人,被这样的目光一扫,一定是羞得面红耳赤。可他乍知道了贺穆兰的秘密就遇见她濒死之时,再多的慌乱和羞蔹都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如今想着的只有如何让贺穆兰尽快好起来,如何离开这个荒郊野地去给贺穆兰求医。   “按老子说,就是那赫连定的奸计!我们去平休屠,根本不需要他跟着,他好生生的为何要抛下护卫和儿子跟了过来?!跟过来也就算了,一路给我们指引的都是偏僻的小道,就算其他人想追到我们都是没法子!”   一位虎贲军的将领怒不可遏的骂道:“花将军去偏僻的地方洗澡,其他人都找不到,为什么偏偏赫连定就在附近?若不是他偷偷跟着,能找到花将军?”   另一个人叫的比他还大声:“妈的!老子就说好生生为何要让我们泡温泉,原来是想把我们全部支开,好对花将军下毒手!我们也都是猪脑子,见到这热泉就昏了头了,竟没有一个人跟着花将军!”   “花将军的左卫率和亲兵都是饭桶!花将军吃喝拉撒,哪怕衣食住行,他们都应该贴身保护才对,竟让他一个人去洗澡!”   “陈节,你给老子滚出来!在右军的时候你不是机灵的很吗?怎么将军洗澡,你不去伺候,光顾着自己享福了!”   “把赫连定杀了,替将军报仇啊!”   乱七八糟的喊声响成一片,帐中的陈节和那罗浑吃了一惊,盖吴和卢水胡人们都是直肠子,听了外面的喊杀声竟拔了刀真想去把赫连定宰了活祭贺穆兰,急的贺穆兰喉咙里“咦啊啊”的声音大作,恨不得翻身而起,出去甩他们七八个嘴巴子。   还好虎贲军同来的人里还有一个清醒的人。动乱还未产生,猛然间听到皮鞭抽地的一声裂响,高深的大骂声响了起来:   “杀杀杀!杀你娘的蛋!赫连公是花将军请来招安休屠人的,不是他自己死皮赖脸贴上来的!大军之中杀了花将军,对他有什么好处?我看你们是被花将军得了恶疾的事吓坏了脑子,恨不得把头夹在裤裆里,什么都别看了算了!”   高深一阵大骂后继续叫道:“花将军有恙,如今军中我官职最大,若你们觉得我不是虎贲军人,则是左卫率那罗浑将军最大,你们要是不听他的差遣私自行动,那便是哗变!”   “我大魏军令,哗变者斩!你们要妄动,休怪我手中宝刀无眼!乱一个我砍一个!”   他的声音凌厉而又严肃,加之他带来的两百长安卫各个都奉他为首领,立刻刀剑出鞘,一片“仓婴”之声,总算是把这乱象压了下来。   可每个将领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是贺穆兰真有事死在了这里,到时候面对他们的,不但是无功而返的败绩,更有京中那位陛下滔天的震怒。   到时候为了彻查真相,莫说赫连定,怕是连高深、陈节等人都不可能逃得过白鹭官的“手段”。   高深越想越觉得郁闷,他好生生在长安做个好人已经够憋屈了,搭上贺穆兰这条船原本也只是为了离开长安。现在他自己想通了,不愿意离开长安了,对贺穆兰的攀附之心也就没以前那么热切,更多的是想将他当成个可结交的朋友来看待。   花木兰平易近人,武艺高超,品性也十分高洁,高深和他相处的极为愉快。可就算再怎么愉快,这人要把他带到阴沟里去了,他自然是高兴不起来。   高深掀了帘子进了帐,见贺穆兰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而一旁的医官们还是在不停的讨论为何让她变成了这样,心中不由得烦闷。   “你们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你们不是说花将军要死了吗?为何到现在也没见有断气的迹象?是不是她只是暂时的假象,你们本事不济,所以看不出来?”   一个时辰前就说要死了要死了,一个时辰过了还是原来那样。哪有人“死”这么长时间的!   最先的那位太医令被问的一噎,模棱两可地说:“也许确实无事,只是憋闷到了,造成类似于中风的假象。不过将军天生神力,筋脉都异于常人,脉搏应该强健有力才对,此刻似有似无,脉相确实不太好……”   他说了一通废话,可躺在床上的贺穆兰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惊得猛然睁开了眼睛。   “将军,你怎么了,这医官哪里说得不对?”   陈节一直在旁边跪着,见贺穆兰猛然睁眼,不停地喘着粗气,立刻直起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   ‘你先天带有至阳之力,经脉异于常人,但你毕竟是个女人,至阳之力逐年增长,渐渐强盛,直到你的经脉无法再支撑,必会暴毙而亡。’   ‘最坏的结果便是你三魂分离,七魄无主,沦为不死不活之人……’   ‘不出五年,你必暴毙而亡……’   往日幻境里的一切一幕幕出现在贺穆兰的眼前,这样的痛楚……   这样的痛楚……   花木兰是曾有过的!   她怎么忘了呢!当年寇谦之做法,想要将她的神力转移,结果做法失败,她的力气不见衰退,到了后来之时越来越厉害,花木兰在家中就常常出现这种类似于高烧不起的症状,直到最后她穿了进来。   当年花木兰解甲归田在家中呆了一年有余,到她穿到现世,也不过才两年而已……   若算上她参军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若说这先天之气原本该在花木兰三十五岁时才达到极盛,最终让她暴毙而亡的话,那穿来的她无异于是个异数,在十八岁的身体里拥有了三十二岁的先天之气,以尚未成熟的身体承受了那般炽烈的力气。   那为何她十八岁的身体却承受的住,未曾爆体而亡?   是了,她曾死过一次,丢了三分之一的力气,怕是也多了三分之一的寿命。以花木兰的身体,若没有意外,她原本可以活许久的。   可昙无谶大师施展神术,莫名其妙的把她的力气还了回来,虽然对她来说如虎添翼,可到了如今,竟还是承受不住了吗?   难道这里并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世界?   还是她的魂魄真实,所以这先天之力无论如何都会随着她不停轮回?   原来无论如何,当这股先天之力在她体力酝酿了三十五年之时,都是她的神魂承受不住的极限。   再来一次,原来还是会死。   贺穆兰心灰意冷,根本无法再思索下去,哪怕陈节满脸担忧,还是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愿意睁开。   花木兰,你预感自己死期将至时,是不是和我一般,如此心灰意冷,如坠冰窟?   那时的你还有陛下为你逆天改命,而如今的我,即使是下一刻就死了,也不会再选择那条路了。   就算她能活,中年大变的拓跋焘,又要伤害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将军,你莫哭,到底怎么了……”   陈节咬着牙把贺穆兰眼角滑过的泪滴擦去,忍不住颤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那里不舒服?是不是很疼?医官!医官!你们想想法子啊!不能治病,止疼总行吧!”   几个医官面面相觑,只能无奈地垂下脑袋,满室皆是长吁短叹之声。      这一夜犹如让陈节和那罗浑等人回到了寇谦之全力施救的那一日,不同的是寇谦之是闻名天下的神仙,而他们的帐子里只有手足无措的医官,彻夜不眠的摸着脉搏,生怕她下一刻就断了气而已。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等到了天色破晓,黎明混沌之时,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恢复了正常的温度,脉搏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刚劲有力。   她甚至能一个人撑着地上,缓缓地坐了起来。   “将军!将军你没事了!”   “师父!天啊!上苍保佑!”   看着各种惊喜交加凑过来的脸庞,贺穆兰吐出一口浊气,再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活着,真好。   时间和空间对于上天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切的纷争、相斗、不甘、挣扎,哪怕是随之而来的和平和安逸,都不曾惊扰那通晓一切的慧眼。   在宿命的眼中,一个人从这个时代到了那个时代,从这个时间点到了那个时间点,和一只鸟从这个山头飞到那个山头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时辰之前,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之声,而一个时辰之后,她又重新感受到了血液归于经脉的涌动之力。   但贺穆兰知道,一切都已经开始发生改变了。   “将军?”   “师父?”   看着有些征然的贺穆兰,陈节担忧地建议道:“您好不容易转醒了过来,还是先休息休息吧,万一又犯了恶疾……”   “是,我该休息一会儿。”   贺穆兰的身体诡异的处于最强盛的状态,尤其是她的力气,已经到了当世无人能挡的地步。   之前她有多么痛苦,现在她就有多么痛快。   她慢慢扶着地起来,感受着身体重新归于她之掌控的满足。   “我去请赫连公,顺便道歉,昨夜让他受惊了。”   贺穆兰微微颔首,和帐子里每个露出见鬼表情的熟人们点头示意。   “该休息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允你们再睡两个时辰,天亮之后,我们立刻出发,前往胡空谷。”   贺穆兰叹了口气,丢下一句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话。   “我的时间,实在是宝贵的很。”   ☆、第334章 以权谋私   花木兰将军昨日被温泉里的毒气所熏,所以暂时不能动弹,所幸将军身体强健,毅力过人,硬是靠着自己硬撑挺了过来,此乃不幸中的大幸。   以上,是军医和虎贲军中所有人给出的解释。   由于这片温泉谷地确实弥漫着刺鼻的硫磺气味,而且昨日也有许多士卒泡的过了头,头晕眼花栽到水里,全靠被人拖起来才清醒的,所以这理由虽然牵强,却足以敷衍过这么多人了。   但对于陈节和那罗浑等人,是完全无法敷衍过去的。   可贺穆兰能说什么呢?难不成贺穆兰要说“我觉得我大概是快要死了,所以会出现这种魂不附体的状态。等我真的要死了,就嗝屁真的醒不过来了?”   所以她只能露出一副比其他人还要迷茫的表情搪塞过去。   军医和盖吴等人把她的脉相探了许久,发现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这些军医都认为贺穆兰虽然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最好回京后请国手寇谦之看看,以防是真的得了什么恶疾,或是被下了诡异之毒,无论是中了邪术还是邪毒,寇谦之都会通晓一二。   贺穆兰确实是要找寇谦之一次,不过却不是为了治病,而是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至于前世那种延命的法子,她是连试都不愿再试了。   昨夜虎贲军虽然兵荒马乱,甚至要靠高深的弹压才能安抚下来,可当贺穆兰洗漱穿戴好走出营帐,前往赫连定的营帐时,士气陡然一涨,似乎像是看见贺穆兰和阎王爷大战了八百回合,最终爬回了人间一般。   “将军,您果然无事!”   “我就说好人必有好报!”   “您这样的英雄,连天都不会收的!”   虎贲军各个喜气洋洋,争相传达贺穆兰无事的消息,直到贺穆兰进了赫连定的帐篷,还是有无数人也跟了进去,就为了看见贺穆兰能够好端端的说话。   赫连定这一夜过的非常不好。半夜里有士卒在帐外叫嚣,还有人远远地对营帐投石。若不是高深连夜带着长安卫将他的营地保护了起来,赫连定甚至怀疑睡到半夜会不会被人莫名其妙捅了刀子。   他一边诧异于花木兰的威望,一边又觉得事情发展的极为诡异,甚至后悔自己听了贺穆兰的怂恿后热血上头,居然跟了过来。   “赫连公,昨夜的事情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如果有造成的不是之处,请都算在我的头上,不要计较我的部将们。他们都是粗人,直率地很,我替他们向您赔罪。”   贺穆兰行了个重礼,惹得赫连定也坐不住了,连忙挑起来避让。   赫连定似乎也觉得这一切无稽至极,他摇了摇头,微微有些怒意:“虽说是我指引你们来了温泉,但也是为了好意。冬日酷寒,这里的山脚下尚有牧草,扎营自有裨益,可若是我是为了把你们拐到这里暗害于你,那就是无稽之谈。”   他声音渐高,“若不是花将军对我家有恩,我今日一定拂袖而去。哪怕我夏国破灭之时,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软禁于我,限制我的行动!花将军,此事一了,就算我已经还了你的恩情,往后休要再提昨夜之事!”   显然昨夜受到的羞辱已经让他彻底恼怒,贺穆兰知道赫连定不气的离开已经算是有涵养的了,只得连连苦笑。   “原本我也不觉得那是什么恩情,不过是恻隐之心罢了。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看了眼精神还算好的赫连定,又接着说:“不过天色亮,我们今日必须要赶往胡空谷,希望赫连公及早准备。”   赫连定没想到贺穆兰这么急,眼睛一扫她有些萎顿的气色,“你不干脆休息一天?昨夜你那般凶险,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贺穆兰身后的士卒纷纷称是,有的更是大声叫喊。   贺穆兰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这些士卒的喧闹,摇了摇头:“军情急迫,我们还是及早出发吧。我的身子不碍事。”   贺穆兰是主将,她下令虎贲军准备拔营,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赫连定自然是希望平定休屠人的叛乱,好让这些部族能够在夏国休养生息,这样一来,无论日后是用是打,至少实力不损。   大军开拔,虎贲军望着前面举着高高的将旗,看着骑着越影从他们身边昂扬而过的贺穆兰,犹如重新找到了定海神针。   加之昨夜温泉谷休息的充分,早晨的热水又省了不少时间,一群人出发的比往日要快的多,只不过到了中午时分,就已经到了胡空谷所在的白平地区。      “将军,这里怎么这么荒凉?”那罗浑放眼望去,沿途路过的村庄都毫无人烟,哪怕是大军经过,连一个出来看热闹的小孩子都没有。   贺穆兰派出了斥候前去刺探,却发现每个人家里都没有了人,不但没有了人,屋子里家徒四壁,连一块布都找不到。   贺穆兰心中有数,不是这些人害怕休屠人和平叛的军队打起来先跑了个干净,就是这些人已经被休屠人掠进了山里。   “看这里一点也不凌乱,应该是全部逃难去了。”赫连定极目四望,“杂胡和汉人混居之地,历来势不两立。一旦出现动乱,杂胡便会劫掠有田地的汉人,加之现在又是冬天,田地里的出产肯定都在家里囤着,真要乱起来,倒霉的还是这些人,所以他们干脆带着家当跑了。”   贺穆兰也叹了口气:“莫说人,连牛羊猪狗都没有,看样子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事,连藏家畜的地方都有准备。”   “我也曾剿过不少叛乱的杂胡,每次苦的都是这些乡民。若是他们敢帮了我们,之后杂胡回返,报复更狠。可逃的话来年说不定误了春耕,没了收成就会饿死;不逃连命都没了,连饿死的时间都没有……”   赫连定面色也是极冷。   “花将军平叛容易,怎么让这些吓破了胆子的乡民回来继续耕种,就是个难事了。”   贺穆兰一言不发,看着荒凉的村庄,重新抬起了手臂。   “大军继续前进!”   胡空谷在白平县外三十里的地方,是一处葫芦形的山谷。四周悬崖峭壁,毫无植被,只有入口比较平坦。而入口处偏偏狭窄崎岖,需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山道,才能进入第一处宽阔的地方。   到了第一处宽阔的地方也不算进入了山谷,这山谷既然是葫芦形的,自然是因为这处宽阔之地的后面又是狭窄的山口,直到最后的腹地,才是真正藏兵容人之处。   “胡空谷的腹地有草有树,也有水源,许多休屠人还在里面开了田。”白平县的县令指着胡空谷的入口给贺穆兰看。   “从入口的山道到里面的甬道都有人把守,两边的山壁上设有滚石和巨木,若是强攻,则一入山道就会中了各种陷阱。之前延普将军的副将想要替延普将军报仇,便是在这里着了道,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贺穆兰一直在一马平川的柔然作战,从来只有她利用天险设计别人,没有别人用天险对付她的,这一路过来,她早已经把胡空谷的地形图记的烂熟于心,可如何才能硬打进去,剿灭这支杂胡,还是毫无头绪。   “定公,以你来看,我们该从哪里突破?”贺穆兰得到的指示是先打怕了他们再行安抚,既然如此,自然首先要做的是攻破山谷,贺穆兰一看到那狭窄的山口就犯了难,便转头请教赫连定。   赫连定看了看胡空谷的地形,开口提点:“金崖想反,怕不是一天两天了。休屠人放牧的地方在安定附近,从安定跑到这里来藏身,可见他们经营胡空谷已久。胡空谷地势易守难攻,既然早有打算,少不得粮食也准备的充分,靠大军围困断其粮草,先被耗垮的倒是我们……”   赫连定见白平县令屡屡看他,心中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继续解释:“我和金崖的从弟金当川有些交情,待我写一封信,寻一勇士……”   “此番休屠人和羌人反叛,陛下十分震怒,命我先向休屠人展现我大魏的武力,然后才可招抚。”贺穆兰心中苦闷,“大军先在葫芦口扎营,待我看过四周地形,再做安排。”   贺穆兰一声令下,大军在葫芦口外扎了营。虎贲军人数不多,不过是五千人而已,胡空谷虽小,谷内至少也有几千人之众,防守五千虎贲军肯定是绰绰有余。   那县令见贺穆兰不愿去白平县扎营,反倒在胡空谷扎营了下来,再三劝说无效之后,只好答应了会送粮草过来,带着一干衙役离开了。   “那白平县的县令不对。”赫连定淡淡地说道:“他听到你要先打再招,脸色整个都变了。”   “不仅如此,他似乎认识你。”贺穆兰脸上也带着嘲讽的笑容:“我又未曾戳破你的身份,他却屡屡看你,似有观察之色。你说写信的时候,他眼睛连眨,沉不住气的很。”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很快慰。   贺穆兰召了几个虎贲军过来,命他们换成普通百姓的衣服去白平县里打探,尤其是到了晚上,一定要看住白平县衙。   几个斥候得了命令,换了衣服揣了些散碎的铜钱银子离开(夏国用铜钱),骑了快马前往白平县。   而贺穆兰则跟着赫连定一起,绕着那胡空谷寻找可以攻破之地。      “大王大王,谷外来了好多人马!”   金当川脸色大变地冲进木屋,惊得屋内众多休屠人纷纷站起。   “你别慌,到底是怎么回事!”   休屠王金崖带着硕大的耳环,手臂上缠着许多金钏,一站起身来,叮叮当当作响。   “谁知道怎么回事!”金当川年约二十出头,长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倒比他那精瘦的从兄看起来更加威武。   可认识金崖的人都知道,此人能坐稳休屠王的位子,靠的是脑袋而非拳头,所以即使金当川长得魁梧人又武勇,还是心甘情愿地唤金崖为“大王”,连“兄长”都不敢喊。   金当川和金崖是同一个曾祖,但不是同一个祖父,所以才是“从兄”、“从弟”。金当川好闯荡,休屠人未反之前,他还在夏国内当着一个小小的官职,休屠人一反,金崖召了他回返,他立刻就弃官回族,和金崖一起杀了安定的将军延普领着族人退守了胡空谷。   众人之中,只有他在夏国当过武官,知道正规军的底细,也略懂一些排兵布阵的本事,所以两道隘口的防卫全是他带着族人负责,外面的哨兵一看到有大军靠近,飞速就报给了他知道。   “费连那家伙根本就没有说过有这么一支人马要来这里!那个王八蛋,收了我们这么多好处又不办事!”   金当川恶狠狠地开骂。   “左贤王稍安勿躁。”一个年级较大的休屠人摸了摸胡子,“费连帮我们隐瞒胡空谷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延普的副将追来,也是他报的讯。若是胡空谷暴露,他也没有好下场,所以绝不会隐瞒不报……”   金崖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费县令大概不是不报,大概是这支人马来的太突然,他找不到机会派人入山。你可看到来的是哪位将军?挂的是什么旗?”   “不是匈奴的旗子,不是鲜卑人就是汉人,旗号是一只虎头,至于写的什么,刚刚离得远,看不清。”   金当川一看到人马来了就过来回报,哪里注意到底是谁的旗子。   “做事不要这么毛躁!待全部打探清楚了再回来禀报。”金崖挥了挥手,“叫兄弟们都警醒一点,说不定这山下的军队是大军的先锋军,若真是这样,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虚张声势!”   金当川被训了一句,立刻面红耳赤地又往山上跑去,等他离开木屋,屋中的长老们才堆出满脸愁容。   “谷中粮食只够吃四个月的,就算再如何节约也不过半年。若不能撑到春天耕种,我们都要饿死了。”一位官位是“左大当户”的长老满脸忧色:“若是打起来,前面作战的儿郎总要给他们吃饱,这么一来,食物更是不足。”   金崖退守胡空谷也是无奈,当初羌人和神秘来访的刘宋使臣虽给了他们大量的金银,但这寒冬腊月,一群休屠人到处购买粮食太过可疑,他们也就搜集的不多,导致现在空有金银没有足够的粮草。   “不行杀马!在胡空谷用不了马。”金崖脸上都是凶光。“还有我们劫掠来的汉人,能种田的就留下种田,不能种田的就不要浪费吃的了!”   “杀了马,若真不敌,我们连逃出去的办法都没有了。”   难道靠脚跑过敌人吗?   “你们还想着逃?”金崖冷冷一笑。“休屠人是存是亡,全看我们能不能撑到鲜卑人觉得我们难啃。若是我们真的不敌,劝各位趁早死了逃跑的心,抹脖子自尽说不定还少受些罪。”   金崖看着坐立不安的长老们,脸色更为刚毅。   “若能撑到他们铩羽而归,自有使者前来和我们谈条件,到时候收税也好,放牧也好,才算是有了谈判的本钱。我们不闹的时候,可有人问过我们的死活?要想过上好日子,只能靠自己去拼!难不成跪地祈求别人给我们一口饭吃?”   这些长老们年纪已大,但他们身后的年轻人听了休屠王的话各个都神情狂热,恨不得大声叫好。   就在满屋子气氛热烈之时,金当川又气喘吁吁第跑了进来,大声叫了起来:“不好不好!来的是花木兰!是杀了柔然可汗的那个花木兰!”   “花木兰?是谁?”   金崖带着族人在关中放牧,对于北地之事不太了解。鲜卑人虽占了夏国,但休屠人和鲜卑人语言不通,和汉人也怎么接触,是以花木兰名头响亮,满屋子里人却莫名其妙。   金当川在夏国做过官,当即把自己听到过的花木兰事说了一遍,只是他口才确实不行,听到的也是不知传过多少回的,自然没有那么真实。   “你说他一个人能扛起一只牛?我看他们是吹牛皮哟!”   “一手撕了柔然可汗?还几万人里杀进杀出……”一个长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你也能信?一人一口痰也淹死了!”   金崖听到那些浮夸的事迹更是脸上带笑:“看样子应该是哪个人想给他立名,让他好升官,就是牛皮吹的大了点,都要撑破了。”   金崖就怕来的是宿将或者拓跋氏的宗室亲自带兵前来,宿将谨慎,很可能花半年甚至一年和他耗着,而拓跋氏的宗室一旦受了挫败,那就不是一支人马,很可能是十几支人马全面包围前来找回脸面了。   待知道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刚刚成名、只有几千人马的小将,哪怕说他是天神下凡,金崖也不放在心里。   “区区几千人而已,攻不破我的胡空谷!”      贺穆兰派了军中的斥候前往白平县,守着白平县衙,还没等到半夜,这些虎贲军就抓到了两个偷偷摸摸跑出县衙的衙役。   黑山的斥候都是贼精贼精的家伙,他们在白平县抓了两个衙役却没有立刻出城,倒是等到深更半夜才翻了城门(这城得多矮︿( ̄) ̄)︿)回到军营里,将他们绑到贺穆兰面前。   那两个衙役一进了虎贲营就已经吓软了腿,待被绑到贺穆兰面前时已经抖得像是个筛子,连话都不敢说出口。   斥候们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一封信并一些杂物,杂物自然是笑纳了做这趟跑腿的辛苦钱,那封信直接交给了贺穆兰。   贺穆兰开了信一看,竟是匈奴文,便递给了拓跋素派来的通译。   这通译一接到信便脸色大变,待看到后来,竟有些握不住信函。   “花将军,那白平县的县令通敌!胡空谷里的粮食,是他买了送进去的,他还一直给休屠人偷偷通风报信,以索取金银作为好处……”   那通译是匈奴人,不过是魏国出生长大的,自然对夏国和休屠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只觉得这县令面目可憎。   “果真如此!”   贺穆兰怒。   “他胆子也真是大……”   赫连定笑。   那通译将信的梗概说完后,便开始从头开始逐字读信。两个衙役显然也明白大事不好,有一个下身一湿,竟尿了裤子晕了过去。   另一个却是胆大,不但开始求饶,而且还愿意戴罪立功,将一切事情都和盘托出。   贺穆兰最缺的就是时间,没空慢慢墨迹,一听到那胆大的求饶,立刻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哦,你要戴罪立功?”   她低头对他露出残酷的一笑。   “说来听听。”   ☆、第335章 混入谷中   不光是魏国,整个北朝最大的问题都是吏治不清。魏国因为有军户制和地方宗族的干涉,至少百姓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而夏国虽有俸禄,可那有跟没有一样,所以官员如果不贪腐,根本就生存不下去。   那位姓费的县令原本也过的十分清贫,因为白平县根本就没什么出产,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致富之道。由于离长安近,白平县的富人也都是直接往东前往长安发展,不会在白平多留,行商更是连进都不进白平县,所以这位费县令考绩不好,连连留任,已经在这里有很多年了。   费县令真正开始发家,就是从休屠人开始经验胡空谷开始的。这位县令根本不管休屠人要这破山谷干什么,对方提供贿赂,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休屠人无法自己去买粮委托费县令买粮,费县令也都每次抽个三成作为报酬,毫不问缘由。   等休屠人反了,开始躲到胡空谷里,费县令才开始害怕。可他已经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要休屠人被抓了,总是要把他供出来的,于是这位县令每次都会提早通风报信,延普的副将为何会死于埋伏,便是如此。   贺穆兰平生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之人,为了一己之私,甚至可以不顾百姓和同僚的安危。这位县令的命运在贺穆兰彻底对费县令厌恶之时就已经决定了,想来拓跋焘只会更加憎恨此人,绝不会想着放过他。   这两个衙役之所以急着戴罪立功,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条进入胡空谷的密道。表面上看,胡空谷只有一个入库,就是那个葫芦口,可若是只有一个葫芦口,费县令的人又怎么可能绕过那么多大军的眼睛明晃晃的的进谷中去?那密道便是两方交易的关键。   胡空谷易守难攻,唯有一个缺口,便是在右方的百战崖。崖中有一栈道,休屠人吊了一个木制的吊篮,用于运送盐巴和其他山谷无法自行生产的日用品。   若是站人的话,堪堪可以承受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费县令和休屠人有约定,若是他的人派人来的,便在那吊篮下面吹响鸽哨,上面日夜都有人值守,听到鸽哨之声,就会把那吊篮放下来。   山越一带的蛮人惯用吊篮和悬崖作为守山的据点,可休屠人也是以骑兵为主,竟然也想出这个法子,可见胡族之间互有联系的传言一点都不假。   贺穆兰和赫连定一听胡空谷还有一处缺口,顿时笑了出来。他们都知道胡空谷之战大局已定了。   “花将军只需找两个武艺高强、性格可靠的勇士趁着夜色上去,然后想法子结果了上面吊车把守的休屠人,便可以用这吊车和吊篮运上去几百虎贲军。”   赫连定知道一次只能运两人耗费的时间太长,时间太久总还是会被发现的,所以只把人数定成了几百人,“这几百人混入胡空谷中,和外面攻打山谷的胡空谷里应外合,一定能将胡空谷拿下!”   “我倒觉得直捣黄龙比较好。”   贺穆兰想了想,用了一个更险的法子。“如今我们大军压境,胡空谷里所有的壮年和能作战的人肯定都布防在胡空谷两道隘口之间,后方腹地却不见得会有那么多人看守。我们只需找到休屠王金崖和一干休屠‘官员’所在的地方,将他们一举成擒,必定能迫使他们投降,连打都不用打了。”   “这……这未免太险。我们不熟悉胡空谷里面的环境,若是未杀入腹地就先惊动了谷中的休屠人,倒时候里外一起夹击,混进去的人倒成了瓮中之鳖了。”赫连定连连摇头。   “我不赞成。”   如今他的命宝贵的很,不但关系着西秦的归向,而且他的妹妹和儿子还等着他撑起门户,绝不可陪着花木兰一起涉险。   她的办法虽好,但终归是年轻人,不懂得“以正立,以奇胜”的道理,可以用奇袭做为突破口,可如果全部都靠奇计来获胜,最终只会死于险地之中。   赫连定在沙场征战十几年才越发明白这个道理,他生性自负,不愿和花木兰解释自己的担忧,只是表达出自己并不赞成的意思。   “赫连公,谁说我们没有熟悉胡空谷路径之人?”贺穆兰笑了笑,指着那两个已经吓傻了的白平县衙役:“这二人经常来谷中报讯,说不得还帮着送过粮食,哪里会不认识谷中的道路?有他们引路,一定能找到金崖的住处!”   那两个人吓得半死,摇头的摇头,哀求的哀求,均说自己对路不熟,之前都是有休屠人带路云云。   贺穆兰突然想起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随手拉过一个卢水胡人,在他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伸手探入了他的怀里。   一旁的陈节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眼神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流氓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一般。   而那卢水胡人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掌探入他的胸口,这位花将军以两根手指在他身上最油腻的地方搓了搓,又搓了搓,搓的他鸡皮疙瘩直起。   ‘没听说过这位将军喜欢男人啊……’   那卢水胡人愁着脸。   ‘我被这么揩油,是不是该挣扎挣扎?可若我挣扎了,别人会不会笑话我小题大做?花将军会不会丢了脸面?’   那卢水胡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贺穆兰已经微微蹙着眉头从他怀里弄出两个泥丸子来。   她走到两个衙役面前,伸出左手,用大力捏开一个衙役的下巴,将其中一个丸子扔了进去,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泥丸进了肚,这才把他的下巴放开。   贺穆兰又在另一个衙役身上如法炮制,两个泥丸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两个衙役只觉得一团又臭又腻的东西滑入了他们的食道,然后直接进了肚子,喉间全是恶心的感觉,胃中也似有烧灼,顿时吓得浑身都在哆嗦。   “我这些部将之中,有几个是杏城的卢水胡人,最会用毒。刚刚我给你们吃的,是卢水胡人的不传之秘,名曰‘一日断魂丸’。你们今日服了此药,若明日的这个时候没服解药,便会七窍流血、浑身经脉疼痛而死……”   贺穆兰长得貌不惊人,却一直以严肃正直的面目示人,所以她说起吓唬人的话来,竟一点都不像假的,莫说这两个衙役,就连那个被搓了泥的卢水胡人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秘药不小心被贺穆兰掏了出来。   赫连定和杏城的盖天台颇有交情,自然知道卢水胡人没有这样的药,只有一种见血封喉的毒液,可那药吞下去是没用的,所以贺穆兰只能是吓唬人。   果不其然,赫连定看见贺穆兰悄悄把手指在背后的衣服上擦了几擦,心中顿时觉得这位将军再怎么厉害,也果真是个年轻人,有时候行事实在是可爱的很,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匈奴通译翻译过之后又接着用匈奴话补充:   “你们放心,花将军还想要留着你们带路,绝不会轻易杀了你们。你们好好效力,争取戴罪立功。费县令才是主犯,你们充其量不过是被胁迫的,若你们表现的好,花将军自有回报。”   这番话正说到了两个衙役的心里,贺穆兰和赫连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唱的这两人恨不得跪在地上认贺穆兰为干爷爷,当下如竹筒里倒豆子一般把百战崖上方是什么情形、有几个人守卫、几个时辰一换班云云都吐露了个干净。   大事既已确定,贺穆兰立刻召了虎贲军的将领确定上崖的人选。   原本贺穆兰是准备做那个第一个上崖之人的,毕竟她武艺最高,可是之前她在温泉无缘无故晕倒不醒的事情还犹如阴影一般盘旋在众人心头,是以她提出她先上崖放倒那些侍卫,竟所有人都不同意,包括从不忤逆她的那罗浑和陈节。   贺穆兰为了稳定军心,最终选了那罗浑和卢尔泰第一个上崖。那罗浑武艺出众,卢尔泰机变老练而且懂休屠人说的匈奴话,他们二人上崖最是合适。   休屠人两个时辰换一次值守之人,谁也不知道他们上去之后会不会遇到换班的人,所以只能尽快将人都拉上去。   时间有限,贺穆兰不可能派太多的人进入山谷,跟她进谷的都必须是精锐之师,贺穆兰选了虎贲军中一百五十个精锐的士卒,加上盖吴这边选出的十个卢水胡人,总共一百六十多人,能上去多少个是多少个,上去后以响箭为号令,待行动成功便寻个高处发射响箭,山下的虎贲军若是听见,便齐齐发动攻势。   赫连定不愿进谷,便被贺穆兰留下来协助高深率领虎贲军,若贺穆兰真陷在里面,以赫连定和休屠人的交情,说不定还能干涉一番。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花将军,你打仗向来这么……”赫连定想了想,没用鲁莽这样的辞藻,“……这么,惊险吗?”   贺穆兰闻言苦笑。   若是可能,谁不愿意稳稳的打仗?要么围而不攻,要么大军逼近,把胡空谷里的人拖死自然是最好。   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且要不了多久,白平县令和休屠王金崖就会发现情况不对。   战场上的机遇一瞬即逝,若不抓住,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打下这座山谷。   “赫连公,兵无定势,水无常形,我这只是在最合适的时候选择了最容易成功的法子。我也知道我若在山下坐镇指挥是最稳妥的,可若我一直在大帐中做我的将军,又怎么能够服众呢?”   贺穆兰只得为自己冒险的举动做出合理的解释:“你不知道,我国的那位陛下,最爱的就是身先士卒,做你这种‘以身犯险’之事。我大魏精锐无坚不摧,概因武将不怕死而已。”   贺穆兰漂亮话说完,便带着一干点出来的虎贲军和通译等人准备出发,整个虎贲军动作隐秘的跟着贺穆兰离开主营,一群人脱去笨重的甲胄,只带着最趁手的武器和轻便的皮甲,趁着无边的夜色,朝着胡空谷的东边而去。      半夜赶路的过程是寂静又让人压抑的,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的危险,但因为有贺穆兰亲自前往,这种压抑的氛围才不至于将这些人紧张的神经逼的更加紧迫。   两个被胁迫来的衙役一边走一边抽泣,他们是真的以为自己中了毒。而且即使没有毒,他们也知道跟着这一群疯子去擒拿贼首有多么的危险。真打起来,对方可不管你是不是费县令的人,一通乱箭下来,射也射死了。   陈节一直悄悄的跟着贺穆兰的身边,见她的表情比往日更加严肃一些,忍不住一愣,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当初征柔然闯崔府,他家的将军也没有过这种势在必得的坚毅表情。如今不过是趁夜悄悄溜入胡空谷,又算不得什么以一敌百的硬仗,他为何又有这样的表情?   不对,不是他了,该称呼“她”才对。   想到这里,这几日被恶疾和胡空谷战事弄的大脑一片混沌的陈节终于想起了温泉时看到的场景,忍不住又想亲近贺穆兰又怕亲近贺穆兰,左右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这才压低了声音凑到贺穆兰身前。   “咳咳,将军……”   陈节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小声地问她。   “卢水胡人真有那种药?”   盖吴和他感情这般好,他怎么没说过卢水胡人有这种药!   贺穆兰在若干人脸上看了许久这样的表情,哪里不知道陈节现在想接近又怕接近的想法,听了他的问话,若无其事地低声回他:“哦,你说那个。卢水胡人不洗澡,我搓了几个泥丸子。”   这话一说,陈节立刻呆若木鸡。   他怎么也无法将自家英明神武冷静稳重的将军,和搓个泥丸子骗人是剧毒的那种人联系在一起,愣是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被盖吴推了一把,才又连忙疾奔几步,又跑到贺穆兰身边。   “将……将军……你这样太……”陈节抓耳挠腮,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合适的词来,最后只能一瞪眼:“你竟亲自伸手去那卢水胡人胸口去……去……”   他憋红了脸。“你不觉得脏吗?你要吩咐一声,我去搓就是了。”   “其实我并没有当真,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罢了。”贺穆兰一叹气,若是平时的自己,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无厘头的事情来。   说到底,不过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有许多事情未成,心中太过烦闷罢了。以至于她甚至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的存在。   陈节一想到贺穆兰“最近心情不太好”的原因,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贺穆兰侧头看向陈节。在月色下,陈节的眼睛亮的惊人,而他年轻的脸庞上不知为何升起了红霞,走的跌跌撞撞。   “陈节……”   “嗯?嗯,将军我在。”   “陈节。”贺穆兰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脚步不停的往前。“我知道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啊?啊!”陈节惊得左脚绊右脚,一跤摔在了地上,惹得左右之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贺穆兰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他在地上一把拉了起来,两人身子接近之时,贺穆兰压低了声音。   “你放心,我不会杀人灭口。”   “什么?啊,将军,我从没这么想过!”   陈节连连摇头,继续解释:“我只是吓到了而……”   “那天的事情,你就当看错了,把它忘了吧。”   贺穆兰松开握住他臂膀的手掌,表情淡然。   “这种事情,你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知道了。”   陈节低下脑袋。   “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说出去的。将军就是将军,我明白。”   “哪里有这么严重。”   贺穆兰轻笑。   “我只是怕你想太多,一天到晚想着要对我负责,或者要我对你负责什么的。毕竟我看过你……”   “将军!”   陈节恼羞成怒地大叫了起来,眼睛亮的惊人。   “别说了!我肯定不会乱说!不乱说话不行吗!”   “哈哈哈,陈节,你们是不是又在聊黑山客店那晚的事情?哈哈哈哈哈,你们聊的那么开心,怎么不带上我!”   蛮古听到贺穆兰说起什么让陈节跳脚的事情,直觉就觉得是黑山城客店那晚的事情,顿时大笑了起来。   往胡空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危险,以至于赶路的众人心中都沉甸甸的,正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一听到蛮古这里有八卦,各个都生出了兴趣,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蛮古,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快说快说,别吊人胃口!”   蛮古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做出了诡异的表情。   “话说有一日,正如今日这般月黑风高,我们随花将军住宿在黑山城的一家客店里。那客店里有一个娇俏的寡妇……”   “啊啊啊啊!”   陈节一声惨叫着打断。   “别说了!”   “娇俏的寡妇?嘿嘿,是不是看上陈节俊俏了?”   “呸,要看也是看上我们花将军,谁放着花将军不要看上一个亲兵!”   “亲兵怎么了,老子也想当亲兵,我们家将军虽然威武,若论长相,还没陈节俊俏呢!寡妇爱俏没听过吗?”   贺穆兰心中原本也有些紧张,听到那件事情,顿时放松了不少。莫说贺穆兰,便是那两个一直在哭的衙役都不抽泣了,竟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那“俏寡妇夜会情郎”的故事。   陈节急的直跺脚,恨不得把蛮古的嘴巴撕烂。可蛮古是什么人,身影三下一闪就闪入了一群虎贲军士之中,继续轻松地说了起来。   “那寡妇要会什么人,我倒是不知道。只知道她和陈节说了几句话,做了几件事,陈节就跑到自己的房间里……”   “啊啊啊啊!蛮古我要杀了你!”   陈节大叫着离开了贺穆兰的身边,朝着人群里的蛮古扑去。蛮古嘿嘿笑着又往里面跑,其他的虎贲军有意听完这段深夜的段子,不但明里暗里的挡住陈节的脚步,还给蛮古眼色、笑着叫他继续。   “快说!”   “那寡妇是不是说了什么情话,和陈节一起进了房间?”   蛮古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继续说道:“话说陈节年轻气盛,一回到房间,将那裤子褪了个一干二净……”   “啊啊啊啊!将军你快管管!将军我求求你了,让他住嘴啊!”   陈节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群士卒一边催促着蛮古,一边呼吸急促的咽着口水,似是等着什么“俏寡妇被翻红浪”之类的故事。   这种段子和议论是往日里黑山男儿夜晚的成人保留节目。他们都是从黑山来的,黑山苦寒,不像各地的卫戍部队还能经常见到女人,对女人的猜测和幻想也越发变得荒诞而香艳,许多男人兴致勃勃说过的“艳遇”,只要通点人事的都知道是假的,纯粹是吹牛。   可无论吹牛吹得多么稀奇古怪,还是有许多兵士愿意听。甚至从关内来的春宫图或者类似的小册子,在边关都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贺穆兰早已熟悉了这样的氛围,她甚至无数次被邀请过参加这样的夜话。她是现代人,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各种那啥啥也见了不少,这些男人似乎能让全身火热的荤段子对她来说就像是小学生们讲笑话,所以听也就听,很少发表议论或者拆穿他们。   这群男人们有许多和陈节一样都未通人事,所以一个个红脸的红脸,咽口水的咽口水,一边催促蛮古继续说,一边抬眼用眼神哀求贺穆兰不要制止。   陈节眼泪真要下来了,蛮古却坏笑着继续说:“陈节回了房,那寡妇却没有进去……”   “好了,快到胡空谷了,都住嘴吧。”贺穆兰怕陈节直接扑街,也怕蛮古说多了坏了寡妇的名节,出声打断了这段夜话。   不过拜这群人吵闹的福,她之前压抑的心情总算是已经放松了不少。   “将军,莫这样残忍!”   “啊……将军让蛮古说完吧!那寡妇后来怎么了啊!”   “就是就是,没进去到底去了哪儿?”   “收声!快步前进!”   贺穆兰板了脸,眼神如电光一般扫过众人。   “等金崖被擒了,随你们怎么玩笑,现在给我打起精神准备上崖!”   “是!”   陈节逃过一劫,一路小跑着回到贺穆兰身后,蛮古也是一般。陈节看到蛮古咧嘴怪笑,咬着牙捏紧了拳头,最终也只能“哼”了一声,低着头只顾前进。   也许有这段插曲,众人赶路的步伐轻快了不少,百战崖瞬息间就到了眼前。   这山崖并不陡峭,只是那片山壁平滑无比,就像是后世采石场的炸药将山炸秃了一块似的,根本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   夜晚漆黑,能见度不高,贺穆兰犹疑地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可以值守的地方。   “上面真有人?”   贺穆兰指了指远处的山崖。为了防止上面的人发现下面来了人,贺穆兰并没有靠近附近。   其中一个衙役大概觉得贺穆兰带着的人不是那么穷凶恶极,对自己能活也抱有了期待,连忙指着贺穆兰手中的那个鸽哨猛地点头。   “这个哨子是休屠人给我们的,将军找个人在下面一吹便知道了!”   那罗浑和卢尔泰早已经换了衙役的衣衫,两人奉命取了鸽哨,一路小跑到那山崖下方,拿着鸽哨吹了起来。   鸽哨的声音并不大,只是胜在清亮。可此时却是半夜,鸽哨之声立刻惊动了上方,没有一会儿的功夫,上面传来一阵轱辘滚动的响声,由于夜静,隔着老远都听得见动静。   “成了!确实有人!”   陈节兴奋地一挥拳。   “成败与否,就看那罗浑和卢尔泰的了。”   贺穆兰运足目力,直盯着那片山崖。   轱辘滚动的响声之后,从山崖下掉下一个大篮子。说是篮子,倒像是水桶上缠着藤蔓一般,看起来颤颤巍巍,若是胆小的,甚至都不敢进去。   卢尔泰和那罗浑自然不是胆小之人,两人拽了拽绳子,大约是觉得很结实,便一齐站了进去,又吹动了鸽哨。   鸽哨声再响,轱辘继续转动,两人连同那原始电梯一齐往上升去,速度极为缓慢,大概拉它的人需要很大的力气。   贺穆兰等人在下方又紧张又期待的等了约有一刻钟有余,心中甚至已经升起了不好的想法。   好在贺穆兰所托之人不负众望,在崖上传出些嘈杂的动静之后,没有一会儿,那篮子连同吊桶又滑了下来。   那罗浑和卢尔泰之后便是蛮古和盖吴,等他们上去了,盖吴又跟着一次吊篮下了下来,对着贺穆兰招招手。   “师父,上面就四个人,已经被那罗将军和卢尔泰杀了。时间急迫,您先上吧。那轱辘不太好用,拉一个人实在是费力。”   贺穆兰听到这里,心中总算是大定。   她安排了剩下来的人两人一组,以之前安排好的顺序依次上去,两个衙役在上面的人有了二十人之后再押送上去,以免人手不够而逃逸。   贺穆兰安排了一番后就踏入那吊篮,盖吴摇了摇绳子,上面的轱辘又转动了起来。   古时候的人虽已学会了使用滑车,但不可能如现代人那般使用多组滑轮组,器械自然很是粗糙,这百战崖上的滑车,应当耗费了休屠人不少人力物力,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们造的。   这吊篮吊桶二合一的载具被山风一吹,竟在晃晃悠悠地颤动,像是马上要散架一般,贺穆兰饶是胆子极大,站在这吊篮里,也不免在脑海中产生诸如绳子突然断了、吊桶突然散了一般的幻想,一时间双腿竟然有些无力。   盖吴比贺穆兰还害怕,几乎是半蹲着站在里面。贺穆兰原本还在胆怯,见到这个弟子这般害怕还要强撑着下来接她,忍不住往双腿用了用力,强迫着自己注意他处,安慰他道:“你也别害怕,我看这吊桶内壁光滑,休屠人应该经常用它,既然经常用,大概安全是没问题的。”   盖吴一边点头,一边大着舌头说:“师父,你你你别担心,我我不怕……”他捏了下大腿:“师师父我还是不说话了,我我我腿麻……”   两人一路被拉了上去,直到突然听到“咣”的一声,那吊桶剧烈一震,左右摇晃的厉害之后,从山壁上举着火把跑出两个人来,伸出手要来搀扶他们。   正是卢尔泰和蛮古。   这时候贺穆兰才借着火把看清了山上的情况。难怪山下看不清百战崖上的动静,这里竟是一个向上的斜坡,外面高里面低,拉绳索的人在山崖边往坡下跑才能带动滑车,把吊篮提上来,然后将绳索系在下面的重物上。   可正因为如此,吊车和山崖不在一个平面,竟还有一小截距离。贺穆兰大着胆子探出身子往前一跃,山壁边的蛮古和卢尔泰齐齐伸出手来把她往回拉,这才带回了山壁上。   另一边的盖吴刚刚已经受过一次惊吓,没有坐过电梯的古代人见到这种原始简陋版电梯简直面无人色,盖吴几次趴在吊篮沿上,竟不敢迈腿。   最后是贺穆兰站到了山壁边沿,对着盖吴温声哄道:“你只管往下跳,你知道师父的力气,一定把你接住就是!”   盖吴对贺穆兰满心崇敬,哪怕为了不让她看清也要跳的,只能闭着眼睛,找准了位置往下跳。   贺穆兰上前一步,伸出手来碰到了盖吴的身体,借着自己巨大的力道把他往里面一带,盖吴便落到了这边的地上,滚着滚着下了坡去,好半天才站了起来。   贺穆兰安全上来了,接下来的时间半点都不能耽搁。这是斜坡,必须有两个人在斜坡下拉,两个人在斜坡上接,否则都会有危险,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山崖上有四个人值守的原因。   如今上面有了五个人,总算是可以放心了。盖吴和卢尔泰负责拉那滑车,蛮古和那罗浑在山崖边接人,贺穆兰站在斜坡和山道之间站岗放哨,注意换班的动静。   正如贺穆兰所想,这滑车结构简单,所费的力气不小,所以吊篮的速度才会这么慢。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这滑车竟只吊上来十来个人,离贺穆兰所想的几十人还差的极远,再这么下去,等换班的发现这里出事了也没上来多少人,更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摸进去。   贺穆兰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几个军士,突然离开了山道旁边,走到了那斜坡下,指了指山道。   “你们两个歇歇,去那里看着吧。”   “咦,将军,那什么人拉车?”   换班的军士满头大汗,连连摇头。   “不累的,我们再拉一会儿,换人来拉!”   “不用了,你们过去吧。”   贺穆兰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的卷起袖子。   “这里先交给我。”   贺穆兰在掌心缠了几道身边常备的绷带,一把拉住了滑车的绳索。   “将军……”   她看着两个怔愣住的虎贲军,也不解释,只在手中用力,那滑车立即飞快地滚动了起来。   “天啊!”   “我的老天!”   贺穆兰用着力往坡下疾走,很快就将那根绳索拉到了巨石坠物的旁边,将绳索系在那石墩上。   吊车的那一头,两个虎贲军已经被陡然加速的滑车吓得软倒在吊篮里,无论陈节等人怎么破口大骂都迈不出步子。   他们的脚已经都软了。   贺穆兰却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皱着眉头扫了眼还在原地发愣的力士,以及远处半天站不起来的虎贲军,冷声说道:   “你们的速度太慢了,立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发愣的力士吓得一激灵,立刻跑去山道那边了。可两个吊篮里的虎贲军依旧脸色苍白,磨磨唧唧。   贺穆兰口中发苦,只能跑上斜坡,将两个虎贲军半拉半抱的从吊篮里拽了出来,摔在斜坡上,让他们摔了个清醒。   “别墨迹!”   贺穆兰的神情在夜色中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我的时间很宝贵!”   ☆、第336章 怒火中烧   “天生神力”。   这四个字,在没有热兵器的年代,足以让全天下的男儿为之动容。   若贺穆兰此时站在街头喊一嗓子,谁能有天下无敌的力气,但是三十五岁就会死,恐怕绝大部分男儿都愿意。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三十五岁之前,若有贺穆兰的身手和力气,换成任何一个有些野心的人,都足以搅的天下血雨腥风,或是成就一方霸主威名。   哪怕是此时的贺穆兰,若你要让她以散尽自己的武力为代价获取活命的机会,她肯定也是选择去死。   她要做的事情太困难,以至于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范畴,若她失去了自己的力量,又如何帮助拓跋焘成事呢?   所以贺穆兰的时间很宝贵,宝贵到她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的地步。   而这种急迫感表现在贺穆兰身上,就是她开始变得不近人情了。   好在虎贲军的大部分士卒虽然是从黑山大营调来的,但对这位名动天下的将军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以至于贺穆兰表现出甚至有些残酷的一面时,他们只是绷紧了那一根弦,生怕自己被将军厌弃。   除了陈节等人以外,其他人看到贺穆兰以一种可怕的效率将虎贲军们全部拉上来时,只为她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道和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而折服,甚至有不少人露出了狂热的表情,在心中发誓这辈子都要跟随与他。   强者,绝对的强者,先不说心智,就这种绝对的武力,已经足够让虎贲军们全身心折服了。   “吐完了没有?”   贺穆兰活动了下已经开始有些酸痛的肩膀和手臂,“吐完了就准备好家伙,我们要去找金崖了。”   在她的脚边,躺着四个前来换岗的休屠人。这个山崖大概离谷内有一段距离,所以这几个见势不好想要跑回去搬救兵的人还没跑几步就被解决掉了,而贺穆兰站在山道上往下看,根本半点人烟都没有。   从贺穆兰开始出手拉人到解决掉这一次来换班的四个休屠人,总共拉上来八十几个人,每一次换岗之间是两个时辰,所以他们能用的时间也只有两个时辰。   总共有一百六十人,但最多只能运上来一百个,剩下六十多个人只能在山崖边待命,把守住这个可能逃生的出口。   贺穆兰只留下三个人继续在山崖边运兵,便带着一百多个人往山道下走。其中就包括那两个认识道路的衙役。   这两个衙役已经被贺穆兰的可怕吓到了,对待贺穆兰比伺候爹娘还要顺服。他们每次都是从山崖这边上来的,所以带起路来轻车熟路,还能避过几道岗哨,轻而易举就进入了第二道隘口和腹地之间。   “百战崖不在谷里,是在第二道关卡边的山崖上,所以要去找到休屠王金崖,还要再过一道关口。”衙役在漆黑的夜色中小声说道:“不过大部分人都在最外面的葫芦口,这里的人不多。第二道关口有竹刺的机关和陷阱,我带你们去几处人少的地方,骗他们开门,你们等守卫死了再进去。”   “将军,我去吧。”那罗浑看了看那关隘,确实如衙役所说易守难攻,而且都在高处,一百多号人一起冲过去肯定被人发现,但是把放哨的守卫干掉再混进去却是可以的。   贺穆兰的目力极好,站在不远处看了最近的一个哨楼,突然转身对陈节说道:“把我的铁弓拿来!”   贺穆兰的弓箭平时都是背在陈节身上的,陈节闻言顿时乖乖把弓捧了过来,交予贺穆兰之手。   “将军要在这里射?可是实在远了点吧,这都有一百八十步了……”   陈节从黑山就跟着贺穆兰,自然知道她远射的本事极为高明,连库莫提都没有她这种本事。   但只要是人,总有人力不及的时候。这位将军的极限,便是一百六十步。   贺穆兰拔了几根头发,在夜风中测算了下风向和风速,举起铁弓瞄准哨楼之上,眯了眯眼睛便放开了弓弦。   唰。   破空之声被贺穆兰刻意控制到很小,那根箭因为力道的可怖螺旋着直扑哨楼上方,径直扎入了哨兵的咽喉。   在哨岗上放哨的休屠人也是要睡欲睡的关头,突然觉得喉间剧痛,待要再喊却发现声带已经毁了,只能发出“嚯嚯”的吸气声。   这种声音自然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和他一起放哨的那一个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被同样袭来的另一根箭伤了咽喉,直接扑街。   这已经不是箭术惊人,简直是神乎其神了。   “将……将军……”最了解贺穆兰实力的自然是陈节和那罗浑,两人比身后的虎贲军还要吃惊。   “将军最近又长了力气?连一百八十步的弓都能开,而且能射中!”   贺穆兰哪里有时间解释她全盛之时原本就是能射一百八十步的,只是点了点头把弓又抛回陈节手中:“那罗浑跟着衙役去炸开关口的门,两位卢水胡兄弟辛苦一下,你们懂匈奴话,到那座哨楼上去,换了他们的衣服,为我们争取下时间。”   哨楼说不定也是要放哨的,到时候发现少了两个人,是个傻子也知道里面混进去了人,少不得全谷戒备。   卢水胡人本就是匈奴人的一支,和休屠人同根,长相和语言都类似,他们混上一段时间,再趁机袭杀几个换岗的休屠人也是容易。   一百多人的队伍想乱都乱不起来,贺穆兰命令一下,盖吴身后两个卢水胡人立刻溜到哨岗之下往上爬。而衙役领着那罗浑假装是刚刚上来送消息的样子,进了门口就把两个看门的放倒了,将大门打开引了他们进去。   一路上贺穆兰的远射简直有如神助,这种让其他人视作龙潭虎穴之地,竟因为贺穆兰的关系走的如履平地,没一会儿就进入了山谷之中。   胡空谷的腹地实在是个说不出的动人之处。   和葫芦口状的两道关隘不同,胡空谷的外围怪石嶙峋、山间还有许多杂木和毒草,所以若有人攻山,无论是直接撬了巨石下去用滚石砸人,还是点了毒烟熏得人仰马翻,都防守的极为容易。   可胡空谷的腹地却又是另一派世外桃源的模样。四周陡峭的山壁将它围绕成天然的温室,阻隔了冷冽的山风,土地平整且肥沃空旷,最适宜耕种。除此之外,这处胡空谷里居然有天然的瀑布和湖泊,水是活水,根本不用担心外界掐断水源或是在水中下毒。   若不是有费县令这个突破口,就凭围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打到这处腹地里来。就算大军数量极多,要想进来也是伤亡惨重。   贺穆兰等人为了安全,没有一个人点了火把,全是摸黑前进,虽有衙役指出方向,但对于一群第一次进谷的人来说,这方向有了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他们既不知道这方向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这方向上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金崖在水田边的一处木屋里住,其他几个长老也是住在附近的木屋里。到那里要路过一片草房子……”   那衙役似有保留,说话间突然吱吱呜呜起来。   蛮古是急脾气,顿时眼睛一瞪,低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片草房子里被押着的都是被劫掠来的百姓,被抓到山谷里帮着垦田的。这谷中气候虽好,可休屠人不会种田,刚来这里的时候都是一片荒地,荒地是种不出庄稼的……”   那衙役吭了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休屠人反了的时候,沿途把庄子的百姓都掠了进来,就看押在那一片茅屋中给他们垦田。等来年春暖,还要教他们种田……”   “简直是岂有此理!”   “妈的,把这些村户当做耕地的畜生不成!”   “所以第一次延普将军的军队来攻打胡空谷时,被拉出去当人盾抵挡箭支的就是这些人?”   贺穆兰沉下脸,问那个胆子还算大的衙役。   “哎,是啊。”衙役哭丧着脸,“其实我们县令是不同意他们这么做的,说是一旦动了平民,他们反了就更站不住脚了,可休屠人以为是我们家县令怕他们自己种粮食就不朝他买了,根本不听费县令的……”   “呸!”   盖吴扇了那衙役一记耳光。   “按你的说法,你们县令还是好人了?看着治下的百姓被抓进山里而无动于衷,算个什么县令!”   那衙役被打的眼冒金星,整个人也怯了下去:“我……我就是个跑腿的,上面吃肉,我们吃点骨头,哪里管得到这些大事!”   “将军,现在怎么办?”   陈节看了看山谷里被垦了一半的农田,还有田埂边乱七八糟的草房子,皱起了眉头。   “休屠人还住在里面,可要是进去就必须惊动这些茅屋里的人。这么多看守百姓的休屠人,总会发现我们的。”   “你说他们掠来的都是壮丁?”   贺穆兰问了问脚边的衙役。   “也不光是壮丁,还有一些女人……”   “要女人做什么?”   贺穆兰微微一怔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要女人做什么!   要女人还能做什么!   妈的,这群休屠人何必要抚,直接杀了才干净!   随着力气的回复,贺穆兰感觉到了花木兰和自己都曾压抑过的那股暴虐之气。她几乎是握紧了磐石的剑柄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即便是这样,她脚边蹲着的衙役也被她可怕的表情吓了个半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计划改变,先去茅屋那边救人。”贺穆兰做了个深呼吸,对着身后的虎贲军命令道:“若是我们挟持了金崖要求休屠人投降,他们很可能也拿这些百姓做把柄反过来要挟我们。我们不是强盗,不能做和休屠人一样的事情,到时候反倒束手束脚。茅草屋那边都是壮丁,救下来对我们也算是个助力。”   “将军不必解释这么多,您说,我们大伙儿做就是!”   一个虎贲军立刻低着声音效忠。   贺穆兰之前表现出的力量和智慧已经足以折服这些精锐,向他们表明她无愧于“虎贲左司马”的身份。   贺穆兰向衙役那边问了下茅草屋那边的人数,晚上在那边看守的大概有五六百多人,被关押的则是一千多人,白天由大队休屠人看守着出来工作,晚上就被捆住手脚。   以一百对五百,不可能一点骚乱都没有。   贺穆兰低声吩咐了几位虎贲军,告诉他们若是实在不得已引起了骚乱,干脆就直接放火烧了这些茅草屋,做出动乱是起火造成的,能争取一点时间争取一点时间。   一百多号人趁着夜色溜到茅屋附近。说是茅屋都抬举了它们,不过是一些木头和乱草胡乱堆出来的遮蔽之物罢了,想来连这些茅屋都是这些百姓自己搭的。   可没听说过休屠人会造房子。   让百姓住草屋,他们自己住木屋和帐篷,这是想效法匈奴时期,建立奴隶制度,将这些百姓当成奴隶?   贺穆兰一声冷笑,抬臂往前一挥。   “上!将这里给我搅个天翻地覆!”   “是!”   以贺穆兰为刀尖,一把寒光凛冽的凶器在这个夜晚诞生了。   正如贺穆兰所说,这种毫无遮掩可言的茅草屋简直是一踢就倒,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们刀刃所向之处,茅屋纷纷被破开,露出里面被捆着的壮丁们以及那些看守的休屠人。   休屠人也是人,壮丁们手脚都被捆着,外面又有来回巡逻的卫队,他们自然也就安心的睡觉了,正是这种大意让他们在睡梦中送了命。   被捆住手脚的壮汉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饿的瘦骨嶙峋,很多身上还有被鞭打过的痕迹,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   贺穆兰等人提着武器进了破帐篷破茅屋的时候,这些被捆住手脚的百姓都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我们是魏国虎贲军花将军麾下的将士,奉命前来援救百姓。还有一把力气愿意跟我们杀人的跟在我们身后,不能杀人的速速往百战崖方向跑,有我们的兄弟可以接应。”   虎贲军们速度极快地砍断了缚住他们的绳索,一边说明了来意。   这些百姓之中大多是汉人,只有一小部分是汉化的鲜卑人和匈奴人,而虎贲军中大多说的是鲜卑话,能够和他们喊话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但只要有一个听懂了,就会泪如雨下的向其他人传达消息,所以不过片刻的功夫,虎贲军身后居然人越跟越多,这些汉人里十之八jiu都跟了上来,比贺穆兰想象的也不知道好出多少。   贺穆兰原本还想着带着这些壮丁一起去袭击金崖的住处,可当真的杀了这些看守和巡逻的休屠人救出百姓时她才发现自己想的有多么天真。   这些人有的全身是伤,有的饿的连站都站不住,还有一些身强体壮的大概是刺儿头,被割了鼻子或者断了手的都有。   若不是为了留他们来年耕种,恐怕这些人里能活下多少都是个问题。   其余身体尚且算是健全的,因为整夜被捆住手脚睡觉,就算砍断了绳索,也半天都站不起来,按照他们自己的描述,他们每天很早就被休屠人打起,然后原地活络筋骨到能动就要花上一段时间。   有些胳膊或腿就这么坏死到彻底残疾的甚至都有。   可他们实在是太害怕了。即使根本不会杀人,也不想杀人的,都不敢离开贺穆兰一行人去找什么“百战崖”。   先别说找不找的到,这一路上有多少人追捕,就算没人追捕又找的到,就凭他们这一群人在黑夜里乱跑,总有倒霉的要被抓住。   谁也不愿意做那倒霉的人,只能跟着武力看起来最强的虎贲军走。   当然,还有不少人日日夜夜被这些休屠人折磨,就连死都想报复他们,一得了自由就找虎贲军要武器杀回去。   对于这些人,虎贲军自然是敬佩的很,纷纷拿出自己的备用武器给他们。或是短刃或是匕首,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来说,自然是比牙齿和指甲有用的多了。   解救百姓的过程比贺穆兰想象的容易的多。这些休屠人的作战能力不但没有鲜卑人强,甚至连柔然人都及不上。   也许是因为没想到谷地里会出现敌人,也许是没想到这些如同猪狗一样的百姓也会反抗,他们几乎是怀着满心的疑惑和不甘死去的。   贺穆兰比任何人都担心迟则生变,她就如同杀星下凡一般,在休屠人的包围中杀进杀出,一步步向着休屠王所在的方向杀去。   虎贲军也好、被救出的百姓也好,在所有人的心里,只牢牢的记住了一个方向,那就是贺穆兰的方向!   只要她在,必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只要站在她的身边,便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将军,我怎么感觉人数比衙役说的要少许多?”陈节一边担忧地看着四周,一边不时看看身后那些毫无作战能力可言的百姓。   “不会有什么埋伏吧?就后面那些人,能不靠我们保护都算是好的了……”   “我也觉得奇怪……”   贺穆兰跟着溃兵杀入了一片帐篷之中,惊疑地看了看四周:“我们是不是寻错方向了?怎么茅屋后面还有帐篷?”   贺穆兰和陈节杀了进来,虎贲军和那些百姓们自然也跟了过来。那两个衙役被盖吴拖着衣领拽上来,看了看后咽了口唾沫,吭吭哧哧说:“方……方向没错,这里是有帐篷……帐篷……”   两个衙役话音还未落,帐篷里突然跑出不少衣冠不整的休屠人,很多人连裤带都是乱七八糟系着的,挥舞着武器就杀了出来。   待他们看到外面的人数竟有这么多,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刚举起的武器立刻方向,掉头就往回跑!   “不能让他们跑了!追杀干净!”   贺穆兰磐石剑锋一指前方。   “帐篷里是不是藏着休屠的兵丁?尽早解决掉!”   贺穆兰一马当先,陈节、蛮古和那罗浑都是她的卫众,自然护卫着她前行,他们都把这些帐篷当成休屠士卒休息的地方,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以袭营的方式冲锋,谁料这些帐篷里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只是顷刻间就冲进去了一座。   “哎呀!将军你莫进来!”   先打头进来的陈节吓的一声惊叫,连连挥舞着手臂不让后面的人进。   “你这家伙又神神叨叨搞什么!”   那罗浑不耐烦地一把推过陈节,也跟着进了帐篷。   而后便是贺穆兰和蛮古等人。   待他们进去以后,众人都是一愣。   这片明显是游牧民族所用的帐篷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女人。她们全都没有穿着衣服,浑身是淤青和浑浊的痕迹,为了防止她们自尽,口中都塞着东西,双手也被捆了起来。   贺穆兰曾经也见过“游寨”,不过那些女人大都是自愿去黑山讨生活的女人,而且她们要价很高素质却不好,黑山的士卒们经常去那里纾解,却很少为这些女人闹出什么矛盾。   但这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若是没有遭受到这样的待遇,可以想象会有多么美满的生活和家庭。如今她们见到有人进来,除了有几个情绪激动的胡乱蹬着手脚,大多数人竟像是已经麻木了一般,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帐篷顶,连眼睛珠子都不往贺穆兰他们的方向瞟上一眼。   后面的百姓还有想进帐篷的,贺穆兰已经觉得喉间全是腥甜之气,将陈节往后一退。   “看住门口,先不要放人进来。叫虎贲军的兵士把外衣脱了丢进来!”   贺穆兰知道为何这里是帐篷而不是茅屋了。茅屋不挡风,若是苦力们还能互相挤挤靠衣衫取暖。可这些女人受尽摧残,大多数时间是不穿衣服的,若还住茅屋,肯定就要冻死。   休屠人的帐篷也是牛皮所制,挡风御寒,虽然以牛粪为燃料取暖气味难闻,但这些休屠人大概也习惯了,根本不觉得煞风景。   他们也不是为了情趣而摧残他们。和后世那个以收集胡姬为乐的袁放比起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   贺穆兰亲自为这些女人割断绳索,用汉话和鲜卑话温声安慰他们,替她们解释现在的处境,可作用微乎其微,她又不是当事人,哪里知道她们所受到的痛苦和羞辱,有些女人当场就抓着贺穆兰尖叫了起来,直抓的贺穆兰整个手臂满是淤痕。   虎贲军的士卒们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攻破了几个帐篷以后也就明白了此时到底是什么情景,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们许多都是平时都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这乱世女人生存比男人更加艰难,可今日一见,何止是“艰难”两句话可以形容的!   这些女人约有上百人,没有一个不是让人触目惊心。   有几个性子烈的,看到这么多人冲了进来,哪管是什么情况,口中塞着的破布一被拿掉就咬舌自尽了。   还有些从麻木中缓解了过来,立刻就嚎啕大哭,其声响让闻着伤心,见者流泪,甚至还有些前面被救出来的汉子见到了熟人,互相抱着嚎啕大哭的。   贺穆兰的时间太过宝贵,可她根本无法再说出“我的时间很宝贵”这样的话来。她本性极为冷静,可见到这样的情景,除了想把休屠人碎尸万段以外竟都生不出什么想法。   贺穆兰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一个已经寻了武器抹脖子自尽的女人身上,朗声对剩下的女人叫道:“我知道你们受了苦,可我们也是拼了性命来救你们,一百零六个好儿郎,今夜过后不知道还能留下几个,若是此时你们一个个寻了短见,那我们杀进谷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花木兰在这里发誓,定会为你们报仇,将你们所受的苦痛还于他们之身,如违此誓,人神共弃!”   贺穆兰挥剑斩出,一个休屠人的尸首立刻人首分离,鲜血溅了一地。   那些女人们原本哭哭啼啼、尖叫疯狂的,待看到贺穆兰挥剑立誓之后均是一愣,有一个女人捡起那个头颅就疯狂地往地上狂砸了起来。   “杀!杀!杀了你们这些畜生!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将军替我们报仇,我是李儿乡的妇人,我家中的男人都被他们杀了,现在就剩我一人了!”   “我的儿子……呜呜呜……我的儿子啊……”   “我和我妹妹一起被掠来的,她已经死了,我活着还不如死了。谁知道我的腹中有没有这些人的孽种?呜呜呜,我不要替这些人生孩子!”   一个女人拼命地锤着自己的腹部,似乎这样就能不用生育一般。   贺穆兰喉间哽咽的难受,明明到这处帐篷地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似乎已经看遍了人生沧桑。   这乱世之中,若一个女人没有地位和力量,会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贺穆兰自己也不知道。   可有时候能不能活下去,真的和外在的力量一点关系都没有。   “叫那些百姓把这些女人照顾好!”贺穆兰一咬牙,“他们恐怕举刀子都举不起来了,照顾这些女人总还可以吧!把武器留一些给他们,我们直接去金崖那!”   “将军……”   陈节担心地看着贺穆兰,怕她因为目睹这些女人而丧失了平时的冷静。   “你放心,我知道我要做什么。”贺穆兰握紧了磐石。“派几个人把茅屋全部烧了,我要这片谷地片草不留!”   “等胡空谷里没田没草没了人烟,我看休屠人还指望用什么耕种!”   ☆、第337章 疯狂木兰   胡空谷的休屠王金崖是被一片喊叫之声惊醒的。   他始终还是不习惯睡在木屋里,即使木屋比帐篷要扎实,而且也不潮湿,可他的鼻腔里没有着帐篷和牛粪烟的气味,哪怕这里再怎么舒适,他也是夜不能寐。   事实上,白日有大军开拔到胡空谷口,他将谷中英勇善战的男儿都派去关口守卫之后,就一直在和长老们商议该如何应变,从那之后到现在,他也只不过睡了短短一个时辰不到而已。   没休息好又思绪过重的金崖清醒之后只觉得头晕脑胀,可外面隐隐的红光让他有了些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还没有站起身,就有休屠的儿郎在外面疯狂的拍起了木门。   “大王!大王!那些汉人反了,烧了帐篷和草屋!”   这也是金崖讨厌木屋的原因,以前他住帐篷时哪里还有人进不来的时候。众儿郎只要掀了帘子就能进帐,根本用不上这劳什子门。   要不是长老们说他们必须要适应现在的生活,让他以身作则,他根本不会把自己关在这个木头牢笼里!   金崖是和衣而睡的,他速度极快的穿起鞋,猛地打开房门,朝着屋外看去。   前方谷地的垦田那边火光大作,天干物燥之下茅屋燃烧的极快,正朝着木屋的方向烧来。   此时是冬天,谷中到处都是枯草,火一燃就着。腹地里留着的休屠人乱成了一锅粥,怪叫乱跑的、拿着武器要去茅屋那边“镇压”的,还有危言耸听在外面吵嚷着是谷外的人打过来的到处都是。   金崖惊得怒叫了起来:“谁在胡言乱语直接用棒子打死!外面两层关卡好生生的,哪里会有军队杀进来!不过是汉人趁机逃了几个烧了屋子,竟把你们吓成这样!全部给我去救火!不能让火烧过来!”   他们怎么乱都可以,可是不能说有人打过来了。他自己带的族人自己心里清楚,都是些乌合之众,经不起大事的。   就算现在有人资助,可他们一不是能征善战的鲜卑军户,二不是百战之身的卢水胡佣兵,全靠着他的威望和害怕鲜卑人的心理被他收服。若一旦自己先乱了,根本不需要山下的将士们打,他们自己就先要腿软。   有金崖坐镇,这些留在腹地里的年轻人们总算是镇静了不少,加之有“休屠王庭”的官员们出来各司其职,一切也还算是井井有条。   休屠人反叛的部族一共只有七千多人,其中能够打仗的汉子都去了外面防御,女人和老人、小孩留在谷里负责后勤,也有一些最精锐的武士保护着这一片“王庭”中人的安全。   金崖的兄弟金当川是休屠人中武艺最高的,但是现在正在最外面的关隘口和虎贲军对峙。金崖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又不能自己出去,只好派了自己的儿子出去查探。   他的儿子带着人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这时,金崖才真的觉得大事不妙了。他甚至开始觉得那些叫嚷着山谷外的人打进来的人喊的不是假话。   可是刚才喊的人已经被他命人叉到了听不见声音的地方,以免动摇军心,这时候再想召过来已经是晚了。   “右贤王,你派人去百战崖看看……”金崖心中七上八下,“按理费县令应该派了人来报讯,为何到现在还没来?是不是百战崖出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那里平日都没有人去,外人也不知道那个地方……”这大乱的时候谁愿意出去乱跑,所谓的“右贤王”刚想推了此事,被金崖身后的两个侍卫往外一顶,立刻老实地点头。   “好,我派人去看看。”   他心中恼怒金崖用武力压他,出去的时候就不是很心甘情愿,只随便叫了两个人去看看动静。   百战崖上还有六十多个陆陆续续上来的虎贲军,这几个人去了百战崖无异于肉包子打狗,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大火越烧越猛,金崖及其心腹一边派人去看个究竟,一边讨论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起火。   “我看方向,帐篷那边也起了火,不会是哪个玩的过火了,把她们手脚送了吧?女人一旦发疯,比男人要更加可怕。”   一个年级较大的长老叹了口气:“大王,我说过最好不要这样。这种事,实在是伤天害理……哎!”   “这么多男人跟着我来这个地方当缩头乌龟,根本都不能出去,浑身力气没地方用,迟早要生乱。”金崖寒着脸说道:“我不找些女人给他们纾解,他们就会变成祸害。至少有这些女人在,他们觉得这谷里的日子快活的很,外面有人来打,也会晓得拼命。”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做都做了,当初我们一起同意的。”另一个长老打断他们的对话,“现在汉人反了,我们怎么办?抓起来打一顿?还是干脆全都杀了?”   “是啊大王,干脆把左贤王叫回来吧?让他带人进来把这些反了的汉子给抓了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大部分要求金崖去把外面守着山口的儿郎们叫回来。   “不,现在外面有那么多兵马,两道关隘的人一个都不准动。”金崖立刻否决。“否则外面的人知道关口把守的人少了,肯定直接攻进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听着一位“大将军”清点的谷内人数,不由得自信地点了点头:“虽说只有八百多人,不过那些汉人一个个连路都走不稳,更别说杀人了。他们手边除了干草就是绳子,能用什么反抗?把这八百人派去‘平乱’吧,茅屋那边还有我们的人看守呢!”   “是!”   金崖下了令,休屠的几位“大将”立刻带着可怜的几百个人去支援,这些人一走,整个木屋附近就没有多少人了   “大王,若是给乱民摸过来,说不定趁乱就给他们得了手,我们还是往左贤王那边去吧?等这边动乱平息了,我们再返回来就是。”   一位长老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极力撺掇金崖离开这里。   金崖不安的预感从儿子出去没回来开始就已经有了,他见几个长老都满脸担忧,好像一个不对就会逃跑的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办吧,我们先撤。”   金崖在这里自然是有妻有儿,当下立刻带着妻子和那些别人资助的金银,由护卫保护着往谷外跑。   而那些和他们一起跑的长老也是一样,不但拖家带口,还带着不少的行李和贵重东西。   等贺穆兰一行虎贲军杀入金崖所住的地方时,正碰到了这一群人往外跑。一群拖家带口、有箱子有行李的胡人,简直颠覆了胡人轻车来去毫无拖累的固有印象,像是黑夜中的明灯一般吸引别人的注意。   贺穆兰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想跑?往哪儿跑?全部给我抓了!”   连一百个人都没有,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她刚刚还担心里面还有七八百个人呢!   若没有那一堆财物,这些胡人恐怕也是让人觉得棘手的敌人,毕竟胡人入主中原还没有,射猎的习俗一直保持,真要反抗,总会造成不少伤亡。   可身无长物的胡人一旦有了钱财,有了野心,就像是给狼拴上了金子打造的链条,再无任何可以惧怕之处。   “来者何人?”   金崖扯破了嗓子,用汉话和匈奴话来回喊了三次。   贺穆兰经过刚才的事情,已经对这些休屠人半点好感也欠奉,理都不愿再理,还是陈节用汉话回敬了过去。   “吾乃虎贲左司马花木兰麾下将士,休屠王金崖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哈哈哈,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将军,来来来,速速来送死!”   这些休屠人原本已经被后面追上的贺穆兰等人吓的胆寒,可一听到是白天金当川吹牛的那个二十岁的“大将”,顿时一个个嘲笑了起来,原本准备夺命狂奔的甚至也分出人手去迎击贺穆兰等人。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些人不过是鲜卑贵族手下陪着少主过家家的一群新兵蛋子,只要一对上肯定是摧枯拉朽。   金崖和他的妻子抱着箱子没命的跑,指望着后面的儿郎能够阻上一阻,让他们逃过这一劫去。   虎贲军们看到这些休屠人的态度简直气炸了肺。别说“花木兰”的名头在鲜卑人之中有多大的影响,就算是他们这些黑山出身的士卒,搁在魏国哪里都是迅速能升到百夫长以上的久战之师,所谓“黑山所出必属精锐”,怂的弱的早死了一轮,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主辱臣死!兄弟们,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一群虎贲军怒不可遏的挥舞着武器杀了过去,那些心中还在小视的侍卫们只是一个照面就知道自己嘲笑错了人,可惜已经没有命去后悔了。   “那个最前面抱着箱子跑的就是金崖!”胆小的那个衙役指着最前面和妻子一起跑的头目叫道:“他个子比其他休屠人都矮,看到没有,就是个子最矮的那个!”   贺穆兰眯了眯眼睛,从陈节手中接过弓箭,搭箭上弦,朝着金崖的腿弯射了过去。   第一支箭略略有些偏斜,但还是中了目标,这一箭射中了金崖的大腿,让他直接翻到在地上。   金崖的妻子见丈夫中箭,拼命的想要拉扯与他,金崖似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把自己手中的箱子递给妻子,推她先跑。   “两人倒是夫妻情深,就是不知道为何拆散别人家庭、奸淫别人妻子的时候能够那般自若。”贺穆兰冷哼,又搭了一支箭,疾疾地向着金崖的肩膀而去。   这一箭贺穆兰用了极大的力气,几乎是弓弦声刚起,那边的金崖就立刻被巨大的力道带着往前扑地,直接被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锁骨粉碎的金崖大声惨叫了起来。   败局已定,被直接从内部抄了个底朝天的休屠人根本抵挡不住猛虎下山一般的虎贲军。   虎贲军这些汉子早已经习惯了从战争中掠夺战利品,将人砍翻之后立刻去搜刮休屠人们身上的金银。还有一大半人见到金崖的下人护着金崖的妻子带着小箱子要跑,立刻冲了上去,莫说金崖,就算是只鸟都飞不出去。   这些休屠人意外的富裕,能跟着金崖跑的左右都是个“王庭官员”,更何况休屠人平日收税的事情是交给“王庭”管辖的,细算起来,这些虎贲军竟都没有这些休屠人有钱。   “呸!奶奶的,这么有钱还哭穷!还反!”   “老子看到你这钱袋子老子就有气!”   贺穆兰不徐不疾地走到了金崖的面前,面带嫌恶地看着脚下的这个矮小男人。根据白鹭官的资料,这个男人虽然身材并不魁梧,却颇有智谋,而且善于决断,所以做了休屠王十几年,人人都信服与他。   可如今,这个男人像条死狗一般被钉在土里,整个人只能惨叫和发出唾骂声,哪里看得出一丝一毫“有智谋”的样子。   这是胜利者最大的快感,任你计谋百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有俯首称臣的境地。   “你……你到底是谁!”   金崖知道大势已去,咬着牙从地上一寸一寸的直起身子。   箭杆没入他的肩膀,击碎他锁骨的同时也限制了他的行动。而他此时只想保持尊严,能够和来者平等的对话。   可贺穆兰却无情地摧毁了他这点最后的奢想。   她一脚踏了过去,让他重新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伏在原地。   金崖甚至不知道身后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可别起来,否则我真怕我一个忍不住,就把你给碎尸万段了。”贺穆兰的眼睛像是要爆出火花似的在闪着奇异的光。   “命令你的人立刻放弃反抗。”   “你到底是谁!”金崖大声喊叫,“我不会下令的,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你也跑不了,外面由我从弟层层把守,你们逃不出去!”   “阿兄!阿兄你们在哪里!我们来救你了!你在哪儿啊喊一声!”   金当川的声音在混乱一片中突然响起。虎贲军像是看到了鱼儿的猫一般扑了过去,直取金当川而去。   贺穆兰救了百姓之后早就已经安排妥当,先是派了人在百战崖射了响箭,通知山下的虎贲军立刻进攻,又让一个卢水胡人冒充谷里去报讯的休屠人,将金当川和他的嫡系部队骗了回来。   胡空谷关口遇到夜袭,谷内大变,守将又被骗走,可谓是内忧外乱,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从贺穆兰对金崖射出那一支箭开始,就已经决定了休屠人战败的结局。   听到金当川的声音,金崖忍不住不甘地痛呼出声:“啊!啊!你们这些无耻小人!你是那花木兰的部下是不是!你到底是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既然你那么想做鬼,我也不妨告诉你。”贺穆兰从地上拉起金崖,用力捏碎了他的锁骨和肩骨,让他两只手彻底无法动弹。   “啊啊啊啊!”   “我便是你嘴中那乳臭未干的花木兰。”   她将金崖抛给后面跟上的那罗浑他们,让他们将他绑了。   “老实点吧,我们家将军心情不好你看不见吗?”   陈节叹了口气,为自己没能阻止自家将军看见那种肮脏事情而郁闷不已。   一想到就是这个人下令做了这种恶心的事,陈节捆他的手不由得重了几分,让金崖差点晕死过去。   “金崖,你听到外面的喊杀声了吗?”贺穆兰的语气趋于平淡,“你们不会赢的,你那些陷阱现在毫无用处。我的人早已从百战崖一个个拔掉了你在两道关隘之间的看守,你们现在就像是瞎了眼睛的疯狗,没了爪子的野猫,在虎贲军面前只会不堪一击。”   “简直可笑,哈哈哈,我们休屠人遍布夏地,就算我死了,休屠人也不会……”   “那你就别投降了,我也根本不想你降。我正愁着没有理由大开杀戒。”贺穆兰冷酷地轻笑,“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情,足以让我将你千刀万剐。”   她看着怔愣住的金崖,咬牙切齿地说道:“等你死后,我会命令虎贲军杀光你所有的士兵,你如何对待那些被你劫掠来的百姓,我便百倍回报在休屠人身上。你还有妻子和女儿?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些帐篷里的女人,我觉得你的妻子和女儿很愿意享受和她们一样的待遇……”   “花木兰!”   “我们鲜卑人不缺人种田,不过各地修葺城墙的苦力却缺了不少,对了,一旦打仗,人障也总是不够用的……你们休屠人这么会跑,冲散敌人的骑兵应该也很拿手吧……”   贺穆兰的声音在黑夜中有一种可怕的魔性,那沙哑的嗓音带着压抑后的兴奋,简直足以把金崖给逼疯。   “你……你闭嘴!你别以为我会害怕……”   “你带着并州的休屠人反了,秦州、梁州还有多少休屠人?怕是还有几万吧?哎呀,真是可怜,就因为出了你这么一个叛逆,休屠人恐怕要被族诛了。”   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说来你们也真是倒霉,正好当了第一只出头的鸟。整个夏地都没杂胡敢真的反了,就连羌人都只是小打小闹,只有你们休屠人赶着去填陛下的怒火……夏地第一个反了的杂胡啊,你说陛下会不会杀鸡儆猴?”   “不……不……”   “诶,我怎么觉得我们家将军怪怪的……”陈节小声地拐了拐盖吴,“我们家将军什么时候这么可怕了?”   “可怕吗?”盖吴莫名地抬了抬眼,“我阿爷当年威胁敌人的时候,说的比这个可怕多了。我还觉得师父说的太斯文呢。”   “不是,你不觉得将军的话配上那神色,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开玩笑?”陈节打了个哆嗦,“将军哪里会说这么多话,她从来只动手,不动口……”   “看起来像开玩笑还怎么吓唬人啊!”盖吴拍了陈节的脑袋一下,“师父有分寸,不会那么滥杀的。”   事实上,贺穆兰在说出这一大段话的时候,心中真的盘旋着无尽的杀意。   她甚至能理解为何拓跋焘后来会下达灭佛令,真的把天下的沙门屠了个干净。因为她现在被激起的杀意,真的足以让她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正因为这杀意和恶感全是真的,一直嘴硬的金崖被激的剧烈颤抖了起来,待贺穆兰说到“血流成河”云云时,已经彻底被攻破了心防,惊叫着喊了起来:“我们降了!我们降了!所有休屠人投降!投降!”   陈节大喜,拖着金崖就命令休屠人弃械投降……   其实也没有多少人还有武器了。死人是拿不了武器的。   金当川听到金崖大声的尖叫之后就停止了反抗,金当川一停,他身后带着的勇士也就都停下了攻击。   山谷口的喊杀声震天动地,山谷里被救下来的百姓早已经被贺穆兰留下的人送去了百战崖,如今听到了山下的喊杀声,齐齐在百战崖欢叫了起来。   逃出生天和已经报仇雪恨的惊喜让他们互相拥抱,泣不成声。   贺穆兰有些可惜地看着这么快就屈服的金崖,泄恨般踏碎了地上散落的木匣和行李,踩着一地狼藉,对身后发号施令。   “押着金崖,去迎接山下的兄弟!”   “是!”   ☆、第338章 怀疑之种   赫连定觉得自己过来就是个笑话。   原本他想着,贺穆兰要攻占胡空谷,怎么也需要个十天半个月,其中少不了他尽力斡旋、几番招降,说不得还要深入龙潭虎穴,去为贺穆兰亲自做个说客,才能以最小的损失拿下这座易守难攻的谷地……   可贺穆兰却只凭着一百多人就诈开了胡空谷,更是在天亮之时发起了总攻,不过天亮时分就已经把休屠人抓的抓,杀的杀,给降服了个干净。   这么说起来,最花费时间的反倒是在路上,贺穆兰对人心和局势的把握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冒头小子,反倒像是那种已经征伐了十几年的老将,判断的极为精准。   如今已经是日上三竿,虎贲军的将士经过一夜的奋战,早已经杀的手软人疲的,一个个睡得横七竖八,恨不得抓紧每一分时间休息。   赫连定原想着自己不用招降却也指明了道路,总算不是白来一趟,却看见贺穆兰绑了一干休屠人,准备在正午阳光最热的时分将他们斩首示众,顿时大惊失色!   胡空谷的休屠人只是一部分休屠人,夏地境内还有不少休屠部落散居各地,贺穆兰把人这么一杀,若是休屠王心中暗恨,少不得下一次又要聚集更多的人哗变!   这般杀了反,反了杀,哪里是长久之策!   “你疯了吗?这不是一个人,这是几百多个人!你竟然连押回去审一下都不做,直接就斩了?”   赫连定冲进贺穆兰的帐篷,不可思议的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们那位陛下的意思是先打后抚吗?”   贺穆兰一夜未睡,先是拉了半天吊车,后来又在乱阵中冲杀,可谓是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才眯上一会儿。   见到赫连定进来,她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沙哑着声音说道:“我要斩的人手上都有无数条人命,光被他们打死的百姓就有上百人。其中有十几个用极为残酷的手段奸淫妇女,以至于那些女人受尽痛苦而亡。我是大魏的将军,职责是保家卫国,若我不能替他们伸张冤屈,当这个将军又有什么意思?”   贺穆兰救回来的百姓被高深带着长安卫安置了,男人们还好,许多只不过是皮肉伤,因为体弱的早就被折磨死了,活下来的都是强壮而有能力的。   可这些女人却有很多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就算把她们送回去,她们自己都不愿意,情愿背井离乡去找生活,有的甚至求虎贲军留下她们,让她们洗衣做饭干杂物都行。   贺穆兰还记得自己的誓言,胡空谷被打下后,这些休屠人的俘虏被集中起来押到了大营,由受了难的百姓们自己指认,结果陆陆续续的指过去后,竟有几百人手上都染满了鲜血。   在两道隘口之间守卫谷中安全的因为每日太过繁忙,反倒没有什么血债。倒是那些在谷地里做守卫或者保护金崖安全的侍卫们,竟各个都是满身孽债。   贺穆兰在半路中抓到的金崖之子,甚至更是玩死了不少女人,这些女人的尸骨都被抛到了山下,被野兽啃食了个干净,贺穆兰派人去找的时候,连完整的尸骸都找不到了。   赫连定是匈奴的贵族,率军征战连屠城的事情都干过不少,对这种事情早已经看惯。   “现在威已经立了,正是要安抚休屠人的时候,哪怕之后想个法子把他们杀了都行,现在你斩了这么多人,他们哪里会屈服!”   “他们已经输了,屈服不屈服要看陛下的意思。若陛下觉得休屠人没有了可用的价值,整族而灭也不过是吹口气的功夫。”   贺穆兰眼光直射在赫连定的身上:“他们残害的百姓,在不久之前还是夏国的子民,你竟一点愤慨都没有吗?”   “我不和你做这些口头上的无谓争执!”赫连定的表情有些错综复杂,“我只是在做出我个人的建议。你应当把这些人押回长安或统万,由拓跋大将军上书处理,你如今这么年轻,正应该爱惜羽毛才是。”   “我的羽毛,是陛下贴上去的。”贺穆兰眼睛里全是血丝,她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陛下觉得我的羽毛太密,揭掉一点也没什么。”   “你真是疯了,竟为了……”   “赫连公,我一直敬重你的本事,休要让我看不起你!”睡眠不足的贺穆兰终于被喋喋不休的赫连定搞火了。   “如果一个国君的国家中,百姓会认为彼此都是可以被牺牲掉的‘弱肉’,那这个国家只会变成一个百姓互相猜忌和埋怨的国家。我只是一个军户出身,不是贵族,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家人不会受到今日他们受到的痛苦而已!我不知道夏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但陛下所要建立的国家,绝不是按个样子的!”   “为何夏国会被灭了!”贺穆兰看着突然僵硬起来的赫连定,心头升起一阵快意:“就是因为你们不把百姓当一回事啊!”   这一击也许击中了赫连定的痛脚,后者紧闭着嘴唇,满脸怒意的离开了。   也许他来是为了不让贺穆兰沾上“暴虐残酷”的恶名,又或者是为了给休屠王卖个人情,但无论如何,贺穆兰都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罪恶就是罪恶,贺穆兰不愿意这些人被姑息。   拓跋焘也许真的会因为政治上的考量而放过这些人,然而作为臣子的,要为了这个江山负责,要为自己的主君分忧。   这个黑锅,由她贺穆兰来扛。   正午的阳光炽烈,经过两个时辰休息的虎贲军精神抖擞的来到临时布置出的刑场,因为贺穆兰命令虎贲军所有人前往观刑。   被捆着的休屠人有痛哭流涕的、有破口大骂的、还有苦苦求饶的,被救回来的百姓互相搀扶着对他们吐着口水、施以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简直就像看到了一群真正的恶魔被捆在了那里。   阳光下,一身明光铠的贺穆兰被反射的阳光笼罩的看不清面目,然而她坚毅且富有力量的声音却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在我刚刚进入军中时,我曾怀疑过我们为何要因为贵族和国主的一个命令就怀揣着全副家当进入军中。那些懒散成性、不过是生到了一个好人家的贵族,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让治下的百姓去送死,去服役。从立国以来,战争已经进行了八十年,无数家族断子绝孙,而战争眼看着还要继续……”   贺穆兰说的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但每一个虎贲军都认真的听着。   “直到我进入黑山,看到那些被柔然人劫掠过的边塞,我才不后悔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是只能选择当兵,还有很多人是知道自己强壮,可以借由当兵来获得更好的生活,可无论如何,你们都要记住,你们是一群人,不是畜生!”   “奸淫妇女、屠杀百姓、为了并非生存的原因肆意折磨对手,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该有的行为!你们是大魏最精锐的武士,是黑山边关风沙里磨砺出来的强者,永远不要像这些懦夫一样,以摧残比自己弱的人为乐趣!”   “我们是猛虎,是疾风,是护卫大魏的利刃!”   贺穆兰张开双臂。“虎贲军的剑锋永远指向强敌,永记我今日说的话,虎贲军不做懦夫,也不做畜生!”   “是!是!是!”   “将军无敌!”   虎贲军众人高声回应,一时间,山谷中的回应声震天动地。   “我希望诸位日后解甲归田之时,人人都可以自傲的说出自己保家卫国的经历,而不是炫耀自己上过多少个女人,杀过多少个手无寸铁的百姓,抢了多少人的家财……”   贺穆兰的铁靴踏过土地,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只要我在虎贲一日,若谁奸淫妇女、烧杀抢掠、残害同袍,下场犹如此刻!”   贺穆兰拔出磐石,手起剑落!   咚!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上,瞪着不甘的大眼,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死的是金崖之子,是休屠王的独生儿子。   “记得这些休屠人,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贺穆兰抖落剑上的血珠。   “斩!”   贺穆兰一声令下,重物坠地声不绝于耳,顷刻功夫,整个刑场的土地都被红色血液淹没。   曾经被休屠人掠走的百姓一个个放声大哭,既哭诉自己痛苦的经历,也痛哭那些一同受苦的同伴没有撑到最后,没有熬到得归自由的一天。   乱世人不如狗,然而只要能直着脊梁活着,谁又愿意做狗呢?      贺穆兰完全不顾赫连定的好意杀了一干休屠人,对于贺穆兰自己来说,无非就是军功册上多写了几百人,哪怕就算拓跋焘问起,她也答的堂堂正正。   但在为人处事上,她确实还有很大的欠缺。   高深甚至在私底下劝过她,人家冒着危险来了,至少这份情是要领的,关系不宜闹的太僵。可惜已经陷入了“生死极速”中的贺穆兰根本顾不上处理关系,平叛一结束,便率领着一干休屠人往长安城赶。   好在赫连定也是个成年人,贺穆兰也有恩与他,虽然拂了他的面子也不是当众,所以两人关系虽然没有之前那么热络,至少也没到相敬如“冰”的地步。   贺穆兰带着赫连定、一干休屠人和被休屠人劫掠的难民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就连库莫提都惊讶于贺穆兰的速度。   事实上,若不是难民拖慢了行军的速度,他们回来的要更快。   “休屠王怎么成了这样……”库莫提看着肩骨已碎、全身是伤的金崖,惊讶地问道:“你对他下了重手?”   库莫提知道贺穆兰从来不折磨俘虏,见到这个倒霉的家伙,甚至不敢相信是贺穆兰干的。   贺穆兰拉过高深,指了指金崖:“你和颍川王说一下经过,我还要去常山王那里商议安置难民之事。”   库莫提错愕,贺穆兰已经跑了,只留下苦笑的高深,对着这位不怎么熟悉的王爷,轻轻咳嗽了几声:“王爷,那个……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到了游雅和常山王那边,又有了其他的变化。   “这些被掠来的妇人不愿意回乡?”常山王莫名其妙:“不回乡去哪儿?既然已经被救出来了,就应该遣返原籍才对啊!”   游雅却大概知道原因,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将军,这些女子是不是都受过侮辱,以至于不愿意回乡谋生?”   “确实如此。不光是这样,这些女人里有不少还怀了孕……”贺穆兰一说起这个就咬牙切齿,“若不能安置好她们,说不得过几个月这世上就要多出无数条一尸两命的冤魂了!”   这时代根本没有成熟有效的避孕措施,而这些休屠人也不会注意这些,可怜这些女人日夜饱受折磨,只要生理健康又在孕育周期的,怎么可能不会怀孕?   休屠人掠了他们有月余,有些原本就是怀孕的自己不知道,以至于后来丢了性命。剩下的无比憎恨腹中的孩儿,又怎么会好好对待他们?   “这可如何是好……”常山王听完了始末后也是头疼。“我会派官员详细对这些人登记造册,愿意回返原籍的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可以留在百工司做个女工。只是那些孩子……”   拓跋素看了游雅一眼。“黄头公可有法子?”   “这些女子若愿意嫁人的,肯定不会要孩子的,说不得还会偷偷丢掉。”游雅摸了摸胡子,“只能问问可有寺院愿意收男孩了,若是有善男信女想要收养义子的,说不定就能找个人家长大。”   “也只能这样了。”   贺穆兰立在一旁听他们商议完,这才开口询问:“寺庙会收婴儿吗?如何养活他们?”   “哎,花将军难道不知现在的人抛弃婴儿,都是往寺庙门口丢吗?寺庙都有供田,又有信徒供奉,哪怕喂几口米汤也死不掉了。何况很多寺庙都有养母羊,就是为了这种事而准备的。”   游雅叹了口气。   “休屠人造的孽也太大了,他们怎么就会觉得能逃过责罚呢?”   “因为他们只活在当下。”贺穆兰冷笑着说:“他们是抱着明天就会死的想法反了的。一个人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心中的野兽就会钻出来吃人,不但吃人,也会吃自己……”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   “随时会死……”   “花将军,你怎么了?”   “啊?不,没有什么,略闪了下神。”贺穆兰心中突然说不出的烦躁,随便对游雅敷衍了过去,便领着陈节等人告辞回去休息。   明日一早,她还要率领赫连定追上前往平城的队伍,然后一起回返平城。   拓跋焘一定在平城翘首盼望赫连定已久,若不是休屠人叛乱之事,他们说不定连平城都快到了。   “对了,颍川王不是要去平定羌人之乱吗?为何现在还在长安?”因为王斤之事,贺穆兰对库莫提生出了一些怀疑,见他还在长安,不由得打探消息。   “羌人突然不见了踪影……”拓跋素也是烦愁,“羌人比休屠人狡猾的多,而且他们不像休屠人聚族而居,平日里分散各处,只有首领相召才会集合在一起,一旦分散,就不容易再找到了。”   相比之下,退守胡空谷的休屠人因为有固定的目标,反倒容易对付。   “现在分散在四处的斥候正在寻找羌人主力的踪影,一旦知道了在何处,恐怕库莫提就要出动了。”拓跋素说,“现在麻烦的倒是王斤的事情。他之前搜刮的财物不知道去了何处,长安的官库也被搬空了一半,这下接任长安太守的将军无财帛粮食可用,明年怎么主持春耕呢……”   “会不会被王斤送回了京中?”贺穆兰突然插嘴。“王斤最信任的应当是其嫡母,他又没有妻妾子嗣,这笔钱除了送去王家,根本没有其他去处。这么多东西,又不是细软,白鹭官查一查,自然就能知道去向……”   拓跋素和游雅哪里不知道钱有可能进了端平公主府,游雅见贺穆兰说的轻松,忍不住又摸了摸胡子。   “那个……这些东西要入了端平公主府,那大概就是要不回来了。”   “这些都是王斤搜刮的民脂民膏,理应还给那些家破人亡的人家,岂能说要不回来就要不回来!”   贺穆兰心中无名之火大起,怒声咆哮。   “花将军近日真是脾气见长……”拓跋素哭笑不得,“端平公主死了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王家直接断了根,陛下怎么可能还要他们把吞进去的钱吐出来?王家要知道这么点钱财就把自家袭爵的独苗逼死了,说不定愿意用数倍的钱财来换王斤的性命。王家在后戚中势力极大,这一趟差事库莫提和黄头公办的不好,少不得还要被打击报复一番,哪怕为了这两位的安全,陛下也不会再逼了。”   贺穆兰恍然大悟。   难怪王斤死了!王斤不死,那些财产一定就要去查去处,再往下细查,少不得就查到端平公主身后的“那些人”!   库莫提哪里是在保护姑姑,他是在保护端平公主身后那些人!   库莫提到底是忠于陛下,还是另有阴谋?他难道才是陛下身边隐藏的那个最深的棋子?   是了,当初她无意间撞见营帐中密谋刺杀崔浩的刺客,于是去找了当时的主将库莫提,结果她在大比之中那般做作,刺杀之人也没有动崔浩,更没有什么刺杀之事……   若是库莫提当时知道她已经有了准备,很可能就不会再让那些人去行刺杀之事了。   只是库莫提和汉臣虽不对付,但也绝没有杀了崔浩的理由,否则汉臣和鲜卑贵族为主的军中一旦起了冲突,只会危及到拓跋焘的地位……   等等。   难道就是为了让拓跋焘帝位不稳?   库莫提好像也是“直勤”的宗室,拓跋焘没有子嗣,库莫提也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还有杀鬼……   当时那种情况,是由库莫提派人看守有嫌疑的士卒,杀鬼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块机簧,又在众人看管下自尽而亡,岂不是和今日王斤之死毫无二致?   还有狄叶飞吸食五石散,也是他透漏给自己和崔浩等人知晓,她先去找了狄叶飞,碰到他发作胡乱挣扎,两人当时的形状可谓是不堪入目,偏偏又被素和君和崔浩碰了个正着,差点让崔浩厌弃于他……   若不是陛下和素和君都知道自己是个女人,那一次说不定他们二人都会身败名裂。拓跋焘和崔浩都对五石散深恶痛绝,即使不深恶痛绝,从此以后再不得重用也是一定的……   狄叶飞身后站着高车,自己身后站着以拓跋焘为主导的军中力量,当时若是他们都齐齐出事,拓跋焘可谓断了左膀右臂,再无提拔新生力量的契机。   这一幕幕被贺穆兰串联起来,只觉得遍体生寒。至于库莫提曾经在牢中对王斤所说的“你简直是疯了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云云,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怀疑的种子越种越深,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将贺穆兰好不容易压抑住的平静又一次搅得支离破碎。   陛下身边竟有这般可怕之人而不自知!   那些她在梦境里看到的事情,到底有多少背后站着这个库莫提的身影?   她要去平城!   她必须马上去平城!   “花将军?花将军?你怎么了,为何表情这般……”游雅推了一把贺穆兰,却被她猛然间如电光般扫过的眼神骇的后退了几步。   这这这……   这还是之前那个冷静自持的花木兰吗?   “花将军,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游雅担心地问道。   “不舒服就多休息几天,你日夜赶路,是不是没睡好?”   “常山王,我有事必须立刻赶往平城……”   贺穆兰对着拓跋素拱了拱手。   “还请王爷尽快安排补给,我等休屠之事一了,就要去追上前方的羽林军。”   “这么急?赫连公跟着你东奔西走,是不是要休息几天?休屠之乱一解,赫连公又顺利接回,就不必这么急了。”   拓跋素根本不在乎休屠人如何,哪怕贺穆兰平叛时全杀了他也不会眨一眨眼,可赫连定不同,这才是目前魏国西进路上最大的助力。   可对于贺穆兰来说,有谁的性命抵得过拓跋焘的?   “我回去和赫连公说。”   所以她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赶时间。”   ☆、第339章 得胜回朝   平城最近又有了几件新鲜事。   一件是那位屡屡让人意外的花木兰,不但顺利“救”回了如今夏国和西秦的国主赫连定,而且还在回京的路上“顺便”平了休屠人之乱。   据说花木兰从到达胡空谷到平叛只花了一天一夜,那一夜她亲自带领一百精锐混入谷中,不但生擒了休屠王金崖,还救出了一干被劫掠的百姓。   除此之外,花木兰“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那些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女人,他甚至杀了几百个罪魁祸首,其中还有金崖之子金浮。   正因为这件事,花木兰成了魏国无数女儿心目中的“护花”之人,这世上能为了美人杀人的英雄也不知道有多少,可为了被摧残过的女人而杀人的又有几个呢?   而且他还杀的如此果决。   虎贲军“剑锋所指,必对强敌”的宗旨在白鹭官的宣传下,已经成了魏国军中的佳话,许多羽林郎甚至希望能加入拓跋焘新成立的“虎贲军”,就为了可以做一个挺起胸膛面对强敌的勇士。   这些都是出乎于贺穆兰意料之外的,而众多女郎对她好感值upup的事情她也是完全不知。   胡空谷一战杀的血流成河,胡空谷内更是被花木兰烧的寸草不生,就算休屠人日后想要再经营这里,恐怕也没有可能了。   虽然这件事做的颇为鲁莽,而且金崖因为丧子之痛日肯定对魏国会有所怨怼,可对于众多的魏国儿郎来说,此举可谓是大快人心。   休屠人被全歼的结果直接导致了夏境范围内胡人的大规模归附。   杏城的卢水胡人第一个主动接受了秦州刺史和将领的管辖,而当地的刺史投桃报李,不但减免了卢水胡人五年之内的赋税,而且还赐予了他们空闲的土地,送给他们种子、农具,借给他们耕牛来年耕种。朝中有专门的官吏派下去叫他们种田,根本不需要去劫掠汉人。   得到消息的卢水胡人纷纷回到杏城,昔日的“天台军”一个个排着队去领田地。当地很多汉人的女儿都希望嫁给卢水胡人,就因为每一个卢水胡人得到的赐田数量足以养活一家好多口人。   卢水胡的女人还能得到“桑田”和“麻田”,虽然只有三年的时间就要交回国有,但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们种植桑麻,织造绢丝和麻布。在魏国,丝帛布匹就等于钱,仅凭这些女人,就足够养活家人了。   若说这之后没有拓跋焘的授意,任谁都不相信。一地的刺史哪里敢随便“分田”?   不过卢水胡所在的杏城原本就是个势力庞杂的地方,鲜卑贵族和汉臣们都对那没有兴趣,所以拓跋焘赐给卢水胡人土地也只被当做奖励他们“保护”了赫连定的赏赐,竟意外的没有受到什么阻力。   卢水胡人得到了土地之后,再归附的胡族继续分田就容易的多。   拓跋焘也很聪明,他分下去的都是夏国战败后收归国有的“官田”,与贵族和原本门阀所占的“私田”秋毫无犯,两边互不干涉。由于各地的宗主也不靠胡人种田,原本最担心的“人口之争”也没有发生。   拓跋焘最想做的“均田”变革,竟以夏国为“特区”,轻轻松松毫无阻力的先开始了。   第二件大事,则是赫连定的归顺。   赫连定在回到平城后,正式上表以示了归降,并送上了两国的国书和玉玺。从此以后,夏国和西秦彻底覆灭,世上再无夏国、西秦,统统变成了魏国的国土,由魏国派出官员和当地官员一起治理。   拓跋焘爱重赫连定的才能,封他为“平原公”兼平西大将军,封地正是西秦的南安地区。   别看西秦如今破败,那是因为西秦最后两位君主实在昏庸无能,除了凉国,这便是西域进入中原最方便的一条通路,南安又是西秦的首都,若是经营的好了,就这条通商之路上的赋税,都足以让赫连定比在夏国时更加富裕。   除此以外,拓跋焘更像是招待皇帝一样的规格招待赫连定,让他住在西宫(要知道宫里的地方真的很紧张)。   赫连定寝宫里的日用之物和摆设比拓跋焘用的还好,以至于古弼等大臣又把拓跋焘骂的狗血淋头,直担心赫连定生出傲慢不臣之心来。   天性自傲的赫连定也是个狂人,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用了,还把妹妹赫连明珠也接了过来。   拓跋焘原本还想把妹妹始平公主嫁给他,无奈被他婉拒。   拓跋焘的小心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娶了我妹妹,我要娶你妹妹还不容易?   赫连定一拒绝,魏国众人都知道了赫连定也许并不想嫁妹。比起一投降魏国就把妹妹嫁过来的柔然王子吴提,赫连定的“不识时务”简直让有些人着急。   而对于贺穆兰来说,魏国只要再平定了北燕和北凉,十六国的历史就可以彻底终结,正式进入南北朝的历史沿革。   原本的历史轨迹里,西秦和夏国灭亡是两年后,时间已经提早了两年。   第三件大事,是拓跋焘开始下诏召选合适年龄的女子入宫选妃,下诏的对象包括鲜卑贵族、汉人大臣、以及各国归附的贵族家里的女眷。   很多人都知道这是为了即将进入后宫的柔然公主、夏国公主、凉国公主和各族豪酋之女广开门路。而且拓跋焘十二岁成亲开始到现在,后宫里的女子除了贺夫人无一人诞下儿子,担心拓跋焘无后的宗室希望后宫里再换一些新鲜血液也是正常。   随着拓跋焘开始准备选妃,所有鲜卑贵族和汉人大臣们也开始走动了起来。鲜卑贵族走动是为了把家中的好女儿塞进宫里去,汉人大臣们走动则是赶紧把家里的女儿嫁出去。   拓跋焘一直没有立太子,而后宫那位贺夫人又怀孕了,真是让所有人既羡慕贺夫人的肚皮,又觉得她十分苦命。   贺赖家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竟一点也不为女儿担心。有些交好的大族劝他们提早送女儿进去照顾两个贺夫人的血脉,也被贺赖家的家主谢绝了好意。   和贺赖家让人同情比起来,独孤家则成为了平城的焦点、   独孤诺那小子一跃成为平城中最受鲜卑子弟羡慕的儿郎,因为被众人当做“草包郎君”的他,居然娶到了陇西李氏的九娘,李家为了她能和独孤诺定亲,甚至把还未婚配的七娘都许了出去。   要知道拓跋焘的后宫里都没有“五姓女”,独孤家竟拔了头筹,怎么不让人又羡又恨?   独孤诺对这桩婚事很满意,以至于天天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到处搜集稀奇玩意儿,就是为了给这位小姐送过去,讨她欢心。   九娘还没有嫁过去,金山银山加各种珍稀异兽都已经开始往李府送了。   谁都知道鲜卑一族越是大族越不敢纳妾,和离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独孤诺身材魁梧长得又英俊,虽无什么过人的才华但吃喝嫖赌的毛病一样都没有,除了出身鲜卑以外,竟找不出什么缺点。   一些五姓女嘴里酸溜溜说李家也开始趋炎附势了,但谁知道她们心中有没有些羡慕呢?   只是“五姓门第”的门槛太高,将她们架在了高高的云上,终归还是没法子鼓起勇气卖出那一步来。   但因为有了陇西李家的例子,还有太原王家之前那“浪荡子”娶过宇文家的女儿,想来从此以后从一些小的士族开始,也会渐渐和鲜卑族的子弟或女儿联姻。   毕竟死守着传统固然全了“气节”,可家族的延续和兴盛才是真正迫在眉睫之事,何况和鲜卑贵族联姻也不算丢脸。   这件事带来的结果,是整个平城都开始冒起粉红泡泡了。独孤诺暂且不提,素和君、若干人、若干狼头等人都开始被家中逼婚,好女郎都入了后宫,这些大龄贵族子弟就只能挑剩下的,怎么不让人着急?   别人不提,素和君和若干人几乎都要疯了。   若干人天天跟着狄叶飞在花宅苦守不出去,为的就是自家人不敢随便乱闯进入花宅,好歹能够清净一阵。   而素和君干脆就日日宿在宫中,任拓跋焘各种热嘲冷讽都腆着脸不出去,大有“以事业为妻,以大魏为家”的势头。   最后一件事,其实谈不上大事,只不过因为事情比较新鲜,所以才被众人茶余饭后说上一遍。   当年以自身为替子代替赫连明珠被赐给狄子玉的那位女官,因为揭穿羌人的阴谋有功,居然以女子之身,被赐予了鸿胪寺“行人”的官位,不但专门为她赐下了女子的官服和官帽,而且还派了她跟随留在夏地处理羌人叛乱一事的库莫提作为助手,一起出征并州。   鲜卑还在部落制的时,女人担任重要职司乃是常事。可自立国之后,拓跋鲜卑的先祖们为了摆脱“蛮夷”的形象,渐渐让女人回归了后院。   鸿胪寺在魏国是个非常重要的官署,因为魏国胡人众多,语言、风俗、习惯也各不相同,纠纷常常出现,就需要鸿胪寺里的各族官员去救场。   新上任的“行人”负责的就是外事,而这个官职男人做尚且吃力,更何况女人?   胡族可是一言不合就拔刀的!   所以大部分谈论起此事之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理,有些人更是阴暗的觉得新上任的女官恐怕还是会走“侍寝”的老路,依靠降服狄子玉来降服羌人。   由于鸿胪寺离大部分百姓的生活都很远,这件事只是在朝堂之中有些波动,也让许多鲜卑女儿家心中生起了希望,觉得只要开了一次特例,说不得等她们立下了什么功劳,也能自己挣个功名前程而不是诰命来荣耀家门。   这一丝念想就像是无孔不入的轻雾,飘荡在许多女儿家的心间,虽然现在还没有显现出端倪,但终究会生根发芽结出果来。      对于贺穆兰来说,时间再怎么挤都不够用。   贺穆兰回到平城没有先回家,而是进了宫里,在将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全部说了个清楚,尤其是休屠人的事情和她在牢狱里听到的王斤与库莫提的对话。   她是真正的“纯臣”,即使是库莫提举荐上来的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可以看得出拓跋焘知道“真相”后心情变得极坏,但依然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派人去调查王斤,想来很快也就会有真相。   至于是什么样的真相,又会有什么用的后果,贺穆兰无法想象,也不能追究。   素和君作为情报首领,送贺穆兰出宫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对于他们这些拓跋焘的近臣来说,恐怕希望得到的都是库莫提是无辜的结果吧。   等宫中述职之后,贺穆兰被拓跋焘又派入了虎贲军的大营。   虎贲军刚立,也不知道有多少事务要处理。在胡空谷一战中战死和受伤的兄弟要抚恤,剩下的也要按照军功登记造册以求赏赐,贺穆兰在大营里忙了整整半月,任外面风起云涌、赫连定入城引得四方震动、拓跋焘选秀弄的空气里都是荷尔蒙的味道,她依旧将虎贲军的根基打好。   半个月后她就要出使北凉,虎贲军就是她的依仗。   她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派人去找寇谦之又毫无下文,每天只能压迫自己忙到无法去想其他事情。   这一忙忙到她在黑山的军奴们实在坐不住了,每天都在军营里游手好闲被人轻视实在是难过。一个奴隶的代表怯生生的问贺穆兰什么时候回花宅安置他们,贺穆兰这才回想过来还有六十多号人等着去改变她那间大宅……   这一下,贺穆兰终于离开了虎贲大营,带着六十几个壮丁回到了花宅。   “啊啊啊啊啊!火长你终于回来了!”   若干人一听到昌平坊的动静就兴奋地从花宅里小跑出去迎接。   “胡空谷一战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你快和我说说!”   贺穆兰刚翻身下马,就被热情迎接的若干人抱了个正着。两人浑身相贴,哪怕是冬日,也都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忍不住皆是一愣。   “你干什么干什么!把将军扑倒了怎么办!”   贺穆兰身后的小狗腿陈节大步上前挤开若干人和贺穆兰之间的距离,指挥着那些军奴先进去。   若干人也熟悉陈节,正好借此缓解自己的尴尬,摸着鼻子岔开话题:“那个火长,你年前定的家具全部都到了,我让那人全部摆起来了。不知道你今日回来,所以寝具都没有准备……”   “哈哈,若干郎君怎么跟我们家将军的小娘子似的,还寝具没有准备!”蛮古瓮声瓮气的笑话他:“你是不是还要给我们家将军准备洗澡水,再搓个背啊!”   陈节一听到洗澡水就炸了毛。   “什么洗澡搓背?乱说什么!要准备也是我准备!”   贺穆兰听到耳边熟悉的吵闹声,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好好好,一个小娘子,再加个俏丫鬟,我回府的决定真是不错!”   说罢伸手摸了若干人的下巴一把,又捏了捏陈节的脸。   咦?她以前怎么没觉得两个人的皮肤摸起来这么舒服,这么有弹性?   都是糙汉子,之前她还觉得这两个人臭来着……   贺穆兰“调戏”完一把之后觉得手感大好,忍不住又捏了几下,直惹得若干人和陈节脸色燥红,一溜烟跑了。   待她再看向蛮古,蛮古吓得连退几步。   “将军莫捏我!你那手劲那么大,捏下去肯定要出事!你没看到陈节都被你捏的脸都红了吗?说不得明日还要肿!”   咦,是她力气太大所以才红成那样?   这倒确实是她的不是了,她应该更轻一点的……   “花木兰!”   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不远处。   贺穆兰回身一望,那牵着马往花宅方向而走的,不是多日不见的挚友狄叶飞还能是何人?   刚刚从高车军中回来的狄叶飞没想到贺穆兰今日竟回了城内,一见之后就想和若干人一般小跑着跑过来,又觉得那样太不稳重,只能强抑着兴奋地心情,只露出一抹璨笑,对她颔了颔首。   “你回来了。”   贺穆兰见到这位比离京前稳重多也成熟了不少的好友,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见他笑的实在是俊俏,忍不住也点了点头,轻笑着回道:   “是,我回来了。”   蛮古:(疯狂腹诽)‘这小媳妇见相公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盖吴:(瞪大眼睛)‘这相视一笑,真是师娘终于见到了师父吗?’   那罗浑:(痛苦)我亲爱的同火们,你们居然没有发现我!没有发现我吗?简直不可饶恕!   谁来打醒他们!   ☆、第340章 我心悲痛   “主人,这些东西放哪儿?”一位柔然奴隶用着不怎么熟练的鲜卑话问贺穆兰。   “咦?这个是什么?”贺穆兰莫名其妙的将竹筐一开,吓了一大跳。“怎么有这么多双鞋子!”   “我也不知道,有人送过来就走了,拦也拦不住。”花宅新添的家人们也因花宅三天两头有人来送东西吃了一惊。   “愿花君身体安康,步履轻健。步六孤玲谨祝?”陈节从竹筐盖子的中间抽出一张信笺,顿时哭笑不得。   “送这么多鞋子来是什么意思……”   “我们家将军吃香呗。”蛮古随手拿出一双鞋:“啧啧,这是鹿皮靴吧?鞋底做的真结实!咦?这鞋子怎么这么小?”   蛮古把那只鞋和自己的鞋底比了比,和送来的鞋比起来,他的鞋子简直就跟船似的。   陈节先想着大概是这位女郎不善女红,但随即一想,既然是派人送来的东西,必定是极为自得的。鞋子这东西不像衣服,用眼睛就能估量出来,她会送来肯定有自信才是……   他怎么忘了!   他家将军的脚当然不会比他们大,将军他是……   身长七尺的贺穆兰确实有个烦恼,就是和她的身高比起来,她的脚显得比较小。一米七几的个子长着一双三十八码左右的脚,和军中许多魁梧男儿的脚比起来,不是一点点秀气。   很多时候她去买成衣成鞋,不是肩膀太宽就是鞋子太大,只能往鞋子里塞东西用,所以她的鞋子大多都是家中袁氏做的。   “这……”   贺穆兰奇怪的拿过蛮古手中的鞋,往自己脚中一穿。   大小合适,大概是摸不准她喜欢什么样的,鞋头略略有些放松,穿起来舒适极了。   “原来将军的脚真的不大。真奇怪,将军你脚又不大,为何跑的那么快,比武时下盘那么稳?”   这些陪练的亲卫们每天被折磨的想死,还真没注意过花木兰脚的大小。   陈节闻言心中一惊,立刻替贺穆兰掩饰:“废话,你个子高难道你JJ就大吗?哪里有这么算的!”   “我怎么就不大了?大家都是一起尿过的交情,我是大是小你不知道?说我,那天在黑山客店里你那……”   “啊啊啊啊啊啊!”陈节惨叫着打断了蛮古的话。   “你们别吵了。”贺穆兰比他们还要头疼。她自己脚多大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对方会知道她脚掌的大小?   她可没有什么鞋丢在了外面。   “将军,这女郎真是爱慕你极深……”陈节脸色古怪地看完了手中的信件。“她说她亲自丈量了你在昌平坊留下的脚印,当场画下痕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给你做了这四双鞋子,正好是四季所用……”   他看着贺穆兰瞪大了的眼睛,继续说道:“这位女郎还说,说你衣冠皆新,唯有鞋子一直都是旧的,想来是因为少了个贴心之人为你置办……”   所以她就送鞋来了,来做这个贴心之人。   “这真是,我活到二十多岁,连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更别说给我做鞋子……”陈节喃喃自语。“这让我们情何以堪……”   贺穆兰哭笑不得的收下了鞋,一想到曾经有女人状似疯狂的去丈量她走过的土地,贺穆兰就有脊背一凉的感觉。   若是她吃喝拉撒都有人盯着,怕是女人的身份一下子就暴露了。   “主人主人,门口,有人来送东西,赫连公,说是,送来的!”一个柔然仆人跑的飞快,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但因为不太会说鲜卑话,整句话说的颠三倒四。   “搬不动!搬不动!   赫连定送来的,搬不动?   贺穆兰想了想,对着陈节微微一笑。   “去把我徒儿和卢水胡的汉子们请来。”   和盖吴一起留在平城的卢水胡人只剩了一半,如今拓跋焘在秦州附近分田,全天下听到消息的卢水胡人都跑回杏城了。   卢水胡人不会耕地,可关中可供放牧的草场大都被有权有势的门阀圈了起来,他们放牧比种田还要辛苦,反正人人都有一把力气,等学会了耕种,说不定日子过的也不差。   更别说冬天是休耕的,他们到了冬天还可以趁机出去做“买卖”,一举两得,也能让天台军“重振旗鼓”。   盖吴因为要跟着贺穆兰学艺,所以没有回去领他的“私田”。剩下的卢水胡汉子们则是仰慕贺穆兰的武艺和人品,希望能在她身边效力,贺穆兰也就养着他们,权当是自己养的私兵。   这次征休屠王得了不少财物,都是别人资助给休屠人的,除了一些特别名贵的留给了白鹭官查找来历,其他的全部都赐给了贺穆兰。   贺穆兰按照军中惯例取了一半,其他的都分给了虎贲军众人,卢水胡人也得了一份。   这就让卢水胡人更加坚定了“跟着木兰有肉吃”的道路。   盖吴和卢水胡人没一会儿就被叫来了,盖吴跟着贺穆兰到了门口,看到那一口松木箱子,顿时大叫了起来。   “赫连公还钱了!”   除了他,其余几位卢水胡人也是高兴地大笑,互相拍肩膀派胳膊。   “太好了!我们有钱可以重新聚集起天台军的兄弟们了!”   这种松木箱子十分结实,盖吴借出去几十斤金子,赫连定至少还了他一百斤。所以盖吴才会高兴的大叫,其他的卢水胡人们更是兴奋地直跳。   一群卢水胡人完全不假别人之手,抬的抬、举的举,愣是在昌平坊街坊邻居的围观之中把这些钱扛了进屋。   “少主,你有钱娶媳妇了,先生几个小子,把我们天台军传承下去才是啊!”一个卢水胡汉子挤着眼推了推盖吴。   盖吴似乎也想到了差不多的事情,笑的腼腆。   “没找到合适的女郎,若是有,自然是以后继为大。”   这个时候,盖吴还不是日后那个压力重重的盖吴,陈节也不是后来那个帮着贺穆兰走私买粮的中年人,他们都有着年轻人独有的天真热情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身上一旦有了资产,立刻想象着该如何改善自己的生活,赡养自己的家人云云。   “什么后继为大?谁要娶妻吗?”   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院子之中,惊得贺穆兰差点跳了起来。   “陛下?陛下?”   贺穆兰满脸惊慌。   “陛下你怎么又出宫了!”   “这几天没前几天忙,出宫透透气。”一身便服的拓跋焘带着素和君等人,犹如只是在后花园走走似的轻描淡写,“我看你们人人欢喜,有什么好事不成?”   除了贺穆兰,其余众人都对拓跋焘敬畏如神明一般,一个个恭恭敬敬地低着身子不敢随便回答。   对于卢水胡人来说,赐予他们土地和出身的拓跋焘简直就犹如真正的神明,以盖吴为首,一群卢水胡人极为认真地跪了下来,对着拓跋焘五体投地,行了卢水胡人的大礼。   “感谢大可汗的仁慈,赐予我们卢水胡人土地和种子。”   拓跋焘最近最为得意的事情就是在夏地成功的实施了“分田”,心中正需要别人的肯定,就碰上了这群卢水胡人。   卢水胡人的感恩很好的取悦了拓跋焘,让他笑着接受了卢水胡人的赞礼。   “你们先别忙着谢,地和种子、耕牛都不是白给你们的,三年之后,你们也要和其他汉人、鲜卑人一样交税、服徭役。如今你们拿的容易,希望几年后你们反哺我魏国时,不要像休屠人那般反应激烈。”   “是。”   “卢水胡人绝不忘恩负义。”   拓跋焘笑着问了卢水胡人们一些关于杏城天台军的问题,而后似是不经意地和贺穆兰说道:“听说你家新添了一些别人家没见过的家具?不如带我看看?”   若干人替贺穆兰提回家具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一直注意着花宅的素和君却是知道的。他知道贺穆兰素来不是哗众取宠的人,那么这些莫名的家具就一定是她拿来自己用的。   这些家具形制奇怪,素和君知道后就当个新鲜事告诉了拓跋焘,如今正找个理由说了出来。   贺穆兰家资不丰,先前订做的家具全都是卧房所用,拓跋焘突然提出要看家具,等于说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和她单独相处。   贺穆兰听懂了他的意思,当即领着他往自己的卧房而去。到了卧房门口,素和君和一干宿卫留在门口看守四周的动静,两人径直进了贺穆兰的卧室。   此时贺穆兰的卧室已经和后世的古风装潢没有什么区别了。她不爱弯弯绕绕的架子床,只是请木匠做了一个四脚的大床,其余家具也是简洁明了。   由于宅子里没有女人(?),也没有打扫卫生的侍女,装饰物少的可怜,显得太过硬朗,没有温馨的气息。   拓跋焘有些好奇地摸了摸一把椅子的椅背,很快就领悟了这是什么东西,坐了上去。   “这倒像是个树墩……坐的挺舒服的。你也坐,我不喜欢别人看起来比我高……”   贺穆兰笑了笑,被这位陛下的思维打败,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将手撑在桌上:“陛下今日出宫,是有事?”   拓跋焘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衣服下摆取出两个皮囊。   “心里烦躁,请你喝酒。”   贺穆兰时刻陷入会死的倒计时中,比拓跋焘还要烦躁,偏偏拓跋焘还请她喝闷酒,简直是在添乱。   无奈拓跋焘完全不给贺穆兰拒绝的机会,拿着皮囊就往贺穆兰怀里一塞。“这可是先帝时留下的珍酿,那些水一样的酒和它简直不能比。来来来,我们边喝边说。”   拓跋焘扒开酒囊的塞子,顿时一阵扑鼻的酒香涌了出来。他抿了一口,缓缓开口说:“王斤的那些东西,确实是落入了端平公主府……”   贺穆兰并不多言,只捏着酒囊的上方也小酌了一口。   “我当初选王斤去当长安太守,便是看着他没有什么野心。王家是累世显族,家大业大,王斤只缺个前程,我让他在长安位置上坐几年,也好给王家一个交代。”   拓跋焘的眼神幽暗。“王斤的大伯没有子嗣,是我父皇下的手。王建和王豆居应该都不可能有子嗣的。”   “咳,咳咳咳咳……”贺穆兰一口酒被吓岔了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虽是个嘴巴最紧的人,可是这样的宫廷秘闻,能不能不要告诉她啊!   她不想当树洞啊啊啊啊啊!!!   拓跋焘可没有接收到贺穆兰的脑电波。“我和库莫提一直怀疑是生了王斤的那个婢女其实是和其他下人私通有的孩子,只不过王建太想要个孩子,所以才这么高兴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养。他那么平庸,既没有我堂姑的美貌,也没有王建的气度和才能,若说是王家之后,实在说不过去。”   贺穆兰好半天才咽下去口中的烈酒。   “我父皇,实在是对不住库莫提一家。他的父亲性格直爽,而我父亲性格多疑,皇叔越是出类拔萃、出将入相,我父皇就越不放心,所以他几乎是郁郁而终。不仅如此,我父皇的几个亲兄弟,几乎没有活到壮年,甚至很多都无后……”   这其中隐含的信息简直让贺穆兰触目惊心,她只能低下头,用喝酒来平息自己跳的越来越厉害的心脏。   “库莫提和我那些早逝皇叔的子嗣从小就被接到宫中抚养,我待他们,和自己的亲兄弟并无不同。可是他们越大就越疏远我,或者说,越疏远宫廷,待我被立为太子,身边原来的那么多个堂兄就剩下了他还留着。”   “王斤之母端平公主是曜皇叔的同胞妹妹,被我父皇嫁给了王建,时人都羡慕她嫁了一位美男子,却不知道王氏因为频繁和宗室结亲,已经被我父皇动了手脚,注定逃不了被除爵的命运。”   拓跋焘长吁一口气。“端平公主原本因为曜皇叔的事就对我父皇有所心结,但她当时结的亲事实在是极好,王建的才名和人品、相貌都是鼎鼎有名的,心中再怎么不满也被平复了不少。”   “只是许多年过去,王豆居无子,王斤也无子,我皇姑就开始怀疑起来了,甚至用了借口遣返了从宫中派去伺候她的宫人。要不是有了王斤的出生,王建和我皇姑那时候大概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从这点上来说,无论王斤是不是王家的血脉,我都感激他。“   “这是我父亲的债,由我这个儿子来还,我心服口服。”拓跋焘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突然锤了一下桌子!   “可为什么是库莫提!那些钱财端平公主送去了库莫提的私庄藏匿!”   贺穆兰张口结舌,被拓跋焘一惊一乍的态度弄的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库莫提将军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我觉得最好还是当面对质一番才好……”   “我问了!他认了!他说他先前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只是端平姑姑想要借个地方藏些私产,所以他就答应了。”   拓跋焘眼眶都红了。   “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问清楚这些‘私产’哪里来的!王建死后,王家的当家人就是端平姑姑,哪里有什么‘私产’需要她藏!”   “整个王家就是我父皇给库莫提家的补偿,等端平姑姑无后,库莫提就可以作为嗣子继承王家的私产。是库莫提自己不要王斤的性命,想要王斤给姑姑养老送终,所以王斤才一直活得好好的,既没在战场上战死,也没死于非命,只等着继承王家奉养嫡母。他连王家都看不上,又有什么原因害了王斤,一个人扛了这么多的罪责?”   鲜卑女性也有继承权,丈夫死后,妻子继承丈夫庞大的家产,若没有子嗣,便从最亲近的血缘中指定一位“嗣子”继承。   这也是为何拓跋鲜卑的后宫“子贵母死”的原因,因为后戚和后族的力量太强大了,宗室里也不知有多少无后的‘王妃’指了娘家侄儿做嗣子夺了家产的,就连王家也是这么兴盛起来的。   “陛下……您先平息下情绪。”贺穆兰见拓跋焘虎目含泪,想要将那袋酒一饮而尽,吓得赶紧把拓跋焘的酒抢了过来。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您不必这般激动……陛下把酒赐给我饮吧,我觉得此酒甚美,甚美……”   贺穆兰像是补充说明一般把拓跋焘的酒连饮了好几口,喝掉了大半。   以拓跋焘现在这样的心理状态,喝完酒一定回不了宫,回不了宫就要借宿,到时候崔浩和古弼等大臣说不得把她的皮扒了的心都有。   出来偶尔晃晃和宿在宫外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不拘小节……   “你不懂,我与库莫提从小一起长大,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彼此,哪怕他有天大的麻烦,做了再大的错事,只要他和我说了,我都信,我都愿意认……”拓跋焘没有讨回酒,只是抹了把脸。   “而我肯定,他对我亦是如此。可如今有什么事情他情愿自己扛都不愿意说出来,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他……”   “他已经做好了被我见疑,被我发落的准备啊!”   贺穆兰哑然。   她竟没想到拓跋焘竟然如此信任库莫提,就连对方自己承认了这些钱财在他的私庄里,他都认为对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论是兄弟、朋友还是君臣,能得到拓跋焘这样托付信任的对象,都不枉相交一场。   “端平姑姑是笃定了我不能发作库莫提,也不敢将这些钱财收回国库,让王家心寒,所以才这般作为。这背后的势力有多可怕,竟能让库莫提妥协,只要一想便能让我触目惊心,我怎能不伤悲?”   “陛下若有差遣,请吩咐木兰便是。”   贺穆兰对着拓跋焘行了一礼。   “陛下可不必顾忌我的想法,我这人虽然有些愚笨,但还分得清主次。”   “王斤等于是因你而死,王家和端平姑姑幕后的势力一定不会放过你。”拓跋焘掩饰着悲伤痛苦之意勉力说道:“你此时要做的便是万分谨慎,千万别让他们得了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在魏国经营已久,你敌不过他们。”   贺穆兰错愕。   她原以为拓跋焘说这么多,是要她下龙潭入虎穴,不是生擒幕后之人,便是夜闯端平公主府之流,想不到却是这种吩咐……   她何时变得如此多疑而鲁莽?   她以前是会这样轻易下结论的人吗?   贺穆兰只觉得突然有些微醺,连脸庞都烧了起来,不知道是羞得,还是醉的。   贺穆兰在这边陷入自我嫌恶,拓跋焘却在继续吩咐:“王斤死不足惜,端平姑姑不明敌我,库莫提自己恐怕也深陷漩涡,至少姑姑会将财产送到他的私庄,恐怕也有报复他没有照顾好王斤的意思。连他的亲生姑姑都已经厌恶他,那王斤的伯父家和王建这支会更加疯狂。”   他心中烦躁,“我准备让你们都避出平城。原定你四月后前往北凉的,现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正好派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去陈郡把袁家邬壁打下来,一来练练兵,二来震慑下刘宋边境的宗主们。”   “咦?去陈郡?”   贺穆兰傻了眼。   “柳元景供出袁家邬壁有地下暗河通往水道,可以直接越过边关进入刘宋。这条水道我不能留给刘宋,更不能留给袁家人。若是袁家邬壁被攻下,你可便宜行事,最好让虎贲军把那暗河给填了,省的日后刘宋北伐假道于此。”   “是!”   贺穆兰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其他高门或门阀得了,说不得要利用这条水道满足私欲。   要知道刘宋和北魏民间并不通商,只有使臣来往,这条水道等同于商道,前世就连十几岁的太子拓跋晃都知道要利用它增加私产,甚至拉了狄叶飞下水,换成其他大族出身的将领去做,谁知道会不会留个尾巴等着日后掘开?   一旦留下隐患,商人能走,奸细能走,内应也能走,军队更能走。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只听从拓跋焘调遣,两军更是没什么世族的利益纠葛,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高车虎贲那边……”   “斛律光斗不堪大用,我看狄叶飞这几个月极为稳重上进,而且开始明白我立他为右司马的原因了,既然如此,我也愿意推他一把。你二人既是知交,也好相互辅助,就算王家想要离间,也离间不到狄叶飞身上去。”   “我替狄叶飞谢过陛下的赏识。”   袁家邬壁虽然墙高堡深,但拓跋焘若是真动真格的,也不过就是发多少兵的结果,最大的可能就是袁家现任的家主出来投降,连打都打不起来。   如果是这样,等于是送了一个军功出去。狄叶飞如今就缺站得住脚的战绩,所以拓跋焘才说“推他一把”云云。   “那,库莫提将军呢?”贺穆兰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拓跋焘一想到库莫提似乎就心中憋屈,顿了顿后才说道:“我准备让他率领鹰扬军回黑山整顿军务了。听你的说法,黑山整个快要荒废了。日后我还准备用黑山军攻打北燕,决不能就这么糜烂下去……”   “恕我直言,陛下,我怀疑黑山军中也有那些奸人的势力。您可还记得杀鬼?杀鬼会死,还有我之前在黑山碰到的那些刺客,都说明黑山是早就已经被那些人渗透进去了。您说要保护库莫提将军,若黑山有心怀不轨之人……”   贺穆兰想到杀鬼之事,心中总觉得扎了一根刺。   偏偏她派去那位将领家送信的亲兵回来,说是杀鬼出事之后有人已经以杀鬼的名义将他的父母兄弟全都接走了。   因为杀鬼那时候已经是个偏将,不再是普通的奴隶之身,他的主家也不愿意背个“不慈”之名,很爽快地就放了这一群家奴自由,任他们跟着“杀鬼派来的”亲兵离开。   至于他们是不是回了黑山城,又究竟去了哪里,统统不知。   贺穆兰最担心杀鬼的亲人从此无着,可如今岂止是无着,简直是石沉大海一般!   听闻贺穆兰的担心,拓跋焘哈哈大笑。   “那你也未免太小看库莫提了!他少年时就入了黑山,到如今已经十年有余,十年前你还在家中绣花呢!他经营黑山绝不在那些人之下,否则我又怎么放心让他去做这黑山大将军?”   “他入了黑山,就犹如潜龙入海,那里才是他最安全的地方。”   贺穆兰不好说她怀疑库莫提也许和黑山那群刺客是一伙的,莫说此时拓跋焘听不进去这些,就算说了也未免有挑拨之嫌。她得库莫提诸多帮助和提携,说这些话也太没心没肺,更何况只是她个人无端的臆测,没有证据之前,实在不适宜拿来胡乱定罪。   出于她一贯的严谨,最终贺穆兰还是没有说出这些话来。   “贺穆兰,我想要尽快改变大魏。”   拓跋焘揉了揉眉角,“周围的敌人越少,我便越能感受到国中对我的掣肘。有外敌时,众人还能一心一意抵御外敌,一旦中原一统,我怕便要开始内斗。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打下足够牢靠的根基……”   “是,陛下。”   “无论是‘均田’也好,还是提拔年轻将领和大臣,如今都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刘宋那边宋帝身体终于有所好转,刘义康的好日子怕是快到了头。待我将袁家邬壁收复,便把柳元景和刘义康给柔然大汗的书信给宋帝送过去,他是聪明人,知道如何取舍。如此一来,我大魏和刘宋至少有五年的安稳日子,足够我扫平中原、处理国中内患。”   “我想过,若他日你是女人的身份暴露,也许会给你惹出大麻烦。我提拔玉翠作为鸿胪寺官员,便是试探朝臣和军中的看法。若玉翠出使羌族一事办的漂亮,我还准备逐步启用一些有才德的贵族女子进入朝中不显眼的位置……”   拓跋焘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对贺穆兰说起这些话来犹如炫耀,带着一种稚气的洋洋自得。   贺穆兰却觉得心中砰砰乱跳,简直被拓跋焘勾勒的美好前景诱惑的无法言语。   “我想过,你这样惊世的武将,想要一辈子藏匿身份和性别是不可能的,总不能永远不结婚生子吧?到时候莫说你,便是那么多踩破你门槛的媒婆也不可能同意。”   他心情总算是好一点了。拓跋焘每次一想到被众多女郎爱慕的花木兰是个女人就想笑。   “你的身份随着你地位的提升,总归是瞒不住的,不如我先潜移默化,让世上之人对女人当官并不觉得诧异,如此一来,他日你真身份暴露,也不至于受到各方打击,因为在你之前,已经有过众多先例了。若是你威望足够,我魏国真的出一位堂堂正正的女将军也未可知。”   拓跋焘的神采昂扬。   “启用寒门算什么!敢启用女人才是真正的爱才之人。到时候我招贤令一出,无论男女,只要有才,我通通……”   拓跋焘越说越惊世骇俗,让贺穆兰在为这美好蓝图心动的同时,忍不住深深的为自己悲哀。   陛下想要为全天下的女人获得一个堂堂正正证明自己的机会,而她却不一定看得到了。   即便如此……   “陛下的鸿恩,花木兰受之惭愧,木兰替玉翠、替想要以己身之力立于世上的姐妹们谢过陛下……”   贺穆兰以手抚胸,行了个大礼,替未来也许比她幸运的多的女人们致谢。   “你不必谢我。若不是有众多像你这样的女人让我刮目相看,我或许会一直以为女人是只能养在家里,徒有其表、蛮不讲理、喜怒无常、忽冷忽热……”拓跋焘一边讲,一边像是想到什么人一般咬牙切齿地痛诉着女人的缺点。   “……的奇怪东西。”   “呃……”   贺穆兰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你的勇气和武勇不输给男儿,玉翠的智谋和坚韧也不输给男儿,贺夫人、我的母亲、窦阿母,皆是这世上值得让人尊敬之人。我并无瞧不起女人的意思,但女人总得先瞧得起自己,先值得让人敬重,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拓跋焘叹了口气。   “我鲜卑女子的地位原本就高,如果再能够任官,我也不知是好是坏。但就我看来,若大魏的战场多几个你这样的女子,多几个玉翠这样识大体又忠诚的女子,或是后宫之中多几位窦阿母这样的女人,哪怕男人们从此被女人比了下去,我也是愿意的。”   “陛下……”   “哈哈,不提这些,要做到这般,还不知道要多久,多说反倒像是画饼充饥。在我没做到的这些年里,还要委屈你一直掩饰身份。咳咳,你今年也二十多了,再熬下去都要成老姑娘了,倒时候若是找不到婆家,千万别怪我这个主君耽误了你的终身。咦,这么一说,说不得还会耽误你的子嗣……”   拓跋焘发散思维,越想越觉得对不住贺穆兰,忍不住搓了搓下巴。   “这么一想,我实在是太对不住……”   “陛下,请别说了。”   贺穆兰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点点被击碎。   “陛下,什么都不会耽误的。”   “什么?”   拓跋焘呆了一下。   这一刻,贺穆兰觉得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感触一齐涌上她的心头。   那些一直萦绕着她的焦躁、不安、愤怒、不甘,都像是被拓跋焘孩子气的话语抚平了,剩下的唯有满足。   在这个世界里,她原本以为根本找不到价值观志同道合的人物。然而苍天何其有幸,降下了这么一位思想古怪的君王。   也许她的寿命极其短暂,可她的生命却绝不贫乏。和许多困于后院之中,一生陷入姐妹斗、婆媳斗、姑嫂斗、夫妻斗的女人们相比,哪怕她的生命只有一日,也要五彩斑斓的多。   女人要先瞧得起自己,才能够尊重别人,以及尊重别人的选择。   如今她过的潇洒惬意,又何必拘泥于能活多久?她只要每一天都过的不负本心、不负君意便是了。   至于寇谦之,不找也罢。   贺穆兰看着面露好奇的拓跋焘,缓缓地说道:“陛下,您什么也不会耽误我。因为我……”   她对此毫无遗憾。   “不能生育。”   “什么?”   拓跋焘惊得站起了身子。   “我从未有过癸水,自然不能生育。您的内疚都是多余的,我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战场而生,而进入黑山则是我的宿命……”   贺穆兰云淡风轻地一笑。   “对此,我从不后悔。”      也不知贺穆兰的话到底给了拓跋焘什么触动,总而言之,拓跋焘回去的时候,似乎是若有所思。   “没有癸水”,是前世花木兰拒绝柔然使者求亲的理由,却绝不是托词。   在这个封闭又原始的年代,这样的体质简直就是女人的“原罪”,哪怕是拓跋焘这样的开明之人,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花木兰能在大众广庭之下将这个原该隐藏的秘密诉诸于口,说明她和贺穆兰一样,对此毫无不在意。   或者说,正犹如拓跋焘所言,一个女人当找到自己除了“生育”之外的价值之后,对此也许有遗憾,却不会再认为是自己的“罪过”了。   素和君十分烦躁。   他知道拓跋焘因为库莫提的事情这几天心情非常不好,所以当他要出来找花木兰的时候,他是极力赞成甚至为他偷渡做了许多帮助的。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拓跋焘能够开心一点。   结果拓跋焘看起来不像是之前那般难过了,可是脸上却变成一副“我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时,比之前还让素和君觉得担忧。   至少之前那样还算是位正常的君主,只是情绪焦躁又老是无缘无故发火,可这位陛下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被猪拱了之后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回了宫恐怕黑锅全要他来扛了。   不过几个时辰后,十分烦躁的素和君变成了十分暴躁。   “什么?你说陛下把这些……”得到消息跑到后门的贺穆兰看着面前的男人们,震惊地手直哆嗦。   “是我耳朵出了毛病,还是我眼睛出了毛病?”   “谁都没有毛病!”   素和君咬牙切齿地挥臂低语,“老子都快被逼疯了,我堂堂一侯官令,居然要做这……做这……”   鸨母的勾当!   “陛下说,他们都是自愿过来的。”素和君板着脸说着荒诞无稽的话,“将军和他们处的好就处,处不好就送回宫中,陛下保证绝不会透出一点风声。”   “你莫跟着陛下胡闹,快把他们领回去。什么风声不风声,这哪里是重点。”贺穆兰没被拓跋焘的酒弄醉,快被他的人弄醉了。   “陛下说,你要是想要纾解纾解,就……”   “就个大头啊!”   贺穆兰急的脖子都红了。   “我要什么男宠!”   嚓嚓。   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猛然让贺穆兰警觉,怒喝了出声。   “什么人在那!”   “什么纾解?!!!”   “什么男宠?!!!!”   若干人和狄叶飞没忍住,从墙角转出了身影。   他们两个今日回花府,得知陛下在此,所以便在昌平坊外的酒店里吃喝了一番,直到陛下回宫才敢摸了回去。   因为回来的时候已晚,两人干脆走了后门,谁料正碰上素和君送人。   此时两人一个惊慌,一个惊恐,脸色怪诞的几乎可以去吓哭小孩。   “你还说不会有任何风声……”   贺穆兰无力的捂脸。   “……我的一世英名……”   素和君欲哭无泪。   ☆、第341章 乱,来战   “你为何不愿嫁给佛狸?”赫连定的身影被窗边的光线拉的模糊不清。“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品性相貌,佛狸都足以做你的良配。”   赫连明珠望着失而复得的兄长,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她的经历既复杂又简单,锻炼的是心智,身体却从未吃过苦。比起南征北战一番归来的兄长,她的选择似乎既自私又矫情。   “我不想争宠,虽然我这十几年来学的都是这个……”赫连明珠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大胆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这几个月住在贺夫人那里,看着陛下和贺夫人相处、和殿下相处,只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阿兄,贺夫人很好,小皇子也很好,陛下当然也是难得的明君,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贺夫人迟早是要死的。”赫连定说着冷酷的话:“小皇子现在和你十分亲近,你又和贺夫人感情这么好,这位未来的太子殿下说不定会让你在宫中生活的更好。外面生存太艰难……”   他想起胡空谷的那些女人,旋即好笑地摇了摇头。   如今他在这里,哪里会让妹妹品尝到世事的艰辛!   “我知道外面生存的艰难,我已经逃过一次了。”赫连明珠低下头:“玉翠碰到的是狄子玉,他虽然鲁莽又不聪明,但至少是个本性不坏的人。要是换了别人,玉翠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玉翠这样聪明能干的女人尚且过的如此辛苦,我又怎么会觉得自己会过的容易呢……”   她喃喃自语:“但总是要试一试,试一试方才知道我能承受到何时……”   “你想嫁狄子玉?”   赫连定听到赫连明珠提到狄子玉,忍不住大吃一惊:“我可不同意你嫁那个草包!而且他现在已经是逆贼了!”   “阿兄,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不是为了玉翠都落到魏国手里了嘛!我要嫁他干嘛!”   赫连明珠不可思议地惊叫。   “不是就好。”赫连定大感头疼。“你作为贴身宦官伺候了拓跋焘几个月的事情很难掩过有心人的打探,有这样隐晦的关系在,你的婚嫁就成了很大的问题,谁也不愿意为了你去触怒佛狸。”   他点了点妹妹的鼻子。   “就是便宜了佛狸。我会归附魏国,就是以为你已经没了清白在佛狸这里,又不是自由身,担心佛狸会轻贱你。西秦和夏国是我为了给你做嫁妆才挣来的。赫连止水是男孩,我赫连定的儿子要什么前程,就得自己挣,你却不同,我和阿母都没给你留什么东西……”   “阿兄。”赫连明珠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了出来。“我如今过的很好,真的。陛下和贺夫人都是好人,赵常侍虽然是宦官,但一直当儿子一般照顾我。虽说那个叫郑宗的舍人不阴不阳,但知道我的身份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什么郑宗?”   “并不是什么重要之人,听说是因为嗓门大得了什么功劳,就在陛下身边做个传讯的小官。此人……此人好像喜欢男人。”   赫连明珠说到郑宗就忍不住蹙起眉头:“不过宫中各种奇怪的人都有,陛下这里比我大夏宫的还要清白一点,否则我真是熬不下去。”   “哎,佛狸雄才大略,又有容忍之量,他日能成为天下共主也未可知。你真的不想嫁他?虽说不知道鲜卑人的‘手铸金人’是怎么回事,但就算你做不了皇后,凭我的功勋,成为‘夫人’得享尊贵却是一定的。”   魏国的后宫最高的份位自然是皇后,而后便是三夫人。至于九嫔,也许拓跋焘还记得几个人的名字,等到了在下面的,估计连名字长相都不记得。   “阿兄你是不知道这位陛下的后宫……”   赫连明珠一想起来就哭笑不得,“贵如贺夫人,也得和其他夫人同用一宫。后宫里的分例少的可怜,窦太后生性简朴,其他宫妃也不能越过她去,所有的妃嫔宫人都要自己娘家补贴。我觉得没有皇后才是万幸,等陛下娶了皇后,那位皇后看到后宫破败的宫室和到手能动用的财帛,怕是要晕厥过去……”   赫连定哑然失笑,心情一时大好。   “你是嫌佛狸太穷?大丈夫岂能为钱财移了性情,后宫并不奢靡代表他也不看重女色,你越这么说,我倒越觉得他是良配了。还是你随侍他的时候见过他那方面不行,所以才……”   “阿兄,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赫连明珠跳脚,“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没有的事!”   “那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又不像我快要四十的老鳏夫,一不修缮后宫二还要妻妾的娘家补贴家用,不是那方面实在不行不愿意和女人亲热,何必这样将后宫视为虚设一般?我看他连儿子都没有……”   赫连定见妹妹居然还维护拓跋焘,故意调侃她。   “贺夫人第二个孩子都有了!”赫连明珠有些失态地脱口而出,说完后才觉得态度有些激烈,急忙掩饰地捂口。   “你心里还是有他,只是觉得对不住贺夫人,是不是?”赫连定虽不是情场老手,可他前后两位妻子,成婚十几年,那里看不出这些小女儿的心态,顿时摇了摇头。   “你也不必这么急就说不嫁,左右我现在还新鲜,佛狸对我尚在笼络,你先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了,我……”   “贺夫人终归是要死的!”赫连定说,“而你终归要嫁人!我们的母妃一直就想看到你嫁人那天!”   赫连明珠抿了抿唇,刚想说玉翠做女官做的好好的,说不定她也能做个女官之类,再见兄长有些可怕的表情,便把那话憋了回去。   罢罢罢,他会过的如此辛苦,说到底也就是为了她和止水这两个至亲罢了。   人人都说赫连公受陛下看重,连西宫都赐给他住,谁又知道他天性骄傲,根本就不愿意蛰伏在着皇帝的后宫里,进出都不由人。   是她连累了他,能坚持到不嫁入后宫已经是任性,再要说自己不嫁人,就真的是惊世骇俗了。   赫连明珠乖巧的没有再多言,也让赫连定松了一口气。他许久不见妹妹,知道她吃了不少苦,原本是不想这么严厉地对待她的。   “我只是一个军户出身,不是贵族,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家人不会受到今日他们受到的痛苦而已!”   想到另一个曾经坚定忤逆了他意见的年轻人,赫连定似是不经意地问妹妹:“你觉得那位与我们有恩的虎威将军花木兰如何?”   赫连明珠瞪大了眼睛,脖子已经开始悄悄红了。   谁料赫连定刚问完就自问自答般地继续说道:“还是算了,他长得难看。”   呃。   其实也不是很难看?   “长得难看就算了,脾气也太过刚直,容易早夭。你当我随便说说。”   赫连定随意地下了结论,从倚靠着的墙上直起身子。   “我会多去看看平城和其他诸国的俊彦。若是你不愿嫁佛狸,总要嫁个才貌出众、武艺不凡的年轻人才是。”   你也问问我的意见啊阿兄!   哎!哎!你别走啊!   赫连明珠欲哭无泪。      哎!哎!你别走啊!   你好歹给我个台阶下再走啊!   素和君看着面如铁色的贺穆兰拂袖而去,尴尬的领着一众美男子立在花宅的廊下。   拓跋焘也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这些长相阴柔、看起来更是弱柳扶风的男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某些变态权贵家养的那种‘童儿’。若不是素和君知道拓跋焘不好这口,甚至快要认为拓跋焘自己在后宫里有私藏这种“宠人”了。   脸色比贺穆兰更加难看的是狄叶飞和若干人,毕竟他们听到了个大概,得到的结论是“我们家火长根本不要男宠就是这个人死活要塞来”这样的结论,所以素和君尴尬,若干人和狄叶飞也一副看着衣冠禽兽的表情看着他。   素和君身后几个美男子大概是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人不耐烦地动了动自己宽大的衣袖:“到底这位将军还要不要我们?陛下说他若不要我们,我们就可以不必住在宫中,所以我们才来的。”   另两个气质柔弱的像是无害的兔子,闻言也噙着泪半惊半喜地问道:“素和使君,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陛下说您会安排给我们去处……”   “你们到底是陛下从哪里找来的!”素和君头痛的捂住脸,“怎么我还要管你们的死活!”   “我们被人送给陛下,陛下不想要,就把我们像养狗一样的养在后宫。”   那个不耐烦的美男子眉眼之间极为冷清,仔细一看和狄叶飞的脸型甚至有些相像,只是狄叶飞比之更加艳丽。想来拓跋焘也是有所挑选,不是随便塞过来的。   “既然都不要我们,又觉得我们麻烦,就让我们自己走吧。”   我的老天爷啊,让你们自己走了,说不得过几天满城都是“花将军喜好娈童”的传言了!   谁知道这些男奴嘴巴严不严。   狄叶飞和若干人在一旁听着脸色更是极差,什么“养狗一样的养在后宫”云云实在让人产生太多的联想,若干人还好,没有想得太多,母亲是权贵人家歌姬出身的狄叶飞立刻就在疯狂地猜测为什么拓跋焘会给花木兰送这些男人。   还有他五石散发作那天,素和君说的“不要爱慕颍川王”云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叶飞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   “你们跟我走吧。”   素和君想着凭他们的姿色和受到的训练,到候官曹里做个打探消息的白鹭官也许不成问题。   说不定他们这样的,也许还有奇效……   奶奶的,他是不是又被陛下算计了?   陛下后宫又养不起人了,就想起拿这些人废物再利用?   “素和君,到底怎么回事,和我们透露透露呗……”若干人仗着自己是古弼的得意弟子,常常在殿前和他混个脸熟,凑过去悄悄问他:“我们家火长惹陛下生气了,所以陛下这么……咳咳……敲打她?”   陛下要是不知道也算了,他可是知道火长性别的,怎么能送男人呢!   就算他们家火长缺男人,也不要这些样子的啊!说这些是男人都丢脸,长得还没狄叶飞好看,个性也婆婆妈妈,火长到底能看上他们哪点啊!   做女人做男人都嫌憋屈!   “我知道才有鬼,我就是个跑腿加善后的!”素和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家火长最近脾气真是暴躁,现在连我的门都摔了。你想知道为什么?问木兰去吧!”   小心眼的素和君领着几个让他别扭的美男子,乖乖的拉去填塞白鹭官,提高白鹭官颜值的整体素质去了。   “可打探出什么消息?”   狄叶飞和素和君的交情浅薄,见到若干人抓耳挠腮地从素和君身边过来,而素和君又带着几人走了,忍不住低声问若干人:“是火长……他有什么不对吗……”   比如火长其实是个断袖什么的……   狄叶飞想起自己五石散发作时光着被火长这样又那样,那样又这样,忍不住满脸通红,只觉得尴尬无比。   然而片刻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是无稽的想象。   火长的人品性情他们都了解,就算他是断袖,他发作时那般不堪入目,甚至连衣服都扒完了,火长对他也是秋毫无犯,甚至连一点异样的情绪都没有,若是断袖,哪里这么镇定?   还是说,自己其实不是火长喜欢的那一种?   狄叶飞怔怔地出神,想起火长居然会给男人化妆(大雾),又觉得火长若真断袖,搞不好真喜欢的是阴柔那型的,否则陛下也不会送这种男人过来……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是喜欢男人,还是不喜欢男人?   是陛下又抽风开玩笑,还是火长真的表现出什么让陛下开始敲打?   “什么喜欢不喜欢,玩笑不玩笑的……”若干人听到狄叶飞的喃喃自语,再看到他脸色有些红,忍不住担心他想歪。   “你别乱想,火长绝不是那样好色荒淫的人,陛下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就是想把这些人丢出来,逗弄的不是我们家火长而是素和使君,所以火长才脸色那么坏的直接关门把这些人丢给素和使君处理。”   若干人和狄叶飞不同,他一直跟在古弼身边,对拓跋焘的为人也了解一二,每次他看起来毫无章法可言、让人哭笑不得的抽疯,往往都是有意而为,绝不是那种荒诞的君主,所以虽然觉得骇然,但心中隐约还抱有一丝希望。   可狄叶飞就不同了,他听到若干人的解释,呐呐地道:“可……可陛下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就算送,也应该送女人啊……”   送女人他才真要跌破眼睛珠子好嘛!   送男人虽然古怪,可还没到让人吓死的地步!   “我怎么知道。”   若干人抹了一把脸,觉得这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就是保守秘密,比保守秘密更难的是对昔日的同火保守秘密。   “你干脆去问火长好了。”   痛苦万分的若干人决定选择和素和君一样的方法——祸水东引。   狄叶飞脸皮那么薄的人,一定不会问的。   呵呵,呵呵,他那么讨厌断袖的人,应该不会问的……   吧?      贺穆兰摔了素和君的门就走了,也完全不想理若干人和狄叶飞会乱想什么。   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是“未遂”,哪怕他们有什么想法那也是猜想,反正她自己行的正站得稳,而她的同火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哪怕想的再歪,也不会胡乱说出去。   所以当若干人鬼鬼祟祟的溜到她的房间敲门时,贺穆兰简直有再摔一次门的冲动。   “这么晚,来干嘛?”   贺穆兰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难以受控制,好在她原本天性是个内向稳重的人,否则她身边的人恐怕都要提早领略更年期妇女的恐怖了。   若干人讨好般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来:“哎呀火长你就让我进去吧,我不问问我晚上连觉都睡不着啊!”   贺穆兰不想一晚上被这个小子折腾,翻了个白眼下床打开门。   “哎呀,原来这高塌是这么用的……”若干人先转移话题地指了指贺穆兰的床,又扫了一眼衣架。   “咦,还可以这么挂衣服?”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贺穆兰左右看了一眼,屋外没有人,这才放心的关上门扇。   “你要是问我素和君带来的那几个人,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陛下又‘淘气’了。”若干人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这叫‘椅子’?真是新鲜。”   贺穆兰点了点头。   “那刚才素和君说陛下让你‘纾解纾解’是什么意思?”若干人冷不防突然开口,眼神有些可爱的狡诈,“火长你又和上次柔然一样中了什么媚药了吗?”   “媚药你个大头鬼啊!”   贺穆兰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打的他眼睛直眨,眼泪都要下来了。   “我要中了暗算,你还能好好的站着?”   “若火长又中了药,我不介意做解药……嘿嘿。”   若干人立刻嬉皮笑脸地胡乱接话,只是不停摸着椅子扶手的动作出卖了他的心情。   贺穆兰天生在这种事上少一根筋,否则也不会二十八穿来前还没男朋友。   “上次中了闾毗的暗算都没把你这个小身板给压了,就算中了我也不会对这种肮脏东西屈服的。”   贺穆兰好笑的摆了摆手:“就这个事?要是这个事你就赶紧回去休息吧,我明日还要上大朝,我和高深明天要受封赏,可不想顶着个黑眼圈上朝。”   “陛下送你那么些人,说不定就是想让你顶个黑眼圈上朝。”若干人挠了挠脸,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什么原因?不会是你对陛下显露出什么非分之想,陛下又打不过你,所以吓到了,只好拿别人充数吧……”   duang!   又是一记暴栗,这次真打的若干人眼泪下来了。   “我说你这脑补的本事,真是……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真是突破天际了!”贺穆兰笑骂。   “你怎么不去说书呢?”   “何谓脑补?”   若干人总是找不准重点。   “是种病……”   贺穆兰一把提起赖着不走的若干人,拖到门口。   “得治!”   抬手,丢出,关门。   干净利索,耳根清净。   “火长我错了,火长我错了还不行嘛……”若干人拍着贺穆兰的门扇。“我们再聊聊,聊一聊嘛!”   虽说火长现在看起来正常,说不定等下药效就发作了呢?   留下来观察观察情况也好啊!   哎哟我的天,武力值比对方差就是这一点不好,想进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趁势而上了!   若干人拍的起劲,贺穆兰充耳不闻,却把另一个人惊动了。   “你干什么干什么!我们家将军要睡了不知道嘛!”宿在侧院的陈节听到动静跑出院子,见到若干人大晚上敲门还要进贺穆兰的房间,顿时跟个斗鸡似的跳了起来。   “将军既然关门就是不想见你!”   被踩到痛脚的若干人冷哼一声:“老子和火长说话关你这狗腿子什么事!不过是个亲兵,又不是火长,口气倒比火长还要大!”   “我是亲兵,自然要日夜保护将军的安全。”陈节重重咬了“日夜”二字,“你是将军的朋友,更应该知道什么客随主便才是!”   若论武力,若干人的本事在十人中垫底,可若论吵架,那肯定是最能言善辩的。他被贺穆兰随手丢了出来,原本心里就憋屈,正想着趁机发泄发泄,当即张开口就准备口若悬河将对方骂他个狗血淋头……   “天黑了,能不能歇歇,给我们火里留点脸?”刚刚静下来学几个字的那罗浑脸色漆黑的从院子里伸出头来。   “还有陈节,你只是亲兵,我是左卫率,是火长的亲卫队长,以后你归我管辖,我尚且没去打扰火长休息,你在这里跳什么?给我回来!”   欺负人!   你们两个是一火的!   陈节心中大骂。   咦,等等……   他们本来就是一火的!   在一轮鸡飞狗跳、贺穆兰有意视而不见下,两个问题儿童被那罗浑冷言冷语的逼回了各自的住处,谁也没再去敲一敲贺穆兰的门。   只是若干人的猜测似乎有所出入,被认为“绝对不会去问火长”的狄叶飞,在夜深人静漆黑一片的时刻,犹豫不决地站在了贺穆兰的门口。   若干人想的没错,整个黑山同火都知道狄叶飞最讨厌“断袖”,所以当初才对卢日里那般不近人情,甚至为别人取笑他的相貌引得一场群殴,整个同火都挨了鞭子。   可整个答案对狄叶飞太重要了,若不明白,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花木兰。   若是火长洒脱的说“是”,也许他还会放下心结,坦然的接受一切。   毕竟火长无论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他都始终尊重,从未侮辱过他一分一毫。   相比许多明明不是断袖却喜爱他容貌想要折辱他来满足私欲的人来说,即使火长是“断袖”,也是堂堂正正的“断袖”。   可这样一位铮铮铁骨的汉子,若真是个“断袖”,他恐怕心中也会难过。   不是为了他爱男人,而是对于火长的前程来说,这条路实在太可怕了。他若真爱上什么男人,只要那个男人处事不稳,或者怀有恶意,随时都可以让他身败名裂,所有过往得到的一切都如云烟散尽。   他若是一直强势还好,世人只会觉得他亵玩男人,要是他看上的是陛下或者素和君口中颍川王那样的男人,别人只会觉得他之前的身份地位都是用“佞幸”的手段博来的,恐怕名声会更加不堪入目。   这不是南朝,更不是魏晋时了,鲜卑人和汉人都不会宽容这样的异类。他虽长成这样,可也从未想过自暴自弃索性用脸搏个前程,也是因为害怕这样的结局。   最好不是……   最好是陛下的玩笑……   狄叶飞抱着这样的心理,敲开了贺穆兰的门。   ☆、第342章 是否断袖   狄叶飞一出现在她的门外时,她就知道了。   自从她的大限之日越来越近,就像是火焰越到最后燃烧的越旺一般,她的五感和武力都已经到达了一个巅峰的状态。   窗外的风声、巡逻的柔然仆人值夜的声音、以及那在她门外不停犹豫徘徊而发出的摩擦声,都像是直接进入她的耳朵一般清楚。   贺穆兰以为是若干人又来胡搅蛮缠,对这位脑补帝是又好笑又好气,所以只好披衣下床,轻声走到外室的门前,出人意料的一下子打开了门扇。   正好和在外面的狄叶飞大眼瞪小眼。   贺穆兰准备笑骂出口的话猛然顿住,她知道狄叶飞不是像若干人那般“活泼”的人,这么大半夜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而且恐怕还是跟素和君在后门外做的一切有关,忍不住头疼地看了看狄叶飞,开口道:“找我有事?”   狄叶飞点了点头。   贺穆兰叹了口气,侧过身子。“我明早还要大朝呢。你们一个两个……哎。”   狄叶飞默不作声的进了贺穆兰的屋子,后者轻轻地关上门,招呼狄叶飞在外室里坐下。   “就坐椅子上吧。”贺穆兰见狄叶飞反射性地想在席上跪坐,伸手一指那椅子,打了个哈欠。   “夜深了,要再和你跪坐而谈,明早我真起不来去参加大朝了。”   狄叶飞坐了下去,颇为不自在的调整了下坐姿,开始酝酿该怎么不让火长为难的说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也许是气氛有些沉闷,倒是贺穆兰先开了口:“你五石散戒了,难不成还会难受?”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以狄叶飞的性格,说断肯定会断,哪怕剁了手也不会再碰那玩意儿。   果不其然,狄叶飞立刻摇头:“不是,不是这个原因……来。”   说到五石散,狄叶飞立刻想到了宫中的那一夜,想到了贺穆兰和他夜半夜话结果睡着了,自己像个女人一般絮絮叨叨了一夜,想到第二天火长为他描眉画目,涂脂抹粉……   这一刻,狄叶飞自刎的心都有了,之前在门外想到的什么劝解火长的话竟忘得空空,脑子里也断了片。   若是以前的贺穆兰,自然有耐性慢慢等着狄叶飞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的她则认为连时间都是借来的,自然是快人快语:“那就是为了晚上那些男宠来的?那是陛下的胡闹,你不必放在心上。”   听到贺穆兰说道他想要提的话题,狄叶飞也正起脸色来:“陛下为何要胡闹?一般送也是送女人吧?还有我发作那晚,模模糊糊听到素和君劝你不要爱慕上陛下,否则会变得奇怪……”   他顿了顿,没敢看贺穆兰的脸色,继续又说道:“还有颍川王也不行什么的……”   说话间,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无论是陛下还是库莫提,都是身高体壮魁梧过人的阳刚汉子,素和君会那般反复提醒,难不成火长是下面那个?   火长……其实喜欢长的虎背熊腰的?   狄叶飞一脸震惊地望向贺穆兰,只觉得原本从未觉得瘦弱的贺穆兰其实身材单薄、骨架纤细,浑似个放大版的纤细女人。   就算他再怎么神武过人,体型的差异和喜好还是摆在这里……   我的天呐!   贺穆兰脸色确实古怪,不过她古怪的狄叶飞居然能把这种事情烂在心里这么久不问。从这一点上来说,狄叶飞确实是体贴又能够信任的朋友。   但就是有些过于敏感了。   贺穆兰摸了摸鼻子,“你是不是听错了?不是说吸了五石散会产生幻觉吗?你的幻觉还真奇怪,什么人会梦到什么爱慕不爱慕的……”   贺穆兰要光明磊落的认了,然后再解释一番,狄叶飞也许不会起疑。可从不撒谎的贺穆兰说着明显是在撒谎的话,倒让狄叶飞那点不自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那时药效已经过去了,只是全身无力,也睁不开眼睛而已!”   “你想多了……”   “火长,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你不喜欢男人!”狄叶飞不知为何心中无名之火突起,“和我们有什么好掩饰的!”   他们是碎嘴的人吗?   呃……   贺穆兰卡了壳。   这誓要她怎么发?就算她扮演男人再怎么像,她也确实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女人啊……   这狄叶飞,什么时候这么犀利了!   狄叶飞见贺穆兰没有继续“狡辩”,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的样子,心中顿时沉了下去。   火长性格稳重,说话做事从不夸大其词,也不会乱说没有依据的话,所以众人都很信服他。   相对而言,这样的性格也很难说谎,所以他无法适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官场,只适合在军中这种“言出即从不问理由”的地方发展。   如今,贺穆兰性格中“君子欺之以方”的部分终于表现出他的弊端。若换了若干人或者其他人,肯定闭着眼睛将誓言乱发一通了。   “所以……是真的……”   狄叶飞呐呐出声。“火长你真的喜欢男人?”   贺穆兰没有蛋都觉得蛋疼。   这一天乌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贺穆兰睡得好好的被打断也让她十分烦躁,见到狄叶飞一副“我真见了鬼”的表情,顿时又气愤又委屈,竟爆了粗口。   “妈的!你们是闲的蛋疼?一个两个三个都关心我的感情问题?莫说我到现在连个爱慕的人都没有,就算我真的喜欢男人……”贺穆兰焦躁地抓了抓头皮,“你们难道还要强逼着我去喜欢女人不成?”   “不,不是……”狄叶飞听到了贺穆兰的答案,心中竟隐隐拨开薄雾见明月,反倒比之前揣测不安安稳的多了。   “因为火长实在太过刚毅,完全不会让人想到那方面去,所以不免让人觉得遗憾。可若你真喜欢男人,对于对象就更要慎重……”   “慎重什么?我又不会见个男人就扑!”贺穆兰看着一脸小媳妇样的狄叶飞,不怒反笑:“怎么,你有好的对象介绍给我?”   她心中的邪火一点点往上爬,竟将她烧的毫无理智。   贺穆兰微微有些冷意地开口:“莫说我目前从未考虑过感情的问题,就算我想找个人陪我度过后半生,也肯定是不能的……”   她都快要死了。   “与其考虑我是不是断袖,你应该想的是自己的前程!我这种人,哪里有什么选择可言,你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贺穆兰说的既悲观又烦躁,狄叶飞显然震惊到了,以为她会这么沮丧失望是因为她是个断袖所以无法将恋情诉之于世人,所以干脆不想这种事,决意孤寂一生了。   这样的选择实在让人可惜,狄叶飞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好友,理应劝劝她,忍不住猛地摇头:“你……你既然没试过,为何不试试喜欢女人?也许其实你是喜欢女人的,只是一直接触的都是男人,所以才对男人有所遐思?这种情况其实也很正常的,我就曾经梦过被男人压……”   狄叶飞为了劝解贺穆兰,情急之下一下子把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说了出去。   这下子,轮到贺穆兰震惊了。   “啊?什么?”   妈啊,她最大的问题不是一直接触的都是男人,所以对男人有所遐想,而是因为接触的都是各种抠脚大汉,所以已经对男人不报幻想了好吗!   可是他梦到被男人压是什么鬼!   她绝对不会变成断袖,可花木兰这位好友可别因为长相被人老是误解的原因被世俗逼迫成断袖了!   那才是真的可惜!   于是乎,一时间狄叶飞逼问贺穆兰的情形完全反了过来,向来以保护者、知心姐姐和大家长自居的贺穆兰顿时脸色一沉,对着说漏了嘴“楚楚可怜”的狄叶飞逼近了过去。   “你说你梦到被男人压?什么时候?哪个男人压你?只压了你吗?有没有干别的?你做了几次那种梦?”   学医也选修过心理学的贺穆兰决定今夜一定要解决同火的这个问题。   可狄叶飞只是整个脸红的可怕的往后躲。   “你别害羞啊!这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一定要在萌芽阶段给掐灭了!真断袖还是假断袖区别还是很大的!”   “我……我……”   “几次!”   “两……三……大概五……次吧。”   狄叶飞对着贺穆兰可怕的脸色,磕磕巴巴地回答。   这这这这怎么反过来了……   他还没断袖呢!怎么火长一个断袖比他还担心!   还是说因为火长是断袖,所以格外能够理解这种痛楚?   “三次,五次……天啊,不是青春期萌动阶段的强者憧憬阶段,竟有这么多次……”贺穆兰竟烦躁的咬起了手指。   而狄叶飞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又看到她将食指放在口中轻咬,竟觉得贺穆兰性感的要命!   他也是疯了!   “哪个男人?”   贺穆兰皱着眉头。   是谁对狄叶飞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看她不揍他丫的!   狄叶飞抖了抖,“不……不知道长相……是模糊的……”   “无意识形象,不是有人误导吗?”贺穆兰自言自语,“只是压?”   “啊啊啊……啊?”狄叶飞手足无措。“还还还能有什么!”   以狄叶飞和其他同火之前表达出的青春期启蒙,怕是只有家有女奴的若干人知道那事怎么干,更别说怎么和男人。狄叶飞听过很多侮辱的话,大概知道那种事分“上面”“下面”,再往里深入肯定没有。   所谓春梦这种事,若是没有这个概念,是无法梦见到具体的。比如说猥琐男在白天看到了小黄片,晚上才会梦到和美女xxoo,若是纯洁到不知道怎么发生的孩子,最多是摸摸手亲亲嘴摸摸胸这种。   要是狄叶飞梦到的不是很夸张的,那也许只是什么人无意识的身体接触造成了他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妈的,她这么久不在京中,谁狗胆包天?话说回来,这么长时间和他接触最多的是……   崔浩?   年上?   强有力有权势绝对主导又是憧憬目标的长辈因为错误的教导方式而诱导出隐藏在……   贺穆兰越想越可怕。   “看你这慌张的样子,肯定不止是压了……”贺穆兰意外精明地眯起了眼睛,“还做了什么?”   狄叶飞已经站起身子准备跑了,被贺穆兰一把压在椅子上。   她的力气何其大,当她以绝对的震慑姿势从上而下的压住狄叶飞时,狄叶飞只觉得梦中那种可怕的压力在现实中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忍不住仰起了脖子。   “说!”   贺穆兰像是训熊孩子一般训出口。   “……梦见把我脖子折断了。有一次是折断了我的手脚。”   狄叶飞终是说出了心底最大的阴影。   厌恶我吧,恶心我吧。   其实我不是怕你是断袖,而是恐惧自己的毛病啊。   我是在借由劝导你的卑鄙,来说服我自己……   狄叶飞无力地用胳膊遮住了自己的脸,像是精疲力竭一般闭上了眼睛。   “斯德哥尔摩……”贺穆兰震惊的盯着长相精致的可怕的狄叶飞,“是不是有人用绝对的威力让你屈服过!”   狄叶飞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贺穆兰却完全对这些毫无歧视,见狄叶飞颇有自暴自弃不愿沟通的样子,这是心理咨询和诊断中最担心遇见的事情,所以贺穆兰索性拉开狄叶飞的手臂,望着他的眼睛。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别捂脸!”   狄叶飞怔怔地看着她。   “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是心理出了问题还是真的天生就是断袖。我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   贺穆兰开始郁闷自己选修课睡觉了。相比之下,顾卿的儿童心理学就学的极为出色。   不过她有自己的办法。   “但是有一种非常容易的方法可以让你自己知道。这可能有些恶心,不过是为了让你了解,所以你忍忍。”   贺穆兰慎重地警告他。   认真的贺穆兰气质惊人的犀利,一双原本就充满故事的眸子更是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让狄叶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你能理解就好。”贺穆兰欣慰地笑了,然后……   “唰”的拨开了狄叶飞的衣襟。   狄叶飞吓得半死,不知道自己该反抗还是该推开她。   “你莫动!说了是有原因的!”贺穆兰拉开狄叶飞衣襟,将手伸进他的胸口,感受着手下细腻而火热的触感。   “这样你觉得恶心吗?”   狄叶飞可耻地摇了摇头。   “这下严重了……”贺穆兰好歹也是个成年女人,该见过该知道的都知道,既不是什么纯情少女的年纪又跟着一群糙汉子在军营呆了那么久,当下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拨弄狄叶飞胸前的红豆。   狄叶飞的身子剧烈的震动了一下,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毛孔间像是欢唱般的渴望着更多!更多!   贺穆兰倒是看到了他胸口冒起的鸡皮疙瘩,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恶心。看来问题不大。”   她摸了摸狄叶飞的耳垂,又对着他凑近了身子,直凑到快要脸贴脸的位置。   狄叶飞一颗心跳的像是要迸出来,他甚至只敢咬着下唇紧紧地绷紧自己的肌肉,以免自己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确实什么都见过理论知识丰富却独独少了实际操作知识的贺穆兰,在见到狄叶飞紧张地下唇都要咬破的样子后高兴地大笑出声。   “我想太多了!你就是青春期来的太晚!”贺穆兰从他的身上移开,“我看你才是该少接触些男人,尤其是年纪大又有威严的男人。多认识些女人也许会改善你这种不正确的遐想。梦真的不代表什么。”   贺穆兰伸了个懒腰。   “你真的吓坏我了。我刚刚还想着你若真要断袖了,我是不是还得帮你把关,以免你被什么见色起意的男人骗了去……”   狄叶飞听了贺穆兰的话只觉得心中一紧,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不必。”   他到底为何要来这里!   “我确定你是想的太多了,回去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贺穆兰心中大松后只觉得困意袭来。   “我去休息了,否则明早真熬不住。你不回去睡?”   狄叶飞掩饰的收拾了下衣衫,将下摆的位置调整了下。   “我……我再坐一会儿,想想明白。”   “随你,我去睡了。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好。”   贺穆兰点了点头,以为狄叶飞是在尴尬自己之前说出被压过那个梦的窘迫,想要一个人静静。   狄叶飞是什么时候走的,贺穆兰不清楚,因为她困得睡过去了。   但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她的梦也是光怪陆离,一下子是拓跋焘大叫着“你到底选哪个男宠!”,一下子是若干人哭着喊着要她宠幸,没过一会儿变成自己压着狄叶飞,而狄叶飞叫着“我要崔太常”云云。   乱七八糟的梦太惊悚,贺穆兰醒一下梦一下,最终还是顶着黑眼圈去上朝了。至于这大朝上拓跋焘奖赏高深了什么,又赐了她什么东西,可谓是一概不住,只会点头。   好在贺赖家的长者不错,高深也是个机灵的性子不停提点,才没有惹出大祸。   高深也是好命,竟因为长安之事得到了提拔,成了秦州的汉人刺史,而且还有领兵权,在汉人刺史里可谓是极少。   虽然秦州杂胡林立,当上刺史也没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但高深这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他在长安的名声太好,拓跋焘也正需要这样的“圣人”来调节秦州胡人、汉人、鲜卑人之间各种的矛盾。   更别说秦州正在分田,需要一位绝对“公正”的人不畏权势和私情,来主持这件事情。      话说另一边,同样被多梦困扰的狄叶飞决定住回军营,这段时间不要再见贺穆兰了,最好以后想法子都躲得远远的,以控制住自己可怕的心思。   对于他的决定,若干人虽然不太了解,不过也是尊重。倒是那罗浑,刚刚和同火见面没多久,他就因为军务繁忙要回军中,难免会有些失落。   狄叶飞心中痛苦着自己无法对众人所说的“毛病”,可宫中送来的一旨手谕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什……什么……”   狄叶飞惊得差点握不住那手谕。   他甚至希望自己回到完全不认识字的时候!   “恭喜狄将军……”   前来传旨的礼官看着兴奋的快要晕过去的狄叶飞,心想着等下的赏赐肯定不会少,好话更是一箩筐。   “将军博得军功的好时候到了!花将军今日才因为平定休屠之乱有功而得了良田百亩,官升一级呢!”礼官笑嘻嘻地说着,“将军领高车虎贲与花将军一起出征,肯定也是连连大捷。我先祝您武运昌隆了!”   不……   不是真的……   “要一起去陈郡?”   那岂不是要朝夕相对几个月的时间?!   “是啊,陛下说了,让你赶快准备准备。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问崔太常……”   礼官期待地看着狄叶飞。   “……不……”狄叶飞失魂落魄地握着手谕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么小气,高车人就是穷……”   “呸!”   笑容僵硬住的礼官,对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第343章 前往陈郡   贺穆兰和狄叶飞率领大军出发了,目标直指豫州的陈郡。   豫州的陈郡是个让许多汉人高门肃然起敬的地方。陈郡的谢氏,曾经是天下顶级的门阀,就连陈郡谢氏门下一个习过字的门客,到了魏国来,崔浩依旧将他供养为门客,就为了欣赏谢家的字体,便可看出陈郡谢氏的门庭有多么的高大上。   狄叶飞一笔字便是从那位门客身上学的,他虽被那位门客害的不浅,时至今日依旧穿不得紧身的衣衫,但他书法的基础打得极好,而且他本身又是武人,字迹苍劲有力,虽未到笔走游龙的地步,也颇得崔浩的夸奖,和贺穆兰等人一手只求看懂的“隶书”完全不同。   只可惜如今的陈郡谢氏早已渡江,王谢都在南朝,而陈郡其他的顶级门阀袁氏、殷氏则还留在陈郡。先帝曾经趁刘宋内斗之时发兵夺取了青州、兖州和豫州,将整个河南地方收入魏国,自此魏国才开始拥有中原之地,而不是在山西内蒙古一代折腾。   中原地区的河南被夺下,尤其是洛阳被占领了,致使天下士族开始愿意出仕魏国,魏国的经济也开始飞速的发展。   但中原地区也有很多士族和门阀不愿意效忠“胡夷”,认为刘宋输给魏国只是国内政局不稳的缘故,迟早都会反攻回去,有的据守邬壁,不效忠魏国也不愿意效忠刘宋,两边摇摆;有的定时上交“赋税”,花钱买个自治;   还有的,干脆举族搬迁去了南朝,天高皇帝远,你追也追不到。   南方邬壁中,最坚固也最富裕的便是袁家邬壁。袁家家主善于经营,对于征服了豫州的魏国也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意思,甚至是豫州众多宗主里最先臣服大魏的,所以先帝十分满意袁家的态度,不但允许他继续拥有自己原本的土地,甚至还封了他一个虚职,让他可以面对鲜卑官吏而不下拜。   袁家宗主有了这样的礼遇,虽然在汉人门阀里口碑不太好了,可依旧蓬勃发展了起来,而且凭借袁家邬壁在南北交通之地的位置,很是赚了不少通商的便利。   如今拓跋焘自然知道,袁家会这么乖顺是因为他掌握了一条南北交通的要道,他们情愿受到损失,也不能把这条要道交出去,所以才屈服的最快。   按照柳元景的口供,他们明里已经屈服了,暗地里却依旧和刘宋有来往,不但给通过魏境的刘宋探子和使者捏造身份,甚至还蓄养甲士、操练军队、四处笼络奇人异士。   他们通过走私以及与刘宋提供方便得到极大的利益,迅速壮大己身,甚至因为袁氏庄园迅速的扩张,已经到了可以操纵整个豫州粮价的地步。   刘宋之败不过才七、八年,刘宋时刻陈兵边境,就等着魏国虚弱好一举北伐,三州无数大族和宗主也都心中怀念东晋之时,将鲜卑人视为“胡夷”,在这种情况下,外忠内奸的袁家就让拓跋焘更加忌惮。   古弼和崔浩都是卓越的政治家,他们劝说拓跋焘尽早镇压掉袁家邬壁,无论在道义上站不战的住立场。   现在是没有战事也没有灾祸,所以袁家按兵不动,若是什么时候有个天灾人祸,朝中要镇抚不力,操纵了豫州商路的袁家很可能囤积居奇,导致粮价飞涨、商路阻塞、兵器流入民间,到时候只要一挑拨,豫、兖二地就会民变。   这些反应都是连锁的,民变后会拖住大量镇压内乱的兵卒,内乱还会导致政务和农务的荒废,此时若刘宋大举来攻,夺取此二州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正是因为几位大臣的劝谏,拓跋焘在想要吞下北凉和北燕之前,就必须先把南境可能会引发的动乱处理的干净。否则一旦两线作战,没有刘宋富裕的魏国很可能是被拖垮的那一个。   这些道理,穿越而来的贺穆兰从拓跋晃那里就已经听闻过,所以知道这段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征伐”,其实是一种好的趋势。   若等到后来袁氏尾大不掉,就连拓跋晃也只能想着以“骨肉相残”的计策让袁家邬壁内部瓦解。   狄叶飞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为何要跟着贺穆兰千里迢迢去中原地区征服一处邬壁,抓回一位宗主。   但是他有一位可以说当世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为师,崔浩对南方局势也十分关切,不但仔细的和他解释了陈郡袁家的重要性,甚至对袁家的财富做了着重的解释。   富甲天下,坐拥粮仓和商路。   就凭这个,就足以魏国对它下手了,更别说它还一直不老实。   此时袁家的家主还是老谋深算的袁喆,他的嫡长子袁化是众人认可的“少主”,文武兼修,但似乎不得家主袁喆的宠爱;袁喆的另一个嫡子是袁化的同胞弟弟袁放,此人从小机智,颇得袁喆和袁化的爱护,袁喆到哪里都带着他,是以袁家内部也有一部分人簇拥这位公子,想要借此得到重用。   总的来说,袁喆是袁家最重要的核心,袁化已经二十多岁,性格也已经定型,即使袁喆挂了也能很好的保护家业。袁放虽有会引起内部争斗的可能性,但他毕竟是袁化的亲弟弟,总不至于争到骨肉相残的地步。   以上,是贺穆兰出发前素和君给的袁家邬壁的情报。虽然贺穆兰不明白那个袁胖子怎么就得到袁家老宗主的喜爱了,但既然素和君的情报里写着“机智”这一天赋,袁放就绝不会只是个贪杯好色性格平庸的死胖子。   那么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足以让袁家屡换宗主,袁化之子袁振对其叔恨之入骨却不得不一直迎奉,而袁放却对胡姬发自内心的鄙夷,将胡女们如此糟蹋?   真是让人纳闷。      “狄叶飞,你最近怎么了?”那罗浑趁着贺穆兰去安排扎营之事,溜到了狄叶飞的身侧。   “什么怎么了?”   狄叶飞和那罗浑在同火中关系极好,甚至在贺穆兰去当亲兵的时候同在一帐,就连那罗浑千里迢迢前往柔然,也还记得带着狄叶飞的双戟。   所以当那罗浑满脸担忧地问起狄叶飞时,狄叶飞心中一阵大虚,只能将头撇过去随便敷衍。   “你是不是和火长闹别扭了?火长一向宽厚,不会生你气的,你给个台阶下也就过去了。”那罗浑小声地继续问他:“可要我去求个情?”   “别!”   狄叶飞惊得连忙摇头。   “不是火长的问题,是我自己不自在……”   那罗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狄叶飞的肩膀。“你如今也是一军主帅了,又不是当年高车的使臣,当有为将的风度。在这一点上,我们都要向火长学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最好还是早点振作起来。”   狄叶飞简直气结。   将他衣服全部扯开,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哪里有为将的风度了!   他正是因为心智坚强才没疯掉好嘛!   那罗浑见狄叶飞有些气恼,无措地搔了搔脸。   “我看火长好几次都想停下来问你什么,只是顾及着大军正在行军所以才没妄动。你们两个现在关系着虎贲和高车虎贲的关系,应该亲热些才好。”   “我知道了,你别老是这么操心,一点都不像你,倒像是阿单志奇那家伙附体了。”狄叶飞无奈地摇头,“我这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不是和火长有什么矛盾。”   “那就好。总归有同火情谊,老子混的比你们差就算了,再看到你们不自在,更是憋屈。”那罗浑伸了个懒腰。“哎哟我的天,感觉这几个月不是赶路就是赶路,屁股都要长出茧子了。”   “什么屁股都要长出茧子?”安排好扎营和一些琐事的贺穆兰沿着水源地上来,正看到狄叶飞和那罗浑在谈心,因为速度不快,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你能不能不要关心屁股!”狄叶飞不知为何突然炸起了毛,“我们说的事情和屁股无关!”   自从知道贺穆兰喜欢的是男人,而他似乎隐隐约约也有这方面的倾向后,狄叶飞简直整个人都扭曲了。   莫说对着贺穆兰不自在,听到贺穆兰嘴里说出“屁股”二字,他都能联想到那天夜里,再想到自己的……   妈的!他一定是要被逼疯了!   那罗浑和贺穆兰对视了一眼,不明白狄叶飞怎么跟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着,贺穆兰担心还是自己“断袖”和“狄叶飞是不是断袖”的那件事让他不痛快,便想了个法子将那罗浑支开,一屁股坐在了狄叶飞的对面。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贺穆兰在他附近,他就老是感受到巨大的存在感,哪怕贺穆兰长得普通、穿的普通、站在一大群虎贲军里,他也一眼就能注视到她的存在。   这种预兆实在太过可怕,从未尝试过情爱滋味的狄叶飞烦恼到无人可以倾诉,简直快要被逼疯了。   对一切毫无所知的贺穆兰却将自己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微微抬了抬头,“你是不是还对那天的事情不自在?”   ……   狄叶飞点了点头。   “你不必不自在,那天我喝了一些酒,脑子也有些不清楚,想到什么就做了,却忘了我做的在你们看来有多么惊世骇俗。”   贺穆兰严重怀疑那天拓跋焘拿来的酒看似清冽其实度数很高,否则她怎么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脱缰的思绪呢   “你若在意,我可以道歉。”   “我我我我快忘得差不多了。”狄叶飞吓得连连摇头:“火长不必介怀。”   贺穆兰闻言终于露出了笑脸。“你不会多想就好。我怕你帮我当成登徒子,随便占你便宜。你虽长得美,我却从未将你当成过女人……”   我从未将你当成过女人……   我从未将你当成过女人……   难怪他此前从未对自己的容貌表现过惊艳的样子,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自然是对女人毫无所感,哪怕长得再漂亮也不会心动。   可火长现在又说他从未把自己当成过女人,这又代表了什么?“从未将你当成过女人”和“火长喜欢的是男人”,之中是否有什么暗指?   火长难道在提醒他什么?   狄叶飞压抑住砰砰乱跳的心,仔细的观察着贺穆兰的表情。   贺穆兰的表情实在是再正常再诚恳不过了,正常诚恳的让狄叶飞甚至觉得自己是疯了,所以才把贺穆兰的每一句话都掰的碎碎的,仔细咀嚼其中的含义。   “火长,我若真是断袖,是不是很可怕?”狄叶飞无力地闭了闭眼,“老是梦见被男人压住,被人打断四肢,掐住脖子什么的,简直荒淫无耻到可怕……”   “不过是梦,你这算是什么无耻的。”贺穆兰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有人还有梦过一个人和无数个人交合,还有梦过和动物的,乱七八糟的梦不代表什么,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有自制力,总不能你梦到什么就做什么。”   狄叶飞被贺穆兰的不以为然吓个半死:“和无数人?和动物?火长你怎么知道的……你……你也未免太冷静了吧……”   她可是法务人员,各种罪犯因为畸形的性癖走上犯罪道路没见过也听过,有什么可吃惊的。   贺穆兰“邪笑”了一下。   狄叶飞发誓自己没看错,贺穆兰此时的笑容真的用“邪魅”来形容也不为过。像贺穆兰这样性格的人,会做出这样的表情简直如同鬼上身一般让人惊悚,至少狄叶飞就有伸出手摸摸贺穆兰是不是真人的冲动。   “我虽没什么经验,该知道的可不少。更何况黑山的兄弟们经常说那些荤段子,比你做的梦还要荒淫的你都无法想象。权贵豪富之家玩的花样,足以让你吓得一辈子都不想见到……”   贺穆兰用那种让狄叶飞吓得哆嗦的表情挑了挑眉。   “等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爱的时候,就会觉得你的梦境实在是太纯洁了,哈哈哈……”   狄叶飞实在是不能适应这样的贺穆兰,竟……   拔腿跑了。   “难道我也到了猥琐大妈的年纪了?”贺穆兰吓跑了狄叶飞后,心中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些可都是童子鸡啊……”   她摸着脸的手顿了顿。   “不会长期和抠脚大汉们相处,我也快变成猥琐男了吧?完了,狄叶飞以为我是断袖,肯定觉得我简直是外冷内热的豪放闷骚男了!”   喂喂喂,听我解释!   我刚才真是抽风阿喂!   ☆、第344章 谁是弃子   去陈郡的路途相对于魏国到夏国来说实在是有些远,而贺穆兰和狄叶飞这次带出来的大军足足有一万,行军速度自然是比之前更慢,按照拓跋焘的估算,哪怕他们日夜赶路,至少也要二十天才能赶到洛阳附近。   大军出动,必定是粮草先行。狄叶飞是崔浩的弟子,所以在后勤上面完全不用操心,自有汉臣负责调配,贺穆兰甚至有些嫉妒高车虎贲的辎重队。   这么多人马车驾浩浩荡荡南下,虽然真正可作战的人数只有一万,但加上辎重和其他非战斗人员,拓跋焘居然不要脸的号称五万大军,实在是把向来实事求是的贺穆兰羞得脸皮发紧。   谁叫这个时代这么落后呢,又没有人真的会数到底有没有五万人,一看到人头滚滚都吓晕过去了。   尤其鲜卑人还都是两马到三马配置……   此时魏国的对外战争已经告一段落,突然有这么一支大军南下,顿时惊起四方查探。   各国在平城、魏境都有探子,平城更是居住着许多国家的使者,所以拓跋焘最倚重的年轻将领贺穆兰号称带着五万大军离开平城,立刻就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四处打探消息,倒让白鹭官揪出了不少人。   这其中最担心虎贲军动向的,自然是隔江的刘宋了。   宋帝刘义隆体弱多病,虽极有治国才能,无奈一年倒有半年在养病,国政全由其弟刘义康把持。   刘义隆是个经营型的君主,在他的手上,东晋凋敝的民生开始恢复,百业复兴,商路畅通,国库一年比一年丰盈,他也一直存着“恢复中原”之志,不过却认为恢复中原之前必须先经营好南地,否则一旦北伐不成,灭国就在眼前。   而刘义康则是积极进取派的核心人物,他们认为胡人随时都可能南下,应当先积极联合诸国,扩充武备,以包围之势让魏国无法发展。   魏国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国中杂胡林立各种矛盾逐步加深,利用外交加武力的手段,就可以不停削弱魏国的国力,哪怕现在不能看出什么成果,一旦矛盾日积月累,就会出现弊病。一旦弊病发展下去,很有可能从内部瓦解这个正在崛起的国家。   如此一来,便可以从中找到北伐的时机。   宋帝是正统,又有才能,无奈随时会嗝屁,而且由于刘宋权臣、出自谢氏的谢晦曾经杀了刘义隆之前的皇帝,刘义隆的兄长刘义符,所以被继位的刘义隆以“弑主”之名斩首与建康,引起士族震动。   谢晦之乱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谢晦死了,还拖累了一大串谢氏子弟,谢家子弟因此元气大伤,对其态度有所改变。   反观刘义康不占名分,但受宋帝刘义隆信任,又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还获得了军中将领们的支持,若不是刘义隆最倚重的名将檀道济在军中坐镇,使得各方不敢异动,说不得“黄袍加身”的历史事件就要提前几百年了。   刘义隆原本对其兄弟毫不见疑,但随着他身体越来越坏、刘义康在各国的动作越来越多,再多的信任也开始出现裂痕。   尤其是魏国皇帝拓跋焘的一封信,直指北凉及柔然、胡夏诸国只知有“刘义康”而不知有“刘义隆”,并谴责刘义隆无视之前的盟约,以巨额的财物贿赂诸国与诸族,让他们接受刘义康的号令。   随信奉上的还有柳元景的供词。柳元景出身大族,是刘义隆亲自提拔出的有才之士,准备留在朝中所用的,如今却成了宋国暗中出使各国的使者,甚至还成了魏国的阶下囚,当时就气的刘义隆差点吐血。   最让刘义隆心惊的,自然是刘义康的野心和信中表现出的不臣之意。   两国来使,递交国书,非国君不赐予节杖不可出使,因为使节代表的是国家和君主的意志,哪怕刘义康身为皇弟和摄政王,也不可以用他的名义代表宋国来签订任何条约。   刘义隆十七岁登基,登基时和拓跋焘差不多年纪,但拓跋焘五湖四海都跑遍了,他却因为体弱每日不得出宫,原本就多疑的他自是对刘义康升起了忌惮之心,开始暗中查探。   这一查探不要紧,刘义康竟然把他潜心培养的肱骨之才全部当做使臣派了出去!这些使臣有些被魏国抓住,有的因为诸国不敢得罪魏国而被送去了魏国,还有的干脆就死在了路途中!   此时的刘义隆才二十三岁,朝中都是老臣,他和拓跋焘一样面临着需要提拔年轻官员和将领的问题,拓跋焘还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被门阀士族把控的刘宋要想挑选到既忠心又门第高贵还有才能的人才简直是难上加难。   这一下,刘宋未来二十年的良才顿时折损了一大半,这些人都是刘义隆从各士族和高门里挑选出来的子弟,未来甚至可以升任到家主的地位辅佐与他,却因为刘义康的煽动而造成这般结果,刘义隆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刘义康本身没有多少财产,这么多贿赂各国的财物自然不是出自他的府上,等待再查,刘义隆十七岁登基至今苦心积累的内库被挪用了大半,这可不是国库,乃是皇帝的私库,谁敢挪用!   刘义康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刘义隆再不作为,那就是圣人脾气了。   偏偏刘义隆是个性格极为坚忍、越想除掉某人就对某人越好的脾气,当初谢晦会死,也是被捧杀的结果。   刘义隆对刘义康出了疑心,不但不训斥他,质问他为何做出如此僭越的行为,反倒屡屡封赏他,感激他为了国事尽心尽力,引得刘义康感激涕零,亲自到兄长身边伺候汤药,凡事绝不假他人之手。   这边两人兄友弟恭,暗地里却都在小心戒备。刘义隆派出使节命令宋国大将檀道济留意刘义康的行动,时刻提防他会反叛;而刘义康则是频频刺探内宫,想知道兄弟最近态度大变的原因是为了什么。   就在两人貌合神离又亲密到不可思议之时,贺穆兰的军队南下了,而且浩浩荡荡朝着南方而来。   若拓跋焘知道,自己派出贺穆兰攻打袁家邬壁的举动会让刘家两兄弟立刻暂时放下所有的猜忌,恐怕怎么也不会这么早让贺穆兰前往陈郡。   刘义隆每到换季之时哮喘就会发作,如今正是冬春交际之时,所以刘义隆才如此隐忍,只敢暗自动作,北魏号称五万大军的虎贲军南下,两人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拓跋焘要安内,而是拓跋焘想要攻打宋国了。   刘义康自己做了那么多动作,送出去的使臣回来的少失踪或死掉的多,早就知道瞒不过魏国的耳目,事实上,他如此动作,本就是为了找到一个能够撕毁盟约趁机收复河南的理由。   一知道魏国先违约南下,刘义康立刻请命,想要以“背信”之名劝说北凉、吐谷浑和北燕共同发兵,趁机收复河南。   刘义隆一边恨他鲁莽,一边又希望借助他的能力和威望抵御外敌,只能先下令让他在边境陈重兵观察魏军动向,再根据情况调兵遣将、派出使臣。   “豫州的宗主们可以大用!”刘义康跪在兄长的榻前,“只要陛下愿意以江南的土地和爵位相赐,他们一定愿意拖住这支人马,将他们消灭在豫州!有袁家庇护,他们大可渡江来我刘宋啊!”   袁家庇护个屁!柳元景都落在了魏国手里,哪里不知道袁家有了反心!怕是整个豫州那些有心生变的宗族都已经被拓跋焘忌惮了。   还有他,他居然笼络刺客和游侠儿,他笼络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他想要这些亡命之徒刺杀谁!   刘义隆心中已经把刘义康恨极,面上却不得不挤出和蔼的表情:   “哦,他们愿意出动甲兵?这些宗主的邬堡经过几代经营,早已势力庞大、人丁兴旺,真的愿意抛弃?”   “赐予他们良田倒是容易,可我们难道连他们的佃户都全部接收吗?若是不能收容,那他们有田无人,该如何保存实力?若我们收容了这么多人,那江南原本的士族门阀岂不是要和侨族斗争,引得国中内乱?”   刘义隆看着自己的弟弟,问出一大串问题。   刘义康被刘义隆问的一怔,半晌呐呐开口:“我……我没想这么多。总是要试试的,这些宗主富甲一方,手中兵强马壮,若是两方夹击,莫说五万,便是十五万也要折损在淝水边,和那位苻坚一个命运!”   “你想事情就是太过简单!”刘义隆气急之下猛然拍起案几,“你当宗族都是傻子,会因为你几句话就任你驱使?他们在你这边对你百般效忠犹如鹰犬,在那边对魏国也是一般!他们各个都有奶就是娘,恨不得两边都讨些好处才好!除了袁家,哪一个宗主不希望两国能打起来,好趁机将大批百姓收为荫户!”   “那就去说动袁家,再让袁家去说服其他人家!”刘义康握住兄长的手掌。“袁家左右摇摆的太久了,至少得让袁家表个态才是!袁家是如今陈郡的第一大族,他若愿意归附,肯定就如当年衣冠南渡一般,让士族们纷纷南附!”   哼哼,是你想要尽早找到帮手才是吧。   国内那些老狐狸完全不愿意掺合皇权的争斗,你想要取而代之,除了需要军队,还需要人和钱,袁家富有且人脉极广,这是打到袁家的头上了?   刘义隆心灰意冷,任由刘义康抓着手掌,似乎有所松动。   “陛下,总要试一试!哪怕不成,也比什么都没做过要好。赫连定现在归附了魏国,魏国连西秦都得了,等北方真被佛狸伐一统,我们再无盟友可以倚仗了,现在是削弱魏国的实力要紧啊!”   刘义隆睁开眼,看着一脸焦急、龙章凤姿的弟弟,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如今我又犯病,哪里有心思去安排这些,你既然有心,便去试试吧。只是切莫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江北那边,边境陈兵需时刻巡视,以防大军南渡……”   “是,臣弟一定办的妥当!”   刘义康兴奋地连连叩首,等刘义隆疲惫地摇了摇手,这才大步流星地离开内殿。   看着刘义康激动着离开的背影,刘义隆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轻笑。   袁家若是愿意南下,当年魏国的明元帝攻打豫州时他早就撤了,现在怎么可能为了刘义康许下的一些蝇头小利动摇。   可怜他那蠢弟弟,以为每个人都想着“光复中兴,驱除胡虏”,却忘了当年氐人苻坚为何身边有那么多的汉臣辅佐。   既然他如此重视袁家,那袁家这枚弃子,不要也罢。      前往豫州的路程实在是太过枯燥,一方面为了不让军中的士卒士气大跌,一方面为了让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军迅速的熟悉彼此,贺穆兰可谓是绞尽脑汁的想出各种“业余活动”、”拓展训练”,有时候是比骑马,有时候是比打猎,就是想要两军互相熟悉彼此的勇士,能够在作战中迅速知道对方和自己人的实力。   就如今日,他们驻扎在一处辽阔的草场之中。此处乃是鲜卑一个大族的私地,最适合放牧和让马匹休息,贺穆兰的大军被当地的鲜卑官员安排在这里,此地的鲜卑贵族也十分尊敬贺穆兰,不但派出许多奴仆帮着照顾他们的饮食,甚至还送了许多冬日少见的时蔬和水果,用来犒劳各位将领。   蔬菜和水果在河南地界并不是什么少见之物,可对于高车虎贲军的高车人,以及长期在苦寒的黑山驻扎的黑山军来说,简直是稀有的玩意。   那些橘子、苹果和梨子贺穆兰往年在单位发福利的时候简直吃到不想吃,到了这里每次吃上几个也都泪流满面,想到军中的士卒们可能一年到头都吃不到这些水果,贺穆兰干脆又想了个主意,拉着全军在晚上休息之时摔角,摔的特别出色的,便可以得到这些水果作为奖赏。   也幸亏这位鲜卑贵族送来的水果都是成筐成筐的,若只有几篮子,一万个人打破头也轮不到几个人吃。   贵人和将军赏赐水果乃是荣誉,尤其又是可以显示自己威武的时机,一个个虎贲军士卒可谓是摩拳擦掌,使出全身解数,就为了后世的孩子们可能吃到厌烦都懒得啃一口的苹果和梨。   这一夜贺穆兰带着那罗浑和狄叶飞众人在各营的篝火间“巡查”,身后的杂役们抬着的就是那些“珍贵”的水果,惹得无数兵卒口水直流。   贺穆兰发的高兴,士卒们摔的快活,也许是看贺穆兰实在亲切,一群好事的鲜卑人和高车人突然要拖贺穆兰下水。   “花将军,听说你梅园一战,摔的北凉国力压群雄的王子从此不能自理,下场让兄弟们看看你的本事呗!”   “是啊是啊,花将军,我们狄将军摔角的本事也厉害的很,让我们看看谁更强啊!”   “就是,让我们知道知道我们和将军到底有什么差距!”   ‘什么?要和将军摔角?’   一旁候着的陈节顿时惊得脸皮都皱了起来。   摔角可是要脱掉上衣贴身而战的,什么抱大腿、搂腰、抓胸、换脖子,可谓是比比皆是,习以为常……   以往不觉得,现在一想到火长要把别人抱在怀里或者被别人抱在怀里,陈节的脑浆都在沸腾,立刻把手和头摇的都如拨浪鼓。   “不行不行!”   “不行!”   咦?他是不是听到了两声?   蛮古莫名地抬眼望去。   陈节看着狄叶飞,狄叶飞看着陈节,均沉着一张脸,似是生着谁的气。   那边,被众人挑战的贺穆兰却跃跃欲试的挽起了袖子。   “哦?想要看看你们和我的差距?”她大笑着请摇了摇手指,“我怕你们连让我脱下衣服的本事都没有!”   陈节:……(⊙o⊙)   狄叶飞:(ーー゛)   ☆、第345章 贴身肉搏   贺穆兰要下场“玩玩”,一下子跳出来不下十几个勇士。   黑山军出了名的身材魁梧,每一个都是肌肉虬结的壮汉,而高车人们在草原上从小玩这个玩到大,出来的虽不是膀大腰圆的汉子,但一个个脖子都粗壮无比,一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贺穆兰呢,还和之前在梅园一样,只是别起了下摆,挽起了袖子,什么都没露出来。   就算他是将军,这般瞧不起人也让他们气炸了肺,一个肌肉虬结的汉子先跳了出来,抬手就去抓贺穆兰的衣襟。   若是之前,如狄叶飞、陈节等人只会笑盈盈的看着,陈节这样好事的甚至会大叫“将军干翻他”云云,可到了现在,那肌肉男一去抓贺穆兰胸前的衣襟,陈节直接跳了起来,狄叶飞却是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贺穆兰的表情。   他猜测过贺穆兰喜欢的是魁梧的男人,有可能是陛下和颍川王那一种类型的,那么在肌肤相触的时候,肯定会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可惜连什么肌肤接触的机会都没有,那男人手还没碰到衣襟,已经被贺穆兰抓住手臂甩了出去。   他哪里知道贺穆兰的力气有这么大?一下子被丢出了白圈,半天都爬不起来,等到同伴们把他搀起,他只能羞红了脸甘拜下风,再不提“挑战”云云。   摔角时脱掉上衣是为了让对方无着力点可以抓,抓胸肌和抓衣襟是两回事,前者很容易滑开避让开,后者有衣襟做弱点,抓到衣襟被牵制住也是常事。贺穆兰连衣服都没脱,而那摔跤者连她衣襟都没碰到就输了,足以震慑住绝大部分的将士。   那罗浑笑着在旁边摇头,当年黑山军多少人想要撂到花木兰,反倒被他撂了个干净。他们一群火伴当初下注压木兰挣了不少,现在没人愿意开这个盘口了,他倒是无聊的很了。   “将军的苹果,实在是不容易吃……”一位高车虎贲抄着不怎么熟练的鲜卑话,突然一指狄叶飞。   “不过我们和将军比斗,确实不够资格。我们的右司马和花将军您一样是将军,将军对将军,够格!”   一时之间,众人的眼神齐刷刷望向了狄叶飞,那罗浑这样知道狄叶飞从无胜绩的同火当场就偷笑了起来。   狄叶飞摔角也很厉害,不过和他摔角的黑山军大多是为了占他便宜,久而久之,有人挑战狄叶飞,都是贺穆兰代了。所以贺穆兰这种从不主动出风头的人会有摔角上的名声,其实都是被逼出来的。   那罗浑知道这其中的关节,所以觉得结果实在是有意思。当年是别人挑战狄叶飞,贺穆兰代替他出战;如今是有人挑战贺穆兰,见打不过,又指了狄叶飞出战。   贺穆兰当然也想到了过去在黑山的日子,眼神里一下子柔了起来,再看那罗浑和狄叶飞时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怀念之色。   狄叶飞那些烦恼的心思在这种怀念的表情里也渐渐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黑山无尽的苍凉和呼啸而过的狼嚎之声,似乎连那把人脸都能吹成两半的大风,都已经离开很久了。   “将军对将军,确实够了。这样吧,我当年在黑山从军时,同火十人,除一人死了,其余众人皆得了封赏而回,我和他们先角斗一番,你们看看我们的本事,再想想自己差距在哪里。那罗浑!”   “在!”   那罗浑含笑脱着上衣。   这世上一点他名字就能让他脱衣的,除了贺穆兰,便只有坐在御座上的那位陛下的。   “你是除我外同火之中武艺最好的,陪我来练一练。”   贺穆兰指了指脚下的白圈。   “好久没和火长角斗,我也技痒的很呢!”   那罗浑赤裸着上身跳进圈子,将全身上下无数的伤疤露于所有人的面前。黑山军还好,那些柔然来的高车人齐齐变了颜色,似是不了解一个人受了这么多的伤,为何还能好生生的在这里角斗。   贺穆兰和那罗浑在那白圈里,就像是教练赛一般向众人展示了什么叫做“角斗”。   那真像是两匹可怕的野牛在用角互抵一般,那罗浑轻盈,贺穆兰勇猛,两人曾经都如此对练过几百回,都熟知对方的弱点和长处,你来我往之下,竟斗了一刻钟有余。   围观的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军早就叫破了嗓子,但凡使出“锁喉”、“投术”这样高难度的动作时,更是爆发出一阵掀翻大地的叫好声。   “抱脖子了……抱脖子了……”陈节惊慌失措的喃喃自语,“啊,从裤裆里钻过去了!那罗浑居然钻将军裤裆!啊!抱一起了!将军快把他甩出去!甩出去!”   陈节在那边指手画脚,那罗浑的一位部下、也是负责护卫贺穆兰安全的一位亲卫忍不住讽刺他:“那是你们家将军还是你儿子啊?你怎么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烦不烦啊!”   “你管我说什么!”陈节皱着眉,没空理他:“那罗浑!你别抱我们将军大腿!抱了也摔不倒的!”   那罗浑闻言大概觉得是摔不倒,干脆一个倒地露出裆部,用双腿向贺穆兰的大腿踢去。   这一下天马行空,贺穆兰也没意料到对方会直接踢下腹,立刻往后击退了几步。   “好!左卫率威武!”   “将军退了两步!”   “啊啊啊啊啊!我艹!老子要疯了!”   陈节将一头头发抓的如同稻草,好在他一直都是忠犬的样子,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看不到花木兰失利,当场就有人对他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小陈节,莫哭,你们家将军不会因为输了不要你的!”   “哈哈哈,小陈节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腿短了?这个可没办法了,除非你再被生一次!”   “滚你们的蛋!”陈节连连跳脚,“老子心情不好,别逼我也下场!”   “来来,下场下场!”   一群人看的技痒,顺势就把陈节也拉了下水。   可怜陈节刚看着贺穆兰一个背后摔抱,脸贴着那罗浑的腹部将他摔出白圈,就被一群人拉下了场子,心头震惊还没过,就被摔了个七晕八素,差点站不起来。   “妈的,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也不看看能当将军亲兵的都是什么人!老子当年好歹也号称黑山新兵第一人!”   陈节一脱上衣,抖了抖膀子,狞笑着对着众人扑了过去。   “有什么遗言,赶紧的现在就留!”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那罗浑身心舒爽的下了场,贺穆兰随便抓了个绵苹果吃了几口当做是休息一阵,就迎来了狄叶飞的下场。   和所有摔角者一样,狄叶飞在贺穆兰面前不敢托大,也不愿意贺穆兰轻视,所以他也脱掉了上衣。   军中和各处对狄叶飞性别的猜测尘嚣日上,许多人也经常拿这个暗地里取笑狄叶飞。但今日狄叶飞在这么多将士面前解了战袍,究竟是男是女一望便知。   这般一马平川,是男人才有鬼。就算是女人,这么袒胸露乳在众人面前,恐怕也不必做人了。   不知为何,刚刚还在叫好、大骂、各种欢叫的氛围,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许多老光棍小光棍望着迈着轻盈脚步进入白圈中的狄叶飞,竟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狄叶飞的毛发及其稀少,贺穆兰曾猜测他母亲的那支血脉来自于中东地区,所以他的皮肤才会是这般的情况,而不是北欧人的一身毛发。   拓跋焘和库莫提等人大概就有西伯利亚人那边的血统,一身体毛不忍直视。   在营火的映照下,浑身上下光洁如玉又充满弹性的肌肤和肌肉反射着柔和的光线,看起来让他整个人犹如踏着光环进入圈中一般。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贺穆兰,当时心中升上来的感触,都浑似对方不是下场来角斗的,而是来跳舞的。   而且他和贺穆兰都还是赤脚,若论脚掌的纤细和美观,其实贺穆兰更胜一筹,无奈狄叶飞整个骨架纤细有致,流线感极强,谁也注意不到贺穆兰的脚其实也不太像男人。   “老子为何还没看到他们打,就觉得心跳的这么厉害……”   一个虎贲军悄悄对同火咬着耳朵,“我觉得我们家将军怕是一下子就把他压倒了。”   他的同火一想到自家将军将这传说中的“血腥美人”压倒在身下的场景,竟觉得喉头一干,看着白圈的眼神更加炽烈了。   狄叶飞看着愣在原地的贺穆兰,不自在地挑了挑眉:“你让我?那我就先出手了!”   贺穆兰还未回过神,只觉得两只胳膊挟着劲风直抓她的前襟,狄叶飞长得像个女人,力气和武艺却不是那么柔弱,这一下被抓到真有可能在大众广庭之下被撕开前襟,贺穆兰立刻架住双臂反他关节一扭一退,贴上了他的身前。   狄叶飞许久没和贺穆兰角斗过了,上一次角斗还是在柔然高车大会之时,那时候他掀翻了一干高车男人,许多高车虎贲军里的士卒还记忆犹新,待看到贺穆兰贴了上去,立刻用高车语为他打气。   同族们一起高喊,狄叶飞心中的豪气不由得充盈了全身,摔角中力量虽然关键,但力量却不是全部,花木兰虽然力大,可他也不是毫无取胜之力!   狄叶飞如此想着,伸手环住贺穆兰的上身,在贺穆兰挣扎的时候却猛然袭击她的下盘,逼得她退了开去。   再一挺腰,继续抓向她的前襟!   这一下贺穆兰看出来了,狄叶飞大概对她那天晚上强行将他衣襟扯开胡乱施为依旧有怨气,所以也想着掀掉一次她的衣襟。   他大概觉得自己取胜没有可能,干脆退而求其次,以这种办法来向她无声的抗议了。   想清楚这一点的贺穆兰也不觉得好玩了,狄叶飞要固执起来的时候实在是要命,原本想要和那罗浑那样你来我往打的漂亮让众人欣赏的心思也全部收起,开始正儿八经地和狄叶飞缠斗起来。   “真是奇怪,狄叶飞今日怎么看起来像是拼命了一样……”那罗浑皱起眉头,“难不成他怕在高车军面前丢脸?以火长的实力,便是败了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啊……”   盖吴则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贺穆兰和狄叶飞缠斗,一边飞快的削着手中的木块。盖家的刀法需要很细腻的手指触感,所以从小他的父亲盖天台就让他学着从木雕中找到窍门。   不过后来他父亲倒像是忘了这件事一般,再也不提木雕的事情,改由让他穿针引线。盖吴怕师父嫌弃他穿针引线太像个女人,所以到了贺穆兰身边之后,又把木雕捡了起来。   只是这么多年没有雕过了,再上手就没有那么容易。   贺穆兰和认真的狄叶飞交手后也觉得头疼。若说那罗浑的动作犹如狡猾的灵蛇,那狄叶飞的动作就轻盈的像是狐狸。贺穆兰毕竟不是从小摔角的胡人,又不能真的在大众广庭之下摔了狄叶飞跌落他的脸面,就只能以护住自己的衣襟为目的和他在小范围内周旋。   反观狄叶飞就彻底没有了这方面的顾及,对着贺穆兰抓、抱、搂、环,无所不用其极,看起来倒像是贺穆兰落了下风一般。   渐渐的,连贺穆兰也觉得自己不太对了。她每一次伸手,触及的都是狄叶飞结实而腻滑的皮肤,年轻的身体充满了生气,像是流动的生命一般吸引她不停的去碰触他的身体。   狄叶飞先前精神高度集中,没察觉到贺穆兰的动作,等他频频主动攻击而疲累起来时,却发现贺穆兰竟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四处触摸他的身体!   这一察觉实在太过惊悚,惹得狄叶飞连脚步都站不稳了。   火长在吃他豆腐!   以前连他在营中遛鸟他都不会抬眼看他一下的火长,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悄悄的揩他的油!   为了证明自己猜的不错,狄叶飞在贺穆兰又一次将手伸向他胸膛的时候不避反迎,大大方方的撞了上去,任由贺穆兰的大掌从他的胸前一直滑向左肩,然后被他握住。   狄叶飞也趁此机会欺进了贺穆兰的怀中,一只手反搂住贺穆兰的脖子,看上去倒像是欲拒还迎,想要去亲吻贺穆兰一般。   莫说贺穆兰吓傻了眼,离得近的诸人都觉得裆部一热,脸色更是红的可怕,不知道碰到这种“狄美人当众示爱”到底是看呢,还是避开视线比较礼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狄叶飞作势想要压下去的时候,另一只手疾如闪电的抓向面前贺穆兰的前襟,准备将它彻底掀掉,好狠狠击碎贺穆兰先前说的“你们还没有让我脱衣服的本事”……   “狄将军!”   刚干翻一个虎贲军的陈节从地上爬起来,抬眼就看见这足以让他魂不附体的一幕,惊得高吼出声:   “你敢!”   狄叶飞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他的手已经碰到贺穆兰的衣襟,只要用力一扯……   “别闹!”   贺穆兰察觉到狄叶飞的意图,顿时哭笑不得。   只见她经验老道的拆解着狄叶飞的攻击,伸出一只手绕向脑后,固定住狄叶飞搂着自己脖子的手,让他无法退开,另一只手则用同样快的速度抓住了狄叶飞正准备作怪的右手,将他彻底禁锢在自己怀里。   如此,狄叶飞只能进,不能退,什么向外用力扯开贺穆兰的衣襟,则是想也不用想。   这一下,刚刚狄叶飞“投怀送抱”的情景倒变成了“霸王硬上弓”,再加上狄叶飞被扣住无法动弹的姿势凝固成仰脸凝视贺穆兰,竟生出一股暧昧的气息。   “这……老子脑子一定是坏了……”   一个虎贲军莫名的觉得菊花一紧,悄悄松了松自己的衣襟。   还好他没去向将军挑战,否则要是被压成这个姿势,真是自尽的心都有了。   想起两个大男人面对面“深情对视”的样子,这个虎贲军浑身打了个哆嗦,再想想自己满身胸毛……   呕。   狄叶飞在被贺穆兰扣住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胜利即将到手却被粉碎的沮丧让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退反迎,那只按住贺穆兰胸前的手竟往衣襟内伸了进去!   贺穆兰的皮肤并不细腻,但胜在年轻所以摸起来也十分舒畅。狄叶飞像是报复一般将那天贺穆兰对他做的也在她身上施展了一会,趁着贺穆兰已经惊呆了飞快的摸了她胸前一把,然后抬起下巴轻轻一笑:   “火长,我打不过你,我认输。”   贺穆兰呆若木鸡地将他往外一推,似是没想过狄叶飞会如此疯狂……如此……   不要脸!   “看到没有,我就说我们家将军是个汉子,都是狄将军调戏他……”蛮古啧啧舌,和一旁的虎贲军小声说道:“你别说,就以我家将军的名声和本事,男的女的都自荐枕席也不是什么怪事……”   另一个被吓傻了的虎贲军默默地点了点头:“可是……可是用这种办法惊吓将军取胜,狄将军也太过……太过……”   他没敢说“卑鄙”,只是挤出两个字来:“怪诞!”   “他们是同火,打闹惯了,你不懂。”那罗浑脸色也是古怪,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望着狄叶飞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火长脾气方正,我们都以逗弄的他颜色大变为乐事。”   “那花将军还真可怜,欺负老实人什么的……”   几个虎贲军窃笑,纷纷以这种方式遮掩他们已经爆红的脸面。   贺穆兰被隔着衣服摸过无数次胸,昏迷时被那罗浑贴着皮肤听过心跳,但这些都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人存着刻意的心理。   哪怕后来陈节无意间发现她的女子之身,由于她了解陈节的脸皮,就算看到了也不敢再看,最多就是那惊鸿一瞥,这辈子也不会再提,所以也不以为意,就当是为了救命了。   唯有狄叶飞,胆大包天到真的主动伸手去触摸她,让她惊愕的同时也彻底了解到了,当时她对狄叶飞不管不顾动手动脚,狄叶飞是有多么的受惊。   原来真的不是恶心,而是一种羞惭和难堪,还有莫名的不悦。   狄叶飞用这种方式对她抗议,告诉她自己不愿意她想当然的“试验”,而他也确实成功了,让她开始后悔。   已经认输的狄叶飞开始步出圈外,一件件的穿起自己的衣衫,旁边的儿郎们竟有些不敢上前。   贺穆兰光着脚走了几步,也离了圈外穿起鞋袜,似是不经意般开口对狄叶飞说道:“之前……是我鲁莽,我还欠你一句‘抱歉’。如今你虽没赢我,但总算是做到了别人没做过的事,我们就算两相平了,都不提这件事,可否?”   这件事,自然是指双方都摸过对方……   狄叶飞穿着衣服的手一顿,大约过了几秒钟,贺穆兰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嗯”,这才松了口气穿起了鞋子离开。   贺穆兰离开去发水果,虎贲军们却是一下子看看贺穆兰,一下子看看狄叶飞,总觉得两人之间怪怪的。   但好在军中男儿大多是糙汉子,而高车虎贲军有许多连鲜卑话都听不懂,自然也听不懂有些调侃的话,有些甚至觉得狄叶飞能逼的贺穆兰退步而且连衣服都差点被扒了很是武勇,竟大声夸赞他的功绩。   他们不夸还好,一夸倒把陈节气个半死,待从盖吴口中得知他们是高兴与狄叶飞碰到了贺穆兰的胸,顿时气得冲向了狄叶飞。   “主辱臣死!你羞辱了我的主将,我要和你比试!”陈节捏紧了拳头,“敢不敢与我一比?”   狄叶飞脾气好,那是对着同火之人,对待外人,向来是有“冰霜美人”之称的,当年被打爆了蛋蛋的黑山刺儿头们就是证明。   听到陈节的“戏言”,狄叶飞连眼皮子都没抬一抬,他的本事也是从战阵里杀出来的,和这个花木兰护着的小毛孩有什么好比?   当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擦着他的肩膀就越了过去。   “你给我……”   “陈节,你偷什么懒!你想要老兄弟我一个人扛这么多水果?”蛮古一声大喊,赶紧把脑子不正常的陈节叫了回来。   “还有许多人眼巴巴等着吃呢!”   “奶奶的!这次就饶了你!”   陈节气的一甩手,回头放声大吼。   “叫什么叫!来了!”      这一夜可以说达到了贺穆兰原本想要的目的。   虎贲军和高车虎贲们都有了茶余饭后可聊的话题,由于一路上骑马射箭角斗,双方都对对方的武力有了认可,也就不存在什么“我们带你们赢战功”、“你们别给我们拖后腿”之类的问题。   高车人以前是奴族,对于养马、修缮兵器铠甲、治病疗伤、甚至于制造弓箭都有了解,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帮了贺穆兰所在的虎贲军多少忙,就连贺穆兰也夸赞过他们犹如“百宝箱”,随时都能派上用场。   而昨日角斗,论得到水果的数量,反倒是高车虎贲更胜出一筹。这大概和黑山虎贲后来都被吓傻了,而高车虎贲却跟打了鸡血一般也有些关系。   至于第二日清早有多少士卒偷偷爬起来洗了自己的裤子云云,鉴于陈节那可怕的脸色,也就不再多赘言。   就这么一路相处融洽的继续行军,约莫过了十几日的时间,终于到达了豫州地界。   前来迎接贺穆兰一行的,乃是豫州都统,和高深差不多职责的一位武将,名唤薛安都。   大军出行,都有斥候和伯鸭官提前开道,各地粮草都要为大军准备,而军队驻扎的地点也都会提早安排好,以免战马无处放牧与喂养,或者扰乱百姓的生活等等。   这是大军出行的规矩,莫说贺穆兰一万大军,便是几百人行军,也是一样的流程。   只是这一日贺穆兰左等右等,怎么也没等到应该早在豫州地界相迎的薛安都。眼看着日已西斜,很快就要傍晚时分,贺穆兰这才面色不佳的抬手命令大军继续前进,否则错过日头,露宿在野外,很容易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扎营地而腹背受敌。   大军前进了没多久,这才等到了一行气喘吁吁骑着马赶来的武官,待他们到了贺穆兰面前滚鞍下马上前见礼,贺穆兰脸色才稍微好看了点,对着最前面的那位武将抬了抬下巴。   “薛安都?”   这一问,前来的武将皆是苦笑,那为首之人摇了摇头,一咬牙。   “末将乃是薛都护的副将,豫州卫尉刘元。”   “那薛安都呢?”   薛安都是因军功获升的秦、豫两地都护,但因为秦州最近有朝中下去的朝臣和武将颁行新政,所以薛安都多在豫州卫戍。   薛安都是一地都护,名义上和贺穆兰的品级相同,但贺穆兰的军功远高于他,又是京中皇帝直属虎贲军的左司马,按理应当薛安都这地方守官先来拜见,如今却只派了一个副将来,整个虎贲军都露出忿色。   刘元见情况不好,赶忙急着解释:“花将军,并非薛都护怠慢,而是我们豫州境内近一年来屡屡有平民百姓和流浪子失踪,薛都护已经为此探查了大半年的时间,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正好又碰到虎贲军入境,我们都护是个……是个……”   他抓耳挠腮,他身后一同前来的一个武官阴阳怪气都说了一句:“是个任侠脾气。”   刘元脸色一僵,点了点头。   “是……所以……”   他原以为花木兰会勃然大怒,却没想到贺穆兰闻言却只是点了点头,竟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说道:“那确实是该先去查探线索。我们虎贲军有手有脚,没人来接又不会走丢,竟然有人来迎就行了,你们上前带路吧。”   这一番话说的豫州武官各个又惊又疑,有几个不够老成的干脆就抬头去看贺穆兰的脸色,看看是不是说反话在讽刺。   无奈贺穆兰大部分时候是个面部表情极其匮乏之人,一干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不对,一个个只能在心里感慨果然陛下重用的年轻人城府都深的可怕,涵养也养的惊人,担惊受怕的在前面开路。   直至贺穆兰的虎贲军已经安营扎寨,开始休整,这些武官们也不敢离开,倒让贺穆兰有些过意不去了。   营帐中,贺穆兰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长成了一副可怕的模样?   怎么一个个武官看了她,都是诚惶诚恐的模样?   她明明是个很随和的人才是啊。   ☆、第346章 失踪人口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气势如今有多可怕,豫州地界跟着薛安都一起上任的武官都是刚刚上任才一年多,乍然碰到这种事,即使贺穆兰说不在意,也一个个把前因后果倒了个干净。   原来这位薛安都薛都护今年并不大,刚刚才满二十岁,在这个人均寿命就三十岁的年代,已经算是个成人,但二十岁混到都护的位置,还真不是全靠他的才能,而是他过人的人格魅力。   薛安都是河东大族薛家的幼子,从少时就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家中长辈对其抱有期待,花费了无数心血延请名师,教导他骑射和武艺,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名扬河东。   无奈此子天生好斗,经常结交游侠,后来干脆自己混起了“帮派”,名为“安门”,家中游侠地痞、三教九流往来不休,他的几个哥哥经常担心因此而引起祸事,经常愁眉不展。   薛安都从小受兄长照顾,顾及嫂嫂们的情绪,便搬离了河东薛家,与兄弟们分家,带着“安门”在河东闯荡。   他离家时分文未取,出行全靠各地有交情的游侠儿和义气之士馈赠财物、借他住地。薛安都也从不扭捏,给就拿了,有忙就帮,渐渐在豫州和秦州闯下了较大的名头。   魏国和夏国交战之时,秦州有一支白龙胡趁机作乱,在秦州四处抢掠,甚至敢去偷袭魏国的粮草辎重以资族人,大魏数次想要剿灭此人,无奈他们聚众来去,行踪不定,总是屡屡失手,反倒丢了不少次粮草。   白龙胡作乱时在秦州抢掠,恰巧毁过一处汉人的村落,而这村落里的人曾经收留过薛安都和其安门,薛安都为了给村中几百口人报仇,便带着秦州的游侠儿搜遍了秦州,找出了这支白龙胡的行踪,而后更是联合当时负责征伐秦州的鲜卑大将一举将他们歼灭,平定了白龙胡之乱。   这一战,薛安都单枪匹马射杀了白龙胡的首领白龙子,亲手为秦州死难之人报了仇,一时名声大震。拓跋焘最爱少年英雄,又欣赏他的义气,便封了他为“横野将军”,赐了他一个出身。   薛安都是魏国人,其父兄都在魏国,只不过是流浪到夏地。家中幼子得到官职的消息一穿回去,薛父立刻招募勇士、购买甲胄、聚齐全家之财力,用于支持家中这位幼子“浪子回头”。   薛安都本身武艺就极高,又有一身游侠儿才有的“游击战”的本事,领着一群游侠儿和家中送来的私兵,愣是在胡夏与魏国之战中获取了不少军功。   他在豫州和秦州多受敬重,人人都爱他“侠义”的名声,往往比前来征伐的魏国鲜卑将领更得人心,还未真的攻打,已经有不少百姓和官员纷纷投降,只因为相信他不会滥杀无辜。   如此一来,薛安都虽然入军晚,资历浅,但军功以滚雪球的方式快速积累,到了拓跋焘论功行赏之时,他这个被拓跋焘“慧眼识珠”的小将立刻博得龙颜大悦,拓跋焘自得自己的“伯乐”做的好,将薛安都好生褒奖了一顿,赐了他秦州和豫州两州都统之职。   秦州胡人众多,豫州因为是从刘宋抢来的,只有半境,所以州境特别小,而且境内“宗主”林立,赋税无法顺利收取,各种矛盾屡屡发生,人人都不愿意到这两州为官,所以薛安都得了两州都护,竟没有多少人羡慕他,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   薛安都是任侠脾气,对这些毫不在意。在他做官时,也常常用当年呼啸山林的方式去理事。宗主们不怕老奸巨猾,就怕这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年轻人,秦州胡人又喜欢这样的脾气,是以两方对他都很客气,他这都护也就好生生的当了一年多,竟没有人说他不好。   秦州和豫州人口失踪之事,原本摊在哪个州里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正是乱世,夏国和魏国打仗,夏国自己诸族也经常打来打去,少了几个人、几十个人都是常事。   在这个户籍制度名存实亡,人口全靠“户”而不是“丁”的年代,少人连县官都无法发现,更别说传到上面。   更何况失踪的大多还不是什么德高望重、家有财产之人,不过是些游荡在外的流浪儿,或者旅行在外的行商、旅人,家中没有儿女的老人、或是失去父母漂泊的孤儿等等。   但游侠们也是“流浪在外”的。手头不趁手的时候,这些游侠们露宿在野庙、荒地也是家常便饭。当游侠儿们发现自己的同伴出去就没有回来后,他们意识到有些事情发生了。   游侠械斗结仇是正常的,死的无声无息也是常事。可有些游侠儿出去混迹并非去“谋生”,而是归家看望家人,或是一些别的原因,绝不会和别人起了争斗。而且一个两个失踪的多了,就很难归结到“意外”上去。   这种事游侠儿也无法解决,只能上报官府。夏国刚定之时官府要做的事情太多,根本顾不上这种“小事”。尤其失踪的还是没有户籍或户籍不在此处的“地痞流氓”,更加没有官府之人愿意管。   这些游侠儿一方面气急与官府的麻木和不作为,一边心痛与同伴无缘无故的失踪,在众人商议之下,便想起了他们曾经资助过的“安门”门主,那个现在已经飞黄腾达的薛安都。   薛安都“洗白”之后,游侠儿们为了他的官声都很少和他接触,毕竟官府和江湖是两个世界。但这么多条人命不能不理,更何况他们查探下去的结果不但失踪了游侠儿,还失踪了不少流浪汉和老少孤儿,这些都是义气深重的汉子,决不能坐视不理。   这些游侠儿原本已经不抱希望“投靠官府”的薛安都会帮他们了,谁料薛安都一听到此事之后立刻一口答应,不但暗中派出交好的游侠儿四处打探此事,更是命令秦州和豫州境内的老弱孤寡必须去官府登记造册,一旦减少,立刻要四处查探。   秦州民风彪悍,胡人居住的地方失踪了几次胡族后,有一个部族的胡人终于抓到了凶手——有一群不明身份的汉人四处偷偷抓这些落单之人,他们也不杀人,只是抓活的。若问抓了以后送去了哪里,他们只说有人某地专门花钱买这些活人。   薛安都按照他们的口供去那个地方,却没有等来花钱买人的真凶,反倒打草惊蛇,再也没有在秦州查出什么消息。   薛安都无奈之下转向在豫州探查。豫州失踪之人也多,无奈豫州到处都是门阀豪族,邬堡遍立,宗主是连官府都管不着的,薛安都也不能派人进去搜查,线索找的更是困难。   直至贺穆兰大军开拔到豫州,薛安都才刚刚收到境内游侠儿的消息,说是一处佛寺内失踪了三四个挂单的行人。   薛安都原本是都已经准备动身去迎接贺穆兰了,接到这消息担心佛寺里的知情人逃跑,一边命令豫州的卫兵先去围了佛寺,一边火速前往那间寺庙。   至于迎接虎贲军不力对他的前程有什么影响、又对他的这些部下有什么影响,竟是一点也顾不得了。   他的副将刘元也是大族出身,虽心中佩服薛安都的义气,可也对他丢下职责就跑的事情心中懊恼。无奈虎贲军又不能不管,只能硬着头皮出去迎接。   好在贺穆兰外表冰冷,性情倒还是和善,从迎接到大军到驻扎成功,竟没看到她有什么不耐和不悦,一干武将才安了安心。   安心之后不免又大骂薛安都,不管事情有没有成好歹派人回来说一声。带了几百个人出去,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连拜见都不来拜见一下,简直是让人背黑锅背到死。   花将军是没有不悦,再看看他身边那个美貌的……呃……那啥,和嫩脸的亲兵,已经堆了一脸“你们家头头居然玩忽职守”的表情,想来日后亲近之人多吹吹风,花将军没脾气也有了脾气了。   一直到了武官们都快撑不住想要跑的时候,薛安都这才姗姗来迟。   看样子他是一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喝水,当他被陈节领着走进来拜见的时候,贺穆兰发誓她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薛安都和贺穆兰品级上是平级,他前来拜见,贺穆兰也不能跪坐着拿大,两人都起身客套,互相把面目看见,都在心中感慨对方的年轻。   薛安都一直以为自己武艺在同龄人里少有对手,混得的军功更是颇有些幸运在其中,旁人难以企及。   谁料魏国出了这么一个少年英雄,十九岁时名扬黑山,二十岁北伐柔然有功,亲手斩杀大檀、麾下活捉吴提等人,二十一岁已经在平城有了官位和大宅,得到一干名媛爱慕,可谓是人生赢家一枚,早升起过对比之心。   所以当薛安都得到信报需要安置花木兰在豫州的粮草驻扎一事时,是发自内心的好奇和向往的,就等着和这位名声鹊起的英雄见上一面。   如今薛安都看这花木兰,长得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弱,面目普通,嘴唇单薄,显然也不是性格豪爽热情之人,心中不免就失望了几分。   再看她腰上佩着一把灰不溜秋的奇型怪剑,说是剑更像是加细加长般的铁板,身边跟着的亲兵(大雾)都是些长得像娘们的胡人、脸嫩的跟童子鸡一样的少年、看起来中年落魄的大汉,唯有一个持着长枪的长脸汉子看起来还算威武,只是这汉子长得太阴柔毒辣的样子,不是自己喜欢结交的类型。   这么一想,薛安都更觉得“名不虚传”都是假的,心中的失望更是难以抑制,行礼时便不免带了几分出来。   贺穆兰这样的脸色见的多了,狄叶飞和那罗浑心中虽然气愤,但他们毕竟涵养功夫不错,没有当场发作。   陈节见到薛安都没有履行职责反倒有些瞧不起将军的神色,心中当然满腹不满。在贺穆兰身后以子侄礼跪坐的盖吴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摸了摸双刀的刀柄。   “本将怠慢了花将军,还望将军勿怪。”薛安都致歉,“实在是情况急迫,来不及让本将先去告罪再行处理……”   贺穆兰倒是很喜欢这种以百姓为先以前程为次的性子,闻言微微一笑:“哪里,我能理解。”   薛安都见贺穆兰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心中也是一松,继而对贺穆兰有这样大的名头也生出了些理解。   就连他面对别人的盛赞和惶恐都不免有些飘忽,他这样的地位竟这般随和,至少不卑不亢是做到了。   贺穆兰听到薛安都说话间肚子都咕咕作响,他自己却毫不为意,召了陈节过来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过头来和薛安都说道:“薛都护辛苦一天,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宿在这里,先用些饭食,再来安排虎贲军的事情。”   她见薛安都惊讶地看他,笑的更是温和:“本来见到薛都护这般急公好义之人,我是要请你喝酒的。不过我如今正在军中,理当以身作则,不可喝酒,所以只能用水代替了。”   薛安都一听对贺穆兰感观更是大好,之前的失望也渐渐不见,也大笑着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这有何难,等花将军日后路过豫州,我当好酒好菜相迎,绝不向今日这般让你枯等!”   两人俱是光明磊落之人,薛安都虽满身痞气,但毕竟是大族出身,行动举止并不如寻常草莽一般粗鲁,反倒率真的可爱。   待陈节酒肉上来,已经恶极了的薛安都先是大快朵颐地胡吃海喝了一番,这才掏出布巾擦了擦嘴,开口说道:   “我今日带人去围了万安寺,捉了里面一大五小六个僧人。大和尚在混乱时撞墙死了,几个小沙弥不清楚真相。有一个供出大和尚曾经让他给几个留宿的行人送了茶水,送完茶水后第二日这些人就不见了。”   薛安都看着贺穆兰听着仔细,继续说:“这家万安寺,平日里是由豫州几个宗主供着的,往来的也就这么多人。我看这幕后的贼人能有这么多钱财买通人命、四处搜罗活人,肯定非富即贵。大和尚已死,我消息又断了,如今只能从这些小沙弥下手查探消息。”   “花将军想要留我,我自然愿意。只是如今就差一点功夫就能找到真相,我实在是留不得。”      袁家邬壁。   从袁喆房里出来的袁化狠狠地锤了一下墙壁,震得整个小楼都在摇晃。屋外保护宗主安全的侍卫们担忧的看了一眼这位少主,最终还是全都转过了眼睛。   这动静这么大,屋子里的袁喆肯定也知道,并且能了解大儿子的“愤怒”。袁化几次三番不能得愿,心中的气氛和痛苦已经无法言语,用这种方式发泄,自然是已经顾不得父亲会想些什么了。   片刻后,袁喆的房门又一次打开,这一次走出的是一个圆脸的青年。此人远没有袁化长得英俊,只是长得讨喜,圆脸配着小鼻子,看起来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阿兄……”袁化的弟弟袁放满脸担忧:“你知道阿爷身体不好,又何必如此顶撞他,待他心情好的时候再提不行吗?你这般强硬,只会让你们二人之间父子情分越来越僵,你这又是何苦!”   “阿放,你也觉得阿爷做的对?”   袁化收回手,满眼悲哀地看着弟弟。   袁放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却开口说道:“我不知道。阿爷既是我们的父亲,又是我们的宗主,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宗主吗?”   袁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如果是我袁家的宗主,就可以随便做什么事情?”   “阿兄,你在想什么?别做傻事……”   袁放和哥哥朝夕相处,看见兄长的脸色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一把抱住他就往楼下拖。   这里人多口杂,又都忠心于父亲,难保不会给兄长惹出麻烦。   袁放自年纪渐大后日日处在兄长和父亲之间,眼见着两人的裂痕越来越大,心中的担忧绝非外人能够了解。自一年前开始,他的父亲脾气变得更加古怪,各种奇怪的命令层出不穷,最近几日里,更是更加疯狂,将兄长与其的矛盾彻底激化。   他的阿兄是少有的正直性格,在这乱世里太过难得,但身在袁家,正直刚毅反倒成了缺点,是以袁放越得父兄宠爱,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   ‘在这么下去,少不得我要离家远游一阵子了。’   袁放心中叹了口气,拖着袁化一直走了好远,后者只是咬牙切齿,浑身都在颤抖,似乎为了什么而苦苦压抑。   燕飞楼里,身处楼顶的袁氏家主袁喆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渐渐远去。   若是袁放在此,肯定要惊得胆丧心惊。   那表情高深莫测,眼中暗含冷意,竟不似看着亲人。   ☆、第347章 惊天危机   袁家邬壁。   袁家老大袁化在邬堡中并不是毫无优势。由于在战时庇护当地受灾的百姓、在灾年劝说其父减免租子,他深得邬堡荫户的敬重,但凡袁化要在邬堡中推行什么事情,那一定是立刻就能得到执行。   他善于治理地方,袁家一些老人和智囊都说如果他不是宗主而是出仕,那至少一州之地他能够治理的妥当,再不能往上是因为他的性格太过纯善,以至于无法得到部分官员的认同。   袁放则是表现出经商上的过人天赋。他接着袁家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家中可以在刘宋拿到低价的粮草、丝绵、精美的陶器等便利,组成了袁家的商队,如今“袁家商队”在关中地区已经是小有名气,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负责人只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许多人都羡慕袁家的家主两个嫡子都如此的有才能,让其他庶子简直如珠玉在侧般黯淡无光。袁化和袁放之间还有四个兄弟,但这四个兄弟早早就被打发了出去,不是去打理家中的庶务,就是被袁喆安排了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等于是离开了袁家的中心。   袁喆已经五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老人,他也明显表现出精力不济的样子,家中的事务多是长老和几个儿子打理,但从一年多前开始,袁喆又重新出来理事,不但频频出邬,而且还夺掉了老大手中大部分的权利。   袁放也因此水涨船高,几乎有替代老大成为下一任宗主的趋势。   先开始,袁家邬壁的核心们还以为袁喆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是为了让袁化继任而敲打他、磨练他,所以才在身体变得大坏的时候做这种父子离心的事情,恐怕就连袁化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渐渐的,所有人都察觉出袁喆对袁化是一种真的厌恶,虽然他对自己的嫡孙还是那么喜爱,可是一到面对自己的儿子,就立刻态度大变。   而让袁化也开始对父亲出现矛盾的,则是因为他发现了父亲正在做的可怕事情。      袁家地道。   袁家邬壁是一座为了防御胡人作乱而建造的邬堡,几乎就是中世纪城堡的缩影,比起那些城堡,袁家的地下更是另成一道体系,简直犹如地下城镇一般。   由于袁家邬壁兴建时倚着水,有自己的码头和船务,袁家的地下也对应着地上有着自己的河道,这条地下河甚至能通往淝水的支流,沿着河行舟,能够不被人发觉的绕过边境通过支流进入刘宋。   这是袁家最大的秘密,非袁家嫡系不能知晓,也是袁家在五胡乱华时候最后的逃生之路。   除此之外,袁家地道四通八达,有许多房间做的犹如密室,沿途还有机关和密道,大多是用来收藏珍贵的器物和武器、甲胄等不能见光的东西。   而如今,一处“藏兵洞”里,藏着的不是武器,而是无数娇弱可怜的女人。   一处空旷的地道被人为隔成了几十个小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和牢房也没有什么区别。从入口开始,看守着的侍卫都是一副惊慌害怕的忧色,有的甚至用布巾捂住了口鼻。   待看到袁化来了,这些侍卫更是将头摇的厉害。   “少主,您怎么又来了!让宗主知道了又不高兴了。而且这些女人病的越来越厉害了,若真将病气过到你身上……”   “那就是父债子偿,该有此报。”袁化冷冰冰地回了这个侍卫一句,复又暗自对自己生气。   这侍卫也是好意,话里话外都是担心他的样子,他又何必这么挤兑人家。   果不其然,那几个侍卫神情一黯,默默地让出了道路让他通过。   袁化对几人拱了拱手,算是致歉,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直往里面最大的一间房而去。   袁化路过的每一间暗室里,都响彻着可怕的嚎叫和悲哭之声,这些理应是妙龄的女子,如今却如同猪狗一般被圈养在其中,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对待。   可偏偏这种事情,在情理和律法上都统统是站得住的——主家对奴隶有任意打杀的权利。   无论是晋朝还是鲜卑人,在他们的律法里,奴隶都不是人。   袁化生于这样的家庭,原本也对奴隶之事理所当然,并觉得随意驱使奴隶有什么不对。可当他看见父亲对这些奴隶所作的一切之后,他开始深深的感到惧怕。   他信道,认为人的怨气是有力量的。他们袁家被这样的怨气所笼罩,将会延祸子孙后代,绝不会得到善终。   看到袁化路过,有些屋子里的女奴立刻高喊着“救命”,还有一些根本就叫不出声,只能瞪着唯一还能流泪的眼睛不停的表示自己还活着。   这段路,袁化曾经没几天就要走一次,可到了最近,却是九、十天才来一回。既因为他实在是无法承受这条路上环绕的死气和灾厄,也是因为他害怕这些病会蔓延到他自己的身上。   是的,这种病,这里的灾难并非简单的主家折磨奴隶,而是袁喆在人为的创造出一种可怕的灾难。   “你来了。”   最大的这间房间出乎意料的没有布置的像是个牢房,甚至还有床榻、小几和妆台布置其中,就连榻上的褥子、铺着的寝具,也都是南方才有的贵重丝绸和丝绵。   妆台上的铜镜被扣上了,只有一枚牙梳还放在其上,向来者表示它的主人依然爱美,虽然已经不照镜子了,但她还是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赫连郡主……”袁化径直走到那间屋子的门口,隔着门对里面说话:“您最近还好吗?”   被称为赫连郡主的女人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满意,她甚至略带嘲讽地反问他:“被关在这里,像是一只狗一样,吃着会让人发病的食物,没隔一段时间就让人看看自己的身体已经丑恶到什么地步了……袁少主,你觉得这是好吗?”   可怜的袁化低下了头。   “就在昨天,又死了几个人吧?我听到有人把她们拖出去的声音。而我,即使说出了我的身份,你的父亲也不想我活。在他看来,一个败国战死的宗室之女,和他花钱买来的胡姬没有什么不同……”   那女人似乎已经绝望了,唯一支撑着她的只有她那语气中勃然的恨意:“我的身份,唯一给我带来的,就是牢房再大一些,更华丽一些,让我得到的药比别人更多而已。”   “你们会遭报应的,漫天的神佛都看着你们!从来没有一只狼会在吃饱了肚子以后狩猎,也从来没有一只老虎会为了杀害另一只老虎而屠杀同类,你们是比虎狼还凶猛的人啊!早知道这样,我为何又要千里迢迢从夏国逃出来,落在那些鲜卑人手里,也许还好过你们这些恶毒的疯子!”   袁化只是倚靠着门,脸上全是愁容。他没有告诉门后的那位女郎,这么多日子以来,唯一能够支撑他下去的,便是她还活着。   能够听到她勃然大怒的声音,感受到她的身体里还流淌着生气,知道她虽然容貌全毁四肢受损,可依然还有这骂人的力气,是他唯一的一丝慰藉。   他曾那么欣赏她的美貌和非凡的气度,他曾为她高挑丰满的身材而动摇,他甚至想过将她收为姬妾,只为了能保护她这高傲的神情而非泄欲。   但这一切都被毁了。即使她表示了自己的高贵和不凡来自于确实不普通的家庭,他的父亲也不愿为了会有的风险退让一分一毫,甚至让他被父亲见弃……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苦难……   “您还是好好休息吧。”袁化听着这些话,像是一下子扎到了心里。他根本就是来受虐的,承受着这个女人的恨意,给她宣泄的途径,让对方有活下去的动力,让他也有支撑下的动力。   “阿爷已经答应我不会再对您做什么,您好好休养,也许能够痊愈也未可知。到那时候,我答应您,一定将您送到刘宋去和家人团聚。”   “痊愈?我如今连照镜子都不敢了!你们把我变成了什么样,就算我的家人看见我,还敢认我吗?哈哈,哈哈哈哈……”被称为“赫连郡主”的女子放声大笑,大笑后又是大悲:“呜呜呜……你敢吗?连你都不敢开门看我一眼!”   ……   袁化靠了一会儿,突然猛然一下站了起来,拔腿向外跑去。   他跑的如此之急,如此不顾及形象,以至于整个地道中除了火光幽暗的颜色,便是他跑动的影子被拉扯成各种怪异形象的景象。   “你说那里面的女人之前美成什么样?连我们最不近女色的少主都迷住了。照理说我们少主娶的主母也是个美人儿,还生了儿子,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被一个女奴给迷住!”   等袁化进去了,几个侍卫等的无聊,忍不住闲聊。   “胡姬嘛,你懂得,嘿嘿……”   “胡姬算个屁,这里面关着的哪个不是胡姬!老子有时候真不想干了,我一合眼就全是这些女人的惨叫……”   一个侍卫咬着牙。   “老子婆娘还以为我撞了邪!”   他的话一说完,众人皆是寂静。   只是很快的,一阵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就打断了这片僵硬。   大跑过来的袁化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气息,他看到几个侍卫,立刻抓住其中一个首领的衣襟,低声咆哮了起来:“里面那个女人牢房的钥匙呢!给我!”   “不不不不行,少主……”那侍卫磕磕巴巴地回答:“这里面的人不能出去,出去会有大祸!家主吩咐过的!”   “那我就杀了你,再拿钥匙,我父亲一定不会怪罪你不称职!”袁化轻而易举的把这个侍卫提了起来,额头上全是冒起的青筋。“信不信我掐死你?”   看到宽厚的少主表现出这种疯狂的模样,那个侍卫毫不犹豫的从腰间卸下一串钥匙,取出其中一把递给他。   “少主,您是主子,我不敢违抗,你杀了我也就杀了,但我家里还有老小,你杀了我,若是放了她,家主却不会放了我的老小,我们这里所有兄弟的命和家小的命都没了。钥匙我给您,希望你出去前还能还给我……”   袁化顿了顿,将他放下,劈手夺过钥匙就走。   “一,二,三,四……”   坐在牢房床榻上的“赫连郡主”默默的数着数,将身体摆成一个美丽的姿势。   她那头鸦羽一般的秀发如今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大半个脸,只露出她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嘴唇,其余白皙的肌肤、长如小扇的睫毛,皆被秀发给隐藏了起来。   她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数着,当她数到五百时,她听到那扇铁门传出来什么东西被扭动的声音,这声音以往是她最害怕的声音,而如今,却让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门打开了,那位在男女情爱上单纯的几乎可爱的袁家少主钻了进来。他高大的身躯挤进这个不算小的暗室里,却一下子就让这个空间局促了起来。   屋子里没有光,因为有些病见不得光,有些病见不得风,所以这些屋子都是既见不得光也见不得风的。   黑暗的屋子,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坐在榻上,仅有榻前一盏小灯。灯油已经快要耗尽,其他人的房间里也许连“油灯”这种东西也没有。而她无疑也很珍惜这盏油灯,极少用它,所以榻前的小几上干干净净,没有油灯长期熏烤而有的痕迹。   一个女人,容貌已毁,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又何必点上油灯。可惜这位少主聪明的头脑完全意识不到这代表了什么,一进屋子便是露出担忧和内疚交织的复杂神色,对着瘦的犹如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女子开口说道:“你跟我走,我把你送到刘宋去。”   女人半卧半起,一头青丝直泻而下,削瘦的肩膀也从宽大的衣袍里露出来,使得她散发出一种盈盈可怜的气质。   听到袁放的话,她渐渐直起身子,露出自己那张称得上可怖的脸。   刚刚还盈盈可怜的气质,立刻变得惊悚了起来。满脸暗红的斑疹和斑块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越发可怖。   女人就这么拨开自己的头发,像是面对着自己的仆人一般站起了身子,赤着双足走到了袁放的面前,恶劣地对着他的脸吹了一口气。   那气息如此恶臭,根本毫无“吹气如兰”的动人遐思,惊得袁化打了个哆嗦。   “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袁化说完之后立刻惊醒。   她为何不会成这样!便是他们把她变成了这样!   “你说你要把我送走?”女人微微一笑。   袁化竟在这可怕的笑容里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个浑身恶臭、脸上皆是斑疹的女人依旧美的动人。   “那你为何还不带我走?”   她偏了偏头。   袁化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   然而就是片刻的功夫,袁化发现面前的女人脸色突然变得惶恐起来,震惊使她的眼睛睁得滴圆,好像注视着什么骇人的东西。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坏?”他喊了声,抬脚想要拉她。   她不回答,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身后。待听到他的问话,她用一只手要去抓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他的身后,手指竟有些颤抖。   “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袁放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转过头去。   他看见了用布巾蒙着脸的袁放。   全身上下被遮的严严实实的袁放,竟持着一柄尖刀站在了门口,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可怖的气息。   这个被许多人夸奖“脾气好”的弟弟,如今竟满是杀气。   袁化和这个弟弟从小感情很好,眼见着他蒙面提刀站在他的身后,竟忍不住有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   若是袁放想杀他,刚刚一刀下去,他都不会察觉。   但只是瞬间,他就意识到为何“赫连郡主”会在哆嗦。   因为那杀气对着的,是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贺穆兰在汝南郡不能驻扎太久的时间,待队伍休整完毕、马力蓄养的差不多了,他们就要启程。   恰巧薛安都得到的另一个线索也和贺穆兰同一个方向,是去陈郡的路上,所以薛安都和贺穆兰商量了一下,便带着几百个精兵跟着贺穆兰一起出发,顺道去探查新的线索。   万安寺的大和尚已死,小沙弥们供出他们偶尔会给过往借宿的行人们“喝茶”,而喝茶的大多数是单人而不是结伴而行的旅人,喝完茶后就会不见。   这些不禁让贺穆兰和薛安都猜测茶中有着让人陷入昏迷的药物,或者干脆就是死亡,所以这些人才会失踪。   问题是这些人去了哪儿?若没有人搬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真是鬼神之力不成?   好在薛安都手下有不少游侠儿,在万安寺探查一番后,他们在某个佛像下发现了一条密道,可以直通一处车马行的附近。   那车马行的老板也是问什么不知道什么,却提供了一个很有用的消息。   这个城里有几个陈郡来的贩米商人,有时候会雇佣他们的车马将大袋大袋的栗米运到陈郡去。   车马行不似寻常商户,过往城镇需要盘查东西。他们都是按照月份给各地的城门官“孝敬”,以获得必要的便利。相对于雁过拔毛的商人,雇佣车马的大多是许多凑钱一起上路的百姓或者是运货的骡马等物,送的也都是又重又无法克扣的东西,被盘查的几率也小了不少。   目标在陈郡,或者至少陈郡有同谋之人。薛安都顿时精神一震,恨不得立刻插翅去陈郡寻找各家米行的行踪。   没到第二天,前往陈郡路上的白泽乡,有游侠儿发现了失踪已久的兄弟。这人如今神智已失,有人发现他失魂落魄的趴在路上,全身皮肤溃烂出血,便吓得惊慌失措,成了奇事传遍了四处。   因此人脸上有个大黑痣,所以面部特征极为明显。当地的游侠儿原本到处在找他,立刻就把他领了回去。   失踪的兄弟变成这样,游侠儿们也不敢带回他原本的家,只好将他安置在废屋中,先请了郎中来看看什么毛病,再根据情况报之薛安都。   直到没有郎中敢靠过去,甚至有些郎中见到之后连忙仓皇逃走,这些游侠儿才发现大事不妙,连忙派人送信给薛安都。   这件事原本完全不关贺穆兰的事,只不过元凶直指陈郡,又发现了失踪之人出现,而且恰巧在大军一定要路过的地方,才引得贺穆兰不得不关注起来。   这么多巧合,若仅仅只是巧合,那也太奇怪了。   所以等到了白泽乡地界,贺穆兰留下那罗浑和狄叶飞处理扎营露宿的事情,便请了当地的县令和游侠儿作为向导,直奔那收容了失踪者的破屋而去。   薛安都记着要从失踪者的身上知道他们失踪的时候都流落到了哪里,所以态度尤其急切,一到了破屋,简直是直接破门而入,直逼此人的床前。   只是一到了床前,薛安都就被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更是连退几步,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睡在门板上的那个人如今全身化脓,脸上更是出现了诡异的黑紫色,那些曾经捡他回来的游侠儿们一个个避在屋外,几乎没人敢进来照料他,以至于他除了全身化脓外还带着一种可怕的恶臭。   受到这样的折磨,这人却一动不动,只有胸部还在微微起伏,之前那些游侠说他“意识不清”,显然说的没错。若前几天还能在街头挣扎,如今肯定是离死不远了。   薛安都这样胆大的汉子都不敢上前,其他人更是怕到动都不能动。就在那县令都忍不住夺门而出的时候,贺穆兰却突然想起了一个可怕的疾病,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出去!先出去!”   这一声命令简直让这些人如临大赦,一下子全跑了个干净。贺穆兰一边撕下自己的袖子捂住口鼻,一边用绷带缠绕住自己的手,凑近了那人,检查了下他的腋下、颈部和腹股沟。   肿大的淋巴结已经足以让任何人呕吐不止。至少大着胆子没出去的薛安都吐了。   “到底……到底是什么病?难道是瘟疫?”薛安都也开始头皮发麻了,一句话说的满是惧意。   贺穆兰大步避让到窗前,对着窗外吐出一口气,这才强忍着尖叫的冲动,咬牙道:“瘟疫,哪里是瘟疫,是鼠疫!现在是冬天,又没有战乱和灾祸,竟有鼠疫!”   薛安都一听到“疫”就已经肃起了脸,再看那门板上的汉子立刻脸色又变,上前几步就拔出了刀来。   “你干什么!”   贺穆兰睁大眼,还没反应过来……   唰!   只见薛安都手起刀落,直接将那人给杀了!   杀完人的薛安都面上连一点惭愧内疚之色都没有,他将自己的刀往地上一扔,做了个手势请贺穆兰出去。   “来人!这个兄弟已经病死了,连人带屋子全给我烧了!”   ☆、第348章 道门来人   在古代,发生瘟疫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每到灾祸、战乱,亦或者四时之气突变,忽冷忽热之时,多会发生瘟疫。   “瘟疫”并不是一种病,而是泛指一切具有强力传染性和致死性特点的疾病,一旦蔓延开来,往往会造成极大的人口损失。   可怕的疾病比天灾造成的危害更大,一旦灾病蔓延开来,恐慌的百姓往往背井离乡出门“躲灾”,这一躲灾,造成瘟疫更大面积的蔓延,所以统治者一遇到瘟疫发生,情愿一地百姓全部死绝,也不愿意他们挪动半分。   东汉末年战乱频生,瘟疫和灾祸夺取了十分之八的人口,比五胡乱华还要可怕,《七哀诗》中有云:“……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从汉桓帝刘志,至汉献帝刘协的七十余年中,记载有疫病流行17次。疫情连年,民不聊生,即使是士大夫们也未能幸免。如文学史上著名的“建安七子”中的徐干、陈琳、应玚、刘桢也一时俱逝,其惨状可见一斑。   到了晋朝的时候,由于出了一位道家的鬼才“葛洪”,开始对瘟疫进行详细的研究,所以“瘟疫”可以预防的知识才得到传播。葛洪的《肘后备急方》里记载了许多辟瘟疫的药散,成为地方上官府常备的药方,一到出现时疫的征兆时,立刻就可以照方抓药控制病情。   各地也有“药署”、“活人署”,专门负责在平时囤积药物,处理疫症濒死之人和死者的尸体。   但五胡乱华之后,整个晋朝的制度被大幅度破坏,唯有延续东晋的刘宋依然有着大量的郎中和医官,其余诸国皆是巫医、僧医、郎中、萨满,什么管用什么上,就连拓跋焘的宫里也是养着各种可以治病的医官。   有些莫说是医生,说是神巫更合适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诸国的国主最害怕的,莫过于天灾和瘟疫了。   地震、洪水、干旱、雷暴,这些不但对举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更会引起民间动乱。   汉人往往认为“国之将亡必生妖孽”,所有的动乱都是因为君主的无德而造成,更别说现在是胡人入主中原,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有一点点苗头,四处都开始造反都有可能。   瘟疫通常伴随着天灾和战争而生。拓跋焘听从汉臣的劝告没有屠城、黑山大营因为汉人郎中和汉人参军的明令禁止而变成“烧葬”,皆是因为瘟疫太过可怕,最终会延祸己身。   和动乱刚止的夏国不一样,豫州和青州等地已经被占了八年有余,由于先帝和拓跋焘对南地非常重视,派来的都是非常有才干和德行的官员,三州的经济民生都恢复的极好,比起东晋时期的动乱和政变,甚至北魏的统治更加宽松,至少百姓不必服大量的徭役和兵役了。   至于灾祸,除了夏季偶有一些地方有洪水发生,地震、雪灾、干旱皆是没有,气候正常粮食丰收,完全没有任何瘟疫会来的征兆。   如今又是冬天,连虫子都已经“休眠”,等到“惊蛰”才会爬出,毒虫都不出没,毒瘴厉病更是没有,谁也不会想到这时候发现了鼠疫。   此人已经失踪了三个多月,可鼠疫根本不可能让人活这么久,这人染上鼠疫一定就在最近。为何他失踪几个月,在染上鼠疫之后出现了?是发现他得了恶疾所以把他丢了出来,还是他这几个月居住的地方原本就是鼠疫蔓延的地方?   一切和瘟疫扯上关系,简直让人不寒而栗,连贺穆兰都不敢让大军前进了,竟要求所有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军退后一百里,找了一处野地驻扎。   这个时候,靠近城市反倒有危险。   薛安都的决断简直让贺穆兰可怕。贺穆兰甚至觉得薛安都哪里是任侠脾气,简直就是枭雄的脾气。   那些求助他的游侠儿们都是曾经资助过他、和他称兄道弟的义士,如今因为曾经照料过得了瘟疫而死之人,竟被薛安都劝说,带着家人自愿囚禁于家中,除非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宁死也不会出去。   薛安都还用“天下安危”为理由逼着他们发了重誓,一旦他们也出现失踪者身上的征兆,立刻自杀,还能成全一场义气。   除此之外,整个白泽乡的乡里都被戒严,薛安都用了自己“豫州都护”的权利调了几千人的兵马围住了白泽乡,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出去,死也全部死在这个乡里。   在这个消息和道路都极不发达的年代,只要控制住了源头,病情很难蔓延。   贺穆兰的心性极好,可即使薛安都做到如此地步,她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相反,她知道薛安都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对。   薛安都已经算是冷静的年轻人了,若遇见一个怕事又心狠的,说不定那些游侠儿就不是自囚家中,而是如同他杀那个失踪者一般全被杀了个干净。   莫觉得这残忍,古时候瘟疫一起,活活烧死人、将整个村子全部坑杀的事情都是常事,就为了不蔓延开来。   薛安都现在最害怕的事,是像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花将军,你的猜测可有依据?这……这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一点!”   薛安都和贺穆兰两个接触过失踪者的人全部都用热水冲洗过了全身,当日去的衣服和鞋帽全部烧掉换了新的,贺穆兰庆幸自己当时察觉的快掩住了口鼻和所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否则恐怕也会像薛安都一样……   他身上的皮红的可怕,像是用铁刷子刷过了一般。   “我也希望是耸人听闻。”贺穆兰的语气之沉重,连一旁的陈节等人心中都惧怕起来。“但种种迹象都表明有人在人为的制造瘟疫。从一开始有人失踪,到失踪之人越来越多,再到后来失踪之人出现,却带着恶疾,你总不会觉得他正好倒霉,被人丢了出来吧?”   贺穆兰的话越说越是可怕:“若你抓了一群人做什么,其中有一个人得了病,最聪明的做法是如你一般立刻杀了他焚烧掉,又何必让他回到故乡?这么做自己也有得病的危险,得不偿失。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知道这人回到故乡肯定会被亲人或朋友找到,想法子医治。一旦开始频繁接触人群,这些人就会被传染,然后将疾病传播过去……”   薛安都打了个哆嗦,大声喊着:   “他们抓这些人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让瘟疫蔓延!到底是哪个疯子!”   “我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做。”陈节看起来已经被吓傻了。“也许是恰巧?也许这个人逃出来的时候患上了瘟疫,然后跑回家的时候已经没救了?将军,将军你别吓我们啊!”   其余年纪较大一些的将士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心中竟不能反驳这种猜测。人真的是会为了一些奇怪的目的,做出如此疯狂之事的。   “想要知道是不是凑巧,只要看接下来的发展就知道了。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看到接下来的发展……”贺穆兰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如同她的世界一般研究“生化武器”的人。   “抓人的幕后真凶如果是为了这个,那各地一定会陆续出现这种得了瘟疫的人,而且一定是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妈的,这思想何止是超越千年,简直是发指到人神共愤!   这可是得个感冒都会死人的年代啊!   薛安都彻底坐不住了。   “天啊!老天爷,你快别说了,说的我汗毛直起!我要去召集各地所有的游侠,这事光靠官府干不了!”   “不必将范围扩大的太远,但凡鼠疫或是其他瘟疫,从发病到死没有几天,既然车马行的管事说贩米的行商都是把米送到陈郡去,你不妨就在陈郡四周五天路程的范围内查找。若是街头巷尾又出现身染恶疾之人,那八成就是真的了。”   贺穆兰也在发愁。   “竟然是用贩粮的名义,我就怕他们连粮食和水源里都动了手脚,那就真是……”   一旁从头听到尾的平泽县县令脸色已经变得铁灰。白泽乡是他管辖下的一个乡,但他很少管那的事情,乡间大多靠宗族和族老来管理。   当初游侠儿报少了人的时候,他还以为又因为械斗或是乡里抢水之类的事情出了人命,也没太当一回事,如今听到这种惊天秘闻,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带着家人老小干脆逃进山里,不想再在豫州地界多呆一刻了。   薛安都大概是看出了他神色上的变化,当下拔了自己替换的佩刀就狰狞着望着他:“如今瘟疫很可能蔓延,你这个县令必须要安抚百姓,看守粮仓,若是真发生了动乱,你跑的了,你全家九族可跑不了!你若是生出一丝不对的心思,让整个平泽乱了,我就上报朝廷,求陛下夷你九族!”   “不敢,不敢!薛都护切莫这般吓人!”   那县令抖得犹如筛子。   “你可以试试我可不可以更吓人!”   那县令被薛安都手下的兵押着,面有苦色的回去准备了。薛安都之前已经朝豫州和周边几州的州府、县城都下了文书,可能发生瘟疫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各州的官服知道,而后开始对全州上下进行排查。   此事发现的应该是较早,否则早就已经有地方开始蔓延瘟疫了。加之现在是冬末,疫病传播的要慢。   可是没有多少时间就要到“惊蛰”了,惊蛰一到,天气回暖,春雷始鸣,蛰伏于地下的虫子全部开始活动,春季一旦发生疫病……   “花将军,如今各地情况还不清楚,您的部下又不能再继续前行……”薛安都正色对贺穆兰请求道:“秦州、豫州的地方人马不多,若真生出祸事,少不得要借将军的人马一用。”   他指的是隔绝各地的百姓,使疫病不至于蔓延的事。   这种事,任何理智的将领都不会答应,如果因为这种事情让自己的部下白白折损在外面,别说从此之后实力大减,就算是皇帝也会雷霆震怒。   一个精兵很可能要用五年、十年的时间才能磨砺而成,将士不死于战场之上,却病死于床榻之间,是所有当政者最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贺穆兰却知道瘟疫的可怕,所以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若情况真危急到这种地步,我可借你人手。”   “将军!”   “将军!”   “这时候应该立刻上报京中,回平城去才对啊!”   包括狄叶飞在内的将领们全部“谈疫色变”,一听到贺穆兰的决定,立刻变了脸色。   “我是此次出征的主帅,我说了算!疫病真的蔓延,你以为我们的马跑得过瘟疫吗?”   贺穆兰板下脸怒斥道:“更何况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若是其他将军,薛安都还真不敢借人,正是因为他和贺穆兰相处几天,发现这个年少的将军见识毫不在他这个走南闯北的游侠之下,而且对百姓和疫病都十分关切,所以才斗胆开口。   听到贺穆兰同意了在人手不够时借人,薛安都立刻松了一大口气,马不停蹄的去安排接下里的事情。   白泽乡出现了鼠疫,按照行军的惯例,有疫病的地方不可进入,贺穆兰的大军只能无奈的驻扎在野地,等待前往陈郡方向的探马回报前方无事的情报回来,才能让大军继续出发。   然而正如贺穆兰猜测的,除了白泽乡以外,陈郡以北数个乡里和城中都出现了染病之人,幸亏薛安都是整州的都护,对各地城防和城门官下达的命令及时,有几个都被发现了,病死了的也都没有被随便埋了,而是被当地的官员亲自监督着焚烧了个干净。   至于又被关起了多少人“等候结果”,有几个城镇为此关闭了四门,有多少百姓仓皇失措、流言四起,驻扎在原地消耗着兵马的贺穆兰并不能得知,却能够猜测的到。   陈郡以北,正是平城方向来的大军必须途径的地区。不但如此,陈郡附近几乎被“宗主”把持,大部分人口都是邬壁中的“荫户”,在外面乡间的不是胡人,便是自己有私田不愿意托户入荫的富户。   而染了病,最先死亡的不是汉人,而是和汉人们居住在一起的胡人。   贺穆兰几乎可以肯定这场疫病就是针对的南下的大军,也许幕后之人正是得知了有大军朝着陈郡而去,甚至已经打听出大军就是开往陈郡的,所以便开始放出这些得病之人,想要惊走他们。   贺穆兰和薛安都、狄叶飞等人商议了一阵之后,都认为做出这种事的,恐怕不是刘宋,也跟刘宋有些关系。   因为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国家做这种毫无人道的事情,万一蔓延到自己的地盘,那就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问题在于,刘宋绝对没有这个人力和能力让这么多人失踪,甚至还有地点培育“病种”,然后运送到各地去。   这个年代的城门官是连揣着两个鸡蛋都要搜一搜的主,带着这么些病重之人穿城过市,一定是有不让人怀疑的身份和运输工具。   而且有人失踪从一年前起就开始了,从那个时候就培育“病毒”的话,按照鼠疫的杀伤力,人应该已经死完了,哪怕补充的再多也是一样,可到现在放出的却是三个月前失踪的人,这也让贺穆兰百思不得其解。   贺穆兰的信函早就飞速的送入了京中,可京中到现在也没有信过来,贺穆兰的大军困在这里不能前进也不敢后退,薛安都每日都在和各地书信往来、或带着府兵到处巡视,整个豫州都开始隐隐有恐慌的趋势。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月前曾经陷入过高烧不醒的贺穆兰,又一次出现了这样的征兆,并且这一次烧的更加厉害,直接人事不知。   虎贲大营里的后勤和补给都是薛安都在负责调配的,一接到这个消息就带着众多地方军赶了过来。   由于贺穆兰之前跟他一起去看过失踪者,甚至还亲手检查过那人,薛安都怀疑贺穆兰是得了同样的疾病,因为身体强健所以压抑到现在才发作。   “你敢碰一下将军试试!”   陈节见薛安都带了人要把贺穆兰抬走,立刻拔剑护在贺穆兰床前。   不止他,狄叶飞、那罗浑、盖吴等人都握住了武器,直把薛安都逼出了帐外。   “若是花将军真染了病,如今整个虎贲军都有危险,你们不可愚忠啊!”薛安都见着虎视眈眈的重将不敢妄动,只能一力劝止:“我只是把他带到僻静的地方去养病,万一不是瘟疫只是伤寒,我定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回来。你们要不放心,也可以跟着一起去!”   “谁知道你要把我们家将军送去哪儿!万一送去活人署,和一群有病的人在一起,没病也染了病!你说我们家将军得了病,先不说我们日日夜夜和将军相处,操练和吃喝都在一起,就说你没隔两三日就要来拜见一次,你关不关自己?”   陈节一贯的牙尖嘴利,大骂的同时手中的剑毫不放松:“我们家将军上个月泡温泉的时候也着凉过一次,就是这个症状。他一发烧就糊涂,明天就好了!他身体好的很!”   “是,他说的没错。”   那罗浑和蛮古跟着点头。   狄叶飞根本不和薛安都啰嗦,一干高车虎贲勇士将大帐围得水泄不通,薛安都的人马连上前一步都做不到。   依贺穆兰在军中的威望,如今薛安都敢带着豫州兵动手抢人,今日这虎贲大营也就别想竖着出去了。   这一下子,薛安都和虎贲军陷入了僵局,虎贲军心里其实也是惴惴不安。无数人都把希望寄托于虎贲军和薛安都送来的医官身上……   ——他们的虎威将军,到底是怎么了!   “薛都护!薛都护!嵩山天师道的道爷们到了!”   几个薛安都的手下慌慌张张的被虎贲军引着前来,一看到和虎贲军将士剑拔弩张的都护及其属下就是一怔。   民间但凡有了瘟疫,不是求神,就是拜佛,道门之人通常都精通医术,薛安都是汉人,豫州郎中不够,医药缺乏,他跟游侠儿们一商议,当下拍板决定——求助道门。   关中是道家的发源之地,寇谦之的到场就在嵩山,徒子徒孙除了跟他去了平城的,全部留守在嵩山修行。   薛安都这段时间行踪不定,很多时候早上还在这个县,下午就奔往那个县,这群下山的道士们去找薛安都竟扑了个空,辗转四处寻找,才找到了虎贲大营来,准备来个“守株待兔”,正好就碰到了薛安都这个兔子。   这一下,莫说薛安都,就连狄叶飞等人眼睛里也都有兴奋之色。   “快请快请!是嵩山上哪位天师来了!”   薛安都惊喜地连连大叫。   没过一会儿,一群身穿道袍的道人们背着高高的药箱药篓等物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为首的道人年纪不大,却穿着一件道门法职者才能穿的青色法衣,头戴披星戴月冠,脚踩踏风白底履,飘飘乎犹如仙人。   待那道官领着众道士到了近前,即便是看惯了狄叶飞这种好相貌的虎贲军众人,也忍不住赞了出声。   就凭这人的卖相,就当得起“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八个字。   只见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道人扫视了一眼这乱糟糟的场面,行了个稽首礼,朗声开口。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乃天师道大祭酒寇逸之,敢问雍、秦二州都护薛安都薛使君是哪位?”   ☆、第349章 阴阳之道   名字中带“之”,是天师道入道弟子的标志,最出名的便是“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   所以他叫“寇逸之”,只能代表他是寇家入道之人,却不能说明什么。   可是盖吴和蛮古这两个典型的胡人却直接迷糊了,开始悄悄问别人:“他叫寇逸之啊,是寇天师的什么人?”   谁会知道一个陌生人到底是什么人,谁料那个叫寇逸之的道士似乎长了顺风耳,听到蛮古和盖吴咬耳朵,竟用鲜卑话不卑不亢地开口:“寇天师是家祖,有什么不对吗?”   这一下背后说人直接被抓住,盖吴和蛮古连忙摇头,而薛安都察言观色,立刻就明白这个道士是个不太善于和人交流之人,急着打圆场:“道长来的正好,虎贲军的花将军高热不退,请诸位帮忙看看。”   他求助的时候请的是医术高明的道士,如今领队之人既然是这个“大祭酒”,那寇逸之便是这之人里医术最高之人。   寇逸之果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闻言点了点头就要入帐,浑然没发觉帐外重兵把守,看起来像是随时可以动手似的。   其余道士们都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些满身杀气的将士,唯有寇逸之继续向前。陈节刚想喊,却被那罗浑一把捞住了脖子。   “火长这毛病看起来不像是病,别是中了邪,让道长看看。“   寇逸之大步进入营帐,贺穆兰性格简单,所以帐子里也没有什么东西,所以他一入帐就看到了睡在帐中的那位将军。   “看起来不像是时疫。”他望了望她的颜色,和帐外等候的几个人点了点头,上前抓起她的一支手臂,仔细诊断了起来。   只见他一边皱眉一边露出震惊的样子,甚至还掀起贺穆兰的衣襟仔细看了看她的颈部,到了最后,脸上再也见不到那种超凡脱俗之态,竟满脸迷茫。   薛安都目前最在意的是贺穆兰有没有生病,若她得了瘟疫,和她一起接触失踪者的自己也有很大几率被传染。所以薛安都在帐外连连发问:“花将军有没有事?可是瘟疫?需不需要和众人隔开?”   最后一句话一问,立刻冷哼之声大起,虎贲军一个个对薛安都瞪了过去。   “不是疫病,只是单纯的发烧。”寇逸之放下她的手臂,迷茫着说道:“可是他的脉搏强劲有力,根本不像个病人,莫说得了风寒,怕是什么外邪也侵入不了这么强壮的身体。这高烧的情况不像是发烧,倒像是因为所练的功夫阳气太重,得不到纾解的缘故。”   他没有说明的是,这个将军体内竟然还有一股阴气,正是因为这股阴气苦苦压抑,所以情况才没有变得更糟。   每个人身体里都是阴阳平衡的,一旦失衡便会生病,他先探到这脉相,发觉这阴气像是女子的气息,还以为贺穆兰是女扮男装   可再看看喉结和身材又发现不像,只能想着是什么高人可能想着帮他,提早为花木兰留下了这缕保命的真气。   听到不是疫病,众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什么叫阳气太重?哪个男人身上阳气不重?”蛮古挠了挠头,“这也能生病?”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此乃天理。请问一句,这位将军是否得到过什么高人的传授,练的是童子功?”寇逸之想起一个可能,毫无遮掩的就直接询问。   听到“童子功”,陈节的脸扭曲了一下。   “这……这我们都不知道。平日没听过将军说有师父……”那罗浑错愕,“将军曾说过他天生神力,年纪越大气力越长,是天生的战将,我想应该是没什么人传授那个……那个……童子功的。”   一群听到寇逸之话的人噗嗤大笑,似乎怎么也无法将虎威将军花木兰和“童子鸡”联系在一起。在男人们看来,武力似乎通常都和那方面的能力是有关系的。   听到众人的哄笑,陈节的脸扭曲的更难看了。   “难道真有这种天授之人?还是我的道行不够看不出本相?”寇逸之俊逸的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也许是我想多了。不过,无论练的是童子功,还是这位将军原本体内阳气就盛,如果任由这样发展下去,随着他年岁越来越长,气力越来越强,便会有生命危险。”   “阳气盛则气血足,可气血是消耗精气产生的,精气靠阴气滋养,若体内全是阳气没有阴气,只会精疲力竭。精气空则气血空,气空则神空,如今将军的精气已经无法滋养日渐消耗的气血,所以才会神空而失去意识。这般高烧也是很麻烦的事,他若不能好好休息,精气只会更不够,人都是在睡梦中休养精、神的。”   寇逸之解释完了之后,一众莽汉都是张口结舌。   “道长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蛮古抓了抓耳朵,“可是老蛮古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我也没听懂,就听到什么精气、阳气之类的……难不成我们将军要去做神仙了?”   “道长说这么多,可是有办法治?”狄叶飞不关心到底什么原因造成贺穆兰老是高烧不退,他就想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其实也容易的很。若是他练的是童子功,找个女人破了童子身,阳气一泄自然就性命无忧。虽然说他一身神功不能大成可惜,但如今花将军的威名天下皆知,能到他这等武艺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如果只是阳气过盛,我们天师道有阴阳双修的法子,还是得找个女子互补阴阳,压抑阳气。”   寇逸之说这些毫无扭捏之态,倒是帐中几个大小伙子先红了脸。   “这……这荒郊野外的,到哪里去找女人……”蛮古眼睛瞪得浑圆。“在军中也不许狎妓!”   “说半天纾解说的是这个意思……”狄叶飞脸色也是漆黑。他知道贺穆兰喜欢的是男人,这找女人纾解恐怕心理抵触的很,所以连犯过病了,依旧还是维持原样,没见有什么自救的举动。   他倔强成这样,难不成真要为此丧命不成?   狄叶飞陷入了苦恼之中。   “要女人?那容易!待我回去,找他个七八上十个姑娘送过来。这时候还管他什么军令,实在不行,花将军随我去一趟汝南,我保证给他找几个美艳的女子纾解!”   薛安都是游侠出身,说起话来毫无忌讳,似乎毫不把女人的事情放在心里。   众人都在心中暗暗羡慕花木兰的好运气,连生个病也生的这么与众不同,竟得这讲义气的薛安都以女人相陪。   正感慨间,猛听见盖吴一声惊叫:   “陈节你怎么了?你眼皮别翻啊!别吓唬我!寇道长!寇道长!陈节晕了,陈节晕了!”      贺穆兰醒来之时,只觉得口干舌燥,眼内充血,全身上下都像是高烧刚走的病人一般难受。   她之前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心中明白自己是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前世花木兰便是如此,到后来几天便烧上一回,最后换了她来代替。   她坐在榻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却见一杯水递了过来。   贺穆兰以为是陈节,随手结果仰头喝完,从口中到喉间瞬间清凉舒适,满足地吐出一口气,转头便笑:“你这亲卫当的越来越像……咦?阁下是谁?”   穿着法衣的俊秀道士对她稽首,“贫道寇逸之,天师道大祭酒,奉命下山解决瘟疫之事。”   “啊,失敬失敬,我这样太失礼了。”贺穆兰赶忙从榻上爬起回礼,顺便动了动自己的筋骨。   “将军阳气确实旺盛至极。”寇逸之赞叹地看着贺穆兰昨夜烧成那样白日说动就动,“看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贺穆兰见寇逸之一脸“我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他:“您查出我身上的毛病了?”   “将军身体里阳气过盛,故而阴阳失调,屡屡高烧昏迷。”寇逸之微笑着回他:“昨夜将军一干部下已经围了我问了许多,可是对于这种事情,我也没什么办法。若家祖在此,也许想出些暂缓的法子,但最好还是将军自己想通。一身神力虽好,可性命更是宝贵啊。”   “你不懂。”贺穆兰苦笑,“我要做的事太过困难,全仰仗我的武艺才能成事。性命虽好,和有些事情比起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这便是默认她大致知道自己的情况,也承认她的武力和一身莫名的阳气有些关系。   寇逸之高兴于自己判断的准确,可听到贺穆兰的话却又满头雾水。   “哦,世上还有比性命让将军更挂怀的东西?”寇逸之不能理解,一双剑眉皱在一起,“敢问将军是为了什么?”   贺穆兰的神情高深莫测:“我若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呢?”   “那我便想尽法子,也让将军平安无事。”寇逸之脸上都是认真之色,“若在佛门,这便是发愿,这愿实在太大。”   贺穆兰莫名想起盖吴所说的那个年轻的和尚,那个愿也是宏大,而且直到她来的时代也没有能够实现,她现在说了为了天下苍生,不如说是为了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想一想,她觉得自己之前的“天下苍生”似乎有些夸大其词,于是乎豁达地一笑:“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也无所谓发愿不发愿,来这世间一趟,总要给这时间留下一些什么东西……”   她想了想,立刻关切的问起他来:“敢问道长来这里可是为了瘟疫之事?”   古代天师道的道士们说是道士,倒不如说是郎中、方士、传教士和草药学家的集合体。有瘟疫出现的时候出现了道士,借由除病救人增添信徒,这是所有宗教最常见的传道方法,所以贺穆兰毫不惊讶他的来意。   寇逸之闻言立刻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其实几个月之前我们道门就得知有人失踪不见的消息。失踪之人的家人以为是妖邪作祟,所以求助道观降妖除魔,我天师道的道众查探之后发现不是鬼神所致,却更像是有人故意掳人,也着实探查了几个月,直到毫无蛛丝马迹这才放弃了此事。”   “薛都护求助的急信一到嵩山,道观里的师兄弟们就知道情形不大妙,一边立刻打探正在外面云游的家祖消息,一边派了我率了医部的弟子下山。”   “家祖?”   “正是曾经医治过将军的师君。”   这下子,贺穆兰顿时肃然起敬,对寇逸之连连夸赞有其祖之风。   “我差的远了。我阿爷和几位叔伯并没有修道,都跟着伯祖留在家中,我虽从小随祖父修道,但悟性不高,唯有医道可以见人,所以一直留在嵩山修行。能在我祖父身边服侍的师兄们才是真正的道门高人。”   寇逸之似乎不会说谎话,讲起自己的缺点也没有掩饰。   “薛都护说将军猜测这场祸事乃是人为?恕我直言,瘟疫这种东西虽然可以传染给别人,但很难控制的住。若真有人这么做,那无疑是玩火,因为先死的,很可能就是这么做的那个人,甚至会祸害到家人……”   寇逸之摇了摇头:“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有什么可做的呢?”   “也许做这个的人,本来就是想让大魏失去大量的劳力呢?也许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必须要阻挡外来的人马?亦或者,做这个事的就是个疯子,也许是活不长了,也许是对这个世界抱有恨意……”   “无论是什么事,道长,事情已经发生了,你难道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寇逸之的脸色有些沉郁。   “那么,我想先去见见那个人。”   “啊?”   贺穆兰一愣。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必定是有什么原因。既然有人下令做这种罪孽的事情,那必定有比这件事更罪孽的原因在其中。寄希望于抓住这个人而阻止这一切是没有用的,因为只要一个人做了,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也这样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各国之间还要打仗做什么?攻城时投入大量得瘟疫而死的尸体就行了……”   寇逸之面无表情的话让贺穆兰背脊一寒。   这个时代比春秋战国时期还要混乱,而且胡人当政、正道不存,所有国家都在摸索中前进,只要一有人开了这个先河,吃到了甜果子,说不定确实有许多人有样学样。   后世为何禁止生化武器,就是担心这种武器会被滥用。   可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世界警察”,也没有什么可以聚集起各国首脑进行会议的组织。   “既然如此,只有弄清楚这些人想要借由这件事做什么,然后彻底粉碎掉他们的希望才可以。只有彻底毁了他们的希望,这件事才能彻底结束。”   寇逸之的语气十分慎重:“这句话,我之前也和薛都护说过。若是将军有所差遣,道门必鼎立相助。我相信若真是瘟疫蔓延,佛门也会尽全力遏制这场灾难。花将军,这已经不是一国一地之事,而是整个‘道义’之事了。”   贺穆兰如今的感受,就犹如原本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可走着走着突然变成一片黑,正在迷茫无措之间,黑暗之中又送来了一点明亮。   寇逸之说的没错,无论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造成这样的灾难,只要将他的希望粉碎便是了。   “对于这个,我倒有些头绪。一切都指向陈郡,而我这次率大军出征,也是为了征伐袁家邬壁。若我猜的没错,这些都是因袁家邬壁而起……”   贺穆兰咬了咬牙。   “按现在的情况看来,袁家应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我大军不动,他们也不会再放出更多的鼠疫病人,我们不妨先打探打探消息,实在不行……”   她恶狠狠地说道:“我带人潜入袁家邬壁里,将他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全都给杀了,看他们还能不能继续作怪!”   寇逸之竟颇为赞同的抚掌而笑。   “大善!”   两人商议着南下之事,陈节却捧着脸盆面巾等洗漱之物姗姗来迟。寇逸之见陈节进了帐,忍不住开口问他:“昨日兄台因情绪激动而气滞,今日可好些了?兄台年纪轻轻,气性却这么大,对身体并无裨益。”   陈节听到这话茬就忍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若不是他好好的说什么有的没有的,谁会差点梗死过去?   今日起的比将军还晚,让他第一个见了将军,实在是奇耻大辱!   “我没事了。”   陈节将面盆等物在贺穆兰面前陈列完,硬邦邦地对寇逸之说道:“将军要洗漱,还请道长避让避让。”   寇逸之一呆。   “又不是女子洗漱更衣,我和花将军还有事要谈,为何要避让?”   “你这人……”   陈节喉间又一梗,开口就要嚷嚷,却被贺穆兰打断。   “道长说的没错,又没多大关系。”她无所谓的用青盐漱了漱口,又随便拿温水洗了把脸,这才站起来取过外袍,一件一件穿上。   陈节见贺穆兰站起身了,连忙跑到她的身后,给她束发结索,整理衣冠,浑如一个贴身的随从,而非侍卫。   寇逸之虽现在是大祭酒,但从小到大过的是清修的生活,见陈节跑前跑后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心中还隐隐有些纳闷。   不是亲兵吗?把自己当小厮使,真的没问题?   贺穆兰洗漱穿戴妥当,又和寇逸之商议了随其出巡诸乡的细节,这才准备出帐练武,顺便在虎贲军面前露个脸显示没事。   寇逸之昨日奔波一日,晚上又看守了贺穆兰半宿,如今已经有些疲惫,也告辞准备离开。临走之时,他从贺穆兰榻前的案几上捻起一张绢帛,绢上字迹刚刚干透,想来也就是贺穆兰清醒之前才书写成就的。   “给我的?”贺穆兰看着寇逸之递过的绢帛,才看第一行就脸色怪异。“呃……这是?”   “这是‘男女合气之术’和《交合》,我出门时没有带在身上,所以给将军默了出来。将军身上阳气太盛,现在还看不出,等再过一段时间,恐怕身体会有巨损。”   寇逸之态度自然地解释着:“人复不可都绝阴阳,阴阳不交,则坐致壅阏之病,但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此乃我天师道的房中之术,赠与将军,用以颐养性命吧。”   他说的自然,一旁站着的陈节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悄悄看着贺穆兰和她手上的绢布,一副想看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贺穆兰更是哭笑不得,送走寇逸之后,丝毫没有羞意的低头看了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上面全是一些简直挑战人类难度的“生理卫生知识”,再继续看下去,顿时被古人的想象力弄的绝倒。   譬如里有这么一段:“御敌家,当视敌如瓦石,自视若如金玉,若其精动,当疾去其乡,御女当如朽索御奔马,如临深坑下有刃恐堕其中,若能爱精,命亦不穷也。”   这写的也太搞笑,什么“视敌如瓦石”,你要不高兴你别来啊,当成大敌一般谁先那个谁输了是在开什么玩笑?难道还憋着吗?   至于之后那些什么“龙翻、虎步、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的姿势,更是看的贺穆兰啧啧称奇,笑着腹诽要真按着这一套来,练武不行,得练体操。   贺穆兰笑的噗嗤不绝,陈节简直都要被贺穆兰的“奔放”弄傻了,抓耳挠腮一番后终于不敌贺穆兰的脸皮,偷偷溜了出去。   溜出去前不免又把带坏将军的“寇道长”暗骂了几句,走出去时脖子都要被自己摇断了。   贺穆兰随手把那封绢帛折起,塞入衣襟之中,迈步出了帐子。   贺穆兰一出帐就吓了一跳。只见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在帐外密密麻麻或坐或站或躺一大群人,有些见贺穆兰出来,立刻精神抖擞地迎了上去。   主将的身体是攸关整军的大事,这些虎贲军昨夜和薛安都的人剑拔弩张,晚上干脆就宿在了她的帐外。   待见到贺穆兰没事,他们这才算是彻底振奋了起来。   见同袍们对她如此厚爱,贺穆兰鼻中是又麻又酸,只觉得哪怕为了这些人的爱护,粉身碎骨也要把他们安全的再带回去。   然而只是片刻,那种哽咽感立刻一扫而空。   “花将军,我们听蛮古说了,你原来是这个毛病。要不您今天别练武了,去城里找几个漂亮的女人纾解纾解?”   “啊?”   “将军是不是害羞?要不然兄弟们几个陪您去?”   喂喂喂,这才是你的本意吧?   “将军那里没事吧?听说憋久了也会坏掉的……”一个虎贲军将士神情猥琐地看了看贺穆兰脐下三分,“反正将军有陈节在身边,不行就洗洗裤子,谁也不会说什么……”   说完还给了个“是男人都懂”的眼神。   贺穆兰抿了抿唇,立刻扭头去找陈节和蛮古。她昨夜昏迷不醒,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从寇逸之口中得知一二,可寇逸之似乎也没有说个明白。   没一会儿,刚刚练武回来的狄叶飞进了大帐附近,一见贺穆兰被众人围着,心中也是高兴。   “火长,你果然大好了!”   他奔前几步,突然又顿住了脚步。   ‘他好了,他为何会好?不是说阳气无法纾解,不知何时清醒吗?下半夜就只有寇道长一人看守,难不成寇道长有什么特殊的法子?’   狄叶飞一想到那方面就有些自我厌恶,立刻甩开这个没谱的想法迎了过去,“怎么陈节和寇道长都不在?”   “陈节这小子刚刚跑了,寇道长清晨时候(默书)太辛苦,现在已经去休息了。”贺穆兰一想到那位年轻的道长顶着个清心寡欲的脸正儿八经的写“鱼接鳞”云云就想笑,脸上更是露出说不出的奇怪笑意。   她的话又成功让狄叶飞想歪,再见贺穆兰一身“春风得意”,哪里有大病初愈的样子,忍不住感慨她连生病都生的古怪,简直能让人逼疯。   狄叶飞还未从古怪的涩意里脱离出来,大帐外一嗓子又弄的整个虎贲军彻底哄然。   “来来来!我来送灵药了!”   薛安都豪爽的嗓门远远地传了过来,身后一干身影更是吹口哨的吹口哨,怪叫的怪叫。   “薛都护干的漂亮,够义气!”   “哈哈哈,薛都护本事好大,这么短时间竟找这么多人来!”   “白天也有伎子出来?别是薛都护你自己的相好吧,哈哈哈!”   只见薛安都和几个游侠儿簇拥着一群女人进了大营,这些女人脸上皆有羞意,似是不太适应大清早出这么远的远门。   再看这些女人的颜色,一个个虽说不上绝美,但也是中上之资,在母猪似貂蝉的军中,已经算得上是美人了。   贺穆兰顿时脸色一黑,狄叶飞更是僵硬的可怕,一主一副两位将领见到薛安都果真乱来,竟异口同声地斥道:   “薛都护,你可知道这是军营!”   “薛兄弟,快快把这些女人领回去!”   薛安都领来的女人们一听到两人喊话,便知道其中有一个是今日的正主,她们是来做“生意”的,有人想要坏她们的生意,自然是要还击回去。   其中一个泼辣的仰首踮脚看了看,突然面色不悦地埋怨薛安都道:“薛郎真是,您还说是位天大的英雄,姐妹们才不顾规矩跟着您驾车而来,可是你也没告诉过我们……”   她伸出手指一指狄叶飞。   “这位英雄既然已经在身边藏了美人儿,又何必请我们来现丑?”   这下子,换成狄叶飞脸黑了。   ☆、第350章 病入膏肓   袁家邬壁。   “来的不是拓跋焘,也不是拓跋家任何一位大将?”袁喆听到北面来的消息,顿时脸色变得铁青:“不是说这个鲜卑狗一旦有仗打肯定是御驾亲征吗?柳元景消息没有透出去?”   “以柳元景的谨慎,一定是透出去了,说不定还用暗道的事情做了饵。”宋二也是纳闷,“照理说如今外无战事,内无忧患,连夏地之乱也平了,以拓跋焘的性格,听到宗主会动乱的事情,应该是御驾亲征才对。就算不御驾亲征,也一定是派出信得过的宗室将领,如今却派了两个汗毛都没干的年轻将军……”   宋二顿了顿,“会不会,柳元景做的不够谨慎,让拓跋焘或是崔浩给看了出来?”   “怎么会!这一计连柳元景都做了棋子,彭城王顶着这般大的压力,必定会造出各种假象让拓跋焘重视南方。我原想着拓跋焘不来,让他们损失个几万大军也够喝一壶……”   袁喆阴测测地笑着:“嘿嘿,如今没来几万大军,先毁了先锋,也是一样。”   “公欲行此事时,我就曾告诫过你,此策太过阴损,若不到危急关头,切不可滥用‘病人’。我不知道袁公为何如此匆忙放出这么多人,但是万一打草惊蛇,不但我们折损严重却没得到效果,恐怕连彭城王都要因为此事见弃于世人,还望袁公三思而后行……”   袁喆害怕彭城王刘义康,却对这位叫做“宋二”的使者没有什么畏惧,闻言也只是随便敷衍:“不丢出几个人,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威力,我这也是提早试试,心里也有个准备。至于彭城王,这里都要成为死地了,我想我的诚意已经足够明显。等我们举家迁往宋国,还要靠彭城王照应,又怎么会扯他的后腿?!”   宋二叹了口气,心底对袁喆劝服刘义康行这绝户之计十分反对,无奈他只是个使者和智囊,两人若都不听他的,他也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再三警告大军若没有异动不能贸然放出“病人”等等,这才一脸忧虑的离开。   袁喆在楼上看着他走远,这才倚着墙壁滑倒在地,硬生生咳出两团血来。   他天命已经不久了。袁家被刘宋当做棋子,魏国又步步紧逼,转眼间整个邬壁都要化为乌有,袁喆心中原本就又气又恨,突然又得了噎膈症,无论吃了什么都会呕吐出来,食道如同阻滞一般不能进食,全靠服食汤药维生。   这种病得了以后,人就渐渐不能进食,消瘦的如同枯柴。袁喆为了掩饰自己的病状,除了暗道和燕飞楼很少踏足其他地方,每日看起来虽然进食如常,但大多都倒到了燕飞楼后的湖中。   袁喆原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袁化身上,嘱咐他暗中囤积粮草、收购药材,最后大捞一把金银退走刘宋,无奈这个儿子痴迷胡姬,竟到了抛妻弃子的地步,不但忤逆他的意见,更是屡屡试图放出暗道和城外山坳里的那些人,让他不得不放弃了他这个没用的长子。   他最恨胡人,他在刘宋时,原本已经搭上了新帝刘义符的门路,花了巨资买了一个侯位,在他已经前往建康的路上,新帝被谢家杀了,拥立了刘义隆上位,侯位也随之成为泡影。   过了没多久,拓跋嗣又趁先帝驾崩国内生乱的时候挥兵南下,连夺三州,袁家所在的陈郡被攻陷,袁家从此和刘宋之间隔着重重关卡,就算他那侯位有效,宋国也不会用这么一位身在“曹营”的侯爷。   自那以后,袁家原本花费的巨资打了水漂,拓跋嗣大军征伐三州又造成巨大的损失,袁家几近一蹶不振,靠着和魏国周旋和原本掌握的暗道才逐渐回复过来,又吸纳了大量流离失所的破落户,这才慢慢又有了以前的实力。   谁知道就在他已经准备安生过日子的时候,宋国却不肯放过袁家。他们不带了自己当年买官的证据,先是威逼后是利诱,强行胁迫他帮着宋国疏松奸细和探子,甚至还要将袁家的商道作为运送物资的通道征用。   这些都是刀尖上玩命的勾当,随着越来越多的探子进入魏国,袁喆意识到袁家被魏国发现不轨是迟早的事,而魏国那位彭城王步步紧逼明里让他回宋国为官,暗地里却联合豫州宗主孤立袁家,生生的把袁喆逼入了疯狂之中。   魏国的胡人肮脏如狗,刘宋的权臣们也几欲让人作呕。天底下除了袁家邬壁,没有一处是人间乐土,既然如此……   那他就毁了它们。   让它们知道袁家虽小,却也不是好捏的柿子!   反正他命不久矣,哪怕为了最肖似自己的儿子袁放拼上一拼,再给他争取个十几年的时间,说不定到时候他已经找到了走出去的法子。   至于外面会不会天下大乱?   他死都死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就在袁喆捂着胸口做着报复世道的美梦时,袁放慌慌张张地敲着袁喆房间的门。   “阿爷!阿爷!您在不在!”   袁喆擦掉嘴边的余血,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这才给儿子打开门。   门边守卫的侍卫们都满脸好奇地看着袁放,这位小公子素来得袁喆喜爱,做事也干脆利落,绝不会这般惊慌失措。   “阿爷,阿兄发烧了,烧的很厉害!”   袁放喘着粗气。   袁喆刚准备摆父亲的架子训他几句毛躁云云,却被袁放的话直接拉了他进屋。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兄弟俩瞒了我什么,说!”   袁喆眼睛一瞪,眼光像电光一般射了过去。   “……阿兄想要放那位郡主,大概是被她碰了……”袁放低下头,“我去的及时,将阿兄拉了回来……”   “我就知道那女人留着是祸害!早知道管她什么身份,将她直接给杀了!”袁喆咬牙切齿,“那女人呢?你没杀了他?”   袁放不是无知的稚子,真要动手时毫不啰嗦,这也是袁喆认为他比袁化更有当家主的潜质的原因。   谁料袁放竟低头默不作声。   “哼哼,难不成你也被她迷了?就她现在那副鬼样子,还能迷惑什么人,我竟要看看!”   “阿兄以死相逼,我当时急着把他带出病牢,就没跟他拉扯,匆匆忙忙赶了出来。谁料阿兄还是病了……”   袁放一抬头,看着父亲用骇人的目光望着他,惊得退了几步。   “你带化儿出来的,你怎能保证你没有事?”   袁喆的声音阴沉的可怕。   “孩儿,孩儿是捂住口鼻身上进去的,也是用刀背推开的兄长,并没有碰过他们两人……”   袁放心中越来越害怕,连忙解释。   “我肯定我没染病,但兄长……”   “还治什么,丢出去自生自灭吧。”袁喆冷哼一声,“他成不了大器,与其被鲜卑人和宋人啃个干净,还不如现在死了痛快。你若不丢他出去,我也会寻个机会把他一刀给杀了,免得他祸害到我的孙子和你。”   “不是有很多人还是没死吗?赫连家那个到现在也没生命危险,她过过去的病气也许没有那么厉害?阿兄现在只是发烧,找个名医治一治,说不定能治好啊,我求您了阿爷!”   袁放跪地不起,苦苦叩首。   袁喆只觉得胸中那股憋闷越来越重,几乎要让他到晕死的地步,当即伸手一挥,喊了几个侍卫进来,将袁放拖了出去。   “这事你要不处置,我就亲自处置,你自己想好再办,别让我失望!”     陈郡边界。   越影已经很少像这样迈着蹄子疯跑,自从贺穆兰领了虎贲之后,行军速度不能太快,常常让越影怀念起过去的日子。所以一旦得了可以疯跑的机会,立刻跑的马踏流星,激起另一匹战马大红的不悦。   两匹马你争我赶的追逐前进,倒苦了身后一干追着贺穆兰跑的部下。直到贺穆兰放越影跑了个痛快之后调头而返,这才和后面的众人一起汇合。   但凡男人,没有不爱马的。越影经过贺穆兰一年多的磨合,已经长得神清骨俊,可谓是锋棱瘦骨成,风入四蹄轻,薛安都一路看的眼睛都绿了,可惜越影是连让他靠近都不允许。   “传闻花将军的马和陛下的马乃是一母同胞的大宛良马,如今见它这般驰骋,已经能够想象战场之中马鸣风萧萧的神骏来……”薛安都不停赞叹,“只是可惜我们连累了将军,若是您单人骑马而去,恐怕明日就已经到了陈郡。”   “总归耽误不了半天,也没什么。”贺穆兰也不下马,径直吹了个口哨,大红立刻乖顺的立刻靠近越影。   贺穆兰就在马上换了匹马,速度快如闪电。   这也是黑山骑士们最骄傲的骑术之一,可以在颠簸的马匹上更换战马,用来节约行军的时间。   薛安都一直以为自己是年轻武将里的佼佼者,如今莫说和贺穆兰比,她身边的狄叶飞、那罗浑,甚至陈节都有这一手换马的本事。盖吴虽然没有这个本事,但他的刀法居然不在自己之下,隐隐还有些超过他的样子,更是让他心中感慨花木兰身边人才济济,可谓是卧虎藏龙。   这么一想,“骑兵精锐出大魏,大魏精锐出黑山”的谚语丝毫不假,若是黑山之士都有这样的骑术,那么马上控弦的本事只有更强。   相比之下,他的手下还真是只能戍卫地方的小喽啰了。   如今他们一行人正乔装改扮,跟着薛安都往陈郡而去。   朝中的诏令到现在迟迟不下,陈郡以北频频有得了疫病的病患被发现,虽然处理的及时,但是还是造成了不少的恐慌。   南下陈郡的诸镇有许多闭了四门,大军无法通过,贺穆兰和薛安都等人一商量,索性化明为暗,去陈郡仔细打探打探消息。   薛安都在陈郡也有不少游侠朋友,而豫州地方更是寇家的大本营,陈郡林立的那么多宗主里,除了一部分信佛的,大部分竟都信奉天师道,有些更是改了名字的“道众”。   这对于他们打探消息很有帮助,若是真查探出是袁家搞的鬼,就算是换个身份潜进袁家邬壁也容易。   贺穆兰还没有告诉他们她认识袁家邬壁的路径,甚至知道燕飞楼外有条密道通往迎风阁,而迎风阁下有一条密道则是连着整个地道的入口。   拜穿越所赐,她不但去过袁家邬壁,而且还被袁放领着在全邬堡里跑过一遍,住在燕飞楼,跟着盖吴见识过密道,以她的方向感和记忆力,若真进了袁家,连路都不会走错。   道门也曾经四处打探过失踪之人的消息,陈郡作为豫州大郡,有许多道观和游方的道人,这些皆可为寇逸之所用。   贺穆兰时间紧迫,再也不愿意就这么守在汝南被动等着敌人放大招,所以等寇逸之和薛安都一说想去陈郡探查一番,便跟着一起南下了。   狄叶飞的外貌长得太过突出,不适合潜入陈郡,身为卢水胡人的盖吴也是如此。加之是这次讨伐军的副帅,盖吴也没有什么官职,两人和蛮古便给留在了大营里,随时等候贺穆兰的调遣。   陈节是个汉人,那罗浑虽是鲜卑人,但长相上看不出太大的异常,贺穆兰更是不说话低着头在人堆里都不显眼的,一群人跟着薛安都打扮成游侠儿的样子,还把越影染成了花色,瞬间就变成了一帮走南闯北的不羁之人。   寇逸之则是早早出发,在项城的道观里为几人做好准备。贺穆兰来的时候曾得到素和君的一块信物,可以调动陈郡附近的白鹭官,也给寇逸之一起带了去,只要到了当地的驿站,将这信物往里一松,自有白鹭官会找上门来。   一群人径直到了项城城外的松年观,已经有几个小道士迎了出来,将贺穆兰一群人引入了静室。   静室里,寇逸之和几个打扮不一的汉子相对而坐,小几上煎着茶,茶香袅袅,但这几个汉子大概是不爱喝茶,茶水几乎没有怎么动过。   见贺穆兰等人进了屋,几个汉子顿时如蒙大赦,当即对着贺穆兰和薛安都行了礼,高兴地说道:“诸位终于来了!我们是陈郡的白鹭官,奉侯官令在此等候已久!”   寇逸之喝了口茶,闻言摇头:“几位官爷大概是不喜欢我们观里的茶水,从一个时辰前开始,已经看门看了二十多次了。”   众人闻言大笑,一群人鱼贯而入,在静室里坐了下来。   贺穆兰和几位白鹭官客套完了,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们:“之前叫你们监视袁家,可有什么不对?”   几个白鹭官立刻点头,为首的那个方脸汉子开口道:“袁家最值钱的就是粮铺,从去年开始,袁家大肆收购粮食,有时候甚至以高于市面的价格囤积,造成豫州几个大粮商也跟着囤了不少,但都没有袁家囤的厉害。”   魏国没有钱币,宋国用的那些铜钱银钱不流通,南方也以粮食和丝帛为货币,所以“粮食”就是钱了。   贺穆兰一听就知道袁家肯定有鬼,脸色也肃然起来。“还有吗?”   “还有袁家的商队,从一年前开始,从十几支增添到几十支,一年四时都在外面行商,除了给当地官府的赋税,没见他们带什么稀奇的货物回来,带出去的也都是寻常的玩意儿……”   几个白鹭官查探的时间短,查到的也不多。   “听说袁家老大开始被袁家家主厌弃,倒是袁家嫡次子得了宠。有人说袁家老大想要夺权,所以袁家这一年来才开始动作频频。”   贺穆兰凝神思考,却听得寇逸之幽幽说道:“不止如此,袁家把项城的药材收购了不少,周围的采药人也都说袁家将他们的药材都收了去……”   “什么?”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   果真是袁家!   “祭酒!祭酒!”   一个小道士在门外轻唤,“观主请您过去。”   “啊,少陪,我这师兄不是随性之人,一定是有什么事。”   寇逸之站起身来,抱歉地和贺穆兰等人点了点头,离席出门。   贺穆兰等人和白鹭官讨论着该如何才能潜入袁家打探,几乎毫无头绪之时,寇逸之笑着进了屋子,对着贺穆兰递出一封信来。   “真是天意如此!”   贺穆兰接过信,疑惑不解的扫视了起来。   “袁家的次子袁放偷偷在陈郡延请名医,此观的观主是我天师道医部的弟子出身,袁放得了旁人的指引,花重金请他出诊。我这师兄医术没我好,收了这么多金银做供奉,又怕治不好病,便想要请我出山……”   寇逸之看着眼睛亮了起来的贺穆兰,笑的风光霁月。   “不知道花将军可有空陪我走这一趟?为贫道做个护卫?”   ☆、第351章 以身犯险   “会不会很奇怪?”贺穆兰扯了扯身上的道袍,正了正头上的道冠,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宽大的衣摆。   不知为何,一穿上这身衣服,她就莫名想到以前看过的电影,什么“先诛少林,后灭武当”之类的。   陈节和那罗浑则是将嘴巴长成了“o”字型,陈节更是不停地点头:“将军,你穿道袍简直是玉树临风……哎呀呀,这衣服可真抬人啊!”   贺穆兰的长相为女人并不美貌,为男人也不俊朗,但自有一股刚毅的正气。她平日爱穿黑衣,皮肤又被晒的微黑,丢到人堆里显不出出色来,但道士们一天到晚清修,讲究清心寡欲,自然是飘飘乎若仙,例如寇逸之,就是典型的白皙修长、丰神俊秀的男人。   然而贺穆兰穿上靛蓝色和白色相间的道袍之后,愣是将道袍穿出了戎装的感觉。由于磐石太过显眼,她的腰上如今缠着赤蛇鞭,赤色的鞭子绕在她的腰上,更是英气无比,如同道门的护法天神一般。   陈节恨不得自己也穿了道袍跟他们一起去,无奈袁放请的只有观主一人,寇逸之准备带着贺穆兰去已经是勉强,再带不了他们,一行人只能跟着白鹭官在外等候。   “宽大点好,能藏东西。”白鹭官一边说,一边把各种东西递给贺穆兰看:“这根毒针的针头淬了麻药,见血到就不能动弹,将军藏在头发里……”   贺穆兰闻言塞入头发。   “这个叫靴底刃,只要用力一跺脚,刃尖就会弹出……”白鹭官又拿出一双看起来普通的黑色靴子,递给贺穆兰。   “这靴子的刃对着地上用力按压就能收回去,但是机簧承受力度有限,最多能伸出来三次……”   贺穆兰好奇的看了看那双鞋,待穿进去以后,脸上有些古怪。   这些实在是大了点,而且脚下并不平整,穿上去有些像是受刑。   “放心,有鞋垫,我准备了两双。”那白鹭官理解的一笑。   而后中空有毒药的玉簪、可以锯断木头的坚韧铁线等等零碎的小物,更是不计其数,让贺穆兰觉得自己不是去治病的,而是去杀人家满门的。   “花将军身份贵重,我们不得不慎重……”几个白鹭官苦笑,“素和使君已经吩咐过了,我们若没有照顾好您,说不得这辈子就当个马夫,不能再起用了。”   对于白鹭官来说,丰厚的报酬和优渥的晋升之路是他们愿意冒险的原因。但正因为见不得人,若是得罪了上官,上官不愿记录他们的功绩,那这辈子也就注定见不得人了。   所以对白鹭官来说,一辈子隐姓埋名是最大的惩罚。   贺穆兰好笑的把他们的好意全部收下,其实脑子里还昏昏的搞不清所有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等她准备好了出门去见寇逸之,只见他早等候多时,除了一个药箱,浑身上下别无长物。   “花将军这一身真是俊朗,若您不想为官之时,可以考虑考虑来嵩山修道。”寇逸之笑着打趣。   区别有这么大吗?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也跟着笑笑算是回应。   袁放约定的地方是袁家邬壁外的一处湖边小亭。   贺穆兰和寇逸之骑马到了约定的湖边,便已经见到三四个人守在了亭子外面,见他们想要入亭,两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壮汉往前一拦。   “不好意思,我家郎君在此休息,请两位去别处赏景。”   贺穆兰好笑地看了看四周,这时节湖中连个草都没有,湖边也是万物凋零,坐在这四处钻风的亭子里有什么景色好赏?他们两个直奔亭子而来,肯定就是为了亭子里的人,这两个下人竟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还好,亭子里的“郎君”并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   见两人丝毫不退,其中还有一个人露出好笑的表情,在几个侍卫的护卫下,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出了湖亭。   “如果我记得不错,我要请的道长是松年观的李道人,礼物也已经收下,为何是两位前来这里?”   那年轻人走到近处,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来,却让贺穆兰心中大吃一惊。   这年轻人圆圆的脸蛋,杏仁一般的眼睛,加之满脸和善,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最讨老人和长辈喜欢的青年。   至于十年后那胖的挤到五官的肥肉、酒色过度而下垂的眼袋,还有腹部那足以让他看不到脚尖的肚腩,全部都没有任何踪影。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想不到一胖也能遮三美。贺穆兰好歹也被袁放求婚过,当时见到他那副尊荣和气质实在是毫无好感,此时再见十年前的袁放,实在是一个十分有亲和力的年轻人,这前后差别之大,怎能不让人心惊?   听到袁放的质疑,寇逸之只是露出个笑容,只用一个名字就堵住了袁放的怀疑。   “贫道寇逸之。”   袁放听到了寇逸之的姓名立刻肃然起敬,露出欣喜若狂的样子:   “敢问阁下是寇天师的什么人?”   寇逸之的外表实在是惑人,天师道的名头也是在关中地区响亮至极,是以袁放简直就跟花了两块中了五百万一样的表情。   “师君乃是家祖。贫道下山云游,在李师兄观中留宿,恰逢李师兄接了袁四郎的信笺。他心中担心学艺不精,又想要这笔供奉修葺道观,便请了贫道替他出诊。”   寇逸之应该是个很少说谎的人,说起这段态度有些不太自然,好在袁放和他也不熟,而且心神都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中,竟没有察觉出来。   “好说!好说!若能治好病,我的贡礼再多加一倍!”袁放连连许诺,大有立刻抓着寇逸之的手就走的态势。   贺穆兰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袁放带来的人手,估算自己生擒袁放的可能性有多大。   是的,他们现在打算的不是潜入袁家邬壁,而是绑了袁家这个小的,然后引出袁家老的,好一网打尽。   当然,若能以治病的名义顺便潜入袁家,那更是再好不过。   袁放和寇逸之闲聊了几句,又见了寇逸之的道牒,心中更是满意,立刻邀了寇逸之和他一同乘车,寇逸之一口答应。寇逸之准备移步,贺穆兰立刻跟上,这时袁放似乎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人也要去,立刻迟疑了起来,指了指贺穆兰:   “这?这是……”   寇逸之认真道:“现在外面世道乱,我虽下山云游,但家中和嵩山的师长都不放心我,请了这位师兄护我一程。他医术也十分高明,我走到哪里必带着他,否则连医病都心神不宁。”   袁放看了看寇逸之,再看了看贺穆兰,大概是看到贺穆兰身上除了一条皮鞭什么武器都没有,最终还是同意了她随行的请求。   寇逸之跟着袁放乘车,大概是在车里讨论病情等等,贺穆兰面无表情地跟在马车之后默默记着路,缰上牵着寇逸之的马。   他们原以为马车会驶向袁家邬壁,毕竟这个湖就在袁家邬壁附近。谁料马车都已经能够看到袁家邬壁的邬墙了,却突然转了个向,向一片竹林而去。   竹林幽深,风吹竹叶发出簌簌的声音,偶尔落下几片枯黄的竹叶。袁放和寇逸之所坐的马车里没什么声音,整个护送马车前进的队伍也没什么声音,贺穆兰几次想着干脆出手直接在半路劫走袁放得了,又怕误伤了同在一个马车里的寇逸之,简直是进退两难。   早知道袁放带他们去的并非袁家邬壁,在湖边就该动手!   一行人一直开到竹林深处,才在竹林里发现了一处竹舍,竹子所作的竹舍大约有四五间,其中有竹子制成的走廊连贯了几间竹舍,除了竹舍外,竹子编成的篱笆围了好大一处院落,从院落的入口开始,没隔几步便有几个侍卫巡逻或看守。   贺穆兰摸了摸腰间的鞭梢,心中更加焦急了。   寇逸之下了马也是一愣,“这是哪儿?”   “这是我们袁家的一处别业。”袁放微笑着解释道:“病人喜静,我家里人来人往不够清闲,所以将病人移到了这里来。这里的水是山泉,水质清冽,煮茶煮药都是再好不过。”   寇逸之看了一眼贺穆兰,贺穆兰立刻将两匹马系在一处篱笆上,跟着袁放进了那处竹院。   一路上,贺穆兰发现院子里的侍卫神情都有些郁色,尤其是在里面巡逻的侍卫,虽对袁放恭恭敬敬,可身子却有意无意地避开袁放和最中间那间最大的竹舍,似是忌惮着什么。   袁放大概也是发觉到了,但除了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以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动,甚至连训斥都没有一句,只顾着引着寇逸之往屋内走。   “我阿兄贵为少主,在袁家每次处理不少事情,常常东奔西走,大概从三四天起,他突然开始发起高烧,还有寒战,人也是半昏半醒,我们袁家供奉的几位名医都查不出什么原因,其中有一位指引我去找松年观天师道的嫡系弟子,也就是寇道长的师兄李道人,所以才能找到两位。”   贺穆兰听到是袁放的兄长、袁家现在的宗主得了病,顿时脸上显现出惊讶来,寇逸之大概是已经在马车里知道经过了,倒没有什么诧异之色。   难道他们猜错了,鼠疫不是从袁家传出去的?若是从袁家传出去的,为何会让袁家自己人得了?任何人要做这种灭绝良心的事情,心中肯定都害怕遭了报应,恨不得离有病之人远远的才对啊!   哪有这么笨的阴谋者!   “我阿兄是个好人,袁家没有一个不称赞他的,能请到寇道长这样的大祭酒为我阿兄治病,这大概是好人有好报吧。”   袁放笑着恭维,眼底却还是有着忧虑。   “先莫慌高兴,所谓诊病,望闻问切,贫道还没见到病人,不敢妄言能治得好。松年观虽然想要那笔供奉,但也要贫道能够有这个本事才是。”   寇逸之正色告之。   “确实如此,可我现在但凡有一丝的可能,都已经欣喜若狂了。”袁放那圆圆的脸看起来更像是婴儿肥而非痴肥,所以愁眉苦脸的样子竟有些可爱。   他接过一个侍卫递过来的面巾,又让侍卫递给贺穆兰和寇逸之一人一个,愁眉更深:“我兄长得的病实在不怎么好,两位最好先蒙住口鼻。”   贺穆兰和寇逸之依言蒙住口鼻,袁放见他们坐的慎重,这才推开阖上的竹门。   竹门里一片漆黑,门窗都已经被封死,也没有炭盆或者其他取暖的物品。在竹舍靠墙的位置铺着一块床褥,袁放所说的“兄长”便躺在那里。   整个屋子里带着一种腥臭,由于不曾通风,屋子里不但有腥臭味,而且还气闷的要命。   寇逸之一进了屋子就直接说道:“无论得了什么病,这般味道都不适宜养病,实在不行,可用烈酒和醋浇在烧热的烙铁上,用酒和醋熏蒸屋子。”   “可是,我阿兄在发烧……”   “和发不发烧没关系。”贺穆兰叹了口气,“寇师弟说的没错,你照做就是。”   飞沫和唾液被封闭在房间里,莫说好人都熬坏了,进来的人也要担着巨大的风险。   可他得的大概是鼠疫,又不能打开窗子让病菌飞出去。   袁放是个干脆之人,见两位道长都这样说,便亲自去安排别人施为,期间还反复询问要如何熏、熏多久、是不是真的对病人没有影响云云。   就从目前所看的情况,这袁放对自己的哥哥确实是情深意切不似作伪,就不知道后来袁家传闻他杀父弑兄登上家主之位是怎么回事。   袁放的嫂嫂后来疯了,外人都说他侮辱了自己的嫂子才使她如此。这位嫂嫂疯了之后有一日不知怎么死在了湖里,从此袁放便亲自抚养侄子成人,自己既没娶妻,也没生子,袁家必定是这位侄儿的。   从这点看来,他又不像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   见袁放开了窗,寇逸之和贺穆兰并肩走到那病人之前,又是一愣。   病人眼睛紧闭,双腿屈曲,除了发烧之外,皮肤上竟有瘀斑。寇逸之猛地看向袁放,失声道:“他到底是怎么得的病!这不像是一般的发烧啊!”   “若是一般的病,也就不会请道长来看了。”袁放脸色白了白,遮遮掩掩地说道:“我兄长接触了一位胡姬,后来就成了这样……”   “敢问那位胡姬如今是否安好?有没有和您兄长一般?”   贺穆兰跟着追问。   袁放看了看袁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和我兄长一样的病症。现在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眼神之中,竟有恨意。   贺穆兰和寇逸之对视了一眼,仔细去观察袁化的病情。若说两人毫不紧张,那一定是假的。寇逸之去揭开袁化衣衫的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鼠疫传播速度之快,在诸多瘟疫之中是最可怕的,正因为死亡的几率太高,几乎还没有传染开来,就已经把染病者都给弄死了。   寇逸之看了几眼,立刻站起身对袁放拱了拱手:“阁下赠与松年观的财物,我会让师兄送还回去。这病,我治不好……”   听到寇逸之直接撂挑子不干,袁放立刻脸色大变,哀声求道:“道长再看看?道长治不好的话,寇天师可有办法?若能治好,我一定重修松年观,不,我连嵩山的道观也都一并重修了!”   寇逸之和袁放在一起墨迹,贺穆兰却仔细的查看了下袁化。袁化除了不明的高热和瘀斑以外,身上的淋巴结有很多都肿了起来,仔细检查,他的手臂上有一处轻伤,大概是刀剑之类所伤,用绷带绑着,似乎并不起眼。   除了症状较轻以外,袁化和被薛安都杀了的感染者应当是同一病症。两地相隔几百里,其中又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瘟疫,相隔百里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尊贵的宗主之子,一个是居无定所的游侠儿,绝没有曾经接触过的道理,袁化会得了病,一定是长期接触了感染源。   亦或者,他手臂上的伤口就是原因之一。   按照他的情况看,染病也就是这三四天的事情,白鹭官一直监视着袁家,这段时间袁家的子弟都没有出过陈郡附近。   贺穆兰大着胆子推断了一番,认为袁家人应当是把试验的病人就放在离袁家极近的地方,否则没有离开过袁家邬壁的袁化不可能因为接触到感染者而得病。   袁家人是疯了吗?   病毒这种东西,可不会分你是不是尊贵的袁家人!   “道长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再看一看!”袁放和寇逸之好说歹说他都油盐不进,竟脸色铁青地吼道:“道家的神仙不都是济世救人的吗!为什么现在见死不救呢!你甚至连多看他几眼都没有看!”   “我……”   “令兄胳膊上受的伤应该是他生病的原因。”   贺穆兰突然直起身子,开了口。   袁放铁青的脸突然一下子刷白了起来,下唇有些哆嗦:“是……是刀伤?是了,就那么说几句话,肯定不会……是我……”   贺穆兰和寇逸之见他突然神情大变,慌张恍惚,立刻觉得有戏。贺穆兰继续说道:“将病过给他的人,大概是被什么毒虫咬过,所以得了这怪病。亦或者那个将病过给他的人,也是被别人过的病气,但源头之人,肯定是全身溃烂、无法呼吸而死。”   “袁四郎,你叫我们救什么?令兄得的是瘟疫!”   她每说一句,袁放的脸色就红润一分,等贺穆兰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竟神情犹如狂热!   “是,是!每个郎中都这么说,但能说清楚源头是被毒虫咬过的没有一个。这病还有救没有?”   袁放被寇逸之彻底否决后已经快要绝望了,此时听到贺穆兰一口报出鼠疫的来历,又强调这是瘟疫,不惊反喜,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兴奋!   这也是贺穆兰和寇逸之之前商议过的,一个打定主意不救,另一个说出一些这病的来历,让他先忧后喜,便可以按照他们规定的节奏来行事。   贺穆兰扮演的自然是那个“貌不惊人但本事惊人”的角色,见到袁放绝口不提“瘟疫”云云,只问其兄如何,心中实在不耐,口气不善道:“你可知道这瘟疫有多可怕?一旦流了出去,不但你的兄长,整个陈郡都不可能幸免。春日多雨,一旦又人病死在野地,雨水会把瘟疫传播到所有有水源的地方,而后再继续蔓延,不用一个月的功夫,莫说陈郡,就算豫州、并州、秦州,恐怕都要变成一片死地……”   贺穆兰的语气越来越恶劣,袁放则瞪大了眼睛。   “一旦春季瘟疫蔓延,便会耽误春耕,百姓得病而死,大片田地荒芜,整个魏地到了秋收季节颗粒无收,原本没有得病的百姓也会因为饥荒而饿死。为了不饿死,百姓会哄抢富户、呼啸山林、聚众造反,到时候整个南方便回如同人间炼狱,几十年前千里无人、易子而食的悲剧,就将在这里重演……”   贺穆兰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割向袁放的身体,她的嘴角带着嘲意,她的话语像是最恶毒的诅咒,一点一点敲打着袁放还未泯灭的良知。   床上的袁化似乎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了什么,发出了痛苦的闷哼之声,却依旧无法睁开眼睛。   袁化听着贺穆兰说着的可怕预言,耳边响着兄长的闷哼之声,猛然间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大喝!   “袁四郎,你兄长到底在哪里得的瘟疫!瘟疫可不是小事,你怎么能隐瞒!”   正是寇逸之大喝出声。   这原本就是佛、道皆用的一种小伎俩,先用别人心底最害怕、或最向往的描述吸引别人的全部心神,再如同“当头棒喝”一般直接震击别人的心灵,造成振聋发聩的效果,让人不由自主的屈服。   果不其然,袁放被这么一喝,精神直接崩溃了,跟着痛哭流涕道: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是阿兄挡着我杀那个女人,我劈了那女人一剑,想要刺第二剑的时候阿兄冲了过来替她挡剑,我一时受不住手,那剑便划了他的胳膊……”   他的手胡乱的挥舞着。   “谁知道只是划了那么一个小伤口也会让他染病?我不知道那女人连血都是毒的!”   “什么女人!在哪里!”   寇逸之眼睛一点也不肯放松地盯着他的眼睛,继续发问。   “是……是……”   已经像是被催眠的袁放似乎对这个有很深的抵触,眼睛里挣扎了一番后,竟没有继续回答。   贺穆兰在一旁听得焦急,又高声问了几遍,寇逸之刚想出身阻止贺穆兰的鲁莽已经来不及了,反复询问的问题立刻引起了袁放的防备,崩溃的情绪也立刻清醒了过来,袁放有些茫然地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水。   “我刚才说了什么?你们做了什么?”   他戒备地盯着贺穆兰和寇逸之:“你们不是来帮我兄长治病的?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贫道寇逸之,确实是来帮袁少主治病的。”寇逸之叹了口气,“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是你啊,袁四郎!瘟疫若那么好治,又如何让人畏之如虎?袁少主如今病的不清,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瘟毒,就算我敢施为,也不见得他能好转。除非有好几个病人一齐给我研究,才能查清楚到底是什么造成他这般病重。”   贺穆兰想起袁放说的那个女人,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在意,跟着补充了一句:“还有将病气过给他的那个人,若是能看到那个人,根据她病情加重的速度和症状,便可以推演出少主病情加剧后的情况,对症下药……”   这便是胡扯了。   鼠疫在这个没有链霉素的时代,除了做好卫生措施和极力补充大量的流质饮食外,几乎全靠人自身的抵抗力来抵抗。   袁化已经病了这么多天,病情却没有发展的很快,便是因为他底子很好。但因为他胳膊上还有伤,又被搬来搬去,肯定不如隔离静养的病人要好,所以病情反倒加重了。   就算贺穆兰得了现代的抗生素,现在都不一定说能够治得好他。   就算袁放反复说他哥哥是个好人,可一个研究生化武器的家族再好也有限,袁化不是主谋也是帮凶,贺穆兰心中对他一点同情都无。   至于袁放,在知道他也有可能是同谋后,贺穆兰只有想掐死他的份儿,根本不顾及他到底会不会因为她的假话大喜大悲,空欢喜一场了。   袁放心中只想着兄长的安危,在听到贺穆兰和寇逸之的话后,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站在那里,像是陷入了极端的为难之中。   少许片刻之后,袁化在床上的闷哼大概是触动了袁放什么,让满头大汗地做出了决定:   “找一堆病人给你们我做不到。不过让你们看看那个将病气过给我阿兄的女人,我大概是办得到的。”   寇逸之和贺穆兰终于可以触摸到事情的真相了,两人眼底都流露出放松的喜悦来。   袁放似是完全豁出去了,语速极快地继续说道:“那女人现在离死不远,我挪动她只会让她死的更快,所以我只能带你们去。那儿是我家的一处牢房,你们也知道袁家是个邬堡,为了防范当年胡人南下,邬堡里处处都是机关,有许多地方都是禁地。我会带你们去我家的一个禁地,但因为家规的原因,两位不能这样进去……”   他顿了顿,“我可能要蒙住两位的眼睛,封住两位的耳朵,等到了地方才能揭开。我知道这样是委屈了两位,若两位同意,我在袁家也有些家财,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古籍善本,只要两位愿意救活我哥哥,大可全取了去!”   确定了那女人在袁家邬壁的禁地,甚至有可能瘟疫的源头就来自于袁家,贺穆兰哪里有还有耐心和袁放周旋,几乎是他还在说话的同时,贺穆兰伸手往腰间一拂,那根鞭子就到了手里。   袁放下了这样的决心,几乎是冒着被父亲处置、从此失去宠爱的危险,心里的压力不可谓不大,谁料他一番决心还没下定,就眼见着贺穆兰突然发难,将腰间装饰一样的皮鞭抓到了手里!   袁放不是手无缚鸡之人,反应极快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放声大喊了起来:“来人啊!有刺……”   他话还没有喊完,忽见得一片红影到了身前,手中只觉得一阵大力袭来,那把剑就被鞭子卷了去。   与此同时,身手不弱的寇逸之甩开几个侍卫的包围,径直扑到了床边,用一根治病的金针抵着病床上袁化的太阳穴。   袁放喊到“刺”字时,贺穆兰一抖手腕,那鞭子流星赶月般蓦地缠上了他的手臂,将他不由自主地向着贺穆兰的怀中拉了过去。   这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袁放哪里想过这两个道长竟还藏着这种本事!一个能摆脱几乎是呈夹击之势的侍卫,一个只不过抖抖手就让他做了阶下之囚!   可笑他先前不过当这两个人是贪财的道士,至多医术高点、会些攀山越岭的轻身功夫罢了!   贺穆兰几乎没废什么力气就把袁放抓到了手里,甚至比她料想的更加轻松,忍不住松了口气,从头上掏出那根毒针,也抵着袁放的咽喉,低声威胁:   “这上面抹着的是见血封喉之毒,你最好不要再乱动。”   因为袁放的呼救声,整个竹舍的侍卫几乎都赶了过来,却因为心中明白袁化的病症,竟不敢进屋,只在外面高声询问。   贺穆兰见到他们的架势,忍不住讽刺地笑道:“你看看,连这些人都知道惜命,你兄长却快要死了,这是不是就是天意?”   “你……你们到底是谁?”   袁放恨声道:“能够治我阿兄的话,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是不是?你们是哪里派来的?宋家?殷家?北边,还是南边?”   “檀越到了这个时候关心的竟还是这个。”寇逸之感慨了一句,看着病床上的袁化,心中竟有些可惜起他来。   先莫说这个人人品如何,他的兄弟在生死之际还在担心他能不能治他,至少这兄弟手足之情是真的。   一个人能爱护自己的兄弟,为何就不能爱护其他人的兄弟呢?   所以他分外的觉得可惜。   .   竹舍不大,应该是魏晋时期高士们纷纷隐居的风气带来的产物,所以贺穆兰挟持着袁放站在门口,竟没有人敢做出“破窗而入”或者再进一步的事情。   贺穆兰夹着袁放,心中越来越不耐,黑着脸威胁他道:“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别以为袁家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若真神不知鬼不觉我们也不会到了这里。你要继续这么倔着,我就……”   “嗯,嗯,嗯,嗯……”   一声一声的闷哼越来越大,原本在床上只能痛苦口申口今的袁化竟开始剧烈抖动了起来。   得了鼠疫的人全身上下都会酸痛,有些根本不能动弹,由于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说话和翻身都有障碍,袁化虽然还没病入膏肓,可竟然能够开始抖动身子,让寇逸之大吃了一惊。   袁放更是大叫了起来:“阿兄!阿兄!你怎么了!那个道士是不是伤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敢再碰他一下!”   寇逸之无辜地抬了抬眼望了眼贺穆兰,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   不但没做,他还担心乱动的袁化会被他误伤,甚至连金针都往后挪动了几寸,不至于让他自己撞上太阳穴去。   就在一屋子人几乎陷入“诈尸”的疑惑之中时,病床上的袁化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张开了口,虚弱无力地喘息道:“别……别……伤……我……我……告诉你们……”   “阿兄……”   “是罪,这,这是罪……”他的喉咙里有着浓重的痰音,但寇逸之也顾不得这个了。   他抬起金针,刺了一处让他提神的穴位。这一下果然有效,只见袁化像是突然有了一些力气,猛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去。   一口气续上后,袁化终于将自己的话继续说完:   “阿爷有罪,我便是报应。阿放,你不能再继续错下去,我们袁家,至少也要能活一个……”   袁放双目皆赤,眼中充满了疯狂之意,高声地大叫了起来:“都退出去!退到一百步以外,谁也不能进来!”   那些侍卫正求之不得,闻言一个个跑的飞快,刚刚还被众人围住的竹舍顿时毫无声息。   只有袁化喘着气蓄力的声音,和袁放咬牙切齿后传出“嘎吱嘎吱”的磨牙声。   ☆、第352章 谁是妄人   贺穆兰手中的长针丝毫不敢放松,眼神不停来回注意着袁家两兄弟,这样的局面已经比她心里预计的更好,几乎已经是老天照顾般的如意了。   可袁化那败破的身体,以及袁放倔强的性子,都有些让贺穆兰心中既担心又着急,此时她顾不得手中的袁放会如何恨她,开口催促袁化。   “袁少主,实不相瞒,陈郡北边已经发现了数个和你病症相同的病人,有好几个城镇和乡里都因为这件事被封锁了起来,人人惶恐。瘟疫之害,并不是一国一地、一家一户之事,若不是为了查明瘟疫的起源,我们也不会来到这里……”   她指了指寇逸之:“他确实是寇家的道士,寇天师便是他的祖父。我虽治病的本事不济,但恰好对你这种鼠疫有些了解,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若你们两兄弟天良未泯,我和寇逸之一定竭尽全力为你医治,绝不食言。”   袁放听到贺穆兰的话,像是溺水的人突然被丢了一块木板一般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治病的事情,我已经不指望了。”   袁化满是瘀斑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这事,呼,这事……说来话长,我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了。阿放,你来说吧。你知道的恐怕比我还多些?”   说到这句时,袁化脸上满是悲哀,显然对方会知道的比他多些,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悲伤的事情。   袁放听到袁化的请求,没有急着照做,反道开口问了贺穆兰和寇逸之:“你们说你们是查瘟疫而来,那就是官府中人?是了,天师道如今奉大魏为正朔,那你们就是魏国的官吏……”   袁放脸上露出竭力着思考的神情,“你们不是恰巧发现了我阿兄得病,怕是早就注意到了袁家。不,应该说,你们从最初就怀疑的是袁家,所以直接来了项城。我阿兄得病不过三四天的功夫,我求医也没有两天,你们哪里有这么快的消息。你们……你们原本就是为了对付袁家而来……”   他脸上陷入焦虑。   “你们是骗人的是不是?你们本来就盯上了袁家,无论有没有我阿兄的病,怕是都不会饶过我们。竟然如此,是杀是剐也没有什么……”   “阿放,阿放!”袁化咳嗽着连唤了弟弟两声。“我们真能以一堡之力抵抗两国的算计吗?如果抵抗不了,骗不骗你又有何不同?你别害怕,别慌,阿兄在这里!冷静点!”   袁化一长串句子说完之后几乎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软到在床上,发出恶心的呕声。   贺穆兰并不多言,只是收起了手中的长针,又将它插回了头发。   “你……你不……”   袁放抬头看着这个凶恶的道士。   “我若真杀你,你活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贺穆兰随手抓了一只小几,用手将几腿捏成粉末。   “你们说吧,就如你阿兄说的,你们现在也没有什么余地了。如果主使者不是你们,说不定也许还有一丝生机。”   袁放跌坐于地,仰首看着立在他身前的高瘦男人,只觉得他随手将木腿捏成粉末的样子如同天神,一时间,袁放竟被这种肃杀的氛围所染,情不自禁的开口:   “自一年前起,我们袁家的宗主,也就是我们的父亲,开始秘密的进行着一件大事……”   他咽了口口水,声音大到贺穆兰站在几步远都听得清。   “我家陈郡袁氏从汉代起便是大族,宋国立国后,家父明白改换门庭的重要,便极力交好宋国的权臣和宗室,终于在八年前花了一笔巨资,在当时还是皇帝的刘义符手中买了一个侯位和实缺,从此家中子弟可以蒙荫出仕,也算是给我们家中众兄弟一个前程。谁料侯位还没坐上,刘义符被杀,接着朝廷大乱,魏国南下,三州被夺,我袁家夹在两国之间苟延残喘,待大局已定时,袁家几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力受到了重创……”   “此时宋国新帝登基,家父试探着和新帝的势力接触,若是那侯位还作数,我们举族准备极大的风险渡江去宋国。可惜我袁家实力已经大减,他们胜利的这方早就在我袁家得了便宜,现在大封功臣的时候,自然是没我们袁家的位置,恍如弃子一般,家父便歇了这个想法,只尽力经营邬壁,想要回复之前的实力。”   袁放嘿嘿笑道:“袁家能够绵延几百年,岂是刘家这种草莽而起夺得天下的家族能够了解的。不过几年的功夫,袁家便又回复了之前的大半局面。这时候,宋国那边又想起我们了,先是以爵位功名相诱,又拿出当年家父联络宋国权臣的信函,改头换面一番变成了里通外国的证据,一边棒打一边利诱,袁家刚刚站稳脚跟,魏国的少帝又性烈无比,家父哪里敢冒这样的风险,便只能设法周旋,以求自保。”   “恐怕还是为了利益和功名吧。”贺穆兰冷哼,“若真想朝廷告发,真不一定是袁家倒霉。”   “袁家邬壁上下上千户人,不得不慎重。就算是为财,也没什么。”袁放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魏国也没给我们什么好处,我们也没必要尽什么忠。当年若不是我们袁家第一个归顺,陈郡还不知道要乱多久。”   贺穆兰没有理他,袁放也没自讨没趣,继续说道:“家父被那边威逼利诱,性子就渐渐古怪起来,只把袁家邬壁放在心里,看外人都万分提防。后来有一次,大概是一年前吧,宋那边好像有什么人被魏人抓住了,宋地那边慌了手脚,警告我父亲做好准备,若那重要的人物供出那边里通外敌的家族来,恐怕马上就有大军南下,说不得南方的邬堡全要遭殃,袁家便是第一个要被夷平的家族……”   “我袁家再强,也不可能和举国之力相比,尤其是两个世上最大的国家。”   袁放抬眼看了看贺穆兰,发现她并没有什么表情,继续说道:   “大约一年前吧,家父偶然发现某地生了疫病,汉人没有病死多少,倒是当地的胡人几乎死绝,活着的都惊慌的逃窜到他地……”   “啊,你是说柳林的那场痘病!”   寇逸之大概知道这件事,立刻惊呼了出来。   贺穆兰却突然觉得脊背生寒,几乎有些站不住脚。   “家父认为这一定不是巧合,必定是有一些病汉人容易抵御,而胡人却会病死。世人皆知,魏家军中多是鲜卑人,至多有些杂胡,汉人却是极少的,所以家父一发现这种情况,立刻想起一个主意……”   寇逸之惊骇莫名的瞪大了眼睛。   “这……这……”   “你们也猜到了,是不是?”袁放笑的苦涩:“若是有一种病,汉人没有多少事,胡人却全部会死绝,那么就没有鲜卑人敢南下了。而且那些生了痘病的汉人后来再也没得过痘病,这岂不是说明这种病是就是上天赐给汉人的武器?家父便是这么想的,便想再试出几种这样的病来,找一种发作起来最厉害,杀人速度最快的……”   “以现在的世道,要抓几个闲汉是很容易的,更何况不久前夏国刚刚战乱,到处都是流民。我袁家的商队四处走动,带些货物回来,谁也不会发现。”   袁放管的是商队,所以袁化还没察觉他的父亲在做什么的时,袁放已经敏锐的发现了他的父亲的举动。   “家父在试这种恐怖的事情,仅凭袁家一家的力量自然是做不到。事实上,家父的猜测会愈演愈烈,也和另一方势力逼迫有关。家父发现那种病症,立刻就觉得此事可以用来抵御南下的大军,因为没有军队敢在疫病横生之地行军。可惜那种痘病生过的人都不会再生,家父没试出什么结果来,只好试其他的病,准备在关键的时候造成混乱,用以自保。”   袁放抹了抹脸。   “家父一开始,恐怕只生着自保的心,至于为何后来会控制不住,全是因为袁家混入了宋的细作。家父开始劫掠流民用作验病,刘宋也得知了他的举动,待知道家父在做什么以后,宋国的彭城王便开始为家父提供帮助,从宋地送了不少名医过来。”   “一开始是在陈郡,后来陈郡失踪的人多了,家父担心被人发觉,就往更远的地方找,大多是找孤苦无依、在外流浪之人,也有一些是单身一人被掠了来的。家父在各地颇有些手段,到了后来,不需要袁家人去抓,自有人为了钱把这些人送上门来。”   贺穆兰强迫着自己压抑住杀人的冲动,咬着牙继续听下去。   如今她在听的,是这世间最丑恶、最无耻的罪行,几乎不亚于后世那几场可怕的战争。   最可怕的是,这袁家的家主只是为了一个猜测而已,就将“还复中原”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根本不靠谱的猜测上。   这岂止是疯子,简直是妄人!   袁放苦笑:“我知道你们肯定在心里把我们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其震惊绝对不亚于你们。”   “你们不知道袁家的情况,在宗地里,宗主便是一切,家父做了几十年的家主,历经宋国和魏国几次更迭,多少世家门阀都倒了个干净,家父却能让袁家屹立不倒,其威望和手段已经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就算我和我阿兄做错了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前抽上几十鞭子也是常事。别说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就算我们知道了,也不敢插手家父的事情……”   嘭!   贺穆兰又“粉”了一只几腿。   他看了眼袁化:“我阿兄性子耿直,家父从头到尾都不想他知道这件事情,直到后来……”   袁化痛苦地闭紧了眼睛,似是不愿意在听了。   “有了足够多的得病之人后,便要试是哪一种病更容易让人得上、更容易让人病死。试这个的时候死的人是最多的……”   袁放似乎也不愿意提起此事,嘟囔了几声后匆匆带过。   “死的人多了,要人的速度就变频繁了,豫州的官府似乎有所察觉,他们开始越来越难得手,尤其是秦州,几乎开始抓不到落单的胡人……”   “当时夏国刚破,柔然也被灭了,许多柔然和夏国的女人沦为女奴,被战胜的将士和人贩子四处买卖。胡人没有户籍,家破人亡者也没有家人会来探亲,家父便开始买一些胡女充作家伎,许多名义上送给了做客的客人,其实都被偷偷做了‘病人’。”   “要买胡女掩人耳目,自然不是什么胡女都买。牙人也只会选长得漂亮、身体强健的胡女给我们,就是这时候,有一个美貌的胡女被卖了进来,因为长得太漂亮了,家父反倒不愿意买。我兄长却不知道怎么像是入了魔,竟偷偷又找到那几个牙人,将那个美貌的胡女买了进来,因为担心家父和嫂嫂生气,他只将她放在家伎那边。”   “胡伎那边的情况可谓是恐怖至极,一旦进了那里,被‘送出去’就是离死不远了。那胡女就这么误打误撞被‘送出去’,我阿兄没了她的踪影,又听说是被送了人,立刻去找家父索要,希望能把人要回来,这便是矛盾的开始。”   “我那时只知道商队会带一些人回来,却不知道家父做的是什么,后来家父几处藏人之地差点被官府查到,索性就把整件事放在袁家的地道里进行。家兄疯了一般的找人,我担心他做傻事,便陪着他一起找,最后找到了地道……”   袁放脸色开始不好起来,似乎找到地道便是他噩梦的开始。   “那胡女没当做‘药人’,因为她在目睹地道里的情形后说了自己的身份——她是赫连夏的一位郡主,南逃刘宋时恰逢贼寇,最后被掠了出来,高价卖给了人牙,又辗转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了我的兄长。”   “先前她担心人牙奇货可居,将她以公主的身份买卖,会为宗室蒙羞,原本准备死也不暴露身份的,可见到地道里的惨状,最终还是说明了身份。刘宋觉得她的身份可用,便让家父没有动她。”   “但一旦进了那里,再出来是不可能的。我阿兄几次讨要不成,又在地道里见到那些‘药人’,受此折磨后几乎性格大变,开始屡屡忤逆父亲,几乎到了‘反叛’的地步,自然很快就被家父厌弃;而我素来心思重,却不知为何让家父觉得可堪大用,开始疏远起兄长,抬举我来。”   “阿兄实在是喜欢那女人……”袁放嗤笑,“也不知道那自称赫连郡主的女人有什么好,竟让我阿兄为了他对父亲妥协,保全了她的性命。”   “随着地道里的药人越来越少,逼迫着家父不能再继续试下去了,否则除非把袁家邬壁的人都拿来试病,人再多都不够用。最终,一种全身流脓而死的疫病勉强符合家父的要求,几次试过之后,连刘宋的人都害怕起来,不许家父往人多的地方放,除非真有大军南下,否则情愿药人都死了,也不能流出去。”   “那为何现在会有……啊!”   贺穆兰恍然大悟,差点咬碎一口牙。   “因为有大军南下了,是不是?简直是畜生,比柔然人用活人阻挡骑兵还要可怕!”   “正是因为有大军南下,直直朝着宋魏边境而来,那边慌了,家父也慌了。”袁放沉着脸色:“在那地道里日夜待着,就算好人也会变成病人。那位赫连郡主不知怎么得也染上了疫病,疫病虽不严重,可容貌全毁,家父为了让家兄死心,便让家兄去见那得病的匈奴女,结果家兄不但没有死心,反倒像是疯了一般,想要救那胡女出去,然后被我发现,在后面的事……”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   “早知如此,我何苦陪他找什么胡姬!哪怕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比现在这样要强!”   寇逸之和贺穆兰都被这样的事实震惊的久久无法回过神来,袁放痛苦地叫骂着所有人。他诅咒着自己的父亲,诅咒着刘宋和魏国皇帝的名字,诅咒着那些最初得病的人,诅咒老天,也诅咒着自己。   他的诅咒声音越来越大,袁化的表情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悲痛。   “报应!”   他哀嚎着使出全身力气大叫着:   “报应啊!”   ☆、第353章 袁家覆灭   报应这种东西,在没有实质的神灵的世界,几乎就是自己用道德束缚自己的一种方法。   袁化和袁放的悲剧,很难说是不是因为报应。袁喆太小瞧了瘟疫的可怕,一旦瘟疫蔓延,先死的必定是袁家邬壁之人,而非外面地广人稀的州府,这几乎是一种必然,而非偶然。   而以花木兰的回忆,前世的南方并没有发生这么一场瘟疫,袁喆死了,袁化也死了,袁放做了宗主,似乎所有的恶名都由袁放担了,而袁放也成了最大的受益人,但这其中有多少惊心动魄、骨肉相残的故事,再也不得外人所知。   前世的袁家邬壁,的的确确是强盛无比且富甲一方的,这一点,连拓跋晃都觊觎不已,和狄子玉一起“借用”了袁家的商队,想要从西边贩卖东西入宋获取庞大的利益。   袁放的长处是经商,袁家邬壁最后也确实以经商为主。   如果真是报应的话,前世的袁放没有子嗣,袁放的侄子想着的全是杀了自己的叔叔,说不得也是一种报应。   可让贺穆兰最担忧的不是这个。   在这一世里,贺穆兰成功的逆转了同火的性命,也间接救了无数的人。她杀了柔然大汗,以至于柔然国灭,接下去绵延十几年的战争也宣告中止。   她救了赫连定的妹妹和儿子,致使赫连定没有陷入疯狂,也没有如上一世般一直和魏国作对,甚至让魏国兵不血刃的得了西秦,这其中又救了多少人命,无法计算。   至于虎贲军的组建、拓跋焘的分田、刘宋奸细几乎被一网打尽等等,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贺穆兰也无法得知。   可就在她自得与自己逆天改命,拯救了许多百姓时,似乎老天又跟她开起了玩笑——正因为她抓了柳元景,让拓跋焘知道了刘宋和南方有所勾结,袁家开始慌了手脚,走上这种疯狂的道路。   一旦瘟疫蔓延,所死亡的人数绝不会低于她救下来的那些人。前世那些死于战乱的人,这一世很有可能死于疾病。   是不是冥冥之中定有一种天意,哪怕她做的再好,再努力,也犹如和天意竞赛一般,立刻又衍生出灾厄,非要死那么多人不可?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样与时间赛跑又有什么意义?因为到了最后,所有人还是要死的。   这样的想法让贺穆兰抑制不住的陷入低沉之中,以至于袁放已经答应了她会回到袁家邬壁“篡位”再归附魏国,都无法让她从这种低沉之中恢复过来。   “花将军,你还好吗?”寇逸之用一种担忧的神色看着她,“总感觉你下一刻就会晕过去似的。”   “没事,我只是被袁家的事情弄的头脑有些迷糊……”贺穆兰叹了一口气,“即使袁放答应归顺魏国,我依然对这件事担心不已。如果他一回到袁家邬壁就突然反悔,又把那些得病的人送出去怎么办?如果他斗不过袁宗主反被杀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实在是头疼的很。”   “所以,我们要想法子将袁化的命保住。”寇逸之淡淡一笑:“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将他的命保住。袁放是匹野马,而袁化就是锁住他野性的笼头。”   “笼头吗?就不知道袁喆的笼头在哪儿。”   贺穆兰冷笑。   “良知是野心的笼头,可从现在看来,这位家主似乎是把笼头给丢了。”寇逸之可惜地摇了摇头。   “一切只有等着袁家邬壁的变化了。”   贺穆兰收起袁放的口供,这是贺穆兰放走他之前逼他留下的。   这封口供里记录着袁家所做的一切,包括袁喆如何做这种惨无人道的“生化试验”,袁放和袁化如何发现却无法阻止,那些地道里的可怜人里甚至包括一位夏国的宗室郡主等等。   在这个名誉大于一切的时代,一旦这封信流传出去,袁家瞬间就会身败名裂,袁家的荫户会纷纷逃离、附庸其他宗主,袁家的家臣和家将会抛弃主公,整个陈郡的宗族也都会将他们当做瘟疫一般对待。   宗主的根本来自于“荫户”,一旦没有了“荫户”,瞬间就会土崩瓦解。   更何况还有活生生的例子——已经染病的袁化被袁放报以巨大的希望留给了寇逸之治疗,而寇逸之已经将自己带来的几十个道兵和道医都召来了竹屋,日夜为他进行医治。   贺穆兰则派出去了陈节去调动大军急行军南下,薛安都也去整备所有能够动用的豫州武力。   他们都对袁放做了最后的通牒:如果他不能成功,那魏国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血洗袁家,将袁家彻底焚烧为焦土。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最大的病源不会传播出去。   而被所有人寄予希望的袁放,如今正领着一干忠心于自己的家将和甲兵,准备着“造反”。     但袁喆听到外面发出的动乱声时,他知道自己最期望的那个儿子终于还是动了手。   ‘是时候了。’已经垂垂老矣、浑身散发着死亡气味的宗主想,‘来啊,来啊,来做个了断。’   他甚至没有高声呼唤卫士,也没有召集最忠于他的部下,就像是安然等待着儿女回家的老者,端坐在自己的案席之后,等待着最终的时刻。   燕飞楼上,甲士的铁靴踩着木楼的声音犹如战鼓,咚咚咚咚地直奔楼顶而来。那道门最终还是被粗暴的推开,而在此之前,没有人敢在这位位高权重的老者面前发出哪怕一点吵闹的声音。   穿着盔甲的袁放提着染血的剑进了屋,待看到案几后闲坐而望的父亲,忍不住一愣。   他想过他会勃然大怒,也想过他会埋下伏笔,甚至想过老奸巨猾的父亲在燕飞楼一定有什么暗道可以逃跑,也许他们冲进来时只能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但结果是——这位家主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就这么等在这里。   “化儿死了,这家主迟早是你的,你为何要这样做?”袁喆依旧保持着他那般强硬:“你现在收手,我便当你什么都没做过,家主依然还是你的。”   “晚了。”袁放几步走上前,想要抓起自己的父亲,却发现他突然一概方才的强硬,往后猛退了一大截。   “阿爷,袁家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座囚牢。我现在来放所有人出狱……”他伸手扑了个空,准备再来一次,却听到袁喆用极低的声音对他低语。   “你走吧。我也得了病……”他一边说,一边掀起自己的衣袖。   那因为长期无法正常进食而枯瘦如柴的手臂上,满是瘀斑和黑青,袁放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骇得退了好几步。   “你……你竟然也……”   他的剑几乎要握不住。   “我一直在等着你们阻止我……”袁喆用衣袖遮起手臂,“如今你来了,我也可以瞑目了。迎风阁和燕飞楼下面都有暗道,刘宋的人全部都在下面,你既然有了决断,就要做的果决一点,不要学你的兄长。”   他挤出一抹笑容:“我做错了,可惜已经无法回头。你说的没错,所有人都在坐牢……”   袁放的双眼全是眼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袁喆咆哮:“我能如何阻挡鲜卑人的大军!我能如何阻挡宋国层出不穷的奸细!我袁氏一族几百口人,整个邬壁上千户人家,我用什么保护他们!袁家邬壁就是我的命!”   袁喆咆哮完后,剧烈地喘着粗气,又坐倒于地。   “你走吧,别给你也过了病气。”   袁放知道自己的父亲得了不能进食的毛病,就算能活也活不了多久,更别说又染上了这种猛烈的疫病。   当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绝不可能活了以后,袁放咬紧了牙关,终是转过身去。   无论他再怎么混账……   那也终归是他们的父亲。   “告诉化儿,不要恨我。”袁喆的声音在袁放背后幽幽响起:“我是想逼他走的,离开袁家。袁家不适合他,就算没有我,在宋国和魏国的夹缝中求生存,也不是他做的到的……”   “所以,你把那胡女送到了地道里,是吗?”袁放喉头一紧,“你明知道阿兄不爱嫂嫂,是你让他娶的殷家女郎……不过是一个胡姬而已……不过是一个女奴……”   “不是我。”   袁喆咳嗽,“咳咳,我这般厌恶胡人,根本不会管家伎里多没多一个胡女。将她混入‘送人’的那些胡女里的,是你的嫂嫂……”   袁放难以置信地顿住了脚步,猛然回头。   他眼睛朦胧中充满惊骇。   “女人,只有女人,会如此对付女人,那样的一个美人儿,就算是我这样的老人,也不会将她送去送死,更何况正如你所说的,不过一个女奴而已……”袁喆评论,“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阿放,永远也不要小瞧女人……”   “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   “永远也不要小瞧女人!!!”   袁放提着剑,像是这句话有某种诅咒在追赶一般,狂奔了出去。   .   袁放最终什么都没有做,这让跟随他闯入燕飞楼的亲信们很是失望。敢于和袁喆对抗,他们凭的是出其不意,一旦袁家主反应过来,要倒霉的肯定是他们。   有些人甚至用充满怨意的眼神瞪视着袁放:“你什么都没做?你可知道为了将你们送进燕飞楼,我们死了多少个兄弟?你不会到最后要充孝子吧?”   “家主不死,我们怎么办?”   袁放用衣角擦掉剑上的血,刚刚准备开口解释,却看到一个手下突然跳了起来,指着燕飞楼叫道:“看……看啊!燕飞楼起火了!”   “原来少主不是什么都没做……”一群人用敬畏的眼神看向袁放。   居然用火烧死自己老子,怎能不让他们惊惧?   “我们带人封住各道出口……”   有人见大局已定,立刻拍马屁一般领着人迎奉:“绝对连只虫子都飞不出来!”   “哇!”   袁放怔怔地看着烧了起来的燕飞楼,胸腔突然一堵,竟在众人的面前喷出一大血来!   “报应……”他面目狰狞地咬牙切齿:“这是我的报应吗?背负弑父之名?报应……报应!”   “少主,您怎么了?”   “少主,您没事吧?”   一群人吓得赶紧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迎风阁和燕飞楼下面都有暗道,刘宋的人全部都在下面,你既然有了决断,就要做的果决一点,不要学你的兄长。”   “随我去地道。”   袁放恶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口鼻,将满口的腥甜强咽了下去。   “把所有的火油和柴火都给我取来。”      贺穆兰和薛安都的大军开往袁家,将袁家邬壁整个团团围住时,袁家的事情已经是尘埃落定。   袁喆所在的燕飞楼毁于一场大火,几乎有几百个人看着整个燕飞楼烧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能逃出生天。   袁家心狠手辣的嫡次子袁放放火烧了燕飞楼,并且派人把持住所有的出口,袁家家主死于火海,和他陪葬的还有和他形影不离的心腹们。   袁放而后派了健壮的家丁下了袁家的地道,四处堆放引火之物,最后用火油浇遍了所有的地方,将整个地道全部烧了个干净。   据说当夜下去的人都被要求蒙住眼睛,只有袁放知道下面有什么。有人说袁放取走了袁家最大的宝藏,有人说袁放会杀了袁喆就是为了地道下面的东西。   一时间,袁家的地道里究竟有什么成为了一个谜,因为如今这座袁家花费巨大心力打造的砖道已经彻底被焚烧了个干净。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烧的整个袁家邬壁都热烘烘的。袁放事后封闭了所有地道的出口,所以这场大火没有蔓延上来,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袁家邬壁的主楼都不会有人住了却是可以肯定的。   因为这一场动乱,袁家的族人分成了好几派,一派归附了已经是“宗主”的袁放,决定放弃袁家邬壁原本的主楼区域,重新再起家主府,将这件事彻底翻过。   另一派认为该寻回出外“游学”的袁化,因为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少主。这一派以荫户的代表和忠于袁喆的老人为主,但一时却找不到袁化,甚至有人传言袁化早已经被袁放杀了,这一派人也只能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还有一些人则保护着袁化的儿子袁振和其母殷氏逃回了殷家邬壁,企图借住陈郡殷家的实力干涉袁家的内事,帮助袁振夺回家主之位。   一群人谁也不能服谁,可袁放手中却掌握有袁家的甲兵和经商得来的大量财物,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有人有钱,另外几派就算上蹿下跳,谁也奈何不了谁。   贺穆兰和薛安都的大军围住袁家邬壁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不知道这支部队为何会开到袁家来……   袁家可是被先帝亲自嘉勉过的“宗族”,怎么会有鲜卑人敢冒犯袁家邬壁?   一时间,家主之争也迅速被按了下来,所有人推举刚刚弑父上位的袁放去和凶神恶煞的鲜卑人交涉,弄清楚这支大军为何要来为难袁家。   就算是得到消息来平乱,这也来的太快了。      袁家邬壁外。   骑着骏马,领着家人侍卫的袁放,出城相迎虎贲军。   袁家邬壁里,人人都焦急的等候着袁放能带来的好消息。   就算没有好消息——谁又在乎呢?这样的家主,就算死在了鲜卑人的手里,也不过就是再立一个而已。   袁振还好生生的在殷家呢。   “袁四郎,别来无恙。”贺穆兰骑在马上看他:“不对,我现在该唤你袁家主了。”   “花将军是在嘲笑我吗?一个在世人眼里杀兄弑父的家主?”   袁放经过一场大变,整个人似乎像是变成了后世的那位袁家主一般,说话时脸上虽带着笑意,诚意却进不了眼底。   “杀兄?哪里的话,嵩山来的道长们都在竭力救治你的兄长,袁化的病已经得到了抑制,至少没有再继续蔓延了。”   贺穆兰微微一笑,“这一条,肯定安不在你的头上。”   袁放总算挤出了一个还算高兴的笑容:“是吗?那就多谢寇道长和花将军了。”   “只是我不懂,为何你要将地道给烧了。”贺穆兰肃容问道:“你明明知道我们要将这件事大白于天下,问责刘宋……”   “将军说的是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懂?”袁放笑着摇头。“我烧了自家的地道,有什么好大白于天下的?”   “袁放,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骑在马上的薛安都当场就拔出了武器:“你袁家害死了这么多人,难道就想这么算了不成?”   “什么害死了这么多人,抓贼要拿赃。”袁放丝毫不惧。“更何况你们大军南下,为的就是灭了我袁家,我如今准备携袁家邬壁上下近千户弃邬壁而归降,若你杀了我,这天底下所有的宗主都不敢学我这个蠢货了。”   “你……”   薛安都简直气结。   “花将军,你我的约定我已经达成。袁家邬壁我已经得到,如今也原原本本的交给你。我袁氏上下四代十七房四百口人,不能因为我的父亲担上不属于他们的罪名。”   “家父已死,家兄即使不死,下半生恐怕也已经毁了,家兄不死,我那侄儿就不可能一直被我嫂嫂养在殷家,袁家已经名存实亡。剩下的罪责,便让我一肩担了吧。这件事该到此为止了。”   袁放昂然而立。   “就算将这件事大白于天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各地宗主纷纷效仿?魏国每次攻打一地,必会生起瘟疫?”   贺穆兰冷着脸看着袁放,而后者毫不动摇地回望于她。   “将军是为了灭袁家邬壁而来,如今袁家已经归降,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深深一躬,长揖到地。   “我猜袁家主给我的那份口供,怕是也有什么后着吧。”贺穆兰拿出那封口供,沉着脸闷哼:“还望袁家主为我答疑解惑。”   袁放闻言抬起身,狡黠地一笑:“花将军,在下是个左撇子,没有人知道我右手也能写一笔好字。在下的左手和右手连写字的笔顺都毫不相同,更别说字迹相似了……”   “你倒是好计谋,只是你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吗?”贺穆兰见他算计了自己一把,心中忍不住气闷。   “我知道。”袁放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若真的无力回天,那也是我们咎由自取。袁家罪孽深重,就算将军率大军将袁家夷为平地,那也怪不得别人。只是我如今身为袁家的家主,少不得还要为袁家再争取一把,谋个生路罢了。”   他的嘴角露出苦涩地表情。   “魏国的陛下既然已经升起了对付宗主之心,那袁家,不,所有邬壁的覆灭,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我说的对吗?花将军。”   “是,你想的明白。”贺穆兰长舒一口气,望了望身后的大军。   无论如何,这场祸事总算没有绵延开来,薛安都对自己的游侠朋友们有了个交代,而她,也势必要押解整个袁家之人上京,至于陛下最终怎么决断,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寇逸之要留下来竭力医治袁化,袁家邬壁的荫户们全部会被当地的官府入籍,分配良田,从此服役交税,成为耕户。一旦断了袁家的根本,哪怕袁放日后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东山再起。   荫户,原本就不是一朝一代能够积累起来的。   “既然如此……”   “花将军,我烧了地道,却还是留了一个人。”袁放压低了声音:“那位郡主,将军想不想见一见?”   贺穆兰一惊。   “你……你不是说她离死不远了吗?”   “是快死了,所以我把她抬出来的时,没有人敢靠近。”袁放摊了摊手:“她既然自称是郡主,肯定有一些秘密不愿告诉我。你去问问,说不定她会告诉你呢?”   贺穆兰狐疑地看了袁放好一阵,最终还是下令。   “所有人,进入邬壁!”      宋国,建康。   “为何慌慌张张?”   刘义隆哮喘又犯,刘义康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抽出空来询问殿中跪着的信使。   “是哪里来的信?”   “袁家那边的消息断了。”身穿青色官服的信使大着胆子回话:“袁家父子反目,袁化因为忤逆袁喆被驱逐,袁放夺了家主之位,如今已经率着全族归顺了魏国。”   “什么?!”   刘义康惊得朱笔一抖,在落款处点出一点殷红的朱印。   此时他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径直问道:“宋二呢?我派过去的那些……”   信使畏惧地低下头去:“他们被袁喆安置在暗道里,袁放作乱时,一把火烧了袁家的地道,所有人都没有逃出来……宋二先生和其他人,都没了音讯。我们的人从暗河逆流而上想去看看原委,可原本的河口已经全部烧塌,里面又被巨石堵了水路,想要将河道清理出来,我们人手也不够……”   “袁家那小子是故意的。他故意埋了暗河!”   刘义康将笔猛地摔了出去!   “袁喆那家伙研究出什么了没有?到底哪种病最容易传播?”   “是,袁放作乱之前,袁喆就把这段时间病疫蔓延后的结果写了封信送了过来。只是还没到建康袁家就出了事,我们的人便耽搁了一些时候……”   那信使不敢怠慢,从怀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来。   “殿下,便是这封信了。”   刘义康几乎为袁家谋得了朝中大员的官职,就是为了让能够死心塌地的为宋国服务,最后可以举族而来。   袁喆之前也一向乖顺,从未忤逆过刘义康的“建议”,所以刘义康不疑有他,接过厚厚的信函就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刘义康迫不及待的撕开信,由于信纸用了不少张,实在是太厚,刘义康只能在抽出信后微微一抖……   这一抖,竟抖出无数细微的粉末出来,喷了刘义康一头一脸。   “咳咳咳……什么东西……”刘义康伸手挥动,将那信送到眼前。   只见几张信纸之中,夹杂着无数的碎屑,几乎到了满布信纸的地步!刘义康拿起折住的信件自然是没事,一旦打开,立刻有无数碎屑扑了出来。   想到袁喆在做的事情,刘义康立刻脸色大变。   “宣御医!速速宣御医来!”   ☆、第354章 变法之始   一百年了,从未被毁灭过的邬壁终于还是被推倒了。   推倒了它的,却正是袁家这一代的宗主袁放。   曾经拥立过袁放的人都惊声唾骂于他,凡是他走过的地方,粪尿和唾沫随之而来。邬壁里“百室合户”、“千丁共籍”的荫户们早已经被外面的乱世吓破了胆子,一听说要恢复民籍,哪怕有国家的“官田”分给他们,也不愿意踏出一步。   贺穆兰千想万想,没想过进入邬壁会变成这样,袁氏家族那般的动乱都没有让袁家的荫户惊慌,贺穆兰率领大军一进了邬壁,几乎有许多人恨不得自绝于虎贲军之前,有的百姓甚至真的就这么做了。   待贺穆兰一次又一次的命人把撞向马头的百姓叉走时,薛安都的脸色已经坏到不行。   “花将军,何必对他们心慈手软?这样的乱民,打一顿丢出就是!”   “袁放是新上任的‘宗主’,并不能弹压住所有人,他是在向我们借势。”贺穆兰看了看前方引路的袁放,“我们若真打杀了这些荫户,怕是他的家主立刻做不成了,那所谓的‘归顺’也就成了笑话。能够兵不血刃自然是最好,又何必要动刀子?”   “艹!谁丢的鸡子!”   薛安都还未开口,几个鸡蛋就飞了过来,直直砸在他的后脑勺和背上,待他回头再看,只看到义愤填膺的人群里跑过去几个小孩,薛安都再气也不可能真的把小孩抓来杀了,只能郁闷地对着人群连吼了几声。   贺穆兰打过柔然,攻过统万,降过休屠人,还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明明是得胜的这一方,也没做出什么缺德的事情,却被漫天的敌意所包围,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她身后的虎贲军也是憋闷不已,一个个恨不得贺穆兰立刻大开杀戒,好好给这些“刁民”一些颜色看看。   事实上贺穆兰也被这样的气氛压抑的不行,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冲撞队伍时,贺穆兰突然抬起了手来,制止了大军前进。   虎贲军一停止行军,气氛立刻剑拔弩张。在最前面的袁放见势不妙,折了回来,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   “花将军……”   贺穆兰并不说话,只用一双像刀子一般的眼睛直盯着他。   虎贲军的将士们一个个将手按在武器上,气势从刚才过街的老鼠陡然一变,犹如利剑出鞘,浑身散发出沙场上征伐才有的杀气,直惊得这些许久没有见过血腥的荫户们浑身哆嗦,慌得后退了许多步。   有些孩子直接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狄叶飞驾马立在贺穆兰的身侧,怀念着这熟悉的杀气,几乎连毛孔都舒张了开来。   他们是真正的战士,对手弃械投降虽好,可是对于他们这些军户来说,真正渴望的却是——   来!战!   贺穆兰整个人如同一杆旗帜一般矗立在队伍的最前方,直直地盯着这位年轻的家主。   虎贲军们摩拳擦掌,高车虎贲们龇牙咧嘴,袁放被贺穆兰骇人的眼神所迫,不得已低下了脑袋服软:   “袁家新降,总有不少老人不愿意,在下目前还不能让所有人心服。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其中内情……花将军,你既然选择了接受归降的袁家邬壁,这种事应当能够理解……”   “是你们选择了这条路,不是我们。袁家的罪行若诉诸于天下,这些荫户就该拿鸡蛋砸你们了。”贺穆兰如今的火气可不是袁放这样的小年轻能够承受的,“叫他们让开。”   袁放左右环顾了一圈,在人群里看到袁家几位长辈,一咬牙驾马过去,在他们耳边说了些什么,这些长辈各个色变,没有多少时间,那些闹事的荫户立刻散了个干净。   “看花将军的样子,倒像是来过袁家邬壁似的……”袁放讨好的笑着,经过刚才的事,他露出的那些锋芒也乖乖隐了起来,“前面就是袁家的草场,可供大军驻扎。”   说是邬壁,往往占地和一座城市差不多大小,有些甚至比寻常都的城镇更大。贺穆兰领着虎贲军和豫州地方军在空旷之处驻扎,这是近两万的部队,哪怕豫州沿路的州县供给都很吃力,恨不得他们快点走,但以袁家之前囤积的粮草和药材,供给这些人是绰绰有余。   贺穆兰率领大军驻扎,没一会儿,袁放就请人让贺穆兰去见那位郡主。贺穆兰带着亲卫和虎贲精锐等几十人跟着袁放到了一处木屋,袁放也不敢请贺穆兰进去,就让她隔着木屋的窗子和里面的赫连郡主说话。   那位郡主原本就得了重病,肩上先前又被袁放砍了一刀,又被从地道里搬出来来来回回,已经离死不远了。   贺穆兰凑到了近前,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我和赫连明珠公主,有些交情。你可有什么遗言?”   她将声音放的很大,但即使是这样,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听不听得清。   贺穆兰默默地在窗外等了一会,一点动静也没有听见,袁放也觉得有些诧异,便派了人进去看看,那人进去以后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连连摆手说:“已经死了!死了!还带着笑哩!”   她笑什么,又为何而笑,终是不再为人而知。   这个匈奴女子已死,究竟她到底是不是夏国的郡主,还是为了活命随便捏造的身份,她又为何要投奔刘宋,只留给贺穆兰一声叹息。   她是病死的,连尸首和所有物件都不能留下,只能付之一炬。   赫连郡主被全身罩着衣衫的下人抬起去时,贺穆兰扫了袁放一眼,似是不在意地道:“袁家主,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袁放抿了抿唇,“我不懂花将军是什么意思。”   “你放火烧了地道,却只抬出这个女人,是怕她若死在里面,或者她已经死了,会被你兄长心中怪责。他如此迷恋这个女人,虽然嘴上不会怨你,可你们二人之间难免会有些龃龉。你竟为了不让你兄长怪罪,特意弄出这么一出来,请我做个见证。”   袁放的脸居然有些红,不自在地抬头看了看天。   “将军……还真是……咳咳,玲珑心肠。就是太爱说笑了一点。”   “她的悲剧,来自于战乱,也来自于你们。若百姓远离战乱,上至王侯,下至庶民,人人能够安居乐业,又何必需要造起这样的邬壁来隔绝人世。”   贺穆兰望着远远的壁垒,感慨道:“从汉末起,世道动乱,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逃难,迫于生存才在豪族建立的邬、壁、堡、屯中生存,以求保护。如今关中已定,南方已久不闻战事,外面有良田荒僻,邬壁里却人满为患,袁家主,我感慨于你和袁化之间手足情深,可有些时候,还请你想想别人的兄弟……”   她看着愣住的袁放,“真正挡住了天下太平的,不是邬壁,而是人心。”   袁放被贺穆兰说的张口结舌,再见贺穆兰并不英俊的侧脸,竟似是被震慑住了,久久不能言语。   贺穆兰感慨过后,又随口丢下一句。   “赫连郡主这里,我会与你兄长去说。这位郡主可说了自己叫什么名字?”   一直用“胡姬”、“匈奴女”来称呼她,实在是悲哀至极。   “她自称是守城而亡的赫连满之女,单名一个薇字。”   袁放低下头。   “我会让人给她立个碑。”   “不止如此。袁家主,外面瘟疫很有可能蔓延开来,可药材却远远不够,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贺穆兰不紧不慢地往营地之中而行,袁放跟在其后,点了点头。   “药材囤积在我袁家的仓库里,我会将它们交给薛都护。”   “还有那些因你们袁家而死的无辜之人。有些是游侠儿,有些是落单的旅人。自你们作恶以来,薛都护辗转几个州府,虽不是所有失踪之人都有记录,但还是查出了不少失踪人家。这笔债,你认是不认?”   袁放闻言反倒洒脱起来。   “认,为何不认?我此去平城,说不得连命都没了,留着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花将军只要敢拿,随便拿去抚恤便是。”   他知道魏国官场有所惯例,像是这样抄家灭族的,将军拿走几份,其余交给上面,至于上面再怎么分,那是上面的事情。   贺穆兰所要抚恤的人家实在太多,远远超出她该拿的数量,所以袁放才说“只要将军敢拿云云”。   “我不敢拿,所以才要袁家主先自愿献出……”   贺穆兰狡猾一笑。   “你既然献了给各州府衙,那我也不能忤逆了你的好意不是?”   袁放张大了嘴,似是不相信还有人愿意把到嘴的巨大财富分给别人。   贺穆兰却不管他如何去想,只对他微微一笑,信步离开。     大军都开到了袁家,袁家之人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过举族被缚着前往平城接受拓跋焘发落的命运。   袁家邬壁被责令由当地的官府征调民夫挖开壁墙,整片良田全部收归“官有”,对外的名义是在邬壁里找出了大量的违禁武器,试图造反,袁家幼子认罪并且投降,而魏帝网开一面,没有诛灭袁家九族,直押解他们上京受审。   但既然牵扯到“造反”,死罪逃了活罪也难逃,大抵不过是流放或者充作官婢、奴役之流。   袁家庞大的家财在被充公之前被袁家新任家主献给了各州府的官衙,用于抚恤当地鳏寡孤独。有传言说袁家家主不满花木兰的跋扈,情愿将家财全部散了,也不愿意虎贲军和魏国占到便宜,倒引起不少人赞了一声有骨气。   至于袁家的药材,自然落在了薛安都手中。薛安都本身是豪族出身,不会贪墨这些药材,这些药材被各州府的“活人署”和“医署”分配,加之有道门派出来的道医监督,将会用于疫病的治疗和预防。   贺穆兰花了一段时间解决了袁家邬壁的事情,亲自督命虎贲军们去那条暗河封了河道,又在河底打了许多暗桩和陷阱防止刘宋利用这条水路,这才放心的押解袁家的“逆贼”回京。   相比之下,因为得了疫病而在竹林小屋里养病的袁化,却因为自己的病而逃过了一场牢狱之灾和奔波之苦,也算是万幸。   袁家邬壁被动,给整个南方的宗主和邬主造成了巨大的震动。   “宗主督护制”是魏国承认的制度,十六国时期,任何一个统治者在进入中原以后都必须重视邬主、宗主的问题,想方设法拉拢、引诱他们成为帮手。   当年石勒率三万兵马攻打魏郡,降服了诸多邬壁和邬堡,一战之后,他从这些邬壁里征了五万多的兵士,可见邬壁的规模之大。   而且除了征兵,军队所需的粮食也有这些宗主们负责提供和运送,一旦拉拢住这些宗主,连粮草都不必发愁。   然而随着天下渐渐平定,得到的土地越来越多,十室九空的人口问题就变得迫在眉睫。拓跋焘几次攻打他国,灭夏也好,征柔然也好,说到底为的也是人口。   可即使这样,人口还是远远不够,如今是田地管够,没人耕种,随便上些规模的邬壁里荫户上千户(注意是户不是人),而且无法统计具体的人数,也无法让他们服役、耕种和交税,时间久了,国家必定要陷入穷兵黩武的困境之中。   拓跋焘想动邬壁,又不愿意造成太大的动乱,这次以雷霆之势征服了袁家却没有弄的血流成河,既对南方的宗主敲山震虎,也还算和平手段,并没有触动他们紧张的心弦。   至于之后又会如何,那就要看接下来的发展了。   贺穆兰的职责是“领兵打仗”,对于这些政治上的问题很少考虑,而京中得知了豫州发生一切的几位要臣们,却没有贺穆兰这么的淡然。     武昌殿。   “真是可怕……”崔浩看完了花木兰送回来的“口供”,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如果这里面记的事情全是真的,那袁喆哪怕挫骨扬灰都不够抵罪。袁喆的儿子虽不是主谋,但得知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却举发,也是包庇之罪。”   “亲亲相隐,不是什么人都能大义灭亲的。”古弼叹了口气:“虽然出了这样大的事,却不可能大白于天下了,这世上比袁喆还要疯狂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若真有人效仿……”   “若真有人效仿,我让他们先血流成河!   拓跋焘的眼神立刻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可是如果不大白于天下,就无法问罪于宋国。这件事情,宋国在道义上站不住阵脚。”崔浩将“口供”还给拓跋焘。“我们得想办法利用袁家的事情,让宋国处置了强硬的彭城王才是。”   “能不能在想到问责宋国之前,先想想在豫州和秦州里那些无辜的百姓?别瘟疫未起,百姓先恐慌了起来!”   古弼用他低沉的严肃语气反驳道:“而且我相信在陛下的英明治理下,这种事情绝不会再继续发生。”   拓跋焘最怕古弼说他“英明”,因为那往往代表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想到这一点,拓跋焘干咳了几声。   “现在袁家邬壁已经降了,该考虑的是那些荫户该如何处置。众位可有什么想法?”   “旧无三长,唯立宗主督护,所以民多冒隐,五十家、三十家方为一户,即使按照旧制对这些荫户收税,这一户也未免太过庞大。臣觉得,可以用‘三长’治理此地。”   古弼并非汉人高门,崔浩却要小心动弹到地方上的势力,所以古弼将早就打好的腹稿和盘而出。   “每五十家设一邻长,每五邻设一里长,每五里设一党长,负责赋税的征收与管理。现在赋税不均,民必劳怨,陛下可以先给袁家领地里的荫户降低赋税,再小心推行。若陈郡可行,再逐步实施……”   崔浩连连摇头:“风俗不一样,难易不同,九品差调已经实行很久了,一旦改了旧制,恐怕要引起混乱。”   “因时而异,如今已经不是晋时了!立三长可以彻底查出荫户的数量,今后就有了稳定的赋税来源,百姓的负担均衡,就不会再有民怨,而那些投机取巧的侥幸之人就可以制止。虽说有些混乱,但我们如同在秦州一般,先从小范围试起,变法虽难,可逐步推进却是无妨,崔太常,你是汉人,汉人的经典里有‘治大国犹如烹小鲜’,连做都不去做,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古弼情绪激动之下,喷的崔浩满脸口水,崔浩也是个重视仪表之人,被古弼弄的脸色铁青,几乎要和他对掐起来。   拓跋焘早已经习惯了两位重臣互掐,古弼位比丞相,崔太常又是文官之首,拓跋焘大感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大声制止两人继续争吵。   “好了好了,现在都别吵,我们都没去过豫州,不知道如今这些宗主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先等等,等等,等我见过了袁家的袁放和花木兰再说。”   他拍案而起。   “先等花木兰回京!”   ☆、第355章 二老进京   贺穆兰和狄叶飞押着袁家人回京的路整整走了一个月,若不是魏国什么都缺就不缺马,这些装着囚犯的车子都是三匹马拉着的,恐怕回京的时间还要更长一些。   贺穆兰动了“宗主”的消息在魏国不胫而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魏国此时邬壁林立,尤其在南方更加严重,这些宗主身为豪族,有钱有势,有的甚至干脆就是地方上的官员,“花木兰”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军户,根本没有什么厉害的背景,居然也敢动邬壁主,其结果可想而知。   首先遭殃的就是花家。   拓跋焘为了重用花木兰,早就已经派白鹭官改了花木兰的户籍,花木兰的身份如今可以称得上天衣无缝。为了让花家二老带着花木托好好过日子,两个老人家准备搬迁到南方的梁郡去住,那里是新归之地,有大片沃野,加之贺穆兰屡有封赏和牛羊赏赐,花家一家过的可以称得上是“田舍翁”了。   可惜由于贺穆兰以“造反”罪动了袁家邬壁,花家二老和花小弟在家中开始接二连三的受到不明人士的攻击。梁郡军户少,他们又是新搬来,即使有邻居看到歹人做坏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快的,花家的房子在某天晚上被人烧了,好在袁氏睡得不沉,和花小弟连拖带拉的把花父从烧着的房子里拉了出来,否则腿脚不好的花父说不得就要烧死在房子里。   花家夫妻俩一辈子与人为善,从未结过这样大的仇怨,邻居们见事情已经发展到“杀人放火”的地步了,心中也实在是害怕,等官府来查问的时候,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们看见的事情倒了个清楚。   犯案的是该乡里几个无赖,居无定所,习惯偷鸡摸狗,最喜欢偷老弱妇孺的人家。花家两个老的,一个残一个病,加上花木托才十岁出头,根本就是战斗力为负五的渣渣。   这几个无赖在烧完花家以后很快就被找到了——尸体。确确实实是被杀人灭口无疑,那就说明他们不是见财起意,而是受人指使。   花家对“花木兰”的身份实在是心虚,以至于他们搬来有一段时间了,都没有人知道这对夫妇是魏国赫赫有名的名将花木兰的双亲。   若不是花木兰的父母遭到袭击惊动了当地的鲜卑大人,营郭乡的乡亲们恐怕还以为他们就是一对为了南方良田自愿迁徙的没用军户呢。   谁都知道军户都愿意留在北方六镇,除非家中男人实在没出息,否则都不会为了那一亩三分地来到南方。   对军户来说,战场上得到功名才是归宿,什么种田养家简直就是笑话。   隐姓埋名低调做人的花家夫妻居然会差点遭了暗算,让调查此事的人只能想到花木兰在外面跟人结了怨。   由于花家一家受到袭击的事情实在是闹的太大,当地的白鹭官和地方官员无法每天都守在花家,为了安全,白鹭官们只能护送着花家人干脆进京,在京中的花宅至少有六十多个柔然家仆看守宅子,又是在内城,至少没有那么容易被贼人得了手。   于是乎,在梁郡还没有呆多久,按照前世应该在乡里待到花木兰解甲归田的花家夫妻,就这么拍拍屁股跟着白鹭官入京了。   家都烧没了,连东西都不用收拾。      贺穆兰从未想过自己在外的举动会连累到花家。   由于她不是花家的正牌女儿,每次面对花家二老的时候总是有着歉疚之心,虽然得了战利品总是不会忘了送回去一些,但经常回去看望却是很少。   也从未考虑过花家夫妻一个残疾一个有肺疾如何生活的问题。   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家中有一个子弟出仕,除非家中有许多个儿子,像是花家这样只有一个未成年儿子的,应该是全家都跟着出息了的花木兰过的。然而花家心虚在前,什么在一起过自然是没想过,时间久了,也有些人会怀疑为何花木兰不归家的问题。   像是若干人那样的猜测,亦或者有人猜测花家父子感情不好等等,只怕是迟早的事情。   贺穆兰押解犯人进京耽搁了一些时间,花家却是被白鹭官一路从驿道送进进城的,所以当贺穆兰到了平城回到“虎威将军府”的时候,顿时被若干人扶着在门口迎接她的花家父母吓了一跳。   “阿爷,阿母?你们怎么来了!”   贺穆兰翻身下马,身后跟着的是一起回来的狄叶飞。   狄叶飞是第一次见到花家父母,顿时紧张的浑身直冒汗,连忙上前拜见世伯、世婶。   花母是个不经事的女人,一看到自家女儿比上次见更糙了几分,一头头发看着像是一个月没洗过似的,再想想家里被烧了个干净,顿时眼泪直流:   “木兰啊,我们家被烧了……呜呜呜……来了几个天杀的无赖,把我们家屋子烧了,还好我那天晚上睡得晚,否则一家子都要被烧死在里面……”   花父说起这个也是眼中含泪:“先别在门口说,先进去再说……”   他们来的较早,好在花家如今若干人是常客,花家的柔然仆人一遇见这事就把若干人请了来主持大局。素和君也不敢马虎,被拓跋焘指派着来了好多次,这才安置好二老。   贺穆兰要回宫述职,回家来是要沐浴更衣的,狄叶飞也是如此,花父自然是不能一直跟着女儿,花母便从头到尾跟在贺穆兰身边,一边帮着贺穆兰沐浴,一边和她说着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   此时贺穆兰已经进了浴房,见袁氏也要跟进来,顿时大惊失色道:“阿母你进来做什么!里面闷,你还是等等我出来吧!”   袁氏却喜气洋洋地推了门先冲了进去,笑着道:“闷什么,暖和一点才舒服!你那头发脏成这样,阿母帮你搓搓!你这浴房这么大……哎呀,都比我们家堂屋都大了……这盆好!漆的厚实!快快快,你快进去,别让水凉了!”   贺穆兰错愕的好一阵子,只好速度极快地脱了衣服,先在一旁的大盆里稍微清洗了下自己,这才钻进澡桶。   袁氏一见到贺穆兰满身的伤疤和结实的筋骨就抑制不住落泪的冲动,全为了不让女儿不自在才强忍着咬着唇不出声。   贺穆兰钻进澡桶后,袁氏坐在她的身后,拿个盆接着贺穆兰垂下来的头发,一边细细的用皂荚粉给她清洗头发,一边叹着气说:   “我说了你又要嫌我啰嗦,可是连我们搬家到梁郡去都有人暗算,你这里到底有多少明枪暗箭我和你阿爷一想就心惊肉跳。我们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们姐弟两个都平平安安的。你如今做到这么大的官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贺穆兰搓着手臂的手突然一顿,几乎微不可闻地回她:“恐怕要到我死为止吧。”   这么小的声音,袁氏却依然听见了,手中顿时重了一些,扯的贺穆兰龇牙咧嘴的叫了起来。   “阿母,阿母,轻点!”   她何时有这么被动弱势的时候,把整个脑袋都交给别人了!   “轻点?我不把你头发绞了都是好事!早知道你存了这个心,让你做个比丘尼都比去从军好!”   袁氏见女儿死了心要继续在官场里和一群男人混,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你今年二十一了,过了六月就二十二了。寻常女儿家,二十二儿子都抱几个了,你却……”   她吸了吸鼻子。“不说这个,姻缘也不是能强求的。可你身边还跟个娘娘腔是怎么回事?你不会当男人当久了,真开始喜欢女人了吧?你不成亲我都不管,你可不能给我……”   “阿母,你说到哪里去了!”贺穆兰简直气结。“狄叶飞只不过长得像是女人,本身也是武艺超群的汉子好不好,否则怎么能当上将军!你当陛下那么喜欢用女人,打仗恨不得拉出去一排女人?!”   “我还真这么觉得的……”袁氏小声嘀咕着:“不是说前些时候还用了个女官当使节吗?我看大可汗就是个胡闹的主儿……”   也许是因为腹诽的是皇帝,袁氏的声音也小的可怜。   “哎呀,不说这些!”袁氏将女儿的头发快速的篦了一遍,“那个在你宅子里跑前忙后的小伙子是谁?我看他对这里这么熟,应该是你的好友?人家一个好生生的郎君,怎么就给你做这些管家的事情呢?而且他还直接告诉我们他知道你是女的,叫我们不要太紧张……”   袁氏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连女人身份都告诉他了,是不是因为觉得他……”   “那是我的同火,鲜卑贵族若干家的小儿子,如今是古侍中的属官。他以前好奇曾查过我的身世,我避不过去,索性把我的事告诉他了。”贺穆兰车马劳顿着回来原本就辛苦的很,好不容易想趁着沐浴休息回,结果却被袁氏抓着问了一大通,简直快要疯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真是可惜。小伙子长得不错,性格也好,见人就笑看着就舒服……”袁氏在贺穆兰面前竟有些畏惧于她的威严,也不敢强逼她保证什么,“若是你以后不当将军想要当回女子了,可以考虑考虑他嘛!”   “哈哈,我的同火里许多儿子都能满地跑了。”贺穆兰大笑着迈出澡桶,实在是不想再受这个“酷刑”了,随便抓起一块干布擦拭起自己。   “若干人就算现在没有婚配,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阿母你想的太多。”   袁氏看到贺穆兰豪迈的大笑简直要撅倒,再看贺穆兰擦身擦头和男人毫无二致,更是揪着胸口顿觉气闷,一把抢过贺穆兰手上的布巾,让女儿低下身子给她搓干头发。   “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怎么就长成这样了呢……”   袁氏仔细翻查女儿的头发,见还好没有虱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你现在成了这样,再多提也是憋闷,花木托到现在还怕老鼠,胆子小的像是女郎,你阿爷头发都愁白了。硬要让他改,他哭的能晕死过去……”   “……不至于如此吧?”贺穆兰印象里的弟弟是个挺乖巧的孩子。“回头我问问,对了,他现在在哪儿?”   “他有些水土不服,这几日一直都在睡觉。”贺穆兰已经开始穿官服了,袁氏细心的把女儿的头发擦的干干的,又用一块厚布垫在她的后背上防止头发印湿了衣衫,这才再去帮她束腰带。   等一切穿戴完毕,贺穆兰可谓是猿臂蜂腰,长腿翘臀,说不出的一副好身材,做男人这幅身躯可谓是苍劲有力,做女人则让袁氏又想泪眼婆娑一番。   呜呜呜呜……   “你为什么不是我儿子……一定是投错胎了……”   贺穆兰叹息着拍了拍袁氏的肩膀,也说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来。好在现在家中仆人多,贺穆兰也养得起,否则袁氏要再看见贺穆兰掳起袖子扛着澡桶出去倒水的样子,肯定又要大哭。   贺穆兰已经头疼是不是该把主院让给两老去睡,自己去睡个偏院什么的,还是干脆就住在军营里,否则袁氏一看她抬手踢脚就要哭,时间久了她也架不住啊亲!   此时袁氏跟着贺穆兰到了前面,她许久没见女儿,恨不得一直就这么跟着。恰巧狄叶飞也沐浴更衣篦了头发,陈节、那罗浑和盖吴等人听说花家双亲来了哪里敢托大,竟一个个正儿八经的过来拜见。   这时代拜见就是跪拜,花父和花母坐在正厅里,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这些“官老爷”对着他们跪拜行晚辈礼,恨不得现在还是在家里比较好。   “晚辈狄叶飞,高车人,得陛下器重,如今是高车虎贲军的右司马,与将军乃是同火好友,生死之交。伯父和伯母将我当成家中子侄就好,二位即是火长的父母,便和我的父母也没什么区别。”   狄叶飞梳洗打扮过后的样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容光逼人”,袁氏左看右看,若不是看到那隐隐的喉结,真的无法把这么好看的孩子和“男人”联系在一起。   花父却是久在军中,走南闯北,知道南边有许多男人姣好如妇人,其他胡族里也多有五官精致的,乐呵乐呵就接了他的礼。   他们两个随身带了些金银,都是贺穆兰这几年打仗送回家去的,家里烧了,金子银子倒没遭殃,如今狄叶飞行礼,花父就塞过去一枚金带扣做见面礼,又寒暄了几句。   “晚辈那罗浑,与花将军曾是同火,吃住皆在一帐之中,好的穿一条裤子……”那罗浑咧了咧嘴,倒惊得贺穆兰心中一惊,一双眼睛像是刀子一般刺了过去。   “咦,怎么了?将军我说错了什么?”   袁氏听到“吃住在一帐中,好的穿一条裤子”,眼睛瞪的滴溜的圆,上下扫视一番这个青年之后,心中顿时有了评价。   “吊眼尖下巴,大概不是个宽厚人儿,不行,我家女儿实心眼,不能找个心里事多的。”   那罗浑愣了愣后拜见了二老,袁氏之前在若干人的提点下也有准备,送给他一套笔墨纸砚,倒让那罗浑自惭形秽起来。   他知道花母是汉人,而且还会写字,花木兰的字便是跟他学的。   “……晚辈不识字。”那罗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这套东西是好东西,给我倒是糟蹋了。”   袁氏见他长得似是满腹心计的样子,性子却意外的单纯,不由得又对他升起了几分好奇之心,竟笑着回他:“不识字有什么,横竖我们两个老家伙在这里也无聊,你要愿意,我们教你!”   那罗浑当了左卫率,就是贺穆兰的亲卫队长,是要住在将军府里的,当听到自己可以识字,他当即惊喜地叫了出来,又恭恭敬敬地给二老磕了几个头,权当是拜师之礼。   狄叶飞和那罗浑拜见过了,然后便是陈节和蛮古。他们之前去过花家,所以并没有狄叶飞和那罗浑拜见世伯那般慎重。   陈节此时突然想起以前在花家被花母牵着手问有没有婚配,接不接受入赘的事情,再一想自己当时居然梗着脖子答“陈家家风严谨,断没有入赘的道理”,顿时肠子都悔得青了,恨不得再跳出去把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响,回答无论什么姿势入赘都行!   蛮古却是想到自己父母双亡,那同火家的遗孀还等着他去迎娶,是不是也该跟将军告个假回去把终身大事办了,也好留个后才不算不孝之人。   待到满头小辫子的盖吴走出来,对着花父花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孙辈的礼节时,两个老人家都惊得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花父:“木兰……你何时多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花母:“我的天,他居然对我磕祖母的头!”   一屋子人:……   盖吴头刚磕完,一见花父花母惊得差点跳起来,连忙开口解释:“我是盖吴,秦州人士,卢水胡人,是师父新收的弟子,跟着师父学艺的。”   花父花母这才松了口气,笑吟吟的看着这个比花木兰小不了多大的弟子。   盖吴见花父花母没有露出不满的样子,这才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木雕:“我不知道阿祖、阿翁会来,身上唯有这块木雕,这是徒孙亲手刻的,送与二老做个礼物吧。”   “啊,哈哈,有心有心。”花父笑着接过木雕,突然愣住。袁氏侧头看了看,只得笑着夸奖:“这兔子雕的真不错……我便是肖兔的,这兔子给我倒正是合适……”   ‘可是我雕的是只老虎啊!师父是虎威将军,我雕什么兔子’   盖吴张口欲要辩解,再一见袁氏似乎是很喜欢的样子,顿时抿了抿唇,把解释之言给咽了下去。   ‘算了,她老人家喜欢就好,就当是个兔子吧。’   一旁的陈节知道盖吴雕这只老虎雕了不少时日,一听到袁氏脱口是只兔子,顿时憋着满腹的笑意恨不得捧着肚子笑一顿才好,只是如今气氛这么正经,他哪里敢笑的出来,只好苦苦死撑。   “陈节啊,你是不是肚子疼?肚子疼就去茅厕,别憋着……”   花父挺喜欢这小伙子,见他挤眉弄眼,又老是揉肚子,便好心安慰他。   “不,不是……”   “你别管我们,我们看你们跟自家子侄没什么区别,你们也别拿自己当外人,要去如厕就赶快……”   “我真不是……”   “快去,快去!”   这下,倒换成盖吴在那里窃笑不已。   贺穆兰清晨入城,到了此时已经到了宫内散朝的时分。几人正在厅内说话,宫里派出来召见贺穆兰和狄叶飞的礼官已经来宣召了,花父花母一听说宫里来人,那里还敢缠着女儿,连忙催促她先入宫去述职。   狄叶飞是副职,两人奉召之后联袂而去,看起来浑如一对璧人,让袁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推了推花父。   “你看看……”   花父听到有花母对他咬耳朵,把耳朵凑了过去。   “什么?”   “我怎么觉得……咳咳。你可觉得那狄叶飞怪怪的?”   “没啊,我看起来挺好的一个孩子啊。”   “你不觉得我家女儿跟他站在一起,看起来更英武……似个男人了吗?”   花父顿时恍然大悟。   “我说木兰在军营里怎么一点纰漏都没有,原来竟是这样。这孩子帮我们家木兰挡了灾,回头我们要好好感谢他!”   “哎呀,重点不是这个!”   “什么?”   两人正在这窃窃私语,若干人和那罗浑几个小辈则在下首边作陪等着他们聊完,边开始说起在陈郡的经历。   就在贺穆兰和狄叶飞走了没有一刻钟之后,将军府里守着前院和大门的几个会鲜卑话的柔然门卒突然跑到前院通传。   “大爷!大爷!外面有独孤家的郎君携拜帖前来拜见!”   “大爷,大爷!外面有尉迟家的女郎派了家仆来送拜礼!”   “大爷,贺赖家派人来了!”   “外面有人送了拜礼来!”   “大爷,外面有人问什么时候来拜见两位合适!”   花父和花母一听到“独孤家”、“尉迟家”已经惊讶的要命,等听到主家“贺赖”的名字后更是受宠若惊得站起了身子。   等两人收拾收拾准备出去迎客的那一会儿,门卒跑前院正厅跑的越来越多时,花家夫妻已经震惊的都麻木了。   “老头子……”袁氏吞了口唾沫。“我们家木兰,好像……”   “好像挺了不起的?”   ☆、第356章 水泄不通   “……所以末将离开陈郡时,已遣虎贲军将士在河道布置暗桩、填住河口,使暗河永不见天日。诚然此路径前往刘宋也不失为一条捷径,但我魏国不长于水军,而刘宋却早就了解而来这条河道,若这暗河真被利用起来,说不好到底是我大魏占了便宜,还是刘宋更容易利用……”   贺穆兰对着拓跋焘和一干朝臣,将自己为何这样做的想法一一道来。   “袁家邬壁的暗河,除了交好的殷家以外,并无其他宗主知道。袁喆已死,袁放和袁化虽然是嫡子,但袁喆把持袁家邬壁已久,为了保护儿子,很多秘闻并没有全部告知。例如柳元景之事,袁放就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管理袁家商队,袁家曾经夹带过什么人去什么地方却是知道的,这些刘宋的奸细可以请白鹭官细细查探,必能查到勾结之人。”   素和君闻言大喜,连连点头。   “正是如此!柳元景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想来他们之间也不是彼此全部都认识。但他们大部分是由袁家进入我大魏的,如今也算是掐断了一条通路,实在是大善!”   拓跋焘还在聚精会神的听,崔浩突然开口问狄叶飞:“你此番前去,可有什么收获?”   狄叶飞是被派去“学习”的,然而这一仗根本没打起来,贺穆兰带着两虎贲等于打了个酱油,只围未攻,除了让两军更加熟悉以外,似乎也没达到练兵的目的。   而原本想象着沿路的邬壁可能会有小动作,也因为这个出现瘟疫患者的缘故而人人自危,哪里顾得上大军南下是为了什么!   倒是刘宋第一时间陈兵北境,一副防范魏人南下的样子,这更加让拓跋焘等人确定了宋国在魏境有大量的细作,甚至很可能就是魏人报讯,否则宋国的防御速度不会这么快。   正因为如此,待狄叶飞听到自己的老师当堂考验他,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一是跟随花将军行军,了解了大军行军过程中扎营、补给、沿路州郡的布防等办法;二是学会了估算大军补给的用度数量;在次,虽说没有打起来,但这是我第一次带虎贲军出征,彼此之间也磨合的不错……”   崔浩满意地捻了捻胡须:“不错,让你去,便是为了让你学学如何行军。至于没有打起来,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更好,打仗打的就是粮草和补给,能够不费刀兵,不耗粮草的取胜,若我大魏多几个花将军这样的将军,我们也不必每天头疼怎么挤出财帛来了。”   “哈哈……”   “哈哈哈……”   几个在场的大人闻言后大笑了起来。   “整个袁家邬壁有八百七十多户,共计三万余人,其中青壮两万余人,小孩和老人一万余众,具体数字有薛安都统计过了。袁家三族亲眷四百多人,除了年幼和年老不适宜奔波的留在陈郡府衙大牢,其余的都已经押解进京。”   贺穆兰想起一路上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贵人”们,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   “他们大多数并不知道袁喆行的是何等灭绝人伦之事,只以为袁喆试图造反牵连了他们,满心期冀着陛下能明察秋毫,饶他们的性命。”   古时候造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连坐九族都是常有的事,首犯更是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所以袁放愿意为了袁家上下去做这个“家主”,其实已经报了不得善终的觉悟。   他若不做家主,便是袁化出来当家主顶罪。可以袁化的身体情况,恐怕没到平城就病死半路中。   可笑袁家先前还为了家主之争弄的险些内讧,殷氏更是带着孩子投奔了娘家,以求日后东山再起……   等等,莫非袁放是故意的?他那时控制着袁家的甲兵,别说女人和孩子,就是一只狗也跑不出去。   他竟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了她一回,让小侄子逃出牢狱之灾!   “花木兰,你在想什么?”   拓跋焘唤了贺穆兰一声,见她没有回应,于是高声又唤了一回。   “啊,没什么。”贺穆兰御前走神,也是心虚,立刻摇了摇头:“在想袁家老小,心中有些不忍。”   好在拓跋焘一直知道贺穆兰心软,但他毕竟是位帝王,不会因为贺穆兰的心软就宽恕了袁家之人。   “袁家用活人做这种恶事,就算袁喆已死,协助者却不可姑息。白鹭官务必查出各地劫掠人口的从犯,至于袁家曾经参与过此事之人,统统秋后问斩。袁家家主袁放戴罪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与诸官商议后再行发落。”   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袁家男丁充没奴籍,袁家女眷嫁出者一概免罪,其余女眷罚没为宫婢。正好后宫又要来女人,人手不够用……”   拓跋焘想着这么多会识字的女人实在是窦太后的好帮手,心中不由得也满意了起来。   贺穆兰闻言松了一口气。在宫中做官婢,比卖到官署里做官妓或者其他女奴要好的多。至少会识字的世家女子在宫中都会得到很好的对待。窦太后便是大族犯事的女眷出身。   只是男丁就惨了点,充没了奴籍,魏国男奴最多的不是去修建防御工事就是在军中做军奴,都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只希望袁家的男人会的本事多点,负责发配官奴的署衙里也许会将他们送去一些朝廷官员人家做账房或者管事之类,否则发往边关,就是九死一生了。   贺穆兰和狄叶飞留在殿中为诸位大臣答疑解惑,直到傍晚才回。临送出宫门的时候,素和君将两人悄悄拉到了一边,小声和他们透露了消息。   “陛下想要变法,在袁家原本的领地推行‘三长’制,崔太常和一干宗主出身的大族之后极力劝阻。明日上朝,陛下肯定要提出此事,两位……”   他为难地看了看狄叶飞:“最好明白自己该如何奏事。”   狄叶飞听了素和君的话,先是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待贺穆兰也用担忧的眼神看向自己以后,立刻明白了过来,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哆嗦。   难怪崔太常刚刚突然要在殿前考校他,原来是为了提醒他他是什么身份!   狄叶飞是崔浩的弟子,可狄叶飞又是拓跋焘重用的年轻将领,而且是贺穆兰政治上的盟友和私交很好的朋友,所以他夹在其中,必定是两方为难。   但他作为曾经前往袁家的副帅,在这件事上也是有一定的发言权的。尤其他们进入袁家邬壁时几乎被整个邬壁的男女老少用鸡蛋砸破脑袋,说明南方的宗主和百姓都并不希望邬壁消失,这些也是事实。   崔浩等汉臣的顾虑也不是完全为了私利。   可对于拓跋焘来说,他自然是希望国家的财政收入能多一些,地方上的势力能小一点,这就和地方上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个时候,就要看谁掌握的武装力量更大了。   拓跋鲜卑的骑兵天下闻名,南方又久不兴刀兵,若真因为此事生了动乱,少不得贺穆兰和狄叶飞又要领兵重回故地。   所以拓跋焘又为难又承受不住诱惑,今日他们回去,宫中肯定是一番唇枪舌剑,明日上朝,怕是更会吵成一锅粥。   这个时候武将们有什么意见,就至关重要。   若武将们都不愿意为这种事情而打仗,那拓跋焘再想变法也没辙。   京中年轻一代的武将中,除了蒙荫入朝的几位大族之后和宗室将领,便是贺穆兰和狄叶飞最为出色,加之两者身后几乎不牵扯什么势力,拓跋焘可以不必顾忌其他势力的想法动用他们,几乎比羽林军更为好用。   贺穆兰和素和君都望着狄叶飞,将狄叶飞望的几乎冷汗淋漓。他并非从小接受这些教育长大的人,也不像贺穆兰接受过后世信息爆炸的年代,一见拓跋焘和素和君似乎对他见疑,心中立刻惶恐不安。   可是待他再扫过毫无负担站着的贺穆兰时,狄叶飞一下子醒悟了过来!   若论谋略,火长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可为何从不见他有忧色?正是因为他并不在意这些,只听从君令,所以他根本不必在意该怎么说!   他虽是崔浩的弟子,但那是对他的奖赏,并不是对他的惩罚,并不是他死乞白赖的赖到崔浩家去的,陛下让这位当世最负盛名的大儒当他的先生,是为了让他学到他的知识,而不是想要他效忠于他。   他虽接受崔浩的教导,但发赏赐和给他前程的都是那位陛下,让高车人挺起腰杆做人的是那位陛下,崔太常是他的师,可陛下却是他的君!   君与师,哪个更重要,一望便知。   想到这里,狄叶飞心里的困扰一扫而空,当即笑的如沐春风:“是,陛下有何吩咐,但凡有令,末将必当遵从。”   贺穆兰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如此熟悉,在想一想,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不是之前拓跋焘和库莫提担心她对休屠人下不了手,她和库莫提表忠时说的话吗?   狄叶飞终是想通了。   他是个将军,不是政客,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该走怎样的路!   素和君也笑的也是愉悦,似乎很赞同他的“孺子可教”。他大有深意地扫了一眼贺穆兰,这才微笑道:“狄将军很是聪明,花将军这个朋友交的没错,不枉陛下提携一场。”   当下送别二人出宫,施施然回去复命。   而狄叶飞一出宫门就被崔浩留下的家人叫走,骑着马和贺穆兰分道扬镳,往另一条路去了。      贺穆兰从宫城回到花宅的时候,天色已黑。但凡她再晚一点回来,恐怕巡视平城的都卫就要把她当闯了宵禁的犯人给抓起来了。   就在这样晚的时候,贺穆兰却赫然发现将军府所在的昌平坊灯火通明,家门口那条四匹马可并行而走的巷子里车马不绝,俨然一副不担忧“宵禁”的样子,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昌平坊里非富即贵,正是这样的原因,所以根本不可能像是东西市集那般人潮络绎不绝,更何况现在天色已晚……   待贺穆兰悄悄地在人流里挤着往家门口走时,两个身着华服的豪族之仆却拦住了他,斜着眼睛喝道:“哪家的?有没有规矩?所有人都在门外等,你居然敢插队往里面走?”   贺穆兰搔了搔脸,诚恳地问他:“在下家住这里,实在不懂两位说什么。什么门外等?等什么?”   听到贺穆兰是家住在这里的,那必定也是显赫家族的子弟,加之没有了竞争关系,两位高仆立刻改了脸色,和蔼地说道:   “原来是住在昌平坊的郎君,是咱们误会了,冒犯了阁下。我家主人听说花将军的双亲上了京,特命吾等携了礼物前来拜见。无奈来的人太多,而花将军的双亲无法同时接待这么多人,众人只能按照来的顺序、地位以及亲疏排队。”   他叹了口气:“这只是先来送个表礼,等明日家中主子们前来拜见的时候,这里还不知道要挤成什么样。”   这个仆人说的话倒是一点没错。   送礼自然是派些家中管事和车马过来就行,见到主人打个照面说清身份就好。可是要亲自上门拜见了,那就必须车马齐备、奴仆如云,如果是女眷来拜访袁氏,那带着家中的女儿或是女性晚辈肯定是侍者更多。   贺穆兰闻言大惊失色,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问道:“不过是花将军的双亲上京而已,怎么会来这么多人?这也太……太……”   两个仆人一看,更加确定贺穆兰不是其他女郎家遣来的下人了,笑着答疑解惑:   “你不知道,这花将军原本就英雄了得,如今又得陛下重用,可谓是京中闺秀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人选。加之之前在胡空谷救了那么多女人,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怜香惜玉的名声就传的更广了。世间女儿都爱英雄,更何况这英雄既不浪荡,也没有什么坏名声,就算长得不够英俊潇洒,光以品性和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男儿了。”   另一个仆人借口道:“偏偏这位将军天天在外征战,女郎们总是寻不到人,将军府里连个女眷都没有,就算想经常走动,也不能没脸没皮天天上门不是?而且花将军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定亲,听说之前的亲事也因为女方等不及推了,各家主子就想着直接找花将军的双亲说和。所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花将军自己没时间相看,他的父母总要为子女着想吧?”   “这一来二去,各家一接到花将军双亲入京的消息就立刻准备了起来。”   “……准备什么?”   贺穆兰张大口,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两个仆人露出一副“你真笨”的表情。   “嘿嘿,花将军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军户出身,这么多豪族捧着嫁妆来求婚事,说不得就看重哪家女郎订了亲,自然是准备嫁妆准备求亲啊!”   “什么?!”   “不光如此,还有各家来递帖子的。以前女眷没办法上门,那是因为花家没个当家的女人,如今花母来了,那就是主母,主母和主母互相走动走动总是行的吧?带几个家中女子做客也方便是不是?哪怕请了去府中走一走,说不得也会偶然碰上家中几个年轻女郎……”   这些仆人世代为仆,对主子们相亲的过程极为了解,如今排队正等着无聊,和贺穆兰闲聊起来居然挤眉弄眼,表情丰富至极。   贺穆兰又好奇又好笑,心想以袁氏的性格,吓都吓死了,更别说还到处走动……   “哎,花将军的尊亲也是实诚,竟然每家都见。倒苦了我们,还得在这里排队……”   年长的仆人吐了口气,看了看前面的人群。   “这要排到什么时候?回去说不得还要挨骂,怪我们来晚了,排到现在!”   我的天啊,哪里是实诚,是她阿爷什么人都得罪不起,又怕让她人缘变坏,得个飞扬跋扈的名声,只能诚惶诚恐的全部都见了吧!   送礼要么婉拒,要么让家里仆人接了就好啊!   贺穆兰一听花父花母从下午一直见人见到现在,顿时担心的肠子都要打结,两人身体一点都不好,也不善交际,可别出什么事!   当下也顾不得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翻身上了越影就一抖缰绳。   “越影,拿出你的本事来,这比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还要紧急!”她俯下身子,小声和越影说道:“咱们一鼓作气,冲过去!”   “咦嘻嘻嘻……”   “这位郎君,你别做傻事,那么多人,你最好还是牵着马慢慢等比较……”   那仆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前方一人一马,忍不住叫了起来:   “天啊!”   只见贺穆兰陡然加速,越影的身子犹如一道黑影一般插入了诸多车马的缝隙,撞开许多匹载物的驮马冲了上前。   越影原本就神骏,个头又大,比这些驮马不知强健多少,一时间花府门前一片大乱,原本排着队的人群早就烦躁,见到有个“插队”进去的立刻骂骂咧咧,有的甚至准备叫家中家丁动武了。   花府门前如此熙攘,若干人和那罗浑等人也怕出事,门口一水的强壮士卒守门,哪怕你是王爷宗亲前来,也得给我乖乖排队。   此时见前方骚动,各家家仆甚至准备动手,那罗浑这个左卫率立刻觉得不妙,正准备再多调动一倍的人手,猛见得一匹黑马飞过众人的头顶……   等等!   那罗浑揉了揉眼睛。   确实有马在天上飞!   马怎么会在天上飞呢?   “是谁敢在将军府门前捣……”陈节正准备发威,眼见着跳下来的马看着眼熟,顿时闭住了嘴。   “将军!”   原来实在穿不过去的贺穆兰情急之下拍了越影的屁股,谁料这小子突然发起了脾气,一下子纵身飞奔跃了起来。   它腿长爆发力强,又是暴躁的年纪,当即越过众人头顶,吓的众人的家仆仓皇而逃,它却坏心眼的跳进了别人让出的空地,得意的打了一个响鼻。   “噗……”   贺穆兰这一跳立威,众人又听得陈节这个亲兵唤她“将军”,哪里不知道来者是谁,立刻为她这一手“飞马”的本事敬畏万分。想必等这些家仆回去一宣传,明日这昌平坊恐怕挤的更是水泄不通。   贺穆兰见越影突然来这一出,气的暴打它一顿的心思都有,可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只能狠狠瞪了它一眼,翻身下马想要回府。   正在众人纷纷为她让出一条道路的时候,蓦地一道人影扑到了她的身前,靠着她的身子就呜呜呜假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火长救命,今天累死我了!”   这假哭的不是别人,正是可怜照顾了花家父母这么多天的若干人。   ☆、第357章 家国大事   鲜卑人有早婚的传统,男人到了十四五岁就成了亲是很正常的。而且鲜卑人非常想娶汉人女子,可是汉人秉持传统,大族豪门一般是不和鲜卑人结亲的,倒是民间经常有汉人的姑娘嫁给鲜卑人,比如说花木兰,便是这样出生的。   五胡十六国时期,人口凋敝,女子再嫁甚至嫁好几次都是常见的,国家也鼓励再嫁的行为,女子看中了哪家郎君回家找家人说和也是常事。   加之如今拓跋焘四月就要大选,鲜卑贵女不少不愿意入宫的,更是赶不及的要把自己嫁掉,所以若干人才会逃婚逃的这么狠,独孤诺抱得美人归。   在众多女子眼里,像是贺穆兰这样已经二十多岁还没有妻子的男人是很少的,而且他是寒门出身,一没丫鬟二没小妾,家里公婆不会给眼色,自己英雄了得又品性高洁,真是一个如意郎君的人选。   于是乎,正面攻坚不上的就曲线救国,曲线救国还救不了的就先刷好感度,可怜花家父母两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真是吓都吓死了。   袁氏原本还是做着“我也可以当当贵族老太太享享福”的梦上的平城,可等各家家仆到了门口一看,随便一个下人穿的都奢侈无比,站在她面前活生生把她衬成仆妇了,顿时脸色黑的不能再黑。   至于三五成群的排场、那些别人送来的灵芝人参鹿茸,更是让二老惶恐至极,不知道收下来会不会让贺穆兰拿人家的手短。   若干人就是这么累死的。   若贺穆兰真是男人,他一定十分高兴的替火长打听各家闺秀的家室人品,在根据打听来的消息推荐花父花母择优相看,至于礼物或者拜帖,他虽对平城的豪族了解的不多,但他家在平城有宅子,请几个管家来处理也是妥当。   偏偏贺穆兰是个女人,哪怕是公主要下嫁也是娶不了的,所以这些闺秀注定要黯然神伤,也决定了贺穆兰不能对任何一家表现出偏好。   这就是个很打脸的事情了。   如果一个郎君已经有了心上人,或是家中已经定了亲事,那么你推辞这么多人家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可若是你连个绯闻都没有,什么人都推掉就有些挑三拣四待价而沽等着高枝再跳的意思。   即使权贵们再想嫁女儿,被这样对待心中肯定都不爽,可是要不能回绝死了给了别人希望,就又像是吊着人家了。   按照现代的话说,贺穆兰一个不留神,很容易变成凤凰男绿茶婊。   像若干人这样并不八面玲珑的小伙子,在一群柔然仆人的府邸里,要充当起管家应付这么多的人家,还要照顾老头老太太别因为太紧张太害怕厥过去,会抱着贺穆兰呜呜呜假哭实在是无奈之举。   贺穆兰自己还烦愁着明日上朝的变法之事,家里有乌压压来了这么一大堆人。花父花母在将军府也是个很麻烦的事情,至少花母一看到贺穆兰有些男子做派就想嘤嘤嘤哭很容易暴露她的身份。   这么左右想一想,贺穆兰脑袋都要炸了。   “木兰啊,你说怎么办……”花父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看着手中的礼单像要晕过去了。“我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还是若干人领着人家家仆放的……”   贺穆兰接过厚厚的单子一扫,见只是些寻常的贵重布料和一些老人家适合用的药材等等,随口回他。   “收下了就收下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回头我再拟个单子,回礼回过去就是了。”   花父花母对视一眼,脸上都是震惊的神色。   若干人是大家公子,见了这些东西不吃惊就算了。他们家女儿以前在家里是顿顿栗米粥、糙面饼,连银子都没见过的孩子,就连去年的家信还在哭穷说是多少钱都不够用,现在居然一副“不算什么”的样子?   这这这……这是真飞黄腾达了?   “木兰啊,有点钱不要乱花,总要留些防身。”花父觉得女儿几乎是嫁不出去了,也难找匹配的男儿,那么留点钱养老总是要的,“大手大脚惯了,对名声也不好。”   “恩。我明白的。”贺穆兰知道花父的想法,心中暖暖的,“阿爷阿母莫担心我,大可汗慷慨的很,我每次出征都能得不少东西,上面还有赏赐。”   “不该拿的也不要拿。你出去打仗,恪守本分就好,遇到那些贫苦人家,就不要去作践人家了。”花父顿了顿,“手下也多约束约束,你毕竟是……若手下传出糟蹋女人的名声,你以后就不好做人了。”   “将军毕竟是什么?”那罗浑莫名地看了看花父,“我们军令很严,这些将军都不准我们做的。”   “那就好……那就好……”   花父生性木讷,闻言除了高兴,也憋不出什么。   贺穆兰知道花父这一天累的够呛,花母受的刺激也不小,待把两人送回房安置以后,便又开始头痛。   怪只怪她做男人做的太成功。   “火长,我今日就不回去了。”若干人看贺穆兰脸色不好,心中大为同情地劝她:“这种事随着你年岁越大总是避免不了的。若是在边关还好,边关没娶亲的光棍一大堆,可如今你在平城,又是天子近臣,到了二十多岁再不成亲,闲话也会越来越多。”   他挠了挠脸。   “好在火长你长得不够俊俏,否则时间久了,说你是陛下‘佞幸’的人都可能有。”   “我?佞幸?”   贺穆兰搓了搓下巴,竟然开了个玩笑。“时间久了真说不定,我既没有胡子,也没有喉结。”   难怪花木兰到了快三十的时候还是顶不住压力解甲归田了,除了军中征伐实在太痛苦,而她也想要回家为父母养老送终以外,一个男人到三十岁没娶亲也长出胡须实在是太奇怪了。   在黑山还好,一旦拓跋焘真给她个“尚书郎”当,平城这么多老狐狸,哪里有看不出来的!   “实在不行,火长你干脆破罐子破摔,就说自己是断袖得了。”若干人龇了龇牙,“咱同火几个给你遮掩,大不了我也不成亲了陪你。”   贺穆兰闻言皱眉,突然侧头看向若干人,直看得若干人闹了个大红脸,她才慢悠悠地说道:“不会你其实是个断袖吧?我看你两个阿兄都一天到晚担心你娶不到媳妇儿……你要是断袖也不必遮掩,我不歧视断袖的。”   “断个屁啊!”若干人直接摔东西不干了。“我这不是看着你左右为难嘛!你一个女人一天到晚装男人够辛苦的了,现在又遇到这么多人求亲!你是不知道这些大族,到时候软的来不了就来硬的,你能怎么躲?把所有人家全部得罪光吗?”   “你那也是馊主意!”   在门口替他们守着门的陈节听到里面的争执实在是忍不住了,推门进去说道:“我们家将军是何等威风的人物?你现在跟外面人说他是断袖,你看他日后如何服众?别的不说,虎贲军里人心就要散个大半!”   “那你说怎么办?”若干人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花木兰的秘密,等后来知道还有个亲兵陈节知道了,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再听他反驳自己,梗着脖子叫道:“总不能让火长真娶个女人吧!火长又不能人道!”   哐当!   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惊得所有人一跳。   贺穆兰最为警觉,三两步追了出去,出门一看地上一堆饭菜,就知道是谁好心替她送了晚饭来,却被那句“不能人道”吓得跑了出去。   陈节推门进去就是片刻前的事情,贺穆兰的脚步极快,没两下就发现了一道身影,舒展了手臂把那人往后一拉!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什么都不会乱说!”被拽住小辫子的盖吴惊慌失措的挥动着手臂:“师父饶命!”   “饶什么命!你以为我会杀人灭口不成!”贺穆兰揉着额头,只觉得头痛的更厉害了。   从若干人第一个猜到她的身份不对开始,各种各样的猜测接踵而来,狄叶飞以为他是断袖,盖吴以为他不能人道,再继续隐瞒下去,还不知道有什么光怪陆离的身份震惊世人。   “还好是你听到了,换了别人,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贺穆兰松开手中的小辫子,“你也别再抖了,给我重新端饭菜来吧。”   “哎?哎!”盖吴愣住以后立刻点头,“我这就去!师父你就在房里等着!”   他冲出去几步之后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犹豫地说道:“师父,下次这种事情,最好关起门来说,别人听到了会到处乱传的……”   要你讲!这不是陈节跑进去了嘛!   贺穆兰没好气地对他挥挥手。   盖吴回身又跑了几步,接着又回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贺穆兰,似是欲言又止。   “又有什么事?叫你别放在心上了。”   春寒料峭,贺穆兰被夜风吹得有些寒冷,搓了搓手臂准备回屋。   也不知她走出去多远,背后突然遥遥传来盖吴的声音:“师父,您……您别担心……我会对您很好很好的……”   “这小子……”   贺穆兰哭笑不得。   “我会给您养老送终的!”   盖吴的大叫声一直传入贺穆兰的耳朵,这才听见急速的脚步声,像是身后有人追赶一般跑远了。   倒换成贺穆兰愣在了原地。   “我何德何能……”   贺穆兰立在庭院之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能得这么多人厚爱。”   她不过是会打仗,爱管闲事,是非观念比旁人强那么一点罢了,竟能让这么多人为她打算,甚至为了她愿意一直不娶给她做掩护。   若干人的想法她隐隐约约也知道一些,从这小子知道她是女人起,对待她不但比以前更加亲昵,更是有一些并不明显的暧昧。   他赖在她的府里,为她打点将军府,担心狄叶飞和她独处,特地跑来拉着狄叶飞一起住,都是他内心里那些小盘算在作怪。   若干人接触女人少,又是男孩向男人转变的过程中,陡然遇见自己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心中产生恋慕是正常的。但又因为她太不像个女人,以至于让他无法像是面对和追求正常女人一般对待自己,甚至因为打不过她还有些自惭形秽,只敢以撒娇耍泼的方式表示亲昵。   这种情感等他真正遇见了能让他荷尔蒙萌动的女人应该就会变淡,所以贺穆兰从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也能随便岔开话题用些玩笑话搪塞过去。   可若说若干人对她的情感来自于性别揭露后的无所适从,那其他人对她的厚爱便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盖吴说起来比如今的花木兰也小不了几岁,可他居然能说出“我为您养老送终”这样的话,是已经打定主意把自己当做她的儿子一般供奉她了。   陈节为她的名声着想,处处想着如何不堕她的威风;拓跋焘为了她,甚至出人意料的弄出个“女官”,试图给她日后挡枪;最敏感的狄叶飞知道他可能是“断袖”却没有疏远……   这一世,她实在是比花木兰幸运的多,因为比起独自承受秘密的花木兰,她已经有了这么多可以分担、可以托付之人。   “火长,火长?”   若干人和陈节担心不对,跟着追了出来,待见到贺穆兰独自站在庭院里吹风,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四周。   “追到没有?”   “没事,是盖吴,他听到也没什么。”   贺穆兰笑着瞪若干人:“你以后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口无遮拦?把盖吴吓坏了,差点没喊‘好汉饶命’!”   若干人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我已经说得很含蓄了,要是全说了,盖吴更要吓死。”   当成父亲一般尊敬的男师傅突然变成了女师傅,不吓死才怪。   贺穆兰叹了口气,默默摇了摇头。   受冲击是一定的,当年花木兰养了阿单卓十年,等她身份一揭露,他也挣扎了那么多年,直到花木兰毫无音讯才鼓起勇气上门寻找。   “火长反正也不想娶媳妇,这些名声也没什么。现在问题是这么多拜帖和礼物怎么办。回礼之后若别人又要来拜访,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吧?”若干人想到贺穆兰和自己明日要去处理公事就头疼。   这家里人人都有正事,就连那罗浑,贺穆兰不在的时候也是要去军营的,到时候花父花母可怎么办?   “我阿爷阿母今日累病了,闭门谢客。”   贺穆兰想了想,一咬牙。   “我要侍候父母汤药,除了朝中,哪里也不去了!”     崔府。   狄叶飞一出宫就被崔浩唤到府中来,心中可谓是七上八下,其心情之复杂,不在被逼婚的贺穆兰之下。   他原以为自己会被敲打一番,又或者崔浩会软言劝说,却没想到崔浩只是让他先在一旁休息用茶,直到他手中的公函批阅完毕,这才搁下笔和他说话。   一开口,问的也不是陈郡之事,而是说道:“我看你现在的表情,似是已经有了主意,知道该如何做了?”   狄叶飞被问的一怔。“先生说的是?”   “素和君一定是把‘三长制’的事告诉你了,而你也有了想法,是不是?”崔浩见狄叶飞脸色煞白,笑着摇摇头:“你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心胸狭隘的小人,弟子和先生之间有分歧是很正常的事,便是我当年和我的父亲,也有很大的分歧。”   “咦?”   “陛下想要变法,是因为他认为近几年之内无仗可打,如今正是处理内务的时候。”他为狄叶飞斟了一碗茶。   “既然卧榻之侧依然有他国环伺,战争再起便在扎眼之间。北燕天王冯弘立了宠妃之子为太子,废长立幼已成祸患,如今冯弘的三个儿子已经逃出了北燕,朝我国而来,冯弘派了大军追出国境,若不出我意料之外,今年之内,我国必要去讨伐北燕……”   崔浩是注重“大局”之人,虽因为出身原因无法像是寒门出身的士子一般一心为国,但就眼光、经验和情报上来说,都高出其他人一大截。   崔浩看着一言不发的狄叶飞:“你去了袁家,自然知道他们的荫户对朝廷是什么态度,你认为若朝中派了官员去重新制定户籍,他们会乖乖依从吗?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恐怕都无法顺利变法。”   狄叶飞想起袁家邬壁那些荫户,一各个因为宗主失势而恨不得将他们生啖其肉的样子,显然对胡人是仇恨万分。   五胡乱华之时,这些百姓受到的创伤最为厉害,到如今也无法坦然从邬壁中走出来。   “但凡变法,最好选在冬日农闲之时,如今正要春耕,若陛下贸然施行新政,只会影响到陈郡的春耕。百姓一旦没有事做便会生变,到了秋季没有收成就会酿成大祸……”   “先生,这些话你应当和陛下去说,和我说有什么用呢?”狄叶飞坐立不安,“我人微言轻……”   “你以为我没说吗?”崔浩好笑地看着这个尚且青涩的弟子,“我是仕宦之首,一旦我出言反对,所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代表着邬壁主和门阀的利益,必会百般阻挠变法。但以如今的大局,变化确实不可以操之过急。”   “北方还没有一统,夏国刚刚开始‘分田’,已经引起不少当地豪族的不满。如今正是农时,南方不能生变,而北燕坐拥盐田,一旦有机会肯定是要征讨的。北凉的沮渠蒙逊又病重多时,若是今年病死,几个儿子肯定要因为争位而其内乱,又是我国出兵的大好时机……”   崔浩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从不相信什么‘和亲’,我对陛下也一向是这个态度。一旦有机会灭了北燕和北凉,莫说给了女人和牛羊,便是割了大片国土也不要,只有成为我国的国境才最安心。”   “所以在这个时候,各地豪族和邬壁主的支持尤为重要,若是前线正在打仗,家中却有人在扯后腿,岂不是因小失大?别的不说,若正好遇上今年收成不好,前线要打仗的时候,还是要向各地的宗主征粮才能度过难关。”   狄叶飞被崔浩说的张目结舌,一时没太明白。   大可汗不过想将陈郡袁家的荫户编为“三长制”,为何又能扯上北凉和北燕,继而再牵扯到征粮和征战。   但狄叶飞史书读的少,不代表见识就少。他突然想起了大魏征伐柔然时,高车举族归附,闾毗和高车突然从柔然背后捅了刀子的事情。   一旦真在征伐之时,家中出了内乱,确实是可怕至极。   “先生,那是大可汗啊。我等军户,陛下一声令下,必定万死不辞。哪怕真的有您的猜测出现,大不了捐躯献国,也算是死得其所。”狄叶飞不知道崔浩和他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只能摆明自己的态度。   “更何况,这些只是先生的猜测,若陛下不想征战北燕,亦或者陛下不想征伐北凉,那今年便可平稳地变法,陈郡比起整个南方并没有多大,袁家就更小了,袁家一地耽误了今年的秋收,与整个南方的收成比起来,应该也不算什么……”   “哈哈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崔浩露出欣慰地表情连连点头:“你能自己想到这么多,已经超出许多庸人了!我这弟子收的倒不亏。”   狄叶飞被崔浩笑的满脸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国之大事,犹如激水,至于漂石,势也。陛下还是太年轻,也太心急。他骤然得了花木兰这样的猛将,便觉得天下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越发的膨胀。各地邬壁之主经营数代,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推动,而鲜卑大族和军中全靠打仗吃饭,说句不客气的话,就连我们得到的赏赐也全是靠打仗得来,你说陛下不想打仗,却会有无数的‘势’推动着事情发生。”   崔浩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最大的倚仗便是我的出身,但我最大的障碍也是我的出身。世家与皇权、地方势力往往是取平衡之道,数百年来已成惯例。我便是一心为国着想,看在有心之人的眼里,也是我为着一己之私。”   “古侍中推动变法,是因为他掌管着户部,国库里实在空虚,可我却担心的是大魏长久的发展,变法一有不慎,便如昙花一现,更有甚者,延祸成灾。”   崔浩见狄叶飞努力的神色,知道他已经听进了心里。   “我和你并无不同,只不过你忠于的是陛下,而我忠于陛下之外,更忠于   ‘大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纵使我为宗族打算,也绝不会让大魏分崩离析。”   他朗声长叹。   “苻坚当年何等威风,不过落得那样的下场,我大魏甚至还不如当年前秦之时啊!”   狄叶飞望着崔浩,深深地叩了下去。   他叩得的是自己的无知,也叩的是崔浩对他的提点之恩。今日这一番话,已经胜过他读十年之书。   莫说是他,便是自己的火长花木兰,也不见得能够像这样和这位当世最出名的“国士”促膝长谈。   先不谈他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   “先生的话,我明白了。但我依然不认为我能做些什么。”狄叶飞中肯地说道:“先生都无法动摇的事情,叫弟子又如何能够动摇陛下呢?”   “我只是想暂缓一段时日,并不是不同意变法。”崔浩笑着点头,“更何况,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希望着你能扭转局面……”   他坦然一笑。   “我是借你的口,说给另一位能够动摇陛下的人在听啊!”   ☆、第358章 博弈之间   是夜,狄叶飞犯了宵禁,一路翻墙过巷,直奔将军府而去。   好在他身上穿着官服,穿过的又都是内城的府邸,他拿着崔府的凭证,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花家。   贺穆兰此时还没有宿下,花家二老受了惊吓,花木托水土不服一直昏昏欲睡,家中收了那么多礼要处理,堆得老高的拜帖也需要一封封看过,一想到明日还在上朝,贺穆兰除了仰天长叹恨不得上天多送几个能干的人给她用以外,实在想不到什么法子。   所以这大晚上后门的门卒报狄叶飞来了,贺穆兰实在是吃惊。   她甚至想象着是不是他拒绝了崔浩的劝说后得罪了崔浩,结果被扫地出门了。   若真是这样,她一定会收留他,收留他多久都行。   此时天色已晚,贺穆兰不愿吵到花家人,若干人和陈节又都是咋咋呼呼的脾气,好在今夜是蛮古值夜,下人便悄悄带了狄叶飞进来,径直入了贺穆兰的屋子。   “这大晚上,真被扫地出门了?”贺穆兰好笑地揶揄他,“投奔我可以,不过睡我房里只能打地铺。”   狄叶飞想到之前在她房中打地铺的事情,有些不自在地岔了过去:“我确实刚刚从崔家出来,不过倒不是被赶出来的……”   他想起崔浩的请求,再看着贺穆兰好奇的眼神,倒有些说不出口。   这样难怪,崔浩和贺穆兰并没有太多的交情,更是因为五石散事件而刻意变得有些疏远,崔家上下更是对贺穆兰义愤填膺。   此举虽然让贺穆兰获得了鲜卑大族们的好感,但在朝中的汉人心里却留下了一个“霸道”的印象。   好在贺穆兰的天下是在战场,而崔浩也不是真的和贺穆兰结仇,所以几次出征,粮草和后勤上都没出过什么事。   即使如此,狄叶飞也不认为崔浩和贺穆兰的关系能熟到“我和你谈个心”的地步,夹在两人之间的他更加为难。   贺穆兰不知道,他却听过崔浩和不知名之人的“秘闻”,那时候他动用实力要对别人灭口,又阻止别人去动花木兰,这一点一滴都表明崔浩的身后站着巨大的势力,即使是花木兰这样的武将,他也可以“动一动”。   狄叶飞实在是不想崔浩和贺穆兰交恶,可又觉得以贺穆兰这样的脾气,她肯定毫不畏惧这些明面下的暗箭伤人,以及朝中的种种掣肘。   狄叶飞在这里犹豫了好一阵子,贺穆兰才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事情困难到足以动摇狄叶飞的意志。   “有什么难事吗?”贺穆兰惊讶道:“难道崔府出了什么事?”   “不不不!”狄叶飞闻言连忙摇头,“是有事,但又不知道如何和你说。”   “直说便是,你我二人何等交情,你老这样未免显得矫情。”贺穆兰直率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你慢慢说。”   狄叶飞总是会被贺穆兰的态度影响,所以贺穆兰“说”字一出口,便斟酌着句子将崔浩今晚“教导”他的话和贺穆兰复述了一遍。   他只是个传话人,所以言语间也无偏倚,基本是实事求是,只有在说道崔浩夸他和他的意见时隐过了这一节。   贺穆兰原本以为崔浩训斥了狄叶飞一顿,待听到后来,身子已经渐渐坐直,甚至更因为听得认真而微微离开了椅子,整个人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说老实话,崔浩说的这些话,贺穆兰只信五分。   但即使只有五分,他预想的那些事情也足以让人心惊。   贺穆兰并没有接触多少国事,她虽是虎贲军将领,但除了大朝会的时候要上朝,其他时候不是在营中,就是在外面,对于北凉和北燕的局势,并不如崔浩这般明了。   由于她是内定出使北凉的使臣,所以对于北凉,她还算有些了解,对于北燕,也只有花木兰记忆里随便两下就灭国的印象。   只是北燕灭国之前,似乎从高句丽借到了好几万高句丽兵,确实对后期的战事起了一些影响,但也没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太习惯于用花木兰时代的时间线去考虑现在的问题,却忘了历史早已经不同,即使正史里是明年才会伐燕,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她这个蝴蝶扇的翅膀太大所以让所有战事都提前了?   在这一点上,她确实责无旁贷,需要分外小心。   有时候她的“记忆”,反倒是阻碍她正确判断的最大敌人。   在贺穆兰的记忆里,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推行“三长制”的,后来倒是有“三官”分理地方,自她穿越回来,袁家邬壁也都好生生在那儿。   既然现在就有人提出要限制地方势力,为何直到十年后都没有任何动作?难道真是因为没有她这个蝴蝶翅膀扇一扇吗?   贺穆兰开始陷入对自己的不确定中。   狄叶飞比贺穆兰还要了解她现在的困惑。因为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在政治上简直就比菜鸟还菜鸟,崔浩想把这些话告诉他们,除了想要借此说动拓跋焘,恐怕想要点醒他们自身的不足也是一个原因。   狄叶飞还好,拓跋焘摆明了只用他的军事才能,但对于贺穆兰这个完全不担心“尾大不掉”的将领,拓跋焘对她的信任可谓是推心置腹到让外人看来不可思议,崔浩担心贺穆兰因为自身的短视而影响了拓跋焘的判断也是正常。   “我……我也不知道崔太常说的话对不对。”贺穆兰无法自己判断,索性将手一摊,老实承认道:“这对我来说太困难了。我甚至不知道北燕王立的是哪个儿子,更别说什么大局……”   狄叶飞也傻了眼。   在他心目中,贺穆兰几乎是无所不知的。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该知道吗?我这半年都在外面东奔西走,下半年还是得东奔西走……”贺穆兰露出一个“怪我喽”的表情,“你和崔太常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一些!”   “那现在怎么办?明日就要上朝了!”狄叶飞不可思议道:“上朝肯定要说到此事……”   “崔太常会担心的事情,必定也有其他朝臣会想到。我倒不担心无人对陛下进行劝谏。我只担心陛下如果知道这些情势还要变法,那国库已经空虚到什么地步了。这才刚刚灭了柔然和夏国,照理说国库是最充盈的时候……”   贺穆兰满脸疑惑,“钱都去哪儿了?”   “火长你真是……”狄叶飞倒笑了,“钱还能去哪儿,肯定还在那里啊。”   贺穆兰将这件事摆在一边,安慰了狄叶飞几句:“你我都不要想这么多,崔太常既然想我对陛下传话,便是有了极大的把握这件事不会成,找我不过是给陛下一个台阶下罢了。这些君臣之间的博弈不是我等小杂鱼能参与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竟是这样?!”   狄叶飞错愕。   “要不然呢?难道还指望我说几句陛下就罢手?我又不是窦太后(他娘)!”贺穆兰将烦恼抛之脑后。   “我更惊讶的,是崔太常对我的示好,以及通过你成为我二者之间的桥梁。汉臣的态度有变化,为什么?”   她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现在天色已晚,你不会又翻墙回去吧?”她指了指外室那张长榻,“你就在这儿睡吧,我去里面睡。明天还要上朝,你赶紧把官服脱了,别明天皱的像是破布一样,被参个御前失仪!”   狄叶飞听到“脱衣”、“同睡”云云,顿时心脏跳得犹如擂鼓,再见贺穆兰伸个懒腰揉眼睛的样子,似乎又没有什么其他意思,也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期望更多。   贺穆兰如今是虱子多了不痒,她身上一桩一件的事情太多,反到看的开,一步一步走,跟着拓跋焘后面,绝对不会有错。   就算错了,以拓跋焘的性格,也不会让她承担。   上面有人的感觉真好。   贺穆兰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倒是狄叶飞心中存着事情,又担心明日上朝真会被参,索性把衣衫尽褪到只穿着亵裤,将衣服折得好好的放在榻尾,这才钻进被子里。   两人今日都实在是太疲倦了,一觉睡得差点误了时辰。好在花母记着女儿今天要上朝,早早的爬了起来,不但下厨给女儿做了吃食,还拽上睡太多以至于早上醒的更糟的花木托来看姐姐。   蛮古从来没往其他方面想,又不知道贺穆兰的性别,陈节不在,花母来探女儿,蛮古没想那么多,有些殷勤地就给袁氏开了门。   袁氏身后跟着仆人,扯着儿子进了外屋,还没来得及喊女儿的名字,就见外间的床榻上突然坐起个男人,皮肤洁白,胸前平坦,满头青丝如瀑而下,遮住了头脸,看不清长相。   “啊啊啊啊啊!怎么有个人!”   袁氏惊声尖叫了起来。   贺穆兰此时正在内屋穿衣,听到外面动静连忙跑了出去,只见袁氏一副震骇莫名地样子指着狄叶飞,顿时无力地捂住了脸面。   完蛋了,她忘了花家二老现在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狄叶飞却是被袁氏叫的莫名其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觉得没露脸的时候绝不会被误认为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为什么花母叫的这般可怕?   难道他的气质已经阴柔到看不到脸也会被当成女人的地步?   想到这里,狄叶飞忍不住心中一闷,撩开头发给花母看清自己。   “伯母莫惊,是我,昨日见过的。我是男人……”   “管你什么人!为什么睡在木兰房里!”   袁氏的声音尖的可怕。   “怎么不穿衣服!”   贺穆兰赶紧上前安抚快要暴走的袁氏,却听得花木托在一旁怯生生地开口:   “阿母,好漂亮的阿姊,你昨日不是说大兄和女孩搂搂抱抱没关系吗?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贺穆兰刚刚抱住袁氏安抚,就见到狄叶飞突然一下变了脸色,脑海中顿时一万匹草泥马踏过。   妈蛋啊!   她刚安抚了老的,现在又要安抚小的!   狄叶飞下唇气得都在哆嗦了!   她到底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哟!!!   ☆、第359章 我曾来过   在蛮古无意识地强调“将军的火长在这里留宿或者行军时同帐而住是很正常的”后,袁氏彻底断片了。   花父和花母早就已经接受了“我的女儿在打仗还是个将军”的事实,可是以前从未见过,对于这种残酷和担忧被控制到了最小,甚至家中还为了担心给女儿惹上麻烦将此事当做一种禁忌,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打听。   可一旦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面前以后,花母所遭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花父毕竟是从军过的男人,知道军帐里会发生什么,战场上会发生什么,早已经了悟了女儿从军的残酷,可对于花母来说,那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只不过恰巧落在了他家女儿的头上。   所以说花木兰后来解甲归田后花母会那么积极着为她说亲、关心她的未来,正是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花木兰经历的是怎么样的人生。   这一世重来,贺穆兰改变了很多花木兰的人生轨迹,而花父花母提早了解了“替父从军”代表着什么,也是蝴蝶翅膀扇动后带来的后果。   至于这后果是好,还是坏,贺穆兰也不得而知。   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贺穆兰顺利带着(护着?)狄叶飞去上朝了。花母则是被问询而来的花父以及花家小天使花木托搀扶着回了房。   “我长得很可怕吗?”狄叶飞一路上一直在摸自己的脸,“还是伯母将我误认为了……”   他张了张口,“宠姬”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哦,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我阿母就是个爱大惊小怪的妇人,请别放在心上。”贺穆兰随口敷衍了过去,“我房间里出现了谁,她都会那样。”   “原来是这样……”   狄叶飞识趣的没有问“出现了谁”会发生什么,只好换了个话题:“昨日先生和我们说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所以我才说要提早进宫。”贺穆兰叹了口气,“崔太常名义上看起来是找你给我传话,事实上是找我给陛下传话。我这人从不考虑什么立场、权谋的问题,如今自然是提早去找陛下商量。你等会随着我,先去找陛下。”   狄叶飞闻言惊讶极了。   因为贺穆兰说“我们去找陛下”的口气,随便的就和逛自家后宅去找个女人一般简单。   这一刹那,他是彻底明白了崔浩为何说花木兰是个“能够动摇陛下的人”了。   这一差距,让狄叶飞更加了解了自己与贺穆兰的差距有多远,甚至让他有些沮丧起来。   贺穆兰是大而化之的人,根本注意不到狄叶飞的小低沉,两人驾马到了宫门口,此时宫门还未开,门外站着一群等候大朝的文武官员。有人见贺穆兰和狄叶飞联袂而来纷纷上来打招呼,几个家中子弟与贺穆兰交好的人家更是直接调侃起昨日花家的“门庭若市”,感慨家中没有合适婚龄的女子。   贺穆兰被这群大人们逗弄的抱头鼠窜,只得赶紧找了宫门口一个白鹭官通传,请他去找素和君,转告自己和狄叶飞求见陛下的请求。   素和君这段时间也遭遇家中逼婚,吵得是日日宿在宫中,所以贺穆兰才笃定自己能提早见到拓跋焘。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的功夫,宫里匆匆忙忙来了几个舍人,提早开了宫门,接了贺穆兰和狄叶飞进去。   在宫门口等候的官员们待贺穆兰和狄叶飞走到看不见了,这才开始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起来。   “看见没有,那位得到的恩宠,真是让人嫉妒的很呐。”一位老臣用酸了吧唧的语气感慨,“陛下是年轻人,现在就不爱见我们这些老头子的脸啰!”   “刘使君真是谦虚,陛下前几天才召您进宫待了半宿,谁不知道陛下对您的器重……”一个年轻的官员赶紧安抚,“花木兰这样能打仗的将领,和使君这样治国之臣还是有区别的。”   自古文武相亲,阿不,自古文武相轻,姓刘的老臣听完后果真面容舒展了不少,得意地点了点头:“那倒是,治理国家和冲锋陷阵是不一样的,他们就是跑疯了的野马,我们则是将马拉回来的人。不过花木兰在年轻人里算是稳重的,这么匆匆忙忙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大概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比起刘尚书这样老成持重的大臣,更多的官员在意的则是贺穆兰能够迅速得到接见和拓跋焘为他提早开了宫门这两件事。   早前还有宫里的消息,说是拓跋焘出宫巡查时,都是先在贺穆兰家停留,由贺穆兰保护着才微服出巡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荣宠”这么简单了。朝中一干老臣有许多都过了五十岁,在这个五十岁几乎已经进了棺材的年代,老一批里陆续告老还乡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罗结一样干到一百多岁。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以崔浩为首的中年官员和花木兰一般的青年将领为主。老成谋国、拳怕少壮,放之四海皆准。   再多的揣测都没有亲眼目睹来的直接,有些大臣甚至在心中盘算着是不是也要加入“门庭若市”的成员中去,毕竟家中虽没有女儿的,也大多有侄女、孙女什么的,都是不出五服的亲戚,说起来也都是一家人不是?      贺穆兰被素和君引着入殿的时候,没料想到殿中还有其他人。   除了已经穿戴整齐就等着上朝的拓跋焘以外,殿中还有古弼、赫连定、以及贺穆兰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平棘公李顺等人。   李顺和崔浩有姻亲关系,是以狄叶飞进来时,他对着狄叶飞微微颔首,算是对他示好。狄叶飞自然也不敢怠慢,和他隔着众人躬了躬身子。   李顺是不久后出使北凉的主使,他家三代显达,他自己精通匈奴语、卢水胡语、鲜卑话和汉话,又是赵郡李氏出身,曾经出使过好几次北凉,但本身并不是什么朝廷要员,所以这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实在是让人诧异。   更让人诧异的是,如今这么多人居然齐齐围在殿上,认真听着一个年轻人的描述,甚至不愿意分神看一下是谁进来了。   拓跋焘当然知道是谁进来了,随手指了一下殿上一个位置,让素和君带着贺穆兰和狄叶飞在那里站就好。   因为他们进殿时,只看到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大殿空旷说话之声又有失真,所以刚开始贺穆兰几乎没认出这个年轻人是谁。   可当她静下心来的时候,顿时明白了说话的是谁,几乎是惊骇地猛地扭过了脖子,侧着脸看着说话的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因罪被压入京中的袁家现任家主,袁放。   “……朝中并无俸禄,然从未有过官员饿死之事,为何?概因每到收税之时,往往逼民假贷,商贾取利而抽分之。刺史牧民,为万里之表。自顷每因发调,逼民假贷,大商富贾,要射时礼,旬日之间,增赢十倍。上下通同,分以润屋。故编户之家,困于冻馁;豪富之门,日有兼积。人道是邬壁主抢掠人口,却不知编户之苦,苦不堪言,邬壁主不过只是顺势而为。”   (翻译:朝中并没有俸禄,却从未发生过官员被饿死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每次到了收税的时候,百姓交不起赋税,又不愿坐牢,就有官员作保逼着百姓先向富户‘贷款’,然后得利息,官府和富商皆有收入。刺史管理百姓,最重就是赋税,因此到了每年征收赋税的时候,都是按照这种方式收齐赋税,赋税绝不会少。百姓借了这样的‘高利贷’,在十几天的时间里,就可以翻到十倍以上的利润,这种暴利由官商进行利润分成,因此造成农户贫困,饥寒交迫,而富裕的人家越来越富裕。人人都说邬壁主和国家抢夺人口,将百姓变为荫户,却不知道编入户籍的百姓过的有多苦,简直是无法言喻,投奔到邬壁主的门下,而邬壁主留下护庇,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古弼掌管国家的税收收入,朝中虽没有俸禄,但每逢年节、大胜的时候,国家都要对各级官员进行赏赐,和俸禄也差不多。   国库紧张的时候,赏赐自然是没有,但这几年年年大胜,加之每年各州府地方收税都收的特别好,国库丰盈,所以赏赐也多。   但无论是古弼还是拓跋焘,都不知道这税是这么收上来的!   居然是因为“假贷”!!!   古弼第一个脸色不好看,直接逼问袁放:“你说民间赋税全靠如此收取,那为何没有百姓上告官府?自陛下登基以来,还未曾有过关于假贷的诉讼!”   闻言,袁放笑的讽刺。   可以看得出他笃定背着“造反”之名的自己下场绝对不好,所以对整个世道都不在抱有什么希望,说话间也毫无遮掩。   “这位使君,若能让百姓去告官,又怎么称得上‘官商勾结’?天下哪一阶州府不需要收税?这种自砸饭碗的事情谁会去做?若您是一府的州官,因此事收不上来赋税,官丢了是小,其他各级官员没有了收入,连杀身之祸都是正常。使君不妨去查查看柳林当年那位县令接了状子,最后是什么下场!”   古弼听到最后一句,表情像是挨了一棍似的望向拓跋焘。   拓跋焘抹了一把脸,实际上他脸上一点汗都没有,可是心头之震击,足以从他这一下动作中看出来。   “可笑的是诸位还因‘三长之制’的事情提了我来问策,在我看来,你便是三长也好,宗主督护也好,都是在竭泽而渔,本质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得宗主督护之下还能活,三长是又多出三层剥削来,更活不了了。”   袁放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很不愿意说出来,但是被逼着不得不说的表情开始说道:   “荫户还有宗主辖制,三长之下一旦动乱,恐怕大量还不起假贷的百姓就会抛弃土地,逃离故土,要么继续沦为流民蒙荫宗主,要么祸害地方成为贼寇。牧守莅民,侵害百姓,徭役不时,为吏奸暴,这些才是最可怕的问题。和这些相比,宗主实在是可爱的多了。”   贺穆兰想起后世那位借着“灭佛”大肆抢劫百姓和富豪之家,甚至逼得无数人家家破人亡的县令。   不过是一县的县令而已,竟能逼得当时已经是太守的若干人差点出事,可见地方上的势力有多么庞大。   拓跋焘想到的却是才当长安太守不久的王斤,那么短的时间内能搜刮那么多的财富,说是“为吏奸暴”,大概都算是客气的了。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变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拓跋焘用一种高深莫测、且带着深深压迫感的姿势倾下了身子,眸光一闪也不闪地望向袁放。   这种姿势贺穆兰曾经见过很多次,在场的老臣也都熟悉。每当拓跋焘希望大臣们给他准确而有用的见解时,他便会呈现出这种急迫的状态。   然而袁放只是眨了眨眼,摊手说道:   “我怎么知道?陛下还是在朝上讨论吧。”   贺穆兰和狄叶飞原本听了长篇大论加上早起而昏昏欲睡的瞌睡虫,因为袁放这有些无赖的话,一下子就跑光了。   不但贺穆兰和狄叶飞,古弼和李顺也露出“哎呀空气呢空气是不是都突然没有了”的哽咽表情,连呼吸都没有了声音。   而一旁静听着的赫连定则是龇了龇牙,露出一个十分好笑的表情,然后他确实笑了。   闷笑声传在殿上,引得人更加烦躁。现在还有谁敢这么放肆,大概只有一直得到拓跋焘信任的贺穆兰和受宠爱的程度比后宫妃子还甚的赫连定了。   贺穆兰不是一个轻狂的人,赫连定的人生却像是捡来的,这让他过的更加肆意,也自我中心的多。   拓跋焘竭力深呼吸了三四下才按耐住不下殿揍死袁放的冲动,他用五指用力掐住龙案的边缘,压抑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没在朝上讨论过?等你上朝了你就知道,和他们说的话比起来,你的简直就是‘高见’了!”   袁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继承了他父亲的疯狂,因为他竟然还能笑了笑,使得原本就圆嘟嘟的脸更加和蔼可亲的说道:“可是我是个宗主啊。陛下怎么能问宗主该如何对付宗主呢?”   他心中升起疯狂的报复感。   因为逼着只想好好做个宗主的父亲疯狂,从而覆灭袁氏一族的,便是他们这些人啊。   是这些一代一代连国家都治理不好的人,才造就了“宗主”这种既不是官员,也不是士族的畸形东西的人。   明明是他们保护住了地方的和平,明明是他们抵住了外界的压力,就因为这些连国家都治理不好的人闭着眼睛,只在心中想象着这个世界,就把他们当成了造成如今世道胡乱的原因!   “因为袁家欠了那么多条人命。”   掷地有声的句子突然如同天崩地裂般炸在了袁放的耳边,炸的他惊慌失措。   刚刚那张洋洋得意的、狡猾的脸孔,立刻变得苍白起来。   原本沉默着并不吱声的贺穆兰突然上前一步,对着袁放认真地说道:“想想地道里那么多的百姓,袁家邬壁如果真是正义的,又为何有那么多的冤魂?如果其他的邬壁都是正义的,那又为何每日惊惶不安?你出身邬堡,自然该知道进入邬堡的百姓究竟是何等的走投无路,何等的惊慌失措,既然如此,容纳了这么多百姓的邬壁为何出邬壁的时候还是身无长物?你认为这是一种正义吗?”   贺穆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使袁放的脸色由白转红。   “陛下真因为知道这件事不是仁义的,所以才问策与你。此刻的陛下不是因为想要对付宗主而问你这个问题,而是因为不想再有百姓流离失所而问你这个问题。如果这不是一种仁义,又有什么是仁义?”   贺穆兰憋着心头一口气,如同连珠箭一般向着袁放发难:“诚然,一旦没有百姓流离失所,邬壁自然也就轰然倒塌,可你难道认为被囚禁在邬壁里的一生是有意义的吗?袁家那位死去的家主一生可曾踏足过大好河山?你这二十多年来的生命竟如此贫乏和空虚,难道你就不后悔吗?”   “你自己都说袁家是一座牢笼,现在却为牢笼而担忧,你到底在得意什么呢?你当真忘了报应!”   袁放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慷慨陈词的贺穆兰,脸上爆出青筋不甘地喝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我不过是个在邬壁里孝敬父兄、经商、生活的乡下人罢了!就十年前,我还是宋国人呢!朝中这么多大臣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难道我就能回答吗?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何大魏没有俸禄,没有铜钱,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收税?又要如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我虽是宗主,可连邬壁都没有治理过,袁家就没了!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伟大!”   “那就去想,去做!”拓跋焘打断了袁放的话,重新以轻松的姿态坐回御座之中。“你以为我坐上这个位子又多久,又能坐多久?”   “陛下!”   “陛下,你又乱说话!”   李顺和古弼慌慌张张地开口阻止。   “你们莫觉得我说的晦气,可人的寿命,又岂是人能决定的?说不定下一刻我就死于战场的流矢,也说不定一场大病过去我就崩了,所以我在位的每一天,都是当做最后一天在度过的,你说的问题,何尝不是我知道不可能一日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扫平中原、清理吏治,难道我的先祖没有做过,我就不能做了?征柔然、平胡夏,那一样不是从‘我想做’开始的?”   “我的祖先都在草原上放牧,我却正在做着皇帝!难道要先当皇帝,才敢考虑如何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更庞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情愿人人都是皇帝!”   “陛下,你又乱说话!”   “天啊!”   古弼露出一副要晕过去的表情,而李顺已经扶着殿中的柱子了。   “古侍中,你别又训我!”拓跋焘见古弼又要开始做长篇大论死谏状,连忙伸出手来制止他开口说话,这才扭过头继续喝问袁放。   “赎罪也罢,不甘心也好,你扪心自问,你堂堂一个大好儿郎,到底给这世间留下过什么!我能对着苍天和史书喊一声‘我曾来过’,而你袁放难道就留下一个造反之名吗!”   拓跋焘的喝问声在整个大殿中回响,这原本是为了增加君王威仪而设计出的效果,如今正忠诚的贯彻着他的使命,至少所有人都被震慑到了。   袁放再怎么早熟,如今也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早熟不过是因为常年在外经商而浸染出的世故罢了,每个男孩藏在心里的“英雄梦”和“成名梦”从未在他们的心中退却。   向贺穆兰这样天生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之中可谓是凤毛麟角,因为唯有野心才是让人类进步的根源!   在拓跋焘这样天生的演说家面前,这个世故的小伙子居然也被说的热血上头,当场脖子一梗大叫道:   “谁不愿意青史留名!”   “那你有何高见!”   拓跋焘趁机逼问。   “当然是先要花钱……呃?”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刚刚我心中打定主意的死不开口呢?   袁放猛然一惊,赫然抬头望向御座上的那位君王。   妈的!老子被诈了!   ☆、第360章 在商言商   看见袁放露出震惊的表情,一旁的贺穆兰窃笑着扭过头,她已经被这位陛下这种本事绕过无数次了。   古弼大概是心脏强韧,每次被吓到后都能再回复回来,此时一边瞪着拓跋焘一边替他开口询问:   “按阁下的话,先要花钱又是何意?”   袁放似乎也气恼于自己“认输”的如此简单,听到古弼的问话,有些提不起精神地说道:“我在袁家管的是经商,自然最了解的就是商道。袁家历经宋魏之战,曾经残破不堪,土地荒废被夺不说,荫户也纷纷逃窜,当年能够重新恢复繁盛,全是靠经商有道。”   “如今魏国的问题,在于百姓太穷,国家更穷。人口不够耕种,各地货物贫乏,偏偏又断了商路,即便每个人都分到田种,也比不上南方的富庶之地,只能靠打仗获取财富。”   袁放见众人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知道他们瞧不起商人,这也是正常,世人都轻商重利,他自己经商也是因为他是次子,而家中的密道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谁家也不会让嫡子去操持商业。   “所以我一直想着‘分田’。百姓都田地之后,自然就不会苦于无粮可交赋税了。”拓跋焘开口接话。   “分田只是权宜之计,人就那么多,加之各地门阀豪族私田不知有多少,官府要与这些势力抢‘人’,成效还是来的太慢。”袁放斜斜地看向古弼,“所以最好也不用动摇各地根本的办法,如果能建立‘官商’,统辖百工、经营有道,与各地通商之后的利润,自然就可以为官府和官吏提供经费和俸禄。官商在各地经商,可缴纳‘商税’补贴,如此一来,农事上的税收就可减免,百姓负担更少。”   “你是说,征收市税?”古弼一听之后立刻摇头:“我国民生凋敝,为了鼓励百姓以货易货,从无市税一说。你刚刚说减免赋税,如今又要征收市税,又有何区别?”   “可以按成交的数量和收益确定是否征调市税,若只是民间易货,自然不用收税。可若是成交一百笔、一千笔呢?也不收税?在我看来,在魏国的商人是天底下最快活的商人了,在宋国时,可没有这样不收市税的规矩!”   “可是……”   “笔公,让他继续说!”拓跋焘打断了古弼的话,“在我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得。只是我会不会采纳,就是我的问题了。”   古弼闻言住嘴,赫连定则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开始思考。   袁放得了鼓励,继续说道:“其实魏国的位置极好,长安和洛阳都曾是经商者最渴望之地,如今已经都归了我大魏所有。魏国地处正中,只是因为常年征战而废了商道,如今东南西北来的货物,都可以在此汇集。商人互通有无,便可平抑各地商品的价格,使得生存的本钱大大降低,百姓手中有了盈余,就不用担心无税可交,自然更不用去‘假贷’了。”   “不过商人也确实可以乱国,此法有个最大的风险……”   贺穆兰突然插嘴,引得众人向她看来。   贺穆兰是很少过问政事的,所以众人见她也开了口,就更为慎重。   “什么风险?”袁放有些不服气地问她。   贺穆兰静静一笑,吐出四个字来。   “官商勾结。”   “咦?”   “官员经商,在我大魏由来已久,由于我国没有俸禄,大多也就听之任之,汉人大族出身的官吏,由于注重家声,绝不会肆意盘剥,可一旦由寒门或鲜卑官吏担任职务,难保不会官商勾结,共同赢利。官员一旦为了利益,便可以权谋私,变节求利,最终更加激化矛盾。此外,人人都可以经商,土地必定荒废,若其他国家一旦不愿意卖粮,势必要出现饥荒。”   贺穆兰知道这个时代还没有现代经济发达,什么外贸出口都是扯淡,粮食属于国家战争储备资源,轻易不会有国家愿意卖的。   而且“官商勾结”的危害导致的吏治败坏,她见的还少吗?   拓跋焘想了想就知道贺穆兰在担心什么,闻言立刻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也简单,我可下诏,除了官商以外,为官者不可经商,否则一律重处。如今最重要的是解决百姓无法生存的问题。”   这件事若是搁在汉人的政权里恐怕不算什么为难之事,因为汉人士大夫的气节里就包括“不与民争利”,所以文人经商是件非常羞耻的事情。很多人情愿饿死也不愿意去经商谋利。   对于那些能做官的汉人来说,大部分都是大族出身,即使是庶子一旦出仕也有家族支援,所以倒不必这般横征暴敛,他们注重名声更高于这些俗物。   但如今是鲜卑人当权,各地的官员里不少是胡族,有些则是士族破败又再起、已经忘了坚持的新士族,这些人追名逐利起来,当真是让人觉得可怕。   在这一点上,魏国官场上汉人士族官吏的“操守”,也不知道要甩鲜卑人到几条街去。至少他们最多是“贪污受贿”,还没有几个公然如王斤这样直接明晃晃的将别人下罪夺取家产的。   贺穆兰本想说“当官的不可经商,难道家人经商就可以吗”,可她在想想,以如今商业凋敝的情况来看,要想社会富裕到考虑这种问题,还不知道哪一年的事情,所以也就闭口不言。   既然拓跋焘愿意立律限制官员经商,按照古代人的死板程度,至少为了性命,不会有多少人铤而走险。   袁放见贺穆兰并不是只懂得打仗的武夫,心中也是惊讶的很,直到这个时候,他骄傲的神色才收敛了起来,正正经经地说道。   “商人的作用不止如此。到了战时,商人便是最好的消息来源。何地发生饥荒要粮,哪里的粮草突然被大量征集,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分辨国家动向,是商人独有的一种技巧。我袁家几次在大军出征前囤积了粮草,又在征战时高价售出,便是通过粮食的多寡分析出我国即将作战,赚了一笔财帛。”   “又如大军出征柔然时,我袁家便在出征之前抛售了许多牛羊马匹,果不其然,大军北伐胜利而回,带回了大量的牛羊马匹,若不是我家抛售的及时,说不得就和北方许多大牧主一般损失惨重了。”   拓跋焘什么都学过,唯独对经商知道的甚少,此时听来更是津津有味。待他一听到有钱赚,两个眼睛都在放光。   “那依你所见,我国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的高价,又能快速积累财帛,让国库充盈,百姓减赋?”   拓跋焘正在提问,此时外官大臣却匆匆进殿,小声的提醒拓跋焘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   大朝会和一般每日都有的朝会不同,每月只有一次,皆在月头的第一天。大朝会总结上个月发生的所有政事,是以只要相关的官员,通通都会参加,有些外放的地方官也会趁着大朝会前来述职。   贺穆兰在宫门口见到那黑压压一帮人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到了该大朝的时候,殿外等了一堆文武官员,可拓跋焘却没出现,身为侍中的古弼也没有出现,当然会有大臣催促。   谁料拓跋焘正在兴头上,只是任性地挥了挥手,和那位外官大臣说道:“叫他们先去把耳朵洗洗!”   可怜的外官大臣以为自己听岔了,先把自己的耳朵拍了拍,这才露出无辜的表情,“呃”了一声。   “不是耳朵堵了,为何一天到晚都听不到下面百姓的声音?我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和我说过‘假贷’之事,我还一直做着地方官员得力所以赋税每年都完成的美梦呢!让他们洗洗耳朵,洗好了再大朝,这是御令!”   外官大臣被拓跋焘不容置辩的神色吓傻了,只能低着头赶紧往外退。古弼见状一把拉住外官大臣的手,瞪着眼睛喊道:“陛下你又这样!你说是御令,他们真会去洗的,传出去会沦为笑柄!”   拓跋焘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   外官大臣看了看古弼,又看了看拓跋焘,对古弼露出一个“你就是我亲爹”的表情,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先出去吧,就说陛下有要事在处理,让他们在殿外等候,年老的朝臣将他们请到宫室中休息,其他人你就别管了。”   古弼感觉自己辅佐拓跋焘以来,头发都要被他自己抓秃了,却又不能不管这“问题儿童”,只能先做出决定。   拓跋焘见外官大臣又看他,随便点了点头,那人立刻诚惶诚恐地道了句“谢陛下隆恩”就一溜烟跑了,看样子生怕后面又有人追他回来再说一句“啊,不要洗耳朵了,该集体在外面洗澡吧”之类的御令。   一阵赫连定小声的闷笑之后,袁放开口回答的话让赫连定的闷笑顿时变成了大笑。   “虽然我很想昧着良心说我大魏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但我不得不告诉陛下……”   袁放展露出不折不扣的勇气,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问“啊这位陛下你怎么这么蠢”,虽然贺穆兰觉得袁放的这种表情更多的是想报复拓跋焘之前用言语逼他露出小愤青的那一面。   总而言之,袁放露出一个非常可爱的笑容,摇了摇头。   “但您要的这种货物,魏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定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拓跋焘大概是第一次这么屈辱,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敢真的这么笑,他破天荒地站起来拍了身边赫连定的肩膀一记,让他向后仰倒。   然而赫连定靠在了身后的灯柱上继续闷笑。   “魏国有什么呢?丝织品?没有宋国的精美。何况我国民间只能生产棉布和一些细绢,诸如绫、罗、锦、绣都是官造,民间连桑田都没人愿意种了。”   袁放开始自问自答。   “美酒?哦,我忘了我国缺粮缺的酒都快没酒味了。”   “陶器?我听说南地的宋国已经有一种特殊的陶器,釉色淡青,成为‘釉陶’,我国这些陶器,与之一比,都如破瓦罐一般。”   “金银,玉器,漆器……抱歉,这些我国的工艺都实在粗陋,登不得大雅之堂。”   拓跋焘开始张大了嘴巴,大概是受不了如此残忍的事实,完全不能接受他治下“泱泱大国”竟然会被一个商人嫌弃到如此地步。   “在我看来,我国能够拿来经商的,只有从柔然大量虏获的战马,以及高车人锻造出来的铁器。我国铜矿也不少,可惜沙门把持,全拿去造佛像和佛器了,想来这些陛下也不能动用,是不是?”   拓跋焘不得不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也经常为了表示友好向宋国送马,但送的战马都是煽过的,留不下后代。骟马当然也能大量售出,但以拓跋焘长期以骑兵征战的作战方针,是不可能流到外面太多的战马的。   是以魏国国内马匹寻常,连拖车的都是驮马,可真卖到国外去的良马几乎没有,全在官办的牧场之中。   “那你之前说的这么多,都是白说。既然要赚钱,肯定是要卖出去,而不是买人家的东西,否则财帛不是流出国内,给别人赚了吗!”   李顺嗤笑。   “不,因为胡夏被灭,我国倒新增了一样可贩之物。除此以外,若陛下能灭了北燕,可卖之物只会更多。”   拓跋焘:“什么!”   古弼:“放肆!”   李顺:“打仗的事情,哪里是你能置喙的!”   听到北燕,贺穆兰和狄叶飞突然想到崔浩之前所说的,猛然一下子朝袁放看去,眼神里都是震惊之意。   袁放微微仰首,不卑不亢道:   “这世上最赚钱的生意,莫过于盐铁。”   ☆、第361章 狡猾的陛下   “胡夏乃河东盐池所在之地,昔日胡夏能够富裕一方,便是靠了贩盐。”   这里正好有一位夏国的权臣,赫连定听到袁放提到河东盐池,顿时表情一敛,点了点头。   “没错,河东产盐之众,数倍于他地。”   “世人皆知盐池产盐,却忘了昔日齐国便是借了鱼盐之利,人口大增,使得成为一方霸主。北燕产海盐,傍海主盐,比盐池成本更低,盐灶一开,几乎源源不绝。盐池利益之大,可以大到众位不敢想象。”   袁放继续解释:“北燕和河东盐池产的白盐、黑盐、胡盐、戎盐、臭盐等盐,各国皆不生产,连宋国都高价收购。白盐自不必说,白如珂雪,其味又美,官员和陛下用的精盐便是,黑盐治腹胀气满,胡盐治目痛,戎盐治诸疮溃烂。除了这些盐外,还有各种不可食用之盐,另有用途,比食盐价格更贵……”   贺穆兰蠕动了几下嘴唇,想起一件事来。   盐水在医药不全的时候作为消毒液被使用一直到现代都是如此,盐提纯不纯的时候其中富含各种矿物质和消毒的成分也是正常。   而贺穆兰作为一名医科生,是学过如何将粗盐提纯的。   虽说现在找不到盐酸、氯化钡、碳酸钠溶液,但什么矿物里含有这些成分,她确实都知道,有些甚至就在晒盐的时候就能衍生,比如氯化钡盐。   但她又不知道此事的科学技术是不是已经发达到早可以精确提纯了,毕竟袁放说的这一大堆盐她在现代都没有听过,她也不敢小瞧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高车人的铁制武器便丝毫不逊色与她那个时代的铁器。   高车人炼铁用煤,在关外只能靠金山的煤矿来出产,美名其曰“火种”世代保护着其中的秘密。   可是平城在哪儿?   平城在山西大同。   说到山西产什么,除了醋,大伙儿想到的统统都是煤老板。   此时的人用炭而不用煤,是因为煤提炼时候会产生许多毒气,使用时稍有不慎就会致死,关内不像关外,树木众多不缺烧炭的材料,所以大家都用更经济更环保更安全的木炭。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自然也没有人研究煤的作用。   但高车人只能用煤炼铁,牛粪是没有那么高的温度的,所以高车人已经掌握了用煤作为燃料的粗糙技术,只要加以研究,熔炉的温度还可以进一步提升,炼钢炼铁都会变得更加精良。   贺穆兰只要开开口就能说明一切,可是她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了口。   这些话,还是回头无人的时候和拓跋焘说吧。   只是推动这个时代的炼铁技术,使武器变得更加锋锐,到底是进步,还是一种残酷,贺穆兰实在是不敢多想。   袁放此时还在夸夸其谈:“……北燕盐美,北凉境内也多有盐池,除此之外,凉国产金银玉器,再往西边,西域和大秦出产的水晶杯、玛瑙盘、琉璃碗、赤玉圭、香料、美酒皆在北凉周转,拿下北凉,便有无数通商之物,通商之路也可顺畅……”   “焉支山产胭脂,宋国等地皆以焉支山的胭脂为最好,需求极大……”   “酒泉四面悬绝之处人不能上,但遥望焰焰如铸铜之色,山中必定出金……”   “吐谷浑产酥油,酥油浓好,夏泻酥不用器物,置于草木之上不散,做酥特好,一斛酪得斗余酥,各地皆为欢迎……”   袁放还在不停的叙述着各地可以作为商品买卖的货物,拓跋焘和包括赫连定在内的一干人等顿时露出古怪的表情,贺穆兰更是连连喝止:   “赶紧别再说了,照你这么说下去,我们打完了北燕要打北凉,打完了北凉要打吐谷浑,打完了吐谷浑还要再打通商路。西域出产那般好,是不是还要再打下西域……”   “陛下一统中国之志,难道不是天下皆知吗?若非如此,宋国又何必如此动作,散尽诺大的财富?”   袁放含笑反问道:“我所说的,难道不是陛下心中所想的吗?”   一时之间,除了赫连定,所有人都哀嚎了一声。   因为他们知道,拓跋焘一定会被说动。   果不其然,拓跋焘兴奋至极了连呼了几声先祖的名讳,这才连连点头:“是!崔太常曾言,‘诸国虽降,然收入囊中更好’!现在西秦已得,虽得不到凉国的物品,但西域的商路却通了,平原公,你真是朕的贵人!”   他兴奋之下,抱住赫连定的肩膀大力拍击,倒拍的赫连定龇牙咧嘴,因为拓跋焘的力气实在是太大。   西秦那种破败贫瘠的地方,若不是赫连定看出可以用西秦做跳板攻打北凉,又能与西境通商,又何必冒着极大的危险打下来作为晋身的资本?   如今拓跋焘喜形于色,连“贵人”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赫连定顿时心中满足,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地表情哼道:   “陛下日后记得这句话就好,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古弼苦笑,他知道“三长制”的变法不会那么早到来了。因为袁放的一席话,宗主督护制倒成了不那么危急的事情,反倒是民间官商假贷、商路不通、出产贫瘠、人口不够等种种问题摆在了最前面。   然而要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本,则会动摇各地的势力,这对于一个尚未安定、建国只有几十年的国家来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如此一来,只有另辟蹊径,通过增加国家收入来解决国家的税收和官员的俸禄问题,减少对各地宗主的依赖,从而敢于冒着危险去动摇国本。   经商、通过商业获得大量外国的财帛,确实是对国内影响最小的一种获取财富的方式。   所以袁放才说要想赚钱,先得花钱。   最花钱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打仗。   只有打胜了仗、攻下了北凉和北燕,才能真正使内外交通,货物通达,而那时北方平定,才有商人敢安心经商,否则到处打仗,谁敢踏足?   想到打仗,一时间,拓跋焘、赫连定和古弼都扭头往贺穆兰看去,直看得贺穆兰手足无措。   而贺穆兰一旁站着的狄叶飞,似乎是被今日在殿中的见闻惊呆了,一直没有从自己的深思中脱离出来。   众人看向贺穆兰,是因为贺穆兰从征战以来,从无败绩!   说起来好像很容易,但他们三人都是真正征战多年的老将,皆是文武双全之人,自然知道“从无败绩”这四个字其中蕴含的是什么。   有些不世出的名将确实高明,但即使再高明的将军,也都有过几次或小或大的失败,这和个人的能力无关,纯粹是和天时、地利、人和有关。   而贺穆兰似乎就是上天特意降下来的宠儿,每每出战,天时、地利、人和统统占全,甚至运气好到让人嫉妒的地步!   打仗有时候靠的不但是士气、物资、能力,更多的是那玄而又玄的“气运”。有这么一个如今“气运”正盛,而且年纪又轻的将军在魏国,究竟又能创造多少的奇迹?   他才二十出头啊,一生之中可以打的仗还有多少!哪怕一个武将最鼎盛的作战时期是到四十岁,他也依然还有近二十年的时间可以东征西讨!   一想到这个,古弼和拓跋焘甚至有激动的颤抖的冲动!   大魏何幸!   一旁的赫连定则是低沉于自己的华年即将逝去,他如今已经三十有余,在武将之中,已经算是“老将”了。   老到拓跋焘也许不会轻易派他上战场,象征意义更大于征战作用的地步。   此时的贺穆兰和古弼一样,也在征伐北燕和北凉的问题。袁放和拓跋焘的对话如同一场漂亮的“国策问”,让贺穆兰和狄叶飞都受益匪浅。   然而更让贺穆兰惊叹的,是崔浩那可怕的政治眼光。   还在她没有进入这里之时,崔浩就已经通过狄叶飞的口隐隐点明了以大魏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停止战争,所以一旦发生战争,国内就更不能乱,此时不是发动变法的最好时机。   他的预测和对北燕出盐的判断如此精准,他甚至不像走南闯北的袁放,可以从各地的商机中分析出这些,只是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和对各地势力的了如指掌就推断出这个结果。   这样的一位“国士”,为何不能尽心尽力为拓跋焘所用,非要牵扯到“佛道之争”、“士族与皇权”之争,甚至于“鲜卑人与汉人”之争里去?   还是真依他所说,他的出身和地位早已经成为了他的“阻碍”,让他根本无法抛开一切全心全意为拓跋焘谋划,而只能忠于“大局”?   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是拓跋焘最大的损失。   历朝历代,又有几个能称得上是“国士无双”?拓跋焘有幸得到了一位,却也只能得到大半部分的他而已。   拓跋焘和古弼一齐看向贺穆兰,这位年轻的帝王立刻豪气万千地大笑道:“有此名臣良将,上下一心,我何愁天下不平,国家不定?先有花木兰这样天生的勇士辅佐,又有你袁放这样堪称‘名士’的经纬之才出现,哪怕我这帝位坐的如履薄冰,可这岂不是上天对我最好的奖赏吗?”   古弼叹了口气:“陛下宽厚。”   赫连定也算是被这个大肚,阿不,大度的皇帝给征服了,笑着点头:“陛下真大丈夫也!”   就连原本觉得自己必死的袁放,也因为拓跋焘大为赞赏的态度而升起了希望。他虽只做了袁家几天的家主,但他既为家主,自然是要对全族负起责任,一旦他真能得到赏识,袁家也可脱离险境,至少不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拓跋焘像是叹息似的,连连重复着“花木兰”和“袁放”的名字。由于一直持续着兴奋的状态,拓跋焘看起来有些疲累,但疲累却未进入眼底,他望着袁放叹道:   “虽然问起来奇怪,但我很想问一声,像你这样的人才,各地宗主之中难道很多吗?”   不过是一处邬壁的嫡次子而已!   袁放笑了笑:“我并不知我有什么才能。我只是一个在陛下的治下经营家业、努力生活的经商之人罢了。”   拓跋焘闻言大笑。这句话等于变相的回答像他这样的人确实很多,而且全是在他治下生活,只是未出仕罢了。   袁放心中有了生的希望,处事便又开始恢复了往日的圆滑,拍马屁也拍的毫无痕迹。   袁喆这个宗主的眼光没错,比起他那个性格纯善,脾气刚硬,内心却又怯懦的兄长,袁放确实各方面都具备成为守护一方百姓的宗主“器量”。   一旦抛弃了“成见”,袁放更是开始尽心尽力为己方打算。   “经商之道,说起来复杂,可若有一国之力支持,那简单的三岁小儿都能做好。但我所提供之策,几年之内都不能完成,因为如今河东盐池仅够提供国内所需,北凉和北燕则是藩属于我国的属国,师出无名。在此之前,南方绝不可乱,更不可能与宋国有所征战,否则腹背受敌,无法以最小的损失获得胜利。”   古弼笑着说道:“这倒是容易。袁家所出之事,甚至之前宋国派来的细作,都足以作为震慑宋国的理由。我大魏早已站在正义的立场之上,无论宋国想要如何动作,我国都有随时出征的理由,所以宋国不敢轻举妄动,相反,得到消息后,宋国应该会立刻派出使臣修复破损的两国情谊,重新签订更加有利于我国的盟约。”   拓跋焘也是外交上的天才,当即哈哈笑着说道:“这在道义上实在是很容易站住脚的事情,毕竟我们人证物证口供都有。我们虽然不知道刘义隆是不是真的仁义之君,但只要他一贯以这种面目示人,那就够了,不是吗?”   袁放露出微笑,对自己可能将来效力的都是这世上最杰出的人才而高兴。   直到这个时候,拓跋焘和其他人似乎才想起殿外还等着许多大臣似的,甚至连拓跋焘也才想起来贺穆兰和狄叶飞前来求见肯定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出声询问。   贺穆兰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刚刚在我们入宫之前看来,是一件大事,可是自袁放和陛下一席话之后,已经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啦。”   她推了推狄叶飞,两人互相补充着把崔浩的话复述了出来,重点说了“变法之事不可操之过急”的结论。   古弼听了这件事之后,脸上露出了“他真是个天才可惜我们老是相爱相杀”的表情,惋惜地连连夸赞。   倒是拓跋焘摸了摸脸,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变法不可操之过急,可我若不这样说,他们怎么会急呢?我说今天变法,他们便会想法子推迟到明天,但我心里估算的不过是后天罢了。若不是袁放的富国之策让我有了新的想法,那么只要能变法我就心满意足,晚一点已经比我估算的好的多了!”   哈哈哈!   贺穆兰心中大笑。   她猜的果然没错,以这位陛下的性格,真干的出“啊啊啊我要干什么你一定要帮我干什么,什么?你说晚一点,那好吧我晚一点”的事情。   因为他的目的从来就是逼着别人说“可以做”,而不是“马上做”啊!   这真是个狡猾的政治家!   古弼似是对拓跋焘这种天马行空一般的政治手段深有了解,因为这位陛下用“我要御驾亲征”也不知骗过这位权臣多少次。   偏偏满朝的文武都不知道这位陛下哪句话是玩笑,哪句话是认真,因为这位陛下真能做的出带着几十个人就出京去“巡查”的事情!当初攻打夏国统万的时候,所有人胆子都吓裂了好吗?   ‘有哪个国君能在打胜仗之后穿着女人的裙子在众目睽睽的城墙上撕了衣服结绳溜下来的?’   古弼心中疯狂咆哮。   ‘他们就有!拓跋鲜卑出了个怪胎啊啊啊啊!’   拓跋焘心情高兴,而赫连定的封地在西秦,当他得知西秦将成为征伐北凉的“假道”和日后经商的“要道”之后,心情也轻松快慰起来。   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封地要开始富庶了,心情都会如此。   如此一来,可谓是人人皆大欢喜,就连一直没有露出笑容的狄叶飞也璨开了笑颜,因为他终于不用担心如何和崔浩与花木兰交代的问题了。   问题已经解决了,因为问题已经成为搁置住的问题。     在拓跋焘意犹未尽的请素和君将袁放送回去,但是却小心照顾看管时,古弼等人知道终于可以开始大朝会了。   外面许多官员都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以上,各种议论和流言纷纷不胫而走,还有许多人将拓跋焘的反常和贺穆兰进入殿中有关。   这也太瞧得起贺穆兰了,但猜测的其实也没错,若不是贺穆兰抓了袁放回来,说不定这家伙就死在征伐袁家的大军蹄下,或者如七八年后一般在南地玩着“收集胡姬”的游戏。   她那时怎么那么蠢!一个能买得起那么多胡姬的商人,能随口买下“狄姬夫人”所有货物的商人,到底该多么富裕?   这袁放又怎么可能是个只懂得敛财的好色死胖子!   贺穆兰可惜地目送着袁放离开,完全不能理解袁放为何会中年发福到那种地步,明明现在还算得上清秀的小年轻。   难道他是那种喝水也会胖的体质,年轻时走南闯北消耗大,而后来最大的运动就是“床上运动”的缘故?   贺穆兰莫名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真相。   这一场的大朝会虽因为不可告人的原因开的晚了一些,但总归还是顺利的开完了,只不过朝会结束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午时,以至于开到后来的时候,众人各个腹鸣如鼓,此起彼伏,甚是壮观。   这次大朝会,虽有人提出以新制取消“宗主督护制”的提议,但还是被拓跋焘驳回了,意思是不可操之过急,等冬日农闲之后再说。   至于“三长制”云云,更是不曾提起,自然也没有引起各位宗主或邬壁出身的官员反弹。   崔浩站在文臣一列,遥遥对贺穆兰拱了拱手,脸上满是感激的笑意。贺穆兰虽愧不敢当,但直觉其中阴差阳错,也大有自己的缘故,所以受了此谢也不算魁受,便笑着受了此礼。   崔浩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注意着,他对贺穆兰示好,自然有许多人注意,再加之这一天来许多的变化,很多人都对贺穆兰重新估量了起来,甚至于对她身后的狄叶飞都大有兴味的打量。   满朝文武之中,像贺穆兰这样出身宗室将领麾下、身后站着鲜卑大族,先得罪了汉臣,又得了人情似有合好之意的年轻人,几乎是没有。   若不是他们都知道贺穆兰性格确实方正,全靠拓跋焘护着,恐怕都要认为他是个外表刚正不阿,实际上八面玲珑的厉害角色了。   好在李顺和崔浩虽是姻亲,但两人一直都有龃龉,政见上也不相同,来往并不热络,否则以两人的关系,今日的言谈迟早会传到崔浩一方的耳朵里,让他们知道又被拓跋焘戏弄了。   当然,拓跋焘敢召狄叶飞、贺穆兰、李顺等人前来听政,便是笃定他们不会或者不敢将今日听到的东西传出去。   若是外面有一些风声,贺穆兰他是不会怀疑的,倒霉的只有李顺和狄叶飞。   大朝会一直进行到午后,众人出宫之时,崔浩甚至破天荒的请贺穆兰到崔府做客,被贺穆兰以“父母身体微恙”推辞,只得带着狄叶飞离开。   至于狄叶飞回去后要如何应付,贺穆兰只能表示……   我相信你,你行的!   贺穆兰心情平静的离开了宫城,骑着自己的马,领着在宫外守的肚子都要饿掉的陈节往回赶,急着回去吃饭。   可等到了昌平坊的门口,再见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潮,贺穆兰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立刻惊呼出声:   “我的天!怎么比昨天的人还多!不是派了人回复我阿爷阿母累病了吗!”   陈节脸色也是难看。   越影这样的宝马能“飞过去”,他的马可没这个本事。   贺穆兰驾着马站在昌平坊的入口,眼见着后面似乎隐隐还有车马越来越多的趋势,忍不住一咬牙重新抖动缰绳,朝着来时之路而去!   “将军!将军你去哪儿啊!”   陈节在贺穆兰身后大叫。   “进宫!”   “干什么?”   ‘干什么?’   贺穆兰一骑当先疾驰而去。   自然是学若干人抱大腿哭诉撒泼……   “找陛下救命!”   ☆、第362章 思之若狂   贺穆兰辗转着又找到了拓跋焘,让拓跋焘和知道内情的素和君都笑了个半死。鲜卑人婚姻原本就自由,如今又受了魏晋风气影响,除了五姓女依然金贵以外,许多鲜卑人和汉人嫁女儿更多的看的是“才”。   便是女儿家自己,也是看着英雄的。   在这个动乱了上百年的时代,一个男人的基因够不够强大决定了这个家族能不能延续,许多女人当寡妇的悲剧决定了每个人都希望嫁的是能够活到最后的那个强者,而花木兰恰巧在他需要大婚的日子里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从这一点上来说,贺穆兰痛诉拓跋焘害她差点有家归不得是对的,因为若不是拓跋焘要选妃,大伙儿也不会这么急。   如果有太多人关注贺穆兰,必定会细细打探她的喜好、出身,容易使她的身份暴露,这么一想,拓跋焘也觉得头疼,答应了会帮贺穆兰想办法,然后就把她打发了回去。   然而过了没几天,将军府前密集的人群确实少了一大半。   第一个原因是,拓跋焘下旨提早选秀,如今正是四月的月头,宫中下了诏令,四月初四的寒食节春祭一过,各方就要送家中女儿参选,在此期间,所有适合婚配家庭的婚事一律暂停。   正是因为这个,许多人不敢冒着这么大的忌讳打皇帝的脸,加之“大选”是大事,拓跋焘已经很多年没有新选妃子入宫了,必须要好好准备,再也顾不得造访花家的事情。   第二个原因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拓跋焘似乎有给花木兰尚公主的意思。宫中拓跋焘的几个妹妹都到了适婚年纪,如今除了宋国和北凉也没有什么国家的王子是适合和亲的,那就只能内部消化掉。   鲜卑人的女子地位很高,所以即使尚了公主,驸马依旧可以当官、领军、参政,甚至公主能够得到驸马的家产,再回归宗室,没有婚生子更可以指定一位继承人继承家业,无论如何,都不算吃亏。   这就造成北魏的公主都十分精贵,公主难求,娶回家更是很少出现夫妻矛盾。魏国的公主并不是娇生惯养,至少拓跋焘的所有妹妹在宫里都要纺织、酿酒、学习烹饪,从公主到宫婢,拓跋焘的后宫里不养闲人。   这下子,贺穆兰就从“东床快婿”的地位变成了“竞争者”。如今鲜卑大族谁不想给家中子弟尚一位公主?只要娶了公主,哪怕家中无子都不会因为失去传承而被夺了爵,只要再找家中一位子侄做公主的嗣子就行。   王斤便是这么成为淮南王的。   贺穆兰自然不知道宫中传出消息她要尚公主云云,只以为拓跋焘为了替他挡刀提早了大选的日子,除了感激涕零就只有感激涕零。   至于那些还经常来晃悠的人家,不是家中女儿地位不够参选的,就是消息不够灵通不知道宫里尚公主消息的,而这样的人家通常都不够显赫,贺穆兰一个人就足以应付的了了。   将军府一旦闲了下来,倒变成袁氏有些不适应了。   在乡里时她还是不是要下地、喂猪、种菜、缝补,到了这里,柔然仆什么都做了,却将她衬成了一无是处的老太太。   最近她都在琢磨着是不是要把后面荒废的闲地辟出来种种菜什么的。   大概是因为袁氏对女儿心里有愧,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对贺穆兰嘘寒问暖,每日三餐都亲自下厨,贺穆兰的中衣、鞋子她也都开始了缝制。   虽然贺穆兰一再表示自己的衣衫够用穿成衣也行,但由于贺穆兰的鞋很难买,袁氏也不许贺穆兰穿成衣店里也许被人穿过的贴身小衣,这些依旧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花父则还是在乡下时候的沉默寡言,但看得出,他对于将军府里每天有无数将士来去非常高兴。他是从过军的人,更乐于和当过兵的人打交道,每天闲来无事就去兵器房把花府的兵器全搬出来,擦拭保养。   这是个很大的工程,贺穆兰得到的兵器不是朋友馈赠就是上面的赏赐,有许多自己都记不得了,但花父却像是它们终究会被用上一般细细的对待,倒引得不少来将军府的虎贲军如获至宝,向贺穆兰讨走了不少。   花木托胆子确实很小,但这个孩子非常细心。贺穆兰对于自己的这点非常愧疚——她居然没有注意过花木托非常喜欢看书。   对于这个家中年幼瘦弱、性格也不怎么外向,像极了花父的孩子,贺穆兰的感情非常复杂。她还记得花木托后来一直想要多生几个孩子,好给她过继一个养老送终的事情。   在和花父、花母商量过了以后,贺穆兰决定等闲暇的时候请素和君推荐一个靠谱的先生,将花木托送去读书。   他很怕死人,也怕战场,但这并不妨碍他学习知识,追求理想。他如今才十几岁,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谁知道他以后的出息在哪里?   在那之前,得让他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行。   由于四月四是春祭,必须要出京祭祀东南西北方向的庙坛,还有围绕平城的二十四座军殿,贺穆兰作为守护皇帝的虎贲军将领,跟着拓跋焘祭祀了整整三日,等回来的时候,已经累的肩膀上都脱了一层皮。   为了保持皇帝仪仗的威严,她穿了三天的照夜明光铠,这种沉重的全身甲对于贺穆兰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负担,可春衫薄,三天不是在马上就是在行走,全甲憋闷又容易磨擦皮肤,尤其以肩膀作为装饰的兽性吞口为甚。   不止贺穆兰,狄叶飞、那罗浑以及其他需要穿全铠的将领都不好受,这几天反倒是一般的士卒更松快一点,皮铠至少足够柔软。   这一日,宫中终于开始忙大选的事情了,贺穆兰好不容易得了闲,告假休沐在家,任由袁氏为自己的肩膀上药,忽得家仆通传,说是外面来了一个贵人拜见,看仪仗车马都十分显赫,问到底要不要开桓门迎接。   桓门便是中间的大门,也叫仪门,不是贵客或接旨,一般不会随便大开。   贺穆兰这么一听顿时一惊,赶紧随便套上衣服出门去看拜帖。   “哎哟木兰,衣服要穿好!穿严实了,别走了风!”袁氏见女儿随便掠了掠袖子,赶紧在后面追着跑。   春季伤口多发脓疮,是以袁氏见女儿受罪,心中担忧极了。   贺穆兰却是毫不在意的接过帖子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他怎么来了!”   袁氏也识字,伸头一看,见抬头写着“平原公赫连定”云云,立刻皱着眉头嘀咕:“赫连定?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啊?赫连,赫连?是不是哪个地方的大王姓这个?”   贺穆兰哪里还敢在这里磨蹭,这一位“娇客”可是连拓跋焘都要以礼相待,去哪家哪家要全家出迎的角色!   袁氏还在嘀咕间,贺穆兰已经大声命令所有的仆人做好迎客准备,不但大开中门,而且还要沿途洒扫。贺穆兰这个将军府名曰“府”,其实陈设都简陋的很,所有摆设大多是当时慕名而来的年轻人们帮着拾掇的,赫连定来了,用“蓬荜生辉”,一点都不算是自谦。   袁氏看着女儿以惊人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又迅速从衣架上摘下了挂的笔挺的外衫华服穿好,只好一边帮着她系腰带穿鞋子,一边絮絮叨叨到说道:“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哎,你说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每次来的人,我是一个都不知道,我也不拖你后腿,就帮你做做家务就心满意足了……”   她抚平女儿胸前的衣襟,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说不出的英武,忍不住叹了口气:“阿母再年轻几十岁,说不得也要为你折服。不过世上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你不可能对人家有意,行为上就一定要注意再注意,不要闹出什么祸事来。原来怀朔四坊卢二家的女孩,便是因为被隔壁的郎君拒绝了才上吊的……”   贺穆兰束着头发的手突然一僵,不敢置信地扭过头:“不会吧?这些女郎许多连我都没见过,怎么会要死要活!”   顿了顿以后,贺穆兰才意识到袁氏在说什么,又笑着说道:“这个来拜访的贵人倒不见得是来求亲的。他的儿子还喊我一声花叔呢……”   袁氏挤出一抹笑容:“不是就好。少女怀春,你不多想,不代表别人不多想……哎呀呀,我倒希望你也怀春,总好过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解甲归田呢!”   一说又说到这个话题,贺穆兰不敢再扯,连忙用“我要见客”敷衍过去,大步地往前门就走。   袁氏从不耽误女儿的正事,直到她挺拔的身影不见了踪影,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般花团锦簇的富贵,我怎么看着就这么胆颤心惊呢。贵人老太太的日子哪里那么好过……”   “木兰,木兰,富贵,富贵……我们当初,是给这孩子取错了名字。应当只求平安才是啊。”      贺穆兰迎出虎威将军府,昌平坊早就跑出一堆看热闹的达官贵人。   赫连定住在陛下的西宫,平日里很少出宫,即使出宫也有内官相陪,这次竟然大摆车马拜访花木兰,自然是平城头等的大消息。   贺穆兰知道赫连定耐性不太好,一接到消息就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即便是这样,因为老侯府改的将军府占地太大,即使贺穆兰一点也没耽误,等把人马喧嚣的赫连定迎进前厅的时候,已经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赫连定似是也没见过这么“外强中干”的将军府,从一踏入门口就开始笑。   “花将军,我就没见过谁家四时的花这么乱糟糟种在一起的,我看你那几个门卒,只会一点点鲜卑话,匈奴话,汉话统统不懂,真要来个汉人官员,难不成还要僵在门口不成?”   他是真正的皇胄出身,贺穆兰就是个军户家的孩子,闻言也不觉得被冒犯,只是洒脱地一笑:   “确实让平原公见笑了。那些花不是我种的,我开府时各家前来恭贺,你送一点,他送一点,就囫囵地全种在了土里。至于种的是什么花,到底怎么个养法,我是一概不知。至于我府中的仆人,全部都是我在柔然征战时救下的死营奴隶,跟着我的时日还短,鲜卑话说的也不太好,只贵在忠心。”   贺穆兰领着赫连定穿过更加萧条的花门,直接将他引入前厅,前厅里摆设更少,唯有墙上几幅绢画,一看全是珍品,皆是汉时名家的手笔,赫连定汉学也很深厚,见到几幅少有的绢画,立刻移步欣赏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   “前厅虽简陋,但这几幅字和画,抵得过许多珍宝了。”   “咦?这些字画很好吗?”贺穆兰一愣,“我开府时颍川王送的,他说他对汉人的字画没什么偏好,索性送我挂墙上遮丑。其实我也不太懂,干脆全挂上了。”   赫连定失笑,指着一副字说道:“骨气洞达,爽爽有神力,这是蔡邕的飞白啊!即使不是真迹,以这样的笔力,也必定是汉时哪位大家的临摹之作,你挂在这个角落,大概是真的不知了。”   贺穆兰红了红脸。   “多亏赫连公指点,否则我就……”   蔡邕她当然是知道的,可是这幅字没有署名,唯有一个印章,也不是蔡邕或蔡邕的字伯喈,她又不爱字画,谁会研究这个。   赫连定一一扫过几幅字画,给她指出哪些是大家之作,应该挂在何处,哪几幅只是珍品,可以略作点缀。   贺穆兰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前几日前来拜访的人家有不少走时欲言又止,也有相识的好友在这几幅字画前站了半天却没敢开口……   原来都看出这些字画来历不凡,却没一个敢和她说,因为要顾及她的面子,担心她出丑后尴尬。   但她“不学无术”的名声,大概已经传出去了。   好在她本来就是个“武夫”的名声,也不在乎名声好不好,否则现在肯定懊恼的要死。   赫连定见贺穆兰只是有些羞窘却并无其他情绪,心中也佩服她的心性。   他之前因为贺穆兰温泉昏倒的事情和她有些矛盾,加之当时落难杏城是被她的徒弟救回来的,还欠了他们钱,态度上就有些不自然,那时候矛盾一起就针尖对麦芒,甚至甩话说她是“不知好歹”。   可相识一场后回了京中,见她为人处世、行动做派,尤其是对休屠人和落难百姓的种种安置,让他觉得这位年轻人难得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是个有大前途的人。   前几天拓跋焘心中肯定了“富国之策”,那接下来肯定就要大动干戈,此时这么一位武将的前途就更加灿烂光明起来。   赫连定是重英雄爱英雄的人,所以今日才起了意,和拓跋焘打了招呼出来,前来拜访贺穆兰。   来拜访她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   赫连定见贺穆兰跪坐在那里,虽然长相并不英俊,却独有一番芝兰玉树、卓尔不群的气质,之前的来意就更加肯定,当下三击掌,对背后的亲卫示了示意。   那亲卫告了罪走了出去,在贺穆兰莫名地眼神中命了一群将士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赫连定站起身,移步到箱子面前,将它们一一打开。   只见这些箱子里金银玉器、古籍珍宝、神兵利刃,一应俱全。贺穆兰虽不识货,但她东征西讨见的也多,这里面的器物随便拿几件当战利品,都足以让军中的同袍打破头,当下大惊失色道:“赫连公,你这是做什么!”   赫连定俯身从一个箱子里拾起一把短刀,刀鞘上宝石闪闪,拔刀出鞘,只觉得寒意逼人,刀身布满各种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端的是一把西域的精钢匕首。   极西之地有一城邦,归于西域大秦国,名唤“大马士革”,尤善制刀。自西域通商之路断绝以来,此物更加稀有。   贺穆兰却是法医,各种刀具了如指掌,家中甚至就有一把类似这样的刀具,花费了她几个月的工资,立刻惊呼出声:“好刀!”   其中“大马士革”几个字简直是原文原音,和这时鲜卑人译胡文的口音绝不相同。   赫连定征服西秦,最大的收获就是在西秦的国库里搜到了不少来自西域的宝刀,他自己得的不多,除了献给拓跋焘的,余下的精品尽数都在这里。   是人都希望自己的宝物别人一口就能认出来,方可不明珠蒙尘,赫连定听到贺穆兰不认识蔡邕的真迹,却能一口说出宝刀的来历,以至于连那个城市的名称发音都能毫不错误,顿时豪爽地笑了起来:   “将军真是妙人!但凡武将能如将军这般,何愁不武艺超群?不错,这是一把大秦商人贩卖到西秦的宝刀,吹毛短发,杀人不卷。”   贺穆兰并不是男人,没有男人对武器和宝马那种疯狂的热爱,她惊叹出声,不过是因为没想到在四世纪的时候,北魏居然就能见到当时罗马治下大马士革出产的神兵利器,所由衷的惊讶罢了。   待心中的惊讶平复,贺穆兰又回复了原本的平静,只不过对这几把刀有了一些好奇而已。   赫连定一生征战,也不知攻城略地多少,他见过有人为了宝物骨肉相残,也曾见过有人为了一匹神驹兄弟反目,像是这样的宝刀,若落入民间,不过顷刻之间就能让人家破人亡,然而知道它好处的贺穆兰只是好奇的多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不由得让赫连定心中惋惜。   但凡他是有些野心或者爱刀成痴之人,他今日来求的事情就成了。而现在,他心中反倒不确定了。   与拓跋鲜卑的公主相比,他这些财帛,也许不算动人的。   “确实是好刀,赫连公这样的名将,用这等宝刀正好。我能见到它们一面,已经觉得满足了。”贺穆兰开门见山地问道:“就是不知道将军带了这么多奇异珍宝到我的府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赫连定见贺穆兰不再看刀,忍不住索然无味地还刀入鞘,将之丢入箱中。在“咣当”一声响动之后,赫连定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来求亲。”   “哈?”   贺穆兰傻眼。   ‘可是你不是已经有了陛下了吗?!’   差点如此咆哮的贺穆兰抑制住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咽了口唾沫开口:“赫连公,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昧着良心苦笑:“我是个男人,您难道没看出来吗?”   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那位时常脱线的陛下把自己的身份已经告诉他了。   但她很快就知道不可能。因为拓跋焘想要用她,就会帮她隔绝一切的危险,包括可能随时起反复之心的赫连定。   赫连定也是一怔,片刻后理解了贺穆兰在说什么,忍不住哭笑不得地解释:“非也,非也,不是我来向你求亲……你真是,哪个男人会向花将军求亲啊!亏你之前还打发走了那么多人……”   他微笑着徐徐开口:“本公家中有一胞妹,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她从小学习诗书,精通匈奴、鲜卑、卢水胡、汉、羌等各族语言,会鼓瑟,会制衣,容貌殊丽,身材姣好,最主要的是,她心中爱慕将军已久……”   赫连定看着贺穆兰瞠目结舌的表情,心中有些不悦。   他敢肯定,哪怕今日他是对拓跋焘说出这些话,拓跋焘也只会欣喜若狂,绝不会一副天塌地陷、白日见鬼的表情。   “我……”   “花将军,你可先不必急着表态。我赫连家的儿郎都是自寻前程,却不会亏待女儿。你若愿意娶明珠,这几箱珍宝只是聘礼的一部分而已。”   赫连定紧紧盯着贺穆兰,又说道:“若你觉得娶明珠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妨和我直言,只要我赫连定能做到的,必定会一一为你摆平。”   公主也好,宗室也好,贵族也好……   在他如今炙手可热的时候,他都敢得罪。   贺穆兰知道赫连定是个固执无赖之人,似乎诸国的皇族都是这个德行,南凉故王子源破羌也是这样,每次为难了她就给些珍贵的礼物赔罪。   可这么明晃晃到府上逼亲,逼的还是赫连明珠这个称得上好友的……   nnd!   这要怎么拒绝!   贺穆兰抓耳挠腮的心都有了,再见赫连定紧抿着嘴唇大有“你敢瞧不起我我必卷起血雨腥风”的表情,忍不住灵机一动!   “可是陛下早就爱慕明珠公主,已经思之若狂了啊!”   对不起了陛下……   赫连定不敢得罪的,左看右看只有您了,反正意思到了就好,是吧?   太委婉这货不会走啊!   贺穆兰泪流满面。   您就再替我背一次锅吧!   ☆、第363章 陛下送礼   西宫。   拓跋焘的西宫,并不是皇宫里西边的宫殿,而是因为平城皇宫太小,不得不在皇城和京城之间四方再加盖的小型宫殿,分为东南西北四宫,每一座大约只有平城皇宫的十分之一大。   西宫作为班赐和封赏大臣的地方,在四宫中面积最大,除了前殿用以宴飨以外,其他地方都是拓跋焘行宫所用。   即使是加盖的宫殿,比起拓跋焘的后宫来说,都已经是极为宽敞了。   赫连定被赐在“西宫”的“天文殿”居住,赫连明珠则是在“金华殿”,赫连止水在“板殿”,说是“殿”,其实就是比较大的院落,并不比赫连定曾经的平原公府大多少。   原本赫连定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拓跋焘多么厚待,可当他游览过皇城,再跑了一趟东南西北宫后,只剩一片沉默。   南宫可以直达平城市集,位置最高,登高眺望,可看平城全景。北宫是安置老宫人和因罪入宫的官婢所在,约有千余人,占地虽然不小,但其中“婢使千余人,织绫锦,贩布,酿酒,养猪羊,牧牛马,种菜,逐利”,用于供给皇宫所需,更像是农村信用社而不是皇宫。   东宫是“太子宫”,当年拓跋焘就居住在那里,可东宫是“瓦屋、四角起楼,妃妾所住,皆为土屋”。   太子之宫尚且如此,南宫是花园,北宫是库房,西宫这座为了皇帝赐宴面子而“豪华装修”的宫殿就显得奢华起来。   拓跋焘的皇宫里也有不少妃子羡慕赫连明珠有这么个好哥哥,可以不必住在拥挤的后宫里。由于赫连明珠一直在慈安殿和窦太后、贺夫人居住,所以也和诸位公主渐渐熟络了起来,等她搬出后宫之后,一半为了出宫透透气,一半为了这位丧妻的赫连公,经常有公主和宗室女前来西宫拜访赫连明珠。   人人都说赫连定打下西秦后直接将西秦的国库收为己有了,他归顺魏国进贡了魏国不少贡品,全部给魏国加倍返还,反倒比进魏国之前更加富裕。   和赫连公“偶遇”自然是有的,只可惜赫连定在女人面前十足是个暴君,而且是视女人为无物的那种,久了这些女人也对赫连定没了好奇,反倒对赫连明珠的感情归属起了好奇。   拓跋焘的几位妹妹甚至为了能让赫连明珠嫁给拓跋焘而经常刷好感度,就为了能够在她面前美言拓跋焘几句。   今日,众多公主又齐聚西宫,为的却不是别的,而是最近宫中诸多的传闻。   “本来宫里就挤,又要来人!”始平公主年纪教长,身材高挑丝毫不逊与男人,所以受不了狭窄的宫室。   “什么时候我要能嫁出去就好了,我一个人住大大的府宅,岂不是比宫里舒坦!”   胡女天性大方,说起婚嫁之事毫不扭捏。   赫连明珠没有婚嫁就已经有一殿的住处,所以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无辜地看向始平。   另一旁的武威公主顿时窃笑了起来:“你听不出来?她想嫁人了!听说皇兄想把我们其中之一嫁给虎威将军花木兰,她年纪最长,大概嫁的是她,如今正在着急还不下旨呢!”   武威公主和赫连明珠年纪相仿,加之性格活泼,所以赫连明珠和她的相同语言倒多些,她快言快语,倒把赫连明珠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也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说什么?谁要娶妻?”   “咦,你不知道?”武威凑过去看了看她的手,见手指没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那位虎威将军也不知哪里入了那么多贵人的眼,大概是因为皇兄又要大选了,听说他家门口日日被家中有女郎的人家堵着,要拜见两人父母的、要送拜礼的、直接求亲的,把他家门槛都踏破了……”   武威公主笑着摇头:“那位将军我也看过,长得一般,身材也不高大,只不过天生力大,会打仗罢了。天底下会打仗的人不知多少,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把他当成什么盖世英雄起来了!”   “胡夏乱军之中救了皇兄,又手刃大檀,平定休屠之乱,为何不是英雄?”始平一瞪眼,“非要像你慕恋的沮渠王子那样被扔出多远,从此病怏怏的才算是英雄?”   武威公主被噎的一跺脚,“说了叫你别提沮渠牧健了。谁知道是个金玉其外的窝囊货!到现在还躺在使馆,天天奏求要回国呢!皇兄又没拦着他,他想走就走呗,还非得我们的人送他回去!”   “你不是说他长得英俊身材也魁梧,又是北凉王子天生高贵吗?按照你的说法,花木兰不是英雄,那他就是英雄了?”   武威气的翻了个白眼,直拉着赫连明珠叫道:“我知道你也肯定是花木兰那边的,可我说的话错了吗?你觉得花木兰长得英俊否?”   赫连明珠巴不得所有的公主都讨厌贺穆兰,立刻果决地摇了摇头:“不但不英俊,而且无趣之极!”   武威公主露出一个“你看”的表情,高兴地拍了拍手:“阿姊长得这么貌美,嫁了个长得丑的,生的孩子说不定不好看,那可就糟了!”   她才十五岁,又娇纵惯了,说话间口无遮拦,即使赫连明珠希望他们不要注意贺穆兰,闻言也是一皱眉:“只是长得不够英俊,却还不到丑的地步……”   “你这个只知道看脸的!”始平笑骂,“就适合被徒有其表的‘良人’骗去!一天到晚生孩子生孩子,你干脆嫁在我前头,先生孩子算了!”   赫连明珠听到他们两人带来的消息,心中正兀自震惊,再听到两人的打闹,看着其他几位公主或宗室嘴角隐隐含笑的样子,忍不住涌上一阵悲哀。   她只是个亡国的公主,靠托庇在魏国才能生存,若她还是夏国的公主,天下间什么英雄嫁不得?   赫连明珠仔细看了看始平公主的长相,她长得有些像拓跋焘,也就是像魏国那位先帝,面目失之柔美,有些刚毅,骨架又大,自己无论是姿色还是身段,都要比她更美。   若是花木兰,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从他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他似乎是个不好色的。   赫连明珠有些挫败地揉了揉袖子。她如今最自傲的就是兄长的厉害和自己的美貌,可她总不能带着兄长靠着脸硬毛遂自荐去逼亲吧?   她哪里做的出来,人家都说了当她是妹妹!   “你们都是操心的太多。不管指给他哪位公主,他都得尚了,而且还得高高兴兴的尚。不过是一军户之子,家里房子是朝廷赐的,听说家徒四壁,连下人都用不起,嫁过去也是吃苦。”   某个宗室的女子凉凉地说道:“倒是陛下最近要大选,京中要少一大批女儿家,男多女少,各位多留意京中其他俊彦才是正经。”   这个宗室的女子一出声,整个宫室里默了一默,然后气氛转而讨论起京中有哪些更好的男儿起来。   什么素和君、独孤诺、连古弼身边的小弟子若干人都被八了一圈,最后莫名其妙的话题就转到了拓跋焘身上。   赫连明珠对拓跋焘是极为复杂的。像他那样的伟男子,说不慕恋他,那一定是假的。   可他偏偏是个皇帝,后宫妻妾嫔妃众多,而她在伺候他的那段时间里目睹了他如何对待后宫女子,那真是用完了拔腿就跑,一点点热乎劲也被慢慢冻凉了。   更何况贺夫人待她如此和蔼,她再面对拓跋焘,就有了浓浓的负罪感。   此时在听见诸位公主毫无禁忌的讨论拓跋焘,赫连明珠的心中就更加不自在起来。   “听说今年步六孤家那位也参选了呢,在家里哭着闹着要嫁花木兰,最后拿她亲兄弟威胁才听话……”   一个宗室把这件事当笑话提。   “陛下最喜欢身材丰满的女子,这位步六孤身材妖娆,说不得一进宫就要受宠。”   “皇兄喜欢的女人几百年都不变样……”武威公主笑嘻嘻地调侃道:“要眼大脸小脖子长,胸大腰细屁股翘,最好还要冷艳一点的。独孤夫人、尉迟昭仪,还有那位如今又怀上的贺赖夫人,哪一个不是这样的!”   “说到这个标准,王家和宇文家长女生的那个王家女郎似乎也很合适?而且听说她还通晓武艺,今年参选了没有?”   始平对宇文家学武的王慕云印象深刻,立刻询问诸多女郎。   一个宗室女家中和宇文家有故,立刻点了点头:“听说王家不愿意嫁女儿入宫,又不敢随便拿庶女或远房充数,便让这个女孩参加大选了。卢家和崔家也送了人进来,不过都是旁支的女孩,陛下肯定是看不上的。”   “那王慕云也肯?”   始平瞪大了眼睛,“不是挺傲的吗?”   “这个我真知道。”另一个女孩插了嘴,“听说王家答应她,若是她愿意参选,就将他父亲的名字重新归入族谱。听说王家伯父又跟宇文氏在外面游山玩水,还不一定知道王慕云被王家接去了,否则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来。我家中这几天都在说这个事,宇文家似乎不干呢!”   “王家也是,宇文家阿姑哪里配不上王家人了!当年在平城求亲的人也能排到城外去……”   始平的母亲是宇文一族出身,所以格外抱不平。   一群女孩七嘴八舌,赫连明珠心中有事越听越烦躁,猛然间始平突然开口提了她的名字:   “明珠,过几天陛下‘首选’,我们都去看看热闹,你去不去?你若去,我早上就派辇来接你!”   赫连明珠正想说不愿意,武威公主却在旁边嘻嘻哈哈笑道:“我看你是想去见花木兰吧?谁不知道陛下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出现,必定是带着花木兰当侍卫的!”   花木兰武艺超群已经传遍四国,但凡祭祀、行猎、出巡等等,拓跋焘都拗不过其他大臣的要求,必须要把花木兰带在身边。   因为花木兰性格沉稳,有时候能拒绝掉拓跋焘胡闹的建议,所以其他近臣看花木兰更加顺眼,恨不得她在京里的时候干脆黏在拓跋焘背后算了。   武威公主说花木兰也在,赫连明珠心里那根筋动了动,再看始平公主询问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任谁都知道公主们去“看看热闹”一定是偷偷摸摸看,她们刺探皇帝无事是因为她们是公主,赫连明珠被抓到那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所以赫连明珠答应之后又觉得后悔,可这几个多了个人壮胆哪里还会让她退出?一个个立刻打包票肯定早早来接,必定做的天衣无缝云云。   说话间,外面有人通报,说是赫连公回宫了。   一时间,原本还满是粉红泡泡的气氛突然僵硬了起来。   “我想到宫里还有些事,我得先走了。”   “我给皇兄织的腰带还有一半没完工呢,我准备等他大选的时候献上,我还是回去吧……”   “那个……今天也叨扰许多时候了……”   一个个女郎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刚刚还热闹的金华殿里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守候在外面的女官和太监抬辇的抬辇,牵马的牵马,等赫连定走进金华殿的时候,只剩人走茶凉的场景。   赫连定看起来似乎情绪也不太好,一进屋就盘腿坐下,扫了一眼妹妹后挑了挑眉:“今天又有人来拜访?”   “是。”   赫连明珠娇嗔地瞪了瞪兄长。   “你看你这黑脸堆的,难怪这么多公主和郡主谈起你就色变,听到你回来一下子跑了个干净!”   “和这些小丫头有什么好说的……”赫连定三十多岁,提起一群十几岁的公主自然是以“大人”自居。“走了才好,走了清净,我们正好说说话。”   赫连明珠刚刚答应和一群“小丫头”胡闹,心中正在心虚,听到赫连定的话,不大自在地问:“说什么?”   赫连定伸了个懒腰,靠在某个公主留下厚厚的靠垫上,丢下一句足以吓死赫连明珠的话:“我早上去向花木兰逼亲了。我左看右看,只有他最合适当我赫连定的妹夫。”   赫连明珠掩住口,惊呼:“不可能!”   赫连定闻言皱眉:“有什么不可能?我赫连定的妹夫又什么不能当的?若不是夏国已归附魏国,你就是堂堂的公主之尊,天下什么人都可以嫁,何况一草莽出身的花木兰?更何况我还搬了西秦国库大半的精品过去……”   赫连明珠脸色更白了。   赫连定见妹妹脸色变了,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你不高兴?”   赫连明珠随手拿起一个美人拳对哥哥丢了过去,差点没哭出声来:“你这是告诉世人,我是送礼的附赠之物不成?要想要东西就得娶你妹妹,我有那么低微,非得这样才能嫁掉?”   赫连定哪里知道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梗着脖子瞪眼:“哪家公主嫁妆不丰厚?我只是怕他以为夏国破败了你就没什么身家了!他那样的穷人家,你带着财物嫁过去才能过日子,你怎么还怪我?”   “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万一我不愿意嫁呢!万一他不喜欢我呢?”赫连明珠锤了锤兄长,就差没拼命了。   赫连定之前被贺穆兰婉言谢绝好意后,心中就猜测两人之间肯定有过什么,而且很可能和拓跋焘有关。   她妹妹在拓跋焘身边做了几个月的贴身宦官,据说换衣洗漱如厕都是她伺候的,女子容易情动,说不定那时候确实有些什么。   现在她说自己不愿嫁,可能是怕争不过满宫的嫔妃,得不到宠爱,若真是这样,他就要换个想法了。   所以赫连定假装很沮丧地样子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花木兰已经拒绝我了。”   赫连明珠用手掌捂住脸庞,哀嚎一声就往后倒去,不想再见她哥了。   赫连定却像刺激赫连明珠不够似的继续说道:“花木兰说,魏帝对他说,他爱慕你思之若狂,大有势在必得的气势。”   “他身为臣子,不可和君王看上的女子有暧昧,否则他日弄出‘君夺臣妻’或是‘私相授受’的名声,与国与君在名声上都有损。花木兰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既然他这么说,就说明陛下对你确实情深意重……”   赫连定低头逼视妹妹:“到底怎么回事?我虽尊重你的选择,可你若是已经和那位陛下私定了终生,就不该瞒我!”   “我没有!是他自己神神叨叨说什么‘势在必得’,又说我要对他负责……”赫连明珠被兄长可怕的眼光吓得语无伦次,“我我我我就是被吓到了没有拒绝,可我没想过一定要进他的后宫啊!”   “咦?那就是曾经有过?”   “没有!”   赫连定被自家妹妹“嘴里说没有其实有,嘴里说不要其实不知道要不要”的态度弄的头疼,索性站了起来,连连摇头。   “我不勉强你,你要觉得陛下不好,他日不要后悔就行。我以男人的眼光看,花木兰确实是个良配,可惜他出身太低,又是纯臣,顾虑太多。如果魏帝看上了你,那你在魏国就绝对嫁不出去了。”   “你回封地的时候不能带上我吗?”赫连明珠泪眼盈盈,“我不想嫁,我给你打理内务不行吗?”   “行。你和你新嫂子处的好就最好,处的不好止水也会给你送终。”赫连定站起身,随口答她。   赫连明珠闻言一惊:“阿兄要娶妻?”   “不娶妻难道一直做个鳏夫住在这位陛下的西宫里?”赫连定露出烦躁的表情:“我才三十六,又不是六十三,六十三都可续弦,我怎么不可以?就是现在人选难找,我又不愿凑合……”   赫连明珠傻了眼。   “那阿兄准备找什么样的?”   “我是怕再不找一个,陛下会随便赛个女人给我。我要名正言顺的离开西宫,必须得以成亲立府的名义走。只是我在宫里都不出去,哪里知道哪家的闺秀比较好?现在又正好遇见陛下大婚,所有婚嫁都停了,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   赫连定确实是不愿呆了,一来西宫里宫人都是拓跋焘的人他十分不自由,二来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夏国的“西宫”是给皇后住的,每次他一听到别人说西宫云云,就觉得心中发堵,各种不自在。   拓跋焘对他越好,他就越担心他是防着自己。只有真的让他出宫了,他才会摆脱这种被辖制之感。   到目前为止他都觉得拓跋焘的个性和治国方略都挺对他胃口,在两人因为一些外力而见疑之前,赫连定想保持一定的距离。   更别说两人之间还夹着他的妹妹……   不行,他要进宫去见见佛狸伐(注),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他妹妹不愿嫁,却给了这位陛下错误的讯息,那就真是误人误己了!      虎威将军府。   贺穆兰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赫连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直把赫连定送的老远,这才想起近日里多多叨扰了左右街坊,于是又从家里搜刮出不少赔礼的礼物,带着陈节和盖吴,一家一家的去亲自登门致歉。   这登门致歉说来容易,可她现在已经是平城的红人,哪家都不免多挽留一会儿,即使昌平坊里就四五户人家,但因为分在好几条巷子里,贺穆兰愣是足足到了天黑才得以返家。   贺穆兰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门口门卒见面了她正准备通传什么,也都给她一句“等下我用过膳再来禀报”给带了过去,抬起脚就跨过边门,直奔宴厅而去。   如今花父花母都在府里,她知道他们二老不等到她回来是不会开饭的。饿了自己事小,饿了全家老小就事大了。   贺穆兰径直入了用膳的宴厅,刚刚进去就揉了揉眼睛,返身走出去又走了回来,指着前面对盖吴说:   “盖吴,我眼睛是不是看错了?”   “哈哈,伯母姓袁,我也姓袁,说不定我们是本家。伯母祖上是哪里人士?看你的气质,应该出身大族吧?花将军识字,这在鲜卑军户里可是少见啊!”   笑起来脸更圆了的青年坐在袁氏身旁,一边等着开饭,一边哄着袁氏开心。   不是口灿莲花的袁放,还能有哪个?   袁氏只是乡野间的女子,只不过父亲和兄弟都识字而且乐于教她所以会一些常用的字,真正教花木兰写字的却是她的舅舅,自己的兄弟,哪里能跟陈郡的袁氏扯上关系?   连想都不敢想。   可这“气质”云云确实把袁氏哄的心花怒放,握着袁放的手不愿松开,连花父使劲瞪都不行。   “哎哟你这小郎真会说话,我家木兰会写字是她自己好学,我可不敢居功。你以后既然在木兰手下做事,干脆也和那罗浑他们一样就住在……”   “阿母!”   贺穆兰一听脸色大变,领着陈节和盖吴就进了厅。   袁放听到贺穆兰来了,顿时带着笑意站起身,对贺穆兰躬了躬身。   “见过主公。”   “怎么回事?”贺穆兰皱着眉头看了看袁氏,又看了看袁放。“你不应该在天牢里吗?怎么到了我家?还有阿母,你怎么什么人都给放进来?”   “不是我啊,他拿着宫中的御令,又有宫里人送来,只不过你不在家,我和你阿爷只好先迎了人家,一直等你回来……”   袁氏哪里见过这么严肃的女儿,有些委屈地指了指袁放。   “他都喊你主公了……”   贺穆兰伸手。   “什么御令?”   袁放见到贺穆兰正色问他,也就收起了一贯的笑脸,从怀里掏出一封绢帛,边递给贺穆兰边解释。   “陛下说那日之策要施行还得等几年,蒙陛下厚爱,不忍我在牢中受苦,便将我放了出来。但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即使出了监牢也不能乱跑……”   他见贺穆兰越看那封御令脸色越难看,到最后甚至大叫“胡闹”,忍不住搔了搔鼻子,望天道:   “所以陛下就让我来了你的府里,给你做个主簿。”   贺穆兰看完了那封胡闹的御令,心中正想骂人,再听袁放得意洋洋的语气,顿时翻了个白眼。   “陛下说你实在是穷的可怜,连买地都不会买一亩,让我给你……”   袁放在袁氏“原来如此”的表情里淡然开口。   “赚点养家糊口的钱。”   ☆、第364章 选秀之初   袁放依旧是个罪人,所以他无法出仕,也不能轻易被放出去。但对于拓跋焘来说,这个人极其有用,丢在天牢里只会将他丢废了。   拓跋焘在手谕里的命令,便是贺穆兰必须看管好袁放,不能让他出事或者逃跑。作为他效忠的交换,拓跋焘允许贺穆兰对袁放提供帮助,将袁家那些已经贬为奴籍的家人救出来。   袁放便是因为这个,所以格外尽心尽力。   “你得到的布匹和丝没有另外修建库房?”袁放脸色难看地从家库中翻出一匹又一匹的绫罗绸缎,“你知不知道这些到了雨天会发霉的?”   他抬头看了看库房的屋顶:“这屋子年久失修,即使看起来保存完好也不能放东西……”   他拿出笔在手中的簿子上记下了一笔“库房修葺”、“布匹转移”,而后清点了一下这些布料的数量,抬头和贺穆兰抱怨。   “花将军,布匹丝帛虽然能当钱用,但料子是会败色发霉的,所以一旦得到的赏赐中有布料,应当先把布料用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开箱用金银,但你既然有这么多奴仆和亲兵,让他们扛几匹布总不会觉得累赘吧?”   贺穆兰被袁放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的懊恼起来:“我平日出门当然是什么方便携带就带什么,谁会扛几匹布到处走?”   袁放哼了一声,在簿子上记下这些布料的数量,“我这几日会把一部分料子换成硬通货,趁着它们还值钱的时候……”   贺穆兰虽然气愤袁放像是看笨蛋一样的看她,但尊重专业人士的心性还是有的,闻言点了点头。   “你想如何处理就随你,留一些好点的布料给我就行。”   “花将军要好料子做什么?您最近想要娶妻?”   袁放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不是我,我准备给我阿弟找个先生,要送表礼,还要给他做几身新衣服。”   “小孩子的话,留一些素罗就好了。颜色嘛……”袁放想了想花木托的肤色,“他长得挺黑的,我留些衬肤色的布料吧。”   贺穆兰对这些毫无了解,只能跟着点头。   “花将军,既然你想增添家产,就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下面的一些问题,否则我无法替你打理家业。”袁放将簿子翻到后面,抬头问他:“将军置了多少田产?上田多少?中田多少?有没有桑田?茶田,果园?”   贺穆兰的表情僵了僵,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是没有中田,还是没有桑田?”袁放心里咯噔一下,依然抱着一丝希望问着:“是没有茶田吧?”   “什么都没置办……”贺穆兰恼羞成怒:“我要什么都置办了还要你干嘛!陛下把你送过来不就是做这个的嘛!”   “没有田产……”袁放的脸都黑了,“那庄子呢?庄子总有吧?”   “没有。”   “牧场?你们鲜卑人不是好圈地吗?你以前得到的牛羊马匹都去了哪儿?总有牧场养着吧!”   “没有。我得的牛羊马匹没人照顾,素和君都给我索性换成了金银。牧场更是影子都没有的事……”   贺穆兰见袁放脸色越来越差,光棍地说道:“我全副身家全在这个库房里了,你随便点吧,该怎么打理怎么打理,我没意见的。”   “还有这种人……竟然有这种人……”袁放喃喃自语,感觉要晕过去了,“这哪里是要找主簿,这明明是要找管家。我袁放居然有朝一日沦为别人的管家……”   虎威将军府的库房是前任侯府里留下的,规模不小,一间大室里又分为丝库、粮库、宝库、杂库、药库、兵库等等,皆有铸铁之门,四周墙壁灌了铅,砸都砸不开。   但由于贺穆兰一直没修库房,库房屋顶有些漏水,而且贺穆兰的家业明显没有大到所有东西要分类的地步,于是就乱糟糟全丢在一起,平时由几个武艺高强的柔然家仆看守。   正因为她一没有登记造册,二没有分门别类,袁放既然要帮贺穆兰“理财”,自然就需要知道她有多少财产,于是就拉了贺穆兰带他来清点家产。   在家世显赫的袁放眼里,贺穆兰宝库里这点东西自然是根本不够看的,但他先前以为贺穆兰已经和其他武将一般置办了大量产业,这里放的都是平常开销的花用,所以还觉得有些希望。   结果详细一问,贺穆兰竟然什么产业都没置办,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直把袁放气的差点栽倒。   “那你总有些可以经营的产业吧?有盐田?有奴隶?有什么能工巧匠?”袁放见贺穆兰将头摇成拨浪鼓,彻底暴走。   “你就这么点金银珠宝就想发家致富?你以为金子和银子能拿出去卖吗?还是你以为我是神仙,可以点石成金?你手下养着上万人马,你的亲卫和家仆都是要置办衣衫武备和粮草的,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吧?你就这么坐吃山空?”   “我不是努力当胜仗了吗?上次还抢了休屠人不少金银。”贺穆兰被逼问的也生了气,“我一军户出身,能在二十多岁时挣下这么多家业,已经是很困难了。你若不是袁家子弟,说不得还没有我……”   “我十四岁的时候,我阿爷交给我一百金,叫我不赚够千金不准回来。我拿去在刘宋边境贩木材,不过三个月就回了家。”   袁放斜着眼睛看贺穆兰,“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是白说。你这库房里的金银,我要拿去一半……”   “拿去干嘛?”   “你这些都是官银和成色好的金子,拿出去这么用太亏了,我拿去换些成色差点的用……”   袁放想了想,又问贺穆兰道:“你主院里那些家具,是哪里来的工匠帮你做的?可是大家手笔?”   贺穆兰摇了摇头:“我画的图,让木匠随便做的。那时候我钱不够花,也没用什么好料子,这些坐具和卧具都简陋的很。”   袁放眼睛一亮:“哦,这么说,还有更精细的图?我在南方从未见过这些家具,虽简陋了一点,但胜在新奇。这倒是一门可以做的生意。”   “咦?可以吗?”   贺穆兰眨了眨眼。   “如今不是都喜欢谁在地上,跪在席上……”   “所以这铺子要够大,要布置的犹如你的主厅和主院一般,让人一进来就知道这些家具是做什么的,怎么用……”   袁放想了想,又头痛的揉了揉额头:“但这个来钱还是太慢,只能作为你府中固定的进项,而且前期还要找大量的木匠、购买合适的木材……”   袁放皱着眉:“马上说不定就要和北燕或者北凉打仗,我可以先囤些粮食和药材。不,这个风险太大,朝中得到消息的一定都囤了……”   他左右寻思了一番后,只能想到一个法子最赚钱:“花将军,你这次去北凉,务必要带上我。”   “啊?”   贺穆兰一怔。   “为何?”   “你府里的布料和粮食太多,京中脱手也是贱价,除去留下日常用度的,不如都给我拿去经商。北凉地处东西交汇之要道,你是出使的使臣,又不用担心路上遭遇马贼之类的问题,这条商路走的稳妥至极,我将这些布料和粮食带去北凉出手,再换了金银玉器和香料回来,其中便可以大大赚上一笔。”   袁放脸色略沉了沉:“原本以为将军府上进项不少,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贺穆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听你的。”   袁放昔日在袁家邬壁只负责赚钱,不负责管家,那几乎都是他兄长的事情,可到了花将军府,只能将账房管家的活计接了过来。   贺穆兰平日要练兵、负责护卫拓跋焘,有些休息的时候还要处理些琐事,也没有信得过的人打理家业,当然是坐吃山空,如今袁放来了,她心中也实在是高兴。   莫说她,就是前世那位花木兰,对于“打理家业”也是没有什么心得的。   贺穆兰这甩手掌柜当的舒坦,可苦了袁放,里里外外的跑,又是登记造册又是指挥家仆搬动资产,动静大的花父和花母都被惊动了。   花母对袁放极有好感,待听到袁放是来帮她打理家业的,立刻对他更加和蔼可亲。花父虽觉得袁放有些油滑,和他们不太像是一路人,但花父却知道女儿防身钱多有什么好处,于是对他也愈发的和颜悦色。   就连一直看袁放不顺眼的盖吴和陈节,自知道袁放以后负责管着发放他们的用度以后,都恨不得亲热的喊一声“袁兄”,概因贺穆兰这人在这些事上有些粗心,给他们的家用和俸禄经常忘了按时。   贺穆兰也不是有意拖欠,只是人多事杂她就忘了,偏偏陈节几个都不好意思找她索要,每次等到贺穆兰想起来的时候,陈节都已经穷的朝家里伸手了。   现在有了袁放开始督促此事,简直让他们几个泪流满面。   袁放有这一技傍身,竟然比其他人都要快的融入了花府,就连柔然仆人们都知道这位郎君本事很了不起,贺穆兰都被他吼的服服帖帖,袁放在花家一时可以说是威风八面,哪里还有之前那种“罪人”的样子?   若不是贺穆兰说了自己不愿闲杂人等入府,说不得袁放还要开始为花家买些婢女和工匠之类回家伺候。   有了袁放打理府里的许多事,尤其是送往迎来,贺穆兰也放心放了花父花母在家里,袁放做事面面俱到,比若干人还会送往迎来,没有几天,花府多了一位能干的主簿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就在袁放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贺穆兰却在宫里陪着拓跋焘胡闹。   和许多电视剧演的一样,选妃之前,这些仕女必须先住进宫里学些规矩,由宫中的女官考核她们的言行举止、心性才学,然后才能往上推选。   在拓跋焘见到她们开始“大选”之前,女官们就要负责为他把关,将一些特别差的给踢出去。   “陛下,这样不好吧?”   穿着宦官衣衫的贺穆兰为难地看了看身边的拓跋焘。   “叫白鹭官来查不是更好?”   “不是亲眼所见,我怕冤枉了人。”拓跋焘也穿着一身宦官衣服,踩着围墙上的缺口翻进了东宫。   如今选秀的仕女都被安置在拓跋焘昔日的太子宫里。而这座宫殿的宫墙只比拓跋焘高不了多少,自然是拦不住贺穆兰和拓跋焘两人。   拓跋焘一翻墙进去,立刻就被把守东宫的侍卫们发现了,这些人刚刚准备呼喊,一看到穿着宦官衣衫的是谁,顿时各个吓得噤声,看向贺穆兰的眼神活似她是什么佞幸弄臣一般。   贺穆兰也委屈的很,这位陛下想要爬墙,她难道还能打晕他拖回去不成?   “你们别管我,都各归各位,我就在里面随便看看。”拓跋焘不要脸的整了整身上赵常侍的宦官官服,领着贺穆兰继续往里面走。   那些侍卫不能进入东宫里面,只能把守各处出入口和围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拓跋焘大摇大摆地进了一群女人住的地方……   “陛下,我们这样查,哪里能查到什么……”   贺穆兰叹了口气,见拐角有一女子路过,立刻伸手将拓跋焘拖入一块湖石之后,等人走了才露出身影。   “她们既然敢买通御医和女官称病,肯定就是不想入宫。窦阿母要将她们问罪,我总要看看她们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是假病,罚了也就罚了,可要是真生了病,窦阿母一罚,说不得要出人命。这些都是些朝中老臣、各族豪酋之女,真要出了这种事未免不美……”   拓跋焘摸了摸脸。   “何况后宫本来就没多少地方,若是长得丑的,病了就病了,我也不想追究什么,干脆就送出去算了……”   贺穆兰摇了摇头。   前面说了这么多,怕是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第365章 东宫惊魂   拓跋焘刚来东宫没多久,整个东宫都知道拓跋焘来了。   这位皇帝有时候聪明的像是个开了挂的,有时候又笨的可怕。   除了那些中年活罪被宫刑做了宦官的,有几个男人能像他这样人高马大,浑身散发着成年男人才有的荷尔蒙气息,又有几个像他这样穿着宦官衣服还把路走的抬头挺胸,恨不得告诉别人“这地方我可熟了我住了好多年”一般?   连迟钝的贺穆兰都已经发现情况不太对了,偏偏这位陛下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兴致勃勃的逛这些破瓦楼。   “你,对,就是你……”一个相貌姣好的女郎点着正指着自己鼻子的拓跋焘,笑着说道:“你是哪里来的黄门?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来来来,把这些东西给我抬回房里去!”   她指了指脚下几个书箱,显然是趁着今天天气好,过来晒书的。   这女郎话音还未落,身边另一个鲜卑女子突然嘤哼一声,揉着头道:“今天的太阳太大了,晒得我有些目眩,这位常侍,劳您把我背到房里去……”   贺穆兰瞠目结舌的看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而且眼看着似乎要越冒越多的贵女们,扯了扯拓跋焘的袖子。   “杜寿,我们还是走吧。”   “现在怎么能走,她们想要让我去住的地方不是正好吗?我正愁着没借口去女人们住的地方看病人呢……”拓跋焘侧着头小声的和身边贺穆兰说道:“不过是搬点东西……”   拓跋焘一边说,一边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雄壮的肱二头肌,上前替那女郎提起两个箱子,一边还不忘告诫另一个鲜卑女郎。   “虽说你现在还只是备选,不过既然是在宫中,最好不要让男人背你,哪怕是宦官也一样。若是给掌行女官看到了,搞不好还要罚你。”   众位女郎正被拓跋焘英俊的样貌和威武的身材所惑,又见了他结实的肌肉,一个个心中小鹿乱撞,再听到拓跋焘这样告诫那女郎,顿时噗嗤噗嗤声不绝。   原本想要借势亲密一番的女郎顿时成了个大黑脸,一跺脚转身就走了。   至于是害怕拓跋焘以为她不检点,还是真的懊恼自己太过“积极进取”,也就不得而知了。   拓跋焘一心一意要去嫔妃秀女们住的院落,贺穆兰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跟着。好在她是个女人而不是个男人,即使外面的大臣怎么参她她也不用担心坏了哪个未来嫔妃的闺誉,也不用担心拓跋焘日后想起来生气,反正她只是个女人,最多也就落个“胡闹”之名。   拓跋焘的力气无法和贺穆兰比,可跟一般人比,他已经算是神力了。这两个书箱看起来小,但分量却不清,如今被他一手一个,拎的还算是轻松,旁边跟着的秀女们更是看的眼睛珠子都不转。   又有一个鲜卑女子大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凑到拓跋焘的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上臂,娇嗔道:“你的力气可真大,平时有练过弓马?”   说完,还用眼睛扫过了他鼓胀出来的胸肌,似是十分满意。   “在陛下身边,就算是宦官也要练弓马作战的本事。”贺穆兰担心拓跋焘说漏嘴,替他开口解释,“他只是天生比较魁梧。”   那女郎有些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似乎不愿意她替拓跋焘解释,拓跋焘却是想着能快点去她们住的院落,脚下脚步极快,跟的后面几个女郎越来越吃力。   “喂,你们两个慢点啊!你们人高马大的,我们在后面还得追着你们跑!有这么做事的嘛!”   那个要求搬书的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刁难拓跋焘,竟又开始呼喝他:“你走慢点,我还要多看看风景呢!”   拓跋焘闻言嗤笑,扫视了四周一圈,“这里有什么风景可看?最好看的就是你刚刚晒书的那个小园子。我拎着这个很累,先让我把书箱送到地方!”   贺穆兰听他这么和待选的仕女们说话,忍不住悄悄捂住了脸。胡人的宫廷里宦官的地位低下的可怕,这次能入宫的女郎都是身份尊贵的豪酋大族之后,别说讨好宦官,便是真动手打骂,也不会有人责罚。   她已经能看到拓跋焘因为“违抗命令”被这几个女郎臭骂一顿的情形了。   谁料几个女郎不但没有骂拓跋焘放肆,反倒用责怪的眼神望着那书箱的主人,像是埋怨她无事生非,又或者是劳累了拓跋焘。   贺穆兰性子虽直,但也是女人,眼珠子一转,再看看拓跋焘雄健的肌肉和隐隐的喉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陛下是身份暴露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贺穆兰好笑地扬起了嘴角。   ‘罢了,他每日在宫中也实在是劳累,就当陪他放松放松了。’   谁料她嘴角的笑容还没扬起一会儿,那书箱的女主人就立刻让她的笑容僵住了。   “你们一起来的,怎么就让他干活,你在旁边看?你也该拿一只箱子才是!不对!你应该两个箱子都拿了!”   后者突然伸手一指贺穆兰,眼神中全是谴责。   拓跋焘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身边几个女郎诸如“你爱吃什么长这么高”、“你喜欢什么颜色”之类莫名其妙的问题,听到书箱的女主人说了这个,扬了扬眉,对着她看了过去。   贺穆兰原本还在心中偷笑,听到她的指责顿时摸了摸鼻子。   明明是她先要拓跋焘替箱子引起他的注意的,他真抬了又觉得自己偷懒了。和宫里的女人还没进宫就这么会作态,难怪直肠子的拓跋焘一天到晚觉得后宫很可怕了。   能进宫的女人,大多都是家中希望能为家庭增添实力的,贺穆兰肯定这个在花园里晒书的小圈子不属于平城那些出了名的名媛,因为平城大多数名媛都在梅园相亲之会中见过她,虽然有不少这段时间婚嫁了,也不可能这东宫里一个都没有。   能给出的解释,就是这几个女郎要么知道她的身份,故意装傻,要么就是他们是外地要员的女儿,送入京来参选的。   不过皇帝提东西,她空着手也是不好,想了想,贺穆兰对拓跋焘说道:“杜寿,你拿着两个确实辛苦,不如给我吧。”   既然知道这些女子都明白拓跋焘的身份,这么辛苦拓跋焘也没意思。   拓跋焘原本不愿意,可是看看身边的女子们都对双手空荡荡的贺穆兰望着,也怕给他惹了麻烦,索性点了点头。   “那好,反正你力气大。”   他干脆的将两个箱子都递给了贺穆兰,贺穆兰接过来轻松的像是接了两朵花似的,倒引得几个女子多看了几眼。   拓跋焘也是个妙人,像是忘了其实身边这个小宦官也是女子,和面前的女人们并无不同,他双手一轻松,脚步也就没那么快了,在回答身边女子们的问题时,也状似无意的问起那些生病的仕女。   拓跋焘一开始问生病的女孩们,这几个女子倒像是噎住了一般,一个个闭口不谈,有一个大概是不敢拂拓跋焘的面子,蚊子哼一般开了口:“有几个女孩子确实一进宫就身体不适,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病。”   还有几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拓跋焘不以为意,只以为是自己现在伪装的身份低微,几个女子不愿意交浅言深,只是默默在思考这些女子敢“生病”的原因。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滞,加之东宫确实是小,很快就到了女子们住的地方。   说是“后院”,其实不过是一道矮到贺穆兰不需要任何工具就能随便翻过去的院墙,以及和平城街上那些土木砖瓦砌起来的房子没有任何区别的小瓦房。   贺穆兰发誓自己还在院子里看到了几只兔子,随着人走进院落不知道从哪里的洞跳进去没了影子。   “这就是您做太子时的住处?”贺穆兰难以置信地小声对拓跋焘咬着耳朵。“……呵呵……”   她干笑。   “还真是……简朴。”   “想说简陋你就直接说。那时候平城正在闹饥荒,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有时间和钱给我修什么储宫。”拓跋焘也小声回话:“这已经不错了,当年嫁给我的王妃,还要自己织布养羊。”   “您是说杜夫人、独孤夫人和贺赖夫人?”   自汉代起,宫中的妃子都尊称为夫人,和后世惯称的“娘娘”不太一样。   贺穆兰当初也是弄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拓跋焘有品级的宫妃都尊称“夫人”,但真正地位最高的只有青梅竹马的娘家妹妹杜夫人、家族强大的独孤夫人,以及忠心耿耿的贺赖家出身的贺赖夫人。   她们三夫人是“贵嫔、夫人、贵人”,位比三公,只在皇后之下。   由于北魏拓跋鲜卑立皇后不能凭皇帝自己的喜爱,就连先帝拓跋嗣喜爱西平公主,想让她当皇后,结果手铸金人失败,也只能成为“夫人”而已。   “独孤和贺赖是后来我登基后嫁给我的,我说的是杜阿。”   拓跋焘有些怀念地叹了口气。   “杜阿现在见到我就发脾气,我也不敢见她了。”   两人说着话,书箱的主人引着他们往一处小院走,这小院还没贺穆兰府宅的侧院大,里外就一进,而且还是四间,看的贺穆兰眉头直皱,不知道这小的跟宾馆标间一样的斗室怎么能住下这后面跟来的五六个女子。   若说在园子里晒书和跟晒书女子一起的都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那加上之羞跑的那个……   这也太挤了吧?   大选就在这几日,显然东宫里每个女子都有无数的心思,当她们领着拓跋焘和贺穆兰回来的时候,有不少女人就从其他院落里出来看热闹。贺穆兰和拓跋焘担心别人认出自己,只能低着头跟在她们身后。   “我说你们也太把自己看的了不起了,宫中的宫人,你们竟然就这么随便使唤……”一个女子倚门张望,冷笑道:“你们五六个人,是没有手没有脚不成?能抬着箱子出去,还要别人帮你们抬回来?”   说话的是尉迟家的一位女子,在这批女郎里身份地位都极高,更让贺穆兰担忧的上次就是这个女子陪着她那堂妹尉迟燕来找自己的,肯定是认识她。   贺穆兰只能把自己的头压的低低的。   “怎么,你认识?”   也低着头弯着腰的拓跋焘小声询问。   “有过几面之缘。”   “这可不好,现在太显眼了,我们还是丢了箱子快跑吧。”   “好,那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走。”   要求拓跋焘提箱子的女人大概是不敢和尉迟家的女郎互骂,只能黑着脸看着自己的脚尖。   其他几个女子左右看看,见拓跋焘也只低着头,便不再开口,都装成小媳妇样。   贺穆兰在这边数了一、二、三,将手中的书箱往地上一放,对身后的女人说了句“东西我送来了,我们有事还要先走”,转身掉头就走。   拓跋焘自然是埋头跟上,往另外一个院子就走。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能在贵人的院子里晃荡!”一个女官正好巡视到此处,见院子门口站着好几个女子,连忙过来查探,再见有两个身材高大的宦官在往外走,立刻拦了上去。   拓跋焘也不说话,抬起头来瞪了那女官一眼,这女官还有什么敢说的?登时往后退了三步,捂着嘴不敢开口了。   拓跋焘带着贺穆兰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穿了过去,贺穆兰走出几步回头一看,那女官身子微微还有些哆嗦,一时心中大为同情。   遇到这么个主子,没吓尿就不错了。   这里是拓跋焘的地盘,自然是熟悉无比,带着贺穆兰东一拐西一弯,立刻拐到了一处土墙的旁边,从墙上随手扯下一大块青苔和乱糟糟的植物,露出一个大洞来。   “走,我们过去,那边是东院。”   贺穆兰被赶鸭子上架,只能跟着拓跋焘钻那个入口,又稍微掩盖了一下,随着他进了东院。   “生病的大多是东院的女子,一般在宫里生了病是不能久住的,后来太后干脆把告病的全集中到东院来,日日让御医给她们开药……”   拓跋焘好笑道:“窦阿母也是的,别人要真病了还好,若是装病,天天被太后逼着吃这么多药,没病也有病了。”   “窦太后视陛下若亲子,当然觉得陛下配得上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她听说这么多人生病,一定不会觉得都是生了病,肯定是‘装病’,忍不住给陛下出口气也是正常。”   贺穆兰笑了笑,表示能够理解窦太后的想法。   “只是强扭的瓜不甜,若是陛下没有要娶那么多女人的想法,放出宫去当然是最好的。”   拓跋焘点了点头。   “大选就是这么个规矩,她们还以为我真是见人就纳的昏君不成!”   拓跋焘来之前已经做了“功课”,大致了解了生病的几个女子都住在东院的哪里,带着贺穆兰溜着墙根扒了一处壁脚听动静。   他们并不是从入口进来,是以没有守卫注意到这边,也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方便。   贺穆兰和拓跋焘在墙壁旁听了半天也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贺穆兰大着胆子戳破窗纱,往里面一看……   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这一下可就奇怪了,拓跋焘和贺穆兰对视一眼,悄悄移步出了这一间,又往另外一间戳了窗纱,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   “这个在……”   拓跋焘看了看,兴奋地压低了声音:“这个应该是卢家行七的女孩,崔家派了女子进宫,卢家不敢推辞,便把她也送了进来。”   崔浩这一次选了家中侄女进宫,可谓是五姓第一次送入宫中自家的直系女子。因为崔浩开了这个头,卢家和其他几家不敢敷衍皇帝,也都纷纷送了家中的远方女孩或庶出之后。   “卢家的七娘听说自从去年起就经常生病,原本说好的亲事也因为这个被退了,他家只能将她送进宫来,结果一进宫就生了病。”   拓跋焘小声告诉贺穆兰。   “我看她像是挺好的,看起来没病……”   贺穆兰摇了摇头。   “她现在站着不能说明什么,真要重病早就送出去了。”   这位卢七娘身边还有一位宫女伺候,她是五姓女出身,当然不能让她什么都自己来,那宫女被卢家塞了不少东西,伺候她也尽心尽力,此时见她站起身走动,连忙上前阻止。   “七娘,你病刚好,吹不得风,多卧床才能好啊!”   七娘闻言苦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毛病,三分是自己着凉,七分倒是我硬拖出来的,此时好或者不好,又有什么区别!”   “太医说你这一年来忧思过重,需要好好调养,不宜再生病了。我知道你不愿入宫,可真要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连我都要赔命!”这宫女毕竟是宫人,当场脸色就不太好看。   “我们既然答应了卢使君会设法让你出去,你就不该一天到晚唉声叹气。”   “原本当然是能出去的,可现在生病的这么多……”   卢七娘子自嘲地笑了笑。   “一下子生病这么多人,陛下又不是傻子。”   拓跋焘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看了看贺穆兰。   “看样子她们不愿意嫁我……”   贺穆兰正准备开口安慰,猛然间却有什么东西疾飞而来,直奔着贺穆兰和拓跋焘藏身的地点!   拓跋焘和贺穆兰都是武人,见有物来袭往后迅速闪开。   那东西落在地上溅出一地的药汁,滚烫的药汁流了满地,发出难闻的气息。   “什么人鬼鬼祟祟在那里躲着!”熟悉的叱声之后大叫声传遍东院,“来人啊!有宵小之辈窥探良家子!”   “慕云,别叫!”   贺穆兰吓得半死,连忙将拓跋焘往后推了推,露出自己的样貌来,胡乱挥舞着双手。   “是我!是我!”   身手如此好,又警觉性超强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家浪荡子和宇文家姑娘所生的那位女郎王慕云。   王慕云见了贺穆兰也吃了一惊。   “我说普通宦官怎么闪的这么快!原来是你!你来做什么?”   她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不会有心上人被选进了后宫,想要带着她私奔吧?能进宫的良家子无一不是未来的嫔妃人选,你可别胡乱来!”   “你乱说什么呢!”   贺穆兰哭笑不得。   “我来自然是……”   “王家阿姊,出了什么事……”   卢七娘和那宫女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刻开门往外张望。   那宫女已经有二十多岁,看起来还算稳重,见到是个宦官只是微微一怔。   可她身后的女郎一见到贺穆兰的样貌却如遭雷击,脸色白如金纸,还没等王慕云开口遮掩,卢七娘已经惨叫了一声“是他!”,一下子向后栽倒过去。   宫女反应迅速,立刻将她一把扶住,可也只能让她不至于摔倒在地上,卢七娘还是给吓晕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慕云见到是贺穆兰时就已经后悔,再见卢七娘居然被吓晕了,更是恨不得骂上贺穆兰几句。   她上前一把捞住卢七娘,此时外面已经有了不少响动,显然她那一嗓子虽然没有惊动太多人,但左邻右舍和保卫此地安全的健妇们却一定是知道了。   那宫女看了看贺穆兰,再看了看贺穆兰身后低着头的拓跋焘,“云娘,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王慕云随手一指方向,“我那屋子还空着,你们先去躲一躲!我把他们支开了就去找你们。”   她说话一点也不避讳那宫女,显然这个宫女已经被她们买通,或者干脆就是王家或卢家的人脉。   贺穆兰也是决断,立刻扯着拓跋焘往她指的屋子方向跑。等到了那屋子前面,两个人都是失笑。   他们刚刚路过这个屋子,戳了窗纱还纳闷怎么没人,原来就是这位王家姑娘的屋子!   贺穆兰推门而入,拓跋焘也躲了进去。两个人进了屋子关上门,忍不住紧张地喘着粗气。   屋子里干干净净,既没有多少箱子,也没有多少脂粉。只有墙上挂着一把琴,看起来像是珍品。   倒很像是王慕云的风格。   拓跋焘提起的心放了下去,又听到外面有询问和对答之声,愣了一愣后突然惊叫了起来!   “不对啊!这是我的东宫,我躲个什么!”   ☆、第366章 宫中隐秘   拓跋焘和贺穆兰被迫在王慕云的屋子里暂避,外面吵吵嚷嚷,显然要想把这些人打发走没有王慕云说的那么简单。   贺穆兰心中着急,拓跋焘居然还有脸安慰于她:“你莫担心,若真有什么事,我出去一趟就是。你认识那女子?”   “那是王家的女郎,母族是宇文家。”贺穆兰点了点头,“我和她私交甚好,想不到她居然也入了宫。我还以为没她什么事呢。”   言语间大有惋惜之意。   “嫁我真有这么糟糕?”拓跋焘摸了摸脸,有些郁闷地说道:“一个两个都是,哪怕说的清楚明白,还是犹豫不定。世上的女子都是要嫁人的,嫁给我,受我庇护,难道不好吗?”   拓跋焘话中像是谴责贺穆兰的惋惜口气,听着却像是意有所指。换了个敏感的女人,大概就会猜想拓跋焘可能是对她有什么意思才这么说了,好在贺穆兰一来了解拓跋焘的性格,二来对自己的长相和性格有自知之明,她知道拓跋焘喜欢胸大腰细屁股翘的,闻言只是笑笑。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说不定人家只是想过简单的日子,不求飞黄腾达呢?”   “不说这个。”拓跋焘脸色突然沉重起来,“听那宫女和卢七娘的对话,宫中似乎有不少女官和宫女真的和外臣有所勾结。那王家女说话甚至不避讳宫女,甚至藏起我们都不怕她知道,可见她对卢、王两家有多忠心。虽说只是东宫一个普通的女官,可要是宫中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岂不是随便一杯毒酒就能了结了我的性命!”   贺穆兰微微一怔,心里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悲哀。   这位陛下最后的下场,似乎真的是被信任的宫人一杯毒酒给了结了的。   也许借这个机会,说不定可以扭转拓跋焘未来的命运。   抱着这样想法贺穆兰,开口劝谏道:“我大魏建国不久,制度不全,宫人几乎全靠犯官之后入宫,尤其是女官和宫女,除了极个别是陪嫁而来,大部分都是因罪入宫。有几个人能像窦太后那般,即使家中男人全部获罪也依旧忠心两位陛下呢?大多数人对自己会获罪而受到这样的惩罚都会心怀不满吧?”   拓跋焘一愣。   “我拓跋鲜卑自兴起之日起,伺候之人便全是奴隶。犯错之人既然成了奴籍,不用在宫中,难道还杀了不成?现在到处都缺人,这些女子许多都识文算数,进宫不是最好的下场吗?难道在外面当官婢会比在宫里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宫人大多不是良家子,所以身份和来历都没有那么容易弄清楚。有些性格刚烈的,或是性格阴鸷的,忍着心中的仇恨想要日后报复也有可能。”   贺穆兰叹了口气。   “更何况后宫那么小,女子根本不够住,陛下却从不放宫人出宫,这些人在宫中过了一日又一日,人是越来越多,日子却越过越差,又根本没有了追求,自然也没有效忠的动力。若是效忠您就能重回自由身,或是能够放出宫,说不得这些人也不会背叛了。”   其他朝代的女官和宫女好歹还有些脂粉钱和月银什么的,还可以补贴家里或者是做做大赦后出宫的美梦,不愿意惹出事端。   可这些宫人原本就是受家中犯罪的男人们连累进宫的,有的一家子全在宫里做苦役,男的被阉割成了太监,女的当牛做马,怎能不恨?   北魏甚至连俸禄都没有!你做了再大的女官,只不过就是得到的赏赐多一点。如同窦太后那样能从女犯爬到保太后地位的,几千年来能有几个?   都一样是人,不过是境遇不同,之前还可能是金枝玉叶、纨绔子弟,之后就跌落谷底,任人践踏,再无翻身的机会,朝不保夕之际想要攀附几个大臣、外戚照顾,也是正常。   至于那宫女,说不得就是获罪入宫之前认识的卢、崔二家也不一定。能获罪后还入宫做宫女的,又怎能是什么小家族?   拓跋焘听了贺穆兰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是从未想过那些因罪入宫的宫人会有什么想法。   在他身边伺候和能进入他身边的,大多是勋贵子弟,或是先帝时期就给他筛选出来的宫人,无论是忠诚度还是才干都足以放心。   但宫人也有生老病死,他身边的人一定会慢慢更换的。如今他才二十出头,但他父皇给他留下的宦官首领赵常侍都已经四十岁了,这些犯官之后或家属如果日后一步步得势,是不是真的会存了报复的心理,做出什么错事来?   大选都有宫女会这么“照顾”这些贵女,那后宫里呢?会不会有更惊人的事情发生?   拓跋焘的思绪一下子延伸出去,再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多岁了,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全靠窦太后将人接到宫中亲自照看才生下来的。   杜夫人流产了两次,若不是身体强健早就出了事;独孤夫人至今无孕……   那些有孕的嫔妃,不是一尸两命就是直接胎死腹中,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杀戮太过,可现在顺着贺穆兰的话再想想看,忍不住不寒而栗。   若是后宫里有些心思歹毒的就不愿他留后……   “陛下,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可怕?”贺穆兰从没见过拓跋焘面目这么狰狞,几近于恶毒的样子,忍不住心中一跳。   完了,不会她说的过火,结果矫枉过正了吧?   陛下虽然英明,可总是说风就是雨,可别真的来个“大开杀戒”什么的!   “没什么,我在考虑你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拓跋焘摸了摸下巴。   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如今宫里也有不少宫人年纪大了,伺候了三朝的都有不少,后宫里也确实住不下这么多人,是不是要放一些出去……”   拓跋焘嘀咕着。   “正好大婚,放一些出去也有理由。”   贺穆兰知道拓跋焘没有说实话,但她是臣子,断没有逼着主君说心里话的道理,也只能叹息一声,在心中希望不要生出什么动乱来。   两人正在讨论宫人的事情,外面解决了纷乱的王慕云推开自己的屋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见到她来了,两人赶紧站起了身。   “怎么样?”   贺穆兰关切地询问。   “花将军,我虽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掩护你到如今已经是仁至义尽。选秀的太子宫里出现男人,可以把所有人都毁掉,你难道不知道吗?”王慕云脸色败坏,似是急的乱了分寸。   “淫乱宫闱”的罪名足以让所有后宫里的女人谈之色变,王慕云这般气急败坏也是正常。   “等会动乱稍歇,你赶快走吧!”   “我……”   “下次和素和君说,他要查什么东西自己来查,不要让朋友为他冒着这样的风险!”王慕云还以为贺穆兰和上次一样,是为了素和君查什么事的,却没想到上次的事情就是素和君的托词,这次就更和素和君没关系了。   可怜素和君,真是躺着也中枪。   “怎么还扯上素和君了?”拓跋焘莫名其妙,“你说我们乱闯,可你们东院的女子各个称病,你却能活蹦乱跳,那位卢七娘看起来也是好生生的样子,难道就不是欺君吗?”   王慕云听了拓跋焘的话脸色一僵,抬眼看向贺穆兰,眼神里全是询问之色。   “咳咳,这是我的好友杜寿。你说的没错,我们是来查些事情的,不过不是因为素和君。”贺穆兰干咳。“我们等会就走,你莫着急。”   “要不是王家答应我,只要我入宫参了这次的选就让我阿爷重回族中,我何苦困在这里装病。”王慕云咬了咬牙,“是我欺君,和我阿爷阿母无关。”   拓跋焘还要说什么,被贺穆兰一拉袖子,用眼神制止。   “我们确实是来查备选的女人们生病之事。除了卢七娘看来确实身体不好以外,还有哪些人和你是一样装病的?还是真病了?”   贺穆兰温声开口:“云娘,请你告诉我。我去和陛下说,还有回转的余地,若是真派了其他人来查,不见得就有这么好的结局了。”   贺穆兰话说的温和,其实已经隐隐有威胁之意。   “陛下的后宫三夫人早已位满,又有传言说左右昭仪之位早已经为柔然的郁久闾公主和北凉即将嫁过来的兴平公主准备了,那剩下的份位对于五姓女来说都低的可怜,哪怕是魏晋时也没有五姓女这么低份位的,几家就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王慕云对这些世家没有什么好感,说话间都是嘲讽之意。   “只可怜了备选的这些女子。卢七娘是被未婚夫家以‘多病’之由退了亲,不得不进宫来参选;我更不必提了,反正是游荡子生的不肖之女,进了宫王家也不会心疼。诸如其他人家派来的庶女、侄女,也多有猫腻,有些干脆就是李代桃僵的。”   王慕云见贺穆兰皱起了眉,语气中的忿忿之意也稍微平了一点,“而且宫中女子子嗣艰难,陛下正值壮年只有一个儿子,怀孕的那个也是贺赖夫人,许多女人就不愿嫁到宫里来。若是陛下不能生就算了,可前前后后死了那么多小孩,还有胎死腹中的,谁不怕?”   “大胆!”   拓跋焘瞪视红衣的王慕云。   “妄议皇家,也是僭越!”   “我当花将军是朋友,这才直言不讳。谁耐烦听那些虚的东西?”   王慕云叹气。   “能‘装病’的,当然或多或少真的给自己弄出了些病来,查是查不出的。我前些天还染了风寒,无奈我素来身子骨强健,什么药没吃天天穿着薄衣居然自己还是好了,否则何必这么做贼心虚,见个人就当是来问罪的!”   她是个爽快的女子,直接把自己为什么一见到两个宦官伸头伸脑就小题大做说了出来,让听到她解释的贺穆兰哈哈大笑。   “我就说,你对着崔家几十个家丁都不皱一下眉头,居然惊得像是只落荒的兔子!”   拓跋焘原本还为王慕云的“直言无忌”懊恼,再一听她在花木兰面前放松的样子,便知道私交确实很好,也不把花木兰当外人,知道她不会害她,才这么详尽的解释。   再听到她想让自己得病结果自己不药而愈的“囧事”,拓跋焘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屋子里气氛就更好了,贺穆兰也就敢接着问下去。   “我来这里,是因为陛下担心宫中真有良家子得了恶疾,下面却为了参选隐瞒不报,所以和这位朋友过来悄悄查看。既然不是恶疾,只不过是风寒,那我回去也好交代。我们猜想也是这样……”   贺穆兰看了眼拓跋焘,怕他生气。   “五姓女不愿嫁鲜卑人由来已久,这么一看,独孤诺那小子真的命不错。”   能娶五姓的嫡女,连皇帝都没这个命。   “又不是牲口,还分什么种,都是自己给自己贴金。”王慕云嗤笑,“等落魄了,贩夫走卒都要嫁,看谁瞧不起谁!”   “这位女郎说的真痛快!”   拓跋焘被五姓拒绝心里本来就憋屈,一听到她的话立刻解了气,差点没将她引为知己。   “又不是配种!”   贺穆兰见拓跋焘对王慕云起了兴趣,再见王慕云也是胸大屁股翘类型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连忙岔开话题。   “对了,之前那位卢七娘为何见到我就晕倒?还有上次在梅园也是,她见了我就脸色大变,我以前得罪过她吗?我应该没有见过多少女眷才对啊!”   “搞半天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亏她还吓得要死,因为你做了几个月的噩梦,连身体都变得大坏……”   王慕云错愕道:“她之前去舅家做客,正好遇到你打上崔家门去,她一时避闪不过,在游廊里差点被你们踩死,若不是你一个朋友用鞭子卷开她的腿将她带了出去,她恐怕命都没了,你说她怕不怕?”   “你和黑山军都是沙场上下来的,浑身煞气惊人。她又不像我,舅家全是武夫,她不过是一个在家中读书学画的贤淑女子,遭遇了这种事情,看你就像是凶星转世,杀神索命,所以才如此失态。”   贺穆兰这才知道因为什么,侧头看了一眼拓跋焘。去大闹崔府是这位的主意,她不过是去做戏罢了,人命是一条也没有闹出。   “嘶,不对啊,我身边哪有人是用鞭子的?”贺穆兰愣了愣,“若说用鞭子,我那天倒是带了你的赤蛇鞭,也确实救了一个小丫鬟……”   “啊?”   王慕云傻眼。   “不是你身边的朋友?她还特意去打听了,说是叫若干人。”   “若干家那小子用的是刀吧?”拓跋焘笑了笑,“还特意去打听了?看样子卢七娘为了报‘救命之恩’用心良苦啊,若干人这小子真是好命,跟在花木兰身后还捡了个红颜知己。”   贺穆兰微笑。   “若真是这样,还劳烦云娘不要告诉卢七娘,就让她一直当我是凶神恶煞吧。若是她知道是我差点踩了她又救了她,怕是更加不安。回头若是有机会,我定当让若干人亲自去解释。”   说不得阴差阳错,又成就一段姻缘。若干人对自己那莫名的黏糊也能给解决了。   王慕云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幕,啧啧称奇之下,不由得暗叹有时候连眼见都不见得为实,更何况还有许多只凭着一面之词就给人定了罪的人。   “有句话也许我不该问……”贺穆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替拓跋焘开了口:“伺候卢七娘的那个宫女,为何会肯替你隐瞒?”   “你们是要问罪于她?”王慕云敏感地意识到贺穆兰话中的意思,“能不能留她一条命?是我恳求她不要说出去的。”   她知道这宫女今日的行为已经很是不妥,而且也不能肯定贺穆兰两人之前在卢七娘屋子外听到了什么,只能先为那个女人求情。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   拓跋焘表情严肃。“宫女和外人勾结,甚至愿意如此遮掩……”   “她也是个可怜人,全家获罪之后入了宫,她的其他姐妹和兄弟都成了官奴,被赐给朝中几位大臣,其中有一位入了卢家,混的还不错,成了卢家主母身边的一位管事娘子。这次卢七娘入宫,卢家担心她身体不好会出事,又知道那位管事娘子的妹妹就在东宫做宫女,花了不少力气才求到她照顾七娘。”   王慕云淡然道:“莫说七娘,就是其他贵女伺候的宫女,大多也都是各家想办法找的牢靠之人。你去看看尉迟家、独孤家、若干家身边伺候的是什么人,就知道这种事实在是寻常。”   “那她替你掩饰……”   “我和卢七娘有些交情,她是真生病,恰巧我又没她病的那么急,就顺便照拂了她一下。我病好了,也没急着请女官移我出去,就是为了照顾七娘。她和那宫女感激我,所以愿意为我遮掩,她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我不能让她因为这个没了命。”   王慕云抬眼望向拓跋焘:“陛下,我几乎什么都说了,您能饶她一命吗?”   这一声石破天惊,贺穆兰和拓跋焘都瞠目结舌。   “花将军是个沉稳之人,她来后宫既然不是为了素和君,那一定就是陛下的意思。你们虽穿着宦官的衣服,但依旧威武的不似那些假男人,能让花将军不担心名誉问题一起胡闹,又能打断花将军的话问我话的,必定是传说中那位喜欢微服乱……私巡的陛下了。”   王慕云噎了下又若无其事的说道:“亏我还为你们担心,现在想来倒像是多管闲事,小题大做了。”   整个宫里他何处不能去?   拓跋焘没想到之前那么多女子没猜穿他的身份(大雾),这个女子三言两语就拆穿了,心中不由得大好,点了点头应道:   “好,我便饶了那宫女的命,我不但饶了她的命,还放她和她的姐妹相聚。既然她有亲眷在卢家,我会命人送她出宫,将她送到卢家去。”   这般不忠的宫女,正好送出去敲打卢家,也省的造出杀孽。   王慕云也想到她要被送出宫不见得会受到卢家的欢迎,可人家为了卢家连命都差点没了,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只能跪下替她谢恩。   贺穆兰和拓跋焘因为王慕云的关系在东院耽搁了许久,再原路返回穿过那道小口子的时候,又被一群守株待兔的守卫抓了个正着。   原来王慕云把他们打发走了,可他们还是觉得情况不对,将四周都搜查了一遍,最后查到这里虽掩饰的好,但有个洞可以让人出入。   这一下不得了,侍卫头领一边派了人将这个洞堵住,一边派人去找其他能做的了主的将军过来处理。   这些贵女里混进了心怀不轨之人,可是一桩丑事!万一上面要掩盖住的话,他们贸然闹大就要得罪人了。   外面的侍卫许多认得拓跋焘,被派来看守这里的却没人认识,贺穆兰和拓跋焘两人出来就被逮到,对方有刀有枪,拓跋焘和贺穆兰赤手空拳,为了护住拓跋焘不受伤,两个人只能和侍卫们大打出手,拔腿就跑。   两人都是盖世的武将,在战场上杀进杀出的,拓跋焘又有意考验侍卫们的身手,下手毫不留情,两人竟就这么赤手空拳撂到了一群侍卫跑了出去。   拓跋焘成功脱身,一边自得于自己的武艺过人,一边又烦恼宫中侍卫本事不济,若真有人来刺杀,说不定还能让人跑了。   两人就这么一路跑到其他待选女住的地方,引得一番鸡飞狗跳,期间还有“侍卫大战宫中采花贼”之类的桥段,两个假宦官的神勇惊得一群女人们恨不得变节为“采花贼”摇旗呐喊才好。   最后一片混乱中宫中守卫甚至动用了弓箭,拓跋焘这么一看再丢脸也顾不得了,要真为了脸面掩盖到底说不得要被没长脑子的射死,只好摆出了自己的身份,在一片哗然中在东宫换了自己的龙袍,让宫人来摆了仪仗,大摇大摆地回了宫。   说起来是“大摇大摆”,看起来却更像是落荒而逃。   反正拓跋焘已经可以预见第二天大臣们各种的咆哮了。   真到了第二天……   “什么?东院里生病的统统都好了?”拓跋焘听到了回报,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我还想让后宫清静清静,啊不是这不是重点……”   “昨天不是还嫌弃吗?”   他气急败坏。   “怎么一个个又想嫁了!”   ☆、第367章 谣言四起   拓跋焘在后世有“公主收集者”的称号,他的后宫里有各国的公主和豪酋之女,许多男人都羡慕他能娶到各国公主里最漂亮的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喜欢娶公主,而是别无他法。   他简直是用肉体来安抚各国宗室的男人。   这次也是如此,有名分的位子都给柔然公主和各大族的贵女得了,汉人女子大多不是“生病”就是身上有诸多弊端不合适,其实许多人心里都清楚,不过是汉人不愿女儿嫁入宫的借口罢了。   如果能生一位太子还好,可惜鲜卑宫廷是“子贵母死”,且不说已经有了一个身来地位就高,又从小聪慧的皇子,就算这个皇子当不了太子,五姓也不希望后宫中的嫡女就这么折在了宫中,因为“母死”制度使得没有太后能干涉朝政,也就无法直接动摇胡人的统治。   这一次的大选,除了使后宫多出许多的女人,拓跋焘还下令做了几件事。   一是宫中这次选秀没有放出去的女子,可以选择不入后宫做妃子,而是册封为女官,掌管宫中的各项杂务。女官如宫中朝臣一般,有封赏,有休沐,待到了二十五岁可自行婚嫁,由宫中负责操办亲事。   鲜卑人并不常常选秀女,大多是皇帝看重哪家的女子,把哪家的家主叫来意会一番,然后送入宫中。但这几年随着征伐的脚步越来越快,需要联姻的对象越来越多,才在一起选了众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   这些女子里,有些其实是李代桃僵进宫的,有的则是虽然各项都合适,但是却不愿入宫为妃,只是迫于家族压力才进了宫。   拓跋焘不缺女人,自然也不愿意真逼出人命来,但是叫他就这么放人出去又怄的慌,索性下了这么个御令,将许多女子留在宫里做了女官。   现在的皇宫里主要靠罪婢升任女官,大多数宫女没有知识,甚至都不识字。由于还有部落制度的残余,许多女子进宫做妃子的时候还带着家里的奴隶,这些女奴组为派系,也让后宫的情况更加复杂。   罪婢身份卑微,自然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但这些贵女组成的女官却不然。她们身份高、有文化、有家世、有背景,手段也都比宫中的宫女们更厉害。有她们在,宫中长久以来混乱的局面就可以被彻底打破,而这些贵女组成的女官为了能顺利的出宫嫁人,只能选择忠于皇帝。   否则皇帝一时兴起,女官就变成“夫人”了。   二就是后宫人满为患,拓跋焘开恩放出去一千多宫人,大多是在宫中待了十年以上的罪婢,有些罪行特别严重“十恶不赦”的,就被放出皇宫,送到各地的行宫和皇庄、牧场里办差。   大多数宫女则是直接放出去婚配。   据说放出宫人的那一天,宫城外抱头痛哭之人不知凡几,还有在宫门外磕头不止的。这些人都是因罪入宫,也不知道要在宫里蹉跎多久,他们在宫外有的还有家人和朋友,一旦出了宫去,就等于是回复平民身份,可以自由生活了。   有许多人不愿意出宫,他们从小获罪就入了宫,除了在宫中磋磨,不知道该如何生活,有的甚至上下打点想要留下。无奈拓跋焘铁了心要送这些人出去,各宫里用惯了这些“老人”的嫔妃们也是无计可施。   正因为放了人出去,大选选了这么多女人进来,宫中非但没有拥挤不堪,反倒井井有条了不少。各方老宫人被放了出去,宫里顿时留下了不少空缺,剩下来的年轻宫人们一个个卖力办差,就为了好填补这些空缺。   就连赵常侍都感慨,他下面的小宦官们腿脚都比以前快了。   武昌殿外。   “想不到你竟选择了入宫做女官。”贺穆兰看着一身官服、头戴鲜卑官帽的王慕云,微笑道:“在那位殿下身边办差,恐怕你要多辛苦了。”   “我本来就不想嫁人。我这话若说出去,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就算我阿爷阿母这样开明之人,我要说我不嫁人,怕是也要强把我许个什么人家。若是如此,还不如在宫里做个女官,我今年已经十八了,待个七八年再出宫,年纪也不算特别大,嫁的掉就嫁,嫁不掉就一个人过,也没什么。”   “更何况殿下虽然才三岁,但十分聪颖。”   王慕云顿了顿,态度有些古怪地说:“我甚至就没见过比殿下更聪明的孩子。”   才三岁而已,已经会认识那么多字了,而且平日接人待物都十分得体,远非一般小孩子能比。   “陛下把你安排在殿下身边,一来是因为你性格爽快,陛下不希望用优柔寡断的妇人养坏了儿子,二来是因为你武艺高超,可以保护小皇子的安全。”   贺穆兰叹了口气:“你算好的,没有入后宫。不当妃子已经是万幸,有许多不愿为妃做了女官的,都被分到了后宫辅助那些夫人们,一各个哭哭啼啼呢。”   都知道后宫太挤,连三夫人和昭仪都没有独立的宫殿,又怎么可能给女官准备太宽敞的地方?多则六人一间,少则四人一间,哪怕宫里出去那么多宫人,地方也不够用。   许多贵女在家里也是金枝玉叶的嫡女,一进宫瞬间落入泥地一般,没崩溃已经算是好的了。   “谢过恩,我也要回去了,以后不能常见,也无法肆意赛马射箭……”王慕云有些惆怅,复又甩甩头轻笑。   “罢了,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扛着便是。”   “你若不想做女官,我可以求情,让你出宫去。”   大殿的门被从中推开,素和君板着脸从中走出。   “你一开始选择入宫就是错的!伯父每日里游山玩水快活的很,要知道你这么牺牲,这以后好日子都要过成苦的!”   王慕云见到素和君本应该条件反射的挑衅他几句,可也不知是离别愁绪多还是心中实在是烦闷,她只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阿爷看起来过的放浪不羁,其实经常思念家中的亲友。我阿母也知道,所以他每去各处散心,都一直跟着,就是担心他会后悔。加之我又是个女子,不能传袭门庭,即使文武双全又有什么用……”   “你不愿出宫?”素和君皱着眉,“何不再考虑考虑。”   “你这长舌公,怎么这么热心?我一没有报病,二又不愿入宫为夫人,除了做女官,还能怎么出去?”   王慕云瞪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贺穆兰在一旁看着心中好笑,不过却也认同素和君的话,王慕云为了父母这样牺牲,她的父母却不见得愿意她这么做。   她此番做了女官,得益的除了王家,似乎没有什么好处,若是能出宫去,不妨试一试。   “我是看着我们两个从小相识一场,两家有是至交的份上!你那几个表哥要是知道你做了女官我却没出手相助,肯定要骂死我!”   素和君气急败坏。   “那你有什么法子让我出去?”   王慕云微微升起一些希望,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素和君。   “我去和陛下说,我心中爱慕你,不愿你在宫中蹉跎这么多年,求陛下把你放出去……”   素和君红着脸说:“陛下性格宽厚,应该会……”   “算了吧。”   王慕云扯了扯嘴角,干脆地转身就走。   “……那我还不如在宫里多待几年。”   于是贺穆兰和素和君眼睁睁看着失望的王慕云走了,只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素和君的表情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又打到了南墙上,贺穆兰则是又尴尬又好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她刚刚目睹了一桩人间惨剧,心高气傲走到哪儿都被人追捧的素和君居然也会被人毫不犹豫的拒绝……   “咳咳,其实你不该说你要如何求情,只问她愿意不愿意就行了。”贺穆兰干咳了几声,扭过头去。   “现在……现在怎么办?”   “我现在不说,她之后只会更生气。按陛下的性格,我要这么求了,他肯定是赐婚给我们。到时候她要不愿意,喋血洞房都有可能。”   素和君苦笑。   “原想着她再怎么讨厌我,比起在宫里蹉跎来这样也算是好的,至少我也还算是知根知底之人,没想到她情愿熬到二十五也不愿接受我的好意。”   “不是我说,你这样有点趁火打劫之嫌。”贺穆兰摇摇头,“何况云娘和你之前一点情愫都没有,能答应你才有鬼。你若真爱慕她,不妨趁着她在宫里的时候多和她接触,多照顾她,两个人有些感情基础,才好谈及婚嫁之事啊!”   素和君一时心急才出了昏招,听完贺穆兰的话连连点头,恐怕是想借着自己是天子近臣的身份好好的刷王慕云的好感度了。   让贺穆兰担忧的是素和君的年纪。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这在早婚的鲜卑人里几乎是个异类,若是再等王慕云几年,恐怕就要熬到三十,就算素和君等得起,素和君的家人不一定等得起。   不过这些也不是贺穆兰该考虑的问题,拓跋焘选了妃,这段时间都要留在宫里安心“造人”,贺穆兰比以前清闲的多,也不需要时时进宫了。   素和君也是一样,他掌管天下白鹭,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即使想要儿女情长,也没有多少时间让他去解决个人问题。   贺穆兰有时候甚至怀疑那些爱情小说里面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世界,一个男主角又要争霸天下又要组织生产还要谈情说爱,哪里来的时间?   她不过才是个小小的将军,已经忙到一天恨不得变成四十八个小时才够,拓跋焘常常临幸了后宫以后还要起早处理公事、接着上朝,累的像狗一般,至于素和君、库莫提等人,无一不是一天只睡三个时辰不到的主儿……   难怪这时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年轻人平时见不到面以外,但凡有为青年也没有时间恋爱,只能先成亲后恋爱恐怕也是个原因。   拓跋焘的大选没过去多久,京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北魏尚佛,在魏国早期立国时,曾经不知道国家该如何发展才能长治久安,试过很多的法子,以佛教的理念教化万民也是一种。当时汉人士族并未大量出仕,佛教在北魏初年得以快速发展,平城内外有上千座佛寺,信仰佛教的贵族不知有多少。   在这种氛围下,大量的鲜卑贵族造像、抄经、立碑,在山崖上开凿佛洞等等,对后世有深远影响的“魏碑体”,便是源自于当时社会环境下大量建造佛像、佛寺、佛碑和石刻的需求。   寇谦之是个天才,也确实是有本事的人,才能在当初佛门一家独大的情况下硬是走上层路线杀出一条路来,给道门一次发展的机会。   儒学在魏晋时期几近破败,当时玄学和黄老之学才是主流,延伸至北魏时期,从崔浩到其他汉人高士,皆是取儒家之皮毛,用道家之骨肉,行法家之精髓,道门和汉人利益想结合,才得到儒家和佛家分庭抗礼的地位。   原本这种分庭抗礼是势均力敌的,直到北凉高僧昙无谶随着使团前来,最后归附了魏国,托身于护国寺为止。   昙无谶是天竺来的高僧,北凉以佛治国,有一套自己的制度。北凉的国情比北魏还要复杂,境内马贼流寇众多、各民族经常起义,胡族生性彪悍,动辄杀人,整个国家乱成一团。   所以沮渠蒙逊采用“佛门”来教化百姓,让他们信仰佛教、爱护性命,又说北凉王是佛祖托世引渡众人成佛云云,基本已经像是政教合一的局面了。   而昙无谶,便是沮渠蒙逊抱有极大希望的国师人选。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可以撑起整个宗教或学说的天才是极为罕见的,寇谦之是一个,昙无谶也是一个。   他是天竺人士,所学极杂,又精通佛法,他帮助沮渠蒙逊在北凉推行古印度贵霜王朝时期的制度和文化,让沮渠蒙逊很容易就让全国人们都信了佛,也信了他。   昙无谶到了北魏后,立刻被拓跋焘保护了起来,不但护国寺里每日都有守卫保护他,而且还赐给他大量的金银和佛器,协助他安心的在寺里翻译经书、宣扬佛法。   整个中原的僧人听说昙无谶在平城,都纷纷上京来见他。刘宋的高僧听说昙无谶来了北魏,甚至冒着极大的危险翻越国境,就为了能够见昙无谶一面。   昙无谶不但翻译佛经,还常常给拓跋焘讲述发生在天竺的故事。此时的天竺也曾经历过动乱、各种教义之争,发生在天竺的事情能给拓跋焘一些关于治国的启示。   连拓跋焘都认为昙无谶学识深厚,那么前来拜访的达官贵人、善男信女就更多了,昙无谶的声望在北魏一下子到了惊人的地步。   甚至有些直接朝中上奏,希望拓跋焘干脆赐封昙无谶为北魏的“国师”,以免昙无谶之后又开始四处游方,不能长久的留在魏国。   虽然这件事后来被拓跋焘驳回了,但昙无谶所在的护国寺却成为了香火最鼎盛的一间寺庙,并且有诸多的鲜卑贵族开始自发供奉与他。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京中开始渐渐传出不少谣言。有些人宣扬昙无谶是“妖僧”,说他在北凉时自称会一种“男女双身法”,其实就是房中秘术,北凉的女人无不为了得子而向他求教。   他将这些秘术教给北凉王沮渠蒙逊的公主和媳妇,是以北凉皇室淫乱不堪,男男女女互相采补已成常态,昙无谶更是经常以身示范,教导他们男女交合的要点。   除此之外,还有谣言传出昙无谶留在北魏是为了伺机接近拓跋焘,好伺机行刺魏帝,给北凉以喘息的机会。   昙无谶精通毒术和咒术,在北凉做国师做的好好的,突然入了魏境、自请入宫,又开始想方设法的获得拓跋焘的认同,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这些谣言几乎是以铺天盖地之势传遍平城,而起因正是因为拓跋焘进行大选,许多人家悄悄拜访昙无谶,想要得到传说中那“双身法”的秘笈、或是希望参选的女儿能学会“双身法”而固宠才被揭露出来。   拓跋焘虽然喜欢女人,但性格其实比较保守,对于这种“房中术”之类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   这个时代消息不通,拓跋焘又不是笃信佛教之人,以至于平城中有许多贵族从各种渠道知道了昙无谶会这个,他却不知。   等拓跋焘从白鹭官那里得知京中开始疯传昙无谶“妖僧”的名头时,事情已经发展的不可收拾了。   重用擅长各项技术、又精通经典的僧人那叫求才若渴,重用擅长“房中秘术”,以隐晦之事固宠的僧人那就是“昏君”。   拓跋焘并不准备以佛立国,所以对此尤为慎重,甚至亲自召了昙无谶来询问。   昙无谶也觉得无辜的很。   他是天竺人,“性”这种事在印度教里是神圣的,爱情和性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两件事,他虽信仰佛教,但此时的佛教是从印度教改革和演化而来,留下了不少印度教的影子,对于这方面并不深恶痛绝。   他教导北凉许多女人的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本事,而是天竺旧有的一本经典,叫做《爱经》的。天竺人认为“爱”是与生俱来,可以无师自通,但“性”却必须经由学习方可掌握。这本书只是他离开天竺带的众多典籍之一,后来被北凉王发现,然后才命他翻译。   至于什么“媳妇和女儿必须学会,常常多人一起研习”等等,更是误传。这本书虽然被北凉皇室知道,但还没有大胆到一群人一起“练习”的地步,只不过梵文难懂,其中多有艰涩之处,北凉王室的女眷经常拿《爱经》上看不懂的梵文部分请教他,有时候互相印证,渐渐就传出这种风声。   沮渠蒙逊大概也觉得这种风声不好,后来便不允许昙无谶再翻译这本书,其他女眷也只能偷偷在私下里研习。   只是“爱经”这种东西,若大大方方给别人看,那别人还不一定看,反倒是又下令禁止、又下令不允许讨论,反而传的沸沸扬扬、极为神秘,什么“双身法”,什么“生子术”,乱七八糟的言论也传了出来,直把昙无谶渲染成擅长这种秘术的僧人,连到了魏国都没有摆脱。   知道昙无谶真有这样的典籍,而且还真在北凉王室“教导”过,拓跋焘知道昙无谶的名声已经洗不干净了。   更让人担忧的是,因为谣言里有提到北凉王族的女子全部修习此术,甚至嫂嫂和小叔子、公主和王子、侍卫都一起“验证”,直把北凉王室传的像是光怪陆离的妖魔鬼怪之地一般,公主和王子的声誉也被毁的不清。   拓跋焘是马上要派迎亲队伍去北凉娶兴平公主的,此时传出这种名声,等于是告诉全天下拓跋焘还没娶亲,就已经满头绿帽子了。   随便哪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这种传闻,哪怕这传闻可能是假的也不行。至少北魏的鲜卑女子开放,也没有开放到大家一起来研习“房中术”的地步,鲜卑的宗室们也不会接受北凉的公主在这方面有傲人的“天赋”。   至于王子和嫂嫂“有苟且之事”的矛头则是直指沮渠牧犍。沮渠牧犍是三王子,他的两个哥哥都曾被立为继承人,又都死于非命,两个嫂嫂就成了庞大家产的守护者和继承者。   若不是他,他其他几个弟弟还没有娶妻,那就是他也戴了绿帽子。   这谣言正好在拓跋焘大选嫔妃之前散播出来,白鹭官们毫无预见,谣言又吸引了许多信以为真的人,护国寺明里暗里被大选的那些人家踏破了门槛,似乎也隐隐印证了这些谣言是真的。   如此一来,不但昙无谶被鲜卑宗室禁止再出入内宫,就连和昙无谶相处愉快,经常在一起证道的慈心大师,也被人质疑起是否有随贺穆兰出使北凉的品行。   这件事造成的极坏影响不但让昙无谶举步维艰,也使得贺穆兰出使北凉的日子不得不提前。   因为再拖下去,国内反对的呼声会越来越大,北凉以兴平公主和亲的联姻也会化为泡影。   贺穆兰几乎是还没有做好什么准备,就已经得到了多方的“暗示”。   而宫中送给她的那位“译官”,简直让贺穆兰惊得差点拔剑。   “这是原鸿胪寺的寺人,精通卢水胡语和多族语言,声音洪亮,能言善辩,如今是陛下身边的舍人。”   宫中来宣旨的赵常侍领着身后的一位黄衣小官向贺穆兰行礼。   “舍人郑宗,拜见虎威将军!”   ☆、第368章 我要改变   郑宗原本是拓跋焘身前负责翻译各国文书的舍人,但自从拓跋焘发现赫连明珠和郑宗有些隐隐不对付以后,出于“爱护”赫连明珠的原因,他便让赵常侍调了郑宗离开武昌殿,专门在偏殿待命,伺候文书。   是以“赵明”曾经控诉过有个叫郑宗的舍人老是对她说些骇人听闻的言语,可贺穆兰却没怎么见过他。   在贺穆兰那个重得神力而“入梦”的夜晚,她在梦境里看到了许多人的未来,包括这个现在叫做“郑宗”,而后来叫做“宗爱”的太监。   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从前途光明的舍人而受了宫刑,但能一落千丈又重新爬回拓跋焘身边,这个人的隐忍功夫恐怕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宗爱曾与拓跋焘晚年多疑的时候,多次离间他和太子拓跋晃之间的父子之情,甚至构陷使得东宫好几位属臣获罪,也导致拓跋晃和拓跋焘为此而争吵,拓跋晃后来更是不知道负气还是害怕,自绝于宫中。   拓跋焘死了从小培养的太子,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开始彻底彻查太子宫事件,宗爱害怕拓跋焘查到他身上来,干脆将拓跋焘酒壶里的酒下了毒,拓跋焘毒发身亡,就如此冤屈的了结了他雄才大略的一生。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算,宗爱并不是笨蛋,他弑杀了拓跋焘,料想其他大臣不会饶过他,于是进宫挟持了赫连皇后,逼迫赫连皇后立了拓跋余为帝,自己身居宰相高位,总管三省政务,负责皇家的安全事务。   他大权得手,随意召唤公卿大臣,专权跋扈,一日比一日厉害,朝廷内外都畏惧他。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都认为宗爱必定会像赵高、阎乐篡权的危险。   拓跋余深为不安,怀疑宗爱将要作乱,就想谋划削夺他的大权,结果被宗爱于夜晚谋杀了。   宗爱毒杀拓跋焘的事情被查出后,当时的尚书陆丽以及库莫提、源破羌等人拥立拓跋晃的长子为帝,各地起兵“复仇”,宗爱死的极惨,被诛三族,但对整个北魏造成的危害已经无法挽回了。   拓跋焘一死,原本已经成长到可以继位的太子拓跋晃早就死于非命,政治没有像拓跋嗣向拓跋焘过渡那般平稳,新帝年幼又不能服众,北魏很是混乱了一阵。   各地谋反不断,被抑制的佛教又开始兴盛,拓跋晃的儿子拓跋濬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已有英主的气概,却在仅仅二十六岁的时候就驾崩了。   贺穆兰甚至怀疑他会死的这般早,是因为他已经成年不好控制,最终秘密死于了各方的倾轧之中。   而这些悲剧的源头,都指向这位被称为“帝制时代最疯狂的宦官”的郑宗。   即使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而且穿着打扮举止相貌都还算得体的年轻人,贺穆兰也不敢有一点大意。   所以,首当其冲的郑宗感受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那杀意浓厚到几乎有实质一般的地步,郑宗被贺穆兰的气机锁定,几乎连动都不能动,额头上冷汗直冒,全身都在哆嗦。   贺穆兰和宗爱的反常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宫中来宣旨和送东西的诸多礼官和宦官见了以后十分惊讶,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贺穆兰是个很温和的人。   好在贺穆兰很快想起这位“郑宗”目前还不是“宗爱”,他如今是位朝廷命官,即使她再怎么想要杀了此人,没有合适的理由也很难服众,说不定还会给拓跋焘惹麻烦。   但贺穆兰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寻个机会,将这人悄悄的解决了。   哪怕她会变成恶魔,这人也绝不能留!   想到这里,贺穆兰陡然收回全身的杀气,微微冷淡地点了点头:“不用多礼,胆量还可以,没被我吓跑。”   郑宗一听这之前的杀意不过是“考验”,顿时浑身一松,差点跌坐与地上。   他旁边的几个礼官和宦官闻言发笑。   “将军何必这么吓他,这次出使北凉又不是去打仗,哪里会遇见将军这样的对手!更何况将军又不是挑选亲卫……”   “做我的译官,自然是用我的办法。”   贺穆兰打断了几个人的话,对着郑宗问道:“你可会武艺?”   郑宗原本已经被拓跋焘“打入冷宫”,后来知道“赵明”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很可能会嫁给拓跋焘的胡夏公主,便知道自己在宫里的未来不会太好。   不过后来赫连明珠还是没嫁给拓跋焘,也没有和他计较当时调戏她的事情,郑宗的担心才慢慢变淡。   只是拓跋焘一直没有表现出重用他的样子,而舍人一旦不在近前伺候也没什么油水,郑宗的日子就过的拮据起来。   这次要出使北凉,鸿胪寺里最精通北凉风俗的就是他,所以他也得了推荐。   郑宗知道在宫里再难得晋升的机会,而花木兰在外的名声却一向是刚正稳重,性格又慷慨大方,所以他便使出了不少力气,想法子从几位待选者里让素和君认同,被举荐了过来。   原本想着这趟出使,跟在花木兰身边在北凉好吃好喝是肯定的,说不得还能发些小财。这位将军是军户出身,身边也没什么人才,只要迎奉好了,也许以后还能多条路子。   哪知道在外面公认性格“稳重温和”的花木兰,一见面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下马威,那杀意一点都不像是考验,就像是他真想把自己千刀万剐一般,郑宗原本活络的心如今也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选择这条路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花木兰虽说是“试试胆子”,可他却已经先被吓破了胆子,一时半会回复不过来了。   宗爱被留下了,贺穆兰又发了信去请护国寺里的慈心大师,让他第二天来虎威将军府汇合,自己却匆匆忙忙去找人请了狄叶飞来府里。   她找狄叶飞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在临走之前安排几件事情。   没人知道贺穆兰作为一个现代人心中的挣扎。   在拓跋焘“问策”那日,贺穆兰就知道山西有着丰富的煤储备,可以让高车人炼制钢铁,甚至可以借由高车炼制煤矿的本事使得魏国的国力提升一个台阶。   煤燃烧的温度大大高于木炭,所以无论是陶器发展为瓷器也好、烧纸琉璃也好,还是制作铁器、炼钢,都会因为炉火的温度提升而获得极大的发展。   尤其是武器。   用煤作为熔炉燃料炼制的武器,因为明显去除了杂质,其锋锐和韧性都要大大提高,这也是为什么高车人制作的武器一向在北方诸胡中供不应求的原因。   山西产煤,北燕所在的辽宁则产铁,大魏只要得了北燕,不但有盐,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钢铁可用。   但正因为贺穆兰知道一个国家的科技快速攀升代表着什么,所以贺穆兰又格外害怕自己的干涉会让这个时代的战争死伤的人数更多,或者发生什么让人觉得可怕的改变。   就如差点弥漫开来的鼠疫一般。   但如今“宗爱”的出现,让贺穆兰无法再考虑那么多了。   历史是不是会重演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不得不让历史改变,就必须往自己这方有利的方向推动,提高大魏军队的实力刻不容缓。   接下来还有北燕和北凉的仗要打,以拓跋焘的尿性多半是御驾亲征,武器和装备能够大大提升,至少他死于各种暗箭的几率也小一些。   要找狄叶飞很容易,只要他不在虎威将军府,那么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崔府,所以派出去找人的亲兵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带来了狄叶飞。   贺穆兰的行为准则就是“不给人添麻烦”,所以她帮的人虽多,可主动去找别人的时候却很少,像是狄叶飞等同袍反倒是受她照顾比较多,所以狄叶飞一听到贺穆兰有事找他,立刻就快马加鞭来了虎威将军府。   狄叶飞一见到贺穆兰,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因为她现在的表情很阴沉,实在不像是平时的她,倒像是有什么事情压在心里无法释放一般。   “火长,你唤我来有何事?”   狄叶飞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心中还有些后怕,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袁氏、花父、花木托等人跳出来一般。   贺穆兰没注意到狄叶飞的小动作,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狄叶飞,你曾被高车人称之为‘阿其火’,意义为掌管‘火种’的人,如今你这称呼,可还算数?”   狄叶飞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贺穆兰会问这个,顿时愣了愣。   “阿其火只是尊称,又没有实职,我从头到尾都不会炼制‘火种’,不过是因为有带来和平的功劳,所以一直被人叫做‘阿其火’。你问我算不算数……”   他为难的皱起了眉。   “这叫我如何说呢?我原本就算不得什么阿其火啊!”   “那我要能让你的阿其火名副其实呢?”   贺穆兰高深莫测地望着狄叶飞。   “什么?火长你还会锻造之术?”   狄叶飞大吃一惊!   “狄叶飞,当年你一说‘火种’,我就猜到是煤,并不是因为我知识渊博,而是恰巧从他处知道了煤这种东西。草原树木稀少,你们一族善于采煤,而草原上只有金山沿脉有煤,所以你们才把它当做神圣的‘火种’,担心有一天把它挖完。”   贺穆兰望着吃惊的狄叶飞,说出让他更吃惊的话。   “而我,知道哪里有更多的煤。”   “我不懂,火长,知道哪里有更多的煤有什么用……”   狄叶飞傻眼。   “你们高车人举族来附,可除了青壮年成为高车虎贲军外,还是有许多老弱妇孺过着困苦的生活,有的放牧在漠南,还要受昔日为主族的柔然人欺压。狄叶飞,我知道你一直想要高车人获得所有人的尊重,得到和汉人、鲜卑人一样的地位,可是却找不到机会……”   贺穆兰深吸了一口气。   “魏国工匠不足,而你们高车人大多是高明的工匠。但你们的熔炉无法燃烧木炭,金山又离得太远,所以无法发挥出你们卓越的炼铁技术。我现在就送你和你的族人一个天大的前程。”   贺穆兰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这里,到处都是煤。”   “什么?”   狄叶飞往下一看,除了磨得平整的石砖,哪里能见到半点煤的影子?   “我不懂分辨煤矿,但我知道你们高车有不少人知道。你我都在军中,无暇查探这个,而陛下派人去寻找又容易引起别国的注意,从而节外生枝,所以由你们高车人寻到煤矿然后向陛下进献是最快也最方便的。”   贺穆兰开始竭力回忆。   “平城附近有大量的煤,除了平城以外,阳泉、桑乾、马邑都产煤,汉人和鲜卑人不用煤,看了也当成无物,但有煤的地方当地人一定知道,你们只要往可能产煤的地方查探一下,多问问当地人,必能发现大量的煤。”   她继续说:“有了‘火种’,你们就可以向陛下要求多造熔炉,大炼钢铁。陛下对于武备之事十分重视,你们掌握了炼煤和炼铁的技术,举族都会得到赏赐。”   她看着眼神渐渐炽热起来的狄叶飞,微微昂首。   “就算陛下没有赏赐你们,我也会帮你,帮高车人得到应当有的封赏!”   狄叶飞从不怀疑贺穆兰在拓跋焘面前有这样的影响力,毕竟花木兰已经是上升到可以同堂听政高度的将军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陛下,而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高车人成为晋身之资?   “火长,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有些无法承受的地步……”狄叶飞声音有些颤抖着说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实在太缺帮手了,狄叶飞。”   贺穆兰只觉得自己眼看着拓跋焘举步维艰,而她除了征战几乎帮不到拓跋焘什么,她甚至不如狄叶飞,狄叶飞的身后站着整个信任他的高车一族。   “我在等你成长,而我现在已经等不及了。”   贺穆兰沙哑的声音充满了疲累,竟引得狄叶飞喉中有些哽咽。   “快点追上来吧,狄叶飞。”   “我的时间实在是很宝贵啊。”   ☆、第369章 虚弱王子   贺穆兰当然不是地理天才,她知道哪里产煤,是因为她的同事正是山西人,而且家乡产煤。   和他共事久了,没事开开“山西煤老板”的玩笑,贺穆兰也就知道了山西那些地方有煤矿。   高车人辨认“火种”的本事当世无二,而且他们正是直接利用煤矿的主体,他们挖出煤来,更加有说服力,也更容易让朝中重视。   贺穆兰送了一场富贵给狄叶飞,是因为自己不擅长这个,也确实是想给自己找个盟友。   狄叶飞根基也薄,个人实力也没自己强悍,但话说回来,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她这样的奇遇,可以三生三世的呢?狄叶飞的成长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非常非常快的了。   但贺穆兰还嫌不满足,她希望那罗浑、狄叶飞、若干人都能快速的成长起来,足以成长到独立辅助拓跋焘的地步。   狄叶飞恍若梦游一般的回去了,想来几个月之内高车人会动作起来,待她再回到平城之时,便是高车大炼钢铁之时。   袁放在家中忙着将陈布陈粮花用出去,再换新的回来,又收拾方便携带的货物准备随着使团去北凉贩卖,每天忙的不亦乐乎。   花父花母在府里住的十分憋屈,正想着是不是把后面荒废的园子全扒了养菜,还有梁郡可能会荒芜的田地,也要找人去耕种。军户的田地是要交税的,如果不耕种的话白交税实在是可惜。   袁放不能理解花家父母已经飞黄腾达为何还这么谨慎的过日子,但他也不好干涉别人家的事情,贺穆兰已经和他约定好所赚的钱贺穆兰八他二,他必须在秋后攒够足够的钱打点,将袁家比较重要的家人弄到花府来办差,否则真千里流放,不知道能不能活。   到了第二天,慈心大师来了,贺穆兰听闻大师应约而来,立刻出门亲自迎接。   慈心还是这个时代僧人标准的打扮,僧袍芒鞋,头上带着一顶蓑笠,见到贺穆兰出来,合掌一笑:“施主客气了。”   贺穆兰回了礼,请他进去,却发现慈心站着不动,眉头微微有些皱起。   “花将军这几个月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怪事?”慈心惊讶地看着贺穆兰,“我从未见过有人阳气旺盛到这种地步……”   贺穆兰的心咯噔一下。除了那位寇逸之以外,这是第二个得道之人警告她阳气过盛的问题了。   虎贲军那她吩咐了上下不允许传出去,薛安都也不是长舌之人,所以这件事暂时还是个秘密,可一旦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   一旁站着的盖吴连忙求教该如何解决问题,卢水胡人多信佛,所以盖吴在慈心面前也十分有礼。   “等将军娶了妻,应该就好了。”慈心笑的居然有些猥琐,“将军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   贺穆兰一听还是这样,心中忍不住一沉。她是女人,娶妻也没办法阴阳交合,反倒死的更快,若无法把体内的阳气引出去,迟早也就是暴毙的份儿。   盖吴脸色也突然一黑。他想到了那天听到的“花木兰又不能人道”云云,瞬间明白了贺穆兰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此简单的救命之法,对师父来说却是无法达成的。偏偏师父不能人道的事情又不能随便泄露出去,否则会有损师父的威严……   盖吴如此一想,直觉老天实在是喜欢折腾人,咬牙小声地问慈心大师:“若师父不愿娶妻,有其他法子能解决吗?”   慈心顿了顿,似乎是不明白如此简单的解决方法花木兰为什么不行,但他还是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人身体内的气是可以消耗掉的,如果不用夫妻间的法子,就只能每天大量的消耗你的体力来逐渐减少阳气的增长。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因为这么消耗下去,阳气是少了,你却很可能会死于体力不支。”   贺穆兰却是大喜,因为这种方法简单的多,也安全的多,既不需要连累到什么人,也不需要劳民伤财,只是把自己累个半死而已,当下连连感激慈心大师的指点,到了这个时候,有一点希望都是好的。   慈心大师和盖吴两个她私底下请的使者到了,接下来的日子贺穆兰几乎都耗在了鸿胪寺和宫里。此次出使,她只是随军保护使臣和北凉王子的将军,并非主使,但一些礼仪和该知道的注意事项总是要提前搞清的。   拓跋焘则是仔细嘱咐了她和源破羌这两位左右司马打探清楚北凉的地形地貌,包括北凉的风土人情等等。拓跋焘甚至直接让性格稳重的贺穆兰多“胡闹”几次,试试北凉的深浅,尤其是军中的实力。   贺穆兰正愁着一身阳气用不掉,居然也答应的爽快,出乎拓跋焘的意料之外。   在钦天监官员的占卜之下,贺穆兰在某一个清晨跟着北凉使李顺、北凉回国的使臣团队一行,和源破羌一起领着虎贲军,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这次的出使预计要花是三个月以上才能到达北凉,因为是迎亲的队伍,他们还带着不少的迎亲彩礼,俱是珍贵的礼物。   加上前往北凉的路上多沙漠和难以逾越的险境,势必要绕行才能平安抵达,所费的时间就更长。   一直让贺穆兰放心不下的舍人郑宗也成了她的随侍,贺穆兰每次见他,心底的阴影就挥之不去,已经盘算着在半路上想个法子杀了他,省的他因为这次出使有功又爬回了拓跋焘的身边。   大军出发,队伍连绵不绝,狄叶飞等一干同僚朋友都来相送,花父花母更是满心不安。   贺穆兰一行人长途跋涉,其中还要越过沙漠。如今正是初夏,等到了沙漠附近的时候肯定热的不行,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更大。就算身份不会暴露,这般烈阳之下炙烤,也并不是一件优差。   看沮渠牧犍等北凉使臣的服色和皮肤就知道了,北凉和北凉周边的环境,实在是算不得好。   一个月之后。   从平城到北凉,从地图上看,似乎只是一条直线,只要一路往西就行。但事实上,他们却必须先往南直下并州,然后折返往西,再越过黄河,穿过沙漠,才能到达西凉。   这一个月的时间,贺穆兰等人都在魏境里行军,过了并州进入夏境,才能渡河。   这一趟的旅程之辛苦简直超过了贺穆兰的想象,她甚至恨不得干脆和之前打仗一般,急行军到了地方直接休息一夜开始攻打,也好过这样在路上慢慢吞吞,慢慢吞吞,简直像是受折磨一般。   “花将军,那个……”突然奔到贺穆兰马前的北凉副使白广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们的三王子……”   “又身体不适,想要歇息是不是?”   贺穆兰身边的源破羌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嘲笑道:“一个大男人,每日赶不了多少路就要累倒,你算算他一路上病了几次了?骑马骑久了还会摔下去!现在坐在马车里都会累,难不成让花将军抱着他走不成?”   白广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魏人之前的态度还算客气,一听到沮渠牧健身体不适就休息,但一路上这样的次数太多,就算再怎么客气也不耐烦起来。   若是沮渠牧犍是他们从北凉迎来的公主还好,偏偏是个人高马大的王子,三天两头就生病,换了谁也觉得是刻意刁难。   再加上贺穆兰之前和沮渠牧犍有过过节,甚至虎威将军府就是拓跋焘从北凉人讹诈了巨款换来的,沮渠牧犍一路想要刁难贺穆兰也是正常。   只是得罪了这位虎贲左司马,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北凉使臣白广平的样子可怜,源破羌又在一旁热嘲冷讽,贺穆兰却是只能把皮球提给主使李顺。   主使李顺之前曾经四次出使凉州,和这位王子私交甚好,而且恐怕北凉塞了不少好处给这位主使,所以一路上无论沮渠牧犍多么磨蹭,该停的时候都停了。贺穆兰的虎贲军只是护卫的队伍,除了安全上的事情以外,关于行程怎么安排做不了主,白广平会来和她商议,不过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罢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队伍的首领李顺要求全军就地休息,虎贲军只能乖乖停下,等候上路的指令。   “真停了,这么磨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北凉!这都一个月了,才走到并州而已!”   陈节抓耳挠腮,看着逐渐升上来的日头,往地上呸了一口。   “呸!到了正午时候热的人能掉一层皮,不趁这个时候赶路,到了热的时候既没有荫地,也不能休息,不是折腾我们虎贲军吗?”   李顺是世家子,出门还有几十个奴仆,其他人都是骑马赶路,天热了人累马也乏,可没人伺候!   贺穆兰身边跟着的郑宗十分贼精,见队伍停了立刻去后方查探。他曾是鸿胪寺官员,对于出使的流程十分熟悉,又曾跟随李顺出使过北凉,在各方都混了脸熟,没一会儿就跑了回来。   “那位殿下正在车子外面吐呢!”郑宗的表情也十分奇怪,“他连乘车都吐,是怎么骑马的?而且看他的脸色,恐怕是一路吐过来,到了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我看要再不歇歇,又要病倒不能上路。”   “艹!”   蛮古爆了一句粗口,翻身下马。   “那还走个屁!休息吧!休息!”   “慈心大师,沮渠牧犍王子到底生的什么病?”贺穆兰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慈心大师作为精通医术的僧人,曾经被请去看过一次沮渠牧犍,到现在继而连三的发生这种事,她只能请教慈心。   “北凉的三殿下并不是生病,而是单纯的体弱罢了。但凡体弱之人就对外界冷热气候敏感,容易生病。加之一路颠簸,他也没休息好,会吐怕是犯了晕眩之症……”   慈心也是纳闷。   “但凡像他那种体格的男人,很少见到这么虚弱的。”   他又看了看贺穆兰。   但凡像花木兰这种体格的男人,也很少见到这么强壮的。   这世上奇怪的事都让他看见了,岂不是一种有趣?   如果是病还能治,这居然连病都不是,贺穆兰想了想,忍不住一勒马,到了李顺的身边。   李顺似乎也给沮渠牧犍弄的焦头烂额,抿着嘴坐在毛毯上一言不发。贺穆兰找到了李顺,开门见山的说道:“沮渠牧健太拖我们的速度了,能不能留下一些人照顾他,让他在后面慢慢回国,我们先行出发?要这样下去,年底我们也赶不回国了!”   拓跋焘走之前交代李顺要凡事和贺穆兰商量着来,他是朝中要员,贺穆兰只是晚辈,原本就不太高兴,此时再听到贺穆兰的建议,脸色更是难看。   “沮渠牧犍王子出使我国,是为了缔结两国友好的盟约,如今他身体不适,我们更要以大国的气度对待他,怎么能半路把他抛下?若是他在半路上有个万一,那我们两人都要受罚。”   “现在行军速度虽然慢了点,但至少整个队伍没出什么事情……”   “李使君,我们休息太多,水不够用了!”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过来,“每次一休息马就要大量喝水,我们的水都给马饮了,这样下去,明日必须入城补给,否则连做饭的水都没了!”   李顺刚刚说整个队伍没受什么影响,这小吏就出来赤裸裸的打脸,李顺顿时脸色一黑,瞪得那小吏莫名其妙的跑了,再望向贺穆兰的时候就有些尴尬。   “李使君……”贺穆兰长叹了口气,口气也不客气起来。“虽说我们这次是为了迎亲而前往北凉,但你我都知道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沮渠蒙逊病重,凉魏之间的局势随时会发生变化,拖延久了,对哪方都不好,你觉得呢?”   “等这次休息后再上路,若沮渠牧犍殿下还不能走,我便亲自去和他们说。”李顺被贺穆兰迫人的眼神看的心中发毛,只好点了点头。   “只是他若还能坚持,最好不要半路把他抛下,这有损两国的情谊。”   贺穆兰也就是逼李顺表明一个态度,既然对方愿意考虑,她也就不在多言,回到虎贲军之中。   源破羌用希望的眼神询问她,换来她点了点头,顿时笑的虎牙露出:“太好了,我可受够了这个拖后腿的家伙!”   源破羌是已灭的南凉王子,南凉和北凉之间颇有夙愿,南凉破灭之后,许多他父亲的旧部和老臣不愿前往北魏,都留在了故地,也有归顺了北凉继续生活的,所以这次拓跋焘才派了源破羌和贺穆兰一起随军。   源破羌对北凉有成见,对沮渠牧犍王子就不可能太友好,加之沮渠牧犍一路上数次拖拉,源破羌恨不得骂他个狗血淋头才好,此时更是幸灾乐祸。   在拖拖拉拉一番后,全军继续上路,可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白广平又一脸歉意的前来魏国的队伍,直奔李顺而去。   看他的表情,似是北凉自己人都已经受不了沮渠牧犍了。   队伍停下,顿时一片嘘声,许多人看向沮渠牧犍的车马也露出愤慨的表情。李顺和白广平不知争执了什么,李顺突然伸手一指贺穆兰的方向,对着白广平高声大喊:   “你去和他说!你一句话容易,累死我们三军!”   白广平脸上汗如雨下,一边擦着额头一边唯唯诺诺地朝着贺穆兰过来,众人都紧张的看向贺穆兰,不知道贺穆兰会如何对待他。   “白副使,实在不行,我留下一些人马,护送贵国王子慢慢前行。如果他身体真的不适,我也可在下一个城镇为他寻找名医治疗,等病好了再追上我们……”   贺穆兰没等白广平开口就出声阻止了他发言。   “我知道我们确实耽搁了不少时间。”白广平咬咬牙,“不过……”   贺穆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他身后诸人皆怒目而视,白广平心中一虚,什么两国情谊之类的话居然说不出口,只能灰溜溜的回去了。   当日傍晚入城之时,听说沮渠牧犍是被抬着下去的,而后李顺请了当地县令妥善安排沮渠牧健,又延请名医,心中以为总算是把这个包袱甩掉了。   谁料到了第二天,大队人马准备上路,却发现之前病歪歪的沮渠牧犍,居然强撑着单人骑马,又叫侍从和卫士将他捆在马上,以防他半路掉下马去。   骑马时被捆住实在算不得舒服,若是他半路真的晕了,就等于是被捆着走,这无异于是一种酷刑,等他清醒的时候,全身上下都会犹如散了架一般。   这位王子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这样的毅力,倒让贺穆兰等人刮目相看,心想着之前要这么不拖沓,如今整个使团也不会那么厌恶他。   谁料他们刚刚感慨没多久,李顺和鸿胪寺少卿王梁立刻联袂而来,对着贺穆兰的第一句话就是:   “花将军,请加快行军!北凉来的消息,北凉王病重了。”   ☆、第370章 高抬贵手   北凉王沮渠蒙逊可以说是一个雄才大略的英主。他的祖先是匈奴的左沮渠,所以用“沮渠”为姓。他虽为北方蛮族,却饱览史书,通晓天文地理,而且政治头脑极强,善于平衡局势,北凉便是他一手建立的。   是以后凉、南凉都没了,北凉却越来越强大,并且扼断了东西的要道,成为西边少有的强盛国家。   沮渠蒙逊成名之时,拓跋焘还不知道在哪里。而他垂垂老矣之时,北魏已经以不可抗拒的姿态扫平了西边的胡夏,沮渠蒙逊迫于形势,一边和刘宋交好,一边向北魏称臣,又要把自己的最美的一个女儿兴平公主拿去和亲,总算是换得了一时的太平。   以北凉现在的国力,很能再支持一阵,未必不能熬到刘宋和魏国发生征战而渔翁得利。   就连拓跋焘自己,都曾说过“沮渠蒙逊不死,则北凉不可取”这样的话,认为沮渠蒙逊在的时候攻打北凉是件不智的事情。   他才二十出头,而沮渠蒙逊已经六十多了,拓跋焘可以熬死北方所有已经年老的英杰。   沮渠蒙逊从年前开始身体就出现不好的征兆,所以才把三王子派去魏国订立盟约,并且提交“和亲”的请求。谁也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在为儿子的政治道路铺路,但人人都知道北凉国内还有一位皇后的嫡子沮渠菩提,他的身份和实力都足以问鼎王位。   所以当贺穆兰和李顺得知沮渠蒙逊病重时,脑子里第一个印象就是“北凉诸位王子马上要开始内斗了”。   如此一想,沮渠牧犍急着赶回国,甚至不惜把自己绑在马上的原因也就可以想象。   不客气的说,如果魏国人有意刁难沮渠牧犍,或是为了报复他之前的拖拉,大可以现在故意放慢脚步。说不定等沮渠牧健到了姑臧,不但蒙逊死了,新王也已经继位,他真是输的裤子都没的穿。   好在贺穆兰是个识大体的人,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火速赶往北凉,放任王子们内斗比尘埃落定更有利于魏国的局势,哪怕是拖着沮渠牧犍也要快点把他拖到凉国去。   真的一旦开始急行军,两国的使臣们开始叫苦不迭,沮渠牧犍更是晕了醒醒了晕,这烈日当空又是往西,很多将士甚至出现了中暑的情况。   李顺一看这样不行,赶紧在西河郡停了下来,重新进行休整,沮渠牧犍一行北凉使臣却是一天都不愿意耽搁,竟就这样先行上路了。   前往北凉的魏国使团人数约有五千,除了三千虎贲军是保护沿路的安全,另有两千人是各种后勤人员。   这五千人一旦离开魏国的国境,就全靠凉国使臣指引道路、负责沿路补给、安排相关事宜,如今一下子跑了个干净,就连李顺都只骂娘,恨不得沮渠牧犍跑到一半沮渠蒙逊挂了才好。   路程连五分之一都没走完,事情却发生了不少,被沮渠牧犍耽搁了许多时间又有将士中暑,就连贺穆兰都觉得自己出门是忘了翻黄历,所以才这么倒霉。   “花将军,要不然我们在原地等等,看平城那边有什么命令……”   李顺皱着眉头,“沮渠牧犍事关大局,他抛下北凉诸多侍卫就这么上路实在蹊跷,还劳烦花将军带人去追赶看看。若能追回来最好,追不回来也至少知道他离开的方向,万一沮渠牧犍在路上有个万一,我们也好搭救。”   贺穆兰等人现在真是骂娘的心都有,无奈李顺说的没错,此时世道极乱,四处盗寇横行,那沮渠牧犍又是个赶路都要被捆在马上的弱鸡,一旦死于魏国国内,北凉王又没死,那真是丢了一个不值钱的王子,换了魏国在大义上站不住脚,再也没有发兵的借口了。   少不得还要补偿北凉一点。   李顺是主使,所有的行程都是由他安排的,所以即使贺穆兰等人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点了五百精兵,打着将旗先行往北凉方向追赶。   沮渠牧犍等先行离开的人马只有五十多人,五十人跑的再快,贺穆兰追赶的队伍三马换乘也一定追上了,可是一路竟就是没有追上,再查探沿路的痕迹以及向周边百姓打听,沮渠牧犍一行人竟往吕梁山去了。   同贺穆兰一起前来的还有那罗浑、盖吴和陈节,蛮古被留下来保护袁放和袁放带的货物,因为不放心,贺穆兰把郑宗也带在了身边。   可怜郑宗还以为贺穆兰是看重他,却不知道贺穆兰是存了杀他的心思,一刻也不愿意他离开。   “怎么办,我们进吕梁山找找?”那罗浑有些担忧地说道:“吕梁山这么大,他们进山做什么?”   “是不是去找佛门帮忙了?”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郑宗突然开口。   “佛门?这里怎么有佛门?”   郑宗出使过北凉,又在鸿胪寺熬了许多年,有许多见识甚至连贺穆兰都不知道。说来也是,这郑宗若是个肚子里没货的,后来当了宦官也不可能受到拓跋焘的宠爱,一路混到中常侍的位子。   听到贺穆兰发问,郑宗有些讨好地解释:“我国贵族多信佛,在我国传教的沙门都是劝说他们广开佛洞、多塑佛像,吕梁山盛产奇石,所以这样的山脉里也有不少佛门高僧得到了‘供奉’,在这里开佛洞。”   “开佛洞?”   贺穆兰有些错愕。   “是,正是开佛洞。如果我记得不错,从十年前开始,就有三四个大和尚带着几千僧人在山里新修佛寺、开凿佛洞,十年过去了,这里的佛洞大概已经差不多快成了。”   郑宗点点头。   “在我国的大和尚大多是西域和天竺东渡而来的,北凉是东渡必经之地,沮渠牧犍可能认得一两个僧人,又知道他们在这里开寺,所以前来求助。佛门在西边有着崇高的地位,有僧人相护,就算路上有马贼和盗寇也不会劫掠他们,他们人少,再乔装成僧人上路,比我们大队人马确实要快的多。”   “简直是胡闹!”贺穆兰斥了一声,“僧人相护再安全,能有我大魏的军队安全?这沮渠牧犍这么不知轻重,我实在是不想管了!”   “那我们回返?”   盖吴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发愿要“世上众生平等”的昙芸,对佛门隐隐有些忌惮。   对盖吴来说,北凉王子沮渠牧犍利用他的族人不成反杀了他们灭口,盖吴亲手手刃了他都算是平常,若不是贺穆兰劝他为了大局先稍安勿躁,日后等大军平凉的时候自有给他报仇的机会,盖吴恐怕早已经趁夜把那弱鸡给砍了。   此时他见贺穆兰对沮渠牧犍气愤不已,不由得生起一丝希望。   最好师父能返回大营,管他沮渠牧犍会不会死!   “要不,我们先不进山,派几个士卒进去打探打探?若北凉国的三王子真在山中的佛寺之中,我们再做决定?”   那罗浑也是为难,“李使君希望我们带回三王子,可他要真不跟我们回来,总不能绑他回来吧?”   贺穆兰并不愿以身犯险,她总觉得沮渠牧犍进入吕梁山的事情十分奇怪。这么一个虚弱的人,攀爬山路是非常困难的,而一路寻找沮渠牧犍的过程太过顺利,顺利的就犹如刻意有人指引一般。   她只是政治上不行,警觉性和推理能力却不弱于任何人,当下命陈节拿了笔墨出来,匆匆写了一封书信,点出几个士卒带着她的书信进山,向山中的僧人们传书。   这些僧人在魏国传教、拿着魏国贵族的供奉,只要脑子还算清楚看到了她的书信都会劝沮渠牧犍回去。   只要没人帮他回国,除非他真的铤而走险,否则只能乖乖回去依附大军。   贺穆兰走的果断,一群人不过从吕梁山脉的入口绕了个圈就立刻离开了,倒让沿路看守的家伙们傻了眼。   “怎么办,头儿,他们走了,没进山……”   一个白衣人从高处奔下,脸上都是惊讶的表情。   “他们居然就这么走了,不管沮渠牧犍!”   那个被称为“头儿”的人闻言登上高处,往远行的贺穆兰等人方向一看,也是讶然。   “此人真是谨慎,难怪年纪轻轻就已经成名。可数清了他们有多少人马?”   “约有五百左右。头儿,花木兰武勇过人,我们的人在路上伏击恐怕不能得手,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在路上再找机会?”   “路上机会更少。”白衣头目摇了摇头,“他带着五千人出京,皆是骁勇善战之人,这次带着五百人出来已经是李顺帮忙,换了下次恐怕没那么容易支开。若他到了凉国境内才死,就给了佛狸出兵的借口,必须让他死在魏境。”   “那怎么办?打又打不过,他又不上当……”   其他几个白衣人眼巴巴看着头领。   “不知道这次花木兰身边跟没跟盖吴那个小子。”   那白衣头领一咬牙。   “只能赌天台军重不重名誉了,让盖家兄弟的人去吧!”   “好!”   话说贺穆兰放弃进入吕梁山,只派了十几个士卒进山查探,既然是等候消息,他们也不能走的太远,只能在吕梁山脉不远处驻扎,等候斥候们回返。   在外露宿对于黑山军出身的虎贲军已经是常事,可对于郑宗来说简直是苦不堪言。   此时山林中还是有虎豹出没的,各地常有山中大虫下山误伤人命的消息传出,若是几千人扎营还好,火光和人声足以吓跑许多的猛兽,可这里只有五百人,又是简陋的皮帐,只能供一人入睡,郑宗顿时心肝乱颤,还未到天黑就凑到贺穆兰身边不停试探。   “将军晚上歇息可要人值守?陈节校尉和左卫率都要好好休息,横竖我也没什么用,干脆守夜算了。”   他盘算着和贺穆兰一帐,怎么说也是全营中最安全的地方,这位可是传说中能和虎豹相博的牛人!   所以郑宗情愿一晚上不睡,也要巴着贺穆兰的大腿。   虎贲军所有人带的帐篷都是单人的,平时拆开放在替马的马背上,贺穆兰即使是主帅,帐篷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   郑宗要进帐篷值夜,那就肯定是在她身边坐上一晚。这么个不定时的炸弹,贺穆兰哪里敢让他入帐?   她正准备拒绝,却见陈节横眉怒目准备骂人,却立刻点了点头,无所谓地说道:“那就让陈节他们今晚好好休息,你来值夜吧。”   “将军,他手误缚鸡之力,怎么能值夜!”陈节听到贺穆兰答应了,简直要跳起来,“当然是我值夜……”   值夜这种事一直是他来的!   这个贼眉鼠眼的小子怎么敢和他争宠!   郑宗脸上摆出歉意的表情,心里却高兴坏了,一边连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值守,一边屁颠屁颠地去收拾自己的包裹。   贺穆兰见着他脚步轻快地离开,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   高兴吧,等半夜你睡着了,我就把你闷死。等第二天一早,你尸体都已经凉了,我报个“暴毙而亡”也不会有人追究。   她正愁着没机会下手,郑宗自己屁颠屁颠的凑上来,她当然乐意。   陈节原本气鼓鼓的,一看到贺穆兰的神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将军,你是不是很讨厌郑宗?”   贺穆兰猛然回过神,摇了摇头。   “没有,怎么?”   “您一见他就那么吓他,现在又对他笑的这么可怕。这小子虽然鬼头鬼脑,但做事还算大方,懂得也不少,你素来宽厚,哪里会这么对待一个自己人?所以我担心他是不是哪里得罪过您……”   陈节摸了摸脑袋。   “还是我猜错了?”   贺穆兰惊讶地看向陈节,为他的敏锐暗暗心惊。   他和她朝夕相处,知道她是女人却百般维护,忠心耿耿不必再提,若她有什么变化,身为身边人的陈节看了出来也不算什么。   陈节被贺穆兰上下打量,脸色越来越红。   “您,您这么看我干吗?”   “我发现你很厉害。”贺穆兰感慨道:“也很细心。”   陈节脸色更红了,呐呐地哼道:“细心个啥啊,曾经有一个入赘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   “你说什么?”   贺穆兰没有听清。   “我说,我去给将军准备晚饭!”   陈节梗着脖子大叫了一声,一溜小跑走远了。   虎贲军行军扎营都已经熟练无比,待众人匆匆吃过晚饭,喝了些热汤,便各司其职,守夜的守夜,休息的休息,由于是在野外,天气又不冷,一个个和衣而睡,刀剑都在手边,随时都可以起身作战。   这已经是黑山军长期和柔然人对战后训练出来的习惯,郑宗一直在平城当官,每次见到他们这样都啧啧称奇,也越发明白拓跋焘为什么不愿意荒废了这么一支强悍的军队,甚至不惜将精锐全部调入京中重组一军。   贺穆兰也是如此。她脱了护身的皮铠,仅仅穿着单衣而卧,磐石就在手边,马鞍为枕,枕下便是匕首。   郑宗已经打定主意今晚不睡,明天找个虎贲军带他骑马,他在马上睡觉,所以只坐在贺穆兰的脚边,眼睛望着帐外。   贺穆兰哪里睡得着?她闭上眼睛假寐,实际上却是等着郑宗半夜熬不住睡过去好下手。   而郑宗其实胆子很小,听着外面风吹之声犹如狼嚎,再见外面影影绰绰,自己吓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想了多少可怕之事,身子更是一步步移到贺穆兰的旁边,就差没挨在一起了。   贺穆兰闭着眼睛,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子凑了上来,靠近她伸直的腿边,期期艾艾地贴着她的小腿不动了,心中顿时一乐。   她尝试着动了动腿,却感觉郑宗身子一震,像是受惊一般退了开来,等她不动弹了以后有重新摸了回来。   显然他在害怕什么,非得挨着自己才心安。   胆子这么小,是怎么做下那么多让人发指的事情的?   两人都撑着不敢睡去,也不知是贺穆兰身上有催眠光环呢,还是靠着贺穆兰心里有了依靠,大概到了下半夜的时分,郑宗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此时贺穆兰感觉腿上一沉,立刻精神一震,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悄悄坐起身子,一动也不动的看着郑宗。帐子里没有点灯,仅有外面的营火映照进来。但因为贺穆兰今日想要下手,所以已经吩咐了值守的将士不必在外面看守,营火也很微弱,几乎照不见什么。   睡着的宗爱显得有些阴柔,他眉毛很淡,嘴唇狭薄,这都是天性凉薄之人的长相,但此时抱着膝盖歪着头睡了,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贺穆兰盯着他一会儿,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她一直觉得自己并非软弱圣母之人,也抱了要杀死他的心思,而此刻,她只要一伸手……   没有人能在她的手上逃脱,她的力气大到足以勒死他,更别说只是捂住他的口鼻让他闷死。   但她就是伸不出手去。   大约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几秒,贺穆兰还是悄悄地伸出了手去,准确无误的捂上了宗爱的口鼻!   大概是他一直坐着没动的缘故,郑宗的脸很凉,鼻尖更是冰冷,贺穆兰温热的手掌一捂上他的口鼻,顿时觉得掌心里一凉,凉的刺到她的心里去了,直冷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而后宗爱鼻端喷出的热气又让她的掌心一阵瘙痒,像是直接瘙在了心上,然后如火炙一般蔓延开来。   这乱七八糟的情形其实大多是贺穆兰紧张之后的感触,可她的犹豫确实让一些事情没有办法如愿以偿。   郑宗睁开了眼睛。   郑宗胆小,所以浅眠,贺穆兰捂住他的口鼻,他立刻就醒了过来。   大半夜出现这种事是极为骇人的,郑宗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叫,谁料他嘴唇才刚刚翕动一下,贺穆兰的手立刻更加大力地压了下来!   为何要……   到底发生了什么,花将军不让他说话!   郑宗完全没想到贺穆兰要杀他,脑子里只是在想着自己发出声音会惹出什么事情,所以才让他这么凶狠的捂住自己的口鼻。   空气有些稀薄,郑宗开始死命挣扎。   “夜袭!全部都起来!”   敲锣之声传遍营地。   随着锣声,马匹踩踏大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贺穆兰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嗖地收回了手,留下郑宗惊魂未定地喘着大气。   “花将军,您要听动静不必这样,和我说一声不要让我说话就是了……”郑宗一边喘,一边埋怨贺穆兰的粗鲁。   “您差点闷死我了!”   贺穆兰扫了郑宗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的提起磐石,走出了营帐。   “花将军别走!我可不会打仗!”   郑宗听到夜袭已经庆幸自己今天死乞白赖的替花木兰值夜,见他长腿一跨出了帐,赶紧追了出去。   “您别走啊!带上我!”   ☆、第371章 天台遗风   从贺穆兰成名以后,还从未遇见过夜袭。   昔日在黑山之时,黑山大营绵延数十里,无论何处受到袭击,其他诸处都会支援,锣鼓号角每日齐备,战马一到战时就会嘶鸣,根本没有给柔然人下手的机会。   而到了后来,她独领一军,夜间也是这样防备,但凡懂得一点兵法的人,看到敌营是这样的架势,都会放弃夜袭。   贺穆兰速度极快的赶往发生骚乱的中心位置,心中却一点都不紧张。他们人数虽少,但都是真正的百战之师,莫说对方还没有袭击成功,就算已经成功发动了袭击,虎贲军也不是引颈就戮的货色。   更别说从对方种种的迹象看来,对方才是乌合之众。   果不其然,袭击这处营地的人数倒有不少,约有一千左右,皆是骑兵,来势汹汹。无奈他们的人数过众,造成大地震动,虎贲军里有经验的斥候附耳听地,立刻敲响锣鼓,警告有人夜袭。   所以当那一千左右的骑兵到达看起来很近的营地时,整个虎贲军已经是甲胄齐备,弓箭在手,又竖起帐篷的立柱为拒马,对方根本无法发动冲锋。   原本是临近清晨之时万无一失的夜袭,莫名其妙就成了一场闹剧。   不远处,贺穆兰好整以暇地射出一支利箭,以骇人听闻的力道和距离射穿了一匹马的马头,没过一会儿,骑兵们只见到一位身穿明光铠的武将踩着铁靴从阵中转出身来,对着对面朗声高喊:   “来将通名!”   这是个尚有英雄的年代,人人都注重自己的名誉,但凡大战之前,必定留下自己的名讳,这样无论是生是死,是胜是败,世上绝无无名而死之冤魂。大战三百回合之前问清双方的身份,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敌人的尊重。   也许是贺穆兰尊重敌人的心意让对方震动,约莫过了片刻,敌阵里也走出一个魁梧的大汉,脸上蒙着布巾看不清相貌年纪,只对着对面拱了拱手,用比较生涩的鲜卑话对喊道:“我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不通名了。待会大战一场,是生是死,但听佛祖安排!”   蒙面汉子的话语一出,他身后的骑兵们拔刀出鞘,对天大喝出声,眼看着蒙面汉子一声令下,一场大战便在所难免。   贺穆兰和陈节等人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若是对方是有规矩的武将,便不会蒙面而来,他身后举着火把的骑士们虽看不清身影,但面上俱有面巾,衣着毫不整齐,倒像是草莽流寇一类。   可说出来的“拿人钱财”云云,又是标准的雇军才会说的言语。   说到雇军……   贺穆兰侧过头,小声问身后的陈节:“盖吴去哪儿了?”   陈节左右看了一眼,惊慌道:“咦?刚才人还在啊!人呢?”   “路那罗叔叔,你什么时候接了私活!我阿爷死前曾经有令,不可擅自与鲜卑军再生争端,你居然敢违令!”   “盖吴!”   “少主!”   “天啊!他怎么在!”   乱七八糟的卢水胡话此起彼伏,对面诸人皆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孤身举着火把走到他们面前的青年是他们认识的那一个人。   “花将军的弟子和这些贼寇认识吗?”   郑宗是个会各国语言的语言天才,听到对面的喧闹之后扭头看向贺穆兰:“他们在喊他少主,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节不悦地瞪了郑宗一眼,“卢水胡人刚刚归附了魏国,连地都分了,什么时候又冒出来这么多!”   “卢水胡人?啊!”   郑宗立刻了悟地点了点头。   “是盖天台……难怪我觉得将军的弟子名字耳熟。盖家可是天台军上一代的统领!”   一场夜袭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可谓是峰回路转,就连虎贲军都无法适从起来。所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原本双方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场大战,结果虎贲军发现及时,贺穆兰一箭立威,又有盖吴独身出去质问,整个场面十分可笑。   五百虎贲军仗着扎营之地易守难攻与对面对峙,帐外火光暗灭,闪烁不定,隐隐听见有虎贲军窃窃私语的声音和对盖吴指指点点的动作,紧张的气氛竟变得有些滑稽起来。   盖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谁也不知道,也许是对面的汉子一开口时,盖吴就已经明白了来的是什么人,所以走了出去。   而他的身份确实足够有威力,因为对面被叫做“路那罗”的汉子立刻扯下了蒙面的布巾,跳下马来和盖吴拥抱。   双方互相行了卢水胡人相见的礼仪,路那罗这才感慨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你。自天王去后,我们一直担心你的安危。”   “路那罗,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何你会袭击虎贲军?”盖吴的脸上绝无轻松之色,只压低着声音继续逼问:“你不该做这个的!”   路那罗脸色一僵,“我不能说。你知道的,我们接了这单生意,就要保护好雇主的身份,否则天台军的名声就毁了。”   “连我也不能说?”   盖吴皱着眉头。   “不能。你现在并不是天台军的首领,我无需向您效忠。”   路那罗摇了摇头。   “将军,怎么办?是不是要准备出手?”   那罗浑见对面情况不妙,命令弓箭手做好准备。   “先别慌,看看情况。”   贺穆兰抬起手掌,命令那罗浑不要轻举妄动,只命令所有的虎贲军燃起火把,将这里燃烧的犹如白昼,以防其他位置又出现新的敌人。   “看着我说话,路那罗!你是想把我们卢水胡人都拖入深渊嘛!你说你不听从我的命令,那你听从谁的?我的两个叔叔?上一次他们的命令已经害死了许多族人,如今你们又要为了钱财葬送自己的性命?”   盖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身前的卢水胡人。   “杏城的族人早已经得到了魏国赐予的田地和草场,外面流浪的卢水胡都在陆陆续续返回杏城,你们在做什么?从哪里集结了这么多人?你们到底投靠了哪方势力?”   盖吴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声嘶力竭地高喊了起来:“天台军是佣兵,不是走狗!是谁把你们变成走狗的?是金子,还是丝绸?”   路那罗紧紧咬着自己的牙关,咬到面色都通红了。他身后的卢水胡们一个个扯下面罩,露出犹豫的表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宛如深黑到能吸入人去的寂静之中,只有盖吴剧烈的喘息声在低沉的传来。   是因为太心虚了吗?所有的卢水胡人都无言地坐在马上,不敢回答他的质疑。   “正因为记得天台军的荣耀,所以我们才来了这里。少主,他们拿的是天台旗,而且他们的身份我们无法违抗。”   路那罗翻身上马,对着身前的盖吴说道:“天台旗出,唯令是从。我们接了旗,又收了别人的报酬,不可以出尔反尔。少主,你让开吧,若我们都战死在这里,您记得给我们收个尸,将我们火化了带回去就是。”   他已经看出对面的虎贲军绝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他们这一千卢水胡人说不定就要交代在这里。   “那决斗吧。”   盖吴面无表情的拔出双刀。   “天台军的规矩,临战之际若有首领邀战,三战皆胜则听从对方命令。”   “少主,我并不是首领,你也不是首领。”路那罗沉着脸摇头,“我只是负责领军而已。”   “我的两个叔叔呢?当初不是带着你们去刘宋了吗?为何你们在这里,他们不见了踪影?不会他们接到了天台旗却不敢出战,只能躲在刘宋吃香的喝辣的,将你们推出来送死吧?”   盖吴冷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是委任的首领,我也是委任的首领,又有何不能比试?”   路那罗听了盖吴的话脸色更加难看了,就连他身后的卢水胡人们都纷纷露出有些意不平的颜色。   盖吴的两个叔叔是什么性格盖吴自然明白,当初他父亲一死,两个叔叔立刻拉着天台军分了家,诺大的天台军散了个干净,除了一千多人跟着他们南下,其他的人都留在夏地,过着贼寇和打手乞丐一般的日子。   偏偏他年纪轻不能服众,否则何至于这般分崩离析!   路那罗心中已经有些动摇,因为盖吴说的没错,命令他们前来这里听从差遣的两位首领确实留在了刘宋,根本没有跟到夏国来。   他们如今得了宋国彭城王刘义康的招揽,在建康秘密组建类似于天台军的佣兵,当初天台旗被送上门来的时候,两位首领不愿意前来,还是刘义康看了来信以后认为天台军应当信守承诺,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派了路那罗带着人马前来。   这一千勇士,已经是最后一批恪守荣耀的勇士,盖天台的两个弟弟留下了自己信任的心腹,送了他们过来,只是为了不忤逆新主子的心思。   这些事情,路那罗身后直爽而单纯的汉子们不了解,路那罗却是清楚明白,他们都是被丢出去的弃子。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卢水胡人的雇军能绵延几年前,概因他们信守承诺,遵守规矩,路那罗心中再怎么悲凉,也只能摇了摇头。   “首领不在,我不能做主。”   天台旗一出,除非卢水胡人做到了对方要求的事情,否则不可收回。天台旗便是卢水胡人盟约的保证,一般只有欠下天大的人情,或是有着极高的信任才会给出。   赫连定那样身份的人才有一面,第二面天台旗到底给了谁,这是个谜题。   盖吴固执的持着双刀站在路那罗的马前,死活不肯移动一步。   “要么战,要么从我身上踩过去!我不能看着你带着我父亲的天台军送死!”盖吴咬牙骂出了声。   “早有人……早有人想要我们自相残杀!”   “我身后的虎贲军都是和我朝夕相处的兄弟,我身前的却是骨肉相连的血脉,苍天何其恨我,要让我面对这一切!若是这样,不如你们踩死了我,也好过让我见到这么残酷的一幕!”   “天台军的人脑子是怎么想的?”郑宗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的大军,“这个不是昔日的少主吗?居然他的话也不听?”   “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可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想要欺负这些老实人。”   贺穆兰叹道:“那些坚持和信仰支撑着他们度过了艰难的时光,让他们能够面对残酷的世道,可现在,‘信仰’也成为了别人利用他们的工具。”   陈节担心盖吴的安危,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的盖吴。   以一人之力抵抗一千骑兵,就算都是旧识,也实在太疯狂了点。   “天台旗的危害实在太大了,这种动辄能让举族而亡的东西怎么能存在于世……”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雇军就该为了钱,要是有这种东西,还算什么雇军,又不是游侠儿……”   “我不懂……”郑宗挠了挠脸,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胆战心惊,绞尽脑汁想到:“现在的问题是,卢水胡人也不想打这场仗,但是他们有信物在敌人手里,所以不得不打上一场,否则就会失去了信誉。而将军的弟子认为这场仗打的毫无意义,只是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是不是?”   贺穆兰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总结的不错。”   “谢将军夸奖……”   啊不对,现在是该高兴这种事的时候嘛!   郑宗拍了自己脑袋一记,搓着手讨好地说道:“那就打一仗就是了!”   “你胡乱说什么!”   “那叫盖吴如何自处!”   “你疯了吗?打仗是要死的人的!”   那罗浑、陈节和其余诸多虎贲军都瞪大了眼睛对他怒目而视。   “让他说。”   贺穆兰意外地看着郑宗,想知道他能说些什么。   对于他们这些直肠子的人来说,所谓“奸诈小人”的诡计有时候根本无法理解,连猜都猜不到会发生什么。   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只有“小人”能做到,而恪守荣耀之人只能成为“烈士”。   贺穆兰并不是死板之人,却也不愿意成为小人,但听一听别人的意见,却还是听得进去的。   郑宗见贺穆兰居然支持他的意见,顿时精神抖擞,压低着声音在众人身前悄悄说了起来。   “这法子能行吗?”   “太损了吧?指使他们的人不会同意的。”   “我觉得可以,就不知道那些卢水胡人值不值得信任,万一他们真……”   贺穆兰却闻言大笑,拍了拍郑宗的肩膀,摇着头说道:“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种事情居然也能想到!哈哈哈,卢水胡人一定是想不到的,他们根本不会这么弄虚作假……”   郑宗听到贺穆兰似乎有不赞同的意思,心乱如麻的又搓起了手。   “这对我们没有危险,只是对卢水胡人不利,他们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就一点法子都没有……”   完了,若是将军不愿意这样,他是不是要打仗啊?   他只会动嘴皮子,不会拼命啊!   “不过很有意思,可以试试。”   贺穆兰摸了摸磐石的剑柄。   “我去唤盖吴回来!”   片刻之后,已经做好“舍生取义”准备的盖吴被满脸严肃的贺穆兰召了回去,贺穆兰派出使者,约定天亮一战。   此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卢水胡人的偷袭已经不成,但为了达成承诺,这场仗无论如何还是要打的,尽管他们已经做好了死伤惨重的准备。   卢水胡人们下马休息,给自己心爱的战马喂食豆料,有的抱着马的脖子自言自语,有的则跪在地上不知向着什么祈祷,也有互相交代遗言的,擦拭自己的武器的,气氛沉郁而悲切,就连战马都感染到了这样的气氛,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远处被贺穆兰召回去的盖吴脸色已经僵硬到不能僵硬了,简直看起来像是听到什么神话一般。   而贺穆兰则在不停的拍着他的肩膀,似是为他打气。   “少主真好,拜了一个名将为师……”一个卢水胡人眯着眼感慨,“他以前那么瘦,现在脸都圆了,衣服也穿的那么得体……”   卢水胡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抚平了补丁的不平。   “不知道少主刚才说魏帝在杏城分地是不是真的。”另一个卢水胡人随便啃着干粮,口齿不清地说道:“若是这次没死,我就要回杏城去了。我妹妹一家还在杏城,说不定分到了地,我去给他们放牧。”   “回家啊……”   卢水胡人们突然沉默了。   “这次和虎贲军一战,尽量保存性命吧。”路那罗用疲倦的声音说,“然后离开天台军,回杏城去。天台王已经不在了,天台军名存实亡,现在又没有什么仗打,留下来也是饿死。”   “路阿兄!”   “路蛮子,别说这么丧气的话!”   “世道变了,天台军应当跟随能走在前面的人。你们想想那两位,真的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了吗?想当年,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能见到首领的背影,如今呢?”   路那罗一拳锤在地上,低声喊着。   “背影在哪里!”   “啊,少主又回来了!”   “他……他是来和我们告别的吗?”   所有的卢水胡汉子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他们也坦然的接受这样的结果,但即使如此,看到盖吴去而复返,脚步却十分轻快,这些汉子的鼻中还是一酸。   “他竟然这么相信那边能胜……”一个卢水胡汉子笑骂了一声,“妈的,他哪里来的自信,我们的人可比对面多一倍!”   “你别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另一个汉子抹掉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我们不能给他看笑话,以后他还要在魏国做人,我们要都是懦夫,他也抬不起头来。”   “你还想他以后怎么做人,我们都快做不了人了……”   卢水胡人汉子们纷纷抱怨。   “做不了人……”   路那罗挺直了脊梁。   “那就成佛吧。”   天色很快就从阴沉的黑色转为漂亮的红色,红的就像是鲜血一般。   而一场“恶斗”,正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衣衫褴褛的卢水胡人排成方阵,和相比之下甲胄豪华的惊人的虎贲军堂堂正正的以骑兵之阵对战。   一马当先的贺穆兰犹如一把尖刀,率领着身后的众将士几乎是以摧枯拉朽的实力在“屠杀”着身前的卢水胡人。   这些卢水胡人简直就像是草扎泥捏的一般,只不过被轻轻一碰就落在马下,然后哎哟哎哟地倒地“身亡”。   有些虽然也交了手,但远处看起来激烈,近处却足以让人捧腹。   “轻点轻点!老子肩膀有旧伤!”   一个卢水胡人操着生涩的鲜卑话低吼。   “哎哟我艹你真打!你再打我还手信不信!”   此时另一个虎贲军突然错步到了他们之前,貌似背后袭击一般伸腿踹倒了那个卢水胡人,嘴里却低声道歉:“哎呀抱歉了兄弟,我这火伴一打架就红眼,委屈你先死一下!”   那卢水胡人的身在在地上抖了抖然后不动了,权当表示已经同意。   “杀人”效率最快的是贺穆兰,只见她长槊所到之处,几乎是人仰马翻。有几次贺穆兰见着越影撒丫子跑的快疯了差点踩到“死人”,还吓得赶紧勒马跳离了人群聚集之地。   越影似乎不能理解为何打的这么不尽兴,一直都在给贺穆兰下绊子,气的贺穆兰连连拍马脖子,后悔自己为何没有骑听话的大红出战。   那罗浑似乎也没打过这样的仗,初初对阵时有些手足无措,还好对面的卢水胡人都是影帝级别的,不需要那罗浑怎么动作,纷纷该死的死,该残的残,有的甚至故意挂在马上做出坠马的动作跑远,实际上几乎每个胡人都是天生的好骑手,什么镫里藏身也是层出不穷。   那罗浑乱七八糟“杀”了一通,初步估计一出手“斩获”几十个人,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也太浮夸了吧……”   他用取下了枪头的长枪“戳”死一个卢水胡人,哭笑不得道:“要是我有这样的本事,早就军功十二转了……”   即使是这样犹如儿戏的“恶战”,郑宗也不敢下场,而是在一旁带着许多虎贲军摇旗呐喊,造出“杀声震天”的效果。   他是鸿胪寺的司宾出身,一把嗓子清亮无比,否则当年也不能在拓跋焘那里得到注意,此时叫喊起来,一下子是卢水胡话,一下子是鲜卑话,让正在“打仗”的双方真有了些热血沸腾的感觉,拳脚也开始变重。   刹那间,突然一支急箭“嗖”地飞射出去,擦着郑宗的鼻尖过去,直直地射入他手中的旗杆,惊得郑宗“哎呀”一声丢了旗子,抱着头左顾右盼。   暗箭来自自己的阵中,郑宗吓得来回张望,却见贺穆兰骑着越影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手持着一把雕花长弓神色莫测地凝望着他。   那眼神之中的复杂让郑宗打了一个哆嗦,半天不敢开口。   “你太吵了。”   贺穆兰遥遥传来的声音里,有着一种强势的力量。   “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仗,就不要撩动的所有人热血上头。虎贲军久经沙场,听到锣鼓喧嚣之声容易杀红了眼,那就真的变成憾事了。”   郑宗这才明白过来箭无虚发的花木兰为何对着他的旗杆射上一箭,连忙将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又用双手捂住嘴,露出惊恐的表情,以示自己明白了。   贺穆兰不知为何扯出了一个笑容,摇了摇头,继续了“征战”的步伐。   天亮时分发起的恶战,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迅速结束。   虎贲军的实力强的惊人,日轮初升,照的整个吕梁山脚“尸横遍野”,虎贲军们打扫着战场,一旦看见有活口就立刻将人绑了起来,死的就拖入营地之中,应当是为了集中取人头获取军功。   也有一些同样伤亡的虎贲军,被同火们或抱或扶着进入营地,因为有营帐相隔,看不清楚具体的数量。   从半夜起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的白衣人们在远远的高地上面面相觑,一个白衣人不确定地说道:“这……这就全灭了?卢水胡人的本事也太不济了吧?”   “是虎贲军太可怕。”一个刚刚看到花木兰横扫一大片差点吓得跳起来的白衣人猛地出声,“那几个主将副将还是人吗?花木兰一个人的力气就足以掀翻一匹战马!那可是几百斤的战马啊!”   “你别跳啊,谁不知道花木兰可怕,否则我们要伏击他干嘛!沮渠牧犍只是得了她一点力气就横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何况是全部实力的他!”   另一个全部看完了恶战的白衣人搓了搓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这还怎么打?现在才五百,等她回去了,就是三千了!”   “不是三千,是三千多……”   白衣人的首领站起身,看着正在打扫着战场的虎贲军,叹了口气。   “这些卢水胡人还是被盖吴影响,留了手了。这些卢水胡人真是可笑,情愿示弱战死。那些活着的被花木兰俘虏,有盖吴劝降,一定会归顺虎贲军。”   “刚刚还打的你死我活……”   几个白衣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是为了信守承诺,不得不打这一仗,输了就不一样了,天台军原本就只是雇军,又不是什么官兵,输了投降很正常。”   他命令所有人撤退。   “原本天台军是留着有更好的用处的,现在是我们赌输了,就要愿赌服输。天台旗已经没有了,下面的路我们得自己走了。”   白衣人遥遥看了远处的军营一眼,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头。   “花木兰……每次遇见花木兰都没有好事……这人一定是降世的魔头,天生就为了阻碍佛陀出世的。”   “我们走吧。”   一个沉稳的白衣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一会儿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我们就藏不住了。还要回去和上师复命呢。”   “所有人,撤!”   虎贲军一行人忙了很长的时间,才把所有的人都“捡”回营地。   好在本来的设定中,卢水胡人就是只“死”了一半,否则躺倒一千个人在营地外,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去杀几匹驮马,把它们的血浇在外面的地上,草丛里也要浇一点。”贺穆兰有些不放心的吩咐完虎贲军众将士,这才扭头向着营帐中坐着的路那罗等人露出歉意的表情。   “抱歉,可能手重了一点,等回到使团里我再请大夫给你们看看。”   “没什么,花将军如此为我们着想,又愿意帮我们收回天台旗,我们已经是很感激了。”   刚刚还“战死”的路那罗露出苦笑,这个憨厚的黑汉子抓了抓脖子,不安地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盖吴对着路那罗大笑:“你们是我们的俘虏了,自然要跟着我们行军!”   “不是做戏吗?”   路那罗大惊失色,“还真要去一趟北凉?”   贺穆兰想到居然有人能动用天台军的雇军伏击她,之后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麻烦,心中对自己带来的人手有些不放心。   说不定人带少了。   她已经准备通过沿路的驿站送信回京,请求加派人手或就地获取其他的兵权了。   “我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你们……”贺穆兰笑了笑,“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啥?”   “你们卢水胡一向接受各国官府的雇佣,我想要雇佣你们护送我们前往北凉,价钱你们开,不知可否?”   贺穆兰想了想,除了卢水胡人,似乎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这么多可以借用的老兵。她并不是门阀大族,借不到沿路宗主的私兵。   路那罗等人原本是准备返回杏城的,可盖吴的挽留让他们心中略有动摇。愿意跟着盖吴的两个叔叔千里迢迢南下的,大部分就不是愿意过着普通日子的男人,反倒喜欢这些刀枪箭雨里生活的日子,此时听了贺穆兰话,路那罗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爽快的做出了回答。   “我要问问兄弟们,若是想想要回杏城去的,我不能阻拦。不过我愿意跟你去北凉,大部分兄弟恐怕也愿意……”   他有些狡猾地眨了眨眼,一改憨厚的气质。   “只要将军的报酬给的足够丰厚。”   “这个好说。”   贺穆兰也狡猾的一笑。   “等回去你和我的主簿去谈。”   路那罗觉得贺穆兰应当不是小气的人,闻言立刻高兴地点了点头。   然而此刻,一阵煞风景的声音响彻营帐。   “咕咕咕咕咕咕……”   贺穆兰的脸一下子僵住,而陈节开始揉着自己的肩膀。   几个卢水胡人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露出卢水胡人特有的老实笑容,问出催命的话语。   “将军,包饭不?”   ☆、第372章 竖子敢尔   卢水胡人如今已经成了自己人,贺穆兰自然是要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问个清楚。   路那罗直率的说了自己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只知道来刘宋找到天台军的是一位佛门的高僧,天台旗也在他的手上。   佛家对卢水胡人的照顾颇多,屡次大乱之时,都是佛门庇护卢水胡人的老幼,也会教导他们各族的语言和文字,平时施粥赠药、超度亡灵,都是佛门这些高僧的善举。   所以路那罗等人才愿意奉命而来。   这一千多人并没有办法直接穿过宋国和魏国的国境,而是辗转翻山越岭北上,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根据他们的说法,和他们接头的人将他们安置在吕梁山的一处谷地,给他们提供粮草和生活所需,大概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昨日命令他们出战的时,也只说了要伏击一处鲜卑的军队,人数约有五百,希望他们能杀了领军的将领。   在谷地待命的日子,他们不但给了他们新的武器,甚至还给了他们数量不少的金子算作酬金。正是这些武器和酬金让他们安下心来在吕梁地区呆了这么长的时间。   贺穆兰问了好几遍,除了知道幕后之人可能是和佛门有关系、刘宋的彭城王也多有推波助澜以外,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之前盖吴和袁家邬壁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贺穆兰知道了佛门和刘宋都一直对魏国虎视眈眈。前者是想进一步扩大佛门的影响,后者则是天生立场对峙,凉国都以正统自居,私下有些小动作再正常不过了。   一群虎贲军埋锅做饭,由于怕幕后之人察觉到不对,不过草草用了些饭菜就火速赶往西海郡的大营。   虎贲军和卢水胡人都习惯了急行军,不过一天的时间就赶回了西海郡,问询而来的李顺发现出去五百人回来却是浩浩荡荡,顿时惊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甚至不敢放贺穆兰入营。   “李使君,这些都是我的俘虏,如今已经听我驱使,请开营门!”贺穆兰被李顺关在营门外,不耐烦地对着里面呼喝。   一行将士急行军了一天,此时正是疲累不堪,就为了能进营地里好好休息一晚,喝些热汤,泡个脚,让战马能够蓄养马力,哪里能想到会吃个闭门羹?   谁料李顺隔着辕门也跟着呼喊回应:“花将军,我身为主使,总要知道你带的是什么人吧?这么多身份不明的人马若是进了营,若是心怀不轨怎么办!”   “你这人,什么叫心怀不轨!”   “又不是吃你的,你穷操心什么!”   许多听得懂鲜卑话的卢水胡人立刻唾口大骂,他们本来就对别人瞧不起他们非常敏感,再听到李顺把他们当成什么阿猫阿狗,更是怒不可遏。   贺穆兰知道李顺是主使,考虑的要比其他人都多,背的黑锅、承受的压力也大,所以安抚了身后的卢水胡人,下马只身前去交涉。   “李使君,这些人和我的弟子有旧,是我弟子的族人和朋友,所谓是不打不相识,他们的本领都十分高超,不在虎贲军之下。此去失去了指引,路上会有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多一些人多一些助力,我花钱雇佣了他们,就是为了保护使团的安全。”   贺穆兰对着门后的李顺拱了拱手。   “其中还有许多内情,请让我进营再说。”   看守着整个使团安全的都是虎贲军,源破羌又接到消息匆匆赶来,李顺知道这些虎贲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听他的,就算他再怎么阻拦,等一会儿僵起来说不定虎贲军连他都赶出去,只能接着台阶下坡,有些不悦地说道:“既然花将军做了保,我就相信他们一次。但我们这次出发准备的粮草和辎重都是为虎贲军准备的,这一千人的衣食住行花将军你要自己负责!”   “你怎么这么抠!”   “我们为你们打仗,居然不包饭!”   “花将军,你之前说了包饭的!”   一群听说不包饭的卢水胡人登时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大有君不包饭我便休的意思,李顺在门口撇了撇嘴,只管盯着贺穆兰的神色。   他知道贺穆兰出身贫寒,靠自己带着这么多卢水胡人马一定舍不得粮草。可若是要把虎贲军的粮草分给卢水胡人,虎贲军的将士们也不会干,时间一长说不定两军还有矛盾,贺穆兰的威望也要下降。   这下子,贺穆兰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出李顺不愿意她带着卢水胡人了。   贺穆兰是什么样的脾气,怎么会被李顺威胁?她伸出手抓住辕门的一根木柱,正准备给李顺一点颜色看看,就听见李顺背后掷地有声地传出一句狠话。   “不过是一千人的粮草,又有何难?李使君,卢水胡人我们自己养了。”   一身青衣儒衫的袁放笑着走出李顺的身后,对着贺穆兰微微躬身。   “主公,别来无恙,一切可安好?”   贺穆兰正准备发火,一见袁放随口答应了,立时放开了手,笑着点头。   别人不知道袁放的本事,御前听政的李顺却是知道的,脸色突然就变得难看起来。   袁放像是刺激的不够似的,继续补充着:“因为这些卢水胡人我们自己养了,等于是随着将军的私军,使团上下不可随意指挥他们,他们也只听令与花将军。当然,既然是保护使团,当然还是以使团的安危为重点,只是指挥权属于将军,李使君可否明白?”   贺穆兰包饭,贺穆兰给钱,这群人当然是只能听贺穆兰的。李顺原本还想把这群卢水胡人赶走,一听之下发现自己把可以到手的大好人马生生推了出去,顿时肠子都要悔青了,恨不得反悔愿意提供粮草,只换来关键时候的指挥权。   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李顺为了顾及自己的老脸,也只能无奈的拂袖而去。   李顺一走,虎贲军中立刻气氛大好,源破羌指挥着虎贲军打开营门,众虎贲军吹响了号角,又有看守营门的将士大喊:   “恭迎虎威将军回营!”   “虎威将军回营!”   “虎贲威武!”   一声一声的军令传了下去,传遍全团虎贲军的主心骨回来了。一些使团的使者原本放心不下去追赶沮渠牧犍的贺穆兰,如今听到外面号角和欢呼声大作,心中也微微定了一定。   这世道不太平,他们要穿越的何止千里,若没有了这个武艺超群的将军,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   当年汉武帝派出使节近万人穿越西域去大宛求马,回程的时候不还是被打劫了,最终所有东西被洗劫一空吗?   卢水胡人原本心中有些彷徨,见到里面一个青衣文士三言两语挤兑走了李顺,心中对着青衣人十分好奇,等营门一开,袁放出来迎接,贺穆兰向着卢水胡人介绍这就是她的主簿,所有人一个个露出肃然起敬的表情。   这可是以后包饭、还要跟他们商议佣金之人。   看起来年轻的很,面相也和善,应该不会太难说话吧?   路那罗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我说你怎么给我搞回这么多吃饭的货?”袁放不露痕迹地看了后方的卢水胡人们一眼,凑到贺穆兰身前小声的嘀咕。   “路上伏击我们的伏兵,结果和我的弟子是旧识,就这么招揽了过来。”贺穆兰有些心虚地对着袁放说道:“你刚刚说能管他们一千人的粮草,我们带来的货物够了吗?”   “哦,那个啊……”袁放挑了挑眉,“我随口糊弄李顺的,先得让你们进门再说。”   贺穆兰被袁放的话引得脚步一滑,差点栽倒下去。   “你居然随口说!”贺穆兰压低了声音往后飞速的看了一眼,“一千个人的口粮,还有两千匹马,你居然说糊弄人的!”   “李顺又不知道我们带了多少粮草辎重,我是主簿,我说不够就是不够,我说够了就是够了。而且沿路这么多州府,凑些粮草还不是容易……”袁放不以为然,“哪有为大魏打仗,将军还要自掏腰包的道理。这是拓跋鲜卑的天下,又不是你花木兰的天下,钱粮当然是那位陛下出。”   “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贺穆兰吓得差点伸手捂住袁放的嘴巴,再回身一看,陈节被蛮古拉去说话了,跟在身边的正是现在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郑宗,正伸长着耳朵在偷听呢!   贺穆兰心中又觉烦躁,狠狠地瞪了郑宗一眼,直看得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用手指头塞住耳朵。   “这小官也是有趣,就是为人有些猥琐。”袁放看着他鬼头鬼脑的行为,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种人不太容易用,不过用好了也有意外之喜,你得辛苦一点。”   “……我实在是不想用。”   贺穆兰顿了顿。   “可是又甩不掉。”   “他精通多国语言,看起来又很机灵,说不定在北凉行商的时候用得上。你也别太操心,使团的事情大多是李顺在管,你不过是护卫安全,能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当个摆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袁放在袁家邬壁管着几千户人,哪里看得上一个做翻译的小官,哪怕曾经在皇帝面前跑腿都不行。   贺穆兰却知道宗爱的厉害,闻言只是苦笑,先委托袁放去安排了卢水胡人的食宿,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大帐,吩咐亲兵准备沐浴的水桶和水。   自从知道贺穆兰是女人之后,贺穆兰的洗漱、沐浴都是由陈节带兵亲自把守,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这也让贺穆兰安心了许多,沐浴更衣都比以前更加自在,不必偷偷摸摸。   贺穆兰沐浴完毕去找袁放商量事情,帐子里由那罗浑指挥的亲兵们打扫收拾。正在抬水收拾间,只见得郑宗突然钻了进来,好奇的左右张望。   “你进来做什么!将军的大帐不可擅闯!”   一个亲兵警觉的望向贺穆兰丢在案几钱的文书。   能被贺穆兰这么随便放着的都是不要紧的文书,但军中任何文书都有关机密,所以他们都对他怒目而视,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郑宗露出和善的笑容,诚挚地说道:“之前一直蒙将军照顾,也替他值守,我不过是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他低头看到桶边有一堆换下来的脏衣,眼睛顿时一亮。   “啊,看来你们也没时间搓洗这个,反正我也是闲着无事,干脆我拿去洗了吧。”   郑宗抄起地上的脏衣服和脏袜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有病,洗衣服还洗的那么高兴。”   几个亲卫摇摇头。   “你要那么闲你去洗,洗好给我们送过来。”   贺穆兰的衣衫如今都是亲兵在洗,不给他们洗他们还不乐意,久了之后贺穆兰也就随他们了。   ‘陈校尉要知道不必再洗衣衫了,应该会高兴吧?’   几个亲兵见着郑宗高高兴兴的把衣服拿走了,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每次看他给将军洗衣,都觉得那表情实在挣扎的可怜。   也是,大好男儿,谁愿意帮别人洗亵衣亵裤和臭袜子。   话说陈节陪着贺穆兰在袁放那绕了一圈回来,进帐先问几个值守的亲卫将军换下来的脏衣在哪里。   他是贺穆兰身边的老资历,几个新升上来的亲卫有些讨好地说道:“陈校尉今天不用洗了,那个叫郑宗的舍人拿走去搓洗了。他说他想谢谢我们家将军的招抚之恩,所以……”   “谁允许你们同意的?将军说了贴身东西能交给外人吗?”   陈节闻言大怒,眼神向刀子一样剐向诸人。   “将军又不是女人,有什么不能……”   “就是,你不是也还洗了吗……”   “我能一样吗?”   陈节气急大吼,甩着帘子跑了出去。   郑宗抱着贺穆兰的一身脏衣入了帐,找了半天没找到可以洗衣的盆,这才想起来像他们这样的随从,若不是休沐好几天的时间,是没那个条件洗衣服的,衣服都是穿了脏脏了穿,选个大好天一起洗。   洗也是找个小河什么的。   “算了,先不洗!”   郑宗抱着一堆衣服,突然猥琐地笑了一下,将头脸埋在贺穆兰的脏衣之中,深深地大吸了一口。   唔,这味道有些奇怪?   唔!一定是将军身上的男人味!   郑宗磨蹭了几下,还未抬起头来,只觉得脑袋前一阵劲风袭过,然后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第373章 无奸不商   “为什么只包饭!我们也很努力的好嘛!”路那罗拍案而起,“花将军说佣金和你谈的!”   袁放依旧堆着那副和善的笑容,赞同的点了点头。   “是和我谈啊,这不正在和我谈吗?”   “那你还说只包饭!”   “阁下先稍安勿躁……”   袁放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按了下来。   “首先,你们是以俘虏的身份进入虎贲军的,在我大魏,俘虏不但没有佣金,还要负责杂役,最主要的是,回复自由之身需要赎金……”袁放见路那罗又要跳起来,连忙补充:“当然,你们是自愿成为俘虏的,所以有些事情就不必这么计较,什么杂役和赎金自然也都没有,但是……”   他眨了眨眼。   “若你们和花将军所率的虎贲军真打起来,你们觉得你们能活吗?”   “总有能活的!”路那罗脖子上青筋绷起,“你是在小瞧我们?”   “不,我是想说,除了我们家将军,没人会在遭受袭击以后带着你们上路。你们连五百虎贲军都不一定打得过,若真出了什么事,五千虎贲军都敌不过,多你们一千人又有什么用?将军带上你们,不过是不想让他们颠沛流离罢了,此乃其一……”   袁放拿出账簿,继续说道。   “你们一千人都是成年男人,每日每人需要消耗一斤粟米,或一斤的麦粉,此外,马的草料、豆料,一日至少是十斤,一千个人每天就是十六石的粮食,我们此去要两个多月,来回便是六个月,大约要消耗掉三千石的粮食,草料更不要说……”   “一斤金可换十石粮食,不,越到西边粮食越紧张,价钱恐怕越贵,所以你们一千人来回所要吃掉的粮食就不止三百斤金子……”   袁放算的越细致,路那罗的神色就越茫然,最后只能梗着脖子说:“你说过要包饭的!”   “是,我说了要包饭。可是以前你们被雇佣,向来只拿佣金,不负责粮草,粮草都是就地劫掠自给自足,如今你们跟着虎贲军自然是不能就地劫掠,那我包了饭就没佣金,有佣金就不能包饭。”   袁放说的直白,你们之前帮人打工都是不要饭只要钱,我们现在要么包饭,要么给钱,你不能又要饭又要钱。   “谁说我们之前不要粮草……啊!我艹(&=&)#!¥”路那罗冒出一大串卢水胡骂人的方言,扭头对着盖吴怒目而视:“盖吴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居然把我们卖了!”   盖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将军府里谁敢得罪袁放,得罪了连用钱都没了。   他虚弱无力地解释:“我和他们说这些天台军的旧事时,你们都还没有来呢,现在不能怪我啊……”   路那罗穿着粗气,不知道是该揍盖吴一顿比较好,还是揍面前的青衣狐狸比较好。   “……而且按照你们之前的规矩,跟随使团出征是最容易、危险性最小的任务,既不用攻城略地,又不用帮忙守城,佣金也是最少。哪怕因为盖吴是你们的少主,看在这层面子,这一趟我能给的佣金也不过……”   袁放伸出两只手指,晃了晃。   “撑死两百金。”   这价钱其实很公道,路那罗只能咬牙。   “一个是两百斤金,一个是三百斤金,我其实更愿意直接给钱(才怪),又怕你们的人真在半路上饿的饥肠辘辘。”袁放笑的更加和善了,“要知道沿路还有沙漠和荒原,荒郊野岭是买不到吃食的,我们得提前准备,换成你们,说不定就要饿肚子……”   袁放看着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一般的路那罗,眯了眯眼。   “包饭,还是给钱?选一个。”   路那罗和身边的卢水胡人不甘心地互视了一眼,路那罗依旧怀着希望一般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选,我们回杏城去。”   花将军还好,这青衣小子太欺负人了。   简直就是铁公鸡!   “那也行。你们从这里回杏城大概要行十天左右,那就是一百六十石粮食,不过就是十几斤金子而已。对了,你们之前离开了杏城,所以这次登记造册的户籍里没有你们,所以你们回去也分不到田,恐怕到了地方还要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   袁放抖了抖账簿。   “不过跟着我们家将军就不一样了,你们是因为帮助使团前往北凉所以才不能立刻赶回去入籍,等你们和花将军一起回来,那就是大大的功臣,莫说分田赐地,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奖赏。”   “你们家将军又不是大王,还能说给地就给不成!”   路那罗挠头。   “我们都是老实人,你们别哄我!”   “秦州的太守是我们家将军的好友高深,秦州的都护是我们家将军的朋友薛安都,我们家将军只是虎贲军的副帅,主帅是谁你知道吗?”   袁放开启“真忽悠”模式,笑的灿烂极了。   “谁啊?”   路那罗果真呆呼呼的回问。   袁放对着天拱了拱手。   “正是大可汗。”   一群卢水胡人张大了口。   “那我们其实是在为大可汗做事?”   “是,我们家将军是为大可汗做事,你们为我们家将军做事,那间接就是为大可汗效力,你说大可汗会不会赏你们?”   “应该……会吧?”   “我觉得会,魏国地那么多!”   “说不得还能捞个官当当……”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路那罗被身后的同伴们推搡着点了点头。   “那好吧,就包饭,我们跟你们去北凉。北凉回来后,若我们不愿意,你们要帮我们回乡。”   “一言为定。”袁放拿出一纸契约,“那我们现在就把契约给签了,只要在这里按一下……”   “什么契约?我们都不识字!”路那罗豪爽地摆摆手,“我们卢水胡人最守信用,不用这一套。”   袁放愣了愣。   “最好还是签个契约吧,你们就不担心我坑你们?”   “我们不用这一套……”   路那罗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袁放龇牙笑了笑。   袁放的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往后退了半步。   “拔刀做什么……”   不会看出我忽悠他们,先泄愤了再说吧?   袁放是典型的古代世族子弟,不怕别人来阴谋诡计、政治手腕,就怕别人来横的。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道理。   更别说卢水胡人们都是粗人,虽然好忽悠,但脑子里的想法也不大容易猜中……   因为他们脑子里根本就没什么东西,想到什么做什么。   袁放正在惴惴不安间,一旁的盖吴正准备开口解释什么,但想到袁放确实“宰”卢水胡人宰的太狠,还是咬了咬唇退了回去。   袁放原本还指望着盖吴能够干涉,谁料盖吴并未出声,而路那罗却拿着寒光逼人的匕首一步步向他逼近。   可怜袁放一想到那匕首是从靴筒里扒出来的脸就已经够绿了,此刻又被壁咚一下逼到墙角,连忙拿着账簿虚张声势地叫道:“你要要要干什么!”   “我们卢水胡人不签契约……”   路那罗一只手抓住袁放的手腕,将它横到自己的面前,一只手举起匕首,阴测测地开口。   “我们歃血为盟!”   “不要!不要!啊!!!!!”   贺穆兰和李顺汇报了自己的发现,又重点解释了下卢水胡人的事情,这才回转帐中,开始给远在平城的拓跋焘写信。   正在提笔间,门口的蛮古突然通报袁放来访,贺穆兰点了点头让他进来,知道他是为了天台军的佣金过来要钱的。   贺穆兰的身家大半都给了袁放打理,也不在意他究竟开了什么价,反正这些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用就行。   “那些卢水胡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袁放骂骂咧咧地冲进了营帐,将自己的手横在贺穆兰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为了给你砍价,我付出了多大的牺牲!”   贺穆兰先是一惊,还以为卢水胡人干了什么莽撞之事,伸手抓住袁放的手匆匆扫了一眼。   “不是让盖吴跟着你吗?有什么冲突吗?”   贺穆兰左右扫来扫去,也没看到什么不妥,抬头又问:“牺牲呢?”   什么也没有啊!   难不成牺牲的是肉体?   那也太重口了吧!   袁放狰狞着面孔,把自己的手伸到贺穆兰眼皮子底下,恶狠狠地叫唤:“这他们为了歃血为盟,放了我一大堆血!这群野蛮人!”   “咦,难道我最近眼瘸?”   贺穆兰一听到歃血为盟就反射性去看袁放的手腕,直把袁放摸到脸皮发胀,也都没发现有什么伤口。   袁放大概被贺穆兰担忧的神色弄的有些羞愧,收起自己有些大惊小怪的表情,对着贺穆兰羞涩地伸出中指。   这下换成贺穆兰大吃一惊,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袁放是穿来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现代的鄙视手势!   等等,我做了什么让他竖中指的事吗?   我还以为我一直走的是高冷风……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侧了侧脑袋,看着袁放的手,终于在他中指的指腹上发现了一个狭长的口子。   弄伤他的人大概是用匕首的好手,下手又快又稳,刀口锋利狭长却不是很深,这样的伤口最容易愈合,也不容易感染。   袁放现在伤口附近连血迹都没有多少便是证明。   看到袁放伸出中指是为了这个,贺穆兰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早知道他们立约是歃血为盟,那就让我去好了,反正在我身上放点血没有什么……”   她随意的挽起袖子,让袁放看见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你那伤口真的不算什么,你看我。”   刀伤和箭矢划过的痕迹在贺穆兰的手臂上几乎随处可见,有的是几乎不可察觉的肉色浅痕,有的则是凸凹不平的难看痕迹。   人常说武将武艺高强到极致的时候,身上是找不到伤痕的,三国时赵云赵子龙就是一身好皮,让其妻都诧异不已。   但贺穆兰是从小兵一点一点爬起来的,什么刀枪箭雨都经历过,没有盾牌的时候,也只能用手臂来当成盾牌阻挡要害。   更何况她还有许多同火要护,算不得来去无牵挂。   袁放原本还想拿今天被“放”的血在贺穆兰面前邀邀功,要点人情,好日后弄些好处,可当他看到贺穆兰仅仅一个左臂的伤口,便自惭形秽地闭上了嘴。   他在邬壁里养尊处优,出入皆有甲兵护卫,根本无法理解贺穆兰和卢水胡人们的世界……   袁放突然愣住了。   “怎么?被吓到了?”   贺穆兰一边好笑的收拾好衣袖,一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武艺在同辈之中已经少有匹敌,其他人身上的伤口只有更多的。你去看看陈节,他只不过是一个亲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知道多少。”   “文人动的是脑子,我们卖的是命。”   贺穆兰的一句话像是惊雷一般炸响在袁放的耳边,直惊得他摇摇欲坠,差点跌坐在贺穆兰的脚边。   也许是袁放的脸色太差,贺穆兰从案前站起身,一把扶起他来。   “突然身体不适?如果太累了就休息休息,不要勉强自己。刚刚歃血被挤了多少血?”   一个小口子而已,应该不会造成贫血症状吧?   “偏偏我还在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会做生意……”袁放满头虚汗,“我待人不诚,言语可厌,天底下哪门生意能被我这样的人做长久,也不过就是欺负欺负老实人罢了……”   “袁放?袁放?”   贺穆兰摇了摇完全出神的袁放。   袁放抓着贺穆兰的手臂撑起自己的身子,像是从她的身上找到了力量一般,快速而详细地说道:   “主公,我与天台军达成了盟约,他们护送我们去北凉,我们提供他们粮草,但没有佣金。等回到魏国,您要负责安置他们想要回乡之人,让他们得到赐田。”   “这……”贺穆兰皱起眉头,“陛下本意原本就是卢水胡人都可在秦州得到露田,根本无需我来安置啊!更何况不给报酬,实在也太苛刻了一点!”   “我,我……”袁放羞愧地捂住了眼睛,“我欺负那些卢水胡人不可能知道朝中的诏令,故意诈了他们。我想着你身家不厚,能省一点便省一点,又觉得他们脑子都笨的紧……”   袁放的表情突然凝滞住了。   因为他看见正掀着帐帘进入大帐的盖吴。   此时后者正睁大了眼睛,莫名怨愤地瞪视着袁放,又用不敢置信地表情看了一眼贺穆兰。   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宽厚仁义的师父和这个狗头军师居然如此算计自己的族人,几乎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所以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盖吴当即甩了门帘,掉头就走。   这局势发展的太过迅速,就连贺穆兰都不明白这么狗血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到现在的。   是她平日太过随便,没有了将军的威仪,所以所有亲近之人都能随便出入营帐的愿意?   还是她太过看中了袁放,却没想过这个人毕竟是豪门世家出身,总会和其他人在价值观上有所隔阂?   但无论如何此时都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贺穆兰推了一下袁放,指了指帐外。   “无论你之前是怎么想的,现在去把你想要说的告诉盖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   “快去!”   贺穆兰几乎是用吼的。   “莫等酿成大错,多少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   袁放被贺穆兰一吼,顿时惊得站起身来,抬脚就去追跑出去的盖吴。   只余下贺穆兰满脸疲惫的揉着额头,完全没有了静下心来写信的心思。   “说到底,都是我太穷,又和他们沟通的少……”   她喃喃自语。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几乎不和他们怎么交心了呢?是了,我以为身上背着这么重的担子,其他人却无法跟上我的速度,所以便用庇护者的心态看待所有问题,从不主动寻求他们的帮助……”   贺穆兰自嘲地笑出声。   袁放说他觉得他们是些笨蛋,她又何尝不觉得她的这些同伴都不够聪明?她甚至直接对狄叶飞说出“你走的太慢,跟不上我了”这样傲慢的话语。   袁放以为她没钱,就觉得她看重钱,说不定连拓跋焘也这样去想,才送来袁放。   自己是不能生育的女子,一不能封王拜相,二不能造福后人,拓跋焘恐怕觉得让她有足够的富贵,便是安享一生的本钱。   而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天下大同”罢了。   “天下大同”蒙蔽了她的眼睛,而她在这条路上走的太快,走的太急,已经开始渐渐显露出危险的端倪。   如果这次情况处理的不好,说不得她的团队就要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局面。   拓跋焘呢?   拓跋焘比她还要急,是不是早已经踏入了危险?   也许崔浩说的都是真的,并非他私心太重,而是眼光深远的他已经看出拓跋焘面临了一种什么样的危险?   贺穆兰乱糟糟的在不停的自省,一边气愤于袁放的自作主张,一边又懊悔着自己的自以为是,额头疼的几乎要炸裂开来。   她如今身体和之前有太多不同,充斥着的阳气总是找不到发泄的渠道,久而久之便易燥易怒,此刻便是如此。   偏偏这个时候好死不死,出去半天不见的陈节像是提着小鸡一般将满脸青紫的郑宗丢到了帐子里,指着郑宗啐了一口。   “将军,这厮拿你的亵衣亵裤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郑宗这样的弱鸡在陈节面前几乎就是被吊打的份,更别说之前已经被吊打了一顿,这时听到他的控诉立刻大叫了起来。   “没有!我没有!我就是闻闻脏不脏,要不要多洗几遍!”   “哪有人闻衣衫露出你那种恶心的神情!我看你恨不得抱着将军的脚去舔一舔才好!”   陈节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你这个……你这个……”   他努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他,只能气呼呼地踢了一脚柱子。   贺穆兰已经被袁放和盖吴之间的矛盾弄的心烦气躁,又有她之前思考自己的诸多不妥,再听到陈节和郑宗因为这样的小事闹到她的面前来,隐隐有些想要杀人的冲动。   她原本就是内敛多思之人,越是这样给自己的压力越大。   其他人可能千方百计把罪推倒别人身上认为是别人的错的,她却从小就习惯先反省是不是自己的错误。这样的性格自然可以称得上是楷模一般,可时间一久,也不免会走入“其实他们都是对的只有我错了”的误区。   贺穆兰过去的几十年活的太累,而未来恐怕会更加累下去,随着她身边的有识之士越来越多,她根基浅薄、沉淀不够的缺点也一点点暴露了出来,想来日后她的手下再多一些时,更可怕的矛盾还会等着爆发。   “我只是很崇拜花将军!因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他那么强!我这人只是很容易胡思乱想,有时候发梦发迷糊了也会做些蠢事,但绝对不是有病!”   郑宗害怕贺穆兰当他是个有癔症的疯子将他半路抛下,语气急促又慌张地解释道:“我真的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你曾调戏赫连明珠呢?你曾多次在赫连明珠面前诽谤过同僚的不是呢?在他还是‘赵明’的时候,就曾经把什么都和我说了,我只不过一直找不到机会教训你……”   贺穆兰用手捏着案几,强忍着自己暴走的冲动。   郑宗的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   “她……她说了?她有没有和陛下说……不……”   “不……”郑宗哆嗦着想到一个更加可怕的可能。“难道将军也爱慕赫连公主,所以才想要为她出头教训我……”   “你胡说什么!”   “这不是重点!”   陈节和贺穆兰异口同声地对着郑宗吼叫,吼的他一个战栗直接跪倒在地上,久久不敢再开口了。   “将军,你既然知道他的真面目,那这样的人肯定是不能在你身边留了。你这样顶天立地的……”陈节说的太溜,感觉一咬舌头,将“汉子”吞了下去,“……的英雄,怎么能留下这么一个贼头贼脑的小人!”   “我……我怎么就小人了!我不过就发些牢骚而已!当时她是宦官,在宫里调笑小宦官是常事,我喜欢她的样貌,有时候随便摸几把,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做!我知道她是公主我敢摸吗我!”   郑宗梗着脖子叫屈。   “你简直让人恶心!”   “别吵了!”   头疼的快要炸开的贺穆兰猛地上前,一手提起一个,额头上青红泛起,眼神更是择人而噬一般。   “都给我滚出去,否则……”   她看着已经吓傻了的陈节和郑宗,将他们抛出帐子。   “我杀了你们!”   ☆、第374章 离家出走   李顺今天也是倒霉,原想着贺穆兰好讲话,去和她商量商量借一千人到山里找找看沮渠牧犍,结果被她毫不留情的打了脸。   “沮渠牧犍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我也不是孩子他爷,他要往东往西,自有陛下和他的父亲管教。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我为了沮渠牧犍差点损了五百人马,他再是死是活都不要到我面前来说。”   贺穆兰的脸色有种不可亲近的严肃,像是压抑着什么,又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释放出什么。   “可是……”   “李使君,请你牢记你是大魏的官员,不是北凉的!”贺穆兰的声音低沉的有些骇人。   “而我,只效忠陛下,不是北凉的王子!”   也许是贺穆兰警告的眼神太过可怕,李顺心里骂了一句“晦气”,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去找就不去找,可你的斥候们都没回来,这总要去查探查探吧?还有你带来的那一千卢水胡人,老是闹事,一下子说伙食不好,一下子说睡得地方太小,你总要管管……”   “不用李使君操心,本将自会解决。”   贺穆兰微微点头。   “李使君贵人事忙,还是去忙正经事比较重要。”   “你!花木兰,你这是赶我走不成?”李顺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不过是个副使,一切行程必须要听我的,你是想要以下犯上?!”   “哎呀李使君,你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都是为了大魏……”被陈节匆匆请来的源破羌一见将帐中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大惊失色,立刻上前做和事老。   “花将军从昨天起就在忙卢水胡人的事,休息的不太好,李使君你也多体谅体谅我们,您带的使臣和文官不过二十多人,我们领着的是五千大军,能一样吗?您就先去忙……”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地将李顺往外推。   李顺多次出使北凉,在出使之事上他的经验确实无人能比,所以无论是之前的贺穆兰还是北凉的使臣都很服他,即使沮渠牧犍那么拖后腿,李顺要求所有人容忍他们也忍了。   但虎贲军听从的却是贺穆兰的命令。   若虎贲军不懂,仅凭这几十个人上路前往北凉,还不够马贼们一口吞的。   更别说他们是求亲的队伍,其中金银珠宝、珍贵的丝绸布匹更是带了不少。   李顺也不想和贺穆兰起直接冲突,只不过李顺比贺穆兰年纪大了一轮,又是朝中要臣,贺穆兰之前都很尊敬他,以至于让他不由自主产生了控制住贺穆兰的想法,此时贺穆兰突然不给他脸了,他就一下子恼羞成怒了起来。   可恼羞成怒之后,李顺也是能屈能伸之人,他知道和贺穆兰撕破了脸皮没什么好处,只能再一次拂袖而去。   说起来这位主使也实在是可怜,遇见了贺穆兰,“拂袖而去”这个技能都快要点满了。   “花将军,我知道你心中对沮渠牧犍贸然行事有不满,沮渠蒙逊病重,我们原本就在赶路,李使君提出这样的要求也确实不近人情,但他说的也没错,他毕竟是主使,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也是他来负责,你大可不必这么逼迫自己。”   源破羌见贺穆兰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只能摇了摇头。   “还有外面的卢水胡人,今天赶路的时候就很是奇怪。你身边的几个小子呢?怎么一个两个都没有了影子,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源破羌说完话,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贺穆兰的神情。   可惜贺穆兰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直接拔腿出了帐篷,将源破羌一个人丢在了帐中,引得他茫然无措。   他到底说错什么了?   还是说对什么了?   贺穆兰走出自己的营帐,对着天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古代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包括污染。草香树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然而到了夜晚,没有电脑、没有小说,如果连朋友都不在旁边,简直无聊到能把人逼疯。   贺穆兰的夜晚从来都是不无聊的。   陈节会絮絮叨叨说一大堆白天的琐事;盖吴在向她学写字,所以晚上是师徒两的授课时间;袁放每天都要汇报一天的消耗和接下来的补给情况;其他鸿胪寺的官员和沿路地方的武将也会不时前来拜访。   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寂寞的要命。   因为那天的误会,袁放和盖吴到现在还没有解开心结,即使盖吴后来跟她说了袁放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也愿意道歉加增加佣金,可盖吴对袁放和自己依然有些尴尬,卢水胡人们这几天也变得十分不对劲。   陈节和郑宗那天被她吓破了胆子,彼此都认为是对方的不好所以才引得她发怒,以至于两人现在针尖对麦芒,郑宗动不动就用陈节听不懂的八国语言骂他,而陈节一动怒就抬手想要揍死这人。   贺穆兰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不过几天的功夫,陈节倒成了那个一天到晚想着“我要杀了郑宗”的人。   蛮古是个外粗内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大人”,每天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过日子,那罗浑则是因为诸事缠身,不得不忙着虎贲军许多的琐事,几乎察觉不到他们之间的诡异。   贺穆兰很像与盖吴聊聊,可盖吴却像是躲着她,不但白天找不到他,晚上他也老是和天台军的旧部们呆在一起。   她的压力太大,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和盖吴玩躲猫猫的游戏。   “看样子,施主似乎有了什么心结?”   慈心看着面色疏淡的贺穆兰,微微笑了笑。   “很少见到施主这么迷茫的样子。”   慈心是个出家人,而且身体并不是非常强健,所以大多数时候是坐在运送货物的车子上赶路的。   贺穆兰对慈心有一种别扭的心结,因为在后世的时候,贺穆兰曾经亲手碰过他的骨灰,救过他的徒弟,却从未和他接触过。   这么多人里,只有慈心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贺穆兰既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也不知道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只能待他比普通人稍微热络那么一点。   至于如何闲谈交心,那是没有的。   “大师可有过这样的疑问……”   贺穆兰看着天上连绵不断飘下来的雨丝。   “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否是对的,不知道自己给别人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不知道别人的眼里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又害怕知道这一切的答案。”   慈心微笑着听着贺穆兰的疑问,并不开口。   “我是真的吗?我做的事是不是毫无意义?天上地下只有我是这么想的,那到底是别人错了,还是我错了……”   贺穆兰的眼神越来越迷茫。   “我一直觉得我是不同的,可现在又觉得这种实在是不值得。”   她为别人做了那么多,何曾为自己想过?   可事情已经全部都改变了,所有的悲剧几乎都已一种令人高兴的方式解决,可她却还是不快乐。   在穿越之前,她不快乐,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何方,而过去的一切又在束缚着自己。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创造的,她也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何处,却开始被未来束缚了。   “我”呢?   “我”在哪里?   “我不是禅宗的和尚。”慈心笑着摇头,“我回答不了施主的问题。”   “是啊,大概连佛祖都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吧。”   贺穆兰苦涩地一笑。   “花将军,你有没有自己出去走一走过?”慈心突然开口,“贫僧有个三个徒弟,因为经常出来云游,所以经常是大的带小的,小的带更小的。大的那个经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我养弟子,总是在受不了的时候就离开我山间的那座小寺,美名其曰去寻找机缘,其实只是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他双手合十,对着有些怔愣的贺穆兰继续说道:“不瞒施主,便是贫僧自己,每天对着青灯古佛也会生出困倦之心,无法静心参悟。每到这个时候,贫僧也会出去‘寻找机缘’,不管寺中的弟子。”   贺穆兰闻言总算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大师的几个弟子确实是上行下效。”   “我其实希望他们走出去,而不是坐在寺里。”慈心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人就是被自己困住了,佛门不应只是一座座为了供奉佛像而建造的、满足信者愿望以外别无他用的建筑而已。”   “大师佛法高深。”   贺穆兰点了点头。   信仰,千百年来确实是无形的东西比有形的更加重要。   “那么,花将军愿不愿意离开你的‘寺庙’几天,去休息休息呢?”慈心指了指天。“你看,这几天都是要下大雨的,下雨行不了军,连老天都在想法子给您放松呢。”   “大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并没有什么信仰,我不信……”   “这世上哪里那样的人!无论是佛门也好,道门也好,亦或者世俗也好,都有着自己相信的东西。”   慈心笑了。   “在佛门,它是佛祖;在道门,它是老君;在儒家,它是仁义;在将军,那是信念……”   “在我看来,佛祖、老君、仁义、信念,它们是一样的东西。”   慈心伸出手去,抚了抚贺穆兰低下身子求教而露出头顶。   “和我出去走走吧。”   贺穆兰真的什么都不管的出走了,只留下一封“我的心很乱,我要出去散散心”的留言。   和她一起离开的,只有名为大红的战马和慈心大师。   那罗浑几乎是惊骇莫名的捧着那封信,匆匆叫来了所有贺穆兰身边的人,惊慌失措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他们的印象里,花木兰一向是强大、自持、无所不能的。   沮丧?不安?犹豫?痛苦?   抱歉,那是什么东西?他们家将军有吗?   似乎“花木兰”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战无不胜”,从各种意义上。她用一种名为“坚强”的战甲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冲锋陷阵,一往无前,所有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然而现在,连这道背影都不见了。   “都是你,肯定是你这个混蛋!”陈节一把拽住郑宗的领子,“从你来以后将军就变得很奇怪!你做出那种恶心的事情,将军居然还不赶走你!你说说,你到底给将军下了什么蛊!”   “你才可笑吧?你不是花将军的亲卫吗?花将军走的时候带个大和尚都不带你,可见你也不算什么。”   郑宗阴测测地一笑。   “我不过洗个衣服你就这么紧张,我看想着恶心事情的人是你吧?”   一定是这样的!   被有着断袖之癖的亲兵爱慕,又无法彻底撕破脸面而一直压抑至今,终于受不了离开了!   肯定是这样!   陈节听到郑宗的指控忍不住脸色一白。   “什么恶心!老子那是仰慕!仰慕!和你这个把头埋在将军衣服里乱闻的混蛋哪里一样!”   “什么?”   “你们别吵了!”   袁放捂着头,拼命地摇头:“完了,完了,花木兰走了,陛下会不会把我重新丢到天牢里?他哪里是这么任性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了?钱不够用?卢水胡人用的粮草太多?我说过我会处理钱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走?”   “你一天到晚就想着钱钱钱。”盖吴咬牙骂道:“你没来之前,我师父从来没在意过钱的问题。不,他根本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钱财名声、功名利禄,他只是顺其自然,就是你来了以后,什么都用钱来说话,一天到晚就操心师父养不养的活所有人!养不活我们,我们难道没手没脚吗?”   “你们有手有脚,可混到给别人当枪使的地步!”袁放被说的脑仁上火,冷笑道:“你们本就是待价而沽,是你们自己贪图陛下以后可能有的赏赐才同意我的价钱,就算我之前心里瞧不起你们,可后来我也道歉了。主公说‘文人靠的脑子,武人卖的是命’已经点醒了我,我刚要和他商量加佣金的事你就进来了,我能怎么办?我自己骂自己猪脑子吗?”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罗浑一头乱麻地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你做了猥琐的事情让将军心烦……”   那罗浑指了指郑宗。   “你一天到晚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火长唠叨……”   他指了指陈节。   陈节羞红了脸低下头。   “你知道也装不知道,因为你迟早要离开。”   那罗浑手指移到蛮古身上。   “老子本来就要离开,老子都快四十岁了,和你们一群毛头小子一辈子打仗不成!花将军答应我北凉回来以后就给我讨个封赏回乡娶妻的!”   蛮古瞪眼。   “你是将军的弟子,却不想着为将军排忧解难,同族一来之后就将将军抛到一边,俨然把我们当做外人。”   那罗浑侧头看了看盖吴。   因为他和花木兰同辈,所以盖吴等于是他的子侄辈,所以他看向盖吴的眼神也最为不满。   “火长对你操的心是最多的,杏城的卢水胡人能够分田,你们能下达天听,哪一样不是将军一手促成?如今整个卢水胡人都得了便宜,你倒觉得将军对不起你?”   “我……”   盖吴咬了咬唇,悔恨地满眼噙泪。   “而我……”   那罗浑苦笑。   “于私,我是火长战场上一起拼杀过的火伴,于私,我是护卫将军安全的左卫率,却连将军这几日心情不好都没有发现,我才是最大的失职之人……”   他痛苦地抹了把脸。   “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益,将军是虎贲军的主心骨,决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不见了,否则要生出无数事端。现在……”   那罗浑抬头扫视过帐子里的诸人。   “现在我们便是一个火的战友,必须齐心协力,先把这件事瞒过去。”   “那将军那怎么办!”陈节越想越觉得不好,“将军走什么人都没说,连营门口的守卫都说没见到将军,偏偏慈心大师也不见了,为什么是慈心大师不见了?”   他有些担心地胡乱猜测。   “是不是慈心大师说了什么?是不是佛门有什么法术,突然点化了将军,让他出家为僧了?”   啊不对,应该是出家为尼!   妈的,管它该怎么说!   “要是他对我们彻底失望,又被慈心大师说动……”   “火长不是我们,他散了心,肯定会回来的。”   那罗浑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会担心。”   ☆、第375章 世间百态   绝对不会让那罗浑担心的贺穆兰,此刻正蹲在城门洞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们出来的时候下着大暴雨,现在雨势才渐渐歇了。贺穆兰和慈心翻过大营的营墙出来,只穿着蓑衣,到了半路只能先想着避雨,便进了来时路上路过的这座县城。   慈心大师一入城就不见了踪影,美名其曰去“寻找机缘”,约定了一个时辰后在城门下和贺穆兰相见。   只是走的时候,他要走了贺穆兰身上所有的金银和可以换东西的值钱之物。   贺穆兰不知道慈心大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她却坚信他是个好人,因为她见过他的舍利。   佛门认为只有高僧才能在火化后烧出舍利,而痴染和爱染都是具有佛性和智慧的人物,那他们的师父只有更好。   出于这样的想法,贺穆兰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然后乖乖在门洞下等他回来。   这座县城叫“秀安”,属于魏国和夏国交界的一座小城,所以还算得上繁华,正因为繁华,所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像是贺穆兰这样一个有手有脚又没有穿的破破烂烂的儿郎坐在门洞下就特别引人注意。   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贺穆兰也有些架不住了。   ‘反正是一个时辰后再见,我先在旁边溜达溜达,等到了时辰再来就是了……’   贺穆兰慢慢站起身子。   “啊,动了动了!”   “我就跟你说他没事,还好你没去牵他的马……”   “谁知道他好好的,我看他一动不动还以为他……”   乱七八糟的窃窃私语伴随着几声失望的叹息,城门官和指指戳戳的人们都散了个干净。   贺穆兰重新穿好蓑衣和斗笠,摸了摸大红,牵着它往秀安县城里走。   这匹红马实在高骏,而贺穆兰又披发左衽穿着鲜卑衣衫,气势不似平民,许多人一见到这一人一马,就纷纷让了开去。   自从贺穆兰当上“将军”以后,就没有好好的逛过市集。比起三不五时就微服私访出去一次的拓跋焘,贺穆兰的见识和阅历可怜到让别人吃惊的地步。   由于之前下雨,在市集最繁华的地方也变得十分萧条杂乱,她看到在某片搭起来的棚子下面,一群人在头上插着稻草,跪坐在地上,一脸麻木。   在他们的前方,一群男人们在说着什么,而他们的四周都围着壮汉,眼睛一眨不眨的注意着他们,尤其是他们被绑住的手和脚。   贺穆兰微微一怔后才想起来这大概就是“插标卖身”,前面在谈论的是卖主和人贩子,而跪着的是奴隶。   身边的壮汉,自然是打手们了。   见到贺穆兰走向他们,那个正在棚下说话的中年男人对她和善一笑:   “这位朋友要不要看看?都是夏国军中的士卒,一个个身强体壮,特别能打仗,也能吃苦。”   人贩子走南闯北,一双眼睛多利,只不过看了贺穆兰几眼就知道这是位鲜卑军中的人物,而且地位不低,否则不能拥有这么好的战马。   鲜卑军中一切以军功说话,哪怕是将军,若在某场战斗中功绩没有下面的人大,下面的人也可以优先选走最好的战利品,这是军户制能一直维持的根本。   大红就像是一张名片,昭显了自己主人的武勇和地位。   贺穆兰并没有直接参与胡夏和魏国的战斗,只知道这场战争持续了两年,期间有不少夏人和鲜卑人战死,至于后来她跟随库莫提千里救援的时候,那都已经是接近尾声了。   但如今战争已经过去一年,还有夏国军中的士卒在被贩卖,贺穆兰不由得有些吃惊。   若是战争的俘虏,当年应该在大胜还朝的时候早就或被赎回去,或被赐予功臣了。   “夏国的士卒?你在开玩笑吧?”贺穆兰露出受到欺骗的表情,“这仗都完了一年多了,夏国的士卒不都已经成了平夏户回了各地耕种了吗?”   跪在地上头上插标的男人们都听不懂鲜卑话,又或者听得懂却不愿意理睬,依旧麻木的像是羊羔一般只低着头看地。   “一看您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人。”那人贩子看贺穆兰并没有走反倒问起详细的事情,心中大喊‘生意来了’,一边对她露出歉意的微笑一边说:“您稍等等,我把手中的生意忙完就来招呼您。”   俨然一派老练商人的派头。   那人贩子和面前几个男人商议好了价格,其中一个男人就抱着两匹丝交给了这个人贩子,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已经看好的奴隶。   为了确保奴隶的身体强壮,所有的男人都只裹着可以遮蔽下体的布条,此时被人一把拉起,立刻露出整个正面来。   贺穆兰这才明白原来这些男人跪在那里低着头不是因为沮丧和麻木,而是因为只要弓着身子就只能看见背部,无论是头脸、正面还是下肢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没有人会乐意就这么赤身露体的暴露在大众广庭之下,要卖身的人也是如此。   贺穆兰看着那个男人用两匹丝绸换走了一个非常强壮的男人,那男人的身材和蛮古不相伯仲,而且年纪并不是很轻,而是正当壮年的二十几岁的样子。   这样的体格和年纪,再加上浑身像是勋章一样的伤疤,即使在虎贲军里也是一条好汉,可在这里,也只能麻木的按下文书,然后被主人牵到官府去做“契”,从此打上“奴隶”的烙印。   这并不是字面下的意思,而是真正的“打上烙印”,鲜卑人和匈奴人还带着很深的部落制度遗留,对于健壮的男奴,通常会用烙铁烙上属于自己的痕迹。所以很多奴隶即使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也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耻辱的印记生活,除非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好儿郎都不会选择卖身为奴这一条路。   人贩子送走了一个“主顾”,吩咐一个手下“接待”不停来问情况的“顾客”,然后亲自接待贺穆兰。   “让您久等了。您买人是要做什么?打仗?看家护院?种田?”   他一边说一边介绍自己的“货源”,“这些都是夏国的久战之士,我建议您买回去看家护院或者去做私兵。像是这样的人才去种田是暴殄天物,要种田有许多便宜的货可以选择。只要给他们武器和铠甲就能上阵,当然,价格是贵了点,但贵有贵的好处。”   “他们怎么沦为奴隶的?”   贺穆兰抬了抬眼。   “货源你绝对放心,我是官府有过报备的人牙,并不是什么搜掠人口的歹人。这些原本都是胡夏的士卒,在军中粮饷自然不愁,打仗也能发财,虽然败了,不过许多人还是没有死,跑了回家。”   他指了指身后。   “但胡夏会种地的人都被官府迁到了魏境,这些汉子回了家,家里人都没了,家中的田地又被我国收归了国有,就没办法过日子。这位陛下对胡夏的宗主很严,当地不甘收留这些士卒出身的汉子,他们就只能卖身了。”   “那倒是可惜,都是好汉……”   贺穆兰露出遗憾的表情。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国打仗向来是军户的事情,他们也只会打仗,只会打仗的人若没有打胜,一般是活不下去的。他们还好,至少有些本事,自卖自身也能活下去,就苦了那些断手残脚的……”   人贩子故意说得可怜些,“我们这也是做善事,要不帮着他们找到一个好主家,指不定他们会过上什么日子。时间久了,变成强盗也不一定。”   “只会打仗的人若没有打胜,一般是活不下去的吗……”   贺穆兰默然地看了跪在那里的夏国士卒。   所以,他们是在战争结束一年后发现自己无法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才想卖了自己去当护院家丁之流?   赢了的人还有赐田和封赏、战利品,输了的人如何,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弱肉强食,此乃天理。   “这位贵人,你看中了哪几个?”   人贩子讪笑着对她露出了一口黄牙。   “买的多可以便宜点。”   “我出门急,没有带钱。”   贺穆兰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我可以把人送到您府上!拿东西抵押也可以!您可以拿这匹马抵押,等拿来钱就换给您!您别走啊!再看看啊!”   那人贩子见贺穆兰像是谁追着一样越走越远,连忙上前想要追赶,谁料贺穆兰脚下生风,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你要想买随时找我!我姓陆,就在这个集市做人牙!”   人贩子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连连跺脚。   几个跪着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他,只见姓陆的那个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用汉话说道:“看起来是个和善的,又是军中出身,应该不会糟蹋你们的本事。就是出来没带钱,好像也不是很缺人,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这些男人卖身之前姓陆的是先付了钱的,若卖不掉就要砸在自己手里。如今流民多如狗,人还没有会耕地的牛赚钱,这种先付后卖的生意一不小心就会赔的血本无归,陆“老板”愿意先付钱让他们的家庭度过难关,已经是很大的仁慈。   但人口买卖就是血泪的生意,有时候哪里有那么多尽善尽美,没过一会儿,又有几个奴隶被人挑了去,但看起来并不是会善待奴隶的样子。   只要有主顾就不能推,陆牙再怎么同情,也只能留下一声叹息而已。   接下来的时间,贺穆兰在市集里随便走了走,发现即使是还算繁华的小县城,老人和孩子的数量还是很少。   平城转个弯都可能遇见小孩撞到你,但在这处魏夏交界的地方,简直就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力量筛掉了许多人,只剩下成年的男女。   市集里贩卖的都是牛羊、乳制品、自家产的鸡蛋、棉布之类,货品的种类实在是乏味可陈,价格也是乱七八糟。   下雨像是提前让贺穆兰见到“天灾”之下社会的状态,哪怕这只是单纯的“下雨”而不是真正的天灾,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就足以让她不寒而栗。   因为下雨,地上很少有干的地方,买卖东西的人就必须寻找“适合”的地点,否则货物和人都会被弄脏弄湿。   贺穆兰见到体弱的被身体强壮的人挤走,浑身泥泞的在集市最不显眼的位置贩物。而身体强壮的人则得意洋洋,并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是错的,直到被更强壮的如此对待。   百姓之间也弥漫着“强者”的风气,强壮的人横行霸道、得享一切好的资源,而身体羸弱的只能饱受欺凌,忍辱负重。   整个社会的状态让人为之作呕,更别提还有持着棍棒不时来勒索的官差。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然而仓廪实了就一定“知礼节”吗?衣食足就一定“知荣辱”?   至少她看到了许多穿着整齐的人去蹂躏那些衣衫褴褛之人,乐此不疲。   贺穆兰价值观让她阻止了一次又一次的恃强凌弱,然而在被一次又一次当成神经病之后,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又跑回了门洞下,沉默无语地等待着慈心大师找回这里。   次数实在太多,多到了让她害怕的地步,而这只是在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而已。   贺穆兰回到门洞的时候早就过了一个时辰,可慈心大师还是无影无踪。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慈心大师也没有回来。   若不是贺穆兰坚信他的人品,现在恐怕以为他已经携款潜逃了。   直到傍晚时分,天色渐黑,城门已经开始关闭落锁,贺穆兰依然没有等到慈心大师,这让贺穆兰实在坐不住了。   若不是慈心大师出了事,那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请问你看到一个长这么高,颌下有须,穿戴着蓑衣斗笠的和尚经过这里吗?”贺穆兰离开门洞,开始问沿路的路人。   “没有。”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找和尚去庙里啊!”   “中午的时候好像看过,在前面化缘了来着……”   贺穆兰问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终于问到了一个知道的。   “在哪儿化缘?”   “在前面那条横街上……不过马上天要黑了,你是不是明天再找比较好?”说话的年轻人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你需要投宿吗?我认识一家不错的客店,我带你去?”   贺穆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囊,摇了摇头。   “我要先找到大师。谢谢你。”   那年轻人失望地离开了,临走指给她慈心化缘的那条街。   这个时代的僧人和道士通常都身负好多种职业,除了僧人和道人是他们的本职外,他们还是心理医生、赤脚医生、翻译……   以及要饭的。   大部分有寺庙的和尚自然不会经常出去化缘,但对于慈心大师来说,化缘似乎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按他的话来说,每次出去化缘都能化到东西,让他对这个世界就更加充满希望和敬意。   当“化缘”都化不到“缘分”的时候,这个世界离完蛋也就不远了。   虽然贺穆兰觉得这个说法很扯淡,但想想又似乎有些道理。   这大概就是宗教经久不衰的原因,因为许多道理被这些“高人”用另一种方式说出来之后,确实让这个世界没有经历过心灵鸡汤摧残的人们得到很多领悟和激励。   在这里化缘的和尚大概不多,所以贺穆兰不过问了三四个正在收东西回家的百姓就知道她想要的答案。   慈心大师被街尾巷子里的一个人家请回去救孩子了。   “救孩子?”贺穆兰一怔,“得了病吗?”   说到这个,知道原委的人家忍不住叹气:“不是病,是穷啊。哎,大和尚也是好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贺穆兰大概问了一会儿,知道了那家人的情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街尾巷子里住着一家新搬过来没多久的人家,丈夫在市集里靠卖草鞋草筐之类的度日,女人身体大概不好,也没干什么活,偏偏家里最近又添了个小的。   大概是女人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吃的又少,这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就一直没有奶,全靠喝粥喝汤度日,渐渐的大人小孩身体都不好,小孩子更是三天两头生病,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女人本来就生病,这下病的更重,小孩子又不见好,这家的男人更没法子做生意,只能回家伺候老婆小孩。   今日下午见雨小了点,那男人就到集市上卖鞋子,结果遇见慈心大师在化缘,估计上去问了问慈心大师,知道他会一点医术,就把他请回家去治病了。   “……治了这么久?”   贺穆兰狐疑地谢过这个汉子,又开始了“寻找慈心大师”的任务。   像这种没有城市规划的小县城,巷子也是乱七八糟的,等贺穆兰找到那条“街尾”的巷子时,天色已经完全漆黑。   这种小县城“宵禁”也跟没禁没什么区别,因为一到天黑就真的是到处都没有人,伸手不见五指,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能去哪儿,完全不需要人值守就能达到路上无人的效果。   贺穆兰几乎是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里已经饿的咕咕叫,又没钱去投宿,就等着找到慈心大师好汇合,一到了门口就迫不及待的拍起了门。   所谓“房子”,不过是个破茅屋而已,贺穆兰拍了门以后甚至觉得整个房子都在抖。   “慈心大师?慈心大师?你在吗?家里有人吗?”   贺穆兰拍了拍门,却没有听到一丝动静,心中渐渐升起了不安。   太安静了。   但凡有病人的人家,哪里有这么安静。   贺穆兰锲而不舍的敲着门,左右邻居似乎是被惊动了,但是见到贺穆兰带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又不好惹的样子,又纷纷将头缩了回去。   贺穆兰拍了一会儿,门后完全没有动静,直到她已经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突然屋子里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哭声。   那哭声实在是太细小了,就像奶猫在哼一般。   贺穆兰的眼前突然闪现魏国征讨柔然时那位被同族闷死的婴儿,心中更是一震,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当做破门而入的强盗了,当即伸腿一踹!   咚!   这破门不是贺穆兰这样的神力之人也能一脚踢开,更别说是贺穆兰了,当下整个门应声而倒。   贺穆兰钻进满是药味的屋子里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茅屋里到处都堆着干草和四散的草制品,在稍微空旷一些的角落里躺着一个面有菜色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那女人也是稀奇,一见到贺穆兰冲进来立刻嘤哼一声晕了过去,满脸都是恐惧和害怕的表情。   但贺穆兰此时已经顾不上那女人是什么毛病了,因为慈心大师被整个绑着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显然已经人事不知。   见此,贺穆兰赶紧冲到慈心大师身边,不敢随便动弹他,只先查探了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因为慈心大师的衣衫凌乱不堪,甚至连化缘的钵盂都不在身边,让贺穆兰更是觉得担忧。   她手部微微一个用力,将他身上绑着的草绳全部崩断,三两下扒掉所有束缚着他的绳子,这才开始小心的检查。   一番检查之后,贺穆兰在慈心大师脑后摸到了一个大包,根据她的经验推断,应该是后脑遭重物撞击后的结果,当下掐人中、按胸口,没费什么功夫,就成功让慈心大师幽幽转醒。   “大师?大师?”   贺穆兰慌张地呼喊着慈心。   “……你是谁?”   “什么!大师你不认识我了!”   贺穆兰倒吸一口凉气。   要不要这么狗血!她又不是穿的韩剧世界!   “哦,原来是施主,我眼前全是金光,看不清你的样子。”慈心靠在贺穆兰的身上,努力睁开着眼睛。   “那孩子……那孩子怎么样了?”   贺穆兰将他扶着靠在墙上,飞快的走到那妇人身边。   妇人手脚俱全,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捆,只是蜷缩在床褥之上。整个床褥发出一种可怕的气味,而那小孩和妇人就躺在这样的褥子上。   婴儿被裹在襁褓里,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眼睛呈现半睁半闭的状态。贺穆兰推了那妇人几下,后者动也不动,她无法,只能从那妇人怀里把孩子抱了出来。   一入手,贺穆兰就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轻了,轻到几乎不存在的地步。   由于屋子里昏暗无光,她只能看到婴儿突出的颌颧骨,鼻尖闻到的是阵阵的恶臭,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贺穆兰将婴儿抱到慈心大师身边,担忧的看着被裹在襁褓里的孩子。   “遇到强盗了吗?”   慈心靠着墙不停地动弹着自己的四肢,他被捆了太久,身体血脉不畅,尤其绑他的人明显是胡乱绑的,所以手脚被捆的都有些脱臼的情况。   他自己就精通医术,自然知道这种状态很危险,从清醒开始就给自己的手脚推宫活血,尤其是腿,现在他根本站不起来。   听见贺穆兰的话,慈心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摸了摸手边的土地。   当然,他什么都没摸到,除了几双破草鞋。   “人心似强盗。”   慈心念了一句佛号。   “我是被这家的男主人打晕的。”   “什么?”   饶是贺穆兰再怎么冷静,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此事说来话长,先救人要紧。”慈心用已经恢复力气的右手从贺穆兰手中接过孩子,慢条斯理的打开他的襁褓。   襁褓里脏污一片,生病的孩子出现腹泻是很致命的,贺穆兰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干净的衣衫,索性把自己的外衣扯了下来,随便撕了几大块,先给孩子擦拭更换。   “我去报官……”   贺穆兰皱着眉看着慈心大师忙活,又跑到那妇人的床铺旁,准备将她抱到慈心大师旁边……   “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秀安县的地头上擅闯民宅,杀人越货!”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之后,整个茅屋附近被围了起来,而后火光大起,就在这让人刺眼的火把包围中,所谓的“地头蛇”闪亮登场。   不过是几个穿着皂衣的差吏罢了。   依贺穆兰的经验,见到这些人总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那男人看着站在妇人床前的贺穆兰,再看看她身上被撕破了大半的外衫,不由得冷哼一声。   “看样子除了擅闯民宅、杀人越货以外,还要多个意图奸银妇女……”   “什么?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贺穆兰直起身子,不怒自威。   “你没眼睛难道还没脑子吗?你去欺辱别人撕自己的衣服?”   慈心大师抱着那婴儿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能吃的东西,连水都没有。   而这个孩子已经出现缺水的症状了。   “你居然还敢骂我没脑子?我在这里当差这么多年,换了几位天老爷,还没人犯了《大魏律》后这么嚣张!”   为首的差吏一声令下,指着贺穆兰和坐在地上的慈心。   “把这个汉子和那个妖僧都给我抓起来!”   他又看了眼屋角。   “再去看看那妇人死没死!”   ☆、第376章 可怜可恨   虎贲驻地。   贺穆兰不见了,第一个面临的麻烦就是怎么应付李顺的事情。   虽然陈节胡乱的用“将军去巡查周边的地形”搪塞过去了,但只要时间一久,傻子也会察觉到不对。   李顺似乎在沮渠牧犍不见后就对贺穆兰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而卢水胡人的到来加剧了两人之间的矛盾。很难想象若是李顺发现贺穆兰不在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参上一本是肯定有的。   他们不担心李顺参自家的将军,因为将军的圣眷无人能比。他们担心的是李顺唯恐天下不乱,导致最后军心不稳。   军中一旦哗变十分可怕,那罗浑是经历过营啸之人,自然是不想希望生出什么事端。   李顺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麻烦的事情又来了。   “怎么办?这文书必须要写,否则沿路的县城怎么提前知道我们来了?”那罗浑拿着公函开始发愁。   “别看我!我不识字!”   那罗浑最大的痛脚就是他不识字。之前在黑山打仗还好,一旦成了亲卫许多来往的公务就变得多了起来,而他连是谁送来的都不知道。   那罗浑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袁放和陈节。陈节连连摆手,“将军的印鉴倒是在我这里,可是我不敢伪造公函啊!”   袁放也是摇头。   “先不说我是戴罪之身,不能这么做。而且我惯用左手,双手写字差别太大,根本无法模仿将军的字迹。”   “不过是一封普通的函件罢了,又不是圣旨!”被排挤到最旁边的郑宗胆大包天的拿起原本的几封公函草草看过,立刻挽起袖子。   “就按整个格式写就行了吧?将军的字没什么风骨,临摹倒是容易。”   “你……”   “你行不行啊!”   袁放等人用复杂的表情看向郑宗,尤其是陈节,满脸都是不相信。   “我可是舍人!舍人便是给陛下草拟诏书、批写不重要的公函的。”郑宗做这个似乎是驾轻就熟,看了一下贺穆兰的字迹,在白纸上运了运笔势,立刻开始写了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郑宗吹了吹墨迹,用镇纸压好那封书信,所有人把头伸过来一看,各个都是啧啧称奇。   “真像!不对,几乎就是一样!”   “写的东西也是像模像样啊!”   郑宗得意洋洋的对着陈节斜视了过去,“不过是模仿个笔迹而已,将军又不是什么大家书豪,之前又有现成的来往公函做依照,不会被看穿的。陈节,上印鉴!”   “算你还有点用!”   陈节瞪了郑宗一眼,嘀嘀咕咕地从大帐的函箱里取出一大一小两方印鉴,加盖在公函的末端。   “还说又不是伪造圣旨,搞得像让你伪造圣旨都行似的。真是圣旨,你再会仿你敢写吗?”   郑宗可不管他说什么,只顾趴在案几前吹着未干的墨迹和印泥,袁放则是把火漆烤化,等待墨干之后放在虎贲军的函匣里直接封漆,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个没问题了,等会儿李顺派人来的时候直接给令官就好。”   袁放将函匣递给那罗浑。   “接下来的事是,今日谁来带着全军操练……”   王将军没来,练兵的校尉一直空缺,虎贲军一直是源破羌和贺穆兰轮流操练的,今日正轮到贺穆兰。   因为之前慈心大师说过贺穆兰最好多消耗体力,所以贺穆兰训练的日子就成了虎贲军的噩梦,行军的时候还好,一旦像这样因为各种原因休息的时候,一个个简直是鬼哭狼嚎。   一个两个长途跋涉谁不想有个好日子休沐一下放松放松,还不知道多少士卒在半路上天天求雨呢。   好不容易下了雨恐怕驻扎几天,今日天却阴了,例行的操练躲是躲不过去的。   说到这个,所有人看向旁边坐着的蛮古。   蛮古在因罪贬为亲兵之前曾是主将,贺穆兰等人都是在他手中受过折磨的,陈节面浅不能服众,那罗浑要居中策应不敢离开大帐太远,袁放纯粹是个弱鸡,一圈看下来就只有蛮古能行。   而且蛮古看起来粗豪,也不会有人想到他是在说谎。   见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蛮古满脸无奈地站了起来。   “好好好,我去糊弄一下,就说将军去看前面雨势有没有毁了路算了。反正这些小兔崽子们一听到今天将军不来肯定高兴坏了,应该没几个傻子关心将军为什么不来。”   蛮古伸了个懒腰,随手拿起一杆插进就走了出去。   “天台军那边……”袁放看向盖吴,忍不住担心地说道,“这几日不可以再有人闹事了,否则李顺一定会来找将军的。”   “你放心,我已经和路那罗打过招呼了。”盖吴不自在地回应,“前几天是我不好,我已经找他们说了个清楚。他们自有分寸……”   “那罗将军,卢水胡人和北凉的使臣打起来了!”   “搞什么!”   袁放愕然地瞪向盖吴。   “不是说有分寸吗?”   盖吴的脸色也漆黑,顿时按住双刀就冲出了营帐。   “我去看看!”   “怎么办,将军这才走了一天……”   陈节痛苦地捂住了脸。   “根本撑不下去啊!”   “撑不下去你也要撑!要连你也看不到了,那才叫坏事。谁都知道你一天到晚跟着主公,形影不离。”   袁放恶狠狠地对着陈节叮嘱:“不但要撑住,你还要和平时一样快活。实在没事做,去把将军的鞋子和铠甲都拿出去擦一擦,做出你很忙的样子!”   “这大下雨天……”   “我去!我去!”   郑宗立刻跃跃欲试。   “滚!”   “滚!”   郑宗被骂的一哆嗦,又瘪缩地矮了下去。   “我现在倒希望天晴。天晴了主公不回来也要回来了。”袁放看了看帐外的天色,摇了摇头。   “还好主公出去时带了金银,否则我还要担心他在外面如何过日子。”   秀安县。   报官的,当然是屋子主人的左右邻居。   这家人虽然和左右不怎么合群,但突然闯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生人,踹了屋子的门又迟迟不见出来,是个人都会去报官。   此处虽然算是贫民窟一般,但毕竟是在县城里,城中出现了杀人放火的凶神恶煞自然不是小事,所以整个县衙的衙役倾巢而出,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防止“犯人”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贺穆兰和慈心被莫名其妙的当成了“犯人”和“妖僧”,自然不可能承认。尤其贺穆兰进过一次牢狱,那一次的结果实在是不怎么好,导致贺穆兰对所有的牢狱都没有了好印象,更不想进去。   所幸的是贺穆兰身上的将符是铜的,没有当做金银珠玉交给慈心大师,眼看着官吏要对贺穆兰刁难,贺穆兰便出示了身上的将符,不得已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出示身份并不能脱罪,除非贺穆兰是皇帝。那几个县衙的差吏还算是有些责任心的人,并没有因为贺穆兰出示将符就完全相信她的话,只是态度没有那么恶劣了,也能强忍着不耐去给慈心大师向隔壁讨要稀粥烂糊,给那个婴儿果腹。   这个时代断案是“有罪认定”,就是先确认那个人有罪,然后在搜集他没有醉的证据和证明给犯人洗脱罪名,直到犯人无罪释放。   慈心此时的神智已经没有那么涣散,胳膊和下肢也恢复了知觉,开始陆陆续续的说出自己的遭遇。   下午慈心在外面化缘的时候,确实被这个人家的男主人请去看看家中的孩子,因为这个时代僧人大部分都懂一些医术,所以慈心只是略微犹豫了下就去了。   这个孩子是因为长期没有奶喝也吃不饱而得出的毛病,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营养不良引发的肺炎,这病只有先让他吃饱喝足才能治好,喝药反倒会加速他的死亡。   爱染被丢弃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营养不良,所以慈心动了恻隐之心,拿了今天化缘得的一些东西给他熬给孩子吃,也不知是不是男主人看到了他袈袋里那些贺穆兰放进去的金银,临时起了恶意,总而言之,就在慈心照顾那孩子的时候,脑后突然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慈心才说“人心似强盗”,他不过是一时的善举,却差点误了自己的性命。好在这个人家的男主人还不算丧心病狂,没有直接杀了慈心,否则就不仅仅是丢了财物这么简单了。   就在这个时候,女主人也被慈心用苦艾熏醒,这女人胆子很小,又久病在身,被几个态度凶恶的差吏一逼问,就什么都说了。   慈心说的一点也没错,那男主人将慈心打晕,搜刮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个铜钵在内,然后丢下一句“我实在是养不活你们了”,就这么离开了家门。   由于他是一个人走的,又没带什么东西,左右街坊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出去了,而女主人又担心又害怕,加之得了产褥热根本没力气走出房门,就这么捞过孩子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贺穆兰前来寻找慈心。   在场的差吏一听牵扯到“抢劫”,女主人就是人证,这案子基本不需要审就能破了,抢劫涉及到的数目不小,差吏们的眼睛一个个亮了起来,立刻就有腿脚快的衙役出去四处传令,详细记住了犯人的特征去城门官那打探,想要搜捕这家的男主人。   城门已经关了许久,如果那男人没有出城还好,迟早就要落网,如果已经出了城,沿途找寻就比较困难,说不得那笔钱财就回不来了。   整件事让人忍不住叹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面对着被抛弃的病妻弱儿,即使贺穆兰是苦主,也没办法逼迫他们母子两个什么。   想来那个恶心的男人也是笃定慈心大师是个好人,所以才做出这样让人发指的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好人”竟成了可欺的代名词。   “花将军,真是对不住,我原本想收了你的东西,然后故意让你身无分文独自过上几天,了解了人间百态,方能做到出世再入世,谁料贫僧一时疏忽大意……”   他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空悬的腰际。   谁能想到那个一脸菜色,神态诺诺唯唯的中年男人有这么大的狠意?   “这下……恐怕真要……”   贺穆兰觉得好堵,胸口堵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无论是那个得了产褥热的女人,还是面色苍白全身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孩,甚至整个满布稻草的茅屋,都像是一张大网,罩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差吏们又有意无意的向她打听着到底丢了多少钱,有多少金多少银多少玉多少珠,来这里干什么要去哪儿是不是路过云云……   “慈心大师,我是出来散心的,现在却觉得更难受了……”   贺穆兰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睡觉的小孩,有气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不是为了那些钱,而是为这扭曲的人性。”   “阿弥陀佛……”   慈心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让贺穆兰看到那孩子因为吃饱而酣睡的睡颜。   “至少他还活着。”   贺穆兰抬了抬眼。   “花将军,你出来原本就是为了看看离开军营后的世界,你现在看到的便是了。”慈心垂下了眼眸,“我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从未有一天能够开怀大笑。你没见过城外的乱葬岗,像是这样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有些甚至都没有死就已经被抛了出去。我第二个徒儿痴染,便是被我出门超度时捡回来的未死之人。”   “花将军,军中也许残酷,却还算是片乐土……”   慈心的眼神中露出悲悯。   “外面,才真正是人间地狱。”   ☆、第377章 指路明灯   什么是人间地狱,贺穆兰怎么会不明白。   她已经看了三生三世了。   可怕不是这个世道,而是这个世道的人已经全部麻木。   贺穆兰以前一直认为“殉道者”是个很悲凉的词,因为独自一人以身合道会带来什么的结果殉道者不会知晓。也许整个世界会因为他的“殉道”而清醒,可也有可能他的“殉道”连个泡都不会出现,整个世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然而贺穆兰到现在才真正明白,“殉道者”的殉道,应该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在你发现你和整个世界都不一致时,唯有“殉道”能真正的带来解脱,从“一”而来,回到“一”中去,你直至死亡都是纯粹的,整个世道没有污染你,你也没有因为世道而动摇。   至于殉道者死后的世界会如何?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他作为“人”能做到的一切。   这是一种极致而悲壮的“成全”。   和花木兰相比,贺穆兰是如此幸运又如此悲哀。花木兰是这个世界的英雄,她的思想观、价值观与这个世界完全契合,所以她会冲锋陷阵,却不会思考“我为什么而战”、“这个世界是不是对的”这个问题。   所以她能在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后淡然的解甲归田,因为对于花木兰来说,她的任务是“替父从军”,她答应他的父亲打完仗就回去,而她已经做到他父亲从军会做到的一切,甚至更好,而剩下来的治国、改革,都和她统统没有关系。   花木兰的完满在于她求仁得仁,她拯救了家庭和国家,然后她又有了她心目中的结局。   也许这个世界上无数“达者”都是和花木兰一样的人,所以拓跋焘才最终死于怀疑和暴躁之中。一个世界的人该如何获得超越这个世界的见识?超越的那个人是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如果眼光最深远的那个是一位皇帝,而这个皇帝身边所有的人都齐心协力想要维护这种“落后”,那么这个皇帝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拓跋焘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贺穆兰的幸运在于她获得了花木兰所有的武艺和作战经验,她因此减少了不少挫折和困难,也因此可以大大缩短花木兰获得成功需要的时间,可悲剧却在于她无法获得花木兰获得的那种满足,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只要一天还看得见这种人间地狱,她就不可能麻木,而她的痛苦就也法结束。   贺穆兰不知道若有其他的穿越前辈,他们是如何做到让自己完全沉沦其中得过且过的,也许也有许多人尝试着改变世界,最终变成了“殉道者”,也许有些变得“以夫为天”,将自己的价值观限制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但这些对贺穆兰来说都不适用。   她只有超越这个世界的眼光,却没有超越这个世界的能力;她有了超越这个世界许多女人的起点,却找不到终点在何方。   她的光环太大、太广,照耀的身边所有的人睁不开眼,只能跟随者光源而去,却疏忽了光芒旁边还有无数黑暗的洞口,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方向。   在这一点上,急流勇退的阿单志奇才是最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出来是为了什么,最终该回归哪里。   狄叶飞、那罗浑、陈节、蛮古,全都因为她的光芒而笼罩,最终失去了让别人看见他们光芒的可能。   甚至于拓跋焘,因为太顺风顺水,他无法在长年累月的倾轧和调节矛盾中获得更加多的历练、更多的能力、更多的助力,而是急着一蹴而就,差点动摇整个魏国的根本。   崔浩没有错,错的是她。   这世上有谁没有任何私心呢?就连贺穆兰也有私心。   将所有的火伴像是老母鸡护崽一样护在自己的翅膀之下,又何尝不是她的私心?她难道敢说所有火伴的晋升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能力吗?   那罗浑如果不是她,现在应该在黑山打滚,最终因为能力出色而获得库莫提的青睐,虽然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后。   若干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举荐,现在应该在参军帐中学习汉人治国和行军的经验,开始创作自己的《若干兵法》,然后因为治理地方有功加之裙带关系成为福泽一地的父母官兼当地的军事将领。   狄叶飞会领着高车人通过“征战”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取得胜利,最终成为西边闻之变色的“镇西将军”。   陈节、蛮古、袁放、郑宗,这些人因为她的原因走上了另一条路,但也因为她的关系永远丧失了自己的可能性。   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可怕的自私?   原来她才是最大的阻碍……   原来她活着,对于所有人来说才是一种灾难……   “昙芸,你这样太危险了。”   穿着白衣、商人打扮的中年人看着面前年轻的大和尚,“这里人来人往,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你的反噬还未痊愈,而花木兰又是心智坚韧的强者……”   “光越强,影越深,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之人!”昙芸咬着牙苦苦支撑着幻境,“花木兰越是表现的无所畏惧、战无不胜,她心目中的恐惧就会越大。我们想要彻底击败他,就得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   城门下,门洞里的人来来去去,有些路过的人会好奇的看一眼这个和尚,在发现他是蹲在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旁边时,都露出了然和敬佩的表情。   “需要帮忙吗?”   城门官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这是刚才那个大和尚的徒弟吧?这人睡了有好一会儿了,难道不是睡着了,是晕过去了?要不要找郎中?”   那商人用身子微微挡住后面的两人,带着歉意的笑容回应:“这位僧人就通医术,他只是突发了老毛病,过一会儿就好。”   “老毛病?”   城门官纳闷地看了看地上看起来很健康的贺穆兰。   “城门底下不是纳凉的地方,你们最好把他带走……”   那商人背后汗流浃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了。   像是花木兰这样的强者,虽然他们能利用药物和手段让他睡过去,但是有武者本能的反应在,只要一触碰他,她肯定就会醒过来。   所以他才护在这里让别人不能靠近,而昙芸则在不停的使用咒术让他陷入自己最害怕的噩梦之中。   “我们就待一会儿……”商人总算想起来什么最管用,往那城门官手里塞了一小块银锭。“现在动他怕反倒怕坏事,您就让我们在这里留一留。”   那城门官收了钱脸色顿时大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三两步就离开了。   “呼!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分外感激大魏的官员没有俸禄。”商人自言自语地看着昙芸。   “太危险了,我们还是走吧。那僧人随时会回来……”   “不过是一个野僧罢了。”昙芸闭上眼,“你莫吵我,我已经看到了……他到底怕什么……”   “怕自己会影响到别人的前程?这算是什么!”昙芸以为自己会看到例如“战败”、“身败名裂”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是这个。   又过了一会儿,昙芸的冷汗越来越多,身子也开始颤抖。   “他竟想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道……他想要战乱不起,百姓安居乐业……他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过的幸福……他想要天下大同……”   “他是佛祖转世吗?”   那商人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这应该是佛祖发的愿啊!”   两人说话用的是梵语,所以门洞下来往的过客虽多,却无人能听得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昙芸的人一直跟着贺穆兰,直到贺穆兰和慈心离开了军营便立刻布置起来,等到看到贺穆兰和慈心分开,便开始布置。   他们看到贺穆兰去了一趟集市,又在往门洞下走,便安排打扮成普通过路商人的同伙带着迷香和一些药物也在门洞下歇脚,并且一点点接近了贺穆兰的身边,拉开迷烟使她沉睡。   贺穆兰沉睡过去只是开始,已经早就准备好的昙芸希望能去控制住贺穆兰,可在发现对方意志极其坚定后,便只能用“造梦”的手段让她自己崩溃。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干脆绑架或杀了贺穆兰算了,但这样做的风险太大。先别说城门口人来人往,他们都领教过贺穆兰的身手,不觉得自己这么点人能够杀的掉贺穆兰,反倒有可能被她抓住。   若真控制不了,也只能试试用毒了。   昙芸颤抖了一会儿,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神通”,不敢再继续下去。   “你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了……”   白衣人傻眼。   “我无法继续,我和他的愿是一样的。”昙芸面如死灰地说道:“他希望胡人、汉人都是一样,平民有晋升的渠道,贵族有自己的荣誉,他希望战争不会伤害到无辜之人,君王爱民如子……”   “我们所发的愿是一样的,所以一旦我将他的信念摧毁,和他同在梦境的我,也就把自己毁了。所以我做不到最后一步。”   昙芸神色复杂地看了贺穆兰一眼。   “他……他和那些利欲熏心的权贵不一样,说不定能理解我们所做的,成为帮助我们的得力助手?不是说他和那野僧也处的挺好吗?等他到了北凉……”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啊!”   商人摇了摇头。   “动手吧,上师给你的东西……”   昙芸神色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取出一根长针,悄然地往贺穆兰的太阳穴探去。   针尖隐隐的露出绿色的寒光,让浑身都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他刚刚从贺穆兰的梦里出来,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他曾经与贺穆兰共鸣过,所以昙芸的手几乎握不住那根针。   ‘我这是要杀自己啊……’   他想。   针尖已经离太阳穴不过寸余。   ‘我这是对自己在下手……’   “噗噜噜噜……”   猛然间,缰绳一直缠在贺穆兰手上,刚刚还同样陷入昏睡的红马突然使劲摆动起自己的脖子,飞起一蹄就踹开了刚凑过来的昙芸。   “啊!”   昙芸被击落在地上,毒针掉在手边,脸上露出苦楚的表情。   可再仔细看看,那苦楚中的表情里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迷烟不分人和马,所以大红也中了招。由于马是站着睡觉,外人也看不出这匹马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很温顺罢了。   而如今这匹“温顺”的马却坏了事,不但一脚踹开了昙芸,还因为缰绳乱动牵动了贺穆兰的手,让她成功转醒了过来!   商人见红马居然突然发起了疯,连贺穆兰都醒了,顿时大惊失色。但他们这群人惯于各种乔装改扮,这种事产生的惊慌不过一瞬,所以他一边不着痕迹的上前搀扶起昙芸,一边还装成愤慨的表情喋喋不休:   “这是什么破马,怎么养的!怎么突然跳起来伤人呢!”   贺穆兰刚刚转醒,还未从半睡半醒间清醒,人和马毕竟是不同的,这时看到大红踹飞了人,又有人对自己谴责,反射性地道歉:“还真是对不住,我这马是战马,不和人亲近,所以……”   “算了算了!我们也是看你睡死了怕你有什么毛病,没事就好。”   商人搀扶起昙芸。   “大师你没事吧?走走走,我们离这疯子远一点……”   贺穆兰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噩梦和挣扎里出不来,这时候看一切都像是还在梦中。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见到了慈心大师,有没有抱过那个小孩。   她眯起眼看了看天,虽然天上还在飘着雨丝,但确实是在白天,和她黑夜时茫然地敲响那座民宅的天色完全不同,可再看看身边的人来人往,却又觉得全部似曾相识。   到底是我刚才在做梦,还是我现在是在做梦?   贺穆兰迷茫地眨了眨眼。   一旁的大红对着搀着和尚走远的商人不住的“噗噜噜”,然后将自己的头伸到贺穆兰的脑袋旁边,不停的用舌头舔她的脸。   马匹舌头滑腻又湿热的触感让贺穆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伸手推过大红的脑袋:“别闹了,我出来没带糖。你怎么会伤人?我记得你脾气一直很好……”   她甩了甩脑袋,顿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可再抬头望去,哪里还有什么人?   “你醒了?醒了就快走!你在这里睡了许久了!”   城门官见贺穆兰醒了,走过去呼喝起来。   “你的同伴说你得了急病,我看大概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小伙子赶路不要太拼命,何况你还带着这么好的马,要不是他们在你身边看着,你的马都被人牵走了……”   “我的同伴?”贺穆兰狐疑之心越来越重,“谁告诉你他们是我的同伴?”   她甚至连他们的长相都没有看清。   “那行商说的,还说你得了病,需要那僧人治,所以一时半会不能走……”城门官神色也紧张起来。   “不是吗?那他们还帮你看着马!”   贺穆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被缰绳勒出来的痕迹,大红的缰绳总是比其他马的要长,因为它是唯一一匹可以不用缰绳来控制的战马,所以缰绳更多的用处像是牵狗的绳索一般牵引它的方向。   贺穆兰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开始在那两个人刚才出没的地方寻找,最终找到了一根长针。   贺穆兰太熟悉这根针了,她去见袁放的时候,白鹭官们就在她的头发里塞了这么一根玩意儿,这种针的尖头一般都抹了毒。   她冷着脸撕下一块衣襟,从地上将这根针捡起来包好塞进马鞍边的行囊,重新站直了身子打量四周的情况。   “原来你是为了救我才伤人……”贺穆兰摸了摸红马的脖子,又用脸去贴它的。“你真的很好,大红。”   大红神色温柔的磨蹭了一下自己的脸,发出一连串满足的“噗噜噜”声。   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张扬的。   待贺穆兰将头从大红身边抬起时,眼睛里闪露出惊人的寒芒。   有人时时刻刻准备对付自己,并且变化多端手法多样的事实,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   尤其是刚才的噩梦,一趟好好的“放松”之旅却变得更加让人压抑。   那样的噩梦,光靠贺穆兰一个人,当然是走不出心结的。   但幸好,她有着光辉的指路灯。   作为误入这个时空的穿越者,这个时代有更好的人物作为她的标杆。如果说她已经陷入迷惘无法挣扎的话,那么还有一个生来就注定要和整个世界对抗的妄人,已经走的很远了。   “我说我想要御驾亲征的时候,往往我只是想指定一个合适的对象去罢了。但人人往往都在担心我御驾亲征的事情,所以反倒会妥协我妥协后的结果。”   “我知道改革没办法那么急,我最好的预期不过是后天,但我表现出迫切的希望今天就开始的样子,他们会让我拖延到明天。那么我已经是胜了。”   “我当然知道这样很困难,所以我需要寻找并肩作战之人。花木兰,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女人……”   “如今若再有人告诉我一国之君该如何如何,我便会回他‘你自己做个一国之君给我看看啊。按照你说的一国之君一定会成为明君的方式,去建立一个国家给我看看。”   这位狂妄的先行者已经预感到了有多大的阻力,却从来不将它们认为是痛苦,而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和他们跳舞。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优雅的共舞,充满智慧和妥协的曲折,也不失为一种前进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那位陛下曾说过:   “——你不必担心那么多,因为他们都要听我的。”   至于那罗浑、狄叶飞,以及更多更多的人,她承受的那些压力,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人给了她答案。   “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根本顾及不到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会怎么死,会如何杀敌。我们只是为了跟上你们这些老天眷顾之人,就需要精疲力竭去追赶了。”   “我只是想,至少有一次……我能让花木兰也依靠我们一次……”   那位温柔的火长如此说着。   “这就是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尊严。”   “至少让所有人能依靠我一次……”   贺穆兰捂着眼,忍不住像个疯子一样大笑。   “哈哈哈哈!原来再怎么强悍,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我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的啊!”   “喂,你笑什么!”   城门官汗毛直立地看着贺穆兰,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好了就快走!别一直杵在这里!”   “请问我睡了多久?”   “你出去晃一圈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牵着马走出了城门,一直走到那片市集,看到棚子下跪地还在自卖自身的夏国士卒,才真正确定自己确实来过这里。   她甚至看到那位姓陆的老板眼睛一亮几步追了出来,而她只能对他摇了摇头离开。   贺穆兰按着记忆去寻找那条打听到慈心的长街,却发现根本就没这条街存在,也没有那些街景。   至于结尾巷子里的人家,则更像是她想象出来的场景。   她是在市集闲晃无果之后回到门洞时糟了暗算的,说不定连那场噩梦都是那个和尚弄出来的。   昙无谶和慈心相交一场,只要找到慈心,说不定就能知道一些东西。   她就说,慈心那样本性开朗幽默之人,为何会说出“人间就是地狱”这样的话。爱染被他养的外柔内刚,坚持本心;痴染被他养的随遇而安,毫无畏惧,这些都是长期耳濡目染下的结果。   一个僧人若认为这个世界是个地狱,又何必在地狱里行走,并且乐此不疲?必定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认为会变得更好,才会出来“普度众生”。   “施主,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贺穆兰的前方传来。   贺穆兰哑然失笑,为这熟悉的声音而快速前行。   “我……我就看见了一个钵。”   开门好奇张望的男主人不安地开口回答。   “不,你看见的不是钵,而是你成佛的机会。”   慈心满脸莫测高深。   “我……我不要成佛,我不要死……”   男主人已经吓傻了。   “这是一个钵,又不是一个钵。若你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你会听到‘咚’的一声,那声音便不是声音,而是你的善举。你因为做出了善举,而证明了自己有着佛性,有佛性之人,便可成佛。”   慈心拖钵而笑,一脸慈祥。   “我并不是在乞讨,施主,我是在寻找‘缘分’。当你回应你的缘分时,你已成佛。我是在给你成佛的机会,回应你的缘分啊。”   “啊……哦……原来是这样……”   男主人莫名地点了点头。   “您等等,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没过一会儿,男主人往那钵里倒了一小碗栗米,而慈心道了一声佛号,站在门外为这家人念了一遍经。   慈心诵经之时,无论是这家人也好,还是站在几步之外微笑打量的贺穆兰,都感受到了那股安宁。   “我不是在乞讨,而是在给你成佛的机会。”   “在佛门,那是佛祖;在道门,那是老君;在儒家,那是仁义;在将军,那是信念……”   “若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   慈心念完了经,和这家人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又问了一句:“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贫僧还和人有约……”   “现在已经是未时了,大师,你已经迟到了半个时辰。”贺穆兰几步走到慈心身侧,朗然大笑。   “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阿弥陀佛……”   慈心笑着回身。   “不知施主在这段时间,可有好好休息?”   “唔,休息倒是休息了一会儿,不过命差点没了。”   贺穆兰笑着看了眼他掌中的钵盂,为那钵中的“佛性”满心欢喜。   “看来施主又有奇遇……”   慈心将钵中的栗米倒入腰上的僧袋里。   “先别说这个,大师还是把我的财物给我吧,我有点事情要做……”   贺穆兰伸手一摊。   “什么财物?”   慈心莫名地瞪大了眼睛。   “施主莫非是在发梦,我是出家人,怎么会拿施主的东西?”   “大师你这就不厚道了,明明是你……”   “哎呀,施主一定是记错了……”   “喂,喂,大师你别走!我现在身无分文!”   “将军可以去求求缘分嘛,反正我是真的没有。”   “大师,大师我真饿了!”   “那正好,我化了这么多米,和将军去路边换一碗粥吧。”   “别啊!喂!喂!”   ☆、第378章 天王护法   木有钱的生活很新奇,所谓的“野僧”也有野僧的过法,让贺穆兰大开眼界。   饿了化缘换取吃的,渴了就去客店讨碗凉水,站在药铺门口为没钱医治的百姓看看病,顺便抢一下郎中的生意,可以说,僧人全是靠着别人的“善意”而生存。   “你问我觉不觉得这个世界是个地狱?”慈心为一个失去了亲人的人家念了遍《涅槃经》,闻言错愕道:“那你以为你现在嘴里吃的、喝的,都是魔头给你的吗?”   “呃……”   “在大多数情况下,一切都是善的,否则这个世界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将军为何而战?君王为何而治?虎兽吃饱了肚子尚且不会袭击人,您又为何觉得这个世界是个地狱?”   慈心抚了抚胡须。   “是和您之前的奇遇有关?”   贺穆兰点了点头,说出之前自己的噩梦,遇见的几个奇怪的僧人,又掏出那根毒针递给慈心。   慈心听得脸色沉重,过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   “贫僧并非天竺本土来的僧人,而是在普通的寺院里长大,只不过喜欢到处游方,所以见的比较多些。施主恐怕不知,佛门自己对‘佛性’的争论之激烈,都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小乘、大乘、各种宗派、各种‘成佛’之法,几乎可以让一个普通的僧人变的混乱。”   “我到过很多地方,有见到烧指以明志希望成佛的,有见到刺瞎自己眼睛以求‘明性’而成佛的,有见过光脚效法西域僧人苦修而成佛的,也有追求男女之道双修以成佛的。人人都在追求成佛的方法,发的愿也越来越大,却唯独做不好一个‘人’。”   慈心叹气。   “僧人僧人……做僧人有什么不好?今日你斥我是‘伪经’,明日你说我是‘假说’,佛门慈悲为怀,戒嗔戒妄,这才是立世的根本啊。”   “大师说的不错,你的意思是,这昙芸也是……”   “天竺有王,名为‘阿育王’,以大乘佛教治国,佛教经文谓之曰‘法王’,或‘转轮王’,传之中土,名为‘天王’,天王护法,治国传教,名为‘天王治国’。此法传入晋时,也为中原所用,羯人石虎曾自号‘大赵天王’,秦姚兴自称‘姚天王’,便是用了天王制治国,认为自己是佛祖降世而成的‘天王’。你若说有一群白衣人辅助僧人行事,那大约是‘天王’派的僧人,如今他们在北凉最为活跃。”   “僧人原本是出家修行的,但因为阿育王曾成功的让天竺的佛法兴盛,佛门在那段时间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就有僧人认为‘天王’护法对于佛门的兴盛非常重要,并积极的推动僧人入世和干涉朝堂,尊崇最强大的领袖成为‘天王’,最终为佛门一统而扫清道路。”   贺穆兰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可见这种事在佛门中也有分歧,而慈心属于中立温和的那一派,所以才能说得这么不着烟火气。   “这在如今的佛门,已经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同,成为了显学。昙无谶大师性格古怪,佛学惊人,却也是‘天王派’的僧人。你说盖吴所说的那个僧人发了那般大的宏愿,那应该是净土宗的天王派僧人,希望天下一统之后实现众生平等。”   慈心摇了摇头。   “这人已经入了魔。”   “为何这些僧人这般强大?”贺穆兰想起那群白衣人,她曾和他们在寺中交过手,所以更加了解他们的可怕。   “那些白衣人也是僧人?”   “那些是‘法护’,属于天王身边的护法之人,类似于佛门的保护者。一旦他们找到认为是‘天王’的人,就会去效忠与他,并不专门为哪个僧人服务。当年大秦天王苻坚、大赵天王石虎都是法护效忠的对象,可惜都失败了。”   慈心顿了顿。   “‘天王’并不好找,如今魏国和宋国为诸国最强,魏帝和宋帝自然也是‘天王’的最佳人选,可惜魏国虽然崇佛,但如今的魏帝身边早早就有崔浩和寇谦之两位领袖,而这位陛下似乎是个实用者,外儒内法,而且非常……”   慈心神色古怪地想了想,用了一个稍微“委婉”点的词:“……节俭,不愿意用大量的铜在造佛上。所以鲜卑贵族大多是用着私财供养佛寺,魏帝却很少参与这种事情。”   贺穆兰了然地点了头。   要抠门的拓跋焘花那么多钱发展“天王制”,他情愿拿那钱去养军队。   “至于刘宋,儒生排佛由来已久,佛教是胡人传入,正统历来认为佛门是‘胡门’,那位宋帝又体弱多病常在深宫,这和‘天王’的特征并不相符。天王需要能征善战、又能感召佛性,他连骑马打仗都不成,自然不会是天王。”   “魏帝和宋帝都不可能成为‘天王’,而河西地处东西交汇,北凉十分强盛,西域来的僧人众多,国主沮渠蒙逊英明勇武,便成了‘天王派’僧人的阵地。”   “你是说,佛门认为沮渠蒙逊是‘天王’?”贺穆兰不可思议地说道:“可是他都已经六十多了!”   “沮渠蒙逊当然不是‘天王’,他只是尊崇佛教,却不愿意完全推行‘天王制’治国,依旧重用儒生,为两位嫡出王子启用汉人的先生,接受汉人的治国之道。”   慈心压低了声音,“昙无谶大师怀疑两位王子都死于非命,和那些人不无关系。正是因为他害怕越陷越深,才跟随沮渠牧犍来了北魏,伺机离开北凉……”   贺穆兰倒吸一口凉气。   沮渠蒙逊的长子和次子都是孟皇后所出,身体强健且十分英武。   长子沮渠政德多智,次子沮渠兴国善战,皆是文武全才。匈奴人起汉名都起的晚,从两个孩子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沮渠蒙逊对他们的期待。   可就是这两位王子,全都英年早逝。   长子沮渠政德是在攻打柔然时中了陷阱而亡。次子沮渠兴国也是中了陷阱被西秦俘虏,国主不但不敢杀他,甚至还把女儿嫁给他,可见他的了得。   可惜赫连定灭西秦的时候,这位王子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混在了宗室堆里,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报出来,就被当做西秦宗室杀了。   北凉原本厉兵秣马想要发兵去救回世子了,这件事一出立刻国内大乱,三王子沮渠牧犍成功上位来北魏出使,而赫连定成为北凉的仇人,以后会酿成什么苦果还不得而知。   “所以,佛门现在是要扶植沮渠牧犍?”贺穆兰仔细想了想,“他是敦煌太守,支持佛门僧人在敦煌开佛窟、建佛像,甚至和我国颍川王立赌约想要他在敦煌建佛像,又有昙无谶大师陪同,也许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游方的野僧。”慈心调整了下坐姿。“不过三年前,孟皇后的幼子沮渠太平改了名,成了沮渠菩提。”   “你是说,有可能这位王子也是佛门扶植的‘天王’?”贺穆兰皱起了眉头,“还是沮渠蒙逊为了保护这个唯一的嫡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游方的野僧。”   慈心继续重复。   “大师这位游方的野僧,未免知道的也太多了!”贺穆兰阴测测地说道:“大师难道不知道,知道的太多,总是会没命的吗?”   “阿弥陀佛,施主不要这样对我笑,我会害怕的。”慈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施主自己猜的。”   “哼哼,不想死的话,就乖乖把钱拿出来!”   贺穆兰凶神恶煞地跳了起来,指着慈心大叫了一声。   “我……”   啪!   贺穆兰刚刚还没威风几秒,只觉得脑后一阵劲风袭来,直逼后脑勺,顿时惊得浑身肌肉紧绷,微微晃了晃脑袋想要偏过去。   可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贺穆兰突然想起来暗器如果被自己让开,就会直逼她身前的慈心,所以贺穆兰不得不一边做出高难度的下腰动作,一边翘起一条腿将慈心提到一旁。   咚!   咚!   贺穆兰和慈心双双倒地,那暗器打到了两人靠着的墙上,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   由于之前有毒针事件,贺穆兰一刻都不敢放松,从地上爬起身立刻就往暗器袭来的地方跑去。   而慈心哼哧哼哧地爬起身,看着那墙上的凹陷若有所思,开始在四周的草丛里摸索起来。   贺穆兰身上没有钱,慈心又只进不出,两人吃了点稀粥便找到这处破败的火正庙躲雨。   好在这破庙旁边还有些新鲜的草,否则大红也要饿肚子。   正因为下起了雨,贺穆兰和慈心才不得不在这里盘桓,而后才有空闲功夫说起佛教之争。   谁料那群人竟然阴魂不散,竟连这里都找了来!   慈心在草丛里拿出一颗圆球,举起来看了半天。这时候贺穆兰找到了凶手所在的地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你给不给我下来!”   “我我我就不下来!”   “不下来是吧!”   贺穆兰看了看这棵树的大小,抬手拔出腰间的磐石,对着树干狠狠一劈!   只听得一声大响,树干上被砍出了一道裂痕,但明显离被砍倒还有很大的距离。那树上的男人看见贺穆兰费了这么大力气只劈出一道痕迹而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慢慢劈!你当这是砍柴吗?哈哈哈哈……”   贺穆兰冷哼一声,还剑入鞘之后,突然活动了两下筋骨,对着那棵树冲撞了起来,不停的用肩膀去顶那处裂缝。   “大师还说让我多动,我想起来今天都没怎么动。”   整棵树开始摇晃。   “喂,你难道是熊吗?还是黑熊精变的?”树上的男人吓得只能抱住树上的枝杈,“你到底是人是精怪!啊啊啊啊!”   贺穆兰猛力地对着那处裂痕撞了四五下之后,那棵榆树终于直接倒下,连带着那个男人也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身。   “痛痛痛痛……我说那和尚你居然见死不救,好歹我也算救了你……”   “什么救不救!”   贺穆兰三两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咦?”   贺穆兰看着这个小年轻的脸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是谁?为何要对我用暗器?”   “你管我是谁!老子路见不平,拔……拔……什么相助!你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居然欺负游方的和尚!和尚能有什么钱,你连和尚都打劫,简直是丧心病狂!”   “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谁指使你来的?佛门?北凉?”   贺穆兰将他提的离开了地面,只能惨叫连连。   “你还说你不是野熊精!哎哟我的娘啊!我今天真晦气!”   “施主,他大概不是刺客……”慈心见到几步外的树都倒了,连忙三两步冲上前来,将手中的弹丸递给贺穆兰看。   “这只是个木弹,小孩子弹弓上用的。”   “谁是小孩子!老子只是怕弄出人命才没用铁蛋!老子的弹弓弹无虚发,一头牛都打的死……”   “嘴巴干净点,别老是老子老子,你是谁老子!”   贺穆兰一巴掌拍下去,把那小年轻丢到了地上。   “大师,看样子只是误会。”   贺穆兰松了口气。   “但在外面不但散不了心,因为这群人还弄的提心吊胆,我们还是回军中去吧。”   “等雨小了些……”   “军中?你们是鲜卑人?和尚也能当兵了吗?”   地上的年轻人捂着屁股坐了起来,抬头看向两人。   “你不是打劫他?”   他伸手指了指贺穆兰,又指了指慈心,肩膀一颓。   “那我岂不是差点白伤了人?”   “你做事如此莽撞,若是撞到一个心狠手辣的手上,又或是真是打家劫舍的强人,此刻怕已经死了。”   贺穆兰板着脸训完他,看了看那棵树,只觉得自己最近太容易动怒,变得一点都不像她,这也是要命。   “你们住了我的屋子,还在我家门口打家劫舍,我能不管吗?”   那年轻人骂了句晦气,站起来却不敢多言。   看样子是怕了贺穆兰了。   慈心上前检查了那孩子一番,发现他只是身上有些擦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接下身上的僧袋,把里面的栗米全部倒在他衣服的下摆上让他兜住。   “这些给你压压惊吧,我们要回去了,也用不上了。”   贺穆兰习惯性去掏袖袋,这才想起来袖袋里东西都给了慈心了,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   “我就给不了了,我东西全给你拿去了。”   “原来你才是强盗……”年轻人嬉皮笑脸的兜住了米,“我叫高金龙,是个四海为家的游侠儿,谢啦,大和尚!”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慈心。”   “高金龙……怎么听着这么熟?”   贺穆兰皱起了眉头,突然一击掌。   “啊!高金龙!你怎么不在梁郡!”   那高金龙原本还在嬉皮笑脸,一听到贺穆兰的话立刻蹦了起来。   “见鬼,你真是野熊精!你怎么知道我是梁郡来的!”   ☆、第379章 行善积德   后世的高金龙是梁郡的游侠首领,贺穆兰搭救崔琳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贺穆兰曾经撞见过他偷贩私盐,对他便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好在贺穆兰印象里“盐”就是个普通玩意儿,并没有嫉恶如仇到义正言辞的教训高金龙的地步,否则换了这个时代的人,遇见贩卖私盐的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但这个时候的高金龙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贺穆兰却已经有了中年人的稳重和气度(喂),加上之前那一撞让高金龙心里极为震撼,所以贺穆兰连哄带骗,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弄清楚了他为什么在这里。   高金龙家世代居住在豫州,原本是宋国人,先帝打下南方时被侨居到梁郡,分了几十亩田耕种,也还算过的过去。   他从小斗鸡走狗,不爱读书只爱习武,但习武也不算特别突出,因为打仗的缘故偌大的家族破败到无人的地步,唯有父母依旧健在,过的也算是安乐。   得到魏国分下来的几十亩地以后,高金龙洗心革面,帮着父亲耕地种田,谁料前年夏天一场疟疾带走了他父亲的性命,他母亲也受不了打击病倒了,高金龙无法,只好卖了家中的耕牛为母亲治病。   这样一来,家中几十亩地势必荒废,而雪上加霜的是,根据魏国的律法,但凡侨民无力耕种土地时,曾经的土地必须要收回国有,重新授予其他侨民。   高金龙家原本是父子二人加一只牛,从南方迁到魏国的汉人,十五岁以上的男丁二十亩地,十一岁到十五岁之间的是十亩,牛也是二十亩,这样一来高金龙家有五十亩地,可自他父亲一去,牛又被卖掉,地就会没了大半。   他阿母为了保住家中的田地,拖着病躯重新改嫁,招赘了一个男人回家种田,然而高金龙和这个男人根本处不好,两人三天两头就为了琐事打架,其母的病症越来越厉害,高金龙为了母亲,最后只好忍气吞声,任凭那男人怎么动手也不敢回手。   到了去年,那男人越发变本加厉,高金龙的母亲毕竟是向着儿子的,又怕儿子正值血气方刚的脾气闹出人命,便向官府提出“休夫”,将那个入赘的男人给休了。   被休的男人得了十亩田地以作补偿,算是“协议离婚”。   高金龙原本以为这一切到此就结束了,谁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卑鄙到去官府举报,说是他家的牛和男丁都已经没了,按照律法应该将田地收回,仅仅留下成年男丁该有的二十亩。   “授田”这种事属于“移民”后的奖励,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尤其高金龙家每年该交的赋税从来没有少过。   可惜是高金龙家自从招赘了这个男人回来之后,这男人经常往自己家里私运一些粮食,加上两个男人五十亩地也种不完,一直是花费粮食请乡里的壮丁“帮耕”,耕牛也没了,赋税就远没有其父在时交的那么准时。   因为这一场官司,高家只剩下了二十亩地,高金龙年轻气盛跑去那男人家大闹了一顿,将那男人揍了个半死,揍完之后心中又惊又慌,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闹出了人命,只能逃回家中。   高金龙的母亲知道儿子可能闹出人命,连夜收拾包袱让他儿子先逃,于是乎高金龙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背上包袱出了梁郡,开始了四处流浪的日子。   他原本就做过游侠儿,和一干游侠儿朋友混的不错,后来辗转打听到那男人没死,但是右腿废了,因为听说高金龙去做了游侠,害怕他真的杀人,也不敢报官。   他母亲的病从春天过去后就好了,家里的地也有母亲请的“帮耕”打理,似乎有他没他都一样。   高金龙一面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孝不敢回去见母亲,一面又觉得那男人家怕的就是他成了“游侠”,不闯出些名头都不好再回乡去,就在外面这么蹉跎至今。   这实在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浪荡子的故事,却让听了的人不胜唏嘘。   至少贺穆兰知道了高金龙日后的“名声”,更觉得世事弄人。   所谓游侠儿,不过是一群小混混罢了,混的好的是“侠”,混不好的是“游子”,薛安都那样的能成事,概因身后有着大族的家庭支撑。   更多的都像是高金龙这样,坑蒙拐骗偷,能混一顿是一顿,住的是破庙山洞,睡的是幕天席地,吃着糠喝着稀。   但高金龙好歹还有着一腔侠情,能在自己像是“打劫”和尚时愤然出手,能顾及人命改用木弹,在七八年后还能带着一帮游侠儿试图挽救梁郡,而不是因为梁郡当年的旧事迁怒别人……   上天让她再见高金龙一定是有所原因,所以贺穆兰稍微想了想,就和躺在地上的无赖小子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父母也刚刚侨居梁郡不久。不知你听没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怀朔的花木兰。”   高金龙原本被贺穆兰用各种手段制的服服帖帖,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听到贺穆兰的自我介绍后惊得“哎哟”一声,整个脖子僵直着像是乌龟一般往上直伸,简直可笑至极。   他就保持着这样可笑至极的姿势伸着头在地上看他。   “您是虎威将军花木兰?哎呀难怪您这么强!花将军收不收徒弟?我一定跟在你后面好好学武!”   这高金龙也算是有趣,抓到杆子就往上爬,就连一旁听着的慈心都笑了。   “那你阿母怎么办。”   贺穆兰没有笑,反倒正色问他。   高金龙整个人顿时颓然地又躺倒地面。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现在有方了吗?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可有薛安都一般济世安民的本事?”   贺穆兰又接着追问。   “花将军您不是鲜卑人吗?怎么汉话说的比我还溜,还拽文!”高金龙龇了龇牙,“我哪能跟薛大侠比,薛大侠振臂一呼,上万游侠儿齐齐回应,像我们这样的小喽啰,连凑都凑不上前去……”   他心中没了希望,反倒破罐子破摔。   “今日冒犯了将军是我有眼无珠,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吧!”   这个时代的人十分朴实,朴实到贺穆兰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地步。   如果搁在后世,有一个人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是中央军委的某某某”,你第一个反应一定不是“久仰大名”,而是“真的假的?身份证拿出来看看,警官证呢?其他证有没有”之类。   至于“要杀要剐”这种话更是没弄清对方是谁之前更是提都不会提。   然而贺穆兰曾经很多次报过自己的名号,从未有人怀疑过其中的真假,除了有一次地方闭塞不知道花木兰是谁,其余时候都得到了让人满意的效果。   这是一个还相信“千金一诺”的时代,也是一个注重荣誉,不会随便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的时代。   也许这个世道确实有很多让人不尽人意的地方,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却比后世要大的多。   大约就是这种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让贺穆兰每每感到沮丧之时,又能迅速的振作起来。   听到高金龙的嘀咕后,贺穆兰忍不住一笑,用脚尖踢了这个惫懒的家伙一下。   “我阿爷阿母都随我回到京中去住了,我家是军户,因为迁徙到南方耕种荒田有功,被赐了一百亩地,我长期在军中打仗,家里的田地都是我阿爷请乡人帮耕的,如今阿爷也去了京中,恐家中的田地就这么荒芜……”   贺穆兰看着眼神里突然闪耀起不敢置信之色的高金龙,带着笑意说道:“你家田少,我家田多,你我两家又都是侨居梁郡之人,合该互相照顾。我给你写上一封书信,你拿着我的书信回到乡里,和当地的鲜卑大人报备,便替我家照顾那百亩良田吧。”   “此话当真?我……我种不了这么多的地啊!”   贺穆兰点了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愿意救大和尚,可知心眼不坏。我和你在此结识也是缘分……”   慈心闻言微笑着摸了摸胡须。   他不知道后世“我们有缘”都已经被用烂了,在这个时代,除了出家人和信佛之人,还是很少有人用“缘法”这样的句子。   然而慈心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就被贺穆兰伸到面前的一双手给弄的僵硬住了。   “我知道你种不了这么多地,我有办法。”   贺穆兰一边说一边对着慈心伸手。   “大师,还我钱,我有正经事。”   其色严肃无比,再无笑闹可言。   慈心摇了摇头,从内衫的口袋里掏出散碎的金银,满脸可惜地道:“你们这些罪根啊,我还没有能渡化了你们,你们就要被这凶神恶煞给拿回去了。须知人间多少烦恼都是由你们而起……”   贺穆兰劈手将钱袋抢走,戏谑地说:“我是凶神恶煞,所以不怕这罪根,慈心大师德高望重,更不该被这些罪根沾染才是。”   “贫僧不过是想要把市集里那些奴隶买下给放了,为施主做一场善事,添些功德。阿弥陀佛,是我和他们缘浅。”   贺穆兰闻言笑意更甚。   “那正好,这场善事还是我亲手去做吧!”   高金龙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贺穆兰,又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慈心大师,似乎觉得这两个人都怪怪的,从地上坐了起来,满脸迷茫。   贺穆兰低头望向高金龙,眯着眼说道:   “你跟我来,等会儿我们还要立个契约。”      贺穆兰带着慈心大师和高金龙去了秀安县的市集,找到了那个卖奴隶的陆牙人。“   牙人”便是官府报备过可以进行“和卖”人口的贩子,收益的一成要交给官府,属于贱役。   那陆牙人原本已经对贺穆兰会回来不抱希望,猛然间看到她带着白天来过的一个僧人和一个浪荡儿去而复返,心中就升起了不少的希望。   他殷勤的招呼他们,尤其是贺穆兰,指了指身后的七八个高壮汉子,试图让他们知道现在这些男人有多热销,早上还有二十个人,现在卖的就剩七八个了。   “这些都是被挑剩下的吧……”高金龙不以为然地咂了砸嘴,惹得陆牙子一僵,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才好。   而他身后的那些男人跪了大半天,有些已经支撑不住了,换成各种姿势困顿在那里,显得更加落魄而没精神。   “这八个我都要了。”   贺穆兰却没有管这些,直接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金银。   她没准备出门太久,身上带的金银不多,否则也不会被慈心“敲诈”走后只是开玩笑的抬杠了。   果不其然,陆牙子看到她手中的金银,忍不住露出为难的表情:“就算他们不是最强壮的,但也是年富力强的男丁,这些金银……若我卖了,那就是大大的亏卖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是定钱,还要麻烦陆牙子随我回去一趟,我身上带的钱不够。”   慈心在一旁已经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讹了贺穆兰的钱,原本是准备能买几个买几个的,最好是卖剩下的那几个。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的汉子,但凡给一点周转的钱粮,说不得又是一条好汉。   这些钱对于别人来说很多,对于这位虎威将军来说却没有多少,慈心“劫富济贫”,本打算这一趟的佣金不要了,权当是“借款”,却没想到又有意外之喜。   陆牙子听到贺穆兰的话,立刻点了点头。   “那倒是可以,阁下买了他们是要用来打仗吗?”   贺穆兰和陆牙这个时候都是用汉话在对话,有几个夏人闻言顿时抬起头,眼神中充满恐惧。   好在贺穆兰摇了摇头,“不,我家中田地多,要买人耕种。”   陆牙点了头,“我明白了,因为是剩下的,你买的又多,我便再少你一成。我们先去官府订下契约、将他们的契纸转手给你,我再跟你去住处领钱。不知阁下住在哪儿?”   “住在三十里外的军营里。”   陆牙一愣。   “不是说,不是买来打仗……”   “你这人好没意思,你既然是人牙,那我们买了就买了,你管我们买来做什么!”高金龙游侠儿的习气发作,加之世人皆瞧不起人贩子,更甚于奴隶,所以口气也有些不好。   贺穆兰心中也是好奇,却见陆牙脸色慢慢变了,脊梁也挺直了起来。   “诸位,我是夏人。”   他指了指地上那些夏国的士卒。   “他们虽败了,可当年去打仗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败了之后会有这样的结局。对于魏国来说,他们是微不足道的败军……”   他说了一半,突然想到面前这位说不定就是魏国军中的某位将领,话竟说不下去,后背又佝偻了起来。   “罢了,败了就是败了……”   贺穆兰只不过是怔了一怔,就明白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于魏国人来说,打胜了仗自然是普天同庆,将战败国的人口掠夺到自己的国家,将战败国的牛羊布帛夺走,都是属于战胜者的权利。   可对于这些夏人来说,当年抵抗魏国的战争,是一场“卫国战争”,凡是去打仗的汉子,都是抱着保家卫国,不沦于奴隶的目的去的。   也许他们是被强征的民夫、也许他们是士卒的后代,但他们拼命过、抵抗过,最终还是败了,成为了他们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这并非他们的过错,而是战争的过错,是天下未定四方征伐不定的必然结果,所以这个人牙子才会说“当年去打仗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败了之后会有这样的结局。”   因为每个去打仗的人,都是抱着“我要去胜”的想法拼命的。   贺穆兰如今就是一个职业军人,顿时陷入了沉默。高金龙也是发愣,他便是宋国战败之后从南方侨居过来的汉人,所以脸皮通红地对陆牙拱了拱手,“抱歉,是我多管闲事,对不住……”   陆牙显然是个圆滑的商人,虽然内心还坚持一些东西,却不会真因为这个对高金龙有什么不悦,当即互相应和一番,气氛又回到了当时的融洽。   陆牙安排几个手下暂时留在棚子里,又和那八个壮汉说了什么,那八个壮汉立刻对着陆牙磕了几个头,复又对远处的贺穆兰磕了磕。   贺穆兰微微躬了躬身算是回礼,她知道自己直接避开或者正儿八经的回礼都会吓坏这些汉子。   陆牙也是麻利人,能在秀安县做这样的买卖也是和官府有关系,趁天没黑领了他们去了官府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在县丞的帮助下把买奴的签约立好,约定了定钱之外的钱交付的时间、交付奴隶的时间等等。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不识字,所以订立契约才要去官府,给官府“契花”钱。尤其涉及到买卖人口,就更加慎重。   官府一般都要纪录“奴籍”,大部分奴隶的名册各地都有收录,贺穆兰买了他们是要送去梁郡种田,所以奴籍是要持着卖身契在梁郡上的。   签订契约时,那县丞和陆牙都对着贺穆兰署下的“花木兰”三字发了半天呆,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县丞才吞吞吐吐地问道:   “莫……莫非是……正在出使的那位虎威将军?”   其余人不知道,沿路的县衙却是知道使团的详细,毕竟一旦大军粮草出现短缺就要在当地的官服就地征收。   虎威将军领着虎贲军护着使团刚过秀安县不过一天,这位将军就擅离职守来了这里……   他他他,他好像知道了一个好大的秘密!   贺穆兰闻言一笑,点了点头:“天在下雨,无法行军,恰巧出来散心,散到了此处。”   县丞已经吓了个半死,拼命回想最近县令老爷和其他衙役有没有做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或是有没有做出什么混账事,否则给这位天子身边的近臣知道了,快马书信一封小命都没了。   好在此地的县令只是不爱管事,还没到那种混账的地步,天天负责干活的县丞心中只是惶恐,还没到恐惧的地步。   贺穆兰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害怕什么,轻声安抚:“贵地民风不错,连一个人牙都颇有义气。”   县丞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事情加快速度办好,又说今日天色已晚,恐花木兰回不了军中,诚惶诚恐地邀请她在县衙住下。   贺穆兰哪里愿意和地方官府结交,婉言谢绝了这位县丞的好意之后,跟着陆牙出了府衙。   因为贺穆兰三人如今真的是身无分文,陷入赤贫,陆牙笑着邀请他们去他们住的地方暂时安顿一晚,明日骑马和他们一起回军营拿钱。   陆牙并不是秀安之人,他原本是在夏地的牙人,夏国战败后,出现许多因战争产生的人口买卖,夏国人口众多,各族杂居,魏国的人贩子来了以后往往语言不通,又容易被当地的人贩打压,所以统万大将军拓跋素就命令贩卖夏奴的依旧以夏国当地的人贩子为主。   陆牙姓陆,祖祖辈辈都操着牙子的贱役,他还有两个兄弟,都是做这个差事的。陆牙曾经机缘巧合半卖半送了此地的县令几个美貌的奴婢,所以和当地的官府关系不错,这里又是夏魏交界之处,陆牙便从夏地买了人,再到这里来卖。   他是好几次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之人,因为和世上其他行业不同,人贩子是哪里最乱、最穷、最像是地狱,才越能买到便宜的人口。   正因为他良心未泯,赚的钱就远比其他人牙子少,费的功夫也比其他的人牙子多,加上干的是这样的贱役,故而已经三十出头,都没有娶妻。   但也许是因为他的为人不错,这一行的人都很敬重他,他也没受过什么刁难。遇到实在卖不出去的,就留下来当个帮手,所以手下也不少,虽然都只能混到糊口而已。   这一群夏国士卒是他手上最好的“货”,正因为是最好的“货”,他总想给他们找个好一点的主顾,不管怎么说,陆牙敬重他们也曾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若让人买去当了炮灰实在是可叹。   花木兰是当世的猛将,她买回家去种田自然算是安宁,加之贺穆兰隐隐透露出并不想让他们一辈子当奴隶的意思,陆牙更是十分感激,当夜好酒好菜,整齐干净的床铺,将他们招待的妥帖无比。   到了第二日,陆牙亲自放下手中的所有差事,骑了一匹还算不错的马,跟着贺穆兰他们一起回返大营。   高金龙没马,原本想要和贺穆兰共骑,谁料大红极为抵触生人靠近,只好跟慈心大师骑了一匹马。   他们赶了大约小半天的路才回到军营,此时军营里守卫的虎贲军甚至谁也不知道贺穆兰离开了,待见到贺穆兰从营外回来,一个个揉眼睛的揉眼睛,慌慌张张去通报的去通报,很是鸡飞狗跳一般才回了营。   “将军!将军!您总算是回来了!”   闻讯赶过来的陈节简直是手足并用地奔跑过来。   “您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您了!”   高金龙还在震惊于虎贲军的威武,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见来了这么个马屁精,忍不住扭过头偷偷做了个鬼脸。   “花将军,原本多了那么多卢水胡人就已经够紧张的了,你怎么又往回捡人?”一句半埋怨半调笑的话语后,脸庞圆圆的袁放走了过来。   “将军拍拍屁股走的容易,可想过被丢下的我们会有什么麻烦?”   贺穆兰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笑而不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罗浑连连点头,又看了看后面站着的高金龙和陆牙子。   “这两位是?”   “说来话长,我们回大帐说。”      大帐。   郑宗和盖吴这几日天天留在大帐里装作贺穆兰还在,郑宗还要伪造各种该写的文书,盖吴则是用来应付卢水胡人,所以贺穆兰回来的时候,他们是最后得到消息的。   贺穆兰一回来,盖吴就跪倒在她身前认错,倒惹得贺穆兰连连好笑,将这个别扭的弟子搀扶了起来。   郑宗因为那天被贺穆兰一阵猛摔,隐隐有些害怕贺穆兰。再加上他这几天伪造文书,虽是权宜之计,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大错,他心中更是惊上加忧,见到贺穆兰回来了,反倒躲到小角落里,根本不敢出来拜见。   贺穆兰对郑宗的态度也是复杂,他躲着正中贺穆兰的下怀,也不刻意问他,只坐在将座上,将高金龙和陆牙子的来历说出,又向袁放讨钱。   “将军要买人口,居然也不问我这个主簿一声。”袁放冷哼着吐出一大段话:“身体如何?年纪几何?家里是不是还有人?死契还是活契?买的时候有没有还价,以后管不管娶妻生子……”   “袁放!你又来了!”   贺穆兰捂着脸。   “你家主公欠债,先还钱再说!契约都立了!”   “下次您将自己卖了,我都不奇怪。”袁放撇了撇嘴,下去开箱取布。他和贺穆兰不同,从不优先用金银,而是先把粮食和布匹之类占地方又容易损坏的东西用了,所以每到付账之时,所有人都要苦笑。   搬东西都要搬的累死,更别说点货之人。   陆牙子看到贺穆兰的主薄是一个看起来这么精明之人,心中原本已经提起了不安,如今才算是放下心来,跟着袁放后面去收余款。   “将军怎么又带了个人回来?可信得过?”那罗浑见高金龙局促地站在大帐里,凑到贺穆兰耳边询问。   “他并不是要跟我从军的。”贺穆兰摇了摇头,吩咐陈节拿来纸墨笔砚,又取来印鉴。   她提笔准备写信的时候,猛然间看到案角有封写了一半的文书,顿时心中大惊,抓起那张纸惊疑地看向身后的那罗浑。   “这是怎么回事!”   “李使君急着要,没法子,只好让郑宗代了笔……”那罗浑压低了声音。“不过您放心,他写的时候陈节和袁放都看着,不敢乱写。”   “你们实在是太大胆了!”贺穆兰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向着角落的郑宗剜去,惊得他又瑟缩了一下。   “这个等下再说……”   她悬腕疾书,为高金龙写了一封“介绍信”,又落下自己的印鉴,这又取出两张绢帛,写了一模一样的两份契约,自己先盖了印落了名,这才递给高金龙去签。   高金龙并不识字,只按了手印,从此便是贺穆兰的“管家”一流了。   契约里写着高金龙替贺穆兰打理家中的土地,直到花家有人回家,或者花家人要收回自家土地的管理权,契约方可终止。每年土地的收益三分归高金龙所有,两分交给军府,剩下的三分换成财帛送于京里,最后的两成由耕种的奴隶平分。   “这……那八人也有?”   高金龙听到贺穆兰读的内容,忍不住一愣。   “家奴只有赏赐,没有工钱啊!”   “你带着他们回去之后,不必把他们的身契没入奴籍。”贺穆兰随口说道,“我家中并不缺家奴,就让他们做我的佃户吧。身契虽在我手中,但你可以告诉他们,若这几年收成都还好,我会考虑放他们回乡。”   “原来将军是在做善事。”   高金龙了然地点了头。   “我明白了。”   贺穆兰安排好一切,将所有文书和契约都整理好,又开自己的箱子拿了些路费给高金龙,还派了几个亲卫护送陆牙和高金龙带着余款和文书回秀安县去。   高金龙会完成剩下的步骤,在陆牙那里提了人,然后一路风风光光的回梁郡去,他已经离家太久,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出入军营都须报备,贺穆兰亲自送两人出营。临出营时,陆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着贺穆兰行了半天礼,这才迸出一句:   “将军若日后得了多余的奴隶想要卖出去,要是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找我。只要您送一封信,我便会赶去。”   此时各国征战多有人口,鲜卑人打仗时还保持着部落时的大部分规矩,其中就包括赏赐俘虏和平民给功臣作为奴隶。   然而贺穆兰却从来没有得过这样的赏赐,拓跋焘从来都是给她换成钱财赐下来。她那六十多个柔然军奴,还是库莫提赐的。   “蒙陛下隆恩,我还没有用得上你的时候。”贺穆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做这种事,我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军户出身。”   她笑的大方,显然不已自己的出身羞耻。   陆牙子瞬间就明白了贺穆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显然这位将军并不赞同劫掠平民为奴隶,也从未买卖过人口。   像是“虎威将军”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又是鲜卑人,居然没有卖过人,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奇谈了。   陆牙子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脸上神色更加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么,祝将军武运昌隆,战无不胜。”   愿您和您的将士永远都不用见到我们这样的人啊。   贺穆兰笑着微微颔首。   “承你吉言。”   陆牙子和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高金龙一起回去了,贺穆兰和慈心大师站在营门前伫立了一会儿,相视一笑,返回大帐。   两人一进大帐,顿时一愣。   袁放、那罗浑、陈节、蛮古、盖吴,包括郑宗,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两人,脸上都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表情。   刚刚有外人在,他们还给两人一些面子,如今外人都走了,说不得撒泼打滚训斥样样都要来了。   贺穆兰突然有种面对百万大军的感觉。   “慈心大师,您别走啊!”   袁放见慈心要溜,冷不防开口挽留。   蛮古嘿嘿一笑,拦住了帐篷的出口。   “阿弥陀佛……”   慈心冷汗淋漓,心中直感慨这青衣的年轻人简直和他的二徒弟有的一拼,冷笑起来嘴角扬起的角度都是一般无二。   贺穆兰正琢磨着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忽见得那罗浑的身子抖动了几下,脸上竟然落下了两行泪来。   这一下莫说贺穆兰,就连陈节等人都惊了个半死。   那罗浑的性格比较阴沉,并不如阿单志奇那么沉稳温和,也不像狄叶飞敏感细心,他站在那里时,你甚至觉得他随时会暴起杀人的样子。   他家传的功夫需要磨练“杀气”,是以诸人之中,除了开了挂的贺穆兰,就属他杀人的本事最高,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本事。   自从那罗浑做了贺穆兰的左卫率,率领着一百人的亲卫队伍,几乎是没有一天不忙的脚不沾地,他虽然是朝中有着实职的官员,但比起在黑山时手下率着一千多人的副将,其实威风已经大不如前。   但即使如此,那罗浑还是来了,站在贺穆兰的身边,代替曾经的同火们给予花木兰支持,尽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是我们做的不够好吗?”那罗浑不甘心地开口,“还是我们不值得您托付心事?”   他恶狠狠地擦掉两行热泪。   “我们竟逼的您到了要出走的地步?”   “阿弥陀佛,那是贫僧……”   慈心正准备开口解释,却被身后的蛮古猛然捂住了口鼻。   蛮古的力气很大,慈心挣扎了几下,再扭头看见蛮古一边摇头一边皱眉,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见慈心不再多言,蛮古松开了手,叹出一口气来。   和这位将军处的越久,雄心壮志也被磋磨的越厉害。站在这样的天才身边,除了要有一颗被比到地底下去也不会生出不甘的豁达之心,还要有永远奔跑在他身后的斗志才行。   他原本也是这样的人,可随着差距越来越大,他发觉自己似乎是老了,已经跑不动了。   蛮古甚至开始想念黑山,想念王将军。   也许每日战斗到什么都不用去想的黑山,才是他这样的莽夫最好的归宿吧。   贺穆兰立在帐中,看了看那罗浑和袁放,又看了眼陈节和郑宗,心中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幽幽开口:   “陈节,你带着郑宗和慈心大师出去,我有话和他们说。”   “我……”陈节才想抗议,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一下子提起郑宗。   “你干什么!我自己会走!”   “我要看着你,省的你跑回来偷听!”   慈心倒是自己先行往帐外走。   阿弥陀佛,他就是个野僧,什么都不想知道。   待看到陈节拎着郑宗离得走出了好远,慈心大师也没有了痕迹,蛮古这才关起帐门,亲自在门前把守。   盖吴、那罗浑等人不知道贺穆兰要说些什么,一个个脸上表情慎重。   而贺穆兰在帐中踱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毅然决然地表情,开口说道:“我会如此焦虑,将自己逼得这么紧,是因为我身上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袁放等人俱是一凛,闻言瞪大了眼睛,心中又期待又害怕。   盖吴心中已经了然大概和师父无后有关,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男人将这样羞于出口的事情说出来,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也极为尴尬。   他甚至想要师父不要再说了,他们不想再逼问。   然而。   “其实……”   她苦笑着望向自己的弟子、同火、主簿和亲兵,缓缓开口。   “我是个女人。”   ☆、第380章 圣人木兰   “我刚刚好像幻听了,你听到将军说什么?”   蛮古掏了掏耳朵,问身前的盖吴。   “我听见我师父说他不能人道。”   “原来将军是断袖,还是下面那个。”   “……我就听到是个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一群人恍如梦游的胡乱对话,包括最冷静的袁放在内都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更别说盖吴已经从怀里掏出木头哆嗦着开始雕刻了。   “我不是断袖,也不是不能人道,我阳气无法宣泄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个女人,我无法通过和女人交合来阴阳平衡。”   若贺穆兰是一个女人,就这么大咧咧的说“阴阳平衡”什么的实在是太惊悚了,至少会害羞一下什么的,结果贺穆兰就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继续不管不顾的解释。   “我出身军户,从小力大无穷,跟着阿爷学习武艺。我阿姊早嫁,嫁的也远,我阿弟年幼,阿父腿上有疾,军贴送到我家的时候,我思咐着上有老下有小,阿爷这一去说不定是天人永隔,索性女扮男装,进了军中。”   她叹了口气。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快暴露,谁料同火里有狄叶飞这样的美男子,反倒替我遮掩了不少。加之我升迁的极快,最难熬的时光一转即逝,粗粗算来,我从军已经快四个年头了。”   “这不对啊。”那罗浑瞪大了眼睛,“你和我们同吃同住,同洗澡同换衣……”   “什么!”   “怎么可能!”   “……”   其余几人皆大声疾呼。   “不……好像没有过,都是你给我们打水洗澡,然后你最后一个洗。因为你力气最大……”   那罗浑猛地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信,将军其实你是和我们开玩笑吧?”   那罗浑咆哮着叫道:   “我他娘的可是看过你如厕,还给你撕开衣服听过心跳的!你难道是会变换性别的妖怪吗!”   “这个嘛……”贺穆兰对天翻了个白眼,“在军中误打误撞很是正常,你们尿尿我也不知道看到过多少,但你们见过我站着吗?黑山军中为何会传出我老是老拉肚子的传闻?”   因为我从来都是蹲着如厕啊亲!   贺穆兰的话一说,那罗浑和蛮古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   他们两个一个曾经对贺穆兰表演过“迎风尿三丈”,一个是大老粗,天热的时候光着身子到处跑是常事。   蛮古是中年大叔还好,那罗浑简直是连回想一下脑子都断片,抓狂的根本不愿意再想了。   “那……那听心跳……”   那罗浑的脸红的快要爆掉。   “反正就是那样……”贺穆兰无奈地解释:“我虽是女人,但每天练武的时间比你们还长,加之我原本就削瘦,在家当姑娘时尚且不显,现在就更加结实了。当时我可能濒死,你救人心切,没仔细注意,看不出也是正常。”   那罗浑:‘哪门子正常啊!’   盖吴:‘这样能正常吗!’   蛮古:‘这真不是妖怪吗?’   众人心中疯狂的嚎叫着。   “花将军,我反正是不相信。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要撒这样的谎,但我走南闯北,什么健妇都见过,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别的不说,但就说你的力气,已经足以震骇世人。”袁放惊慌失措地摇着头。“你要有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不暴露,那么多想嫁你的女郎家早就把你的底细都掏光了。”   “因为陛下和素和君早就知道此事。有白鹭官和陛下改了军籍,我阿爷阿母又背井离乡去了梁郡,大多数人不知道花家的老二是个女郎。就算知道,也以为是官府誊抄错了。”   贺穆兰无奈地说的说道:“天生神力也不是我的错,大概是我投错了胎,又或者是老天打了个盹,我刚刚也说了,我生来就力大,年纪越大力气越大,我阿爷阿母离开花家堡到怀朔镇居住,也有担心我被人当做怪物的原因。”   “不……不可能,除非你能证明……”   袁放难以置信地抱住了脑袋,疯狂地抓了起来:“我还指望能靠着你救回我的家人,跟着你建功立业,你若是个女人,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随时都会倒塌掉……”   袁放毕竟相处的短,又有私心,一听说“主公”变了女人,顿时心中拔凉拔凉的,就跟拓跋焘说自己其实是个太监一般。   “证明?怎么证明?”贺穆兰好笑地摇头,“难道要让我在这里脱光衣服验明正身不成?”   “不可!”   “胡闹!”   “你别开玩笑!”   几人异口同声地制止了贺穆兰的提议,同时恶狠狠地瞪着袁放。   “你刺激个屁,老子我都还没有疯呢!”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将军证明给你看!”   “不对啊,那次你在野外晕倒,是陈节把你从泉水里拖出来擦拭换衣的……”那罗浑一张脸变得漆黑。   “那小子早就知道,什么都没说?”   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是女人其实并不算是什么棘手的麻烦,只要陛下愿意用我,而我不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是男是女没有什么区别。对我来说,做男人比做女人自在多了。我前段日子之所以这么焦虑,是因为有更大的麻烦……”   贺穆兰不为自己的性别烦恼,反倒丢下了一个更让众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以我现在的情况,很可能随时暴毙而死,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盖吴倒吸一口凉气。   “师父您不是身体强健的很吗!”   平时举石锁几十下都不带喘气的!   吃饭都是三大碗!   “你们不觉得我力气这么大很奇怪吗?这根本就不像是普通人能达到的程度。”贺穆兰站起身,随手抄过一个竹筒,轻易将它捏成了渣渣。   “这力气我从小就有,随着我年岁增长越来越强,将会在我三十五岁的时候达到极致,然后我的脉络将无法承受这股力量,最后筋脉尽断心跳加速而死。”   贺穆兰看着猛咽口水的几个男人。   “这是寇道长告诉我的。”   “三十五岁还早,还有十几年,我们可以想法子……”   那罗浑犹豫着开口安慰。   “不,没时间了。原本我是可以撑到三十五岁以后的,可惜那位沮渠牧犍王子动了咒术,使得我如今的力量达到了我能承受的极致,而我的筋脉还没有达到适应我力量的强劲,所以我才莫名其妙的高烧不醒,而且次数越来越频繁。”   贺穆兰揉了揉眉角。   “不但如此,我也开始变得暴躁、敏感、易怒,杀气无法控制。我的情绪越来越容易波动,一点小事都容易让我生出杀意。”   “我大概是撑不了多久了,朋友们。”   贺穆兰的表情无悲无喜。   “若我真的不幸暴毙,请替我照顾好我的家人,继承我的遗志,辅佐好陛下。”   “开什么玩笑,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那罗浑从双手抱臂靠着柱子的姿势变成了直挺挺地昂着头:“你怎么能这么平静,搞得好像不是你有事一样?你叫我们辅佐陛下,我们能替代你吗?我们有你的武力还是有你的聪慧?就连你的冷静我们都做不到,这样的我们陛下能看得上?”   那罗浑恶狠狠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你瞒了我们这么久,连你生命有危险的事情都瞒的死死的。你有把我们当做生死与共的同火吗?当年王将军是怎么说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贺穆兰抿了抿唇。   那罗浑带着悔恨的表情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还知道我们是同袍!早点知道……早点知道说不定还有法子!现在要去北凉,山高路远,我们到哪里去找大夫!”   “他的问题,已经不是郎中能解决的了,我看恐怕要靠鬼神之力。”袁放突然开了口。“不是说沮渠牧犍动了咒术吗?把那位王子找出来,逼他破咒!”   “没用的。”   贺穆兰摇了摇头。   “我原本那一次就该出事,替沮渠牧犍施术的昙无谶大师良心不安,去宫中救了我,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她没有办法说明她身上最大的秘密。   她没有办法告诉所有人她是穿越的,而且已经死过一次。   这辈子,即使她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自己的命,她也不准备那样做了。   “原来是那次。”蛮古想起那次梅园的昏迷,“那寇道长呢?柔然时寇道长甚至让你死里逃生,他应该有更好的法子吧?”   那罗浑也想起寇谦之,连连点头,“连寇逸之道长都能看得出你的问题,寇天师怎么没办法解决!”   “若是昙无谶大师下的咒,那么一定有佛门的高僧能解。”袁放摸了摸下巴,“我们这次是去北凉,一定有不少高僧,东边不亮西边亮,说不定会有西域的高僧能解决你的麻烦。”   “慈心大师呢?慈心大师要是知道你是女的,说不定有除了阴阳交合以外的法子!”盖吴抱着希望恳求:“师父,你是男是女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我以前说会给你养老送终是发自真心的!可你得活到我给你养老送终啊师父!”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是哀求,似乎贺穆兰自己已经选择了一条自我灭绝的道路,虽然事实上贺穆兰也已经认命,但看到他们这样为自己担心,而不是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而纠结太久,贺穆兰还是受到一种无可言喻的感动。   “各位,今天你们一定很乱,因为我的从军从一开始便是一种欺骗。可我并不愿选择这样的欺骗之路。我的阿爷和阿母一直希望我受个伤退役回家,哪怕断手断脚都好,就像是阿单志奇那样,但我却没有,无论忍受什么样的屈辱和伤痛,我也依旧坚持,为什么呢?”   贺穆兰说,说的很慢,那不光是由于她想要表达的东西很多,还是一种来自于心灵上的高傲。   “大可汗号召我们去黑山时,我应召入伍。有侵略,我抵抗了侵略;有叛乱,我消除了叛乱;有积弊,我努力帮助陛下改革。”   “我这一生中,曾经帮助过受压迫的人,也曾杀伐过重。”   “我从前很穷,现在也算不上有钱,可我也从未为了钱做出过出卖良心的事情。”   “我有同袍,有好友,有知己,也有敌人,我远胜许多敌人多于朋友的人。我不懂那些阴谋诡计,但我尽我力所能及的职责,我行我所能行的善事……”   贺穆兰的话让所有人的人陷入了一种自惭形秽的境地里去,他们甚至认为在这样的一位知己、朋友、老师的面前,去考虑她的性别到底合不合理是一件很无稽的事情。   “但是,我好累啊。”   一阵沉寂过后,贺穆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成为一个完人太累了……”   “不……”   “师父……”   “我常常在想,我是为什么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呢?我只是个女人(我甚至不是花木兰),这个国家的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贺穆兰望着天,眼睛里慢慢泌出一眶眼泪。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她已经坚强到万剑加身都不会哭泣了,为何到了诉说自己的软弱时,会哭的像是她最厌恶的那种懦夫?   但贺穆兰却依旧无声地流着眼泪,继续这样说着。   “我为何不能和其他的女人一样找个英俊多金的郎君恋慕一番,然后把自己嫁了,非要强忍着痛苦和压力支撑到今日,时刻活在身份暴露后被万夫所指的恐惧之中呢?”   “你说君国大义,他说责任如此,其实都不是的……没有人天生把自己当做这种‘完人’。会推动我如此前进的,是我的虚荣心……”   贺穆兰伸出一根手指。   “是因为你们。”   “从军时,我想,我如果走了,我的同火不知道会如何。会不会死于莫名其妙的流箭?会不会和莫怀尔一般半夜里惊醒着胡乱杀人?狄叶飞长得如此美貌,会不会被人折辱?那罗浑杀心过重,会不会在战场上杀过了头?若干人武艺如此拙劣,真的凭人一人二几个就能护得住吗?”   贺穆兰的眼泪还在随意的流着,声音也依旧沙哑。   “我沉浸在自己能够庇护住所有人的虚荣心里,一面告诉自己‘你必须要做好一个火长的职责’,一边将那些卸甲归田的可能抛掷于脑后。”   “与陛下也是如此。我认为有一些事只有我能做,也只有我敢做,于是我的虚荣心推动着我去做。君王剑锋所指,我一往无前,因为他需要我。”   贺穆兰摸了摸磐石。   “有人觉得‘被利用’这个词很屈辱,我却不这么认为。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可以被人放心去使用,远远比毫无所为要好的多。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也不是一个思虑周全的人,能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君主,又有一群可以交托后背的朋友,到底该如何选择,根本不需要犹豫。”   “所以,当我阿爷阿母上京问我什么时候回乡时,我根本无法告诉他们我准备死在任上了。我也许看不到你们飞黄腾达的那一面,可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完成我完不成的事情。”   贺穆兰偏了偏头。   “无论是我的女人身份暴露,还是我会暴毙,这件事都只能托付给你们,托付给狄叶飞,托付给若干人,托付给陈节,托付给盖吴。”   贺穆兰叹了口气。   “我的一生都献给了别人,只有这一次,我想任性一回。若我真死了,或是无法继续我的事业,请你们竭尽全力,哪怕是为了我,让这个国家变好吧。”   其他人没有说什么,只有盖吴。   他跪了下来。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虽是个女人,但我永记您的教诲。”   贺穆兰点了头。   “你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你被人驱逐、搜捕、迫害、讥诮,受侮辱,甚至穷困潦倒,可依然保持着正直的心走到了我的面前,所以我才愿意收你为弟子。”   “卢水胡人在漫长的日子里都保持着自己的信义,所以你们能一直生存下去,我希望以后也能如此。我并不是说非要卢水胡人们做魏国的奴才,没有人愿意做奴才,但无论什么时候,请想想战争后的结果,想想那些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天台军是一种荣耀,要不负荣耀才是啊。”   盖吴点了头。   “我是虎威将军的弟子,必不会有辱您的名声。”   “袁放,袁家之祸乃是人祸,你和陛下所说的富国之策,我是十分认同的。但我本人在这方面毫无天赋,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一切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竭泽而渔。行商的目的是让百姓能过上富足的日子,你不能一边让一部分人富足,让另一部分人穷困潦倒。这条路很难,陛下和你却很聪明,你们一定能成功。”   贺穆兰像是交代遗言一般和袁放说着。   “你先想想你的家产给谁吧。”袁放擦了擦眼睛,“你那点钱就算赚了回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够富国强民的,还是留给你家里人比较好。”   “君子固本,你以为呢?”贺穆兰大笑着调侃,“你不会以为我真是个圣人,要把我的家财全部都捐给国库吧?你知道陛下花了多大力气才把钱赏赐出去吗?我不会还给国库的,若您能帮我阿爷阿母打理家财,我感激不尽。若我死了,这钱让我阿爷阿母自己分吧,我不能为他们养老,是我亏欠。”   贺穆兰顿了顿。   “我那六十多个军奴,若我死了,让他们回复自由之身,从军也好,加入卢水胡的天台军也好,总是有人能庇护他们的。”   “你想的这么多,不如想法子活下来。你吩咐的事情太多,我怕我记不住。”袁放心中升起无尽的悲哀。   这样一个英雄,竟然也已经到了支撑不住的地步,那他们这么多人,真的撑得住吗?   他还没有做好为这个国家献身的准备啊,该如何答应他!   贺穆兰却知道袁放肯定会跟随拓跋焘的,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也因为拓跋焘值得他这么做。   有了高车人的炼铁技术和炼煤技术,袁放能做到的事情还有更多。   “蛮古,我还曾经是你手下的小兵,如今却委屈你做了我这么久的亲卫……”   贺穆兰笑了笑。   蛮古不安地搓着手。   “别这么说,我……我犯的错根本就不该再起用的。至少跟着您我还全了个名誉,可以继续拥有军户的身份。”   “我说的话依然有效,我在将军府你的房间柜子里存了一份贺礼,若你要回乡娶妻,那些贺礼就权当是我给你的谢仪。”贺穆兰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蛮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知道你也累了,回家去吧。”   “我……我不走了。”蛮古咬牙一跺脚,“老子给您当亲兵,当一辈子亲兵!老子不娶媳妇了!您别真死啊,我这好憋屈!”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贺穆兰爽快地接话,“若我侥幸不死,你要记得你的话。不过媳妇还是要娶得,否则哪里有大侄子给你送终啊!我已经够惨的了!”   “师父!”   “火长!”   “主公!”   一群人这才想起来贺穆兰二十有余尚未婚配,更没有后代,死后恐怕连主持家祭之人都没有,百年后也不免一坯黄土,顿时心中大拗,鼻中酸涩到几乎不能自已的地步。   贺穆兰最后才看向那罗浑,露出有些迟疑的神色。   “我一直在想,把你从黑山军召到虎贲军中来,是不是做错了。跟着我这么一位随时可能解甲归田的将军,说不定就毁了你的前程……”   在她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自然是有信心在解甲归田之前把他送到高处,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   可到了现在,却说不定就会断送了他的未来。   “火长这话说的,我有手有脚,又有一身武艺,你还真以为我的前程全要靠你不成……”那罗浑笑着流泪,“就算有什么,狄叶飞也是虎贲司马呢,说不得我投靠他去。”   “说的也是。”贺穆兰微笑,“狄叶飞和你感情甚好,你们相互扶持,未必在我照顾的成就之下。说我能照顾你们,也是我傲慢了。”   “火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罗浑一急,突然脱口而出:“您就没什么跟狄叶飞说的吗?”   贺穆兰一愣,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我走之前,已经送了他一场前程了。若干人也不必我多干涉,他的父兄都很好,日后前途无量……”   “谁和你说这些!”那罗浑气急败坏,“我们是那种只想着得到你临死前照顾的混账吗?我是问你有没有想要说的话告诉他!”   贺穆兰原本想说自己没什么要告诉狄叶飞的,可话到嘴边却福灵心至的想到了往日那些狄叶飞在她面前的敏感和倔强,以及那些让人总是觉得有些违和的小心翼翼……   她是个迟钝的人,可也许人之将死真的能聪明一把的。   所以贺穆兰眨了眨眼,说出两句话来。   “若我真无法回到平城,告诉狄叶飞,他不是断袖。”   “和若干人说,想法子见一见卢家的七娘,跟她说我已经死了,叫她莫怕。”   ‘这……这都是些什么鬼话!’   那罗浑心里难以理解,眼神里也全是迷茫。   可出于对贺穆兰的信任,那罗浑还是点了头。   “……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为什么要我们知道这么沉重的事情,您还不如不说……”盖吴跪坐于地。“我才刚刚入您门下学艺,甚至都没有出师……”   “等你看到中原一统的那一天,就算你出师了吧。”贺穆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一天来的不会太久。”   盖吴沉默着俯首。   “我也不知道我这副情况能支撑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   贺穆兰对着面前的诸人深深一揖。   “从此以后,就拜托各位了。”   “……我能说不吗?”   袁放喉头哽咽的对着贺穆兰深深施了一礼。   那罗浑等人都对着贺穆兰回了鲜卑人的大礼,久久沉默。   压抑的氛围一直到贺穆兰坦诚地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所有人才抑郁的离开了营帐。   原本得知贺穆兰是女人的惊慌,如今已经全部被她命不久矣的事实给压的沉甸甸的,以至于甚至憎恶起老天来。   若不是它长错了眼睛,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概是因为气氛太坏,蛮古等人出了营帐,看到远远在另一边守着的陈节和郑宗,居然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陈节那小子一直知道,居然揣着明白装糊涂!”那罗浑磨着牙说道:“难怪汤泉那次非把我支走,搞半天……”   “这没什么……”袁放凉凉地说道:“你可记得陈节为何处处针对郑宗?”   盖吴先是一愣,突然呐呐地说道:“好像是说,郑宗拿了师父的亵衣亵裤做了什么猥琐的事情……”   他已经感觉他的刻刀正在渴望着饮血了。   他一定要把他削成人棍!   盖吴的话成功的让他们之间悲凉的气息滞了一滞,蛮古第一个龇牙。   “嘿嘿,能让陈节那小子觉得猥琐……”   蛮古想起陈节一个人打飞机的事情,大概是觉得他已经够猥琐了,能让他觉得猥琐的事情肯定更可怕,忍不住浮想联翩,越想越是可恶。   “不行,老子今天心里憋屈的要死,再不发泄要炸了!老子去找郑宗去!”   “那正好,我要去找陈节……”   那罗浑没想到太多,还在耿耿于怀陈节的事。   “走走走……一起去!”   可怜陈节奉命看守郑宗,顺便守着大帐不让亲兵和其他闲杂人等靠近,就见得头上一片黑云飘落,再抬头一看,竟是摩拳擦掌的那罗浑几人。   盖吴几人直接抓着郑宗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陈节。   “你们出来了?将军和你们说了……”   陈节被一股大力抛到地上。   “你要做什么?军中不许斗殴!”   陈节看到是众人之中武艺最好的那罗浑出了手,顿时心慌意乱地连连后退。   “汤泉那次,你小子为何要把我支开!”   “我不把你支开,我留着你……啊!”   陈节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   “你知道了!”   那罗浑狞笑一声,嘎吱嘎吱的掰着自己的拳头。   “是的,我知道了……”   “你想怎么躺?”      这一日对于陈节和郑宗来说简直是噩梦。   陈节被那罗浑暴扁一顿,然后扒光了衣服裤子,给丢在营地正中活生生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至于郑宗,盖吴等人顾及他还是朝中命官不敢过分,可盖吴却把他的亵裤亵衣全部用刀绞了个粉碎,让他只能穿着官服,官服下面什么都没有。   鲜卑人的官服是褶裤,裤腿肥大,单穿也没有什么,可宽大的裤子一旦风一吹,立刻就会贴着身上露出什么什么的形状来。   偏偏郑宗之前被盖吴等人羞辱一番时发现那话儿奇小无比,所以这么做的后果比打他一顿还要可怕。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愿意自己这个被人拿去比较或者说道的。   他们倒是解了气,而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羞辱了的郑宗却意气难平,直接一状告到了贺穆兰那里,在她的营帐中哭诉不已。   “我好歹也是陛下差遣过来的舍人,又不是什么军奴家丁!”郑宗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军的弟子也做的太过分了!他居然还说要拿刻刀把我那儿削成签子!”   他义愤填膺地梗着脖子叫道:“就他那手艺!说削成签子,谁知道会削成什么玩意儿!”   贺穆兰心情原本正压抑,听到郑宗告状的话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担心错了重点?”   郑宗知道盖吴等人会拿他发泄,一定是之前贺穆兰单独留他们的时候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所以这才过来试探试探。   在察言观色上,贺穆兰身边所有的人加一起也许都没有他细心。所以郑宗敏锐的感觉到贺穆兰的心情非常不好,而且这种不好已经影响到了其他人。   好在他一边告状一边哭诉,做足了小丑的样子,终于还是让她重展了笑颜。   只要她心情好,她身边的弟子和下属心情就会好,也就不会再折腾他了。   想到这里,郑宗更加卖力地逗她开心。   “您看看,您看看,他们都对我做了什么!”   郑宗指着自己的衣衫,随便走了几步。   宽大的褶裤贴着他,立刻让贺穆兰忍俊不禁。   “噗!确实胡闹,你可是译官!”   她用笑意掩饰着自己对郑宗的防备。   因为担心他受辱后会黑化,从此报复盖吴等人(她毫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贺穆兰想了想,去自己的衣箱里取了两套亵衣亵裤,缓步走到郑宗面前。   “他们被我骂了,所以心中憋闷,我是盖吴的师父,如果他做了不好的事情,请你多多担待,不要介意。”   说罢之后,递上了自己的衣衫。   贺穆兰之前对待郑宗,虽然说不上严酷,也绝对谈不上温柔,至于一开始用杀气恐吓他,后来三番四次对他威严有加,已经让郑宗习惯了花木兰就是这么一个“君子不重则不威”的人。   至于贺穆兰后来说要“出去散散心”,却是让郑宗发现了她也有离经叛道,不似普通凡夫俗子的一面,进而生出许多其他的心思来。   如今贺穆兰又对郑宗和颜悦色,几乎就让他受宠若惊了,更别说还给他自己的衣物——这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只有非常亲近的人才会做出的举动。   而花木兰,正在对他示好!   这一瞬间,郑宗觉得自己这顿打挨的值了。   “花将军听陈节说了那样的话,居然还肯赐我衣物……”郑宗犹豫了再三才继续开口。   “将军不怕我又拿这些去做不好的事情吗?”   “又?”   贺穆兰嘴角扯出戏谑的笑容。   “这么说,你真的拿我的衣物做过不好的事情?”   也许是这样表情说话的贺穆兰太过邪性,也许是之前表现出不一样一面的贺穆兰让郑宗心中误认了什么,这个一直抵赖自己没有做过什么的郑宗居然红了红脸,有些别扭的点了点头。   “我……我确实有点毛病,我自己也知道。”   郑宗低着头,目光从自己那话儿扫过。   “不过我就是爱乱想,我我我我……我没……”   这下倒换成贺穆兰愣住了。   她只是有些习惯性嘲讽地反问郑宗,却没想到他会承认。   贺穆兰没有发声,郑宗抬起头,见她愣在那里,居然自己上前拿过了贺穆兰的衣物,一咬牙,像是接受审判般开口问道:   “将军是不是瞧不起断袖之人?”   “呃……”   贺穆兰呆了呆,看着郑宗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突然皱起了眉头。   “你是断袖?”   那他可真倒霉,赫连明珠虽然漂亮,却是个女人。   “……我是。”   郑宗一张脸如同金纸。   “将军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赶我走,我不会生气。不过我对将军是真心敬佩,所以才愿意把自己秘密告诉您……”   “哦,不,你误会了,我对断袖并无偏见。”   贺穆兰有些了悟地点了头。   大概是不同于一般人的性向,让郑宗一直处于压抑之中,在这个胡人为主的时代,这样的天性几乎是让人绝望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显然郑宗就是那个变态的例子。   更别说他后来直接被阉了。   “真的?”   郑宗泪眼濡湿地抬起头,看见贺穆兰面色如常,眼神也依旧清澈正直,忍不住笑了出声。   “花将军果然与众不同。”   “不过,你最好别喜欢上我。”   贺穆兰看着郑宗,突然冷酷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郑宗的心情先抑后扬,脑子里简直犹如两个人在拉扯,表情也彻底无法维持住正常人的样子。   他扭曲着脸孔问道:“您……您说并无偏见的……为何……”   贺穆兰凝视着眼神里有着疯狂和压抑的郑宗,竟说出了她人生中最渣的一句话来。   “我其实也爱男人。”   郑宗扭曲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贺穆兰看着已经快要疯掉的郑宗,心中居然升起了报复的快感。   这个人让她这么多天来变得快要不像是自己,数次在理智和情感之中挣扎,在人性和道义面前痛苦,今日总算也让他尝了尝这样反复的滋味。   她反正快要死了,为何不能骗一次人?   贺穆兰心中做出了更渣的决定。   “那小子一定是找将军告状了!”   “呜呜呜,你们害我光屁股跑半个营地!我要跟将军告状!”   “完了,师傅肯定更加生气……”   几个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的来到贺穆兰的营帐外,请求参见。   可怜刚刚值守没多久的亲兵一掀开营帐准备去通报,所有人就听见帐子里的贺穆兰掷地有声地开了口。   “……可是,我只会爱一个好人。”   哈?   啥?   妈的,他们家将军师父火长在跟哪个兔崽子谈情说爱!   ☆、第381章 开始内讧   “你觉得什么样才算是好人?”   那罗浑若有所思的问身边的亲卫们。   而这些亲卫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没有跟那罗浑说,不光是他,陈节、袁放、盖吴和郑宗都问过他们这个问题。   每个人问的时候表情都各不一样,但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像高校尉那样吧……”一个亲卫将祸根引到高深那边,“行善积德,清正廉洁,还要锄强扶弱……”   “我觉得心地正直就行了,心地善良的人不会做坏事。”   “如今这世道,做好人就是被人欺负啊……”一个亲卫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有花将军那样的本事,光做好人不知道死多少回。”   “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不少人命,能算作好人吗?”   一个亲卫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谁有将军杀的人多?”几个虎贲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将军不算是好人吗?”   听到这里,那罗浑的心抖了抖。   先前不知道花木兰是女子,只觉得他英勇盖世都是应该的。   如今再想到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照顾了他们这么久,那一句“谁有将军杀的人多”,竟也让人胆战心惊起来。   哪个女人愿意杀人呢?   尤其是火长那种温和内敛的性格。   除了那罗浑,盖吴和袁放也在纠结。   袁放手拿着一封紫色的信函,不知道该不该把贺穆兰的事情给写进去。   他虽被拓跋焘送到了贺穆兰身边,但依旧没有和宫里断过联系,尤其是素和君,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看看。   一来是因为他是天牢里的囚犯,只不过被拓跋焘法外开恩送到贺穆兰身边做个胥吏,还是需要监管,二却是拓跋焘时时要咨询他经济上的问题,有时候会托素和君带了话来。   这封紫色的信函,便是白鹭官的加急文书,在任何一个驿站都能送回京中,原是为了路上有个万一,让袁放通风报信的。   虎贲军的军士大多出身黑山的军户,原本对贺穆兰就有着狂热的崇拜,加上贺穆兰几次三番带他们打了胜仗,谁也不愿意换个主帅,所以贺穆兰曾经昏迷过两次,所有人的嘴巴却闭的死紧,没有一个人透露出去。   生了恶疾就要致仕,这对一个年轻的官员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正是因为贺穆兰绝对的威望以及他们守口如瓶的坚持,让拓跋焘他们都不知道贺穆兰阳寿已尽,但如果把这件事告之宫中呢?   如果皇帝知道了,会不会能调用御医、道士、和尚,管他什么玩意儿,只要把贺穆兰的病治好了,阳气宣泄出去了,不也是皆大欢喜吗?   袁放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咬牙,开始奋笔疾书。   他时间不多,一旦离开了魏境,就没有驿站可用了。   他是个果决的人,心中一旦做出了决断就干脆利落,一封信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写好,又请了一个虎贲军中的伯鸭官给送了出去。   贺穆兰的军报本来就是三天一次送往平城,袁放的信件跟着军报去了驿站,不过几日的功夫就会到达平城。   “希望不是百忙一场……”袁放看着伯鸭官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   卢水胡营。   卢水胡跟着使团已经有不少天了,这段时间里,卢水胡人的粮草和路上的花用都是贺穆兰的私产。   袁放本来准备到了下一处大城就想法子从军需中匀出一部分粮草来,谁料这段时间遇到下雨,路上泥泞不堪无法行军,就这么一日日的消耗着军中的粮草,浪费着所有人的时间和经历。   盖吴和袁放有了矛盾后,一天倒有大半的时间和同族们在一起,直到贺穆兰出去“散心”回来,这位乖弟子才又老老实实的回去“尽孝”。   可贺穆兰是女人、而且性命不久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以后,他心中原本誓死追随师父的目标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一个不世出的将军,若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那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世界记住他呢?   不是打一场震惊天下的胜仗,就是教出一个更加厉害的弟子。   虽说“花木兰”替父从军的名声足以震惊世人,但随之而来的肯定还有妄议和菲薄,盖吴不愿师父的名声中有一丝丝污点,而他想要早早的成就名声……   “我想重建天台军。”   盖吴坐在一群族人中间,看似是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玩着摔角,嘴中却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哈哈,原来少主要重建天台军啊……”路那罗的眼睛还看着勇士们,先是随口应和了一声,而后猛然瞪大了眼睛。   “啥?你刚才是说你想重建天台军?”   “是,我父亲的旗子已经收回了两面,还有一面虽然不知道在哪里,只要我的天台军重立了,恐怕也就会出现。夏国破灭时,不少天台军的族人去了北凉讨生活,只要我们到了姑臧细细打听,一定就能又把人手找回来。”   盖吴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我们族中的老幼都已经在秦州获得了土地,但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所有卢水胡的男儿都会变成农民,我们善战的传统会完全消失。天台军的存在极为重要,它能让我们不会变成平庸的牧人或者农民。”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成品的木头削了起来。   “谁知道天下什么时候又会打乱?我们能生存这么久,和我们能征善战不无关系。只要天台军还在,族中健壮的青年就会投奔,至少卢水胡还有这么一支雇军能够保护家乡的老幼,就如同我父亲在魏夏之战中救了杏城的妇孺们一样。”   “话是没错,但之前十六国混乱,四处都要请人打仗,所以我们天台军才能糊口。如今北方还算平静,就算魏国和燕或者凉打了起来,雇佣我们的可能性也不大。”   路那罗摸了摸后脑勺。   “我们能做什么呢?四处巡逻?”   “不,这种脏活儿我们不接。”盖吴沉了沉脸,“这会败坏我们的名声,让杏城的卢水胡人蒙羞。”   “那……”   “说不得我们的出路要落在袁放那狐狸身上。”盖吴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愿意地说道:“听师傅的意思,他以后是要为魏国行商的,行商就要有商队,一路上肯定少不了护卫。我想过了,魏国虽然派了人出去行商,但肯定不能派大量的兵马进入别国,否则就会引起别人的忌惮,但雇佣雇军却无妨。我们卢水胡原本就是做雇军的,天台军更是在各国中名声响亮,只要我们每次都能成功的把货物运送到目的地,以后找我们做护卫的商队就会越来越多……”   路那罗没想到盖吴居然想到袁放身上,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半天愣不过神。   “只要把昔日我父亲的部下们都召回来,我父亲的人脉也就回来了。我们可以经常和各方保持友好的关系,赠与礼物维系其中的关系,各条道上的山贼盗匪也会给我们些面子。剩下的都是马贼和流寇,对我们来说都不是问题。”   盖吴眯了眯眼。“至于那些难对付的,既然我们护送的是官家的商队,陛下也不会置之不理。”   “少主不准备跟着花将军做大事了吗?”路那罗露出失望的表情,“是不是上次你因为我们的事和袁主簿吵架,让花将军生气了?”   对于这些卢水胡来说,能跟着正规军洗白自己当然是最好的。谁不愿有个出身?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过久了谁都会累。   “不,我和师父并无间隙……”盖吴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大好儿郎们,“可我好歹也是盖家的子弟,先祖‘天台军’的威名怎么能断送在我的手里?再说了……”   他眼神有些放空。   “便是父母兄弟,也总要离开的。我怎么能一辈子蜷缩在师父的脚底下过日子呢?总要自己闯出些明堂才对啊!再说了,种田哪有给商队做护卫赚得多?那不过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罢了。”   “你有凌云之志,我鼎力相助就是。”路那罗笑的豪爽,“我是粗豪之人,最值钱的就是一条命,当年交给了老首领,现在就交给你了。只要你觉得可以做,我便跟着你,至于其他人,你要自己去说。”   “谢谢你,路叔!”盖吴高兴点了点头,“我这还只是一点想法,我得先把武艺磨练精湛,否则人人与我挑战我都落了下风,这首领也不用做了。天台军能重建,至少也要有一两年的功夫……”   “你看看这个怎样?”盖吴兴致勃勃地举起手中的木雕,“我准备拿这个做我们天台军新的旗子。”   路那罗看了看这个莫名的东西,突然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就是那个……”   路那罗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脐下。“不是我说,少主,这个……这个东西有些不雅观……”   盖吴露出一脸踩到狗s的表情,皱着眉头说道:“你果然粗豪,连这个简单的东西都看不出。这是剑啊!”   他握着路那罗怎么看都像是蛋蛋,他却觉得是“剑柄”的那把小木剑站了起来,随手一挥:   “它的原型取自我师父的‘磐石’,心如磐石,坚定不移。”   路那罗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你确定那是花将军的磐石?’   他满头冷汗。   ‘这下面有蛋蛋上面有……难道真是他不懂文雅看错了?’   可这世上的人大多数都是不文雅的,这扯出一张叽叽旗出去行走,真的不会被人笑话吗?   “那个,少主,你确定以后用这个做旗子上的标记?”路那罗在这六月的天,活生生打了个哆嗦。   “我,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贺穆兰有些后悔告诉郑宗那一番话了。   因为自从她说她喜欢男人之后,郑宗跑她这里跑的更加殷勤。   也许是因为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一样性向的“同志”,也许是郑宗真的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总而言之,他总是用那种含情脉脉地眼神看着自己,偏偏又像是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藏在各种障碍的后面,一边当做她看不见自己一边偷偷观察。   十足像是一个偷窥狂。   贺穆兰的五感异于常人,郑宗那“热情”的眼神除非真的无感到像个木头,否则贺穆兰只要在附近就知道郑宗肯定又在偷偷看她了。   这样的事实让她一边头痛的恨不得将他打一顿才好,一边又心虚自己是个女人,赫连明珠也是个女人,这郑宗的弯路注定走的是悲剧路线。   但事情也有好的方面,除了郑宗还是有些习惯性猥琐以外,他开始渐渐努力将自己往“上进正直”的方向发展。   他会主动帮不通鲜卑话的卢水胡雇军传话、为虎贲军的军士们写家书,偶尔也会被拉去练练拳脚,做做游戏里的裁判什么的。   一个男人如果长期封闭自己,认为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那一定就会变得孤僻而扭曲,但如果他经常做好事,得到了别人的认可呢?   高深那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那里。   一个人只要做了很久的好人,就会沉溺于那种喜欢和虚荣之中,没有人不希望别人喜欢自己,除非那真是个变态。   无论如何,贺穆兰还是大致满意的。   行军的路途太过漫长,北凉的是使臣们归心似箭,可沮渠牧犍的中途离开让北凉和魏国之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源破羌原本是直接保护北凉使团安全的,沮渠牧犍跑掉等于是他渎职了,接下来的日子,源破羌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北凉剩下的使团,这样的状态让李顺也随时绷着一根筋,就怕使团随时会闹出纠纷。   加之李顺之前不知为什么和贺穆兰弄的不快活,导致虎贲军隐隐对此人也有些反感,他这个主使更是不好当了。   夏季酷热,行军困难,赶路就变成了一项更加痛苦的事情。   他们从京中出发的时候还是四月底,原本一个月就应该到达了夏国和凉国交界之处,但因为之前沮渠牧犍的耽搁,到了六月的时候甚至还没赶到统万,依旧在路上挣扎,又连逢多日暴雨,每天都有不少人怨声载道,抱怨老天和北凉那位王子实在是坑人。   在这种气氛下,北凉使臣们更加夹着尾巴做人了。   贺穆兰算是全军之中过的最苦的一个。阴历的六月不似阳历的六月,那已经是接近公历七月的时候,恰巧遇见一年之中最热的时间,他们又是一路往西,要经过今日青海和新疆地区才能进入北凉所在的凉州,那两个地方又是公认的日照时间长。   在这种天气里,汗流浃背是一定的,衣服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全使团上下从主使到杂役每个人都是酸臭无比,可水又成了宝贵之物,不到达当天既定的目的地,谁也不会浪费水来擦洗,即使路过了水源也只敢补充饮用的水,不敢洗澡,生怕耽误了行军的速度。   到了夜晚扎营之时,汉子们还能脱的赤条条只在肚子上搭个东西睡觉,可由于郑宗经常不时窥探,贺穆兰只能每日和衣而睡,时间久了,那真是全身上下都是一股无法言喻的味道,连她接近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罗浑等人因为知道了贺穆兰是女儿身,对她的态度自然和以前大大不同,以前他们洗澡还要贺穆兰帮着去提水、帮着擦背,如今反倒是他们记得贺穆兰不能随便敞衣,只要一有机会就给她提了水来擦洗,甚至几人亲自值守不让人能够擅闯大营。   就算野外有了水源,有那罗浑和陈节、盖吴看守,贺穆兰也敢好好的洗个澡、洗个头,而不是像以前一般提心吊胆的洗个战斗澡就跑,仅仅这一个好处,已经不枉贺穆兰透露了身份。   她甚至无法想象,若是她没有说,这炎炎夏日,去的又是流火的西域,没有这些同伴们的协助,到底该怎么才能掩饰到底。   总不能全身馊了都不洗澡吧?   可野外有水谁不想洗洗?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看到了真相。   也许是因为郑宗是贺穆兰身边这群人中唯一一个不知道真相的人,盖吴和其他人在他面前都有些微微的优越感。蛮古和陈节不齿郑宗猥琐的为人,即使他比其他大有改观,依旧对他态度不友好。   只有八面玲珑的袁放对郑宗还比较客气,加之两人都是汉人,又都有“文化”,平日里两人倒是同进同出,好了起来。   郑宗被贺穆兰身边的人排斥,而贺穆兰也对郑宗不冷不热,并不如队伍里另一位精通卢水胡语的通译慈心和善,这一切都隐隐看进了李顺的眼里。   于是,某一日贺穆兰带着虎贲军出去勘查扎营的地形时,郑宗就被人偷偷召到了李顺的大营里。   “你要我偷偷煽动虎贲军的不满?”郑宗莫名地看着面前的李顺,有些不解的问道:“李使君,我有些不太明白……”   李顺表面上温和,其实心中也有些瞧不起这个被拓跋焘冷落的舍人。   无奈贺穆兰身边犹如铁桶一块,只有这个郑宗经常被一干鲜卑人欺凌,心中肯定有着怨恨,可以利用,所以他才不得不打起精神结交他。   “夏日酷热,沮渠牧犍王子又偷偷离了使团,原本两个月能到现在恐怕要拖到三四个月,长途跋涉,在北凉的补给又不像魏国这么容易,本官实在是心忧……”李顺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大堆理由,“我原本想和花将军商量,索性以这些理由上折京中请求回返,让凉国送公主过来,我们在国境迎接,顺便完成迎亲之礼,可花将军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他露出无奈的表情。   “所以,我也只能另辟蹊径,想法子让军中不得不回返……”   李顺回身掀开准备好的一个小箱。   里面是堆的一掌多高的各色金器,约摸着估计有十多斤。   十多斤金子,搁在这个时代已经够郑宗这样的小官舒舒服服过上几十年了。   郑宗虽是鸿胪寺官员出身,家境却绝算不上好,一时间见到这么多金子,登时目瞪口呆,看着金子发出的灿灿亮光眼睛都移不开。   李顺就怕他是个不爱钱的,如今见他这见钱眼开的样子心中大喜,挤出一个笑容,指了指这个箱子。   “你若答应,这便是我的一点心意。若你能事成,我再给你双份。”   郑宗眨了眨眼,只能傻傻的复述一遍。   “双份?”   “是,双份。”   李顺笑着点头。   “若你能随时告诉我花木兰的事情,那是更好,我除此之外,另有重谢。”   郑宗原本满眼满心都被这些金子给占据住了,连眼神都移不开来,此时听到李顺说到“花木兰”三字,顿时一凛,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只是他天生乖觉,虽然脑袋已经清楚了,脸上却依旧是财迷的神色,连陷入挣扎的表情都恍如是真的。   李顺满脸笑容,郑宗天人交战,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郑宗突然咬咬牙,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   我帮你个鬼!   自然有人能治你!   谁也不能拦着我做个好人!   郑宗满脸犹豫挣扎的抱走了箱子,回去的路上脚步甚至有些沉重,其演技堪比后世的奥斯卡影帝。   只是他一出了帐子,顿时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驮了,抱着那一大箱的箱子绕了一圈,确定甩掉了后面跟着的人,这才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那被甩掉的人也只是随便跟一跟,发现他抱着钱在偏僻的地方乱晃,出来后箱子没了,金器全部被包在外衫里,这才满意地回去报讯。   “你说他把箱子丢了?”李顺冷笑,“那些金器都是凉国王室的东西,全都有印记,他就是丢了箱子也不打紧,只要东西在他身上就行。”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译官,真的能……”   随从有些迟疑地问自己的主人。   “不能也没关系,只要东西到了花木兰那里就行。况且,你也别小瞧了这些小人物,有时候正是这些小人物,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李顺高深莫测地笑着。   “尤其是……”   “他心中藏着怨恨的时候。”   ☆、第382章 不是好人   李顺出身赵郡李氏,家中藏书万卷,当年五胡乱华时天下如此之乱,李家抛弃其他家财不要都要救下这些藏书,是以时人对他家有着极高的评价。   李顺之父是有名的能吏,曾在慕容垂手下任官,后来出仕魏国,这在那个时代很常见。   李顺本身并无什么军功,但他博闻强记,懂得诸国语言,又因为崔浩的弟弟娶了李顺的妹妹,所以两家互有姻亲,相互扶持,这才得到了拓跋焘的重用。   他风度翩翩,谈吐流利,外形又十分俊朗,所以“权谋”技能虽然没有点满,可当个使臣却不让人乏味,出使过凉国很多次,也出使过柔然,   拓跋范出事的时候,因为那门客走的是李顺的路子,被素和君盘查了许久,夹着尾巴做人做了一段时间,好在他为人比较低调,平日也没有什么劣迹,还不是什么朝廷要员,拓跋焘连拓跋范都饶了,自然也不会一棒子打死他,就把他又重新启用了。   只是李顺自己心里也清楚,想要回到政治中枢,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李顺为何帮着北凉,却是和崔浩有关。   李家和崔家一直有故,崔浩的父亲和李顺的父亲有着很深的情谊,所以两家才会有姻亲。   李顺的天赋,在同龄同辈的汉人里已经算是少有的天才了,但他可怜就可怜在家族的世交里出现了一位更加天才的人物:   ——崔浩。   从他幼时起,崔浩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李顺博闻强记,崔浩却是过目不忘;李顺精通文史,崔浩十岁时就已经因为出色的政治头脑出仕;李顺长得英俊,崔浩却从小就让无数人为他疯狂、打架,而这些人里有男有女;   论出身,崔家说是累世公卿也不为过,他的祖上是曹魏司空崔林,父亲又做到魏国的司空,家中子弟纷纷出仕,母亲是卢家的嫡长女。   而李顺虽然出身赵郡李家,同为五姓,家中却没有崔家显赫,出仕的子弟更少,母族更是不能比。   李家有藏书万卷,崔浩少时经常去李家借阅,一待就是一天,所以李家人对于崔浩比对自家的孩子李顺还要关心,毕竟这是做客的客人,和家中可以随便胖揍的儿子不一样。   可李顺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直认为父母更喜欢崔浩而非自己,处处拿自己和崔浩比较,所以崔浩读了什么书,他也跟着去读,希望能够超过他。   正是因为这样,他得到了一个“博学强记”的名声,可崔浩却是“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关综,研精义理,时人莫及”。   崔浩知道自己要出仕魏国,辅佐鲜卑的君主,所以鲜卑话、匈奴话、卢水胡话、柔然话、羌语都极为精通,是许多汉家名门子弟的异类,李顺因为效法他,所以也学会了卢水胡话、鲜卑话和柔然话,有了可以作为使臣的本钱。   但李顺什么都可以学崔浩,唯有崔浩的头脑是学不会的,从成年之后两人越来越远的距离也可以看的出来。   崔浩从小太过出类拔萃,孤傲不群,所以人缘极差,李顺少时先是效法崔浩,后来发现自己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便也成了厌恶他的那一群人。   可因为两家关系好,明面上的客气还是要做,以至于后来他心中憎恶的要死,脸上还要客套的寒暄。崔浩并不是傻子,他人缘差是因为身边没有值得结交的天才,而非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几次被阴过以后,崔浩就疏远了李顺,反倒是崔浩的弟弟和李顺关系好了起来。   是以崔家和李家虽然是姻亲,但李顺倒是和崔浩的弟弟走的近,崔浩家的大门是很少踏足的,只维持着面子上的关系。   那一次给狄叶飞送五石散的门客入府,李顺是把人推荐给了崔浩的弟弟,然后崔浩的弟弟送给了哥哥,这么辗转入了崔府,谁也没想到门客会出纰漏。   成年的李顺比以前更加稳重,也更加有城府,但对于崔浩的嫉妒和怨恨却一日比一日更深,只不过他知道拓跋焘信任崔浩,诋毁也没有用,所以很少在公众场合说崔浩的不是,也绝不轻易动作,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小心思。   但在暗地里,无论是崔浩当年被鲜卑贵族弹劾而罢官家中,还是后来的门客事件,其实都有他的影子。   只要崔浩不高兴,他就高兴。   凡是崔浩同意的,他就反对。   凡是崔浩反对的,他就促成。   李顺的这点小心思,瞒得过拓跋焘,却瞒不过对他心知肚明的崔浩,是以对他忌惮更重。   在鲜卑人为主的朝廷里,崔浩属于积极的“主战派”。他知道北魏最大的积弊在于根基浅薄,只有靠不停的胜利才能集聚人心和财力,所以从拓跋焘当政开始,每一次战争的发起都是由他一手促成的。   如今夏国已灭,柔然屈服,西秦也被献上。北凉和北燕虽然已经称臣,可崔浩依旧认为与其得到两个藩国,不如直接将它们纳入版图更加合适,经常为此游说鲜卑大族和各方豪酋,时刻厉兵秣马准备出击。   而李顺和另外一派大臣则属于“主和派”,认为目前的国土已经够大,安邦治国才是当务之急。   即便如此,李顺心中也有“大国使者”的傲慢,每每出使,虽谦和有余,但态度却十分强硬,凉国对他是恭谨有加,每当他出使,天天有美味佳肴,夜夜有美女陪伴,临走还有重礼相赠,让他得到了别处得不到的尊重。   无论是为了这样的满足感,还是为了给崔浩“西进北征”的战略扯扯后腿,李顺都不愿意北凉就这么亡国。   可他自己也知道,以魏国如今的速度扩张下去,吞并北凉也是迟早的事。沮渠蒙逊年老体弱,他的两个大儿子却都死于非命,他原本对沮渠牧犍有些希望,现在看来也是个绣花枕头。   崔浩和拓跋焘也看出北凉无以为继的情况,所以才派出这一次的使臣,一是亲眼看看沮渠蒙逊的身体如何,二是摸清北凉的情况,寻找合适的时机伐凉,三是暗中送源破羌去寻找南凉王昔日的部下,秘密结盟,以待日后之机。   可以说,花木兰反馈回去什么样的信息,便是北凉能不能继续存在的根本。至于什么“迎亲的公主”,反倒是次要的了。   李顺受了北凉重金的贿赂,自然是竭力想要阻止北凉的灭亡,可他一没法子让沮渠蒙逊的身体状况变好,二没法子让北凉瞬间繁荣到魏国忌惮的地步,更没办法阻止源破羌去完成他的使命,就只剩下一个法子:   ——让这支使团到不了北凉。   他毕竟是魏臣,哪怕想要破坏这样的出使任务,也不能做到留下把柄给自己招祸,只能另辟蹊径,那么最快的办法,就是让虎贲军的主帅出事,虎贲军军心不稳,自然只能先回国再说。   是以沮渠牧犍屡屡装病也好拖延时间也好,故意放出沮渠蒙逊病重的消息造成沮渠牧犍出走蒙骗花木兰追赶也好,都只是这些计策里的一环。   可惜老天不帮他,计策不但失败了,还让花木兰白白得了一千卢水胡人,沮渠牧犍从此和他再也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沮渠牧犍是不是也是“计中有计”,名义上是借他的手除掉花木兰,其实自己也另有打算。   现在他最怕的,是只要花木兰一到了北凉,就会发现沮渠蒙逊根本没有病重。而沮渠蒙逊为了让魏国不敢轻易出兵,哪怕有病也会装作没病,更不会替他圆这个谎。   他等于是被沮渠牧犍卖了,变得里外不是人,不帮着北凉也得帮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一条道摸黑走到低。好在路途还长,他和北凉使臣有的是机会缓缓图之。   先离间花木兰身边的亲信,伺机找到对付她的时机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李顺在那里想当然的自我意淫时,郑宗已经搂着那一大包金器到了自己的营帐,全部铺到了袁放的床上。   袁放每天都有无数的事要忙,他身上背着几千人的调度,以前这些事是贺穆兰亲自做,现在都变成了他,所以等他回到营帐中的时候,已经都月上中天了。   袁放原本困得迷迷糊糊,刚刚往床上一躺,立刻觉得后背说不出的硌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害人呢这是!”   欺负他这几个月养出来的肉全都累没了是吧!   硌的他骨头都疼!   待他完全清醒往床上一看,顿时惊了个半死。   “我记得我没私吞花木兰的东西啊……”袁放揉了揉眼睛,“怎么这么多金器在这里?”   “是我挣来的!”   随着郑宗得意洋洋地一句话,一个大脑袋伸到了袁放的面前。   “怎么样,我厉害吧!”   “怎么回事?”   袁放随手拿起一个。“这是官造?制作的这么精良……”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顺给我的。”   郑宗无所谓的把李顺直接卖了。   “他让我做耳报神,偷偷透露花将军的行踪,还让我想法子让虎贲军和卢水胡人内讧,如果做不到,就让虎贲军认为长途跋涉辛苦劳累,引得军中哗变……”   袁放顿时一凛,后悔把自己的白鹭信函给送走了。   “他为何找你?”   郑宗摸了摸脸。   “唔……这么说起来,还真让人有些生气。”   他翻了翻白眼,在袁放不耐烦的眼神中恶狠狠地说道。   “大概是我看起来不像好人吧!”   ☆、第383章 分道扬镳   袁放虽然家中有钱有势,但毕竟不是拓跋焘或崔浩那样出自世族的子弟,所以并不知道那些金器上的徽记代表着什么,只以为是李顺家的特殊标记,就和袁家有时候也给器具打上烙印一样。   可正因为他这么想,袁放觉得李顺实在太有钱了,能随手为了一个不知道成不成的主意就能掏这么多……   看来跟着不同的主子真是待遇都不一样啊。   每个月月度还不够塞牙缝的袁放恶狠狠地磨牙。   “现在怎么办?把钱交给将军?”郑宗不舍的摸了摸满床的钱,“这么多金子啊……”   “你现在不能去将军帐中,难保虎贲军里没有眼线,人多口杂,要是你抬脚就去了将军帐子里,李顺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袁放摸了摸锃亮的金器。   “这些都是新造的金器,纯度又高,我拿一个去将军那里,你去找盖吴,让他派几个卢水胡人随时远远的跟着你,防止你被灭了口。”   “灭口?”   郑宗吓得眼皮子猛抖。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你马上就要做了……”袁放笑的狡猾,“我们要将计就计。”   .   翌日。   贺穆兰知道李顺想要买通郑宗的时候,她刚刚和使团的成员吵了一架回来。   从夏境到达凉国,只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是渡河往西,走后世被称之为河西走廊的道路一直到达北凉的首都姑臧,这也是来往的旅人经常走的一条路;   二则是从钦汗城(银川)出发,从腾格里沙漠的边沿穿过,然后到达姑臧。   贺穆兰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沙漠的可怕,流沙随着沙暴经过时,可以把人全部埋掉,更别说缺水、随时出没的狼群和秃鹫,以及沙漠中神出鬼没的沙盗们。   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她根本不同意走沙漠之路。   然而如今已经是六月底,正值汛期,黄河泛滥汹涌,水路的危险并不比沙漠更小。加之这么几千人要从水路上走,沿河四县就要准备足够的船只,这样一来时间更长,不知道要准备多久。   虎贲军多来自黑山,根本不通水性,晕船会丧失作战能力不说,若在黄河上遇到风浪或是暗礁,一群不会水的虎贲军就要变成了河底的冤魂,别说李顺反对,就连虎贲右司马源破羌都不太愿意。   这么一来,对接下来路线的选择就陷入了僵局,无论是贺穆兰也好,还是李顺也罢,都知道此时争吵起来毫无意义,只能暂时冷静一番,回去好好考虑。   贺穆兰并没有多少可以商议的人,索性就把身边所有的人全部召集过来,拉到一起询问如何是好。   袁放和郑宗正在发愁该怎么避开所有人的眼线名正言顺的见贺穆兰,就听伯鸭官说所有人都已经去了帐子就等他们,袁放顿时大喜,把床上的金器包成一团塞到马具之中,只揣着几个金酒杯去见贺穆兰。   自从贺穆兰暴露自己是个女人之后,众人面对贺穆兰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好在这次是为了正事,当贺穆兰将自己遇到的问题一说,众人纷纷表示出自己的意思。   “我曾出使过凉国,走的是河路,不过那是冬天了。”郑宗皱着眉头说道,“那时候夏国还没有被攻下,我们没有办法从夏境穿越,只能沿着黄河而下,然后辗转到达姑臧,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且补给困难,人数也不能太多……”   他回想了一下,继续说:“我听说夏人到北凉都是从钦汗城出发走沙漠的,沿路有不少熟练的向导,如果从边沿走的话,其实也很安全。”   贺穆兰没想到郑宗居然也认为第二条路比较妥当,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只扭头问盖吴等人:“各位去过北凉,可知路径?”   “其实沙漠并没那么可怕,如果只是走外缘的话,其实沙丘比较平整,马匹也可通行,还有很多绿洲。祁连山的水浇灌了不少地方,现在又是夏天,水草丰美,来自祁连山上的积雪融化成水而下,连赶路的战马都可以得到补给。”盖吴也肯定使团的选择是对的。   “相比之下,走河路既慢又有危险,河面上也有河盗,就凭我们这些不通水性的,万一船给人凿了就真的求生无路了。”   郑宗胆小怕死,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若去过北凉的郑宗都认为走沙漠比较好,那肯定是因为沙漠比较安全。   而盖吴和一群卢水胡人走南闯北讨生活,对于各地“宵小”的情况十分了解,虎贲军之所以出京,就是为了防止有见财起意连命都不要的匪患联合在一起“来一票大的”,既然盖吴认为河盗比马贼还棘手,那她也不能不听。   “我常听说沙漠上风沙极大,若有风暴经过,能把人都卷走……”贺穆兰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说:“还有水源的问题……”   “既然有北凉使臣在,使臣之中又有熟悉路径的向导,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路那罗说,“在河西行走,老练的向导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像我们这样经常来回的,也从不忤逆向导的意见,他们是一群用鼻子嗅都能嗅到路的人。”   “我明白了,那袁放你的意见呢?”   袁放捏了捏袖管里的金杯,“主公问这个,是不是因为李使君认为走沙漠比较好?”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不但李使君,其他人也都认为不宜走水路。只有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和他们据理力争了半天,最终不欢而散。”   “其实若是让我选,当然也是选从平凉到姑臧的路,我们是为了迎娶兴平公主而来,带着大量的财帛,加上我也需要每到各地进行贸易,走陆路能最大的保持我们的战斗力,还可以沿路经商……”   袁放见众人都是点头,话风却突然一转:“不过因为李使君一力要求走陆路,我倒不敢走了。”   “咦,这是为何?”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望了眼自己的主簿。   “郑宗,你是当事人,你说。”   郑宗原本就想在花木兰面前讨好,于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将昨日李顺找他的事说了出来,当听到李顺说郑宗被排挤云云时,那罗浑几人冷笑着说:   “你还用得着被排挤?你就根本不和我们混。”   “李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冷落你是因为你不会武艺,一捏就伤,只能言语上嘲笑嘲笑……”   “我们排挤你有什么用,将军护着你呢。”陈节酸溜溜地说,“也不知道你这废柴哪里来的本事得了将军青眼。”   郑宗被几人挤兑的背后冷汗直冒,一面讪笑着说那是李顺的想法,一边讨扰地拱着手。   几人只是过过嘴瘾,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调侃郑宗一番后也歇了嘴。   郑宗这才接着说道:“然后他就给了我这包东西,让我挑拨虎贲军的不满,最好是和卢水胡人有间隙,若是花将军有什么行动也要和他回报,事后必有重赏云云。”   贺穆兰听完郑宗的话眉头紧皱,那罗浑等人也是各个若有所思。   李顺不愿意他们去北凉,为什么?   作为一位使臣,他的任务就是出使成功,最好圆满的完成任务,半途而废他也要受罚,除非得到的利益远远大于受罚……   而且这样挑拨虎贲军,若真的哗变,他有什么自信可以控制的住局面?   “所以我才说,李使君说要走陆路,我倒觉得也许水路才是正确的。谁知道这位使君在路上又弄出什么名堂?”袁放叹了口气,“不过一支使团,上下都不齐心,北凉那边还不知有什么诡秘,此行凶多吉少啊。”   “是不是要和右司马商议一下?”那罗浑想到源破羌,“他负责北凉使臣的安全,又在北凉多有故交,也许是个援手。”   “我并不敢信他啊。”贺穆兰揉了揉额头,“我和他并无深交,陛下也从未说过让我多和他商量的话,显然并不是值得交心之人,他和李顺关系不错,这次讨论路线问题也是站在李顺那边,我怕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能重获南凉的人脉,这位虎贲右司马必定不会甘于只做个副手。他的出身极高,又从军多年,莫名其妙被自己这个新人压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不甘也没有?   自从虎贲军建立以来他和她一直都是泛泛之交,恐怕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眼下和李使君决不能撕破脸,他大概也知道我们无法将他怎么样,所以才敢找郑宗做这个奸细。他是主使,若他出了事使团也不能继续前行。况且他负责这一路上的调度和安排,一旦出了事,凉国也许也不会接受我们迎回兴平公主。”   袁放分析着局势:“依目前来看,只能将计就计,想办法弄清楚李顺的底细,他到底要做什么,然后才能彻底粉碎他的阴谋。”   “李顺并不信任虎贲军,他不会管虎贲军的死活。”贺穆兰寒着脸,“若是他真不想这支使团到达北凉,很难想象李顺会做出什么事情。也许前路上就有沙匪等着我们,也许刚好我们进了陷阱全军覆没……”   “作为‘生还者’,他只要能够回到平城或者姑臧就可以了。”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将计就计。现在我们之中多了郑宗这个变数,可以做很多事情。”   袁放指了指郑宗。   “李顺不是要我们乱吗?就乘着路线的问题假意动乱一番,将盖吴和卢水胡人们送到李顺手边去。李顺有钱,我们就敲诈他的钱,李顺没人,我们就给他送人。等他想动坏心思的时,就该轮到我们在背后捅刀子了!”   那罗浑几人看了看一脸微笑的袁放,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人,忒坏了。   他们又看了看在一边与有荣焉的郑宗。   和袁放这种坏心肠一天到晚混在一起,估计也是满肚子花花肠子!   看,转眼就把李顺给卖了!   “袁主簿说的看起来很有道理,但这一切都取决于郑宗的本事。”盖吴不客气地低估他。“单单在李顺和我们两边游走却不让李顺怀疑就十分困难。”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小心行事。”郑宗嗤笑,“掌握主动比一直被动要有意思的多,我也不想花将军出事。”   最后一句话,可以说的是含情脉脉了,这样的语气让所有人瞪视于他,露出“你怎么敢”的表情。   ‘哼,一群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大老粗,还自以为了不起。’   郑宗心中腹诽,对着贺穆兰露出一个讨好的表情。   “花将军放心,我一定能做好。我不会让虎贲军出事的!”   我还要做个好人呢!      袁放的计策很简单,无非就是找一个矛盾点让虎贲军和卢水胡人先吵翻罢了,而且这矛盾还得是郑宗挑起来的。   其实袁放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才能“多快好省”的解决卢水胡人的吃饭问题,李顺摆明了不会在沿路的州县想办法,原来一句话的事情被他的态度弄的只能破费大量钱财,让袁放很是不爽。   这一次‘内讧’事件发生,正好让袁放名正言顺的从李顺那里为卢水胡人敲诈一番,弄些粮草过来。   事情是从贺穆兰几次和李使君意见不合开始发生的。   先是郑宗无意间在卢水胡人和虎贲军那边说出贺穆兰驻扎不走的原因,卢水胡人就纷纷炸开了锅。   卢水胡人虽居住在卢水附近,但并不喜欢坐船,他们大部分晕船且畏惧河盗,所以对贺穆兰的选择并不同意。   从卢水胡人冬天洗的是“旱澡”,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对“水”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态度。   卢水胡人和虎贲军原本就有些不对付,但这种矛盾被路那罗和盖吴控制到了最低限度,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摩擦。虎贲军的军士都很克制,然而这次卢水胡人是盖吴通过气一定要被策反的,自然各个都犹如影帝附身,开始不停的闹起事来。   先是在公众场合大肆诋毁贺穆兰选的路简直是荒诞滑稽,而后又把去北凉的路途说的犹如妖魔横行一般,河盗、马贼层出不穷,嘲笑虎贲军在水上也许连刀都拿不动。   虎贲军自然不乐意,反讽卢水胡人身为俘虏还被留用,不但不知道感恩还对花将军诸多抱怨,简直是寡廉鲜耻的胡夷。而卢水胡人则抱怨花木兰抠的要命,只肯给他们包饭,千里迢迢卖命的辛苦活却连佣金都不肯给一分。   虎贲军里有些人知道前些日子袁放和盖吴因佣金吵架的事情,再想起前路漫漫又没有仗打,这大半年一点收益都没有,还不如卢水胡人,顿时意气难平,只觉得他们是得了便宜卖乖,矛盾也就越来越大。   贺穆兰和袁放使出此计的目的是做戏给李顺看,却不是真的想虎贲军和卢水胡打起来,所以矛盾眼看着就要激化的时候,“内奸”郑宗就上场开始表演了。   “你做的确实很好,不过和我安排你做的事有些出入……”李顺看着面前又来索要好处的郑宗,摇了摇头道:“我让你煽动虎贲军哗变,你光煽动卢水胡人有什么用!”   “李使君这就有所不知了。”郑宗腆着脸说道:“虎贲军都是黑山出身,花木兰也是黑山军出来的将领,所以虎贲军都待花木兰敬若天人,好生生的,我就是再舌灿莲花,也不可能煽动虎贲军作乱,说不定反倒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的眼神里闪着恶毒的光。   “但卢水胡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是袭击虎贲军反倒被俘虏的佣兵,虎贲军中很多根本就瞧不起这些野军的本事,偏偏他们又是花将军的弟子,又不能撒手不管。自从他们来了以后,花将军无力供养这么多卢水胡人,都是从虎贲军的口粮中分出一部分,虎贲军日度被减少,心中不免就有怨气。加上盖吴三番四次找袁放索要卢水胡人护送使团的报酬,两人之间早有间隙,甚至还打过一场……”   郑宗说的都是李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听的极为认真。贺穆兰身边的人哪怕窝里斗也不抖出去,李顺除了知道一些表面的东西,竟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何产生的矛盾。   如今郑宗解释一番后,李顺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花将军出身微寒,当然不能和李使君你比,一千张嘴拖也拖累死她了,偏偏卢水胡人还觉得自己吃了亏。盖吴和花木兰的岁数不过伯仲之间,嘴里称他师父,其实也不过是攀附着好过日子罢了,心里还是向着族人的,这一来二去,矛盾的种子也就埋下。”   郑宗看着李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洋洋自得,脸上也表现了一些出来,不过这样倒看起来更有“小人得志”的样子,一点也不出戏。   “这次花将军想要走水路,卢水胡人不愿意走水路,虎贲和卢水胡之间必定要出问题,一旦卢水胡人不走了,花木兰肯定骑虎难下,李使君只要想法子让花将军同意走陆路,虎贲军就会认为花木兰为了卢水胡人妥协,一碗水端不平在军中是最可怕的,尤其卢水胡人还是外人,更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一旦花木兰和虎贲军离了心,我才好伺机煽动不满,就和这次煽动卢水胡人一般……”   他“嘿嘿”一笑,对李顺伸出手:“想要讨好卢水胡人可不容易,他们一个个都跟吸血的水蛭一样,不得了好处根本不愿意听你的。李使君给的金子虽好,可不好花用,最好再赏我些容易花用的财帛……”   “我哪里会带这么多财帛出门!就算我赐下来,你抱着那么多布回去难道不会惹人注意吗?”   李顺这下看郑宗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讨打。   “我只能给你些金子!”   “给什么当然是使君随意,但我下次再用钱的时候,恐怕就会被人发现多了许多意外之财了。”郑宗耸了耸鼻子。“我只是个舍人,又不像李使君这样高门大户出身,说不定看我不顺眼的人就要查一查我的钱是怎么来的……”   “罢罢罢,除了金器以外,我再给你点散碎的银子。”李顺胸中憋闷地想要打发他走,临要出口时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由得抱着希望开口问他:   “你说盖吴和花木兰的感情并不是很好?”   他对那个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子印象不深,但依稀看过他们练武,似乎武艺不凡,不在那罗浑之下,能被花木兰收为弟子悉心调教,怎么也是个人才才对。   “倒不是不好,盖吴此人很难和别人交心,对花木兰也只是淡淡的,心中只想着恢复天台军的荣誉,能够带着卢水胡人名震天下……”   郑宗添油加醋地说道:“这些卢水胡人跟花木兰相处的时间短,许多人连鲜卑话都不会说,所以都是盖吴充当两者之间的使者,因为佣金和待遇的原因,两人最近确实有些不对,盖吴现在日日都住在卢水胡营里。”   “那我想要将这群卢水胡人收为己用,你看可能性有多大?”   李顺连忙追问。   “我不知道,这恐怕要看李使君开的价钱有多少……”郑宗的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都是刀口上糊口的佣兵,目光短浅,爱财如命,当然是谁给的价码更高,就跟着谁走。”   “直接去找盖吴恐怕会引起花木兰的警觉,不过私下里和这支卢水胡的首领路那罗联络联络,说不得有个六七分的把握。”   李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北凉产金,沮渠蒙逊之前又曾大方的表示只要能保住北凉的国土,北凉国库里的金子随他取用,只要他把这群卢水胡人策反过来,等到了姑臧,北凉王自然会补偿他的损失。   有这么一支奇兵安插在花木兰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奇效。就算没什么大用,只要这群卢水胡人天天闹事,花木兰一定忍不住想要赶他们走,除非他继续包庇他们。   ‘只要花木兰包庇他们,就会轮到虎贲军不满,到时候更是自乱阵脚……’   李顺得意的捋了捋美髯,只觉得花木兰这次是进退两难。   谁叫他当初不听,非要把这些卢水胡人带进营。   这就叫自讨苦吃!   “钱嘛,好说……”李顺突然笑了,“你要的金银,我也可马上给你……”   郑宗眼睛一亮。   “那多谢李使君了!”   “不过我不宜出面,卢水胡人那边,就要靠你多多谋划了。”李顺似乎颇懂得如何使用这些小人。   “如果卢水胡人愿意为我所用,你便再来找我,我对你另有奖赏。”   不过就是钱而已!   崔浩再厉害,若手里没钱,哪里会有门客如云?   他是不能露富,否则……   郑宗了然,和李顺相视一笑。   “我定不负李使君的美意。”   这一番左右逢源,让郑宗分外心力憔悴。李顺并不是笨蛋,只要他的表情和语言有一丝不对,说不得他走在路上都会没命。   为了今日的联络能够成功,袁放可谓是煞费苦心,郑宗足足在帐子里对着他练了好几天,无论是恶毒的眼神,贪婪的表情,还是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郑宗都花了不少心思练习。   他长相原本算是清秀类型的,但清秀的人如果气质不好就会变得阴鸷,通过袁放的诸多指点,郑宗硬生生把自己有些猥琐的气质发挥的入木三分,终于成功的让李顺又想要用又从内心里轻视自己。   但凡有点心计之人,都害怕用聪明人,最让他们放心的,是那种有些小聪明又有着性格上的缺点的人,最好还有些把柄在他们手上。郑宗收了贿赂就是把柄,见利忘义又让李顺轻视,一旦他瞧不起郑宗,那就更生不出提防。   好在郑宗长期在拓跋焘面前讨生活,拓跋焘是个暴脾气,他早就练出了一副好胆量,否则换了另一个胆子小的,恐怕将这些话背熟了也说不利索。   这一次的谋划,堪称完美,就连郑宗回了营帐时候复述起来,也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   只除了另一个人。   “目光短浅,爱财如命?”盖吴狞笑着扭动着脖子,“我记得原本要你说的话里好像没有这么一句……”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这是为了更有说服力的修饰!修饰你懂吗?”郑宗慌得往贺穆兰身边猛跑。   “花将军救我!”   贺穆兰微笑着看着他们打闹,也不出手援救,任凭郑宗跑到她身后躲藏。   “郑宗此番劳苦功高,你们就别老逗他了。”贺穆兰笑着说道:“从李顺那里骗金子也不容易,他的危险不小,袁放,以后得了金子,多给他留一点,他这个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总要留点养家糊口的钱,不能给我们白占便宜。”   袁放心里想着郑宗的小叽叽,笑着点了点头。   “是,我会记得。”   “花将军取笑。”郑宗居然用幽怨地眼神瞟了贺穆兰一眼,“我这样的人,要赚娶妻生子的钱给什么?花将军要是用,拿去用好了,反正都是一样……”   就当是嫁妆,阿不,彩礼了!   贺穆兰被他的眼神盯得鸡皮疙瘩乱起,忍不住哆嗦了几下走到那罗浑身边,直到那罗浑了然地挡住了郑宗的视线,才觉得心头毛毛的感觉被压了下去。   郑宗的表情变得更加幽怨了。   “花将军躲我……”   “你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盖吴提着郑宗的衣服将他拎了起来,“说,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们卢水胡人的?”   这下郑宗眼神也不幽怨了,表情也不委屈了,扭着身子用卢水胡话大声求饶。   反正屋子里诸人除了盖吴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郑宗也不怕丢脸,怎么好听怎么来,直说的盖吴脸色越来越温和,最后还是将他放了下来。   “算你识相!”   “郑宗好像一直在讨好你?他不是陛下身边的人吗?”那罗浑见到贺穆兰还站在他身侧看盖吴和郑宗打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是不是有些毛病?”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脑子。   对于头脑简单的那罗浑来说,倒想不到断袖那个方面,只是觉得郑宗的言行有些异于常人的猥琐,而且……   很娘娘腔。   贺穆兰还没有背后说人坏话和私隐的毛病,闻言只是苦笑了一下。   “没什么,他就是有些喜欢拍马屁。”   她摸了摸自己的粗脸,完全不明白颜值连赫连明珠十分之一都没有的自己怎么被郑宗给看上了。   照理说喜欢赫连明珠那种的,怎么应该是强势的那方才是啊。   他总不会觉得自己这种类型的是雌伏于别人身下的吧?   就他那个小身板?   下辈子也做不到啊。   “此人性格古怪,也看不出心术正不正,你要小心。”那罗浑继续压低着声音和她耳语。   “不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万一他真倒向李顺……”   “我明白的。”   贺穆兰露出感激的表情,对着他点了点头。   “袁放有提防。”   两人打闹间,袁放拿出郑宗这次又取回来的一批金器和银子仔细打量,有些不能理解地喃喃自语:“为何银子上没有,金子上都有?这些标记是什么?”   郑宗这样的小人物只能做做通译,接触不到北凉的内造之物,就算是北凉王室也不会用这些,只有沮渠蒙逊的内库之物才会打上这些烙印,袁放就更不会知道了。   陈节看见袁放在自言自语,忍不住伸头一看,见袁放摸着金器不起眼之处留下的印记,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这又是什么?”   陈节嗓门颇大,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看了过去。   袁放只能拿着制作精美的金酒杯等物告诉贺穆兰自己的担忧,然后说道:“我怕这些金器来历不明,回头被李顺用来栽赃嫁祸。可现在是在行军之中,这些金子又不能回炉重做,印记磨掉也太过明显……”   这么多金子拿出去“改造”,该轮到花木兰第一个有嘴也说不清了。   贺穆兰原本还不知道袁放在说什么,闻言伸出手。   “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看。”   袁放递出一个金酒杯。   “能重造就好了,虽然说这样精美手艺的器皿毁了可惜,可如今我们要行商最需要的是不扎眼的东西,这样的杯子还是……呃……”   众人:(⊙o⊙)…   “这样行了吗?”   贺穆兰递过捏扁了的酒杯。   如果一团金疙瘩也称得上酒杯的话。   “这些金子很纯,所以比一般金子要软。”贺穆兰又随手拿过一个金碗,用手指使劲捏住那个印记的位置,直到那个部位肉眼可见的瘪进去了一块,才把整个碗胡乱捏了一遍。   “这样印记就没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贺穆兰的力气大,可再一次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是呆若木鸡,尤其是袁放,甚至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贺穆兰的手臂。   并没有血脉赍张……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以后李顺那来的东西,小件的就给我捏成团,大的我想法子把印记给毁了。”贺穆兰皱了皱眉,“其实用锤子敲也一样,就是敲动静太大。捏成这个样子,怕以货易货的时候会有些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袁放眼神呆滞着回答,“看到这样的酒杯,只有不怕死的才会想占便宜。”   这是绝对的威慑,那指印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商队里有一个这样的强者坐镇,连讨价还价都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么轻松有什么惊世骇俗,可见她并没有使出最大的力气,只不过是随手而为罢了。   知道贺穆兰为何力气这么大的,顿时想起她说的“我的经脉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悲哀,一个个沉默不语。   只有不明真相的陈节和郑宗两眼熠熠生辉地望着贺穆兰,恨不得从眼睛里飞出两朵花来飞出去才好。   “曾经有一个入赘的机会摆在我面前……”陈节喃喃自语。   ‘我这辈子达不到这样就算了,说不得我儿子还有机会啊……我真蠢……’   陈节连跳河的心都有了。   袁放看着手中捏扁的酒杯,不知为何想起自己的兄长来。   他以前一直觉得花木兰有些像他的兄长,都是一副外表刚毅且不近人情,其实性格温柔体贴的类型。   但如今再看,他的兄长不如花木兰多矣。   至少这份在生死之前的豁达,他就远远及不上。   他离开陈郡被押送到平城之前,曾经最后去探望过他,在寇道长的医治下,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了好转,可心中却一直想着的还是那个女人。   妻子、儿子、弟弟、父亲,甚至是家族,他都不关心。在临死之前,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负了那个女人,害了那个女人,爱过那个女人。   而花木兰的遗言,却句句不忘国家、陛下、同僚,对于自己不过是寥寥几句。   一个女人,拘泥的不是情爱,而是大义,足以让他为之倾倒。   只可惜,在他刚刚动心之时,她就命不久矣了。   他是个务实之人,为了不让自己下半辈子在痛苦怨恨中度过,也只能先掐断这一丝情根,让自己退回“主簿”的身份。      “我要做个好人……”   站在盖吴身后的郑宗咬着手指。   他只要想到花木兰那健壮的臂膀可以随时将他举起,就忍不住全身满足的颤抖。他男人的那一面让他喜欢美人不错,可男人更多的一面却是崇拜强者……   他以为拓跋焘已经是世上少有的勇士了,可现在看看,这世上还有花木兰这样的英雄,还把他送到了他的面前,岂不是天意?   更何况这位英雄还是喜欢男人的!   郑宗用嫉妒的表情横扫了一眼帐内,无论是那罗浑、陈节还是盖吴,各个都是强壮魁梧,就连袁放,虽然称不上英俊潇洒,也是风度翩翩,另有一番气质。   怎么看自己都没有胜算。   更别说他身边还有个更漂亮的狄叶飞。   “好人,光好人还不够……”   他得做点什么,让花木兰觉得他比其他人都强才行,否则一到出使结束,他肯定会被他抛之脑后。   ‘到底该怎么做呢?’   郑宗脑子里越想越是入神。   ‘若是花木兰有什么危机,自己可以舍身相救,他一定感激涕零。’   只有自己能救的危机……   “那应该算是大大的好人吧?”   ☆、第384章 塞上南   很快的,李顺就通过郑宗的“努力”搭上了盖吴和卢水胡人的人脉关系,并且成功的用金钱“策反”了他们。   和郑宗所描述的一样,这些卢水胡人是一群“见钱眼开,目光短浅”的胡夷,对于花木兰并没有半点忠诚,只不过因为打不过虎贲军而不得不勉为其难跟着保护使团,而且抠门的花木兰还“只包饭”(原话)。   相比之下,李顺和李顺的钱就可爱多了,哪怕盖吴一开始只同意会在需要的时候帮助李顺,在李顺持续不断的金钱攻势下,他对李顺的态度也开始和原本完全不同。   在这一点上,李顺笃信金钱的力量。   “这李顺到底有多少钱,这么掏都掏不空……”贺穆兰和袁放等人私下里窃窃私语,“李家要有这么有钱,平日为什么这么低调?”   “我只听说过李家书多。”袁放也是大为奇怪,“晋时战乱,李家几乎抛弃了所有的家财只带着藏书避难,没听说过李家后来有这么多金子。肯定是幕后有人资助。”   贺穆兰突然一凛,想到了王斤那里大量不见的财产。虽然有很多后来在库莫提的私庄里被发现,但还是有一部分下落不明。   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会不会是给了这个李顺?   然而只是片刻,贺穆兰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李顺又算什么要臣?只不过是在拓跋焘身边因为博闻强记而随时被拿来当活字典用的近臣,怎么值得下这么大的血本。   与其怀疑是王斤那边,不如怀疑是不是刘宋或者北凉提供的资金。毕竟举国之力和一城之资比起来谁更庞大,想也想的到。   由于卢水胡人被“策反”,现在虎贲军和天台军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几乎到了贺穆兰也指挥不动的地步。贺穆兰为了保证两军之间不出纰漏,几乎将所有巡逻、驻扎地巡视等外派出去的工作交给了卢水胡人,使虎贲军和卢水胡人分开,减少其摩擦。   这样的异样自然也看到了源破羌和其他北魏使臣的眼里,都来劝说过贺穆兰埋着卢水胡人这样的不安因素实在不妥,最好想法子让卢水胡人离开,或者施展雷霆手段收服他们。   然而还没等到贺穆兰施展什么手段,虎贲军和卢水胡人的第一次大规模冲突就开始了。   起因自然是因为“路线之争”。   由于贺穆兰一直认为走陆路有危险,虎贲军在这一点上和贺穆兰观点一致,只有自诩经验丰富的卢水胡人认为水路更加危险。而经过贺穆兰和使臣们的长期商议之后,最终贺穆兰也屈服了诸多使节的意见,决定从钦汗城踏上陆路,从腾格里沙漠边缘进入姑臧,这就等于应验了卢水胡人之前的说法。   洋洋得意的卢水胡人嘲笑虎贲军的愚蠢和短视,而虎贲军们因为贺穆兰之前的坚持和之后轻而易举的妥协感觉受到了愚弄,于是这两军就这么厮打了起来。   军中最忌讳同军相斗,因为紧张的军队生活很可能让一件很小的事情变成营啸的导火索,哗变就更加不允许,由于贺穆兰出面的及时,这场厮打并没有闹出人命,也没有造成哗变,可隐患却被全部暴露了出来。   贺穆兰几乎是立刻遭到了发难,被这次的主使李顺及几位使臣认为没有控制好军队,缺乏领导的素质,甚至进一步质疑她为将的能力,声威几乎被打压到了极点。   贺穆兰也适时表现出“愤愤不平”的样子,从那时候开始彻底撒手不管卢水胡人的事情,对李顺等使臣的决定再不干预,只带着虎贲军做好防备的工作。   因为卢水胡人的原因,盖吴和贺穆兰身边众人的关系也前所未有的开始陷入了僵局,一场隐藏在虎贲军中的危机眼看着随时就要爆发……      半个月后。   “将军,前面就是钦汗城了。”那罗浑看着似乎毫无问题的贺穆兰,表情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没有,每次发烧后,我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又强了一分。”贺穆兰捏紧了双拳后松开,摇了摇头极小声地嘀咕。   “大概是回光返照吧。”   跟在她身后的一群人都沉默不语,包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郑宗,都察觉出了贺穆兰的这种不对劲。   就在昨日,贺穆兰的“恶疾”又发作了。   虽然有所有人的掩饰没有让外人知道她昏迷了一夜,但慈心大师的匆匆到来还是让别人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好在贺穆兰每次发病到第二天太阳一出就一定会好,而且其精神和力量比起发病前只好不坏,否则主将突然病重,无论同来的使臣怎么敬重她,也不能让她继续担当护卫者的工作了。   慈心毕竟只是个僧人,虽然能看出贺穆兰的不对劲,却没有解救她的法子。只慎重的告诉了她,如果阳气一直这么充盈下去,她的命活不过一年。   然而贺穆兰听说自己还有一年左右可活时,竟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有这么久?那足够了……”   至于足够什么,谁也不知道。   “钦汗城啊……”袁放露出向往的神色。“得陛下隆恩,我们可以在丽子园驻扎休息,准备入凉的物资和人马,既然是被称之为‘草原明珠’,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钦汗城便是被后世称之为“塞上江南”的“银川”。几十年前,这里为赫连勃勃所得,因为地势平坦开阔,黄河南北贯通,所以土地肥美适宜居住,所以得到了夏国的重视并在此重新筑城。   赫连勃勃喜爱行猎,于是在这里建造了庞大的王家园林“丽子园”,用来广纳美女,满足其挥霍奢侈的生活。   钦汗城的前身是汉武帝时期“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万口”的“典农城”,是以农业发达,诸族混居,一向是夏国重要的后方粮仓。北魏打下夏国之后,钦汗城也就归了魏国所有,连丽子园也成为了拓跋焘的行宫。   当年丽子园得到后,朝中众大臣有意讨好拓跋焘,希望他能西巡钦汗城,在丽子园里游玩居住,最终还是被他拒绝了。   被他拒绝的理由很简单——“赫连勃勃一生挥霍无度,性格暴虐,所以失夏。我不愿重蹈他的覆辙,尚未平定中原就耽于享乐。”   但后来根据库莫提的说法,拓跋焘只是纯粹觉得跑去吓唬一次钦汗城的各族百姓没什么意思,而且丽子园据说十分华美,他怕住了以后觉得自己的宫殿破败,索性就不去了。   贺穆兰相信后面那个才是真实的原因。   正因为这样的原因,昔日秀美壮丽的“丽子园”成了不祥之地,那些试图以自己的美貌再一次俘虏一位君王的宫女和旧日妃嫔们,在得知那位年轻英俊且英武不凡的帝王并没有来这里享乐一番的意思,也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更煞风景的是,拓跋焘不愿意浪费人力,所以丽子园里大量的猎场成了牧场,赫连昌在行宫里的妃子和宫女们也要织布养麻,丽子园彻底走下了“行宫别院”的神坛,变成了魏国另一处“大龄妇女下岗再就业基地”。   这一次北魏使团进入凉境的最后一站便是钦汗城,再往前,就是凉国的使臣迎接和安排了。因为并不能保证凉国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物资,路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钦汗城的最后一次补给就变得非常重要。   拓跋焘在离京之前特别允许他们进入丽子园驻扎,此地的“典农都尉”会负责提供使团和虎贲军进入凉境前所有的粮草。   可以得到允许住进丽子园的贺穆兰一行人,是魏国第一批接触到它的人,甚至比拓跋焘更早进入了丽子园里。   治理钦汗城的官员是匈奴人,叫做刘元宗,自称是汉代和亲公主的后代,所以改姓为“刘”。   而此地主管农事的典农都尉则是一个十分精干的黑瘦中年汉人,姓冯名恒,在此地负责垦农已经有二十年,历经数次朝代更迭,颇有一番处变不惊的风度。   进入钦汗城的过程非常顺利,刘元宗和冯恒能够在赫连朝和北魏朝都被留下来继续治理钦汗城,那肯定在资历、情商、智商和能力上都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是以使团还未到达钦汗城,一路上就已经有钦汗城的官员迎接打点,加之银川附近又是一马平川,最适合行军,很快的功夫就进了城。   丽子园在钦汗城以北,占地辽阔,因为是园林,所以除了几处行宫以外全是大片的猎场和林子,最适宜驻扎。   贺穆兰身为副使,又是虎贲军的主帅、魏国最近大出风头的名将,当然得到了刘元宗等人的热情接待,但这些人也不是笨蛋,从使团的蛛丝马迹中看出了贺穆兰对待使团里其他人的态度有些怪异,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我们钦汗城比不得平城,也及不上统万,不过是西境一处普通的城镇罢了,只不过因为西陲荒凉,所以才得了‘明珠’之称……”   刘元宗领着使团诸人进城,北凉的使臣和李顺等人来往魏凉两国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周转过,所以对此地并不陌生,而其他人则都是第一次来,一个个用好奇的目光打量。   所谓“塞上江南”,不过就是此地比其他地方植被更茂盛而已,这座城确实没有其他的城高大和广阔,可因为赫连勃勃性格暴虐,所以他的城筑造的都比其他的城要坚固,没有经过战乱,看起来也并不破败。   比起魏国使团,钦汗城的百姓对这群进城的使者们才是真正的好奇,一个个都在远处指指点点,贺穆兰还发现了有不少人爬在了如同屋檐、大树这样高大的地方往这边眺望。   这样的大胆是贺穆兰之前从未见过的,而沿路的百姓则是什么民族的都有,至少贺穆兰一路行来,就看到了汉人、羌人、匈奴人、鲜卑人和西域胡人穿梭如织,有许多少女更是挽着异族恋人的手臂光明正大的招摇过市,其中不乏汉人少女。   此地的风气贺穆兰十分喜欢,眉眼间就变得温和的多了:“刘镇守和冯典农治理有功!此地百姓人人表情安详,对待外人毫不避让,可见民风之淳朴、百姓之满足,远胜夏境很多城镇。”   刘元宗和冯恒是多年的好友,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此生最大的得意就是将这里变成西陲人人向往的城镇,如今听到贺穆兰的夸奖,两人忍不住一边自谦一边得意满足的大笑,内心像是灌了一壶蜜一般的高兴,对待贺穆兰也比其他使臣更加热络。   夏国和魏国本来就首重军功,拥有兵权的人才是皇帝最大的信臣,这两人知道讨好贺穆兰,也不全是因为她夸奖的缘故。   但看在使团其他人的眼里,不免就对贺穆兰有些意见,觉得她是有意交好两位钦汗城的主官,好给自己添些福利。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接下来进入丽子园后贺穆兰果然得到了最大的优待。虎贲军被驻扎在一处水草丰美、猎物繁多的猎场不说,贺穆兰还得以在这处猎场旁边的行宫居住。   现在是酷夏,这处行宫十分荫凉,还有活泉流过,无论是洗漱还是饮用都极为方便。   行宫里留有不少前朝的宫女,这些宫女都是赫连昌多方采集而来,各个秀丽多情,而且正值最美的二十多岁,他们不能动行宫里的妃子,这些宫女却是没关系的,只要不闹出什么不美的闹剧,你情我愿燕好一番也没人会管。   就这一点,就足以让许多人羡慕疯了。   李顺和其他使臣当然也住进了另一处行宫,但考虑到他们大多是汉人,又不需要负责军队的操练,所以刘元宗他们将这些官员安排在东面一处雕琢的如同江南一般的园林行宫。   美是美,可惜李顺等人见惯了各种园子,哪里瞧得上这匈奴人模仿而造的山寨货?   相比之下,那处荫凉的行猎场别院倒更让他们眼红了。   贺穆兰一行人却不知道就连这些事都能引起矛盾,他们每个人都高兴的快要疯了。   这里是猎场!   而现在是猎物最肥美的七月!   大军的驻扎让猎场外围的鸟兽窜逃,全部跑入了猎场的深处,这里自夏国被灭、拓跋焘迟迟不来之后猎物的数量就激增,可天子行猎之处其他人也不得进入,这些鸟兽的数量就更多,让刘元宗苦不堪言。   他知道拓跋焘安排使团进了丽子园就有任他们使用的意思,所以特意安排了鸟兽数量最为膨胀的一处猎场给他们驻扎,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发挥鲜卑人“行猎”的本事,稍微解决一点兽患。   当刘元宗将这个意思透露给贺穆兰之后,虎贲军所有的武将们都兴奋坏了。亢长的行军过程枯燥无比,这又不是打仗,长期压抑又没有爆发使得每个人心里都憋了一股火,而打猎正是最好的发泄方法。   在黑山时,这些汉子们不见荤腥的时候就会相邀出去打猎,什么掏兔子窝、诱狐狸和鹿出没几乎是每个人的拿手好戏。   “瞧你们那出息!”   贺穆兰看着那罗浑等人露出渴望地表情,大笑着骂道:“不准耽误正事!先驻扎洗漱,安置好战马和行李,等明天闲暇的时候,我们去猎场行猎,打打牙祭!”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别说你们,我日日啃胡饼吃肉干,嘴里也淡出个鸟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口哨声欢呼声不绝,几乎震动整个北边的猎场,惊得鸟雀纷纷乱飞,鸦雀之声大作。   派来陪同贺穆兰的刘元宗之子刘文继也是个爽快的汉子,听到贺穆兰有意行猎,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还好你们来了,你们再不来,这丽子园里怕是连草都要被啃光了。前些天还听守林的人说发现了金钱豹!”   “豹子?”贺穆兰一愣,“不是说胡夏的王家猎场是不允许有猛兽的吗?”   “以前确实是没有。”刘文继露出一张苦脸,“之前一直都有人妥善管制,哪里会进这种猛兽,要不是多年没人来行猎让这里猎物数量剧增,又怎么会有豹子被吸引来。不但豹子,这里现在连金雕和鹰隼都大量出没了,有些胆大的牧民为了卖些钱财,经常还偷偷流进丽子园打猎,我们的兵卒抓了一批又一批,我阿爷又不许重罚,更是前赴后继。”   “为何不罚?”那罗浑好奇,“这种事情,往大里说算是欺君之罪,私进行宫可是重罪。”   刘文继似乎大大咧咧惯了,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说不得他父亲都要陷入“徇私枉法”的罪名里,顿时哭脸快变成了哭脸。   “这个……这个……”   贺穆兰见这个年轻人名为“文继”,可性格却粗豪的人,也算是奇特,就是不知道他父亲那么严谨的人为何会派了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儿子过来陪同,当即同情地安慰他。   “你莫担忧,我这左卫率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刘文继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阿爷经常说我是榆木脑子,我以为又惹祸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那罗浑继续追问。   “各位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和其他地方不同,由于长期垦田,土地广阔,人口却不多,只要不是缺手缺脚,日子都过的下去。钦汗城外面的猎物更是丰富,每到春夏之时,城里的猎人都能获得许多的皮毛去贩卖。”   “会冒着风险进丽子园偷猎的,不是当地的老人不能出城打猎的,就是家中失去父母的孤苦小孩,不得不铤而走险。因为这里猎物多,随便设个陷阱都有收获,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去打猎,许多小孩和老人力气虽小,但只要有人指点做出陷阱,也能填饱肚子……”   他挠了挠头。   “冯阿叔说不能让他们堂堂正正的生活,是他这个典农都尉的错,他们是因为饿肚子才不得不如此做,要罚就先罚他。我阿爷觉得自己也有过错,所以最后这种事都是随便关几天,吃几天牢饭就放出去了。而当地的百姓怕给我阿爷和冯阿叔惹麻烦,也做的不算过分,抓上一只猎物吃上一阵子就不来了,不会天天来偷猎。”   贺穆兰听说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忍不住感慨而叹,而那罗浑和袁放等人没想到此地两位主官是这样爱民如子的官员,都有些意外。   虽说也许这个刘文继也许是做戏,只是为了给两位主官脸上贴金才故意这么说,但以袁放这样老辣的商人看着刘文继憨厚的表情都看不出有虚的地方,除非他是真正的奸猾之人,否则做戏的可能性很小。   那么,贺穆兰入城时看到人人好奇满足的表情并不是作伪,此地的百姓心中毫无畏惧忧愁,所以才能各个脸上都带着淳朴的笑容。   也许正因为此地位处西陲,才能保持这一方乐土吧。换了长安、洛阳这样的城市,恐怕早就为名利之争斗成一团乱。   而且这里多民族混杂,却能和谐融洽的相处,就从这一点上来看,刘元宗和冯恒都不愧“能吏”之名。   贺穆兰听了刘文继的话,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父亲和冯典农都是好官。你放心,我们明日一定使出全身的本事,帮你们减轻负担……”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们一路上都靠各州县提供粮草,给地方添了不少麻烦,却没想过回馈过地方,这一次应当做个表率。”   刘文继闻言咧嘴大笑。   “那太好了!”   “我们打了猎物也不可能全部吃掉,现在这个季节很容易腐坏,明日多余的猎物,我们就赠给此地的百姓,特别是那些老弱妇孺吧。”   贺穆兰笑着问身后的虎贲儿郎们。   “少不得要让你们少吃点肉,你们愿不愿意!”   “一切听将军的吩咐!”   “天天吃肉有什么意思,这个季节,老是吃肉嗓子里都冒烟了!”   “打的多少不得又是做成肉干,天啊,我吃肉干都要吃出病了!”   一群人哄然大笑,各个摩拳擦掌,等着明天的行猎。   刘文继显然也喜欢打猎,很少有男儿不喜欢这个的,就连郑宗都表示出一定的兴趣。   当夜人人都在谈论着明日的行猎,言语间颇有一番不把猎场打空不满足的意思,甚至每火之间都已经私下打赌,加了彩头赌哪一方打到的猎物更多。   此次派出的魏国使臣有不少是尚武的汉人,还有一些是胡人,听说第二天要行猎都忍不住偷偷派出随从或侍卫来和贺穆兰商议,也想跟着参与一把。贺穆兰虽在做戏期间,但本身对他们没有意见,只是对李顺提防罢了,当然一一应允,约好时间。   贺穆兰和袁放等人忙碌了一下午,待到天色开始渐黑才赶回行宫的居处。只是从一进入别院,所有人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女人看我们的眼神就跟看块肉似得……”陈节小心地推了推身边的蛮古。   “怎么这么怪?”   陈节和那罗浑属于长得比较齐整的,所以得到的这种“目光”更多。   袁放因为看起来和善,所以来回伺候的宫女里有年纪较大的,都有意无意地对他抛几个媚眼。   相比之下,黑瘦高长的贺穆兰似乎不怎么受欢迎,这里的宫女大概不是以身份高低贵重来“择偶”的。   蛮古体魄雄壮,于是乎被看的满脸大汗,几乎是避开这些无处不在的宫女们跟在贺穆兰身后往前走。   “你还说这个,我还奇怪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女人呢!”   “刘使君待我们宽厚啊……”袁放兴致勃勃地摸了摸下巴,“故意是特意将美貌的宫女都调过来了。”   贺穆兰原本快忘了,这时才突然想起袁放特殊的嗜好。   他好“胡姬”。   而这里几乎都是“胡姬”。   “你若喜欢,你情我愿也未尝不可。”贺穆兰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带着些警告说道:“不过小心不要玩的太厉害,明早还要打猎。你不想被人挂个‘软脚虾’的名头吧?”   袁放先是没明白什么叫“不要玩的太厉害”,等意识过来了忍不住跳脚,恼羞成怒地叫道:“什么和什么!我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看罢了!”   “知道知道……”贺穆兰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很明理的,不是那种自己做不到也让部下做苦行僧的人。她们爱慕美貌的郎君,你们喜欢漂亮的美人,只要两人都愿意,这便是一件好事,我不拦着你们。”   在不知道贺穆兰是女人之前,若是这些人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乐坏了。陈节、那罗浑、袁放都是没有婚配的男人,除掉在卢水胡人那边安顿的盖吴,在场的每一个都是血气方刚,遇见这种好事恐怕裤子一脱就去搭讪寻找“艳遇”了。   可因为贺穆兰是个女人,话又说的如此“开放”,他们一个个露出尴尬又别扭的表情,那罗浑甚至连脖子都红透了。   贺穆兰一看这一个个“初哥”的样子,再想起当年同火组团去“游寨”那种青涩又好奇的时光,忍不住带着怀念的表情大笑道:“当年连游寨我们都一起去了,现在还这么扭捏。是不是我在不自在?那我去盖吴那边走走……”   她看了眼不自在的乱晃着身子的郑宗,再想起他特殊的性向,有些同情地对他招了招手。   “来,你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这小子跟着将军!”   “什么不自在!将军你别想歪啊!”   “那啥……游寨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或惊或怒或好奇,瞪大了眼睛看着贺穆兰。   唯有郑宗喜出望外,迈着小短腿频率极快地跑了过来。   “将军要出去?!”   “你别说话!”   “别打断我们的话!”   郑宗已经习惯性被骂,他性格又不是刚强自尊型的,只是撇了撇嘴,心中除了高兴花木兰真的对女人不屑一顾以外,又为慈心大师所说的话有些担忧。   ‘将军刚才说我做不到也不会拦着你们,大概是说他喜欢男人所以碰不得女人的事了。可事关身体,这样坚持真的好吗?’   郑宗不知道贺穆兰阳气到了要死的地步,只以为会莫名其妙发烧。饶是如此,他也担忧不已。   想到这里,他刚刚的喜出望外突然一下子坠了下去,表情也变得犹豫不定。   就在贺穆兰坏笑着调侃一众纯情男的时候,郑宗一咬牙开了口:   “将军不是阳气过盛吗?过了钦汗城再找女人恐怕就不容易了,要不然,我去帮将军找个美貌的宫女纾解纾解?”   郑宗一开口,所有人都露出踩了狗便便的表情,陈节更是跳将过去从背后用手臂勒住郑宗的脖子,将他拖开了老远。   “你别自作主张!”   “瞎胡闹这是!”   “你有病吧!”   一群人瞪着郑宗,恨不得将他拖出去再扁一顿,直看得郑宗背后冷汗淋漓。   嘤嘤嘤,人家那么挣扎才提出来的建议,你们要不要反对的那么彻底啊!   就知道你们也想和我抢将军!   ☆、第385章 他是断袖   除了家境极好而有奴婢教导人事的袁放外,若说其他没有任何经验的青壮小伙子们会不想那种事,一定是骗人的。   那罗浑已经年过二十,比贺穆兰还大一岁,鲜卑人早婚,这个年纪已经都能拖一海的孩子打酱油了,那罗浑到现在还没娶亲,纯粹是因为眼光高,而且性格强硬,家中父母做不了主。   陈节的家里逼婚至少不下十次,可是没办法,陈节一直跟着虎威将军走南闯北,就算家里订了亲也没办法尽早完婚,加之陈节的父母也有一些“等他爬的高些说不定订的亲事更好”这样的想法,所以就拖了下来。   相比之下,蛮古真是毫无禁忌,他娶寡妇是为了照顾同僚的妻子,若说真的喜欢肯定没有多少,所以贺穆兰识相的“躲了”,他是最高兴的一个。   而陈节和那罗浑等人则是四处躲避着美人的青睐,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才好。他们总觉得如果这样干了,就实在没脸见贺穆兰了。   即使贺穆兰不在乎,他们心里也毛毛的。   可其他左卫之下的亲兵就没有那么节制了,别院里的女婢这么多,而且各个温柔多情,男男女女互相结识一番,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说说兴趣,一下子就混熟了,最后混到了床上去。   这一夜,可谓是胡女多情,郎君有意,风月无边。   而此时此刻,贺穆兰却带着郑宗在卢水胡人的帐子里“寻欢作乐”,听着他们说着李顺那边的事情。   “若说那个李使君,其实人也不错,就是把我们看的也忒扁了。”一个卢水胡人不满地抱怨,“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希望我们跟着他混,他一个文臣,难道还能养我们一千?养的了一时也养不了一世吧?”   “他也只想要用一时。”郑宗嬉笑着,“至于你们的一世,他是不想管的。等你们没用了就甩到一边去。”   “反正花将军为我们谋了这么多金银,我们也算是耍弄他够了。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一声。”   路那罗笑着表忠心。   贺穆兰和虎贲军做出这一番戏,让卢水胡人去尽力敲李顺竹杠,得的金银却分文未取,只让他们自己收好。   这一笔钱不是小数目,所以贺穆兰虽然从未给过卢水胡人佣金,这些钱也足够这些男儿们好好过上几年,对她也就格外感激。   盖吴也得了不少,不过他想要重建天台军,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也只是让他摆脱赤贫,不至于被袁放一天到晚用“月度”牵着鼻子走罢了。   “李顺让我们明天打猎的时候带几百人想法子脱队离开和他相见。”盖吴一下一下的削着木雕,和贺穆兰说道:“我怀疑猎场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师父你最好多加小心,身边要多带点人。”   “让你们脱队?”   贺穆兰疑惑地想了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打猎的时候分散而行是很正常的,尤其他们好几千人,一个猎场肯定满足不了他们的需要,少不得整个丽子园的猎场都跑一圈,这人跑散了也不算奇怪。   可若是平时的时候,少了这么多人就奇怪了,因为卢水胡人和虎贲军几乎是出入一起的,只是两者负责的工作不同。   李顺肯定是要这一千卢水胡人做些什么,而且必须避开贺穆兰的眼睛,所以才趁打猎的时候动作。   “你也自己小心。”贺穆兰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李顺若无倚仗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动作,你左右逢源也要小心行事。”   “花将军放心,我们天台军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不过让少主出事的!”几个卢水胡人笑话贺穆兰说话像害怕孩子出事的奶妈,“李顺不过是个文人,我们伸手一抓就像抓小鸡一样抓起来了!”   “阿弥陀佛,花施主可在此处?”   帐篷外一声轻喊,引得众人一惊。   “这和尚好生奇怪,我们门口都有设岗,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路那罗脸色难看的站起身,走出去一看,果然是慈心大师。   慈心大师见路那罗出来,立刻单掌行礼,开口又问了一遍:“花施主可在?”   “请他进来!”   贺穆兰吩咐路那罗。   慈心进了帐篷,一不客套,二不坐下,直盯着贺穆兰开门见山道:“听说花施主明日要行猎?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能否少造些杀孽?”   贺穆兰还没开口,盖吴就先摇了摇头。   “慈心大师,既然是行猎,自然肯定有杀戮,否则还叫什么打猎?”   “若为了果腹,行猎自然是天经地义,可现在虎贲军明明粮草充足,外面水草又丰美,为何还要行猎?若是为了享乐,大可不必采用这么残忍的游戏。”   慈心似乎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甚至言辞都变得严厉起来。   “夏天正是幼崽成长的时候,一旦行猎,无数幼崽就将没有了母亲,它们要怎么活下去呢?就算不是这样,在幼崽的面前杀害它们的母亲,这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慈心大师,你这话就过了!”   “大师好放肆!”   盖吴和郑宗齐齐喊了起来。   贺穆兰原本没想这么多,见很少离开车驾的慈心大师特意找卢水胡人这边就是为了这个,心中也有些意外。   在黑山时,由于私人时间不多,围猎只是个人行为,打的也不多,故而没注意这些问题,打了就打了,人人都以打到的多寡来评定个人的本事。   可现在却不一样,按照刘元宗父子的说法,丽子园里围住的猎场简直是鸟兽成患,几乎不需要什么本事就能抓住乱跑撞到马前的走兽,简直是手到擒来。   有和人接触过的动物自然是脚滑,最好抓的就是幼兽和保护幼兽的母兽了。   说不得拿着一窝小兽就能骗出一只母的出来。   “难为大师还考虑这么多……”贺穆兰从谏如流道:“若不是大师提醒,说不得我手下几千人马就玩的过了火,将整个丽子园猎到鸟兽绝迹……”   慈心大师点了点头。   “我正是担心如此。所谓众生平等,万物皆有自己生存的道理,鸟兽若多,草木不丰,自然有大量动物饿死,吃肉的猛兽也会跟着挨饿,到了时候自然回复了原本的模样。将军行猎本是好意,也能让军中儿郎放松,可对于这些猎物来说,却是灭顶之灾了!”   “我会好好琢磨琢磨,明日如何定下行猎的规矩。”贺穆兰担心慈心大师今晚睡不好觉,笑着同意:“必不会到大师心中担心的那种地步。”   慈心这才放了心,劝说一成就要离开,卢水胡人都很信仰佛教,连忙将慈心大师留了下来,提出各种佛法上的问题,倒把贺穆兰和郑宗衬的像是外人一般。   看到这种情景,贺穆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领着郑宗告辞离开。   夜色漆黑,此时正值朔月,天空没有月亮,唯有繁星点点,银河犹如光带一般穿过天空,映衬的前方的贺穆兰犹如神人,直看得郑宗如痴如醉。   “你怎么不走了?”   贺穆兰见后面跟上的人没有跟上来,忍不住奇怪地回身张望,却见郑宗瞪着大大的眼睛,一副追星一般的眼神望着自己,顿时发笑。   “你总是这般,倒让我不敢把你留在身边了。”   郑宗闻言立刻甩了甩头。   “我这人爱胡思乱想,让将军见笑。”   “你这人倒是直率,也一点都不怕丢人。”贺穆兰想起狄叶飞的那些心思,那些难懂的弯弯绕绕,不由得叹气。   “一般人只会尽力掩饰,生怕别人厌恶吧?”   郑宗眨了眨眼,指着天上的星子,低声说道:“将军可看得到天上的星星?”   贺穆兰点了点头。   “正因为星星离得远,所以才敢说出自己的喜爱。因为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和自己的生活离得很远。我当初和将军说出我是断袖时,正是这么想的。因为将军本来就对我很是疏远,就算你从此厌恶与我,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至多比之前更难熬一点罢了。”   他苦笑。   “但现在又不同了。”   郑宗的眼神里闪烁着开怀的光芒,“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别人喜爱各式各样的美女,我却只对各式各样的男人有兴趣,家中想要我娶妻,我就千方百计到离家千里的平城去当一小官,宁愿和诸胡打交道也不愿意留在乡中,就是怕有一日我会忍不住自尽。”   “我之前从未想过,我在这世上还能找到和我一样的人,而且在我说出了真相以后不会鄙视我、唾骂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何将军认为我不能做一个好人……”   郑宗皱了皱眉。   “我觉得我虽然算不上一个圣人,但离坏人还差得远,为何不能算是好人呢?”   贺穆兰心虚的将眼神移向别处,胡言乱语道:   “因为离得近,所以才害怕是吗?”   “是啊……”   郑宗叹口气。   “所以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人……不,我会努力做一个圣人的。”   如果是比好人更强的圣人,将军就会对他更加青睐了吧?   毕竟“好人”只能是向他表达爱意的门槛啊。   贺穆兰哪里遇见过这样直白的告白,更可怕的是这个郑宗还是个同志,自己等于是骗了同志的渣,这么一想贺穆兰自我嫌恶的心理更重,只能胡乱的敷衍了几句,匆匆掉头又走。   郑宗自从确定目标后脸皮极厚,又把自己定位到弱势一方去,更是不在乎贺穆兰是什么态度,见她脚步匆匆地离开,立刻腆着脸跟上追了上去。   两人穿过丽子园僻静的小道一路往别院而去,直到完全不见了身影,也没有了动静,才有一个人在路边的山石之后放下捂着口鼻的手。   他知道贺穆兰是个武人,感官比一般人要灵敏,所以刚才差点屏住呼吸到把自己憋死了。   “呼……呼……”   他难掩震惊地喘着粗气,快要被自己听到的一切给吓死。   ‘得赶快告诉使君,花木兰是断袖!花木兰居然是断袖!’   ☆、第386章 螳螂捕蝉   李顺本身是大族出身,即使出使也带着不少随从小厮,对于郑宗这样用金钱收买的人来说,小厮和随从们才真正是他的心腹,因为这些人的家人都掌控在李府的手上。   郑宗的“任务”一直完成的很好,但这不代表李顺就对他完全放心,在他身边,至少有两个不起眼的下人是专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   好在郑宗原本就是贺穆兰身边的通译,和袁放又是同一个营帐,加之贺穆兰身边的人对他都是“我虽然承认你了不过我还是鄙视你”的态度,这些随从只能看出郑宗和他们处的并不热络,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李顺当然不会告诉小厮们他让他们盯着郑宗是因为郑宗被收买了,所以这个随从也不知道郑宗所说的“我要做个好人”是什么意思,只被“从小我就不喜欢女人”和“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给震撼的魂游天际,差点失声尖叫。   大名鼎鼎的花木兰!手能撕虎的花木兰!   他居然是个断袖!   “你说什么?谁断袖?”李顺皱着眉头听着随从回来的汇报。“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让你盯着郑宗吗!”   “主人,我是盯着郑宗啊!”那随从瑟缩了一下,壮着胆子回话:“我就听到郑宗怎么说自己不喜欢女人,然后和花木兰说些什么星星月亮的,还说花木兰和他是一样的人,花木兰没有否认,而且神情还有些避让的样子……”   “你确定不是你听错了?两人还聊星星月亮?”李顺的脑海里浮现出贺穆兰黑瘦平庸的面孔,再想象下这样的糙汉子跟郑宗那鬼头鬼脑的家伙一起挽着手赏风赏月……   李顺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这也太可怕了!   “郑宗对花木兰态度怎么样?”既然是已经背叛了花木兰的,他又怎么有脸再和他谈情说爱?   莫不是自己被骗了?   不,不会,郑宗的态度不似作伪,最主要的是,卢水胡人和郑宗确实一直在帮他做事,花木兰也成功被其他使臣排斥了,只有几个武将出身的不管他们之间的矛盾。   哪有人会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我看郑宗那样子,倒像是一头热。花将军从头到尾就在前面走,听到他在后面絮絮叨叨,就像有只鬼在后面跟着一样走的飞快。”那随从也是个能脑补的,抿了抿唇想出一个可能。   “您说有没有可能花将军断袖的事情其实没几个人知道,那郑宗不知怎么的知道了,就用它来威胁花将军?所以花将军即使并不愿意收这郑宗为娈宠,但还是不得不每天让他跟在身边,否则花将军身边人人都讨厌他,为何他就能一直跟着到现在……”   他也只敢把郑宗想象为娈宠,毕竟花木兰那样的人谁也想象不出他在下面的样子,更无法把他跟娘娘腔联系在一起。   这随从的话却让李顺突然一下子醒悟过来。   是了,郑宗爱财,但恐怕更加爱命,他为什么愿意为他这么卖命?花木兰被他出卖的这么彻底,他却一点为自己铺后路的行动都没有……   他到底为什么?   李顺摸着自己的胡子,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吩咐身边的那个随从。   “这件事先不要泄露出去,我自有用处。”   “是。”      丽子园的行宫群全在外围,而猎场则是在内侧,就像是一个大大的披萨饼,被人为切成了很多块,但事实上每一个猎场都是相连的,只是在猎场和宫殿之间筑有围墙,以防止猎物翻出而伤人。   知道花木兰今日要率领虎贲军打猎,整个使团的人都跃跃欲试,虎贲军五千人和卢水胡一千人除了要守卫安全的两千人被留下外,其他人都进了猎场,只为了今日的逐鹿。   刘元宗和冯恒知道花木兰要打猎,特意派人送来了专门行猎的猎犬和鹰隼。钦汗城附近产鹰隼,这种猛禽体格并不巨大,却十分勇猛厉害,是所有猎人都想要的宝物,所以除了觉得将这种动物驯化用来打猎比较残忍的贺穆兰以外,每个男人都恨不得那个鹰隼站上的是自己的肩膀。   拓跋焘也养着许多的鹰,专门用来打猎,贺穆兰陪着拓跋焘行猎过几次,知道那些鹰的威武,再见这些个头小的鹰隼,心理上就先觉得它们个头小了点。   “这是鹰隼,可以敌豹的猛禽……”冯恒见贺穆兰望着那些站在驯鹰人手臂上的鹰隼,指着他们介绍。   “当将军出去打猎时,它们会比人更早发现猎物,然后为你指引方向、驱赶猎物进入你的攻击范围,甚至啄瞎猎物的眼睛。”   “多谢冯都尉了。”贺穆兰受了她的好意,接受了两个驯鹰人。其余八个驯鹰人或分配给了使团里的使臣,或给了虎贲军力几个勇猛的副将。   “自虎贲军成立以来,我们就没有出外打过猎,每日都是枯燥无味的操练,是我的失职。”贺穆兰笑着道:“今日恰逢入驻丽子园,猎场空旷,猎物繁多,为了不使鸟兽数量超过园林的负荷,我们得一展身手才是!”   “是!”   “哈哈,将军我早就想给我家媳妇弄副好皮子了!”   “我想吃羊肉!”   贺穆兰笑了笑,继续朗声说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打仗有打仗的规矩,行猎也有行猎的规矩,等会开始行猎,诸位都要遵从我接下来说的几条规矩,若有触犯,不但猎物全部收回,少不得还要受我的军法。”   虎贲军们陡然一静,各自带着犹疑之色互相张望。   “第一,尽量不要猎捕母的飞禽走兽,这时节正是动物繁衍之时,少不得有几个母兽怀了孕,或者正在哺育幼崽,这有违天和。除非被母的袭击,否则不得射杀怀孕的母兽,听到没有?”   “是!是!是!”   “其二,我们是来打猎的,骑射是我们赖以为生的本事,所以用弓箭可以,用刀剑也可以,我昨日听营中有许多兄弟打赌,这个我也不管,但是但凡用火烧的、用陷阱的、用套索的,想这样投机取巧的,一旦发现,我也重罚。”   她看着有些露出失望表情的虎贲军,继续解释:“这里是皇家之地,用火烧会引起火灾,用陷阱可能误伤贵人,套索之类也显不出你们的本事。行猎等于演武,自然要拿出看家本领,用些小计有什么意思?你们互相监督,若有触犯的,大可私下和我说,不必顾忌同僚之间的面子。”   贺穆兰抖了抖鞭子。   “当然,我也不会用这些取巧的办法。”   “哈哈,将军小心被我们给赢了!”   “将军你可别输啊,我们都压了你赢!”   贺穆兰身边的诸人都大笑了起来。   “其三,猎场这么大,猎物也多,但难保不会有两支箭同时射中一个猎物的事情。遇见这种情况,谁的箭离猎物的要害越近,就算是谁的。你们的箭上最好做个记号,否则一旦闹出纠纷,甚至大打出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行猎虽有比试,但你们彼此之间依旧要亲如手足,可否明白?”   “明白!”   “哈哈哈,这下完了,你的姓满军都是啊!”   “老子不知道刻朵花啊!”   “那你得去找盖吴小弟,看他能不能给你刻朵花!”   “滚!”   贺穆兰知道所有人都有些按耐不住了,在约法三章之后请刘元宗的人马和那罗浑带的亲卫看管好秩序,张开自己的弓对着天射出了一支鸣镝箭。   长箭带着非同一般的声响划破天际,直直朝着苍穹而去。就在长箭发出声响之时,旗帜招展,骏马奔腾,所有行猎的儿郎唿哨着向着猎场的中心疾奔而去!   只见得战马嘶鸣,飞箭如雨,骑士们持着弓箭飞驰呐喊,连最凶猛的禽兽见了也为之心惊肉颤,猎场内无数猎物被这震天的动静吓得狼狈奔逃,而虎贲军的骑士们却渴望着一番追逐鏖战,见到猎物犹如见到了战场上的死敌。   卢水胡人也不甘示弱,正规军和雇军之间暗地里的较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一时间,白刃闪光,旌旗蔽日。   贺穆兰等着大部分虎贲军都已经冲入猎场之后才带着驯鹰人进了猎场,这是她以示公平的一种做法。   因为她是主将,若是她看上了什么猎物,虎贲军们一定不敢谋取,而且贺穆兰的弓和箭都不是凡物,原本就不怎么公平。   虽是打猎,但贺穆兰也就是个重在参与,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真正在行猎和享受放松时光的都是这些已经紧绷了很久的将士们。   那罗浑带着一群亲卫队插着彩旗离开了贺穆兰身边,他们是为了监督将士们行猎而被特意指派着在猎场里巡逻的。   实际上却是贺穆兰一行人知道今日卢水胡可能要被指派什么任务,所以故意离开贺穆兰身边麻痹敌人。   蛮古、陈节都全副武装的保护在贺穆兰身边,因为天热,贺穆兰只穿了一身皮铠,连头盔也没带,其余虎贲军里有艺高人胆大的甚至光裸着上身,就为了行猎的时候能够彻底放开手脚。   “那花将军,我们也去吧。”刘元宗和刘文继父子跃跃欲试地看着前方的猎场,“被这些年轻人一带着,弄的我也好想施展施展手脚了!”   贺穆兰笑着点了点头,看看自己身边左牵黄的仆人,在看看右擎苍的驯鹰人,忍不住也豪气上涌,抬手一笑:“好!那老夫也聊发少年狂!”   在场的人没人能理解她这调侃是什么意思,刘元宗甚至大笑着回道:“这话该老夫说才是,老夫的儿子都和将军一般大了!将军正值意气风发之时,怎么能自称老夫!”   一群人哄笑着簇拥着贺穆兰前进,只见得路上鹰击长空,狗吠阵阵,什么小兔子小刺猬之类根本不需要贺穆兰出手,鹰隼和狗全都叼了回来,而贺穆兰却对这些动物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陪着这些“大人”们一起玩罢了。   说实话,她都有些怀念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了。   鲜卑人擅长骑射,以至于整个北方都好行猎,哪怕是汉人的士大夫,也没有哪一个不会骑射,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这时代文人出去游学,身上带着书,腰间佩着剑,剑并不是装饰所用,而是真正可以出剑杀人的宝剑。   贺穆兰很喜欢这个时代,认为这个时代的人虽然蒙昧,却并不昏聩,蒙昧是因为见识少、世道混乱礼崩乐坏,然而这种尚武和自强的精神却极为难得,难怪乎后世承接魏国的隋唐会有那般让人向往的风骨。   即使贺穆兰不愿意出什么风头,可有些飞禽走兽却只有她能够猎获。此地野猪特别多,就连贺穆兰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有一次他们正好碰到被驱赶到这一边的一百多头野猪,一只只像个小坦克一般冲锋而来,吓得人人都惊慌失措。   老练的猎人都不害怕遇到老虎豹子,反倒最怕遇见个头大的野猪。因为野猪皮厚,普通的箭矢根本穿不透,力气又大,一旦被野猪的獠牙撞到,不死即残。   而且野猪还特别容易发怒,即使你不撩拨它它也跟你致死方休,有些身中数箭你以为它死了,跑过去一看它却给你一下,直接把你撞到吐血。   所以当他们遇见一百多只野猪飞奔过来的时候,就连贺穆兰都没办法,一群人只能分散而逃,留下武艺最高的贺穆兰一行人断后,直到跑出老远才重新汇合在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后面的时候,也许是贺穆兰想吃猪肉了,也许是要抓些野猪泄愤,又或者是担心野猪伤人,贺穆兰倒是大了不少只野猪。因为知道它力气大会伤人,贺穆兰不敢留手,每一箭都是使足了全身力气,她的箭头都是精钢所铸,破开猪皮不在话下,待一个多时辰过去后,倒猎了十几头野猪。   “哈哈哈,将军你看,郑宗抓的都是什么!”陈节嘲笑着指了指郑宗,只见后者的马后吊着几只马鸡,显然他专门抓鸡去了。   连袁放的马后都挂着黄羊和袍子,相比之下,郑宗的猎物简直寒酸的可怜。   “你懂个屁!这些蓝马鸡的羽毛凉国有人高价收购,一身羽毛顶你十只野猪。你以为蓝马鸡容易抓?这些马鸡晚上才出没,白天要抓到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郑宗摸了摸背后的马鸡,笑的得意满足。   “我又不想吃肉,当然是想要打什么打什么。”   袁放是个商人,一听说蓝马鸡值钱,顿时牵着马过去和郑宗攀谈,问怎么抓它们。贺穆兰等人则是哭笑不得地耸了耸肩,一旦遇到赚钱的事情,少不得就是他们几个受罪了……   果不其然,袁放问清了凉国哪些东西受欢迎后,回过头双眼奕奕地喊道:“将军,多射些白尾雕和蓝马鸡!赤狐的皮也值钱啊!”   贺穆兰摸了摸越影的鬃毛,无奈地说道:“……我们不是来赚钱的。”   “赚钱和打猎又不冲突。”袁放也是看使团里其他的成员都出去打猎了,否则也不敢这么大胆地要求贺穆兰做什么,不然贺穆兰“穷酸”的名声真要丢脸丢到国外去了。   “好,好,好……”贺穆兰叹了口气,“我抓,我抓。是不是还要活的?”   “不伤了皮子就行!”   众人忙里偷闲,贺穆兰对那种幼小的刺猬很感兴趣,路上遇见越影差点踩踏到赶紧拉开。   陈节发现贺穆兰喜欢小刺猬这种古怪的嗜好,还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拿个筐子找了几只装着,一回头发现郑宗也在干同样的事,忍不住恶狠狠瞪了一眼,差点和对方干起架来。   郑宗只是胆小,男人该有的危机意识当然不缺,两人眼神交战了一刻之后,愤而转为去找更加可爱的小刺猬去了。   “哼,我这个又软又圆,插上几枚朱果在背上,一定更加可爱……”陈节喜滋滋的捏起一个小刺猬,塞进竹筐之中。   “这个头大脸圆,耳朵又软,甚是可爱,唔……就这个了!”   郑宗抓起一个小刺猬猛亲。   只是他们下马翻找的快活,可怜那些老刺猬们滚成一个球瑟瑟发抖,有的急的吱吱吱吱乱叫,却没一只敢冲出来拼命。   小刺猬们还什么都没发现就被抓走了,有些大概也只是刚断奶的年纪。   这些愚蠢的凡人啊!   还真是残忍!   “你们在干嘛呢!还不跟上!”   “哦,就来!”   “马上来!”   陈节和郑宗最后又互瞪了一眼,急忙翻身上马。      猎场深处。   “你说什么?你让我们兄弟几个被这个追着逃到花将军那里去?”路那罗看着被缚住不能动弹的畜生们,忍不住咆哮道:“你当我们是盘羊吗?我们能跑得过这货?”   他愤愤地对着地上的东西一指。   “这可是豹子啊!”   李顺微微昂着头,态度高傲地说道:“你以为那些金子好收?若不能为我效力,我又何必给你们那么多金子。再说了,你认为在豹子底下求生,和让你直接对上花木兰,哪一个更容易活?”   “这有什么区别!”   路那罗气急败坏。   “有。我不想花木兰活着。”李顺恶毒地开口,“你们若不愿意把这些豹子引到花木兰那里去,就给我直接杀了花木兰。你们二选一。”   他态度有些微妙地继续说着:“只是,谁都知道花木兰是拓跋焘最‘宠爱’的将军,要是你们光明正大的杀了花木兰,恐怕你们跑遍天涯海角都不会得到善终。我也不想因为你们被捕而惹上麻烦,你们最好还是选择和豹子赛跑,至少你们有马,还有这么多人,不是吗?”   路那罗和许多卢水胡人心里将李顺骂了个半死,恨不得活生生咬死他才好,他们虽然暗地里投靠了李顺,却一直以为李顺是想要在什么时候对贺穆兰进行反戈一击,可没想到是上演“人豹赛跑”啊!   路那罗等人正在咬牙切齿间,一直默不作声的盖吴突然收起了刻刀和木雕,表情疏淡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做。不过日后你要再差遣我们,就要另外付钱了。”   李顺大笑:“要是花木兰死了,我举荐你们去凉国做大将军的话绝对算数,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他心中高兴,居然发了个重誓:“天台军信守承诺,果然名不虚传!”   盖吴看了几眼地上的豹子,每一只都被铁锁牢牢锁着,捆绑着重重锁链,嘴上也缠绕着绳索,但精神却很是抖擞,绝不是长期被捆的样子。   他们到达这里只有两天,李顺是不可能一晚上就弄来这么多豹子的,除非他早就有准备,甚至……   李顺早就布好了这个局。   他在猎场里有内应,或者钦汗城里哪位官员和他早已狼狈为奸。   盖吴深吸了一口气,“其他人武艺并没有我高,恐怕没把豹子引到我师父那里去就死了,既然要做,又想成功,只能我亲自来。”   “少主别去!”   “少主不可!   一群卢水胡人大惊失色,连连劝说。   “我们去就行了!”   “谁有我跑的快啊!”   就连李顺都忍不住纳闷地问道:“盖少主,其实我一直想问,花木兰对你不薄,甚至连陛下都对卢水胡人产生了赞同,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些……”   不知道这个答案,他心里一直不能踏实。   ‘为了让你倒霉啊。’   盖吴冷淡地想。   “我跟在他身边,是想有个出身,可他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举荐我为将。”他带着一丝怨恨说道:“他想把我们卢水胡人都变成奴才、变成种田的农人,我们卢水胡人怎么可能如此堕落?天台军虽然败了,但我盖家还没有倒,天台军的名头迟早重新要响彻中原。”   李顺里了然地点了头。   “师父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出仕,也不能成王成将,我有人有势,现在又有了钱,为何不能顶门立户?”盖吴看了他一眼,“我愿意帮你,是因为你答应我会向凉国举荐我们,若你违背了誓言,不必天打雷劈,卢水胡人将追杀你,至死方休。”   盖吴从小在盖天台身边长大,又在贺穆兰身边浸染许久,其气势之惊人,足以让李顺惊得冷汗连连。   “你放心,你们和北凉王族同根同源,都是卢水胡人,自然能得到重用。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举荐一番的功夫,又不费什么事情,当然不会食言。”   ‘前提你们要能在沙漠里活下来。’   李顺心里冷笑着,脸上却十分诚恳:“这次的事情,就全仰仗盖少主了。”   盖吴点了头,突然发问:“这几只豹子可跑得动?别捆了太久走不动了,半路不懂演不成戏别怪我。”   “怎么会,都是平日里好吃好喝圈着的,昨天才运……”李顺笑着刚接口说了几句立刻觉得不对,马上收口却来不及了,再看盖吴就有些神色不好。   盖吴却装作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他原本气质就比较木讷,又喜欢学贺穆兰行事,越发内敛,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实意图。   李顺打量了一番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只当自己是多心了,连忙吩咐人准备。   只见几个蒙着脸面的壮汉从几个大木蓝里陆陆续续抱出几只小豹子,这些豹子都还天真可爱的舔了舔那几个壮汉的手,眼神里全是懵懂和好奇,那些壮汉抱着小豹子走到盖吴身边,正当盖吴莫名其妙时,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猛然对着小豹子的脖子扎了下去!   小豹子们吃痛大叫,不停的扭动,壮汉们却用手掌紧紧勒住它们的脖子,将他们举到盖吴的上方,淋了盖吴一头一脸一身上的豹血。   “你们做什么!呸!”   饶是盖吴再冷静,也被眼前这诡异可怕的一幕惊到了!   与此同时,地上被锁链锁住的豹子们发出一阵阵可怕的闷哼,那缠绕着嘴巴的绳索甚至有些被崩裂的趋势……   “这是为了让这些母豹能够跟着你们跑,而不是突然逃掉。”李顺在一旁笑得有些阴森,“这些小豹子都是它们的孩子,一旦被杀,便会跟着你们一直追赶,直到将它们杀了。盖少主要想活命,最好快点跑到花木兰那里去,将自己身上的血蹭到花木兰那里,这样才能分摊一点恨意。”   “你也太狠了!”   路那罗瞪大了眼睛。   “我们说了会把豹子引去就会做,何必用这种手段。”   李顺笑了起来。   “你们误会了,这不是为了提防你们,而是怕畜生不听话啊。”他一语双关的说道:“你们最好准备准备,我等下就要放豹子了。”   “主人,花木兰他们到了前面不远的那处林子!”一个骑着马飞奔而来的下人迅速回报。   “您最好赶快离开!”   “那就交给你们了。”   李顺点点头,对那几个壮汉招了招手。   身上染了血的壮汉们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烧了起来,然后又取了腰间的大皮囊将自己全身上下浇了一遍,这才先行骑马离开了此地。   那个斥候对盖吴等人指引了贺穆兰的方向,李顺见盖吴等人都点了头,这才带了几个侍卫骑马匆匆离开。   盖吴此时浑身上下都是兽血,又腥又臭,旁边豹子拼命挣扎,眼神里全是憎恨痛苦之色。   万物有灵,母失其子的痛苦是共通的,盖吴从小母亲早亡,对这种痛苦就越发感同身受,忍不住念了一声佛号,为这些豹子的经历感到惋惜。   可惋惜归惋惜,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顺也不会随便让他们这么糊弄,这几只母豹,说不得也要步入小豹子的后尘。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同意袁放那厮让我们做戏了!’路那罗愤恨地看了一眼颤抖着要去给豹子的锁链开锁的奴隶,心中升起了杀了李顺的念头。   盖吴却沉稳的开始进行安排。   “豹子虽厉害,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倒不见得有平时捕猎的冷静和判断。我们人多,等下豹子追我时,你们想法子用绳索阻拦,或是用刀剑箭支恫吓它们,让它们不至于一下子扑到我。”   盖吴思考着破局的方法,看了眼那几个奴隶,悄悄走到了小豹子旁边。   他的马“生辰”同样沉稳的站在他的身侧,它被花生训练的很好,即使老虎豹子站在面前也不会惊慌。   盖吴看着自己的马并没有受惊的样子,再看看其他卢水胡人的马甚至有软到不能迈脚的,心中对自己接下来的遭遇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我的双刀有没有用了……”盖吴叹了一口气,用卢水胡某种艰涩的方言突然说道:“你们等下赶紧派几个人去把沿路的虎贲军全部驱赶开,我师父必定不会被这几个豹子所伤,李顺也太小瞧她了,可路上误打误撞来救我的人却不见得能活。”   那几个奴隶果然听不懂卢水胡俚语,只是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请问您准备好了吗?”一个奴隶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要开锁了……”   “首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不会有事!”盖吴格外慎重的吩咐了这一句后,对着几个奴隶点了点头。   那几个奴隶颤抖着打开了几个豹子各处的锁头,这些豹子原本正在挣扎,突然觉得身上各处的禁锢突然一松,立刻拼命翻滚磨蹭,没一会儿就把身上的枷锁给挣脱了。   “你们快跑!”   盖吴突然飞起几脚,将已经死掉的小豹子飞踹到另一个方向,对着那些奴隶大吼了起来。   这些靠的最近的奴隶们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心(其实李顺也没想留这些活口)了,此时听到盖吴大叫,立刻激起了求生的欲望,条件反射地就朝着小豹子飞过来的相反方向奔了出去。   几个母豹子用爪子抓掉了嘴上的绳索,有几个甚至磨掉了一大块皮毛,可依旧先朝着各自的孩子猛跳了过去。   金钱豹的速度极快,性情又凶猛狡猾,但母豹对于孩子却极为爱护,常常照顾一年之久才把它们赶走,这几只小豹子一见就知道是才出生没一两个月的豹子,正是母豹母爱最泛滥的时候。   盖吴哪有胆子再多留,立刻跨马带着一群卢水胡人没命的狂奔。   “唔,嗷嗷嗷嗷……唔,嗷嗷嗷嗷……”   母豹们伸长了脖子,它们用嘴触碰着幼豹的尸体,然后又拼命的舔舐着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孩子脖颈和心脏间的伤口,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吼声。   然而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因为它们的舔舐发生任何奇迹。   这声音听起来既具有压迫性,没有人会怀疑它们隐藏在这个声音之后的巨大希望和隐忍。   盖吴等人驾着马跑的更快了,连马都知道后面有巨大的危险,拼命的奔逃着。   “唔嗷嗷嗷嗷!!!!”   “我真想插死李顺祖宗十八代!”路那罗听着背后痛苦的悲鸣声,手中紧紧捏着的长刀都松了不少。   “真是造孽!”   盖吴的眼睛被急速扑面的风吹的眯了起来,只露出冷峻的眼神:“他的帐迟早要算的,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活着逃到我师父那里去。”   “你说李顺会不会知道了我们可能有诈,故意这么陷害我们!”   一只豹子就能杀了几百个人的队伍,这后面跟着三只!三只啊!   花木兰就算身边人再多,打个猎撑死几百人吧!   这些花豹可是能上树能搏虎,其速如风的猛兽!   一阵低沉的、犹如血管破裂般的连串吼声之后,一只母豹子率先抛弃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做出一声可怕的咆哮。   在猎场中咆哮的回响渐渐消失之时,犹如复仇之神附体的母豹子们开始动了起来。   锁链和绳子并没有对它们的敏捷性造成任何影响,只不过让它们初初起步时有些不稳罢了。   豹子并不是会合作的生物,所以三只母豹子分别从树上、地上和另一侧边嗅着风中散发出的气味边狂乱地奔跑着。   正由于那股愤怒已经到了狂乱的地步,这些豹子似乎越发的显得冷静,那双浑圆的眼睛彻底散发出让人骨寒的光泽,脚步轻盈又稳健地在地上和树上跳跃着前进。   “太快了!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盖吴回身看了一眼,一咬牙从腰间掏出刻刀,对着身下的马扎了一下。   “刺马!加速!”      贺穆兰的行猎更像是一场“郊游”,她的任务就是和钦汗城本地的官员处好关系,再照顾好身边的人。   由于那罗浑带着亲卫队离开了,贺穆兰身边只有虎贲军最精锐的几百个将士,人数不超过三百。   刘元宗原本带着儿子和一群侍卫跟着贺穆兰,可由于贺穆兰并不十分热衷于打猎,让这些年轻人有些失望。   刘元宗是个善解人意的长者,考虑到儿子和年轻的侍卫们早就想一展身手,便让他们不用跟着他们,也跟着虎贲军一起离开了。   冯恒喜爱鹰隼,半路上出现一只威风的鹰隼,也带着一群家仆跟着鹰隼而去,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其余诸多使臣也都追着自己的猎物各奔东西。   “花将军,你看,前面就是蓝马鸡栖息的灌木丛。”刘元宗一边引着贺穆兰往前方的树林里走,一边介绍着沿路的风景。   “赫连大王曾有个心爱的妃子喜欢蓝马鸡的尾羽,所以这里……”   “什么声音?”   贺穆兰突然勒住了缰绳,眼神一肃。   “斥候何在!”   “在!”   一个斥候立刻翻身下马,将耳朵贴着地。   但由于声音嘈杂,他听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道:“前面似乎有马匹在奔跑,人数不多,似乎是打猎……”   “去几个斥候看看!”   贺穆兰确定自己听到了可怕的低吼声和喊叫的声音,由于他们在下风的位置,这些声音传的很远,但并不是很明显。   几个斥候正准备驾马去打探,却发现已经不需要了。   “有豹子!有豹子!”   一声可怕的惨叫震得树林里蓝马鸡纷纷振翅!   “豹子咬人啦!”   ☆、第387章 岂曰无衣   卢水胡人不能引起李顺的怀疑,所以即使能够用弓箭和长枪将这些花豹弄死也只能做出仓皇逃跑的样子。   加之三只金钱豹确实和一只金钱豹不一样,这些狡猾的动物对同伴也很残忍,只要有一只暴露了行踪,另外两只立刻隐藏起来发动偷袭。   卢水胡人里有好几个就是被这样扑下了马的,好在他们人也多,互相支援之下只是伤了几人,没有真丢了性命。   即使是这样,被金钱豹扑倒差点死掉的经历也足够他们害怕上一阵了。   盖吴是最惨的一个,因为从小豹子死的地方到这片树林距离很短,豹子们都留有余力,全力奔跑窜动起来的速度比马还快。生辰本身并不怕豹子,但和豹子搏斗也不可能,豹子袭来的时候只能跳着躲避,让在马上的盖吴变得束手束脚,祖传的刀法连三分都发挥不出来。   而且由于他全身是豹血,三只豹子总是避开其他天台军的围追堵截,动辄就上了树,只盯着盖吴一人,绝不游走或拼命,这就像人一拳打到了棉花里,你知道你能打死他,但他就不正面让你看到。   盖吴奔跑到离贺穆兰很近的时候已经被一只金钱豹从马上扑了下来,勉力靠着双刀和这只豹子搏斗。   天台军的人都带着弓箭,可由于距离太近,他们都怕匆忙发箭会伤了盖吴,只能尽力用各种兵器去削这几只豹子。   待贺穆兰领着虎贲军赶到盖吴被围之地时吓了一大跳。   从不通力合作的豹子居然合作猎杀,这里猎物这么充足,能把金钱豹逼成这样吗?无视自然规律?   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的贺穆兰皱起了眉头。   在这个时代,遇见豹子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花豹和猎豹不同,虽全力奔跑的速度不如猎豹,但更狡猾也更善于忍耐,简直是天生的杀手。   当它们潜伏在树上、草丛里对你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生还,所以才在西境边陲留下了许多“豹子杀人从无活口”或者“豹子复仇”之类的可怕传说。   但贺穆兰不是古人,她生活在一个《动物世界》天天放,赵忠祥老师的声音耳熟能详的世界。   她知道,比起老虎或者狮子,性格谨慎狡猾的豹子更好对付。   “所有骑手让马动起来,一定要好大的声势,尽力吆喝,大声咆哮,随我救人!”   贺穆兰一声轻喊,率先叫了起来。   “杀!”   这一声“杀”饱含着她浓烈的杀气,如同整个胸腔里的无形之物被猛然迸发出来一般,所有贺穆兰身边的勇士受这股杀气影响,犹如真的回到了沙场,也跟着声嘶力竭地高喊出声:   “杀!”   “杀!”   “杀!”   几百匹马用马蹄撕裂着大地,铁蹄在地面上敲击的声音浩大而壮观,加之前方震天的喊杀声、马嘶声,让之前只能无助奔跑的卢水胡人松了一大口气。   围追堵截盖吴的三只豹子原本就被层层包围的卢水胡人阻拦,待听到这杀声震天的声响时顿时停住了动作,眯起眼睛弓起了身子。   盖吴趁机拼命往虎贲军中跑。   他只是去做戏的,可不是真的想要舍身圆满李顺那个小人!   三只豹子见盖吴要跑,立刻起身飞扑,卢水胡人们冒险阻截,却见一只豹子拐了一个大弯,然后极速变向朝着盖吴去了!   眼见盖吴就要被扑倒,贺穆兰突然沉声叫道:“盖吴,走开!”   盖吴闻言就倒,在地上连连翻滚了十几个圈避开。   “鸣……”   那豹子正腾在半空,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时,突然眼见着一支急箭朝着自己额间而来,忍不住咆哮一声缩起脖子就要闪避,谁知道这箭矢突然沉了沉,竟就这么直接钻入了它的眼里,贯透了它的脑子。   贺穆兰射出的是齐射指令的鸣镝箭,一声尖锐的“鸣……”声之后,几百支箭朝着鸣镝箭发出声响的地方射了出去,那豹子原本疼的就无法动弹,又兜头遇见箭雨直下,顿时就被戳了无数个窟窿,惨叫连连。   另两只豹子原本还要袭击盖吴,眼见着那一只母豹死的这般凄惨,再一见面前人数多的可怕,为首的首领骑着的高马说不得都能踢伤它们,其中一只母豹只是犹豫了几秒的时间就立刻窜上了树,然后隐没在林间猎场之中。   另一只犹豫的时间多一些,正是因为它犹豫不定,反倒让天台军和虎贲军给包住了,所有的将士不住的高声大叫,又或者用武器和箭矢对它招呼。   刚才那只豹子死的太惨,贺穆兰那一箭简直就如箭外分箭一般带了几百支箭过来,这是野生豹子完全不能理解的攻击方式,免不了先丧了胆气,只想逃跑。   这时候盖吴已经跑到了贺穆兰身边,一下子软倒在贺穆兰的面前。   贺穆兰见盖吴全身是血,顿时吓了个半死:“军医何在!军医呢!”   虎贲军里有军医,就跟在贺穆兰的队伍里,闻言立刻驾着马迅速向前,和贺穆兰一前一后到了盖吴的身侧。   “师父别碰我,我全身都是小豹子的血……”盖吴喘着气,趁还没有人围过来前快速的说道:“丽子园里有李顺的内应,豹子是他们搞出来的,有人替李顺提前养了豹子,放了它们来袭击我好连累你……”   “你先别说了,有没有伤到哪里?”贺穆兰见军医凑上开始检查,也不管盖吴在说什么话了,上前伸手就将盖吴全身上下的衣服撕了个干净,动作极快。   可怜盖吴一句“我没伤”正卡在喉咙里,就被敬爱的师父脱了个赤条条,只着一片兜裆的小布,露出全身光洁结实的肌肉。   贺穆兰却不管那么多,她力气极大,“善解人衣”这种事在她面前就不算个事。她顶着盖吴羞愧欲死的表情将他推来推去检查了一遍,连大腿都不放过,这才点了点头。   “确实没伤……”   “盖小将军应该是力竭了。”   那军医也随即做出了诊断。   此时数百虎贲军正在围捕那一只豹子,这只豹子身上已经中了不少箭支,虎贲军的勇士们跟着贺穆兰打了一上午的野鸡野猪早就憋闷透了,见到有个大家伙各个都兴奋连连。   李顺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深藏在鲜卑人血脉中对抗强大猎物的那种疯狂,有几个虎贲儿郎甚至扒了上衣,直接跳下马去要以血肉之躯和这只花豹对抗,俨然一副不把这只穷途末路的金钱豹放在眼里的意思。   “你们别再射了!射坏了一身好皮子!”   几个虎贲儿郎大叫着:“看我们得了这只豹子的皮给将军垫马!”   那母豹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哀嚎着激起了最后的血气,跟面前的男人们搏斗了起来。   虎贲儿郎们腾挪闪跃,身上被抓出许多道小伤口也不以为意,一个持着短刃去扎豹子的眼睛,一个扑上豹子的背揪住它背部的皮毛使劲撕扯,还有绕到后面攻击的。   等贺穆兰站起身子的时候,那只豹子已经离死不远了。   一旁的陈节看着一群人斗豹子跃跃欲试,可他是贺穆兰的贴身护卫,只要贺穆兰不上前他就不能上前,只好看着一笼小刺猬没有上前。   郑宗则是被这充满血腥暴力和人类猎杀技巧的一幕给吓到了,两腿发软的倚着贺穆兰的越影,后者嫌恶地抖抖屁股走开,还用马尾不停地甩着自己被郑宗碰过的地方。   郑宗发现连越影都嫌弃它,偷偷揪掉它几个马尾,笑着靠近了盖吴身边,待发现盖吴被脱成了光猪,忍不住幸灾乐祸。   盖吴只是力竭,瞪着郑宗幸灾乐祸的脸龇了龇牙以示威胁。   郑宗知道盖吴面冷心热,一点也不惧怕,待眼光望向那一堆染血的衣服之后,忍不住望着先逃的那只豹子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   “用人的心去猜度野兽,甚至不如畜生……”贺穆兰看着将死的豹子,对李顺的憎恨油然而生。   “人之所以能战胜猛兽,是因为我们有一颗互相保护、通力合作的心。野兽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野兽罢了。”   赶到贺穆兰身边的刘元宗恰巧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脸上的表情一僵之后有些没话找话地赞叹道:“花将军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连豹子都能力敌……”   他说的是现在场下在逗弄着可怜豹子们的鲜卑骑士们。   贺穆兰想起盖吴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将眼神移向刘元宗。   能够在丽子园做出这么大手笔的,除了刘元宗就只有冯恒,其他人根本不允许随便进入丽子园,只有这两人为了接待使团提早进了丽子园准备。   到底是刘元宗……   还是提早离开的冯恒?   应该不是刘元宗吧,他儿子可也在猎场里。   但也难说,因为他儿子也被他提前支开了。   贺穆兰收回眼神,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曾杀过虎。即使这几只豹子冲到我的面前,也不见得能活。”   “杀……杀虎?”刘元宗眼神中的惊讶之色更甚,随即脸上的神色更加赞叹了:“将军真是好本事!”   “杀虎比杀人容易。有些人,即使你知道他的心思比老虎还毒,却也没办法杀他。相比之下,以力搏虎容易多了。”   贺穆兰丢下一语双关的话,抬脚去看虎贲儿郎们如何猎豹。   在豹子的身边,穿着白衣的袁放指手画脚地大叫着:“别戳!那个地方的皮子最漂亮!戳别处!戳别处!”   “别再揪脖子上的毛啦!毛被揪秃了!”   可怜三四个虎贲儿郎原本是想下场玩玩,结果这个将军身边的主簿跑来大吵大闹一番,什么样的心思都被冲淡了,有几个屡屡抬手,戳了脖子被骂,戳了屁股被骂,恨不得把袁放也拉下场一起斗一斗才好。   这是冒死的游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好嘛!   贺穆兰看着几个虎贲儿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而袁放还在那里打气高嚷,眼前的母豹已经失去了生的欲望,身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太多了,它知道自己逃了也活不了,只是拼着最后的力气想要报复人类。   不知为何,贺穆兰由衷的感到一股悲哀,耳听着母豹子痛苦低沉的吼声,贺穆兰挽起了袖子,也跳入了场中。   “将军!”   “哎呀主公你别开玩笑!”   ‘它因我而死,我要亲手送它最后一程。’   贺穆兰跳到母豹的身边,几个虎贲儿郎纷纷退开,将这个场地让给了贺穆兰和这只母豹。   豹子比人更加会区分首领,当它看见它憎恨的人类首领下了场时,便知道它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结。   它使劲全身力气想要扑起来,却只看到那个人类首领跳到了它的身上,一把勒住它的咽喉就开始用力。   它只觉得自己的喉部越来越痛,越来越重,然后就彻底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有些人总是喜欢隐藏在幕后,付钱给别人去杀人放火,久而久之,他们就忘了死亡到底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情……”   贺穆兰压倒了身子,在彻底捏碎这只豹子的喉咙时用另一只手温柔的抚摸它:“我知道你很累了,你放心,我会替你和你的孩子报仇……”   贺穆兰看到地上有不时洒落的白色液体,就知道这只豹子还在哺乳。能让哺乳的母豹子誓死追赶人类,再加上盖吴说的“小豹子的血”,其中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当贺穆兰起身从死亡的母豹子身上下来时,所有的虎贲儿郎都在欢呼,他们大叫着贺穆兰的名字,欢快的跳着鲜卑族的舞蹈,围着豹子高声大喊。   他们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的阴谋诡计、多少人类丑恶,他们只放肆的发泄着自己年轻的热情和勇气,用一首首民歌高诵着过去和现在那些不屈斗争的英雄们,歌颂者英雄们的壮举。   “这两只豹子,就赐给今日下场搏杀豹子的勇士们吧。”贺穆兰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我虽摘取了胜利的果实,但果实依旧属于你们。”   “将军威武!”   “虎贲!虎贲!”   卢水胡人和虎贲军们高声山呼了起来。   经过这样的插曲,贺穆兰和盖吴等人心中不免蒙上了阴影,其余的虎贲儿郎们倒是对这次豹子袭击人的事件津津乐道,由于卢水胡人几百个人居然被几只豹子驱赶的到处跑,言语间甚至还有些小视卢水胡人的语气。   这一日的猎场鹰飞犬走,人声鼎沸,四处都是欢叫之声,所有的将士们施展了全部的骑射本领,猎获的动物把车子都全部装满。   日暮天黑,丽子园的猎场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宴,在冯恒和刘元宗的安排下,篝火苒苒升起,烧烤的野味喷香扑鼻,大碗的美酒全部斟满,无数宫婢被安排在其间载歌载舞,欢笑连连。   贺穆兰作为主持猎事的指挥者坐在人群的最上首位置,烤好的野味第一个被送在她这里,当下切下第一刀之后才会传遍四周。   美貌的女子为她斟酒,钦汗城仰慕她英雄事迹的年轻人们用狂热的眼神追随着她。   “花将军为何不喝酒?”   下首处坐着的冯恒奇怪地问道:“这难道不是该欢庆的时候吗?”   “军中行军,原本是不该喝酒的。今日盛情难却,丽子园又十分安全,所以我允许士卒们喝酒同欢,但我身为将领,理应恪守职责,不易饮酒。”贺穆兰慎重地说道:“统帅要时刻保持清醒,随时准备应变各种危机。”   “将军也太严肃了。”   刘文继满饮了美酒,摇了摇头。   “这样的大好时光,就该跳舞、喝酒、和美女同寝才是!”   刘文继骨子里还是个匈奴人,只不过其父仰慕汉文化所以从小对他教育的严格,一到喝了酒就原形毕露了。   贺穆兰不好说自从知道李顺对她有杀意后她已经很少用外食,对外人端的酒也没有兴趣,只能固执的坚持己见。   好在她是客人,也没人能怎么勉强她,只能惋惜的看着她用刀割着那罗浑和蛮古送上来的烤肉,吃着西边来的蜜瓜等物,对美酒视若无睹。   除了美酒以外,贺穆兰视若无睹的还有那些身着轻纱软笼的美女们。   场下的鲜卑儿郎们早为了这些美女角斗的角斗,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引得这些美人儿笑的花枝乱颤,然而刘元宗等人安排的大美女凑到贺穆兰身边斟酒或挑逗时,这位将军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   “看样子是了。”   坐在另一侧、被邀请来同欢的李顺喃喃自语。   “那几个美人儿我看了都心动,没理由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心中怨愤地看了一眼贺穆兰。   她真的命大,盖吴成功将豹子引到了她身边都没有碰到她一根手指头。   畜生果然就是畜生,一点都靠不住!   那位还说这三只豹子经常伤人,对人完全不惧怕,所以才花了许多人力物力将它们抓起来,现在看看,也不过就是如此。   果然还是要用人做这种事才牢靠。   得赶快解决这件事,等花木兰到了北凉,恐怕就要发现北凉王室已经开始动荡了……   李顺看着几个美人儿幽怨地吹拂了贺穆兰的耳际一下,婀娜多姿地离开了长台,对着身边几个随从吩咐了什么。   片刻之后,几个精壮的汉子光着上半身进入了贺穆兰长台前的空地之上,在一阵激动人心的鼓点之后,赤着上身、光着脚掌的汉子们开始舞动了起来。   西域各民族里,除了女人能歌善舞,男人们也都通晓音律和舞蹈。   这些汉子们大多是羌人或匈奴人,长相皆是俊朗阳刚,五官深邃,而且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阳刚之气,随着他们踩着鼓点开始舞动起来,腰部曲线扭动的韵律牵动全身,说不出的刚柔相济,其精彩之处更胜似那些女舞者。   贺穆兰也被这样的舞蹈所吸引,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后世什么样的美女跳舞没看过?这些胡女的舞蹈虽美,可在这个没有舞台灯光效果的年代,还是这样充满阳刚苍劲、又有着雄浑鼓声的舞蹈更来的震撼人心。   李顺看着贺穆兰终于第一次直起身子开始欣赏舞蹈,嘴角忍不住撇出一缕不屑的笑容,一边喝酒,一边用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打量贺穆兰的动作。   许多鲜卑汉子见这些男人们身材精壮,吸引了舞女们的注意,也不甘示弱地扒开了衣服,光着上身随着鼓点舞动起来。   只是他们毕竟是军中的儿郎,不是这些养在丽子园里伺候王室的舞者,所以跳起舞来像打仗而非舞蹈,跨腿、趟步都像是在模拟着骑马的动作。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下场斗舞,旁边一群好事者尖叫声、喝彩声连绵不断,敲鼓和跳舞的人发现这些客人们喜欢这样的舞蹈,原本该结束的舞居然继续延续了下去,男人们浑身开始大量流汗,如油一般的汗滴划过古铜色的肌肤,顺着结实的肌肉滑向腹股沟去,惹得无数女人捂住了脸庞,口干舌燥起来。   属于男性荷尔蒙的气味挥洒与满场之中,打猎、篝火、烧烤、美酒、斗舞,这一切都让黑山军出身的将士们恍然回到了北征柔然之时,那满载着猎物回到黑山大营的一幕似乎历历在目。   踏歌之声和高亢的鼓声越来越响,喝彩和欢叫感染着所有的人,越来越多的男儿下场尽情跟着摇摆跳舞……   此时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大喊了一声:“花将军也下来乐一乐啊!”   贺穆兰平时平易近人,虎贲军的人敬爱她大于害怕她,此时正是都喝了美酒又气氛大好的时候,于是乎冲上了一群醉汉将贺穆兰拉着往场下跑,非要跟着一起跳舞。   平时的贺穆兰是肯定不会跟着胡闹的,不过今日这种时候不可扫兴,李顺和北凉的使臣、钦汗城的官员都在场,她若表现的太高冷容易引起矛盾,所以只能微笑着半推半就被拉下了场。   可惜贺穆兰哪里会跳什么舞?最熟练的不过是学校教的广播体操而已,一下了场就手忙脚乱,同手同脚,显得极为呆讷。   贺穆兰平日里刚毅威武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这样笨手笨脚的样子哪里有人见过?虎贲军里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壮青年,连三十岁以上的都没有,见到这个样子少年的意气大发特发,围着贺穆兰就开始斗起了舞。   贺穆兰一下子被这个碰碰肩膀,一下子被那个撞撞胸,自己还没觉得什么,那罗浑和盖吴等人都脸色大变,连把自己上衣扒了也下去开始扭动,一边扭动一边往贺穆兰身边挤。   无奈贺穆兰身边围着的将士们太多了,他们挤的脸都要扁了,才往前走了没一截子路。   还是陈节和郑宗聪明,不知道在哪里抢了两只鼓,一边跟着其他乐者的鼓点在敲,一边装作跳舞往里面挤,差不多挤到了最内圈。   所有喝高了的将士们一边跳着舞一边用肢体动作示意贺穆兰也把上衣解了,这大热天贺穆兰穿着一身黑衣站在膀大腰圆的汉子们之间实在是太扎眼。   更有那些光裸着身子的舞者开始围着贺穆兰不停摆出“跨腿”、“大踏步”这样的动作,雄壮的男性特征因为汗湿了白色的裤子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说不出的男色诱人。   贺穆兰被围得可怜,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伸手从腰侧拔出了自己的磐石出来。   磐石是真正的双手重剑,是三国时期武将用来斩马、斩人武器的名剑,力大势沉又长又宽,贺穆兰这剑拔出来一抡,所有人连忙退开避让。   给这剑不小心砸到了,割破了没什么,谁不知道说不得扫出去就骨折了……   贺穆兰见身边顿时凉快了不少,脸上得意的高举着磐石舞动了起来。   磐石虽是双手剑,但贺穆兰力气大,一直把它当单手剑用,此时贺穆兰缓慢地施展着她从花木兰和自己从军这么多年来领悟出的战技,顿时吸引了无数虎贲军的目光,腰也不扭了,脚也不转了,直用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贺穆兰的动作。   他们大多出身军户,武艺全靠家传,技能也是参差不齐,许多还是在军中学的“三板斧”,如今有机会看到这等高明的战场杀人之术,哪里还能记得起来要跳舞?   贺穆兰舞的慢,看起来倒像是跳舞,而她身边围着许多人,每个人都用渴望和尊敬的眼神望着她,她即使没有喝酒,也觉得醉了。   贺穆兰用剑尖遥遥指着李顺和一干北凉使臣,看起来像是像他们致敬,口中却开始大声的颂唱着黑山大营里常常唱着的战歌。   这是一支汉人的战歌,却因为其中蕴藏着无尽的情感而被鲜卑人开始传唱,许多鲜卑人根本都不会说汉话,却能一个音不错的把这首歌给颂唱出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贺穆兰手中磐石一振,剑尖抵向一个舞者的胸膛,而后又若无其事的滑开,惊得那个舞者僵在当场。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随着贺穆兰第一声开腔,无数出身黑山的将士们怀念起黑山,眼含热泪的接上了第二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贺穆兰沉剑下劈,将地上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缝,其势如火,其迅如雷,犹如日落大地,四方皆服。   虎贲军们围在贺穆兰的身边,一个个摆出手持戈矛的姿势,摆动着自己的身躯,高声唱着: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他们到底在唱什么?”   一群卢水胡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问坐在卢水胡人中间的盖吴。   “少主,你不是跟着花将军学了许久吗?你可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想要有自己的同袍,想要重建天台军。   可现在,盖吴坏心眼的不想告诉他们,只是伸手指了指李顺。   “这是汉人的歌,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我也不太明白什么意思。李使君是主使,又是汉人中有学问的人,你们可以去问问。”   几个卢水胡人被贺穆兰等人引的胸中热血沸腾,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唱什么,若单单是汉话还好,这还是字正腔圆的汉人正音,就如同你终于见到一个美人儿的声影却看不到脸一般,几个卢水胡人立刻猫着腰往李顺那边跑,跑去“讨教”去了。   盖吴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美酒,开始取出木头雕刻眼前的师父,不想看李顺到底会露出如何狼狈的神色。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贺穆兰想起自己“玄衣木兰”的称呼,眼中神色更柔,手中磐石也开始温润的画起了圆圈,似乎在荡开面前围攻的敌人。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罗浑和陈节等人激动的不能自已,随着最后一句战歌,齐齐对着贺穆兰单膝跪去,行了个军礼。   这两人的动作就像是会传染一般,一下子,无数精壮的男儿齐齐下拜,除了那几个还愣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异域舞者,贺穆兰的面前再无站立之人!   此时的贺穆兰手持磐石,眉眼间说不出的意气风华,只有三分的容貌,竟也因这份睥睨,被衬托的如朗月一般耀眼。   正所谓是:   ——九州山河,千里烽烟尘埃。是非成败,弹指一笑风流。   这时候有多少人能够永远成功?然而只要当下的每一刻都活的潇洒惬意,哪怕真的败了,也是数不尽的风流,道不尽的往昔。   话说另一头,几个喝高了的卢水胡人跑到了李顺的使团那边,开始借酒装疯的问起李顺等人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这首《秦风。无衣》原本描述的是秦地的的战歌。当年秦人在商周时与西戎杂居,经常碰到西戎侵略,这便是一首遭遇西戎侵略后同仇敌忾奋勇还击的战歌。   秦人苦寒,位处偏僻,到打仗之时,甚至连像样的盔甲都拿不出来,当时的秦人部落实行的是兵制,平民成年男子平时耕种放牧,战时上战场就是战士,武器与军装由自己准备。   这种兵制在北方的少数民族中一直在延续着,所以这首战歌才能在鲜卑军中如此广泛的流传,因为鲜卑人也是这样的生活。   贺穆兰此时唱起这首歌,并不是随口而出,而是因为这是一首抗击西戎的战歌。如今北凉正在魏国的西边,而他们是在往西而去,所以贺穆兰唱起这首歌,是因为被李顺和沮渠牧犍调弄的太狠,有些威胁警告之意。   你别觉得我们不会反击,我们有着无数与子同袍的兄弟。   你别觉得我们没有修整好兵甲,只要王令一下,随时让你们灰飞烟灭。   北凉来的使臣全部都精通汉语和鲜卑语,所以一听这首歌齐齐都变了颜色。   李顺是主使,贺穆兰能说是武人脾气所以唱出这样杀意森森的战歌,主使却需要贯彻“和平”的观点,于是夹在两方之间尴尬无比。   此时李顺再听到卢水胡人们齐齐跑来询问这《无衣》是什么意思,哪里还有平时一派大儒的样子,竟皱着眉头不愿多言。   李顺身边陪同的刘元宗和冯恒倒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持续不断的哼唱,尤其是冯恒,他本就是夏国秦地之人,此地又是旧时秦人所居住的地方,冯恒还是度过诗书的汉人,眼前这犹如“秦国出征”辗转千年又在此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怎能让他不为之颤抖?   待听到卢水胡人前来询问,李顺爱理不理,冯恒竟拍案而起,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这么站在卢水胡人的面前,用着卢水胡人的语言按剑而歌。   “谁说我没有衣甲?吾与君同穿那件战袍。天子要我们发兵征战,整理好我们的长戈和短矛啊,与君同仇敌忾!”   卢水胡人瞪大了眼睛,围在冯恒的身边。   “谁说我没有衣甲?吾与君同穿那件内衫。天子要我们发兵征战,整理好我们的铁矛和战戟,与君协助杀敌!”   “原来他们和我们一样穷。”喝醉了的卢水胡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要穿一件衣服……”   冯恒唱的兴起,完全不顾刘元宗频频传来的制止眼神,继续舞动着长剑。   “谁说我们没有衣甲?吾与君同穿那件罩衣。天子要我们发病征战,整理好我们的铠甲和兵器,与君共赴国殇!”   “冯都尉好文采!”   “冯都尉好剑术!”   北魏使团里许多官员大声喝彩,北凉的使臣脸色频变,有几个甚至就这么拂袖而去。   然而北魏毕竟是北方现在最强盛、最庞大的国家,许多北凉的使臣心中哪怕已经想要拔剑杀人,也只能强忍着怒火,咬牙继续挺着冯恒反复吟唱。   所谓“弱国无外交”,也许不外如是。   卢水胡人们也是乖觉,眼见着现在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就一窝蜂跑了。   刘元宗叹了口气把有些微醺的冯恒拉到自己身边,不住的跟所有人告罪:“不好意思,我这个老兄喝醉酒老出洋相,平日我是不准他的喝酒的……”   一行人只能互相敷衍,至于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不能知道。   这一场狂欢直到了深夜,除了使团的人不愿露宿,来自黑山的虎贲军们似乎是被这样的场景点燃了心中所有的怀念,竟一个个露天席地的露天席地,安营扎寨的安营扎寨,在这漫天灿星之下不愿离去。   贺穆兰心中豪气万千,也不愿回到那华丽的别院之中,只钻进其他人事先为她准备好的营帐,想要和外面所有狂欢的将士们同眠。   “陈节!陈节!”   贺穆兰一进营帐,忍不住脸色大变,大喊了起来。   “嘿嘿嘿,将军一定是看到我的礼物,要谢谢我了!”   陈节咧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屁颠屁颠的进了营帐。   “你给我解释解释……”贺穆兰咬牙切齿地指了指自己的床铺。   只见枕头上、被子上、被子下,四处爬着许多小小的刺猬,因为刺猬到处尿尿,还散发出可怕的骚臭。   “你是想暗算我吗?嗯?让我死于万刺加身?”   陈节呆若木鸡地看着满床爬的小刺猬,心慌意乱地惨叫了起来:“将军,没有啊!我就放了几个在您的枕头旁边讨你欢心!我不知道那被子里那么多哪里来的啊!不是我做的!”   他突然想起一起捡刺猬的郑宗。   “不是!是郑宗!啊将军你听我解释!真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啊啊啊!”   ☆、第388章 自相矛盾   “你确定盖吴回去后没有什么异样?”李顺问面前的郑宗:“没有和花木兰说什么?”   自昨天豹子袭击失败,卢水胡人装疯卖傻的来问《无衣》的事情,李顺就有些怀疑卢水胡人对自己产生了不满,至少盖吴应该是对自己产生了不满,否则不会做这么当众打脸的事情。   毕竟只有郑宗和盖吴知道这件事后面有他的影子。   但花木兰完全没有动作又让李顺产生了怀疑。因为如果盖吴或者郑宗有任何一个人告密了的话,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还能完全放松的且歌且舞。   现在只有一点能够确定,那就是花木兰确实是个断袖。对舞女们完全没有感兴趣的样子,可面对男人们的载歌载舞却目不转睛,这不是男人应该有的身体反应。   郑宗不知道盖吴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他只能斟酌着回答:“盖吴当时好像吓得不轻,花木兰让他好好休息,可他还是硬要去参加庆宴,但要说和花木兰有什么接触,我反正没看到……”   李顺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郑宗,听到他的回答没有那么确定,心中反倒相信了几分。   “我看花木兰对那几个跳舞的胡夷似乎有兴趣的很,你说我要把那些跳舞的男人送给花木兰,他会不会接受我的示好?”   李顺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   “什么跳舞的男人?花木兰怎么可能收这些人?”   郑宗果不其然吓了一跳,对李顺的话立刻反驳。   “为什么不可?我看他昨天看鼓舞很是欣赏,甚至还下场亲自舞剑了……”李顺摸了摸胡子。   “这些舞者在行宫期间帮我刺探些消息,岂不是一举多得?”   郑宗心里能把李顺骂死,他知道李顺说的没错,昨日比起那些舞女,男舞者们的表演似乎更让贺穆兰满意。   他以为只有自己注意到了这一点,没想到李顺居然也一直在仔细观察。   这些舞者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若只是单纯的探子还好,要是刺客或者专门色诱贵女的下流货……   虽然不知道李顺在怀疑什么,不过像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让他忌惮一番他真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他都不敢亵渎花木兰,他居然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坏他的名声!   “花木兰那样性格的人根本就不会对几个舞者在意。”郑宗的面容扭曲了一下,“你若打草惊蛇,就恕我不能为你继续效力了。”   出人意料的是,李顺只是片刻后就放弃了固执己见:“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还是不自作聪明才好。”   果然是个断袖分桃之人!   我说这郑宗对花木兰哪来这么大的仇怨,原来是纠缠不成由爱生恨……   这醋劲大的很,连舞者都不愿意送到花木兰身边吗?   郑宗说服了李顺不会做出自取其辱的举动,便准备告辞离开。   临出李顺的屋子前,郑宗装作自己的腰佩掉了,蹲下身去捡腰佩,顺便将袖袋里的一包碎屑倒在了李顺屋子门槛的周围。   由于他的动作做的隐秘,表情也极为自然,偷偷送他出去的几个随从都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其中有一个还好心的提醒他小心接下来的几个门槛。   ‘你可千万要厉害一点,别被一下子就抓住了……’   郑宗笑着谢过了侍者的好意,一转身表情森然。     由于贺穆兰的大帐被一群“刺猬”袭击,接下来几天她都只能回到别院居住。可怜的陈节被骂破了头,被迫要把所有的小刺猬都给送回去,他这一偷偷讨好的机会也被其他同僚嘲笑不已。   郑宗也做了同样的事,但一来他本来就猥琐惯了,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二来他是李顺那边安插的重要棋子,大伙儿都选择性的不愿意得罪他,所以倒霉的就只有陈节而已。   自那日之后,北凉使臣对贺穆兰的态度急转直下,俨然把她当成随时会侵略凉国的魔王,而钦汗城的典农都尉却对贺穆兰的态度变得一下子十分友好,冯恒几乎每天都会来拜访贺穆兰。   贺穆兰麾下一干虎贲军猎获的猎物,也是借由这位典农都尉馈赠给钦汗城的老弱妇孺的。   因为长期屯田和收赋,所以他知道钦汗城里大部分贫户的情况,这些猎获的猎物也得以优先送给需要的人。   因为这样的举动,原本对任何国家都没有什么归属感的钦汗城百姓开始赞扬起魏国的仁厚,每天都有不少百姓在丽子园的大门前放一些自家产的瓜果什么的,为了感谢虎贲军赠送猎物的举动。   丽子园里的厨子每天都会把这些做成菜肴,权当给军中加了几个菜。   “所以园子里豹子并不多?”   恰逢冯恒来拜访,贺穆兰还记得盖吴那天所说的话,有意无意的和冯恒探一探口风。   能饲养豹子的只有冯恒和刘元宗,刘元宗全天都和她在一起,冯恒半途离开过,两者冯恒的嫌疑更大一些。   可贺穆兰又觉得这位汉臣是个不怎么在乎名利权势的好官,加之刘文继之前说过,他曾经说出过“让他们无法活下去而来偷猎是我这个典农官的错”这样的话,也让人觉得他不像是个会无视人命饲养豹子的官僚。   帮助李顺有什么好处呢?一旦她真死在这里,负责丽子园接待任务的这两位主官都要有事,不是被罢官流放,就是被白鹭官拷问祖宗十八代。   贺穆兰实在摸不清动机。   “是啊,丽子园猎物泛滥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了几只母豹,大概是觉得这里猎物多又没什么天敌,十分适合养崽子,就以别院为中心划了领地养崽子。”冯恒开始回答贺穆兰的话。   “原本像这样的事情请一些老练的猎人将这几只豹子抓了或杀了就行了,不过它们很是狡猾,总是找不到影踪,我们又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丽子园,就不了了之了一段时间。”   冯恒回忆着继续说道:“后来开始有百姓偷进丽子园偷猎,大多是晚上的时候去偷猎,有一次有一个百姓就遭了豹子的袭击,暴露出其中一只的行踪。看到伤了人,又考虑到不停有人偷进丽子园,元宗兄最后召集了钦汗城附近最有名的十几个猎人,设下了陷阱去抓这几只豹子。”   “抓了几只?”   贺穆兰关心的问。   “一只。   冯恒很确定地说:“豹子并不是群居的,这些母豹只是因为要哺育孩子才勉强容忍几只豹子都住在一起,一旦小豹子长大,最终还是要厮杀起来的。当时虽然只抓到了一只,但有了这一只的经验,剩下的两只也不是什么问题,我就没太当一回事。”   “敢问冯都尉,那一只豹子死了吗?”   贺穆兰皱起眉头。   “我亲眼看着它死了的。它的毛皮和骨头都卖给了本地一个大户,得了不少钱补贴衙门和猎人们,许多猎人都说若要再抓一定在找他们,但那时你们马上就快到了,再大张旗鼓的抓豹子就不合适了,更何况你们这么多人,豹子再蠢也不会袭击这么多人的队伍,我们就想放一放在抓……”   冯恒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豹子都来袭击你们,也许是行猎的人太多把它们吓傻了……”   这样的理由他自己都知道站不住脚,可是为了不让贺穆兰对钦汗城迁怒,冯恒也只能做着和事老随便扯着理由。   贺穆兰当然不会为了豹子袭击盖吴的事情就像一只疯狗一般咬人,但她要是一点动作都没有更是奇怪,哪里有自己的弟子差点被豹子咬死,却一点事都没有的师父,所以反复盘问冯恒和刘元宗是必要的。   冯恒被贺穆兰又问了几个问题,最终有些担忧的离开了,留下贺穆兰营帐里不知想着什么。   “将军,一点线索都没有,昨天我们就我们按照盖吴说的地点去了原地,没看到笼子也没看到锁链,连血迹都没有!”   那罗浑摇了摇头。   “盖吴说豹子是用木笼车送来的,草全部都被后来行猎的骑士们踩坏了,看不出车辙。”   “怕不是行猎的骑士们踩的……”一旁闷着的袁放冷哼,“就是他自己的人踩的。动作倒挺快。”   “以李顺的势力和影响,这么快能毁尸灭迹没那么容易。小豹子可能是被母豹子叼走了,可车和锁链却是一定要人搬走的。”   袁放抬起头问贺穆兰:“冯恒那里露出什么马脚没有?”   “没有,他很冷静。”贺穆兰愁眉不展,“不是他就是刘元宗,刘元宗父子当时都在我那,此举太过冒险,可冯恒又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才是李顺合作之人可怕的地方。”袁放敲了敲案几的角,“又或者,两个都是李顺的人。”   “咦?”   贺穆兰傻眼。   “冯恒和刘元宗两人是好友,一个负责管理内政和防务,一个负责赋税和屯田之事,两人合作多年,焦孟不离,一个人想在另一个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什么事情是很困难的。两者若不是都是李顺的人,就必定是有一个人在包庇对方,和合作也没什么区别。”   袁放最头疼就是这种博弈。   “现在再追究是谁已经没有了意义,这件事不如交给白鹭官去查。接下来的时间,将军除了我们端来的水和食物都不能碰,而且不可以单独出去,因为谁也不知道李顺还有什么后着。”   那罗浑作为贺穆兰亲卫队的队长,对此十分担忧。   “盖吴现在还带着卢水胡人在林子里游猎……”陈节说,“他大概想把剩下的那只豹子引出来,可那只豹子完全不上当,可能是因为盖吴受了伤以后把衣服全都脱了,又洗了澡的缘故。”   可怜的盖吴,卢水胡人大概都不爱洗澡,强行被将军压进浴桶里叫的像是杀猪一般,他看要不是将军是个女人,盖吴恐怕就这么光着身子跳出浴桶跑了。   豹子看人大概不是看长相,而是凭借气味,现在气味全没了,豹子又生性警惕,恐怕不会再出来晃悠。   “叫盖吴不要再多生事端了,物资都准备的差不多,这两天就要走了。”贺穆兰冷着脸,“李顺要再惹事,我直接将他杀了,回京后再向陛下告罪。”   “将军!”   “主公不可如此莽撞!”   “源破羌还不知道倒向哪边,钦汗城两个主官也是敌非友,使团除了虎贲军都听李顺的,现在还没有进入凉境已经危机四伏。”贺穆兰的态度很是坚决。“李顺若再坏事,只能快刀斩乱麻,我是副使,他死了我就是主使,出使北凉的事情全部都要听我的。”   “……就算如此,也还要从长计议。想要夺下使团说话的权利有许多办法,不一定非要杀了他。你若杀了他,朝中不知有多少人不会放过你。”袁放摇了摇头,“我们可以用‘偶然’的办法处置他,就如他利用豹子来偷袭你一样。”   “能这样自然最好。”   贺穆兰干脆的点了点头。   他们在丽子园已经过了好几日,外面冯恒和刘元宗都在替使团的人准备物资。他们是要穿越沙漠到达姑臧,沿途要途经不少的城镇,这些城镇都是北凉的城镇,有的物资本身就贫乏,有的根本就无力补给军队,所以在钦汗城的这一站也不知道要准备多少东西。   远的不说,就马和人饮用的水就是一个天大的数字,据说钦汗城所有能拿来盛水的器具都被动用了,为了怕水中被人做了手脚,使团的曹官天天检查水袋水囊就能从早查到晚,更别说后来准备的粮草。   在这种情况下,冯恒每天都来找贺穆兰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冯恒每天都去找贺穆兰,当然不单单是因为他欣赏这个人。   “你父亲最近休息的可好?”   冯恒笑着问刚来衙门办差的刘文继。   刘元宗的这个嫡子并不在城守府中做事,反倒是跟着他在典农都尉府混日子,由于两家是世交,冯恒待刘文继和亲子也没什么区别。   “托冯叔关心,不过我还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休息的好。从行猎回来那天之后他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许多事情都要他主持……”   刘文继露出苦恼的表情。   “我都怕他把身体熬坏了,可他也不听我的。只有等使团离开才能闲下来了。”   “哎,谁能知道猎场里居然会有好几只豹子袭击人。”冯恒有些感慨地说道:“刘兄前一次只抓了一只也是失策。”   “这也是让人奇怪的地方,你说我们上次十几个人就把那只豹子吓的到处跑,这次遇见几百个人,怎么还能追人呢?”刘文继性子直,直接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还有,这豹子都伤了人了,听说还跑了一只,我阿爷居然不去找上次那些猎人把那只豹子抓住,也不带人搜林,说是等花将军走了再说……”   他抓了抓头。   “有虎贲军在,抓这只豹子不是很容易吗?听说花将军自己就是力能搏虎的英雄,请他帮忙也不是什么难事。哎,越来越不知道我阿爷的想法了。”   冯恒和刘文继闲谈了几句,将他送走之后,若有所思的换了一身普通的常服,向着衙门外走去。   冯恒在钦汗城有着非同一般的威望,即使他没着官服,沿路依旧有不少人和他打着招呼,他一路走走问问,在城里耗了一日,这才向着镇守将军府而去。   刘元宗回到自己府中时天都黑了许久。由于有贺穆兰的队伍驻扎在丽子园,又有使团马上出发要做的准备工作,刘元宗每天回府都很晚。   “将军,冯都尉来了。”   门子牵过刘元宗的马,通报着说:“傍晚就来了,在府里用了饭,现在还前厅等着呢。”   “可有说是什么事?”   冯恒和刘元宗两人经常拜访对方的府邸,刘元宗也没有多想,只随口问了一遍。   “没说。”   门子摇头。   刘元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去了前厅,见门里门外一个人都没有,顿时勃然大怒:   “下仆呢!伺候的人呢!竟然把冯都尉就这么一个人凉在这里,你们是……”   “刘兄不要动怒,是我不让他们伺候的。”   冯恒放下手中的甘饮,出声打断刘元宗的话。   “我不想让他们听到我们说的事情。”   刘元宗怔了怔,不知道这个爽直脾气的老弟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进了前厅,把门关好。   冯恒在他家和第二个主人没什么区别,他既然不允许人过来,就没人会过来。   “你找我到底是为了……”   “刘兄为何要偷偷去找那十几个人猎人,去抓几只母豹子?”冯恒开门见山,“你莫敷衍我,我已经去一个个问了,除了几个不在的,其他人都说是你后来又请了他们去,说是怕豹子伤了偷猎的老弱妇孺,所以才要他们再去一次。”   冯恒的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光芒。   “若不是我去,没有一个猎人会说明真相!你骗他们说丽子园里的豹子也是天子的,若被人发现他们偷偷设陷阱抓了豹子会被问罪,所以要他们守口如瓶。他们为了不连累你,怎么也不愿意说出真相。”   冯恒看着不发一言的刘元宗,恨声道:   “他们如此信任你,你就这样哄骗他们?若是花木兰出了事,他们真能瞒多久?魏国的白鹭官天下闻名,你真以为他们查不到吗?”   “他们不会查到我的。”   “为何不会?袭击花木兰徒弟的豹子是你放的吧?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没想花木兰死。我那日也跟着去了,就是为了豹子扑人的时候我去挡一挡,只要他伤了就行……”刘元宗知道瞒不住冯恒,索性说出了真相,“如果我伤了或死了,白鹭官就不会查到我头上,你又是无辜的,所以没有人会……”   “可笑!你居然还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冯恒拍案而起,“到底是谁灌了你迷药,让你如此行事?你别说你自己想的,花木兰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儿子又崇拜这人崇拜的恨不得去当虎贲军……”   “别提那逆子!他一天到晚就想着能去打仗!”刘元宗失声骂道:“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冯恒沉默地立在原地。   关于这个问题,刘元宗和他的儿子已经争执过无数回,他也劝说过好多次,都是无果。   “到底是谁?”冯恒疲惫的揉了揉鼻翼,“你知道我不会出卖你,你不用对我那么防备。若真出事了,我至少要知道谁做的,怎么救你吧?”   刘元宗看着冯恒疲惫的神情,最终还是松了口。   “是李顺。”   “李顺?”   “是,我和此人……”他顿了顿,“其实有些交情。”   “是出使北凉的时候?”   刘元宗在此地多年,赫连勃勃筑造丽子园的时候他就在此地,冯恒也和他差不多时候出仕,若说他和李顺曾经接触过他却不知道的,只有当年刘元宗被赫连昌选为使臣出使北凉的时候。   夏国和北凉因为国境相连,来往的要比魏国和北凉频繁的多,加上北凉和夏国都是刘宋的同盟,使臣就更是来往不绝。   “当年我出使北凉,恰逢李顺也作为使臣出使,在姑臧留了一个月。他博闻强记,又精通史学,我仰慕汉人文化,便和他相处的极为愉快,我们回国之后,彼此还有书信往来。”   刘元宗叹了口气:“只是那时候夏国和魏国还是敌国,我们也不能告诉别人这层关系,彼此的信件都是通过北凉通商各地的商队来回。北凉富庶,贯通东西,连带着我们钦汗城也是繁华无比,商队来往如织。”   “夏国虽灭,但对我们钦汗城没有什么影响,北凉和魏国依旧还在通商,和刘宋也同盟未毁,只要北凉不出事,我们钦汗城就会一直繁盛下去……”   刘元宗说到这里,突然咬牙切齿。   “可是魏帝灭了夏国不算,接下来还想征伐北凉!李顺告诉我,花木兰便是佛狸前往北凉打探虚实的,可如今西秦的旱灾已经蔓延到了北凉,北凉国内又有储君之争,局势一片混乱,只要花木兰一到,这仗肯定是要打起来的。”   “就算没有花木兰,也有刘木兰,王木兰,你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只要魏帝想要灭了北凉,就凭我们,哪怕杀了五千虎贲军也没有用。”冯恒恨铁不成钢地斥责,“李顺这种背叛国家、出卖同僚的家伙,居然值得你为他冒险!”   “可他能保住北凉!保住钦汗城!”刘元宗激动道:“花木兰一死,魏帝即使中途换人来回也要近一年!可这么多人不可能在原地等着,粮草会供给不上,所以只能暂时回返,这一来就能为北凉争取时间!只要把秋天熬过去,魏国就不会发现北凉发生了旱灾,这么久的时间也足够北凉国内选出世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再看一次流民闯城,还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钦汗城被出征的魏兵拖垮?”   刘元宗痛哭道:“只是补给花木兰的五千虎贲军就已经这么困难,若魏帝派来的是三万人、五万人、十万人呢?难道要我把所有的粮草全部补给魏人?那旱灾要蔓延过来,我拿什么周济百姓?”   “总有办法,魏国不会袖手不管的……”   “我以前不信赫连昌,现在也不信佛狸伐。”刘元宗摇着头,“我要用自己的办法守住钦汗城!北凉只要没事,钦汗城就还是塞上明珠,也不会再有流民暴动的事情,更不会变成人间地狱……”   他能说什么。   他又能劝什么。   他的好友已经被三年前夏国的灭国之战吓坏了,而后西秦被灭又差点让钦汗城不堪重负。   每到乱世,每到征战,地处东西交际的钦汗城总是最先受到波及的一个。哪怕没有被大军压境……   “刘兄不可再莽撞行事了,我看花木兰已经再怀疑你了。这几日我天天都去虎贲军中,就是为了把嫌疑往我身上引,让他们查我。”   冯恒叹气,“但这个年轻人太沉得住气了,还经常反过来若有若无的打探我们,今天甚至问起了我们豹子的事情。李顺不是本地人,他能够把所有的黑锅都丢给你背,你一倒,我独木难支,魏国若派了不仁的主官下来,用不着魏国灭凉,钦汗城的百姓先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且依我看,这一仗不一定打得起来。”冯恒只能无力地安慰,“不是说兴平公主要和亲嘛……”   “冯恒,我不信你没有听过那位公主的名声!”刘元宗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么一位放荡的公主,除了虚有其表还有什么!只要佛狸伐知道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不可能宠爱她的!”   “……”   又是一阵骇人的沉默之后,冯恒只能虚弱地干咳。   “咳咳,这个……说不定魏帝就喜欢这样的女人,都是闺秀偶尔新鲜……你莫这么看我,好吧,我知道北凉这步棋很臭。”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几声,“咳咳,不过北凉的公主都是一样的做派,至少比起来,兴平公主确实是绝色中的绝色。”   “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能有几个?佛狸伐不可能是那样的君主,否则赫连定那样高傲的人也不会归降了魏国。”   刘元宗冷漠道:“我不信任何人,李顺也好,沮渠蒙逊也好,佛狸也好,我都不想得罪。我只想维持原状,北凉只要不和魏国开战就行了……”   “谈何容易。”   “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你只要当不知道这件事就行了。”刘元宗咬牙,“若真出了事,烦你救救文继,就算是我们兄弟一场。”   “哎,我还是想劝你,魏国人才济济,说不得……”   “冯都尉,主上,有要事通传!”   从前院外高声传来的一声通报打断了两人继续交谈的话头。   刘元宗整理了下衣衫,又擦了把脸,这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打开了前厅的大门,开口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   “李使君住的别院被一只母豹偷袭了,那豹子偷偷潜进了李使君住处的一棵树上,跳了窗子进去,把刚入寝的李使君扑伤了。还好侍卫救援及时,性命无碍。”   刘元宗闻言吃了一惊。   “什么?豹子?”   “怎么又是豹子?”   冯恒也走出前厅,望了刘元宗一眼。   刘元宗默默对冯恒摇了摇头,示意不是自己做的。   “只有三只,有一只并不是丽子园的……”他压低了声音,“死的那只是外面抓的,被后来打死和跑掉的那只都是丽子园的。”   “难道那只豹子记住了李顺的脸和气味?”   冯恒也压低了嘀咕。   “我不知道,我把人和豹子都交给李顺了,没道理只有他倒霉。”   刘元宗也纳闷。   “李使君那边情况如何?”   “右边手臂受了伤,虎贲军的军医和一位叫慈心的大师被请去疗伤了。李使君受了很大的惊吓,所以使团里其他几位使臣派人来请二位。”   刘元宗的下人口齿清晰,有条有理。   “因为两位在商议事情,所以我让人在外面等了。”   “哎!”   冯恒对天长叹了一声。   看来那位花木兰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就说,能舞出《无衣》的将军,怎么是被动挨打的主。   恐怕李顺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才吓得要命。   “走吧,我们去丽子园看看……”     正如冯恒在逼问自己的好基友刘元宗,袁放也在逼问着同帐的郑宗。   “说吧,你做了什么。”   袁放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望着郑宗。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郑宗皱了皱脸,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盖吴受伤那天,花将军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罢了,当时人荒马乱,我看你把盖吴的衣服捡走塞到了你装刺猬的筐子里。”   袁放圆溜溜的眼珠子放着狡猾的光芒。   “今天早上李顺偷偷派人去找你,晚上就出了事。你去的时候穿着一套宽袍大袖的官服,回来就洗了澡,官服也不见了,不是你干的,还是谁干的?”   “我说了不是……”   “你若不说,我就去问将军。你这么做也简单不过,就是想给将军出气。但一般人做了这种事肯定要邀功,你却绝口不提,为什么?”   袁放步步紧逼,把郑宗逼到了床褥的边沿。   ‘当然是为了做个好人啊!’   郑宗心中腹诽。   ‘暗算别人,差点害人丢了命,算什么好人。’   “所以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你不愿意让其知道的将军。”   袁放调笑着威胁。   “你放心,我就是满足下内心的好奇,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不说?”   “我不说。我乱说就让我变成穷光蛋。”   袁放指天誓日。   ‘老子现在本来就是穷光蛋,家产都充公了,钱全是花木兰出的。’   大概是袁放平时爱财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郑宗一时竟被唬住,点点头说道:“那我告诉你,你别这样抵着我,真别扭。”   就算你长得和善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我现在只喜欢花将军!   袁放喜笑颜开地退了几步。   “盖吴身上被淋了幼豹的血,所以才被几只故意放出的豹子追的不死不休。将军身边有虎贲军保护,那些畜生不可能得手,可以说,先逃的那只母豹是最聪明的,也是最隐忍的,它才最可怕。”   郑宗有些得意地说:“但李顺就不一样了,他只有几个随身保护的侍卫,而且由于他每天晚上都要招女人伺候,侍卫和随从都不敢离主室太近。我注意到他住的地方风景最好,但相对的,那院墙就不高,四周还有为了荫凉而种的大片树木……”   “你真是……”   “所以我把盖吴的衣服捡回去了以后小心绞碎成了细屑,尤其是有豹血的那几块,全部都留了下来,塞在官服的袖袋里,放在酒坛子旁边。”郑宗昨日并不是主角,所以不见了也没人注意。   “那筐子里的刺猬有染了豹血腥气的都被我剪了刺,其余的我全趁昨夜大家喝酒的时候把刺猬沿路丢进了李顺住的院子,然后又去林子里捡了一些丢到将军的营帐里……”   “呃?为什么要丢到花将军的营帐里?”   袁放傻眼。   “因为陈节白天看到我捡了刺猬,而将军喜欢小刺猬,他放了我没放,第二天我没办法解释刺猬去哪儿了。”   郑宗继续解释。   “早上我去见他,偷偷把沾了豹子血的刺猬刺抛到李顺府主室的各处。那刺猬刺我修剪过,只留了刺尖,又小又细,李顺坐卧不免会扎到一些,就留在了身上。我出门的时候故意在他门口摔了一跤,摔掉了腰佩,捡腰佩的时候把碎屑又洒在了门槛的门缝里……”   他笑的极为恶毒。   “嘿嘿,李顺以为他会用这一招,别人就不会用?那些刺猬沿着路要爬回树林,肯定就会把幼豹的气味一路给母豹带过去。李顺住的地方又没有太多人,豹子最善于偷袭,那母豹又会审时度势,等它闻到气味最浓的哪一间自然就知道杀了小豹子的凶手在里面。”   “李顺晚上总是招美人侍寝,两人燕好之时警戒最为放松,那母豹果然在那个时候下手。只可惜……”   他咋了咋舌。   他没想到李顺会拿那女人挡豹子,最后还得救了。   他不敢让花木兰知道,也是因为这个计策伤了无辜之人。   “你……你真是……”   袁放瞪大了眼睛。   “你就是在看到盖吴衣服的一瞬间想到这么多的?”   ‘也许花木兰的直觉没错,我就是天生的坏人……’   郑宗听到袁放的话,忍不住也愣住了。   “还……还真是……”   真就是那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如何去害死李顺。   “天啊,有这么一个深藏不漏的家伙,我们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袁放简直是喜出望外地抓住了郑宗的双手。   “你干什么!你别乱摸我!”   “请更坏一点吧!”袁放激动地说道:“我们正想让李顺那货倒霉,越倒霉越好,刚瞌睡你就送了枕头!花将军不擅长这个,性格也太过方正,我们几人中哪个能像你这样阴人与无形之中又能不让花将军发现的,以后这种事就都……”   “我不干!”   郑宗一听到袁放让他以后就做这种事,撇了撇嘴用被子盖上头。   “我已经说了,我要睡觉。你不去看看李顺那厮痛哭流涕的样子?”   “将军去了,谁管他!”袁放扯开他的被子,“你为何不干?是不是觉得没必要为将军卖命?我告诉你……”   “去去去,想都不要想。”   郑宗扯回被子。   ‘老子还要做个好人呢。’   ☆、第389章 阴谋阳谋   李顺确实被吓坏了。   杀了幼豹那天,他至少沐浴了两三回,而且还喝的酩酊大醉,身上全是酒气,他笃定是不会留下任何味道的。   接下来风平浪静的一天也充分证明了他的善后没错,他在丽子园里去了不少地方,也没发生什么怪事。   谁料到那只母豹还是攻击了他,就这么压在他的身上,用它的爪子往自己的脸上挥去。   要不是他记得五官不端不可为官用手臂挡了,这辈子大概就不用出仕了。   母豹身上的腥臭味,眼睛里那择人而噬的凶光,以及近在咫尺的死亡味道,都在提醒着他,这世上真有“报应”存在。   “现在怎么办?李使君成了这样,最好留在这里养伤。”贺穆兰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脸上却要装出惋惜的神色:“豹子的爪子有毒,若是因为这个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这话她倒没有说错,这时代狂犬病和破伤风是极为致命的两种病症。   李顺从心里就排斥贺穆兰,更不会认为她说的话是对自己好,原本他也想着是不是在这里疗一阵子伤算了,可听到贺穆兰的话,他居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是陛下钦点的主使,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擅离职守?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姑臧去!”   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这伤不碍事,去给我找辆马车,我坐马车!”   “李使君还是留下来吧,路上缺医少药,你这又不是小伤,天气还这么热,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闻讯赶来的源破羌摇了摇头,“花将军也是好意。”   源破羌从跟着使团出发起就隐隐察觉出李顺和贺穆兰有些不对付。尤其是沮渠牧犍偷跑了,贺穆兰带回这么多卢水胡人之后,李顺和贺穆兰的关系就更紧张了。   他是虎贲军的右司马,理应是贺穆兰的左右手,但因为出身的原因,和贺穆兰相处的不大自在,所以平日里反倒和使团几位北魏大臣相处的要多。   这次出使的使团成员大多是朝中官吏抽调而来,各自有各自的任务,并不像陷入李顺和贺穆兰的地位之争中去,很少发表意见。   像是豹子接二连三的伤人这种事,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可这里每一个人是白鹭官,也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两方大神斗法,他们这些闲人就看看热闹,也不敢搀和。   如今明显李顺玩不过贺穆兰,栽了,这些使团成员也是见风就倒的家伙,一个个便开始拥护起贺穆兰的决定。   这么多人一起劝李顺留下来,到底有几个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还真不好说。   贺穆兰从出使以来就几乎是独来独往,除了护卫和行军的事情,和这些大臣接触的很少,只是打猎的时候才热络起来。如今她一发声立刻有许多人回应,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样子,李顺更要一口咬定自己要随团走,谁说也无用,大有死也死在岗位上的意思。   “李使君如何了?”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刘元宗和冯恒满脸大汗,“需不需要再延请名医?”   “不必了,随军的太医和慈心大师的医术很高明。”   不过是普通的肌肉撕裂,贺穆兰就算会缝针也不给他缝,而且看这怂包的样子,也不像能撑住没麻醉的样子。   李顺一见到刘元宗就勃然大怒:“你到底是怎么打理的丽子园!有使团驻守,竟然三番四次有畜生伤人!花将军率大军行猎,怎么能有豹子还活着!是不是外面跑进来的!”   这话就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了,而且他知道刘元宗一共给他准备了三只豹子,但他搞不清这只到底是不是刘元宗抓到的那三只里的。   若之前真有落网之鱼,那还真要怪刘元宗。   冯恒没见过如此贼喊捉贼的人,如果他不知道是李顺设计了三只豹子的事情,他这么迁怒刘元宗,说不得他还要上前说几句讨扰的话,而现在冯恒就只想破口大骂。   他刚刚抬脚准备上前嘲讽几句,一旁的刘元宗突然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头对李顺挤出一丝笑容:“李使君说笑了,丽子园里有几只豹子我怎么知道呢?正是因为兽满为患,所以我才请花将军领着虎贲军猎杀,若有遗漏的我也没法子……”   他拱了拱手。   “李使君若真觉得是我的不是,大可参我一本,彻底彻查豹子杀人之事。”   李顺那里敢把这件事闹大,钦汗城是刘元宗的地盘,分分钟就可以颠倒黑白,李顺刚刚只是被贺穆兰和“变节”的使团气的发堵,又不是真的傻了搬石头砸自己脚,只能吃了个哑巴亏,冷哼了一声作数。   “如此看来,还是让李使君好好休息吧。等他的伤好一点我们再出发。”贺穆兰叹了口气,“我还想早点到达姑臧……”   ‘什么,还等几天?等什么?等豹子把我吃掉吗?’   李顺心中大吼,面上也忍不住大惊失色:“不能再拖延了,走,这两天就走,粮草都准备好了吗?”   李顺扭头问刘元宗。   “我记得你昨天就说差不多了。”   “是,已经补给过了,水和粮草都够大军用上两个月的,两个月到姑臧绰绰有余。”刘元宗将“水”和“粮草”三个字咬的重了些,李顺露出满意的的笑容,“花将军,我受了伤,就麻烦你先暂任主使,我们拖延的时间太长了,要是回程没赶在冬天之前恐怕陛下要怪罪。”   贺穆兰很奇怪李顺为什么急着要走,明明他夜夜笙歌都舍不得走的。   再一看他手上的伤,贺穆兰也隐隐有些明白,心里有些鄙夷他的胆小,只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会和李使君商量着来,那就这几天出发吧。”   丽子园虽好,可会消磨虎贲军的士气,她本来也准备早点出发的。   贺穆兰回了自己的营帐,有些疲倦地倒在大帐中,眼前浮现出一张张怀疑自己的脸。   她知道这些人都以为李使君出事肯定有她在背后捣鬼,李使君是“主和”派,她却是陛下的亲信,随着离北凉越来越近,两人的关系也是表面上和善,私下里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知道陛下为何要派这么一个人做主使,上次狄叶飞的事情发生时就已经查明那门客是从李顺那里走的推荐,按照素和君的心性,不将这个李顺查个底朝天就不错了,居然还在重用,这本身就耐人寻味。   莫非李顺有什么特殊的价值,能将他做出的蠢事一笔勾销?   烦啊,她果然是不善权谋。   她被李顺暗算都想着干脆杀了他算了,哪里想得出用豹子杀人这种计策。再说了,豹子是听她话的东西吗?   总不能打晕了扛到李顺院子里一浇水像指挥狗一般让它杀人吧!   她要有这个本事还领什么虎贲军啊,直接开虎豹营算了。   “将军似乎很累?”那罗浑值夜,见贺穆兰倚着柱子出神,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你去歇息吧,已经睡下了突然被叫起来,很伤神的。”   “这事这么蹊跷,也不怪人人都在疑心我。”贺穆兰自言自语了一句,对那罗浑吩咐着:“去把袁放叫来。李顺受伤,明天开始检查补给辎重的事情他要更加上心。我总觉得李顺还有什么后手。”   那罗浑出了营帐去找袁放,没一会儿,衣衫整齐的袁放就进了帐。   贺穆兰见了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意外道:“你还没睡?”   这大晚上,袁放穿的这么整齐。   “是没睡,想着李顺出事,恐怕我又要辛苦了。”袁放大笑,“先恭喜将军,只要李顺做不了主使,这一路上补给和路线都是我们来定,他也下不了什么绊子。”   “先不说这个,我们接下来要从沙漠边沿穿过,仅仅靠北凉使臣做向导是不行的,你最好托刘镇守去找几个当地的向导。此外就是补给的事情,这个酷夏,别的不多说,水一定要准备充足,每个桶每个水袋都要检查一遍,不能破漏,也不能浑浊。”   贺穆兰手上有一张地形图,是刘文继送他的,其中标注了从钦汗城到姑臧沿路的绿洲和城镇,她估算了下,平均每三天就有一个绿洲,五天左右一个城镇,三天大军的消耗是很惊人的,而且他们马带的也不少,沙漠无草,牧草又成了一大负担。   这么一想,贺穆兰更觉得要是走水路就好了。   袁放领了命,却没有走,望着贺穆兰突然说出一段话来:“主公,我白天在丽子园乱逛,知道了一件事情,我觉得您可以听听。”   袁放很少说废话,贺穆兰闻言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钦汗城的镇守将军刘元宗,三年前夏国破国时,失去了妻儿家小。”他肃容道:“那时我国打下了平凉地区,一路势如破竹,东边的百姓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往西窜逃,逃到了钦汗城。由于难民太多,刘元宗和冯恒不得不关闭城门,只允许难民在城外扎营……”   “然后呢?”   “钦汗城那时粮食也严重不足,夏国又和魏国打仗无力支持,加之流民成分复杂,后来闹起了一段时间的饥荒。城中和城外一些流民相互勾结,趁着冯都尉和刘元宗去典农城北面视察春耕之事的时候,开始哄抢城中大户和百姓,首当其冲的就是镇守将军府衙门的官仓。”   袁放说起打听到的事情也是不胜唏嘘。   “刘夫人那时带着家丁衙役护衙,被暴民误杀,最小的一个儿子也在时候被发现尸体丢在了后院里的井里……”   “竟还有这种事情!”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可我看丽子园并没有什么损失……”   “丽子园有自己的驻军,暴民并不敢来送死。后来冯都尉的家人来丽子园借兵,加上两家的家丁护卫、城中的壮丁,总算是把动乱给平息了,但是刘镇守的家人却没办法救回来,以至于他后来驱赶所有的流民往西,再也不允许流民在钦汗城外驻扎。”   袁放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   “听说刘使君非常憎恶战争,认为钦汗城的那场动乱是因为魏国和夏国打仗,两国却都不把钦汗城当回事的原因。后来动乱虽然平息,可那些因为战乱流落这里的百姓在钦汗城却并不怎么受欢迎,就是因为三年前那场暴动的缘故。”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贺穆兰怔了怔,突然瞪大了眼,“你是说,刘元宗很可能就是那个帮助李顺的人?”   “我觉得很有可能。刘元宗在此地镇守这么多年,其中的感情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钦汗城历经数朝,从赫连勃勃起到陛下统辖,他的政绩和口碑都好到别人无法替代的地步,此地的百姓也不服别人的教化,以至于朝中也不敢乱换主官。他要是不希望北凉和魏国打起来,想要让使团这次铩羽而归是很正常的……”   袁放继续说:“我也打探了冯恒身边的人,冯将军平时不管丽子园的事,他主要任务是屯田和管理内政,能够自由进出和接触园里的守卫的,只有刘元宗。”   “可他那天全天都和我在一起啊。”贺穆兰疑惑不解,“他要是希望我死,难道就不怕自己也遭了袭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刘镇守有自己的想法吧。”袁放露出无奈的神色,“现在的问题是,要是他还是不希望我们能顺利的到达北凉,那他会做什么。他可是钦汗城的主官!”   “……粮草和水源……”   贺穆兰心中突然一沉。   “他必定要在粮草和水源里动手脚。”   “是,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负责补给我们的辎重,现在离出发也没几天了,一直盯着或者自己准备工作量太大不说,我也没那么多人手。”   袁放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其实挺佩服这位刘镇守的,治理地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他还是个匈奴人,就是脑子太糊涂,而且和我一般,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心思。”   一个是东晋刘宋的降臣,一个是夏国原本的太守,能对魏国有多大的归属感?   说为了国家如何如何牺牲都是笑话。   “那现在怎么办?”   贺穆兰沉下脸,“去联络白鹭官,想法子把事情传回去,再等几天?”   “那样太扎眼,也容易动摇军心。”袁放心中叹气,有些理解拓跋焘为什么会把自己放在她身边,因为这位打仗也许是个奇才,面对人和人之间的斗争和倾轧简直单纯的犹如孩子。   “他们用阴谋……”   袁放高深莫测地一笑。   “那我们就用阳谋。”      大军在第三天出发了,浩浩荡荡的车队和人马从清早出发,一直到了中午时分才完全离开钦汗城。   因为伤重,李顺乘了一辆马车前行,那只豹子下手极狠,那只右手就算治好了能不能握笔还说不清楚,更别说现在是在路上,条件苛刻,能不感染已经是万幸。   无奈李顺似乎笃定贺穆兰一定在丽子园留了后手似的,不但执意要一起前往北凉,而且还加派了贴身的侍卫,连吃饭喝水都不和其他人在一处。   大军沿着钦汗城往西而行,在第四天傍晚抵达了沙漠边沿,在最后一次休整后,贺穆兰多方询问了所有向导的意见,确定现在的气候和温度都适宜在沙漠中行走,便领着大军入了腾格里沙漠,准备越过外围的几处绿洲穿行到姑臧去。   北凉的使臣已经派出使者马不停蹄的前往沿路的所有北凉都城,一路上出来迎接、给予北魏使团方便。   因为北凉已经归顺了魏国,名义上是魏国的属国,所以必须要以对待主君一般的规格对待此次上国的来使。   贺穆兰却没想要什么尊贵的接待,只要一路上无惊无险能到姑臧就行。这一趟行程实在是太长了,已经让她有些身心俱疲。   正如贺穆兰之前推测的,这个时代的水土流失还不是很严重。腾格里沙漠边缘又有祁连山积雪而下的水源,加之如今是夏天,降水比平时要多,贺穆兰一路行来,并不是满眼黄沙,相反的,沙竹、麻黄和其他灌木经常能看到,这让贺穆兰心中稍微定了定。   贺穆兰的心定下来了,李顺等人却惊骇个半死。   “为什么没有人马腹泻?”李顺喃喃自语,“我不是让刘元宗在水里下泻药了吗?还有马的草料……怎么连马都没有生病……”   说好的遇到突然恶疾不得不回返呢?   说好的马匹失去行动能力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90章 李顺暴露   和李顺一样,刘元宗也在等候着使团的队伍回返,然而等了半个月,也没有等到任何人回返的蛛丝马迹。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大军在钦汗城补给的期间,他明明暗中在大军饮水桶的桶盖上抹了泻药,平日里静置时,药当然不会进入水中,但一旦行军路途颠簸,只有四分之三的水就会摇晃到桶盖上方,让泻药浸入水里,最终使得饮用水的人开始腹泻。   马也要喝水,即使马的抵抗力比人要强,也总会出现问题,更何况他早就在马的干草里添了一种会让马无力且腹泻的“马害草”。   这种草是沙漠灌木丛里常见的一种草,有轻微的毒性,但是它长得很像马吃的牧草,马也很爱吃它,所以经常有商队的商人发现自己的马出现腹泻、虚弱的情况,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刘元宗原本也不知道这种草,只是因为出使过北凉,从有经验的向导那里知道了这种草,自从李顺从平城写信过来请求帮助,刘元宗便悄悄收集了不少,这次便搀在了马的干草中。因为量并不大,外形也没有太大区别,寻常兽医都看不出什么原因。   有泻药和马害草双重保障,大军应该在进入沙漠的第一天就开始出现腹泻和无力的征兆,到第二天下午或第三天彻底丧失行动的能力,最终只能折返回来想法子医治。   他连诊断“水土不服”的郎中们都准备好了,只要多拖延一段时间,就会到了七月中旬之后。   七月的沙漠能把人活活烤死,根本不是大军行军的时间,没有人愿意在能够烫熟鸡蛋的沙漠中行走,马的蹄铁也会让马受到伤害。   多拖延一阵,北凉王就能抽出手来将国内混乱的局势安定下来,北魏也会多一丝忌惮。   可为什么……   难道贺穆兰真这么倔强,哪怕全军都在腹泻也要穿过沙漠?   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刘元宗心里惴惴不安,开始打听起来。     典农都尉府。   “冯恒!冯恒!”刘元宗勃然大怒地闯进冯恒的宅邸,大喊着挚友的名字。“我知道你在府里,你家门子都说了!”   “怎么办,怎么办……”刘文继躲在冯恒的书柜后面,恨不得在墙上打个窟窿,“我阿爷肯定是发现了!”   冯恒本来就没指望能隐瞒多久,就像刘元宗做什么也隐瞒不了他一样,只是刘文继怕他父亲怕的厉害,见他无头苍蝇一样胡乱的撞着,冯恒指了书房的内室,对着世侄说道:“你先躲进去,无论有什么都不要……”   “晚了!”   刘元宗像是复仇之神一般踏入了书房。   “啊!”   刘文继吓得跳了起来。   “我的天!”   冯恒看了看刘元宗再看了看外面。   “你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   他知道一场争吵在所难免,先出去屏退了下人,这才回到书房。   一瞬间,就犹如之前冯恒拷问刘元宗的一幕又循环了一次一般,让刘元宗产生一丝荒诞之感。   他看着就差没在地上刨洞的刘文继,冷哼了一声。   “我说冯恒怎么管得到那么多,原来是你在吃里扒外!”他恶狠狠地用眼神剜了儿子一下。   刘文继一哆嗦,把自己的身子缩的更小了。   “刘兄这话说的我就伤心了,怎么能用‘吃里扒外’这样的词呢。”冯恒挡在刘文继身前。“你我二人的交情,我还算外人不成?”   “你到底做了什么?库曹和粮曹都说你带人换了干草,而且就在大军离开的前两天。还有水,你到底……”   冯恒寒着脸。   “若不是我做了手脚恢复原样,你死期将至了!花将军身边的主簿袁放早就查出了不对,私底下找了我,要我想法子为你遮掩,否则一旦当众揭发,你全家老小的命都不保!”   “怎么可能,我做的手脚根本……”   “袁主簿确实没有发现你动了什么手脚,可他却不是笨蛋。豹子之事那么鲁莽,他们早已经怀疑到了你的身上。”   “袁主簿笃定粮草之中肯定被动了手脚,已经给白鹭官书了一封信,只要大军一出事,就要统万城的候官曹们将你全家老小逮捕入京。刘兄,花木兰是武人,不会什么花花肠子,也不会和你见招拆招,武将一旦动怒,只有杀人一条路走!”   冯恒见刘元宗终于露出一丝后怕的表情,这才更加警惕地说道:“你以为李顺被豹子袭击是偶然?要花木兰是个蠢人,魏帝怎么会让他出使北凉?”   “……所以你换了粮草,还让所有人都瞒着我……”刘元宗看了一眼刘文继:“逆子,你又做了什么!”   “我……我去问了铁连叔叔几个,知道他们曾经在水桶的桶盖上涂了东西,就带着一帮兄弟把盖子全都给换了。”   这么大的工程,就靠刘元宗一个人当然完不成。刘元宗也没有本事给所有的水囊和水袋都下泻药,只有在做饭用的大水桶上动手脚,只要有帮手,就不可能密不透风,刘元宗的家人再怎么忠心,被少主一吓破胆,也都说了出去。   说到底,他们也害怕。   只要知道了哪些部分动了手脚,再原班不动的换回来,工作量就小的多,而且也隐蔽的多。   又有刘文继这样的小耳报神,刘元宗何时离开,何时办公,何时在府里,冯恒都了如指掌,上下一隐瞒,竟让这位镇守将军变成了瞎子聋子。   也是冯恒先向花木兰投了诚,否则以这样的动作,白鹭官怎么查也能查得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刘元宗就要倒霉了。   “刘兄,你怎么这么糊涂!”冯恒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就如同被捆在魏国的车子上一同往前,决不能中途跳车或者停下,否则就要被当做地上的土石一般踩过去。李顺敢这样做,一定是凉主给了他什么承诺,可你这样做,谁能护你周全?”   “北凉和魏国一旦开战,钦汗城又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到现在,一闭眼就会回想到那时候漫天的火光,那些前一刻还在和你谦卑寒暄的流民,下一眼就变成了暴民……”   刘元宗的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阴影,这辈子恐怕都走不出去了。   “我的观点和之前一样。若真的变成了那样,便是我们的失职。如果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尽了人事,最终天命如此,那我们也是问心无愧。”冯恒摇了摇头。“魏国得了天命,从佛狸伐继位起从无一败,一路势如破竹,这一仗无论如何在所难免,你该做的是让官仓丰盈,越发的保重好自己,这样,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能护住多少人是多少人。”   “北凉的流民也好,夏国的流民也好,只要人人都有饭吃,就不会变成那样的野兽。而且花将军已经答应了我,如果北凉和魏国一旦打起来,大军会首先保护起钦汗城,让百姓不会受连累……”   冯恒拍了拍刘元宗的肩膀,“刘兄,你实在太累了,该卸下身上的重担了,我们现在身后站着魏国,情况不会比在赫连勃勃手下时候还要糟糕的。”   丽子园刚建之时,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民夫,祸害了多少女人。   那个时候都熬过来了,哪有现在还熬不过来的道理!   “我……我羞愧啊!”也许是被一句“太累了”彻底击碎了心防,这位镇守将军竟然像个小孩子一般哭了出来。   “我实在是羞愧!我没保护好妻儿,我没保护好百姓,我现在又差点连累全家!”   “阿爷,那不怪你,我们没人怪你,就算阿弟……阿弟也不会怪你的……”   刘文继擦着眼泪。   “是我没用,我要有花将军那样的武艺,我就能护住全家了,怎么也不会让流民挡了回家的路……”   父子俩像是比着谁更没用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哭诉,倒引得冯恒哭笑不得,一下子抱抱这个,一下子安慰安慰那个。   战争,会夺走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又何尝不知。   可这种东西,真的是凭借着阴谋诡计就能阻止的了的吗?   只要人的欲望没有满足,战争一日无法避免。   “我只希望……”   冯恒自言自语。   “身边所有的人都好好的罢了。”      因为冯恒的帮忙,贺穆兰这一行不要太过顺利。   此时已经是六月底,天气热的可怕,但还没有到最热的三伏天,因为有向导和北凉使臣提前做过的提示,所以虎贲军里所有人全身上下都笼罩在斗篷里,除了眼睛和鼻子在外面,其他的部分全部包裹在斗篷里。   沙漠里风沙一起就会迷住眼睛,马儿们的脚也被裹上了布巾,不是为了让它们没有声音,而是害怕马蹄铁会烫坏马蹄。   越影是有着大宛血统的宝马,在这种环境下,其他来自北方的马都明显表现出不舒服的样子,就连大红都有气无力,只有越影精神百倍,抖擞无比,神骏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就连贺穆兰都要小心控制它,否则它一旦跑的疯了,一下子就冲了老远,害的那罗浑等人吓得半死,纷纷在后面追赶,生怕她遭了暗算。   因为一行人沿着沙漠的绿洲往姑臧城而去,不可避免的遇见了许多来往行商的商人。   这些商人有些是在钦汗城就得到消息,刻意选择和魏国使团一起出发的商队,有的则是在沙漠的绿洲中休整偶尔遇到的。   沙漠中的盆地和绿洲是有数的,这种事情很常见。在诸多商队的首领恳求过贺穆兰以后,贺穆兰和善的同意了商队跟着他们一起走的请求。   这些商队也不乏雇佣了许多好手的行商,在一起走也是增加几分力量。   贺穆兰甚至让盖吴自己带着卢水胡人去接活,为了讨好贺穆兰的徒弟,这些跟着的商队或多或少都请了一些卢水胡人作为保镖。   贺穆兰只允许商队跟着他们,却不会分出武装力量保护他们,而这些卢水胡的天台军却不一样,现在补给本来就费事,把卢水胡人打散分散到各个商队里去,一来可以监视各个商队的一举一动,防止有奸细混入;二来则可以增加收入,减轻负担,至少吃饭的嘴少了。   这么一想,贺穆兰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这些商队大部分都是魏国和北燕往北凉甚至更西贩卖丝绸等物的商人,特别是魏国人,由于是一个国家的人,都十分信任虎贲军,北燕人则是倾向于雇佣卢水胡人,然后跟紧虎贲军。   商队中也有来自鄯善(古楼兰)、高昌、龟兹等国的行商,一问之下原来他们大多是往魏国贩卖细毡、安息香、胡粉和美玉等物的,这些物品在平城和其他州郡都特别受欢迎。   让人侧目的是这些国家普遍信佛,贺穆兰见到不少人都穿着僧袍,再一问是往西边学习佛法的僧侣,又或者是传教回来去北凉的僧人。也有妇人,多编发,穿皮衣裤,男人深目高鼻,盖吴和他们的五官就很相似,也经常被误认为是有西域那般的血统,尽管他不停的解释自己是卢水胡人。   鄯善和高昌人都对魏国人很友好,因为魏国人击败了柔然人。柔然曾经国境从东到西极为辽阔,而他们以劫掠为生,鄯善和高昌等国的商人屡屡被柔然马贼所抢,可谓是苦不堪言。   柔然被破,夏国也灭了,西秦归了魏国,北凉称臣开放国境,从西域到魏国的商道就通畅了,来往的商人也更加频繁。   使团去迎接北凉的公主,自然带着不少聘礼,所以行军速度本来也不快,如今带上商队,竟也算不得拖累,因为这些商人大多是把货物已经贩卖完了,带着便于携带的金银丝绸等物回国的。   袁放如鱼得水一般,每天都泡在各方的商队里,想要弄清楚贺穆兰府里倒腾出来的东西能卖上多好的价钱。   她的东西大多是拓跋焘所赐,皆是贵重之物,件件都是精品,立刻就有许多商人闻讯而来交易。   贺穆兰是不管这些俗务的,都交给袁放折腾,忽一日,袁放拎着一个金器进来,大惊失色地指着其中的一个标记给贺穆兰看。   “主公,你看,这是不是李顺给郑宗的金子上烙的痕迹!”   贺穆兰自己也不知道捏掉多少个这玩意儿,自然认识。   “是这个,怎么,我还有没捏完的?”   “不……这是高昌使臣进献宝物有功后北凉王赐下的!”袁放脸色沉重地说道:“李顺得的金器,是北凉王室的东西。不是北凉王想要陷害他留了后手,就是他想陷害我们所以故意给了郑宗和卢水胡人这些金子……”   贺穆兰听到李顺受了北凉王室的贿赂,顿时有拔剑的冲动。   “他竟真的敢里通外国!”   ☆、第391章 登天之梯   拓跋焘最近很烦。   北燕如今在内讧,北凉也死了世子,国内都陷入了储位之争,按照朝臣们的想法,当然是先把苟延残喘的北燕灭了,然后再发兵北凉。   为了不两线作战,先要将北凉的兴平公主娶回来安稳北凉的人心,解决掉北燕之后才腾出手去灭北凉。   无论是对北燕,还是对北凉,拓跋焘肯定是要御驾亲征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朝臣们希望他走之后能有太子监国,不至于他一走国内群龙无首。   ‘老子儿子才四岁,监个球国!’拓跋焘心中烦躁,‘一立储就要杀妻,这些老头是害怕贺夫人又生一个儿子,贺赖家独大。’   他原本想拖到贺夫人自然生产,怀胎十月,贺夫人知道自己不会死也好吃好睡,身体健壮的很,有窦太后照看,他又借着上次大选清理了后宫,贺夫人连孕吐就没有,人更丰腴了一些,一点早产的迹象都没有。   这么一算,怎么也要到年底才能生产。   然而北燕因为暂时归降了魏国,所以换来了一段时间的安宁,一旦安逸就会继续争权,以至于国内开始出现内讧。   偏偏北燕天王冯弘舍弃了太子,废长立幼,立了宠爱的妃子慕容氏为后,立了慕容氏的儿子冯仁为太子,给北燕埋下了祸根。   冯弘原本的原配夫人王氏有三个儿子,长子冯崇,次子冯朗,三子冯邈。冯崇被当做这么多年的王储,既为长又是嫡,得到了许多大臣尤其是汉人大臣的支持,结果冯弘还是立了幼子冯仁为太子,冯崇斗争失败后被封为长乐公,派到远远的辽西镇守。   大哥一失败,王氏的其他几个儿子就没有了好日子过,在宫中处处被慕容皇后和太子刁难不说,还频频受到刺杀和暗算,冯弘的糟糠之妻王氏也死于非命。   冯朗和冯邈两兄弟一次死里逃生后逃出了北燕的都城龙城,偷偷跑到了辽西投靠大哥,向哥哥哭诉:“今国家将亡,无人不知,父亲又听信慕容氏的谗言废长立幼,将来我兄弟三人必遭横祸,不如先去找魏国帮着讨回公道,保全性命才是上策。”   此时北燕天王冯弘还未死,慕容氏族一手遮天,太子还是慕容皇后之子,三兄弟怎么看都小命难保,又悲痛于母亲的枉死,索性动了往南而逃,去找宗主国魏国借兵的念头。   北燕和北凉请求归顺的时候,拓跋焘正在伐柔然,他知道如果不接受两国的归顺,恐怕就腹背受敌,于是便收了这两国为属国,但心中却一直存着灭燕平凉的想法。   他两个妹妹长大了以后一个封号是“武威”,一个封号是“平城”,便是暗指会征伐下武威和龙城的意思。   拓跋焘想灭北凉却没有借口,北燕的三个皇子却被慕容氏的迫害吓破了胆子,一纸求救信到了平城。   朝中所有大臣都赞同攻打北燕,拓跋焘更是心心念念燕国的盐田,立刻接受了北燕三位王子的归顺。   北燕如今是魏国的附属国,所有任立名义上要主国同意才行,拓跋焘立刻封了长子冯崇为辽西王兼幽、平二州牧,封邑辽西十郡,允许他率军队南下。   人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冯弘接到三个儿子意图降魏的消息后,知道魏国会拿着他的儿子做攻打燕国的借口,所以派了部将封羽前往捉拿这三个儿子。   封羽是亲皇后派的,捉拿的命令就变成追杀,三兄弟知道无法抵抗来自龙城的大军,只能躲避在辽西地方由大哥的人马保护,火速送信去求平城支援。   贺穆兰临走之时,北燕的三位王子刚刚把信送到平城,崔浩自然知道这变法变不起来了,因为马上就要打仗。   拓跋焘正愁着没有发兵北燕干涉内政的道理,接到三位王子的信函后立刻下诏,命令颍川王拓跋提率黑山大军五万前往辽西,伺机进攻龙城。   黑山大军自柔然被灭后成为驻守北境的军队,战事极少,几近荒废。拓跋提到达黑山后整顿全军,肃清风气,又遣退了一万多像是兵痞一般的老油子,最大限度的保存了黑山的战斗力。   此时五万精锐尽出,都是曾经攻伐过柔然的宿将,加之如今还在夏天,北方虽酷寒夏天却是无碍,黑山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接就打到了辽西,救下了三位王子,并且俘虏了大将封羽。   拓跋提派副将率五千骑兵继续往龙城试探,冯弘十分惶恐,立刻派使者到了魏营,情愿与北凉王一样纳女求和。   于是乎,拓跋提又把冯弘的求和建议传回了平城。   如果北燕王说他要给贡品求和,割地求和,拓跋焘也许还会考虑考虑,结果一听说要送女儿,立刻就不答应,回信一封提出两个条件:   第一是让北燕的太子冯仁为人质送往平城,第二是遣还一直被关押在魏国的使者于什门。   于什门是魏国明元帝时期的使臣,结果被北燕扣押,一扣就是二十一年,宁死不屈,被拓跋焘视为魏国的苏武,一直希望能把他救回国中。   这两个条件照理说不算苛刻,因为冯弘有许多个儿子,连沮渠牧犍为了让魏国不打北凉都自愿留下做质子,太子牺牲一下也没有什么。   结果信件送回北燕,北燕王冯弘钟爱太子冯仁,加上皇后天天哭哭啼啼从旁阻扰,致使冯弘情愿亡国也不肯割舍儿子,几位忠心的大臣劝说后反倒被冯弘砍了脑袋。   据说散骑常侍临刑前哈哈大笑说:“我死后,请把我的头悬挂在西门,我看着魏军入城。”   冯弘写信告知拓跋焘他儿子病重不能前往,一边火速将于什门送回去安抚,一边遣使到建康向刘宋乞援。   冯弘遣使的事情根本就瞒不过魏国的斥候,拓跋提心知肚明北燕王不可能乖乖归降,彻底将自己的国脉交予魏国之手,于是在接到于什门之后下诏逐退了北燕的使者,准备御驾亲征。   崔浩等人都认为刘宋因为瘟疫的事情,根本不敢再干涉乱行一步,也不会理会冯弘的求助,刘义隆也没有能力救援万里之外的北燕,这件事只能是一场闹剧,这样的推断让拓跋焘信心大增,只等冬天来临之前拿下北燕了。   结果又扯到了储君的问题。   朝中大臣自魏国国土越来越广之后就不希望拓跋焘御驾亲征。这和之前魏国只有小小一块地不一样,现在魏国是坐拥胡夏、西秦、魏、柔然三国领土的庞然大物。   柔然虽灭,但依旧蠢蠢欲动,夏地还在慢慢治理中,西秦之前遇到饥荒百姓人口锐减,到现在还在赈灾,拓跋焘要御驾亲征,一去就是几个月。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几个月了,现在一个月的国事比以前一年的还多。   立储之事被提上日程之后,京中开始纷纷动作起来,后宫里来往不绝不说,就连汉臣和鲜卑贵族都开始互相走动。   太子一定是拓跋晃,拓跋焘如今只有这一个儿子。众人想要抢的,是辅佐大臣和太子东宫属官的位置。   崔浩便是从东宫发迹,一步步走到权倾朝野的地步的。   出人意料的是,明明应该动作最多的贺赖一族却丝毫没有动作,也没有为了储位的事情联络宫中,就好似贺夫人死了也对贺赖家没有什么关系一般的淡薄。   除了例行的请安,贺赖家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行事。   闾毗府上也被来自北燕求助的使臣踏破了。闾毗的母亲是北燕冯弘的妹妹乐浪公主,如今三位王子的姑姑,拓跋焘驱赶北燕使臣出京,对来自北燕的各方人士都避而不见,这些人就把求助之心用到了乐浪公主身上。   乐浪公主原本是四国之中颇有贤名的嫡长公主,等于是被父亲卖给柔然的,而且嫁了好几次,对自己的国家原本就没有了什么归属感,而且她随着闾毗归顺魏国之后嫁给了阳先生,更是不愿意搀和这种事情。   也许是因为闾毗手里还有柔然人的部队,也许是因为乐浪公主在柔然和北燕都有一定威望让人忌惮,宫中的窦太后出了手,将乐浪公主和大檀所生的幼女月牙儿接进了宫中,陪伴拓跋焘的皇子皇女,名义上是看中月牙儿的聪慧,事实上是留为了人质,警告柔然不要试图和北燕联合。   这一手正中乐浪公主的软肋,女儿被送进宫中后闭门不出,也不接见任何外人,只求女儿在宫中平安如意,她可以经常进宫去探望女儿。   就在这种各方异动的情况下,拓跋焘却宣布不会御驾亲征了,而是命令颍川王拓跋提作为先头部队直接伐燕,在秋收来临之前提早割掉北燕的庄稼,以备军用。   然后又命令骠骑大将军拓跋丕等大将统兵四万作为后续部队,直捣龙城。   北燕地处北方,就是如今东三省地区,庄稼是一年一熟,如果魏国借着兵强马壮强行收割掉北燕所有的粮食,不用打,只要熬一年也能把北燕给熬出民变来。   无奈被大军压境的北燕只能龟缩在所有的城池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拓跋提分兵数路收走粮食,连坚壁清野都做不到。   拓跋焘突然改变主意不御驾亲征了,连立储之事都往后拖了拖,自然是因为发生了更重要的事。   高车人献上了煤,以及以煤做熔炉精炼过的铁。      武昌殿。   “狄叶飞,这些兵器真的可以大量量产?”拓跋焘叹为观止的看着面前的三棱箭头,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箭头而已,可他却能从这枚箭头上感受到铺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这样的形状和韧性,只有纯度极高的铁才能铸成,而且每个棱上都开了血槽,这样的箭头一旦射入身体里,立刻回流血不止,若是射进骨头里,拔箭还会造成二次伤害,说不定连骨头都会受伤。   另一个托盘里放着的是枪尖。魏国是马上作战,用的最多的是枪、矛和槊这类马上长兵器,这些枪尖都是精钢所铸,即使三层的皮甲也能轻易穿过,南方刘宋和北凉多用皮甲,这样的枪尖简直就是大杀器。   狄叶飞在贺穆兰离开后请了半个多月的假,名义上是回乡探望父母,实际上却带着阿其火一族的族人在平城附近寻找煤矿。   正如贺穆兰所说,这片土地上的煤多的惊人,许多地方根本不需要去勘查,只要随便问问当地人,就能给你指出一大片裸露出来的煤矿。   在柔然时,高车人需要长途跋涉到达西边的金山才能找到煤和铁矿,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不让人知道,高车人一律把“煤”叫做“火种”,用会盟来掩盖他们炼煤制钢的秘密。   塞外人人都知道高车人的铁匠技艺高超,但愚昧无知的柔然人却不知道高车人厉害的不在于铁匠的工艺,而是他们的炉温比其他的炉子都要高,他们的炉子也和普通汉人的不一样,能够承受更热的温度,所以才会铸造出精良的兵器。   自从挖到煤以后,狄叶飞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高车的年轻壮丁大部分被征召入了高车虎贲军,剩下的中年人和老弱妇孺有许多在魏国做着生意,铁匠铺就是高车人开的最多的铺子。   狄叶飞和族人们便是偷偷在铁匠铺里炼煤、炼铁,甚至还有几个铁匠因为吸入太多炼煤的毒气而差点死掉的,如此艰难之下才得到了这些铁器。   然而狄叶飞却不准备以这个向拓跋焘邀功,他只是实事求是地说道:“是的,我们高车人之所以武器精良,是因为善于运用‘火种’。这种火种以前只有金山才有,可到了大魏以后,我发现平城附近多产‘火种’,其纯度比金山的更好,更易于提炼。”   “我们的熔炉本身就耐高温,加上这种‘火种’后温度到了极高的程度,塑形也变得容易,所以才有这样的箭头和枪矛尖制成。”   狄叶飞当初问过贺穆兰,该如何进献这些东西,贺穆兰告诉他,一切得秘密进行,避开众国的耳目和朝中心怀不轨之人,然后等成功之时去找崔浩。   崔浩是主战派,自然知道如何将这些东西的左右最大化的利用。   “陛下,此乃天意,是上天让我们一统中原啊!”崔浩指着另一盘黑色的饼状物说道:“这种东西别处不多见,却在平城附近大量被采挖出来,又被会使用的高车人发现,岂不是上天的安排?”   拓跋焘自然是兴奋不已,抓起一块黑色的饼子看了看,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是……煤?”   煤的使用汉代就有,不过因为常常死人,除了方士极少有人铤而走险。拓跋焘的父皇晚年好炼丹,拓跋焘也认识这种东西。   狄叶飞和一干高车人却露出佩服的表情,敬畏地点了点头:“陛下好见识,确实是煤,我们高车人为了保守炼煤的秘密,将其称呼为‘火种’。负责勘探火种和保存火种的部族叫做阿其火,狄叶飞便是我们这一代的阿其火。”   “阿其”是敕勒语,意思是“掌管”,拓跋焘意外地看了一眼狄叶飞漂亮的脸蛋,没想到这个花木兰的好友还有这种本事,心里又对他高看了几分。   “炼煤困难吗?”   拓跋焘问道:“我要大量炼铁,需要给你们提供多少人手和物资?”   “炼煤并不困难,困难的是需要绝对封闭的空间以及可以排放毒气的空旷场地。炼煤时,废气和黑烟常常弥漫天际,味道也极为恶臭,所以我们都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炼煤。平城附近虽然出产煤,但是在平城炼煤确实不合适的……”狄叶飞替族人们回答。   “我们需要合适的地方。”   拓跋焘看了眼崔浩:“你带他来,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崔浩笑着点头:“陛下英明。平城以北两百里处有一处产陶器的窑坊,当年曾经是先帝用器的烧造之处,如今已经荒废,正好用作炼煤。最近北燕蠢蠢欲动,陛下可让高车人以‘操练兵马’的名义出城,护送熟练的工匠和学习炼煤的匠作一起去那处窑坊。”   “另一边,工部和将作监需要开始制作高车人炼铁所用的特殊高炉,好在我们马上就要对北燕用兵,此时加强武备也不算扎眼。”崔浩开怀一笑,“等高炉制成,高车人的煤应该也炼的差不多了,正好运回铸造兵器,直接装备虎贲军和羽林军。”   虎贲军和羽林军是直属于拓跋焘的两支军队,虎贲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搬,而羽林军只追随拓跋焘左右,除非御驾亲征,否则都拱卫京城。   崔浩说得了武器先装备虎贲军和羽林军这两支精锐中的精锐,当然是对拓跋焘示好的意思,而拓跋焘果然兴奋不已。   “是!等虎贲军和羽林军都换上了这样的武器,一定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北燕的事情反倒要放一放了,反正有库莫提在前线稳着我也放心……”拓跋焘激动地踱起了步子。   “要吩咐白鹭官封锁窑坊附近,还要想法子解释炼煤时当地产生的黑烟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问一旁的狄叶飞。   “炼煤要多久?”   “平城附近的煤杂质很少,会少很多步骤,一般我们百人炼煤千斤,快则十天,慢则半月。”   他们高车人主要是先筛出粉末和块煤,然后通过独门的手段洗出其中的各种杂质,再进行提炼。   狄叶飞心眼比贺穆兰多,此时将时间多说了一点,以防皇帝要求的日程紧无法完成的情况。   “竟如此快?”拓跋焘喜出望外:“崔太常,立刻着手安排修复窑坊。让内府对外宣称宫中需要一批银丝炭,就说平城以北正在烧炭,这样黑烟的问题也能解决。此事不能让其他几国知道,我怕会横生事端。”   “是。”   崔浩也是喜气洋洋。   “高车人献上精铁和煤有功,但我不能明赏。”   拓跋焘沉吟了一会。   “这样吧,升斛律光斗为敕勒侯,赐地留城,留城以北的草场也赐予高车人放牧定居。狄叶飞升为虎贲左司马兼御前猎郎,领虎贲全军,可御前听差……”   拓跋焘连出几道御令,因为今日是秘密献物,没有舍人在场,崔浩亲自铺纸磨墨拟诏,拓跋焘盖了御印和朱批,明日朝上传令诸臣之后就可封赐。   因为这件事,他不准备御驾亲征征讨北燕了,先把武备提升起来是要事。如果没有他在京中策应,根本没办法提供高车人各种方便,纸也包不住火,一会儿就会暴露出新铁的秘密。   刘宋的能工巧匠不知凡几,只要他们知道煤能够让炉温比炭更高的,迟早就会被仿制出来。   他现在连魏国的熟练工匠都不敢相信,只能用高车人。   他不去北燕,京中大臣们说不得要庆祝个几天几夜,此时正是他们心情大好的时候,把北方留城的草场赐给高车人这种小事根本不会让人注意。   高车人自从被拓跋焘大量迁入漠南和关中之后,居无定所,一直靠放牧为生。然而好的水草地和牧场早已经被鲜卑人圈的差不多了,他们是后来者,经常和各地的牧场主摩擦,虽然过得比之前要好的多,却没有想象中的圆满。   因为炼铁的缘故,如今他们得到了一块自己繁衍的土地,就如杏城之于卢水胡人,被秀容之于尔朱契胡,他们有了郡望和封地,这才算是真正的魏国人。   一时间,前来进献铁器的老工匠们喜极而泣,归附于地叩谢拓跋焘的恩德,狄叶飞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此时可谓是一步登天。   御前猎郎是皇帝极为信任的表示,可以带着武器入宫,在御前接受差遣,猎郎除了领兵之时,进入宫中只要出示腰牌即可。   猎郎非贵族出身值得信任的子弟不可担任,崔浩当年便是先帝的御前猎郎。   而有了封地和草场的高车人,从此之后一定是牛羊繁茂,人口兴旺,加上高车人善于冶铁的技术,日后肯定有更多的封赏和所得。   哪怕为了这块封地,将高车人的技术交出去都是赚了。   “必不辜负陛下的隆恩。”   狄叶飞恭恭敬敬地跪下谢恩。   他知道,作为高车人最难攀登的一步,他已经登上去了。   从此之后,门第上的障碍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他不会辜负陛下的隆恩,更不会辜负花木兰的提携之恩。   这个登天梯,他一定会爬到顶端,然后……   再次与他并肩。   ☆、第392章 矛盾开始   被人希望与之并肩的贺穆兰同学,现在正在绞尽脑汁的想该如何抓住李顺的把柄,让他彻底暴露出来。   因为再往前就是北凉的国界,贺穆兰连夜写了一封信函快马通过国境前最后一个驿站送回平城,告之了自己一路前往北凉的遭遇,以及李顺一路上的所作所为。   她并没有隐瞒贪了李顺金子的事情,她知道拓跋焘不会关心这种小事。   然而一来一回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至少要两个月左右,贺穆兰几乎是十天写一封信,可前面的信件到达平城大概也才没多久。   李顺做的很小心,无论是买通盖吴还是买通郑宗,都没有其他当事人。盖吴和郑宗都是她的人,就算他们说李顺里通外国,说不得还有人觉得她是在攀咬。   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软,反正别人已经觉得自己对李顺不客气了,贺穆兰干脆派了一个百人队虎贲军贴身“保护”李顺,就连他吃饭如厕都跟着,完全不给他和外人接触的机会。   郑宗和盖吴也做出一副“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李顺虽然又气又怒,无奈一来手臂受伤受制于人,二来做的手脚莫名没起作用心里发虚,竟也就这么忍了。   ‘叫你们狂,以后有你们哭的……’   被虎贲军日夜盯防的李顺心中怒骂,索性把他们当做真的是在“保护”,安心的养伤了。   商队和使团混合的队伍行的很快,没有多久就要抵达进入北凉的第一个城镇“海子营”。   海子营当然没有海,而是沙漠上的人民对于较大的绿洲的称呼。这个城镇位于这样一个大型的绿洲附近,不但有水有田,还盛产一种美味的羔羊,肉质嫩美,其羊奶做的酪酥比牛奶做的更香。   贺穆兰一路上早就听各方的商人夸赞那羊羔的美味,她自己不怎么觉得,手底下的人却一个个一听到就流口水,而北凉的使臣表示凉国迎接魏国的军队已经到了海子营,只要使团一到就立刻护送他们前往姑臧,贺穆兰不禁也对海子营多出了几分期待。   一路上几乎没惊没险,马匹在沙地上行走虽然不如骆驼,但他们也没有进入沙漠的腹地,粮草和水带的都足够,所以没有太大问题就看到了海子营的城墙。   说是城墙,其实不过是和人差不多高的一道围墙罢了。因为建在绿洲之上,大部分围墙是敞开的,导致整个城有许多门,根本没有办法防守,只不过是个象征的意义。   贺穆兰从未见过这样的城市,而队伍里负责记录沿路地形地貌,以及城市守卫情况的官员们,已经开始在心中勾勒地图,并且打探着整座城的武装力量。   他们还未靠近,就听到号角齐鸣,欢歌之声响起,再定睛一看,从那无数个围墙的豁口之中走出许多男女老幼并凉国官员,载歌载舞地上来迎接北魏的使团。   贺穆兰不通此地的语言,忍不住问身边的慈心和盖吴等人:“他们在唱什么?”   “在欢迎我们的到来。”盖吴顿了顿,“等下有人要给您献酒,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掺东西,你最好别喝。”   “这……”   她看着热情上前的众多胡姬,露出苦笑:“这大概不容易吧?”   果不其然,一群北凉的女人们载歌载舞的涌到贺穆兰的身前,贺穆兰盛情难却之下滚鞍下马,喝了她们递来的羊奶酒,还好分量不多,没喝多少。   见贺穆兰也喝了,其他使节和虎贲军将领才敢接过酒喝掉,那些女人们见到所有人都喝了,更是高兴不已,脚步频频,连连转圈,像是穿花蝴蝶一般从使团之中游过,勾的不少光棍们口水直吞,恨不得也跟着飞扬的裙角一路追过去才好。   而北凉的使节们则是彬彬有礼地问候贺穆兰,询问李顺的情况。   他们都知道李顺是这次使团的主使,也都和李顺打过交道,此时见贺穆兰作为主使出来接受他们的迎接,各个都十分诧异。   当听到贺穆兰说李顺受伤,此时她暂为主使时,被凉主派来的一干使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那就先请诸位先进海子营休息,大军和商队可在海子营附近驻扎……”一个叫莫干的使臣较为老练,先邀请使团里的人进城休息,又指了指城南的方向。   “那边水草茂盛,最适合马匹休息和进食。”   到了这里,就算是到了凉地,因为之前遇过李顺好多次暗算,贺穆兰一点也不敢大意,带了卫队三百人进城,其余的大军在城外驻扎,保护使团里的聘礼还有依附使团的商队。   贺穆兰真正的任务是打探凉国沿路的国情,包括城里都有多少守卫、百姓生活的如何,有多少男丁可以作战云云。   一路行来的结果让人吃惊,小小的一座海子营,竟然每个敞开的口上都有上百个守卫,加一起的人数绝对超过五百人。   要知道即使在魏国,像是这么小的城镇,也不会有超过五百的卫兵。   贺穆兰实在是奇怪,便问身边的盖吴等人,结果陪着贺穆兰的一个使臣耳朵尖,闻言笑着回头:   “海子营牛羊丰美,又在绿洲,所以经常遭到沙盗袭击。其实海子营的卫兵还不止这么多人,有一部分出去巡逻了,要到傍晚才回。”   贺穆兰了悟地点了头,却听到旁边的袁放悄悄压低了声音:“他骗人的。”   “咦?”   贺穆兰也压低了声音问他。   “为何?”   “刚刚我过去时留意了一下,发现这些卫士之间都互不熟悉,有一个卫士想叫另一个人的名字,结果张了几次口也没叫出来,可见他们都是临时被调派到这里的。”袁放嘲讽地一笑,声音更低:“沮渠蒙逊怕我国攻打,故意把这么小的城都弄的兵力雄厚的样子,好张扬国力呢。”   贺穆兰对袁放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就她作为将军的经验来看,这样因为地质原因有好多个城门的城池并不适宜驻军防守,因为这并不是易守难攻的城镇。   若是以刚刚那个使臣说的,这个地方作为巡逻部队的补给点倒是挺合适。   想到此处,贺穆兰忍不住笑笑。   国难当头,北凉上至国主下至官吏都想办法让国家生存的时间更长一些,未尝不是一种让人尊重的行为。   相比柔然人一击即溃,大檀直接烧了王帐逃跑,沮渠蒙逊不失为一代英主,只是英雄迟暮,又碰巧遇见了拓跋焘罢了。   偏安一隅自然是不错,可北凉扼守东西,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没有哪个邻国愿意任其发展。   三百虎贲军跟着贺穆兰进城,和她同往的还有慈心大师、盖吴、郑宗和那罗浑。李顺手臂受伤,李顺的副手和同来的魏国使臣一起陪同贺穆兰入城。   陈节和蛮古被留下来看守大帐,贺穆兰并不准备在城里过夜,也担心李顺趁机做些什么,陈节和蛮古一个心眼多一个死脑筋,互相搭配做这个活最好。   海子营果然名不虚传,不但羊羔肥美,而且瓜果众多。也许是因为这些北凉使臣和李顺更熟,也许是他们没摸清贺穆兰的脾胃,总而言之,一场晚宴办的客套由于热情不足,直到海子营的女郎们纷纷出来献舞敬酒气氛才变得轻松一点。   “不知贵国的三王子回国了没有?”贺穆兰一边饮酒,一边问起沮渠牧犍的事情,“他在中途离团独自离开,让我实在是担忧。”   “咦?我们三王子不是留在魏国了吗?国内接到的信是说王子殿下得了急病,不得不留在魏国养病啊……”   北凉使臣惊得眼睛瞪得浑圆,“怎么又中途离开了?”   一群魏国使者哗然起来。   “明明是他自己离开的!不是你们发了急函说国主病重,要求沮渠牧犍王子尽快赶回吗?”   “还说呢,一路上一直生病,不是头疼就是脑热,要他养病都不愿意,非要跟着我们拖累行程!”   “贵国国主现在如何了?”   贺穆兰心中咯噔一下,突然觉得沮渠牧犍的离开恐怕有所蹊跷。   北凉的使臣一直以为国主病重,所以王子才抛弃使团只带着副使白广平和侍卫们离开,他们都是使臣中的成员,却被半路抛弃跟着魏国使者,其尴尬和委屈可想而知,如今听到本国的使臣这般说,各个开始交头接耳。   “不知将军从哪儿来的急函,但是我们国主的身体还不错,并无病重一事……”一个使臣不悦地说道:“这和诅咒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还望慎言。”   “那敢问诸位,有没有可能三王子已经回到了国内,你们却不知道?”贺穆兰心越来越沉。   “如果他回了宫,国主肯定要召见他询问出使的事情,可是我们却没见过他回来。不过我们都是从姑臧来的,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难保不会在这半个月回去了。”   北凉使臣莫干圆滑的回话。   “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   若有什么误会,那也是身为主使的李顺搞出来的。   这一刻,贺穆兰无比庆幸自己将李顺软禁了起来。   其他使臣大概也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各个都讳深莫测的样子。   这到达北凉的第一场晚宴就这么各怀鬼胎的进行着,贺穆兰几乎是吃的食不知髓,再肥美的羊羔也没了味道。   其余诸人也都差不多的样子,一个个犹如魂游天际。   直到贺穆兰中途起身如厕,出门遇到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贺穆兰无论到哪里,那罗浑和盖吴都形影不离的跟着,哪怕如厕,也守在门口。他们三人都是成年人,长得又不慈善,一般人见到他们都会避开。   这小女孩见到贺穆兰不避反迎,一见到贺穆兰就吐出一大段话,说的贺穆兰一愣一愣,只能呆呆地看着盖吴。   她听不懂卢水胡语。   “她问我们,我们是来迎娶他们的公主做国主的妻子的,是不是就表示我们不会打仗了。”   盖吴神色复杂地抬眼向贺穆兰看去。   “她说,全城的人都很怕打仗,所以她偷偷摸摸的来见你,问一问。”   一时间,贺穆兰竟愣在原地。   ☆、第393章 绝世尤物   这种问题,让贺穆兰怎么回答呢?   侵略,战争,死亡,痛苦,这些曾经是柔然带给魏国的一切。   贺穆兰初次穿来时不理解的一切,在经过抵御柔然的那几年也清楚的明白了,到底是属于什么样血和泪才凝结成的胜利。   抵御外敌是痛苦的,同时也是甘甜的,因为每一次成功击溃外敌之后,所得到的成就感足以让所有人开怀大笑。   但在这一点上,贺穆兰和花木兰在思想上是一致的。   她们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可她们同时也是打从心底厌恶战争的那群人。   现代的士兵从战场上退役后会有“战争创伤后遗症”,花木兰也有这样的倦怠,于是她义无反顾的解甲归田。   花木兰不愿侵略夏国,所以她去了黑山,一驻守就是十年,而今贺穆兰被推倒风口浪尖之上,却要被迫去面对自己是“侵略者”的这一面。   也许是出使的任务表面上维持着和平的假象,也许是贺穆兰强迫性选择让自己遗忘,如今这个小女孩的问题,还是将虚伪的面具撕开,将隐藏在和平之下残酷的战争真相表露出来。   她该如何回答?   她又能如何回答?   贺穆兰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蹲下身子对那个小女孩说:“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打仗,我并不是皇帝,我也不能……”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盖吴将她的话翻译给小女孩听。   “他们说你是很大的官,是魏国的大将军,大将军也不能肯定吗?”那小女孩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很伤心,眼圈都红了:“我们都把最漂亮的公主送给你们了,为什么还有可能打仗呢?”   “师父,走吧……”盖吴见贺穆兰双目低垂的样子,竟不敢替她再做翻译,只能苍白无力地催促贺穆兰离开。   “您不是要如厕吗?”   “相信我,我也不愿意打仗。”贺穆兰抱了抱那个小女孩,从袖袋里随便掏出一个玉瓶送给她。   “这个送给……”   啪!   玉瓶被小女孩伸手挥开。   “呜呜呜……你们都是骗人的!都是抢别人东西的坏人!”小女孩拍掉了玉瓶,心中大概半是害怕半是愤怒,大哭着往后慢慢移动,靠哭泣做掩饰,一下子就跑了个没影。   只留下贺穆兰垂手看着地上玉瓶的剪影。   她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动作好一阵子,才慢慢直起身子来。   “将军,你可还好?要不要让我把那孩子抓回来,看看是谁指使她这么做的……”那罗浑可惜地看着地上的玉瓶,“是薄荷油吧?哎,真是可惜,袁主簿才给你换来没多久。”   行军时抹点这个提神醒脑,又能防蚊虫叮咬,袁放特意换了不少来,贺穆兰那一瓶最纯,平时都放在袖袋里,随时都能拿出来用。   这一瓶价格不低,油也是好油,实在是可惜。   “走吧。”贺穆兰似乎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们不能离席太久。”   这样的小插曲几乎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海子营也没什么城主府、太守府,这里的城守是个卢水胡官员,招待他们的地方是自己的私宅,家中有亲戚、子女或者是下人很正常,贺穆兰也不想去查探那个女孩到底是哪里来的。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贺穆兰与北凉的使臣们寒暄了几句,就开始讨论起前往姑臧的路线以及进城时的仪仗云云。   贺穆兰等人是持节前往北凉的使团,代表着拓跋焘的身份,北凉如今只是属国,按照礼节,沮渠蒙逊需要亲自出城迎接使团一行人,对待贺穆兰的节杖犹如魏帝亲临。   但这样做十分打击士气,所以这些使臣都希望能商议之后用一种更加平和的方法迎接魏臣入城。   如果此时主事的是李顺,说不得就轻松的答应了。可贺穆兰这番来是宣扬魏国的国力,顺便向北凉人彰显魏国的武力的,让他们无声无息的进姑臧绝不可能。   一时间,魏国的使臣和凉国的使者唇枪舌剑,相互讨论着细节,互不退让,贺穆兰越听越是烦躁,索性站起身子,丢下一句“本将军累了,先回大营休息”,就这么领着虎贲军拂袖而去。   留下一群心惊胆战的北凉人,以及更加得势不让的魏国使臣们。   贺穆兰回了大营后直接钻入了自己的营帐,连洗漱一番都没有做就闷头大睡,让人实在是心中担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闻讯赶来的慈心大师和袁放问盖吴几人,“是不是恶疾又发作了?”   那罗浑默默地摇了摇头。   “将军不许我们进去,所以我们只好在这守着。”   “什么情况?”郑宗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北凉使臣说了什么得罪将军的话?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觉得,大概和那个小女孩有关……”盖吴冷着脸将晚上遇见那个小女孩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所以,师父一回来就有些情绪不稳。”   “好毒的攻心之计……”袁放搓了搓自己圆圆的下巴,“北凉知道主公的忠心不可动摇,终于开始以情动人了吗?”   “什么叫以情动人?”盖吴皱着眉头,“那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   “正是因为只是个柔弱可欺的小女孩,所以才格外让人放松警惕。城守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一般的小孩子见到有这么多客人来早就吓得避开了,会在廊下一直等,肯定是有人指使。”袁放呼了口气,“我看将军未必不知道是别人借着小女孩在问她,只是她性格太过刚正,过不了自己那道坎罢了。”   “是这样吗……”那罗浑和陈节对视了一眼,满脸担忧,“我们是军户,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莫说打北凉,就是打自己人也得打,哪有选择的余地。”   “正是如此。”袁放点了点头。   一般军户出身的人家,都会像是那罗浑这般想,他们从小接受到的教导就是这样的,从小习武、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打仗的,至于打的是谁,一点也不在乎。   他们渴求荣誉,渴求胜利,不会思考战争的本质。   袁放以为贺穆兰是个女人的缘故,所以从小家中不会对她灌输这样的思想,这时候才会被小女孩的话一时所惑,只要在军中和一些老兵聊一聊,说不定就能走出迷局。   但他也不好擅闯贺穆兰的帐篷。   “阿弥陀佛,正因为施主如此宅心仁厚,所以才能一直逢凶化吉、百战百胜吧……”慈心念了句佛号:“若天下的将军都如花将军一般,也就能少死些人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郑宗不屑一顾地说道,“将军就是太习惯当一个好人,有些妇人之仁的意思。”   “郑宗,你乱说什么!”   “什么妇人之仁!”   几人听到“妇人”二字顿时敏感地跳了起来,几乎就差没指着郑宗的鼻子骂了。   “我……我只是随口说的……”郑宗害怕的挥舞着手臂,“你们别这么看我啊!我没侮辱将军的意思,将军那么威武怎么看也不像是女的啊!将军要是女的,那我就是绝世美人了!”   那罗浑几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陈节恶狠狠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这才当做他不存在一般将他无视了过去。   贺穆兰心情不好,属下们也是愁眉苦脸,陈节大着胆子打了洗漱的用水送进了营帐,出来后对众人做了一个“她睡了”的手势,他们也只能怏怏的散去。   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起床练武的贺穆兰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迷惑和颓丧,竟然起了个大早练武不说,还拎了郑宗和袁放等人来一起练武。   “主公,主公,你就饶了我吧,啊?”袁放抱头鼠窜,“你们别光看热闹啊!救救我!要我跟着主公练武,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比较快,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啊啊啊啊啊!”   “休要耍赖。”贺穆兰蹙着眉头将袁放滴溜了回来。“我看你最近身材又开始圆了,连出行这么艰苦的环境你都能长膘,等到了三十多岁一定圆的更厉害。你好歹是我虎贲军麾下的主簿,武艺不精通就算了,还长成个大胖子,别人不知道我怎么克扣军粮呢!”   “我天生喝水就长肉啊!啊啊啊!别打我!我真不行!”袁放鬼哭狼嚎地抱住那罗浑的胳膊,“将军疯了!她居然要我围着营地跑十圈啊!我连一圈都跑不下来!”   六千人的营地啊!   又不是六百人!   鬼能跑的下来!   “跑!不跑我就拖着你跑!”贺穆兰将袁放往陈节手中一推,“你陪他跑!”   “什么?我?”陈节一下子蹦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凭什么我也要……好吧好吧,您是将军,您最大!”   陈节泄愤一般地脱掉上衣,往地上一摔,“走吧,主簿!”   “我不要啊啊啊啊!”   陈节把袁放拎走了,留下手足无措的郑宗,手中拿着一把像是玩具一样的木制大菜刀。   “咦?盖吴,我不是让你削一把木剑给郑宗……算了,反正也差不多。”贺穆兰陡然想起盖吴特殊的本领,拿着手中的剑鞘对着郑宗。   “袁放的体质微胖,所以力气虽有,耐力却差,我让他天天晨跑,是为了让他不至于胖的那么厉害,日后要是真有什么事,逃命的本事至少练会了。而你天生胆小,逃命的本事一流,却没有直面敌人的勇气……”   郑宗面如死灰,抖得犹如筛糠。   “可可可可我不想想死啊,我我我哪里打打打的过您……”   “你不必赢过我,只要在我的剑下能躲过三次就行了。我动作会很慢……”贺穆兰一句话还没说完,手中的剑鞘犹如惊鸿一般压至郑宗的头顶,打的他眼泪横飞。   “啊啊啊啊!我连菜刀还没有举啊!”   “见鬼的菜刀!那是我劈的剑!”   盖吴第一个不服。   “见鬼的剑啊!你见过剑身这么宽的剑吗?”   “我只是觉得普通的木剑像玩具,所以稍微‘美化’了一下。”盖吴见郑宗满脸不高兴,再看看那把对于郑宗来说确实太宽太短了一点的“木剑”,只能不高兴地承认着:“恩,大概是我太高估你的本事了……”   “喂,是我太高估你的本事了吧!”   郑宗眼泪汪汪。   “这什么玩意儿啊!”   “不要斗嘴了,好好看着我的剑!”贺穆兰挥了挥手中的剑鞘。“我并没有使力,否则你如今已经伤了。虽然我在说话,但是剑却随时会挥下来。你年纪太大,又没什么练剑的天赋,我没办法在短时间里教会你练剑的……看剑!”   贺穆兰赫然挥动剑鞘,剑鞘直点郑宗的咽喉!   郑宗吓得往后仰倒,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贺穆兰剑鞘的攻击范围。   剑虽然不是真的,杀意却是真的,那一刻郑宗真的以为有一把杀意森森的剑抵着他的咽喉递了过来,所以才吓得几乎尿了裤子。   “将将将将将……”郑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开的。”贺穆兰居高临下地望着仰倒在地的郑宗,“在避无可避的时候,只能去面对。这段时间里,你要适应杀气、学会根据杀气躲避攻击要害的武器,这样,即使你打不过别人,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我我我我……不是有将军在吗?”郑宗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很荒诞,“有将军在,还有谁能伤的到我们!”   “傻子……”贺穆兰叹着气将郑宗搀扶起来,“我难不成能一辈子看顾你们不成?那罗浑和盖吴我不担心,他们的武艺足以自保,陈节性格机灵,蛮古经验丰富,唯有你和袁放,两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体力又差,真有个什么事,我真担心你们出事。”   盖吴和那罗浑一听到贺穆兰的话心中就凉了半截。   这语气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这不跟交代遗言似的吗?   “将军!”   “师父!你别说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贺穆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北凉的命运如何,要看北凉和我国博弈如何。如果真的打起来,你们这群出使过北凉的人,人人都逃不过随军的命运。战场上不管你是不是文职、译官,哪个看起来好切就切哪个,我这是未雨绸缪罢了。”   贺穆兰昨天晚上想的很明白,魏国穷的很,光打下夏国人口还远远不够,百姓也不富裕,只有打下北凉才能打通商道,所以无论她怎么伤怀,这一仗都无可避免。   北凉要能存活下去,除非彻底归降变为魏国的州府,北凉王室全部到魏国来生活,放弃对北凉的统治,否则都是没辙,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前提魏国要有绝对震慑住北凉的实力。   现在的魏国还差一点,可等灭了北燕,再产出大量的武器后,这肯定是顺理成章的事。而拓跋焘愿意迎娶兴平公主,这两年内就不会动凉国,要是兴平公主手段过人美艳非凡,搞不好拓跋焘还能看着这位嫔妃的面子上对北凉百姓更加仁慈,他其实是个重感情的人。   拓跋焘的为人,她会慢慢灌输给那位兴平公主知道,只要这位公主聪明,一定会明白该如何做才对北凉好。   至于几年后,要是一切都不顺利真的打了起来,和她恐怕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已经死了,攻打北凉的事情,还是交给这些同袍去做吧,至于死人会不会因为安上“侵略者”的身份而伤心,只有鬼才知道。   这些北凉人大概是不知道她命不久矣,所以才做出这么多动作,他们要是知道自己可能都活不到攻凉,恐怕根本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既然是庸人自扰,还不如好吃好睡,好好的扬我国威。   只不过现在嘛……   贺穆兰抬眼看着累的像狗一般被驱赶着跑圈的袁放,眼前出现的却是三十岁时那个眼睛被肥肉挤的都看不见的袁家主。   还有面前一直抖啊抖,抖啊抖的郑宗。   要想做个好人,还是得先活下去啊,笨蛋。   “不要装死!起来再来!”   “不要啊啊啊啊!”     “啊,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嘛!”身段妖娆多姿的美人儿伏在喘着粗气的男人身上,“你怎么这么没用!”   气喘吁吁的男人笑着调侃,“自从看了昙无谶大师留下的宝书,你们姐妹几个越发像个喂不饱的猫了,我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在先喂了你嫂子之后,还能再来一次,她比你可更加厉害,不折腾个三四次不行。”   那人爬起身,揉弄着女人丰腴嫩白的皮肤。   “天天拿牛乳泡澡果然有效,只是便宜了佛狸那货,得了你这么个尤物。”   “听说那位佛狸陛下身高八尺,体态魁梧,相貌堂堂……”兴平公主只是想了想就觉得花蕊紧缩,底下的空虚更加厉害,忍不住整个人在男人身上厮磨:“真的不行了吗?上次那药不是很厉害吗?再吃一次吧。”   “高僧给你的药可不是做这个的。”男人抖抖身子站了起来,“你姐姐还等我去给她送信呢,我得回去了。”   “姐夫,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我等你一次要好久啊。”兴平公主高仰起脖子,让自己的酥胸更加的高耸,“我说我要出去玩儿,父王说最近北凉的使臣要来叫我收敛点,根本不放我出去。”   “那药吃了我后来几日没法子上朝。你还是收敛点吧,虽说有高僧给的药,可也不是百分百不会受孕,你们姐妹玩的这么厉害,我可不想给你们连累。”   男人一天纵欲过度,连系衣带都觉得手臂虚软,“迟早有一天,我要死在你们的裙子底下。”   兴平公主大大方方地摊开手脚,笑着叹息:“人生苦短,唯有爱事快乐,这可是爱经上说的。男人可以好欲,女人为什么不能?我只是遵从本心罢了。你要不是觉得这种事美得很,会和我们姐妹相乐,又经常出入我嫂子的寝室?别说你,就连父王都经常在嫂子那里偷偷过夜……”   “慎言!”   被称为“姐夫”的男人穿好衣衫,皱起了眉头。   兴平公主是确定要和亲北凉以后才得得封号,她在众姐妹中排名老三,名为沮渠莎娜,母亲是鄯善国有名的美人。   从她开始发育起,就像是有毒的蔷薇,越发的毒气逼人,她的长相和身材是万里挑一的出色,自从学了《爱经》之后,更是散发出让人魅惑的气质。   他曾经出使过夏国,见识过那位颇有美名的赫连公主,可跟沮渠莎娜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个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只要一沾上,根本就放不开手……阿不,是合不上腿。   遇见这种惯于玩弄男人的女人,根本就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   所以他载了,不但载的厉害,连自己的命可能都赔进去。   正因为知道每一天行乐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所以他才玩的这么疯狂。   兴平公主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看得他差点又竖立起来,赶紧微微缩了缩身子,心中暗骂一句精怪。   她也从榻上站了起来,任由大腿沾污一片,就这么迈向地上的衣裙,慢条斯理的穿起。   奇怪的是,卢水胡人属于匈奴的一支,衣服是紧身的窄袖束腰,可这位公主的衣服全都是宽袍大袖的汉人衣冠样式,而且衣衫也并不簇新,都是极为柔软的棉布。   棉花是凉国的特产,中原地区只有木棉,南方刘宋只有丝绵,此时所谓的“棉布”,都是木棉制成的。   以兴平目前的重要,即使满穿绫罗绸缎都不为过,而且她身材丰满,前凸后翘,穿匈奴人的衣冠反倒更显得身材婀娜。   “你怕什么,我父王原本身体好的很,我大哥走后就开始体力大不如前,为什么?还不是你那种药吃多了。”兴平公主见姐夫看着她大腿上的白痕,笑着走到他的身边,软若无骨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将那白痕蹭干净,这才大大方方地开始继续系上衣裙。   “我三哥还不知道大嫂和我父王的事,否则说不定又要惹出事端。我看三嫂也大概忍不下去了,她嫁过来的时候,可不知道我们这里是这样的。哈哈哈哈,三哥也是好本事,不知道到了魏国又勾搭了几个贵女。”   “姐夫”脸色怪异地抽搐了一下。   “你别这样笑,看着怪让人倒胃口的。”   “那就别看呗。”兴平公主挽住“姐夫”的脖子,献上朱唇,又在他耳边轻喃:“就是不知道魏国这位来迎亲的花将军美不美味,听说器大活好,力能巨鼎,说不定欢愉一天一夜也不会疲倦……”   “你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他不由得有些吃味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你以为黑山军里没有我们的探子?”兴平笑嘻嘻地说:“哎,要是他是个‘有趣’的人就好了,这样我这一路上至少不会空虚寂寞……”   “你莫乱来,为了不传出你的名声,大王废了不少的力气。那花木兰听说是个性格极为刚正之人,把你下面的嘴闭好,别见人就咬!”   男人扒下脖子上的手臂。   “把你的本事都用到佛狸身上,能迷得他头晕脑胀为你不攻打凉国才是正经。想想你的母妃和姐姐,可都在这里呢!”   “你们这些男人啊,只要一谈到家国大事就翻脸不认人。”兴平公主拨弄着耳垂,“知道了,我不会忘了我是去做什么的,就算为了我自己能过的舒服,我也得使出全身的‘本事’啊。”   “嗯,我先走了,下次入宫再来找你!”男人狠狠捏了兴平公主的高耸一把,这才迈出内室。   兴平公主将头发和衣衫全部整理好,这才迈着步子,拖曳着宽大的裙摆,从暗室之中走出去。   她知道她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在宫中看到侍卫和女官做那种事,不但没有害羞的跑掉,甚至还会看的津津有味,将自己代入到其中去。   从十四岁成人后,她更迷恋上了这种事的滋味,而因为服食那种药,她不但不会受孕,而且身体变得更加敏感,也更加容易欢愉。   为了不彻底迷失,她心中还留着一处虔诚,便是……   暗室外面是一座佛堂,佛香袅袅,花气怡人,兴平公主双手合十,跪倒在地,对着面前的佛像虔诚地拜了拜。   往日能让她躁动的心灵安静下来的佛香,今日却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熏人,让人忍不住头晕眼花想要晕倒,往日里点着的油灯也呛人的要命……   “呕……”   她合十的动作一下子变成了捂嘴,眼睛突然瞪大了起来。   “不……不会吧……”   ☆、第394章 恶有恶报   跟随使者入凉的第三天,贺穆兰收到了平城方向快马加鞭送来的第一封回信。   魏国和北凉之间隔着诺大的夏境,信件一来一去花费的时间太长。尤其夏境里的驿站是后来打下夏国后重新修整的,人口不足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慢,驿道的铺建也是如此,所以等贺穆兰收到这封信时,离平城送信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   信中大致写了一下如今朝中的局势,比如北燕局势突变,可能今年年内就要打下北燕,还有高车人进献了新的兵器,会提前装备虎贲军云云。   最让贺穆兰热泪盈眶的,是拓跋焘对于李顺一事的回复。   只有四个字。   “当斩则斩。”   这四个字是由御笔朱批的,圣谕下方又有御印,其作用和圣旨也没什么区别,有了这封信,就算贺穆兰真的斩了李顺,回去也不过就被言官申饬一番罢了,没有拓跋焘下令罢官捉拿,素和君又和她好的称兄道弟,谁也不敢动她。   同拓跋焘的信一起到的,还有身为侯官令的素和君寄来的一封信。   信件能这么快到北凉,必定是走了白鹭官的情报路子,素和君“夹带”一封私信也是正常。   和拓跋焘言简意赅简直如同介绍故事梗概一般的明显偷懒风格不同,素和君的信就明显“婆婆妈妈”的多。   他首先说了一下京中的局势,基本都在为了北燕而磨刀霍霍,库莫提领着五万大军深入辽西,东边的军镇随时都要准备驰援。   素和君担心一旦战事胶着,拓跋焘很可能要御驾亲征,素和君希望贺穆兰到时候能随军,希望贺穆兰能尽快完成这次的出使,在入冬之前回到平城。   除了这件事外,就是狄叶飞高升到高车虎贲左司马,和她职位平起平坐之事。素和君说狄叶飞成了主帅,目前在平城北方“操练”,但贺穆兰一看就知道他是去挖煤去了,要不然就是炼煤。   得知高车人得到了封地,并且大量高车人已经开始迁徙,贺穆兰由衷的为这位火伴高兴。   若干人的姐妹若干猫儿成为后宫之中第二个怀孕的女人,自从拓跋焘肃清后宫以后,猫儿就怀了孕,让很多女人为此精神一震,相对的,拓跋焘晚上也得不到安宁了,几乎日夜操劳,咳咳,大家都懂的。   王慕云因为武艺高超,胆大心细得到了贺夫人的器重,如今在大皇子身边是女官之首,要不是因为她出身高贵以后可能要出宫婚配,恐怕今后太子的“保母”人选都要落在她头上。   拓跋晃对她也是敬佩有加,以“王姑姑”相称。王慕云也是奇人,竟然教这个四岁的孩子骑射和武艺,拓跋晃也学的有模有样,让拓跋焘龙颜大悦,举着拓跋晃在群臣面前高喊“吾后继有人”。   素和君的信中有隐隐难过的意思,恐怕他觉得王慕云越来越受重视,自己那点小心思也要无疾而终了。   对于李顺的事情,素和君写得比拓跋焘要明白的多。李顺可能勾结了北凉或者其他势力的事情,白鹭官一直在查,拓跋焘重新重用他只是放松他和他身后势力的警惕,让李顺胆子更肥一点,好暴露出端倪。   源破羌名义上在保护北凉使臣,实际上也起到监视李顺的作用,早在贺穆兰之前,源破羌就已经把贺穆兰和李顺之间相争,贺穆兰身边的卢水胡人和译官可能被收买的消息送回了平城。   为了得到李顺的信任,他不敢打草惊蛇,也不能和贺穆兰表现的熟络,矜矜业业的打好他的酱油,等搜集了证据回京再给李顺好看。   源破羌是拓跋焘的另一心腹,到凉州是为了联络旧部的,此时低调只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素和君希望贺穆兰能在凉国帮源破羌一把,故意造出一些动静,来掩饰源破羌去联系南凉旧臣的行动。   看到这样的要求,贺穆兰差点摔了信。   能让整个凉国惊动到不注意源破羌的举动,那她岂不是要弄的声势惊人才行?她这么胡闹真没有问题吗?   待贺穆兰看到后来,越看越心惊。   素和君在信中说白鹭官已经打探到贺穆兰三番四次晕倒,拓跋焘下了诏去请了寇谦之和寇逸之,恐怕发信后不久就会赶到平城。   信中对贺穆兰隐瞒身体情况表达了强烈的谴责,并表示即使贺穆兰生了恶疾陛下也不会让她因病“致仕”,所以她不必如此刻意隐瞒,等回京后会有寇天师为她治病。   素和君甚至请昙无谶推荐了几个在北凉修行的有德高僧,皆是不关心政治的苦行僧人,让贺穆兰到了姑臧若有空的话去敦煌寻访一番,说不定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昙无谶是北凉的国师,术法高深不在寇谦之之下,他既然推荐了奇人,自然也让素和君和拓跋焘生出了一些希望。   所谓病急乱投医,寇谦之还在魏国山高水远,北凉僧人最多,能有和尚暂缓症状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拓跋焘的信加素和君的信关心爱护之心溢于言表,让贺穆兰更是心中激荡。   人生中能得挚友已经是万幸,更幸的是有一个雄才大略且关心下属的老板,让人愿意为之奋斗。   就为了两人信中的关心,以及拓跋焘甚至不顾寇谦之和昙无谶可能的不悦,分别召见这佛道两门的魁首,都值得贺穆兰鼓起勇气去敦煌一趟。   最多不过是升起希望又希望破灭罢了。   她死尚且不惧,又何惧这失望?   因为这封信,接下来的日子贺穆兰不停催促全军加快行军,折腾的跟随虎贲军的商队叫苦不迭。   北凉使臣们都是归心似箭,倒没有什么怨言,可怜北凉原本沿路都安排了大量的精锐之师,佯装成守城士兵的样子,目的是想要宣扬凉国的武力,结果贺穆兰一路快马加鞭,有时候为了赶路连城都不进,凉国的一番准备纯粹成了抛媚眼给瞎子看。   北凉占据了整个河西走廊,并影响着西域许多的国家,是十六国中一个非常强大的势力。   沮渠蒙逊是胡人中少有的汉化君主,连拓跋焘都忌惮,可见其厉害之处。   一路行来,即使是一鳞半爪,也能看出北凉的富庶,绿洲处处、高山耸立,沿路贺穆兰的使团所看到的畜产就不下十万头,从西域各国而来通商的商人往来如织,而且他们所行就到凉国,不再东行,许多东行的商人都是北凉人,这些北凉商人又给北凉带回来巨大的财富。   虎贲军的威武也给北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贺穆兰本人却没有给北凉人留下什么,因为她的长相和身材都太普通了。   那罗浑曾经提议让她穿上全副盔甲出现在北凉人面前,好震慑他们,结果被贺穆兰以“天太热我会中暑”而回绝。   这种不拉风强装拉风的事情,受苦的只有自己,还会弄个四不像,有什么好勉强的呢?   一行人越行越近姑臧,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一路顺利恐怕很快就要抵达姑臧之事,变故又生。   李顺自被贺穆兰软禁之后,在使团里就犹如一个隐形人。   北凉使臣都隐隐约约知道沮渠牧犍前往魏国时带了巨额的贿赂一事,心中都担心是李顺事发,所以不敢触这个霉头,明明知道李顺在队伍中也从不主动去寻找,或者提起此人。   由于有京中的来信,贺穆兰和源破羌都已经把李顺当成了必死之人,留着他不杀不过是为了不让北凉人笑话罢了。   李顺也知道有贺穆兰的“架空”,自己又伤了手臂,怎么也不可能“夺权”,索性一天到晚躲在他的马车里不出来,食欲越来越不振,还经常出现头痛的情况。   偏偏慈心大师和随军的太医看了很多次,都得不出什么结论,只能认为他活动量减少并且在酷热的天窝在马车里,出现了中暑的情况。   慈心大师建议李顺到达绿洲后,在已经晒的温热的湖水里好好擦洗一下自己,等皮肤全部接触了水又大量带走热量后这种不适就会少点。   贺穆兰听到慈心大师的话,终于还是软了软心肠,在路过青铜峡之后寻了一处较大的绿洲驻扎,这绿洲有数处湖泊,人畜皆可饮用,贺穆兰派了虎贲军“护送”李顺和慈心大师一起去沐浴,暂时缓解他中暑的情况。   然而正是送去湖边的时候坏了事。   李顺这几日情绪就暴躁亢奋,因为他被软禁了有一阵子了,所有人都不以为意,结果李顺一见到绿洲时突然一下子爆发了起来。   面对着不过是小水坑般大小的池子,李顺惊恐的大喊大叫,不但口眼歪斜,甚至吓得流出口水,沾湿了整个前襟。   得到虎贲军通报之时,贺穆兰和源破羌就心中大叫了一声不好。他们先以为是李顺为了破局而故意装病或装疯,匆匆忙忙带着太医赶到那小池塘边。   大喊大叫的李顺状似疯癫,整个人不停抽搐挣扎,力气大到需要三四个虎贲军压住他才不至于被他误伤。   一旁的慈心大师手拿一根点燃的艾条不知道该往哪里下手才好,因为李顺挣扎的太厉害,根本就没有固定下来的时候。   李顺那般一个注重外貌的人,说他这么自毁形象装疯卖傻或装病,没有哪个人会信。一个汉人如果疯了,这辈子都没办法出仕,贺穆兰又没表现出要李顺性命的样子,他大可不必牺牲这么大自保。   所以贺穆兰心中已经开始升起不好的预感。   等亲眼见到李顺对着水池赫赫龇牙,咽喉不停痉挛的样子,贺穆兰和太医齐齐惊呼出声。   “恐水症!”   “我的天,狂犬病!”   ☆、第395章 善良可爱   狂犬病,在没有狂犬病疫苗的时候,都几乎是不治之症。这种病毒直接作用于神经,是致死率极高的病症。   最可怕的是,狂犬病病人的唾液是可能造成传染的,一旦他咬了人,这种病就会蔓延开来。   所以当贺穆兰看到拼命挣扎想要袭击虎贲军护卫的李顺时,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前去,扬起拳头一下子打晕了李顺。   如果让他这样子发狂,喉部痉挛至窒息都有可能,若是咬伤了别人,那就真的是造孽了。   “不是说他只是被挠了吗?”贺穆兰命令虎贲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开了他李顺的衣衫,让太医替他检查。   太医也对“恐水症”十分惶恐,检查的过程中战战兢兢,生怕李顺突然醒了暴起咬人。   “啊,有了,在这里!”   太医指着李顺肩膀部位的一道狭长痕迹:“这是兽牙划过的伤口,因为伤口不深,恐怕李使君也没有放在心上,根本没有处理。”   贺穆兰是法医出身,自然对各种伤口十分熟悉,她上前检查了一下,发现伤口愈合的很好,就知道太医说的没错。   比起他手臂上的伤口,这肩膀上的伤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立刻封锁这里,你们一队人日夜保护李使君,居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也没有上报,视为渎职,自己去领十鞭!”   贺穆兰皱着眉头处罚这群护卫,后者知道这是必须要做给北凉使臣看的,毫无怨言的去领罚。   “花将军,这……这如何是好?”北凉使臣莫干心乱如麻地说道;“真的是恐水症吗?是不是要把他绑起来?”   “李使君的病无药可治。”慈心大师做出了结论,“过度劳累让他的病情提早发作,而且他现在已经怕光怕水,这便是病入膏肓的情状,得了这病,最多十天,最少四五天……”   “他会狂躁而死。”   太医接了话以后,对贺穆兰小心地拱了拱手:“将军,我们必须要把李使君留在这里,然后让大军快点离开,一旦这种病蔓延开来,整个使团都会有危险。”   “你是郎中,这方面你说了算。”   贺穆兰从善如流。   她虽然知道狂犬病只会通过唾液感染,可她现在在路上也确实耽误不起了,李顺的事情只是个合理的理由让他们趁早赶路。   至于李顺,自己害人不成变成这样,也只能说是天道昭昭,自有报应,能够不用脏了她的手,实在是太好了。   魏国的使臣们在被贺穆兰召集过来开会后,对贺穆兰的决定自然没有异议,是个人都惜命,鲜卑人喜欢打猎,对恐水症的惧怕更甚于北凉人,李顺这得的是不治之症,没有理由为一个必死的人得罪接下来实际上的掌控者花木兰。   只是每个人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对贺穆兰留下了深深的敬畏。能把自己的敌人直接打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里去,而且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跟着她的脚步走,这花木兰会被陛下看重,绝对是有着可怕的能力。   一时间,众人对贺穆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性格方正”的标签通通都换成了“高深莫测”、“深藏不露”云云。   要是郑宗知道自己的一番谋划能让贺穆兰变成这样高深莫测的形象,肯定忍不住想要多“谋划谋划”。   只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李顺清醒过来之后得知自己被豹子抓伤得了“恐水症”,恐怕命不久矣之后,彻底的疯狂了。   此时为了怕他伤人,他是被虎贲军捆在帐篷里的,只有那位太医在旁照料,尽最后的人事。   李顺狂犬病没有发作的时候头脑尚还清楚,只是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待听到太医说他得了“恐水症”,终于无法忍受地叫了起来:   “那是花木兰诬陷我的!他陷害我!豹子是他搞出来的名堂!他里通外国,私下里受了北凉的贿赂,一查便知!我要找源破羌!叫源破羌来!花木兰害我,害我啊啊啊!”   李顺放肆大叫的时候除了太医在,还有几个北魏的使臣,都是好心来送他最后一程安慰他的昔日同僚,等他们听到李顺所怒吼的话时一个个忍不住面面相觑,根本不敢迈出脚步真去找源破羌。   “我只要还没死,就还是主使!你们还不帮我把源破羌请来!”李顺声嘶力竭地骂道:“我还没死呢!李家也没倒!!!”   这时才有人想起李顺和崔浩的姻亲关系,以及李家和崔家的世交之谊,终于有人一咬牙去找了源破羌。   源破羌被找来后,也不靠近李顺,只远远的站在帐篷的角落,然后让帐篷里的所有人离开。   李顺见到源破羌,几乎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慌乱地说道:“我知道源将军深受陛下信任,你屈居花木兰之下已久,想必已经不耐烦了。花木兰帐下的郑宗和盖吴身上有大量北凉王室的金器,都是花木兰收的贿赂,你带着人一搜便知……”   “哦,郑宗和盖吴?你是说那个言官和花木兰的徒弟?”源破羌笑着问李顺。“李使君是不是搞错了,要给也是给袁放,都知道花木兰的钱财都是袁放打理的,为何要给一个并不熟的译官,以及自己的弟子呢?”   李顺此时已经是浑浑噩噩,闻言烦躁地大嚷:“我怎么知道花木兰的想法,你去搜就是了!你想要绊倒花木兰,只有这一次机会!”   源破羌站在帐篷的阴影里,听完李顺的歇斯里地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原本还想着你和花木兰斗的两败俱伤,现在看看你连做花木兰对手的本事都没有,输的也太难看。别说我不敢去搜,就算我敢搜,搜到了又对我有什么好处……”   源破羌看着李顺绝望的眼神,对他的愚蠢心中更是厌烦。   他临出京的时候被陛下委托着盯住李顺和使臣,早就知道了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至于接受贿赂的是谁也不明而喻。   栽赃嫁祸这种事只有对已经被陛下起疑的对象身上有用,对于花木兰这样深得信任的将领来说,哪怕他真的收了北凉的贿赂,说不定陛下都会分辨说他是故意让花木兰收了增加收入的。   拓跋焘真干的出这种事,而花木兰也确实缺钱。   源破羌若原本有什么小心思,现在看到李顺的倒台也都收起来了,只是虽然李顺来找他,他就不得不敷衍一番,最好彻底激怒李顺,让他能够狗急跳墙,把自己的马脚全部露出来。   想到此,源破羌脸上惋惜之色更重。   “李使君一路对花木兰颇有意见,所以才遭此横祸。我虽是虎贲军的右司马,但还在花将军之下,也不管领军的事情,实在不敢得罪花将军。对于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也只能是同情,李使君最好好好养病,说不定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花木兰是个断袖!”   源破羌刚刚准备掀帘子,闻言脚步突然一顿,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   “李使君说什么?”   “此事是我的亲信无意中撞破的。花木兰身边的译官郑宗是个断袖,似是对花木兰有意,但花木兰并不喜欢他,却也不拒绝他的亲近。郑宗言语中颇有对花木兰是断袖的庆幸之意,花木兰也默认了。”   李顺喘着大气说道:“后来丽子园大猎后夜宴,我特意找了男舞者试探花木兰,他对女人不屑一顾,对男人却看得目不转睛,果真是天生的断袖……”   “只是我一来苦无证据,二来他其貌不扬平日又无劣迹,就算揭发了他是断袖也伤不了他的根骨,所以我原本是准备把这个消息留到京中再传出去……”   这个秘密,现在只有他的亲信和北凉王两个人知道。   他的密信应该已经到了姑臧,以沮渠蒙逊的手段,花木兰最终少不了身败名裂的下场。   对于源破羌,他终是没有把所有的老底都抖出去,只是闭着眼睛躲避着光线继续说:“我也不求源将军为我报仇,只求您照顾好我的仆人和随从们,能把他们安全的带回李府。”   源破羌还沉浸在“花木兰是个断袖”的巨大震撼之中,听到李顺的请求,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将你的家人送回贵府。”   李顺知道源破羌不肯帮他,因为他不愿和花木兰正面交锋,可使团里的其他人他都不信,他们也没有那个能量能影响到拓跋焘,所以他也只能拜托源破羌。   “我能问问李使君为何一定要把这些告诉我吗?”源破羌临出帐子之前,有些好奇地问已经不在挣扎的李顺。   “因为嫉妒。”李顺闭着眼,百无聊赖地说道,“我这人对别人眼中的嫉妒十分敏感,你每次看花木兰时,眼睛里的嫉妒之色都落到了我的眼里。你的出身、能力、领兵能力都不在花木兰之下,偏偏处处被他压上一头,也难怪心中会有不满。我现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花木兰只会越爬越高,你若不能早日将他除去,迟早有更后悔的一天。”   源破羌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置可否地离开了营帐。   “嫉妒吗……”他呼出一口长气,似乎和里面的人说话都像是被侮辱了一般。“遇见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嫉妒?”   他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只可惜他就算再有能力,不过就是一辈子为将罢了,我所重视的,又怎么会是这个……”   源破羌轻蔑地一笑,对李顺更加不屑一顾,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贺穆兰接到消息的时候,恰逢源破羌在帐外求见。   她已经知道李顺去派人找他的事情,也料定来的肯定是来解释的源破羌,一点也不敢托大,请了这个笑面将军进来。   源破羌天生两颗虎牙,面容也显得有些稚气,不过他继承了父兄的武勇,打起仗来奋不畏死,就连拓跋焘都觉得他是个拼命三郎,丝毫不会因为他的面相而轻视他。   贺穆兰和他接触的不多,曾经被他撺掇着调教了他手下不服的将士,一次得了一整套精致华丽的马具,一次得了他送来的珍贵礼物,可见他极为大方,也会做人。   自从贺穆兰和源破羌分别担任左、右司马之后,反倒没有以前在黑山时那般自然,要不是素和君的信里很明确的写了源破羌是拓跋焘安插在使团里的眼线,贺穆兰恐怕还要想一想源破羌和李顺是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李顺临死之前还要对虎贲军施展离间之计,确实也死有余辜。   “李顺刚才找我,说花将军里通外国,接受了北凉的贿赂。”源破羌一进帐就把李顺卖了,开门见山的说道:“花将军如果这里被‘莫名其妙’添了什么东西,最好趁早处理掉。”   袁放和郑宗两人互视一眼,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贺穆兰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那是李使君收买郑宗所用,我已和陛下通过书信,大部分都已经通过通商换成了他物,并没有什么关系。”   源破羌一听到贺穆兰说和他陛下已经通过书信,就知道自己赌对了,闻言只暖暖一笑:“花将军知道轻重就好,我不过是过来提醒一下。”   至于断袖之事,绝口不提。   源破羌每次一笑就又露酒窝又露虎牙,贺穆兰饶有兴趣地盯着源破羌的脸,“将军还是不要多笑才好,否则北凉的女人们都要追在将军身后掐你这张脸了。”   这么可爱,多激发母性啊!   源破羌原本想要习惯性斗嘴,突然想到李顺说的话,顿时脸上笑容一僵,赶紧收回了笑容。   “咳咳,这个……将军不要说笑。我已经答应李顺将他的家人带回京城,花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他们跟我走?”   贺穆兰只可惜李顺的罪行不能大白于天下,但无论什么罪也不可能连坐的,她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既然知道他效忠于拓跋焘,那便是自己人了。   源破羌是来示好兼要人的,目的达成后便得了手令去领李顺跟来的随从等人。六个人里留下了一个老仆照顾离死不远的李顺,其他人大概是之前得了李顺的指示,一各个乖顺无比,紧跟着源破羌离开李顺的营帐。   一个百人队的虎贲军因为受了鞭刑都要养伤,接下来的旅程只能坐在压辎重的车上,李顺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除了老家仆和太医,所有人都离开了他,明日便要出发直奔姑臧。   源破羌答应李顺将他的随从带回平城,不过是为了让白鹭官好调查李顺的恶心,谁料大概是他的举动获得了李顺某种意义上的信任,又或者是快死之前的狗急跳墙,只能对源破羌报以希望,就在这些随从进帐感激源破羌的照顾之恩后,李顺最信任的手下交给了源破羌一袋东西。   “主人受袭后,一直就被花将军控制着无法反击,只能让我们在丽子园里细细查探。这包东西,是我们在主人的主室里找到的。”他指了指那个布袋,“里面是在门槛里挑出来的布屑,上面沾了血,还有一些从衣服上挑下来的细刺,刺尖也沾了血,我们怀疑是豹子的血,那母豹子是闻着豹血的味道才来袭击的。”   “豹血?”   源破羌敏锐地问道:“豹子独来独往,绝不会为了哪一只前来报仇。”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负责把这袋东西转交给您。”那亲信装傻,“等到了京中,白鹭官自然有所判断。”   源破羌脸色凝重的收起了布袋。   “除了这个,没有什么其他证据了吗?”   要是花木兰真的这般阴险毒辣,那倒是真要提醒陛下小心提防。   一个人阴险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平日要是都是以正气的形象示人,那阴险起来几乎是毫无痕迹,危害更大。   “那些刺尖不是普通的刺,而是幼小的刺猬身上萌出的软刺。听闻花将军的亲卫陈节曾经在主人遇袭前一天放掉过许多只刺猬,当时丽子园不少人都有撞见,这大概也算是个证据吧。”   那亲信说出另一个线索。   陈节,刺猬,看样子即使不是花木兰出手,也少不了她的授意。   源破羌只觉得后背一寒,心中更加小心慎重。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竟是个这么表里不一,睚眦必报的人吗?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李顺就又发了两次病,一次是半夜时分,他狂躁之下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全靠老仆往他嘴里塞了木勺才让他没有咬舌自尽。   第二次是早上天亮之时,太医进帐诊查,因为光线入了帐篷,又使得李顺发兵,其状如疯癫,撞得自己浑身是伤,毫无之前那股名士的风范。   一位风度翩翩的文士落到了这个下场,实在让人忍不住唏嘘。   但是也因为李顺发病的事情,让全使团的人和商队的人都知道李顺得了恐水症,这么一来,说贺穆兰公报私仇,或是恶意争权的猜测就小了许多。   就算贺穆兰本事再大,也没办法控制一个人得不得恐水症,否则他早已经无敌于天下了。   只能归结于李顺命不好。   北凉在李顺身上下了极大的血本,北凉来的使臣原本以为会在李顺这里得到不少帮助,这沿路宣扬北凉武力的城镇便是为此而设。   原本定下的路线是让使团从人迹罕至又荒凉绝迹的地方行走,给魏使造成“凉国荒凉贫瘠,民风彪悍”的印象,从而打消魏国伐凉的想法。   魏国的战争大多是为了掠夺人口和财物,这和大部分胡族的天性有关。   姑臧城水草丰茂,鸟语花香,可东边有一大段路的土地如同石头,草木不生,从那里通过可谓是人渴马饥,魏国要是知道征讨的国家大部分地方贫瘠的犹如荒地,当然不会花大功夫征讨。   可如今这些安排都被贺穆兰破坏了。   她身为一团副使,丝毫不顾路上的安危带了一群商人同行,这些商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早就一五一十的对贺穆兰说了姑臧城周边的情况,贺穆兰不可能同意走东边的那条路。   要是李顺在,只会驱逐商队,让他们远远的跟在后面,既然双方毫无交集,这些安排自然能顺理成章。   可怜北凉使臣们一夜之间几乎愁白了头发,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么不利的局面。   偏偏他们出城之前,那位兴平公主还安排了他们另一项任务。   这任务说起来,更是让人莫名其妙。   “我看花将军似乎没有妻室,是不是眼光太高?”同行两天之后,和虎贲军混的有些熟悉的北凉使臣莫干,挤眉弄眼地问虎贲军的亲卫。   “你也知道,为使臣安排美人儿什么的……嘿嘿,我们得知道花将军的喜好不是?”   几个亲卫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笑容猥琐而期待。   “咳咳,这个,说老实话,我们家将军不近女色,也不是注重皮相之人……”   “不过据说……”   一个亲卫压低了声音,小声神秘地说道:   “我们家将军,喜欢好人。”   他还记得那时将军身边的人老是问“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好人”这样的问题。这段时间他们得了这些北凉人无微不至的款待,这种消息又不算什么机密,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卖个人情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这亲卫笑的更热情了。   “你们找那种看起来就善良可爱的女子,一定没错啦。”   呃……   莫干僵住了。   善良可爱?   传回去,公主殿下会不会撕了他?   ☆、第396章 不合口味   “什么?善良可爱?”   兴平公主接到使者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消息,顿时妆容精致的脸庞也有了龟裂的混迹。   她对着黄铜镜子照了又照,镜子中的美人巧笑倩兮,其艳色从骨子里直透于外,满脸满身都弥漫着“我是尤物我是尤物我是头脑聪明的尤物”的样子。   是的,她张着一副绝非清纯美人的样貌,气质也更像是后宫的宠妃,而不是那种端庄大气的皇后,更没有邻家女孩的纯良之气。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和“亲和力”没关系,所以越发在“艳光四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如今,她想诱惑的对象,喜欢的却是……   她侧目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宫女,只看的那可怜的宫女抖得像是受惊的小兔子,捂着心口泪眼涟涟。   “罢了……”   兴平公主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长相上没办法,只能想办法在言行上补足了。”   “公主,到了去金匠那里的时间了。”一个女官在门口对里面小声传话:“您最好快去,陛下已经到了。”   “知道了!”   兴平心中的烦躁更加厉害。   从知道自己可能怀孕开始,她的脾气就波动的越来越大。   鲜卑人是以“手铸金人”成功者为皇后,即使拓跋焘想要封谁做皇后,也必须那个被提名的妃子铸金人成功才能祭天登位,许多鲜卑君王的宠妃都是倒在这一关上。   由于所有铸金人的工具全部是由占卜得来的人选提供,就连占卜者都不知道会选到什么人,所以也没有作弊的可能。   希望登上后位的女人大部分在家中时就学过如何将金汁制成金人,即使在家中成功一万次,在宫中也不一定能成。   沮渠蒙逊知道女儿光当上宠妃没有用,她的身子早已经被五石散摧垮,只能靠当上皇后为凉国增添一些筹码。   鲜卑人的皇后有崇高的地位,拓跋氏崇信天意,能手铸金人成功的几乎和皇帝在待遇上平起平坐,还有许多后宫普通嫔妃得不了的方便。   哪怕有一丝可能,沮渠蒙逊也不愿放弃,北凉又产金子,宫中的金匠全是手艺卓绝的匠人,他逼迫着这个女儿一定要学会铸金之法。   兴平公主到了东宫时,沮渠蒙逊果然已经在了。他如今已经一只脚进了棺材,面容虽然依旧威严,但深深的眼袋和黯淡的气色都表现出他力不由心的一面。   这位卢水胡君王受汉话很深,但天性重男轻女,将女人都视为无物,对待妻子和女儿都不够仁慈,唯有性格乖巧长相美貌,可以为凉国谋取福利的女人才能得到他的重视。   兴平公主见了父亲,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闻到满屋金汁融化时的金属气味,忍不住又有作呕的欲望。   她是个很能忍的女人,咬着舌尖用痛觉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这才旁若无事一般起了身。   “父王怎么来了,我一个人就可以的。”   她有些撒娇地摇了摇沮渠蒙逊的袖子,“国事那么多,您好好休息才是。”   沮渠蒙逊每每见到这个长相艳丽却不风尘,骚媚全藏在骨子里的女儿,都是满心喜悦。因为按照他长期在平城得到的消息,拓跋焘最喜欢的女人类型就是这样丰腴动人,性格却不痴缠泼辣的。   而他这个女儿自幼懂得察言观色,又有胆大多智的一面,就算小节上有些问题,对于“秘法”众多的北凉来说,都不算是什么事。   那注了鸡血的鱼泡之法,正好可以应付洞房。   沮渠蒙逊为了让她能够死心塌地的为凉国打算,这几个月来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她要星星都摘给她,又抓紧每一刻时间表露“父爱”,闻言捏住她圆润的肩头笑着说道:   “当然是来看看你功课如何。北魏的使团已经离姑臧不过三日的路程,你随时都要离开,最后几天一定要好好学,知道吗?”   兴平只不过是习惯性对每个男人示好以获得自身的优待,听到沮渠蒙逊的话娇笑着点头,带上特殊的手套便去学着铸造金人。   说是“手铸金人”,实际上只是将金汁倒入金人的模具之中,在规定的时间后打开,能成金人的就为吉。   这是古老的部落占卜之术,“规定的时间”也是由占卜得来,谁也不知道真到测试时要等待多久。   兴平学这个学了几个月,便是从头做一套全的都驾轻就熟,更别说现在只是最后几个步骤。   沮渠蒙逊满意的看着她兑金汁、倒铸模,小心的移开火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只见兴平大概是给冒出来的青烟熏到了喉咙,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因为咳嗽的太厉害,到了后来双眼通红,不停干呕。   “快看看公主怎么样!去叫御医!”   “不用御医!要是让魏国使臣知道我们叫过御医,恐怕要横生枝节!”兴平一边平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疾言厉色地制止跑腿的宦官:“给我倒杯水,让我坐下来喝口水就行了!”   沮渠蒙逊这才想起来兴平的印象,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思虑周详,果然选择你嫁到北魏是对的。回来吧,给公主倒杯水。”   他看着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金匠,大度地挥了挥手:“不管你们的事,是这个备火炉的宫人不好,你们受惊了,领了赏下去吧。”   几个金匠如蒙大赦的拿了赏赐,拎着东西就离开了宫室。   兴平公主跪坐在宫室的软垫上,先是喝了一口水,而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终于舒服了起来。   要不是她刚才机灵,恐怕就要露陷了。   她父王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沮渠蒙逊见女儿恢复了正常的血色,开口道:“烟气有毒,不可多闻,别等了使臣进了姑臧,你却给我病倒了。”   兴平公主哪敢顶嘴,只能点头。   沮渠蒙逊今日来当然不是为了看着女儿铸金人,他等兴平站起身来重新去看模具,突然开口质问:“你让使者为你打探花木兰的喜好,是为了什么?”   兴平根本就没想过能瞒过父亲的耳目,使者虽然答应她的请求,但是看在她就要和亲的份上,只要父亲一问,什么都会知道。   而她也没想过要瞒他。   “毕竟要相处好几个月,想知道那位陛下的喜好和性情,通过这位宠臣是最容易的。我得先知道花木兰的脾性才能谋取他的好感,当他对我产生怜惜,自然希望我的处境能好一点。”   之前兴平当然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情况有变化,她又拿不到落胎的药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法子先得到他的信任帮她掩饰才是重点。   而能得到男人帮助的最好办法……   她咬了咬牙。   不知道现在的身体还行不行。   沮渠蒙逊一直盯着女儿的神色,见她表情还算正经,只能将信将疑地回她:“如果是这样最好,但我劝你不要想着色诱花木兰,你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种人。”   他是断袖。   哪怕她脱光了站他面前,估计花木兰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你最好不要自取其辱,反倒失了身份。”   沮渠蒙逊略带警告地说道:“你是北凉身份尊贵的公主,前往魏国的路上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看到你。你长得太过惹祸,能低调就低调……”   ‘我当然知道他不喜欢我这一种的。’兴平公主心中腹诽,‘他喜欢温柔小白花那一种嘛,真是倒霉。’   似乎越文弱越有城府的越喜欢她这一种,而那些威武不凡个性正直的都像是老古董,非要她使劲浑身解数才能诱惑。   虽然最后都能得手,可费得时间多不说,常常吃到肚里的感觉也是糟糕透顶,无趣坏了。   兴平公主想起对那种人几次为数不多的“诱惑”结果,不免有些失望。   “我知道的。不过投其所好还是必要的,李使君那里肯定会向着我,但他毕竟是主使,总要掩人耳目。”   兴平公主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会不经常露面,露面就要给花将军留下深刻的印象。”   “李使君那里你别指望他了,他已经是废了的一步棋。”沮渠蒙逊脸色铁青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做,要我帮你什么?”   “赈灾。”   兴平公主高深莫测地吐出两个字。   “西边遇见旱灾,这件事花木兰到了掩也掩盖不住,不如大大方方的表现出父王的爱民如子,在花木兰到了后火速赈灾。我会带领后宫的女人一起捐出脂粉钱和首饰,换成粮食送到西边去。”   她微微一笑。   “到时候,我要让他认为我是个心地纯善、体贴多情的女人,这个也很容易,只要学三嫂的做派就行了。”   沮渠牧犍的妻子是李敬爱,西凉武昭王之女,真正大有贤名的公主,可惜国破后被掠到西凉,被沮渠牧健得了便宜后只能下嫁。   “几位嫂嫂里她身份最高,做派最正,我多多向她讨教如何做一个贤后,她必定不会推诿。”   兴平公主自己虽然做派不正,但对这位嫂嫂还算亲近。   沮渠蒙逊听后大悦,“说的没错,瞒不如放,我凉国国库丰盈,区区旱灾绝不会影响大局,只要魏国人知道我们君臣一心,必定心有忌惮。你的法子不错,只是你三嫂那里……”   他看了看兴平公主。   “你毕竟是待嫁之身,牧健又没有回来,将她从敦煌召来,只怕……”李敬爱跟随敦煌太守的丈夫在敦煌任职,要召回来必须要有合适的名义。   否则公公把媳妇叫到宫里,传出去奇怪。   “父王,三哥真的没有回来吗?”她好笑地眯了眯眼,“您就别瞒我了,宫中早就已经有风言风语,说三哥被大师们送回了宫中。”   ‘还想瞒我,姐夫都已经说了。’   她心中不屑的冷笑。   ‘现在恐怕日日在大嫂那里厮混呢。’   “你就让三哥和三嫂解解相思之苦吧。”   那贱人想要独霸宫中所有男人,她偏不让她如意。   沮渠蒙逊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之对现在这个女儿是百依百顺的时候,在斟酌一番之后,还是点了头。   “好吧,不过要以你的名义写信去请。她确实是最适合上台面的女人,送你出嫁也算合适。”   派她的大嫂去,只怕虎贲军里的将领都要得了便宜。   老二的妻子做了比丘尼,当也派不上用场。   兴平得到想要的结果后盈盈下拜。   “谢父王对女儿的厚爱。”   “这怎么算作厚爱,你为北凉牺牲,我们都欠了你许多,只要你日后想起北凉不会怨恨我们,就算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坏了。”   沮渠蒙逊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饶是兴平公主知道这番慈爱有大半恐怕都是装出来的,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满脸感动的说不敢。   她真不觉得嫁到魏国去有什么不好,若不是腹中……   兴平心中苦涩,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要赈灾,要请你三嫂李氏,都要马上动作起来了。北魏的使臣再过几天恐怕就要到……”   “陛下!陛下!使者来报,魏国的使臣离姑臧不过一百里了!”一个内官匆匆忙忙地在宫室外通报。   “诸位大臣求见大王!”   “什么?为什么这么快?”   “听说李使君出事后,副使花木兰加快了行军速度。以前是有商队跟着所以速度慢了,现在虎贲军甩开了商队,带领使团急行军,不过两天就到了天梯山驻扎……”   过了天梯山,便是姑臧城。   “此人为何总是让人屡屡意外。”   沮渠蒙逊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来的也太快了。”   ☆、第397章 色魂与授   贺穆兰来的当然快,国内在和北燕作战,早日带回兴平公主安抚人心是最重要的,而且她知道东北那块地打仗一定不能拖到冬天,否则只有冻死的份儿,她要及早赶回,能够随王伴驾是最好的。   因为北凉比魏国还担心发生战争,所以大军一开到姑臧就算是彻底安全了,大军在城南驻扎,由贺穆兰率领虎贲军一千精锐和北魏使团一起进入姑臧城。   到达姑臧城以后才知道这座城有多么巨大,从天梯山上融化的雪水环绕着外城形成了一道护城河,城墙高大坚固,甚至比平城的城墙看起来还要牢靠。   这么一比较之下,贺穆兰简直为拓跋焘掬一把泪,先不说统万城,就连姑臧的城池都这么坚固,真要硬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当初统万城一战是张渊弃车保帅才开的城门,否则以赫连定的嘱咐赫连昌哪怕守上三年也不成问题,这座姑臧城也是,有水源,有高墙,一旦坚壁清野,少不得大军要渴死在城外。   “我终于回来了……”源破羌看着高大的姑臧城,竟忍不住泪眼盈眶,“父王,母后,我回来了……”   姑臧原本是南凉的都城,沮渠蒙逊攻打南凉后夺取了南凉的国都姑臧,使得南凉的国力大幅度减弱,最终被西秦所灭。   灭了南凉的,却是源破羌的姐夫,曾经被他的父亲好心保护的西秦质子。这个少年从小养尊处优,却几年之间天翻地覆,国破家亡。   故国不在,独留姑臧,原名秃发破羌的他连姓氏都没有保全,怎能不泪眼涟涟,心生痛悔?   贺穆兰知道源破羌心里难受,他七岁之前都在姑臧度过,七岁时姑臧城破迁了乐都,对于很多人来说,出生的地方才是故乡,是以源破羌如此失态也是正常的。   “日后陛下西征,说不定你可以常驻姑臧……”   按照拓跋焘的性格,让他以后镇守姑臧的可能性很大。   贺穆兰的安慰果然安慰到了点子上,源破羌经历的事情也多,绝不是毛头小子,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的失态。   他在沮渠蒙逊没来之前先擦干了眼泪,对着贺穆兰介绍着:“姑臧城被加固加高了,以前护城河也没有这么宽。当年我们姑臧要有这样的坚固程度,就不至于被沮渠蒙逊破城了。”   贺穆兰听到源破羌这么说,才明白为何拓跋焘一定要让她和源破羌一起来北凉,因为一到姑臧,几乎就等于到了源破羌的大本营。   她仔细看着护城河的宽度以及城墙的角度,说:“靠天梯山的雪水融化才能形成这条河,冬天是不是护城河就干了?”   “不见得干,不过一定会上冻,这里夜间极冷……”   两人正在嘀咕间,忽听得锣鼓声起,丝竹皆响,伴随着佛号声声,一大群僧侣竟步出城外迎接众人。   北魏人许多都信佛,而北凉僧侣的地步高崇的不可思议,此时有许多大和尚亲自来迎接,魏国使臣们一个个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接受对方的祝福。   沮渠蒙逊就这么在僧侣们的身后率领着文武百官迎出城外,迎接魏国使臣。   他之前已经自请归降魏国,现在便是以藩属之礼迎接上国使节,源破羌与沮渠蒙逊有国仇,贺穆兰是持节而来的使者代表着拓跋焘,两人都没有下马,就在马上接受了北凉朝臣的礼节。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已经六十有余的沮渠蒙逊穿着金黄色的袍冠,在马下对着主副二使微微微笑:“欢迎你们来姑臧,带来和平的使者们……”   他一一和北魏的使臣送上祝福,亲自于他们寒暄,毫无倨傲之色,待到了源破羌面前时,他忍不住愣了愣,笑容也有些微僵。   “敢问,您是秃发虎台的?”   源破羌微微扬起下巴,轻点了一下:“那是我大兄。”   沮渠蒙逊心中微叹,脸上却摆出感慨的表情:“将军五官肖似当年的虎台太子,不过你却比你大兄身材要魁梧多了。秃发兄在天有灵,应该会庆幸后继有人吧。”   沮渠蒙逊当年虽然破了姑臧,有夺城之仇,却没有杀了秃发家任何一个人,源破羌的兄弟姐妹是被当年身为他姐夫的西秦国主所掠,最后父亲死于源破羌姐夫的鸩杀。   源破羌的姐姐秃发皇后不甘父亲枉死,想要和兄弟虎台密谋杀了当时身为西秦国主的丈夫为父报仇,却不幸被想要争宠的另一个姐姐告了密,最终全家十几口全部被杀,只有他源破羌南凉余部和姐姐手下的安排下逃到了魏国。   是以沮渠蒙逊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却不觉得源破羌会因为当年他堂堂正正的夺下姑臧而立下不共戴天之仇。   城破之时,他才七岁,又能知道什么?   相比之下,他自己的异母姐姐小秃发氏和嫡姐的丈夫西秦国主才真是混账,那才叫血海深仇。   正如沮渠蒙逊所想,源破羌虽然对蒙逊绝无好感,可也还不到见面就如仇人的地步,客客气气的以晚辈礼和他回礼,问候他的健康,做足了使臣该做的一切。   待沮渠蒙逊祝福到贺穆兰身后时,忍不住又是一愣,欢笑着说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让我这个半只脚进了棺材的人接二连三的见到了故人之子。敢问花将军身后的年轻人是不是姓盖?”   沮渠蒙逊的父亲是卢水胡的沮渠部酋长,而盖吴的祖父则是卢水胡盖部的酋长,两人曾经在乱世中接下过一段交情。   沮渠蒙逊当年向北凉的开国者段业复仇,借助的便是卢水胡的天台军,甚至盖吴曾经怀疑第三面天台旗就在沮渠蒙逊身上,就等着魏国攻北凉的时候拿出来。   盖吴自诩自己长得更像母亲而不是父亲,所以觉得沮渠蒙逊更多的是客套,只是稳重地献礼后点头:“在下盖吴,花将军的徒弟,家父盖天台。”   “你和你父亲的神态姿势几乎一致,双手都是随时准备拔刀的警惕姿势。”沮渠蒙逊露出“后生可畏”的表情。   “你竟跟了花将军,我还想过夏国被灭后,你流落到哪里去了,甚至派过人去找过你们……”   盖吴微微一笑,谢过沮渠蒙逊的好意。   “家父嘱咐我们不要连累朋友,所以我们最后谁也没有投靠。”   若不是又沮渠牧犍在寺中杀了他一干同族之事,此时他说不定真的对沮渠蒙逊产生了好感,继而一起怀念起父亲当年的时光。   只可惜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可是,他现在只想着侍奉好花木兰这位师父。   不过盖吴是个内敛的人,从他面上基本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性格,是以他微微一笑谢过沮渠蒙逊后,沮渠蒙逊还以为自己的“公关手段”成功了,竟直接以“贤侄”称呼起他。   沮渠蒙逊是在李顺得病之前得到的消息,李顺告诉他盖吴和卢水胡人对贺穆兰阻扰他们的上升之路不满,所以协助他暗算过花木兰。   李顺说盖吴希望能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将军,但他和他的卢水胡在魏国不过是“杂胡”,曾让沮渠蒙逊考虑下用前程换取“策反”他的机会,几乎让沮渠蒙逊毫不犹豫的就接受了。   只可惜还没有安排下去李顺就出了事,也没为这个少年穿针引线。看起来盖吴是个很谨慎的人,要是他不能想法子打动他,要凭借他动摇到花木兰很难。   所有的念头在沮渠蒙逊脑中不过是一转,而后立刻又笑容可掬地去欢迎其他的诸人,其体贴细心之处,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在一片欢声歌声舞乐声中,虎贲军一千多人陪同北魏使团缓缓进入姑臧。护城河外宽大的吊桥被放了下来,宽大的城门也为魏国人四门大开,无数姑臧城的百姓和商人涌上街头观看这一支魏国来的时节团队,对他们评头论足,似乎觉得他们大有热闹可看。   贺穆兰为了扬魏国的国威,虽然昨日就到了姑臧城南,却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命令全军洗漱休整,第二天一早穿起整齐的甲胄列队进城。   她穿起了照夜明光铠,座下的大红也穿戴起了源破羌所送的全套马铠,最引人注目的,是马鞍下铺着的整张金钱豹的豹皮,几乎将大红趁的犹如高大的豹子一般,莫说是敌人了,就连虎贲军里许多战马都不敢靠近为首的大红,若在战场上出现,还不知道让多少人闻风丧胆。   虎贲军是拓跋焘命人在黑山细细挑选的精锐,挑选的要求一个是武艺高强,一个是人高马大,此时甲胄齐身之后简直就如同天兵下凡,其声势之威,让北凉的百姓们一个个勃然变色,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军队再来几千个、几万个、十几万个该怎么抵挡。   沮渠蒙逊领着自己的儿子们和文武百官拥簇着使团,见到自家的百姓露出的全是赞叹加敬畏的表情,再见文武百官都忍不住在一起窃窃私语,心中不由得连连叹气。   要是不能想法子减少众人的敬畏之心,魏国这一趟来的目的就达到了,等他死后魏国来攻凉国,说不得这些大臣和百官直接就去开城门迎接魏国入城。   只是他的铁卫军虽然厉害,可却是留着做杀手锏的精锐,这时候要拉出来叫板,倒真像是自己忌惮虎贲军一般。   ‘都怪花木兰来的太快,让我还来不及施为。’沮渠蒙逊叹息着一步错步步错,‘李顺那里又是失了夫人又赔兵。’   姑臧城的王宫叫做“长明宫”,概因西北昼长夜短,雨水稀少,一年之中大多数时间可以见到太阳。   长明宫是源破羌从小长大的宫殿,甚至一路走来还有许多老宫人他看着竟也面熟,两者目光交接都是怀念之意,可惜不能叙旧一番,也是可惜。   源破羌的父亲秃发国主是一位仁慈又善良的国主,当年还是亲王时就对待身为西秦人质的乞伏王子可谓是照顾有加,甚至把最美丽贤惠的嫡长女下嫁,而后他想逃回西秦复国,被当时的国主秃发利鹿孤抓了回来。   秃发偄檀舍不得女儿守活寡,出面劝阻了哥哥杀女婿,还像以前一般的对待他,谁料他后来又跑了,成功逃回西秦故地,复国之后登上王位。   源破羌的父亲心疼女儿年纪轻轻便如同守寡,在京中又多风言风语,就主动把女儿和外孙送去了西秦,可谓是以德报怨的典范。   正是因为秃发偄檀是一位如此爱护家人的君主,所以他对待百姓和宫人也十分仁善,当年的老宫人们见到肖似其兄的源破羌纷纷心中感怀,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表现出心中的激动。   沮渠蒙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贺穆兰的身上,又哪里注意的到这些宫人和源破羌之间的暗潮纷涌,也想不到这些宫人里还有人能记得七岁就离宫的小皇子,只顾着向贺穆兰介绍长明宫的堂皇。   待一行人到了大宫室,歌舞和酒宴早已经齐备,又是老三套的待客方式——美酒、美食、美人,魏国使臣们态度非常自然的领受,贺穆兰虽是主使,但使团另有鸿胪寺官员负责这次的结亲事宜,就在这还算融洽的气氛中,双方在宴席上确定了北凉送嫁的规格、人马。   至于正式的送出聘礼、宣读国书云云,则要到第二日一早的朝会上正式确立。   北凉对于嫁出公主自然是非常重视,不但送亲的队伍就有千人,而且献上北凉的名马两千匹,有公有母,均未做过节育,陪嫁兴平公主的礼物价值连城,光金银珠宝就已经有十二箱。   此时的箱子都是几米长的大箱,魏国什么都不缺就缺钱,一干使者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比起柔然公主陪嫁的毛皮牛羊,北凉公主实在是太富有了。   夏国赫连定虽然也带了西秦入国,但目前西秦正在闹饥荒,魏国在不停的砸粮食砸钱,还没看到任何收益。   况且赫连明珠没有入宫的意思,都是拓跋焘剃头担子一头热,魏国大臣们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恨不得替拓跋焘把赫连公主娶回来才好。   歌舞正乐之时,不知是魏国哪个使臣多嘴问了一句“公主可还安好”,让沮渠蒙逊大笑着去召公主前来迎接客人。   北方诸国风气都很开放,即使是公主也没有养在后宫毫不见人的道理,赫连明珠当年就帮着赫连昌处理过一些文书和身边的琐事,可见公主在宫里的地位不低。   但即使是如此,直接把尚待字闺中的公主叫来迎接这么多的客人,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兴平公主的美名沮渠牧犍在平城已经宣传了很久,众人都对这位公主的长相抱有期待,谁也不愿意千里迢迢送一个姿色平庸的公主回去挨骂。   可让人失望的是,兴平公主出来是出来了,脸上却戴着西边女人遮阳的纱笼,身上穿着的也是汉人的广袖流仙裙,除了能看出腰肢盈盈一握,其余的都看不端详。   这便是兴平公主想出的办法。   她知道自己长得并不是温柔可人型的,身材也火爆无比,想要正好投花木兰的所好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如此,那边只能另辟蹊径,将自己变得神秘而矜持,花木兰不经常看她的长相,当然就要注意她的言行,只要她行为规矩言语可人,未必不能讨他的欢心。   只要他对自己生出了好感,以她的手段和本事,想要让他拜伏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就是很容易的事了。   想到这里,兴平笼罩在纱笼下的朱唇微微一翘,眼角眉梢也带出了笑意,顾盼生姿地对着众位使臣盈盈下拜,献上祝福之语。   这些使臣没敢真的喝多酒,怕在宴会中失态,提起公主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今见到陛下未来的妃子向他们行礼,一个个惊得避席还礼,口中直称不敢。   贺穆兰手边放着节杖,寸步不离,源破羌故意坐的偏僻,两人一个是可以承了她的礼,一个是即使承了也没人注意,唯有两人就这么坐在原地。   兴平公主何等的心性?美目一扫之后就明白使团中这两人是真正说得上话的。   她先看了看花木兰,只见他样貌普通,身材瘦长,一张脸和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晒得漆黑,不像个将军倒像个小兵,心中顿时失望了八分。   再看看离得稍远的源破羌,五官俊朗气质温和,身材也魁梧高大,脸上还有个似有似无的小酒窝,不知为何心里动了一动,恨不得两人换一换,那持节的花木兰是远处的源破羌才好。   ‘想我莎娜的入幕之宾,不是体格健美就是丰神俊秀,想不到如今碰到这个不得不拿下的花木兰,却是个这么普通的人物。’兴平心中惋惜,‘就不知是不是真如旁人所言膂力惊人,否则真是无趣至极。’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尽情享受美酒佳肴,好好安歇。”兴平公主对着贺穆兰抚胸下拜,“愿美丽的姑臧能够洗去各位长途跋涉的疲惫。”   “公主客气……”贺穆兰看到兴平公主露在外面的一双媚眼就知道拓跋焘运气不错,有这样眼睛的女人不可能长得难看。   虽说她穿着宽袍大袖,但这个没有塑形内衣的时代身材是骗不了人的,恐怕北凉挑选公主时也多方打听了拓跋焘的喜好,这姑娘不是前凸后翘,就是胸围惊人,只不过为了不显得艳俗而故意低调罢了。   贺穆兰和拓跋焘的关系类似于好哥们加值得信任的老板,见到拓跋焘要娶的媳妇是个美人儿,忍不住也为他高兴,十分客气的谢了兴平公主的美言,甚至还敬了她一杯酒作为回应。   贺穆兰并不好交际,一晚上几乎都是被动的回应,只有这次是主动举杯,而且言语表情间对兴平公主颇有满意之意,顿时引起许多人的侧目。   好在花木兰如今是主使了,以前不近女色的形象又太深入人心,和即将相处在一起好几个月的护送对象处好关系也没什么。   唯有郑宗和兴平公主想法不同。   兴平公主从小受尽众人瞩目,对于男人打量的眼神自然敏感。刚刚花木兰那一抬眼间,兴平已经注意到花木兰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在她的酥胸和臀部、腰肢上扫了一圈,并且颇有评头论足之意。   虽然‘他’的眼神并不带有色欲,但这样的评判目光以一个下臣来说已经极为放肆了,显然花木兰并不觉得这样的眼光有什么冒犯,也不觉得拓跋焘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有所芥蒂。   他竟如此笃定拓跋焘对他的信任,让兴平公主心中更加惊喜了几分。要是一个君王对臣子信任到了这种地步,也难怪他会派一个宗室以外的年轻将领来迎亲,而不必担心两者会产生私情的问题。   北凉也迎娶过公主,送嫁的都是老臣,胡子白花花那种……   ‘他既然满意我的身材,可见他虽然喜欢善良可人的女子,却希望这样的女子同时拥有尤物的身材。男人不沾荤腥之前都恨不得女子既纯情又美貌,还要有荡妇一样的本领,可一旦沾了荤腥,哪里还能考虑到那么多喜好……’   兴平心中又有了几分把握,看着贺穆兰的目光更柔了起来。   ‘贱人!果然对我家将军有所觊觎!’   郑宗心中想的却不是什么好事。   ‘莫非沮渠蒙逊那老货想要使美人计,让君臣离心?坏了!这位公主可别路上做出什么非分之事,让将军阴沟里翻了船。北凉王室有多少秘药还不知晓,哪怕将军不爱男人,只要身子没坏,说不定都会被这贱人得手!’   他盯着兴平的纱笼,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看好这女人,决不让她能够染指到将军一根手指。   ‘我一定要揭穿她那恶毒的计谋!一定!’   “喂,你别再看了,没发现许多人已经注意到你了吗?”袁放担忧地扯了扯郑宗的袖子。   “那公主连脸都没露,你怎么就露出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来了!”   好在这位公主身材婀娜,声音清婉,许多人都露出好奇的神情,否则他这样真的可以被拉出抽鞭子了。   “谁色授魂与!”郑宗压低了声音不悦地反驳,“还没将军好看,谁会对她有意思啊!”   郑宗搔了搔脸,露出一个“你真开玩笑解释不是这么解释”的表情,摇了摇头:“若不是我不好胡女,恐怕我也要心动一下,你也是男人,我也理解,不必扯出主公来当挡箭牌。”   虽说花木兰真是个女人……   他抬眼看了看正和北凉人谈笑风生的花木兰,见她在大西北日照下已经有些黝黑的脸庞,再看一眼兴平公主久居宫中的吹弹可破,忍不住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若她不从军,说不定也是这般……   呃,说美貌有些昧着良心。   ……说不定也是这般白皙。   袁放望着花木兰的长相,情不自禁的想象起她还是少女之时,皮肤白皙样貌清秀的样子。   ‘她五官并不难看,想来描画一番也是能嫁人的。’   一向对女人很挑的袁放忍不住托腮遐想。   ‘不知道这黑脸以后能不能养回来。’   “喂,你看什么呢!”   郑宗在一旁看着袁放眉眼柔和一片吓得连连掐他。   “你刚刚叫我不要乱看!”   袁放被掐的一龇牙,再一看兴平公主和花木兰几乎在同一方位,从他的方向看过去还真说不出到底是看兴平还是看花木兰,不由得心中一沉。   完蛋,不会有人注意吧?   他环视一圈,发现除了郑宗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女人真是邪门……”郑宗咬牙,“听说北凉王接纳僧侣传教,有不少天竺来的僧人还宣称以男女之事成佛的,搞不好这女子也学了什么色诱之术,把你也迷昏了头……”   郑宗看了看盖吴和那罗浑等人,发现他们眼神还算清明,心中大安。   看来这公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乱放邪术的。   “你说什么呢!”这次换袁放哭笑不得地摇头,“我看的不是兴平公主。”   “什么?不是兴平公主?”   郑宗闻言抬眼又望,大惊失色地拍了他手背一下。   “你不会看将军吧?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将军?”   他瞪视袁放。   ‘就算你和我是好友,要是和我抢我也不客气!’   袁放哪里敢让郑宗知道花木兰的身份,随手指了指贺穆兰身后伺候的一个宫女,“你不觉得那位宫女长得很可爱吗?我看的是她。”   郑宗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似乎是觉得花木兰却是没什么好看的,这才又和袁放推杯换盏,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已经退回沮渠蒙逊身后的兴平公主,生怕她又在席上对花木兰当众抛个媚眼什么。   好在这位公主一双眼睛虽然勾人夺魄,可举止言行却优雅端庄,毫无让人觉得轻浮之意,许多暗自注意兴平公主的使臣都暗暗点头,以这样的做派,嫁到魏国还算是相配。   重头戏不在晚上的晚宴而是在明日的早朝,所以这场宴席几乎没提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众人得到放松的同时也熟悉了一番,可谓是宾主尽欢。   直到几个时辰之后,众人已经露出疲态,北凉王才安排宫人将北魏使臣们送到长明宫西边的‘延庆宫’去休息。   延庆宫是专门接待外国使节和留宫大臣的,虽不算宽敞,住下几百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贺穆兰分出五百人值守巡逻,五百人休息换班,便领着其余众人在北凉王的安排后在延庆宫宿下。   其他人可能喝到微醺,贺穆兰却一直保持清醒,因为明日还要上朝,她要提早召集北魏使臣问策,所以贺穆兰先行早早睡下了。   今日蛮古值夜,陈节等人正准备也跟着早点就寝,却见郑宗鬼鬼祟祟地像是做贼一般敲响了陈节的门,之后又依次去找了盖吴、那罗浑、袁放,将他们召集起来,说是要公布一项重大的事情。   郑宗这人虽然猥琐又胆小,但并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所以他们一见郑宗这般慎重,还以为真出了什么大事,偷偷的齐聚郑宗的房间之中,一个个正襟危坐,竖起耳朵等待他的重大发现。   只见郑宗满脸凝重地在房间里踱了一阵子之后,满脸不安地说道:“我觉得那位兴平公主,似是对将军有什么兴趣。我担心她想要对将军使美人计,让陛下对将军起疑心,进而使君臣离心……”   郑宗看众人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有些心慌地解释:“我这人看人极准,真的,我发现兴平公主从头到尾一直在用余光打量我们将军……你别觉得我说的可笑,这可是很严重的问题……”   “就这事?我还以为是什么!”陈节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子,“明天还要起早,赶紧洗洗睡吧。”   “我也还有帐没做,我先回去了。”   袁放憋着笑站起身。   “没有女人能在师父身上得手。”盖吴皱起了眉头,“不过要是北凉真这么打算也是麻烦……”   郑宗面色一喜:“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不过想一想,还是觉得这是杞人忧天啊……”盖吴抓了抓脑袋,“这种事还是见招拆招吧。”   ‘喂,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心怎么这么宽啊!’   郑宗心中泪流满面。   只有性格最单纯的那罗浑觉得被瞒在鼓里的郑宗很可怜,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好意我们都知道了,不过你想的那种事不可能发生。你总要相信将军的人品吧?”   陛下会因此君臣离心才有鬼!   “我回去睡觉了。”   “我也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这真的严重,你们别走听我说,喂!喂!”   ☆、第398章 深宫旧事   贺穆兰这头的宫室里偷偷摸摸开会,源破羌那边也不见得有多么安稳。   等天色一黑,源破羌便换了轻便的衣袍,带着两个贴身的亲卫想要出门去。可怜一直伺候他的小厮眼泪都要出来了,一个劲地扯他的腰带,生怕这位小祖宗出去被人抓住,从此就回不来了。   “我在这里长大,哪里有暗道,哪里有捷径,我比沮渠蒙逊那家伙还熟。你在自己家里会迷路吗?”源破羌眯着眼冷冷地看着那个小厮,“给我放手,不然我就砍了你的手!”   呜呜呜,还我笑容可爱的主子!   怎么一到了长明宫简直就跟中了邪一样!   源破羌甩开随从的手之后,带着两个南凉一路跟随他忠心耿耿的亲卫步入黑暗之中,瞬间就没有了身影。   正如源破羌所说一般,在长明宫里行走,他连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延庆宫当年是大宴群臣的地方,他经常偷偷溜来看歌舞升平,没一会儿,他就找到了当年偷溜进来的那棵大树,情难自禁地抚摸着树干。   “我都已经成婚生子了,你却还是没长多少啊!”他拍了拍那棵树,三两下爬上了树干,一下子窜到了树梢上。   两个亲卫随即跟上,源破羌怕虎贲军巡逻的人发现,也不出声,只伸手指了指另一棵树,两个亲卫点了点头,当先一人沿着这棵树的树冠朝另一棵树跳下,然后从容地出了延庆宫的宫墙,对着上面示意安全。   见下面安全,源破羌才继续跟上,三人一落出宫墙立刻朝着东宫而去。   长明宫的东宫是皇子们住的地方,当初秃发国主对子女们都很爱护,并非只有太子住在东宫,几位王子都在东宫受教育、成长长大。   沮渠蒙逊打下姑臧后,东宫给了当年的大王子居住,后来大王子战死,他的遗孀却没有离宫,依旧住在东宫里。   二王子封为世子之后,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入住东宫,而是在靠近中宫的一座宫殿倚着孟皇后而住,这座东宫便成了大王子遗孀生活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严密的看守。   东宫自然也有密道,当年五胡十六国谁建起宫城时都是怀着朝不保夕的心思,所建的王宫密道之多,几乎让人咋舌,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国王在国破之后能够成功逃走的事了。   秃发王族的王子们小时候经常在东宫里“探险”,对于各条密道十分熟悉,源破羌钻入一片灌木之中,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地上就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入口。   “这入口进去之后就会关闭,我需要留一个人在外面帮我打开入口。”源破羌指着旁边一块不引人注意的石头。   “拉动这个石头,门就能打开。你听到下面发出响动就拉开。”   那个被留下的亲卫表情沉稳地点了点头,就地盘坐了下来,目送着源破羌带着另一个亲卫钻了进去。   东宫留下这座密道,自然是为了太子能够逃跑,所以密道直通太子宫的水房之中。   水房是伺候东宫用水的地方,所谓“用水”,就是太子和妃嫔欢爱之后洗漱所需之水,当年虎台有妻妾十四人,这处水房夜夜都来往不停,所以源破羌很少敢钻哥哥宫里的这处地道。   然而如今沮渠蒙逊的大儿子死了多年,那遗孀一个人住在宫中,除了太监就是宫女,这处用水之地恐怕已经荒废已久,源破羌正是考虑到这里最安全,才选择了这条路径潜入东宫。   他想的十分周全,可一到暗道的出口之处时,却还是被外面的声音吓了一跳。   暗道的尽头热气蒸腾,地上潮湿一片,显然水房并非荒废已久,反倒经常被使用,而且外面隐隐有着人声,这大半夜里居然还有人在烧水!   源破羌在黑暗中露出“见了鬼”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覆在隔板之上,只听得外面几个宫人打闹玩笑,声音煞是轻快。   “多亏我们家夫人还能得到大王的宠爱,否则我们这群人被丢在东宫,简直跟鬼魂无异了。”   这句话之后,源破羌听到将水舀到水桶中的声响,后面的话便听得不太清楚。   只是这一句,就足以把源破羌惊得眼睛瞪得许大。   东宫住的夫人不是大王子沮渠政德的正室吗?怎么还能得到大王的宠爱?   大王?   北凉能被称大王的,唯有沮渠蒙逊。   公公与守寡的儿媳……   源破羌有些作呕的冲动。   “所以说,女人看开些才能过上好日子,之前大王子刚走的时候夫人多苦啊,要不是得了大师的‘开导’,恐怕也跟那位夫人一样常伴青灯古佛了。”显然这几个宫人还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好日子。   “无论是三王子,驸马还是大王,现在对我们夫人都是百依百顺,连带着我们都是能正脸见人了……”   源破羌越听越想吐,那亲卫有些担心,伸出手去抓住源破羌的手臂,后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自从他的三姐勾搭上大姐夫,又告密他大姐密谋造反,使得秃发王族全族被斩,源破羌对于这种事有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就是天天不得闲也太麻烦了。”一个宫人有些烦躁的叫嚷开,“白天白天要用水,晚上晚上要用水,光烧水提水就累死人,还不知道后半夜能不能得闲。”   “动作快点,说不定能回房歇息会。大王又不像那几位,精力毕竟不如年轻人,嘿嘿……”   源破羌捂着口鼻坐在地上,和身边的亲卫说道:“我们现在已经进了地道,只能多等等,这里在灶台的正下方,得火熄灭才能从烟道出去,我看恐怕要等几个时辰,我们先睡一会儿。”   那亲卫也听到了外面的话,一边鄙夷北凉王室的混乱一边让源破羌先睡,他来值守。   源破羌也不客气,抱臂靠着暗道的土壁闭目养神,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源破羌被身边的亲卫推醒,蓦地睁开眼睛。   “如何?”   “外面没什么动静了,大概是那位夫人宿下了。”   源破羌抹了一把脸,轻轻的揭开隔板,伸出一只手去。   因为是烟道,热度没有灶膛里热,但温度还是很高。源破羌担心耽误太久等到天亮就不好了,所以也不管尚有余温,一咬牙就爬了出去。   那亲卫紧跟其后,两人爬了一阵子后钻出烟道,到了烧水的灶间,再小心伸头一看,果然是没人。   “呼,总算是有惊无险。”   源破羌伸了伸懒腰。   “我们现在去……”   “谁在灶间?”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源破羌的亲卫“唰”的从腰间拔出软剑,一下子架在突然进了灶间的老宦官脖子上。   源破羌也没想到灶上还会有人留着,这老人刚刚佝偻着身子窝在外面打盹,因为全身是黑灰,身上也是灰扑扑的,他们竟没有发现他。   “别……别杀我……”   这老人情急之下竟冒出鲜卑话,让源破羌心中一惊,仔细地看起这个老人来。   秃发一族是鲜卑人,南凉原本鲜卑豪酋联合之后形成的国家,是以宫人全是说鲜卑话的,只有沮渠牧犍夺了姑臧之后,将原本的宫人驱赶去做杂役,说卢水胡语和匈奴语的宫人才渐渐躲起来。   “你是……老冒头?”   源破羌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你怎么成了宦官?”   源破羌见那老人瑟缩了半天不敢回话,再一想自己从烟道出来满脸是灰,立刻用力擦了几下脸,露出自己的五官来。   “我是秃发破羌,家令不认识我了?”   “小……小王子……”   被称为老冒头的人擦了擦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源破羌好几眼,顿时挣扎了起来。“我看错了吧?是小王子回来了?”   源破羌身边的亲卫见两人似乎认识,在得到同意后收回了剑。那叫老冒头的人激动地一把抓住源破羌的手掌,连连擦着眼泪。   “小王子怎么回来了,这里可危险的很!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回我住的地方!”   他领着两人从灶房后面的下人房穿过,到了一处又破又烂的杂物间,老冒头推开杂物间的门,又用一个破柜子顶住门口,这才点着了一盏油灯,领着他们在地上坐下。   杂物间破败不堪,还有一股难闻的霉味。由于老冒头穿着宦官服侍,显然已经成了宦官,整个屋子里除了霉味还有腥臊之气,恐怕他一直有尿失禁的情况。   “小王子为何会来姑臧?”老冒头露出慈爱的眼神,“你都这般大了,长得可真像太子啊……就是神态和酒窝都像皇后。”   “你不是东宫的家令吗?当时没逃掉?怎么成了水房里伺候的宦官!”   “当时太乱了,我逃出去又被抓了回去,因为不知道太子和你们去了哪里,他们拷问之后见我无用,就对我动了宫刑。”   老冒头以前是负责伺候所有王子起居的“东宫家令”,所以源破羌才记得这个总带他们玩的官吏。   “我对东宫熟悉,先开始还能在这边几个常侍手下当差,后来沮渠政德死了,这里照顾我的几个常侍都调离了,我就越过越差,我年纪大,手脚也不麻利……”他露出苦笑的表情。   “现在只能在水房清理烟道了。”   “您是当年父亲举贤令招上来的贤士啊,怎么能做这种粗活……”源破羌鼻中一酸,“您且等几年,最多三年,最少两载,魏帝就要对北凉动兵,你等我把你接回我府里去……”   “那就谢谢小王子啦。”老冒头豁达的笑了笑,“我其实过得也还好,清理烟道虽然脏,但很少和人有矛盾。若不是这几年……哎,这位夫人太荒唐,我这清烟道的说不定比大王还清闲。”   “我刚刚听那些宫人说,沮渠政德的发妻和沮渠蒙逊有染?”源破羌皱起眉头,“而且……好像还有更秽乱的?”   “哎,小王子好好的人,听这些糟心的作什么。”老冒头摆了摆手,“这宫里乱啊,就没一个干净的,您还是别知道的好。看你的样子,是已经成婚了?有孩子了没有?”   “成婚了,娶了大姐夫的女儿,三个妾室,生了三子两女。”   “啊,看到小王子过的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若以后我能出去,再给王子带孩子去。”他笑的眼睛弯弯,“老死之前能见您一面,已经是万幸啦!”   源破羌喉头又是一噎,胡乱地说着:“我现在是魏国的使臣,被陛下派来打探这里的消息,顺便迎娶兴平公主回去和亲的。我沿着暗道出了水房,谁知道水房还在用,要不是你在这里,恐怕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哎呀,娶兴平公主?那你们的陛下可真够倒霉的。”老冒头摇摇头,“她经常来,就在东宫那座佛堂里和人苟且,大多是跟自己的姐夫,二公主的驸马。东宫的大夫人经常和三王子与大王厮混在一起,有时候兴平公主也会在一旁看,玩的兴起时,什么都不顾了。”   他抖了抖身子。   “你不知道,这边的王族都爱吃药,一吃那药,简直像是虎狼一般,男人女人都像是疯子。我有几次跟着去送水,就连我这个已经无根的老头,都浑身燥热看的恶心……”   他长叹一口气。   “当年那么多王子读书的地方,现在成了这般藏污纳秽的地方。要不是我一直想出去看看我的妻儿可还安好,恐怕早就忍不住一头撞死了。”   乱lun,多人,佛堂,又是姐夫,源破羌终于忍受不住,头一偏恶心的吐了出来。   “呕……别说了……”   他长大的东宫,他长大的东宫!   他好恨啊!   “王子可还好?”老冒头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源破羌,后来大概是想起自己身上不干净,又赶紧把帕子往回缩。   源破羌小时候却受这位家令照顾惯了,丝毫不嫌弃的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摇头道:“我自己的毛病,听不得这种脏事。不过我来这里也不是调查兴平公主的事情的,那是白鹭官的活。老冒头,你说你妻儿还在外面,我去帮你看看。”   “好,那太好了!我的妻儿住在敦煌,敦煌城的猫儿坊,你进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若是还在的话,告诉他们我还没死。”老冒头大喜过望,“当年我受征召来了姑臧,家中妻儿没有跟来,现在一想真是老天开眼。”   源破羌点了点头。   “我来这里,是想去东宫的佛堂取回几件东西,老冒头,可有什么办法不引人注意的去佛堂?听你的意思,小佛堂也被人用了……”   “哎,您是说小佛堂后面的暗室?早就被沮渠政德发现了。”老冒头瞪大了眼睛,“您要的东西不一定还在了,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那地方似乎有密道通往三公主住的地方,三公主经常在那里偷会情人。”   “你说的没错,那里确实有通向中宫的密道。”那本就是给皇后看儿子方便而修的,现在中宫住着沮渠蒙逊的妃嫔皇后和公主们。   “不过我还是想去看看。”   “这个时辰,大概无事……”老冒头见源破羌一心想去,又担心他在宫里乱窜出事,从柜子里翻出两套宦官的衣服。   “你们换上这个,低着头跟我去看看吧。”   源破羌和护卫胡乱穿上宦官的衣服,幸亏老冒头不是从小就是太监,身材还算高大,否则源破羌两人一穿就要露馅。   两件衣服都带着骚气,还有些破旧,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两人将换下来的衣服塞入柜子中,跟着老冒头趁着夜色而出。   东宫虽然有这么一位夫人以色相换取优厚的生活待遇,但明面上还是要低调的,所以宫中人手不多,到了晚上除了主殿更是没人。   东宫极大,否则当年也不会住着四五位王子,这夫人住的只是太子住的集贤殿,旁边还另有偏殿、配殿若干。   佛堂就在偏殿里,老冒头先进去看了看没人,这才闪出来招呼两人进了佛堂。源破羌一进佛堂就推开了暗门,再一进去发现里面居然铺着床榻,设着妆台,妆台上放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工具,甚至还有鞭子、羽毛等物,顿时更是厌弃。   老冒头也不敢进内室,只是守在暗门的外面,替源破羌两人放风。   源破羌小心地用脚踩着暗室的地砖,当听到有一块发出了中空之声后顿时心喜。   “找到了!母后说的果然没错!”   他按动那块地砖,立刻有机簧转轮之声响起,地上又出现一个地窖一般的入口,源破羌和亲卫正准备用火折子看看里面能不能进去,就听得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佛堂里?”   正是晚宴上说过话的兴平公主。   源破羌一惊,连忙推动侍卫,让他先下去。   那侍卫立刻猫腰一钻,入了洞中。   老冒头一声不吭,像是傻了,源破羌钻进洞里,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先是“噗通”倒地之声,又听到外面说道:“三哥,你杀他做什么,他好像只是梦游到了这里,你用匕首刺他他都不叫的,推他离开就是了!”   “我现在回宫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只不过一个老宦官,死了就死了,等下我出去把他丢到林子里,都不会有人通报的。”   “哎,这里是佛堂啊,你真是……”   沮渠牧犍!   老子和你势不两立!   源破羌噙着泪水合上机关,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打亮,向着里面走去。   “主子,怎么办?”   “这里面另有道路通外面。”悲伤的泪水划过源破羌的脸庞,“我们拿了东西就走,这东宫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   “是。”   两人持着火折子、低着头摸到一处稍微凹下去的墙壁上,源破羌从脖子上掏出一块玉佩,往那凹下去的一按一扭,那墙壁就被打开。   源破羌从里面取出一把钥匙,一个一尺见方的匣子,以及一面白色的令旗。   源破羌将匣子抱在怀里,又将令旗和要是放入怀中,对着身边跟着的亲卫说道:“这的暗道只通往佛堂的外面,我们还要沿着水房的暗道返回。外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现老冒头是水房的人,我们得速速离开。”   “主子拿着匣子不方便,还是我帮你……”   “这匣子非同小可,我自己来,走吧。”   源破羌抱紧了匣子,望了一眼来时之路。   ‘老冒头,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他一想到老冒头为了不暴露他们装作梦游,结果惨死在沮渠牧犍的刀下,心中就翻涌起一股血气。   他咬了咬牙,起身全速奔跑。   ‘兴平公主和沮渠牧犍,你们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399章 反击开始   最初的北凉和南凉还是同盟,一起对抗后凉和西秦,然而南凉把国力基本都消耗在了抵御后凉和西秦的战事中,而北凉的国力却迅速发展了起来。   当初北凉还不是现在的北凉,十六国中,南凉强而北凉方刚刚兴起,谁也不知道他竟胆大到袭击南凉的姑臧,所以姑臧陷落的太快,秃发偄檀既来不及组织起防御,也来不及四处求援,只能匆匆保护好妻妾和孩子们,带着不少精锐和部将一起从长明宫复杂的地道里逃出去。   中宫和前宫都有地道前往东宫,那是为了让宫中的储君得到最好的保护而修建的地道,秃发偄檀去接自己的儿子们时情况已经十分紧急,而他又不能确定在路上会不会被沮渠蒙逊的部队抓回去,所以将几件重要的东西藏在了地宫里,以待日后克服姑臧时拿回。   秃发偄檀曾经从姚兴手中救过一次天台军的首领盖天台,得到后者一面天台旗。卢水胡人是举世公认最好的雇军,而盖天台又是卢水胡盖部和彭部的酋长,是秦州五万卢水胡的首领,这一面天台军,抵得上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可以帮助他们收复姑臧。   秃发偄檀一生受后秦的姚兴牵制,甚至不得不向姚兴俯首称臣,姚兴自称“姚天王”,笃信佛教,一生为佛窟增添的壁画、为佛像重塑金身不知消耗了多少金子。   南凉所在的地方产金玉,正是制造佛像所需要的最贵重的材料,姚兴连连向南凉搜刮金玉,以至于秃发偄檀忍无可忍,最终借着一次运送金玉被“马贼”打劫的机会彻底与后秦决裂,复称凉王。   那一次“朝贡”的金玉数目极大,几乎是南凉要耗费数年才能收集起的财富,正是因为姚兴的胃口越来越大,才逼得秃发偄檀不得不用这种手段来做出应对。   “马贼”自然是有的,不过却是重金请卢水胡人做的一场戏,那笔金银由盖天台率领着护送着送入了敦煌一处由秃发王室供奉的佛窟,佛窟被整个巨石全部封死,唯有一道暗门可以入内,那把钥匙便是暗门入口的钥匙。   盖天台的信誉举世皆知,据说当年他的三百部下被人设计抓获,以逼迫他告知曾经雇佣他的雇主是谁,可盖天台情愿终生供养这三百部下的家人,也不愿意告知雇主的身份,最终让他们全部死于敌人的箭矢之下。   可没人怨恨他的决定,卢水胡人因为此事更加团结,不但成功的复了仇,而且还从雇主那里得到巨大的补偿,抚恤了那三百部下的家人。   盖天台的卢水胡雇军也因此成为北方十六国征战时期最受倚仗的佣兵,整整二十年间卢水胡人都活跃在北方的战场上,直到夏国定都,秦州的杏城被赐予卢水胡人,盖天台才慢慢收拢卢水胡人,让卢水胡人过着半佣兵半牧民的生活。   一面天台旗,一笔巨大的财富,这是当初秃发偄檀准备克复姑臧的资本,谁也没有想到他没有灭国在沮渠蒙逊的手上,却在发兵西征的时候被自己的女婿抄了老家,致使南凉灭亡。   他带着儿女部将降了西秦,结果被女婿一杯毒酒鸩死,这秘密从此只有皇后和太子虎台知道。   秃发虎台和秃发皇后密谋杀西秦国主之前,因为担心事情会不成,又将秘密告诉了尚且年幼的秃发破羌,这才有了这一次源破羌自动请缨回到姑臧的事情。   他对拓跋焘所说的,当然是因为姑臧城外还有许多父亲的旧部可以联合,但事实上佛堂里的三样东西才是他需要的。   天台旗、南凉王室的财宝,以及一封血书,如今全部到了源破羌的手里。   三者之中,又以那封血盟书最为珍贵。   北方十六国初期时都是以部落制度联合,秃发部被称为“河西鲜卑大都统”,曾和乙弗鲜卑等鲜卑部族歃血为盟,订立了互助的盟约,子孙后代世世代代相互扶助,如有违背誓言,必遭天谴。   诸部会盟时,由部落大萨满以众人的鲜血立了誓,以羊皮制了血盟书,从此南凉众人齐心协力建立国家,陇西与河西的鲜卑纷纷归附,南凉开始兴盛,诸多鲜卑豪酋也得封各地,成为一地的强族。   如同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当年立下血盟的酋长们还有不少健在,既然以子孙血裔为誓,就算当年这些酋长已经死了,他的子孙也是要认的。   源破羌正是准备拿着这封血盟书去召集鲜卑旧部,等待魏国大举攻凉之时,这些鲜卑旧部就是最好的后手。   源破羌并没有成王成霸的野心,在他家破人亡,如同野狗一般在外颠沛流离时,是魏国因为同根同源的原因收留了他,妥善安置他和他异母的兄长。   魏国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地位,先帝给了他们住处和学习的机会,而现在的陛下赐给他和兄弟爵位以及自己的人马。   他在南凉时尚且是幼子,如果兄长继位,他不过是个安乐王,而如今他是魏国的西平侯,在魏国被视作同源的宗室,也可以领兵作战,并不比在南凉时差。   更重要的是,拓跋嗣和拓跋焘两位帝王都给予他“直勤”的地位,“直勤”代表他们也有继承王位和帝位的权利,从此没有人因为他是破国的王子而轻视他,而他从心底也认同自己是魏国人。   先帝待他如同亲子,他和很多拓跋宗室一般,是跟在拓跋焘身边一同学习的,也是在那段时间,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备成为一国国君的能力。   治理一个庞大的国家实在太复杂也太需要天赋了,他既然从小并不是以“为君”的定位而培养的,自然也没有这样的格局。   拓跋焘是天生的王者,他在这样的君主麾下效力,并不觉得委屈。   但国仇还是要报的,家恨也不能不平。西秦已经被赫连定所灭,他的家恨已平,如今该轮到北凉尝一尝破国灭都的滋味。   源破羌咬着牙走在昏暗的暗道中,表情冷厉地从地道里钻出,和两个亲卫一起封好地道的入口,趁着天色未明之前迅速回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的父亲死的屈辱,他的兄长和姐姐死的屈辱,他的异母兄弟整日只想着如何恢复昔日的荣耀,只有他在咬牙坚持。   唯有真正的实现自己的价值,方能青史留名。   只有他青史留名,那些死在阴暗角落里的家人们,才能值得被史书铭记。   支撑着他一直走到今天的,不过就是这一股对名利的追求罢了。   不为良将,必为名臣。   他的人生不能有一丝污点!      贺穆兰当然不知道源破羌这一夜究竟做了什么,但天色未明之时,这位虎贲军的右司马突然造访了他的住处。   虽然昨夜可以供休息的时间不长,魏国的使臣们又为了今日凉国的早朝起的很早,可源破羌这样满脸疲惫双眼血红的样子还是吓了贺穆兰一跳。   只见这位经常笑脸示人的将军揉了揉已经干涩不堪地眼睛,对着贺穆兰吐出一句话来:   “花将军,沮渠牧犍已经回来了,就在东宫之中。”   “咦,源将军怎么知道……”   贺穆兰诧异。   “长明宫中有南凉时的旧宫人,我昨夜一夜未睡便是偷偷溜出去打探消息。”源破羌没有提地道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北凉情况十分复杂,远比我想象的麻烦多了。”   “他果然是提早回了国。我看沮渠蒙逊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大病未愈,不是李顺谎报了消息,就是沮渠牧犍蒙蔽了所有人。”   贺穆兰对沮渠牧犍的观感极差,一声冷笑。   “他偷偷摸摸回来,所图必定巨大,就是不知道沮渠蒙逊知道不知道。”   “我看估计是知道,沮渠蒙逊的幼子沮渠菩提大概是推出来的弃子,沮渠蒙逊恐怕是要把王位传给沮渠牧犍了。”   源破羌想起一家几口居然在长嫂和儿媳的居处乱伦之事,喉间又有翻涌的意思,“沮渠蒙逊和儿媳大李氏通奸,夜夜宿在东宫之中,兴平公主也不清白,与自己的二姐夫驸马都尉彭宣有染……”   “什么?”   贺穆兰想起昨日那位全身笼罩轻纱的公主,忍不住错愕。   “你确定吗?这可是攸关两国外交的大事,不可妄言!”   “我九死一生探来的消息,甚至还死了一位当年照顾过我的东宫属臣,你觉得我会乱说吗?”源破羌一想到此事眼中就有恨色,“兴平公主生性放荡,在宫中和姑臧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你派出一些通晓各族语言的卢水胡人细细打探,一定能够得到一些消息。”   他料定兴平公主的“豪放”,或者是整个北凉王室的“豪放”不是一日两日了,外面风言风语也肯定不少。   “你可还记得我们离京之前,平城传说的那些流言蜚语?”   “你是说昙无谶大师那件事?陛下说他只是进献了凉国一些天竺的经典,其中一本教导夫妻敦伦的天竺秘典而已。”贺穆兰想起那件事也觉得蹊跷,正在他们出使前夕突然满城风雨,若不是平城之中大有能量的势力推动,绝对没有可能传播的那么快。   “一本书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影响,会让整个王室变得淫乱。我看大概是他们听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妖言,觉得这样可以成佛长生一类,否则以沮渠蒙逊那个身体,耽于美色几乎就等于自杀了。”   源破羌知道在北凉传教的佛门和其他宗教不知道有多少,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其中不乏这种以“双修”之法治病的密宗。   兴平公主一个未嫁的公主能过的如此混乱,沮渠蒙逊却没有约束,怕是整个王室没有一个还算干净的公主了。   “只是所有嫔妃入宫之前都要由专门的宫人检查,而且陛下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们怎么觉得自己能瞒得过去?”   贺穆兰疑惑地看着源破羌,“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法子!既然是这样的王室,有什么手段也不一定。”源破羌回答的倒是平静。   “我们既然是来迎亲的,多打听打听又没有损失。”   “如果兴平公主德行有亏,那必须细细打听,不能让陛下得此侮辱。”   贺穆兰一想到拓跋焘恐怕也被蒙在鼓里,还在做着绝世美人和北凉江山双得的美梦,心头就不由得一阵怨气袭来。   你说你若打不过,好好的使你的美人计拖几年也没什么,毕竟诸国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真送来一个失贞又乱伦的公主,一旦被查明就是打脸,魏国能不为此大举发兵吗?   真是不做死就不会死。   “我昨夜彻夜未睡,今日去光明殿一定是熬不住,劳花将军为我掩饰一二。”源破羌又揉了揉眼睛。   昨日白日都在赶路,下午到晚上都在饮宴,一晚上又上树下数又钻地道,源破羌确实困得要死,连一身红色的衣袍都掩盖不住他的倦色。   “如果实在不行,你就报病休息一会儿。”贺穆兰好言相劝,“你是副使,怕是瞒不过。”   “无妨,我此时生病恐怕引起沮渠蒙逊怀疑。”源破羌摇了摇头,“听说北凉国内正因立储之事内患连连,将军最好在朝上问一下沮渠牧犍的行踪。他在魏国境内自行离开,这已经算得上是无视上国使臣的大错,更何况还有沮渠蒙逊病重的传言,这都是欺君之罪。”   源破羌怕贺穆兰不懂政治,特意提醒与他,“如今北凉势弱而魏国势强,正是尽一切能力打压削弱他们的时候。沮渠牧犍若真的失踪,那么拥护他的朝臣必定要转向沮渠菩提,要沮渠蒙逊不愿意放弃这个儿子,则必定要当朝宣布他已经回来了。”   “原来如此,受教了。”   贺穆兰露出领悟了的表情。   “北凉如今还有许多人不知道沮渠牧健得了怪病的消息,毕竟他的病是在魏国得的,一国之君若是身体孱弱是很严重的事情,这么做也能给沮渠菩提争夺储位增加一些胜算。”   源破羌接着解释:“沮渠菩提如今年幼无知,让他登上王位,比狡诈能忍的沮渠牧犍有利的多。”   “昙无谶大师曾说,沮渠牧犍得了佛门之助,身边有不少异僧,恐怕他急着回北凉就是为了解决自己身体上的弊病,若用这一点攻击他,说不定反倒中了他的计谋。”   贺穆兰思咐了一会儿,“要是能知道沮渠牧犍现在的情况就好了,他走的时候那般弱,连骑马都要绑在马背上,走路都喘……”   ‘是了,这样废的身体怎么可能一回来就和大李氏欢好,还累的水房日日换水,必定是被那些僧人想法子医好了。’   源破羌想到昨晚沮渠牧犍的狠辣,十分赞同地对贺穆兰说道:“你猜测的没错,恐怕是我小瞧他了,他应该是好了。”   贺穆兰知道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她多逼问又显得交浅言深,只问了他一些关于沮渠蒙逊和兴平公主的事情便送走了他。   贺穆兰身边没有谋臣,所以凡事已经习惯大家群策群力,源破羌一被送走,众人就被召集了起来。   只除了慈心大师。   慈心大师是方外人,又并非魏国官员,所以这种事向来不会请他。   今日要早朝,而慈心大师昨晚晚宴时就已经对沮渠蒙逊递交了昙无谶的信函,他原本就是借着魏国的使团保护到北凉来“取经”,顺便拜访这里的僧人的,如今已经到了姑臧,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去遍访高僧了。   其余诸人因为贺穆兰习惯早起练武,起的也都很早,郑宗和袁放被叫来时,还以为连贺穆兰丧心病狂到今天都不忘让他们练武跑圈,两人皆是一副苦瓜脸,就差没夺门而出了。   好在贺穆兰一张嘴,说的不是“跑二十圈”,而是——   “沮渠牧犍已经回来了,袁放,你怎么看?”   “主公哪里得到的消息?”袁放自动进入谋臣模式,“消息可靠否?”   北凉天亮的比平城早,上朝的时间也早,大朝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商议迎亲之事,所以贺穆兰时间不多,长话短说的说明了源破羌打探来的消息。   那罗浑也好,陈节也罢,哪怕是最猥琐的郑宗,对于拓跋焘都是满怀尊敬和崇拜的,一听北凉竟然是用这样品性的公主和亲,顿时怒不可遏,恨不得撕了沮渠蒙逊才好。   至于那些北凉王室的丑事云云,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这件事我们去查探。”盖吴听完之后平静地点了头,“姑臧有不少天台军旧部,沮渠部和我们同属卢水胡,打探起消息也容易的多。既然有名有姓,我先去找人查彭宣好了。”   “你多小心。”   贺穆兰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弟子。   “跟我们来的商队里有几个是和王室打过交道的,袁放,你这几日既然要脱手货物,不妨在商人之中稍微打探打探消息。”   袁放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袋。   “是啊,商人消息最是灵通!”   他们都是不够资格去上朝的,那罗浑、陈节、蛮古和郑宗都有正式的官职,今日和贺穆兰肯定是寸步不离,盖吴和袁放一个是贺穆兰的弟子,一个只是个管理后勤的主簿,暂时离团并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   饶是如此,贺穆兰还是担心袁放的安危,亲自给他拨了一百个虎贲军精锐做护卫,这才放心。   待一番安排之后,贺穆兰率领着魏国使臣,在北凉官员浩浩荡荡的迎接下一路向着北凉王宫议政的“光明殿”而去。   李顺虽说是主使,其实也做不了太多的主。来到北凉之前,魏国和北凉已经通过沮渠牧犍互换了国书,定下了迎娶的彩礼和陪嫁的嫁妆,到了北凉之后,沮渠蒙逊又添了三分之一,使得兴平公主的身家更丰。   崔浩和古弼早先已经和使臣们告知了不少需要知道的事情,以及一些应变的方法,而贺穆兰在没有打探清楚兴平公主的事情之前,也并不敢完全相信源破羌。   谁都知道源破羌出身的南凉几乎等同于毁在北凉之手,要是他存心想要挑动魏国和凉国发动战争,诬陷或者挑拨也有可能。   自从库莫提之事以后,贺穆兰已经学会了不能从一个人表现出来的部分完全评价一个人,有些人心中藏着秘密,是不会写在脸上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贺穆兰没有贸然和使团里任何一个使臣透露沮渠牧犍和兴平公主的事情,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等待进入光明殿。   而源破羌大概是已经料到了贺穆兰不会完全信任他,亦或者是太过疲累无法询问,从一开始就倚着一处墙壁抓紧时间补神,没有和贺穆兰有太多言语和表情上的交集。   “源将军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困倦?”   一个使臣窃窃私语。   “说是‘重回故国,思绪良多,以至于不得入寐’。哎,换了我我也睡不着啊。”一个使臣同情地拍了拍同僚,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给他歇息会儿吧。”   北凉的官员都知道源破羌是什么人,也不敢对此多说什么,只是私下里免不了议论纷纷,担心他的态度会让两国之间的外交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好在北凉也不敢让魏国官员等待太久,没过一会儿,就有赞者和礼官出来迎接,众魏国的使臣进入光明殿,以贺穆兰为首,站在了朝堂之上,   此时上朝还没有后世尤其是清朝电视剧里那样人人又跪拜又叩首的事情,拓跋焘和大臣们一起坐着上朝是常事,朝会太长还给人撒尿休息的时间,喝口水接着再来。   现在虽是北凉大朝,朝臣们也是分为文武跪坐与两侧,因为贺穆兰持节而来,上至凉王下至众臣,反倒要向魏国官员纷纷行礼。   该尽的礼仪之后,魏国使臣里的赞者开始用卢水胡语介绍一行使臣的名称、职务,顺便解释了下李顺为何不能来的原因。   在宣读完魏国使臣名单之后,赞者又取出一封长长的礼单,开始诵读魏国此次前来迎亲所带的礼物,以及拓跋焘对于沮渠蒙逊和兴平公主的问候。   沮渠蒙逊自然是接受了礼单和问候,而后也派出赞者诵读兴平公主陪嫁的良马、珠宝、仪仗队伍等等。   除了金银珠宝以外,送嫁的队伍就有千人,这千人里有大半不会返回凉国,而是成为兴平公主的陪嫁之人陪嫁到魏国去。   贺穆兰不懂卢水胡语,全靠旁边的郑宗小声告诉他北凉赞者在说什么,当听说至少有六百人作为奴隶和陪嫁留在平城,贺穆兰心中忍不住腹诽。   因为拓跋焘的后宫,还真不一定有哪个宫室能容纳的了这么多卢水胡人。   拓跋焘也不一定希望宫里涌入这么多不知底细的卢水胡人。   商议送亲迎亲之事很快,毕竟两国就此事早就有了约定,只剩一些细节要接下来商讨,这些细节也不是在大朝上说的事情。   就在两国的商议已经到了尾声,双方都极为满意时,手持节杖的贺穆兰突然上前一步,开口质问道:   “迎亲之时既然已经确定,那么送亲的人选,凉王可曾确定?”   沮渠蒙逊没想到一直不吭声像是背景板一样的贺穆兰会突然发难,但他毕竟是一国之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变了神色,只是十分平静地回她:“暂时还未确定,宰相宋繇可为人选。”   “我看宋宰并不适合,我可否推荐一人?”   贺穆兰不卑不亢地接着发问。   沮渠蒙逊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看着贺穆兰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想不到虎威将军对我北凉的朝臣倒是熟悉的很,竟能推举贤才……”   “不敢,其实我并不了解贵国的大臣们,只是有一个人选,我不但熟悉,而且还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斗胆举荐,凉王不妨听一听。”   贺穆兰笑着将沮渠蒙逊的话推了回去。   贺穆兰和沮渠蒙逊来回问答都是用的鲜卑话,殿上许多北凉官员完全不知道两人说什么,而后便有懂得鲜卑语的官员在私下传话,一时间殿上嗡嗡哼哼,浑然没有了之前的肃穆。   而宰相宋繇的名字,无论是鲜卑话还是卢水胡语都是一样的,所以众臣知道他被魏国的主使提及了,一时间,宋繇被盯得有些尴尬,不得不站起身来为自己的国主接话。   “不知在下有哪里不合适,还请花使君明言。”   贺穆兰正等着有人接话,偏偏沮渠蒙逊有不做声,宋繇一开口,贺穆兰便朗声说道:“宋宰相虽忠心耿耿,可兴平公主养在深宫之中,阁下却是外臣,来往总有不便,是以并非最合适的人选。”   “这……”   宋繇傻眼。   他如今都年过五十了,花木兰不会觉得他会和兴平公主有染吧?   还是花木兰听说了什么风声?   外人不知道北凉内功的秽乱,这些朝臣却是有许多对兴平公主的做派有所耳闻的,也知道沮渠蒙逊在魏使来临之前勒令姑臧禁止谈论兴平公主的事情,然而态度上总有些不自然的。   就连沮渠蒙逊都有些心虚,一改刚才不言不语的姿态,微微向前探出身子发问:   “那以花将军的意思,选谁为送嫁之人比较合适呢?”   正中下怀!   “最合适的,自然是兴平公主的兄长,曾经出使过魏国的……”   她看着嘴角终于绷不住的沮渠蒙逊,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三王子殿下!”   ☆、第400章 鹬蚌相争   贺穆兰一向是以骁勇善战的形象示人,拓跋焘对她保护的很好,几乎没有让她在朝堂上得罪过什么人,也没有陷入到任何倾轧之中去,所以没有人认为她有什么厉害的政治头脑,也不觉得她有与其武力相配的政治手段。   就连她被拓跋焘选为出使北凉的使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拓跋焘为了提升她的地位而做出的“镀金”之举,因为军中势力由鲜卑贵族把守,即使是拓跋焘也无法再让她快速上升,而她再获得军功的可能只能是伐凉或者伐燕,出使北凉,便是贺穆兰他日身为“平凉将军”而迈出的第一步。   这也是为何北凉人对花木兰又惧又恨,却要屡屡讨好的原因。   但沮渠蒙逊从贺穆兰一开口,就知道她绝不是外界传闻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即使她身后有高人支招,这般步步为营,巧言相诱,绝对是她自己的本事!   有什么比一个又有勇又有谋的将军更可怕?更可怕的是这个将军很可能将来成为你的敌人!   沮渠蒙逊的心中突然萌生了巨大的杀意,几乎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除掉,永远回不到魏国去。   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可这个年轻人才刚刚二十出头,日后沮渠牧犍真的能抵得住他和拓跋焘的联手吗?   想想就不寒而栗。   然而如今贺穆兰巨大的包袱已经抖开,沮渠蒙逊知道装傻已经是装不过去的,只能脸色变了又变,干笑道:“原来是我的儿子,这个……好像他也不是什么合适的人选……”   北凉的朝中因为沮渠兴国死后沮渠蒙逊没有立太子,早就已经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孟皇后所出的嫡幼子沮渠菩提,一派支持目前年纪最长的三王子沮渠牧犍,两派互相博弈了许久,沮渠牧犍出使魏国便是三王子派争取到的砝码。   结果沮渠牧犍出使后迟迟没有回返,倒是凉国赔偿了魏国一笔款项用于购置宅邸,让皇后派的朝臣攻讦了许久。   此时贺穆兰的话被几个朝臣翻译下去后,立刻就有三王子派的官员站了出来,大声喝道:   “我国的三王子出使魏国至今未回,还要请问贵国是何原因,怎么反倒又要让三王子出使?”   贺穆兰听不懂卢水胡话,转头问身边的郑宗,郑宗小声告诉她:“他们不知道沮渠牧犍的下落,所以问你为什么他没回来,没回来的人怎么再出使。”   贺穆兰正要张口说出沮渠牧犍路上频频生病,以至于拖慢魏国行程,后来又脱队擅自离开之事,却被殿上端坐的沮渠蒙逊给出口打断了。   “牧健今早已经回返,他长途跋涉困顿至极,我让他在宫中先休息了。”   沮渠蒙逊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路上生了一场急病,刚好得知附近有名僧可治,为了不让使团的众人染病,只能悄悄离开,后由高僧和随从护送回国,比诸位只晚到一天。”   这段话却是用卢水胡语所说,显然是说给朝臣听的,郑宗语气嘲讽的用鲜卑话翻译了一遍后,没等贺穆兰开口反驳,就有脾气火爆的魏国使臣跳了出来。   “凉王这话的意思我等就不懂了,倒像是我们怠慢了三王子似的?他在魏国的时候就犯病,连下床走几步都喘,我们劝他在魏国养病,他却执意和我们一起上路,明明半个月就走完的路程,因为他天天休息走了一个多月,后来还自己跑了!”   这魏臣没什么大能力,但却是鲜卑大族出身,平时就倨傲惯了,此时更是摆出大国的架子,不依不饶地继续喝道:“我倒是想要问问凉王,为何派出一个病弱之人出使,若是在我国境内出了什么事,才是叫我们为难!”   “三王子殿下身体极好,而且精通武艺,怎么会是孱弱之人!”   “你们虽是上国来使,可也不能血口喷人!”   不平的魏臣一口流利的卢水胡语,比之前还要靠郑宗翻译的贺穆兰说的不知道清楚多少,所以朝臣的反弹也更加厉害。   而皇后那派的朝臣则是心中大喜,有的阴谋论者甚至觉得是不是魏国对沮渠牧犍可能成为凉王忌惮所以下了毒手,以至于沮渠牧犍只能逃回国内。至于“孱弱”、“生病”、“求医”云云,搞不好是被下了毒或者受了伤后魏国掩人耳目的。   这么想的人大有人在,一群朝臣议论纷纷,光明殿霎时间嘈杂的犹如集市一般,沮渠蒙逊又开始觉得胸口气息阻滞无法呼吸,一口气竟噎的吐不出来。   他也好恨,如今吃的这个哑巴亏,到现在都找不回来。   李顺以为自己收到沮渠蒙逊重病不治的消息是凉王估计设下的陷阱,让他不得不为凉国效力,事实上这件事却不是他设计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密信给李顺的渠道里怎么会加上这么一封信报。   沮渠牧犍正是以为他快要死了,所以不管不顾的暴露了佛门在魏国的密使求助回国,一路上还遇到各方袭击,差点送了性命,佛门死伤惨重才把他成功的由水路送回。   可是沮渠牧犍一回国就知道了父亲一点事都没有,不但没事,还对他私自离开使团回国大为恼火。   直到这时,沮渠牧犍和沮渠蒙逊才知道他们都被人算计了,更可怕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谁算计他们。   也不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谁给了李顺的,到底真的是附在沮渠蒙逊给李顺的信中,还是在李顺的帐中被动了手脚。   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沮渠牧犍就有欺君之罪,他也根本解释不清楚自己的动机,除非沮渠蒙逊说出李顺和凉国已经勾结,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对于沮渠牧健来说,可怕的还不仅仅是自己差点死在路上,而是一旦因为他回国的关系而让魏凉两国关系僵持,他也不必争取储位了,第一个就先失了人心。   现在没有人想和魏国打仗。   可怜沮渠牧犍原本以为父亲要挂了,赶紧跑回来争夺王位,结果父亲没事,还因此让父子关系有些失和,要不是有嫂子大李氏吹枕头风,说不得沮渠蒙逊真干的出“大义灭亲”的事。   正因为如果出了这种事得到最大利益的肯定是沮渠菩提,沮渠牧犍已经一心认定是沮渠菩提之母孟皇后和其身后的势力所为。   孟皇后身为中宫之主,是有门路进入沮渠蒙逊的书房调换信件的,宫中早有传闻,说中宫里有通往王宫所有地方的地道,只是秃发王族走的彻底,没有抓住一个能够知道地道路径的知情人罢了。   说不得这位皇后住在后宫里无聊,早就已经找到了不少地道。   可惜沮渠牧健再怎么不甘也没办法拜托被幕后的大手摆了一道的事情,沮渠蒙逊为了保住这个儿子,也只能费心铺垫,想法子挽回局势。   只可惜贺穆兰选择了直接在朝堂上撕破了脸,根本不给凉国任何面子,直接让沮渠蒙逊交出人来。   要知道以他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崩了,若他真交出沮渠牧犍让他出使,一来一回多则一年,少则七八个月,说不定他真连奔丧都来不及,到时候沮渠菩提就要为王。   沮渠蒙逊自己现在还在摇摆,一方面怕后戚势大菩提沦为傀儡,一方面又怕佛门支持沮渠牧犍太过会让他太过倚仗佛门,从而消耗国力,所以还在对两个儿子观察之中……   但因为魏国忌惮沮渠牧犍,他的心现在已经渐渐倾向于三王子了。   菩提毕竟太年幼。   这朝臣喧闹,沮渠蒙逊的脑中电光火石间也不知想了多少,正在想着该如何见招拆招,已经有孟氏一派的朝臣站了出来大叫道:   “请大王宣三王子前来对质!”   “是,事关国体,怎可只听一面之词,请三王子速速来殿!”   两边众口一言,都逼着沮渠蒙逊快点把沮渠牧犍交出来,而贺穆兰则是想看看沮渠牧犍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恢复了,源破羌的话是不是真的,自然也持着节杖义正言辞的要求沮渠牧犍出来解释清楚。   此时沮渠蒙逊骑虎难下,朝堂上也乱成一锅粥,在魏国使臣群情激奋、怒目瞪视之下,沮渠蒙逊只能叫来几个宦官小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去请沮渠牧犍前来。   几个宦官都是他真正的心腹,一出光明殿立刻朝着东宫一路小跑。有占据末位的官员朝门外望去,一看几个宦官没去皇子们在宫中暂住的西宫,反倒去了东宫的方向,忍不住心中冷笑连连。   大约过了快半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不耐烦的时候,满脸苍白的沮渠牧犍被领着进了殿中,大汗淋淋地向着沮渠蒙逊和贺穆兰行礼。   贺穆兰定睛看去,只见他虽脸色苍白,却没了之前气色萎顿的样子,跑了这一节路也没有气喘吁吁,显然身体已经大好了。   一干使臣发现他没有之前虚弱的样子,顿时各个心中更是惶恐,已经认定他是故意装病拖慢使团的速度,几乎就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卑鄙小人。   源破羌原本等到似睡非睡,听到沮渠牧犍来了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两道目光似冷箭一般射了过去,引得沮渠牧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一路还算客气的护军将军为何突然就对他变了脸,像是仇人一般。   魏国先前那位使臣又义正言辞地质问了他一次为何擅自脱队,脱队之后又去了哪里,谁料沮渠牧犍竟张口应对,将黑锅全部栽到了李顺身上。   “是李使君告诉我,父王已经病重,我心忧父王的身体,加之自己又得了急病怕死在路上拖累了使团,便脱队星夜回返……”   这话和魏国使臣说的倒是类似,可是却和沮渠蒙逊之前所说的托词完全不对,什么生病了正好知道附近有名医云云更是对不上号,众人顿时神色不一地朝他看去,堂上一片沉默。   沮渠蒙逊一颗心犹如浸入了千年寒潭之中,直冻得透彻心扉。   这与他刚才和心腹们所吩咐的完全不同,他根本就没有让沮渠牧犍攀咬出李顺的意思。   李顺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说他不是又有什么用,都是死无对证的事情,反倒引起魏人反感,或是因此调查李顺,挖出他们暗中勾结的事情……   是谁……   又是谁在暗算……   沮渠蒙逊寒着脸朝着殿外望去。   哪里还有那几个宦官的影子。   ☆、第401章 盆满钵满   一场大朝,魏国人在北凉掀起了轩然大波。   沮渠牧犍的半路脱团、一路装病,以及攀咬不幸被豹子袭击而得了恐水症的李顺等等都成为了他被攻讦的目标。   随着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沮渠牧犍曾经在魏国梅园之中得罪遍了平城的贵族子弟只为了自己立威,结果被花木兰狠狠羞辱打的人事不能自理的事情也被揭了出去。   一下子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原来什么一路生病,是因为被花木兰打到半身不遂,恐怕临时脱团也是对花木兰又怕又恨找的借口。   这世上的“事实”,原本就是你越遮掩出的错越多,更何况沮渠牧犍说的也完全不是事实,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也就正常的很了。   就在沮渠牧犍的好事传的沸沸扬扬之事,姑臧又发生了几件事,引起了人们的议论纷纷。   一是张掖至敦煌一代今年干旱,以至于粮食颗粒无收,百姓屡屡暴动。   就在魏国使臣到达北凉的第二天,沮渠蒙逊国主下令赈济,由东边诸城运送粮草入西境救灾,为防止沿路有暴民和马贼抢掠粮草,派了三千人的护卫队押送。   这次赈灾,宫中兴平公主发动了后宫众多嫔妃捐出了自己的脂粉钱,以及一些没有王室徽记的首饰,用这些钱委托内府另外凑了一些粮食送往敦煌,用以赈济老弱病残。   此举一出,议论纷纷。   因为兴平公主之前并不是什么有政治手段的女人,在深宫中很少高调行事,在她被封为“兴平公主”之前,人们甚至不知道沮渠莎娜是第几位公主。   有些人认为这是做戏给魏国的使臣看,有的夸这位公主宅心仁厚,不管怎么说,民间的好口碑是传出去了,如今都夸她“菩萨公主”。   魏国也乐见其成,有一位贤名远传的公主作为嫔妃,对于魏国来说是好事。   第二件事,是沮渠牧犍的王妃李敬爱被宣诏入京,作为兴平公主的娘家人主持送嫁事宜。   照理说,兴平公主送嫁要轮也轮不到这个三嫂,可惜她上面两个嫂嫂都是寡妇,福气不够,二嫂更是已经为尼修行,自己的母亲份位又低,算来算去,只有西凉公主出身的李敬爱可以委此重任。   北凉的王室和贵族都对这位女子抱有极大的尊重,除了因为她花容月貌,文采斐然外,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代表着西凉遗民的归属,沮渠牧犍刚刚任酒泉太守时,便是因为李敬爱的帮助实现了酒泉的稳定和复苏。   去年敦煌叛变,沮渠蒙逊封沮渠牧犍兼敦煌太守,也是李敬爱数次往返酒泉和敦煌之间,劝降西凉遗民放弃抵抗。   二则是因为她出淤泥而不染,并没有被整个北凉王室带的浪荡放肆,甚至于,沮渠牧犍只敢在姑臧胡来,回到酒泉后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敦煌遗留的西凉遗民都极为尊敬这位公主,有谁对这位王妃调笑或不敬的地方,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再结合沮渠牧犍已经回国却无人知晓的情况,许多北凉人都认为李敬爱应该是作为转移众人视线的理由被宣召的。   外界传的沸沸扬扬,北凉王宫里也是一片混乱。   沮渠牧犍扯出李顺之时,沮渠蒙逊实在没法子挽回局面,只好在大殿之上突然“晕倒”,一场混乱掩盖了接下来的事情,甚至让北魏使臣这几天都被请出了宫中,住在姑臧的使馆里,谁也摸不到长明宫里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沮渠蒙逊什么情况,沮渠牧犍留在宫里“侍疾”,贺穆兰原本目的就不是真的逼的沮渠牧犍怎么样,此时也是见好就收,留在使馆里等消息。   长明宫。   “查的如何?是哪边的人?”自沮渠蒙逊去宣召沮渠牧健的宦官失踪后,宫中的御侍就忙了好几天,四处清查这些宦官旧日往来的情况。   这几个宦官都跟随沮渠蒙逊许多年,一直忠心不二,而且人人都口齿伶俐,还会一些武艺,沮渠蒙逊并不是一个苛待手下的人,宫中的宦官挤破了头都想去他身边,这么大浪淘沙了十几年,留下的无一不是忠心和能力都值得信任的人选。   谁料就是这些值得信任的人选,却在今日差点让魏国和凉国撕破了脸面。   “并没有查到什么,他们都是谨小慎微之人,平日里彼此甚至有所不和,和各方的联系也少。”几个御侍不眠不休查了几天,宫人也不知道抓了多少,得到的消息还等于没有一样。   “只有王流曾经出入过东宫大夫人那里几次,但是都是奉陛下的命令去给大夫人送东西,没有一次时间超过一刻钟的。”   “大李氏那里不必怀疑,她根本都足不出户。”   沮渠蒙逊烦躁地摆了摆手。   大李氏生性放荡,长相妖艳,早已经成为沮渠王族几个男人们的禁脔,她自己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出去也是多受嘲讽,已经久不入社交,也根本不怎么出门,完全没有任何对政治上的野心。   “皇后那边呢?皇后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沮渠蒙逊想到孟皇后脑子更痛,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一向豁达或者说无所谓的孟氏一旦对他生出了意见,这日子该怎么过。   长明宫里多少侍卫的武艺是孟家所授。   所有王子年幼时都受过这位皇后的照顾。   就算是她设计了沮渠牧犍,恐怕他那个儿子都不敢龇牙。   “我觉得应该不是皇后殿下。”一个侍卫低着头大着胆子说道;“皇后这几日都在御苑中行猎,根本没管前朝来使的事情。”   北凉王宫里太乱,孟皇后除了保护好自己的儿子菩提,就是在宫中想法子散心,她并不信佛,也不信教,甚至连后宫的事都很少管,在北凉算是一个异类。   若不是她三番四次救过沮渠蒙逊,恐怕这个皇后之位也早就被撸下来了。   “有没有可能是天王那一派的……”宰相宋繇知道沮渠牧犍并不是“天王派”选定的“天王”人选,而沮渠蒙逊因为迟迟不肯彻底推行“天王制”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觉得有可能是佛门的一次示威和警告,故而有此一问。   “怕就怕是那边啊……”   沮渠蒙逊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   “那边要是也按耐不住了,才真是麻烦。”   “大王该保重玉体。”宋繇见沮渠蒙逊突然摇摇欲坠,连忙伸出手去撑他一把。“有兴平公主周旋,至少能保凉国几年之内无虞。只要大王和三王子殿下能够安内,佛门安抚百姓,汉人治理地方,又怎么惧怕魏国的铁骑?”   “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大凉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一个没走好,根本就没有几年的时间。”沮渠蒙逊摇了摇头。“再这么继续查下去也是没用,罢了,我去一趟皇后那。”   “大王……”   宋繇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放心,皇后性子虽烈,但我们几十年夫妻,她不会真做出什么事来的。”   沮渠蒙逊笑了笑,拍了拍宰相的肩头,摆驾去了中宫。   孟皇后所出的三个儿子,都是文武双全之人,概因孟皇后武艺超群。二十年前,宦官王怀祖半夜潜至沮渠蒙逊寝宫突然行刺,北凉王不备,被刺伤了脚,孟王后闻讯后独身赶至寝宫,将刺客擒拿,一时震动朝野。   孟皇后的父亲是西域白马羌的首领,刀法的宗师,孟皇后兄弟皆在军中任职,然而孟氏兄弟说起自家人的武艺,皆称这个姐妹才是家中继承了父亲衣钵的真正传人。   沮渠蒙逊当年还是酋长之子时,听闻孟氏的武勇,所以才历经考验求娶回孟氏,之后征战多年孟氏都不离不弃,在战场上沮渠蒙逊多次陷入危险之中,全靠孟氏上下全力营救。   孟家的功绩,是实实在在随王伴驾杀出来的,更可敬的是,这一家子都不好名利,孟家在沮渠蒙逊当了凉王之后只是继续出任军中的将职,对朝野的纷争和倾轧毫无兴趣。   沮渠兴国和沮渠政德两兄弟能率领军队东征西讨,立下文武双全的名头,和母族在军中鼎力支持有很大的原因。   而沮渠牧犍从小由汉人名士教导,是西域颇有才名的贤王,然而这种贤名对于崇尚英雄的胡人来说,实在是不及武勇上的名头的。   沮渠牧犍难道不想“文武双全”吗?他可也是身材魁梧的好汉,要是对武勇并无追求,也不会铤而走险在梅园作弊了。   但他在北凉军中实在不可能达到他所追求的目标,沮渠政德和沮渠兴国两位皇后所出的嫡子早就占据了一切该有的美誉,他无论如何追赶也及不上先天就有优势的两位兄弟。   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成就自己“贤王”的美名。   送走沮渠蒙逊,宋繇也在宫人的护送下出宫回府。   临出长明宫前,他又回身看了一眼宫中的院墙。   他是最早察觉沮渠蒙逊其实属意沮渠牧犍之人,所以才把自己的族弟推荐到沮渠牧犍身边做谋士。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孟皇后无意为儿子争取王位上。   沮渠政德死了,沮渠兴国死了,沮渠菩提才七岁,只要这位皇后知道顾全大局,哪怕外臣再怎么为菩提谋划,沮渠蒙逊一封遗诏就能改变一切。   可惜……   “哎,孟皇后若是好惹之人,沮渠牧犍又何至于如今墙倒众人推……”宋繇叹了一口气。   “这天,看样子是要变了啊。”      北凉使馆。   凉国国主沮渠蒙逊以“身体不适无暇接待”为由,让夜宴那日在宫中宿下的魏国使臣居于使馆之内,没有出乎魏国人的意料之外。   使臣居于宫中原本就并不合适,夜宴那日可能是为了让众人见到兴平公主才那般行事,然而真到了开始送亲阶段,凉国人不见得希望魏国人能够居于宫中时时刺探。   北凉位于河西要地,来往的两地使臣和客商也不知多少,使馆也比平城的还要富丽堂皇,甚至为了顾及各地使者的口味以及风俗习惯,将使馆建成了许多风格的别院,每个别院都有属于别院风格的译官、郎中、厨子等从人。   就舒适程度,魏国人甚至认为使馆比宫中还强些。   而且北凉的朝臣们已经意识到这群魏国人可能是能干涉到下一任凉王人选的重要对象,尤其是以沮渠牧犍背后的酒泉派官员和敦煌派官员,更是积极的想修复魏国和沮渠牧犍的关系,这几日来各种礼物和珍奇瓜果不停的送入北凉使馆,直让每一位使臣都赚的盆满钵满。   就连使臣身边所有的随从都得了不少的好处,就因为这些官员们都想打听使臣的喜好和性格,有多的得了十几两金子,少的也至少得了几两。   这些官员为了日后的储位人选和目前效忠的主子,可谓是一掷千金。   沮渠菩提的拥护者大多是军中的将领,和魏国使臣打交道的方式就是来“切磋武艺”,直接找上贺穆兰去。   贺穆兰身上阳气过盛,慈心大师曾经建议她每日尽量消耗自己的体力,北凉的将领许多都是有真本事的,一干虎贲军将领日日切磋不断,也算是达到了慈心大师的“嘱咐”,贺穆兰的武勇之名也传了出去。   她目前二十余战,未尝一败,手下诸多将领也是胜多败少,其中虽然也有北凉人不敢真的下杀手的原因,但自古“武无第二”,真打起来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这一较量之下北凉人日日心惊肉跳,就怕魏国铁骑各个都是这个水平,那亡国之日也就不远了。   正因为这些明争暗斗,魏国的使臣一个个过的圆满无比,文臣日日有人投其所好,吟诗作对,偶尔美貌胡姬来一对;   武将每天有人切磋,论证兵法,更有宝马名器相送,跨马游街好不快活。   就连一向diao丝惯了的贺穆兰一伙人都已经被这繁华的生活刺激的眼睛都红了,完全不知道由俭入奢之后怎么转回去。   “将军,又有好东西!”兴高采烈的陈节拉着虎贲军亲卫扛了几个巨大的圆瓜进来,放在大厅的中央。   “将军,是宫中送来的,说是西边波斯的商人带来的,叫做波瓜,一路炎热坏了不少,只有这么多能吃,除了给源将军和几位使臣的,凉王全给您送来了。”   贺穆兰刚刚送走一位武将,惹得汗流浃背,此时见到一筐翠绿带着花纹的西瓜被端了进来,顿时精神一震,眼泪都要下来了。   谁能理解她的悲剧啊!穿越到现在,一天到晚吃的水果就是枣子、李子、杏子之类,曾经有一次陛下赐下了“胡瓜”,她还以为是西瓜或者哈密瓜,结果东西到手一看。   我擦类!不就是几根发育不良的黄瓜吗?   蔬菜也是就那么几种,主食吃的最多的是没什么味道的胡饼已经各种豆饭。   魏国能做饭的豆子一共是七种,七种阿喂!除了厨子没人知道有啥区别,一顿豆饭吃下来能放一晚的屁。   大米是稀罕物,脱壳不脱壳一起煮,麦粉粗的能噎死人,栗米吃多了不消化,所有蔬菜的种植方法全是“粪大水勤”,让看了几次如何种蔬菜的贺穆兰几乎是无肉不欢。   自从到了北凉,每日各种蔬菜水果数不胜数,传说那些张骞通西域带回去的稀罕货现在大多在南朝,因为北方的胡人们不擅长育种栽培,贺穆兰也是到了北凉才真的看到各种后世常见的水果。   “将军你怎么热泪盈眶?”蛮古吓了一跳,“难道这些波瓜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好的很!”   贺穆兰从筐子里捞出一个西瓜,熟练地拍了一下。   唔,又空又飘,手感好。   嘭嘭作响,是熟瓜。   “拿刀来!”   贺穆兰伸手要刀。   “这个要尽快吃,快坏了。”   “啊?凉王还给我们快坏的瓜?”陈节一边嘀咕一边早有准备的掏出一把小刀。这些天他们开了许多不同种类的瓜,小刀几乎是随身带了。   贺穆兰挥臂将西瓜对剖、再剖、再再剖、均匀分为八等分,率先取出一块“豪爽”地啃了起来。   熟悉的甘甜进入口中,虽然有些过熟的味道影响了口感,瓜瓤也是沙的不是脆的,可贺穆兰还是吃的又满足有快。   众人见贺穆兰吃的高兴,一人拿了一片,一个个啃的就如吃人参果一般,恨不得连瓜皮都舔上一遍。   “好吃,好甜!”   盖吴居然嗜好甜食,这几天属他吃的最多。   “这些黑的是什么?”袁放却注意到其他东西,从口中吐出一颗吐在掌心,“是瓜籽?”   陈节和蛮古等人吃起来连籽都懒得吐,那罗浑连瓜皮都啃了,贺穆兰第一个吃,三两下吃完后点了点头,又开了一个瓜,装作也不确定的样子点头。   “应该是瓜籽。”   他们之前吃了许多种瓜,贺穆兰会开瓜挑瓜不打眼,可再表现的经常吃的样子就古怪了。   袁放是商人习性,听到之后大叫一声:“都别给我吞了!瓜籽全部给我吐出来!”   蛮古吃的正急,被袁放的大吼噎住。   “咳咳……搞什么!吓死人了!”   “有瓜籽说明能种啊!这瓜从波斯来,连凉王都送快要坏的来待客,可见并不常见,这些瓜籽留下来带回去,说不定能种出波瓜卖!”   袁放把地上吐了的籽一颗颗捡起来。   “将军如今这么穷,买些地经营一番也是好的。难得来凉地一趟,难不成真和那些使臣一样得些金银就回去?”   袁放捏紧了拳头。   “凉国遍地是宝!我们只要捡到了宝贝……哎哟!谁暗算我!”   郑宗啃瓜啃了一半,吐了一口子在袁放脸上。   “嘿嘿,不是我暗算你,我是劝你多吃几口……”   他诡笑着指了指其他几人。   听到袁放在“大展其志”,剩下的人趁机飞快的啃起了西瓜,完全没有给袁放留一块的意思,好在他们都听进去了袁放的话,一边啃一边把瓜籽吐到了地上,也不算是囫囵吞枣。   “说起来容易,种恐怕没那么容易。”贺穆兰一边吃一边嘟囔道:“回去后瓜籽大概都干了,不知道能不能发芽。这些瓜到底怎么种也不明白,恐怕波斯那些商人也是路上买的,不懂得种植之法。”   “张骞通西域带回来那么多种子,难道他会种?”袁放赶紧抢了一块瓜抄在手里,“同来的使臣里有一位是农曹出身的,回头我去问问。”   “哎,从今天开始,所有瓜果的籽都别给我吞了,知道不!”袁放见没人理他,赶紧嚷嚷:“现在吃完就没了,只有回去能种出来才有的吃!说不得我们以后就因为这些瓜果而青史留名了!”   “得了吧!”   “你真是想钱想疯了!”   “回头给你留,你赶紧吃吧你!”   一群人在一起啃着瓜,没一会儿又有西域的商人或者北凉的官员送了新奇东西过来。   西域的商人来是打听到使团来的时护了一些商人,想要打点关系等使团回程的时候同走,北凉的官员们则是为了自己的主子在刷友好度。   贺穆兰之前对使团放了话,什么来了都来者不拒,一干使臣各个对贺穆兰真是怎么看怎么舒坦,吃着拿着用着,一个没落下。   东西被送了进来,是一筐核桃,几枚甜瓜,以及一些连贺穆兰都叫不上名字的蔬果。   “这个我认识。”盖吴从筐子里拣出几枚核桃,用刀柄敲碎,“秦中也有种,是羌桃。”   核桃在张骞通西域时期传到了甘陕一代,但是种植的人不多,叫做羌桃是因为从甘肃一代过来的,盖吴似乎是吃过,连怎么吃都知道。   要不是盖吴做示范,众人都不知道这丑东西怎么吃,见盖吴还要用刀柄敲开,顿时一个个捧着核桃,眼巴巴地看着贺穆兰。   贺穆兰见状莞尔,伸手入筐,捞出一把微微用力,“素手碎核桃”的绝技就此发动,袁放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方巾,将碎掉的核桃包在其中,一群人就地跪坐开始捻核桃吃。   “这日子真是美啊,怪不得陛下想要打北凉呢……”那罗浑吃着甜脆的核桃,看着贺穆兰熟练的丢掉核桃里的衣仁,将脑仁挑出来除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将军看起来熟练的很哇?!之前难道也吃过?”   “说起来,昨天的优昙钵也是,将军吃的很容易。”   陈节嚷嚷。   什么优昙钵啊,就是无花果啊!   贺穆兰真想翻白眼。   “还有葡萄!将军吃葡萄会吐葡萄皮!”   贺穆兰差点噎死。   “波瓜开瓜就吃!”   “说紫瓜是菜不能直接啃的也是将军!”   喂喂喂,那是茄子好不好!   你见过生啃茄子的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后虎视眈眈地望着贺穆兰,直盯得贺穆兰汗流浃背,整个人僵硬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完了,不会他们发现自己是穿来的吧!   不会怀疑起她来了吧!   “主公,其实你是哪个贵族的私生子(女)是不是,你就别瞒了!”   袁放一直觉得贺穆兰的气度不像粗鲁的军户出身。   “将军,你在长明宫里是不是瞒着我们吃了不少独食!”   陈节泪眼汪汪。   呜呜呜,我们家将军不爱我们了,自己偷偷吃东西啊!   “花将军,陛下真是对你不薄,许多东西我只听过,见都没有见过,难不成您在宫中就已经受赐了?”   郑宗想的比较正常,只是崇拜的眼神刺得贺穆兰快要眼瞎了。   原本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的贺穆兰瞬间舒了口气,慢条不紊的拿起一个石榴用匕首破开,抓了一把塞在嘴里。   “我真没有吃独食,天地可鉴……”   贺穆兰口齿不清地嚼着。   “你们觉得我吃的容易,大概是因为我对吃的有特殊的本领。”   众人:……   信你有鬼咩!   ☆、第402章 儿童节无责任番外   我叫狄安,我的阿母是花木兰,我的阿爷是镇西大将军狄叶飞,我生于平城,长于酒泉,在大漠的风沙之下一点点长大,如今已经有六岁了(骄傲挺胸)。   我虽然和所有孩子一样有一个阿母,一个阿爷,可在别人的眼里,我的阿爷是阿母,阿母是阿爷……   我知道是有些绕没错啦,但是他们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你该回去了。”   沙哑的声音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在玩沙的小孩子头顶,说话的人用手抓住我的后领,将我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   “阿母阿母,你别老拎我的衣服啦!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照例拳打脚踢,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能不能不要老是在伙伴们面前把我提起来啊!丢脸丢死了好吗?   一旁的小孩子们张大了嘴巴,露出一副“可怜的狄安,脑子又坏掉了,天天喊阿爷叫阿母”的表情。   是的,我的小伙伴们都不知道我是将军之子。   屁啦!知道我是将军之子还能一起愉快的玩耍吗?   要是每次都是我是大王,每次都是我是将军,还有什么意思嘛!   偶尔也要当当强盗和叛贼才好啦!   “我是不想拎你……”一身戎装的阿母带着笑意说道,“可是我要一个没看好你,你就给我跑了,还是提着容易。”   “阿母你耍赖!”   “你该庆幸我现在力气小了很多,否则我把你扔出去信不信?”   呜呜呜,阿母一直对小孩子没有耐心。   明明教导其他叔叔们习武都很有爱的啊!   我果然和陈节叔叔说的一样,是从波瓜堆里捡回来的吧!   “信信信,我马上回家,你别丢我!”   上次被丢出去让我被别人笑了好多天。   阿母凶狠一笑。   ‘你要敢跑我就让你以后没脸来玩!’   “小安,你还是回去吧。”   一群小朋友嘟着嘴在我耳边窃窃私语:“你家的阿爷好凶哦,都没有你阿母漂亮还这么凶,你阿母不会跑吗?”   “我都说了这是我阿母!”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我阿爷打不过我阿母,跑不掉啦!”   果然,这群笨蛋又露出一副“这个叔叔居然会打女人”的可怕神情,然后迅速的跑了老远。   恐怕过不了几天,全酒泉的小朋友们都知道我家阿爷打阿母了。   见鬼啊!   我家明明都是阿母打阿爷好嘛!   每天早上练武都是我阿爷挨打!   “回家吧,你今天又逃课了。”   阿母背着手,用威胁的眼神看了一眼我。   一般阿母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就有人要倒霉了。   上次是吐谷浑犯边,阿母露出这样的表情跟着阿爷出征了,回来后我们城中至少多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阿爷说,那是投降的俘虏,给我们城中做苦力的,拜这些苦力所赐,我们城外的渠道更长更宽了,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也不会枯水。   没错,阿母就是这么凶!   “我为什么要学这么多话啊。”我伸出手指,开始掰着算着,“阿爷是高车人,我要学高车话,阿母是鲜卑人,我要学鲜卑话。陈节叔叔是汉人,我要学汉话。来这里通商的盖吴阿叔是卢水胡人,我要学卢水胡话,加上匈奴话和羌话,我要学……”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果然不是亲生的!   “我现在才六岁呢!”   我忍不住跳脚。   就算一年学一种,我也还要明年才能学完,可我现在连一半都没学到!   真见鬼!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和你阿爷估计要一辈子镇守西境了,你在这里长大,诸族混杂,必须要学会所有人的话才行。”阿母摸了摸我的脑袋,“我两年就要回去述职一次,带你回京看看我的故交,所以汉话和鲜卑话当然也要学好,否则你要见了陛下乱说话可怎么办呢!”   “陛下明明什么都会说啊!”   两年前我说错了,用了高车话,那位熊一样的叔叔还不是接上去了!   “那不礼貌。”   阿母皱眉。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逃课!这对夫子不尊重!”   “哦……”   “狄安,今日你没上课?”   “我的个天!阿母救我!”   听到这声声音,我连头都不敢回了。   阿母虽然面冷,但是对我是很好的,虽然很凶但不会真打我。   但阿爷就不一样了……   “啊啊啊啊!”   “为什么要逃课!”   啪!   “居然还撒谎!”   啪!   “下次再不带人翻墙出去就把你腿打断!”   啪!   就应该让小伙伴来看看我聪明美貌的“阿母”是如何的丧心病狂,他们就不会一天到晚羡慕我“阿母”漂亮了。   漂亮能干嘛?   当饭吃吗?   “武艺这么差,出去别说是我儿子!”   啪!   “我出去本来就不说是你儿子啊!”我的屁股早已经久经沙场,“我都说我是花木兰的儿子!”   “藐视父亲,该打!”   啪!   “可是在平城说你没人知道啊!知道也都是咬牙切齿!”   “挑拨是非,该打!”   啪!   “知道错了没有?”   阿爷估计也打烦了,收了手问我。   “不知道。”   我才六岁啊!你以为我能猜透你们这些大人想什么吗!   “你每次跑出去你阿母都要到处跑,我和你说过的,早上练兵的时间你阿母是我的,下午巡视的时间你阿母也是我的……”   “可是晚上睡觉的时间阿母还是你的!”   我恼羞成怒的飞起一脚。   “你们大人都是骗人的!”   ……   为毛阿母捂着脸走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出来!”阿爷凶恶地对我龇着牙,“我以为我们不会有孩子的!你能生出来就该谢谢天上那位寇天师,你应该跟他睡才是!”   ……   “哪有这么诅咒自己孩子上天的!狄叶飞,你给我回来!”阿母远远地喝了一声。“我的脸都给你们两个丢完了!”   “反正这小子长得不像我们……”   阿爷一边嘀咕一边立起身,给了我一个“下次找你算账”的表情。   “丢脸也不知道是一家人……”   ‘我就知道你嫌弃我长得不好看!’   我怀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阿爷长得漂亮,阿母长得普通,偏偏我长得两个都不像,既不好看,也不难看,除了眼睛长得像阿母,连眼珠都不是绿的。   小时候我一直弄不清自己是男的还是女的,因为阿爷阿母都穿男装,我觉得我更像阿母一点,就觉得自己是女的。   直到阿爷把我拎到厕所看了看小鸟,我才知道原来长这个的是男孩。   不过即使这样,每次我们一回京,还是有许多叔叔阿姨指着我瞪大眼睛说:“不会吧!不是说生的是儿子吗?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我果然不是亲生的!   他们都嫌弃我长得不像阿爷。   可陈节叔叔说阿爷那样才叫不正常,男的就该长我这样。   咦,所以我阿爷是嫉妒我?   我摸了摸脸。   算了,赶紧追阿爷和阿母吧,他们要下人关门了!   “等等我啊!”   “快跑!”   “发呆就该关外面,看你下次还乱跑!”   呼呼呼!   别关门啊!   我绝望地拿脸贴住将军府的大门。   他们……   他们真的把亲生儿子关外面了……   “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波斯商人把波瓜丢到我们家门口了!你丢的时候就没发现里面有个小孩吗!!!”   ☆、第403章 孟氏王后   虽然说这群人集合在这里是为了吃喝,但吃喝当然不是重点。   “商队里查不到兴平公主的消息,所有人都像是被人封了口,一提到这位公主就转移话题。”袁放一边吃着瓜果一边分析,“这样的结果让我更肯定,这位公主必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且必须要沮渠家费大力气封口。”   “我得到的消息比袁放还要惊人。”盖吴露出不屑的表情,“那个娶了二公主的彭宣是个极为放荡的子弟,在娶二公主之前就名声在外,家中妻妾十几人,家伎就更多了,没有人愿意把家中女儿嫁过去,可沮渠蒙逊却把二公主嫁了……”   “难道二公主名声比他还坏?”   陈节嘟囔着,却发现盖吴挑了挑眉,露出意外的神色。   “啊?难道我说对了?”   陈节一愣。   “这位彭宣是姑臧大族彭氏的子弟,祖父是广武将军彭敏,有一个姑姑嫁给了沮渠蒙逊为夫人,生了两个孩子,他的父亲和那位夫人是同母的亲兄妹,所以彭宣也得以经常入宫……”   盖吴解释着其中的关系。   “彭家是卢水胡在凉州最大的一支酋族,沮渠蒙逊赶走南凉后,靠和彭家联姻维持姑臧的稳定,所以这个彭宣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还是靠门第得到了虚职,而且他从小就经常出入宫闱之中,和几位公主都很熟悉,颇有一些风流艳史传出。”   “这二公主当年为了彭宣,杖毙了宫中几个宫女,还刺瞎了一位贵女的眼睛,听说她行事极为荒诞,曾经袒胸露乳地在宫中奔跑,沮渠蒙逊为了不引起大祸,就把二公主赐给彭宣做了驸马。作为补偿,对彭宣有众多妻妾并且经常入宫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源将军说彭宣和几位公主、甚至大李氏都有首尾,恐怕就来源于此。”   盖吴看着已经惊吓的瞠目结舌的那罗浑和陈节,露出嘲笑的表情:“你们这些童子鸡,不过是一些争风吃醋,至于吓成这样吗?”   “你才童子鸡!”   陈节条件反射的反驳。   “抱歉,我还真不是童子鸡。”   盖吴习惯性的回嘴之后,突然想起来自家师父是个女人,“唰”的一下子红了脸,连通红地看向贺穆兰。   贺穆兰大有兴味地嚼着甜瓜,见他们斗嘴后都来看他,居然还能笑着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汁水,无所谓地说:“你们继续说,别顾忌我,我也很好奇那个让你不是童子鸡的人是谁……”   “师父!”   这下,盖吴连脖子都红了。   “按这么说,源将军说的话恐怕都是真的。至少大部分是真的。”郑宗突然插口,“虽然不排除他是想让魏国和北凉彻底决裂从而打起来,可这样的王室能有什么样的公主也是可想而知,除非陛下愿意为了两国和平而忍气吞声,否则这样的女人到我国为妃,简直就是我们这些迎亲使者的耻辱。”   “只是私生活放荡点,倒算不得大过。”贺穆兰小声嘀咕,“至少没像二公主那般残害同性。”   “将军你说什么?”   郑宗好奇地望着自言自语的贺穆兰。   “没说什么,你继续说。”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都没有证据。兴平公主的传闻也好,大李氏和沮渠蒙逊通奸也好,这些都是发生在长明宫的事情,我们一点证据都没有,除非有让双方都信服的人站出来确认此事,证明兴平公主德行有亏不得和亲,否则哪怕我们知道她素行不良,也只能把她迎回去。”   郑宗沉着脸,“因为这是圣旨。”   一时间,刚刚还在啃着瓜果的好气氛荡然无存。所有人都明白郑宗说的一点都没错,无论是街头巷尾的“风声”,还是源破羌告诉他们的“真相”,都是无法放在台面上的“证据”。   “源将军那边告诉他真相的人呢?能不能出来和使团沟通?”那罗浑知道要想为陛下保住颜面,贺穆兰就要说服整个使团的人相信她调查到的东西。   但使团里的人大多没有什么魄力,都是以李顺和贺穆兰马首是瞻,现在李顺出了事,他们巴不得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源将军说,告诉他消息的那个东宫旧人被沮渠牧犍撞见了,为了不暴露他偷偷回宫的行踪,那人已经被沮渠牧犍灭了口。”贺穆兰叹了口气。“北凉人也不想打起来,哪里会有人说呢?”   “那接下来的事,就是找证据。”盖吴很自然地说道:“我会让我的族人盯着彭宣的一举一动,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我得先把将军的身家弄的丰厚点,这世道,做什么都要钱。”袁放伸了个懒腰,“将军去哪儿都把郑宗带上,你在当地语言不通,没有郑宗和盖吴就等于聋子哑巴。”   “我明白。”   贺穆兰点了点头。   众人将情报交换一番后,外面突然有通报说有位姓孟的将军前来求见,贺穆兰这几天已经和无数将军“切磋”过,闻言很自然的站起身走到屋角用水洗了洗手,整理了下脸面,出去见客。   当贺穆兰出了门后,赫然发现使团里的某个使臣就在门外,贺穆兰认识他,他经常和源破羌打交道,是任使团里“文书”一职的刘震。   “刘文书为何在此?”   源破羌从皇宫回来那天后就经常不在使馆里,贺穆兰知道他身负联系旧部的任务,所以也没有怎么管过他。   “听说孟玉龙来找您?”   刘震对贺穆兰微微行了个礼,“此人是沮渠蒙逊的发妻孟王后的侄子,在下怕将军不知道此人的身份,特来告知。”   李顺出事后,也有不少同团的使臣向她示好,想要和她建立起关系,其中不乏自动请缨要做译官的,还有一些了解凉国政坛或者经济民生之事的使臣。   刘震负责撰写使团里的文书,每一天什么人见了谁都要细细记载,虽然官职不大,但隐隐有些监察众人的意思,贺穆兰甚至觉得他可能是某个没有表露身份的白鹭官,因为他的做派很像是素和君。   如今刘震主动出现,说明这“孟玉龙”的身份非同一般,贺穆兰“哦”了一声,不但没有被人插手私事的不悦,反倒脚步不停地要他跟上,“你跟我来,顺便和我说说这个人。”   从别院到主厅的距离不算太远,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刘震长话短说的说明孟玉龙的身份。   孟玉龙是孟王后的亲侄,孟家这一代年轻人中的领袖人物,如今负责掌管城南大营的御卫军,很少涉足政治。   孟氏一族都是武将,只负责带兵打仗,沮渠蒙逊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孟王后今年也有五十有余,早已经失宠多年,全靠昔日的人望才能坐稳皇后的位置。   但孟王后性格大度爽朗,昔年在宫中对许多人都施过恩,宫人都很尊敬她。沮渠蒙逊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她生的,说明她除了武艺高强、性格刚强以外,也不乏该有的手段。   “她武艺高强?”   贺穆兰的脚步顿了顿。   “孟王后会武?”   “是,孟王后是白马羌酋长孟超的女儿,练的是刀法和枪术。昔年沮渠蒙逊有一支军队就是她领的。”   刘震的表情很平静。   “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位皇后殿下都没有再出现在人前,但当年她独自擒拿宫中刺客的事情还是很出名的。”   “既然这位王后多年已经不再理事,那为何孟玉龙会来找我?”贺穆兰饶有兴味地看向刘震。   “总不能是特意来和我切磋武艺的吧?”   “这我可就不知了。”刘震笑着说,“不是说沮渠菩提被立为第三位世子的呼声很大吗?说不定孟玉龙就是为此而来。”   贺穆兰带着郑宗、盖吴和刘震入了主厅,发现主厅里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在欣赏墙上的字画。   西北胡人身材高大很是正常,贺穆兰已经见怪不怪,但有人会欣赏汉字的字画就很是少见了。贺穆兰正准备开口,却听到身边的郑宗已经开口朗声道:   “魏国虎贲左司马,送嫁将军花木兰——到!”   郑宗曾经说过他是鸿胪寺的赞者,类似于礼官的职务,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孟玉龙其实早就听到花木兰等人来的脚步声,只是故意没有转过背,如今听到对方正儿八百的起赞,立刻回身曲礼敬拜,以拜见上国使者的身份拜见贺穆兰。   郑宗和刘震一左一右立在贺穆兰的身后,身边站着的则是徒弟盖吴。   孟玉龙年约二十四五,有一种军中儿郎特有的肃穆之色,贺穆兰最喜欢这样的汉子,打起交道来也十分自然熟悉:“我与阁下素未谋面,阁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孟玉龙看了看郑宗,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其他人,点了点头。   “是有大事与花将军商议,所以冒昧上门,还请屏退所有人。”   郑宗一听这人说的狂妄,正准备瞪眼斥责,却被身边的刘震一下子拉住了袖子,猛地拽了一下。   郑宗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对着郑宗偷偷晃了晃,郑宗一见到熟悉的白鹭图案,立刻浑身一震,不再多言。   贺穆兰回头看看郑宗和刘震,却见刘震微微对他点了点头,便让三人去外面候着,只身面对孟玉龙。   孟家军之前曾经派出过不少将领和她比武切磋,她相信他们是在暗地里测试着虎贲军的实力,这位孟家这一代的传人过来找她,恐怕真是有什么事。   他连避讳都不避讳,可见他根本不怕别人因此对他发难。   “花将军,此番我前来找您,是代表我的姑姑,宫中的那位孟王后,前来向您求助的。”孟玉龙突然对着贺穆兰单膝跪下,低头恳求道。“孟王后希望您能持续向大王发难,追究沮渠牧犍的错处,以迫使大王立下菩提殿下为世子。”   “……这是贵国的内政,我不能干预。”贺穆兰被这惊人的请求惊得浑身一震,只能凭着本能回答他的话。   孟玉龙却完全不听她的托词,抬起头露出了然的表情。   “大魏要是认为沮渠牧犍是凉王的合适人选,又何必在朝堂上和大王撕破脸?一个年幼且听话的世子,比一个年长且善于隐忍的世子要容易控制的多了吧?听说贵国已经和北燕开战了,这种情况下,稳定北凉的局势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贺穆兰默然地看着孟玉龙,“我并不能代表大魏答应你什么,至于我自己,也对这种‘结盟’没有什么兴趣。实在抱歉。”   “若是菩提世子可以作为质子送入平城呢?若是大王驾崩后,菩提世子愿意弃国为侯,不再领凉王一位,将北凉改为大魏的凉州呢?”   孟玉龙的表情依旧坚定而冷静。   “大魏可否和我们结盟?”   “你说话一直是这么……”   贺穆兰皱了皱眉,“这么直接的吗?”   她见过不少老辣的政客,一个个兜圈子互相试探恨不得把对方所有的底线都摸清楚才好,从未见过这种一上来就抄老底的。   “说实话,我也不习惯这么和人谈判……”孟玉龙苦笑着看着自己半跪的姿势。“我派出不少心腹和将军比武之后,也带回了不少关于将军的评价,所以我姑姑建议我直接和您开门见山,不要兜圈子,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拿出来交易的条件了。”   “你也别行礼了,坐下说。”   贺穆兰因为这句话而对孟王后升起了好奇之心,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席位,让孟玉龙入席。   “我不明白,争夺世子之位不是为了继而登上王位吗?菩提殿下和王后为何情愿不要凉王的身份,也要争夺未来可能名存实亡的世子之位?”   贺穆兰叹了口气。   “我若不能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我是不会提供任何意见和帮助的。”   孟玉龙见这位虎威将军果然如姑姑所说不是个心思深沉之人,顿时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花将军,我一来就说过,我是代表姑姑来求助的……”孟玉龙叹了一口长起,“若想保住我这表弟的性命,就必须将他送到平城去。我姑姑为了护住这个最小的儿子,已经一年多没有出过宫了,几乎是寸步不离。即使如此,他这一年来,还是遇到了三次刺杀,两次下毒,还有一次差点在御苑里被疯狗咬到……”   他看着露出诧异神色的贺穆兰,面色沉重道:“我姑姑今年已经五十有三,前面两个儿子都死的不明不白,唯剩一子一女,菩提殿下是老来子,姑姑担心自己已经老了,护不住他们几年,不求他能荣华富贵,只希望他们平平安安才好。”   贺穆兰没有出声,她知道她现在听到的,恐怕是北凉王室真正的秘闻。   “大世子出事时,逃回来的溃兵纷纷说当时除了柔然人以外还有一支没见过的人马,可惜大王为了稳定民心没有继续追查,只是立了二殿下为世子。兴国世子征西秦时,粮草后勤都充足,西秦国主昏聩,手下又无能征善战之辈,原本是十拿九稳,谁料半路粮道被截,殿下去救援却中了埋伏以至于被俘。”   “那条路是后勤官员两天前才确定的路线,敌人却已经在路上埋伏了,而后的事情花将军也知道,世子死的可谓是冤枉。”   西秦国灭的时候,赫连定屠尽西秦王室,谁也不知道为何被俘虏的沮渠兴国莫名其妙被混入了西秦王室之中,就这么被赫连定一起砍了。   孟玉龙大概和沮渠兴国感情很好,说到埋伏之事时两眼通红,咬牙切齿,言语间全是恨意。   “我姑姑原本并没有争权夺势的野心,大王宠爱年轻的妃嫔,姑姑也能善待大王的其他子女,可惜从前几年昙无谶大师带着身毒国的僧人入宫以后,宫中就变得越来越荒诞,姑姑几次与大王争执直落得一个‘悍妇’的名声,只能咬牙忍耐,以为等世子继承王位就可以一扫妖邪之气,谁料……”   “请节哀。”   贺穆兰见他整个人都在抖,只能温声安慰。   “我无事,只可怜我那继而连三受到打击的姑姑。”孟玉龙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来。   “大王能立北凉,有我姑姑当年举族鼎力相助之功,如今我们孟家已经心灰意冷,只求能保护好菩提王子和小公主的性命,我知道大魏如今如日中天,就算强行抵抗也只能是百姓受苦,我们愿意和平贡上凉境,只求魏国能为两位死去的世子报仇……”   他红着眼哽咽道。   “北凉能做出这种事,设计陷害两位世子的,只有沮渠牧犍。掌管后勤补给的是宰相宋繇,去年开始转而支持沮渠牧犍,恐怕早已经倒向他了。昙无谶大师和身毒国的妖僧是沮渠牧犍从酒泉迎回的,沮渠牧犍的领地和柔然接壤,大王子出事时,他要是和柔然人之间有过什么盟约也未可知……”   贺穆兰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但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也许这是孟王后所施的苦肉计,也许这是孟家为了让沮渠菩提上位而使出的计谋,但有一点孟玉龙说的没错,魏国确实希望能当上世子的是更加年幼的沮渠菩提,而非野心勃勃的沮渠牧犍。   北凉国内恐怕是知道魏国不希望更有能力也更有名声的沮渠牧犍继位,为了北凉的存亡,才不得不转而支持身份并不贵重,只占了一个“长”子的三王子。   若是崔浩在就好了。   贺穆兰脑中飞快地滤过孟玉龙的话。   无论是崔浩还是古弼,恐怕都会给她可用的指导。哪怕是若干人,在政治上也敏感的很,屡屡有金玉良言。   就算是李顺坐在这里,听了这么一大段话,大概也有了该有的决断。   可贺穆兰却只能一遍遍的梳理着孟玉龙的话,小心而谨慎的分析利弊。   好在孟玉龙态度足够诚恳,也并没有继续求她,或者逼她表态,只是静静的在那里等着。   沮渠菩提当上世子,对魏国的好处?   除了那个摸不到真假的“退为凉州”,沮渠菩提愿意以“质子”之身前往平城恐怕是对魏国最好的结局。   只要沮渠菩提在手,哪怕沮渠牧犍发动政变上了位,陛下也随时可能高举着沮渠菩提这个“世子”发兵攻打北凉。   因为沮渠菩提才是名正言顺的凉王世子。北燕的三个王子能够因为“废长立幼”而请求魏国发兵救命,魏国就能再因为“名正言顺”发兵北凉。   除此之外,沮渠牧犍身后站着酒泉派和敦煌派以及西凉遗民的力量,沮渠菩提身后则是北凉军队和“嫡出派”大臣的支持,一旦世子之争开始,两派必定开始内斗,内斗会消耗掉北凉的国力,从而使得魏国日后得胜的机会更大。   而风险是什么呢?   贺穆兰思索着。   如果孟王后失败,没有成功的让沮渠蒙逊立下菩提为世子,反倒让沮渠牧犍被立为世子,那么国内的力量就会迅速得到统一,沮渠牧犍是个左右逢源之人,绝对不会乖乖效忠魏国,私下恐怕也会积蓄反击的力量。   这件事的“利”实在大于“弊”,贺穆兰不由得心动了。   但天性里的谨慎还是让她有所保留的开了口:“我想先知道你们的实力。”   她头脑清醒的说道:“仅凭我们的逼迫是不可能让凉王立下世子的,在我们看来,凉王想保住三王子的意图很明显,说不定三王子就是凉王属意的王位人选。我们贸然逼迫,说不定让凉王更加相信三王子才是魏国最忌惮的王位继承人。”   “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哪一步,先证明给我看吧。”   贺穆兰直起身子,盯着孟玉龙开口。   “如果你们做的能打动我们,我们便帮菩提王子一把!”   ☆、第404章 残酷真相   “花将军应对的没错,应该说,应对的很好。”   源破羌和其他是使臣在听完了贺穆兰的描述之后,纷纷表示出赞赏之意。   魏国使团现在最大的麻烦,就在于主使的缺失。而副使贺穆兰毕竟是武职官员,对于这些外交上的事务并不熟悉,这一点是极大的缺陷,很容易被北凉利用。   所以这么多天来,所有使臣吃的吃,拿的拿,到了真要有什么表态的时候,纷纷都把皮球踢到贺穆兰那里。   “哎呀,这个我做不了主……”   “这个等我回去问问我们花将军……”   而贺穆兰虽然不是什么长袖乱舞的人,但也谨慎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北凉的官员们在他身上根本得不到什么明确的保证。   这一次也是如此。   看似似乎答应了什么,其实什么都没答应。   主动权还是在魏国人手中。   “现在就不知道孟王后接下来会做什么。”刘震开口说道,“孟家的势力多在军中,总不会兵变吧?”   贺穆兰已经在郑宗那里知道了刘震名义上是文书,实际上是级别不低的白鹭官,恐怕一路上都在监察使团人员的动向,早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发往了平城。   素和君难怪能知道这么多事,恐怕和这位白鹭官大有关系。   使团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平时表现低调的文书官是个白鹭官,要是知道的话,这段日子吃拿要扣恐怕做的就不会这么狠了。   不过贺穆兰也没想过要提醒,有这么一个白鹭官在,很多事情都变得很容易。   她可不相信素和君没有在北凉安插探子。连平城都有北凉的探子,没理由天下闻名的魏国情报系统在北凉没人。   “不会兵变。”源破羌摇了摇头,“孟家能得到尊重就是因为他们不揽权,不放肆,如果他们逼宫兵变,不会有人支持沮渠菩提。孟王后大概有什么自己的法子让沮渠牧犍倒霉。别小看这些后宫的女人,尤其是孟王后这样护崽的母狮子。”   “我们现在最好还是把送嫁的事情先做好。”一个魏国使团的官员摇头。“这些内政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了,到时候推波助澜一把可以,明面上的事情还是不能做。”   “关键的还是要把兴平公主迎回去,否则真逼急了他们,说不定就撕破脸开战了,先稳住他们才是关键。”   刘震下了结论。   “若是兴平公主那里有什么不妥……”贺穆兰没有把兴平公主可能德行有亏的事情透露出来,只是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有没有法子替换个人选?”   “你是说兴平公主会暗地里行刺陛下?”   几个使臣对视一眼,骇然地开口。   “将军是在孟王后那里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源破羌意外地看了贺穆兰一眼,大概是觉得她到现在还没对兴平公主的人品和危害下个结论很是奇怪。   贺穆兰心中并不想为难兴平公主,虽然说这位公主并非陛下良配,但她原本在北凉放浪无羁是她自己的私事,为了一国的安宁牺牲她的安危千里前往平城却是北凉做出的决定,而不是她的。   只要她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最多不过就在魏国冷宫里过一辈子,算起来,她也是个无辜的牺牲品。   但现在众人问起,贺穆兰也没办法明说。因为和孟王后没有正式结盟,贺穆兰并没有请求孟家想法子证明兴平公主不适合和亲的事。   对于北凉来说,从上到下都是希望和亲能成功的,孟王后恐怕也不会愿意魏国和北凉撕破脸,导致战争提前。   “不是孟王后那,只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在私德上的……”   众位使臣松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说:“北凉王室信妖僧的事情传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在平城都有所耳闻,这件事原本就是北凉巴着我们,兴平公主若有什么不对,让她回京后水土不服‘暴毙’或者思乡‘郁郁而终’是很容易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   纠结了贺穆兰许久的问题,在这些使臣口中却是这么的“轻松随意”。   一位公主的生死,只不过适应魏国需要的工具。因为北凉现在形势不如魏国,所以只要拓跋焘一句话,她就会成为“得病而终”的公主,连个泡都会留下。   贺穆兰顿时恍然大悟。   为什么那么多和亲的公主都早夭,难道真的都是体弱多病之人吗?哪怕环境再艰苦,能登上王位或首领之位的贵族身边,难道环境能艰苦到哪里去?   恐怕大多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郁郁而终”了。   “不过兴平公主要是确有劣迹,倒是一个开战的好理由,我们可以多打听打听。”几个使臣商量之后对贺穆兰献策道:“目前还不清楚情况,最好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多打听一二再做结论。”      孟玉龙的到来给魏国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而在沮渠牧犍那边,也很快从忠于他的官员那里得到了孟家接触魏国使者的消息。   换句话说,孟王后真的开始向他宣战了。   其实沮渠牧犍根本不愿和孟王后对上,他幼年时候也得过这位王后的许多照顾,和其他王子一样,他们都嫉妒羡慕恨两位兄长有这样强大而潇洒的母亲,可以做到他们的母亲做不到的许多事。   然而他们总是要离开宫中的,童年的温情很快被利益抛之脑后。   他天生聪颖,过目不忘,每个汉臣都夸奖他有成为“贤王”的天赋,他却不服气,他想做“贤王”,此“贤王”却非彼“贤王”,他想做真正的王。   他知道许多人都觉得大王子和二王子是他暗算死的,因为最终得到最大利益的人会是他。可只有他知道,做出这一切的不是他,而是时势。   大王子倾向汉臣,想以汉家法度治国,所以佛门出了手。柔然贵族几乎个个信佛,有他们牵线搭桥,柔然又想得到物资,大王子死于暗算之中也是正常。   正是因为大兄的死亡让他为佛门的力量而战栗,从那时起,他一面结交大儒名士,一边表现出自己对佛门虔诚的信仰,在敦煌和天梯山开凿佛窟,小心翼翼的不得罪到这群无冕之王。   信仰实在太可怕,一个僧人的几句话,就可能让他父王最忠心耿耿的属下为了“佛祖”而倒戈相向,更别说影响朝臣们的立场了。   正是他的态度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两方开始接触、合作。   到了二王兄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人人都认为是宋繇做了手脚,却没人发现后勤补给的队伍里有许多的僧官。这些人是防止军队出现疫病而带的僧医,也是为了安抚可能会有的俘虏,一向是北凉军队中的特色。   两个王兄都死了,他被卷到了风口浪尖,只能被裹挟着前进。   只要他能登上王位,能成为他们口中的“天王”,他们就会出动自己的所有力量,将西域诸国贡献到他手中。   高昌、鄯善、楼兰……   哪怕魏国出兵伐了北凉,他依然还有许多选择。   他还是天王,西域之王。只要佛门不灭,就会有前赴后继的北凉遗民不停叛乱、起义、反抗……   直到他再次夺回北凉。   没有人能正面撼动魏国的锋芒,就算佛门也不可能,这是他们数次推演后最好的结果,哪怕有一天魏国真的出兵了,他们也不是没有生存的可能。   他的父王不懂,大王兄不懂,二王兄也不懂,他们只会拼命想着保住北凉的疆土,却没想过还有一招叫做“以退为进”。   可在此之前,他必须当上世子、凉王、天王,然后才能让所有人信服他,听从他的命令。   他不想和孟王后为敌,因为这个女人和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他充其量不过是没有把佛门的目的告诉她罢了。   他不相信她一点都不知道背后是谁下的手,父王将小弟的名字改为“菩提”,已经是对佛门的一次示好和对小弟的保护。   若是她不出手,他绝对不会为难小弟。   可是为什么……   沮渠牧犍仰头看着面前的嫡母,不甘心地恨道:“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率领着宫中侍卫的孟王后虽然年华不在,可气势依旧。   一张对女子来说稍显刚硬的国字脸上,看不到任何嘲讽、愤怒或者是仇恨的表情,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   正是因为这样的平静,让沮渠牧犍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她已经将一切都不顾了。   丈夫的爱护和尊敬,国家的生死或存亡,王室的名誉和声望,甚至于她自己会有的下场,她全部都已经不放在心里。   光裸着身子的沮渠牧犍瑟缩了一下,看向塌尾同样衣不蔽体、正在痛哭流涕的大李氏。   “你……你算计了我是不是?我说为何你这几天这么频繁的给我口讯想要见我,一见我就这么热情……”   大李氏什么都不说,只低着头哭,哭的婉转动听,甚至还带着一股煽情的味道,就像无数次她在他的身下,被掐住身上的要害,细细软软的轻嘤低泣一般。   以往他听到这样的声音,只觉得全身炽热难当,如今再听,只觉得说不出的烦躁。   “你别再哭了!”   “你们这些男人,只知道在女人身上耀武扬威。”孟王后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表情,那是一抹哀痛。   “你不必问东问西,你只需知道你今天栽了就行。”   “王后,我自问对你恭恭敬敬……”   “然后,你就侮辱你大哥的遗孀吗?”   孟王后目光冰冷地望向沮渠牧犍,“这座王宫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你也好,大王也好,对我恭敬有什么用,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恭敬。”   年过五十的王后穿着一身凤袍,犹如当年她身披战袍一般。   “经宫人举发,三王子沮渠牧犍与大王妃李氏通奸。本宫身为王后,不得姑息淫乱宫闱之事。将三王子送往内府听由宗室发落……”   她看了眼大王妃李氏。   大李氏哆嗦了一下,但依然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王后。   “大李氏暂时收押在东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王后!”   沮渠牧犍颓唐的坐在榻上,他不是没想过大闹一场跑掉,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孟王后和她身后那些孟家出身的侍卫对手。   宗室是支持菩提为世子的,他一旦落在内府手中,宗室会如何将他的事情夸大其词,可想而知。   “我真可怜你,有李敬爱那么一位风华绝代内外兼修的王妃,却偏偏弄出这样的勾当……”   孟王后摇了摇头。   “不过你也算是恶有恶报,等你和大李氏通奸的消息一传出,南凉那些遗民第一个就要反了你了。你该想想如何面对李敬爱的几位兄弟,而不是考虑现在对我恭敬有没有用。”   她摆了摆手,沮渠牧犍就像是被拖死猪一般拖下去了。   孟王后尝到了久违的胜利滋味。   就像当初她披荆斩棘,随沮渠蒙逊东征西讨之时一般。   那时候虽然过的苦,天天都在朝不保夕之中挣扎,却远比自己这样陷在后宫之中,每天为了维持王后的形象和北凉的声誉苦苦挣扎要好。   她为何到现在才想通呢?   那时候她便该伸手的……   “李氏,当初吾儿命丧柔然时,我曾问过你愿不愿意出宫,我会送你回娘家,继续以宗室的待遇待你,甚至允你可以改嫁……”   孟王后俯下身子,抬起她的脸庞。   “你不愿离开王宫,离开这荣华富贵,我如今问你,你可后悔?”   大李氏看着这肖似丈夫的脸庞,似乎像是被亡夫托着下巴在询问,一时间竟停止了作伪的抽泣,直愣愣地看着婆婆出神。   “你为什么要死呢……”   她喃喃自语。   “你答应我不会比我先死的……”   “李氏!”   “你答应我不会死的!!!!”   大李氏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孟王后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怎么就让大李氏陷入了癫狂,事实上,当初她这个的儿媳给她送信,愿意帮她设下这个局,已经很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毕竟当她勾引了她的丈夫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将她当成了毫无干系的外人,再也不会为她惋惜一分。   她给了她选择的。   “罢了,看在你为我……”   “政德是大王杀的。”   大李氏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   “阿母,政德是大王杀的啊!”   “什么!”   孟王后正准备安慰李氏自己不会杀她,猛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后退几步,脸上绷住的平静也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政德意图和魏国交好,联合对抗夏国,分割夏国疆土,而大王却希望联合夏国抵抗魏国,两人政见不合,其实已经争吵了无数次。有一次,政德失魂落魄的回来说,大王训斥他,若是他再生出亲近魏国的念头,就让他死,就在那件事后一个月,柔然入侵,大王派政德抵抗柔然骑兵,他就出了事……”   大李氏擦着眼泪。   “大王在我这里就寝时曾经说过梦话,他说,‘政德你不要怨我,我也不想让你死’……”   孟王后听着儿媳的哭诉,只觉得天地一片混沌,如同天上落下一个巨大的锤子,使劲地敲打着她,要把她锤到地底下去。   锤吧!锤吧!   最好将我锤到地府!去问问政德和兴国事情的真相!   大李氏有没有说谎?   沮渠牧犍到底是不是真凶?   孟王后失魂落魄地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李氏。   她还记得这女人被沮渠政德牵到她的面前,兴奋地说自己要娶她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有这么妖冶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究竟是怎样的罪孽!   ☆、第405章 相互试探   孟皇后一出手,动若雷霆,快如闪电,就在魏国使臣们还在醉生梦死(?)间,让人震动的消息已经从北凉那边传了过来。   三王子沮渠牧犍和已逝的大王妃李氏通奸,被人举发后由孟皇后在东宫捉到,据说捉到的时候沮渠牧犍都还没从大李氏床上下来。   对于胡人来说,兄长死了,妻子由弟弟照顾是很正常的,娶了寡嫂的也有不少,这并不是值得诟病的事,最多算私交不好。   但问题就在于沮渠牧犍的身份。   他是酒泉兼敦煌太守,西凉公主李敬爱的丈夫,酒泉到敦煌所在的西州全靠两人的婚姻维系才保持着稳定的发展,百姓很少起义,李敬爱的兄弟们都对姐姐十分爱护,很少主动闹事惹事。   但这不代表西凉遗民就没有怨气。   北凉、南凉和西凉的矛盾一直都在,三个国家原本就是死敌,北凉虽然灭了西凉,占了姑臧,但并没有选择安抚的手段处理遗民的问题,而是拉拢北凉当地的豪族和高门强行镇压,再加上联姻等手段维系北凉和其他几国之间的关系。   李敬爱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也知道西凉的遗民的平等全靠着两人的婚姻维系着,所以遇见再恶劣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孟王后却强行扒开了她的眼睛,让她没有办法再装聋作哑。   兴平公主原本是想要得到李敬爱的帮助才召她入京,如今却成了打脸的行径。大李氏被关押后还供出了她和驸马彭宣等其他几人通奸的事情,好在孟王后给沮渠蒙逊一点老脸,没有把他的事情扯出来。   沮渠牧犍的声望一下子掉到了最低,大世子是抵抗柔然侵略而死,本身做了许多年的继承人,他的声望在北凉,尤其是北凉的老臣中没有人可以比拟。   最主要是,孟王后的出手传达了一个信息,后党开始正式为菩提争夺世子之位,而不是之前别人在后面推动。   沮渠牧犍被送往内府后,孟派的官员开始积极游走起来,“速立世子”的呼声也越来越大,沮渠蒙逊被迫三天没有上朝,报病宫中,只有兴平公主送亲的事情被快速操办了起来,大有将魏国人赶紧送走的势头。   使馆。   “花将军,我看是时候了。”一干魏国文武官员笑着说道,“这个时候逼迫沮渠蒙逊立刻确定送嫁的人选,他就只能立沮渠菩提为世子。因为他不可能让世子送嫁到魏国去。”   “是因为他的身体?”贺穆兰问道:“他身体这么糟糕了?”   “我们带来的御医观察过他的气色,他有很严重的消渴病,只要情志失调或是操劳过度就会病发,虽然没有诊过脉,但他已经病入膏肓这点是毋庸置疑,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刘震告诉所有人他得到的情报。   “所以孟王后才坐不住了。如果沮渠蒙逊真的登上王位,她和菩提必死无疑。”   卢水胡人的女性地位也很高,传说中这源于他们商代的女王乃是妇好,妇好墓中陪葬着无数卢水胡人就是证明。   所以在北凉,如果孟王后强硬,出现太后摄政也是很可能的。   沮渠牧犍不可能愿意头上还压个太后,身后又有一个随时可以继位的弟弟,一旦沮渠蒙逊死期到了,就是两派开始争斗之时。   孟王后出了手,直击沮渠牧犍的软肋,酒泉派和敦煌派的首领现在要担心的是如何防范西凉可能动乱的烂摊子,已经顾不上继续活动魏国了。   贺穆兰在政治上并不强势,但她有拓跋焘和崔浩两个好老师,早就学会了“以进为退”,先咄咄逼人、漫天要价,再等着对方妥协到自己想要的地步。   第二天上朝,贺穆兰直接持着节杖要求沮渠蒙逊立刻选择送嫁的人选,并且认为沮渠牧犍私德有亏,希望更换菩提为送嫁之人。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魏国使者直接表明“沮渠牧犍私德有亏”,那么即使沮渠蒙逊上表魏国立沮渠牧犍为太子,拓跋焘也可以用这一条回绝掉。   之前沮渠牧犍虽然多病又多事,可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相反,他风度翩翩,之前在梅园也表现出相当的武勇,魏国许多大臣对他的个人评价很高。   但轻而易举的,孟王后就把他的把柄送到了魏国人手上。   乱伦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魏国现在要把他闹大,它就必须要大。   一旦连菩提也在手上,沮渠牧犍又立不成世子,沮渠蒙逊一挂,魏国随时可以将他立为凉王,借大军给他回去登基。   局势开始向着孟家倾倒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孟家是不是已经和魏国达成了什么约定,而魏国,恰恰才是决定世子之位的关键。   随着沮渠牧健出事,孟家也开始动作起来。   守卫姑臧和张掖的孟家军开始集结,菩提身后有着沮渠兴国和沮渠政德当年辅佐的一干东宫官员,频频进出宫廷。沮渠牧犍被关于内府之后,酒泉派官员四处活动游走,整个北凉都在关注着孟王后和沮渠蒙逊的下一步动作。   对于他们来说,一王一后的博弈才是真正的博弈。   究竟是立沮渠菩提为世子换取沮渠牧犍的安全呢,还是一意孤行立沮渠牧犍为世子,最后逼得孟家兵变?   答案是很显而易见的。   第三天,沮渠蒙逊终于上朝了,在朝上立了沮渠菩提为世子,但沮渠牧健也被从内府中放了出来,依旧作为这次送嫁的人选。   因为沮渠牧健要去魏国送嫁,他只是丢了敦煌太守的职务,并没有再多的惩罚。   这个结果,可谓是让以贺穆兰为首的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长明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逼问孟王后的沮渠蒙逊像是老了许多岁,“那几个内官也是你的人是不是?你故意让他们告诉牧健全部推到李顺身上?”   “我不知道大王在说什么。”孟王后表情很是惶恐,“菩提已经遇刺这么多次了大王!如果他不能当上世子,我根本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的为他增加护卫!他需要人,需要更多的人手!”   “菩提年纪太小了。”沮渠蒙逊看孟王后的表情不像是作伪,忍不住抹了一把脸,“我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我还能再多活几年,我一定立菩提为世子。但牧健不同,他年纪够大,又有了儿子,酒泉和敦煌他都经营的很好,有左右逢源的心性,能够在魏国的逼迫下将北凉维持下去。”   “我不听你这些。”孟王后在沮渠蒙逊面前表现出一贯的没有耐性。“你已经立了,而且你答应过我,只有我的儿子会登上王位。当年你求亲时,曾经答应我,如违此誓,你会国破家亡。”   沮渠蒙逊一下子噎住。   “你这个短视妇人!我不立菩提为世子是保护他!菩提最终还是会当上凉王的,在牧健为他吸引了各方的攻击之后!如今你和魏国结盟,那就是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又有什么呢。   我都已经和老虎生活了三十多年了啊。   孟王后心中冷笑。   “我没和魏国结盟,魏国没理睬我。”   孟王后随口说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大儿媳这么下去了,我夜夜都梦到儿子跟我哭,说我没照顾好她。我要把大李氏送走,你不介意吧?”   宫中人人都知道沮渠蒙逊和大李氏有染的事情,此时孟王后说起沮渠政德,沮渠蒙逊的脸色也不是那么平静了,等她再提到大李氏,颜色则是更红。   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   在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妻面前,沮渠蒙逊几乎是落荒而逃。   “陛下……”   沮渠蒙逊的心腹压低了声音凑过来。   “孟玉龙去找过花木兰,不知道谈了什么……”   “有没有办法能弄清楚?”   沮渠蒙逊皱起了眉头:“李顺说被他收买的那个郑宗,还有卢水胡的盖吴,派人去接触接触。”   “这……花木兰几乎不离开使馆。”   那心腹满脸为难之色。   “郑宗是他的译官,寸步不离。盖吴倒是容易,他天天忙着在城中联系以前的天台军旧部……”   “那就先找上盖吴。搞清楚魏国答应了王后什么。”   “是!”      “哈哈哈,这下我们回国一定会得到封赏!”几个魏国的使臣在使馆里宴饮庆祝北凉王的屈服,这对于魏国来说是件大事,沮渠蒙逊上表请求册封世子的表书已经送往平城,贺穆兰等人写的书信也随着文书一同前往平城。   如果孟王后所做的约定没有问题,说不定魏国真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凉国。   “说起来孟王后也是厉害,深宫里的女人,居然能调动宫中禁卫。”源破羌叹了口气,“这次是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但沮渠牧犍是不可能就这么屈服的。孟王后一旦开始撕破脸,北凉就真要为储位整个你死我活了……”   “就是要乱一点才好。”刘震微笑,“北凉王室的问题从沮渠政德死开始就存在。沮渠蒙逊立国之初国家弱小,所以他需要联合所有能够帮助他的势力,但北凉如今已经是个庞然大物,曾经帮助过他的势力也开始慢慢索要当初承诺的部分。”   “酒泉派官员和敦煌派的官员都是西川出身的大族,孟王后一派则代表北凉立国之初起兵助他的所有豪酋部落,佛门一直帮着安抚百姓、教化异族,使得百姓忍耐不反抗,原本陇西大族和河西一带的汉人文士则希望北凉能走上汉化治国的道路,加上西凉和南凉的遗民及官员,沮渠蒙逊如果再不兑现当初的诺言,迟早就要出事。”   “我已联系了我父亲当年的旧部。”源破羌淡淡地说道:“他们愿意履行昔年的盟约,如果我们攻凉,他们会来投奔我们,并且为我们提供在姑臧附近的补给。”   北凉这种地方,最害怕的就是补给跟不上,拓跋焘又爱用骑兵,长途奔袭是为了速度,之后如果得不到就地的补给,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听到源破羌的承诺,众人更像是打了一记强心针。   “源将军说的可当真?”贺穆兰也是好奇,“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依然还愿意帮你吗?”   “我的祖先和他们立的是血誓,只要秃发家的血脉不断绝,就要攻守互助。”源破羌轻笑,“我还没死呢,他们当然要守约。”   “不管怎么样,满饮此杯!”   一群官员笑着举起手中的杯子,“为大魏一统中原!”   众人欢笑连连,整个使馆欢声笑语,丝毫不怕北凉人听了会有不悦。   贺穆兰其实很怕这样的应酬,但在这一场上,她确实站稳了脚跟帮着孟王后走了一步好棋。也许孟王后等待这一击已经等待了许多年,也许孟王后明天说不定就会反悔或者心软,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谁当权都要靠着魏国。   毫无心理压力的贺穆兰酒足饭饱之后回了屋,正准备就寝睡下,一开门却发现郑宗坐在屋里,还满脸猥琐的在摸她床上的被子。   贺穆兰的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出声骂道:“你这货,怎么跑到我……”   郑宗见到她开口要叫,立刻拼命摆手,又捂住自己的脸打手势。   贺穆兰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低声问他:“怎么了?你怎么进我房间的?”   郑宗挨到贺穆兰身边,近的已经几乎鼻子对鼻子了,这才轻声说道:“刚刚凉王派人找了我,这使馆里有人是凉王的眼线。”   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们在凉国的使馆里,自然到处都是凉国的人。   “那人许诺给我十斤金子,问我孟玉龙来找将军是答应了将军什么条件。”郑宗神色有些兴奋的说,“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要打听打听,他说我要有消息了就去膳房找他,应当是膳房里的人。”   说完之后,郑宗兴奋地眼睛都亮起来了。   “是十斤金子啊!将军,我们又能赚钱了!”   贺穆兰好笑地看着郑宗,“所以你就早早到我房间来报讯了?”   “我来的时候没什么人看见,您在的时候这里才有许多人。我和陈节打过招呼后先进来,这样他们就注意不到我来找你通气了。”   郑宗笑着抓了抓脑袋。   “你说凉王是不是要对孟王后下手?还是想拉拢我们?”   他能买通李顺,想要再买通花将军也是自然。   “将军,给钱你就接着,事一点都不要做,多便宜的买卖啊!”   郑宗简直把沮渠蒙逊当傻子。   “随便告诉他一点东西糊弄糊弄算了。”   贺穆兰也没想到沮渠蒙逊会找上郑宗,再来一次“无间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因为沮渠蒙逊不像李顺那么自负。   正在说话间,贺穆兰的房门又响,她走过去开门一看,外面站着该今日值守的陈节。   “怎么了?”   贺穆兰伸头看看外面,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将军要不要醒酒汤?我看你晚上喝了不少。”   陈节盯着贺穆兰的眼睛说道。   陈节跟着贺穆兰也不知多久,自然知道贺穆兰的酒量不浅,这点酒根本不算什么,她一听就知道陈节恐怕要跟她说传达什么消息,所以点了点头。   “是有点头晕。”   没一会儿,醒酒汤就被端进了贺穆兰的房里,陈节放下醒酒汤,在贺穆兰耳边偷偷说道:“盖吴回来了,沮渠牧健的人找过他,想知道孟家给了什么好处让将军帮他。”   说完话也不耽搁,拿了托盘就走。   这一个两个都在打听魏国使臣的底线,郑宗紧张的看向贺穆兰,不知道她该如何应对。   老实说还没有结盟是不会有人信的。   但是要说什么条件,无非就是那边承诺菩提登上王位后会退位让出凉国。   这种话一透露出去就是卖队友,沮渠蒙逊说不定直接就大义灭亲了。   “怎么办?”   郑宗眼巴巴看着贺穆兰。   “钱还要不要?”   这一下子倒把贺穆兰逗乐了。   “你还记着钱?”   “不是说将军穷吗?”   郑宗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贺穆兰的笑颜。   “先别急着理那边,我们等孟家的消息。”   贺穆兰平静地说道。   “孟家既然给我们看了他们的诚意,就一定还有后手。”   正如贺穆兰所说,孟家比魏国还要着急他们的态度。   每天都有人来找贺穆兰切磋武艺,第二天一早又有武将拜访,不过这次,这位武将不是请求“切磋”,而是希望能让虎贲军和姑臧的铁卫营较量一番,看看双方排兵布阵的本事。   姑臧的禁军大都是孟家子弟出任将领,即使不是孟家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贺穆兰知道是孟玉龙想要在正式的场合见她,只要贺穆兰答应了邀约,就等于告诉所有人,魏国已经支持孟家了。   孟王后已经完成了她要做的,现在找魏国使臣索取支持了。   “去,为何不去?”   源破羌眼睛发亮道:“铁卫营是沮渠蒙逊最精锐的部队,哪怕不是为了见孟家人,打探一下北凉的兵力也是必要的。别忘了陛下让我们出使北凉时说了什么,他希望我们能打探清楚北凉的虚实,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刀剑无眼,如果真出什么事……”   “谁会伤到花将军!”   “两军对阵又不是街头打架!”   一群人纷纷附和源破羌。   贺穆兰见所有使臣都同意去见铁卫营的人,便回话明日一定造访。   到了第二天,贺穆兰领着虎贲军前往铁卫营。   铁卫营驻扎在姑臧以南,贺穆兰率大军出城去了铁卫营的消息当然瞒不住北凉众人,被刚刚放出来的沮渠牧犍听到消息后摔了满屋子的东西,恨不得咬死贺穆兰才好。   但砸东西是无法阻止贺穆兰和孟家人接触的,所以点将台下两军你来我去打的热闹,点将台上孟玉龙和贺穆兰却是和乐融融。   “沮渠牧犍送嫁,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   孟玉龙笑着说道,“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敢。”贺穆兰冷淡地道,“他现在要还不夹着尾巴做人,陛下说不得就扣下他‘做客’平城一阵子了。”   “花将军好气魄!”   孟玉龙拱手。   “哪里,王后才是好气魄。”   贺穆兰随口回他。   “那日将军说要看我们能做到何种程度,如今可还满意?”孟玉龙知道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所以姿态放的很低。   “确实很满意。”贺穆兰也不为难他,“你们接下来想让我们怎么做?”   “接下来,敦煌会反。”   孟玉龙笑着看向贺穆兰,“大王派人赈灾,但去的已经太晚了,敦煌已经饥荒了许久。他派去敦煌的官员是原敦煌太守索元绪,此人在敦煌多有旧交,肯定要和当地大族勾结,西凉的遗民此次受灾最狠,如此一来,必定要闹事。”   “你有把握敦煌会反?”   贺穆兰诧异地看着他。“说不定闹不起来呢?”   “沮渠牧犍与大李氏通奸,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敦煌去的。三王妃在西凉遗民中颇受敬重,哪怕没有灾荒的事,他们也会闹事。更别说现在沮渠牧犍和三王妃都在京中。”   孟玉龙说的肯定。   “如果他们不闹事,我们也有法子让他们闹起来。”   至于是什么法子,自然是贺穆兰懒得问也不必问的。   “你们是想断沮渠牧健的后路?”   贺穆兰想了想就明白了过来。   “是了,暴民动乱,杀了一些官员抢了一些大户都是正常的……”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佛门也跟着赈灾。”孟玉龙望向贺穆兰说道,“其实佛门也有不少人支持菩提殿下,但北凉的佛门势力庞杂,敦煌那边大部分都是支持沮渠牧犍的,因为他在那边给佛门许多方便……”   贺穆兰没有说话,只看着孟玉龙继续说道:“我们和佛门接触了以后,他们说可以不插手管我们争夺世子之位的事情,但是想私下见一见您。”   “见我?”   贺穆兰一惊。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沮渠牧犍的缘故让昙无谶大师叛逃后,佛门对要不要继续支持他的争议也很大,菩提当初改名,也是为了向佛门示好。在北凉,许多大王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佛门的大师们一句话就会有人做好,所以我们也不得不和佛门多方妥协。”   孟玉龙带着歉意望向贺穆兰。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见你,但他们的支持对我们很重要。花将军,现在最重要的是削弱沮渠牧犍的实力……”   “反正只是见一见,如果可以的话,佛门会派人去使馆见您。”   ☆、第406章 我可续命   与其说孟玉龙这是谈条件,倒不如说是一种“请求”,因为贺穆兰大可不必管他们接下来如何瓦解沮渠牧犍的势力。   对于魏国来说,只要支持菩提为王,然后来收获胜利的成果就行了。   可事情真的这么容易吗?   如果孟王后最后反悔,只有口头约定全靠双方遵守的“盟约”,是否真的能够实现?   “哎呀,头痛!”   贺穆兰一头撞在案几上。   “脑子想坏了都想不明白,不想了!”   “将军在发什么疯?”   那罗浑戳了戳陈节,“从铁卫营大营回来就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陈节摇头,“能让将军愁成这样,一定是大事。”   “盖吴那边开始和沮渠牧犍的人接触了,但是对方很谨慎,没留下什么线索。”袁放也在烦恼,“郑宗说凉王想知道孟玉龙和将军谈了什么,花将军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那条件是肯定不能说的。   可要说什么才对他们有利呢?   “就不能不管他们么?”蛮古是大老粗,直接开口:“我们就当都不知道,赶紧回平城去不行吗?都在这里呆了七八天了,还没有出发回京。”   “你就知道回京,我看你想赶快回去娶媳妇吧!”郑宗笑话他,“这可是大事!这次出使事关魏国日后的大计,办好了将军飞黄腾达就在明日!”   “嘁……”   “真是狗腿……”   几人嘘郑宗。   贺穆兰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对于她来说,肯定是不愿意接触佛门的,上次在秀安被毒针袭击的事情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   这里的佛门根本就不是她后世熟悉的那个佛教,如今佛门从天竺传来还没多少年,唐僧也没有去取经辨明“真伪”,佛门之间自己还在因为教义和流派纷争不断,不像是什么正紧的宗教,倒像是披着宗教外衣争权夺利的幌子。   区别在于,魏国想要建立一个统一北方的,叫做“魏国”的国家,而佛门想要的是一个统一南北、人人都皈依佛门的“世界”,都一样是统治,只不过形式不一样罢了。   但无论她想不想接触佛门,坏消息还是到了。   出去拜访北凉高僧的慈心大师被人扣下了。   送信来的僧人说是慈心佛法高深,“涅槃师”的僧人留他在天梯山讲道,而他也答应了以后在天梯山修行,不跟随魏国使团回国。   若是其他人,使团里的人根本就不会管是不是少了个野僧,但贺穆兰不一样,她知道慈心大师不可能愿意留在这里。   他还有三个弟子嗷嗷待哺,最小的那个还没有成人,一旦他长留北凉,三个弟子不饿死也会到处流浪。   那就像是慈心大师的家,无论云游到哪儿,最后都是要回去的。   佛门明着请不到,开始用手段逼迫贺穆兰前去了。   “想扣下我们的人,得先看看他们有没有这样的本事!”盖吴和慈心大师相处的还比较融洽,一听到贺穆兰的推测就忍不住摸了摸双刀。   “我直接带天台军去天梯山把慈心大师‘请’回来!”   他手下一千多卢水胡,除去护送各商队在北凉出任务的,至少还有三百多人。   三百多人去天梯山的寺庙里讨要一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   “涅槃师是什么人?”贺穆兰莫名地问他们,“你们知道吗?”   众人哪里知道,纷纷都在摇头。   “佛门流派太多,光门宗就分不少。不过天梯山是北凉王室供奉佛像的地方,能在天梯山立寺的,大多和王室有关系。”   郑宗知道一些北凉的情况,开口回答。   天梯山是整个姑臧城水源的源头,春天以后山上的积雪融化,汇流成河流淌到护城河里,沿路的水草非常茂密。天龙山上有无数石窟,北方的佛门爱造像立碑开佛窟,只要有名的山,几乎都有僧人去开洞,一直到唐代都是如此。   寺庙大多是依着佛洞而建,大小不一,慈心大师被“请”去的寺庙叫“轮回寺”,听起来很是古怪,谁也不知道慈心大师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我去会会他们吧。”   贺穆兰寒着脸。   “强行去抢,我怕慈心大师遭了他们的毒手。我带几百个虎贲军上去。”   “将军……”   “不必担心我,我若在北凉出事,北凉和佛门都要倒霉。他们没有那么笨。”贺穆兰想起后来拓跋焘的“灭佛”。   他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的。   因为担心魏国其他使臣反对她冒险,贺穆兰没有和大部分人说她要去哪里,只是和身为白鹭官的刘震告知了下她要去天梯山的“轮回寺”。   刘震虽然不理解贺穆兰为何要去天梯山,但他只是个文书,白鹭官的身份又不能暴露,只能默默记住她去的地方,祈祷不要出什么事情。   天梯山就在姑臧城外,根本不需要向导一眼就能看见,贺穆兰带着人朝着山峰的方向骑马而去,刚刚到了山脚下,就有一群知客僧前来迎接。   好在没有什么武侠小说里的“下马脱剑”之类的怪规矩,一群虎贲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跟着贺穆兰沿着山路往半山腰上去,直到了山寺门口,一个个还搞不清什么情况。   贺穆兰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等到了轮回寺的门口,见到山门大开,显然是等候已久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   “你们倒是很笃定我会来。”   “主持认为施主一定会来。”知客僧毫不心虚地笑了笑。“只是寒寺简陋,恐怕招待不了这么多的客人……”   他歉意地看了看外面的虎贲军。   “能不能请他们在外面等呢?”   他用的是汉话,字正腔圆。   贺穆兰无所谓地点了十几个亲卫跟上,那罗浑、陈节、蛮古、郑宗和盖吴全部都跟在贺穆兰的身边,他们几个武艺高强,别说这个寺庙看起来容纳不了几百个僧人,就算真有几百个,他们杀出寺外还是可以的。   五百个虎贲军在寺外排开,将整个轮回寺包围了起来,贺穆兰几人在知客僧的带领下朝着后院而去。   这轮回寺说来也奇怪,一入门供着的不是天王、弥勒等佛像,而是一个巨大的花型转轮。转轮的花瓣有六朵,每一朵上都雕刻有无数的花纹,整个看起来气势非凡,但也诡异的很。   还好转轮之后便是大雄宝殿,这个和其他并无什么不同,直到入了后院,贺穆兰和亲兵进了一处禅房,这才看到慈心大师和一位中年僧人正在谈论佛法,那中年僧人身后站着好几个僧人。   其中一人便是贺穆兰见过几次的昙芸。   “众生皆有佛性,哪怕是断了善根的一阐提也不例外。既然众生皆有佛性,那边都具有成佛的可能。是以人人都能成佛。”   慈心大师平静地说着。   贺穆兰等人见他们在说话,便没急着进屋,而只是站在门口。   里面的僧人像是没有听到外面来人一般,如饥如渴的听着两个僧人的辩论。   “若众生皆可成佛,人人都有佛性,佛家又何必有怒目的金刚,执法的罗汉?即使是佛,也会被邪魔所趁,是以必须挑选合适的人选,先度己身,使邪魔不侵,而后才可成佛。”   中年僧人回应慈心大师:“我们轮回转世,便是为了将自身的罪孽洗清,最终皈依我佛。”   “今生不染罪孽,则来世无罪孽。所谓众生平等,只是让我们对待所有人抱着平常之心,而非强迫众生都是一样的。众生怎会一样呢?连两片叶子都不会相同,能相同的,只不过是我们的心罢了。”   慈心大师突然偏过头来,问门口的贺穆兰。   “花将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慈心大师说的没错。”贺穆兰点了点头,终于迈入静室。“几位大师安好,我应邀前来,请慈心大师回去。他是使团重要的成员,我回去时必须要带上他……”   听到贺穆兰的话,那位中年僧人终于转过了头,开始正视贺穆兰。   上下扫视一番后,中年僧人与慈心说道:“你说的没错,他确实身藏‘神气’,不可宣泄,不过如果学了‘涅槃’之术,也许还有一救。”   “这是怎么回事?”   贺穆兰看了看慈心,又看了看中年僧人。   盖吴却是对昙芸咬牙切齿。   “你这妖僧,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那么多的族人……   那么多人枉死……   昙芸只是念了句佛号,并不多言。   “这位是恵始和尚,是昙无谶大师在北凉的好友,最善医术。我来拜访他后说起你身上的阳气,他说要先看过你才能知道情况。”   慈心大师大概是一点都不知道贺穆兰之前和孟玉龙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佛门是怎么骗她来的,居然说的还很诚恳。   “大和尚不良于行,多年没有下过山,所以只好请将军来这一趟。”   他看见盖吴一直瞪视昙无谶,心中也升起一丝不安。   “怎么?你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   盖吴红着眼睛咬牙。   “我恨不得……”   “盖吴,控制下情绪。”贺穆兰冷着脸看着昙芸和恵始,对慈心大师道:“大师,我不会修什么佛来保命,劳你挂念,不过现在我们还是下山吧,使团随时都可能回平城去。”   “咦?为何你不愿学救命的法子?恵始大师常住敦煌,好不容易在姑臧遇见……”   慈心莫名地望着贺穆兰。   “你还年轻,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哦,常住敦煌,才来姑臧?   嘿嘿,怕是沮渠牧犍一到姑臧,他就已经到了吧。   贺穆兰摇了摇头,上前直接拉了慈心大师的袖子就要走。   “花施主,如果你不愿修佛,我也有法子让你续命……”   恵始在她身后幽幽开口。   “你是有大造化的人,怎会甘心就这样送命?如果你愿助我佛门一臂之力,我也可助你长命百岁,助魏国一统中原……”   ☆、第407章 拒绝邀请   恵始提出的法子是“换命”。   正如寇谦之曾经想过的是将阳气引导到拓跋焘身上一般,佛门想的法子正好相反,他们是想为贺穆兰“续命”。   涅槃师有一门秘术,可以用一个人的性命给另一个人续命,替人续命之人需得自愿,而且佛法越深,修为越高,续命的时间越长。   只要贺穆兰答应恵始的条件,恵始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为贺穆兰续命,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贺穆兰情愿死都不愿意学男女双修之术,但他也想过也许贺穆兰不能人道或者练的是童子功之类的事情,所以才提出此法。   恵始在涅槃师里地位应该不低,连昙芸都执着弟子礼,他愿意牺牲性命救下贺穆兰,无非就是想让她为佛门牵线搭桥,就如寇谦之搭上了崔浩那般,进而影响到拓跋焘的决定。   一个像他这样登上从微寒登上高位的人,一定不想死,所以,他的提议一定会被……   “在下告辞了!”   贺穆兰对着恵始点了点头,伸手把慈心大师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便强制性的把他带离了恵始身边。   她怕他们会拿慈心做人质。   这样的发展让一屋子僧人全部愣住了,尤其是恵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要不是他下半身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动,恐怕已经站了起来。   “我们只是要施主的一个保证而已,就连这个施主都不愿意?!”恵始的表情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你说不定连今年都熬不过去!”   慈心被贺穆兰提在手里,扭动几下后扭不开,也只能苦笑着随她去了。贺穆兰给众人打了个手势要撤,那动作和表情无异于把轮回寺当做了什么龙潭虎穴一般。   “我不会和暗算过我的人在一起合作。更何况,你真的就能代表佛门吗?”贺穆兰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就如你们想和陛下对话一样,你们若要和别人交易什么,至少要有个统一的声音吧?你已经是佛门的领头之人了吗?”   就他,还代表佛门?   可笑!   “放肆!”   “不可对恵始大师无理!”   这一句也许戳到了这些僧人的痛处,所有人都斥责了起来。贺穆兰可不怕这些人,手中拉着慈心大师,一步一步退到入口处,带着众人离开了禅房。   她担心此处留有机关,所以蛮古一个唿哨之后,寺外五百虎贲军冲入庙内接应他们,不过片刻的功夫,两方就汇集在一起,一路头也不回的往天梯山下去。   就在他们奔出庙门之后,还能听到昙芸在远处发出的叫声:“你们会回来的!世上只有我师父能救你!若你们改变了主意,随便去哪个寺庙送封信就行!”   言语之中,竟似笃定无比。   这一群人下了山,直走了半路发现没人跟来,总算松了口气。   陈节见慈心大师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埋怨:“大师为何好生生把将军的事情说给这些生人听!若是他传出去,到处说我们家将军快死了,那真是大乱了!”   慈心疑惑地看了看众人:“你们为何这般提防恵始大师?他不过是个大和尚而已。花将军身为虎贲军的统帅,还怕一个小小的僧人吗?”   “他是天王一派的人。在秀安埋伏差点杀了我,又让我陷入幻境里的,就是他身后那个叫昙芸的弟子。”   贺穆兰面色难看。   “你也听到他后面说的话了,他想去魏国传佛,想要接近陛下,希望我能牵线搭桥,但我不会将这样居心叵测、不择手段的人送到陛下身边去的。”   慈心听到这里,了悟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如此,可你说的不对,天王派的人早就已经到了陛下身边了……”   他指了指东边。   “那位昙无谶大师,不就已经在平城了吗?”   “什么!”   “你说昙无谶大师和他们是一伙的?”   “慈心大师的意思,昙无谶是故意去宫中救我好结识陛下的?”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个野僧,哪里知道那么多事情。”慈心大师立刻一改刚才睿智的形象,合十装傻,“我只是随便说说。”   唯有贺穆兰表情沉重,越想越是后怕。   昙无谶明面上是得罪了沮渠牧犍,所以不得不留在魏国避难,可他就真的怕回去会出事吗?沮渠蒙逊尚且对他服服帖帖,封他为“国师”,怎么会因为他一时咒术失败、救了自己就真的杀他?   只有到了北凉,才能明白佛门的力量有多大。这里的佛寺甚至比客店还多,据说敦煌的佛窟成百上千,描金流彩的壁画不计其数。随便进入一座寺庙,那黄铜的佛像都能闪瞎人的眼睛。   在这个时代,纯铜被称为“紫金”,是可以做钱的!   更别说佛寺里有许多壮年的僧人,这些僧人都体格健壮,有些还会武。一旦真的要动用起来,便是数量庞大的僧兵。   北凉的富豪官吏都供养佛寺,信徒众多,物资源源不断,僧人甚至可以随意出入这些官员家的府邸……   北凉真正势大的不是王室,而是这些寺庙才是。   而在魏国,昙无谶显然得不到这样的待遇,佛门也没有这样的土壤,那昙无谶留下来是为了什么?   真的是为了翻译经卷吗?   “将军,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那罗浑有些不安地问她,“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妥?”   “我们要尽快回平城去。”贺穆兰自言自语,“这里不能再待了,北凉内部的争斗是我们不能管也管不了的,现在要做的是趁早返回平城。”   慈心大师知道是自己的一句话影响了贺穆兰,不过却丝毫没有发表言论的意思,只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我也甚是想念我那几个徒儿了。”   贺穆兰带着一干人等有惊无险的离开了天梯山,回到了使馆。有些人已经得到消息贺穆兰去了天梯山,却不知道她去做什么,等到她带着慈心大师回来,猜测的人更多,首先不安的就是宫中的沮渠蒙逊。   “他们去天梯山了!去做什么!”沮渠蒙逊咆哮着拍着案几:“不是叫你们去找郑宗和盖吴吗?什么消息都没有?”   “陛下,郑宗说花木兰和孟玉龙是密谈,他地位低微,确实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盖吴说他会帮我们打探打探,但也要时间……”   那心腹害怕地低着头。   “天梯山也是,您也知道,从山脚开始就有无数知客僧控制着道路,想偷溜上去根本不可能,更别说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我们在佛门的人怎么说?毗伽师也没什么消息吗?”沮渠蒙逊皱起眉头,吐出一个人的名字。   毗伽师就是二王妃出家后的法名。由于她是卢水胡的贵族出身,又有王妃这样的身份,出家后迅速就被佛门接纳了,而且在姑臧的净水庵里修行,极少入宫。   不过要是有什么消息,她也经常传回宫中,也经常回宫探望孟王后和昔日伺候的宫人,算是游走在僧俗两界的特殊人士。   “毗伽师大师说,似乎是因为佛门扣了花木兰身边的一个和尚,想要要挟什么,结果花木兰带了一群虎贲军打上门去,把那和尚救出来了。”   那心腹也是头疼。   “可她说的也很模糊,只说大部分都是她的猜测。”   ‘我迟迟不改汉制为天王制,这些人终于按耐不住,想要把我当成弃子了吗?’沮渠蒙逊心中烦躁,‘我还以为牧犍能稳住他们几年,眼看着牧健一出事,他们迫不及待的就把他丢开了,一定是还有后着……’   ‘他们和谁早就结盟了?王后?魏国?’   沮渠蒙逊越想越心惊。   ‘他们如果转而支持菩提,那下一步就是……’   他会成为绊脚石。   只有他死了,下任凉王才会继位。   沮渠蒙逊脸色一下子刷白,看着身边每一个人都像是心怀不轨,那可怕的眼神直看得身边的心腹和侍卫们心头乱跳,恨不得赶紧逃跑才好。   “命宰相入宫,送嫁的事情,必须尽快了!”   必须在他怀疑的事情发生之前,把兴平送到魏国去!      “什么?源破羌私自去了敦煌?”   一回到使馆的贺穆兰听到通报后简直要骂出声了。   “他去敦煌干吗?带了多少人?”   “只带了亲卫,说是有人临死前对他拖孤,所以他要去敦煌一趟,安置故人的后人。”   刘震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和他说过这样不好,可惜他好像已经忍耐了很久了,今日将军不在使馆,他就离开了姑臧。”   “凉王的人一直在使馆里,他一出去的事肯定马上就发现了!要是凉王对他有什么不轨,说不定路上就要出事。”   贺穆兰看了眼陈节,“你马上出城去追……”   “不会有事的。”刘震制止了贺穆兰的命令。“源将军有所分寸,他一出姑臧,就会去找鲜卑旧部的人送他去敦煌。我相信他去敦煌一定不仅仅为了故人的托孤,将军现在应该做的是隐瞒他的去向。”   北凉比魏国还小,所以刘震并不是很担心。   “来去都骑马换乘的话,也不过就是半个月的功夫而已。就算我们已经启程,送嫁的队伍不会太快,源将军一定追的到我们。”   刘震是白鹭官,恐怕还肩负着替源破羌向京中传话的秘密,他既然阻止了贺穆兰继续询问,那一定是有足够的理由。   贺穆兰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也对拓跋焘绝对信任,她认为拓跋焘没有让白鹭官告诉她真相一定是另有原因,可能是为了保护源破羌,也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她,既然是如此,她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刘震见贺穆兰没有继续追问也松了一口气,自李顺的事情发生后,这位白鹭官也开始怀疑贺穆兰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要是她真的追究起源破羌暂时离团之事,还真是个难解释的问题。   好在她淡淡的就揭过了。   贺穆兰造访天梯山的事情显然改变了北凉的某种局面,但是对于这些发生在北凉宫廷中的明争暗斗,贺穆兰不想管也管不着,孟王后后来派出好几次人前来示好,贺穆兰都给推推搡搡的敷衍过去了,反倒天天带着身边的一干人等在姑臧城乱逛。   看起来像是逛着集市,实际上是观察城墙的高度、厚度、防卫程度,已经城中百姓的生活情况。   即使孟王后承诺了菩提日后会退王改州,但这些只是口头上的约定,魏国使臣们都对此不会完全相信,他们不会忘了自己来凉国是为了什么,调查当地的情况就成了第一要务。   北凉的官员们也造访的越来越频繁,其中有些不乏是对北凉的未来不看好,想要提早套个交情,好日后归顺魏国后还能抱住官位的。   这样的人甚至不在少数。   民间倒是对兴平公主和亲满是感激,很多人都认为只要兴平公主一嫁过去,魏国就不会打来,对于魏国的使臣们都很客气,贺穆兰出去逛集市甚至还会被人送东西、打招呼,有人隔着远远的都会行礼。   这让知道凉国迟早会变成北魏疆土的贺穆兰心中颇有些复杂。   就这样没过几天,宫中北凉王沮渠蒙逊派人来传话,说是北凉一切都已准备完了,送嫁的队伍和嫁妆都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出发。   贺穆兰领着官员进宫商议了一番日期之后,定为三天后回京,兴平公主随行人员一千,大多是马夫、宫人等奴仆,北凉名马两千匹,一路的粮草和用度都是凉国提供,直到进入魏境为止。   这些细节的东西自有使团的人商议,耐人寻味的是大概这次凉国送嫁的将军是沮渠牧健,所以他十分积极的参与到使团商议的事情中来,很多事情都分析的有条有理,在他身体不孱弱态度也没那么讨人厌的时候,确实表现出一地太守该有的风度和能力。   比起共事的是个猪队友,哪怕此人和使团有些过节,如果世子之位一立,使团里诸人也不会伸手去打笑脸人。   “沮渠牧犍好韧性,好手段。”袁放叹着气说,“伦常败坏似乎在北凉算不上特别让人唾弃的罪行,没有几天的功夫,凉国哪些送嫁的官员们都纷纷以他马首是瞻,这样的本事,若真让他当了凉王,大魏确实被动。”   “这些不是我们该管的问题。”贺穆兰无所谓地说道:“他没了世子之位,又被困在平城,到了平城,自有厉害的人防他。”   崔浩、古弼无一不是人精,就连素和君的手段也不必沮渠牧犍差,大魏人才济济,他要真进了平城,想回去就难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贺穆兰完全不惧沮渠牧犍。他打也打不过自己,送嫁的人数也没有贺穆兰和卢水胡人加起来多,最多路上使些小绊子。   “将军,长明宫送信,凉王和王后在宫中设宴,宴请使团成员和送嫁的北凉官员……”   郑宗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北凉宫人。   贺穆兰接过信函一看,点了点。   “我知道了,我们明早会过去。”   宴是午宴,大概是为了在出发前让两国使臣熟悉,顺便让兴平公主出来给使臣们看看真面目,省的最后掉包换个假货。   历来和亲最后要出行前都是这么做的,贺穆兰也不奇怪,商议好了明日使臣赴宴的时间,那宫人表示明日会有人来迎接,就带着贺穆兰的回信回了宫。   就在贺穆兰回话的这天下午,从敦煌来的李敬爱入了长明宫中。      “李阿姊,你别这样的表情,看着我也怪难受的。”兴平公主看着一脸平静的李敬爱,心中颇为懊悔。   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就不召她进宫了。   也怪三哥定力太差,那天晚上东宫都死了一个人了,后来还去找大王妃,她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为了大王妃,多少男人简直是神魂颠倒,一点理智都没有了。   “你莫担心我,我无事。”李敬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倒是你,千里迢迢去人生地不熟的魏国为妃,万事要多加小心才是。”   如果是之前的兴平,恐怕对这样的劝说毫无所动,对她来说,北魏的宫廷和北凉的宫廷都是战场,只不过一个敌人是男人,一个敌人是女人罢了。   然而如今她似乎是有孕,偏偏又不能召太医来看,否则父王会让她“暴毙”在宫中遮丑,她为了自己的性命,只能一边掩饰一边想法子自救,早已经是心力交瘁。   听到李敬爱的话,兴平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听到阿姊的话,我也不知心里为什么就这么酸。去魏国的路途这么长,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的到了平城。”   李敬爱被兴平一说,开始回想起国破家亡之时,她随着母亲和家人被压到姑臧来的事情。   那时候,她也是觉得前路漫漫,一下子觉得赶快到了一死才好,一下子又觉得最好永远不到,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也不错。   这么一想,李敬爱竟也伤感起来。   好在她是个十分成熟的妇人,只是伤感了片刻立刻就收拾起情绪,对着兴平公主说道:“万事多和你三哥商量,他总是为你好的。魏国的使臣也不可怠慢,你在平城会得到多高的份位,就要看这些使臣对你的评价,以及你自己的做派。你往日多有轻浮,从出使开始,必须要收敛起来,一点都不能让人发觉。”   显然李敬爱知道兴平是个什么样子的性子,格外提醒她其中的深浅。   兴平闻言脸红:“正是要阿姊教我这些道理。”   李敬爱怜惜她以弱女子之身肩负起国家的重担,开始一点点细细的告诉她为妻之道,如何在后宫里以嫔妃之身生存,如何和异国人相处云云。   “你会鲜卑话和汉话,这已经很好了。许多和亲的公主连语言都不通,那才叫生死不知。你长得太过美艳,除了面见君王的时候,最好遮掩遮掩……”   李敬爱顿了顿,继续说道。   “最重要的是,要讨好丈夫的欢心。那位陛下喜欢什么,喜爱什么样的女子,才是你该明白的重中之重。你长得这么美貌,若是那位陛下对你态度和缓,你可以直接问他,这也是夫妻相处之道。”   兴平频频点头,心中却苦涩不已。   如果她肚子里真的有了孩子,先别说她在路上会不会流产,哪怕真的平安到了平城,恐怕也嫁不了拓跋焘了。   到达平城要几个月……   她的肚子真的撑得住吗?   “你怎么了?”李敬爱看她额上突然冒了汗,递上帕子替她擦了擦,“不用紧张,你是去做妃嫔的,说不得日后登上后位都有可能,又不是去做宫婢犯妇之流,何必露出如此惧色。”   她低下声音,顿了顿。   “我大兄昔年曾经出使过魏国,据说当年那位太子殿下,甚是英武。”   在她还是少女时,也爱打听诸国之中这些太子国主的消息。   那段时光,终还是一去不复返了。   兴平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这么多年荒诞都没事,偏偏要出嫁前出了事,大师们给她的药她一直都在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总不能药坏了吧?   “还有,五石散你还在服吗?”   李敬爱看着她妙曼的身材,再看看她红润的神色和宽袍大袖的打扮,微微叹了口气。   “你再若要服,最好避着众人。魏帝的父亲死于五石散是诸国都知道的事情,我恐怕他不会喜欢人用这个。”   “你说什么?”   这件事养在后宫的兴平还真是不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边不给人用五石散?不是说汉人许多士大夫都用吗?魏国有那么多的汉臣!”   “你听谁说的?”   李敬爱错愕,“虽说自晋时起五石散风行,但因为前朝之事,许多魏人已经不敢再冒着被魏帝罢免的危险用这种东西了。王后没有告诉过你……”   这种教导的事情都应该是王后……   “是我自作自受。王后警告过我的。”   兴平这时候才知道孟王后那时失望地拂袖而去是为了什么,忍不住自言自语。“不过即使她警告过我,我又怎么会听她的……我一直把她当成凶狠的外人,根本听不见去她的话……”   李敬爱见到兴平如此低落,一时也是无话。   两人端坐许久后,还是兴平公主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总归就是这么些事。我和亲是为了两国交好,总不会因为这个就杀了我吧。”   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这东西一吸就不能停下,她原本还以为魏国五石散常见的很,对此毫不担心,如今听来,等到了魏国,她恐怕就要频频失态了!   真是见鬼!   饶是李敬爱再怎么沉稳,遇见这样的王室也没办法。她和兴平相熟时她还没嫁给沮渠牧犍,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交情,不可能交浅言深。   但她总觉得兴平本性不坏,还是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希望魏廷的严肃能改掉她那些坏的习气,好好的做拓跋焘的妃子。   她出身不低,陪嫁的财物又价值连城,魏国于情于理都不会薄待她。   两人正在说话间,孟王后突然派人下了懿旨,命令兴平公主和三王妃李敬爱明日陪她出席午宴,共商送嫁之事。   这便是“验货”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兴平脸色寡淡的送回了宫人,李敬爱却摸了摸她的脸庞,沉声说道:“明日我给你好好打扮,一定要看傻了那些魏国人才可以。一旦你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路上的日子也好过些。”   兴平点了点,心中想着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那位虎威将军花木兰……   看起来像是个好色的。   ☆、第408章 牧健反击   宫中的宴饮总是这么无聊,无论是在魏国还是在北凉,都是一样。贺穆兰带着长袖善舞的主簿袁放和译官郑宗,其余几个根本没资格参加宴饮的随从,如盖吴和他身边的卢水胡人们,就只能在宫外等候。   源破羌没来让很多人意外,但贺穆兰很快就用他“身体不适”搪塞过去了。大概是因为他曾是南凉王子的尴尬身份,很多人都露出了然的同情神色,并不继续逼问什么。   也不知道源破羌是怎么做到出去却不让人发现的,若不是他本身就具有做白鹭官的潜质,那就是他对姑臧真的熟悉到犹如自家的后花园了。   也许两者都有。   今天来这里的魏国官员都对兴平公主抱有很大的期待,他们都知道北凉王沮渠蒙逊会选择这个女儿嫁去魏国,必定对她有十分的信心。   她很可能正投拓跋焘所好,而拓跋焘的所好恰恰又是大多数胡人的审美。   贺穆兰在这半个月中听到了许多传闻,都是关于这位兴平公主的。源破羌说她是个淫娃荡妇,北凉的百姓则对这位公主有极大的好感,因为她以自己做牺牲和亲了魏国,北凉的官员们说起兴平公主都是“不太了解”,而当地的商人们则流传着这位公主的美貌和慷慨。   这么多信息糅合在一起,贺穆兰完全不能摸清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她回去对拓跋焘的汇报,恐怕会对拓跋焘有直接的影响,所以她决定自己多观察观察兴平公主。   这是对一个女人的人生负责。   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就在众人喝酒聊天的都有些魂不守舍之际,外面通报孟王后与兴平公主、三王妃到。   于是乎,几乎像是整个大殿里被注入了新鲜的空气一般,北凉和北魏的官员们都是精神一震,迫不及待的朝着殿门外看去。   沮渠蒙逊似乎十分得意,捋着胡须默默微笑。   一开始进来的是孟王后,这位年约五旬却依旧像个中年妇人的王后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   她穿着王后的冠服,可颜色却不同于沮渠蒙逊身上的黑色,而是白、黑、红、蓝四种颜色组成,别具一格。   羌人敬这四色,白色是光芒,黑色是大地,红色是火种,蓝色是水脉,这是羌人对自然的崇拜之情,是以羌人常常用这四色作为衣冠的颜色。然而孟王后已经是一位王后了,她的袍服却不尊凉国的规制,而是用了自己氏族的颜色,这其中很说明一些问题。   再看到她高高的额头,四方的脸庞,一双凤目不怒而威,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种刚毅和严肃。   这个女人根本和“亲和力”、“温柔”之类的词搭不起来,恐怕是个外刚内也刚的妇人,这样的妇人很容易让人有提防之心,不知道当年沮渠蒙逊为何会向她求亲。   然而只是片刻,再也没有人注意孟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站在孟王后身后被引领进来的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分别立于她的身后,均是美的让人神魂颠倒。   胡人以左为尊,在左边被团团簇拥住的少女也确实有让人神魂颠倒的本钱。   流波转盼,乌发如云,肤如凝脂,艳美绝伦。   且不说那风韵有致的身材,仅仅是长相和气度,贺穆兰等一众官员立刻理解了为何沮渠牧犍会让她和亲。   这真是倾国倾城的相貌,桃羞李让的动人,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足以让男人们为之疯狂。   贺穆兰虽从来不把自己的外貌放在心上,可看到如此美貌的少女,却还是生出了一丝自惭形秽之心。   这样的女人,如果出现在北魏的后宫里,立刻就会招人妒恨。因为每一个女人见到她都会拿她和自己做比较,每一个男人看到她都想把她拥入怀里疼惜。   这是一种具有侵略性的美丽。   相比之下,右边的妇人则气质温婉的多。   右边的妇人做匈奴已婚打扮,戴着高高的蛾冠,气质端庄稳重。   贺穆兰强迫自己不要和一众看傻了眼的北凉官员和魏国使臣一般盯着兴平公主,所以只能将眼神移向右边的这位妇人。   她了解谁才是今天的主角,所以轻拢慢捻的云鬓上只填着细小而精致的首饰,但顾盼间仍有说不尽的柔情,行动间又如清风拂柳,好生生一件匈奴制式的仪服,竟给她穿出了汉人高门贵女那种娴雅幽静的味道。   “是沮渠牧犍的王妃李敬爱。”郑宗在贺穆兰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她是来给兴平公主送嫁的。”   贺穆兰点了点头,心中却对这个女人升起了几分同情。   沮渠牧犍刚刚发生了那种事,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打击。而她却要和刚捉奸的名义婆婆一起将小姑子送嫁出去,连避都无数可避。   孟王后一进殿中后就一手牵起一个,先是将李敬爱送向了右席为首的沮渠牧犍身侧,而后带着兴平公主上了主席,坐在了自己的下首。   这几乎是满殿之上仅仅次于凉王和王后的位置,兴平跪坐在大殿的最高处,只觉得所有人的眼神都注意到了自己身上,而大殿里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在她的面前一览无余。   而其中无数惊艳、贪淫、不屑、期待的眼神像是细刺一般扎的她坐立不安,简直想逃到下座去。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高度,若不是知道孟王后不是做这种无聊之事的人,她恐怕都要认为这是这位嫡母给她的下马威了。   “我……我是不是还是去下面……”   兴平仰起自己的脸庞。   在众人的眼中,这样的姿势形成了一个娇媚可怜的角度,许多男人心中只在疯狂的喊着:“她到底在说什么!她想要什么!请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   “挺直你的脊梁。”   孟王后的嘴唇翕动,像是完全不为所动。   “你今日代表我北凉出嫁,当得起这样的座次。如果你今日表现的怯懦,只会让这些北凉人小瞧,在路上和魏国只会过的更加艰难。”她往下看了一眼兴平公主,眼神中依旧是一贯的严厉和认真。   “相信我,今日将你的那些对于男人的技巧都收起来,挺起你的脊梁和脖子,不要再做出软若无骨的模样……”   兴平公主学着孟王后的样子,将脊梁和脖子慢慢立了起来,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优美的曲线。   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她觉得到处都是打量的眼光,魏国人是一种待价而沽的兴奋,北凉的官员则更多是一种暗藏在热情之后的不屑,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和之前她全身罩着纱笼敬酒不一样,那时纱笼阻隔了别人的目光,也阻隔了她的,她只要一心一意注意着她想注意到的人就行了,谁也看不清她的相貌和神色。   ‘坐在高处原来是这么难受的吗?’   兴平公主看着似是毫无所觉的孟王后。   ‘成为王后需要有多大的自信才足够呢?’   大概是觉得兴平做的还不够,孟王后对她继续说道:“看看敬爱,看看她的器量!”   兴平几乎是立刻将头扭向了沮渠牧犍的方向。   即使沮渠牧犍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李敬爱依然是一副相近如宾的样子,沮渠牧犍身后的官员们有不少露出了同情或者各样的眼神,然而坐在沮渠牧犍身侧的李敬爱只是旁若无人的端坐在那里,偶尔为自己的丈夫斟上一杯酒,说上几句话。   这样的态度让许多人觉得无趣,收回了打量的眼神,而沮渠牧犍显然是受宠若惊的,不但频频喝着李敬爱斟来的酒,还不停的逗着对方说话。   李敬爱的姿态几乎是无懈可击,就像是一颗圆润的珍珠,虽无璀璨夺目之光,但圆润的任何角度都伤害不到她。   “我明白了。”   兴平公主似是从这样的一幕中汲取了无尽的勇气。   她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是平静似水。   “你把敬爱召进宫为你送嫁,是你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孟王后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酒杯,却没有端起。   “你把她教的不错。只是为什么以前不肯教呢?”沮渠蒙逊一直注意着妻女这边,话语间不免有些埋怨。   “你若早点教,兴平现在应该是更出色的公主。”   “凭什么?”   孟王后的脸和眼睛还注视着席下,像是只是和沮渠蒙逊说着最普通的家常:“你那时说后宫的事情不需要我插手,我为什么要劳心劳力做人人都讨厌的事情?兴平苗子不错,可惜被你耽误了,不是我。”   “你也知道我那是气话!”   沮渠蒙逊简直想跳起来咆哮。   “我对那些僧人没有好感,更不可能看着他们出入宫闱。”孟王后轻描淡写地道:“当你选择相信他们而不是我的时候,你就断了我这条路了。”   “我们非要这么说话吗?”   沮渠蒙逊只觉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你不要想太多,正因为现在这是在招待魏使……”   孟王后抬起眼眸,轻挑着眉角。   “所以我才和你说话。”   沮渠蒙逊彻底气结,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兴平公主又心神恍惚了几下。   她毕竟定力还是不够。      “美是美矣,就是缺了些什么,看起来像是个娃娃。”袁放对兴平公主正在评头论足,一旁的郑宗嗤之以鼻,刚想嘲笑他“你见过几个这么漂亮的娃娃”,就见到殿上坐着的兴平公主突然闭上了眼睛。   “哎,这胆量,怕是做一家的主母都……”   袁放的话含在了嘴里。   睁开眼睛的兴平公主气质陡然一变,任谁再看她,也不会再生出“这看起来就像是个长得漂亮的玩物”这样的想法。   虽然有些强撑着的作态,但毕竟比起之前要好的多了。   对于这样的和亲公主,虽然要礼遇客气,可对方也要表现出让人礼遇的资格。魏国的使臣们之前还在私下里窃窃私语过,如果这位兴平公主是个骄横跋扈或者胆小如鼠的,一路上他们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好在至少没有那么差。   贺穆兰现在归心似箭,只等着早日回归平城,兴平公主是什么样的人,等到回程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说话间,对面的沮渠牧犍举着一杯酒过来了,直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而来。   “花将军,日后我妹妹就要多蒙你的照顾……”   沮渠牧犍先干为敬。   “虽然之前有不少误会,但我们两国希望和平长久的目的是一样的,接下来的旅途,希望合作愉快。”   贺穆兰不太会说场面话,只是一口干掉,然后开口:“只要三王子不要再给我脱团离开,我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沮渠牧犍更多的是想找个机会和贺穆兰单独说说话,正好搭上了话,立刻就靠了过来表现出热络的样子。   “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将军还准备走来时的路,绕过沙漠从钦汗城回平城吗?”   贺穆兰心中升起一丝怀疑,面上却不表现出,只淡淡地点了点头:“那条路我们走过,虽然不是最短的,但是最安全。”   听到贺穆兰的话,沮渠牧犍哈哈大笑了起来:“将军是一点都不了解北凉。沙漠安全,那是在秋天之前,一旦到了秋天,沙漠里随时会刮起剧烈的风暴,流沙也开始出没,这边甚至有‘魔鬼八月,死地九月’的说法。”   他接着说道:“到了深秋,沙漠的日夜温差极大,到了晚上还会结冰。人还好,马匹很可能冻伤,我们进宫大魏的两千匹名马都需要细心保养,如果真这样走下去,等到了平城,马恐怕都死完了。”   其他北魏的使臣看起来像是在欣赏歌舞,其实眼睛和耳朵都注意着这边,听到沮渠牧犍说这话,刘震突然插口说道:“三王子既然对这边的情况这般了解,那为何前几天我们商谈路线细节的时候您不提起呢?”   沮渠牧犍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接口:“我以为贵国有合适的向导,早已经做好了提早的准备,可以避过那些流沙地。然而昨日我和贵国的大行驿沟通之后,发现贵国请的向导还是来之前的那批人,这就不合适了。”   他摇了摇头,“即使是我们出使他国,经过腾格里前也是在当地花重金请老练的向导,只有他们知道每一年的沙漠都有什么不同。你们准备不足,这个时候,最合适的向导早就被凉国的商队请完了,贸然进入沙漠只会有很大的危险。”   “如果只是几百人,进出沙漠反倒容易些。几千人的队伍,又带着这么多的财物和辎重,一旦沙暴扬起,丢失了辎重和粮草水源,几千人吃什么喝什么?”沮渠牧犍的表情非常严肃。   “花将军,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不过这不是玩笑,几千人的性命,我自己的性命,您的性命,都需要慎重考虑。我也不想默默死在沙漠里,变成流沙下面的一具枯骨……”   这话几乎就是笃定魏国没有走出沙漠的能力了,几个性烈的虎贲军将军当场就想发作,被使臣们按了下来。   贺穆兰对沮渠牧犍的话是半信半疑,只能先敷衍着:“三王子的话我会慎重考虑,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您觉得呢?”   “当然,时间紧迫,我也不过是想让将军提早知道情况,早作打算罢了。”沮渠牧犍举杯有风度的笑了笑,话毕便回到了位子。   “花将军,你觉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几个魏国的使臣凑到花木兰身前。   “我们回去走沙漠真的有危险吗?”   “我明日会派人在北凉当地查探查探。”贺穆兰已经准备找孟家人问问,毕竟菩提册封的诏书还没有下来,他这个世子只有国内承认,魏国还没有承认,他们也急着他们回去魏国,不愿意他们在路上出事。   “最好速速查清楚,我们准备的东西都是准备走沙漠的……”刘震负责准备文书,知道的也比别人多谢。   “大行驿今日来没来?召来问问?!”   大行驿是负责沿路路线确定、前哨打探路径的官员,对于一个使团来说非常重要,多由经验丰富、忠心不二的老臣担任。   偏偏大家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大行驿在哪儿。   “刚刚我还看到他在这里的……”   几个人眨了眨眼。   “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他喜欢那葡萄酒,喝了一瓶又一瓶,大概是喝多了内急?”   众人往他席上看去,一个个漂亮的长颈琉璃瓶放在席上,但是席上却没有人在。这位大行驿平时话不多,性格也比较闷,最爱做的事情是看地图,贺穆兰对他并不熟悉,但是交道打的却不少,毕竟每次扎营都是需要询问他的意见的。   这下子,所有人感觉到不对了。   魏国这位担任大行驿的官员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即使如厕也不会去那么久没有消息,贺穆兰曾经经历过狄叶飞在厕房里发作的事情,第一个站了起来,召来几个宫人询问他的去向。   魏国人只是客人,并非囚犯,中途出去透透气或者如厕都是有的,几个宫人根据她的描述确定地点了点头。   “之前确实看他出去了,喝的脚步不稳,大概是要如厕,满头满脸都是汗。”   宴席上都是炙菜、烤肉之类的油腻荤腥,吃到一半拉肚子也是有的。   “陈节,去厕房看看。”   贺穆兰沉下脸,“蛮古去廊下找一找,看看是不是喝多了躺在哪儿了。”   两人领了命匆匆而去,袁放和郑宗脸色也坏了起来。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时候,贺穆兰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孟王后和沮渠蒙逊的注意,两人派出宫人相询,当听说是魏国使团的大行驿离席未归之后,连忙调动了侍卫和宫人出去寻找。   “找,去找!在长明宫里还能丢了人不成!”   沮渠蒙逊压抑着怒气。   在这长明宫里,还能有在他眼皮子下面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的,除非……   沮渠蒙逊用怀疑的目光朝着孟王后看去,却发现对方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自己,只比自己更加惊讶。   成婚多年,他知道这位王后是个坑人也坑的坦荡荡的性子,断不会摆出这种表情来糊弄他,就和她去抓沮渠牧犍一样。   两人正惊疑不定,对这件事翘首等待时,几个侍卫抓着一个宫女的头发将她拖了进来,一把将她摔在地上。   那宫女衣冠不整,喉咙上还有掐痕,脸庞被人打的青肿难看,一路哭到嗓子都沙哑了,像是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李儿?”   孟王后一见是自己身边伺候如厕的宫女,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这是何故?”   不光是宫女,没过一会儿,几个侍卫扛着已经不能动弹的大行驿进了宴厅,原本还人声鼎沸的酒席顿时一静,从贺穆兰到最人微言轻的译官全部站了起来,奔到大行驿的身边。   “去找太医!”   沮渠蒙逊立刻叫了起来。   “把太医和僧医都找来!”   “你去把我们的医官叫来。”贺穆兰对着郑宗小声说,“慈心大师现在不在宫里,就用我们的医官。”   “好!”   “步堆使君?使君?这是怎么了!?”   “行驿!行驿!”   几个大行驿手下的官吏吓的半死,顿时嚎了起来。   “你们都让开。”   贺穆兰因为要吩咐寻找医官来,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倒没有他们快,只能皱着眉把他们推开。   大行驿也是衣冠不整,更可怕的是整个下体都是高高竖起,呈现着一柱擎天的状态,涨得青紫可怕。   他浑身已经僵直,满脸潮红,表情是极度欢愉的样子,嘴角甚至诡异地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这是……‘马上风’吗?”   几个见识比较多的官员吃了一惊,有一个实在看不过去,拿身上的帕子把他露出的不堪部分给遮了起来。   可惜帕子不大,不堪却高耸,顶起来的样子更是怪异,看的只让人羞愧难当,特别是魏国的官员。   事情发生的极其诡异突然,沮渠蒙逊甚至派人把整个饮宴厅四周宫殿全部控制了起来,防止有人离开。   贺穆兰推开几个碍事的官员,伸手去摸大行驿颈间的脉搏,发现脉搏虽缓但依旧还有气息,但已经开始出现心跳过缓的情况,连忙开始做胸外心脏按摩。   “刺他的人中!谁身上有针!”   贺穆兰一边做着胸外心脏按压,一边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叫。   谁出来赴宴还会带针?几个太医到现在也没有过来,贺穆兰不管不顾地按着大行驿的心脏,根本腾不出心思再派人找针,正在众人手足无措间,沮渠牧犍身边的李敬爱却上前几步。   “爱娘!”   沮渠牧犍没想到妻子会上去看这种事,连忙伸手去扯,可李敬爱走的坚决,竟一下子没有抓住。   她从云鬓上抽出一枚头饰,将发针的尾部在大行驿的人中上一刺,又接着刺了一针“合谷”。   配合着贺穆兰的心脏按压,已经几乎没有了气息地大行驿犹如溺水的人终于浮上水面一般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来,然后接着再无动静。   “医官来了!”   “太医来了!”   北凉的太医和郑宗请来的医官几乎是前后脚到了,立刻围在大行驿身边。贺穆兰重新测量脉搏发现已经有了心跳,退后几步将位置留给这几个医官。   “谁让你们随便动他的!”北凉的太医是个年纪很大的汉人,见到大行驿的整个上衣都被扒开,胸前红红一片,顿时不悦地骂道:“胡乱施为,耽搁了病情怎么办!”   但他上前探脉之后发现病人未死,只是气息微弱,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还有气……”   听到他的话,沮渠牧犍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手掌,哪怕李敬爱走到身边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李敬爱却像是若无其事一般靠向自己的丈夫,用身子遮挡住他掐住自己手掌的姿势,顺势伸手搀住他的手臂,像是害怕一般。   沮渠牧犍这才回过神来,回扶了扶自己的王妃。   魏国的医官也凑了上去,两人对着大行驿一边施救一边辩证着病况,众人这才退开他的身边,开始审问那个宫女。   那宫女身边也早围了北凉的官员,对着她大声训斥:“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给光给我哭!”   “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你伤的!”   有些性急的生怕魏国怪罪,简直是咄咄逼人地问道:“是不是马上风?他对你做了什么!”   那宫人被问的伏地不起,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怕的。   “先让她把衣服穿起来好好说话!”   孟王后抬起手在人群中拨弄了几下,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被她拂过的人立刻分了开来,让她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子把那宫女一把拽起,伸手合上她的衣襟,像是训斥又像是责骂地开口说道:“事情都发生了,哭有什么用!都给我说清楚!”   李儿原本趴在地上就是为了遮挡胸前的暴露,此时被合上了衣襟,方才抽抽涕涕道:“我,我端着香豆和毛巾回殿,正遇见那位大人像是喝醉了一般冲过来,一把扑在我的身上……”   她捂住脸:“我豆子撒了一地,刚准备开口喊人,就被他抓住了,还扯我的衣服……我挣扎,他就抓着我的脖子往他那边拉,我叫不出来,又不知道他是谁……”   李儿拉住孟王后的袖子哭诉道:“王后,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就跟疯子一样,我根本没办法反抗,我的脖子被他掐了一会儿就晕过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脖子上还有红紫,两边脸庞明显是扇耳光扇出来的肿起,上衣下裙都不齐整,看起来就像是遭受了一番蹂躏。   沮渠牧犍看向身边的侍卫,几个侍卫屈身回到:“去厅后的路上发现他们倒在角落里,旁边是洒落一地的香豆,两人都没有声息,那位使君是那样,这宫人又衣冠不整,我们就把他们全部带了回来。”   孟王后和沮渠蒙逊心中沉重地看向贺穆兰,只见她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心中更是不安。   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魏国的态度了。   因为“马上风”是十分有辱国体的丑事,而且还发生在宴席之中,受辱的又是北凉的宫女,要是魏国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很可能以“醉后失态”抹过去。   但是因为两人都是没有意识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可能说是宫女引诱之后痛下杀手,反倒被大行驿所伤。   毕竟现在大行驿还没醒过来,那宫女说什么都是一面之词。   “面红为戴阳,脉见沉微细,确实像是马上风。”   魏国这边的医官点了点头。   “掌生红圈,掌布红筋,应该是突然中风无疑。”北凉的医官纳闷地说道:“看这位使君不过四十有余,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   两边都诊断他是马上风而出事,就是因为太过兴奋突然引发中风,连下面都还在红涨状态,有理有据,所有害怕引起外交危机的北凉官员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贺穆兰心中依旧疑惑。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沮渠牧犍刚刚和她说过路线不对希望她换条路走,负责安排行程的大行驿就出了事。   沮渠牧犍这样的行为倒不像是善意的提醒……   她抬起头来,向着沮渠牧犍看去。   ——倒像是示威。   似是对贺穆兰的目光有所感,沮渠牧犍也扭头看向贺穆兰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都是同情很惋惜。   可嘴角,却挤出了一个嘲弄的微笑。   贺穆兰这人有一个优点,是她一直成功的原因。   那就是她性子极为倔强。   看到沮渠牧犍一副似乎胜券在握的样子,贺穆兰也对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三王子,你坑谁恐怕都坑成功了……’   原本准备完全交给两方医官的贺穆兰,被逼的激起了傲气,抬脚向着两位医官走去。   ‘但你现在得罪的……’   贺穆兰蹲下身,开始检查起大行驿的口腔和眼底。   ‘是一位来自千年后的法医!’   ☆、第409章 使劲打脸   贺穆兰在这个世界很少动用自己的本事,一来仵作是个贱役,她几乎接触不到这方面的工作,二来她缺少仪器和工具,很多时候都要靠自己的经验判断,一旦不小心就会冤枉了好人。   她是个十分理性的人,又具有超强的正义感,不会做“可能”、“大概”、“也许”这样的事情。   可现在不同,她持有的是代表拓跋焘的节杖,使团的每一个成员都代表着魏国的身份,只要有一点不对,丢了魏国的面子是小,回京的路上使团必定要在北凉的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他们的大行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贺穆兰决不允许沮渠牧犍的计谋得逞。   无论他做了多细致的谋划,安排的多么巧妙,只要是犯罪,必定有所漏洞,完美的犯罪是不存在的,除非他根本没有犯罪。   只有肯不肯追查到底的决心。   见到贺穆兰重新回到了大行驿的身边,所有人都露出惊慌的表情。   他们完全不知道贺穆兰要做什么。   “花将军,不用看了,他舌头已经僵了……”魏国的医官叹气道:“虽然不知道您用什么法子让他缓了一口气来,但舌头僵了就离死不远了。”   不能呼吸不能吞咽,不是窒息就是饿死。   贺穆兰却不是看他的舌头,而是趴下身子,仔细地闻着他口中的气味。这个时代的毒药普遍不能提纯,有异味或者颜色不纯是正常的,所以只能放在有颜色的饮料之中,或是重味的酒、茶之中掩盖。   大行驿嗜好葡萄酒,这不是什么秘密,使馆里随便一个伺候的小吏都能泄露出去,但是酒这种东西很容易追查出不妥,像沮渠牧犍这么的自信,一定还有其他的秘密。   口腔中除了葡萄酒的气味并无其他味道,口中也没有呕吐物残留,更没有腐蚀过的痕迹,说明不是剧烈的毒药。   只是在外人看来,她趴下身子又闻气味又侧耳朵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简直……   简直……   简直就像是和死人对话一般!   “他在做什么?”   “花木兰懂医吗?”   一群人窃窃私语,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袁放见到贺穆兰的样子却是若有所思,走到孟王后身边说了什么,孟王后点了点头,指了几个侍卫把大行驿之前喝过的酒、酒杯、酒瓶都拿了过来,让两国的医官检查。   可惜盖吴和慈心不在这里,那两人才是辩毒的好手。   出去查探的陈节和蛮古也回来了,看到这一片混乱的情况都是一惊,连忙凑到了贺穆兰的身边,开始向她汇报。   “花将军,有我们的侍卫见过大行驿进了厕房,没多久才脚步蹒跚的出来,一路往宴厅回来,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挠了挠头。   “不过有侍卫说,大行驿去厕房是有人伺候着的,是个北凉的宫人,我把那侍卫带来了。”   为了使臣的安全,虎贲军留有人手在厅外护卫,见到使臣出去也会贴身保护,当然如厕这种私事大部分没人愿意让人“保护”,几乎都是被拒绝的。   大行驿也不例外,谢绝了这些虎贲军的好意,让北凉的宫人搀着去了。   “路上没什么,出事的地方我去看了,确实一地的豆子,应该是熏衣服用的。”蛮古是个老粗,不能理解贵人们上完厕所干什么要换衣服熏香,“没看到打斗的痕迹。”   沮渠蒙逊派了几个管理宴饮厅中宫人的宦官给那侍卫,虎贲军的侍卫见出了事也不敢怠慢,一边回忆着那位宫人的相貌,一边说着他的体貌特征。   贺穆兰只是随口答应了几句,就继续检查着大行驿的指甲、皮肤等处。   他的指甲缝里留有皮肤残屑,小指的指甲有破损,应该是确实攻击过人,但没有血渍,好似并非有意伤人,因为任何人伤人都是恨不得立刻把人撕碎了才好。   看这样的情况,倒像是溺水的人捞了根浮木没有抓住,恨不得把全身力气都放在那根木头上面一样。   一个急着行那种事的男人,猴急到要掐死人的地步,为何上衣整齐,只露了纨绔的部分,胡乱撕扯腰带时,上衫下衣应该一起乱才对。   这时代的衣服可不是两截式的!   这个样子,倒像是刚刚如厕以后发现了什么,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就跑了出来,然后急急忙忙撞到人……   贺穆兰根据着自己的经验推理着犯罪场景,她的表情慎重而自信,仿佛气场全开,将这个地方完全纳入了自己的领域。   在这个领域里,她即是王!   “花将军,你到底在做什么?”沮渠蒙逊见她不允许两边的医官过去,简直快要破口大骂了:“你现在应该让他们救人才对啊!”   “救不回来了。”   贺穆兰和另外一个僧医一起开口。   那僧官大概在医官里有很高的权威,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贺穆兰听不懂卢水胡话,所以没管他说什么,自顾自的行动。   “他舌头僵硬,眸子涣散,药石无效,神志不清。如果一开始能及早发现,有保证心跳不停的法子,也许还有的救,那时候药可以灌下去,针石也可以起效……”   僧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花将军在做什么,但一定不是在救人。”   这话一出,许多人立刻“啊”了一声,北魏来的使臣大多听得懂卢水胡话,闻言竟有些心凉于贺穆兰的薄情。   “既然不是救人,花将军应该让其他医官试试才是……”沮渠牧犍突然开口,“您这样蹲在旁边,哪个人敢上前?”   “别吵。”贺穆兰蹙起眉,竟抬头瞪了他一眼。“我在找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时间久了就找不到真相了。”   “你说什么!”   “不是马上风吗?”   “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一群人交头接耳,对着贺穆兰指指点点,就差没有说她大题小做了。   “花将军,是不是您发现了什么……”   刘震上前几步,开口说道:“他不是马上风吗?”   “哪有马上风的人口眼不歪,嘴角无涎,连眼底都没有血丝的!”   脑血管爆了要这样,她就白当了这么多年法医!   “可他的脉相和症状来看……”魏国的医官指了指那还未偃旗息鼓的地方,“只能是……”   贺穆兰不理他,开始一点点检查大行驿的身体,甚至要求陈节帮他解开衣衫检查。   她想起那次自己差点中了毒针的情景。如果有某种神经性的毒液注入身体又做到毫无痕迹,除了服下去,就是身上有中毒的创口。   “他简直是疯了……”   几个宫人小声低呼,捂住自己的嘴。   “公主,我们不要看了吧,我们回去吧……”   “先等一等。”   出了这种事,孟王后立刻要求兴平公主身边的婢女把她送回殿中去。   这件事恐怕有损两国的关系,而且兴平毕竟是待嫁之身,这种事听多了不好,婚前发生这种事情也很触霉头,并不吉利。   兴平公主本来应该乖乖离开的,可看到贺穆兰对沮渠牧犍冷冷一笑又重新回到大行驿身边时,就像是入了魔一般,不但没有离开,还小心翼翼地带着几个宫人凑了上去。   因为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贺穆兰那边,几乎没有人注意兴平公主过来了,就算注意到过来的,也不愿多说什么引起她的反感。   这让兴平几乎毫无阻拦的看到了贺穆兰对大行驿做的事情。   “您这样真能查到真相吗?”   一个魏国官员见大行驿连衣衫都被扯去,虽还留着一口气,还要受到贺穆兰的侮辱,义愤填膺地叫道:“这样是在侮辱他吧?”   压抑心中的急迫,仔细寻找着伤口的贺穆兰闻言抬起了头,那眼神几乎是严厉而充满着谴责。   贺穆兰本性是个温和理性的人,她在使臣之中年纪又小,所以一向对众位使臣表现出足够的谦逊,可此时她的神色,倒像是看着不听话的孩子。   “你觉得我是在侮辱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阳气的暴涨让她很容易情绪失控,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但不可避免的,她的眼前还是浮现了这么多年来她遭受的异样眼神。   他们都觉得她的行为很残忍、很血腥、很异端。   他们惧怕她,又像是看着猎奇生物一般地对她好奇。   “不……我不是在侮辱他……”她露出刻薄的样子,“侮辱他的是你们。”   她环视四周,尤其是沮渠牧犍的方向,冷笑道:“你们根本不知道大魏的使臣是怎么挑选出来的,能力倒是其次,因为迎接的是一位美丽的公主,白鹭官几乎是把所有官员的品行作为首位来考核。这位大行驿……”   她指了指地上的人。   “我虽和他接触不多,却知道他只有一个妻子,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小的孩子才三岁。他身为行驿,常年不在京中,夫妻始终恩爱,每一次小别都犹如新婚。他为了所有人的安全鞠躬尽瘁,每到一地,其他人都在休息或闲逛,只有他马不停蹄的继续打探下面的行程。”   ‘起初,我常和自己说,差不多就算了吧,有个结论可以结案就行了……’   她闭了闭眼,心中想起当初的挣扎。   刚刚踏入这行的她,看到了那么多“习惯了”,也曾和眼前这些急着赶紧得出最好结论的人一样,只想着息事宁人,完成任务。   她凝视着那个开口的魏国官员。   “我知道你和步使君关系甚好,可你扪心自问,他可像是会因为醉酒而随便抓住一个女人宣泄兽欲之人?”   那官员一下子红了脸,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所谓的尊严要靠我们来替他维护。他怀着对和平的诚意和陛下的嘱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身为主使,不能让他就这么带着羞辱的名声回去!”   贺穆兰毫不退让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想想他的妻子,想想他的孩子们,难道你们愿意他的妻儿一辈子就背负着这样的名声活下去吗?你指责我在侮辱他,对他的言行和品德产生怀疑的你,才是真正的侮辱他!”   ‘有时候,固然是找到结论就行了……’   她连他的腋窝都没有放过,全没有发现哪怕一个针孔的痕迹。   如果是在头上,那就必须要剃光他的头发。   除非……   贺穆兰抬眼,看着遮掩着他最难堪的部位、也是为此被下了结论是“马上风”的那个部位,毅然决然地掀开了那最后的遮羞布。   ‘但如果真的这样……’   怎么对得起被她分割的支离破碎、赤身露体,连最后的尊严都无法留住的那些亡人!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有人高喊了起来。   “你居然在陛下的大殿里做这种事!让我们看这种……”   他是卢水胡人,听不懂贺穆兰和那位官员训斥的鲜卑话,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这么做是为什么。   但他还是喊了。   “即使魏国是我们的上邦,也不能做出这么让人受辱的事情!先是侮辱了我们的宫人,又想要找出脱罪的理由吗?”   “住口!”   沮渠蒙逊大叫。   “大王还未说话,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孟王后斥责。   郑宗听到那边的声音,冷笑着看了一眼那边,记住了开口之人的相貌。   会这么惊慌的,恐怕身上必定有鬼。   “他在叫什么?”   蛮古莫名其妙地问郑宗。   郑宗告诉了蛮古,然后指了指那个方向。   曾经见过贺穆兰安抚死者的蛮古一下子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们知道个屁!这位是我们黑山大营的玄衣木兰!你知道什么是玄衣木兰吗!”   随着蛮古的话,那罗浑、陈节,以及黑山曾经被贺穆兰收敛过尸体的将士们突然了悟了起来,发出了呼声。   “玄衣木兰,他是玄衣木兰!”   “他在和步堆行驿说话呢!肯定是大行驿告诉了他什么!”   “天啊!我竟忘了我们家将军的本事!”   “什么玄衣木兰?”   莫名其妙的孟王后看了看沮渠蒙逊。   曾经派过探子打探过花木兰底细的沮渠蒙逊,脸色变得又红又青。   “在我魏国,只有负责和死者沟通的大萨满才会常年穿着玄衣。”刘震带着肃穆的表情解释。   “花将军曾经收敛过战场上无数身首异处的同袍。平原公赫连定的一府上百口被赫连昌斩首,也是花将军一一收敛。在黑山,人们相信他有安抚死者的能力,所以称呼他为玄衣木兰,赠给他象征大萨满的黑色衣冠。”   他叹了口气。   “我怎么忘了,他根本就不是畏惧别人眼光的那种人。”      对此充耳不闻的贺穆兰想了想,向着帕子掀掉的部位凑了过去。   “应该是在这里!”   贺穆兰大胆的举动引起了一群人的惊叫,那丑陋的东西依旧高昂,引起一群人的抽气之声。   许多偷看的宫女叫着捂住了眼睛,就连孟王后和李敬爱都侧过了头去。兴平公主倒是看的兴味,但她还牢记着自己的身份,微微退了一步,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   其他人表情古怪,知道贺穆兰女子身份的诸人都更是吓得快要昏过去了。   那罗浑倒抽了一口气,第一反应是赶快捂住贺穆兰的眼睛。   陈节已经伸手抓住那块帕子想要再盖回去了。   袁放一咬牙,直接抓住了贺穆兰想要伸出去的手,小声说道:“主公无需自己动手,太折煞你了。你要找什么,我来看!”   “是啊,是啊,我也行!”   郑宗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同伴都露出要疯掉的表情,但他内心里也根本不愿意贺穆兰去碰这种东西,狗腿的也凑了过去。   “陈节,不许盖!”   贺穆兰斥了一句后,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不是现代了。   她身边也不是那些和她一起奋战到深夜的“尸语者”同事们。   在这个时代,她做这样的事情,岂止是惊世骇俗。   贺穆兰叹了口气,倚在袁放的耳边说道:“你找找他的下身有没有创口,像是针刺之类细小的伤口,根源和下面都要仔细查一下,如果是如厕时受了伤,很可能是不会引起注意的突发情况。”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沮渠牧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心中安了安心,断定自己的猜测不会错到哪里去。   袁放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竟放下所有的身段,真的趴下去毫无风度的探查那东西和下面的两个圆球。   他知道他被贺穆兰刚才的话打动了,所以才会不由自主的这样做。   这位大行驿固然话少又沉闷,却足够可靠。他身为贺穆兰的主簿,每日要计算粮草和食水的数量,补给的路线十分重要,和他经常打交道。   这样的一个老实人,袁放也不愿他走的这么憋屈。   他现在虽然没有死,可也离死不远了,至少让他清清白白的走。   至于那位总是让人吓的眼眶都脱出来的主将……   她只是不喜欢和人套热乎,却并不是真的对人漠不关心。   能够对这位大行驿的情况这么了解,说明她也很欣赏他,从侧面打听过他的信息,准备回去向陛下举荐或美言的。   她不是个多言的人,她只会用自己的行动去做。   但这并不表明她目中无人。   如果她不是这样一个让人觉得全身心敬重的女人,又有几个人会在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之后依旧真心追随,甚至比之前更加慎而重之?   袁放用手触摸着那滚烫的皮肤,几乎没办法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他依旧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里翻找着,连每一寸皮肤、甚至皮肤下的部分,都不肯放过。   没过多久,他惊喜地叫了起来。   “真的有!阳wu之上有两个洞眼,很细小,距离不远!”   “是不是有出血的痕迹?”   “是,红点。”   贺穆兰微笑着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所有人朗声说道:“他并不是死于马上风,而是如厕时被毒蛇咬伤。这毒蛇恐怕并非普通的蛇,咬完后让人脸热潮红,全身血液行动加速,因为咬的是那种地方,乍然之下受到刺激,又或者是这毒性就是如此,所以他的下面才一直不退。”   像是回应着贺穆兰的话,又大概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一直意识不清的大行驿眼神突然回复了清明,一动不动的看着贺穆兰。   贺穆兰侧耳听了听他的心跳,知道他已经活不成了,跪坐在他的身前说道:“你也许听得见,你没有害人是不是?你被咬了,发现伺候你如厕的宫人不见了,你下面被咬,怕人不能发现伤口,又或者是根本来不及,只想要出去求救,却走了一截路都没见到人。”   贺穆兰并不像是猜测,而是像是亲眼看见那样的叙述着。   “你好不容易见到了那个宫女,想要向她呼救,那时你已经毒性发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抓住她不放,将她吓的晕了过去,又或者你肌肉已经僵硬,只能抓不能放,活生生将她的脖子掐晕,然后你也中毒倒地……”   他的肌肉已经全部僵硬,连舌头都不能动弹,可眼泪却像是关不住阀门一般不停的流淌下来,眼睛里全是感激而不敢置信的神情。   贺穆兰看着身边的诸人,对他继续说道:“是的话,你就动一动眼睛珠子罢。”   眼珠子左右使劲地晃动了一下后,终于定格在斜眼的怪异表情之中,再也没有了神采。   没有人会嘲笑他死的眼睛歪斜、全身赤裸。   也没有人会嘲笑做出这一切的贺穆兰是大题小做、侮辱死者。   她确实用最难看、最让人羞耻的方式,维护了他的尊严。   伸手拂过他的眼睛,使他瞑目后,贺穆兰站起了身。   “大行驿虽然爱喝葡萄酒,但是葡萄酒并不浓烈,他是鸿胪寺官员,酒量极佳,这几瓶葡萄酒连我都不会喝醉,更别说负责接待各族使节的他了。酒中必有人做了手脚。”   贺穆兰像是复仇女神般威风凛凛地看着众人。   确切地说,是看着沮渠牧犍。   “是谁给他准备的酒,是谁斟的酒,是谁扶他去的厕房,是谁准备的那条毒蛇,最重要的是……”   贺穆兰一步一步地朝着被守卫们看押的侍女李儿走去。   “他那时的情况,有可能抓住了你的脖子想要支撑身体,却绝没有可能掀开你的衣服,将你的脸扇成这样!”   贺穆兰提起地上的侍女,对她怒目而视。   “究竟是你说了谎,还是你另有同谋!”   沮渠牧犍。   我要抓住你了!   ☆、第410章 女中豪杰   贺穆兰的推论一出来,最为震动的不是沮渠牧犍,而是孟王后。   大概是她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会有问题,又或者是她无法接受这个宫女会做出这种事情,孟王后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想死就说真话!我多年不杀人,你们已经把我当羊羔了是不是!”   那叫李儿的宫女在贺穆兰的手里震了震,拼命摇着头:“不是……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贺穆兰很少对人动粗,尤其是女人,在这一点上,她和大部分人一样,是不会主动对弱者出手的。   可她心中的愤怒已经让她恨不得把这个宫女挫骨扬灰。   虽然知道凶手没有那么好找,可她却并不准备这么罢休。   贺穆兰把李儿掷在地上,对着北凉官员们说道:“今日有我大魏的官员无缘无故死在贵国的宫中,这是攸关魏国尊严的大事。三日之内,我希望能得到事情的真相,如果贵国不能给我们满意的答复,我们三日后即刻回国,兴平公主也不必和我们同去了。”   这话一出,满朝震动,沮渠蒙逊和孟王后立刻脸色黑的犹如锅底,其他北凉官员们搓手的搓手,顿足的顿足,恨不得把幕后之人抓出来打一顿才好。   “花将军息怒,可和亲之事事关两国国体……”   宰相宋繇打着圆场,“我们一定会彻查真凶,但现在这些都是贵国的猜测,我们还得细细寻找……”   “花将军的条件,就是我们的条件。”魏国的官员们一个又一个的站在花木兰身后,与凉国人分庭抗礼:“我们是为了两国的和平而来,可公然杀害使者,这根本就不是想要和平的做法!大行驿负责协调两国行程、选择来往的路线,一旦大行驿出事,难以保证使团的安全。”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能让兴平公主和我们一起冒险,最好是我们回国之后,再派一支‘使团’过来重新迎接。”   这些人都长期出使,手段圆滑,说话绵里藏针,和贺穆兰正好是软硬皆施。他们把贺穆兰将兴平公主抛下的原因归结于“路上不安全”,隐隐指出凉国人可能是想在路上下手谋害使团的安全。   至于“和平”,最好是回了平城和魏帝商议过之后,再来考虑到底是不是需要劳民伤财的“和亲”,还是干脆把来回出使的财帛留下来攻打凉国算了。   魏国的使臣们虽然大多是文臣,可魏国自拓跋焘登基以来手段强硬,东征西讨从未有过败绩,众人都是硬骨头,又被大行驿的死激发了义气,竟共同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气,已经将生死抛掷于脑后了。   死可以,我们死在路上,你们就等着灭国!   到那时,兴平公主就不是和亲的公主,而是战败的俘虏。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公主身边的宫人们扶着摇摇欲坠的兴平公主,害怕地压低了声音,“我们还是走吧,公主……”   兴平先开始听说魏国可能把她留下来时,还隐隐有些高兴。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怀了孕,只是经常想要呕吐,月事也没有来过,她并不是无知的小女孩,知道十有八九是有了,在没有太医也没有可靠之人的情况下,她只能靠自己一力独撑,将来还长路漫漫,能不走是最好的。   但随着事态的发展,她知道自己不走也会被逼着走。   她是拓跋焘不攻打“北凉”的祭品,如果不嫁过去,身份只会更加尴尬,日后说不定就会成为俘虏被抢过去。   现在嫁过去,最差也是个嫔妃,日后成了俘虏,又是凉国先理亏,恐怕说不得会被羞辱,连个份位都没有。   最让她心中担忧的,是这个花木兰并非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他对待李儿的杀意并不是假的,那刺骨的寒光让她全身都在颤抖。这个男人和她之前接触到的每一个男人都不一样,他行动果决,意志坚定,而且有一种完全不理会阴谋诡计的天真。   这样的人应该是习惯了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就算他喜欢“善良”的女人,也不代表他就会善待“善良”的女人。   她究竟能不能驾驭的住他,让他为自己神魂颠倒,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这花木兰心思这么缜密,似乎还精通医术,如果和她有肢体接触,真的会察觉不出她怀了孕吗?   他连别人是怎么死的都能看出来!   兴平打了一个哆嗦,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走……我们走……”兴平抓住宫女的手,“我们回去。王后说的对,我不该留下来……”   兴平公主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大殿,贺穆兰等人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她指挥了几个虎贲军的侍卫扛起大行驿的尸体,用刀子一样地眼神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沮渠牧犍剜了过去,便告辞要和一干魏臣们回使馆去安置大行驿的事情。   “三日之后,我要结果。”      阴谋诡计自然是可怕的,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伟人倒在阴谋诡计之下。   但阴谋诡计之所以是阴谋诡计,正是因为它发生的无声无息,不能让人察觉,一旦被人揭露出来,再小心的计谋也会查到端倪。   如果大行驿真的是死于“马上风”,这件事双方都会心照不宣地停止追查,从此真相就埋在了土里,但贺穆兰硬生生把事实的经过拼凑了起来,又丢下一个三日之后要结果的决定,注定让许多人这三天都睡不好觉。   啪!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沮渠蒙逊气的浑身颤抖,“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你觉得天底下就你最聪明?拓跋焘会派出花木兰来北凉,甚至连秃发家那个小子都在他之下,你以为他是什么庸人?连李顺都倒的不明不白,还躺在绿洲里等死,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死了!”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沮渠牧犍捂着脸,忿忿不平地说道:“我不这么做,根本就没有在路上毁了花木兰的可能。路线是魏国确定的,哪怕路上有什么陷阱,他们不进去也是白搭,只有杀了大行驿才能由我们主导方向,而我现在已经做到了!我只是不知道花木兰还会验尸的本事!”   “是你做的太蠢!我问你,你之前举着杯子去找花木兰是干什么?他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对你面色不善?你别告诉我你蠢到去挑衅他,逼得他在大殿上当场验尸!”   沮渠蒙逊看着沮渠牧犍默不作声的样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的佛祖啊,你真的这么做了?”   他闭了闭眼,指着进殿的大门,低沉地吼道:“滚!你给我滚!带着你的王妃给我滚出王宫!我不想看到你!”   “父王,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该做的是如何挽救,而不是……”   “我知道现在该做的是如何挽救,但我怕我再看见你,会下令把你送出去给魏人发泄!你若还想我留着一点父子情分,就给我快点滚!立刻滚!”   沮渠蒙逊咬着牙。   “要么你就死!”   沮渠蒙逊自身体大坏以后经常情绪不稳,动辄杀人的时候也有的。沮渠牧犍见他的表情实在太可怕了,瑟缩了一下立刻快步退走,几乎是小跑着一路离开了大殿,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住处跑去。   然而他只走了没多远,却有几个侍卫将他一把拦住,恭恭敬敬地请他停下。   “三王子,王后有请。”   “我现在奉旨离开宫中,不能留下。”   沮渠牧犍的脸扭曲了一下,“你们不想抗旨,最好给我让开。”   这几个侍卫笑了笑,“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让您现在去见王后,既然如此……”   沮渠牧犍松了一口气。   “那就得罪了!”   几个人将沮渠牧犍一把架起,直接往中宫拖去。   “你们反了!来人啊!来人!有人造反!”   沮渠牧犍心中怕急,他知道那位王后的手段和耐性,可不是他父亲那样能忍住自己怒火的坚忍。   他这次设计时用了她身边的人,一来是报复孟王后之前捉奸羞辱他的行为,让她也常常被人羞辱的滋味,二来是报复花木兰和魏人落井下石,逼立世子的言行。   那叫李儿的宫女嘴上说爱慕他爱慕的要死,可王后来东宫之前也没有给他过任何提醒,显然在中宫也是没什么地位的宫人,弃了就弃了。   可谁知道这女人蠢到还画蛇添足,害得他现在骑虎难下……   该死,孟王后不会趁此机会想把他直接杀了吧!   或者直接给他扣下帽子交给魏人折磨?   她真的会的!   哪怕凶手不是他,她也会这么做!   沮渠牧犍越想越惊,偏偏这几个侍卫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又抓住了他身上的要害,逼得他不能动弹,只能被直接架着往中宫走。   此时他也顾不得面子了,口中一直大声呼救,那几个侍卫大概是觉得烦了,有一个随手掏出一块不知道是石还是玉的东西,强行塞到他的口中。   “劝殿下不要再叫,万一真吞下去了,就会噎死了。”那侍卫曾经是东宫世子的部下,世子死后才调往中宫,对他侮辱主子的未亡人很是讥讽,下手也最黑。   “小心含着才好。”   这些人只忠于孟王后,是真正的死士。孟王后虽是女眷,但之前带过兵,身边也有男性的侍卫,日子过得并不如外人想的那么痛苦。   对于这些侍卫来说,孟王后虽然是王后,可还是他们的将军。   沮渠牧犍被毫无尊严的强行拖到了中宫,路上当然也有听到求救去沮渠蒙逊那里报讯的宫人,但中宫大门随着沮渠牧犍进入直接关闭了,又有重重侍卫把守,沮渠牧犍几个闻讯赶来的随从和心腹在中宫大门外绕了半天,又是求情又是威吓,结果里面的人根本不为所动。   “怎么办?王后不会直接下手吧?”   几个人慌了手脚。   “应该不会吧?”   “现在不能乱,我们是外官,不能擅闯中宫……”几个官员团团转了一圈之后,突然一跺脚。   “我们进不去,去找王妃啊!快去请王妃来!”   剩下的人恍然大悟,立刻飞奔而去,生怕跑慢了里面的人就没了。   话说这边沮渠牧犍被拖死狗一般丢入了殿内,一进殿内,就吓得魂飞魄散。   那个曾在大行驿酒里下药的酒正,以及曾经扶着大行驿去如厕的使馆小吏,全都跪倒在中宫大殿的金砖之上,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湿的。   孟王后的中宫里一到夏日就会摆上雪山上挖下来的冰砖,所以整个殿中不但不闷热,反倒有些森冷。此时这几个人不知道是因为被冷冰冰的气息所寒,还是心里已经怕到了极点,都抖得犹如筛糠一般。   旁边的侍卫去掉沮渠牧犍口中的东西,又为他推宫活血,好半天后沮渠牧犍才推开几个侍卫自己站直了身子,对着凤座之上的孟王后怨道:“不知道王后是什么意思,竟然将我这样绑到中宫里来。我虽不是世子,但还是敦煌和酒泉的太守,北凉的王子,居然被这几个侍卫侮辱!”   “我派他们去的。”   孟王后轻描淡写地哼道,“你父王将查找真凶的事情交给了我,如今他们供出是你指使他们做的,所以我请你来当面对质。”   “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沮渠牧犍,宫中有一个传闻是真的。”孟王后挑了挑眉,冷冷开口:“长明宫中四处都是地道,而中宫的地道,可以通往各处。”   她看着沮渠牧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接着说道:“你发现了东宫里的地道……唔,大概曾经政德或者兴国带你进去过,所以事情一完,你就叫他们藏到了地道里,宫中的侍卫四处找他们的踪迹都找不到,当然找不到,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因为他们都躲在地底。”   沮渠牧犍心中越来越凉,但他毕竟不是冲动的毛头小子。他知道如果孟王后有意杀他或者害他,如今就不会告诉他这么多,连中宫的秘密都告诉他了。   除非她另有所图。   孟王后像是没见到他的脸色一般说着:“当初姑臧被攻破,南凉王室通过地道逃走,大王就知道这地道是个隐患。我们北凉国力弱小,根本没有实力推倒长明宫重新建造王宫,只能继续用它。而中宫作为整个长明宫的中心位置,是所有地道的中枢,所以我自入驻长明宫后很少出去。因为只要守住了中宫的地道,便没有任何人能够无声无息的来去……”   “为何我是一介女流,我的中宫里却有这么多侍卫,为何我们孟家可以自由来去宫中,铁卫营的精锐皆在我的中宫之中?”孟王后看着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沮渠牧犍,嘲讽地说道:“你不会以为真是大王和我夫妻情深吧?”   沮渠牧犍没有说话,只瞪着眼睛。   “我孟家对北凉的忠心日月可鉴,而我虽是王后,更像是把守宫中安危的将军,我和大王的感情早已经不是爱,乃是更深的责任和义务。所以北凉的世子,只能是我的孩子……”   她凉薄地说着让沮渠牧犍面目狰狞的话。   “你以为大王是选了你,所以才迟迟不立世子?不是,大王不过是想让你做菩提的挡箭牌,所以才一直让你在外面蹦跶,魏国不希望有一位精明强干的世子,你表现的越聪明,越有手段,魏国就越不会让你登上王位。”   “菩提注定是世子,以后便是凉王,而你注定只是个‘贤王’。”   “王后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沮渠牧犍的牙齿咬得嘎啦嘎啦作响。“我以为……”   你是要追究我的不是。   “我把你叫来,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个。”孟王后笑的没心没肺,“我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沮渠牧犍心中一定。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是为了杀他而这么大费周章。   会说这么多,她心中肯定有什么打算。   这打算,甚至不能告诉他父王。   北魏会忌惮沮渠牧犍,当然是因为他是剩下的几个儿子里最有才能的一个。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了以后,心中那些害怕和担忧也立刻收了起来,气势也陡然一变,大方地和孟王后一笑。   “我是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孟王后点了点头。   “我这个交易,对你不但无害,而且非常有益,你只要听完我接下来说的话,从此以后只会视我为恩人。”   “愿闻其详。”   孟王后拍了拍掌,殿中所有人的人撤离了大殿,就连那两个共谋也被拖了下去。她看了看沮渠牧犍,突然开口说道:   “菩提虽然如今做了世子,但那是我为了救他的命不得不为之。他日大王驾崩,我会带他离开宫中,让你成为凉王。”   “什么!”   沮渠牧犍吃了一惊,当场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你从小也算是在我膝下长大,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既然跟你说了,就自然是要这么做的,你又为何吃惊?”   “我不懂,您跟随父王南征北战,您驻守中宫这么多年,您甚至设计我让菩提当上世子,就是为了让我登上王位?这也太可笑了吧?”   沮渠牧犍连声惊叫。   “您总不会说我其实才是您的儿子,其实我的母妃只是把我养大而已吧?”   沮渠牧犍这样叫着,心中却隐隐升起了期待。   如果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让其他人养我的骨肉。”孟王后的话无情的戳破了沮渠牧犍的希望。   她虽然知道沮渠牧犍母亲是个宫婢出身对他来说是最大的不利,却骄傲到不愿意说谎去欺骗沮渠牧犍。   “那为何……”   “沮渠政德生来便是为了做世子的,他从小所受的教导便是学习如何做个世子。沮渠兴国为了辅佐兄长,从小学习为王之道,也算是个合格的世子人选。”   “因为有两个兄长护庇,菩提得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他心思单纯性格又太过软弱,根本不是为王的器量。政德和兴国希望能成为凉王,是他们都有成王的野心,我作为母亲,自然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可菩提却不是这样的孩子,光是成为世子他就已经夜不能寐,而魏国紧紧相逼,根本没有给他学习如何成王的时间。我不想他才刚刚开始没多久的人生就这么痛苦,所以我情愿他不做这个凉王。”   孟王后语气十分温柔,温柔到沮渠牧犍心中甚至嫉妒的发疼。   从小他的母妃只会告诉他要变强,要不弱于其他人,要讨好两位兄长,要结交朝中大臣,要侍奉王后和父王,要娶最能帮助自己的妻子……   “今日北凉得以兴盛,我孟家牺牲巨大,我也不愿意北凉被魏国所吞并,但目前来看,魏国之势决不可挡,唯有苦苦挣扎,左右逢源方能生存。我已经死了两个儿子,这个儿子是我最后的希望,所以这几年里,我会和他假死隐匿,带着他离开北凉……”   孟王后看了看沮渠牧犍。   后者已经吓傻了。   “自大王和大李氏有染,我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已经破灭了。往日的温情已经不足以让我继续坚持下去。这王宫困了我许多年,我看守着地底的地道,自己却像是在坐牢。如今我已经五十有三,恐怕再也活不了几年,不如拿剩下的时间带着儿女四处行走一番,也不枉曾经来过人世一场。”   “王后所说可当真?”   沮渠牧犍心中被完全的狂喜吞没,简直就像是天下砸下来的馅饼一般,整个人都在颤抖。   “您真愿意助我登上王位?”   “是,所以你这次必须要做出牺牲。”   孟王后突然笑了笑,“真凶当然是查不到的,因为我们都不能把你交出去。然而魏国大行驿已死,魏国人是不会放心我们选派的行驿,也不会相信你这个送嫁将军。作为弥补,我们虽然不能名义上给魏国人真凶,却还是要安抚对方,我会给你定一个罪名,夺去你酒泉和敦煌太守的身份,将你幽禁起来,关在已经空了的东宫之中……”   沮渠牧犍脸色大变。   “您……您这样我怎么可能……”   这岂不是任人鱼肉?   怎么可能翻身!   “为了取得魏国的信任,也是弥补魏国的损失,大王会把菩提作为质子,和兴平一起送往魏国。”   孟王后看见脸色变了又变的沮渠牧犍,有趣的笑了起来。   “怎么,你觉得奇怪?”   “是……”   魏国有了菩提为世子,以后就算他登上王位也能随时带着菩提攻回姑臧。   他脸色怪异地开口:“菩提不需用作为质子的,他已经是世子……”   “为了平息魏国的怒火,必须有人做出牺牲,菩提是最合适的人选。更何况,我刚才也说了,我准备离开这里了。”   孟王后叹了一口气。   “我会让孟玉龙作为送嫁将军和向导送魏国人回国,菩提作为人质和让魏国人安心的人选前往平城。但在半路上,菩提会因为意外失踪……”   孟王后眨了眨眼,说出最大的秘密。   “我会因此发疯,带着女儿和所有侍卫去冲出宫去寻找女儿的下落,没有人能够阻拦我,因为我知道地道的秘密……”   “然后,我们从此都不会出现在人前了。”   沮渠牧犍瞠目结舌。   这个年已五十的妇人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沮渠牧犍的身前。   她的个子非常高挑,即使在沮渠牧犍身前也不觉得矮小。   她抬起手,几乎以慈爱的姿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背负了北凉的重任这么多年,早已不堪重负。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希望能够当上国主,却不知道选择的是何等痛苦和辛苦的一条路。我只想菩提好好的,也想北凉好好的,虽然你不是我的孩子,但你选择了这条路,注定以后走的更加艰难。”   沮渠牧犍眼眶莫名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只能低下自己的头颅,就像幼年时聆听这位王后的教导一般。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佛门逼迫,如今你为了地位和那个世子之位,已经沉迷于歪门邪道之中,只会越走越歪。一个国主不能只学会用手段设计别人,更多的是要学会平衡之道。从此之后我们抽身而去,而你没有了阻碍,希望你能走到正轨上来,做一个爱护百姓的国主。”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个交易,你愿不愿意和我做呢?”   孟王后笑道。   “当然,你不愿意也没的选择。门外那两个人还在我的手里呢。”   沮渠牧犍硬生生把眼眶的潮热压了下去,抬起头来坚定地点了头。   “做!为什么不做!我这一生都在等这样的机会!我忍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有一天别人告诉我,你现在可以去做这个位子了!”   “好,我就喜欢这样和人说话。”   孟王后豪爽的笑了起来。   “想要就该大大方方地表明出来,你也是蒙逊的儿子,就算想要做世子,想要为王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以前最讨厌你的就是你明明想要,却一直缩着表现出不要,最后还要想尽办法得到的那种憋屈!北凉这烂摊子有什么好的?你们父子都跟个宝一样捧着,如今我不爱玩了,你们谁要拿谁拿去!”   “是!”   沮渠牧犍热情地望着孟王后。   后者点了点头。   “菩提会作为替罪羊去平息魏国人的怒火,我离开宫中也需要你的帮助,你虽然幽禁在东宫里,但我还是会经常通过地道去找你。在大王的面前,我和你依旧不对付,也不会帮你,但你私下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通过地道告诉我。”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那王妃心思如发,最好让她回到敦煌去。大王不会让我离开的,我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一旦走漏了风声,我根本无法和儿子团聚。”   “我不会透露出去的,什么人都不会。”   沮渠牧犍重重地保证。   “佛门不可信,那些僧人里许多是在天竺被驱逐的妖僧,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显耀世上,都是一群疯子。你要想让北凉多存活一阵,应当往西发展,高昌、鄯善、焉支都是很好的地方,哪怕国破,只要带着大军占领这些地方,未必不会比姑臧更好,而且它们都在沙漠之后,魏国大军根本触及不到,反倒会长治久安。你父王年纪已经大了,根本听不见这些谏言,你需牢记在心里,好好壮大凉国的军队,经常往西通使,用武力让诸国臣服,日后才不会腹背受敌……”   孟王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沮渠牧犍只眼含热泪,将所有的话都记在心里,似乎她下一刻真的就会离开宫中一般。   至于这“母子”两人到底是不是在做戏,谁也不得而知了。   两人正在“情谊浓浓”之时,门外突然有人通传。   “王后,三王妃前来拜见,已经跪在了中宫门外。大王也派了人过来,请求见您……”   “看来他们都怕我把你吃了。”   孟王后调侃道,“我这母老虎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王后说笑。”   沮渠牧犍跪下来对着孟王后磕了几个头。   “我以往走了不少歪路,王后愿意帮我,我感激不尽。日后王后和王弟无论在哪里,只要需要北凉相助,或是需要财帛,我一定全力支持。”   他当然知道孟王后若真的要走,一定是准备好了所有后手,说不定这几年来都已经在酝酿了,就在等着合适的机会。   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掩盖他内心的激动罢了。   “你准备出去吧。那两个宫人留在我这里,在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道虽无人注意,但定时有侍卫在下面巡逻,大王有时候也会用地道来去宫中。”   孟王后表情并不为所动,但坦然的承受了他的叩拜。   她也承受的起。   “谢王后。”   沮渠牧犍站起身。   孟王后准备送沮渠牧犍出去之前,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得突然问了他一句。   “我一直怀疑政德和兴国不是死于意外,你可知道什么底细?”   她直接这样询问,倒让沮渠牧犍吃了一惊,迷茫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任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单刀直入的询问,所以此时沮渠牧犍的表情当然不会是作伪,没有人会在完全放松心神、心中激动亢奋的时候露出这样茫然的表情。   果然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   孟王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沮渠牧犍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手上是干干净净的。   那时候他还是个年幼的王子,手上也没有这么大的势力,想要杀掉两个成为东宫之首的哥哥是天方夜谭。   “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怀疑……”   他咬了咬牙,将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说了出去。   “我怀疑是佛门做的。”   孟王后的心微微回暖了几分。   “佛门?”   “大兄去柔然之前,佛门曾经和大兄接触过,希望他能够不要那么偏袒那些儒生,而且那时候东宫属官大多是河西大族,几乎没有信佛的,大兄应该是刻意筛选过。这里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佛门还没有找上我,我也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   沮渠牧犍接着说道:“后来佛门找上我时,我想到大兄刚刚拒绝过他们就出事,心中实在是害怕,便接受了他们的援助,而后我便成功在朝中大臣的帮助下娶到了爱娘,得到了西凉遗族的支持。那些大臣,多半都是佛门的信徒。”   他顿了顿。   “后来兴国兄长出事时,队伍里有不少僧官,然后他中了埋伏做了俘虏,这些僧官却好生生逃了回来,我就觉得有些不对。那时候我也将怀疑告诉了父王,但父王让我不要多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就没有声张。再后来,父王就把王弟的名字由羌龙改名为菩提,我就更不敢问了。”   沮渠牧犍把自己知道僧官不对却没有提醒沮渠兴国的事情隐瞒不说,只说了一些好让人接受的,然后便弯下腰说道:   “我知道许多人都传可能是我做的手脚,但我那时候根本没那样的本事,光收拾酒泉和敦煌的烂摊子就足以让我粉身碎骨,我那时候也没有这样的野心。我如果真的害了他们,便让我永世做不了凉王,从此断子绝孙。”   “我信你。”   孟王后像是突然老了几岁,再也站不住了。   “你出去吧,你妻子还在外面跪着。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沮渠牧犍难得见到孟王后这般脆弱的样子,低头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只能转身快步离开殿中。   直倒孟王后出声放他离开后许久,整个殿中也是死寂一片,没有人敢进来,也没有人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沮渠牧犍,就真的是佛门吗?   没有沮渠蒙逊的帮助或忽视,佛门真的能在他的看顾下杀了他的儿子?   大儿媳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二儿媳又为何去做了尼姑,开始在佛门中四处交好?   这些年里,她闭门不出就以为能保护好儿子和国家,是不是太天真了?   这个巨大的牢笼,到底吃掉了多少人?   孟王后坐在冰凉的凤座之上,只觉得遍体生寒。   良久之后,她突然站起了身子,表情也恢复了往日的坚毅。   无论过去如何,事情已经发生,她不能老是纠结于过去。她还有儿女,必须要保护好他们。   西域这般广大,她有家财万贯,又有忠心的侍卫如云,何愁日后不能带着一双儿女过上想要的日子?   至于他们父子……   孟王后冷冷一笑,脸上全是快慰之情。   等她和菩提一走,急着沮渠蒙逊不死的就不是别人,而是沮渠牧犍了。   沮渠蒙逊那般虚弱,都是做给魏国人看的,但只要沮渠牧犍想要他死,他也就没多久可活了。   她一点都不相信沮渠牧犍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干净。   “蒙逊,你不是觉得最像你的儿子便是牧健吗……”她喃喃自语,“那就该让你尝尝父子相残的滋味了……”   而北凉……   ——终究只会是史书中被魏国踏破的一笔微不足道而已。   就如昔日的西凉和南凉一般。   ☆、第411章 我们回家   贺穆兰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局面。   也许她的政治天赋点从来就没有上过六十,也许和北凉这些真正的政治家比她就是战斗力负五的渣渣,总而言之,无论那天在大殿上有多么威武霸气,到了三天之后,替罪羊变成了那个叫李儿的宫女。   一场明显的谋杀,却变成了大行驿在如厕时被毒蛇咬伤,跑出厕房看到了李儿,却因为情绪太激动而晕了过去。   大行驿死在面前,可一地都是香豆,谁都知道这里来过谁,她来不及捡起所有的香豆掩饰她曾出现过的痕迹,又看到这个使臣下体高高昂起,索性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衣服搞乱,而后胡乱扇自己十七八个巴掌,躺在地上也装晕过去了。   大行驿,就因为她的一时害怕而这么延误了病情毒发身亡。   至于伺候大行驿如厕的人也找到了,他说大行驿不愿意他进厕房,就半路上走了,这人因为玩忽职守被直接杖毙。   而那些酒北凉方面也和北魏的医官反复查验过,得到的结果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切出来的结论,事情只是许多个意外叠加在一起而已。   “你们也信?这样的蠢话也能听?”贺穆兰愤怒地对着一干魏国使臣咆哮,“大行驿就死的这么憋屈,一点公道都讨不到吗?”   “这是最好的结果,花将军。”一位李顺曾经的副手用一副“你果然是武人性格”的表情看向贺穆兰。   “沮渠牧犍会被孟王后关起来,并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剥夺了所有的官职,已经是凉国在向我们表明凶手是谁,但不能交给我们的意思。”   他向着贺穆兰分析道:“虽然花将军说的强硬,但我们现在正和北燕开战,没有人希望真的和北凉打起来,国内不会想两线开战的,一旦真的打起来了,刘宋不会不为所动,到时候腹背受敌,就算我们能赢,也是惨胜。”   “在这种情况下,凉王和王后以这种方法维护了大行驿的声誉,又处置了同谋,他们甚至愿意为大行驿的家人赔偿一笔足够他们花用几辈子的金银,已经比最初大行驿被冤枉‘马上风’好许多了。”   那个副手抿了抿唇。   “更别说……”   “更别说,凉王为了平息我们的怒火,打消我们的疑义,甚至让沮渠菩提作为质子和我们一起入京。虽然说孟王后曾经说过会在世子之位确立后将他送到我国去做质子,可毕竟还是现在跟我们走最为稳妥,除非孟王后和凉王真的为了北凉不顾最后一个嫡子的安危,否则我们这一路上都会是平安的。”   刘震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大行驿虽然死的冤枉,但陛下不会亏待他的家人,也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我相信陛下日后会为了这个大行驿向北凉要债,就像如今迎回了被关在北燕几十年的使臣于什门……”这件事让许多使臣对自己的出使满怀信心,因为国家并不会放弃他们。   “孟玉龙亲自担当向导,北凉又愿意把公主和菩提都放在我们的队伍里,就已经能够表达足够的歉意了。”   贺穆兰心中十分痛苦。   她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可正是因为他们说的都对,她就越发不能接受。   她知道此时闹开了是双方都无法接受的结果,她也知道沮渠牧犍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去死,但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而无辜的孩子和女人却要承担他们的兄弟犯罪的苦果?   一个大行驿换一位出身尊贵的世子,使团里每一个人都认为很值得,每一个人反倒劝说她善罢甘休?   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花将军,您是武将,所以很难理解我们的想法。”一位使臣看到贺穆兰露出不可思议和不甘心的表情,心中虽然熨烫,却依旧理所当然地说道:“就如你们武将早已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一般,我们这些鸿胪寺的使者也都做好了客死异乡的准备……”   他极为平静地说道:“异国就是我们的战场,阴谋、毒杀、半路拦截、勾心斗角、唇枪舌剑,这些都是双方的武器。我们随时做好了以自己的死为国家争取利益的准备,是以对待大行驿的死除了有些伤感,更多的只是想用这件事为我国谋求更大的好处。”   “你说我们冷酷也好,说我们无情也罢,如今凉王凉后愿意开放北凉的国境任魏国的商人和护卫来去通商,又用菩提换取我们的信任,只是花费了大行驿一个人的性命,实在是太划得来了。”   “你……”   “您可知道,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让一个国家敞开大门又送来世子需要多少的代价?有时候甚至是尸横遍野,国力耗空才能做到的事。”他凝视着贺穆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莫说是大行驿,要是有人告诉我,只要我死了能从此让我国的商人随意进出凉国,我下一刻就从容赴死。”   这世界真是疯了。   北凉的王子谋害了魏国的使臣,而如今魏国的使臣却在轮番劝说她不要再干涉此事,因为这个买卖很划得来?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在把自己当做货物在使用。   一时间,贺穆兰觉得这个结果十分荒诞,完全超过了她这三天来的期待和兴奋。她原本等着的是无奈的凉王只能压着沮渠牧犍来到他们的使馆,请求平复他们的怒气……   贺穆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边的袁放拉住了袖子。   “我们家将军只是有些固执,他会接受的。”她听到袁放如此说道,“我们会劝劝他,各位请先做好各自要做的事吧。凉国开放国境的国书,还有如何安置即将到来的兴平公主和菩提世子,各位要辛苦的事情还有许多,我们就不参与了……”   她看到袁放担忧地望了自己一眼。   “至于将军,我觉得他要静静。”   其余诸位使臣纷纷露出了“了然”和“理解”的表情,一个个假托有事离开,唯有刘震留到了最后,等到众人离开还在屋内。   “花将军,您应当知道我是侯官令留在使团中的白鹭官。”他看着神思明显有些恍惚的花木兰,微微叹了口气。   “我会在这里,就是因为陛下和素和使君放心不下您。”   贺穆兰微微一怔。   “在我们看来,您有些过于刚正了。我大魏的军人虽然一往无前,战无不利,可那只是一种威慑敌人的手段。真正的胜利永远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残酷的厮杀之后,由这些使臣和国中大臣们在战场下用另一种厮杀完成的。”   他担心贺穆兰因此对自己产生怀疑,所以留下来告诉着她世道的残酷。   “我一直是文书,像我这样隐藏的白鹭官在魏国也不知道有多少,也许您的虎贲军中就有你不知道的厉害士卒其实是位白鹭。”   “我们见过的残酷不光是来自刀光剑影的战场,许多默默无闻死去的谋臣,出使路上遭到劫杀的使者,因为妥协而不得不放弃地位和生命的地方官……许多人死的也许根本没有意义。”   “但我大魏便是在这么多牺牲上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昔日的十六国中,哪里有我们魏国的痕迹?那时候的大魏不过是微不起眼的小小代国而已。可如今为何魏国越来越强,其余诸国却已经成为过往的云烟?”   刘震看着慢慢回复过来的贺穆兰。   “必须有人要做出牺牲,也必须有人要承受牺牲后的结果,然后咬着牙继续下去。”   “您只是没有习惯这种事而已,等你年纪越来越大,见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就不会这么愤怒而不可置信了。”   “我觉得我永远不可能习惯这种事。”   贺穆兰恨声开口。   “但你说的没错,如今事情已经发生,我该做的不是如何让凶手去死,而是让大行驿的牺牲更有意义。”   她的眼神里露出寒冷的光芒。   “北凉必须付出代价,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长明宫。   “我不知道你竟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沮渠蒙逊满脸愧疚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菩提不会有事的,我把自己的死士都已经派给他做侍卫了,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他的侍卫。”   “我自己的儿子,我难道不会保护好吗?”孟王后表情哀伤地看着沮渠蒙逊:“我为你生了三个儿子,而这三个儿子都为了北凉做出了最大的牺牲。蒙逊,我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当年嫁给你了。”   她哽咽着说道:“我那时候是多么的快活啊,每天要想的只是明天要猎什么样皮毛的狐狸……”   沮渠蒙逊随着她难得的软弱回忆起了过去,忍不住也露出一丝怀念的笑容:“我那时候也不是凉王,唯一想着的就是怎么才能让段大王把他的那把剑赐给我。”   段大王说的是段业,北凉真正的开创者。   北凉的基业,是沮渠父子向段业复仇之后夺取的。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背上会肩负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国家,沮渠蒙逊只是北地卢水胡豪酋之子,孟秋霜也只是北地白马羌首领最得宠的女儿。   “你相信我,菩提最终会登上王位……”沮渠蒙逊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政德和兴国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我昔日的誓言不会作废。也许牧健会得意很长一阵子,可最后菩提才是最后的赢家。我从不妄言,你现在也许不明白,但以后就会知道,我给菩提选择的才是最好的路……”   ‘也许你给菩提留了什么后手。’   孟王后面上哽咽,心中却在冷笑。   ‘但我们母子都不稀罕了。’   沮渠蒙逊也许是对孟王后的牺牲心中十分愧疚,两人竟久违的依偎在一起,一边回忆着往昔一边说着温言软语。   然而他回忆的往昔越是美好,孟王后只会越觉得呼吸困难。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温水煮熟的那只青蛙,因为一开始的环境是舒适的,渐渐一步步到了这样的地步,直到最小的孩子差点遭了毒手才清醒过来。   他如果一直想着保护他们,她又何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并不是无知的妇人,她也见过当年那位被人传扬“软弱”的南凉国主,那时候他的话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作为一个国主,能够给女人最好的东西,就是表现出能让她有恃无恐的最大宠爱,让她的儿子坐上王位,以及……”   他笑着说道。   “即使是自己死了,也能继续无忧无虑享受尊荣的活下去。”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什么“挡箭牌”,“我宠爱其他女人是顾及你的名声”之类的话。   她只不过是为了让儿子登上王位而苦熬罢了。   现在想要当王的儿子已经去了,剩下的那个最大的愿望是走遍天下,她又何必再装腔做戏恶心自己敷衍他?   想到这里,孟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了依偎在他身上的沮渠蒙逊。   “这个时候白马肯定又在淘气不肯睡觉了,我要去看看。大王您请便吧。”白马是她的女儿,菩提的姐姐,性格浑似男孩。   想到那个调皮又无法无天的女儿,沮渠蒙逊头疼的叹气出声:“这个女儿我虽然不准备拿她和亲,但是天天舞刀弄枪传出去也不好,你还是……”   “我准备让她在我死后接替守卫地道的工作。”孟王后只是用一句话就堵住了沮渠蒙逊的嘴。   “她也许晚嫁,也许根本不能嫁,我要好好锻炼她这些本事,大王不必操心。”   孟王后对他随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宫室,却又顿住脚步,回头对他说道:“大王,菩提离开我身边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返。我如今只有这个女儿承欢膝下,不能让她有一点闪失。菩提走后,我不准备再离开中宫了,白马也必须和我寸步不离,可以吗?”   沮渠蒙逊的心软了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插手中宫的事情,也会把那些看管你们安全的侍卫撤回去。”   因为担心孟家反叛,地道里也有沮渠蒙逊的人随时巡逻,这些侍卫不听孟王后的指挥,也是这些人里频频出现麻烦,菩提之前几次遭受刺杀,都是属于这一派的侍卫。   但由于没办法控制住孟王后,沮渠蒙逊即使知道这群人已经并不值得信任,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了。   可如今,因为孟王后最倚仗的后手菩提已经被他交给了魏国人,愧疚之下的沮渠蒙逊终于松了手,将地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了孟王后。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句……”   孟王后的眼角划过一滴泪滴。   像是被那泪滴烫穿了心脏一般,沮渠蒙逊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逃离了中宫之中。   “母后,父王走了吗?”   怯生生的菩提从侧室里偷偷伸出头来。   在他身后,一个长相酷似孟王后的小女孩大大咧咧地走出来,翻了个白眼。   “你要去魏国,他肯定心虚的连呆都不敢多呆了!”   “白马,不要老是把你弟弟推出来当背黑锅!”   孟王后一看就知道菩提是受姐姐的撺掇才干出这种偷藏在后面偷听的举动。   白马吐了吐舌头,“他也想,只是不敢做,我推他一把是给他合适的借口,坏人全我当了,真是苦啊。”   孟王后实在不知道白马这个跳脱的性子到底像谁,她和沮渠蒙逊都是稳重而谨慎的人。   要不是她自己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沮渠蒙逊忠贞不二,她几乎都以为这是她酒后乱性和哪个泼皮生的孩子了。   一个女孩性格像是泼皮无赖,这像话嘛!   “阿母,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走了?”白马期待地望着母亲,“去看看那些商人和侍卫们说过的地方?”   烟云的江南,辽阔的中原,苍茫的大漠,以及……   各种类型的俊俏男人?   太棒了,只要一想到自己不必在一群矬子里挑一个稍微高点的嫁了,她恨不得立刻就走。   菩提也眼巴巴地望着孟王后。   他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母亲。   “玉龙表哥会保护好我的吧?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再看到母后了吧?”   “你真笨,你想多离开一会儿,阿母都会疯的,怎么可能让你在外面多呆。你等一等,等我们去接你啊!”   白马没心没肺的话似乎安慰了菩提担忧的内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阿母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了……”孟王后抱着一双儿女,默默地点头。   “所有人都会保护好你们,更何况,魏国那位花木兰,是个十分正直的好人,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害你……”   孟王后想了想,蹲下身子,用十分慎重的语气嘱咐菩提。   “但是花木兰是个好人,并不代表魏国的使臣都是好人。你到了魏国使团那边,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花木兰,这样即使有人想暗算你,也要过了他那一关。他那样的人,绝不会让你出事,你明白吗。”   “我明白。”   菩提点了点头。   “哪怕丢脸,我也会跟在他后面的。”   “就说是阿母说的,他会理解。”   孟王后捏了捏菩提的小脸。   “恩。”   七月十五,北凉人占卜出的吉日。   这一天,在北凉引出了无数动乱,让所有北凉人又惧怕又好奇的魏国使团终于离开了姑臧。   如同入城一般盛大,魏国人走的时候队伍更加喧闹、排场更加壮观,因为来的时候他们只是虎贲军和使团,走的时候却带走了他们最美丽的公主和最尊贵的王子。   这对于所有的北凉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可这种耻辱的背后,又满是北凉百姓们因为牺牲了王子和公主换来和平保证的庆幸和高兴。   他们麻木的认为这是一场真正的“金玉良缘”,是秦晋之好后的情意绵绵,甚至于许多多情的少年们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一位美丽的公主和异国年轻俊美的帝王相爱”的故事,言语中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幸福美满的未来。   男人们都在猜度着善良的兴平公主究竟有多美,曾经发动赈灾的她多么的贤明,而女人们则疯狂的想象着拓跋焘的胸膛有多么宽厚,他的脸庞又是多么的迷人。   他是最英勇善战的战士,也拥有世上最坚毅无敌的军队,他的咆哮能让敌人颤抖,他的笑容又能让最美丽的女人为之心醉。   就连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贺穆兰看到这些北凉人为可能到来的和平如此喜悦之时,心情都稍微好了一点。   至少大行驿希望看到的是这样的送别,而不是一大篓子臭鸡蛋和敢怒不敢言的瞪视,这一点她十分确定。   大行驿的尸体在这个酷热的天是带不回去的,鲜卑人们为他举行了盛大的“烧葬”,连孟王后和凉王都亲自到场烧掉了不少祭品。北凉的高僧们超度他枉死的灵魂,姑臧城的毒蛇因为这件事几乎绝迹……   “我们要回家了。”   贺穆兰看着碧蓝的晴空,情绪终于被这个让人满意的结果带动了起来。   “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   “魏国威武!”   众人的欢声笑语,轻松畅快,都在贺穆兰一句简单的“回家”之中酝酿成了疯狂的思乡之情。   魏国的使臣和虎贲军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告别送别的北凉官员和凉王和王后,然后下令所有的骏马都撒丫子狂奔起来。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离别之前,也不知道还要客套多久。   已经习惯了这些的魏国使臣们突然觉得连客套都变得难以接受起来。   如果是李顺的话,恐怕和沮渠蒙逊不知道要说多久吧?   再看看花木兰……   “到底什么时候走?”   一脸不耐烦的贺穆兰望着向她走来的孟王后和沮渠蒙逊,脸上露出了一种“好麻烦我能直接就走了吗”的表情。   ‘我们相信你能直接就走的!’   一群使臣在心里歇斯底里。   ‘不用顾忌我们,真的!’   孟王后来到贺穆兰的面前,眼神却穿过贺穆兰的肩膀直接看向了后方骑着马对她摇摇摆手的儿子,露出一丝鼓励的微笑。   “花将军,别的话我也不多客套,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她对着贺穆兰盈盈下拜,“请保护好他的安全。”   “您放心。”   贺穆兰对这位王后一直有着好感,赶紧去扶她起来。   “我一定保护好世子。”   贺穆兰扶起她,才发现这位传说中武艺惊人的王后身子骨强健的很,个子甚至比自己还高上一寸。   若她没有生在凉州,若她晚生一点,若她曾经为拓跋焘征战,说不得这世上就没有花木兰,只有“孟秋霜”了。   世事真是造化弄人,孟王后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了她进入宫廷能把一个女人逼成什么样子,让她对后宫产生了更大的敬畏。   哪怕做保母都不行,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   沮渠蒙逊则说的大多是客套话,而且对身在魏国车队的女儿表示了极大的关切。在他的话语中,兴平公主活似个冰清玉洁被男人看了都会死掉的圣女,虽然为了取得魏国的信任将兴平公主的安危置于虎贲军的保护之下,但是还是希望魏国能够体谅她的名声不要过多接触云云。   要不是贺穆兰隐隐打探了一些兴平公主的往事,恐怕真的要被这位“贞洁贤明”的公主所隐瞒,不敢让任何护卫靠近她的车子。   而此时,贺穆兰只能敷衍地点了点头。   “您放心,除非公主传唤我们,否则我们都会退避一席之地。何况有菩提世子在,和兴平公主寸步不离,不会有您担心的事情。”   谁会没事冲撞和亲公主?   嫌陛下的刀不够快吗?   沮渠蒙逊只是担心女儿在这么多男人之中难掩本性,反复叮嘱后状似无意地看了看贺穆兰的队伍。   “源将军为何不在?”   “他代替大行驿的工作,提早去前面探查道路了。”贺穆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开口说道:“现在只有他熟悉路径了。”   到了明天孟玉龙就会发现队伍里少了个副使,不过那也没关系,孟家和魏国结了盟,是不会多说的。   源破羌曾是姑臧人,南凉的王子,他认识路是自然,沮渠蒙逊心中虽然十分疑惑,但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先送走这群魏国人再查。   沮渠牧犍是等王后和国主都寒暄完后才跟上来的。   他之前一直被幽禁在无人的东宫之中,唯有李敬爱随侍身旁,大概是因为过的不太好,又做了蠢事惹了麻烦,北凉的官员许多都装作看不见他,他的气色并不是太好,但神情却不见往日的阴郁和沮丧。   硬要说的话,他眉宇间似乎还豁然开朗了一点。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有些人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但他也毫不为意地继续上前,走到了贺穆兰的面前。   “怎么,教训不够,还要来挑衅吗?”   贺穆兰对这个人实在是半点好感都无,她已经准备回国后对拓跋焘把他的恶心狠狠控诉一番了。   这样的男人居然娶了李敬爱那样识大体的女子,简直就是好白菜被一头猪给拱了。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孟王后。   她想错了,是两颗好白菜被两只猪拱了。   “以往是我想岔了,以后不会做了。”没让贺穆兰想到的是,沮渠牧犍毫无遮掩地就服了软。   “我来是想和我弟弟说几句话,可以吗?”   沮渠牧犍当然不觉得难堪。   无论别人如今怎么嘲笑他,看不起他,或者认为他画蛇添足差点弄砸了这一切,他都不会再恐惧和愤怒了。   因为他将会是北凉的王,所有人以后的主君,他们将会拜伏在他的王座之下,请求他的仁慈。   这些靠和亲、交出人质所换来的和平,只会是假象。所有人等待的和平根本不会到来,只是暂时延缓了一些而已。   到最后,北凉还是要靠他苦苦支撑。   花木兰再怎么嚣张,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将军,而他将成为一个广袤国土之上的国主……   他何必……   “不可以。”   贺穆兰看着他,吐出三个字。   ……和他计较……   呃?   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他是不是听错了?   ‘你还不是凉王呢,别想指挥我做什么。’   他发誓他在贺穆兰的眼睛里看到了这样的东西。   只见贺穆兰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对着沮渠牧犍轻笑着说道:“真是抱歉啊,三王子,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没办法让你过去……”   她看着身后早已经浑身躁动的魏国人们,露出今天第一个开怀无比的笑容,朗声高叫了起来。   “现在启程!”   ☆、第412章 第一次色诱   这一趟出使收获的成果很大,除了大行驿和李顺的死以外,魏国人已经得到了他们之前都没有想象到的胜利。   原以为和亲后重压之下才会敞开的商路、北凉送出的世子、超过之前预期数倍的嫁妆、以及西域诸国派出一起前往平城的使臣,都表示出现在北凉即使不被魏国所灭,他们能够被压榨的东西也没有多少了。   除了北凉的人口,魏国需要的东西现在都可以随便从北凉索取,无论是牛羊,还是财富。   对于北凉的人来说,他们这群魏国人可能都是吸血鬼、抢劫犯,但对于魏国人来说,他们这一天圆满完成了预期外的任务,都是大大的英雄。   由于回程需要赶时间,贺穆兰没有同意那些想要依附的商队们跟随的请求,无论他们愿意支付多少钱都不行。   大行驿不在了,回程的安全就全依靠贺穆兰的判断和虎贲军的实力,为了把稳,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一样,但从孟玉龙那里,贺穆兰知道了沮渠牧犍的话也不是全是危言耸听,因为秋天的沙漠随时都有沙暴来袭。   带的人越多,变数就越大,贺穆兰甚至没有让北凉带那么多仆役去魏国,在她看来,那纯粹是拖慢行程,兴平公主的队伍从一千人锐减到三百多人,所有护卫的力量都由铁卫军和虎贲军来完成,剩下的纯粹都是会骑马的奴仆。   兴平公主当然对此是敢怒不敢言,可如今身不由己,她再怎么想反对也只能认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着钦汗城的方向进发,孟玉龙是北地羌人,也曾数次护送过当年的夏国使臣,对于这条路熟悉无比。   等到了钦汗城,就会有魏国的官员迎接他们,倒不需要孟玉龙指引道路了。   “世子,外面酷热,你还是跟兴平公主一起在车里避暑吧。”   好歹还有人扇扇风什么的。   菩提摇了摇头,被晒得通红的小脸简直能蒸包子。   “女孩子才坐在车里,男人要骑马。”   对于这一点,似乎这个时代的男人都有着自己的坚持,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在魏国,贺穆兰只见到残疾人坐车,哪怕耄耋老者和垂髫童子都是骑马或者骑驴,最差也是步行,很少坐车。   但是贺穆兰很怕细皮嫩肉的菩提就这么晒的中暑晕眩过去,只能脱下身上的斗篷,往菩提头上一罩。   宽大的斗篷对于菩提来说和被子没什么两样,被罩的怔愣了一下的菩提莫名地看向贺穆兰:“花将军这是做什么?”   “你别觉得闷热,这样的天气多穿一件斗篷或者少穿一件斗篷都没有区别,但是不穿的话,你会被晒出毛病。你的斗篷呢?”   他记得孟玉龙像是照顾自己儿子而非表弟一般的照顾他,不但准备了许多件轻薄的斗篷,还准备了许多防蚊防中暑的药品。   “我嫌它又重又闷,丢阿姊的车上了。”菩提不自在的把斗篷罩上,看着整个身子都被骄阳照射,以至于不得不眯上眼睛的贺穆兰,呐呐地说了句谢谢。   他大概知道阿母为什么对花木兰评价那么高了。   长明殿里那场“玄衣木兰”而引出的骚动到现在还是许多人的谈资,也许阿母不只是因为他有着正直而坚持的一面那么信任他。   “这里去平城有多远?”   菩提想要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开口和贺穆兰询问。   “我们来时用了五个月。”贺穆兰心头也很焦急,“回程的路更麻烦,又多了公主和这么多陪嫁,不可能走快,至少要半年吧。”   菩提张了张口,还是合上了。   他发表什么言论才好呢?他又不会真的跟他们半年。   贺穆兰很少和小孩子接触,阿单卓那样的熊孩子更是敬谢不敏,此时见菩提裹着斗篷乖乖的跟在她的后面,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跟在开道的孟玉龙身后一直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去。   一路向东,一路向东,直到天色昏暗,所有人才终于找到今日要扎营的绿洲,开始安营扎寨。   这样的经历对于所有人都已经是熟到不能再熟,可对于养尊处优的兴平公主与从小宫中长大的菩提来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兴平公主还好,贺穆兰让人先把她的大帐布置好,就先请了她进去休息。因为沮渠蒙逊的嘱咐,兴平公主的大帐附近除了她的帐篷一个男人都没有,而贺穆兰已经做好准备就近保护兴平公主和沮渠菩提了,反正她是女人,别说只是住的近,就算住一起,回去拓跋焘也不会说什么。   兴平公主看着两个挨的极近的帐篷心中又惊又喜,简直快要高兴的叫起来了。   要是这位将军真是什么正人君子,哪里会和皇帝的未婚妻住的这么近呢?瓜田李下,应该把她安置在孟玉龙那边的营地里才对啊!   菩提却无所谓的很,他答应过孟王后要跟在花木兰身边,就差没有撒泼打滚想要和贺穆兰一起睡了。   郑宗防着这小男孩像是防贼一样,他几次开口想要说怕黑想要住在花将军帐里都被打断了话头,菩提只能退而求其次,住在贺穆兰旁边的营帐。   菩提身边跟随的侍卫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比起他,贺穆兰更加注意兴平公主的安全,对于菩提在营地里乱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这是什么?”   菩提好奇的看着一个士卒在铜做的炊具上烙着胡饼。   “这是锅吗?”   有这么扁的锅?   那士兵咧咧嘴,将手中的铜锅翻了过来给菩提看。   “这是鸣金收兵的锣啊,要烙饼,洗一洗正好用来做胡饼了。”   菩提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世子殿下。”   那士兵熟练的把烙饼又摊了上去,笑着解释。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讲究,有什么吃什么,能埋锅做饭已经是好的了。”   “拿走拿走,我不吃!”   兴平公主服用五石散的时间不长,也就两年而已,但她已经和大部分长期服散的人一样,很少吃肉食,而是用冷食、服好酒,内衣必须是极为柔然的旧衣。   更别说自她疑似怀孕之后,一闻到肉食的味道就想呕吐了。   今日舟车劳顿了一天,这马车里就像是蒸笼一样,即使有侍女扇扇子也是酷热难耐,她白日在马车了都不管不顾的把外衣都脱了,只穿着素纱小衣坐在马车里还是热,可想而知下车回帐休息后有多痛苦。   她甚至怀疑要不是自己的身体底子很好,光路上的舟车劳顿就能把她腹中的孩儿和她的命一起折磨掉!   在这样的情况下,晚膳端上来的却是烤肉和硬邦邦的干饼,这让没有什么胃口的兴平公主更是喉间翻滚,差点没吐出来。   “我让你拿走,你没听到吗?!”   兴平发火叫道。   “再端着肉杵在那里,我就把你丢回国去!”   那可怜的侍女端着肉抖了抖身子,还是含着眼泪把肉端下去了。   另外几个侍女看到后心中不安,兴平公主已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晚上再不吃,恐怕就要饿坏。   她们不敢大意,立刻指了一个宦官跑去寻找魏国的主使花木兰。   他们找到贺穆兰的时候,贺穆兰正在和孟玉龙讨论第二日的路线问题,连晚膳都没顾上吃,等那宦官将兴平公主一天都没有怎么吃喝,晚上又闹脾气的事情说出来后,孟玉龙和贺穆兰齐齐皱起了眉头。   贺穆兰皱眉是怕兴平公主惹出什么事情,而孟玉龙则是觉得有些丢人。   “这位公主在宫中一向锦衣玉食……”孟玉龙想起姑姑说过她有在服食五石散的传闻,顿了顿道:“也许热了一天吃不下去,端些瓜果干脯应该会开开胃口。”   五石散需用冷食,吃瓜果绝对没错。   在行军的路上,瓜果和蔬菜都属于奢侈品,好在他们从姑臧而出,目前瓜果都没有腐烂,想要几碟子瓜果蔬菜还是容易的,贺穆兰点了点头,立刻去让几个亲兵准备瓜果,亲自带着那个宦官去问候“佳人”。   兴平公主是真的恶心又难受,倒不是作态,所以当她听到贺穆兰来了以后第一个想法便是慌张,担心对方认为自己是个娇生惯养不识大体的公主。   可事实摆在面前,如果一直不吃这些东西她就会饿死,与其这样,还不如装装柔弱有“点餐”的权利,兴平两厢权衡之后,只能装作身体不适的样子想要去迎接入帐的贺穆兰。   贺穆兰人未进帐,一股清香的瓜果之气先卷入帐中,应当是被切开的蜜瓜和波瓜,兴平一闻到这个味道,只觉得精神一震,浑身都又有了力气,看到端着瓜果进来的贺穆兰和宦官立刻笑着道;   “我这一闻到油腻就直想吐,今天一天都快闷晕过去了,现在闻到瓜果的清香,总算是活过来了!”   贺穆兰让人把瓜果放在案上,一听兴平公主说的这么严重,顿时一愣。   “闷成这样?莫非是中了暑气?”   闷在车里,说不定真会有事。   贺穆兰关切的走过去想要观察一下兴平公主的身体状况,而兴平正苦苦寻找接近贺穆兰的方法却不可得,见他主动靠近,顿时心中一喜,脸上柔弱之色更显,就等着他一靠过来就嘤哼一声……   呕……   不对!   这酸臭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刚刚准备软倒的兴平公主,闻到了靠近她的贺穆兰身上所发出一阵阵酸臭汗味,刚刚才被瓜果熏的舒服点的喉头又开始翻滚。   “你离我远一点!”   兴平公主不由自主的尖叫了起来。   “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可怜贺穆兰连兴平公主的气色都没看清楚,却被这女人的尖叫声吓得顿足,随后满脸涌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很臭吗?”   太阳下晒了一天,斗篷又给了菩提……   贺穆兰闻了闻自己的腋下和身上。   看到贺穆兰的动作,刚刚还想投怀送抱的兴平快要晕过去了。   虽说这位将军出身草莽……   可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好像是有点臭……”   贺穆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那公主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不打扰您了。明日您的马车最好不要再密封起来,将车窗打开通通风也许好些……”   怎么打开!   她就差没脱得光光的凉快了!   兴平公主看着在脖子上搓了搓泥的贺穆兰无奈地走开,整个人肠子都要悔青了。   你别走!你别走啊喂!   脏了我可以帮你洗,你倒是回来哇!   一想到自己以后还要想法子勾引这样每天臭汗淋淋的将领……   “呕!”   “公主,公主你怎么吐了!”   ☆、第413章 故人相遇   贺穆兰自然知道兴平公主在向她示好,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睐。这是一种属于漂亮女人天生就会的技能,使用自己的外表来让自己变得安全,和她使用自己的武力让自己变得安全在某种意义上没有任何区别。   贺穆兰并不厌恶这种“示好”,也不会认为兴平公主做出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只能做到合理范围内的照顾。   至于她表示自己很臭什么的,说老实话,真的伤了贺穆兰的自尊心。   他们是即将穿越沙漠的队伍,在沙漠中,水是非常珍贵的。   五千多人的庞大使团,光水和粮草的补充用想象都知道有多么的复杂而麻烦,他们每次补给只能补给五天左右的所用,剩下的全要靠沿途北凉的绿洲和城镇来补充,在进入下一个补给点之前,任何一点水和粮草都不会被浪费。   别看兴平公主现在还能衣冠齐整的坐在车子里,这是因为还没有进入沙漠。一旦进入沙漠,车子是无法在沙地上行驶的,即使是兴平公主也要开始骑马、骑骆驼。   所有放在车子上的辎重和财物全部要换成骆驼来背负,车子要抛弃在北凉的边界,一直到了钦汗城,才会又有车马来替换掉骆驼。   贺穆兰曾经急行军,也经历过几个月不能洗澡洗头的时候,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知道她身份的朋友和火伴们倒是曾经嘟囔着是不是把自己喝的水省下来给她擦擦,但是被她也拒绝了。   没必要,反正明日一晒,又是一身泥,一脸的沙,等到了绿洲才能放松下来清洗自己,在那之前,只要是在野外扎营,都要留下一切资源。   可她毕竟是女人,对于自己邋遢到能直接把另一个女人熏到捂着鼻子大叫的地步,免不了有些委屈。   谁不愿意洗澡洗头啊!   谁不愿意清清爽爽的在大帐里啃西瓜啊!   要不是护送你,我用得着受这苦?   “花将军,亲卫们说你晚上什么都没吃……”郑宗从门外钻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汤羹,应该是用肉干和什么蔬菜熬的,冒着让人食欲大动的香气。   “明日还要起早,先吃点东西吧。”   此时贺穆兰正翻着卷宗,看见郑宗进来,肚子里也开始应景的“咕咕咕”乱叫。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晚上从兴平公主的帐子里出来就没有吃东西,而她已经被“我很臭”这个事情给弄的有些低沉了,居然就这么忘了叫人传膳。   贺穆兰谢过郑宗端来的晚膳,一边吹凉着喝下去,一边好奇地看着他:“怎么是你来送饭?陈节他们呢?”   郑宗正为了自己能如此接近贺穆兰而心中窃喜,闻言笑着说:“白天地上的温度太高了,他们的马掌都有些不对,到了扎营后一个个都去看顾自己的马,我就自告奋勇的来送饭了……”   他坐的是骆驼,虽然不太舒服,倒没有这样的顾虑。   “这么说来,连续赶路还不行,马掌会废掉……”贺穆兰叹了口气,“在沙漠里赶路,还是骆驼比较合适。”   “凉王在青铜峡的绿洲给我们准备了上千只骆驼,还有向导跟随,等到了青铜峡,我们就能用骆驼换下有病的那些马了。北凉进献给我国的良马也难伺候,这才几天啊,已经有开始腹泻的了。”   郑宗在没话找话:“现在就不知道兴平公主能不能适应路上的辛苦,若路上她要有个万一,我们全部要倒霉。”   贺穆兰想着兴平捂着鼻子呼喝的样子,眼神不由得黯了黯。   “能不能适应,她都要忍耐。”   “花将军,听说您刚刚去了兴平公主的帐子?”郑宗压低了声音,终于说出了自己来的重点:“我上次说的不是玩笑,您最好离这位公主远点。要是她对陛下告状说您曾经对她不敬,就算陛下不会定您的罪,恐怕也会对您有所心结。”   他就是因为听说贺穆兰单独去了兴平的帐篷,才自告奋勇过来送饭的。   贺穆兰听了郑宗的话以后哈哈大笑,一边觉得郑宗真是细心的让人感激,一边又觉得实在是好笑:   “哈哈,你不用为我担心,陛下无论疑心谁,都疑心不到我头上的。”   郑宗完全不知道贺穆兰的女子身份,但见她如此笃定,也只能将信将疑的停止了“劝谏”,转而开始絮絮叨叨这一路上自己的所见所闻:   “孟玉龙将军对菩提世子确实极好,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过去看看问问……”   “北凉的铁卫营有许多人似乎不愿意去平城,一路上都在埋怨……”   “说是沙暴快要来了,大行驿不在,使团里的大人们都不敢催促行程了,有的还在商量走水路会不会好一点……”   “陛下的信许久没到北凉了,他们都说北燕的战事恐怕不是很顺利,也不知道京城的信是真的送不进来,还是半路上有什么问题……”   贺穆兰原本只是随便听听郑宗的话,待一听他不过短短的时间能够收集到这么多情报,而且还能条理清晰的说出来,简直就是个人才啊!   “你有没有想过做白鹭官?”贺穆兰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我觉得你很有做白鹭官的潜质。”   郑宗正在絮叨,却没想到贺穆兰会说这个,忍不住一怔。   “我?白鹭官?”   在没有俸禄的魏国,白鹭官大概是肥水最多、最受到重视的一种官职。在搜查证据或者调查证人的时候,即使搜刮一点什么也不会有人说,拓跋焘为了抱着白鹭官的忠诚和廉洁,也会时时颁下赏赐。   最主要的事,白鹭官分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你是白鹭官并不影响你用明面上的官职继续往上攀登,相反,为了让你白鹭官的身份能够被发挥到极致,往往暗地里是白鹭官身份的官员爬的都很快。   底层是接触不到什么信息的,只有身份开始重要了才能探查到足够重要的情报,这也是白鹭官为何受到这么多人重视的原因。   “我做白鹭官恐怕不行吧……我没素和使君那个本事……”郑宗心中自然有着不少期待,成为白鹭官是不少人心目中的优差。   “我只能当当译官,写写文书什么的……”   “你能够模仿别人的笔迹,你的心思细腻,又有足够的头脑应对危机。你习惯收集琐碎的情报整理出需要的信息,能屈能伸,我觉得就算白鹭官里有你这么厉害的也不多。你还记得李顺吗?”   贺穆兰开始夸赞起郑宗。   郑宗想起李顺,就不免想到自己设计死了李顺的事。虽说他当时确实想要豹子咬死他算了,却没想到会弄出恐水症来。   这件事到现在还是袁放和他之间的秘密,贺穆兰一提起此事,他就忍不住有些心虚。   “呃……和李使君有什么……”   “李顺想要你做他的内应,你不但出色的扮演了一个内奸该有的样子,而且还获取了他的信任。白鹭官很多时候要做的也是这种事,你不觉得这就是你自己的天赋吗?”   贺穆兰越说越觉得比起“宦官”来,也许郑宗这小子更适合当白鹭官。   “就这样吧,等我回到平城,帮你和素和君与陛下美言几句。只要你愿意成为白鹭官,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贺穆兰从宫中调出他做译官,其实等于已经让他的前途受损了。他原本是拓跋焘身边的舍人,因为赫连明珠的事情不得宠,又出使北凉,可以说被排斥出了拓跋焘身边的核心位置。   要是回京之后他找不到合适的定位,身份就会变得很尴尬。   但加入白鹭官体系就不同了,他本身就是舍人,入了候官曹官位一定不可能低,有她的举荐,很有可能会被素和君直接召入手下作为心腹使用,白鹭官的体系和其他官位不同,对于郑宗这种出身普通的舍人来说,说不得是最能发挥自己本领的去处。   郑宗当然是求之不得,他根本没想到贺穆兰会为他考虑这么多,当即就对着贺穆兰下拜道谢。   贺穆兰哪里知道郑宗说跪就跪,吓得赶紧搀起他来。   “你怎么跪我?这也算什么大事吗?”   “对将军来说,只不过是一句举荐之言,对于许多人来说,却是通天的大道了。”郑宗感激涕零地说道:“我从鸿胪寺小官成为舍人,原本就有许多以前的同僚又羡慕又嫉妒,后来我在陛下身边混的不怎么样,又被冷落,当年那些小人传的风言风语更是让人难堪,如果我真能去候官曹,又何惧这些小人的言语?只要能为陛下和将军办事,我就已经满足了!”   “你是为陛下和大魏办事,不是为我。”贺穆兰笑着纠正他的错误,“我不是要把你送去候官曹做我的心腹,你别想的太多。”   “是,不过哪怕将军不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将军的事情。”郑宗瞪大了眼表忠心:“这世上也不会有人像将军这样的人,不是为了利用,却在乎我一个小人物的前程……”   “好了好了,再说这么肉麻的话,我要翻脸了。”贺穆兰好笑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等素和君和陛下收了你再道谢不迟。”   郑宗喜不自禁的在贺穆兰的搀扶下站了起身,他的眼前已经是未来光辉灿烂的人生了。   白鹭官即使致仕也会被送到一些闲差上养老,他现在才二十多岁,至少还能再干几十年……   ‘而且一旦成为白鹭官,即使我不在将军身边,也能随时得到将军的消息了……’   郑宗喜滋滋地想到。   ‘听说素和君和将军关系很好,我要能得到素和君青睐,说不定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经常和将军接触……’   他一直都在烦恼一旦回了京就要回宫和贺穆兰再见无期的事情,现在贺穆兰愿意送他一场前程,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心中爱慕的人就在咫尺之间,不但没有瞧不起他的样子,还认为他是能成为白鹭官的精英,这样的对待让郑宗不由得飘飘然,又往贺穆兰身边贴了贴。   只是贴了贴,郑宗就发现了贺穆兰身上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耸了耸鼻子。   就在郑宗身前的贺穆兰想起兴平公主的话,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是不是有些味道……”   她今天只能简单擦洗擦洗,味道难道还是冲?   “花将军,我一直想问了……”   郑宗莫名地望着贺穆兰。   “为何行军一天,每个人身上都发馊发臭,只有您身上气味最小?”   “咦?”   贺穆兰傻眼。   郑宗继续表情奇怪地说了下去:“还有,您很少如厕,明明您身上的水足够多,可我也没见过您喝过多少,您出的汗那么多,水喝的却少,路上也不跟着大伙儿一起如厕……”   郑宗表情越来越怪,贺穆兰心里也越来越慌张。   在外行军,最麻烦的就是上厕所,大军停下的时间是有数的,所有人都趁那个时候如厕,你随便到哪个土丘树木之后都能看到开闸放水的男人。   所以她已经习惯了行军的时候少喝水,原本每天早上一杯水的习惯也渐渐因为行军的频繁而被遗忘,就是为了少去解决几次个人问题。   她原本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刚刚还夸郑宗心思细腻最适合做白鹭官,下一刻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难道这家伙要成为众人之中第一个靠自己的推理得出真相的人吗?   贺穆兰紧张地看着郑宗,只见他满怀着疑惑和谴责的表情,仔细对着贺穆兰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脸、脖子和腋下应该满是汗渍的位置,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   “花将军,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虽然您爱干净……”   他皱着眉头劝谏。   “也不能偷偷把饮用的水留下来擦洗身子用啊!”   “肾会坏掉的!”   这是什么样的神经病啊!   这时候还在考虑着她的肾怎么样!   坏……坏你个鬼啊!   贺穆兰内流满面。   也许是因为郑宗身上发生的小插曲,贺穆兰被兴平公主嫌弃而带来的一丝沮丧也无影无踪。   原本她也就不是这种感春悲秋的性子,在发现比起身边其他人,自己已经算是十分“整洁干净”了,她毫不犹豫的就把这种事情抛到了脑后。   远的不说,就看陈节和那罗浑,全身上下臭烘烘就算了,每次行军到休息的时候都要解开头发拿水胡乱浇了揉搓一番。   这时代人人都是长头发,男子还好,有些伺候兴平的宫女在几天后也都忍不住解开了自己的衣衫,把最轻薄的衣服穿到了身上,走起路来被光一照,都能隐隐看到身材的曲线。   为了这个,贺穆兰还特意敲打了虎贲军所有人,如果谁敢跑去冒犯这些女人,就要做好被她送去“升官”的心里准备。   不过这升上去的官,也只能是个宦官了。   沮渠菩提还是依然喜欢往她身边跑,孟玉龙对此一点也不担心,反倒顶着那种诚恳的脸希望她“多多照顾世子殿下”。   能不照顾吗?沮渠菩提就差没有成她身后的小尾巴了。   就这样又走了一天,行程朝着一个不可不去的地方而行。   李顺发病的那个绿洲。   他们来姑臧的时候,离姑臧已经不过三日的距离,李顺就在那个绿洲发了病。为了担心他把狂犬病传染开来,贺穆兰下令所有人急行军,又派了几个不怕死的虎贲战士看守得病的李顺。   除此之外,就是李顺家中那个忠心的老仆。   狂犬病从发病到死最多不过二十一天,如今算一算,李顺应该是已经死了。李顺死了,可虎贲军一直没有派人回来报讯,那老仆也没找到姑臧去,贺穆兰始终无法放下心里的不安,回程之时就专门回去看看。   李顺所在的绿洲并不是很大的绿洲,而且并不在姑臧的必经之路上,当时若不是李顺像是中了暑必须要找个荫凉的地方,恐怕所有人那天都急行军直接前往下一个可以补给的城镇了。   正因为如此,当贺穆兰率领着大军拐了一个弯往绿洲而去时,也没料到自己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列阵!”   贺穆兰铁青着脸看着前方正在劫掠商队的沙盗们。   “准备出击!”   “救命啊!救救我们!”   “来人了!凉国来人了!大家往军队方向跑啊!”   “阿朵,松手!东西给他们!有官兵到了!”   商队中的男女老幼大声地呼救着,也有人原本准备放弃自己的财物的,在看到远处出现了军队后毅然决然地回身和沙盗搏斗。   沙漠里的强盗都是聚群而走,有时候集结起来有几百人甚至上千人,来去如风不留痕迹,一旦不能得手就遁入沙漠。   沿路的商队都是他们最合适的下手对象,这条线路前往一个并不算人多的小绿洲,每次来的也都是小商队,风险比袭击大商队要小得多,相对的,每次出来“做生意”的人数也不多。   贺穆兰没碰上就算了,碰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没过一会儿,这群沙盗就被那罗浑带队而出的亲卫队追击的死的死、逃的逃,几乎没需要贺穆兰和虎贲军的主力出手,几百个沙盗就已经遁走的没有痕迹。   在沙漠中,不像对敌国作战,尤其是对沙盗,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否则这些沙盗会远远的坠在你们的身后,一直到你们虚弱的时候发动攻击。   孟玉龙在征求过贺穆兰的同意之后,下令铁卫营以“袭击北凉百姓”的罪名处死了那些受伤或没逃掉的沙盗,又开始安抚这个商队里的商人们。   得知这是北凉送去和亲的大军,商队里的许多商人都对贺穆兰感激涕零,也有些人在嚎哭刚刚沙盗抢劫中被误伤了性命的人,场面纷乱不堪。   这一切对于贺穆兰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这些人前行的目的地和她一样,都是李顺所在的绿洲,贺穆兰也就无所谓地同意临时带上这一群人,直到到达绿洲为止。   这商队是由许多个商人联合起来一起行动的,这也是商人们在通过河西走廊最常用的做法,于是乎一群感恩戴德商人们赶紧收拾剩余的财物,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跟在了铁卫营的队伍后面,远远地离开虎贲军的主力队伍,特别是那辆非常华丽的马车。   冒犯了公主和外国的将军,就不是开玩笑了。   “少主,你看那个像不像老桑头?”一直跟在盖吴身边的路那罗看到远处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人,不由得对着他指了指。   “像不像?”   老桑头是原本天台军中的“夜枭”,相当于军中的斥候,是盖天台最信任的手下之一,在盖天台死后下落不明,听说是逃到北凉的卢水胡人中讨生活去了。   盖吴自然记得这位精明的叔叔,见那人的背影有些像老桑头,立刻放声大叫了起来:   “老桑头!老桑头是不是你!”   卢水胡人跟了虎贲军以后可谓是鸟枪换炮,沮渠蒙逊为了笼络这些卢水胡人,顺便对魏国示好,给这些穿的像是乞丐一样的卢水胡汉子都配了新的衣衫和装备,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精良的东西,也远远比这支卢水胡人之前好得多。   跟在虎贲军里,卢水胡人倒像是一支护军,而不是野路子的雇佣军。   所以当魏国的队伍里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时,那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人顿了顿,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去。   “老桑头,果然是你!”   中年男人只觉得一阵劲风忽来,一匹马就瞬间脱离虎贲军的队伍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马上黑脸的汉子,不是以前的同伴路那罗还是谁?   “你这家伙,怎么在商队里!”   路那罗从马上跳了下来,热情地一把抱住老桑头。   “你怎么……”   老桑头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天台军投诚魏国人了?”   “没有的事!被雇佣了而已!”   路那罗知道老桑头对盖天台被魏国的长孙将军所杀抱有心结,随口敷衍了过去就环着他的脖子往卢水胡人那边拽。   “走走走,少主也在那边,我带你见他!”   ☆、第414章 虎贲立威   盖吴看到老桑头的时候,就知道这位父亲身边常常出现的长辈如今过的并不怎么好。   虽然“夜枭”通常并不高大,但这位叔叔原本一直都是抬头挺胸过活,就犹如真正的夜枭一般,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   而如今的他,后背由于长期弯着腰而有些佝偻,脸上因为风沙的原因满脸皱纹,又黑又干,显然一年里至少有大半年是要被太阳暴晒或者被风沙吹拂的。   最让路那罗痛心不已的是,他的右手居然有三根手指被削掉了。   刚刚相逢时他没注意,可一旦拉拉扯扯就不免会发现这惊人的变化。   老桑头的武艺是在杏城时由盖天台亲自教导的,换句话说,他用的是盖家的刀法。   一个右手只有两根手指的人还能不拿刀?这简直是个不用问的问题。   于是一瞬间,这些久别重逢的卢水胡人就知道了老桑头如今混的不如意的原因。哪怕他以前有多么的厉害,一个手残废了的卢水胡人,不识字又没其他什么本事,糊口只会更难。   “老桑头,你的手怎么回事!”   路那罗满脸愤怒地骂了起来。   “被马贼削了。”老桑头轻描淡写的收起自己的手,避开那些族人们或同情或惊讶或愤怒的眼神,只对着面前的盖吴抚胸行了个礼。   “盖吴少主,别来无恙。您现在长得已经比首领高了啊。”   “桑阿叔不要这样生分。”   故人重逢,再见却是这样,盖吴鼻头一酸,忍不住上前抱了抱老桑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跟着使团去绿洲,等到了绿洲我们再详聊。”   老桑头点点头,他过来原本也不是为了叙旧的,只是路那罗使劲拽着他他才不得不过来。   对于这个自尊心极高的男人来说,也许他情愿这些过去的同伴都没看到他。   “你去哪儿?跟我们一起走啊!”   路那罗紧张的又拽住老桑头的肩膀。   “我受雇商队做向导。”老桑头对路那罗说道,“我的雇主还没死呢,我得回商队里去。等到了地方我再来找你们。”   路那罗见老桑头执意要走,只能松开了手,目送着微微弓着后背的同伴一步一步地走向劫后余生的商队。   “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路那罗咬了咬牙,从自己贫乏的词汇量里挑出一个“不死不活”来。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谁没落魄过啊。”盖吴想起自己在平城找不到工作,饿的肚子都吃不饱,三百多个人,除了卢尔泰贩鱼还有些收益,其他人都只是混个温饱的日子。   他父亲死了,诺大的天台军散了个干干净净,有些人情愿流落异国穷困潦倒,也不愿意再回到杏城那个伤心之地……   是他父亲的错吗?   还是他的错?   如果都不是的,那究竟是谁的错误呢?   盖吴和卢水胡人的骚动引起了贺穆兰的注意,在召来盖吴问清是天台军的故交之后,贺穆兰有些同情地点了点头。   “这乱世还能遇见以前的故人不容易,大行驿死了,我们也需要可靠的向导为我们做参考,你那位朋友如果愿意留下,可以留在你们的队伍里。我个人出资作为向导雇佣他。”   盖吴没想到贺穆兰会这么说,顿了顿后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他大概不会愿意来吧。他对于我父亲的死……”   盖吴摸了摸腰侧的双刀,一时有些惆怅。”   “很是耿耿于怀。”   盖天台的刀法当世难有敌手,就连孟王后的父亲孟豹这位刀法大家,都曾称赞过当年还是乳臭未干的盖天台恐怕会成为刀法的宗师,可见他的武艺不凡之处。   而魏国那位比武中“打败”他的长孙将军,只不过是领军上颇有名声,武艺却没像今日的花木兰这么恐怖。   要是当时打败他的是威名传遍天下的花木兰,也许那么多天台军也不会愤恨地出走,最终导致天台军四分五裂的地步。   不是没有聪明人猜到,这是盖天台为了让卢水胡人能在魏军铁蹄下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退让。   老桑头便是如此愤而出走的,他认为盖天台违背了当年天台军同进同退的誓言。他情愿和盖天台一起为了抵抗魏军而战死,也不愿对方因为“保全大家”而这样牺牲。   对于造成这一切的魏国人,盖吴很难保证他没有怨恨,也就不建议贺穆兰使用他作为全军的向导。   即使他是故交,但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得而知。   贺穆兰会愿意用老桑头原本就是为了照顾徒弟,连盖吴都觉得不见的能信任,她也就闭口不在提起这件事情。   和亲的队伍带着商队一直朝着绿洲而去,可铁卫营和虎贲军的斥候很快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绿洲里已经有不少人马驻扎了,看数量至少有一千人,每个人都带着武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旅人。   河岸边全是饮水的战马,看样子这群人在这里驻扎了有不少时候了。   “这不可能,这里虽然偏僻,但依然在和亲队伍会经过的道路上。之前大王为了保证道路的安全,早就已经派兵将沿路都清理了一遍,短期内绝对不会有沙盗和马贼敢冒这个险……”   孟玉龙一听到斥候的话脸色就黑了起来。   “你确定不是商队?”   铁卫营的斥候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应该就是沙盗。只有他们才不搭帐篷,只用胡毯裹着睡觉。”   因为这些人彼此之间都互相不信任,在黑夜里帐篷会掩盖许多的罪行,同伙之间黑吃黑,或者早上起来死了几个人都是正常。   沙盗也不是都是全部精诚合作的,大部分都是为了袭击更大的商队而一点点聚集在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在外劫掠的沙盗通常不扎营睡觉,每个人都暴露在其他人的眼皮子底下,谋杀和偷盗的事情也就很少发生,一旦有一点动静,所有人都会被吵醒。   “如果是沙盗占领了这里,也就难怪李使君和我留下的几位士卒没有消息了。”   贺穆兰叹了口气,估计他们都已经死了。   “现在怎么办?”   孟玉龙寒着脸问贺穆兰。   “我们这么多人,绿洲里的沙盗大概都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即使是盗贼,也是有斥候的。   他们这么多人吗,尘头不浅,对方应该早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我们一路行来,无聊的骨头都要生锈了。”那罗浑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贺穆兰:“每天除了赶路就是赶路,危险基本没有,既然李使君有可能死在他们手里,我们更应该为李使君报仇……”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贺穆兰。   “将军,我们大干一场吧!”   那罗浑的话一出,所有人眼睛都亮闪闪地望向贺穆兰。   虎贲军精锐五千在此,对方只是一千左右的沙盗,说不定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沙盗马贼之流都是恶贯满盈,手上沾满鲜血之人,就算是杀了,也不算是乱杀无辜……   最主要的是,一直这样枯燥的赶路,虎贲军的精神已经绷得很紧,再不发泄发泄,恐怕就要憋出问题来了。   贺穆兰既然是为将之人,自然知道虎贲军的这些隐患。她又派出一队斥候去前方刺探,发现沙盗们已经发现了不对,在暗地里偷偷地分批开始撤走之后,立刻开始传召虎贲军。   “留下三千兄弟保护公主和世子,虎一到虎二十的百人队随我出战!”   贺穆兰下了马,命人牵来越影,又对着被点出队伍的两千人继续下令:“换马,所有人更换武器!”   赶路用的马现在当然没有了马力,冲锋需要的是精力旺盛的战马,骑兵通常为了蓄养马力准备好几匹马轮流出战,这也是魏国铁骑天下无敌的原因。   随着贺穆兰下令准备出击,两千虎贲军齐刷刷的更换了战马,提起了长武器,跟着已经跨上越影的贺穆兰准备冲锋。   “师父,我们要不要也去……”   盖吴驾着马上前,却被贺穆兰制止了。   “你们去看着那些今天加入的商队,我担心他们之中要是有谁有什么问题,我们后方就要动乱。”   那商队也有几百人,就怕其中有什么阴谋。   她总觉得佛门和沮渠牧犍不会就这么轻易善罢甘休,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手在等着她呢。   “那好吧,师父你一切小心。”   盖吴点了点头,命令卢水胡人“保护”好商队的安全。   孟玉龙的首要任务是保护王子和公主,当然不会跟着贺穆兰出击,所以当这支名震天下的虎贲军开始发动了冲锋时,所有的旁观者都被这地动山摇的声势震动的热血沸腾。   那些马贼从马蹄声刚刚传出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所有还在绿洲里的人都匆匆上了马,完全不顾身边的财物或者女人之类的战利品,没命地朝着马蹄声相反的方向狂奔。   然而追击他们的是魏国最精锐的骑兵之一,当面迎敌尚且不是对手,更别说他们把后背让给他们。   在贺穆兰的带领下,虎十到虎十五的骑射队立刻拉开了长弓,贺穆兰鸣镝箭所指,几百支箭立刻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朝着前方散射了出去。   那阵势真足以丧人心胆,黑压压地箭随着第一支急射而去的鸣镝箭不停地命中目标,就像是下饺子一样,从前方逃跑的马匹上坠落许多个马贼,而后又被身后逃跑的同伴踩到土里,间或有些倒霉蛋被落马的同伴绊倒,一起跌落在地上。   除了骑射兵以外的骑士挥舞着长武器加速追击,由于土地松软,虎贲军沿途所过之处一片凹陷,这地狱一般的凹陷一直延伸到马贼的身后,像是真正的凶神,将一个又一个逃跑的马贼吞噬干净。   铁骑狂暴的旋转着,把绿洲中来不及逃跑的人包在中间,虎贲军也有残酷的一面,长期压抑的行军赶路已经让这些渴望着一场真正的战斗,但这些马贼明显只是一些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所以并没有战个痛快的虎贲军们像是猫捉老鼠一般戏弄着这些人。   他们时而放开一道缺口,或是三三两两朝着其他方向追击,可当这些马贼以为得到机会可以逃跑的时候,这道缺口又无情的合上了……   这些沙盗们恐怕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溃逃的队伍被这种狂暴的骑兵侵蚀过之后,彻底的崩溃了。   许多人几乎是自己撞上了枪尖和马蹄的。   贺穆兰处在队伍的最前端,带领着虎贲军披荆斩棘,越影嘶鸣,所到之处片甲不留,死在她手里的沙盗不计其数,那种战争的形象确实是残暴极了,看的不远处掠阵的铁卫营和其他人都脸色连连大变。   此时玩弄着沙盗的虎贲军已经不是军队,而是一阵阵的暴风,每一个百人队都是肆掠着敌人的风暴,将他们无情的粉碎。   “呕……”   兴平公主看着面前杀到血流成河的场景,忍不住在马前大吐特吐。   沮渠菩提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斗,小脸白的像是裹了面粉一般。   孟玉龙在心中估算着自己带着这支队伍会不会有如此的战绩,最后只能无奈地承认,他也许也能获胜,但不会胜得这么漂亮,这么残忍。   贺穆兰的目的确实是想击碎这些马贼的心理防线,因为她需要通过他们获得沙漠中这些马贼出没的情报。   一两支马贼她也许无所谓,可一旦接到和亲队伍回国消息的马贼们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那巨大的财富铤而走险,最终联合起来。   雷霆一般的交战之后,虎贲军们欢喜鼓舞地割下敌人的头颅,呼喊着回到了同袍们的中间。   而观望这一切的人,无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去观望,此刻都不免瞠目结舌,呆如石人。   满身是血的贺穆兰苦恼地纵马来到阵前,对着沮渠菩提和孟玉龙开口说道:“大概跑了两百个人左右,我需要你们从这些没死的马贼口中问清楚这条路上沙盗出没的情报,我不太擅长这个……”   没等到该有的回应,贺穆兰停住了自己的话,奇怪地望着两人:“你们怎么了??”   “没没没没怎么……”沮渠菩提吓得往孟玉龙身后躲了躲。“您您您您不去先洗洗……”   “你是说这个?”   贺穆兰无所谓地摆了摆头,头发上敌人的血珠子随着头发被她甩了下来。   “这是小事,等下再处理。”   菩提咽了口唾沫,身子往里缩了缩。   孟玉龙则是佩服地拱了拱手,发自内心地说道:“将军威武,在下乐意效劳。”   说罢把身后的菩提推了出来,心中叹息一声后将他推到贺穆兰面前。   “世子胆小,缺乏锻炼,有劳将军照顾一会儿。”   可怜的菩提被莫名其妙提溜到浑身浴血的贺穆兰之前,鼻端直闻到一阵阵可怕的血腥和铁锈之气,还没等他准备说“我我我我还是自己回队伍里”之类的托词,就见到贺穆兰露出一副“慈爱”的笑容对着菩提咧了咧嘴。   “当然,没问题。”   然而,在菩提的眼里,此刻的贺穆兰却是张开了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而那“慈爱”的表情,也活生生像是在对他说:   “当然,他一定很好吃。”   阿母!   快来救我!   ☆、第415章 第二次勾引   李顺和留下来看守虎贲的几个将士都死了。李顺死于恐水症,而将士们在出发前往姑臧的路上被这些马贼伏击,他们的武器和甲胄成为了这些马贼的战利品。   李顺死了以后,老仆不愿意去姑臧,揣着李顺的遗物和身上的金银走上了归程,最终躲过一劫。   孟玉龙用了一些手段审讯了他们,知道他们是一个叫做“沙风盗”的马贼团伙手下的队伍,由于人多又齐心,沙风盗几千人中,唯有他们的队伍敢离姑臧这么近的情况下“下手”。   大部分人快到姑臧了都会放松警惕,所以这些人埋伏在各处较小的绿洲之中守株待兔,总是能屡屡得手,手中的人命不可计数,抢夺来的金银珠宝和货物通常则化装成商人卖到姑臧、敦煌和西域去,再换成他们所需的物品。   马贼当然没有几个是硬骨头,不过一夜的功夫,他们连自己爷爷叫什么都恨不得吐露出来换命了,当使团知道了他们想要的答案之后,这些马贼也被孟玉龙一刀一个全部解决掉了   最让魏国人头疼的,是沙风盗们都说今年沙漠里风沙诡异,所以他们才不得不避到沙漠边缘地区,防止真的出现大的风沙。   他们的巢穴是在沙漠之中一处被风沙侵蚀的废城,但是每到风暴刮起的时候,废城就会被掩盖住,这个时候就是他们“休息”的时候,沙风盗的人都离开据点,带着一年打劫来的物资到各地去换成粮食或金银。   正是因为如此,贺穆兰在消灭了这支马贼之后,缴获了他们准备去姑臧贩卖的大量货物。这些货物千奇百怪,但俱是有价值的玩意儿,袁放和郑宗、刘震三人光是清点东西就清点了大半夜,最后按照军中的规矩分了下去,使团里的使臣们也有一份,算是发了笔小财。   “现在怎么办?还是进沙漠吗?”马上就要到青铜峡了,过了青铜峡就是正式进入沙漠,在沙漠中行走约莫四天之后就能到达钦汗城边沿,这四天也是旅途中最危险的一段,来时因为有大行驿和钦汗城的向导,加之正好在降雨的时节,这段旅程变得轻松很多。   听到贺穆兰对这段路产生了疑问,孟玉龙不由得紧张的解释:“我们有五千多人,又不是五百人,在沙漠中行走很安全。青铜峡有熟练的向导,我国又准备了大量的水和粮草,我们又不是要直穿沙漠,而只是从侧面插过去,我觉得是安全的。”   贺穆兰对于行程上的安排几乎都是听熟练的向导的,她和使团里的魏使们商议了一会儿后,其余诸人都认为五千多人的队伍没有那么容易出事,而且这条路走过一遍十分熟悉,最好不要贸然改变路线,最终还是决定了继续走沙漠路线。   “师父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去找老桑头来问问。”盖吴看了看贺穆兰,“他经常穿越沙漠,所以才受雇做这条路上的向导,他应该知道情况。”   “那就请他过来问问罢。”   没一会儿,老桑头被路那罗领着进了营帐之中,他没有像其他的百姓一般诚惶诚恐的叩拜,贺穆兰也不以为意,开门见山的问出自己的问题。   “沙风盗?那不算什么大盗。”   老桑头听到贺穆兰的话后不以为然地说:“沙漠中最大的几只马贼队伍都在敦煌那边,在腾格里沙漠游荡的都是小打小闹,因为没有补给和当地人的支持,一旦出现风沙或抢不到东西就必须离开沙漠中的据点,否则就要渴死饿死。”   他接着说道:   “你们带着水和粮食进去,又有向导知道绿洲在哪儿,不必像他们一样小心。五千人的队伍,就算起了风沙也埋不掉你们,用马做围墙挡都挡住了,更别说你们还有骆驼。”   听到老桑头这么说,贺穆兰等人才算是放心。盖吴他们也是要和贺穆兰同行的,老桑头再怎么心怀不轨都不会坑自己的族人。   既然他说问题不大,那就值得冒险走一走,否则要绕路过去,至少又要耽误一个月的时间。   “桑阿叔还是跟我们回杏城吧。现在魏国的大可汗正在杏城给我们卢水胡人分田,无论男女老幼都有,许多族人都回去了。我们现在也有受赐封的正式领地了……”   盖吴提起一丝希望劝说道:“我和路那罗刚才都听见了,雇佣你的商队首领死在沙盗手里,他手下的活计要返回姑臧,你的生意也黄了,只能拿到五分之一的钱。反正你在此地也无家无累,跟我们回去才是最好的。”   路那罗也跟着接腔:“是啊,少主准备重建天台军呢,杏城那些小伙子们需要你这样经验丰富的夜枭教导,否则天台军就等于少了眼睛、少了耳朵一般。”   老桑头原本意兴阑珊,待听到盖吴想要重建天台军时精神一震,扭头看了看贺穆兰才开口问道:“你要建天台军?魏国给你重建天台军吗?”   他的话语中满是不相信的语气,似乎觉得魏国就是一群强暴的恶人,绝对不允许卢水胡人有任何壮大的机会。   “哈哈哈,我们都被魏国使团雇佣着做护军了,天台军又有什么不行?你大概是不知道,盖吴少主已经拜了这位虎威将军为师,他是大大的英雄,又得魏国大可汗信任,作为他的弟子,天台军重建没有那么难啦。”   路那罗笑的爽朗,还不忘把贺穆兰拉出来扯大旗。   贺穆兰原本还是微笑着在听,看见老桑头扭头看她,不由得点了点头:“如果天台军不谋反闹事,陛下不会干涉卢水胡人的选择。卢水胡人帮着我们平了休屠人和羌人的叛乱,陛下对卢水胡人格外欣赏,所以才会在杏城赐田。”   老桑头思咐了一会儿,这才用不是很肯定地语气回他们:“我不知道杏城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不能现在答应你们,我跟你们走,先回秦州看看,要是情况果真如你们说的那么好,我再留下来。”   盖吴和路那罗闻言大笑了起来。   “那你肯定是走不成了。”   “天台军那些老家伙都想你想死了!”   老桑头也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此前他的表情一直是阴郁的,直到此时才有些“人味儿”。   贺穆兰见这这几个人久别重逢,料想有不少话说,便将自己的地方体贴了让给他们叙旧,假意要出去查看营地的安全离开了大帐。   她这个人没什么秘密,身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值钱的都在袁放那里呢),所以也不怕老桑头等人在她的营帐里耽搁。   贺穆兰一出营地,就看到不远处的湖边火光冲天,贺穆兰先是一以为着火了,直到走了几步听到鲜卑人高亢的歌声,这才停下了匆忙的步子。   是“烧葬”。   李顺死的冤枉,算是冤死之魂,魏国使团里有不少人和李顺交情不错,眼见他死在异国他乡,连尸体都不能带回去,所以便在这湖边祭祀,请了净土宗的慈心大师超度,希望李顺能一路走好。   远远看去,慈心大师双手合掌低头在湖边念经的样子安详的不像是这个尘世之人,而一众围在大师身侧唱着丧歌的鲜卑大臣们倒像是被“超度”的那个,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火光所映照,显得十分温暖。   这才是宗教的力量,真正的宗教应当是抚慰人心的,而不是忙着扩大势力范围,将百姓想当然的划分为“应该信我的人”和“不信我就要怎样的人”。   这是一种绑架,不是仁慈的力量。   慈心大师继续念着贺穆兰听不懂的梵文,即使贺穆兰知道李顺并不是什么好人,他的死也多半是咎由自取,如今见到慈心大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升起了几分伤怀。   一起从平城千里迢迢来到魏国的大臣,在京中也算是权贵之身,如今就这么孤零零的死在随时可以变成沙漠的绿洲之中,后人连祭祀都找不到坟茔,对于一个想要青史留名的使臣来说,恐怕是最大的讽刺。   “花将军不过去吗?”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贺穆兰身后响起。   贺穆兰回头一看,正是北凉的世子沮渠菩提。   “我过去他们就尴尬了。”贺穆兰说着菩提听不懂的话,“我就在这里看,为李使君祈福吧。”   “李使君在我国是有很高人望的使者。他第一次出使我国时,因为不愿意以拜见国主之礼拜见我的父王,被许多大臣要求驱逐出境,后来他舌辩群儒,说的所有人面红耳赤,最终让我父王心悦诚服的走下王座,反倒向他行礼……”   沮渠菩提说着自己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消息。   “那时候我国还没有向贵国臣服,他的强硬姿态得到了许多贵族的忌惮,也是因为他太强硬了,许多事情到后来都没有谈成。”   贺穆兰感慨的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政治家常有的手段,一开始就很好说话的话,就会面临无休止的妥协。反倒是来的人不太好说话,所有人就要开始考虑如何让他松口或软化,金钱、美人、阴谋诡计都会一齐上来,对这些使臣来说,软化过程中得到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李顺才能得到巨额的贿赂,所以一次可以谈成的事情要来很多次,每次又可以得到妥善的接待。   而因为李顺是第一次谈判的人,于是第二次、第三次谈判也会派出熟悉情况的他,这样一来,北魏前往北凉的主使就默认了是此人。   哪怕拓跋焘知道李顺恐怕和拓跋范有勾结,但为了两国的局势,也只能排斥自己辖制他,再命令源破羌监视着他的动静,不能直接将他一撸到底。   他终究是有功于大魏的。   但还是输给了自己的私心。   “花将军为什么老是摇头?”   沮渠菩提睁着大大的圆眼睛。   有人说卢水胡人就是后世新疆人的先祖,贺穆兰觉得这个推断是不错的,因为沮渠菩提长得就像是后世见到的那种非常漂亮的新疆小孩,和盖吴一般卷卷的头发更显得他十分柔然可爱,贺穆兰并不喜欢孩子,但还是被菩提萌的软下了声音,并不敷衍地回答他的话。   “我在惋惜李使君如此年轻就去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沮渠菩提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每次他来北凉,后宫里就要选不少美貌的宫女去陪他。被他碰过的女人不能继续回宫当差,大多就送到行宫或者其他地方去了,所以每次他一来,许多漂亮的宫婢就夜夜哭泣,生怕自己被选中。”   贺穆兰的脸寒了寒,再看那温暖的火光,眼底就没那么多感慨了。   “此处甚是吵闹,我们还是去别处吧。”   沮渠菩提似乎对贺穆兰的事情都很好奇,一直问个不停,当问到魏国的铁骑大多是虎贲军这个水平的,这个小男孩满脸庆幸地伸了伸舌头,似乎为自己以后不用和这样的军队战斗而松了一口气似的。   因为菩提身份尊贵,对于他一些不算过分的要求她也尽量满足,只是有些实在无厘头的……   “可以吗?可以吗?他们都说你力气大,我一直想知道它里面有什么东西!”   沮渠菩提兴奋地举着一个硕大的核桃往贺穆兰怀里塞。   “我用铜锤敲过,都敲不碎呢!”   贺穆兰无语的接过这个“核桃之王”,看着这个比自己在后世见过的任何一个核桃都要大的异类,好奇地问他:“你在哪里得到的这个核桃?”   这真的是核桃吗?   表皮也太光滑了点吧?   “当年我阿兄还活着时,我在他宫里偶然捡到的。”沮渠菩提搔了搔头,“我经常溜去他院子里玩,二嫂人很好,从来不骂我。我有个姐姐,非常不喜欢二嫂,说她抢了阿兄,所以二兄成婚后,我去的也少了。”   贺穆兰一听还有可能是遗物,不由得慎重起来。   她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觉得应该捏的碎,于是正色问了他一遍:“我一捏恐怕就真的坏了,这好歹也是个纪念,你真的要把它打开吗?”   沮渠菩提点了点头。   “这是我阿兄出征前我捡到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打不开它。我姐姐怕我又偷溜阿兄院子的事情知道被母后骂,也不敢找人帮我开,我就这么揣在香囊里好几年……”   他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贺穆兰。   “你捏碎它吧!”   贺穆兰点了点头,将核桃攥在掌心,握拳后使劲全身力气压了下去,却没有把它握碎,顿时一惊。   她自己的力气自己知道,这般大的力气,莫说是核桃,就是金属也给她捏瘪了,这个核桃一样的东西居然毫发无伤?   感觉到情况不对,贺穆兰抽出“磐石”,肃着脸对沮渠菩提吩咐:“你往后站一点,小心飞开的核桃砸了眼睛。”   菩提见贺穆兰脸色变得慎重起来,连忙退了几步,站着远远的看着。   贺穆兰将核桃放在一处装着杂物的车子上,全力举起磐石,重重往下一劈!   “铛”的一阵震荡之后,那核桃产生了一丝裂纹,贺穆兰巨大的力道甚至让车子都几乎散了架,往下泄了几分。   贺穆兰将磐石插回腰上,伸手捏起有了裂纹的“核桃”,继续握拳一攥,只听到让人牙软的嘎吱嘎吱声之后,那核桃终于裂开了!   “这哪里是核桃!”   贺穆兰用手指扒开圆球一样的核桃,错愕道:“这里面是生铁做的!”   沮渠菩提关切地凑上前来,从贺穆兰手中拿过“铁核桃”,打开之后也“啊”了一声。   这物件应该是一个巧妙的盛器,里面另有机关或办法打开,因为这个生铁所铸的核心里塞着一个纸团,而铁核桃的内壁上有着不少孔洞和机簧,显然正确的打开方式绝对不是用砸的。   沮渠菩提满脸震惊的从核桃里钳出纸团,打开一看后,整个人剧烈颤抖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贺穆兰并不想知道他人的私隐,可见到一直乖宝宝的沮渠菩提说哭就哭了,还是不由得上前几步,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哭了?”   “花将军,你别过来……”沮渠菩提手忙脚乱的收起了核桃和纸片,往后连退几步,“这其中关系到一个大秘密,我不能让您知道!”   贺穆兰蹙起眉头,还未开口追问,就见一脸鼻涕眼泪的沮渠菩提像是害怕贺穆兰追赶一般捏着东西就跑了!   这么小的孩子,贺穆兰想要追上当然是容易至极,可看着他跑的摔了一跤还爬起来继续跑的样子,贺穆兰却生不起追赶之心。他心中显然慌乱不堪,再看跑向的方向,大概是往孟玉龙那里去了,此时能安慰他的,恐怕不是他这个敌国的将领,而是他的亲表哥吧。   贺穆兰摇了摇头,再看看那边烧葬已经到了结束时候的祭祀,突然升起了“我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的想法,选择了继续在营地里“巡视”。   直到走到兴平公主的营帐前,贺穆兰才停住了脚步,可想起上次她进去示好结果却被兴平公主以“太臭”赶出来之后,贺穆兰还是顿住了脚步。   没有人愿意用热脸贴冷屁股,这位兴平公主没有求助他,应该过得还算能适应,也用不着她嘘寒问暖。   所以她脚步一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公主,花将军走了……”   兴平公主的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把头从营帐缝里缩回来,对着身后一脸铁青的兴平拍了拍胸脯。   “吓死婢子了,婢子还以为他要进来呢!”   “他是直接过去的,还是在我门前停了一会儿再走的?”   兴平公主咬着嘴唇问她。   “之前看他方向像是要来,但是到了门口又转了个弯。”那婢子知道兴平的性格,不由得生出担忧的表情来:“公主还是不要招惹那个杀神吧,看着其貌不扬,性格也不见得多和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您现在毕竟是和亲的公主,他是迎亲的将军,经常接触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   “你懂什么!”   她想要的就是“名声有损”!   “你出去请他过来,就说我肚子疼。”   兴平顿了顿,脸色微微一红。   “你悄悄的领他过来,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宫女心中惧怕不已,完全不理解长得不俊俏,看起来那方面也不是很强的花木兰怎么就让兴平露出这幅怀春的样子来!   这可是魏国使团的地盘,不是北凉的后宫,被抓到了不是开玩笑的!   说不得两国的关系就完了!   宫女不愿意去传话,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走,兴平公主气的柳眉倒竖,对着那宫女骂道:“你再不去,你信不信我自己去找他!”   宫女被她吓得一抖,连忙掉头出帐寻找贺穆兰的踪影,她真害怕最近越发暴躁易怒的兴平真的会去找贺穆兰搭讪!   好在贺穆兰出来是巡查各处的守卫情况的,边走边看边找守卫聊一聊,走的不算太远,那宫女远远的坠在后面,等到她走到四周没什么人的地方才撞起胆子冲了出去,一下子行了一个大礼,像是一鼓作气一般极快地开口:   “花将军我家公主身体不适请您过去看看!”   贺穆兰莫名地挑了挑眉。   “身体不适?那该去找御医啊。”   宫女支支吾吾:“就是肚子疼……那个……不用去找御医。”   肚子疼?   不用找御医?   那找她做什么?难道是要什么东西需要她帮忙?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们没准备吗?这可奇怪了,一般走这么多个月,东西应该都备全了才是啊!不过没关系,我那还有一些,你跟我来。”   可怜的宫女完全不知道贺穆兰在说些什么,顶着一个营地里虎贲军暧昧的眼光跟着她走了大半个营地回到了贺穆兰的营帐,呆若木鸡地捧着一盒子东西游荡在营地之中。   半个时辰后。   “你带这么多纱布和细棉回来干什么!”   兴平公主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我不是叫你把花木兰请过来吗!你到底说没说我身体不适?!”   宫女哆哆嗦嗦的把一盒子干净的、看起来是绷带一般的纱布递到兴平公主面前。   “婢婢婢子说了,花将军说他是男人不好亲自帮您准备,说说说会找找找找些补血的东西让御医端来,说说说下面的路会走慢点……”   补血?   绷带、纱布?   兴平公主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第416章 闷骚木兰   沮渠菩提从铁核桃里拿出那张纸后,几乎是泣不成声的找到了孟玉龙的身前,一下子就软倒了下去。   孟玉龙见到自家的世子成了这样,吓得大吃一惊,连忙把他一把抱了起来,直接抱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沮渠菩提从小被孟王后养大,虽然性格单纯温和,却不是那种懦弱胆怯的小孩,否则也不会愿意跟着魏国使团走这一趟了,能让他哭的如此之惨,如此失态,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孟玉龙的铁卫营不能主动进入虎贲军保卫的范围,而沮渠菩提身边一直有暗卫保护,所以孟玉龙大叫了一声“保护的人呢?都死了吗?”,却被沮渠菩提抓住了袖子摇了摇。   “我让他们留在原地了,是我的命令……表兄,你放我下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侍卫离开你,虎贲军中虽然安全,难保有人图谋不轨。王后的叮嘱你都忘了吗?”   孟玉龙寒着脸将表弟训了一顿,这才把他放到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魏国有谁对你无礼?”   他只能想到这个。   谁料提起这个菩提又是一阵抽泣,将紧紧攥在手中的纸团递给孟玉龙看:“还记得我一直当玩物的那个大核桃吗?我今日请花将军把它开了,里面的不是核桃,是这张纸……”   孟玉龙慎重地接过了那团纸,看完后也是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核桃是哪里来的?这个主子是谁?”   纸条上的话很简单,是一个“手下”向主子传递情报的纸张,内容也十分简单,就十个字而已。   “西秦有陷阱,小心二王妃”。   “我在兄长院子里的花坛中捡到的,恐怕他在暗处的手下一直用这种办法传讯,那天我去的时候阿兄不在,二嫂去礼佛了,我闲着无聊晃了一圈晃到了后院那棵核桃树下,就把这个大核桃捡走了。”   沮渠菩提的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早就有人传了讯回来,告诉他西秦有危险!可是我把这个核桃捡走了,阿兄才没察觉到危险,在西秦中了埋伏!”   他哭的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   “是我害死了阿兄!”   “不要胡说,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些藏头露尾的恶人,设计陷害世子殿下。”孟玉龙伸出大拇指擦掉菩提脸上的眼泪。“还有二王妃,如果二王妃也有问题,恐怕防不胜防。”   “二嫂能有什么问题?她都出家为尼了。”菩提哭着说道:“当初核桃要是到了阿兄手里……到了阿兄手里……”   “你把核桃和纸条都藏好,等他日王后和我们汇合后你再给她。兴国世子身边的手下说不得王后也知道,到时候查出是谁送的信一查便知。”孟玉龙口中这么安慰,其实心里已经确定那个人十有八九是死了。   若沮渠兴国的探子还活着,却发现沮渠兴国中了埋伏被西秦所俘,一定会想办法联络到宫中的孟王后。   可有这封信在,让他们知道二王妃有问题,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一定能查出个真相。   毕竟二王妃也是河西大族出身,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沮渠菩提心神受了震荡,完全不能打起精神来,直到哭泣渐渐止住了,眼睛还是红肿不堪,根本没办法出营。   否则给魏国和北凉的官员们看到了,还不知道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样大的打击,让沮渠菩提这样从小没有见识过多少黑暗的孩子几乎有些一蹶不振。孟玉龙只是表哥,又不是他妈,当然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让对方振作起来,只能不停的安慰他,用以后离开北凉的生活给他打气。   “你和王后可以去西域,听说西域有不少女王,还有很多女富商,白马应该很高兴见到她们……”   “江南的刘宋烟雨如画,到处都是湖,连空气都是湿润的,不像我们这里,到处都是风沙和贫瘠的土地,南方下起雨来甚至几个月不歇……”   “我们就这么丢下一切走了真的好吗?”沮渠菩提突然仰起自己的脸,“我两位哥哥如果都不是死于意外,那他们的仇不用报了吗?我们就这样走了,谁来祭祀他们呢?”   “你不是想走遍天下,看看其他国家和北凉有什么不同吗?”孟玉龙摸了摸沮渠菩提的脑袋:“报仇的事情,王后和我们都不会忘了的。你身后除了北凉,还有孟家,你不相信孟家?”   沮渠菩提低下头。   “我害了阿兄,不能一走了之……”   “你还小,这些事交给我们这些大人吧。”孟玉龙斩钉截铁地说着:“王后不会放过任何坏人,你不相信孟家也要相信王后,我们只是离开宫中,又不是亡命天涯,那时候我们在暗,敌人在明,该担心的是他们才是。”   “是这样吗?”   沮渠菩提摸了摸怀中的核桃。   “花将军很好,我们这样坑他……”   他和贺穆兰相处了一阵子,知道了她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心人,事事都照顾着他,正因为如此,一想到自己和孟玉龙跑了她可能会遭到的处罚,沮渠菩提就觉得过意不去。   在旅程中弄丢了世子,送嫁将军和迎亲的将军都要倒霉。孟玉龙还好,因为孟家的缘故所以父王不会动他,最多罢官,可听说花木兰出身低微,家中在朝中并无势力,能混到现在全靠拓跋焘的信任和提拔,一旦出了这种事让拓跋焘震怒,说不定以后的前途就给他毁了……   听到沮渠菩提担心这种事情,孟玉龙简直都要咆哮了。   “你居然还担心花木兰的事!如果北凉和魏国打起来,领军的八成就是这位将军,你也看到他杀人时多么凶猛了,你没有想过如果被杀的是北凉的百姓,他会不会手软?哪个将军手中没有尸骨累累的人命?就算他因为这个事情吃了责罚,那也是他的报应!”   他看着怔住的沮渠菩提,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这些武将,几乎没有几个得到善终的。花木兰现在还年轻,魏国有的仗要打。只要魏帝需要他打仗,他就没事。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孟玉龙安抚了许久,直到贺穆兰一直没等到沮渠菩提回来亲自来铁卫营这边接他,他才把眼睛红红的沮渠菩提送了出去。   贺穆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见沮渠菩提情绪半点不见得变好,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几乎是半扶着把他接回了虎贲营中。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离开绿洲,那些商队有的回返姑臧,有的继续向东,全部都动了起来。   整个绿洲忙碌而热闹,为了公主的安全,所有商队都住在绿洲的外围,这让许多好奇想看到公主美貌的商人都觉得失望。   直到整个大军离开了绿洲,贺穆兰还遥遥地看着商队们拼命跟在后面想不掉队,再想一想死在绿洲里的那些马贼,她突然就觉得在这个时代想要生存,有时候真的光靠拼命是不行的。   最需要的,恐怕是必要的运气。   因为考虑到兴平公主“身体不适”,路上的行程放慢了许多,直到天色渐渐昏暗才到达了青铜峡。   青铜峡是一道山谷,在这荒凉的西部,青铜峡简直就是一个特殊的奇迹。此地青草莺莺不说,还有壮观的瀑布和平原,在青铜峡中生活的部族成百上千,是北凉在河西走廊上重要的城镇之一。   原本魏国使臣就是准备在青铜峡换了骆驼,丢弃掉北凉押送嫁妆的车子,让所有骆驼载物进入沙漠的,所以所有人一到了青铜峡,立刻就有大量的奴隶和官员迎出青铜峡中的小镇,将他们迎接了进去。   第二天,整个使团都在紧张的准备着入沙漠的辎重,袁放不放心的将水和粮草点了一遍又一遍,尚且湿润的马草和豆料被负在骆驼的背上,绑了紧紧的。每个骆驼的身上都是满载着水袋,五千人能饮用六天的水都在这里,除了每个骑士随身带着的干粮和食水,这些就是真正保命的本钱。   至于兴平公主贵重的嫁妆,则是被厚厚的羊毛毡子裹起,完全不露出珠光宝气的捆在骆驼的背上,就连兴平公主都换乘了一匹白色的骆驼,那骆驼的驼峰上安置着厚厚的褥子,兴平公主不是第一次骑骆驼,上去后只是有些害怕,但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因为她是和亲的公主,为了害怕她会被晒伤,两边一直有宫使轮流举着巨大的伞盖为她遮挡阳光。即使伞盖做的十分轻便,这么举着也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轮换的宫使和奴隶可谓是惨不忍睹,就连坐在骆驼山的兴平公主都有些于心不忍,最终还是自己戴上了纱笼和完全不透出一寸皮肤的臂遮等物。   贺穆兰还记得兴平公主身上有癸水,生怕她坐在骆驼上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晕过去,又或者硬撑不愿意休息,所以带着沮渠菩提一直跟在兴平公主的旁边,不停嘘寒问暖。   可怜的兴平公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没有“身体不适”,就算她再怎么想引诱敌方大将,可对方要是误会自己身上有癸水,都不可能一亲芳泽的!   这男人怎么回事?难道他的外表是假的,其实内心是个色中老手吗?怎么连女人这个都注意!   “将军为什么老去兴平公主那边?”郑宗咬牙切齿地看着那边,对着身边的袁放发着牢骚。   “人言可畏,他不担心别人说闲话吗?”   袁放被太阳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都怀疑真的进入沙漠自己会不会像条鱼一般干死。   他来自南方,陈郡很少有这么大的太阳,而且一晒就是几十天,就算青铜峡这段的风景比他处都好得多,袁放还是有种想跳下去不走了的冲动。   听到郑宗的话,袁放懒洋洋地看了贺穆兰一眼,见她果真和兴平公主有说有笑,不以为然地开口:“菩提世子不在旁边吗?旅途这么枯燥,给兴平公主解解闷也是对的。太阳这么大,万一晒晕过去了也好接住。”   除了太阳大,此地的风也不小,天热,兴平公主本身穿的就单薄,如今被风一吹拂,那衣服就贴到了她的身上,露出婀娜多姿的身段来。   要不然怎么说这个公主是个尤物,即使她骑在骆驼上,一干虎贲军从身后远远看去,也能看到兴平不盈一握的腰肢和成熟的犹如蜜桃一般圆润的臀部曲线,再想象着她丰满的上身和如牛奶般白滑的皮肤……   莫说一干虎贲军的小伙子们都在偷偷咽着口水,就连袁放都觉得喉咙有些干。   “这公主这么骑着骆驼确实太显眼了,有些动摇军心……”   “就是!”   郑宗赞同地点头。   “我到将军那边去提点提点,陈节和蛮古也是,离得那么远,就不知道劝谏一下将军!”   郑宗像是从袁放这里得到了勇气,立刻一夹马肚子,驱马向着贺穆兰奔去。   “傻子,陈节和蛮古才不敢靠近呢……”袁放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上赶着倒霉,别怪我不提醒你,哎!”   郑宗驾着马钻到贺穆兰身边,骆驼走的慢,越影却是神骏,跟在骆驼身后老是不耐烦,所以贺穆兰换了大红跟在白骆驼旁边,远处看着红红白白很是相配,即使骆驼比马高一截也十分协调。   这样的协调让郑宗更是烦躁,一凑近贺穆兰就硬邦邦地开口叫道:“花将军你又不喝水!”   “呃?”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这位凑上来的译官。   她刚刚正跟兴平公主聊到钦汗城的丽子园。   郑宗见贺穆兰半点不开窍,恨铁不成钢地继续当着搅屎棍:“将军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因为形象就把喝的水留下来擦身子!你居然一天都没有如厕!你是铁打吗?嘴巴不干吗?肚子不难受吗?赶紧喝一口水……”   郑宗从腰间解下水囊。   “你要倒了,叫我们怎么办?”   “郑宗你胡说什么……”   贺穆兰有些不悦地瞪视着他。   “你只是译官,又不是我的亲卫,怎么还管起我的吃喝拉撒起来了!”   郑宗没想到贺穆兰说的这么不客气,原本只是想岔开她和兴平公主愉快的聊天氛围的,却被贺穆兰的话刺的脸色一白,呐呐道:   “将军觉得我是多管闲事?”   贺穆兰是个女子,被郑宗一天到晚关心着吃喝拉撒,说不烦躁心虚是假的,再加上身边跟着一个女子和小孩,就这么大喇喇地讨论着“今天上没上厕所,你今天没喝水”这样的问题……   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   唯有兴平公主心中一喜。   ‘这位译官说他为了干净把喝的水拿去擦身……’   她娇羞地用动人的眼神看了一眼贺穆兰。   ‘一定是那天我嫌他体臭,他为了不让我嫌弃才这么做的!’   想不到他看起来冷面冷心,其实也闷骚的很,会偷偷去擦洗身子……   兴平公主眼神更加荡漾。   闷骚好,只要能骚动……   她就有希望。   ☆、第417章 百鬼夜行   在八月初进入沙漠的决定真的是很疯狂,所有的人——不管帅的不帅的老的小的男的女都像是被刷了一层油。   整个队伍里,大概只有全身裹着轻纱、披着斗篷,身上抹着北凉宫廷所制药膏的兴平公主还保持着原来的肤色,但这种肤色已经比她离开北凉时更深了一些,贺穆兰很难保证她到了平城还有没有那一身好皮肤。   据她所知,皮肤白的女生很容易长斑和晒伤。   ‘陛下啊,如果我带回去的兴平公主变丑了那真不是我的错啊……’贺穆兰泪流满面的想着。   ‘在这个没有防晒霜没有空调车的世界里,我能把她带回平城就已经很了不起啦!’   贺穆兰现在的皮肤已经晒成了古铜色,一笑一口不怎么白的牙,别说她自己说自己是个女人,就算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者说她是个女人,恐怕也没有半个人相信。   到了后来,贺穆兰半是被郑宗逼着,半是真的必须要补充水分了,在路上不停的喝水才能减少自己大量流汗所带来的消耗,尿是半点没有的,晚上就寝时如果不拿水随便擦下,她甚至可以从自己的身上抹下盐粒来。   袁放和陈节等人每每看到贺穆兰如今的打扮和样子都会露出复杂的表情,那意思大概是“陛下太过分了怎么能让个女人出使这么热的地方”之类的样子,恐怕在他们心里,拓跋焘已经成了压榨贺穆兰每一滴汗水和泪水的无良boss了吧。   进入沙漠之后,贺穆兰才发觉到人类的渺小,天地之间的景色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沙、沙、沙……   即使像是贺穆兰这样方向感极强之人,都了沙漠里都是两眼一码黑。她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向导们是怎么从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沙丘里分辨出正确的道路。   盖吴认识的那个叫做老桑头的向导确实是个非常有用的人。他教所有人在白色的风帽下面塞一块布巾,这样就能防止头皮晒伤。他告诉所有人,在太阳最大最炎热的时候反倒不能喝水,因为不但不能解渴,还会马上变成汗流掉,应该在黄昏和清晨时分大量补充水,这样白天就不会因为缺水而昏厥。   他带领着使团从沙丘的背阴之处行走,他对这片沙漠里每一个大绿洲小绿洲都了若指掌,北凉在青铜峡征召的向导们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无知的稚子,每一个人到最后都恭恭敬敬地喊他为“桑师父”,因为他带给整个使团的帮助甚至比那些任劳任怨的骆驼都大。   卢水胡人们都与有荣焉,与此同时,从卢水胡人那里传出的关于老桑头的故事也蔓延开来。   什么他早年随着盖天台东征西走,去过魔鬼峡,下过北燕的深海,上过皑皑的雪山,穿越过无人走过的沼泽,几乎要把他说成什么野外冒险的专家一般。   虽然贺穆兰知道这其中有故意夸大和吹牛的成分,但团队里有这样的传闻有助于整个团队信心的增长,所以贺穆兰也没有去管这些流言,流言越传越奇怪,到了最后贺穆兰甚至听说过“老桑头知道某个沙漠宝藏去取的时候却被马贼追踪结果被削掉了手指才逃出来”这样的传闻。   许多人都对传说中的“宝藏”十分好奇,有些性子鲁直的甚至大咧咧地去问老桑头那些宝藏是不是真的,被勃然大怒的老桑头直接给赶走了。   好在他一天到晚都在卢水胡人之中,才没有被人套麻袋直接拉到哪个角落里逼供。   只是传出那个有宝藏的人其心思之险恶,实在是令人发指。   “有没有查到是谁传的?”   贺穆兰原本并不想阻止之前的流言,可当流言可能危及到人的性命时,尤其盖吴又亲自来请求贺穆兰彻查此事,她当然要做出这个团队领袖该有的决定。   调查流言的事情交给了郑宗和袁放,他们一个熟悉全团的情况,一个通晓数族的语言,在抽丝剥茧问了许多人后,郑宗那边有了些消息。   “并不是卢水胡人那里传出来的,而是一个北凉铁卫营的士卒。他是敦煌人,在当地听说过‘夜枭寻宝’的事情。这个老桑头以前手指没断的时候曾经在敦煌住过,有些名声。他曾经招募人手进入过一次沙漠,说是寻宝,结果全军覆没,只有他断了手指回来……”   郑宗表情严肃:“他的手废了以后,在敦煌又老被人询问宝藏之事,后来有一天就失踪了,在敦煌再没有了影踪。原本这个北凉人也不知道这个老桑头就是那个夜枭,但卢水胡人传出他之前的名号是‘夜枭’,手指断掉的特征又符合,就这么传了出来。”   “这么说,他真的知道一笔宝藏在敦煌?”盖吴眨了眨眼,“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如果要取出宝藏,那时候不需要跑,只要召集天台军的兄弟们一起去敦煌就行了,难道不比在敦煌招募杂牌一起进沙漠要强吗?”   “难怪他对沙漠这么熟悉,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在沙漠中寻找水源,如何快速通过沙丘……”袁放想的却是其他的问题,“这个人以前进过沙漠深处,或者为了进沙漠做过大量的准备,现在才能凭借给商队当‘向导’度日。就这点来说,他不折不扣是个宝贝。”   “这件事我不想再在使团里听到。”贺穆兰皱着眉对身边的那罗浑说,“你传我的令,全军不允许再去骚扰老桑头。即使他知道什么宝藏的消息,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没必要闹得人人皆知,军心浮动。我们是来接亲的,兴平公主那些嫁妆已经让人头疼了,再来个‘宝藏之谜’,我们连路都不用赶了!”   “是!”   那罗浑点了点头。   盖吴却还是紧锁眉头,大概不知道为什么老桑头四年前跑到北凉来“寻宝”,又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   他这几年的经历是个谜,他又不愿意和他们这些族人诉说。   “我阿爷要还活着就好了。”良久之后,盖吴叹了口气,“还是我不能服众,正是因为我不值得信任,桑阿叔也不敢让我们分享他的过去。”   “不必自责,人人都有秘密。”贺穆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对他眨了眨眼。   她若不自己说出来她是女人,谁能知道她是女子?   盖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感激地笑了笑,开口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桑阿叔的人品绝对……”   “将军,桑师父求见!”   门外蛮古突然对着帐内通报。   帐子里一群人正在议论老桑头的事情,此时却是说曹操曹操到,几个人面面相觑,贺穆兰整了整衣衫,让他进来。   老桑头入帐的时候也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人,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后,老桑头面带忧色地告诉贺穆兰:   “今天晚上星河璀璨,又有红月出现,从明天开始,白天赶不了路了。”   “为何?”   贺穆兰听到不能赶路不由得一急。   “这个绿洲非常小,水源不够,如果在这里多盘桓几天,我们的马就要先渴死了!”   马喝水比人的量要大得多,这么多天来,马匹对水的消耗占水源损耗最大的一部分,连贺穆兰的越影和大红这几天都是蔫蔫的,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红月和群星一起出现,说明接下来几天都是酷热的天气,这个热度会比现在更甚,极度炎热的天气会让瘴气出现,沙漠里也会‘游丝’,游丝让整个沙漠的样子都扭曲起来,最容易迷路,所以从明日起,我们白天不能再赶路了。”   老桑头显然也对现在出现这鬼天气十分头疼。   “来之前我和其他几位向导都沟通过,接下来的路需要两天才能到达下一个大的绿洲,但路程还算好走,我们明日白天还在这个砂岩所在的绿洲休息,但从傍晚开始要‘夜行晓宿’,否则会有大量的人中暑脱水甚至干死。”   他说的慎重,帐中诸人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晚上出发?看的到路吗?”   袁放最担心的是迷路的问题。“白天辨认方向原本就困难,晚上再看不见路,会不会走错路?”   “晚上行路,和白天行路没什么区别。对于骆驼来说,几乎不需要用眼睛来辨别方向。我和其他几个向导都在晚上指过路,这条路又不是什么生僻的路线,晚上行路最该担心遇见的是遇见毒虫毒蛇,而不是方向。”   老桑头对他的担心并不放在心上。   “桑师父认为我们必须要夜行晓宿才能到达钦汗城吗?白天一点险都不能冒?我们现在水还是够的。”   贺穆兰也担心五千多人晚上行军的安全问题。   沙漠在温顺的时候,洁白的沙子和在海滩边没什么区别,马匹虽然不喜欢在沙漠里走,可结实的沙地不伤马蹄,走起来除了速度慢一点没有什么不好。   可沙漠的日夜温差极大,晚上最冷的时候还要盖毛褥子,如果穿着厚厚的衣衫赶路,日夜温差过大来回折腾几次,贺穆兰担心大部分人要生病。   “留在这里危险更大,水不够了。我不是一次两次看到有虎贲军的士卒偷偷喝水,他们根本就没有严格控制喝水的数量,随身携带的皮囊里水大概都空了。这绿洲的水一天就能给我们用枯竭……”   绿洲的水通常是雨季和地下泉水慢慢汇集来的水,一旦用干了,往往要许久才能续回来,好几个向导都对着这个绿洲摇过头,就是可惜后来之人没有水可以用了。   “那就只能这样了。我等会派伯鸭官去传令所有人,明日白天准备水和沙漠里所需的粮食,从明天起,每天夜里赶路,白天蓄养精神。”   贺穆兰当断则断,立刻召来使团里的伯鸭官去传令,又对着老桑头谢道:“这一路多谢桑师父伸出援手,我们得您照顾良多,等回到平城,我必禀告陛下,为桑师父您求得封赏。”   谁料老桑头听到这话像是没听到一般,连眉毛都没有抬一抬,只看向盖吴:“少主,现在卢水胡人也能在魏国做官了吗?”   盖吴愣了愣,摇了摇头。   “只是赐田,还没有谁在朝中做官。”   “将军也没有?”   “没有。”   贺穆兰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老桑头说这个什么意思。   “既然其他卢水胡人都做不了官,我这个废人能得的封赏不过就是些金银,我现在都这个样子,对财帛都无所谓了。”老桑头露出讽刺的表情,“我不是帮你们,是怕族人们莫名其妙折在沙漠中,花将军最好看好自己的虎贲军,别在胡乱喝水,否则还要找我们要水。”   这下子,连盖吴都有些尴尬了,只能向贺穆兰告辞后拽着老桑头离开了营帐,走了老远还能听到盖吴对着老桑头埋怨的声音。   “这个桑师父,似是对魏人成见很大。”袁放眼睛里隐隐有些担忧的神色,“也不知道除了盖天台以外,他还曾经吃过魏人什么亏,竟防备之心这么重。”   “大抵就是逃亡路上吃的亏吧,盖吴一路流浪到平城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鲜卑人和汉人对待杂胡都十分严苛,他们又不像羯人、氐人,外表和中原人差异较大,一眼就能看出是杂胡。”   贺穆兰心中同情他的遭遇,没有多说什么。   在一旁的郑宗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倒是心思如发的袁放发现了他的不对,好奇问他:“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不必这么遮遮掩掩。”   “我有些猜测,不知道该不该提……”   郑宗对于别人的阴暗面总是很敏感的。   “你们可能没注意到,上次马贼袭击商队,老桑头所在的商队连领队和首领都死了,其他人都在仓皇逃跑,身上大多有伤痕,他一个废人,又没有动手,可是却毫发无损。就算他身上有武艺,但马贼大多是柿子捡软的捏,他身材并不高大,手上又有伤,马贼为何不袭击他一个成年男人?”   贺穆兰眨了眨眼。   “习武之人和不会武的人差别很大。就算你把我手都绑起来,马贼那样身手的敌人,我也能轻松躲开。”   “不光如此,将军歼灭马贼那一晚,人人都在讨论马贼的事情,只有他对此一言不发,照理说马贼袭击他所在的商队,又杀了那么多人,就算他是临时雇用的向导,至少同行了这么多天,同仇敌忾不见得,物伤其类的感情总有一点吧?可他进了卢水胡人的营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之前商队的事,奇怪的很。”   郑宗平日和卢水胡人也经常混在一起,对于这位“桑师父”也有些了解。   “你的意思是,老桑头很可能知道那条路上有马贼?”袁放心思缜密,略略想了想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你的意思是,老桑头很可能是马贼埋伏在商队里的探子,专门把商队引到会出事的路上去的?”   “我也只是猜测。我以前也出使过北凉和夏国,知道有些地方的向导和当地的马贼是有勾结的。一个地方的百姓活不下去了,就会落草为寇,当地的人为了保护自己落草的亲戚朋友,很多时候会掩护他们,甚至干脆成了一伙,设计过往的商队和旅人。”   郑宗有些担心的说:“有什么比向导更让人信服呢?商队的向导指的方向哪怕是错的,也有人会跟着走,就像他今天告诉我们要晚上出行避开烈日一样。如果真是内应,把商队指引到偏僻的地方好下手很正常。”   袁放和陈节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了。   “这确实只是猜测。就算老桑头和那些沙风盗是一伙的,我们把马贼都杀了,等于釜底抽薪,他又找到了族人,说不定正好摆脱这样的生活回家乡去。现在我们需要他的本事,小心盯着他就是,不必要打草惊蛇。”   贺穆兰对郑宗总是不遗余力把人往坏处想的本事很是蛋疼。   就如他笃定兴平公主要色诱他。   又如他认为老桑头绝没有那么简单。   “我觉得郑宗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老桑头对这条路实在太熟了,他又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北凉人。”袁放却对郑宗有些信心,“将军,不如这样,每次派出去探查道路的斥候再多派几倍,走的稍微远一点,确定没问题了在回来。尤其是老桑头指引的方向……”   马贼也不是无迹可寻,五千多人的队伍,就算他们要发动伏击,也至少要有差不多的人数才行。   老练的斥候们能在上百里外发现蛛丝马迹,就算是在沙漠中也差不了多少,这是一种天赋的直觉,这么多人要想完全隐藏,几乎是没可能的事。   “只有这样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心中沉甸甸的。   “果然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老桑头的经验果然很是重要。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初升,所有人就察觉到了以往不曾有的热度。   此时是阴历的八月,搁在现代都已经九月头了,就算在沙漠中,也绝不会热到这种程度。天空中骄阳似火,一朵云都没有,每个人都感受到那种可怕的温热,即使穿着贴身的白色衣衫避开阳光的直射,依然被晒的头晕脑胀。   有些人直接就开始灌水,还有些躲在骆驼匍匐所形成的阴影下面,稍微纳个凉。帐篷里不能住了,和桑拿房差不了多少,就连沮渠菩提和兴平公主都离开了他们的营帐,穿着单薄的衣服找了几个骆驼趴下的阴影躲着。   几个宫婢在一旁给他们打着扇子,仅剩的一些瓜果被切成漂亮的形状端盘摆上,充作他们早餐前润口之物,引起许多士卒渴望的眼神。   到了沙漠之中,身份是不是贵重也就表现在有多少人伺候上,太阳可不管你是不是贵族,要晒一起晒。   兴平公主也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到了后来,因为太过闷热,偶尔她也会摘下面纱和弟弟菩提一起出现。   兴平公主的美貌对于一些常年浸染在女色里的男人们来说还能堪堪抵御,因为她的美是一种荷尔蒙的完全发挥,男人们见的女人多了,对她还有些抗力。   可对于这些常年见不到女人、以战争为生,甚至有些连女人都没碰过的壮年士卒们来说,兴平公主的长相、身材,以至于声音,都能引发他们无限的遐想。   军队被压抑的很久之后那种恐怖是无法形容的,在贺穆兰发现虎贲军里有越来越多的士卒们开始悄悄的跟着兴平公主以后,贺穆兰立刻果断的让孟玉龙派出铁卫营近身保护兴平公主,而菩提世子和他的暗卫近卫也尽量保持在兴平公主的身边。   她知道很多虎贲军的小伙子们可能并不是真想冒犯兴平公主,也许只是想和这个美女说说话,也许只是想“告白”一番,但只要一个人这么做了,就会有无数人效仿,也许一旦有一个人失控,兴平公主就会被饱胀的快要爆炸的小伙子们撕成碎片。   郑宗已经忧心忡忡地告诉她,他看见过许多次有虎贲军的小伙子们早上起来洗裤子,而且白天里也有人看着兴平公主的背影看到从马上掉下去的。   不是因为深思恍惚,而是因为在马上失了态,骑马时就会感受到疼痛,还不如直接坠马一次,那种痛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肿胀消下去。   只有这个时候,贺穆兰才知道一个女人在军营里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往日电视剧、那些“戏说”的花木兰各个都是外表娇艳身材姣好,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在军中活得下来?   失去控制而只有兽欲的男人们很可能直接变身成野兽,像这样长期行军或者大战来临前的紧张之时,一个躁动就会引发营变。   哪怕为了消除掉军队中的不安因素,主帅们也会把那个女人驱逐或者杀掉。   贺穆兰很肯定的说,如果兴平公主不是他们此行保护的对象,而且这个女人对北魏很重要,换成其他女人,哪怕再丑,在她发现虎贲军们已经开始有点失控的时候,就会把她赶出去了。   她是如此的庆幸花木兰是个不漂亮也不丰满的姑娘。   虎贲军最害怕的人是谁?   其中一定有贺穆兰。   正是因为这个,为了兴平公主的安全和安抚兴平公主的情绪,贺穆兰只要有空,一定是出现在她和菩提世子的身边,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呆着,就能挡掉许多人或刺探或灼热的眼光。   对于兴平公主来说,一开始,她发现许多男人们对她露出那种让人浑身发热的目光时,其内心是得意又满足的。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极美,在男人们追捧的眼神中充分满足了自己,也由此找到了自己的自信,竖立了错误的价值观。   想想吧,无数个男人为她而痴迷,甚至能看着她的背影从马背上摔下来,这是一种何等的美貌?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有时候男人做不到的事,女人甚至只要一个眼神男人就会奉上。   可当这种眼神多了以后,兴平公主感受到的就不是得意,而是恐惧了。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有无数人盯着她,用眼神舔过她每一寸肌肤,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男人身上臭烘烘的那种气味,熏得她直想死。   她身边带着一百多的宫女,这些宫女有些在虎贲军中找到了“相好”,有些在铁卫营里有看对眼的,但她们完全不敢溜出去过夜或者作出什么过火的事情,不是因为矜持,而是因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发了疯,从两人燕好变成了群魔乱舞?   女人们对这种事都有天生的敏感,完全不敢以身试险。   好在兴平公主的昏昏欲睡和呕吐的情况从某一天起,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再无踪影,否则情况恐怕更糟。   也许是她年轻,也许是她底子还算好,也许是老天眷顾她,她呕吐和昏昏欲睡的情况没了以后,能吃能睡,即使在烈日下骑一天骆驼也腹部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晚上就寝之后老是做各种行路行了一半落了胎的噩梦,或是走着走着被一群男人拖到无人地方的噩梦……   就在这个时候,花木兰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不安一般,越来越多的靠近她的身边。   他就像是一座无声的大山,替她遮去所有人探视的目光,安抚她不安的心灵。   他和她接触过的每一个男人都不同,他不会花言巧语,甚至有时候连话都不说,既没有英俊的外表,也没有魁梧的让人面红耳赤的身材,可他就那么静静的立在那里,就能奇异的让人的心沉静下来。   有他在她的身边,她根本无惧其他人的目光,因为其他人只要一看到他,都会乖乖地低下他们的脑袋,好像生怕让他发现了脑子里的不堪似的。   因为有他的存在,菩提开始越来越多的靠近她,和她亲近,让她在这孤立无援的虎贲军里,也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这一切都是花木兰带来的,虽然他从来不说,但她也渐渐摸到了他冰冷的外表下那柔软的火热。   她很肯定他也一定偷偷的注视着自己,因为每一次她有什么不适,他总能第一个发现,然后赶到她的身前。   上次她的骆驼突然受了惊,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只有他驾着那匹叫越影的大宛神驹直接冲到它的面前,直接从骆驼的背上将她接了下来。   那时候,他的臂膀是那么的有力,他的骑术是那么的精湛——至少她还没有见过有人能站在马背上行动自如的。   当花木兰确定她安全了以后,他甚至跳下马去拽住了那匹骆驼的缰绳,将它硬生生地拽停了下来!   要知道那是一匹骆驼啊!和人比起来,那简直是一只庞然大物!   发起怒来时那么凶猛的骆驼,在他的面前却犹如不幸遇见了狮子的可怜蛋,只能被拽的停下脚步,低着头只顾喘息。   就是那一刻,兴平公主知道了这个男人确实不凡。   至少那些对于他天生神力、或是品性高洁的传闻,不仅仅是传闻。   他肯定也爱慕着自己吧,只是因为她是和亲的公主,而他又对那位陛下如此忠心耿耿,所以只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骚动,默默地在背后关注着自己。   他每天一定会从她的营帐前巡逻数次,他会为她准备新鲜的瓜果,有几次到了绿洲,他甚至亲自拎着几大桶水来让她沐浴……   之前她觉得他很臭,可和其他虎贲军与铁卫军,甚至她弟弟菩提在一起之后,她才察觉这个将军身上的体味恐怕是最小的。   他一定是察觉到她对气味的敏感,所以时时擦拭。他一定是太过在乎她的舒适,所以才亲自抬水让爱洁的她能够沐浴。   正是因为这些水都是花木兰提来的,所以使团里才没有人对她拿着如此宝贵的水洗浴而做出斥责。   他替她遮挡了多少的风雨。   他的爱意也不是完全隐瞒的住的,至少他身边那个经常一惊一乍的译官就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总是装作无意的插入他们两个之间,或是挡着他们两人说话,或是不让他们单独相处,甚是可恶。   这译官长得这么贼眉鼠眼,看着他们就如防贼一般,若不是拓跋焘特意派来的走狗,就是对她或他有着不堪的心思。   其他人那里像他这么小心翼翼?她看花木兰贴身的几个护卫,无论是陈节还是那个叫那罗浑的,都表现的浑不在意。   就如同他们完全相信花木兰的品行,是绝对不会有任何苟且一般。   哎,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懊恼花木兰太过方正的性格,连他身边的人都如此坦荡,他又该有多么的死板?   一想到自己的计划遥遥无期,再耗下去孩子说不定都出来了,兴平公主又有些陷入了焦虑之中。   可因为花木兰那些无声的温柔,兴平公主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自私的拉着花木兰一起倒霉,既对不起养大她的北凉,也对不起千里迢迢来迎亲的花木兰和这些使团成员。   她见过半夜还在睡觉的士卒,白天却已经没有了声息,那位慈祥的大和尚说是被晚上出没的蝎子咬死的,而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越来越频繁,所有人睡觉前不得不拿难闻的枝夜熏过自己的帐篷才敢入睡。   正是因为路上这么多的辛苦和危险,兴平公主开始意识到也许对于这场和平来说,魏国人并不比北凉人轻忽多少。   如果她出了问题,不能和亲成功,北凉会怎么办?   她的弟弟菩提又会怎么办?   被自己诬赖的花木兰,也许能逃过一死,可这辈子估计就会恨她入骨了。   想到这些,兴平公主有些想要服食五石散排忧解闷的冲动。   自出使到现在,她已经忍了许久没用过五石散了。烈日的熏烤也让一直压抑着她身上的寒意,从来没有发作过。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吧……’   兴平公主默默地看着花木兰。   此时他正在自己的身前靠着骆驼假寐,而他的大腿上睡着起了个大早所以睡眼惺忪的沮渠菩提,后者趴在那里,温顺的像是一只幼猫。   她真想此刻躺在那个位置的是自己。   哪怕他的身上依旧传来一阵阵微酸的汗味,但因为心中的好感,那汗味也像是花木兰身上特殊的印记,让她丝毫厌恶不起来。   兴平公主靠着骆驼,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竟就这么慢慢地痴了。   经过白天一天的休息,无论是马还是骆驼都得到了调整。天色渐渐变成红色,温度也降下来以后,贺穆兰下令所有的人让马匹和骆驼啃掉绿洲里仅剩的草皮和灌木,带上所有能够带上的水,跟随者老桑头开始踏上了进入沙漠的脚步。   一开始,所有人都还精神抖擞,虎贲军也曾在晚上行军或者发动过夜袭,对于这种夜间赶路并不陌生,所以还能互相闲聊打发着时间。   但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即使举着风灯和火把也都看不清一丈远的东西,天气也开始变得寒冷,贺穆兰不得不命令所有的骆驼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去,至少骆驼比较高大,看到骆驼的背影,比他们随便看到一阵风吹过都以为是鬼影重重的气氛要好。   骆驼沉默地走着,驼铃声幽远地传了出去,为了调节气氛,袁放还开玩笑地说道:“要是有什么商队看到我们这一群晚上赶路的军队,肯定以为是见了鬼了,还是一大群鬼……”   “百鬼夜行吗?”   贺穆兰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地环顾四周。   沙漠里是没有参照物的,所以比夜晚急行军更加可怕。放眼看去,除了沙就是沙,而且今夜连风都没有,沙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偶尔爬出一些蛇或者什么的爬虫,发出沙拉沙拉的古怪爬行声,偶尔惊得马嘶鸣不已。   虎贲军里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宿将了,可面对这种诡异的气氛,每个人都像是胸口压着一块巨石,谁也生不出玩笑的想法,只能紧紧抿着嘴唇,只看着前方燃烧的火把。   燃烧的火把就像是他们的希望和明灯,让他们能够放松几分。   “桑师父,能不能发出一些声音?比如一起唱个歌什么的?”贺穆兰对着前面引路的几个向导们叫了起来。   “现在这么闷,我怕等下有人要在马背上睡着。”   几个向导听到贺穆兰的话之后大笑了起来。   “花将军,您现在觉得静,等下只会觉得吵!”一个向导笑着说:“等下我们要穿过的地方,我们都叫做‘会吵的沙子’,您最好让部将做好心理准备,别吓得掉下马和骆驼!”   老桑头也是似笑非笑,指了指前方完全看不出什么的方向。   “从这里一直走,穿过一片响沙,有一片沙丘和砂岩,到了白天那里是天然的荫凉地,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里。虽然那里没有绿洲,但我们带的水足够了,再走一天就能到达下一个绿洲。”   “咦?你说那个老是刮风的砂岩?我们去那里吗?”   几个向导有些奇怪地问他:“不是一直走到沙头吗?”   沙头就是鼓起的巨大沙丘,有些沙丘是不会动的,在赶路过程中,是天然的指示物,在沙头上休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如果睡在沙头下,真起了大风,很可能人就被活埋了。   “今天晚上一点风都没有,砂岩城是安全的。”老桑头看着一点变化都没有的沙子,“我们白天要休息,沙头太热了,会让人脱水。”   “这倒说的是。”   向导们看了看今天的天色,开始赞叹起老桑头的决定。   “这样就能提早休息了,你的决定没错!”   他们都是精明人,知道这个老桑头搭上了花木兰,又和花木兰的徒弟是故交,乐得把决定权交给他,这样钱拿了,黑锅他背了,只要能指明方向就行了。   又行了一会儿,也许是很短的时间,也许是很长,因为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那声音尖锐响亮,就好像食指在拉紧了的丝弦上弹了一下,然而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人和马都露出不安地表情,有些人甚至直接大声惊叫起“有鬼”,骆驼们被后面的声音弄的不知所措,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唯有那尖锐的响声还在继续,刺耳的声音不停响起,虎贲军的人有些已经精神紧张到拔出了武器。   “不要惊慌,是鸣沙!”   “各位千万不要动武器,这是响沙之丘,沙漠中才有的,这是沙子的叫声!”   贺穆兰和孟玉龙一前一后立刻高喊了起来,安抚着将士们紧张的心理。   孟玉龙也走过不少沙漠,自然知道这是沙漠中一种奇怪的现象,虽然难听又可怕,但一点危险都没有。   贺穆兰则是以前在书中知道有“鸣沙”这种事,所以很快意识了过来。   老桑头看到两个主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意外地回过头,满意地笑了:“你们不乱就好,跟着前面的骆驼,直直穿过去就行。”   此时天完全漆黑,气温冷到了兴平公主都已经裹了毯子,贺穆兰派出一群斥候在前面的鸣沙堆里来去数次,完全没有危险了,这才命令大军继续前进。   那鸣沙果然是会叫的,像是丝竹管弦,而且还是没有章法的顽童所奏,半点没有美感,听的人鸡皮疙瘩直起。当大军从鸣沙上经过时,声音更加响亮,简直如放大版的指甲刮玻璃,听得人马皆叫,各个加快了速度拼命穿了过去。   因为这段鸣沙路太过诡异,每个人都心神俱疲,兴平公主差点被吓得晕了过去,沮渠菩提甚至直接要求贺穆兰和他共骑,因为他腿已经软了,没办法骑马。   就这样折腾了一路,加上还有骆驼跑掉了队要去找回来,原本应该天亮之前就到的岩沙地,愣是到了天色翻出鱼肚白才堪堪看到。   “我的天,怎么又是会叫的!”   郑宗已经快要崩溃地看着远处的一片黑影。   远远的听着,像是有穿隙之风经过,声尖唳而音凄惨,但因为声音微细,所以听得并不怎么明显。   可惜郑宗刚才被鸣沙要吓疯了,如今再听到声音,就差没跳马跑了。   “将军不必担心,这么小的声音,说明并没有什么风刮过。”老桑头指了指远处,“那里经常刮风,所以形成了一片天然的台地。沙子在那里堆积,形成像砂岩城墙一样的高地,在高地之中风是很缓和的,也没有什么危险。”   其他几个向导也是又疲又困,频频点头。   贺穆兰让人举起几个火把,仔细看了一阵后点了点头。   那是一片雅丹地貌的沙丘,大概因为风没有那么强,年代也没有那么远,规模极小,没有新疆那著名的魔鬼城壮观。   但老桑头说的没错,有高低差就有阴影,有阴影白天就可以休息。   正因为贺穆兰有着后世的知识,所以她的不安没有其他人那么严重,只是又一次派出虎贲军的斥候去前方的砂岩打探,让其他人原地等候。   大约半个时辰后,去打探的斥候们回来了,情况果然如老桑头说的那样,不但没有什么危险,连沙漠里常见的沙狐和狼都没有出没。   “继续前行!天亮之前到达岩沙地。”   贺穆兰长呼出一口气。   漫长的夜行,终于要结束了。   ☆、第418章 沙暴来袭   经过了一夜的赶路,所有人的神经都崩的紧紧的,那些响动的沙漠、不停出没的蛇虫鼠蚁,还有静的像是死一样的黑夜,都让所有人只想埋头找个地方睡一觉,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当老桑头指引的地方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哪怕出现一座这样的沙城十分诡异,但因为贺穆兰出去的斥候回来表示一切正常,所有人还是欢欣鼓舞地涌向了这座沙城。   五千虎贲军率先开进其中,将整个沙地都搜索了一番,确实没有什么危险,这里四通八达,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沙丘和岩石形成天然的防御,但除了这个,连个能躲避的洞窟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埋伏。   累惨了的人们立刻飞快的安营扎寨,他们只能在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前美美的熟睡一会儿,等到了太阳升到天空中时,帐篷里热的能蒸死人,根本不可能睡个好觉。   抽签决定的倒霉蛋们开始巡逻和布防,其他人钻进帐篷里衣服都不脱就这么和着衣服就睡了。哪怕精神力强韧的贺穆兰和那罗浑等人也经受不住一夜在沙漠中的疾行,人困马疲之下,一个个都进入了梦乡。   虎贲军巡逻的将士也都差不多是这样,瞌睡是会传染的,许多人巡逻到一半就靠着墙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睡着了,也有走着走着突然往下一倒睡着了的。   在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休息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没有睡着。   “现在就走?”沮渠菩提瞪大了眼睛,“到底怎么走?我父王派给我的暗卫就在门外等着!”   和沮渠菩提说话的是他贴身的侍女,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柔弱的侍女是他母亲最信任的手下之一,武艺甚至比孟玉龙还要高强。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宿营?”宫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地笑容,跺了跺脚。   随着她跺脚的动作,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了出来,地面上铺着毯子的地方突然被人一下子掀起,露出一个极窄小的洞穴。   “这这这这这……”   沮渠菩提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怎么会有洞?”   “这是沙风盗的巢穴,自然有逃命的路。”宫女没控和他多解释,“老桑头是我们的人,他受了王后大恩,要把你带出去。你先进这个地道,一路爬到另一头,那边有人接应你。”   “那你呢?”   沮渠菩提不安地看着那条地道,总感觉那个地道像是能把人吞噬一般。   “你们怎么脱身?”   “我们自有脱身的法子,你先走!”   那宫女见他还磨蹭,一把抱起还在东问西问的沮渠菩提,直接塞入了洞里。   洞穴极小,只能爬行,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腥味。沮渠菩提一被塞进洞里,除非往前爬,否则只能倒退,根本没有第三条路走。   他原本还想多问几句,却听到那边的宫女急匆匆对着洞口说道:“世子用最快的速度爬到那边,这洞穴只能保持半天,这里是沙地,沙子里挖出的洞穴很快就会崩塌掉。老桑头的人午夜之前挖了这个洞,用水将洞固定住了,但是太阳一出来就会把水烤干,到时候洞一塌方,你就被活埋在里面了!”   听到这结果这么可怕,沮渠菩提哪里还敢犹豫,赶紧没命地往前爬去。说来也奇怪,这地方又窄又软,却确实不会落沙,而且一点都不气闷,除了因为太黑可怕了一点,并不会造成实质的伤害。   沮渠菩提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有时候有些优柔寡断,不把事情做到极绝,他是不会立刻动作起来的。这沙坑便是如此,一旦他知道了这个坑随时可能塌掉,求生的本能就会逼得他打起精神,极快的向着目标而去。   他爬的时间并不算长,约莫只有一刻钟左右,洞那边就已经有了光亮。他还没有爬到地道口,地道那边就已经丢下了一根长长的绳索。沮渠菩提拉住绳索摇了摇,那直直下去的地道口立刻有人提起绳子,把他一把拽了上来。   地道外还是个帐篷,外面有一块大石,堪堪形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没有人能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果然是早有预备,用一块大石挡住了松软的沙口,看起来就像是沙地上的一块普通石头,谁又想得到这石头下面有个地道呢?   地道另一头的是老桑头和铁卫营几个让他熟悉的面孔,他最依赖的表哥孟玉龙却不在其中。   “玉龙表兄呢?为什么是你们几人?”   沮渠菩提不安地环顾四周。   “花将军今天让孟将军值守营地安全,所以他和那罗浑将军在巡视四周,不能离开,只让我们几个送您出去。”铁卫营的几个心腹都是孟家人,“王后已经安排好了您暂歇的地方,我们先送您离开此地。”   “走的掉吗?”   沮渠菩提满身满脸都是湿掉的沙子,使劲拍了拍,“外面没有人巡逻?”   “我的帐篷在外围,你跟着他们趁早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老桑头看着沮渠菩提,露出一个可以算得上慈爱的表情。   “沙暴要来了。”   “什么?”   “这里每隔一阵子就会形成一次沙暴,到时候天地昏暗一片,少了一些人也是正常的。你们先走,沙暴会掩埋你们离开的痕迹,他们不会追上你们。”   老桑头拍了拍沮渠菩提的肩膀。   “快走,我们为了接你出去,足足忙了一个月!”   沮渠菩提被老桑头慎重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点了点头,掩起自己的斗篷,弯着腰跟着几个铁卫离开了此地的营帐。   营地是越靠近中心防卫越严,兴平公主和贺穆兰等人住的地方都在岩沙地的中央,四周有岩壁遮挡,最是荫凉,所以巡逻的都是精锐,人数也多。   但到了卢水胡这边,几乎都是自家人随便应付了事,许多都睡得东倒西歪,卢水胡人穷的叮当响,也没有什么怕丢的东西,还是营地的外围,沮渠菩提跟着几个铁卫营的心腹一直走出了营地,都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离开了。   “现在去哪儿?”   沮渠菩提害怕地看着后面。   “真的会有沙暴吗?”   “会有的。”   一个孟家的子弟点了点头,一把将他扛在自己的肩上。   “所以我们要跑,跑的越远越好。”   “骆驼还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世子,我只能得罪了!”   话音未落,这些铁卫们立刻发足狂奔起来!   睡得正香的一群人是被炙热的阳光烤醒的。   正如老桑头所说一般,这段时间的白天都惊人的热,而且连口风都没有。贺穆兰等人虽然扎营在荫凉地里,但因为太闷,还是五心烦躁,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贺穆兰是个不赖床的人,一睡不着,干脆起了身,拿昨夜擦洗的脏水随便擦了擦已经汗湿了的脖子和腋下等处,然后才拿起水囊,小小的咽了一口。   在沙漠里,大口大口的喝水是没办法解渴的,你得小小的喝一口,一直到润湿了口舌和喉咙,然后再吞下去,如此这样喝上几口,干渴就会减轻很多。   贺穆兰走出营帐,发现不远处慈心大师和蛮古也揉着惺忪的眼睛钻出了帐篷。慈心大师年纪不小了,这段时间全靠意志力撑着,加上一路上中暑、中毒各种情况频生,都是他彻夜照顾伤患,精力难免不济。   看到他和蛮古一起起了床没有多睡一会儿,贺穆兰奇怪地多看了几眼。   “将军……”   在外巡逻的陈节见到贺穆兰起来了顿时大喜,“您起来了,那我换班了,让蛮古跟着你吧,我去眯一会儿。”   他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行,那你去吧。”   贺穆兰随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蛮古和慈心已经到了贺穆兰身前,蛮古和陈节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背,然后换了位置,陈节屁颠屁颠地朝着自己的帐篷而去。   慈心大师则是对着贺穆兰道了声好。   “大师怎么不多睡会?”   贺穆兰好心问他。   “我年纪大了,突然让我晚上不睡白天睡,一时改不过来啊。对了,你们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我折腾了好半天才睡着,可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硬是把我惊醒了。”   他和蛮古住在一帐,所以很自然地看向蛮古。   “我也听到了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以为是蛇,就爬起来了。”   蛮古迷惑地看着平整的沙地。   “可是爬起来又什么都没找到。”   “什么悉悉索索……”   贺穆兰话刚说到一半,脸色顿时僵住。   因为她也听到了那奇怪的声响。   几乎是下意识的,贺穆兰立刻命令蛮古吹响腰间的号角。   “叫醒所有人!去请老桑头来!”   她的叫声几乎是歇斯底里。   “这声音不对!”   蛮古开始吹响号角,号角声先震醒了核心位置的传令官,然后一阵一阵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贺穆兰已经没空管这些了,离她最近的是沮渠菩提和兴平公主的营帐,她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向着两人的营帐跑去。   “天啊!快看那些老鼠!”   “蝎子!蝎子啊!”   “蛇!蛇!”   无数的人惊叫了起来,老鼠,看老鼠!   蛇,看蛇!   然后人人都看到了,远处一片灰褐色的东西,翻翻滚滚,像是潮水一样朝着前面涌了过来。   这么庞大的动物群朝着岩沙地冲来,就算是大军在此吓也吓死了,更别说那些不安的马和骆驼。   谁在马和骆驼之间的人不是被号角声吵醒,就是被骆驼和马的动静弄醒了,一个个满脸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条件反射的往贺穆兰的位置而去。   他们虽然不知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主将所在的地方有他们要保护的人,有队伍里最多的骆驼、水和粮食!   只要到了花木兰那边,主将自然会庇护他们!   于是整个营地乱成了一锅粥,袁放和郑宗一醒过来连衣服都没穿上光着脚就往主营跑,而贺穆兰却在往沮渠菩提的营帐跑。   连兴平公主都察觉到不对了,从营帐里穿戴齐全地跑了出来,沮渠菩提却没有出来!   那些守护他的近卫和虎贲军将士一进了帐子也没有出来!   就在所有人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老桑头破锣一般的大叫突然传了出来。这些在沙漠里讨生活的人知道如何最短的应变,向导们跟着老桑头一起大喊:   “风暴要来了!让骆驼和马伏下,围成一圈,人在中间躲着!没有骆驼的找岩壁!躲到岩壁下面去!”   他们一边这样喊着,一边拼命的要求牵着骆驼的奴隶们立刻让骆驼趴下来。这些奴隶也不是傻子,立刻驱赶着骆驼围成一个圈,再里面是一大群马,这些马都已经像是疯了一般左右摇摆着自己的头,根本没办法安静地趴下来。   照顾大红和越影的马奴绝望的看着两匹马挣脱了他手中的缰绳,没命地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跑去,而他只能被马拖得在地上滑行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地丢掉自己手中的缰绳。   然后,躺在地上的他看到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奇怪景象。   不知道有多少的老鼠、虫子和各种不认识的动物,竟然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球,向前滚动着冲了过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呼声,可那呼声还没有从嘴中发出去,立刻被强风的呼号声给盖住了!   这阵风是从哪里来的?是从远处的沙丘吗?还是凭空生出来的?为什么一点迹象都没有?   那些老鼠为什么要往这里跑?   那一团怪东西滚动的速度之快,已经让人咋舌,刚开始还在远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受狂风来临之前的气流推动,一下子冲入了营地之中。   所有人瞬间被这么多的老鼠、蝎子和蛇惊吓到,刚刚张开口,瞬间就紧随着这些蛇虫鼠蚁被吹飞了出去!   因为风太大了,根本不像是风,反倒像是一种排山倒海的浪涛,那沙子和风组成的浪涛正铺天盖地的向前压了过来。   最前面的老鼠直接被卷到了半空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原本一大团包裹着还能抵御一二,可冲到半空中后就再也没有了生的希望,以至于这些老鼠的尖叫声惨烈的让人汗毛直立,而在半空中滑动的老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老鼠,而像是在飞行的蝙蝠。   正因为怪异的场景一个连着一个,除了最老练、最冷静的那些奴隶,大部分人连让骆驼伏下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风刮着撞向了身边的山壁!   骆驼和人纷纷被卷了起来,狂暴的风挟着沙子,让所有的人都看不清身边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的火伴在哪里。   他们只能找到一切可以找到的地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沙、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让自己不被掀翻出去。   然而沙暴来的太猛烈了,不停的有人发出巨大的惨叫声,像是那些老鼠一样被吹上了天空,然后再听不见任何动静。   原本最荫凉、最安全的地方,却一下子成为了死地!   风暴卷起时,她已经冲到了沮渠菩提的营帐里。沮渠菩提是对于魏国来说重要更甚于兴平公主的世子,而她又答应过孟王后一定要照顾好他,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吧沮渠菩提的安全摆在了第一位。   可是当她冲进了营地里时,只看到惊慌失措的一群人在逼问着另一个更加惊慌失措的宫女,那娇小的宫女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晕过去一般,拼命地摇着头:   “世子殿下起的早,说是出去透透气,还没有回来啊!”   “怎么可能,我们一直在外面守着,你是在逗我吗?”   就在此时,陡变突生,整个帐篷全部被掀翻了出去,贺穆兰第一次露出如此骇怕的表情,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还在争执地人就这么飞了!   “咦嘻嘻嘻!”   “噗噜噜噜!”   两声马的嘶鸣近在咫尺,贺穆兰顿时觉悟,低下头拼命地向着另一边地方向狂奔!   越影的瞬间加速能力发挥到了极致,首先到了贺穆兰的面前,贺穆兰也顾不上这靠不靠谱了,赶紧翻身而上,拼命地朝着骆驼所在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风沙使得能见度到达了最低,贺穆兰骑着越影、身后跟着大红,也不知道踩过了多少奇怪的东西,才一下子冲进了由骆驼和马围成的圈子。   骆驼们温顺地匍匐在地上,替里面的马和人遮挡着外面的大风,圈子里的人在老桑头的指引下有的抱住骆驼和马的腿,有的拉住了骆驼的尾巴,有的揽住了骆驼的头,就像刚才那群全部集合在一起的动物一般,形成了一个整体。   “公主没有回来!”   一声尖叫居然盖过了狂啸的风声钻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天啊!世子呢!你们怎么把世子丢了!”   随着两声尖叫,各种乱七八糟的呼声都响了起来,大多数是呼叫着朋友和相识者的名字。   剧烈的风沙灌进他们的喉咙,许多魏国使臣和北凉的使臣都不是武将,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动作,一个个都接二连三的飞了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   一声微弱的呼救声传入了趴在大红身下的贺穆兰耳里。   呼救的声音像是郑宗。   贺穆兰咬了咬牙,揽住大红的脖子,从马匹和骆驼之后把头伸了出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匹骆驼附近,郑宗一只手苦苦地拉着骆驼的尾巴,另一只手拽着一个不停尖叫的女人。   整个队伍中,能穿着如此华丽的,除了那位公主还能有谁!   风来的太快了,郑宗也许根本来不及跑进骆驼圈,也许是看到了被吹到了外面的公主,总而言之,就在离这个圈子不远的地方,郑宗和兴平公主在苦苦挣扎着,眼看着就要被吹飞出去!   “我艹!”   贺穆兰对着老天狠狠骂了一句粗话,正准备站起身子出去救人,却听到身后陈节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   “别去!将军别去!去了是一起死啊!”   此时贺穆兰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没有人看到他们,而是风太大了,谁也不敢出去,最终只能当看不见他们。   但是她真的能当看不见他们吗?   贺穆兰咬着牙,从腰中抽出赤蛇鞭,低着头站了起来,像是迎着整个山峰一般从骆驼的缝隙中挤着前进。   沿途路过的许多将士都拼命地开口阻止她的行动,有些人甚至是泪流满面地摇着头。   陈节还在后头继续大声喊叫着:   “想想那些老鼠!想想那些蝎子!别去啊!求您别去!!!”   风暴不会来的无声无息,这种灾祸不是立刻就发生的,老鼠和其他的动物们应该是早就察觉到了这种痕迹,就像是暗流一样,它们明白自己抵抗不了这种风暴,所以才团成了一团,想法子朝着同样的方向逃避过去。   如果它们仍然是胡乱跑的话,一定会全部被吹飞,但因为团成一团,外面的纷纷都被吹走后,最强壮的、那些裹在中心的,就有很大的可能逃出生天。   正是因为察觉到那团动物为什么要这么做,向导们和老桑头才开始拼命的聚集起马和骆驼,让它们围成圈子。   这是很容易的事情,因为这支使团的骆驼是要背负嫁妆的,原本就全部都在一处。马匹也是如此,为了喂草料和豆料方便,它们都是和马拴在一起的。   大难来临之前,连动物都知道要牺牲一部分,保全一部分,总比全部都牺牲才好,它们甚至只是凭借着本能蜷在了一起。   可风来的太快了,此时能做的只能保护住自己,谁也不愿意做那外面被牺牲的老鼠,也不愿意自己在意的人做外面的老鼠!   哪怕是最尊贵的公主,在这种天灾面前,也渺小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救命!”   “唔唔唔!”   兴平的尖叫被一大团沙子堵住了,只能发出哽咽的闷哼声。   郑宗已经坚持不住了,他毕竟不是什么体力过人的英雄,风沙卷起时,他只是顺手想要拽住什么东西固定,刚好就抓住了旁边白骆驼的尾巴。而那匹骆驼正好是兴平公主的坐骑,于是也自然而然的被兴平公主抓住了。   外人看着像是他英勇的拉住了兴平公主,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其实是兴平公主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并且狠狠地掐了进去,几乎到了把他的骨头都掐进去的地步。   手臂的剧痛和失血的麻木让他的头昏昏欲裂,他甚至想着干脆放手算了,就让这个恶毒的女人陪着他一起死……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郑宗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所以他放了手。   “天啊!”   “将军!”   “他娘的!!!”   原本已经拼命靠近了白骆驼附近,已经挥鞭卷上了骆驼蹄子的贺穆兰,却怎么也没想到郑宗会突然松了手,她本来是匍匐着靠磐石插在地上的阻力艰难前行的,如今刚刚想要伸手去捞郑宗,却被迎面而来的郑宗和兴平公主砸了个正着!   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三个人互相碰撞着变成了一团,连呼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没有了踪影。   就像是火焰撩过纸张一般,火舌那么一卷,就那么一下子,原本还在那里的东西,就如同变成了灰烬一般,再也看不见了。   他们到底是死,还是活?   只有天知道了。   ☆、第419章 救命之恩   沙暴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呼啸着去了极远的地方。   这些动物拼命逃到这里是有原因的,因为有许多砂岩和可以遮挡的突起,许多人不是马上吹走了,而是被撞在这些突起上,如果没有被撞死或撞成内伤,总算还能活下来。   但将近一半的人根本找不到,也许被压在了十几尺深的沙子下面,也许被卷上了天,就在天上被无数沙子挤成了渣,或者卷到了千里之外,在落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和沙子融为了一体。   一开始没有乱跑的、离马匹和骆驼最近的人,全都活了下来。所以那些身份低微的小厮、照顾马匹的奴隶等等,倒活下来大半。   卢水胡人完全信任老桑头,所以风暴还没波及到这边时,他们就已经带着各自的马冲到了骆驼群里,卢水胡人也奇迹的没有多少人出事,倒是老桑头,因为在外面大喊大叫,这场风沙过后,居然彻底没有了影踪。   老桑头不见了,向导们也失踪了大半,如今剩下来的人即使想要追究老桑头把他们带到这里的过错,也找不到发泄的目标。   风沙刚刚停止的时候,所有人一点知觉都没有,其实不过也就是极短的时间,但他们都觉得过上了几百年。当他们发现沙暴过去了,想要站起来大声喊叫、寻找自己的同伴,却发现口中鼻中都已经满是沙子。   是以风暴过去后,满目所见的不是从沙堆里把掩埋的人挖出来的士卒们,而是无数人惊魂未定地从骆驼旁边钻出来,先是吐,后来呕,然后大哭出声。   眼泪是被沙子逼出来的,鼻子里全是沙,鼻腔也是酸的,但到了后来到底是鼻酸眼疼出来的热泪,还是劫难之后逃过一劫的热泪,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流出的眼泪,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所有人都满脸泪水,眼睛忍受着光亮和刺痛,将眼睛里的沙子慢慢地从眼睛里挤出来。   骆驼们全部大口的喷着气,将口中的沙子喷出来。   每个人都被沙子打击的无法言语、不能分辨身份,更找不到方向。   风暴过后,身边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变了样子,除了一些极高的砂岩地,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被沙埋起来了,可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像是大自然有着无形之手一般,沙子开始朝着四周倾泻而下,虽然缓慢,但确实在流淌。   此处地势不见得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地形,但这些沙子就是朝着四周泄了出去,如此一想,为何这里会有岩沙地、为何有平整的沙路,为何连老鼠和沙狐都看不见,也就能够理解了。   恐怕这里的沙子,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流淌到四周,就像流水总是朝着低处流淌一般,将这里被掩埋的一切暴露出来。   像这样的大沙暴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时候都是一阵普通的风沙而已,所以也从未有过这样整个都被掩埋的情况。   所有逃过一劫的人站上了沙子,看着远处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沙漠,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花木兰不见了,兴平公主不见了,菩提世子也不见了,使团里少了那么多人,哪怕向导能把他们指引到一天路程之外的绿洲……   就算他们活着回了平城,还有意义吗?   贺穆兰倒霉的被郑宗砸中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坏了。   她原本有四成把握抓住郑宗,然后靠着她的巨力将他们丢进骆驼圈子里去,就算不能丢进去,也至少能让他们靠的近一点,那里到处都是骆驼,随便抓住什么都能活了。   她预想中,只要把他们丢进去,她就拼命抓住那只骆驼,凭她的体力和力气,也不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兴平公主的白骆驼原本就是最强壮、最有耐力的骆驼之一,正是因为它如此强壮,如此有耐力,郑宗才能坚持那么久。   否则它只要不耐地动一动身子,他们早就飞出去了。   被砸了个正着的贺穆兰只觉得有个什么人拼命抱住了自己,那架势就像是死也要死在一块似的,她只能死死攥住手中的磐石剑,将巨大的剑身像是盾牌一样挡在自己的面前,免得被迎面而来的沙子堵住口鼻而死。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被抛进了一团沙子之中,身下有沙子不停的涌起和涌出,扒着他的人像是已经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一样紧紧的抓住她,替她抵挡着从背面而来的沙流。   他们就像是处在一处急骤的沙流之上,狂风在沙漠上引起的沙流和沙浪将他们托高了好几十尺,也正是因为沙子将他们卷的高高的,所以他们也免于被压下来的沙子埋住身体,葬身在沙下。   被风和沙摩擦着身体的贺穆兰觉得自己被投进了一个磨盘里,磨盘在拼命想将他碾成碎片,因为正面有一个人拽着,两个人的要害部位全部被对方的背给挡住了,在这风沙之中,两个人居然都活了下来,贺穆兰甚至不忘记一直用手中的磐石插入沙子里,试图以这种办法让他们被沙流裹挟着前进的速度降下来。   然而直到她的手臂疼痛的快要断掉,这种势头也没有小多少,飘飘荡荡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被天地之间的大磨盘给磨碎了。   这样的猜想实在太可怕,不知道是她已经撑到了极限,还是心神已经完全支持不住了,就在两人组成的一团被猛烈地掀到天空之中时,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痛,好痛。’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贺穆兰终于恢复了意识。   当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磨成碎片,她睁开眼睛还可以感到光亮,喉间有着刺痛和干渴之后,贺穆兰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想法子站起来,而是大脑一片放空地就这么躺着。   后背的疼痛越来越重,手中紧紧攥着的磐石也像是在告诉她什么,陡然间,她明白了,自己已经逃过了大难,她并没有死,也没有读档重来,而是被沙流不知道吹到了哪里,再不爬起来,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贺穆兰竭尽全力从沙子里爬起来,在不远处看到了趴伏在原地的人。   是郑宗,不是兴平公主。   在风沙之中不顾一切拉住了她的,是砸向他的郑宗。   因为沙子的摩擦和剧烈的风,郑宗的背后已经没有了衣服存在,只剩褴褛的布条和裸露的皮肤。   他的背后就像是被砂纸整个搓过一般又红又肿,下半身的裤子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根腰带可笑的系在那里。   贺穆兰几乎不用低头,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和郑宗差不多。她的后背也是火辣辣的疼,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全部都是烂的,沾满了沙砾,身上贴身的斗篷、白色防晒衣和外衫都已经没有了踪影。   上衣只剩里面一件花母做的马甲,下身的裤子已经烂成了打渔一般的五分裤,要不是腰带是好货,恐怕这条裤子也跟郑宗的裤子一样,不知飞到了哪里。   她的体力不知要强过郑宗多少,早上起床时还吞了些干粮,喝了些水,没过一会儿,已经能晃悠悠的站起来,挪到郑宗身边,将他整个抱起。   当他整个正面全部暴露在贺穆兰面前的时候,贺穆兰差点惊得松手。   郑宗也许是脸先着地的,一张脸已经磨的不成样子,而她,只不过是后脑勺疼痛而已,连头发都没有掉多少。   脸上血肉模糊,后背血肉模糊,手臂上有指甲掐出血的痕迹和难看的淤紫,郑宗整个人就像是被人玩烂的布娃娃,给随便地丢在沙漠之中。   她轻轻拍了郑宗几下,想要将他拍醒,结果却毫无动静,再举目四望,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些人躺在那,也许是和她一样被风裹挟到这里的,毕竟五千多人的队伍,不可能只有她被吹飞到这里。   救人为先,贺穆兰将郑宗口鼻之中的所有沙子全部抠了出来,然后将他的脖子微微仰起,使他便于呼吸。   贺穆兰将磐石插在郑宗脸旁边的沙子里,磐石的倒影形成一道阴影,贺穆兰调试了几次磐石的位置,让那道影子正好挡住郑宗的脸,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郑宗放下来,跌跌撞撞地爬上沙丘,去寻找其他能活下来的人,只要还有活着的、能动的人,就能给她提供帮助。   她不敢随便搬动郑宗,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伤到骨头。   然而当她爬上沙丘,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将落在什么的人仔细查探之后,绝望也一点点爬上了她的心头。   不是每个人都能抱成团被推在沙子里分担阻力的,大部分人已经被风沙摩擦的连骨头都看得见了,她甚至还看到被木柱直接捅穿了的虎贲军将士,更可怕的是,她能叫出这里死去的每一个人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艰难地从每一个死者身上收集着能用的东西,然后重新爬回还有口气的郑宗旁边的。   贺穆兰很怕就在自己来去的这一段路上,身边这个译官会断了气,丢下她一个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留在毫无目标物的茫茫大漠里。   腰带上奇迹一般没有被吹走的水袋,靴筒里绑着的匕首,从死人脖子上取下来的一条金链子,就是贺穆兰在死人身上所能找到的所有东西。   考虑到郑宗目前的情况,血液的流失和阳光的暴晒很可能让他直接脱水而死,贺穆兰将水小心地滴入他的嘴里,希望他能够咽下去。   然而那水一滴入郑宗的喉咙,贺穆兰就发现了不对!   这扑鼻的清香,水囊里放着的哪里是水,明明是北凉产的烈酒!   哪个该死的士卒在军中偷偷喝酒!   行军之时禁止喝酒,他们竟然敢把酒放在水囊里蒙混过关!   可恶!   贺穆兰也不知道给缺水的人喂酒会不会喂出什么毛病,只看到郑宗似乎变得更加痛苦了,而且隐隐有抽搐的情况。   不会肺里也进了沙子吧?   贺穆兰一咬牙,俯身做起了人工呼吸。   不管怎么样,先保持呼吸的畅通才是最重要的。   吸,呼,吸,呼……   就在贺穆兰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之后,剧烈咳嗽着的郑宗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慢慢向自己面上逼近的……   干枯发白的嘴唇。   ☆、第420章 逃出生天   老桑头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当年他从敦煌那处逃出来之后,简直是穷困潦倒,加上总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想要逼问他敦煌那笔宝藏的下落,最后他只好去投奔了一个昔日的熟人,一群白马羌建起的马贼组织,沙风盗。   他当年是天台军的斥候首领,到了沙风盗之后,用昔年训练天台军的方法训练他们,很快就得到了重用,他一直想要为首领复仇,无奈却撼动不了魏国的根本,只能疯狂的掠夺这条商路上的魏国商队。   他充当向导为诱饵,将商队引向埋伏的地点,极少失手。会雇佣外面向导的商队一向是很少来往这条商道的,出了事也很正常,他的向导诱饵越做越好,直到沙风盗收到了孟王后的委托,从魏国军中带出沮渠菩提,老桑头才明白原来这支马贼一直被没北凉剿灭,是因为他们的靠山是那位白马羌的孟王后。   几乎是很快的,老桑头就知道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他对北凉并无好感,对魏国更是满腔恨意,孟王后想要把菩提弄走,那一定会得罪魏国人,说不得魏国和北凉从此就要打起来,两国相争,势必会消耗掉魏国的国力,给南边的刘宋可乘之机。   老桑头性格沉稳,又智计多端,沙风盗的首领很倚仗他,而且隐隐向他透露了这一票做完后他就要收手跟着孟王后的意思,所以这些兄弟们以后肯定是要散掉的,他必须要把自己洗白。   于是完全针对这只魏国人的计划就这么展开了。无论是绿洲外的伏击也好,还是把沙风盗里最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那一部分刺头处理掉也好,都是老桑头和沙风盗首领的计划,为的就是取得魏国人的信任,加入到魏国使团的队伍里去。   孟王后早打听过这支队伍里的卢水胡人就是天台军,老桑头又是他们的熟人,得到卢水胡人的信任也容易。   孟王后这个人向来只注重大局,对细节并不苛刻,沙风盗首领保证他们能把沮渠菩提偷出来,她就动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去支持沙风盗。   这处“风城”并不算秘密,来往这条商路的向导有许多都知道“风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遭遇大风的事情。   风城周边的环境非常奇怪,西边有鸣沙,南边有沙山,北面是死地,所有的沙子到了这里像是打了个旋一样,经常从此处呼啸而过的沙暴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当它温和的时候,它是最安全的休息地。   高大的岩沙遮挡着沙漠中酷热的太阳,平整的沙地适宜于安营扎寨,没有毒蛇和其他有毒的动物在这里久留,因为几乎找不到什么吃的。   即使刮起了风,只要躲避在砂岩和骆驼之后,很快的沙暴也会过去,等沙暴过去,沙子会自然倾泻而下,只要登上几天,埋藏在沙子里的东西会自己露出来。   沙风盗之所以用这里做一处巢穴,便是看中这里天然而奇妙的地理特性,来掩盖其他人的追捕。   更可爱的是,这种风暴不是无迹可寻的,一旦周边连续出现好几天没有风的情况,那么离大风来的时候也不远了。这个周期一般是在二十天到二十二天之间,老桑头掐的很准,只要等菩提离开,风沙就会卷起,至少一天之内魏国人无法追寻到沮渠菩提的位置,也无法离开风城。   而一天的时间,足够孟王后那位狂热的追随者把沮渠菩提带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但老桑头没想到这一次的风暴大到这种地步。   老桑头早年也曾受过孟王后的恩惠,只是孟王后自己不知道。当年敦煌内乱,所有人都差点渴死,是随军的孟王后下令挖掉上游蓄水的大堤,让山上蓄着的水源流向下游,解了敦煌的燃眉之急。   虽然那一战杀死敦煌里叛军无数,但对于敦煌城中对政权完全不感兴趣的这些人来说,他们没有被困在城里渴死,而是度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间,孟王后的恩德足以立上一个长生牌位了。   老桑头会帮助孟王后送走菩提,一方面是想给魏国添点麻烦,最好能让北凉和魏国打起来,一方面也是记得那次人情,他并不擅长战斗,做这种事倒是合适,由他亲自布局、亲自调度,自然是成功率最高的。   风城曾经数次被掩埋的故事老桑头也听不少人说过,但他只当做老年人吓唬小孩不让小孩到处乱跑的故事而已。沙风盗盘踞风城有两年了,从来没有哪次的大风刮到能把风城掩埋,连小腿肚都埋不了。   风把老鼠和其他动物们卷成一团的时候,老桑头突然就想起了那些老人们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铺天盖地的沙暴迎面而来时,天地之间总会产生无数的异象,有时候是下红雨,有时候是蝙蝠成群……   如今他知道了,不是下红雨,而是蛇虫鼠蚁从天上落下来的样子从远处看起来像是下雨,而蝙蝠也都是些沙漠鼠罢了。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而他也确实是自私凉薄的性子,首先选择的是救下自己的族人。   让所有的卢水胡人都进了骆驼圈子后,老桑头偷偷牵走了两匹骆驼,趴到两匹骆驼的身下躲过了一劫,待所有人惊魂未定地从沙子里爬出来时,他早已经骑着骆驼离开了这里。   离开的老桑头心中没有一丝后悔,只有对这种“天意”的恐惧。   他相信不是自己的布局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老天要借由他的手达到这样的效果,要将这些魏国人全部埋在这里。   他突然想到了北凉王室背后神秘莫测的那些僧人们,还有那些沙漠中经常有的“沙子里有恶魔,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出来吃人”的传闻。   这样的恐惧让他没命的离开这支被“恶魔”盯上的使团,完全生不起再回头看看的冲动。   老桑头跑了,留下一群迷茫而无助的可怜人。   .   远处沙丘。   “怎么样?那边情况如何?”沮渠菩提早已经被铁卫营的铁卫们带着离开了很远,但那么大的风头即使离得极远也能看到一些痕迹。   什么天下红雨、老鼠上天、平地里起了龙卷风之类,即使离了几十里,还是足以让人心神剧震。   “风太大了,我不敢凑过去……”因为使团里还有孟玉龙等孟家军的人在护卫,这几个孟家子弟比沮渠菩提还要着急。   他们脸色灰白地苦笑着:“那么大的风,恐怕都被吹走了!”   “不是说只是一场沙暴吗?那是沙暴吗?那简直就是妖风!”沮渠菩提早已经跳下了骆驼,“表兄还在那里!我们不能就这么站着!”   “那我们能怎么办?我们现在过去也会被卷走的!”   “这附近没有人了吗?最近的城镇是在哪儿?”沮渠菩提也熟读一路的地图,“难道要回去求援吗?”   “世子,放弃吧,就算回去也来不及了。”   几个侍卫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应该去和王后安排的队伍汇合,这里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去,王后很快就要来了。世子,这是天灾,不是人祸!”   “这就是人祸……这就是人祸……”   沮渠菩提不能接受地拼命摇着头。   “为了我一个人,死了这么多人……我要去找人救他们,我要去附近的绿洲,绿洲里一定有商队……我要回去,去毛水,去罗镇,那里都有人,找人去把他们挖出来……啊!”   “对不住了!”   一个侍卫咬牙将沮渠菩提敲晕,又在他的嘴里塞了东西,抱着他上了骆驼。   “难道一路就这么捆着他?”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我们为了救他才死了这么多人,现在他还想回去,当兄弟们的命不值钱吗?”那个面色严肃的侍卫寒着脸说道:“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将他送到王后那里我们才能全身而退,否则在世人眼里,我们已经死了。”   “可他要闹……”   “他会接受的。他跑了,北凉一旦和魏国打起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当王后不知道吗?她们是完全不想管了,反正我们无牵无挂,操心什么,走!”   “……那就走吧。”   郑宗并没有断了骨头,但身上的伤势比贺穆兰要严重的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郑宗比贺穆兰细皮嫩肉的多,还是贺穆兰穿的衣衫料子比他要粗糙,这一场浩劫下来,郑宗几乎已经成了个血人。   但他毕竟是年轻健康的小伙子,当贺穆兰将他从沙子里捞出来抱到沙丘的阴影之下后没多久,他还是渐渐清醒了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再看了!”   郑宗虚弱而恼羞成怒地对着贺穆兰叫着。   “不就是长得比别人小点吗!”   “我没看你啊。”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对郑宗说着。   “没看我在把死人的衣服想法子给你捆成围屁股的布吗?谁看你了!”   还小点……   没被沙子搓掉鸟就不错了,他该庆幸毁掉的只是脸。   贺穆兰用那袋烈酒给郑宗擦了擦身上的伤口,把那些伤口里揉进去的沙子给小心地拣掉了,但这并不能保证他的伤口不会感染。   沙漠里缺医少药,日夜温差又大,他们没水没衣服,全身都暴露在太阳之下,如果还在白天行动,一定都会脱水而死。   所以他们只能躲在沙丘的阴影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尽最大的可能保存自己的体力,等待着晚上到来。   到了晚上,才是他们行动的时候。   被痛苦折磨的郑宗一刻都没有闭上眼睛,疼痛让他完全没有睡意。但他也同意贺穆兰的话,在这里一直等着,只会等死。   风是从北面刮过来的,所以他们现在一定是在南边的某处,也不知道离沙漠里那座岩沙城还有多远。他们完全迷失了方向,沙漠里一点参照物都没有,风吹过沙丘,这座沙丘可能上一刻还在这里,下一刻就去了那处。   只有看着太阳才能知道具体的方位,贺穆兰和郑宗已经说好了,只要太阳一落山,朝着东北的方向一直走,一定就能找到使团。   但这只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能够找到,郑宗和贺穆兰也没有把握。   天色一点都黑下去了,贺穆兰抓起了磐石插在自己的腰上,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中的艳红正在变成紫色,漫天的紫云颇有些“紫气东来”的意思,气象万千,苍穹一直延伸开去,知道天的尽头。   “紫气东来”无疑是一个好的兆头,被老天折腾了一遍的贺穆兰也不由得开始详细命和运这两种东西了。   现在她无比的希望好运气能一直笼罩着她,直到她能够带着郑宗离开沙漠。   “天要黑了,我们走。”   贺穆兰又渴又饿,只是在白天的时候稍微打了个盹,也不知道精力能维持多久。但她不可能把郑宗留在这里,所以一把背起了郑宗,朝着东北的方向而去。   郑宗身上的皮肉伤已经不再渗血和组织液了,因为没有衣服蔽体,被烈风撕碎了的布条,飘飘荡荡的挂在他的身上。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寒风也开始吹拂,贺穆兰低头看了眼郑宗的胳膊,只见他的皮肤上已经开始起了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加上站起来的汗毛,还有那些难看的伤口和结疤,使得他的胳膊难看极了。   夜越来越深,寒意越来越浓,布条当然不能抵挡任何寒意,两个人身上都是伤口,贺穆兰从不知道原来风也能造成利刃一般的效果,此刻艰难前进的她,真像是被刀在割着肌肤一般前进着。   连她都如此痛苦,那郑宗呢?   贺穆兰心中一沉,回过头去问背后的郑宗:“你怎么样?要是冷,就把酒喝一口。”   酒囊里还有一些酒,是贺穆兰防着他伤口感染恶化的。   北凉的酒比魏国的酒要烈,大概是酒曲不同,发酵的温度也比北魏要高。   出乎贺穆兰意料之外的,郑宗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倒在笑。   “你笑什么?”   瘆的慌!   “我笑将军身上真暖和啊,跟火炉似的。”   郑宗笑眯眯地说道:“可惜胸前暖,背后冷,太煞风景。”   贺穆兰这才想起自己身上阳气过盛,体温要较普通人暖和的多,但他背后毕竟是被风吹着,所以才一半冷一半热,难为他还笑得出来。   不愧是变态啊。   “你少说点话,保存点体力。要实在熬不住了就跟我说,我把你抱在前面,你背后也舒服点。”   没横抱他是害怕伤了他背后的伤口,可要是吹到他发烧,情况就更差了。   她完全错估了郑宗的厚脸皮。   听到贺穆兰愿意抱他,郑宗立刻点了点头,贺穆兰只觉得背后微微晃了晃,然后就听到他很高兴地说着:“我现在就冷的不行了,你抱我吧……”   我能把你摔下去自己走吗?   贺穆兰的脸皮抽了抽,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蹲下身把他放下来,将背着的姿势改为横抱。当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肩背时,贺穆兰感觉到郑宗痛得一哆嗦,但硬是咬着牙没有叫出来,反倒往她怀里缩了缩,好像这样真的暖和些似的。   尼玛,这满满的性别颠倒感是怎么回事!   郑宗以后变成宦官难不成不是被害,是自愿的吗?这么柔弱又诡异的娘娘腔,说是男人出去谁信!   “不痛?”   “你抱紧点我就不痛了。”   “……我把你丢下去你信不信?”   两人胡言乱语着走在沙漠里,用这种方式排遣着心中的不安和疲惫,他们知道最冷的时候还没有到,等到极冷的时候反倒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真会冷死在原地了。   和那天沙漠夜行一样,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脚下踩着的都是沙子,上一次好歹还有几千人、有骆驼、有马,有火把,而现在除了两个可怜的伤者,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要不是天上还有一轮明月,两个人也许根本都不敢在晚上出行。   “我好冷,有些坚持不住了……”   郑宗抖了抖,终于示弱道:“我好饿,还好渴,好困,现在又冷,花将军,你把我放下来自己走吧,我觉得我肯定活不下去。能在你怀里被抱一阵子,又被你亲过,我死而无憾了。”   “说了不是亲你!是给你渡气!”   贺穆兰咬着牙叫了起来。   “我也好饿,我也好渴,我也困也冷,我能不能也死了算了?我一点卢水胡话和其他的语言都不会,你要是死了,我遇到人都不知道怎么找回虎贲军!”   看起来,好像郑宗拖累了她,但贺穆兰知道,现在不是郑宗依靠着自己,而是自己在依靠着郑宗。   落在这茫茫的大漠中,没有水,没有人,只有一片沙子,要是只剩自己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   郑宗此时已经成了她在沙漠中的某种支柱,一种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出去的“信念”,正是因为手臂上这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她还活着,她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还在行走。   对于天生神力的她来说,瘦弱的郑宗比磐石也重不了多少,可如果丢弃了这份重量,才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也不知道是不是贺穆兰的口气太过“恶狠狠”,郑宗苦笑了一下,就换了其他的话题。   “不知道兴平公主怎么样了……我们三个一起飞出去的。”   “她没碰到我,我要能救到她,肯定一起拉了。”   贺穆兰的脚步顿了顿,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   那些被吹飞了的虎贲军、那些北凉的使臣、失踪的沮渠菩提、被她派出去巡逻的那罗浑、孟玉龙,还有那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消失在天际的人们……   如果现在想起这些事,只会让她的脚步更沉。   “老桑头一定有问题,他把我们带进那个岩沙之城肯定是有预谋的,甚至他让我们晚上赶路,说不定都是算好了清晨时我们最困,没办法躲避的开这场风沙。他为何这么恶毒?我们团里有那么多卢水胡人,他竟一点都不顾念同族……”   郑宗喃喃自语。   “不,这么大的风沙,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算计,因为搞不好连自己的命都没了。他一定是没想到风这么大。可把我们带到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万死难辞,除非他有靠山或其他依仗不会有事……”   “刮风之前,菩提世子就不见了。”   贺穆兰随口回答郑宗。   “我去营帐里找菩提,却发现所有人在帐篷里吵成一团,然后帐篷就飞了,要不是越影跑过来,我恐怕还在发傻……”   贺穆兰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   “越影和大红不知道怎么样了。它们那么机灵,一定能活下来吧?”   “这种时候,畜生比人厉害多了。”郑宗无力地安慰着贺穆兰:“我们现在该想的应该是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   “我不知道啊。”   贺穆兰叹了口气,看了看头顶上的月亮。   “我们走了许久了吗?为什么月亮的位置一点都没动?”   他们说了这么多话,走了那么长一截路,为什么月亮还是没动呢?   郑宗突然动了动,将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完全朝向贺穆兰,嘿嘿一笑。   他看不见自己脸的样子,所以恐怕还自以为这样很诙谐,可实际上,贺穆兰低头看见他这样怪笑的样子是真的提了神。   活似三流恐怖片里爬出来的丧尸一般。   还是光着的。   嘿嘿笑着的郑宗嘴唇已经干裂的见血了,他睁大了眼睛,向着贺穆兰幽幽说道:“花将军,你听没听过沙漠里的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贺穆兰抱着郑宗,竭力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脸。   “沙漠里死掉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死了的,他们的鬼魂会一直在沙漠里飘荡,想方设法的离开沙漠。”   郑宗的声音阴森森地:“嘿嘿,连鬼都不愿意留在沙漠里,可见沙漠实在比地狱还要可怕。说不定我们已经死了,现在想走出去的,不过是我们的鬼魂。”   贺穆兰被郑宗阴暗的语气吓得打了一个寒颤,直接停住了脚步。   郑宗还在对着她怪笑,浑似鬼上身似的。   这让贺穆兰没好气地把他丢到了地上,从腰上取下酒囊,仰首抿了一口。   甘冽的烈酒沿着喉咙下去,一直烧到胃里。空荡荡的胃被这烈酒灼烧的直发疼,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却提醒着贺穆兰,她还活着,是人,并不是鬼魂。   鬼魂应该是感觉不到胃疼的。   “我要死要活的抱着你,走到腿都发软,你居然给我来这个?吓唬人也不是像你这么吓的!”   贺穆兰甩了甩胳膊和腿,又重新弯下身子。   “算了,继续走吧。走到我走不动了为止。”   “我是说真的。”   郑宗并没有举起胳膊,而是十分严肃地点着头。   “我一定是死了,所以才感觉不到全身疼痛或者冷。花将军,你现在抱着的是我的鬼魂,才会这么轻松。你把我丢下吧,你自己走,我虽然是鬼,但是不会怪你的……”   “你是鬼也得跟我一起走出去!!”   贺穆兰突然失态地大叫了起来。   “五千虎贲军跟着我离开了平城,现在回去的还不知道能有多少!你、慈心大师、盖吴,原本都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是被我硬生生扯进来的!如果你死在了这里,我该如何面对自己?”   贺穆兰恨声道:“你是鬼也好,是人也好,都得跟我回平城去!死了一个大行驿还不够吗?还要死多少人才行?每死一个人……”   “都是我的无能啊!”   “你为什么是个好人呢。”郑宗的眼泪沿着眼角流了下来,留到自己满是伤痕的脸上,痛得如同锥心。   他用着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   “放弃我不好吗?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啊……我自己不想活了……”   虽然才一天,可他这么大都没吃过这样的苦。   他也根本就不是这么坚强的性子。   “别哭了。”贺穆兰准备弯腰将他重新抱起来。为了让他放松一点,贺穆兰刻意开着玩笑说道:“你要再哭下去,我说不定会渴的去舔你脸上的泪珠子。”   贺穆兰一只手刚抓住他的肩膀,却感受到他整个人震动了一下,手臂也像是不由自主一般抬了起来……   “别乱动,不需要你用劲儿……”   贺穆兰还以为他不想走了,语气有些烦躁地开口。   “我来……”   “花将军,那边有绿光……”   郑宗抖了抖,突然了悟了过来。   “是我们身上的血。我们身上的血腥味,把狼引过来了!”   并不是只有人会在晚上趁着气温低行走的。   夜行性的动物也是一样。   贺穆兰穿着沙漠里必备的长靴子,所以一般的蛇虫咬不到她,可要是遇见狼,这种靴子毫无用处。   “狼?”   贺穆兰赫然一惊,扭身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腥臭的风迎面扑来,贺穆兰身手极快地从要带上拔出匕首,月光之下,只见得匕首的精光闪耀、跳动、流转,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贺穆兰已经朝着迎面扑来的狼身上刺了七八下。   她的武艺是实打实在生死之际锻炼出来的,每每到绝望之时就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那只狼还没有得手,已经被贺穆兰刺了好几下,然后无情地一脚踹开。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一只狼死了,他们的四周却又出现五双绿森森的眼睛。   那只狼只是试探的诱饵。   他们被狼群包围了。   “五只……老天可真是不肯放过我们。”   郑宗苦笑着坐起了身子。   “我虚弱的根本站不起来,我知道你能杀出去,你自己去吧。”   “不过是五只狼而已,你太小瞧我了。”   贺穆兰两道浓眉倏地一扬,脸上现出了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   她甩手把手中的匕首丢给了郑宗,从腰上取下厚重的磐石,昂然道:“你自己拿匕首保护好自己。”   她望着地上已经开始抽搐的狼,喉咙间居然有股难忍的干渴。   一天一夜没有喝水也没有进食,只喝了一口烈酒,她虽然口中说的硬气,但身体的状态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在郑宗骇然的表情中,贺穆兰没有立刻和围攻而来的狼对抗,反倒俯下身子,对着地上那只狼被刺穿的喉咙狠狠地饮了一口鲜血。   又腥又热的鲜血被贺穆兰咬牙咽了下去,干渴的快要冒烟的嗓子立刻舒适了许多。贺穆兰站起身,擦了擦自己的嘴,重新举起磐石。   “现在该害怕的,应该是这些狼才对。”   战斗结束的很快,并不是贺穆兰如何厉害,而是因为狼实在是一群很聪明的动物。   和狼群战斗,与军队相斗没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擒贼先擒王”。第一只被派出来试探的当然是狼群中微不足道的那一只,可随着狼群发动进攻,还是可以看出来哪一只才是这个狼群的首领。   贺穆兰并不是莽夫,她沉着又冷静,手中握有沉重的磐石,又有用不完的力气,几只狼久攻不下后想要袭击郑宗,却被她的磐石牢牢地封锁住了行动的路线,被迫去保护一直被她攻击的狼王。   最终,贺穆兰以双腿被狼群首领抓伤为代价重创了它,而狼群在发现一死一伤依旧无法得手之后,很快就暂时离开了。   虽然离开了,可它们并没有走远,就像冤魂不散一般,绿幽幽的光仍在不远处闪烁,像是等着贺穆兰和郑宗真正精疲力竭的那一刻,就会发起下一次的攻击。   “怎么办,它们好像盯上我们了。”   郑宗握着匕首,有些头疼的看着远处的狼群。   “你应该高兴,这里有狼出没,说明附近一定是有绿洲,或者有足够让它们生存的猎物。”贺穆兰并不觉得头疼,反倒隐隐有些喜意。   “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这里并不在沙漠的中心。现在这么热,沙漠里的队伍都在晚上和日出前后行动,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能遇见绿洲或者商队。”   贺穆兰说着这样的猜测,肚子里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被自己的想象给诱惑住了,说起商队就想到了水,又想到了食物,所以肚子才会叫起来。   郑宗原本已经离崩溃不远了,可贺穆兰独斗狼群以及对绿洲的猜测却激起了他生的欲望。   只要有绿洲,他们就能绝处逢生。只要找到人,就能找到方向,迟早会跟虎贲军汇合……   “但是在那之前……”   贺穆兰弯腰抓住地上彻底咽了气的那只狼,将它的伤口抵在郑宗的嘴边,冷着脸逼迫他。   “你先喝几口补充体力!”   郑宗一闻到那股腥臭就快要晕过去了。   “喝!”   贺穆兰劈手夺过郑宗手中的匕首,又对着狼身上戳了一刀。   尚有余温的狼血喷了郑宗一嘴,贺穆兰紧绷着的神经已经十分不耐了,她看着流淌而出的鲜血,凶狠地对郑宗说道:“这只狼不会一直有血,我们不知道要走多久,每一滴血都很宝贵,你给我喝,喝完了我还要灌进水囊里。我们不但要喝狼血,如果明天找不到绿洲,我们还要生啖狼肉。我需要力气,你也必须保持清醒,不要让我多浪费口水了!”   在郑宗的印象中,除了一开始贺穆兰用杀气吓过他,大部分时候的贺穆兰都是平静而沉稳的,何时有过这般如同煞神一般的时候?   刚刚和狼群搏斗过的贺穆兰额头上满是汗珠,眼睛也亮的惊人。正因为这求生的欲望刺激的她整个人神采奕奕,哪怕五官并不俊俏,浑身上下依旧散发出惊人的魅力。   郑宗正是屡屡被这种魅力所折服,为了这种无法诉说的羞耻情感,他情愿为了贺穆兰去死,更别说……   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郑宗看了贺穆兰一眼,一张口,也像是她一般,恶狠狠地咬上了死狼的伤口,将那些鲜血大口大口的吞了下去。   贺穆兰将狼肉小心地割了下来,剥下来的狼皮包裹着狼肉,被郑宗的腰带捆住,珍而重之的揣在了身上。   每一滴能收集起的狼血都倒入了酒囊里,那里面的酒被贺穆兰用来清洗了大腿上的伤口,算是最后的价值。   昨晚一切的贺穆兰将已经惨不忍睹的狼尸抛弃在原地,又重新抱起了郑宗,开始向着东北方向而行。   那些狼依旧不紧不慢地跟随在贺穆兰和郑宗的身后,郑宗不时地从贺穆兰肩膀上伸出头去张望,告诉贺穆兰它们如今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也许是贺穆兰的速度丝毫不见慢,也许是他们去的方向确实之前有大队人马经过,又或者被重创了的狼伤势恶化无法奔袭了,几只狼渐渐地不再跟着他们,任由他们向着远处离开。   也不知走了多久,歇息了多少回,直到贺穆兰的腿再也无法伸开、她的手臂再也无法举起之时,贺穆兰的耳边终于响起了沙漠中最熟悉的声音。   “是驼铃……”   郑宗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他犹如梦呓一般嘟囔着环顾四周。   “我好像听到驼铃声了……”   “是的,我也听到驼铃声了。”   贺穆兰抬头看了看东边,那里开始翻滚起红色云霞,而在他们的身后,月亮已经沉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方去。   完全放松下来的贺穆兰,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炽热,这样的体感让她升起了不安的预兆。   “郑宗,我要最后努一把力了……”   她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   “我语言不通,等看到那些人,剩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我……”   郑宗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身下的人突然剧烈的开始了动作。   狂奔着、怒吼着,使出全身力气的贺穆兰向着驼铃的方向全力奔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421章 食人族村庄   贺穆兰醒来的时候,全身痛得像是被人碾过去一般,但至少还活着。   在他的身边,郑宗睡得像是已经死掉了,而她的面前,是一个长得很粗壮的大婶,用一种一点也不温柔的方式往她的嘴里灌着什么。   全身会痛成这样,倒不是因为阳气过盛的后遗症,她长途跋涉了那么久,中间又和狼群搏斗,还抱着这么一个成年人,人不是铁打的,再厉害的人这么折腾一番都要力竭,她也不例外。   但她知道自己昏迷前的炎热绝不是意外,她是真的曾因为阳气过盛晕了过去。   在沙漠里晕过去不死也死了,能活下来,绝对是因为他们得救了。   大婶看见她醒了,立刻高喊了起来,贺穆兰很可怜的语言不通,完全不明白她在叫什么,可其中的惊喜之意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救人的人,应该是个好人……   贺穆兰眨了眨眼睛,发现挂在脖子上的金链子不见了。   ……吧。   贺穆兰醒来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   她原本想着被人救回来,还给喂了奇怪的汁液,怎么也说明这些人是想要救她的,可当那大婶出去之后,半天都没有人进来,更没有搭理她和郑宗。   郑宗身上的伤势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自己全身会痛也是因为伤口有些发炎的趋向,而这个房子十分闷热,泥巴和草糊成的房子被太阳一晒简直能熏死人,窗外一点风都没有,还没一会儿,贺穆兰就闷得要吐了。   不行……   这样下去会中暑吧?   疼痛难忍的贺穆兰咬着牙爬了起来,一摸自己的腰上,磐石不见了。   她心中一凉,又摸了摸自己的怀中,那把寒铁所制的上好匕首也没有了。   磐石是她重要的武器,那把匕首是从虎贲军死去的士卒身上摸来的,被风吹到什么都没有了还有那把匕首,说明是他最珍视之物,绝不能随便丢弃。   和这些相比,金链子反倒不怎么重要了。   她爬起身,摸到郑宗身边,触了触他的额头,还好并没有发烧。他全身上下的伤口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治疗,但那些烈酒也许还是管用的,伤口没有流脓,只是有些红肿。   贺穆兰想起他背后的伤势,一咬牙将他侧了过来,总算松了口气。   救他们的人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在他的身下铺了草席,草席是浸透了某种草药的,所以他躺在那草席上,就等于将伤口泡在了药里。   郑宗大概是太累睡着了,并不是死了。   贺穆兰就这么在郑宗身边坐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是没有人进来,可她又饿又渴,整个人都处于虚脱的边沿,而这个屋子又闷热的让她烦躁地想要挠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在沙漠里赶路的马甲短裤加腰带,浑身都是狼血,这些人连给她换件衣服都没有,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说是救人吧,连擦个身换件衣服都没有,她还记得自己一发作全身就高烧不止,额头搭个冷毛巾总是有的吧?   可要说不想救,把他们丢在沙漠里不管就行了,没一会儿他们就会被晒死,又何必辛苦把他们拖回来,还给郑宗垫草药的席子?   再联想到刚刚进来的老大婶体格肥胖,完全没有沙漠里的居民那种干枯精瘦的样子,贺穆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不会吃人肉吧?   所以才那么肥壮……   “不管了!”   贺穆兰在屋里看了一眼,只有屋角的案几上放置着一盏石灯,索性顺手抄起,挥舞了两下。   有东西总比没东西强。   总之,先冲出去看看什么地方!   已经抱有希望会遇见一堆“食人族”的贺穆兰,忍住了眩晕推开了门。在她的右手上,石灯被握的紧紧的,用以等会格挡可能袭来的各种武器。   然而当贺穆兰一推开门,就彻底傻了眼。   谁能告诉她,这外面是什么情况?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一个兴奋地男人指着贺穆兰大声叫着。   “呜啦哇啦呜啦哇啦!”   刚才那个老大婶拼命点着头。   门外,几十个满脸红光,绝非营养不良出品的沙漠居民眼睛里满是精光地看着她,这些人有男有女,也有不少中老年,虽然长得健壮,可那憨厚的气质一看就跟什么马贼匪徒扯不上关系。   见到贺穆兰走出来,一群人哗啦一下围了过来,这个捏了捏她的胳膊,那个拍了拍她的胸脯,还有一个像是看牲口一样想伸手掰她的牙口,被她大吃一惊地用石油灯格挡住了。   见到她还有力气格挡他们伸过来的手,一群人叫的更厉害了,有几个大妈甚至直接伸手去摸她其他要害的部位。   贺穆兰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被吓得连退了几步,“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呼……呼……”   惊魂未定地贺穆兰觉得自己看到狼群都没有这么受惊吓。   果然是食人族吧!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语言也不通的贺穆兰退回了屋子里,不可思议的是那些人也没有因为贺穆兰退回屋子就追上来,就这么让她在屋子里做鸵鸟做了半天,直到郑宗醒了过来。   郑宗比她晚昏迷一点,因为他伤的比她重得多,甚至连脸都挫没了,所以清醒的倒比带伤还阳气发作的贺穆兰更晚。   但因为是他大声呼叫吸引了驼队里的人来救他,所以郑宗在晕过去之前还和这些人求助过一会儿。   但因为最终他也晕过去了,郑宗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手相救。   贺穆兰昏迷了一天一夜,错过了很多事情,包括这支驼队的人如何因为他腰上的磐石和怀里的狼皮而选择救了她。   也包括他们如何把他们带到这个小屋子里来,安置了他们。   郑宗醒来后,两人交换了下互相所知道的,心里都有些不安。   贺穆兰虽然能打,但她没把握能护着病残的郑宗安然从这个不知道什么鬼地方撤出去。   而以她刚刚出去伸头的那一下功夫,她已经看到了远处还是一片黄沙。   换句话说,他们还是在沙漠里,沙漠里有一间土屋,充其量不过说明这里有个村落存在罢了。   在沙漠里,许多村子就是和马贼共生的,他们给马贼提供补给、甚至就是马贼的亲人,看到村子很多商队根本不进去,甚至还绕开走,就是怕显露了行踪给马贼追上。   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情况太过恶劣,所以两个人都迷迷瞪瞪的,不知道怎么办。就算逃出去了,两个连路都不认识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沙漠里再迷路一次,祈求着再有狼群送上门来给他们补充体力。   “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否则不是饿死就是渴死。”郑宗胆子小,可是一旦有了求生的欲望,比任何人都敢拼。   “花将军你扶我出去看看,我会说卢水胡话和匈奴话,我和他们沟通一下,问清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贺穆兰也觉得现在两眼一码黑扯淡的很,就扶着郑宗重新打开了门,两个人又一次暴露在人前。   这一次,小屋子门口聚集的人更多了,贺穆兰极力向四周眺望,发现这个小木屋附近并没有什么其他建筑,倒是更远一点好像有不少土屋,看起来那边才是真正的村落,这里只是一个单独用来做什么的房子。   单独做什么呢?   屠宰场?   贺穆兰暗暗想着,揽着郑宗的手微微在他腰上一拍。   郑宗立刻意会,开口用卢水胡话、匈奴话、羯语和氐语来回问了好几遍:“这里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能帮帮我们吗?”   看到两个人都能跑能动,其中一个还会说自己的语言,一群人欢呼了起来,其中一个看起来沉稳些的中年人立刻用氐语回话:“这里是乱井头,我们都是这里住的人,你们被我们救回来的!”   郑宗低声告诉贺穆兰他们的回答。   贺穆兰点了点,让郑宗问他们自己的武器都在哪里。   郑宗依言询问,那个中年人立刻露出提防地表情,“我们村子里没有外人,在获得我们信任之前,武器不能还给你们。”   高个子那男人的剑光是拿走都吃力的很,很难想象这个人怎么舞的动!   还有那把匕首,那么锋利,连砍刀都削的断。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但万一他们拿了武器发起狂来怎么办?   “那你们准备拿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把我们关在这个小屋子里?”郑宗指了指背后的小屋子。   贺穆兰虽然听不懂郑宗的话,但看他的手势和动作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只要郑宗表现出丝毫不对的样子,她就动手。   “不不不,我们这里很少来人,所以对待外人也有自己的规矩。如果我们在沙漠里救起了人,就会把他们放到这里来照顾,如果他们活下来了,就是天意,就是我们的客人,如果死了,那我们也无能为力……”   中年人一点内疚都没有的说着。   “你身边的男人高烧到全身都红的可怕了,可还是醒了过来,而且能走能动。你也是,我们救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脸和后背都烂了,现在还能说话,那一定是老天和佛祖在保佑你们,我们不会对你们无礼的。”   贺穆兰和郑宗之前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   他们把自己和郑宗丢到这个屋子里并非是想吃他们,而是随便意思意思尽些力,然后就等着他们自生自灭?!   他们以为人是动物吗?灌点水擦擦草药就能自己活?   这间屋子里到底死过多少人了?   贺穆兰和郑宗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尤其是贺穆兰,受到现在普世价值观长大的贺穆兰对于对方这种“物竞天择”的不以为然简直是大受震惊。   “这里是沙漠,很多地方都有不近人情的怪规矩,这里已经很温和了。”郑宗想了想,劝解贺穆兰道:“我们身无分文,全靠他们拖回来,不然也已经死了,现在还需要靠他们帮忙才能走出去,还是入乡随俗吧。反正我们已经活过来了,活着总比死了强,是不是?”   “什么身无分文……”贺穆兰面无表情地吐槽,“我脖子上原本挂着一根赤金的链子。”   这时代金子杂质很高,赤金链子抵得上许多条同样重量的金链子了。   “啊,你说那个……”郑宗抓了抓有些痒的脸,“我怕他们不肯救我们,一遇到他们就把它摘下来换他们救你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当时有没有听懂……”   他干笑了一声。   “不过,咳咳,好像金子他们笑纳了呢。”   ……   所以说,不是他们自己拿了吗?   “算了,都是身外物,比不得我们的命贵重。”   贺穆兰想了一瞬就想通了。   “现在该想的,是如何养好伤,赶紧穿出沙漠到钦汗城打听虎贲军的消息。”   就这样,贺穆兰和郑宗莫名其妙的被困在了这个小村子里。   沙漠里的村子都差不多,这里也没有富裕多少,让贺穆兰和郑宗有些介怀地是,虽然他们口中说着会把他们当“客人”,但每次他们只要一出去想到哪里晃悠晃悠,就会有好几个老大妈出来制止,脸上全是歉意的笑容。   他们还要依靠这些村子里的人送吃送喝,又全靠他们的救命之恩才能活下来,总不能对这些大妈动粗,只能被迫的就在那屋子附近走动。   贺穆兰的恢复力惊人,郑宗伤的很重,但因为有水有充足的食物,这些乱井头的人里又有几个会粗陋的医术的,用一些沙漠里的植物给他治伤,伤口也没有感染,开始慢慢愈合了。   因为天热又条件恶劣,伤口愈合时反倒更加痛苦,犹如蚂蚁咬噬一般的麻痒天天折磨着郑宗,尤其是脸上和背上。   在沙漠里他们没有条件检查伤势,有一次这个村子里的人端了一盆水来给他们擦洗,郑宗在水里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样子,当场就退了几步,那一天都没有出门,也不和贺穆兰说话。   无论什么人,知道自己毁容了都不好受,尤其是郑宗这样心性并不豁达之人。   长得难看的人是不能做官的,无论是什么出身都一样。李顺、崔浩、古弼,除了有杰出的能力,无一不是当世有名的美男子。   莫以为只有女人长得好看有利,在这个魏晋南北朝时代,男人长得漂亮,是一种比女人更甚的资本。   郑宗以前是鸿胪寺的礼官,又当了拓跋焘的舍人,长相自然不算难看,能称得上“清秀端正”。   一旦毁了容,前程也好,未来也罢,几乎都已经毁了个干干净净。   贺穆兰从头到尾都不觉得长得怎样算什么事,她当法医,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也不知道解剖了多少,郑宗这样大难不死连骨头都没被削掉,鼻子这样软组织都在的,简直都算是走了大运了,所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太大的异常。   正是因为她太镇静,太不当一回事,所以一路过来,郑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被毁成了这样,当看到真相之时,就越发的不能接受。   他开始懊悔当时为什么要管兴平公主。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人。   甚至于,性格有些阴鸷的他,已经开始在诅咒着老桑头和兴平公主不得好死了。   郑宗的个性,原本是贺穆兰完全不会主动接触的那种人。贺穆兰从现代到古代结识的大多是那种爽朗大方的性格,在军中认识的火伴不是心思细腻的,就是鲁直的蛮汉,哪怕狄叶飞那样敏感的,在大帐里遛起鸟骂着娘也不见得有多么纤细。   贺穆兰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郑宗心中释怀一些,用了一大堆类似“男人的脸有什么用”、“我都不觉得难看其他人应该也不觉得难看”、“现在不是在意脸的时候”之类的话劝说了他几次,好不容易才让他重新振作了一点精神,但看郑宗的样子,恐怕对这种事不能介怀。   其实岂止是他呢。   就连贺穆兰,对于刚刚发生的惨事都无法介怀。   和北凉的梁子,彻底算是结下了。   要说北凉人一点都没有动手脚,他们根本不可能相信。   贺穆兰开始恢复体力之后,便经常走出屋子打探周围,也会扶着郑宗出来走走,探听点消息。   这个村子还是太诡异了,在这里已经有六七天了,可他们看到的孩子很少,整个村子也有不少间土屋,可是从头到尾看到的人也只有几十人而已。   照理说这么小的村子,还不是在什么绿洲附近,周围又没有大的城镇,可贺穆兰和郑宗两人天天都能吃到肉食,喝到清水,这简直太奇怪了!   要不是两人喝汤时能看到肉里面细小的骨头,经过贺穆兰辨认确实是小型野兽的骨头而不是人骨头,他们恐怕连饭都不敢吃。   更别提晚上还有许多奇怪的声音,贺穆兰和郑宗也经常能看到日出之后有人骑着骆驼回来,骆驼背上背着半人高的袋子,袋子里的东西还会动。   这些诡异无法不让人想到奇怪的事情上去。   尤其是郑宗,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贺穆兰,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拖到哪个角落里被人吃掉。   更刺激人神经的是贺穆兰的体力开始恢复之后,老是有男男女女偷偷摸摸跑来偷偷看她。   比起瘦弱又破了相,还像只弱毛鸡一般的郑宗,体格瘦长却精干,有肌肉、有力气的贺穆兰似乎更受他们的关注。   就像各地有方言一样,这里有许多人是氐人,但更多的人说的是连正宗都听不懂的方言俚语,这些人常常围在一起,对着贺穆兰和郑宗指指点点,像是条件货物一样露出诡异的笑容,尤其是贺穆兰,很多大妈和中年女人会趁着送饭的机会偷偷捏一捏她的肌肉或者拍一下她的臀部,就好像在掂量哪里的肉会更加好吃一点一般。   在这种让人不堪其扰的骚扰下,连贺穆兰都有好几次想着干脆扛着伤势未愈的郑宗干脆跑了算了,比起哪一天就莫名其妙栽了,他们情愿饿死渴死在沙漠里得了。   但这些村人看起来又相当友好,不但给他们好吃好喝,喂的他们饱饱的,还会送一些还算干净的水给他们擦洗身体。   贺穆兰和郑宗的衣服都破到不能看了,这些村人给他们找来的衣服都是特别耐穿的衣袍,而且细心的选择了防晒的白色。   要是说他们养着两人就是为了吃掉,那他们吃掉的肉也不少了,这简直是亏本。更别提很多时候他们都非常细心,生怕怠慢了两人。   就是这些中年人和大妈太过热情了。   热情的有些受不了啊。   这样难以忍受的事情终于还是引起了骚乱。   因为不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贺穆兰和郑宗一直保持着警惕性,晚上很少一起睡着,通常是贺穆兰守着上半夜,郑宗守着下半夜,白天里再这样补眠。   这样虽然让两个人的精神都不太好,可两个人都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事情便发生在一个上半夜,看起来像是睡着的贺穆兰陡然发现有人偷偷摸摸的进了屋。   但她选择了不动。   贺穆兰和郑宗曾经装作摔碎了一个陶碗,其实两个人都偷偷藏起了一片尖锐的碎片,就放在被子底下,更多的是郑宗预备着拿来自保。   贺穆兰将碎片扣在手里,全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预备着进来的人一有不对就割了他的喉咙。   然而凑过来的人影发出小小的一声嘟囔,让她发觉到进来的不是成年男人,而是一个女子。   这个村子里的女人都是黑黑壮壮,也不知道是长期只吃肉还是人种原因,总之长得都很难看,而且膀大腰圆。   但再怎么健硕,只派个女人来对付他们?   贺穆兰心底冷哼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那个女人进来后直奔贺穆兰的床边,贺穆兰没睁开眼睛,所以看不见她做了什么,但她的五感却十分灵敏,并没有感受到杀意的她继续紧绷着肌肉,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   女人伸出了手……   摸向了贺穆兰的裤裆。   这下子,贺穆兰再也装不了睡了,飞起一脚将身上俯下来的女人踹开,一声厉喝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声厉喝顿时吓醒了郑宗,已经长期饱受折磨的郑宗一起身就看见地上坐着一个满脸痛楚的女子,再见那女人居然扶着墙爬了起来,再次用什么人都听不懂的话向着贺穆兰走了过去,他终于爆发了!   郑宗大叫着一声冲了过去,一头撞翻那女人之后,坐到那女人的身上就使劲掐住了她的喉咙。   “你们想要吃了我们是不是!你们把我们养肥了是想吃了我们是不是?!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啊啊啊!”   疯狂了的郑宗爆发出让人无法理解的力气,那女人也算长得粗壮,放平时一个甩手就能把郑宗甩出去,可现在喉咙被掐,居然只能无力地蹬着腿,无力地伸出手去,眼睛拼命看着贺穆兰,满脸的求救之意。   郑宗已经接近半疯了,他一边掐着她的喉咙,一边将她的脑袋拼命地往地上撞,一副不杀了对方不罢休的样子。   此时他的心里只叫嚣着一种声音。   “他们全都是不怀好意!他们半夜跑出去说不定就是找渴死的人杀了吃了!他们说不定是信仰什么邪神的怪物,要拿他们献祭!”   被吓坏了的郑宗满脸泪水,整个人都在抽搐。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胳膊上一痛,原本掐着女人脖子的手松了开来,与此同时,他被半抱半架着离开了那个女人的身体,而后倚入了一个滚烫的怀里。   身体如此炽热的,除了那位将军,还能有谁?   他感觉到一支有力的手臂环过他的胸前扣住了他的左肩,让他不能再动弹,另一只手像是母亲安抚小孩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胸口,让他的眼泪流的更加凶猛。   那个死里逃生的女人完全没有了站起来的勇气,不停的发出剧烈咳嗽的声音,眼泪随着干呕的声音不停的涌出。   “别害怕。”   这时候,郑宗听到身后的人如此开口。   “她的目标是我。就算目标是你,我还醒着呢……”   贺穆兰察觉到怀里的人颤抖的没有那么厉害了,所以她带着笑意安抚他。   “要想伤害你,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   ☆、第422章 好种好种   那女人彻底从死里逃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后,立刻就发出了震天的尖叫声。其声音之大,充分的论证了“体格粗壮肺活量就大所以声音一定高亢”的道理。   这样的尖叫声让郑宗又往贺穆兰的怀里瑟缩了一下,贺穆兰却已经没有什么好脾气了。   不管这些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今天晚上都必须给她倒出来。   这样被蒙在鼓里简直像是进了监狱一样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女人的尖叫果然引来了不少人,屋子外面火把的光亮大作,那女人想逃,却被贺穆兰一把擒在手里,反压着身子走到了屋外。   见到那女人被贺穆兰反压着出来,屋外的男人们都露出诧异的表情,而稍后闻讯而来的女人们却对着那个女人破口大骂着。   这种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的迷茫又一次袭上了贺穆兰和郑宗两人的心头,而他们自从被这些人救了,这样的迷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前几次和他们接触过的氐人姜水,也就是和他们沟通过的中年男人,举着火把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寒着脸用当地话问了那女人几句。   那女人哭着嚎着回答了几声,然后这个村子里的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你放开她吧,她没有恶意。”   姜水诚恳地望着两人。   郑宗立刻翻译。   “放开她可以,你得告诉我们你们想要做什么。”   贺穆兰常年为将,一旦认起真来,浑身的威势绝非一般。许多男人脸色更加难看,女人们却惊喜地叫了起来,匆匆说着什么。   这一幕实在太怪异了,贺穆兰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的力气大,那女人顿时被她压的白眼直翻,眼看着就要晕死过去。   “壮士请手下留情!她不过是想借种而已!”   姜水以为贺穆兰想掐死她,大叫着解释。   “什么?”   郑宗黑了脸。   “你说人话!”   “他说什么了?”   贺穆兰懵懂地看着郑宗,而后者的样子简直随时会扑出去一样。   “哎,这件事说来话长,又复杂的很……”姜水似乎知道没办法一直瞒住,但是脸上却满是犹豫之色。   “那就长话短说!”   郑宗叫了一声后,索性盘腿坐下。   “我就坐在这里听!”     此地叫做乱井头,当然不是乱叫。在腾格里沙漠这种极度荒凉的地方,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这里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叫做“乱井”的地方,真的有好几处会冒水的泉眼。虽然水流不大,而且每个泉眼出来的水都古里古怪,但在水和金子一样珍贵的沙漠里,乱井头的村民就靠着这些水存在了下去。   这里在沙漠的南端,没有中心位置那么恶劣,又偏离绿洲和商道,很少有人踏足,正因为如此,居然有水源的乱井头没有被许多势力盯上,也不像许多沙漠里的村子一样时不时就被马贼搜刮一空。   但地处闭塞,也给这个村子里的人造成了许多生活上的困难。   沙漠里种植不易,这让乱井滩里的人很多时候需要出去换一些能够用的东西,或是找一些能吃的食物。   乱井滩里有一处井是盐井,可以晒出一些盐来,这些盐就是这里除了水以外最值钱的东西,他们的日常所需都是靠这个盐井得来。   他们不敢去沙漠里的绿洲或者附近的村镇,男人们往往要背着东西一直往南走,到很远的地方去换取必备的东西。   沙漠里因为水源地造成的惨剧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们都不敢冒险。   贺穆兰就是这样被救回来的,她遇到的是交换货物回来的驼队。   而能吃的东西,说起来会让所有外人作呕。   这里的人很喜欢吃沙漠里一种叫做土鼠的沙漠鼠,这种老鼠肥大、肉质鲜嫩,而且没有异味,无论烤着吃煮着吃都很适宜,而且这种土鼠在附近经常出没,毕竟这里有泉眼就表示地下有水,所以村子里的居民很容易就能在夜晚抓到他们,大快朵颐一番。   贺穆兰他们半夜听到各种动静,还有人来去的声音,都是这里的人晚上拖家带口的去掏土鼠沙穴的声音。   那些袋子里装着的,当然不会是什么渴死的人(哪里会有那么多人捡啊喂¬_¬),而是那些还活着的、被抓来养着的土鼠。   至于炸蝎子、炙蛇肉,以及许多许多让人无法接受的食物,对于他们来说却是老天爷送上来的美味。   考虑到外面的人可能不敢吃些奇怪的东西,他们就把味道和猪肉相似的土鼠烹制了给贺穆兰与郑宗吃,而这些土鼠的窝里常有些草籽块茎之类的东西,村子里的人靠这些补充营养,也算是吃了绿菜了。   他们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作假,这里很少见到外人,外人也不能分辨是不是好人,所以如果遇见快渴死的或者重伤的,都把他们拖到离村子稍远的这处独屋里,缺水给水,受伤就没办法了,这里草药贫乏,能不能救活确实看天意。   贺穆兰看起来就不好惹,身上还有狼皮狼肉,一身狼血,明显是个能对付狼的壮汉,沙漠里,狼从来不是单独出现的,这两个人受了伤能走到这里,还杀了狼,若发起狠来,杀个血天黑地也有可能,整个村子里的男人们大部分都不想救这么个煞星回来,想救的人和不想救的人起了争执,才有贺穆兰和郑宗被丢在屋子里自生自灭的事情。   但是村子里的女人们都想救人,于是也有女人偷偷溜进屋子给郑宗和贺穆兰送药喂水,想法子让两个人活下来。   既然他们都活下来了,为了不得罪“煞星”,村子里也就好吃好喝的供着,想要刷满了好感度,再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是的,下一步的打算。   这打算说的贺穆兰和郑宗的脸都绿了。   “确实要借种啊。”姜水无奈地摇着头,“我们这村子很小,原本也还好好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像是中了诅咒一样,村子里的年轻女人继而连三的生出没有脑子的孩子……”   他哆嗦了一下。   “你们大概没见过没有脑子的孩子,生下来根本没有脑子,不但没有脑子,头皮、头盖骨都没有,头顶就一张透明的皮,能看到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样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就算不死也只能被丢掉……”   怎么敢养!   贺穆兰一听就明白了,这个村子因为闭塞,肯定一直是近亲结婚,由于人越来越少,近亲的几率也越来越大,可能这个村子里的人携带的“无脑儿”基因因为这个缘故越来越呈现显性,所以到了后来,畸形儿和残疾儿的几率就更大了。   “一开始十个孩子里只有两三个是这样,到后来,看起来没有问题的孩子,也不是成了傻子,就是成了瘫子,好好的不足十之一二。就是因为这个,村子里的女人不敢生孩子,也不敢让男人碰,好好的日子越过越坏……”   郑宗也从盘腿的姿势渐渐变成了正坐,继续听着他们说下去。   姜水不愿意他们去那边的土屋里闲逛,并不是怕他们跑了,而是随着人口越来越少,许多屋子都成了空屋,里面关着痴呆的孩子或者疯掉的孩子,这些孩子的下场当然不见得好,有些甚至是被捆绑在屋子里的,任谁看见了都会想歪。   他们害怕贺穆兰误会了暴起杀人,当然不敢她乱走。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村子里老是出现不健康的孩子,这些村子里年纪大的人认为问题发生在男人身上,因为种是男人的,女人能生孩子说明女人没什么问题,这时候他们就把希望放在外面的男人身上,出去交换东西也会带上几个女人,在外面借种,然后回来产下正常的孩子。   可惜的是乱井头里的女人长得普遍难看,而且许多年轻的女人出去后就跑掉了再也不回来,对于整个村子的存续起不到任何帮助,还丢了年轻的女人,这样的“借种”就变得少了,换成偶尔救回来的人或者迷路的商队路过这里,村子里会用“水”来交换“种子”。   这种事情也非常危险,一旦乱井头产盐和水的事情被不怀好意的人发现,村子不用等着慢慢消失就大祸临头了。   去外面交换生活物资的队伍救回了贺穆兰和郑宗,就是因为这次队伍里有一个出去借种的中年大妈。   这个大妈的儿子是个痴儿,她对村子忠心度很高,不会逃跑,但好多次出去借种都没怀孕,就想着是不是“种子”不够强壮的缘故。   全身是伤还能杀狼的贺穆兰成了大妈的“目标”,男人们拿了金子,她就硬是把两个人都带回了村子,希望能成功“借种”。   村子里的男人,尤其是以姜水为首的男人并不觉得贺穆兰是之前为了水和食物就会乖乖贡献精力之人,可整个村子里的女人们都骚动了起来,恨不得把贺穆兰和郑宗喂的饱饱的赶快“干活”。   因为“种子”不好,这个村子里的男人饱受女人的歧视,做什么都低一个头,而且由于女人害怕生出畸形儿,对那种事也不再热衷,一个个过的都极为压抑。在这种情况下,贺穆兰两人希望男人们能爽朗热情地对待他们几乎是天方夜谭,于是乎天天只有女人过来又捏他们又抓他们,男人们则是只管吃喝。   年轻女人都跑了,留下来的都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大妈,郑宗被救回来的时候几乎是赤身露体,几个女人见到了他的“身材”,又嫌弃他毁了容还瘦弱,自然是对贺穆兰更加感兴趣。   尤其贺穆兰在无意间展现出自己的力气和本事后,这些饥渴的妇人们就差没有站在贺穆兰面前大喊“我要给你生猴子”了。   无奈语言不通、贺穆兰还很沉稳,这些女人也只能对郑宗也小心翼翼的讨好,经常小恩小惠一番,只不过是为了曲线救国。   即使地方小,为了男人,这些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也不会少,今晚夜袭的就是那个将贺穆兰带回来的中年女人,她认为自己救了贺穆兰回来,又是村子里经常出去“借种”的“功臣”,如果提出那种要求,她才是最佳的人选。   可其他的妇人们就拿她年纪大、她几次借种都没成功,甚至拿出贺穆兰对她就像是阿姨之类的话讽刺她,再加上经常有比她年轻的妇人借故去勾搭贺穆兰,这女人晚上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拿在外面时“借种”所行之事去对待贺穆兰。   结果当然是很惨烈。   戒心太强的贺穆兰差点割了她的咽喉,爆发了的郑宗更是差点掐死她。   而原因却是这么让人荒诞。   有水,有盐,却没有人的村子。   连延续都成了问题,却苦守着泉眼不肯走……   一群三四十岁的大妈一边守着痴呆儿,一边想着男人借种好再生孩子。   一群男人们明明有妻子却不敢行夫妻之道,靠土鼠蝎子吃的身体健壮,一身力气却没地方使。   这都叫什么事?!   “先把我的磐石和匕首还给我。”   贺穆兰皱了皱眉,看着那个叫姜水的男人。   如果她猜得不错,他应该是类似于村长一般的地位。   郑宗立刻做好一个译官的本分。   姜水也恨这个女人莽撞无脑,可偏偏她的腹中有可能已经有借来的孩子,所以他们才这么慎重。   听到贺穆兰的话,姜水满脸不安地问道:“如果把武器给他,他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吧……比如说……”   “杀人是吧?”郑宗满脸嘲讽地冷哼,“你放心,你们都事我们的恩人,我们还不至于为这种事动手。再说了,你们连自己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借种?也不怕惹祸?这位可是不需要剑也能杀人的猛士!”   哼,你们注定要失望。   他家将军是个断袖!   “本来就只是想把你们送走的,是这些女人……”姜水也是个妻管严,嘟囔着吩咐其他人把武器拿来。   在贺穆兰再三确定不会动手之后,男人们把磐石和匕首丢在了贺穆兰不远处的地上。因为磐石太重,甚至是两个男人一起丢才丢了那么远。   贺穆兰看了看脚下的武器,将那女人一把推走,从地上捡起磐石插在腰带上,又把匕首丢给郑宗。   “你说现在怎么办?”贺穆兰用鲜卑话问郑宗。   “我就觉得他们如果原本借种不成,或是借种成了,怕是都要想办法杀了我们的。”郑宗的面色在火光下有些阴森森的,“我总觉得他们话没有说全。”   “咦?”   “这里既然有泉水,有村子,为什么什么向导都不知道?他们能去南边换货,说明经常出入沙漠,有这个独屋也表明这个村子并不是没来过人,可这个村子一点消息都没有走漏出去……”   郑宗向来是把人先往坏的想。   “他们也许并不如自己说的那样。要想就这么走,还要他们指引我们正确的方向,我觉得有些玄。”   “你是说……”贺穆兰压低了声音。“他们会指引我们去错误的路?”   “说不定乱井头没人知道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出去的人都走错了路,最终迷失在沙漠里了。   贺穆兰皱起了眉,再看了一眼外面面色各异的村人们,戳了戳郑宗。   “我来说,你翻译。”   “哦。”   “我不可能借种给你们,因为我认为只是为了生孩子而做这种事是没有办法接受的。”   贺穆兰的表情非常严肃。   郑宗尽量压抑着自己快要笑出来的冲动翻译着她的话。   “但是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们做的没错,确实只有和外面的人结合才能伸出健康的孩子。男人和其他女人,女人和其他男人,都能再生出健康的后代,而且和你们住的越远的人,生出来健康孩子的可能越大。”   郑宗翻译着贺穆兰的话,屋外的人却全部沸然了起来。   尤其是男人,他们一直以为自己的种子生了病,所以才会让女人变成这样,结果这个人说他们没有毛病,只是必须都要和外面人结合?   “你怎么知道!也许你就是胡说!”   一个女人尖叫了起来。   这里的男人们都很健壮,由于是氐人和卢水胡人为多,长得都算中上,有的甚至很英俊,但女人都很粗壮而黝黑,一旦真的出去了,男人再找个妻子应该很容易,但这些“借种”都很困难的女人们就难保证能够重新组建家庭了。   而且乱井头长期女尊男抑的环境已经让女人们养成了趾高气扬的性子,如今听到贺穆兰说这样的话,顿时心慌意乱,许多女人甚至已经预感到了可怕的未来,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这两个外人留在村里。   “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在沙漠外面也很常见。许多闭塞的村庄到后来都会这样,因为有血缘关系的人结合,很容易生出这种‘诅咒’。”贺穆兰解释着,“所以唯一解决的办法,只有……”   她看着因为郑宗的话而突然兴奋起来的男人们。   “你们走出去,彻底放弃这个地方,去其他地方生活。”   ☆、第423章 边关告急   拓跋焘最近很满足。   北燕那边的战事,因为库莫提采纳了崔浩的计策,率领大军出击,秋收之前收割掉了北燕所有能见到的粮食,导致北燕的军队节节败退,而魏国的大军在异国得到了补给,反倒成了比较悠闲的那个。   然后是冯家三个王子策反了沿路不少的城镇,加之许多城镇粮草不足,一路开城相迎,几乎没有废什么力气就打下了北燕的南边,大军一路旌旗挥动向着北燕的国都龙城而去,每三天一次的战报从无报过败的,从北燕掠回来的人口源源不断地送往南边的魏国,朝中每个大臣见面都是心情大好。   有了人口就有了一切,中原地方的人口经过年年战乱实在少的可怜,偏偏道路年久失修、运河干涸、桥梁败破都需要人手来改变现状,现在只要得到了人,文臣们都想大笑三声。   高车人的冶铁进展也十分骄人,他们在草原上时,因为资源匮乏、人力不足,所以炼煤和炼铁都是一种粗陋的行为,但如今有工部参与改进,拓跋焘又给足了材料和物资,高车人做出来的新熔炉温度高的可怕,打造出来的铁也韧性极高。   魏国之前只占据山西和蒙古,国内工匠不足,武器虽锋利却十分脆,经常一上战场劈砍就断掉,造价也高。好在魏国是军户制,军户们的武器都是家传,许多军户家境贫寒,却有一身好甲胄传家,魏国的战斗力才能一直保持在顶点。   可现在高车人解决了铁器中杂质过高所以武器易碎的问题,那么全国的铁器得到进一步发展就是片刻的事情。魏国的工匠全是登记在册的,属于保护人才,不可随意转换户籍,再有高车人的加入,简直是如虎添翼。   狄叶飞确实是个能干的人,他将高车人分成许多组,采取流水线的模式打造武器,制剑的就专门制剑,制箭的就专门做箭头,制匕首的、打造铁铠的、这些人都用奴隶和拓跋焘调派去的人手来做。   但最核心的冶铁和炼煤所需要的工匠,则都是年长的高车人,这样,保证了炉火和铁胚的质量,而打造剑形、箭和匕首之类的武器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工作,一般工匠就可胜任,大大加快了武器的制作速度和质量。   他这么做,还保证了最核心的技术一直在高车人的手里,就算别人想学,能到达高车人的熟练程度最少要三五年,可现在正是魏国高速发展的时候,三五年魏国根本等不起,只能调派可信任的高车人日夜投入到产出之中。   现在崔浩、古弼和一干值得信任的大臣早就已经换了高车人新产的钢制武器,拓跋焘新制的铠甲叫做“寒光铠”,重量只有以前的一半,却连箭头都射不进去,远远望去,寒气逼人,隐隐有蓝光流转,其精良程度,更胜之前魏国的高级铠甲照夜明光铠。   大量的箭头、枪头和矛尖被送去组装成武器,第一批武器按照约定装备了高车虎贲军,拓跋焘担心高车人的作战能力,经常以“行猎”为名带着狄叶飞为首的高车虎贲士卒亲自操练,好在高车人在北方吃苦耐劳惯了,身体素质比一般军户还强些,几位名将轮番教导,加之拓跋焘将心思都用在了这里,高车虎贲军的作战能力节节攀升,狄叶飞也成了最近最受宠的年轻将军。   很多人甚至说,狄叶飞很可能成为第二个花木兰,或者是第二个库莫提,他身后站着的是高车人,甚至比出身微寒、没有任何势力的花木兰还容易获得成功。   北凉那边也还算顺利,虽然之前沮渠牧犍和李顺都接连出事,但北凉希望册封沮渠菩提为世子的国书已经到了魏国,这是魏国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幼主老臣,还有虎视眈眈的年长王子惦记着王位,北凉局势不会平稳。只要北凉一日不太平,魏国就可以伸出手来做很多事情。   随着国书到的,还有北凉愿意开放所有商道、愿意在战时借道给魏国的盟约,这代表着北凉除了还保有国名,其实已经和魏国普通的州郡没有了什么区别,魏国的铁骑一旦能随便出入北凉,北凉也就名存实亡了。   一想到马上来和亲的兴平公主是个绝世美人,而她带来的嫁妆也翻了几倍,拓跋焘就觉得自己最近是顺风顺水,财色兼收,名臣良将也层出不穷,奸臣逆贼却连天都收了……   他果然是受上天庇护的人生赢家啊!   然而就像是老天要劝诫他戒骄戒躁一样,拓跋焘的兴奋还没有多久,就被无情的事实狠狠地击碎了。   这一天正在大朝,因为天气闷热,所有的大臣跪坐在大殿里,全身上下犹如水洗,哪怕四周放着冰盆、空旷的大殿也比外面荫凉,可今年少见的秋老虎还是让满朝文武叫苦不迭。   他们起了个大早来上朝,朝会亢长无比,里面又闷热,许多在后排的末位官员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就在这个时候,宫城外两个方向的军鼓都响了起来。   平城离北方六镇和大漠都很近,昔年柔然和魏国征战时,屡屡有柔然人突破军镇直逼平城的事情,所以平城周边八个方向共有二十四座军殿,负责驻军、辎重、警戒、传达各地军情等任务。   所以平城内外对应八个方向各有一锣一鼓,如果敌人入侵则鸣金,如果军情紧急则擂鼓,军殿和平城内外根据军情的传达方式而做出应对,如此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一旦军鼓响起,说明有十万紧急的军情通过军中渠道送入了京中,拓跋焘一听鼓声是从北方和西方传来的,当场站了起来,奏本也不听了,直按着腰间的长剑一动不动的望着殿门。   其余大臣也是一个个惊慌不已,还在昏睡的大臣们被鼓声一针顿时后背冷汗淋漓,因为鼓声一响还端坐的拓跋焘就站了起来,自然也就看到了打瞌睡的都是些什么人。   崔浩和古弼位于大殿左右两侧的官员之首,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是摇头。他们身后都有庞大的势力,有时候情报来的倒比拓跋焘还快些,他们也有默契,时而争斗时而合作,情报也经常交换。   可如今两人脸上都是又惊又疑的神色,显然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军鼓既响,所有人都要给信使提供方便,没有片刻,北门方向马蹄声大作,一个背插彩旗的信使竟骑着马直冲朝会所在的大殿,身上骚臭无比,显然一路上都是在身上拉撒的,就为了快一点把军情传到平城。   没人注意他的失态,那信使到了门口直奔殿中,一下子扑到在大殿之上,声音沙哑地嘶吼着:   “报!北燕王假意送世子出逃,引颍川王的部队出击,半路遭遇高句丽大军伏击,如今被困昌黎尹以北!”   “什么?”   拓跋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哪里的大军伏击?高句丽?”   高句丽和北燕只隔着一条辽水,两国确实交好,但几十年前,前燕太子慕容元曾击败过高句丽王,焚烧国都,高句丽又被百济一直骚扰,国势大不如从前,已经很少派兵出来惹事。   库莫提的七千鹰扬军出征时从不离开主帅,就算他再怎么疏忽大意,七千人也不能说围就被围了,除非这支大军人数数倍于库莫提的军队。   以高句丽的国力,莫非是举国来援不成?   那信使其实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睁着通红的眼睛拼命点头:“来将是高句丽大将葛卢和孟光,领了三万大军。乐平王和颍川王的大军原本已经围了龙城,结果龙城大门骤开,里面杀出一支精兵护着车驾逃跑,颍川王怕是北燕王送出世子,所以率了军队追击,乐平王继续攻打龙城,就是这个时候出了事。”   “龙城如今还被乐平王围着,一旦离开,龙城的文武百官和王族就会逃跑,无法分兵救援颍川王。颍川王的人马逃进了昌黎尹,据守城中,但敌军人数众多,恐怕维持不了多久,还请大可汗救援!”   这信使应当是一路直奔平城,而非在路上驿站里更换的军使,说起前方战报条理清晰。   这种事朝中经历的也多了,见军使通报完,立刻有殿中的宫人送水、送参汤,给他补给,以免他心神大泄之下骤然死在当场。   听到库莫提孤立无援,弟弟拓跋丕的军队被龙城的战事拖住,拓跋焘闻言后心都凉了一半,立刻移目望向崔浩和古弼。   “三万大军隔开了乐平王和颍川王,看似危险,但高句丽人派兵来绝非真的是仗义相救,高句丽国力孱弱,恐怕是得了北燕许诺的什么好处才会发表。”崔浩立刻向拓跋焘分析了起来。   “高句丽人不善攻城,武备又差,没有攻城器械很难攻下昌黎尹。而龙城被乐平王围住,高句丽人得不到补给,必定不会在颍川王身上浪费时间,应该会想办法和龙城里的北燕士兵内外夹击乐平王的部队,一来得到补给,二来进入龙城才能得到许诺的好处。”   “所以,颍川王逃亡昌黎尹据守城中是对的,北燕和高句丽人都消耗不起,只能望城兴叹。现在危险的反倒是乐平王的部队,就怕他一直不撤,最终被里外夹击。一旦高句丽人逼跑了乐平王,龙城之危一揭,颍川王就真的危险了。”   诸位大臣之中,没有一个大臣的大局观比得上崔浩,古弼长于内政、治理地方,在军事上也通常听从崔浩的意见,更不用说拓跋焘了。   如今崔浩这么一分析,拓跋焘顿时忧色更重。   “那依崔爱卿之见,如今应该派大军直奔龙城而非昌黎尹救人?”   这信使千里迢迢从龙城(辽宁省朝阳市)直奔平城,就是乐平王派来求援解库莫提之围的,如今他听到危险的不是库莫提倒是自家的主帅,差点一口气没撑过去昏死在当场。   “大军要立刻出发,越快越好,如今已到秋凉,等秋天一过,北方冰天雪地,就不仅仅是粮草充足就可以作战的。乐安王有两万大军,加上颍川王留下的黑山军一万,就算攻城不下也能自保,可如果跑了北燕王和其世子,这场仗就得不偿失,必须要尽快援救!”   崔浩躬了躬身。   “此事不可拖延,满朝文武应当立刻动作,一旦粮道拖得太长……”   崔浩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信使疾奔来到殿前。   他的信也是急信,但并非战报,所以用了军鼓却不可驾马,来的比北燕的信使慢上不少。   众大臣见到不是驾马来的,心中稍微定了定,就连拓跋焘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西边来的不是夏国就是北凉,若再有战事,真是满头虱子了。   那信使一进殿,见到殿里的架势和气氛也是吓了一跳,立刻跪下来通报道。   “虎贲左司马花木兰的急报!使团大行驿在北凉宫中死于非命,经花将军调查乃北凉宫中之人所为。受使团的威压,凉王送世子沮渠菩提随使团入京为质,中平公兼骁骑将军孟玉龙送嫁,但由于大行驿暴毙,路上缺乏指引,所以钦汗城已经派人前往北凉迎接……”   那信使从怀中掏出一封长信,递于身前,立刻有舍人将其信件送到殿上,交由拓跋焘和其他几位大臣传阅。   信是贺穆兰所写,秉承着她言简意赅、有事说事的风格,没有什么华丽而让人头疼的辞藻,所以众人看信看的也快。   总体来说不算是坏事,死了一个大行驿,换来北凉世子,以后还大有可为。如果拿这件事大作周章,可以谋取的利益更多。   可崔浩捏着信眉头皱了半天,就连刚才听到库莫提被困的战报,崔浩也没有这样的神色。众人已经习惯了先看崔浩的神色再来分析事情,拓跋焘见到崔浩半天不说话,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崔浩不说话,是在考量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虎贲军和花木兰是如今游离在军中和朝中的第三股力量,他们代表着新崛起的微寒之士,会使君权无限的膨胀,这对如今的平衡并不是好事。   但北凉的局势事关平定中原的大势,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李顺有问题崔浩早就知道,也知道拓跋焘安排了后手,就等着这趟出使让他露出马脚,果不其然,还没到姑臧,李顺就死于豹子的袭击。   这趟出使超过了所有人预期的效果,但背后的惊险也一定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可怕,花木兰一个武夫能达到这种目的,除了说明她的脑子绝不笨以外,也说明她是个听得进别人劝告和建议的谦逊之人。   这样的人才对魏国十分重要,魏国能文能武的年轻人还是太少,哪怕日后可能对朝堂之争不利,崔浩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因为崔浩目前最迫切的希望是中原一统,在那之后才是考虑如何固权的时候。   但崔浩不得不深思北凉这么做的原因,因为他完全不明白北凉对使团或花木兰下手有什么好处。   北凉现在最不敢得罪的应该就是魏国,被使团逼迫着立了沮渠菩提为世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在这种情况下,北凉敢对使团下手,倚仗的是什么?   难道北凉在哪里搬了救兵,不怕魏国的报复?   还是后面有什么其他的意图?   兴平公主会嫁过来,连菩提世子都送来,说明北凉人并不想要起战事才对啊……   可怜的“聪明人”崔浩想破了头都想不到这并非什么深思熟虑的计策,而只是沮渠牧犍事先的谋划,原本是准备夺取使团中的话语权的,谁料被贺穆兰一撸到底,连送嫁将军都做不了了。   而后来因为大行驿死了引发的一大串灾难,由于古代的信息不发达还没有到达平城,崔浩又哪里知道路上还会有一个老桑头出现,竟用天灾彻底打击了虎贲军和使团,差点全军覆灭!   拓跋焘因为龙城战事不顺正在焦急,再见崔浩久久不开口,忍不住发声询问:“崔太常,是不是有哪里不妥?众位对此事有什么意见?”   崔浩还在思索,古弼先开口说道:“大行驿被害,北凉人必有什么阴谋,大行驿负责安排沿途路线,很可能北凉想设下什么陷阱,让使团无法顺利回到平城。”   “但这一点根本无法解释。”   尚书令刘洁摇了摇头,脸色怪异:“沮渠蒙逊既然已经把世子和公主送入京中了,足以说明交好之心,又何必自相矛盾地得罪我国?大行驿安排沿路的路线不假,可为了世子和兴平公主的安全,反倒是北凉必须要重视起沿路的安排,一点差错都不能出,这不是反倒让他们自己束手束脚?”   “万一,沮渠蒙逊明面上属意沮渠菩提,实际上完全不重视这个儿子呢?”崔浩陡然开口,面如沉水,“如果沮渠蒙逊情愿牺牲这个儿子,让魏国在道义上站不住脚,来换取沮渠牧犍继承世子之位的顺利呢?”   崔浩左想右想,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觉得,不是北凉人疯了,就是沮渠蒙逊实在是一个枭雄,在死了两个嫡子的情况下,用牺牲和亲的公主甚至第三个嫡子来换取北凉政局的平稳过渡,将王位顺利传到最适合延续凉国生存的三子沮渠牧犍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沮渠蒙逊的心性之凉薄,手段之毒辣,简直就让人发指。   “这不可能吧,北凉三位世子都是孟王后之子,送嫁的将军也是孟家人,怎么可能让沮渠菩提在路上出事……”   几个大臣议论纷纷。   “就是,五千虎贲军,加上路上俘虏的卢水胡人,这样的队伍要在路上出事,光迷路可不行。难道北凉想要出兵?除非有全歼的把握,只要走脱了一点风声,就等着灭国吧!”   “沮渠蒙逊是不是年老昏聩了?”   “使团有危险的可能多大?”拓跋焘最重视的两个兄弟被困在北燕,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又有可能陷入了阴谋之中,拓跋焘已经有了磨刀霍霍的冲动。   “我怕,是有八成。而且,如果真是如我想象的,北凉大概不想留活口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不可能活下来被我们抓住把柄。”   崔浩脸色越来越难看。   “如果不是迷了路失了水源,就是路上有大军埋伏,不然以花木兰和虎贲军的实力,北凉的人马还不至于让使团吃亏。”   古弼和刘洁等人倒觉得事情也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钦汗城的驻军还没有传回消息,使团也没有消息,一切都是猜测,而猜测就没有北燕如今确切的战报来的紧急。   所有人都劝说拓跋焘先处理北燕的战况,先把龙城拿下,灭了北燕,而凉国那边可以派出一支大军去钦汗城打探消息顺便迎亲,如果无事最好,有事就直接拿着圣谕以替使团报仇的理由发兵,逼迫北凉投降。   一个是战争,一个是外交,都是博弈,谁输谁赢,最终看的还是实力。   一天连得两个坏消息,拓跋焘根本无法继续再朝会了,他看了看满朝文武,斟酌一下后,又重新回到了御座之上。   众臣知道他要做出结论,已经做好了“舌战”的准备。但人人也都知道拓跋焘如今的心情极坏,一旦劝谏的不好,很可能被拓跋焘成为发泄的倒霉蛋。   拓跋焘看了看崔浩,又看了看古弼,开口说出百官们耳朵听出老茧的一句话。   “朕要御驾亲征,亲自前往北燕,以解龙城之危。”   百官:(痛哭流涕)……不可以啊陛下!危险啊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众将领:(摩拳擦掌)选我选我选我!   “众位不用再劝谏我,此时我御驾亲征是最合适的。如今已过秋收,粮草丰盈,除龙城外,北燕和魏国之间的道路已经被打通,粮道无虞,有出征,必定能鼓舞士气。高句丽国小力弱,见我御驾亲征,一定会闻风散胆,退避到辽水之后……”   拓跋焘言之切切。   “我心意已决,各位不必多言。我走之前,会立拓跋晃为太子,令其监国。”   拓跋焘拖延已久的问题今日突然被解决,百官大吃一惊,立刻有人看向贺赖家的族人。   贺赖家出身的官员面色不乱,似乎早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百官的内心已经快要崩溃了,拓跋晃如今才五岁,他监国?说是监国,实际上就是在龙椅上放个摆设,掌着他父亲的印信,没事盖盖章罢了。   拓跋晃很少在百官面前出现,连宗室都接触的少,这下他们一想到要开始各种哄小孩,顿时皱起了一张哭脸。   崔浩和古弼两人则是已经在心里预测起来,到底谁会留下来辅助监国。   照理说,出征这种事应该是崔浩随军,古弼辅国,但现在秋收的事情已经结束,崔浩留下来为太子立威才是迫在眉睫,毕竟太子年幼,负责辅助的大臣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   古弼能力是有,但性格固执,手段不如崔浩圆滑,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拓跋焘也是这么靠了了一番,才做出自己的选择。   “大军出征后,令太常崔浩、尚书令刘洁、宜都王穆寿辅佐太子,窦太后掌管二十四军殿虎符,守卫京城。文武百官需各司其职,由太子主持朝政,裁决日常事务。”   百官:(内流满面)可是他才不到五岁啊陛下!   众将领:(头痛)怎么又是窦太后掌虎符啊!天天向老太太回报军事郁闷坏了有木有啊!   拓跋焘御驾亲征之意已决,剩下来的时间就在讨论随军的人选、后勤的安排、大军北上沿路的补给、抽调的民夫等等。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立刻有不少官员知道这两天他们吃住大概都要在宫里了,还有些将领盘算着家中还有多少私兵可以一起随军前往,家里那些子侄可以去混个军功云云。   这场朝会一直进行到中午,所有人饿的头晕眼花之际,拓跋焘终于下令在宫中摆饭,留下一干相关的官员在宫中继续仪事,其他官员散朝各司其职,整个国家机器开始迅速的转动起来。   这时代的人通常只用两餐,朝食和晚食,偏偏拓跋焘老是容易饿,宫中一直三餐,跟着他议事的官员也都养成了三餐的习惯,一群人食不知髓的吃吃喝喝,却听到外面通传平原公赫连定被请来了。   ‘就知道陛下不可能就这么眼看着花木兰有危险不管。’   崔浩眯了眯眼,若无其事的夹起一块五味脯。   赫连定被急召而来,自己也莫名其妙。   他在西宫里住了许久,感觉自己都要住废了,除了陪着拓跋焘打打猎就是平日里在平城到处走走,西秦那边的军队和部将都是靠书信来往,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跟拓跋焘养在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没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他可以四处跑跑。   拓跋焘正在大块吃肉,见到赫连定进来了,筷子一丢,还带着一张大油嘴就上去迎接。   赫连定行过礼后,被满嘴油腻的拓跋焘拉到席前,当着所有在场重臣的面,拓跋焘开口说道:   “我还是不大放心北凉那边,如今使团消息并未传回平城,我担心我亲征北燕后北凉有所异动……”   赫连定倏地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拓跋焘。   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北凉有事?   拓跋焘拍了拍赫连定的肩膀,接着说道:“我准备让赫连公回西秦去,率领西秦兵马屯兵北凉以南,再另派一支大军前往钦汗城,随时准备迎接回使团。要使团无事,钦汗城的人马就是迎亲的队伍,如果使团有事,它就是前往北凉的先锋。”   “陛下,北凉的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使团到底有没有事也不明白,贸然屯兵,会不会……”   西秦是一个小国,夹在夏国、刘宋和北凉之间,毗邻夏国的秦州和北凉的广武,离姑臧很近,不过五日的路程。   灭了胡夏后,西秦就成了离平城最远的一块领地,它位置显要,百姓又贫困,一直成了魏国的难题,如今地方上的安全都是靠赫连定原本的嫡系人马在维持,魏国为了表示对赫连定的信任,只派了地方官员治理当地,西秦的安阳更是赫连定的封地。   愿意放赫连定回去,表示拓跋焘完全信任赫连定的忠诚,愿意像启用其他拓跋家宗亲一样差遣他,将他真正当成魏国的将领。   赫连定心中五味杂陈,看了看连筷子都拿不住了的魏国大臣们,再看着一脸一嘴油着实可笑的拓跋焘,平日的毒舌利齿竟像是坏了,完全没有开口为自己做争取一下去西秦的可能。   他只是看着拓跋焘,等着他做出决定。   “花木兰的虎贲军皆是精兵,我一个都损失不起。北凉若真想用这种小聪明来试探我,就要做好灭国的准备。”   拓跋焘自从袁放提出那一番富国论,其实早想打北凉,无奈国中都担心多线对战国力消耗太大,所以只能作罢。   如今得知花木兰可能出事,北魏使团里的人也许全部会死在北凉的阴谋之下,拓跋焘哪里还坐得住?   可他只有一个,北面有兄弟要救,西边又有臣子很可能陷入危机,他只能选择一边,虽然说有些对不起花木兰,但事情有轻重缓急,库莫提和拓跋丕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北燕离平城要近得多,他速战速决才是正紧。   赫连定曾经打下西秦,就是为了灭掉北凉来作为晋升之资,只不过因为赫连明珠的安危才献出西秦换取妹妹的自由,西秦的兵马都是久战之士,根本不需要操练,也熟悉北凉的地理,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魏国的官员们不可能完全信任赫连定,哪怕拓跋焘如何心意已决,他们都有各种理由表示西秦不需要屯兵,或者不需要赫连定冒着危险亲去。   这其中的意思谁的听得懂,拓跋焘和赫连定都是人精,拓跋焘选择在吃饭的时候提起此事本来就是试探,而官员们哪里不知道拓跋焘为何要这时候说这样的话?于是局势一下子僵硬起来。   此事的崔浩刚刚咽下最后一块五味脯,这道菜是他的最爱,可惜只有宫中这位御厨做的最好,所以无论什么大臣给他打眼色,他都先把五味脯先吃完了再说。   ‘凉了就可油腻了。’   崔浩丢下筷子,看着从满嘴油急到满脸油的拓跋焘,缓缓开口。   “众位无非是担心赫连公一去不复返罢了。”他掏出帕子按了按嘴,语不惊人死不休,“其实这件事也容易的很……”   拓跋焘眼睛亮亮地看向崔浩。   “赫连公主也到了婚龄了,陛下爱慕公主已久,赫连公何不考虑考虑联姻?我大魏的后戚视同宗室,依旧可以掌兵,赫连公以前是夏国王亲,世人会有疑虑是人之常情,但你若和陛下成为姻亲,那就是一家人了。”   陛下的大舅子可比“战败国的王爷”有说服力的多。   ‘干得漂亮!’   拓跋焘的眼睛更亮了,换成眼巴巴地看向赫连定。   谁料赫连定怔怔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此时我得同我妹妹商议,我不想强迫她。”   ……   大臣们掐死赫连定的心都有。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如果是这样,那也简单。”崔浩将帕子放下,继续说道:“我国宫中也有几位到了婚龄的公主,赫连公妻室尚空,几位公主都美貌可人,配赫连公也不算吃亏。”   说来说去,都是要联姻而已。   也是拓跋焘器量大,一般换了其他的国主,早就把赫连明珠强娶了去,或者硬塞个公主给赫连定了,哪里能让他逍遥到今天。   赫连定心中其实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却不知道竟然不是拓跋焘提出来,而是来自于这样的局面。   拓跋焘明显无法完全掌控手下的臣属,他想要把自己送到西秦去,是为了震慑北凉,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以便救下虎贲军和花木兰。   但对于这些大臣来说,花木兰和虎贲军的安危却没有那么重要,拓跋焘想要两线动兵,对于魏国来说很危险,如果自己带着西秦的兵马独立了,那就更危险了,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他们需要足够的好处,足够的分量,能得到他们支持和肯定。   赫连定一方面欣赏这种君臣保持平等的博弈方式,一方面又对魏国大臣们胁迫自己一定要以“卖身”的形式缔结盟约而感到厌烦。   昔年南凉国主将亲生女儿嫁给西秦王子,最后又落到什么下场?   真要做得出这样决定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亲人的安危,更别说是这种交易一般的联姻。   拓跋焘确实一直想娶赫连明珠,倒不是因为自己非常喜欢她,而是他确实需要赫连定的能力,如今这样不敢用又想用的局面太烦了。   偏偏赫连定又是个性子古怪之人,和花木兰、崔浩都不相同,无法以利诱之,或者以共同的信念并肩前行。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赫连定到底要什么。   见到赫连定犹豫,拓跋焘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愿最后事与愿违,反倒引起矛盾,只好打了个圆场:   “屯兵的事情还没上朝议论,如今只是商议,诸位都多商量商量,不必急着下结论……”   他烦恼地摸了摸下巴,摸到一手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大概仪表不整,伸手向宦官要了块热帕子,借擦脸把此事揭了过去。   崔浩见没有逼婚成功,心里微微有些遗憾,还有些怒拓跋焘太容易退让。   他连上墙的梯子都给他扶好了,结果他看了看还是下来了!   不过如果拓跋焘不是这样的性格,崔浩这样的人也不会尽心尽力为他谋划,正是因为拓跋焘总是先重情重义后考虑问题,魏国才不至于成为所有大臣争权夺利的战场。   大部分人虽然争权斗得不可开交,在大节上但都还能保持一致,为了辅佐拓跋焘、辅佐魏国而使尽全力。   就是太可惜了啊。   众人有的还没有吃完,因为这件事隐隐有些尴尬,拓跋焘借口要去如厕,拉着赫连定退离了席位,拽着他到了后室僻静之处,有些无赖地说道:   “我现在真需要你去西秦,你就不能让明珠和我做个戏吗?先定下婚约,让她进了宫就是,我反正要御驾亲征去北燕的,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和你妹妹翻云那个……呃,你懂的……”   赫连定瞪得他有些接不下去,停了停又说:“到时候回来再找个寇道长来卜一下,就说不合适什么的……”   “我不懂。”   赫连定好整以暇地开口。   “哈?”   拓跋焘傻眼。   “我不懂,为何陛下确定我去了西秦,发兵北凉就能获胜?北凉不比北燕,精兵强将众多,姑臧城高又坚实,举西秦和秦州之力,人马也不足两万,哪里打得下姑臧?”   他看着拓跋焘。   “我虽愿意为陛下效力,但也不愿意白白送了性命,打这种送死的仗。”   “我在北凉有安排。”   拓跋焘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和盘托出。   “这件事许多人不知道,其实源破羌并不在使团里。北凉派系林立,诸族混居,有许多对沮渠蒙逊早有反意,源破羌此去在北凉召集他父王的旧部,我让他在北凉附近便宜行事,藏在北凉联系北凉各方人马,算算时间,如今他大概已经联络到了鲜卑诸族,也取出了南凉昔日的宝藏,正在北凉招兵买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昙无谶大师向我表了北凉佛门的心思,他们准备改投魏国,愿帮我国攻凉,我顺水推舟,答应了那边的使者,他们恐怕也会有些动作,用来向我证明他们有和我交易的能力……”   “陛下竟和佛门……”   赫连定错愕,不是说拓跋焘和道门走的最近吗?   寇谦之到现在还住在后宫里呢,能眼睁睁看着昙无谶传教?   “什么佛门、道门,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自己骗自己的东西……”拓跋焘不以为然地说,“信就有用,不信什么力量都没有。”   道门和儒生们又不是笨蛋,这里也不是北凉,佛门想要在这里兴盛,可不仅仅需要他的支持。   能用都用了,管用就好。   退一万步说,若真的尾大不掉,他就……   灭佛。   “我明白了,如果源将军在北凉真有动作,佛门又能策反一批人,倒确实有取胜的可能。”   赫连定点了点头。   “是吧?那赫连明珠的事……”   拓跋焘脸上神采奕奕,期望地看着赫连定。   “不过我还是得回去和明珠商量商量……”   拓跋焘忍不住抬脚踹人了。   “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给点痛快的!”   就你妹妹金贵?   后宫等老子把脖子都等长了的美人一大把!   赫连定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你玩我呢是吧?是吧?是吧?!’   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赫连定,拓跋焘只想振臂高呼一句:   ——老子要当昏君!   ☆、第424章 同袍同袍   赫连定从来不知道自家的妹妹有这么倔。   “你确定你要这样?佛狸也许并没有看上那么宽厚,也许这是他和其他大臣一起设的陷阱,一个软一个硬,就等着你往下跳呢。”   赫连定安抚着妹妹的情绪。   “若要带兵从西秦攻打姑臧,我是最适合的对象,北凉一旦真有异动,我肯定是要被起用的,你又何必这样牺牲?”   “因为花木兰也许等不了这么久了。万一他真是落在北凉的手里,至少阿兄还能把他救回来。”   赫连明珠脸色说不出的苍白,“他那样的英雄,绝不会随便死了,可要是阴谋诡计,他却不一定防得住。其他人我不放心……”   “说到底,还是为了花木兰。”   赫连定长叹连连,“你这样花木兰不会知道的,我其实向他提过亲,但他一点娶你的意思都没有。如果你和佛狸有了婚约,他更不敢恋慕你了。你这是完全绝了自己的情路。”   “我就是要彻底放开啊,阿兄。”赫连明珠嘴角含笑,“其实我喜欢陛下那样的男儿,可我却不喜欢他的后宫。我对花木兰不同,是因为他和其他的男人都不同。见识过这样的男儿,世上的男人都已经看不进我的眼里了。如果委屈嫁了,那还不如不嫁,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   她放过来安抚兄长,“陛下既然说是权宜之计,那就一定一言九鼎,我不过是去宫中住几天。反正我以前和贺夫人作伴已经习惯了,你不必担心我。若花木兰没事最好,如果花木兰真的出了事,您让我怎么办呢?余生都在悔恨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而痛苦吗?”   “你确定?”   “我确定。”   其实以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来看,拓跋焘确实是所有贵族女人的良配。这个时代的鲜卑贵族确实有很多一夫一妻,但赫连明珠并非鲜卑人,而是夏国公主,这就决定了她除非嫁给鲜卑宗室,否则就只能嫁给皇帝。   魏国的大臣是不可能让一位胞兄有军权的公主嫁给其他人的,她一辈子要么不婚,要么嫁皇帝,没有第三条路走。   成为人上之人,是很多女人的愿望,比如说北凉的兴平公主,当年北燕的乐浪公主等等。   但正如赫连明珠所说,当她见识了当世可能最武勇、最正直的两个优秀男人之后,其他的人已经看不进去了,可她又不能接受拓跋焘乱七八糟的后宫,那么单身一辈子,和进宫里履行一段婚约没什么区别。   何况拓跋焘还答应之后让寇谦之占卜两人不和,搅黄了这场婚事。   赫连明珠无法接受那位英雄、自己的恩人就这么凄惨的客死异乡,哪怕一点点可能都不能承受,所以她只能赌一把。   ‘这世上有无数女子爱慕花木兰……’   赫连明珠嘴角含笑。   ‘我也许不是最纯粹的那个,但我却是最豁的出去的那个。’      “什么?赫连明珠答应入宫了?”拓跋焘听到素和君传来的回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此时正在批阅奏折,听到消息笔杆一震,好好的朱批划出一道长长的笔划,将落款给毁了。   拓跋焘也是任性,随手把那画错的用朱砂彻底掩盖掉,将笔一丢,低头问殿下的素和君。   “是要嫁我了?”   总算是磨下来了!   她果然还是关心自己哥哥的前途的!   素和君同情地看了一眼拓跋焘,“她答应先订下婚约,进宫待嫁。赫连公的意思是,等陛下亲征回来,再请寇天师占卜。”   这就是做戏的意思。   “此外,赫连止水作为送嫁的家人,会在京中,也住在西宫里。”   连人质都留下来了,赫连定诚意十足。   “我就不懂了,我难道长得其丑无比?还是性格古怪?又或者言语可憎?”拓跋焘摸了摸自己的脸。   “为什么赫连明珠不愿意入宫呢?”   素和君原本想说人家就是不喜欢你,可是他觉得这么说自己的脑袋大概要被打破,只好撇了撇嘴,想了个不会让拓跋焘生气的说法:“我觉得,赫连公主愿意入宫,怕不是为了赫连公的前程,而是担心音讯全无的花木兰会出事。”   “你是说……”   拓跋焘感觉自己要疯了。   “咳咳,也许公主看上的是花将军……”   素和君捂了捂嘴,假装要咳嗽,其实笑的嘴角都咧起来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拓跋焘又生气又好笑,“我还比不上花木兰?”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至少我长得比她英俊,体格也比她威武的多!”   我还是皇帝呢!   陛下,你跟一个女人比英俊,比体格,真的正常吗?   一想到我大魏就是靠着您这样的君主南征北战的,我就很为那些将士们担忧啊……   素和君低下头,不想再打(搭)击(理)拓跋焘了。   “这些闲话到不必说。说到花木兰,有件更好笑的事。”拓跋焘从书案上抽出一封信函。   “这是李顺出事之前送来的书信,因为走的不是军报,所以来的晚了些,是他在钦汗城时所留……”   素和君上前接过书信。   拓跋焘有自己的一套渠道,这个书信没从白鹭官那里走,恐怕是李顺的密信。   打开一看,素和君顿时喷了。   “噗!参花木兰‘不敬阴阳,乱性背德’?唔,花木兰慕男色,有佞幸之嫌……”素和君快要乐疯了,“就她那个‘色’,当佞幸有人信吗?她要是爱慕女色,那才叫不敬阴阳!”   “不过是一个乐子罢了。”   拓跋焘摆了摆手,“既然抓到了李顺贪污的把柄,回头把李家抄一抄吧,说不定还能抄出北凉送的金银来,沮渠牧犍在平城可待了不少时间啊。”   “恐怕现在动李家不妥,李顺刚去……”素和君有些迟疑,“目前北凉还没有反,附属之国给孝敬很正常,不是北凉,就算北燕也有孝敬不少朝臣,算不得什么罪。”   “这么说,李顺死还死便宜了。”   拓跋焘听见不妥,也没放在心上。   两人说到花木兰,都有些提不上力气。拓跋焘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西北和东北同时不妥,他直奔东北,说明在他心目中,拓跋提这个兄弟更重要一些。   但愿意为了花木兰将赫连定放出去,又派兵前往驰援,他这个做主君的,也算是对臣子仁至义尽了。   素和君一直处理白鹭官来往的事务,对贺穆兰那边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出使北凉并不算危险的差事,像她这样行的一波三折的也算是出了鬼了,后来甚至折腾出大行驿之死,让他的心上一直像压了块大石。   两人都在担心花木兰的情况,可两人都鞭长莫及,所以说到花木兰的事情,都有些小心翼翼。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有近卫通报,说是高车虎贲司马狄叶飞求见。   狄叶飞总领了高车虎贲之后,就有了随时入宫面圣的权利,他大部分时间在外练兵或保护冶铁之地,但每隔几天就会入宫汇报一番,如今离他离开平城不过两天的时间,根本没到回来的时候,外面的近卫通报狄叶飞来了,素和君和拓跋焘都是一愣。   “他怎么回来了?宣!”   狄叶飞乍得高位,得了崔浩的提点,一直低调做人。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花木兰的本事,但学着花木兰行事的风格却肯定是没错的,所以这一段时间以来,拓跋焘和他相处的还算融洽,加上狄叶飞确实是个没有什么坏心眼的人,拓跋焘也敢放心用他。   平步青云、春风得意的狄叶飞如今在平城也有了自己的宅子,但平时还是经常去看看住在花府的二老和花木托。   花木托如今在游雅那里学文识字,虽然发蒙晚了点,可游雅很喜欢他纯良的性格,对待他和自家子侄并无什么区别。   北凉使团出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古弼身边的若干人,他原本就是替古弼处理各方文书的,一见北凉使团的大行驿死了,立刻知道大事不妙,这北凉肯定有什么后手,一边匆匆忙忙去给狄叶飞送信,一边急着打探宫中的消息。   这一打探心中凉了半截,陛下御驾亲征走了,赫连定可能要被派往西秦领南方的兵马震慑北凉,而京中只是准备派出一支军队到钦汗城打探消息而已。   要是再换上个不靠谱的主帅,一路游山玩水,行军慢悠悠的,真出了什么事,到了地方真是尸骨都凉了。   可怜的若干人这次被安排跟古弼一起随机前往北燕,完全插手不了西边的事情,他在京中能求助的只有若干狼头和狄叶飞,两边一求之后,若干狼头答应随时给他传达京中的消息,而狄叶飞则是直接飞马赶了回来。   若干人知道狄叶飞和自己一般,根本不放心其他人去接应花木兰,那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所以狄叶飞一入殿立刻跪下请命。   “臣请领军,前往钦汗城!”   拓跋焘和素和君对视一眼,素和君倒是不意外,拓跋焘却没想到狄叶飞能为了花木兰放弃随君前往北燕的机会。   人人都知道此次前往北燕肯定是要大破而回的,高车人缺乏站的住脚的战功,此时正是立功的最好时候。   “你这么做,高车虎贲的其他将士也愿意?”   拓跋焘有些不信高车人各个都愿意和他一样去救花木兰,毕竟眼前的军功是现成的,去钦汗城很可能只是白跑一趟。   如果高车人阴奉阳违,很可能就耽误了他的大事,他原本是准备派素和君去跑这一趟的。   谁料狄叶飞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高车虎贲军之前和虎贲军并肩作战,两军感情深厚,加之使团之事事关重大,花将军又与我们高车人有恩,我等均愿意前往!”   煤矿之事是贺穆兰提点,狄叶飞从没有瞒着族长长老,而且高车虎贲和虎贲之前为了陈郡袁家之事曾一起行军一起操练,情谊不比京中其他军队。   是以高车虎贲听到花木兰和虎贲军可能有危险,各个义愤填膺,愿意跟着狄叶飞一起驰援。   有恩?   难道是金山解围之恩?   拓跋焘没想到高车人如此信义,意外地看了眼素和君。   素和君思咐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看此事可行。高车虎贲如今已经全部换了武备,虽然人数不多,但武器和铠甲都十分精良,绝非乌合之众。且这次又并非作战,长途跋涉,人数不多反倒容易行军,高车虎贲也倒合适……”   素和君看着露出喜色的狄叶飞,话锋一转:“只是狄将军毕竟不通路径,经验也有所不足,赫连公是前往西秦的,和他一南一北,并不顺路,要是消息不通,狄将军又关心则乱,就不妥了。”   狄叶飞心中大急,纳头便拜:“末将愿意充当副将,随有经验的宿将一起前往钦汗城!望陛下给我们一次机会!”   素和君和拓跋焘正等着狄叶飞自己提出这点,狄叶飞表明了态度,拓跋焘立刻点了点头。   “那很好,素和君性子沉稳,又精通武艺,便由他领着高车虎贲前往钦汗城。你虽武勇过人,但缺乏经验,凡事多听从素和君的意见,不可擅自行动。”   狄叶飞知道素和君和花木兰私交很好,绝不会怠慢此事,顿时更加惊喜,立刻感谢君恩。   “北凉之事,朕就托付给你们了。”   拓跋焘对着素和君和狄叶飞拱了拱手。   “于公于私,花木兰都不可有失,希望你们能帮我把她带回来。”   “是,陛下。”   “末将万死不辞!”     北燕的战事吃紧,平城又有一套自己的应急办法,拓跋焘御驾亲征不是一次两次了,京中不过做了三天的准备,拓跋焘就已经领了平城的羽林军出发北上。   临走之前,拓跋焘祭告了天地,立长子拓跋晃为太子,命他监国。   人人关注的贺夫人因为腹中怀有龙脉而逃过一劫,如果拓跋焘这次出了事,那贺夫人可能是唯一一个身为太子的亲母,却没有因此事而死,坐上了太后宝座的女人。   平城周围二十四座军殿里,一下子只剩了不到一万的精兵,这次拓跋焘为了速战速决,可以说是举平城之力,城中的武将们为了给家中子侄争取战功,一个个也披挂上阵,带着私军和粮草随驾前往。   这是鲜卑部落制的残留,大可汗亲征,各地部落主和族长都随着大可汗一起捡便宜,虽然粮草和自己的部队自己养活,可得到的战利品和好处也是实打实的,一旦家中有子侄十分勇武,迅速就能通过这种办法晋身。   崔浩被留下来辅助监国的太子,赫连明珠因为拓跋焘临走之前定下的婚约而住进了后宫,只等着“问名”,赫连定带着三百羽林军和三百亲兵秘密出城,急行军直奔西秦而去。   人人都以为才五岁的太子拓跋晃,肯定是坐在御座上没一会儿就打瞌睡,谁料他虽然才五岁,性格却十分沉稳,在御座上一坐就是一上午,听下面的百官议政也是有模有样,有时候百官为了什么事争议起来,太子甚至能借口“我要歇息一会儿”立刻中止朝议,然后等百官冷静后再继续。   拓跋焘十二岁才当上太子,之前只是个武勇点的王子,五岁时肯定都没有拓跋晃表现好。   而俗话说“三岁看终身”,这位太子方才五岁,就已经有了为人君的风范,连之前对拓跋晃并没有太高看的崔浩都惊为天人,开始尽心尽力的教导他,夸他有“其父之风”。   人人都知道这位太子是拓跋焘和窦太后亲自教导的,又有琅琊王家出身的女官近身伺候,再见他的气度如此不凡,就忍不住有了“名师出高徒”之感,以至于原本无人问津的王慕云家都有了不少人提亲,想要提前定下婚事,等她一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就成亲。   此时世人重视女子的德行,最大的还是看重教导后代的能力。   窦太后之所以那么让人尊敬,便是因为她以女子之身教导出了拓跋焘这样豁达有为的君主。   一旦王慕云订了亲,哪怕拓跋焘回了平城也不可能将她立为保母,许多人家有着自己的想法,也都去王家求亲。   这样的情况导致宇文家直接派兵封了王家在京外的宅子,才避免了王慕云的父母被络绎不绝的求亲之人以及不怀好意之人烦死。   就在拓跋焘走后的第七天,一封来自钦汗城的信函震惊了朝野。   使团在沙漠里误入风城,遭遇极大的风暴,北凉世子沮渠菩提、和亲公主兴平公主,以及使团的主使花木兰全部在风暴中失去了踪影。   除此之外,送嫁将军孟玉龙身受重伤,虎贲军五千人有一千人左右下落不明,六百多人确定已死,魏国使团四十六人失踪十二人,死了十九人,可谓伤亡惨重,北凉使团送嫁的大臣或死或伤了一大半,活下来的几乎都是无足轻重之人。   剩下来的人在花木兰的左卫率那罗浑和主簿袁放的带领下,总算是活着找到了最近的绿洲,但因为失去了大量补给,又有许多珍贵的财物被风沙掩埋,所以全军不敢离开风城太远,如今被困绿洲。   只有一小部分人突破沙漠,到了钦汗城报讯。   绿洲有水,虎贲军的粮草和麦粉大概能支撑他们一个月左右,如果半个月后钦汗城的补给不到,他们只能放弃绿洲,停止搜索兴平公主、菩提世子和花木兰,丢弃掉被埋葬在风城的财物,前往钦汗城。   消息走的是军中的急报,但即使如此,这封信至少也是两个多月前寄来的了。北凉那边的局势如何,魏国使团有没有等到钦汗城的救援,失踪的人到底是生是死,已经成谜。   这件事攸关内政和接下来的“平凉策”,监国的太子立刻下令侯官令素和君带领白鹭官前往北凉彻查此事,狄叶飞率领高车虎贲护送前往,就在接到钦汗城信函的第二天,大军离开了平城。   仅有五岁的太子拓跋晃刚刚监国,就遇见外患连连,一时之间,举国内外都感慨万千,等着看拓跋晃能如何应变。   而这个时候,狄叶飞和素和君的人马完全抛弃辎重,星夜兼程的朝着钦汗城急行而去。   ☆、第425章 三方出马   高车虎贲军前往钦汗城的速度,快的犹如风一般。   这并非是某种修辞手法,而是真的快的犹如乘风而行,因为队伍里跟了一个开了挂的存在——寇谦之。   寇谦之是拓跋焘和素和君在收到袁放的信之后从泰山召来的,这个时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穆兰的影响,寇谦之根本没有受到前世那般的重用,只是在平城传道授业,被封了一个“天师”的名分,算是朝廷正式承认的道家魁首。   但寇谦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确实是最好的军中向导,所以拓跋焘之前西征胡夏,就带着寇谦之,后者也准确的预测到了黄河要结冰,让大军渡河直下统万,拿下了胡夏国。   寇逸之不当贺穆兰的病症是一回事,是因为他以为贺穆兰是个男人,阴阳调和是敦伦之道,每个成年男人都懂,即使贺穆兰阳气太足,一个女人无法承受,在这个时代,三妻四妾也是很正常的,谁能想到危险?   寇谦之却是在柔然救过贺穆兰命的,知道她是女人,也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一直在帮她肯定有什么原因,如今再见她阳气过盛,顿时大惊失色。   一个女人阳气过盛,还能如何泄掉?这简直就是要命的事情了!   于是这次高车虎贲前往钦汗城,拓跋焘以往万一,还是请了寇谦之和道门中人随军,一来他们都是高明的医生,二来寇谦之能占星卜路,又走南闯北,可谓是老人精,有他跟着,所有人都放心。   寇谦之之所以被称为“国师”,当然有自己过人的本事,道门之人又不是傻子,凭你三言两语就会听你的,此人确实精通各种道术,而天师道的人都会“请神授箓”,所谓授箓,便是暂时以符箓的手法借取某种力量,泰山上的道士们便是其中的翘楚。   此次跟随的道士们所用的符篆叫做“强体”,虽然不能让人速度变快,但却可以作用在马身上,而且比人的效果更明显。   这些马匹因为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帮助,跑起来身轻如燕,三匹马轮换几乎可以不眠不休。   高车人们都是昔日的游牧部落出身,早几年在大草原上那是吃喝拉撒在马上都行,裤裆和大腿早就饱经磨练,这般日夜行军,速度快到让人咂舌。   恐怕拓跋焘要知道寇谦之有这种本事,回京就要把寇谦之封为“国师”,好生供奉了。   昙无谶会种植和水利的本事算什么!这种让部队日行千里的本事才是鲜卑骑兵最需要的!   正因为高车虎贲日夜兼程,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到达了钦汗城,他们到达钦汗城的时候,赫连定还在半路上,连西秦的影子都看不到呢,更无法联络上对方。   一到钦汗城,狄叶飞跟着刘元宗直奔城守府,高车虎贲军各个都累成了狗,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立刻横七竖八倒了一片,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使团如今下落如何?”   狄叶飞也不绕圈子,一见刘元宗就直接说道:“怎么没在钦汗城看到使团的人?你们没有去接他们吗?”   狄叶飞说话时杀气腾腾,单手按着剑,大有刘元宗一个部队就直接出手的意思。   这两个月刘元宗过的也不比狄叶飞好到哪里去,眼见着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沙漠里鼻子都能冻掉,冯恒带着一群人一走就是两个月,若不是一直有消息回来,他早就也去了。   “伤者和文臣早就送进了丽子园,狄将军如果想要知道详细,可以去丽子园里打听。冯都尉一个多月前带着补给进了沙漠,迎到了使团,可虎贲军不愿意离开那里,非要继续查找花将军的行踪。加之风城的风沙并未漏光,兴平公主的陪嫁全部被陷落在那里,还需要人手将它们挖出来,这一耽搁就耽搁了这么久。”   刘元宗冷着脸说:“北凉比我们还着急,沮渠菩提出事,孟王后直接疯了,带着女儿领着宫中侍卫冲出了宫城,去沙漠里寻找儿子,到如今都没有消息。沮渠国主派出上万人马在沙漠里搜寻幸存的虎贲军下落,凡是有人的绿洲都被搜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沮渠菩提等人的下落。”   “北凉派出上万人马?那是杀人灭口还是真的在找人!”狄叶飞黑着脸掉头就要走。   “狄将军?你去哪儿?”   刘元宗见狄叶飞抽身而出,连忙追出去问。   “去丽子园!”   素和君带着一群白鹭官来,自然就是为了查明此事的,狄叶飞去了城守府,他却是早从钦汗城的探子那里知道了丽子园住了不少使团的幸存者,直接就去了丽子园,向幸存者盘问。   可惜风沙起的太急,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几个离得近的看到了一些情况。   “当时卢水胡人里的向导老桑头告诉我们只有晚上才能赶路,妈的,那天晚上我就觉得不对,哪有赶路赶得跟走鬼道一样,黑的什么都看不见,还有鬼叫鬼叫的声音……”   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卒骂道:“然后我们累的半死,到了‘风城’就睡了。风城也是后来绿洲里的旅人告诉我们的,那地方是个没人愿意去的地方,有沙盗不说,经常还莫名其妙刮风,当地人都说那里有个‘风眼’,所以风从那里出现,也必须从那里出去……”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直到素和君已经不耐烦了,才又继续说道:“起风之前出现了许多怪事,团里的向导和老桑头让我们把所有的骆驼和马摆成圈子跪下,叫我们进圈里躲风,结果起风的时候,那风大的能把马吹起来,没有跪倒的骆驼一下子都不见了,马又不是下跪的动物,许多马也遭了秧,没进圈子的人都吹飞了。”   “花将军没进去?兴平公主和菩提世子也没人护卫吗?”素和君不可思议地说道:“花将军怎么可能没进去!”   “花将军当然进去了,可是兴平公主被吹飞了,他出去救她,也飞了。”   那士卒想起此事还心有余悸,“菩提世子在风起时就不见了,他的营帐整个都被卷到了天上,那些沮渠国主派去的贴身死士丢了世子,一从沙子里爬出来就自尽了,铁卫营也伤亡惨重,孟将军肋骨受伤,插穿了肺部,到了绿洲的第二天就咳血死了。”   听起来确实是天灾,因为北凉国不可能牺牲这么大,连自己人也全部算计进去。   可是老桑头会把人引进这个地方,确实有很大嫌疑。   “老桑头呢?”   “沙暴过去后,也失踪了。有人说看到他爬向两匹骆驼,然后骆驼和人都不见了。我怀疑他是怕担责任,看情况不对跑了。”   “老桑头是卢水胡人?盖吴的手下吗?”   素和君接着发问。   “据说是盖吴父亲的部下,那些卢水胡人……”另一个伤者骂着,“他们居然说要不是老桑头教使团的人躲在骆驼下面,所有人都会死,还说那一定是天灾,明明就是老桑头有问题!要不是看他们一直在沙漠里到处找花将军,我们肯定……”   他啐了一口,心中似乎已经对卢水胡人有了芥蒂。   “就不该带外人一起走!”   “那样的风很大吗?你们难道没有带别的向导?”   “带了别的向导,但都说没听说过风城有这么大的风,而且它也不是每天都刮风,有时候几个月都不刮一次。那几天确实一点风都没有,向导们都以为没事。”   这些伤者到现在都觉得邪门,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素和君,此地城主说钦汗城的队伍去了沙漠,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们是不是要去沙漠迎接使团?”   狄叶飞从外面进来,一见素和君立刻高声呼喊。   “我怕花木兰他们遇到的即是天灾,又是人祸。”素和君摸了摸下巴,推理出一个大概来。   “有人心怀不轨,将使团引进了风城,却没想到那一次的风那么大。所以原本应该借着风行什么方便的有心之人恐怕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而使团的损失更大,只是他们是为了什么才把使团引进风城呢……”   素和君眉头紧锁。   “难道是寻仇?可使团能得罪什么人?”   “沙风盗!”   一个虎贲军士卒突然叫了起来。   “我们之前在绿洲里的时候,曾经为了救商队而杀了一群马贼,那些马贼在沙漠里来去如风,势力极大,老桑头也是在那里救下的。那商队后来返回北凉了,可老桑头留在了军中做向导。袁主簿说,老桑头有可能是沙风盗的内应,故意把我们骗到那里去的……”   “什么?”   素和君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沙风盗是吗?”   狄叶飞胸中的怒气越来越重。   “是为了使团带的财宝?还是带的马匹?难怪那罗浑他们要守在风城附近,是为了抓住沙风盗吗?”   如果真是为了财,知道有那么多财宝被埋在风城,说不定他们会去而复返。   “袁主簿说,依花将军的性格,只要活着,一定会回到风城去看看,所以陈节将军和蛮古将军不时就回去风城查探一番。如果背后的主使是沙风盗,他们不会料到我们的人根本没走,就在原地等着守株待兔,只要有蛛丝马迹,就能将他们抓住……”   有一个受伤的是使团的译官,“冯都尉一直将钦汗城的士兵伪装成商队给绿洲的虎贲军运送补给,也是为了骗沙风盗出来。”   “抓到沙风盗又能如何,说不定花木兰都已经出事了,两个月,如果有消息,早就该出现了。”   狄叶飞脸上越来越白,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将星未陨,花将军还活的好好的。”   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寇谦之突然睁开了眼睛。   “但老夫刚刚观气,西边似有红光,应该是有重要之人被困囹圄,诸位动作要快些了。”   狄叶飞:“这么重要的话你怎么现在才说!”   素和君:“道长不能早点说吗!”   “我说了你们会信吗?”   寇谦之无辜地眨了眨眼。   无辜你妹啊!   ☆、第426章 穆兰历险记(上)   被狄叶飞等人惦记的贺穆兰,安全自然是无虞,只是完全谈不上好。   乱井头这个村子虽然有水有粮食,但因为生育的难题,不可能继续生存下去,除非他们能找到自愿定居到这里的人。   但乱井头有水有食物依旧没什么人发现,自然是因为偏僻到无人问津的地步。远离商道的村子很多都自然消失了,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完全离开人群是无法独自生存的。   然而当贺穆兰提出让村子里的人跟她走的时候,还是有许多人不愿意离开。他们有的是已经不愿意再冒险的老人,有的是孩子是智障必须要留在村子里照顾的父母,还有些单纯的不信任贺穆兰。   贺穆兰和郑宗没有暴露他们自己的身份,只是假说贺穆兰是钦汗城的大户,只要他们到了钦汗城,就能安排他们以后的生活。   这话也不是诓骗,以贺穆兰的身份,托个人情让刘元宗和冯恒照顾这些村民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了最后,愿意和贺穆兰与郑宗离开的,只有十二个人,不过他们都是村子里先遣出去的,如果在外面混的确实不错,就会回来把他们全部接走。   这也是慎重,能有十二个人愿意跟她走,已经是超出他们的想象范围了。   村子里有骆驼,这些男人都是经常出去以物易物的青年男子,也是村子里最健壮的一批汉子,贺穆兰和郑宗跟着这十二个人,骑着骆驼、带着村子里搜集来的物资,就这么朝着他们经常易物的河儿滩而去。   乱井头的人从没有去过钦汗城,甚至很多人不知道钦汗城是什么地方,贺穆兰想要向这些闭塞环境中长大的人问通往钦汗城的路,那肯定是白费力气。   在沙漠里行走不像平路,贺穆兰一行人有向导尚且落到如此下场,更别说带着这群根本连路都不认识的人怎么摸到钦汗城去。   更别说他们一群人都身无分文,乱井头的人带的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盐,可盐在北凉并不是那么珍贵,因为毗邻青海,盐的产量高又容易运输,换些生活用品可以,用来做钱聘请向导却是不行的。   贺穆兰和郑宗跟他们在沙漠里走了五天才走到据说最繁华的“河儿滩”,也不过是绿洲附近聚集起的一个集市,离“繁华”还差的远,只不过在沙漠里能同时见到好多个商队聚集已经算是热闹罢了。   这一群人除了郑宗带着伤又体弱,从贺穆兰到那十二个男子都是健壮之人,自然引起了许多的人注意。   他们没有钱,又不认识路,还不是当地人,哪怕用了贺穆兰那根金链子也聘请不到向导,还是有个商队的首领看见贺穆兰腰间的大剑,认为她一定是个武艺很厉害的人,提出让他们在商队里打杂加护卫,充当旅费跟他们到钦汗城去。   这是一支北凉的商队,要去平城行商,原本是准备跟随北魏的使团回去的,但魏国使团不带外人,他们就跟着魏国使团一起启程,果然靠着魏国使团在前方扫除道路、清理强盗,走的一路平稳。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跟丢了魏国的使团,这些商队就只好在附近的绿洲进行补给,重新再招募人手保护使团。   如果没有大队人马在前开道,各种突发情况都容易让商队覆灭。   贺穆兰的本事自然是没的说的,那首领只是随便测试了一下就十分满意,甚至希望聘请她做为自己的贴身保镖,给她婉拒了。而乱井头的居民一直靠捕捉土鼠为生,各个食物充足,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体格都比其他沙漠居民要彪悍的多,也都被全部雇用。   只有郑宗,因为又毁容、又有伤,商队首领不愿意带上,但郑宗是什么人?他可是魏国精通多国语言的通译,这首领知道贺穆兰不懂的卢水胡和匈奴话,而带着郑宗就是当翻译的,也只好同意带上。   郑宗能读会写还能算,很快就得到了商队首领的重视,加上贺穆兰武艺惊人又不爱惹事,这么两个人才只是用些食物连佣金都不用就拐到了,简直是白得来的便宜,更是满意的不得了。   这一群人向着钦汗城的方向而去,沿途的路线和之前的魏国使团完全一致,也让贺穆兰知道老桑头之前指引的路确实没错,真的是往钦汗城走的,只是半路会拐到风城去,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   在路上时,贺穆兰也打听过那座砂岩之城的事情,郑宗问了一圈后告诉她,那地方是沙风盗经常出没之地,所以商队不会从那里经过,只有非常有实力的军队会在那里停歇,而那地方常刮风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当地人谓之曰“风城”,除非真的要躲避什么灾祸,否则事不会往那里去的。   贺穆兰之前剿灭过沙风盗的一支部队,对沙风盗的名字极为敏感,此时再听见沙风盗的名头,顿时就心生了怀疑。   既然连商队的向导都知道沙风盗在那里出没的事情,为什么北凉派出来的向导会附庸老桑头的意见,认为那里没有危险?   魏国的向导可能不清楚这段沙漠里每一个怪地的传闻,可北凉王室派出的向导一定是经验丰富之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北凉有人和沙风盗、或者是和老桑头勾结了,要做什么。   然而这一切真相,随着北魏使团出事,注定没有那么容易被揭露出来。   贺穆兰跟随这个商队一路往东北的钦汗城而去,昼伏夜出,一路也算安稳,商队是贩售各种香料和稀奇玩意儿的队伍,货物易于携带又没多少分量,这种商队在沙漠中行走是最安全的,跑起来容易,东西少也不容易被马贼盯上。   但即使如此,在第三天的清晨,商队还是碰到了一支马贼队伍。   这种事情原本是不会引起贺穆兰注意的,他们遇到的马贼队伍人数并不算多,商队里带的勇士应对起来完全没有问题,对方也错估了贺穆兰的武勇,这一战贺穆兰至少斩杀三十余人,惊得马贼闻风丧胆,抛下受伤的同伴就走了。   郑宗心眼多,抓了一个受伤的马贼反复拷问之后,得出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不知道是从哪里走出的消息,魏国使团在沙漠里遇到风沙,结果兴平公主的嫁妆、一笔巨大的财富,被掩埋在了传说中的“风城”。   “风城”有一个古怪的特点,就是沙子会向四周移动,沙子越多移动的越快,所以这么多年,风城经历过无数次沙暴,可砂岩和各种被侵蚀的地貌依旧存在。也许是这里的地势高于周边,也许地下真镇守着什么妖魔,这个特性长久以来一直都存在。   所以哪怕财富被掩埋了,几个月之后,依旧会显露出里面的东西,到时候只要派人去挖就行了。   北凉王室富甲天下,整个天下的奇珍异宝都在这里流通,西域的、魏国的、刘宋的、吐谷浑的,沮渠蒙逊为了和平,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兴平公主的嫁妆里装,当初出城之时,光嫁妆的队伍就浩浩荡荡拖了无数里,消息早就传遍了四国,引起无数马贼的觊觎。   但虎贲军不是好惹的,北凉的铁卫营也颇有煞名,腾格里的马贼规模都不算大,没人敢惹一支这样的部队,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魏国使团遇到了风沙,整个残了,据说因为补给全部给埋了,所以一群人抛弃了所有的财宝,只带着骆驼和马离开了风城,现在去向不明。   一大笔无主的财富就在那里等着人去拿,得到消息的沙风盗里所有马贼都彻底沸腾了,无论在哪里,都拼命的赶往风城。那里原本就是沙风盗的地盘,人人都熟悉路径,又刚刮过沙暴,如今正是最安全的时候。   贺穆兰的商队遇见的这一支沙风盗,就是得到消息后前往风城的。   贺穆兰和郑宗得到这个情报之后,肠子都要绞起来了。   虎贲军伤亡惨重,丢失补给,行踪不明。   兴平公主的嫁妆遗失在风城,随时可能被沙风盗的人拿走。   “能得到使团在哪里扎营、哪里出事的消息,老桑头一定是沙风盗的人,说不定这消息就是他传出去的。”   郑宗盘算了一会儿,对贺穆兰说:“可惜现在联络不到使团和国中的军队,否则守株待兔,就能抓住沙风盗那批人,弄清楚我们遇到沙暴是怎么回事。”   “这里离风城不远?”贺穆兰注意到马贼们透露出来的信息。“我要去风城一趟,以袁放的谨慎,不可能不留虎贲军在那里看守财物,说不定能遇见使团里的人。”   风沙不可能埋掉所有的补给,老桑头曾经说过,如果有水有食物,风城就是最安全的宿营地,因为有大量阴影可以遮蔽烈日。如今风沙已过,如果袁放留下补给,很可能风城里还有虎贲军在。   “我们不知道被风吹离了多少里……”郑宗嗟叹着:“乱井头离风城已经很远了,我们被风吹走了半天的路,跟着商队却走了几天才到,可见风势的可怕,还不知道使团情况如何。如果我们现在脱队,也许再也回不到钦汗城了。”   “那你回钦汗城去找援兵。”贺穆兰顿了顿,突然开口,“我带着这个马贼去风城查探究竟。”   “那也太危险了!如果沙风盗全在那附近,你岂不是羊入虎口?你信沙风盗的话,他很可能把你带到包围中去!”   郑宗连连摇头。   “更别说你们连语言都不通了!”   “所以,你晚上要不着痕迹的把他放了,让他以为是自己跑了。”贺穆兰咬了咬牙,觉得有些对不起商队首领。   “我会跟首领说,如果让他跑了,对整个商队都有危险,然后索要食物、水和健壮的骆驼去追赶他。他没骑马,想要在沙漠里活命,只有尽快找到自己的同伴或老巢,又或者是绿洲,我跟在他后面就能找到想要的目标。”   她看着满脸不同意的郑宗,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要相信我的本事,哪怕找不到风城,也绝对不会出事。我这命原本就是捡的,要是不能弄清楚真相给那么多无辜枉死的兄弟们报仇,我不会回平城去。”   “你去意已绝?”   郑宗看着贺穆兰。   “这是最好的法子。你现在受了伤,跟我一起行动只会拖累我,可是你会他们的语言,又带着这么多健壮的乱井头村民,一定能平安到达钦汗城。钦汗城的冯恒是值得信任之人,有他帮助,必能调大军前来。北凉现在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如果动作太慢,说不定所有证据都被北凉人掩埋。最重要的是……”   贺穆兰若有所思地说道:“风暴刮起之前,我就去找过沮渠菩提,可他不在帐中。菩提世子的帐外有一整队的虎贲军看守,他不可能飞走,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我怀疑老桑头把我们引到那里,不见得是要毁了我们的使团,而是要把沮渠菩提偷走。”   “偷走?”   “谁知道呢。也许是有人不想他到达平城吧?也许是北凉之间的政斗,又或者是想要杀人灭口。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我本就不是善权谋之人。”   贺穆兰摇了摇头。   “我得潜入风城去看看,如果没有人,我再做打算。之前我在风城时,向导们已经给我指引了最近绿洲的方向和前往的路径,不行我就去那边的绿洲休整,找到商队继续前往钦汗城。”   郑宗面对贺穆兰一直很软,他虽然知道这样不妥,可自己确实是个累赘,而贺穆兰对虎贲军遇到沙暴一事绝不会善罢甘休,只能忍着不安答应了会配合他。   所以到了这一天的傍晚,商队里的人正准备吃晚饭开始夜里的行程时,猛然听到护卫队里发出一声大喊:“那个被抓的马贼跑了!”   商队首领当初就不同意留下活口,是郑宗借口说担心前路上还有马贼,才留下他反复盘问的,其他马贼都被杀了,就这个被关在骆驼群里,绑在骆驼身上,原本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一听到马贼跑了,商队首领立刻带着人过去一看,只见骆驼腿上绑着的绳子已经被另一只骆驼咬断了,骆驼们无辜地看着他,搅动着自己的嘴唇。   骆驼很温顺,自然是不会啃绳子的,可郑宗在绳子上抹了盐水。在沙漠中行走,骆驼也需要大量的盐分补充,所以旁边围着的骆驼们闻到了盐的味道,纷纷来吸/允捆绑的绳子,嚼它,硬生生把绳子嚼断了。   郑宗是个很擅长利用一切优势的人,哪怕手上资源贫乏,也总有办法达到目的,他简直是做坏事的行家。   商队首领看到被骆驼咬断的绳子脸就黑了半截,连忙看向身边的郑宗和贺穆兰。是郑宗提议留下活口问清楚马贼的情况了,出现这种问题,按照商队的规矩,他必须要负责。   于是贺穆兰顺势很光棍的说:“这人不敢骑着骆驼跑,因为动静太大,所以必定没有跑太远,给我一匹骆驼,再给我些水和食物,我去把他追到,杀了再回来。”   郑宗翻译完了后接着补充道:“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如今他附近有同伴,说不定汇合了会反杀回来。”   这一下子形势就紧张起来,贺穆兰匆匆骑上商队里的骆驼,向商队问明他们接下来要走的方向、一下站要到达的绿洲名称,就带着足够两天食用的水和食物,朝着脚印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就是沙漠里的好处,只要跑的时间不久,又没有起风,脚印会一直在沙子里,就像是路标一样的显眼。   郑宗催着商队赶快出发,因为郑宗和十二个村民都留了下来,那商队首领也不疑有他,立刻启程往钦汗城的方向而去。   有马贼随时会追上复仇的危险,又有郑宗在队伍里不停催促和提醒,恐怕这个商队到达钦汗城的时间要大大的缩短。   就这样,贺穆兰骑着一匹骆驼不紧不慢地追赶着逃跑者的脚印,慢慢悠悠地朝着他的目的地而去。   天色已经黑了,辨别脚印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沙漠一到晚上就起风,贺穆兰不敢离得太远,又害怕被逃跑者注意到有人追踪,后来索性下了骆驼,只牵着骆驼在后面跟着。   逃跑者并没有慌不择路,一路目的十分精确地朝着北面而去,沙丘越往北越高,到最后已经有了半人高的地步。   随着这越来越熟悉的地形,贺穆兰的心中也升起了怪诞的感觉。   她想起了出事前的前一晚。   果不其然。   贺穆兰听到了那凄厉而尖锐的鸣沙声。     鸣沙地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地方,如果你扬起沙子或者在沙子上走动,鸣叫声就会更大,所以每一片地方的鸣叫声都是不一样的。   同样身处在鸣沙地里,也许这个沙丘上的声音柔和的像是有人在拨动琴弦,另一处有人践踏的沙丘就凄厉的像是指甲在刮玻璃。   贺穆兰听到尖锐声大起,就知道附近一定有不少人在,他们当初进入鸣沙地时之前,声音很小,可当使团进去之后,吵得人五心烦躁,只能疾跑着加速离开了那里。   沙风盗果然将这里当做接头的地方,或者这就是风城的前哨。   这么难听的声音,没有人能够坚持着待下去,必定是加速通过,而加速的时候最容易中埋伏,嘈杂的声音也能够隐藏他们的行踪。   说不定那天他们通过这一片沙丘的时候,沙风盗们就隐藏在哪里,做好了把菩提接走的手脚。   沙风盗是受谁指使?   又是为什么这么做……   贺穆兰眯了眯眼,有些后悔没带郑宗来。   就算她抓到了头目,语言也一定不通。   一片喧杂的鸣沙之声后,传来了马匹嘶鸣的声音。沙盗不用骆驼而用马,军队也是,只有商队大量使用骆驼,贺穆兰一听到马嘶就心中一喜,按着骆驼跪下,伏在一片高大的沙丘之后,将身子藏在阴影之中,伸出头去眺望。   贺穆兰这边一片漆黑,可马贼们行夜路却带着火把,这让她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他们。   过来的沙盗大约有四十多人,每一个都骑着高头大马。那个逃跑者大喊大叫了一声什么,有可能是接头的暗号,另一边的马贼们才派出几个人过去查看动静。   两方见面后,逃亡者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跑了一整个晚上,早已经是精疲力竭,立刻一屁股坐倒在沙子上,想躺倒休息。   另一个身上裹着红色斗篷的男人制止了他的动作,似乎是想劝他现在睡下去不好,那逃亡者动了动身子,大概是太累了,就是站不起来。   这四十多个人应该不是全部,因为贺穆兰在他们的身上既没有看到水囊,也没有看到什么铺盖,必定有看守物资的其他人,否则就算这里是沙风盗的地盘,他们也要渴死饿死。   ‘错过这次机会,就不一定能这么容易找到头目了,如果擒贼先擒王的话,也许能逼他们投鼠忌器……’   贺穆兰没有带磐石出来,而是将它作为信物交给了郑宗,去钦汗城求助。磐石世上只有一把,贺穆兰身边只有一把借来的弯刀和虎贲军的遗物匕首。   然而也不是不可智取。   贺穆兰想了想,将骆驼一把拽起来,拔出匕首狠狠地刺了它一刀,那骆驼吃痛,立刻喷着鼻子又是乱动又是在原地转圈,还好骆驼善于忍耐,没有因为这个跑掉,否则贺穆兰肯定傻眼。   趁这个机会,贺穆兰贴着沙丘的边沿将自己整个掩埋在沙子里,藏得严严实实,只留出可以看物的小洞注意外面的动静。今日有星无月,沙地里一片漆黑,谁也不会注意这里藏着一个人。   骆驼胡乱扭动,自然惊的是沙子乱响,这鸣沙地很少有动物出没,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沙风盗里的人各个都大吃一惊,立刻有人过来查探,大概只看到一匹落单的骆驼,却没看到其他东西,便怪叫着对下面的同伴吆喝。   贺穆兰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盯着外面的动静,一匹马从她身边过去了,两匹马从她身边过去了……   虽然她已经尽量贴着沙丘边缘,但还是有好几次,那些马儿差点朝着她的方向踩过来。好在沙风盗的骑士也都是骑术精湛没有跑偏,否则她埋伏不成反被踩死,那就是滑稽了。   “来了!’   贺穆兰屏住呼吸朝着外面看着,直到视线里有一片红色经过时,立刻挺身而起!   有心算无心,她的身手又极为矫健,这一群沙盗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贺穆兰已经跃到了目标的马匹附近,伸展手臂在马肚子上连刺三下,另一只手抓住马上之人的小腿,使劲一抖!   “给我下来!”   那马上的红斗篷也是惊觉之辈,马惊之后立刻往马下跳,却被窜出来的贺穆兰抓住了小腿,他拔出腰上的弯刀,朝着贺穆兰的手臂削去,然而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一股大力从他腿上袭来,他竟整个人被倒提住了!   沙漠中生存的人普遍矮小,贺穆兰身高一米七几,在北凉已经算是大个子了,这么一提,红斗篷原本削手臂的动作变成可笑的削脚,贺穆兰只是一脚就踢掉了他手中的弯刀,然后再起一脚紧紧踩住了他的心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自己的弯刀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整件事发生不过是片刻之间,绝不会超过五分钟,后面还在往沙丘上赶想要白捡骆驼的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被护卫在队伍中间的红斗篷就成了贺穆兰手中的俘虏,仰倒在地,喉咙上被抵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弯刀。   【见……见鬼了……】   马贼们甚至没有来得及下马,一个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第427章 穆兰历险记(中)   贺穆兰出手虽然是冒险,但她也至少有八成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在冷兵器的时代,她的力气和身手简直就是开挂,这些马贼又没有弓箭和远程武器,就算自己得不了手,也至少能抢一匹马跑掉。   这就是艺高人胆大的由来了。   贺穆兰料想的不错,这红斗篷果然是这一支小队的首领,至少没有冒出第二个人出来随口说“杀了他们”之类的。   每个人都紧紧地盯着贺穆兰手中的弯刀,生怕她手一抖就把人割了喉。   那红斗篷也是胆色过人,被这样制住了,竟然还敢开口。   “听你说话,是汉人?”   用的也是汉话,但带着很重的口音,像是某地的方言。   刚刚贺穆兰一声大叫“给我下来!”,因为心中紧张用了自己的母语,地道的普通话,大概是给这首领听进去了。   普通话也能听出是汉话,鲜卑话和卢水胡话发音非常明显,古代交通不便,汉话每个地方的都不同,能听出汉话就谢天谢地,还能指望一个马贼能说什么洛阳正音不成?   贺穆兰不欲暴露自己的身份,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是,我是汉人。你也是汉人?”   她故意将自己原本就沙哑的声音捏的更粗噶一点,看起来就像是沙漠里经常来回的旅人。   “我也是汉人。”那红斗篷还在套关系,“您这样的勇士,深夜在这里埋伏肯定不是为了我一个小小的马贼,你想要什么,我们好商量。”   “你身为汉人,竟然做这样的勾当,一点气节都不要了吗?”贺穆兰假装大怒地骂了一声,脚下用了用力。   这时候,刚刚的逃跑者被人搀扶着上了沙丘,一见到贺穆兰,那逃跑者就指着他大喊大叫了起来。   只是因为语言不通,贺穆兰完全不知道他喊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让我们栽了,死在他手上的兄弟有好几十个!我从商队里逃出来,他一定是跟着我的脚印追上来了!】   那逃亡者怎么也没想到还有商队的人真跟着追的。万一半路上遇到大队的马贼或是狼群可不是吃素的。   现在可好,确实遇见大队的马贼了,可这一支的首领却被他抓了。   【这人是跟着你来的?】   【你的队伍不是抢补给去了吗?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这么厉害,难怪血披风被他抓住了。】   这身穿红斗篷的人原本以为这人埋伏在这里,是沙风盗里哪个头目新请来的高手,专门伏击他的,所以才出言试探。   然而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刺客,否则已经动手了,再听到逃回来的马贼说是商队里的人,心中已经松了一大口气,开始舌灿莲花。   “这位勇士,你是商队里的护队?”商队请护队很常见,身手越好的待遇越高,红斗篷一听这人能一个人杀掉三十多个马贼,顿时眼睛发亮,心中打起了主意。   “是又怎么样?”贺穆兰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别跟我说那么多。”   红斗篷估摸着这人大概是追踪逃跑者追踪到这里,却发现了大队的马贼,被困在鸣沙之地不敢动,索性冒险擒贼先擒王,想要挟持着他出去,又或者要提什么条件。   他猜的八九不离十,却没猜到贺穆兰的身份,也不知道贺穆兰抓他要做什么。   贺穆兰并不想要什么条件,只是想抓着红斗篷找一处地方甩掉后面的人好好拷问一番,他会说汉话更是坚定了她的想法,所以贺穆兰也不罗嗦了,弯腰抓住红斗篷的肩膀,就这么用刀架着他的脖子,逼着他往另一匹马旁边走去。   “不想死就走!把那匹马给我!”   “勇士,你既然是商队的护卫,那出生入死只是为财,不如跟着我们。看你的身手,也并非等闲之辈,会落入商队当一个护队,应该其中还有什么曲折……”红斗篷小心翼翼地开着口,每一次声带的震动都让他的喉咙离弯刀更近一些,这让他说起话来更加慎重。   “我们虽然只是马贼,却马上就有大买卖做,我愿意出一袋黄金赎回自己,若你愿意入伙,还有黄金可分,如何?”   贺穆兰原本想要不耐烦地把他提上马,却突然想到风城里的那些财富,还有之前逃跑者被郑宗用针刺戳进指甲里逼问的那些话,立刻就扭头向着那个逃跑者看去。   这红斗篷心细如发,立刻用匈奴话大叫着对那逃跑者问道:【你落到他们手里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说了什么!】   那逃跑者打了个寒颤,【他们队伍里有个人是个魔鬼……我我我……我没说多少……】   没说多少,那就是说的差不多了。   红斗篷闭了闭眼,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是猜错了。   这个人也许不是追踪那个逃跑的人而来,而是听到了有这么一笔财富,所以想跟过来碰碰运气的。   也许他就是为了财,抓自己不过是想要挟什么。   他若之前把自己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许现在还没这么被动,现在他也许把自己误认为是沙风盗的首领,那危险就甚了。   贺穆兰提着他一起纵身上了马,红斗篷留意到她上马的姿势很熟练,应该善于骑猎,而且骑的也不是劣马。   会单身前来冒险的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又或者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商队里打听到消息后见财起意想来碰碰运气的。   这样的人才最难对付,因钱财而起意说明贪,只有一个人则百无禁忌,说不定逃出去后直接一刀将他杀了也不一定。   红斗篷的背后已经被汗浸湿了,开动脑筋在想该怎么办才好,贺穆兰却想着这些人说的“大买卖”肯定指的是风城里的那些嫁妆……   如果风城里的嫁妆无主,沙风盗只要进去把它挖出来就好了,又为何在外面守着,就像是随时要发动火拼一般?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大买卖”,又在等什么人?   贺穆兰沉下心思,装作感兴趣地问他:“一袋金子?多大的袋子?”   此时红斗篷一行人迟迟不归,鸣沙地上凄厉之声又起,像是无数人同时弹奏着最尖细的那声旋律,约莫有八九百人的队伍开到了山丘之下。   大概是接到了报讯之人的消息,将贺穆兰所在的沙丘团团围住,插翅也飞不出去。   “给他一袋金子!”   红斗篷喊了起来。   没过多久,来了一个骑士,远远地抛过来一个口袋,袋子也不大,约莫一尺见方,但一个一尺见方的袋子装金子也算不少了,贺穆兰甚至看到有好几个沙风盗咽了口唾沫。   “勇士恐怕有所不知,我虽然是这支马贼的首领,却只是几个头目之一,算不得大首领。能给这么多金子,已经是我们所有的积攒。但前面却有一处宝藏,埋着无数的金子,只要勇士肯保护我去那里,到时候像这样的袋子,你可以再装几袋。”   红斗篷摸着马鬃毛,看似游刃有余地继续说着:“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有宝藏告诉我干嘛?你自己去挖就是了。”贺穆兰冷笑,“我看你是想骗我去捡金子,然后让你的手下一人一刀把我给剐了吧?”   “你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就算抓了我或杀了我,我的手下也会到处追杀你,直到把你灭口。你只有跟着我,才能活命。”红斗篷见她没有驾马就跑,心中得意,知道自己的命已经保住了,说不得还能招揽一个武艺不俗的高手。   “反正都是卖命,拿商队的钱和我们马贼拼命,与拿我们的钱替我们卖命,也没什么区别,是不是?”   “当然不是,我不想当马贼。”   贺穆兰装作犹豫不定的样子。   “那我就花钱雇佣你,保护我的安全,就像是客卿一般,如果我希望你能帮我的时候,你可以自己选择帮还是不帮,不算我们沙风盗的人,如何?”   “当真?”   “我们是沙盗,不是无赖,自然是当真。”   红斗篷的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他是沙风盗五个首领之一,沙风盗名义上是一支马贼队伍,其实是五个单独行动的队伍组成的,平日里互相援助,听从最有势力的那个首领调遣,互相合作,在这片商道上生存。   然而最有势力的那个首领却突然想带着人马脱离沙风盗,还使出手段让实力第三的那个首领死在了魏国使团的底下。   马贼有马贼的规矩,一旦入伙,除非死了,否则不可散伙。正是因为有这个规矩,许多像是散沙一样的马贼们才能联合起庞大的武装力量。   否则今天这个要散伙,明天那个要散伙,怎么可能活下去?   现在他有了洗白的意思,又陷害了昔日的同伴,其他几支首领也不是傻子,各个在他的人马里都有耳目,然后就传出了这一支沙风盗不知怎么得到了一个身份十分尊贵的人,要去换赎金,而且很可能还投靠了什么势力的消息。   等他们一路赶来,大首领的人马也内讧了,原来魏国使团在风城遭遇了大风,他的部下全部想去取出财富,而大首领却不要财宝想带着人去投靠某个势力,他自己想不开,手底下的人却大半都是刀头上舔血见钱眼开之人,于是就起了各种心思,闹起了内乱,一边传信招呼各方首领合作来分这一杯羹,一边发动叛变控制了大首领一干人等,准备赎金和宝藏一起吃。   除了大首领和死去的三首领,剩下来的三支就在这个风城附近集结了起来,即将展开谈判,如果能合作最好,三方一起取出财宝平分,如果不能合作,恐怕要先动手一番才能压服,然后根据实力分配得到手的财宝。   红斗篷的实力在众首领之中排第四,手底下的人马也不到一千,但他出手大方性格又圆滑,手底下的人马忠心极高,所以除了刺杀了他吞并了他的人马,否则想要倒戈的可能不大。   这也是红斗篷为什么一开始以为贺穆兰是别人请来刺杀他的高手的缘故。   但相对的,红斗篷手下也确实没几个绝世高手,一旦真开始谈判,说不得就有比武或者刺杀之类的事情,他在这上面一点优势都没有,迫切的需要招揽高手。   就像瞌睡老天送枕头,他正想要个高手,这个商队里的护队就一头扎了进来。那商队他之前派手下去调查过,只是个普通的香料队伍,经常来往这条路线,绝不会是其他沙风盗安排的诱饵,而这个护队的身份虽然复杂,却可以借来用一用……   至于钱……   要看他有没有命拿。   贺穆兰原本只想挟持着他去找魏国使团的行踪,可这个首领话中的意思,沙风盗内部似乎也有什么纠纷,以至于不能顺利起出宝藏。   所以她想了想,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弯刀,跳下了马来。   其余的人紧张地看着红斗篷,大有他一声令下就把贺穆兰分尸的意思,然而红斗篷只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微笑着看着贺穆兰捡起地上的金子。   “保护你一个月,两袋金子。”   贺穆兰硬邦邦地开口。   “这一袋是你小命的赎金。”   “哈哈哈,成交!”   红斗篷放声大笑。   ☆、第428章 穆兰历险记(下)   贺穆兰进了马贼群里,才知道红斗篷为什么那么放心她当贴身的“打手”。   因为就这一支马贼,她至少听到了五种语言,除了汉话,她一种都听不懂。   汉人、匈奴人、卢水胡、氐语,羌语,马贼的成分十分复杂,他们彼此之间甚至用的语言都不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贺穆兰想要打探到什么消息,实在是天方夜谭。   直到这个时候,贺穆兰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象的都太过于乐观了,能够活着混进来,都是天大的运气。   红斗篷,哦,现在不该喊他红斗篷,他被自己的手下称做“血披风”,是属于钦汗城进入沙漠那一段路的沙风盗。   沙风盗也分好几个路段“承包业务”,被内讧了的大首领就属于负责这一片的,风城很多时候也是他们在使用。   大首领的手下人才济济,有被西域诸国通缉的大盗,也有盗人坟墓的盗墓贼,还有能在沙子里藏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死的“人骆驼”,正是因为他吸纳了这么多怪才,所以才能稳稳坐着大首领的位子。   大首领会落到现在的下场,血披风一点也不奇怪。他之所以能一直服众,就是因为处事公平,又大方豪爽,可豪爽之后,一群手下被他的“豪爽”养惯了,心也就养大了,于是当魏国的财富被遗落在风城里,他却只想着把那劳什子的贵人送去给后台,最终还是只能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马贼里能有什么好人?跟随首领不过是为了利益,信任永远抵不过财富。   孟王后要知道老桑头会用这种方式救出儿子,不知道会不会追悔莫及。   一场沙暴害死了孟家最有前途的子嗣孟玉龙,使得菩提陷入危险,还很有可能因为这些嫁妆暴露出她的全盘谋划,只为了她对孩子的私心,又是否值得?   这一切,贺穆兰都不会知道。   落入这番境地的贺穆兰不知道幕手黑手是谁,她甚至以为这就是一场“黑吃黑”而已。   她推测沙风盗派老桑头混入使团,是想要绑了世子要求赎金,可能风暴只是偶然发生的事件,然而风暴使整个使团陷入危机后,又因为这笔嫁妆,惹出了许多接下来的事情。   这算是自作自受吗?   贺穆兰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血披风正好也不想让其他首领知道贺穆兰的底细,如果其他人知道了她只是临时挖来的,也许也会重金来诱惑她。   所以血披风找人弄来了一副半脸的铁面具,贺穆兰一直戴着,她的长相原本平平无奇,但带上这个面具之后,硬是多了几分神秘的味道,看着像是个高手了。   大首领的人虽然哗变了,但他的余威犹存。叛变的手下并不想得罪这位大首领和他身后的靠山,他们哗变只是为了谋财,所以召来了其他首领商议如何启出这些财富,顺便推举出新的首领,来接管大首领的人马以及大首领本人。   大首领会不会死,就要看新的首领如何处理,按照马贼的规矩,入伙了想要离开的,不死不休,死在新首领手上,就跟他们这些哗变的人没关系了,算不得弑主求财。   大首领的手下们不愿意背上这个过节,情愿甩给别人,但别人要接这个包袱也得有些保命的保证,大首领绑来的人质就成了那个后台不会一怒之下灭了他们的保证。   谁说马贼们不聪明?   如果不聪明的,早就已经被剿完了。   贺穆兰知道的事实,都是通过血披风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东西拼拼凑凑起来的,她甚至不知道血披风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优厚的条件。   这样的条件,够招揽到无数的亡命之徒了。   到了天亮,贺穆兰见到马贼们忙乱起来,才知道为什么血披风那么迫切的需要招揽她。   原来日出之后,就是他们“谈判”的时间。   鸣沙地里谈判,带了多少人来一目了然,沙子的响声大小会告诉所有人带来了多少人的信息。   既然是谈判,三方首领约定谈判之时所带的人数都必须一样,他们约定在鸣沙地沙子最响的那一处谈判,每个人都只能带十个手下,其余人在外围等候。   到这来的,都是放不下财宝的,所谓富贵险中求,如果被人暗算在这里死了,也算是技不由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北凉王室肯定会动作,魏国也不是傻子,风城随时有可能被两个的军队占据。   血披风领导的沙风盗没有时间了,约定的谈判之日就在今日的日出之后,而他们只是为了赶到这里就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再也找不到其他的高手。   风城附近的鸣沙地如今被四首领血披风占据,风城以北则是二首领恶狼,势力最小的五首领燕尾直到天亮了才来,并没有盘踞在附近,她不准备给他们暗算的机会。   从这一点上看,恶狼对自己的实力最自信,燕尾则是最谨慎,而血披风会利用天然的地形为自己放哨,也不是一般人物。   都是能做出一番大事情的人,奈何为贼。   日出之前,贺穆兰看到血披风收到了一封信,信皮上画着一只小小的燕子,血披风收了信之后看了一眼就直接把信捏掉了,随手丢到一旁。   血披风有一个光头的手下,应该是遭受过髡刑,头上秃秃一片被火烧过,他大概是整个团队里智囊一般的存在,从地下捡起了信,看完后建议道:“燕子和你私交一直不错,说不定是真的呢?”   血披风冷笑一声:“你信不信她给恶狼那边也写了一封一样的?她势力最小,希望我们先斗起来好渔翁得利,这可是一国的财富,她会愿意不要?这种时候,就靠实力说话。”   他眺望远方。   “我情愿三方平分少冒些风险,也不愿意做这种白便宜了他人的事情。”   光头十分可惜,把那信看了又看,最后塞入了怀里。   “如果燕子有坏心,这个算是个证据。”   两人都是用匈奴话交谈,贺穆兰完全没有听懂,但她之前听血披风介绍过,那五首领燕尾是个女人,势力最小,想来信件就是燕尾送来的。   一个小小的马贼团都在勾心斗角,互相博弈,贺穆兰觉得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没给人吞的渣滓都不剩,真是老天保佑。   日出之后,鸣沙地里尖声四起,这沙风盗大概怕是引起别人的注意,人马惧静,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有沙子不停地尖啸着。   血披风看了一眼身侧裹着斗篷的贺穆兰,又一次提醒道:   “我要支付给你的金子,得宝藏到手才能有钱给你,所以这一次的谈判,请你一定要全力以赴!”   贺穆兰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当然是尽全力。”   血披风这边带的十个人,除了贺穆兰外,其余九个都是沙风盗里武艺最高之人,其他几个首领也是一样。   谈判只能带十个人,这十个人自然是精挑细选。   东南北方向各出现人马,贺穆兰跟着血披风立在西头。   先登上山丘的是大首领那边的人马,他们压着人质、大首领,以及三四个被绑着的人上了沙丘。   所以虽然护卫之人只带了十个,但这一方足足有十七八个人。   血披风之前也说过,大首领那边的人叛变之后,有一个军师做主,传信也好、召集人手也好,要求谈判将所有人马带来也好,全是这个军师策划的。大首领以前对这个军师不薄,所以军师也没要他的性命,甚至连他的人马都安抚住了。   谁能在这里得了支持当上新的大首领,以前大首领的那些人马都新任统领。仅仅为了这些人马,也足够冒险来一趟了。   贺穆兰掖了掖斗篷,紧张的等待着那位“军师”的到来,然而即使她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军师”是这个人!   那裹着一身皮衣,头发卷曲佝偻着身子的,不是老桑头还有谁!   一时间,贺穆兰所有想不通的问题一下子全部都想通了,也许这群人就是知道她的队伍里有卢水胡人,才把昔日天台军的夜枭放出来做内应的!   他们从头到尾都在这些人布的局里转悠,被坑的体无完肤。   ‘老桑头……’   贺穆兰捏紧了拳头。   ‘我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   贺穆兰的异态没有人注意,毕竟她裹着斗篷,又戴着面具。不过心细如发的老桑头还是看了血披风身后的贺穆兰一眼,露出一丝笑意打着招呼:“血首领还是风采如昔啊,看你的披风又红了一些,怕是最近收获不错?”   血披风抖了抖胡子,“桑爷真是说笑了,不懂事的小子们吹牛说我这是鲜血染成的披风,像您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也信?会更红一些,不过是我又换了一件新的斗篷罢了。沙漠里风沙大,披风磨损的也快。”   鲜血染不成任何布料,一下雨或者沾水就成花的了,这都是马贼们震慑敌人用的手法,越传越是稀烂。   事实上,马贼们也不是全部杀人不眨眼的,如果一条商路上的商人死伤无数,谁还敢走这条路?没人来,什么都别抢了,大部分时候还是抢了东西放了人的。   只不过失去了补给和货物,能在沙漠里活下来的人,也确实是少数,很多就和之前那些商队一样,选择了回头,放弃这次的行商。   老桑头只不过是搭个话而已,血披风表现的客气,老桑头也很满意,点了点头让人把那几个人质押在后头。   大首领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东西,一看到血披风就怒目而视,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矮小的少年,全身上下披着斗篷罩住了面目,只能从鞋子上看出华丽之至,鞋尖上甚至镶着两颗硕大的珠子。   贺穆兰和沮渠菩提日夜相处,怎么不认识这个孩子的鞋?她一直以为沮渠菩提是被迫被这些人绑走的,再见少年缩着身子连声音都没有,还不知道受了什么虐待,顿时心中怒不可遏,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们夺回世子才好。   好在她的理智告诉她,鸣沙地里还不知道有多马贼,这破地方跑起来都有声音,比脚印还引人注意,轻举妄动只会无辜送了自己的性命,只能作罢。   贺穆兰再看了看几人,发现旁边被绑的都是铁卫营里孟家的死士,心中更肯定了那全身披着防晒斗篷的是沮渠菩提了。   老桑头来主要是做个“裁判”的作用,他是军师,不是首领,没有争夺沙风盗首领的资格,血披风得了贺穆兰这样的勇士,觉得自己夺魁的可能又多了几成,对待老桑头也就更加和颜悦色。   因为老桑头是原来的大首领一系,在敦煌那边也颇有势力,如果他能跟了自己,那实力就更强了。   贺穆兰强迫自己不去看任何人,只闭目养神,直到听到耳边沙鸣声大作才睁开眼睛。   其他几个方向的首领也登上了沙丘。   实力第二的首领恶狼是个魁梧至极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是伤疤,脸上还有一条伤痕,从右边太阳穴直划向左边的嘴角,应该是被一个左撇子的用刀高手所伤,这样的伤口都没死,可见他的强悍。   恶狼带来的十人也各个都是体格彪悍之士,这样的人在沙漠里很少见,也有几个和贺穆兰一样带着面具或披着斗篷的,显然是临时找来的帮手,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这么一比,血披风身后只有一个藏住面目的人,就没那么显眼了。   “各位首领来的好快!”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穿着白黑相间的紧身衣、腰上缠着鞭子的女郎踏上了沙丘。   “我可是紧赶慢赶,才好不容易才准时到了鸣沙地!”   血披风想到了天亮前那封早早送来的信,忍不住撇了下嘴角。   “老子觉得这谈判纯粹多余,大首领倒了,我实力最强,应当是我得了大首领的位子,然后我们三人还按以前的行事,根本不需争斗,多好……”恶狼有些不耐烦地嚷嚷。   恶狼看起来粗鲁蠢笨,但真正粗鲁蠢笨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手下,又活到现在?   所以他试探的话一出,老桑头立刻截住他劝诱的话头:   “今天不光是为了大首领的事。大首领抓了北凉的世子向孟家要赎金,这笔赎金、还有这个世子,比大首领更重要。谁要当大首领,这件事也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这交易到底怎么进行下去,也要再商量。”   他指了指风城的方向。   “至于那边,沙子已经降下去一半,我们这么多人,再多的财宝挖也挖出来了,只要手脚快些,反倒一点危险都没有。”   叫燕子的女郎皮肤黝黑,长得却还不错,身材也很是健美。她好奇地偏头看了看那个少年,开口问道:“那就是北凉的世子?怎么蒙的什么都看不见?让我们看看呗!”   “你以前见过世子吗?”   老桑头不接她的话,只问她这个。   “那种贵人,我怎么可能见过!”燕子掩口而笑,“桑爷说笑呢。”   “那我给你或不给你看,你又能知道什么?”老桑头摇头。“这小子之前一见到大首领就吓得晕了过去,他皮肤又娇嫩,一晒太阳就肿,我只能把他全身裹着,塞住他的耳朵,蒙住他的眼睛,否则他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还怎么交易?我可不要这个棘手货,也没必要玩什么花样,你们谁要,得了大首领的位子自己带回去好好看。”   “原来是孟王后的那位儿子?好!好的很!老子的脸就是被这小子的阿公(外公)劈的!等我当了大首领,看我怎么把这笔账找回来!”   恶狼狞笑着呸了一口。   “闲话少说,到底怎么才算数!”听到要和孟家交易,恶狼有些不耐烦了,看了看燕子带过来的人,嗤笑起来:“我就知道燕子没有多少好手,人都是借来的吧?莫不是找了你以前的相好们?”   他们彼此都熟悉各自人马里的高手,燕子带来的人里有三个都蒙着头脸,只露出眼睛,虽说这是沙漠里为了防晒经常有的打扮,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燕子为这次谈判特意请来的帮手。   “你瞎说什么,我有什么相好!”   燕尾紧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几个侍卫。   这样的举动让恶狼嘲笑之声更大:“哟,看来这几个侍卫里,真有你的相好?我看你都紧张了!”   “再瞎说,别怪老娘不客气!”   燕子虎下脸,从腰带上扯出鞭子,对着沙子一挥,沙子的尖锐之声顿时让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你就知道拿这个办法恶心人。”血披风好笑地摇了摇头,“我们是沙风盗的首领,是朋友,是合作者,不是敌人,现在虽然为了财宝有些争执,但没必要弄的像是仇家一样。恶狼,你也少说几句!”   血披风的话一出,恶狼和燕子借台阶就下,互相瞪了一眼,就又继续看着老桑头,等他说话。   “风城随时可能来人,我们时间紧迫,这样吧,你们三方各派一个人出来比斗,当然,若是哪位首领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也可以自己上。无论哪一方有人死伤,你们都可以再派出一人顶上,直到十人里哪一方的高手最后剩的多,哪一方就是新的大首领。”   老桑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渔翁得利的心思,“有了大首领,就按照以前的规矩,大首领拿两份,其他的我们再平分。可算公平?”   “公平,公平的很!”   恶狼大笑起来,“就这么办!”   他的高手最多,加上他,就是十一个好手,一定能站到最后。   血披风也觉得不错,这规矩看起来像是比谁的高手最多,最厉害,可哪方只要有一个高手能把其他敌手的全打趴下,最后站着的就是他一人。他把最厉害的   “铁面”花木兰做杀手锏,前面用车轮战把对方的强者累死就行了。   燕子是三人之中最势弱的,此时愁眉苦脸地叹道:“这不是要把我逼死?少不得我还得上去……”   “你现在认输也行,让我和血披风比一比,无论谁赢了,都少不了你那一份。”恶狼居然还在这个时候劝降。   “我倒是想这样,对我也好,可是我要那世子去做交易啊……”燕子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应该最清楚的,何必再提。”   两人一想到燕尾的出身,果然不再提这样的话,老桑头命所有人退后几步,留下最中间的空场,等着他们派第一轮的高手上前。   沙丘下的各方人马都在等着上面的消息,一个不大的沙丘,竟围了十几圈,密密麻麻全是沙风盗的成员。   他们都等着上面比完一声令下,赶紧去不远处的风城挖财宝去。   恶狼点了一个体格粗壮的高手,手上提着一根铁杵,燕子则是先点了个身手敏捷的矮个子,血披风越过贺穆兰,点了一个瘦长脸的汉子,三人站在老桑头画的圈圈里,开始比斗了起来。   矮个子左右腾移,拿铁杵的舞动武器虎虎生风,瘦长脸的汉子用的是长刀,三人在圈子里全都一团,矮个子全是躲,其实都是拿铁杵的和长刀的在斗。三人比试最难的就是随时要注意自己的身后,很有可能就被另一个人偷袭,果不其然,一次瘦长脸的汉子攻击拿铁杵那人时,身手滑溜的小个子用匕首在铁杵男的腰上猛刺了两刀……   这两击肾击,让铁杵男彻底没有了胜算,惨叫着败了下来。燕子也知道这种擅长偷袭的人不可能一直在圈子里站着,下一次瘦长脸汉子就要和恶狼的人先对付他了,连忙娇叱了一声:“六子回来,换老八上!”   这样她至少保住了一个刺客。   恶狼也叫了一声“贺大”,一个拿着弯刀的男人进了场下。   三支人马彼此都熟悉,打斗起来口中也不停,有的挑拨对方对付另一个人,有的讽刺不断希望激怒对手,贺穆兰不停地用余光看着老桑头和菩提世子,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接下去,猛听到血披风喊了一声“铁面!”,顿时精神一震,看向战圈之内。   原来燕子请的高手确实不是俗手,联合恶狼的人杀了血披风好几个手下,血披风原本准备车轮战把其他高手累趴下换贺穆兰上,这一看势头不对,再也藏不住人了,连忙叫起贺穆兰来。   “燕子,你那信果然不是只给了我一个人……”血披风恨声道:“恶狼,你也信她的话?!”   “为何不信?你也知道我们这妹子为了救家人,把命豁出去都愿意,她说她不要大首领,也不要风城的宝贝,只要那个世子,我反正只要给孟家找不痛快就行,世子给她就给她了……”   恶狼不听他的挑拨。   “对不住了兄弟,就算我当了大首领,也不会动你分毫的,你可别怪我们不够意思。”   血披风差点气的呕血,这燕尾果然奸诈,而恶狼自信自己的实力不怕燕子耍诈,两人联合起来,要先把他弄出局去。   就算把他弄出局,燕子的高手数量也少,实力也不足,无法和恶狼对抗,他之前担心的事情终于成真了!   还好,他有铁面!   “铁面,把恶狼的人都杀了!”血披风恨声说道:“燕子,我看你再看看局势,最好还是跟着我才好,世子我也可以给你!”   恶狼和血披风在外面争取着燕子的倒戈,贺穆兰却不管那么多,她必须要帮着血披风成为大首领,才能救出菩提,顺利跟往风城,于是一进入战圈就出手极狠,弯刀向着恶狼手下的头顶猛劈了下去。   恶狼那手下用的是一把短剑,见她挥刀下来,立刻往她弯刀上一黏,想用巧劲把它拨过去,谁料两把武器一相碰,一股极大的力道震向他的手掌,短剑顿时脱手,人也落到了地上,摔的屁股八瓣。   他还想滚开,却眼见着那弯刀又往下劈来,跟着腰间一痛,就被挑出了丈外的距离。   ‘怎么扫我的腰还能飞出这么远?’   那人脑子里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眼睛猛然就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   贺穆兰一刀之威,竟把恶狼的手下直接腰斩了!   那被腰斩之人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这才意识过来飞出去的是他的上半截,顿时活活把自己吓死,头一歪掉到了圈外。   这便是冷兵器时代的打斗,多少名将勇士在阵前比试,都输在一个“胆气”之上,只能偃旗息鼓。贺穆兰怕被人围攻,一上来就杀人立威,她得到的弯刀是血披风的宝刀,刀刃极锋利,她力气又大,这一刀果然吓坏了所有人。   鲜血像是水一样的涌在沙面上,发出刺啦刺啦的鸣沙声,让场内的气氛更加怪异。死者的肠子和其他内脏从腹腔里流了出来,下半截身子倒在地上,吓得燕子派出来的人面无人色,举着武器不知道该护哪里才好。   偏偏贺穆兰一言不发,只抬脚将那碍事的半截尸身踢了出去,右手微斜挥刀又往前劈砍。   恶狼手下又一个壮汉跳进了战圈,和燕子的手下一起合击贺穆兰,然而叮叮当当一声响声过去,对方的武器已经被贺穆兰震成了十余截,相互撞击着四散飞开,燕子和恶狼的属下连忙将残缺的武器脱手,纵高伏低,骇然至极地闪避着贺穆兰接下来的攻击。   血披风见贺穆兰一刀立威,之后犹如凶神降世,顿时洋洋得意,对着燕子继续叫道:“我这勇士可是能一个人杀了三十多个好手的绝世高手,燕子,你不妨考虑考虑,我这人从不轻易许诺,说会把世子给你就会给你。”   说话间,贺穆兰又连斩两人,她心中对这些马贼恨之入骨,又有对老桑头的一腔怒气无法发泄,如今下起手来,那真是刀刀夺命,招招入魂,大有神来杀神佛来杀佛之势。   恶狼和燕子被她这样的神勇惊得心中犹如擂鼓,尤其是恶狼,昨日之前他还得到内应的消息,说血披风没招募到什么像样的高手,这才和燕子结了盟,如今一看,不是那内应撒了谎,就是血披风将这个高手雪藏着,到现在才露出来!   两人咬牙切齿,都对血披风的忍耐和狡猾有了新的认识,再看贺穆兰,恨不得千刀万剐才好。   贺穆兰可不管这些,她见没人上来了,举刀无辜地看向血披风,她绿色的斗篷上全是敌人的血,看起来斑斑驳驳,更是可怕,血披风却大喜过望地对着老桑头笑道:“桑爷,再没人进去,我是不是直接就可以做大首领了?”   老桑头点了点头。   “是。”   恶狼气急,立刻将自己最厉害的人派了上去。这比试是比谁剩下的人多,现在出来这么个棘手之人,肯定是要用最强的把他干掉,才能杀了对方剩下的高手。   燕子正准备点另一个人,却被身旁一个蒙住头脸的人按住了肩膀,低声说了些什么。   “你确定你要上场?”燕子为难地看了一眼带着面具的贺穆兰,“他真的很可怕,我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血披风的宝刀是昔日西秦大将的佩刀,吹毛短发,削铁如泥,当初人人都眼红,但即使他的刀如此锋利,也没有这个人用的这么可怕。   在血披风的手里时,最多不过砍砍脑袋罢了,哪里能腰斩!   她身后的高手点了点头,对她说了什么,又从背后拔出一把短木仓,迈步入了战圈。   贺穆兰也趁着这个时候休息了一会儿,将刀上的鲜血抖落,再进来的人一个用短木仓,一个用长剑,心里不由得一凛。   长剑在近身搏斗里不如刀好用,刀可以劈,可以斩,可以削,都是最大的杀伤面积,但剑削、刺虽厉害,却难于精通,杀伤力也没刀大,故而近战用剑之人,无一不是高手,绝非草莽之辈。   短木仓是长木仓的变化,练短木仓者,必定更擅长木仓,而长木仓是战阵武器,近战用木仓的一定都是家学渊源深厚,又或者武将出身,比剑更加麻烦。   双方恐怕把杀手锏都拿出来了,只要她这次杀了恶狼的人,燕子必定会倒向血披风那边。   想到这里,贺穆兰率先挥刀攻向那身材颀长的灰衣高手,却见那高手抬手一剑,直接刺到贺穆兰的刀背之上,只用剑尖去撞她的刀身,却逼得贺穆兰不得不撤招回保。   ‘来的果然是剑术高手!’   贺穆兰心中微寒。   这人已经看出她的力气大的异于常人,所以出招间根本不会硬碰硬,只用高深的剑术缠住她的动作,或用剑尖碰刀尖,或用剑身贴刀身,一触即走,绝不给宝刀削掉武器的机会,也缠的她没有办法用出杀招。   如果这是单打独斗,贺穆兰有自信不出三十招就把这个人的手臂削掉,他也没手施展他那高明的剑术了,可是这人知道还有一个帮手,所有的剑招都滑不留手,只是为了限制她的动作。   贺穆兰在剑圈中左上右落,时不时还要提防刺到眼睛、喉咙等要害的刁钻剑招,心中十分焦急,却猛然又感觉到脑后生风,顿时大惊失色,一个侧身避开后面的偷袭,防范地看着后来者的短木仓。   那人头面全被被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待看见贺穆兰的铁面,不由得仔细扫了几眼,突然抬手使出了一招“蛇吐信”。   这一木仓既疾又狠,带着无尽的杀意,那杀气直透木仓身,几乎到了实质的地步,犹如被一只毒蛇给盯住,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狠狠咬噬上一口。   这样精妙的招式、有如实质的杀气,沙漠里有几个草莽见识过?就连那用剑的高手都“咦”了一声,手中青光一闪,跟着短木仓一起刺向贺穆兰的要害。   两人一前一侧,像是封死了贺穆兰所有的退路,贺穆兰只能挥刀选择攻击一人,血披风大叫着“杀用剑的人”,她只好状似无奈地抬手攻向用剑之人,将身侧的要害暴露给了用木仓的高手。   如果这一木仓刺中了,贺穆兰的肚子就要被捅个窟窿。   那用剑之人却是哈哈大笑,手中的青光使得像是一个光圈一般,贺穆兰根本无法前进只能后退,可再退就退到了木仓尖之下,用剑之人知道贺穆兰被两个高手夹击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双眼更是精光灿灿,面对她的宝刀不退反进,贺穆兰只觉得寒气袭人,头上斗篷被剑光所绞,直接碎成了碎片。   血披风已经捂住了头脸,料想到了贺穆兰被一前一后捅个透心凉的下场,心中大骂恶狼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条件才请了这个老不死的来,燕子也是有本事,姘头里居然还有这种出身将门的高手。   那杀气可不是假的,真正在沙场染血无数才能这么浓厚。   “啊!”   一声惨烈的叫声过后,鸣沙之声大起,身躯落地后带起的沙扬之声犹如拉动胡琴却滑了弦一般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然后是恶狼恼羞成怒地大骂:   “燕子,你居然敢阴老子!”   血披风心中大惊地拿开脸上的手,却见“铁面”好生生的站在原地,脚边躺着的却是死都不瞑目的剑客,满脸惊骇的望着上方,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他的心口被人捅了个大窟窿,这一木仓在他的心口转了一圈,搅得心脏粉碎,毒辣的不可直视,那剑客受此一击,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   原来那人看似捅向贺穆兰的一木仓,险而又险地擦过侧着身子的贺穆兰胸前,直直刺向了那剑客举剑上撩而露出空门的心口。   剑客没想到刚刚还和他一起携手攻击贺穆兰的盟友突然就挺木仓偷袭,心口正中一击“蛇吐信”,这么一个剑术大家,就莫名其妙地殒身在这个小小的鸣沙之地中,连名号都来不及报出来。   “血披风、燕子!原来你们之前唇木仓舌剑都是为了做戏,好,好,好,虽然我做不成大首领,你们暗算我的梁子也记下了!”   恶狼气的手直哆嗦,为了请这个高手,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如今这人就这么死了,他的弟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弄不好以为是他暗算,要满天下的追杀他。   恶狼完全不相信铁面和这个用木仓的高手是临时起意,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交流一句,而且把自己的胸前和腹部做空门,让给这个用木仓的高手刺过去攻击身前的人,若不是有着极大的信任,谁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剑客就是太相信盟友会杀了铁面,才死在他的木仓下。   要不是两人之前早有预谋,携手设下这一个局,就是燕子和血披风的高手本来就是认识的,或者干脆就是互相合作同用一批高手!   这梁子,他和他们结定了!   贺穆兰低头惋惜地看了看死掉的剑客,这剑客是她穿越这么久以来,见过的剑术最精湛之人,奈何为虎作伥,惨死在别人的木仓下。   她当然不认识什么燕子,也没想过什么合作,她的目的是杀掉三个首领所有的部下而已,然而当她看到了那一招熟悉的“蛇吐信”,她就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那木仓客发出犹如实质的杀气,摆出那招起手式,她就明白自己不会是孤身作战,因为这一招,在她每天早上练武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次。   杀气比几个月前更加恐怖,想来两人分开之后,他又有奇遇,又或者心中的杀心到了一个可怖的地步,终于将他这门木仓法练至大成了。   “恭喜。”   贺穆兰弯腰捡起剑客的剑,插在自己的腰上,对着面前的蒙面客小声地开口赞道。   “你武艺又精进了。”   这剑是把好剑,留给恶狼可惜。   燕子找来的那高手确实是个冷漠之人,即使将别人的心口戳了个透心凉,可依然漠然地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看了几眼“铁面”而已。   不过,当他与贺穆兰擦肩而过时,还是丢下一句不露痕迹的轻喃。   “火长,虎贲军就在附近。”   ☆、第429章 虎威不死   燕子手下的那个高手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黑山同火之中武艺最高强的那罗浑。   他少年时得过异人传授,以杀气入武,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能大成,他自己觉得是杀的人少了,可他性子又不是嗜血的那种,做不了动辄杀人,所以连贺穆兰都觉得他这枪法怕是不能成了。   可现在一看,这招“蛇吐信”用的炉火纯青,比之前和自己喂招时不知高明多少,出枪时无声无息,收枪时快如闪电,连那剑客都没发觉杀招过来了就已经死了。   那罗浑此番遇到沙暴,肯定是有什么心境上的突破。   然而那罗浑和贺穆兰的默契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刚刚比武那一刻实在是太过精彩,简直是坑人不眨眼,难免让恶狼以为燕子早已经和血披风联合在了一起,故意假装和自己合作来让自己出局。   不光恶狼这么想,就连血披风都对“铁面”的身份起了怀疑,以为贺穆兰是燕子的人,只不过趁着他需要高手安插到了他身边。   他这么想也是寻常,因为贺穆兰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了。   但血披风不明白的是,这么一群高手,燕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还是因为她出身名门,所以能找到许多昔日的旧交相助?   是了,为了救她被关在北凉牢狱中的兄长和家人,她说不得真是孤注一掷,什么关系都用了。   既然有铁面这样的高手,为什么不自己用,而是设计让他招揽呢?还是纯粹是巧合?   不……不会是巧合。   想不到燕子有这样的本事和心计,可以把他和恶狼玩弄于鼓掌之间。   血披风和恶狼都向着“燕尾”看去,只见她脸上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透露出多少其他情绪,见到血披风和恶狼都看向她,也只带着歉意地抱了抱拳。   “恶狼兄也别生气,我之前的话算数,我只要世子交换我的家人,什么财宝、大首领我通通不要,无论两位谁当了大首领,我这话都算数。”   说罢,又朝着血披风示好地一笑:“既然恶狼兄那边没多少高手了,那大首领还是让血首领当罢……”   血披风心中一定。   是了,这丫头不稀罕当什么马贼,若真当了大首领,就算救出家中的家人也只能有辱门风,也许是真的只要世子。   她要是真把自己和恶狼玩弄在鼓掌之间,最终谋得了大首领之位,以后两边就算不会对她不死不休,日后也会报复回来。   但她不要财宝,等于退出了这杯羹,如果大首领的人马、自己的人马和恶狼的人马平分这份财宝,无论是谁当大首领都是赚了。   就算知道燕子设下了一连串的局,也不会有人对她生恨,说到底,他们得了便宜,她得个烫手的世子,这买卖划算。   果不其然,恶狼那边听到她依然放弃财宝,原本准备自己捋袖子上的脚步也顿住了,再看看地上肠子满地的手下,以及那位心口透心凉的剑客,不由得脸色也慎重了起来。   为了意气之争,要是死在这里,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   贺穆兰持着宝刀站在战圈之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燕尾身后的几个蒙面人。那罗浑不会一个人来,那么剩下的两个……   是陈节和盖吴?   陈节用的是槊和刀,那恐怕不是陈节,而是蛮古和盖吴。是了,有老桑头在,所以用盖家双刀的盖吴不能上场,蛮古是战阵功夫又太明显,只有那罗浑一套武艺高明至极,最看不出来路。   想到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贺穆兰心中一暖,再看诸人,怨怼之心也没有那么强了。   老桑头大概也没猜到局势会这样变化,他嘿嘿一笑,对着燕子恭维道:“燕尾首领真是手段了得,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两位首领对您重视起来,只是恶狼首领底下死了这么多好手,血披风首领也死了几个,只有您只损失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手下,有些不太厚道呢。”   这话一说,血披风和恶狼齐齐变了脸色,扭头向燕尾看去。   燕尾也确实是个人物,该硬的时候也硬,闻言对着老桑头怒斥:“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要挑拨我们斗到最后吗?既然是比试,当然有死伤,否则要比做什么?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复仇决斗的,桑爷难道是准备让我们手底下人都死完了才好?”   老桑头表情一僵。   “什么叫无关紧要的手下?”燕尾手中长鞭一甩,“正因为我每一个手下都很重要,我才不想他们死!”   她之前其实也胜了几场,但怕人折损在这里,所以都换下去了,后来和恶狼一起对付血披风,以二打一,当然死的人少。   老桑头这话确实有挑拨之意,也正是因为老桑头想要挑拨,让恶狼彻底打消了继续折腾下去的心思。   血披风就算收拢了大首领的人,也还要对他客客气气,如果他得了北凉王室的财宝,何愁不能扩大势力,和血披风日后一争?   先取出钱财要紧。   想到这儿,恶狼拱了拱手,干净利落地服输:“燕子和血披风既然已经联手,那我再坚持下去就是可笑了,我愿认输。”   贺穆兰和那罗浑见不用再打了,双手收起武器,回到各自首领的身边。血披风见贺穆兰靠了过来,满脸感激之色和他道谢:“原来你竟是燕子那边的,这次比武,多亏你了,你放心,佣金绝不会少。”   贺穆兰看了一眼血披风,莫名其妙地压低了声音:“什么燕子那边的?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她是真没想到血披风和恶狼会把她和燕子联系在一起,所以绝不是作伪。   血披风阅人无数,哪怕此刻看不到贺穆兰的脸,听声音看眼神也觉得对方没有说谎,心中忍不住诧异——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那你怎么和那位联手杀了那个剑客?若你们之前不认识,你怎么敢把空门放出?”   血披风追问。   “他虽有杀气,对的又不是我,我为何不能给他便宜?”贺穆兰装出一副自负的样子,“就算他们两人联手,也杀不了我,更别提偷袭了。”   血披风扯了扯嘴角,也不说自己信还是不信,恶狼已经在那边不耐烦地大声吼叫:“血披风,你既得了大首领的位置,快去收拢了兄弟们,再一刀砍了大首领去!”   燕尾也迫切地望着他:“请把世子交给我,我可以现在就带着人马走。”   这就是彻底退出的意思。   血披风得到了这天大的好处,立刻就带着贺穆兰等手下往老桑头的方向径直而去,一路行到大首领身前,朝着老桑头和大首领说道:“速速把此事了解,一起去风城吧。”   语气里满是迫不及待。   老桑头脸上微微露出焦急之色,看了看血披风,再看了看燕尾和他身后的人,点了点头,然后开口对血披风请求着:“大首领为人豪爽,这次虽然脑子不清楚,但罪不至死,你若要压服手底下的兄弟,最好不要杀了他。”   血披风知道自己不杀了大首领始终会留下一个祸患,对老桑头的话当然是不以为然,可为了安抚他们,却还是笑着说着“那是自然”,再命令那个是心腹的光头带着几个手下将几个捆的严严实实的人带回来。   大首领和菩提世子以及铁卫营三个死士被压到血披风身前,燕尾也连忙带着人走了过来,索要菩提世子。   血披风看了看贺穆兰,心中还是担心他是燕子的人,又不愿意得罪北凉王室和孟家那群疯子,大方地把沮渠菩提送了过去。   燕尾得到了沮渠菩提,迫不及待地掀开他的斗篷,一张白嫩而满脸惶恐的小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脸上满是喜色和满足的笑容,却听到身边的枪客脱口而出:“这世子是假的!”   “什么?”   “什么!”   燕子和血披风闻言大惊,朝着老桑头看去。   “到底怎么回事!”   “他哪里会知道……”老桑头刚刚挤出笑容,就听到四周鸣沙齐齐作响的声音,立刻止住了话头。   就在这时,已经被压到血披风面前的大首领突然挣断了绳索,伸手就朝着血披风的咽喉掐了过去!   这大首领成名的绝技就是一手锁喉的功夫,血披风哪里猜得出这番变化,眼见着就要被扼断后来,惊慌失措地大叫了起来:“铁面!”   化名铁面的贺穆兰挥刀削过那大首领的手臂,这人一击不成立刻倒退,贺穆兰还未追过去,就听到身边惨叫连连,一回头看去,三个铁卫营的死士也挣断了绳索突然发难,血披风手下除了自己,剩下的竟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而另一边,燕尾的人也已经被老桑头带来的侍卫围了起来。好在她之前比武时留了心眼,身边没有损失几个人,否则此时大概和血披风的下场差不了多少。   “铁面,你答应护卫我一个月的!你收了我的金子!”血披风这时候还看不出是老桑头设下了陷阱就是个傻子,立刻紧紧抓住身边最后一个救命稻草。   贺穆兰点了点头,护着血披风往后急退,一直退到燕尾的身边,和他们汇合。   “到底是怎么回事?”燕子听着四周简直是群魔乱舞一般的鸣沙之声,连忙命令手下吹起哨子,传令自己的人上沙丘来接应。   这样的响动,简直是铺天盖地,根本不是一两千个人能造成的声势!   血披风也是差不多,他身边的手下都死完了,却还是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物丢下,那东西一见风立刻冒起十丈高的红烟,径直朝着天空而去。   “你想往哪里跑!”   燕子身后一人看见老桑头跟着大首领带着一干手下要跑,立刻一跃而出追了出去。此人身子快如闪电,两把双刀动若疾风,双足在沙子上连连踢动,一下子就追到了这些人的身后。   大首领和那三个铁卫见有人追来,不但不回击,反倒和老桑头等人跑的更快,那手拿双刀的刀客掷出一把刀去,直直钉在了老桑头的腿上,老桑头吃痛,大叫一声跌倒,大首领和铁卫却脚步不停,径直跑下沙丘去了。   他们恐怕知道等血披风和燕子的人上来想跑也跑不出去,下了沙丘连连尖啸,原本大首领的人马齐声尖啸响应,又有手下从阵中送出马匹给几人乘坐,哪里有半点“哗变”的意思?   简直再忠心不过了!   这时候燕尾和血披风都已经知道被老桑头和大首领坑了,可明白过来为时已晚,只听得四周马蹄声大作,又有甲胄铁器碰撞之声,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胡言乱语的叫着。   血披风和燕尾被一干手下护着往沙丘下和自己的人马汇合,再看到之前冲出去的刀客拖着老桑头像是拖死狗一般的拉过来,立刻狠狠地瞪了老桑头一眼:“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把我们一锅端了好去取出宝藏?”   老桑头嘿嘿地惨笑一声,摇了摇头。   “非也,这是惹到了母老虎,你们要倒霉了。”   “什么母老虎?”   “看!看!是北凉的军队!”   “天啊!我们被北凉的军队包围了!”   “那个字念什么?谁率军过来了?”   各种民族的语言胡乱的交织着,贺穆兰和那罗浑心头都涌起了不好的预感,再看向对方已经是满脸惊骇。   拖着老桑头的当然是盖吴,他正是因为认出盖吴了才不再挣扎,乖乖的像是被拖死狗一样拖着走。   最后剩下那人凑了过来,一把掐住老桑头的脖子:“你这家伙,简直愧对了我们的信任!你害死了我们多少族人!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我们差点和他们内讧,自相残杀!”   竟不是贺穆兰猜想的蛮古,而是盖吴的好友路那罗。   老桑头一言不发,腿上被刀削中的伤口还在涌出鲜血,还是贺穆兰看不过去,让盖吴用腰带将他伤口绑了,拖到了马上捆了起来。   路那罗似乎是不放心,担心他又一次溜掉,和他同骑了一匹马,将他紧紧辖制在身前。   “来的是什么队伍?”   贺穆兰眯着眼看向四周,等看到对方招展的将旗,忍不住意外地念了出来:“孟?孟家哪一位过来剿匪了吗?”   鸣沙的声音响到许多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等看到远处一阵云雾腾起,久在行伍的贺穆兰等人才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那不是乌云,而是大军行动时扬起的尘沙,因为在沙地之中行军,尘头更是沸沸扬扬,犹如云雾一般。   血披风和燕子绝望的意识到,这个陷阱恐怕不是一两天能布下的了。   此处虽然是沙丘,但只是一个独独的沙头,四周还有更高、更连绵不断的沙丘,如果将这个地形打个比方,就好像一只碗里冒出来一个角,他们谈判比斗的地方就是那个角,如今他们下了沙丘,就如同到了碗底,而突然出现的军队就占据了高处的碗沿,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骑兵最可怕的就是冲锋起来的那股力量,一旦发起冲锋,重力加上速度,这一千多马贼就像是盘菜,随时都会被人啃的渣滓都不剩。   血披风心中暗暗心惊,纵马驰上刚刚谈判的高坡,想要看清周围的情势,再找个空隙冲出去,结果一瞧之下,登时呆了,只见骑兵连绵不绝,恐怕人数有四五千之众。   在北凉这个地方,能随时拉出四五千人来的,只有北凉的宗室,再想到他们手上那个烫手的麻烦……   血披风立刻冲下山丘,对着燕子叫道:“恐怕是找世子和兴平公主的军队,我们拿那质子去和他们谈判!”   “没用的,这人是假的。”燕子看了眼被手下带出来的少年。“他只是穿着世子的衣服而已。”   “可那些人不知道他是假的!现在唯有如此才能逃出生天!”血披风伸手抢过那少年,重新把他头上的斗篷盖上。   “只能这么试试了!”   四周的军队将他们合围,只见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声势极为浩大,正对着他们的沙丘上是一位全身铠甲的将军,头上带着头盔,看不清相貌,但那花纹繁复的铠甲却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单那将军一人,身边就有几百人护卫。   那边的阵中将校往来奔驰传令,阵中却肃静无声,只是将这群马贼围在其中,像是在等什么。   “她果然亲自来了。是了,不看到所有知情人死在这里,她怎么放心?”老桑头自言自语。   “这么狠毒的妇人,我居然愿意为她谋划……”   “什么狠毒的妇人?”路那罗一把捏住老桑头的脖子使劲摇了起来,“你知道来的是谁?是你们引来的是不是?”   “来的到底是谁?”   那罗浑也开口问道。   老桑头开口欲言,却听到沙丘那边有人开始大声通传:“西国大将军孟秋霜征讨马贼,放下武器者可免不死!”   随着他的叫声,他身后的士卒们如山呼般吼叫了起来:“放下武器不死!放下武器不死!”   “孟王后!”   贺穆兰错愕。   “竟然是王后亲至来剿匪?怎么可能?”   血披风傻眼,昔年羌人孟秋霜的威名传遍西境,这“西国大将军”还是沮渠蒙逊投靠姚兴时,曾经的姚天王所封,跟沮渠蒙逊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听到“西国大将军”的名号,人人都知道是那位已经封刀归隐的王后。   “罗睺那货坑我们!”   血披风眼睁睁看着大首领的人领着自己的人马归到了孟王后的阵中,不可思议地叫道:“菩提世子不是他们抓的吗!怎么孟王后不去找他,却围了我们!”   “放下武器不死”的声音震的鸣沙更加凄厉,许多马贼吓得滚下马来,半天都爬不回马上去,有些马贼干脆就想把武器丢了,只是不敢这么做,一起向自己的首领们看来。   血披风脸色难看的扯着假菩提想要去阵前,老桑头却在马上幽幽开口:“我劝你不要这么做,真的世子早就已经被孟王后接走了,大首领和大首领的人马都是孟家的人。你以为大首领是谁?按辈分,他要喊孟王后一声姑奶奶。”   “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恶狼差点跳了起来。   “老子说老子那时候为什么会被孟家老鬼差点杀了!就是因为我那时大败养病,才让大首领的位子给罗睺抢了!原来他吃里扒外(&(&%……¥!”   后面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听得人烦躁至极。   “谁也不能放下武器!他们就是为了来全歼我们的!”血披风马上明白了过来,这里发生这种事也许不是剿匪,而是灭口。   为了掩埋孟家人和马贼勾结的真相,为了隐瞒世子其实是孟家人带走而不是被马贼所掠,甚至就是为了制造世子失踪在风沙里的事实……   “如果你们真的放下武器,骑兵马上就会发动冲锋了!”   要灭口就不能放跑一个人,有什么比看似收拢降兵,却突然发难雷霆一击更能斩草除根?   血披风恨地咬牙切齿,等着恶狼和燕尾道:“今日我们一存共存,你们别想抽身,无论是谁的队伍里有人要降,都要把他杀了!”   恶狼对孟家恨之入骨,那是情愿死了也不愿降了,燕子虽然满脸忧色,但还算镇定地看了那罗浑一眼,见到他点了点头,才干脆地回答:“我听大首领的。”   这便是效忠血披风的意思。   有三个首领坐镇,大叫着不准放下武器,又杀了几个想逃跑的人,近两千的马贼才没有真的溃逃,但看这样子,只要对方的骑兵一动,恐怕就要往东南西北方向逃跑了。   “虎贲军什么时候过来?”事到如今,贺穆兰也懒得掩饰身份了,干脆地问自己的几个熟人。   “我们可拖的到那个时候?”   “袁主簿留了一千卢水胡人和一千虎贲军在绿洲驻守,风城附近有一千多兄弟,我和他们约定了辰时一到就过来接应,现在应该已经动身了。”   那罗浑立刻回答她的疑问。   “就不知道孟王后要的是什么,要是为了杀人灭口,恐怕拖不到了,得我们自己杀到北边去。”   贺穆兰看了看北面的方向,正是之前大首领的人马归阵的方位,大概怕他们往东逃窜,孟王后的本阵守在东边,北面人马不算太多。   东边正是魏国的方向。   血披风和恶狼听到那罗浑与贺穆兰说着鲜卑话,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血披风更是直接逼问燕子:“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果然是你带来的吗?”   这时候,大家都算一条船上的人了,燕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身边那位勇士我确实不认识,但这几位勇士都是魏国的将士,我在绿洲里被俘,所以归顺了魏国。”   血披风又惊又疑地看向贺穆兰:“那你是谁?”   贺穆兰没接他的话,只淡淡问他:“我有办法能让你们活,但从现在起,你们的人马都得归我指挥。”   “否则,大家一起死。”   “……”血披风黑着脸看着贺穆兰,想到燕子说这些人都是魏国的将军,而这些将军却要听贺穆兰的话,显然这人身份更加了不得。   外面的兵马随时会发动攻击,死人什么地盘、什么地位都没用了,血披风当机立断:“好,我以大首领的名义答应你,将人马暂时交由你指挥!”   恶狼不愿意,他准备自己等下率领人马向西杀出去,燕子当然是听从那罗浑的意思,将指挥权交给了贺穆兰。   贺穆兰原本也是要人分兵去打散对方阵型的,如今恶狼要走,她也不加阻拦,只是希望他跑的越快越好,最好不要回头。   这就算是散伙了。   那边沙丘上的孟家人马见马贼们迟迟不降,战鼓又重新擂响了起来,沉重的鼓声犹如敲击在人的心头,血披风和燕子不安地看向贺穆兰,像是想看她如何应对,却见她在血披风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命令所有马贼准备随她出击。   血披风得了贺穆兰的耳语,驾着马来到阵前,对着对面大叫道:“王后,你不要你的世子了吗?”   他下令手下将假菩提推到阵前,一把掀开他的斗篷,露出“沮渠菩提”全身华丽的打扮。   血披风笃定中间离得远,孟王后的人马看不见假菩提的相貌。   看见世子在马贼堆里,一些不明白情况的孟家军突然哗动了起来,开始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孟家和沙风盗的马贼有所勾结只是孟家核心人物才知道的秘密,沮渠菩提从使团里被偷走的事情更是没几个人知道。   孟王后带着孟家军出走,对外宣称是寻找菩提,对孟家的自己人则是打着为孟玉龙报仇的旗号,想要借此将这些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的沙风盗彻底灭口。   孟王后也是骑虎难下,如果她只是安排了人偷走了菩提,此事最多以“马贼绑架世子索取赎金撕票”这样的结局收场,菩提从此死遁,孟王后也心灰意冷远走西域。   然而老桑头的谋划破坏了这一切,魏国虎贲军伤亡惨重,沙风盗为了财宝将一些只言片语传了出去,许多人更是不愿意离开风城,为了那批嫁妆,越来越多的沙盗在往这里聚集。   事情闹得那么大,悄然无声的死遁是不可能了,之前安排的“索要赎金而后杀人”也成了笑话,北凉朝廷很快能调查到其中的不对,而北凉和魏国一旦携手调查,孟王后和沮渠菩提哪怕真的跑了,也迟早会被两国找出来。   更别说死了孟玉龙,还有那么多北凉的使臣,这件事不可能再潦草结尾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孟王后如何恨极沙风盗画蛇添足,也只能想法子将这件事给抹平了,沙风盗人员复杂又庞大,几个首领更是知道一些大首领要绑架菩提索要赎金的内情,想要将他们彻底灭口,无法透露出沮渠菩提是被沙风盗绑架的,只有想法子杀了这些首领。   首领和他们的人马不会分开,孟王后才和大首领设计,等人以嫁妆为诱饵设下陷阱,佯装大首领的属下哗变骗贪婪的马贼们过来。   正如最底层的马贼不知道上面在谋划什么,孟家军的忠心虽然不用怀疑,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王后他们在做什么,听到血披风提到世子在他们手里云云,各个都惊呆了。   尤其假菩提那一身丝绸绣金线的衣服,还有鞋子上那硕大的珠子,都在阳光下显眼至极,像是证明着他们的话不假。   “别听他们胡说!”   孟王后身边的一个副将急了,大叫了起来:“世子绝对不会在他们的手里!世子在……啊!”   孟王后直接挥刀在阵前抵住了他的脖子,让他不能继续说下去。   “我自己的儿子,我难道认不出吗?就不要耍这样的滑头了。投降不杀。”孟王后的声音在头盔下越发低沉。   “如果你们不放下武器下马投降,我就只能让你们鸡犬不留了。”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想不到王后为了剿匪,竟然还能大义灭亲。!”   血披风嘿嘿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时间拖得差不多了,在背后悄悄打了个手势。   贺穆兰和恶狼等人看到了血披风的手势,立刻捏紧了武器,吹响了唿哨。   “咻——!”   唿哨声一起,所有被包围的马贼纷纷驾马,疯狂地疾奔了起来!   血披风也不例外,他驾马冲上前去,一把被推倒阵前的那个假世子,挟持在自己的马前,向着北方的沙丘急冲。   “谁敢动手,我就杀了世子!”   血披风撞似疯魔的大叫着:“谁逼死了世子,谁就是北凉和魏国的仇人,更是孟王后的仇人!”   贺穆兰领着一干人马迅速靠拢到血披风身边,她和那罗浑一左一右护着血披风,身后是路那罗带着老桑头、燕子等,向着北面迅速的突围。   在他们的左后方,恶狼带着一干手下向着西边突围,马贼们挥舞着长刀,为了保命,真是什么本事都用了,每个人手中都攥着一把沙子,到了近前时突然泼了出去,迷得对面眼睛睁不开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刻就被袭到了马下。   贺穆兰那边也是差不多,马贼出身的人为了活命都是什么本事都用尽了,丢沙子的、撒石灰的、一群人高喊着“擅动者世子死”的,就这么一支无赖的军队,硬生生将北面的山丘登上了一半!   然而冲到北面才算是刚刚有些希望,在北面山丘上的除了孟家军,还有刚刚倒戈的大首领一系,人马并不算少。大首领知道真菩提不在他们手里,下手当然不会留情,正是因为他们不留情,血披风和他的心腹们又高喊了起来。   “大首领,你怎么连世子都杀!不是说好了赎金三七分吗?”   “大首领快动手!我们撑不住多久!”   贺穆兰领着一干马贼冲进了大首领的阵中,胡乱冲杀了一阵后和他们混在了一起,完全分不出彼此了。   因为之前有贺穆兰的授意,更有阴损的马贼杀了孟家军的人之后,就往大首领的队伍里钻,装作是他们的人马,在两方之间挑拨。   这些马贼打扮都一样,哪怕真的混在一起也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人马,哪有人能把自己的同伴全部认清的,这一混更加混乱,大首领的手下不敢随便对马贼打扮的同伴下手。   而孟家军北面的部队明明杀的是冲上来的马贼,对面却喊着“别下手我是罗睺的人”、“我艹你怎么对自己人下手”、“我就知道归降没有好事”之类的话,孟家军的人只要一犹豫,刚刚还在哭惨的人立刻变了脸,一刀就捅了过去,也不知无辜枉死了多少。   马贼里的小喽啰们当然能这么做,但挟持着菩提世子的血披风、以及大首领等人认识的燕子当然是混不了的,于是乎大首领和北面沙丘的将校领着一干精锐劫击着血披风,试图擒贼先擒王,却见一骑粽马如箭离弦,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挥着宝刀向前冲杀。   那棕马速度不快,并非什么宝马,所以最前方拦截的一群孟家军立刻就赶到了,举着枪矛斜挺疾刺,眼见着棕马突然收蹄停步,再一矛刺空,更是大惊失色——马上哪里还有人影?   然而不过片刻的时间,先前拦截的孟家军齐齐惊马,身下的马匹发出阵阵惨烈的凄鸣,纷纷倒在了沙地上,将马背上的骑士摔了下来。   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拦截,前面的马却倒了一片,后方的人马登时被这些残马绊倒,就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后方的马踩到前方的马绊倒,前方的马被踩进沙里爬不出来,顿时成了一道可怕的血肉沟壑,人人避之不及。   而之前躲在马肚子下面避过木仓矛,继而滚下沙丘砍断一片马腿的贺穆兰,却大摇大摆地重新上马,驾马继续向前疾奔。   那罗浑和血披风的队伍随即赶到,踩过一片落马的倒霉鬼,跟着前方犹如杀神的男子冲杀向前。   这时代,一个猛将的作用有时候胜过三军,马贼们都是胆小怕死的,但跟随着强悍的首领,依然能够让最骁勇的军队战栗,此时便是如此。   眼见着前方战阵紧密,难以逾越,可那猛士总能左突右进,杀人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干马贼们也杀心大气,只觉得传说中的“孟家军”也不过如此,提起胆子跟他一起冲杀。   血披风和燕子都是让这条路上的商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却也不敢说自己有这人十分之一的凶悍,不说他,就连他身后掠阵的那罗浑,也及不上半分,面色更加震惊起来。   那人到底是谁!   有这样的本事,为何要混到沙风盗里!   孟家军的人还对假世子投鼠忌器,前方贺穆兰和那罗浑等人又神勇无比,还有一干卑鄙无耻的马贼在阵中搅着浑水,原本就不高的沙丘,又给这一支马贼登上了一半。   然而也只能这样了,因为孟王后的队伍也已经杀到了北面的山丘之下,亲自来追击血披风一行人。   好在孟王后还分出了一半人马去追赶西面的恶狼,否则这么多骑兵一起冲上沙丘,不必再逃窜,吓也吓死了。   前有乱军,后有追兵,马贼们被围在其中,之前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高涨的士气也陡然低沉下来,士气不稳是初领之军最容易发生的问题,他们先前一鼓作气是因为有贺穆兰这样不世的高手开路和吸引别人的注意,如今精兵出现在后方,贺穆兰鞭长莫测,被留在后面的马贼顿时升起了自己被抛弃的感觉,一点再战的意志都没有了。   孟王后亲自追击血披风等人,是为了将假菩提世子夺下向孟家军证明他是假的,她不能暴露自己儿子已经被救下的真相,否则北凉王室会逼迫孟家交出菩提,如此一来,只有证明这个世子是假的方能镇定孟家军的军心。   她能一走了之,菩提和白马也可以,可孟家却不可能全部离开北凉,她虽然一心为了儿女,不代表她就能辜负自己的家人!   孟玉龙已经死的那般冤枉了!   孟王后策马疾奔,她的护卫军个个都容光焕发,衣履鲜洁,和灰头土脸的马贼们截然不同,更是让人心中生畏。   当先的孟王后虽已经五十有余,可她从年轻起,陪着沮渠蒙逊东征西讨,攻城略地,都是躬亲前敌,所以孟家军跟着她才所向克捷,概因她身先士卒的缘故,现在虽然老了,但依旧还是雄风不减,领军冲杀在最前头。   眼看着马贼们落入包围,血披风等人用斗篷将假菩提裹得更紧,孟王后嘴角露出放松的微笑,大声喝令:“罗睺的人立刻向前三丈!其余马贼格杀勿论!”   她这一声喊叫,无论是大首领罗睺的人还是血披风、燕子手下的马贼,只要是想活的,顿时齐齐向前三丈,向着孟王后靠拢。   而人数本来就少的可怜的贺穆兰等人,顿时暴露在光秃秃的沙丘之上,近一千的马贼留在他们身边的寥寥可数,更显得人数凋敝,落魄可怜。   孟王后明白马贼们都是以自保为主的性格,现在有活命的机会,肯定是先保命要紧,她久在阵中,熟知军心变化,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登时让贺穆兰苦心塑造出的“齐心协力”化为乌有,再也无法翻过身来。   就连身为敌人的贺穆兰和那罗浑,都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像是孟王后这样的人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肯定是直逼要害。   可他们也不是没有后手!   只听得北方号叫之声大作,让人胆战心惊的鲜卑话随着刀枪随着骏马奔驰的声音立刻让孟王后变了脸色,大叫了起来。   “不可能!怎么回事!”   终于等到了虎贲军的贺穆兰和那罗浑立刻出了一口长气,贺穆兰用汉话大叫了一声:“魏国的铁骑杀过来啦!一定是魏国人来给使团报仇了!兄弟们,跟着魏国人将这些人杀了啊!”   血披风不是笨蛋,他知道贺穆兰不会说卢水胡话,于是连连用卢水胡话和匈奴话也跟着重复,并且大叫了起来:“魏国人要的世子在我们手里!这些卢水胡人不愿意给我们赎金,魏国肯定愿意给!我们保护好世子,升官发财就在今日!”   知道假菩提是假的根本没有几人,那少年不知是哪里来的,乖觉无比,根本不出声也不挣扎,只配合着血披风的动作,这让血披风更加胆大,连和魏国人做生意都说出来了。   孟王后听到血披风的话顿时气得眉毛直跳,从副将手中拿过铁弓就对着血披风急射了一箭。   血披风只看到一道黑影过来,身前突然多了一马。马上之人举刀上挑,只听得“噔吱”一声,一根箭矢被削成了两半,落于地上。   随着箭支的落地,不远处奔来的虎贲军犹如疯虎出山一般,手中长弓连射,将马贼们身前挡着的孟家军纷纷射落马下,一箭之后,这些人抛弃了手中的长弓,长刀出鞘,只听得“傖浪”之声不停,虎贲军的先锋军已经杀入了阵中。   “你是何人!”   孟王后见虎贲军已经到了,懒得再啰嗦,举着长弓指向前方。   “孟家军随我出击,先把他们杀了再说!”   就算是魏国人,也不敢拿她这个北凉王后如何,何况人数也没有多少,恐怕只是先头部队,他们随时都能撤走。   她以为前方的马贼见到他们列阵向前,应该会四散而逃,岂料砍断了箭矢的骑士却横刀立马,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宝刀,直指她的方向。   虎贲军一杀进阵中,立刻找到了已经去掉蒙面巾的那罗浑和盖吴等人,开始飞速的向着血披风的方向靠拢。   孟王后见到这支魏军目标明确,衣甲虽然破败褴褛却依然挡不住迎面而来的彪悍之气,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已经考虑是不是该亮出身份准备后撤了。   然而横刀立马的骑士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贺穆兰丢掉脸上的面具,用足以让孟王后胆寒地鲜卑语发出了一声长啸。   “花木兰在此!”   她的眼睛满里是汹涌的怒火,就像是被困于囚笼的猛虎,终于找到了机会,可以肆意地挥舞自己的爪牙。   复仇的火焰,早已经在她的心中燃烧了许久。   那些在沙漠里死于非命的兄弟,那些遐想着和平而千里迢迢前往平城的使臣们,那位被祖国牺牲只身嫁到异国的绝世公主……   最终都化为了阴谋诡计之下的一声叹息。   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刚刚是他们艰难地想要攀登上这北面的沙丘,而如今,孟王后在沙丘下,虎贲军却从沙丘背面登上了沙坡。   魏国铁骑,天下无敌。   “虎贲军,随我冲锋!”   ☆、第430章 旗开得胜   贺穆兰对孟王后其实非常有好感,这好感是来源于她对子女的爱护,以及她个人的魅力,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想要生存十分不易,尤其是这十六国时期,腥风血雨的八十多年里,每一个开国领袖的女人能活到后来,绝不是一句运气好就行的。   就算建国了,为了稳固庞大的支持势力,大开后宫是肯定的,昔日的糟糠之妻能坐稳王位,这不算娇艳的孟王后有多大的能量,可想而知。   就连沮渠牧犍在宫中苦心谋划这么多年,说撸也被撸下来了。   然而如今,所有的好感都化为了乌有,贺穆兰只要一想到老桑头阴测测说的那些话,就恨不得将孟王后撕成碎片。   谁人没有父母?谁人没有兄弟?她既然和魏国盟约时约定了将儿子送到魏国去,难道以为就可以得了便宜不付出代价吗?   这世子,是拿大行驿的命换来的!   登上的虎贲军们原本是来救援那罗浑的,因为马贼数量不多,所以来的人也不多,但各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贺穆兰能叫上名字的那种,这些虎贲军原以为花木兰不死也已经失踪在沙漠的深处了,如今竟见到主帅还活着,一个个又惊又喜,连为什么要和北凉正规军打都不管了,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命令冲锋,各个持缰大喊:“冲锋!”   “虎贲威武!”   “投降不死!”   随着发动冲锋的指令降下,登上沙丘的虎贲军犹如一道无敌的洪流,跟随着冲锋在前的贺穆兰由高坡急冲而下,对着山坡下的孟王后队伍发动了攻击!   孟家军只是忠心于孟家,却不代表每个人都是黑山军那样的军中宿将,孟王后脸色难看地抬起令旗,命令结阵,立刻有一群持盾的甲兵从后方涌了上前,在骑兵前方竖起带尖刺的盾牌。   “变阵!”   贺穆兰也不知带骑兵冲锋过多少回了,这样的变故自然不会是她的难题,当下将双臂展开,犹如之前在黑山演练过无数次那般,每一个黑山出身的虎贲军都秒懂,开始一扯缰绳向两旁散开,形成两翼包抄之阵。   原本举在前方的盾牌瞬间成了摆设,从两翼包抄的虎贲军立刻顺势穿插,一齐朝着孟王后的队伍杀去。   前面是马贼,后面是自己人,孟王后明白如果是花木兰在这里,不可能让她凭借身份跑掉,她还有一双儿女留在别处,绝不能折损在这里,只能命令全军撤退。   可贺穆兰等人怎么可能让她退掉?   只见那罗浑和盖吴如同左右护法一般护卫在贺穆兰的两侧,贺穆兰手持宝刀,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杀到了孟王后身前,挥动宝刀直接劈向她的马头!   孟王后也不是吃素的,她用的也是长刀,长刀和长刀劈砍在一起,立刻溅的火星飞溅。   两人武器碰触后俱是精神一震,武将都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她们心中料定自己的手下之中没人是对方的对手,便也不再拖沓,一眨眼间两刀乒乒乓乓已经连击了七八下,两位主帅缠斗到了一起。   唐宋之前的时代,大将阵前叫阵比武是十分比武的,正规军和正规军战斗很有规矩,不似马贼一般乱哄哄搅合在一起,主将和主将斗,副将和副将斗,小兵和小兵斗,如果你艺高人胆大,只袭主将,也要看那些小兵和副将愿不愿意。   那罗浑和盖吴都知道孟王后身份尊贵却武艺高强,他们也不愿吃下这个硬骨头,既然贺穆兰和他们缠斗在了一起,便立刻和孟王后的副将斗了起来,腾出空间给两位主帅分出胜负。   可怜沙丘上的马贼眼看着孟王后的人马渐渐也往内合围,不知道该去该留,另一边路那罗带着几十个虎贲军将士已经把假菩提和老桑头都围在阵中,等着其他接到消息的卢水胡人和虎贲军过来迎接。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魏国真派人来打北凉了?”血披风也不是对政治一无所知,只能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燕子,“孟王后会输吧?”   此时看起来孟王后人虽然多,可孟王后身边围满了虎贲军,虎贲军两翼包围直接将孟王后和后方大军的联系切断,只要拿下孟王后,孟家军也只能乖乖投降。   血披风不想掺和这趟浑水,他都已经想要离开了,无奈自己的人马都在那边大首领的附近,如果他现在跑了,就真是一无所有了。   “那是魏国的虎贲军,就是在风沙里被埋了的送嫁军队。”燕子一鞭抽翻一个想跑的马贼,恨声叫道:“跑个屁!外圈说不定都是大军,你跑出去等着死!留下来等待结果投诚说不定还能活!”   血披风心中不悦,燕子这话与其说是和那小喽啰说的,不如是和自己说的,他现在名义上是大首领,其实混的比刚来谈判还惨些,而归根结底,这件事都是面前的魏国人和孟王后引起的,顿时心中大恨,暗暗想道:   “老子哪个都不投,等你们分出胜负,我将沙漠里有宝藏的消息传遍整个北凉,敦煌那边的马贼沙盗不知凡几,整个西边想要金银财宝拥兵自重的势力多如牛毛,到时候别管你是魏国人还是凉国人,在这沙漠里都施展不开,就等着活活被累死吧!”   他心里这么想,却怕燕子突然发难,只能耐下性子等着虎贲军那边能拿下孟王后,而后冲出这沙漠去。   可这边燕子却似乎完全不想他能好好等着,突然对着血披风娇俏一笑:“大首领,我看孟王后那边坚持不了多久了哩,我想为自己挣个前程,不知道大首领有没有兴趣?”   血披风心中不耐:“什么前程?我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马贼,难道还真的能投诚魏国不成?”   “你以为魏国人不是杀人不眨眼?”燕子挑了挑眉,“他们的人手在沙漠里损失了大半,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你以为你招揽的那叫铁面的高手是谁?那是虎贲军的主将花木兰,你帮了他一把,说不得他会送你一场前程。”   血披风不敢置信地看着燕子。   “如今沙风盗已经成这样了,大首领投靠了孟王后,一心想把魏国使团出事的脏水往我们身上泼,我们迟早会成为魏国和北凉的替罪羊,被天南地北的通缉,与其如此,还不如跟着魏国回去作证,就说都是北凉在幕后指使的,为的是这支使团回不到中原……”   燕子越说眼睛越亮。   “看啊,大好的前程就在那边!”   她伸手一指,直直指向大首领的位置。   “你是说?”血披风睁大了眼睛看向大首领的位置,“去把他也抓过来?”   “就是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把我们害的这么惨!”燕子咬牙切齿地开口,“现在我们的人都混在了他的旁边,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边到底有多少自己人,我们一起过去把他杀了……”   “杀了,不抓他?”   “他是孟家人,不会说不利于北凉的话,可要是把他杀了,我们作为幸存下来的马贼,那就我们说什么是什么。为了得到我们的口供,魏国人也会对我们客气几分。”燕子话一说完,为了取信血披风,率先挥着鞭子趁乱向大首领杀去。   “罗睺出卖兄弟,让我们背了北魏使团的脏水,兄弟们,杀了他投诚魏国,方才有条活路啊!”   燕子一边叫着,一边向着大首领身边靠近。   大首领身边原本有不少人,燕子一叫,他谁也不信,立刻叫心腹把其他手下赶出去,只留着三十多个人围着自己,对着燕子狞笑:“你还算聪明,知道投靠魏国,可惜都是白搭,等魏国使团一出事的事情传回魏国,你们这些可怜鬼就要被两国的军队追杀,哈哈哈哈……”   血披风见燕子上了,一咬牙也只能硬着头皮煽动自己的手下。先前孟王后曾大叫一声“罗睺的人向前三丈”,结果许多他的手下怕死全挨过去的,如今都在罗睺的身后。   他想杀了罗睺,就只能利用这些手下。   “魏国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跟着孟王后连小命都难保,拿了大首领的人头投诚,还能有活路!”血披风大叫着:“贺六鬼七,你以为你们藏得住?等局势一定,无论哪边赢了,你们都两边不是人,现在选好路才是正经!”   贺六鬼七是他手下的两个小头目,平时最是滑溜,如今就混在大首领那边。   一群马贼都不是笨蛋,看到血披风和燕子拼了命地往大首领身边攻,而身后被虎贲军直接截断逃都逃不掉,只能当场作出决断是投靠魏国人还是投靠北凉人。   再看另一边,孟王后的队伍已经从后方赶到,虎贲军虽已经围住了孟王后,但孟家军人数毕竟数倍于虎贲军,虎贲军能够支持到现在没有什么伤亡已经是奇迹,可再继续下去,迟早也是被蚕食的下场。   这些马贼犹犹豫豫,有的觉得血披风说的在理,可又不愿意承担风险,有的看着自己的首领在前面冲杀,自己却在后面躲着,心中也是一阵愧疚不安,但最终还是想活命的心思胜过了其他,但心思却已经活络了起来,但看战局向着哪边,就倒向哪边。   如果贺穆兰在这里,怕是要气的发笑,她从军开始,带的一直是正规军,最差不过是卢水胡人,两者都十分讲究纪律,虎贲军自是不用说,哪怕原本黑山军里最差的右军新兵营,也绝没有这些马贼如此没有节操。   但这种世道,反倒是这些小人物有时候左右战局,而一打起来,哪有那么多悍不畏死的精兵,魏国铁骑靠着府兵制能一直驰骋中原,靠的就是这种自律和荣誉感,真打起来,一千虎贲军恐怕能冲杀几千像这样的马贼。   发生在自己身后的事情,贺穆兰自然是不能知道的,她如今只一心一意对抗着孟王后的进宫。她是孟家刀法的传人,羌人的刀是重刀,和盖家的快刀刀法又不相同,讲究“渊渟岳峙”,心性要沉,行事要稳,方能在刀法上得到大成。   孟秋霜以前受家中刀法的影响,处事一直从容不迫,心性也算是磊落,所以刀法中的气魄犹如渊水深沉,高山耸立,和她动手者,常常还未落败,心中已经有了巨大的压力。   可自从沙漠里风暴乍起使得孟玉龙枉死、使团死伤无数,自己的儿子沮渠菩提也无法接受一意要求继续前往平城赎罪,这个原本刚强的女人心性上也终于出现的裂痕,往日的磊落成了笑话,孟家的爱护在她间接害死侄子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成为罪孽,所以她的刀法有了破绽,她的处事也有了痕迹。   更何况,她实在是太老了。   二十多岁却已经重来过几次的贺穆兰,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都已经到了圆满的地步,她虽然不是孟王后的对手,可依旧靠着自己骇人的力量以及卓越的对战反应能力支撑着对方所有的攻击。   外人看起来似乎是贺穆兰被咄咄逼人的招式压的睁不开眼,唯有孟王后知道,重刀的刀法这样快速地对战下去,先累死的肯定是她。   这也是她倒霉,贺穆兰的徒弟就是用刀的,万变不离其宗,她对刀法十分熟悉,加之重刀刀法说白了就是以力相博,这世上她最不怕的就是比力气,拳怕少壮,眼见着孟王后座下的战马喷出许多白沫,贺穆兰知道反击的时刻已经到了。   孟王后已经开始将她攻击的力道卸到身下的马上,这战马不堪重负,随时都无法再动弹。   孟家军越围越多,贺穆兰见不能再拖,竟站在了马镫之上,整个身子跃了起来!   “那罗浑!”   蹬开马镫起跳的贺穆兰,瞅准了孟王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时候突然发难,像是一只大鸟一般扑向马上的孟王后。   对方的敌将扑了过来,孟王后的亲卫们吓得胆寒心疼,纷纷挺矛来援,可那罗浑是谁?   这可是贺穆兰的亲卫队长,搁在哪个军中都可以作为一军主将的人物!   “呔!”   那罗浑一招“蛟龙出海”,枪尖连绵不断,将刺来的战矛一把搅开,贺穆兰借着这一缓的机会向着孟王后扑去!   孟王后哪里敢让贺穆兰扑个正着?正准备抖动缰绳驾马避开,却发现座下的战马悲鸣一声,前腿软倒往下一跪,眼睛和鼻子里都流出了刺目的鲜血,似是已经力竭,再也不能动了。   人和马都是一样,你对他如何,他回报什么。孟王后已经年老,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硬生生接下贺穆兰的力道,只能凭借高超的刀法巧妙的将力量卸到自己的马身上,她以为战马比人强壮,一定是贺穆兰先承受不住,却不知道人还有法子卸力,马却十分忠诚,只会实打实的把力量承受下来。   如今随她征战的骏马内脏已伤,无法再动,贺穆兰却已经扑了过来,将全身甲胄的孟王后直接压倒在身下,换来孟家军七零八落的惊呼。   “竖子敢尔!”   “竟敢冒犯王后玉体!”   “你他娘的从王后身上起来!”   贺穆兰毕竟打扮成男人,一下子坐倒在孟王后身上实在是惊世骇俗,孟王后也是满脸苦楚……   她被这么一压,闪到腰了,怕是想爬也爬不起来。   于是这一幕怪诞无比,眼看着是贺穆兰扑到了孟王后身上,孟王后却半点都不挣扎,反倒“深情脉脉”地看向贺穆兰,连动一动的意思都没有。   盖吴心中恨这些北凉人,用卢水胡话阴阳怪气地挑拨:“说不定就是你们家王后喜爱我们家将军这样的勇士,不愿意起来,你们光叫有什么用?没看她动都不动一下吗?”   贺穆兰的姿势暧昧,她上半身几乎都压在孟王后的身上,脸已经贴了脸,贺穆兰一把掀掉她的面甲,用鲜卑话狠狠地对她怒道:   “你别想能逃,魏国那么多的冤魂正看着你呢!”   孟王后苦笑着用鲜卑话回答她:“成王败寇,我认输了。”   如果是其他人,恐怕还怜惜孟王后是个女人,贺穆兰自己就是女人,半点没这个想法,一把将她从地上扯起来,用刀架住她的脖子,大吼了起来:   “孟王后在此!尔等速速放下武器!”   孟家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孟王后光棍地笑了笑,对着所有人说道:“他们不敢杀我,否则无法和北凉交代,你们速速自己去了吧!”   孟家军的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见孟王后似是已经存了死志,用羌话大声叫了起来:“保护好白马!”   说罢就要撞向贺穆兰的刀。   一旦孟王后死在花木兰手里,无论到底是什么原因,花木兰都会被魏国拿去交代,这就算是毁了,魏国使团的罪责也能被一笔勾销。   贺穆兰正立在孟王后身后,哪里看得到孟王后要自尽,只听得盖吴一声大叫“撒手”,她条件反射地松开了刀,孟王后只撞了一半,划破一点皮肉,贺穆兰刀已经到了地上,盖吴却窜了上来,用手掐住孟王后的脖子,活生生将她扯到了后面去。   孟家军知道孟王后落到魏国人手里得不到好,又不明白孟王后为何要自尽,但孟家军对北凉朝廷和孟家还有信心,当场鸣金下令撤军回国,要回国中去搬援军,连孟王后都不管了。   虎贲军的数量还不能全部留下这些孟家军,眼看着他们迅速结阵有条不紊的撤退,虎贲军却不敢追击,只能护在贺穆兰的身边,警惕的注意着四周。   就在此时,被彻底遗忘在沙丘下的罗睺一行人却突然发生了剧变,他身边的人一下子被人从背后捅刀子捅了个干净,又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挤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大首领,对不起了,孟王后倒了,孟家军撤了,他们可不会管我们这些小喽啰……”一群马贼说着残酷的话,像是猫捉老鼠那样戏弄着穷途末路的大首领,“借你的人头用用……”   显然是听到了先前燕子的喊话,想要搏上一搏的马贼们。   血披风和燕子原本就已经攻到了外围,此时见内部哗变,顿时大喜过望,各种呼喊不断,血披风和燕子也不算是庸手,他们和之前生了退意的手下们一起将那大首领围得水泄不通,那么多人一刀一剑地攻击,罗睺此番虎落平阳,竟给这些人活活袭击到血流成河,被放干了全身的血液而死。   贺穆兰整队收兵之时,燕子也上前砍下了罗睺的脑袋,她反手要把罗睺的脑袋递给血披风,却见血披风纠集起自己的人马,竟准备离开。   “你们要走?前程不要了?”   燕子焦急地扑上前去。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马贼。一入沙风盗,一辈子都是沙风盗……”血披风摇了摇头,“你去挣你的前程吧,以后不要和我再见了。”   “我不懂,这么好的机会……”   “马贼的规矩,散伙之人不得好死,我们都发了毒誓,大首领已经应誓了,燕子,你以为老天爷真的不长眼吗?”血披风已经受够了今日的一切,什么财宝大首领之身都不再想了,一抖披风当即领着众人往北方的沙丘呼啸而去。   “血披风,你不能走!”   燕子驾马欲追,却听得血披风远远喊道:“花将军,你曾答应保护我一个月,我金子已经付了,如今不需要你保护,你让我们离开便是!”   虎贲军原本想把这马贼追回来,可见贺穆兰没有下令,也不敢擅自行动,贺穆兰见血披风带着人已经奔了许远,大有哪怕只剩他一个也不要留下的意思,而她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孟王后和老桑头等人控制住,也顾不得这支心有去意的马贼,只能放他离开。   血披风一行人奔到连脚下的沙子都不响了才敢停下,再见天高云阔,阳光刺眼,四周白茫茫一片,身后的兄弟只剩了一半,顿时对天狂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顿发泄完了,身后的手下才瑟缩着开了口:   “首领,我们现在去哪儿?”   血披风习惯性地摸了摸腰侧,这才发现自己的宝刀借给铁面就没拿回来,看样子再也拿不回来了,心中更是烦躁,再看东边尘头滚滚,应该是有更多的魏国人来了,便策马向着东边狂奔。   “去哪儿?”   “财宝是起不出了!让我把这一池水给搅浑!”   一个两个都把沙风盗当成棋子,今日也让他们看看被棋子反咬一口的滋味!   ☆、第431章 欢喜团圆   “呜哇啊啊啊啊!将军您果然还活着!”陈节抱着大难不死的贺穆兰大哭特哭:“我就知道您不会死!我天天伺候越影大爷和大红大爷,就是等着您回来骑他们,看我的头发!都被它们咬秃了!”   “辛苦了。”   贺穆兰拍了拍陈节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节被留下来保护剩下来的魏国使臣,并没有参与这次的行动。   而北凉的使臣们和活下来的铁卫营之人因为无法得到信任,已经被虎贲军赶离了队伍,现在不是死在茫茫大漠之中,就是已经被铁卫营护卫着到达了北凉的某个城镇。   留在绿洲之中的,都是这一次沙暴留下来的众人。   贺穆兰随着虎贲军和那罗浑等人到达绿洲之后,看着原本应该吹角连营的营地就剩了一半的规模,心中实在是又悲凉又痛苦,然而还没痛苦完,就被突然狂奔而来的越影和大红惊得悲喜交加,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撞飞了,连忙迎了上去。   越影和大红都是有一些灵智的宝马,没有死在那场风暴里,反倒保护了不少人没被卷走,如今被虎贲军的人当做宝贝一样养着,情愿自己没得吃没得喝都不愿意渴了饿了这两位大爷,陈节更是被当做仆人一样使唤,连头发都被啃毛了。   若是还有什么事能让贺穆兰笑出声来,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越影和大红都没事了。   老桑头被袁放押着送到了虎贲军中,为了防止孟王后自尽,来的路上贺穆兰等人毫不客气的将她的口中塞了破布,身上也绑着绳子,只是他们都知道轻重,对孟王后还算客气。   队伍里所有的北凉人都被愤怒的虎贲军驱逐了,原本跟着兴平公主的那些宫女也都被赶走了,所以随着孟王后被押回来,先别说一干使团成员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群男人里混进来一个女人,哪怕是老太婆,也让人着实头疼的很。   贺穆兰平安无事回到使团里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营地,所有人疯了一般地涌向绿洲中心,就连还在忙活的袁放和冯恒都放下手中的事情立刻赶了过来,虎贲军最惨的就是即没了世子又没了主帅,连和平的公主都没了,现在主心骨回来了,虽然情况惨烈,总算还有了继续前进的希望。   贺穆兰见到自己认识的人大部分都还活着心中总算是一松,再见冯恒居然也在这里,也就明白了虎贲军为什么没有离开。   有冯恒负责提供向导和辎重,这里离钦汗城又不远,虎贲军能支撑到现在也是寻常。   “……郑宗死了吗?兴平公主也没找回来?”袁放看到贺穆兰身后没有郑宗,原本升起的希望也一下子黯了下去。   那样的大风,能护住自己就已经是了不起了,郑宗那样的弱鸡……   袁放心中惋惜。   “啊?哦,不,郑宗没死,他受了伤,其实也算不得很好,但命总算是保住了,我路上发现了沙风盗的影踪,让他带着我的磐石去钦汗城求救。要知道冯都尉在这里,我就不这样多此一举了……”   贺穆兰见袁放以为郑宗死了,连忙解释。   “我能活下来,全靠郑宗相护,其中另有一番奇遇,等会再说。”   她抬眼看去,发现蛮古不见人影,连忙问身边的陈节,陈节还在擦着眼泪呢,闻言忙说蛮古被飞来的杂物撞伤了腿,如今正在养伤。   “其实使团没有立刻返回钦汗城也有这样的原因。沙地里没法行车,可伤员又太多,有些人一旦随便移动就有生命之忧,我已经传令回去派一批郎中过来了。”   冯恒是亲自送意气风发的使团离开的,这才没多久,使团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让他不胜唏嘘。   “还好您回来了,现在是走是留,就等您一句话了。”   “我失踪了大半个月,对你们身上发生的一点都不知情,为今之计,应该将师团里所有还活着的官员召集过来议事,你们将沙暴之后的事情跟我说一说,我也把我的经历告诉你们……”   贺穆兰叹了口气。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军心啊,虎贲军何时伤亡如此严重过……”   缺医少药,又在这热死人的沙漠里,就算有绿洲可以暂时栖身,也不会是养伤的好地方。   伤员肯定是要逐步送回钦汗城的,可风城里兴平公主的嫁妆却不能丢在那里不管。   她要把它起出来,当做阵亡将士的抚恤之用,绝不可能便宜了别人!   随着贺穆兰的一声令下,陈节和袁放连忙去召集所有的使团成员在帐中议事,这些人有些还带着伤,但是爬都要爬来大帐,一群人碰头之后各个泪流满面,昔日核心成员三十多人的使团,如今一个帐篷里都坐不满了。   这还是个小帐篷而已。   贺穆兰心中也是一酸,她是主将,却不能表现出软弱的样子,只能压抑着自己心中的痛苦,言简意赅地说着自己之后的经历。   她的经历自然很短,如何在沙丘上找到了那些同袍的尸体,如何发现郑宗没死,没找到兴平公主,拖着郑宗找到乱井头的人,乱井头的人如何跟着她出来寻找回钦汗城的路,半路发现沙风盗要去风城,虎贲军也许还在附近等等,都随着她的叙述娓娓道来。   没有多少惊心动魄,只有说不尽的苍凉,随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把虎贲军的匕首,许多好男儿还是留下了眼泪。   一场风沙之后,沙子掩埋了许多人的尸身,有些人连渣滓都没剩下,有些人被风不知道吹到了哪里。许多人都不愿意承认那些人已经死了,还在自我欺骗着他们也许是被风刮跑了,也许还有奇遇,贺穆兰的回来更是给他们注入了一记强心针,让他们更加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可他们却忘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和沙漠、和天斗的本事和体力,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遇见贵人的运气,郑宗若不是有贺穆兰死不放弃,最终也不过是化为狼口中的血肉罢了,那么多不知影踪的虎贲军和使臣,真的能够回来吗?   贺穆兰满心希望回到使团里,可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见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心中痛楚。   她一路行来太顺风顺水了,这一场出使也因为北凉王室的妥协几乎是超计划完成任务,却还是栽在了大意之上。   这件事给了她一个真正的教训,让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哪怕是卢水胡人,是兄弟,是昔日的朋友,当她背负着整个使团之人的性命时,她就不能凭着好物或人情行事。   也许有人认为这是幕后谋划之人狠毒,可她自己心中知道,如果不是她批准了老桑头入团,如果不是她在郑宗提出怀疑和猜测的情况下还坚持相信盖吴和路那罗的保证,老桑头根本掀不起一点风浪。   白天赶路虽然辛苦,在主道上赶路也许会遭遇烈日灼烤,可却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情。   虎贲军失去她的影踪,就靠在绿洲里的水、灌木和剩余的辎重生存,不也能留下这么久吗?她又为什么被老桑头和向导们的话动摇,认为原本的路和安排变得很危险呢?   不是因为大行驿死了无人指导她,而是她一直被那可笑的“知识”所蒙蔽,将沙漠的危险无限放大,又太容易轻信别人的缘故。   有时候,她确实要学学郑宗那种“用人先疑”的谨慎了。   没人知道贺穆兰在想什么,但所有人知道贺穆兰没事都很高兴,加之沙暴之后确实有许多事情发生,白鹭官刘震也没死,加上袁放等人,开始和贺穆兰说着她失踪之后的事情。   所有人从沙子里爬出来之后,先是收拢起所有活着的人,卢水胡人只失踪了四十多个人,死伤几乎没有,可虎贲军留下来的只有一半,从虎贲军成立开始就没有这样的损伤,所以等死伤清点出来后,许多虎贲军的士卒甚至认为这是卢水胡人想要谋财害命设下的圈套,两方差点火拼起来。   好在那罗浑和袁放都没有死,使团里也有几位德高望重的使臣及时调停,这才没有真的出事。活下来的人将所有能找到的辎重和水等物资全部翻了出来,骑着还活着的骆驼和马匹,开始朝着东边撤离。   使团里还留着几位向导,骆驼也能寻找水源,他们在水草耗尽之前找到了这处绿洲,却发现绿洲里已经有马贼盘踞,不得不和马贼大战了一场,最终还是卢水胡人立了功,将马贼杀了小半,逼得马贼纷纷投降,这支马贼就是燕子率领的部队。   燕子真名不叫燕子,而叫扈地干燕,是河西鲜卑的一支,曾经南凉的贵族,随着南凉破灭,扈地干家投奔了北凉,北凉的大世子死在柔然时,扈地干家是大王子帐下的将军,因为护卫不利,满门都受了惩罚。   扈地干家被抄家,男子罚为苦役,女子成了官婢,由于燕子的父亲在河西有许多旧部,沮渠蒙逊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进了牢里,忍受着煎熬。燕子跟着兄弟逃出姑臧,在半路上被追兵追到,他兄长断后,最终只有燕子逃出。   一个女人在外生存实在艰难,扈地干家的家将后来也走了大半,剩下的人跟着她在外设法想救出家人,便加入了此地的沙风盗,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手。   这燕子一边打听家人的下落,一边聚集人手准备去西秦和北凉的边境将做苦役的家人劫回来,只是总是找不到机会。   她是女人,手下招揽不到什么强人,这群乌合之众要知道她劫的是边关苦役营,没到半路就会跑个干净。   就在这时,老桑头的使者找到了她,她之前确实隐隐知道大首领在盘算什么,而且要去救什么,如今知道大首领要借世子索要赎金,希望她能够帮忙出一些人手,于是就动了心。   只要有了世子,就能向北凉谈条件,于是明明对钱财地位毫无野心的扈地干燕,依旧还是带着所有的手下赶往风城,驱赶掉此地绿洲的商队占据下来,等候下一步的消息。   结果没等到好消息,反倒等到风城被埋、世子到了大首领手中却遭到手下哗变,老桑头示好希望能通力合作取出财宝的信函。   也遇到了已经在沙漠里迷路了五六天的虎贲军。   老桑头这个人,燕子还是了解一二的,他原本一直在敦煌,想要谋取什么宝藏,结果灰溜溜逃了回来,得到罗睺的重用,此人一心爱财,为了钱财什么都做得出来,脑子又灵活,很是让人忌惮。   要说老桑头为了风城里的财宝反了罗睺,也是正常,他原本在敦煌就是为了想要什么宝藏,投靠沙风盗也是想借取沙风盗的力量壮大实力,好日后去敦煌取回财宝。   燕子被世子和财宝所诱惑,无论是拿世子谈条件还是得了钱招揽手下,对她都是莫大的诱惑,可事情还没成,就被虎贲军给制住了。   袁放有自己的本事,刘震也是白鹭官的尖子,两人没用什么手段就得知了一切,甚至策反了燕子投靠魏国,他们作为魏国官员,答应对北凉施压要回扈地干还活着的家人,于是双方一投既合,“十人谈判”之时,看似燕子迟迟才赶到,其实魏国使团早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就等着燕子得到世子后将他们一举歼灭。   现在的结果虽然算不上最好,但已经很超出他们的意料之外了。   只是所有人原本以为世子和孟家都是受害者,如今被老桑头抄了个底朝天,原来一切都是孟王后计划的遁走之计,所有人都恨的冲冠眦眼,就差没有把孟王后和老桑头生吞活剐了。   “可惜菩提世子是假的。”那罗浑叹了口气,“孟王后地位虽尊贵,却对北凉大局无用啊。”   “假的?”白鹭官刘震冷笑着。“谁知道是假的?”   一群人莫名地向着刘震看去。   “去取出兴平公主的嫁妆,我们继续回平城,这些北凉人以为我们魏人那么好摆弄?哪怕他是假的……”   刘震虎目圆睁。   “我们说他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第432章 北凉惊变   贺穆兰联系上了虎贲军,整个虎贲军的精神面貌也是为之一改。不但剩下的虎贲军恢复了往日的操练,营地里“魏”国的大旗也竖了起来,使臣们重新摆出仪仗,俨然把这个绿洲当做了行营使馆一般。   这条商道是要道,来往的商队都从绿洲经过,很快的,此处绿洲有魏国人驻扎,魏国使团没有覆没的事情也传了出去。   更有人言之凿凿的表示看见了魏国的那位将军和北凉世子在一起议论事情,看样子北凉世子也被救回来了。   冯恒的急信从钦汗城立刻出发,到周围各州县及平城求援,希望有大军驻守附近,保护贺穆兰的军队取回兴平公主的嫁妆。沙漠闭塞消息运送又麻烦,但最多七八天,钦汗城附近的军队就会出发。   虎贲军虽然伤亡惨重,但他们毕竟是在黑山驻守了十年的军队,在和柔然人相斗的十年间,看惯了各种生离死别,虽然当时感伤,可一旦重新振作起来,依旧还是那支威武的雄师。   营地里仅存的政客们开始拖着残病之躯,想法子以此事为魏国谋取最大的利益,孟王后和假世子如果操作好了,根本不需要魏国做什么,北凉自己就会帮魏国把一切路铺好。   “现在将军必须写几封函件通报北凉沿途所有的州县,我国使团因北凉的王后联合马贼伏击而出了事,有老桑头、燕子和孟王后作为人证,还有之前孟王后率队伏击马贼灭口的事情,这些事都无法掩盖住。我们必须要给北凉压力,让他们自己出来平息此事!”   一个使臣唾沫星子直溅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让北凉王发兵护送我们回平城!让北凉王派兵给我们挖嫁妆!让北凉王给我们寻找失踪的公主!”   “沮渠菩提一定是给孟王后藏起来了,目前世子比王后对我们更重要,虽然我们硬把假的说成真的也可以,可无论怎么说,还是真的在手上最好……”另一个使臣烦恼地抓了抓头。   “要怎么才能让孟王后松口呢?又不能用刑。”   “花将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刘震表情暧昧地看向贺穆兰。   “我?”   贺穆兰傻眼。   “我没学过如何逼供啊。”   “孟王后对你大有好感,只有在你面前才有些好颜色。何况这几日孟王后如厕、起卧都是花将军亲自照顾,想来……”   刘震笑的越发猥琐。   “孟王后已经五十余岁了,但保养的很好,性子又刚强,花将军在平城引各家女郎争斗的事情我们都有所耳闻……”   话中之意,大有贺穆兰的魅力上至六十岁老太太,下至六岁小女孩,全部通杀,说不定有奇效之意。   贺穆兰整个人都不好了。   孟王后是女人,作为一个俘虏,她原本应该因为身份和性别受到优待,但由于她的武艺太过高强,城府又深沉,贺穆兰很不放心其他人看守她,所以大部分时候都亲自看守孟王后。   虎贲军的人马全是男人,孟王后要吃要喝要拉要撒,也不可能一直绑着,贺穆兰不得不多关心一点,这和之前她多关照兴平公主一样,她毕竟是男人,陛下也清楚,如果是其他人传出和公主有染或者王后有染真是万死难辨,但她最多会有些风言风语,只要陛下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动不了根本的。   她的心思没办法与旁人说,所以之前对兴平公主也好,现在对孟王后也好,不免就传出一些艳闻。   这时代男人的能力往往和生殖能力、把妹能力联系在一起,明明是没影子的事,为了吹嘘自家主将的魅力高、手段强、体力好,再加上行军日子无聊,往往能在被窝里产生许多听了都蛋疼的黄色故事。   很多都只是当做笑话随便听听就好,以往陈节和蛮古还经常凑热闹,自从知道贺穆兰是女人之后,两人一听到这种黄色故事就揍人,渐渐的乱传的各种故事就少了。   而如今虎贲军遭遇极大的打击,偏偏又不能马上对北凉复仇,心中满腔的怨气和愤怒,只能问候人家国家的女性,在口头上占些便宜。   不但虎贲军,连使团都有些这样的趋向,孟王后的人品也被贬到了最低,贺穆兰甚至在私下听到有人喊她“毒妇”、“妖妇”的。   贺穆兰多关照孟王后一点,甚至亲自看守,也是怕义愤之下的虎贲军有谁死了同袍兄弟的,会在半夜偷偷摸摸的摸进关押孟王后的帐子里,将她直接给宰了。   刘震却认为孟王后对贺穆兰和其他人不同,就是一个大大的突破口,所以希望贺穆兰能为了大局而“牺牲”一二,去讨好孟王后,让她开口。   贺穆兰却懒得和孟王后交涉,只想快点取了嫁妆回平城去准备西征……   “花将军,孟王后要见您。”   一个小兵在帐外通传。   帐子里众人都露出一副“你要加油”的表情,看的贺穆兰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灰溜溜地跑了。   “你们说,这最多能稳住孟王后多久?”刘震等贺穆兰出去,叹了口气看向袁放,“北凉不可能坐视不理,只要孟王后在这里的消息一传出,最多三五日,北凉的大军就要开到了。”   “现在就看平城那边来的多快,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近一个月,平城也该收到信了,按那位陛下的脾气,必定有所部署,说不得京中和周边的军队都已经有了调动,出使变出征也不一定……”   袁放对此并不怀疑。   “我们必须要留在此地吸引北凉的注意,否则国中兵马一旦调动,北凉就会有所应对。”   “为何不跟花将军直说呢?”那罗浑实在不能理解,他们这样不说明白,就不主帅知道了有怨气?   “花将军现在肯定想带着虎贲军回国,又或者堂堂正正的和北凉对阵一番,可对我们来说,证据还稍显不足,菩提世子是假的也有太多变数,我们必须在局面还未彻底倒向我们之前利用好这次机会,否则一旦北凉换个和亲的公主,再派兵护送世子,我们就失去了这次先机。”   几个使臣满面愁容。   “不是我们要瞒着花将军,而是我们担心花将军太想为虎贲军报仇……”   既然是虚与委蛇,自然就有无尽的谎言和虚张声势,也许孟王后会被放回去交换什么,也许假世子从此就变成真世子,还有可能几千虎贲军的性命就在平城的权臣们手中被最大化的发挥了最后的贡献……   接下来,就是权谋争斗的时间,这并不是虎威将军的强项。   “还是先等京中的意思吧。”袁放安抚那罗浑,“我们都只是臣子,最终该如何行事,还要看陛下的旨意,说不定陛下怒火一声,直接派大军夷平北凉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罗浑没好气地说。      孟王后一直在等,在等花木兰从她口中逼问什么。   她料定花木兰对她如此礼遇,亲自看守照料她,除了有担心她逃跑或安全的问题,一定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然而两天过去了,无论她表现的如何乖顺,花木兰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对待她,就像是对待朋友家中某个长辈,虽然客气,但根本没有多少交流,这让她一肚子的打算和计划都如同碰到了空气。   按照沮渠蒙逊的速度,知道她遇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动作,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姑臧出了什么变化。   这变化大到姑臧已经无法顾及到她的安危了。   想到自己之前和沮渠牧犍掏心挖肺的那一番话……   孟王后往后仰了仰,觉得自己似乎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而且是两次。   “您找我有事?”   说曹操,曹操到,孟王后正想着贺穆兰,贺穆兰已经跨入了屋内,满脸疑惑地看向孟王后。   由于贺穆兰的要求,无论是帐内看守还是帐外看守的士卒都不允许和孟王后说话,也不允许满足她的任何要求,整个帐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两块毯子,她连自尽都做不到,有任何要求都要通传贺穆兰。   这也导致贺穆兰来的更勤了。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孟王后再也忍不住了,之前的猜测更是让她心烦气躁,“是找北凉要赎金,还是干脆将我押往平城?如果你们想要侮辱我,我绝不会偷生的!”   “孟王后,您要弄清楚,是您设计我们在先,虎贲军死了上千儿郎,魏国使团和北凉使团几乎十不存一……”贺穆兰冷下脸,“如果我国和北凉开战,这条路上必定血流成河,孟王后,您才是北凉的罪人,不要说的好像我们在迫害您!”   “我竟不知花将军口齿如此伶俐。”   孟王后似笑非笑,“但如今贵国在和北燕开战,听说战事已经进入胶着,两线开战贵国国内的大臣不可能允许。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计划,北凉最多把我交出去脱个干净,最坏的不过就是菩提的世子被废,可我想,贵国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应该不会只想着带一个被废的王子回国吧?”   “你和我说这么多做什么?”贺穆兰“您”都不用了,用提防的心看着孟王后,“你有什么打算,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吧,我是粗人,听不懂你们这些拐弯抹角的话!”   孟王后顿了顿,似乎没想到贺穆兰这么平静,闻言面容一整,直接说道:“我可以承认你们抓到的那个假世子就是菩提,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要把那假货当真的来用。我也可以随你们回平城,让你们将我定罪,只是马贼这件事,我希望就终结于马贼做的,不要再牵扯到孟家……”   “那些马贼也真可怜,被你利用完了就丢。”   贺穆兰嗤笑。   “那不是我的意思,虽然这样说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从来没有安排过老桑头将你们骗入风城遭受风沙。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会派人马在遇险设计好的沙地里打个洞,将菩提偷出来,然后联系我。”   孟王后冷着脸,“我不愿儿子去平城做人质,准备带着他一走了之,既然是遁走,当然动静越小越好,又为何要惹出这么多事来?”   “但事情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贺穆兰摇了摇头,“从你谋划的那一刻起,你便破坏了我们双方的盟约,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话。沮渠菩提世子现在应该已经自由了,那么,我祝他好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要被我国的人马找到……”   她说出让孟王后更加心惊的话:“至于你说大臣不会允许我国随意开战的事情,那你是不了解我们的大可汗。大可汗有时候做事,是先斩后奏的……”   她露出恶意地笑容,对着孟王后咧了咧嘴:“你以为沮渠菩提能逃得掉?一旦北凉被灭,我国是不可能允许有一位流亡的世子在外国的,无论是对诸国施加压力也好,还是派人追捕也好,沮渠菩提的余生都会在仓皇逃窜、隐姓埋名中度过,再无安宁之日。”   “你!”   孟王后捂着喉咙上的伤口,刚准备嘶吼又压下了情绪,极力平静道:“现在开战得不偿失,明明有现成的马贼作为替罪羊,对两国都好,我也可以协助魏国谋划北凉,你又何必选择损失最大的一条路呢?”   她说的没错,只要将绑架世子、骗入风城的事情全部诬陷给那些马贼,这件事就可以和平解决,孟王后被俘虏可以说成剿匪时的误会。   北凉再派出一位公主和亲,为了弥补魏国的损失,这次和亲的嫁妆只会更多,甚至有可能穷全国之力。   孟王后回国后地位不减,就能帮助魏国策反、做内应,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发动武装政变。   但是,前提是……   “沮渠菩提在哪里呢?”   贺穆兰想起刘震刚刚说的话,压低了声音问他。   孟王后沉默了,半响之后,开口回答:“我不会交出我的儿子的,既然你们得了假世子,用他也是一样……”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贺穆兰懒得再和她啰嗦了,孟王后表面上是武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政客,难怪能忍受这么多年。   如果是她,在沮渠蒙逊开始变渣的那一刻就弑君出走了,哪里能忍!   “我们曾经有过盟约,可被你撕碎了。如今你不愿接受教训,重新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却只想用交易来抹平自己的所作所为,保住孟家和你自己的地位……”   贺穆兰闭了闭眼,眼前出现的是山丘上那些赤身露体的虎贲军们。   “我的答案是,不!”   贺穆兰看着脸色灰败的孟王后,斩钉截铁地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来:“我根本不关心你要做什么,虎贲军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没有那个闲时间……”   “我只争朝夕!”     谁也不知道贺穆兰和孟王后那天议论了什么,只知道虎贲军守卫孟王后的将士自那以后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孟王后的身旁看守之人不下一百人,几乎是围满了营帐,对她的看守更加严密。   老桑头也被虎贲军关了起来,逼着他说明一切原委、记录口供,好洗脱卢水胡人的嫌疑。   这老头还算有一点良心,原本想要嘴硬的,当知道卢水胡人很有可能因为他被剥夺掉赐田、从此被当做杂胡劣民,最终还是说出了当时的安排。   孟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孟王后要带着沮渠菩提跑,只以为是让魏国少一个筹码控制北凉,所以谋划这件事时不所不用其极,甚至考虑到了削弱虎贲军的实力。   风城的事情是他透露出去的,也是他建议孟家这么做,但所有人都以为风城的风最多给虎贲军造成一点麻烦,或是丢失一些辎重,造成这么大规模的伤亡,谁也没有预料到。   如果不是这么大的风沙,孟家也不会急着灭口掩盖掉事实的真相,仅仅是菩提被偷走的话,根本撼动不到孟家军分毫,说不定还会被北凉王室暗中嘉奖。   一切都是意外,可意外带来的剧变,实在是太过让人难以接受了。   得知他们是真的倒霉遇见了天灾,北魏使团的成员是又恨又悲,兴平公主和菩提还不知生死,贺穆兰又下令先取出风城的财宝,一干虎贲军就不停往返绿洲,一边把守着风城,像是蚂蚁搬家一样用骆驼运回财宝,一边不停催促钦汗城派兵来接应,早日离开沙漠。   就在抓住孟王后的第八天,北凉的使者到达了绿洲,传达了北凉王的旨意。   然而这位北凉王,已经不是沮渠蒙逊了。   孟王后离开姑臧的第二天,沮渠蒙逊亲率大军追赶,由于年老体弱,身体不堪急行军的重负,终于暴毙于半途之中。   沮渠牧犍奉宗室之命前往扶灵,因为沮渠菩提世子失踪在风沙之中,国内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拥护沮渠牧犍登上了王位。   换句话说,现在孟王后一文不值了,她变成了“孟太后”。   这么多天的时间,足以让北凉天翻地覆,沮渠牧犍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将了魏国一军。   ☆、第433章 不世功勋   每到这种时候,贺穆兰就十分郁闷信息的不发达。   在这个时代,若想要封锁一件什么事情,是真的传不出来。   国家更迭、储君易位,常常已经尘埃落定了,方开始在外面有所消息,更别说沮渠蒙逊死的太是时候,沮渠菩提找不到,沮渠牧健作为沮渠蒙逊所有现存的儿子里最年长的,又有酒泉派和敦煌派官员的支持,不用废什么力气就等登上王位。   很多国家的太后都能干政,但这不代表孟王后可以,因为她并非沮渠牧犍的生母,让沮渠牧犍对她恭敬可以,可要想做别的,无疑是痴人说梦。   孟王后原本是一招好棋,如今便成了废棋。   北凉的使者来了之后很客气,不但愿意派出大军护送魏国使团回国,还愿意重新送出其他公主和亲。为了表示北凉的臣服,沮渠牧犍甚至愿意休了现在的王妃李敬爱,去迎娶魏国的公主为皇后,后位虚位以待,就等着魏国来人。   这既是为了修复两国的裂痕,也是沮渠牧犍不得已的行为。李敬爱出身南凉王室,但他和寡嫂通奸,已经让西凉移民非常不满,和李敬爱的感情也出现了裂痕,沮渠牧犍是个很实际的人,如今他已经登上王位,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王子,西凉移民的支持就变得没有魏国的支持来的重要了。   北凉的态度很诚恳,也很谦卑,除了这些条件,沮渠牧犍甚至愿意将他和李敬爱所生的长子重新立为世子,送往魏国为质,用以表明北凉绝不会背叛的决心。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自己的子嗣,像是拓跋焘,有了拓跋晃以后才敢安心的在外亲征,国家的更替才不会断绝。   沮渠牧犍如今也只有一子,便是李敬爱所生的儿子沮渠封坛,愿意将唯一的儿子送去为质,让使臣们都十分动容。   “我现在恨不得身插双翅,回京去问问古始终和崔太常该怎么办。”一干使臣没了主意,只觉得头痛的很。   “我们是继续和北凉交好,回到姑臧将孟王后交给北凉朝廷,换一位公主继续回来和亲,还是先按兵不动,等着朝廷的国书到来?”   几个使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使。   “似乎现在去姑臧,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   北凉提出的条件实在太优渥,让人很难不心动。   “我倾向于再等等看,先稳住北凉朝廷。”刘震发表着不一样的意见。“沮渠牧犍骤然登位,肯定忌惮孟王后这派的势力,只不过因为菩提失踪,又有我国使团出事的压力在,不能让王位空悬,才登位的这么容易。他们的国内肯定有不少反对的意见,沮渠牧犍继位也要得到我国的同意,陛下的封授到了北凉,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凉王。”   北凉是魏国的臣国,所以新王继位,必须要拓跋焘下诏书正位。   “如今他虽登上了王位,可并没有解决国内的危机,因为使团出事,我国对凉国也是意见极大,这时候,他必须要得到我国的支持,所以才又送公主,又要纳我国公主为后,甚至愿意送出质子,都是想要得到陛下的封授,来堵住国内反对的悠悠之口……”   袁放和刘震意见差不多。   “现在我们反倒占主动了,不如先拖着,看看北凉还有什么反应。他一登位,国书一定送往平城,平城也会有使者过来,我们不如借口等待国内消息暂时按兵不动,孟王后也不必交给他们。”   贺穆兰听取了众使臣的意见,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现在沮渠牧犍反倒要捧着我们,担心我们出事,那就拖吧。”   她原本也就不愿意这么轻易的便宜了沮渠牧犍。   “现在我们的消息实在太少了,姑臧到底什么情况,孟王后离开姑臧似乎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还有沮渠菩提现在到底在哪儿……”   她的话引起一片沉默,这也是没办法,从离开姑臧之后,刘震就和姑臧的白鹭官失去了联系,大漠之中交通不便,这绿洲虽然很大,可是并没有形成市集,想要传递消息出去很是麻烦。   要不是他们想要把风城的财宝全部取出来带回去,现在恐怕都已经抛弃这个离风城最近的绿洲返回钦汗城了。   他们猜测的不错,北凉的使者也很着急。   沮渠牧犍是顶着巨大的压力登上王位的,姑臧城里至少有一半的大臣和武将没有去参加他的登位大礼,甚至连朝都没有上,闭门不出。   沮渠菩提只是失踪,孟家军又出动人马跟孟王后去救了,很多人都相信孟王后会带着世子回国继位,孟家得到了军中的支持,孟王后所出又是魏国承认的世子,一旦沮渠菩提回来,许多人都要倒戈。   就是因为这样的局势,北凉的朝臣有许多不愿意站队,哪怕沮渠牧犍登了王位,魏国不封授还是白搭,现在支持了沮渠牧犍,将来要魏国封了新的凉王,秋后算账的时候就在眼前。   很多人情愿冒着得罪沮渠牧犍的风险,也要多观望一阵,不敢投诚。   更何况沮渠蒙逊死的太过蹊跷,“暴毙”这种事,实在不像是能发生在沮渠蒙逊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身上的。   国内已经有谣言是沮渠牧犍暗中下了毒手,很可能沮渠蒙逊近身伺候的随从被人买通,有人在饮食中下了毒,否则一国之君出行,绝不可能积劳而死。   在各种流言、否定、观望,以及各种逼迫之中,沮渠牧犍虽坐上了王位,依旧如坐针毡。支持他的酒泉派官员和敦煌派官员又等着他大肆封赏、升官发财,好回馈他们的拥立之功,偏偏这个时候是最需要安抚人心的时候,沮渠牧犍怎么可能自毁城墙撸下那么多老臣换上自己的人马去?   对外战战兢兢,对内如履薄冰,天天都有重臣催促他迎回孟王后,寻找失踪的沮渠菩提,而他却知道孟王后十有八九是带着沮渠菩提和沮渠白马从此远走天涯了,对他们的要求不免有些敷衍,这就更让这些重臣们怀疑他的王位其中有些猫腻。   原本沮渠牧犍想着再过半年一载的,孟王后和菩提再无声息,他就好好安抚孟家和孟王后原本的世子派老臣,然后齐心协力一起发展国力,两边交好刘宋和魏国,成为三足鼎立之中的那个势力,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孟家军突然急行军回到了姑臧,说是孟王后被魏国俘虏了!   不但孟王后被魏国俘虏了,按照孟家逃回来的士卒说法,沮渠菩提世子也在魏国手里,是魏国的虎贲军从马贼里抢回来的!   沮渠牧犍一口血生生在御座上喷了出来。   孟家人言之切切,说是马贼要拿沮渠菩提世子向孟王后索要赎金,孟王后率领孟家军去剿匪,却碰上了正在和马贼相斗的虎贲军,虎贲军的主帅花木兰率军策反了马贼,夺回了世子,而孟王后也想要抢回世子,于是两方起了误会,孟王后被俘虏了回去,只放了孟家军回来。   这一切和孟王后之前说的完全不同!   孟王后明明和蔼的告诉他从此她不再出现在北凉,要带着一双儿女前往西域的!为了这个,他甚至暗中告诉敦煌、张掖和酒泉一带的心腹,如果遇见疑似孟王后的人马,不但不要为难,还要尽量给予方便,让他们尽早离国。   现在怎么就到了魏国那边去了呢?   这下子,整个姑臧都沸腾了,沮渠蒙逊还未下葬,沮渠牧犍刚刚登上王位没几天,一干老臣就提早派出了使臣,想要前往绿洲交换沮渠菩提世子和孟王后,拥戴他们回来登基。   到了这个时候,沮渠牧犍甚至怀疑是不是掉进了孟家人的坑里,沮渠蒙逊原本死的不会这么快,这其中确实有他的手脚,沮渠蒙逊没有下葬,如果那位会“验尸”的花木兰跟着孟王后回来,说不定他就要背上一个“弑父”的名声,王位也要泡汤。   他好不容易才登上了王位,却成了多方势力的眼中钉,就连佛门也隐隐谴责他太心急,更是让他惶恐万分。   在这种情况下,沮渠牧犍不得不采取宰相宋繇的建议,派出死士杀掉了北凉拥后派官员们派出的使者,然后命令使者带着使节星夜赶路,先行找到魏国使团,在魏国人知道国内剧变之前提早订立盟约。   为了防止孟王后和魏国人联合在一起,带着沮渠菩提回国,沮渠牧犍甚至调动了重兵封锁了风城以西的城市,务必让魏国那残余的几千兵马不能护送两人回国。   而在这段时间里,他要抓紧一切时间稳住魏国,然后收拾国内的残局,甚至可能杀出一片血雨腥风,只有将局面稳定下来,魏国再想借着沮渠菩提生事,也都为时已晚。   沮渠牧犍不愧是枭雄一般的人物,又有宋繇这样老奸巨猾的谋臣辅助,他们都摸准了魏国使团现在深陷沙漠,犹如眼瞎耳聋一般,既不知道北凉的局势,短时间内也无法得到平城的指示,只能按兵不动,等候下一步的消息。   沮渠牧犍缺的就是时间,他要时间调兵遣将、排除异己,要时间抄家灭族,拉拢旧臣,他不能让魏国往姑臧前进一步。   他将一切都推测的很准备,却漏算了一个人。   率领手下私兵和鲜卑旧部前往敦煌的源破羌,在接到魏国使团出事的消息后日夜兼程的赶到了风城附近,在带来了一只值得信任的可靠军队的同时,也带来了魏国使团现在最需要的消息。   他们从敦煌途径姑臧,一路行来,正好遇见沮渠蒙逊死在半路、沮渠牧健扶灵登位,姑臧城中到处戒严,风声四起,又有沮渠菩提世子未死的消息疯传诸州,各地豪酋首领、刺史、地方军事长官都在蠢蠢欲动,左右观望。   源破羌前半辈子颠沛流离,和沮渠蒙逊攻破南凉,占据姑臧有很大的关系,他做梦都想向北凉复仇,如今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又取出了敦煌一笔巨大的宝藏,立刻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前往虎贲军与花木兰汇合。   “你是说,沮渠牧犍的位置坐的一点都不稳?只要孟王后和沮渠菩提一回国,立刻就有各地将领会拥戴沮渠菩提?为何?”贺穆兰疑惑地看向源破羌,“难道拥立沮渠牧健,不是成本更小吗?”   “因为佛门插手了。老凉王供奉佛门已久,死之前曾委托佛门帮忙寻找沮渠菩提,佛门认为沮渠蒙逊应该是属意沮渠菩提继位,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要求,沮渠菩提既然没死,佛门就会信守承诺,保护世子。”   源破羌压低了声音。   “但我觉得,应该是陛下和北凉的佛门达成了什么盟约……”   北凉几乎人人信佛,佛门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甚至有许多贵族就在府中养着僧人。这些僧人精通许多学问,在北凉这荒凉的地方,很多人都算得上高德,一旦佛门游说各地将领保护菩提,那比什么人说话都管用。   “陛下……哎,这不是与虎谋皮吗?”贺穆兰摇了摇头,“那按源将军看,我们现在要把孟王后送回去吗?我们手中的菩提世子是假的,真的只有孟王后知道在哪儿。”   “我们不能插手此事,如果我们直接出动大军让沮渠菩提回去争位,那所有北凉人都以为我们是要趁机攻打北凉,覆灭凉国,到时候即使是支持沮渠菩提之人,也会转而倒戈支持沮渠牧健。我们只能想办法干预此事,最多不过是借兵。”   源破羌脸色极其慎重。   “我一路行来,沿镇都布有重兵,就凭我们这两三千人,就算想要支持沮渠菩提登位,也是送不回姑臧的,我们只能在背后支持沮渠菩提招兵买马,然后重新杀回北凉登位。”   “招兵买马?”   魏国使臣们面面相觑。   “这……这合适吗?”   “名义上是孟王后的人马,但其实还是我们招揽的人手。首先要做的,是把风城的钱财取出来,然后以孟王后的名义派出使者,用重金和魏国的势力贿赂动摇沿镇的将领,我相信佛门很快也会联系上我们,这件事可以委托佛门去做……”   源破羌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盘算的很清楚了。   “沮渠牧犍想要休妻再娶魏国的公主,在敦煌的西凉移民已经非常不满,还有许多孟家交好的地方豪酋,都可以用钱财贿赂。我此番从敦煌回来,取回了南凉藏在敦煌的一笔金子,正好可以拿来行事。”   源破羌也不怕花钱,反正花了多少,拓跋焘不会亏待他,北凉王室有的是金子,这地方就产金。   “这么一来,倒是便宜了沮渠菩提和孟王后。”   那罗浑有些不满,“我虎贲军死了那么多好儿郎……”   “这笔债,我们会算的。”   源破羌抬眼望向贺穆兰。   “护送孟王后和沮渠菩提是假,用此机会借道攻打姑臧是真。只要拿下来姑臧,菩提退位将凉国纳入魏国,就如赫连定献西秦一样,我国兵不血刃,就可和平的得到北凉,甚至不需要再发兵远征……”   “我等立下不世的功勋,就在眼前了!”   ☆、第434章 上墙抽梯   贺穆兰一直不认为一个人的政治天赋是来自于遗传,但事实告诉她,凡是能够从容玩转政治的,没有一个是普通家庭出身的。   袁放不提,他是陈郡袁氏出身,祖上不知有多少的政客,崔浩、古弼更是不用再说,而这位看起来肌肉比脑子发达的虎牙将军源破羌,其实也是用着武将的身份在掩饰着一位高明政客的本领。   库莫提也是如此,即使他在军中的地位再高、武艺在怎么精湛,在大多数时候,他总能一针见血的弄清楚一件事背后想要达到的目的。   这是属于政治家们独特的天赋,很可惜的是,贺穆兰没有,花木兰也没有,所以她们只能作为一位合格的武将而效力与魏国。   源破羌的提议很好,他甚至已经找到了足以打动北凉局面的钱财,只需要贺穆兰点一点头,不需要拓跋焘烦恼,他们就可以将诺大的北凉作为贡品,进贡给他们的大可汗。   问题是,拓跋焘要的是这样的臣服吗?   事情可以如此顺利的像他说的那样发展吗?   人心真的可以算计吗?   贺穆兰深吸一口气,对着源破羌说道:“你的谋划很好,可是我们毕竟是魏国人,对北凉并不熟悉,更不了解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你说依靠金钱就能腐蚀掉北凉将领们的心智,但如果遇到不能用金钱收买的人,又该如何?”   “更何况,这有点像是与虎谋皮,孟王后和北凉的大臣们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一不小心,就会给别人做了嫁衣。”   源破羌没想到贺穆兰竟然如此理智,哪怕他说的这么有煽动性也并不见兴奋,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有些不太高兴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在这里一直等到平城有消息?那我们就完全失去了主动!”   “李使君死了,我现在才是使团的主使,我不认为和孟王后合作是最好的办法,现在该做的是尽量收集消息,联络上钦汗城的官员和白鹭官。沮渠蒙逊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四方……”   贺穆兰冷静地回答源破羌。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静观其变。”   “你就是榆木脑袋!你根本就是想报虎贲军的仇所以不愿和孟王后合作!”源破羌眼看着百年难遇一次的机会就这样被贺穆兰果断的拒绝,忍不住红了眼睛,没有风度的叫了起来:   “这是对魏国最好的办法!你应该为我国的利益考虑!”   “我不认为用金钱招揽来的人马会有什么大用,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孟王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死,你能用什么法子控制她乖乖听你的话?如果她得到了人马,带着菩提进了姑臧,最终却选择了将我们一脚踢开呢?”   贺穆兰想的很实际。   “我不同意。”   “你会同意的!”源破羌没有说服贺穆兰,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包事物,“如果加上这个呢?”   贺穆兰莫名地看着打开小包的源破羌,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一包乱糟糟的木屑和碎片?不像是木屑,倒像是什么碎刺。   “这是一包刺猬刺,刺头沾满了豹子的鲜血。”源破羌用威胁地语气看着贺穆兰,想从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这是李顺的家人找到我给我的,应该是从李顺衣服上搜集而来,就在他被豹子袭击的那一天,有人将这些洒在了李顺住的房间附近,所以母豹才会袭击李顺,将他咬伤,甚至送了性命。”   “什么?李顺是被人设计死的?”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   “谁会这么做?”   源破羌觉得自己真是太小瞧这位虎威将军了,看看她那无辜的眼神,再听听她那天衣无缝的无辜口气,若不是李顺的家人言之凿凿那天陈节和郑宗抓了许多只刺猬,也许连源破羌都会觉得是自己怀疑错了。   也许李顺自己也有些不干净,所以盖吴才会被豹子追到花木兰那里,但花木兰的手段更谈不上干净,李顺死的实在是太冤枉了。   “那天,有很多人看到陈节和郑宗抓了刺猬,而且虎贲军里也有传闻,说是将军你最喜欢幼小的刺猬……”源破羌似笑非笑,“英勇过人的花将军居然喜欢这种东西?说出去谁信?除非你那时需要刺猬来做什么……”   贺穆兰一口气差点梗在喉咙里,半天舒不出来。   她最喜欢小刺猬是什么鬼!   她只不过表现出对小刺猬和小白鼠类似而有些怀念的眼神,然后被陈节和郑宗误会了,所以才做出抓小刺猬讨好她的举动而已!   而且那些刺猬早就被她勒令丢掉了,一只都没有留下,竟然也成了栽赃嫁祸的手法。   到底是谁这么可怕?   能近距离接触到李顺,一定是使团里位高权重的使臣,而且对她和李顺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了解。   是王斤身后的那些宗室来报复了吗?   还是单纯想要排除异己将自己撸下去而已?   贺穆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越想越是复杂,源破羌原本以为自己猜错了,再见贺穆兰脸色不好,心中又坚定起此事和贺穆兰有关系的信心。   贺穆兰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如果不是没办法,源破羌也不想得罪他,他在大魏一向是不得罪任何人。   可现在是没办法,他太想建功立业了,北征柔然一战,原本是他立功最好的时机,可因为花木兰的横空出世,使得他们这些少年将领的光芒都变得黯然起来,而这次出使北凉,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让她作为副使和领军,明明是熟悉地形的自己更为合适……   源破羌心中渴望功名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此时贺穆兰俨然成了阻碍他为大魏夺得疆土、他更进一步的阻碍,然而他心中也明白自己对虎贲军没有什么实际的指挥力,也打不过贺穆兰,所以现在并不能轻举妄动,只想以李顺的事情能给要挟她而已。   “如果花将军同意了谋划北凉,我绝不会分你的功劳,首功依然是你的,这包刺猬刺,我也会装作不知道,将它交给你。”源破羌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诚意,“孟王后那里你如果担心,我可以亲自去交涉。她是聪明人,知道怎样做才对她和她的儿子最好。”   “我行事光明磊落,你说的刺猬云云,纯属臆测,我行的端做得正,你就算捧着那东西到陛下那里,我也是不知道!”贺穆兰见源破羌居然威胁起她来了,再想到他之前每一次都是算计过她后再来送一堆东西安抚她,和如今的局面一模一样,忍不住更加烦躁。   “我也不要什么功劳!我只想把这些虎贲军平安带回平城而已!”   “那么,所有人都愿意这样和你回到平城么?你们丢失了世子,丢了公主,死了那么多人,而起因不过是因为你的轻信而已!你以为你这样回到平城不会受到惩罚?虎贲军能够得到应有的荣耀和赏赐吗?你们一回到平城,将面对的是耻辱和无休止的谩骂!”   源破羌冷笑了起来:“不光你,就连这次出使的使臣也是一样,他们出使失败,又让沮渠牧犍登上了王位,其原因都是因为沙漠中出了事,这辈子也别想着能更进一步了,就算花将军不为虎贲军考虑,也要为这些使臣们想一想。”   “这些不劳您操心,源将军远道而回,还是去休息吧。”   贺穆兰已经不耐烦和源破羌啰嗦,开始呼唤起陈节:“陈节,送源将军去休息洗漱!”   陈节和其他侍卫都在帐外远远的地方守卫,听到贺穆兰在帐内大叫,立刻钻进来请源破羌出去。   源破羌没想到贺穆兰还甩他闭门羹,将那刺猬刺也不当做一回事,显然心中丝毫无惧,忍不住冷着脸收起那包东西,有些恼羞成怒地丢下一句话:“就算陛下认为证据不足,可李家人却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是凶手的人,希望花将军能一直这么‘坦荡’才好!”   说罢,满脸怒气的拂袖而去。   陈节将源破羌一直送到虎贲军右边的营地,这才返身回到贺穆兰的帐内,听到贺穆兰在吩咐那罗浑不要让源破羌靠近孟王后的帐篷,心中更是奇怪。   “将军,源将军说什么陛下怀疑,什么李家人?”陈节见袁放也在,更是奇怪,“袁主簿,这么大晚上了还没睡?”   袁放陪着使臣们接待了北凉的使者一晚,这时候早应该睡了,自从使团死了大量的人手之后,袁放以一个主簿之身做了一堆人的事情,从曹官到文书都不能幸免,已经成了虎贲军里另一个主心骨。   “是我叫他来的,我有事要和他商量。”贺穆兰随口答了陈节,“说起来还是你们惹的事情,什么我喜欢小刺猬,弄的人尽皆知,刚刚源将军还拿了一包刺猬刺威胁我,隐隐谴责我谋害了李顺!简直是荒诞!”   她揉了揉额头,似乎对源破羌突然而来的敌意非常烦躁。   “什么刺猬刺?”   知道郑宗做过什么的袁放心中一惊,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贺穆兰。   “这些等会再说,先说重要的……”贺穆兰掠过此节,开始说起源破羌希望能够以财帛招揽人马,护送孟王后和沮渠菩提回姑臧夺取王位的事情。   一旦沮渠菩提得到了王位,沮渠牧犍就成为了弑父夺位之人,从此再翻不起风浪,凉国也能变为凉州,就像现在的夏国一般。   莫说心中对李顺之事有些心虚,不想让源破羌和贺穆兰撕破脸的袁放,就连一旁听着的那罗浑和陈节脸上都是异彩连连,大声叫好。   “这真是聪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北凉!”   “我真想看到沮渠牧犍眼珠子凸出来的样子!将军,我们为什么不答应!”   见到那罗浑和陈节都是这样的态度,贺穆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源破羌的话实在太让人心动了,但凡是心中想要建功立业一番的男儿,没有一个不想得到这样的功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源破羌的事能够成,最主要的是靠武装力量,源破羌要和贺穆兰商量也是因为这个。   以虎贲军每个人都能轻松成为百夫长武职的本事,大部分余存的精锐都能迅速领导起一支由募兵组成的百人队,装作孟王后的“讨伐队伍”征讨姑臧。   如果招揽来的人手足够,甚至可以撼动北凉的军队,正大光明地打到姑臧去。   袁放更是极力劝说贺穆兰:“我知道将军您对孟王后恨之入骨,我们哪个人不恨?只是为了沮渠菩提世子一人,就损失了我们几千个人,连魏凉两国交好的可能也化为泡影,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凉国此时发生动乱才是最好的,只有凉国一直乱下去,对我们才有利。相信就算是陛下和崔太常在这里,也会选择暂时放下成见。”   “你们以为我不同意,是因为对孟王后的仇恨?”   贺穆兰不可思议地看向袁放和那罗浑等人。   “我是如此不顾大局的人吗?”   这还是第一次她身边的人第一次和她产生如此大的分歧。   这一点更是让贺穆兰有些伤心。   袁放和那罗浑等人不安地正了正神色,摇了摇头:“不,正是因为将军太过谨慎,我们才担心将军会错失了这一次的良机。一个国家动荡之时是时机最好的时候,如果等沮渠牧犍做好了准备,我们连这点优势都没有了。”   那罗浑想了想,也附和着说道:“我之前听燕子说,老桑头一直想在敦煌取出一笔巨大的宝藏。据说,他当年曾经随着盖天台和天台军最信得过的人,一起将这笔宝藏送到敦煌某个安全的地方,天台军溃散之后,老桑头就想取出这笔宝藏改善族人的生活,我现在想想,这也太巧合了,说不定源将军去敦煌取出的财富,就是这一笔钱……”   卢水胡人穷的叮当响,就算盖天台当年的雇佣兵生意做的好,但佣金几千个人一分也没有多少了,只是算得上富裕而已。   如果真是卢水胡人自己的宝藏,身为心腹的老桑头又怎么可能取得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笔钱是受别人雇佣而护送着藏到那里的,根本不是卢水胡人的钱,所以老桑头才受伤逃出,连手指头都被削没了。   很有可能,那笔钱其实是南凉王室的宝藏而已。   “如果是举国的遗珍,说不定真能招揽不少人手……”袁放用期待的表情看向贺穆兰,“西北民风彪悍,很多人愿意为了金子冒险,源将军的谋划也许真的能成……”   “都冷静下来!先回去休息!”   贺穆兰见他们一个两个都像是魔怔了,连声斥责。   “这件事,回头再说,北凉的使者还在我们营中呢!”   袁放和那罗浑等人见贺穆兰半点听不进去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什么也不敢多说,只是露出可惜的表情,便离开了营地。      这一场争执看似不欢而散,其实却朝着极为可怕的事态发展。   正如贺穆兰所想的,这件事如果谋划成了,魏国得到的好处实在是太惊人了,而他们所耗费的不过是一笔金钱而已,先别说风城里的钱本来就是凉国的,源破羌所说的宝藏也是南凉遗物,这些损失等北凉收入国中之后都能得到弥补,以北凉的富庶,日后的赋税也能源源不断地补充魏国的不足。   他们手中有孟王后,有让人咋舌的财宝,还有熟悉当地情况的地头蛇燕子,连招兵买马都变得容易。   孟王后身后的将领们随时都能组成一支义军,更别说以精锐为核心组成的募兵队伍了。   魏国的使臣们也确实希望能够谋取一些功劳,来弥补他们这一行的失误,源破羌的话正给了他们表现出能力的机会。   于是在贺穆兰还未察觉的时候,魏国使臣们已经私下里联合源破羌动作了起来,两方之间暗潮涌动,源破羌也是手段厉害的政客,又有自己的五百私兵,所以就在某一个清晨,当贺穆兰率着虎贲军出绿洲迎回风城运送过来的财宝时,营地里发生了哗变。   魏国的使臣们跟随源破羌,杀了北凉被留下来“稳住魏国人”的使者,又成功攻破了看守孟王后的大帐,抢到了孟王后。   刘震是白鹭官,一开始就被源破羌控制了起来,连消息都传不出去,魏国使臣们在北凉使者的营地里弄出动静,以调虎离山之际引走了镇守大营的左卫率那罗浑和部分虎贲军,源破羌带领着自己的私兵,以及几百个卢水胡人,将孟王后抢了出来,遁走大漠之中。   源破羌此次和绿洲里的使团汇合,并没有带他招揽的鲜卑旧部,也没有带他那笔说起来很庞大的财富,显然心中还有一些提防。   这时候他带走了卢水胡人、使臣们,还有自己的私兵,恐怕就是带着他们去和那些鲜卑部族汇合,从而去谋划前日想要和贺穆兰商量的那件“大事”。   当押送着大笔嫁妆回到绿洲的贺穆兰,看到整个营地混乱不堪,虎贲军仓惶奔走的样子时,整个人都愤怒地开始颤抖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没有看守好营地!”贺穆兰知道沙漠中马贼横行,所以每次虎贲军从风城中取出嫁妆之后,都会亲自率领一批人马从风城将财宝押送回绿洲。   这样的过程已经来回了好多次了,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绿洲中的营地不大,那罗浑并非蠢才,两地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天,哪怕真有危险快马相报就行,谁知道贺穆兰带着人马快马回到营地,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为什么你的卢水胡人居然会跟源破羌走?别说你们也想要那笔财宝,临时受到了源破羌的雇佣!你们之前是已经接受了我的雇佣,要护送我们回到平城为止的!”   一想到自己徒弟所在卢水胡也参与了此事,贺穆兰简直要疯了。   要不是盖吴今天一天都跟在她身边,她可能真以为盖吴也投靠源破羌了。毕竟盖吴一直念念不忘回复天台军昔日的威风。   “发生了什么?”   盖吴也脸色难看地问着没有离开的天台军旧部,“路那罗为何跟着源破羌走了?你们受雇佣了?”   天台军信守承诺,绝不会随便背叛主顾,盖吴虽不是天台军的首领,但因为盖天台之子的身份,也一直得到了天台军的尊重。   留下来没走的卢水胡大多是有伤的,又或者是忠于盖吴不愿意离开的,甚至很可能就是接到路那罗授意故意留下来传话的。   “少主,并非我们背信弃义,而是源将军拿着天台旗,命令我们协助他护送孟王后离开绿洲……”卢水胡人们满脸无奈,“见天台旗子犹如见首领,您现在还不是天台军的首领,路那罗验明旗子的真假之后,只能服从天台旗的指挥。”   “天台旗?第三面天台旗怎么在源破羌手里!”   盖吴倒吸了一口气,从出使到现在,源破羌从来没有对他和天台军有一丝一毫的不一样,也没有私下接触过,谁能知道号令天台军的天台旗在他手里?   是了,如今的天台军已经不是他父亲时候,秦天王和姚天王时期的天台军人马上万,呼啸各地,有一面天台旗便等于得到了一支上万人的部队。   而现在的天台军,七零八落,最大的几只也沦为不入流的佣兵,做着一些说不上好的买卖而已。   源破羌自己也不是没有人,为什么要和已经破败的天台军联系呢?   可现在……   留下的天台军人数约有两三百,有几个听到盖吴的问话,回答他道:“说是昔日南凉国主曾经在姚天王手中救过天台军一次,大首领为了表示感谢,就送出了一面天台旗。老桑头说,当年敦煌那笔宝藏,也是南凉国主委托大首领封存的,当年南凉国主付了五分之一的黄金作为佣金,源将军是南凉国主之子,取出那笔黄金的同时取出了天台旗,也是正常。”   盖吴这才想了起来,以前两个叔叔似乎是说过,以前做过一笔大买卖,冒充沙盗去抢过什么宝藏,然后给藏了起来。可惜那里机关重重,没有关闭机关的钥匙是绝对取不出来宝藏来的,又有世代镇守那里的将领看管,否则那笔钱拿出来,天台军很快就能恢复原来的规模。   “老桑头呢?也被带走了?”   “没有,路那罗说老桑头是卢水胡的罪人,不准他再以天台军自居,所以没有带走,我们把他看管着。”   卢水胡人们连忙摇头。   死去的盖天台显然是个智勇双全之人,他留下的三面天台旗,没有一面给的是普通人,一面给了当时还是王子的赫连昌和赫连定,一面给了南凉国主,一面应该是给了佛门,这三个势力都是对卢水胡人的生活有很大的帮助,而且在卢水胡落难后可以伸出援手的势力。   如此一来,即使天台军破落了,有这曾经帮过他们的香火情,在佛门的照顾下,在秦国的杏城中,以及实在混不下去了去了西北,都能得到喘息之地。   只是如今这面天台旗,出现的太不是时候!   “使者死了,孟王后也不在了,冯恒回钦汗城传报沮渠蒙逊驾崩的消息,我们除了这些风城中取出的嫁妆,就剩下两千多虎贲军。”袁放和贺穆兰一起离开绿洲的,如今见到这种局面,忍不住也啧舌。   “想不到这位源将军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其实也是个狠人。”   “不狠的话,又如何能让他逃到魏国来。”贺穆兰脸色已经是难看至极,“如今风城的嫁妆已经被取出了大半,现在变成这样,形势已经不受我们控制了,我们还是收拢人马,回钦汗城去,找个白鹭官传回消息。”   “刘震呢?”   “被带走了。”   那罗浑脸色难看。   “源将军如果不是想谋反,那就是要白鹭官和京中传播消息,需要白鹭官证明自己的清白,希望他是后者。”   要是源破羌这么谋划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姑臧城,那么拓跋焘一定勃然大怒,直接发动大军踏破北凉国。   要是源破羌真是为了魏国,那也算是忠心耿耿的可怕,还算是个好消息。   只是如果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和钱财,连天台旗与南凉遗物都动用了,却是让魏国得了大片疆土,未免有些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他毕竟是南凉的王子,难道一点都没想过复国吗?   贺穆兰想的和那罗浑差不多,袁放也担心孟王后被掳走后生出什么波折,五千人的虎贲军哪里都能去的,可现在只剩两千多人了。   如今虎贲军病残老弱都回了钦汗城,冯恒也不在,一旦钦汗城和绿洲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两千多虎贲军即使坐拥绿洲,也会活活饿死在这里。   只能赶紧回钦汗城去,避免源破羌真的是谋反,釜底抽薪直接将虎贲军全部折损在这里。   “大军出发,其他嫁妆不要了,北凉使者都到了,北凉的人马肯定也离得不远,一旦发现使者迟迟不回,说不定会横生波折。”   贺穆兰黑着脸,命令剩下来的虎贲军。   “撤回钦汗城!”   ☆、第435章 郑宗如愿   钦汗城。   郑宗跟着商队来到钦汗城的路途并没有那么顺畅。他毕竟是外人,首领会对他和颜悦色,也大多是看在能打的贺穆兰身上,贺穆兰假借去追马贼离了团,还带走了一匹价值不菲的骆驼,商队的首领对他也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如果不是他自己透露了自己是钦汗城的官员,因为风沙落难于沙漠,又带着十几个乱井头的村民,根本就熬不到来了钦汗城。   可到了钦汗城,郑宗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进入城主府。   他容貌已毁,浑身邋遢,蓬头垢面,身上带着的所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全部都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只有一把磐石剑作为信物,可他也拿不动,只能用绳子系在自己的背后,背着走。   所以当他带着十几个村民来到城主府前的时候,他们只把他当成了神经有些不好的疯子,无论他怎么说,都不愿意帮他通传。   可以想象,那些乱井头的村民们花费了巨大的代价跟着他一起来到了钦汗城,可事实并没有像之前贺穆兰许诺的那样,他们会有多么的愤怒和怀疑。   这些人甚至认为自己是被愚弄和利用了。   偏偏冯恒不在城中,刘元宗事务繁忙,又要调度物资和处理城务,郑宗在城主府的大街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心中更是焦急。   没办法之下,他只好选择了扛着磐石剑,带着村民们去丽子园吵闹,因为贺穆兰的虎贲军曾经在丽子园驻扎过许久,她身边那把沉重的磐石剑许多人都记忆犹新。   而郑宗赌对了,丽子园里现在还有虎贲军的人马在,虽然是受了伤被冯恒移回到丽子园的,但一听到贺穆兰的佩剑到了,这些以为花木兰以及消失在沙漠里的虎贲军们纷纷沸腾了起来。   作为随军医治伤者的慈心大师也回了钦汗城,负责照顾伤员,一听到丽子园外有人拿着磐石剑自称是通译郑宗,立刻迫不及待地冲出了丽子园外。   “阿弥陀佛,就知道花施主这样的好人一定会受佛祖保佑,郑施主也算万幸,没有大事。”   慈心大师一见郑宗满是伤疤的脸就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虎贲军里有不少人在这场风沙里伤了脸面。   这些人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上高级将领了,颜面残缺是进不了天子的直属卫队的,郑宗以后也不太可能为官,慈心心中惋惜,但他毕竟是出家人,对世俗的官位并没有太大感触,只是满脸笑容道:“花将军呢?现在在哪儿?”   “花将军发现了沙风盗的行踪,他认为虎贲军应该还在风城周围,所以跟着沙风盗去找风城了,我担心他有危险,所以跟着商队回来传达消息,希望能派援兵去接应将军……”   郑宗看着慈心大师,有些发急地接着开口:“刘将军呢?我要见他!还有冯恒都尉!”   “虎贲军确实还在风城附近,将军如果找到风城,就能找到附近驻守的虎贲军,你先别急……”   慈心大师见郑宗嘴上都是泡,知道他这段时间一定过得十分心焦,连忙安慰:“冯都尉一直来往沙漠和钦汗城之间,亲自为虎贲军运送物资,消息也是每三天一次就传回来,如今不在城中,料想虎贲军无事。”   “京中派了人马来钦汗城查探北凉使团的消息,刘将军天天在为人马入城做准备,进沙漠也要向导,每天都忙到晚上才回,我明日一早就带你去见他。”   “要明日?”   郑宗摇头。   “我等不及了,我马上就要见。”   “……我觉得你最好拾掇一下自己。”断了手的蛮古看见郑宗的样子忍不住叹气,“你现在这样子让城主府的人见了,还以为花将军遭遇了不测,回来交托遗物的,传出去就糟了。刘将军今天恐怕在忙迎接人马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只能先送信去城主府,约好明日一早相见,才能见到人。更何况,你身后的这些朋友……”   他指了指那些乱井头的村民。   “他们护送你出来有功,是不是至少要安置一下?我已经听到他们肚子在叫了。”   郑宗这才脸红红地摸了摸肚子。   他们跟着他东奔西跑,确实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而且从沙漠长途跋涉,每个人都像是难民。   终于见到熟人的郑宗一下子放松下来,这才想到自己这样子确实不适合见人,而这些村民再不耐烦下去恐怕也会生事。   他们都不会鲜卑话,只会匈奴话和氐话,所以也不知道蛮古和郑宗在说什么,只是看到蛮古指了指他们的肚子,似乎在说给他们搞点吃的,一各个都高兴地猛点着头。   直到进了这个像是神仙住的园子一般的地方,他们才真的相信郑宗确实是什么贵人了,之前被人在城主府面前像是疯子一样赶来赶去的时候,他们真的想把郑宗揍一顿离开算了。   这一下放松,郑宗也是又累又困又饿,他这段时间遇见的事情足以抵得上他活这么大遇到的所有事,在沙漠里的遭遇又让他对花木兰死心塌地,所以一想到花木兰会有事,真是连命都不要也要把消息带回来。   如今听到蛮古和慈心会把事情安排好,又听到冯恒早就带人进了沙漠,迎到了虎贲军,连伤亡之人都送回了钦汗城,料想以贺穆兰的谨慎(?)和本事,一定不会出什么事,最大的可能是已经和虎贲军汇合了,心中更是安稳,便听了慈心大师和他们的话,先带着汉子们去吃了顿饭,然后休息。   这一沾了枕头,郑宗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过枕头了,出使他国从来不是个好差事,但这一趟的艰难,实在是超出他的所想之外。   原来虎贲军死了那么多人……   原来他猜的没错,老桑头确实有问题……   原来兴平公主没找到,世子也没找到……   郑宗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想想自己以后的未来,带着满脸的愁容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怎么办,平城来的大军明天就要到了,刘城主明日一早就要离城,没办法见他,我们是不是现在就把郑宗叫醒送到城主府去?”   蛮古派去报讯的人回来,带给慈心大师这么一个消息。   “郑施主刚睡下,我刚刚进去看过,顺便给他号了个脉。他之前失血过多,伤没好又长途跋涉,身体亏空太过,整个人已经虚耗地狠了,再不休息对日后的寿命有损,还是不要打醒他吧,他也……”   慈心大师叹声。   “挺不容易的。”   想到郑宗那身上和脸上体无完肤的伤,再想想他不知道是怎么把那把那么重的磐石带回来的,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这人确实又猥琐又讨厌,而且还老是有坏心眼,为人不够磊落,但至少对朋友还算义气。   “那就先让他休息吧,我明早起个早,去城外见刘城主,顺便看看京中是哪位来了。”   蛮古动了动自己断掉的肩膀。   “一只手骑马也行。”   等到了第二日一早,蛮古天还没亮就出发去了城主府,结果刘元宗居然半夜就已经率军出发,迎出一百里外去了。   蛮古落了空,追出去又来不及了,只能在城中空等,谁料大军根本没有进城主府,直接开拔丽子园,蛮古一打听到率军的主帅和副帅是素和君与狄叶飞,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打马就往丽子园跑。   是狄叶飞,难怪连客套都没有就去了丽子园!   这下太好了!     郑宗睡得极沉,他感觉这一觉睡得就像是地老天荒一般,就连醒来时都觉得还在梦里,头也晕晕沉沉。   ‘怎么天还是黑的?’   他睁了睁眼,发现面前黑压压的,然而只是片刻之后,他立刻意识到不是天黑的,而是有人坐在他的榻前!   郑宗惊得马上清醒了过来,再定睛看去,在他的榻前坐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其容色殊丽甚至让郑宗有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只是皮肤不是很好,表情也太过严肃,破坏了脸上的美感。   再一看,那丽人竟然抱着自己放在床头的磐石在抚摸,这下子登时大怒地坐起了身子。   “你是丽子园里的宫人?居然敢碰花将军的东西!守门的护卫呢,眼睛瞎了吗?人呢?来人!”   “没有人,我让他们离开了,我想找你问问花将军的情况,却发现你睡得太熟,索性便等一等你。”   那丽人没有松手,反倒把剑直接放在手边,侧过头来和郑宗说话,俨然从此那把剑就由他保管的样子。   郑宗有点恋物癖,所以之前才收集花木兰的亵衣,之后得到委托拿了磐石剑回来,更是把它当成花木兰一般日夜放在身边,再听这个女子话语里对花木兰像是熟悉无比的样子,顿时一肚子邪火。   “你是何人?把磐石还来!那是我的剑!”   “这是花木兰的剑,你身材瘦弱,不能保护好它,现在归我保管。”   男装的丽人抬手间,轻松地把郑宗扑过来的身子拂回床上。   “我反正马上就要去北凉,替你将剑带回去。”   “你到底是谁?”   郑宗狐疑地看着狄叶飞,满脸错愕。   “女人也要去北凉吗?”   花将军的爱慕者也太疯狂了点吧?都要追到北凉去了?   一想到贺穆兰的爱慕者如云,郑宗脾气更坏。   郑宗到了花府的时候,正好是狄叶飞被贺穆兰打发出去查找煤矿的时候,她离京时,郑宗身处鸿胪寺的一群译官那里接受拓跋焘的送别,没有见到贺穆兰和狄叶飞一行火伴依依惜别之情,也自然不知道这位“貌似妇人”的狄叶飞长成什么样。   “女人?哈哈哈,你说什么?”   所以,当他面前的人咧开嘴大笑起来时,郑宗真有些骂娘的冲动。   笑什么笑!   长得漂亮了不起啊!   他家将军不爱女人!   “你竟不知道我是谁?”丽人的眼睛里露出感兴趣地笑容,“我似乎是真忘了通名。我是京中奉命来迎接使团的高车虎贲左司马,花木兰昔日的军中火伴,也是花木兰的至交……”   “我是狄叶飞。”   ☆、第436章 两军会师+补偿番外   “沮渠蒙逊死了?”素和君得到冯恒送回来的消息,有些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次。“你确定没听错?”   “是,北凉的使者传过来的消息,沮渠牧犍希望得到我国的封授,愿意重新派遣公主和亲,巩固两国的关系。”   冯恒满脸无奈,“孟王后和老桑头实在太毒了,虎贲军伤亡这般惨重,还要沮渠菩提跑了,否则现在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只要带回沮渠菩提,再迟迟不发赐封的圣旨,沮渠牧犍根本就坐不稳那个位置,一辈子生活在沮渠菩提随时会借了兵打回来的恐惧之中。   “现在还是把虎贲军迎回来要紧,沮渠牧犍的事情会有朝中大臣商议后决定。”素和君担心沮渠蒙逊死了会让北凉的局势有所动荡,“这一次出使出了这么大事,北凉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他要想登位,就等着先放放血吧。”   陛下不可能就这么给他封授书的,死了那么多人,那些嫁妆和新的公主怎么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寇谦之却是夜观星象后猛地摇头。   “我们得快走,花将军有危险。”   “危险?”   “危险?!”   狄叶飞一惊,他身边的郑宗已经忍不住叫了出来。   寇谦之惯会望气,这是他看家的本事,之前说花木兰无事的也是他,所以大家心中都吃了定心丸,如今他又说花将军有危险,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狄叶飞和素和君更是立刻就点兵准备启程,先去迎回虎贲军再说,如果路上没有迎到,就直接去姑臧找沮渠牧犍的麻烦,让他们发动北凉延边的州镇寻找使团的踪影。   有冯恒的指引,高车虎贲军在沙漠里根本不会迷路,郑宗虽然刚刚回来。可依旧坚持随军出发。   他求了冯恒的人情,安置了那十几个乱井头的人去屯田,住在钦汗城里,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产业,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   郑宗熟悉路径,又会多种语言,狄叶飞原本觉得他武艺不高身体孱弱恐怕会拖累行军的速度,结果行了几天后发现郑宗很能吃苦,哪怕日夜都在马上也没有叫一声苦,心中不免也对他改观,两人关系开始熟悉起来。   郑宗本来就爱漂亮的脸蛋,会被花木兰吸引纯属受他的人格魅力影响,否则也没有之前对赫连明珠动手动脚的事情。   只是现在他容貌已毁,面目狰狞,虽然依旧猥琐,但偶尔看向狄叶飞那欣赏和羡慕的眼神,也自动被人归结为“他毁容了看到狄叶飞那张脸一定是非常自惭形秽心中痛苦”,反倒对他同情起来,并不觉得他偷看狄叶飞的事情很反常。   狄叶飞被人各种偷看明看已经习惯,加之郑宗和花木兰长期相处,不免有些爱屋及乌,对他也算关照,一派和气融融。   就这样行到第三日,忽有斥候回来通报,说是北方尘头滚滚,似是有军队正在交战,这样的消息让高车虎贲军连忙加快了速度,向着绿洲以北而去。      贺穆兰现在连骂脏话的心都有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从前天开始,她所率领的虎贲军就一直受到不明队伍的骚扰,偏偏他们带着风城大量的财宝,成了她此行最大的累赘,根本走不快,只能被迫不停防守,更加拖累行军的速度。   虎贲军里许多人原本遇见使臣脱团、右司马源破羌带走不少人马以及孟王后就是满头雾水,再加上这几天队伍基本没有歇息过,要不是虎贲军都是精锐,又绝对服从于贺穆兰的调遣,恐怕现在已经出了问题。   “他们还没有离开?”   贺穆兰刚刚歇下没有半个时辰,听到那些人又出现在附近了,连忙起身问清楚情况。   “明显是想累死我们。”那罗浑眼睛下面也是黑黑的眼圈,蛮古回钦汗城养伤,贺穆兰平时的值守他就不肯假别人之手,所以他也很是疲累。   “恐怕是得到消息,冲着那些嫁妆来的。”   源破羌走的时候还好没算做绝,所有的骆驼都给留了下来,这些骆驼原本载着兴平公主所有的嫁妆尚有轮换,现在嫁妆只剩了八成不到,自然更载得动了。   庞大的骆驼队伍在沙漠中显眼至极,可虎贲军除去死亡的、失踪的、还有不少伤兵回了钦汗城养伤,现在留在贺穆兰身边的只有一千多人,人手就不太够了。   因为辎重的拖累,贺穆兰一行人行军慢又要分散队伍护卫财宝,而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人马就像是追着猎物的鬣狗,每一支都有七八百人,日夜不停地骚扰,根本不给虎贲军休息的时间,再这样下去,一点战斗力都要没有了。   “我们得想个办法将他们都引出来,一次解决掉。”贺穆兰揉了揉太阳穴,长期睡眠不足已经让他快疯了。“这里燕子是地头蛇,燕子怎么说?”   “燕子说不是这条上路上的马贼,看行事风格,倒像是西边那些大的沙盗马贼,西域各国到达姑臧和敦煌的商队其实路上更加危险,因为那边的沙海比这边大的多,马贼们昼伏夜出,神出鬼没,经常尾随跟踪商队不停骚扰,直到将商队累垮再群起而攻……”   那罗浑脸色沉重。   “如果是这样,恐怕风城财宝在我们军中的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大概是跑掉的血披风。”盖吴突然开口,“沙风盗受了重创,他的实力大损,只能投靠别的马贼,需要这笔财富立足。”   “现在谈这个没有意义。”那罗浑也是头疼的紧。“我们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怎么阖过眼了,对方人数不知多少,分批骚扰,我们却不能放松警惕,每一次骚扰都可能变成真正的偷袭。”   “水和粮草还够吗?”   累垮了的除了人,还有许多马。马赶路需要大量的水和豆料,否则就会口吐白沫而死,贺穆兰的越影自从进入北凉开始已经掉膘了,再也不能耽搁,不然对马的寿命都有影响。   “水还够,粮食也能再用五天,只要是马的牧草。现在已经是秋天,沙漠里即使是绿洲也没有多少可以喂马的牧草,原本运送来的新鲜草料现在都已经被高温烤干了,最好还是尽快回钦汗去。还好北凉进贡的两千匹马倒是没什么事,凉王的马确实是精挑细选。”   虎贲军骑的战马大多是蒙古马,耐力好,合群又不容易生病,但是爆发力不是很强。北凉的马体形高大、容易调教,可是掉膘也快,耐力也没虎贲军的马出色。   为了能让北凉的这些马顺利回到国内,虎贲军几乎没有用它们怎么负重和长途奔袭,状态还算不错。   听到水够,粮草也还算充足,只是虎贲军的将士们和马有些拖不住了,贺穆兰仔细想了想,召来了虎贲军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将领,准备做出应对。   一干虎贲军的将领们各个像是梦游一般摸进帐中,再一看大家都是几百年没睡的惨态,不由得露出苦笑。   谁能想到居然会吃这样的亏?以前只有他们袭击别人的份儿!   “来的人马应该不是北凉的军队,我看恐怕是为了财帛铤而走险的贼寇之流。燕子说这是马贼惯用的疲兵之计,如果再拖下去,我们只会陷入更被动的环境中……”   贺穆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所以我准备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将军,是不是要跟他们大干一场?老子早就忍不住了,这天天没有觉睡,老子在马上都睡着了!”   “我也同意速战速决。”   将领们大喜过望,纷纷表示愿意和马贼们决一死战。   “既然是引蛇出洞,还是要有策略的。首先我们自己要在大战前休息好,其次是演的一定要逼真。”   贺穆兰抿了抿唇。   “我想这样……”   沙丘地。   追击贺穆兰部队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小马贼团,人马少的,根本就不敢啃下虎贲军这块硬骨头。这支马贼是和血披风有些交情的人马,真正的穷凶极恶之辈,手下鲜血无数,一听到虎贲军被重创却带着倾城的财富时,立刻就纠结了西边沙漠里三四支马贼,一起过来吞掉这尾大鱼。   “魏国的精骑果然名不虚传,像我们这样的骚扰,要是凉国的兵马早已经累趴下了。”马贼首领听到探子回来报的消息摇了摇头,“不过他们也快撑不住了,间隔的行军时间越来越短,今天还有从马上掉下来的,依我看,明天日出时分发动袭击,应该就能得手。”   血披风听到马贼首领的话忍不住有些不安:“追击三天就够了吗?要不要多等几天……”   “这里已经离钦汗城很近了,再等他们说不定就跑回去了。而且我们是以抢东西为主,又不是要消灭这支军队,不需要尽善尽美。”这首领绝不是个无脑又冒进之人。   “我也没想过所有东西都抢得到,到时候抢了骆驼就跑,虎贲军人困马疲,一定追不上我们。”   马贼团伙足足有两千六百多人,都是为了这次大买卖而临时凑在一起的,到时候能抢到多少驮货的骆驼,就各凭本事,抢的多点就多分点,抢的少点就少分点,这就是沙漠里生存的规矩。   “其他几位首领怎么说?”马贼首领问身边的部下,“有没有意见?”   “他们都急着出手呢。”部下笑着回他,“他们也等不及了,我们得到补给也困难,再得不了手,我们先拖累残了。”   “那好,就明天半夜动身,先看看那边的动静,发动几次小的骚扰,等他们以为我们不会再来了,天一亮就动手!”   沙漠里,只有晚上才能真正入睡,所以晚上一直骚扰,到了日出前后是人最困倦的时候,连反应都会慢半拍。   这些马贼并没有抱着和正规军死磕到底的想法,只需要引开一部分压力,抢到东西就行,他们的计划可以算的上完美。   到了午夜时分,所有的马贼按照各自领头的首领分好队伍,约定好轮流骚扰的顺序,便潜伏在虎贲军扎营的绿洲旁,等着最终动手的时刻到来。   就如同这位首领所说的,因为越来越疲惫,他们派出去骚扰的队伍得手的更容易了,射出去的火箭烧了一大排帐篷,到了最后,对方的将军不得不命令收起所有的帐篷,所有人到骆驼群里去安睡。   骆驼们围成一个圈,虎贲军将士们就睡在骆驼围成的圈里,成为天然的防御,那些财宝也都在骆驼旁边,只要一开始行军,马上就能迅速地被装载在骆驼身上。   一个晚上,马贼们骚扰了三四次,到最后一次,出来抵御和回射的人马只有三百多人,恐怕其他人实在是撑不住了,那些骚扰的马贼见抵抗的力量越来越小,心中也是高兴,立刻飞快的回去回报。   天天如此骚扰,不但虎贲军疲惫,这些马贼也不见得轻松,听到虎贲军连像样的抵抗力量都组织不起来了,这大首领当机立断——给他们休息一个时辰,在睡得最熟、最松懈的时候发动攻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虎贲军像是往常一般开始了痛苦的清晨。每个人都像是放着慢动作一样拖着脚步,营地里的奴隶和马奴们甚至将财宝往骆驼上装着装着就靠着骆驼睡着了。   整个营地准备行军的速度比以前慢了一倍都不止,骆驼们嚼着干草,纳闷地想着为什么身上沉重的箱子还没有压下来,贺穆兰甚至没有顾得上在营中巡视,恐怕早已经困得能多睡一会儿都好了。   就在这种让人压抑的氛围下,马贼们发动了总攻。   尘沙扬起而造成的可怖声势从西面突然出现,黄沙滚滚之中,高举着马刀的马贼们穿着遮蔽住全身的劲装,包的只露出两只眼睛,从黄沙尘雾之中一下子出现,一下子消失,相互靠拢,前后紧接,直奔着还在整装待发的虎贲军而来。   他们狰狞地挥舞着马刀,像是一阵疾风般冲入营地附近,营地之中的虎贲军早就已经习惯他们时不时出现的人马,善射的虎贲军将士们立刻射出箭矢还击,但因为太疲累的缘故,那些箭都软绵绵的,准头也有限,在射下寥寥无几的几个马贼之后,任由这些马贼冲入了营地。   虎贲军鸣金准备撤退,根本没有怎么反抗就在贺穆兰的指挥下迅速收拢,朝着财宝的方向急退,看到这些虎贲军想带着骆驼跑,所有的马贼眼睛都红了,一各个拼命抽着马屁股,挥舞着武器,向着骆驼群狂奔。   “啊!”   “啊啊啊啊!”   “沙子里有陷阱!”   就离骆驼和财宝不远的一条短短的距离,对这群马贼们来说却犹如隔着一个国家那么远。   这时候马贼们才知道为什么那些箭那么虚弱无力,那么寥寥可数,原来所有的箭头和枪头都被浅浅的竖着埋在了骆驼附近的沙子里,吃痛的马匹没有防备,一各个惊得人立而起,将身上的马贼摔到了沙子之上。   还有些马贼们贼心不死,即使掉落到了地上依旧往骆驼群边狂奔,沙地不像是土地,那些竖插着的暗器并不能让所有的马和马贼受伤,漏网的马贼们眼睛里只有一个目标——满载着货物的骆驼!   只要骑着这些骆驼回到自己的人马里,他们就算是得了手,何必在这里虚耗?   然而当这些马贼千辛万苦冲到了骆驼旁边,真正的灾难才算是到来了。   骆驼身后埋伏着无数早有预备的虎贲军!   骆驼是隐忍的、乖顺的,即使在身边发生着真刀真枪的拼杀,它们依旧跪卧在地上,嚼着口中的干草,等着放骆驼的奴隶们一声唿哨之后站起来带着货物离开。   震天的喊杀声不停响起,昨晚的骚扰似乎对这些埋伏的精兵一点影响都没有,跳出骆驼身边的虎贲军将士各个犹如杀神附身,手中刀光剑影一片,没有片刻功夫,就将这些摸到骆驼身边的马贼们杀了个血流成河。   这时候马贼们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对,立刻纠集人马向着往南边撤退的虎贲军掩杀过去,却发现这些人马立刻结起了圆阵,呈现防御阵型向着骆驼身边推进。   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身戎装的贺穆兰手持弓箭,专门射向被众人包围的头目,她的箭矢精确有力,几个头目躲闪几次后只觉得后背生寒,大叫着往后撤退,只命令手下继续往骆驼群方向攻进,意图牵走那些骆驼。   很快的,骆驼边埋伏的精兵们干掉了趁乱摸到骆驼身边的马贼,一个个也不和贺穆兰的队伍汇合,反倒翻身上了骆驼,随着一声声唿哨,这些骆驼们好奇地站起了身子,大概是觉得今天身上轻了不少,在尖利又短促的哨声之后,骆驼身上的缰绳被猛然一抖,这些骆驼们开始狂奔了起来!   很少有人见过骆驼疾奔,在沙漠民族的心目中,骆驼是最吃苦耐劳、最憨厚可靠的伙伴,但这并不代表骆驼不会疾跑。   骆驼腿长、步幅大,持久力也强,当它们疾跑起来的时候,最快的速度甚至可以和马媲美。   最可怕的是,由于骆驼的体重比马重得多,所以一旦被疾奔的骆驼撞上,可不仅仅就是被撞到那么简单,一旦被骆驼踩过去,那真是连哼都不用哼一声就上了西天了!   被骑乘的骆驼很少奔跑,原因就是因为骆驼奔跑起来舒适度会大大降低,颠簸的骆驼会让人在上面直接大吐特吐,也会因为过高和过于颠簸把人摔下去。   但现在虎贲军却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们将腰带系在骆驼背上事先预留好的固定物,背后倚靠着空箱子形成天然的避震空间,疯狂地向着马贼们追赶。   可怜大首领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北凉王给北魏使团挑选的骆驼又各个身强体壮又听话,个头也比寻常骆驼高,这么一堆庞然大物动作起来,就连狼群和豺狗都只能避让。   于是乎,让人捧腹的一幕出现在沙漠之中:最前方,溃不成军的马贼们被骆驼驱赶着向南而逃,在狂奔的骆驼身后,是借助骆驼为阵墙而追赶上的虎贲军精骑,所有的骑士一改刚开始马贼探查的那种萎靡不振,就像是慢镜头动作突然被人加快了一般,朝着被骆驼们驱赶的马贼们高声喊杀着追赶。   骆驼被身后的驱赶声所惊吓,跑的更加快了,很快就有一些倒霉蛋被骆驼大军们撞的阵型大乱,有的更是直接掉下马来,被后面的虎贲军迅速收割。   这些马贼也不是笨蛋,当骆驼的动作慢了下来以后,马贼首领当机立断:“骆驼跑不动了!立刻停止奔跑,回头抢骆驼和他们背上的东西!”   冲出来追击他们的虎贲军并没有多少,大概只有营地里的三分之一左右,马贼的队伍数倍于这些虎贲军,所以一见骆驼速度越来越慢,似乎是跑不动了,立刻调转马头,准备反杀。   骆驼背上的骑士们似乎已经知道了厄运就将降临,一个个没有等到马贼们掩杀过来就跳下骆驼背,没命地朝着虎贲军的队伍狂奔。   几百个人一起发足狂奔,留下被下令原地不动的骆驼,马贼们更是大喜,许多已经等不及要分赃的首领立刻由整化零,眼睛里就剩下那些骆驼和箱子。   飞奔回去的虎贲军很快赶上了迎上来的同袍,贺穆兰一声唿哨,队伍里的空马上翻身而上几百个将士,三分之一的人马立刻变成三分之二,原先骑骆驼的骑术又重新变成了骑射精湛的将士。   一千多人的虎贲军对着前方的骆驼群发动了攻击,这时候马贼们也都按照势力大小抢到了各自的骆驼,却发现无论是用力拽、拼命指挥,甚至翻身上骆驼学着虎贲军一般挥舞缰绳,都没有一匹骆驼原地动上一动,只会定定地站在沙地里。   马贼们这下急了,眼看着虎贲军越来越近,有些马贼什么开始拔出匕首戳骆驼的身体,可这些骆驼一吃痛,立刻在原地发了疯一般地乱跳乱转圈圈,根本不听人使唤,让其他原本准备依样画葫芦的马贼们都打消了这个蠢主意。   “放弃骆驼,取下箱子走!能取多少取多少!”   马贼首领现在已经觉得心头如同擂鼓一般地乱跳,眼皮子也在上下乱翻,整个人心慌气躁,有了可怕的预感。   “不要贪心,装了就走,别折损在这里!”   这些都是魏国最能征善战的军队,虽然他们打了个奇袭,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差错?要是这些虎贲军有埋伏在后,他们这些人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随着大首领的叫喊,血披风和几个联合而来的首领都意识过来:   他们是来抢东西的,抢了东西就跑才是啊!   于是所有马贼手忙脚乱地爬上骆驼被,丢箱子的丢箱子、卸绳子的卸绳子、这些箱子都十分沉重,而且封着北凉皇室的火漆封条,马贼们捡重量轻,容易带走的箱子丢上马背,也不管其他了,只要马背上有箱子的立刻就跑,剩下没有带箱子的断后护送着抢到货的离开。   贺穆兰率领着虎贲军们立刻赶到,一阵交手之后,伤了几个大意的虎贲军,留下四十多具尸体。   这些马贼抢到了东西根本不恋战,见同伙跑的远了,立刻惊慌失措的逃窜,贺穆兰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坠在这队伍后面,沿路还让虎贲军做好标记以防止迷路。   那些骆驼被随队而来的奴隶们重新牵回营地去,每一只都是(⊙o⊙)的表情,完全不知道大清早跑来跑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们还不知道箱子里装的都是黄沙,哈哈哈!”陈节看着前方的马贼越跑越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驮着那么重的箱子,又在沙地上跑,那些马真是可怜!”   马贼们的速度越来越慢,虎贲军虽然来的人少,可带的马却多,中途换了一次马,重新蓄养了马力,跑起来更是轻快。   他们甚至留有余力,像是玩弄猎物的猛兽一般,一边在马背上喝点水吃点肉,一边坠在后面。   想到这几天这些马贼就是这么骚扰他们的,远远坠在他们后面逼的他们不敢放松。   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载着重重的辎重在前面奔跑试图甩掉他们,那罗浑和陈节说不出的畅快,对着前方大吼了起来。   “啊啊啊啊!你们快跑啊!我们都快追上你们了!”   “来来来,投降不杀,老子裤子都快磨破了,脱裤子不杀!”   “打仗,有时候比的不是谁更能打,而是谁更肯动脑子。”贺穆兰笑着看着远处的马贼们似乎开始发现箱子不对,开始往马背下抛弃东西,立刻大喊了起来:“兄弟们,准备突击!马贼们准备要跑了!”   “好!”   “哈哈哈,就他们那些连马蹄子都抬不起来的马,等着洗干净脖子死吧!”   “娘的,老子三天没睡好,老子让他们以后都不要睡了!”   虎贲军睡眠长期不足而产生的压抑急需得到宣泄,一个个眼睛通红地拔出武器,大声嘶吼起来。   “驾!”      马贼们是在一个箱子没有放牢滚到地上后散开才发现情况不对的。   这些沉重无比、连封漆都没有掉的箱子滚到地上散开后,居然滚落出一堆黄沙和石栎,那些沉重无比的财宝,竟是这些鬼东西!   大首领瞠目切齿地翻查着手边最近的箱子,发现封漆虽然没掉,但是漆上烙着的印记已经糊了,说明被火烤过又重新凉封,中间被人开启过,虽然手法很巧妙,可仔细看还是看得清端倪。   坑就坑在,刚刚那种乱糟糟的情况下,谁能仔细检查封漆是不是完美无缺!   他们又不是负责将财物入库的库曹!   “入你阿母的!我们被耍了!抛弃箱子,赶快逃跑!”   大首领歇斯底里地大喊。   “箱子都是沙子!丢掉箱子!”   一群马贼慌慌张张地丢掉满载着的箱子,可即便如此,疲累至极的马儿们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的情况,离下一个绿洲还远,大首领一行人看向血披风的眼神已经冷酷无情起来。   要不是他拼命鼓吹虎贲军的人马少的可怜,他们也不会抢的这么轻松还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血披风被这些首领们看的背后生寒,刚准备解释几句,就听到大首领阴测测地说:“既然是你挑起的事情,你就要负责。后面的虎贲军人马不少,你留下来断后吧!”   血披风正准备变色,却见马贼们隐隐已经将他的队伍包在了最中间,只要他说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被砍了脑袋,只能义愤填膺地一咬牙:“好,大首领保重,我们押后!”   血披风带着人马离开危险的队伍,西边来的马贼们立刻拼命往南边而走。南边是前往姑臧的商道,常常有商队经过,他们人数众多,只要打劫一两个商队,就能获取新的补给和财物,弥补今天的损失。   虎贲军冲上前来,砍瓜切菜的杀了一干血披风的人马,贺穆兰看见熟悉的红色披风,立刻领着那罗浑、陈节和近卫们亲自上前擒拿首领,一番交手之后一看,不是血披风还是何人!   “花木兰,你收过我的钱,答应一个月内保护我的安全!你不能杀我!”血披风看着身边的心腹越来越少,惊慌失措地用汉话大声喊叫。   那罗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陈节却笑的残酷,挺槊来刺:“我家将军答应了你,我可没答应!”   “我知道沮渠菩提的下落!我在罗睺身边安插有内应!”   血披风见今日在劫难逃,不管不顾地大叫了起来。   “留下我们性命,我告诉你他们在哪里!”   “住手!”   眼见着陈节要刺死血披风了,贺穆兰掷出手中的长剑,一把撞开陈节的长槊。   “将他绑起来,那罗浑和亲卫队将这批沙风盗控制住,其余人随我继续追赶马贼。”   如果不能将他们全歼在沙漠里,以后说不定来围追堵截虎贲军的贼寇越来越多,她可没时间天天和他们玩智商游戏。   贺穆兰领着一干虎贲军沿着沙漠上的脚印追赶马贼们,却见到远处的尘头铺天盖地,马匹嘶鸣的声音隔着老远都听得见,顿时惊得勒马下令:“虎四的斥候出去打探消息,飞马来报!”   “好像是钦汗城的方向。”那罗浑突然从奔跑的战马上由坐姿变成站姿,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这么多人马,是不是钦汗城的人来了?”   “应该不是,冯恒说过钦汗城的人马都要守城,最多只能调动一千多人,看着尘头,人数不在五千之下。”   贺穆兰皱着眉头。   “边追赶边等斥候的消息。”   同样感到不对的还有可怜的马贼们。   因为有血披风在身后阻挡了一会儿,这些马贼成功的与虎贲军拉开了一段距离,可由于东边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是长期盘踞在西方大漠的,这些马贼除了向南边血披风作为据点的绿洲奔窜,也不敢四散开来分散虎贲军的注意。   这么一支马贼队伍在沙漠里疾奔,造成的动静足以让所有沿路的商队逃窜,倒时候他们只要沿着骆驼的蹄印就能追击到商队。   可今天他们没撞上商队,却发现远处有比商队更可怕的尘头,还伴随着让人胆丧心惊的“锵锵”声。   这“锵锵”声不是别的,而是武器和马鞍、铠甲等摩擦后发出的声音,这是属于军队的声音,也是属于死亡的声音。   被追赶的马贼们以为自己落入了魏国早就布好的陷阱,一个个已经如丧考妣,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   “完了,完了……”   昔日呼啸死亡大漠的贼首们目眦尽裂地看着远方鲜衣怒马的军队。   他们许多人都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威武的军队。   每个将士的武器都闪耀着令人心寒的光芒,在日光下闪耀的眼睛都生疼,那招展的“魏”字大旗和虎贲军一样的猛虎军旗,更是让他们知道这支队伍肯定跟虎贲军有着某种联系。   他们猜的不错,虎贲军和高车虎贲一般,都是直属于大可汗拓跋焘的军队,只不过虎贲军全是鲜卑军户出身,所以猛虎军旗是白旗(鲜卑尚白),而高车虎贲来自于漠南,是黄旗(敕勒尚金)。   “怎么办?投降吧?”     贺穆兰和他的虎贲军在追赶上马贼的同时,也等来了斥候们传回来的消息。   “花将军!是高车虎贲!”   斥候们激动地大吼着奔来,长久以来的压抑被“终于等到组织了”的兴奋所释放,使得他们一个个露出热血沸腾的表情。   “平城来人了!”     以下为错误章节后新增内容。   无责任番外贺穆兰和花木兰交换的一天   (ps昨日作者脑残,复制新章节时把上一章也复制进去了,遂码了一章新番外替换旧文,以作补偿。买重复了的不必再付费,重新刷新一下就ok。以下是无责任番外,某一天贺穆兰和花木兰睡醒后又发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花木兰醒过来时,立刻发现了情况不太对。   不是贺穆兰那张席梦思的大床,身下的被褥虽然柔软,那脑下那个硬邦邦地陶枕告诉她,一切好像又发生了什么不同。   睁开眼,伸出手,满是粗糙和细纹,虎口中有长期持握兵器磨出来的茧子和伤口,手指甲平而方正,和贺穆兰圆润的指甲完全不同。   “到底是谁在和我开玩笑?”   花木兰抹了把脸,坐起了身子。   在好不容易适应了现代的生活以后,还要再来一次穿越吗?   她已经是老姑娘了,真的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和耐性再来一次啊。   “将军,你是起了吗?”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陈节?   将军?   她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花木兰一怔,连忙掀起袖子。   早年和阿单志奇出征时,她曾用手臂替他挡过一刀,那一刀极深,养了半月才好,可现在的手臂上没有那道刀痕。   可外面的陈节?   等眼睛适应了屋子里昏暗的光线,花木兰才重新打量起身边的环境来。   一切的建筑风格和自己以前在黑山城的旧宅完全不同,高大的屋梁和贵重的木材告诉她这是一间贵人的房间,可身下的床、眼前的桌椅板凳又绝不是魏国时有的,要不是她从现代走过一遍,可能都觉得放了一堆怪东西。   那么,是贺穆兰?   花木兰很难理解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如果是贺穆兰穿到了她三十岁的身体里,那陈节不应该在这里,她的手臂上也会有那道刀伤,但现在她的身体保养的比前世好多了,少了很多伤痕。   看样子,贺穆兰过得不错。   “将军?”   陈节又一次询问。   “我要洗漱。”   花木兰镇定了一会心神,淡淡地开口。   给花木兰端来洗漱之用的不是陈节,而是四五个男性的家仆。花木兰在黑山待了十二年,熟悉的不光是同袍,还有柔然人,所以从这些人的姿势和动作里一下子就看出他们的出身。   竟然用柔然人做家仆。   看来对柔然的战事应该是节节胜利了。   花木兰匆匆洗漱完毕,从床前取下磐石,和人心血相连的触感让她一下子露出了满足的表情,情不自禁地挥舞了起来。   陈节每日和花木兰都要晨练,见她居然就在室内这么舞动起了磐石,忍不住把眼睛睁的大大的。   很快的,他就发现了将军今日舞剑的招式和以往完全不同,如果说之前将军挥起剑来就像是汹涌扑面的火焰,那今日就是稳健而沉着的大山,一招一式都带着势大力沉的惊人气势,让人忍不住战栗起来。   被这样的剑攻击,哪怕是被扫到,非死即伤。   “将军最近又再琢磨什么新剑法了?”陈节狗腿地看了看,“我觉得我恐怕接不了几招,要不让盖吴喂喂招?”   “盖吴?”花木兰收回剑,看见陈节连连点头,心中直嘀咕。   盖吴是谁?   我以前身边有叫这个的兵吗?   “是啊,盖吴应该起来了,在小校场练刀呢,早膳还在准备,没那么快好。”陈节点了点头。   “我去准备?”   “去吧。”   花木兰正好要熟悉情况,点了点头,率先推门出户。   花木兰和贺穆兰都有早起的习惯,生物钟让她们通常天不亮就起床,洗漱穿戴完毕后,天色也才刚蒙蒙亮,可即使如此,院子里的一切也能看的清楚了。   从未过过富贵生活的花木兰骇了一跳,被这个硕大的院子以及院子里花花绿绿的花草树木惊的不敢迈脚。   再眺望出去,远处的格局和建筑风格让她更是瞪大了眼睛。   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不知几进几深,到底是什么情况?!   贺穆兰到底在大魏做了什么?   这宅子比若干人家在平城的宅子还宽敞!   “将军也觉得花草太多了?”陈节伤脑筋地抓了抓脑袋,“这些都是陛下刚赐下来时那些鲜卑贵女们往府里栽的,拔了吧怕得罪人,不拔我们也不会养,一丛黄一丛红忒俗艳了,夏天还招蚊子……”   “这样很好。”   花木兰深吸了一口气。   比起黑山大营连风里都是沙尘的气味,这些花香已经像是天堂了。   更何况在现代天天都闻汽车尾气,连星星都看不到,   花木兰忍着心中的震惊跟在陈节后面,好在陈节是跳脱的脾气,走路也快,没一会儿就到了主院不远的小校场。   这宅子应该是某个鲜卑旧族留下的,戎马得功的贵族往往在家中设有大校场小校场,这里便是练武的小校场。   小校场里,一个身穿白衫、头发卷曲,身材精瘦的男人已经在练着刀,刀法精湛,还隐隐有些自己在军中常使刀时的影子。   这大约就是陈节所说的,在平城收的徒弟,盖吴。   好像也小不了几岁。   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只有十岁左右呢,谁知道这么大年纪。   盖吴。   盖吴。   怎么觉得名字这么耳熟?   好在盖吴也是内敛的脾气,见她来了,恭敬地行过礼后就开始请教武艺。花木兰正好技痒,现代人的热兵器发达,可是即使在特警队里,兵器用的好的也极少,大多是贴身肉搏的本事。   可没有经历过冷兵器时代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兵刃相接时的那种寒毛都战栗起来的紧张感?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花木兰微笑着抬起磐石,一招“横扫千军”出手,顿时击的盖吴连退三步,慎重小心地提起双刀相迎。   只见得刀法疾如风,剑法重如山,无论双刀的攻势怎么连绵不断、疾风骤雨,磐石剑依旧是后发制人,每每瞄准刀法之间的破绽以力破之。   这样的法子打起来是没有盖吴好看,可一场比斗下来,盖吴已经浑身累的湿透,花木兰却连脚步都没有移动几步,更没有什么疲累的样子。   “师父的剑法又提升了。”每每见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将军像是开了挂一般变强,盖吴总要露出复杂的神色。   “我现在连两刻钟都接不住了。”   “你武艺不错,在大魏军中应当是上等水平。”花木兰欣赏地看着身材并不魁梧的盖吴:“多吃点,强壮一点才能对抗力量型的对手。”   盖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卢水胡人穷困潦倒,他这几年吃的实在不好,肌肉都不显。   两人正在比斗间,突然见蛮古匆匆进了校场:“陛下请库莫提将军和将军进宫议事!宫中来的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宫中,陛下?   这里是平城吗?   想起那位已经像是隔了一辈子没见的陛下,花木兰露出怀念的神色,闻言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换了衣服就来。”   花木兰印象中,进宫只有四次。   两次是因为押柔然身份贵重的俘虏入京,一次是跟着黑山主帅进宫接受封赏,最后一次是军中开始减员回乡前的大朝,自己婉拒了尚书郎的官位之时。   她还记得站在大殿之中,迎接着众位大臣各种怪异的目光,自己明明心中慌乱害怕却要强忍着表示出冷静的那次。   对宫中的印象,不过是“那些皇族上朝和居住之所”罢了。   随着宫人离开达官贵族居住的昌平坊,花木兰更加肯定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应该就在自己二十出头时,至少宫墙没有被粉刷过,还是那灰败的颜色,第一次粉刷时她记得是为了迎接北凉和亲的兴平公主,现在这样,明显北凉的公主都还没进京呢。   她被宫人一直引着到了武昌殿外,因为拓跋焘还没有散朝,自己只能在殿外等候,没有一会儿,一位身穿紫色朝服的年轻男人进了殿外的廊下,径直朝着自己而来。   花木兰抬眼看了看,这男人仪表堂堂,身高八尺,浑身掩不住的行伍之气,样貌和拓跋焘有四五分相似,正是那位日后位极人臣的大帅拓跋提。   她还没有先行礼,这个男人就已经十分熟稔地将她的肩膀一扶,郎笑着说道:“你我这般熟悉,还要这么客气做什么。吴提昨日在府里上吊自尽了,柔然希望能把他的遗骨送回柔然去,陛下招我们议事就是为了这个……”   花木兰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心中更加惊疑。   贺穆兰到底是怎么混到和拓跋提王爷这么熟悉的?别说勾肩搭背,自己还在黑山时,连鹰扬军的背影都看不到几回。   鹰扬军,那是中军的传说,是黑山不败的神话,是宗室里最精锐的近卫军,她刚刚名声鹊起之时,鹰扬军便和晋升的主帅一起去征战北燕了,虎贲军能够名声大作,也和鹰扬军离开黑山缺乏最王牌的精锐有关……   “你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库莫提关切地伸出手去摸花木兰的额头,让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这男人太自来熟,她又些受不住。   “你还是这般无趣。”   库莫提好笑地摇了摇头。   “看,谁来了?你居然还有功夫到这里来,我以为你忙晕了!”   “是快忙晕了,吴提居然死在被幽禁的宅子里,柔然那些宗室要疯了,都不信他是自杀。真是可笑,陛下要杀了他,他还能活到现在自杀?”素和君脸色难看地步入廊下,见花木兰和库莫提都在,脸色才算好一点。   “我见完陛下怎么都要去睡了,从昨晚发现吴提死了到现在,我连眼睛都没合过一下,我现在先歪一会儿。”   说完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倚着殿外的柱子就这么靠了过去,闭上了眼睛。   这位日后让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白鹭官之首,现在还不过是个青年,也远没有后来不苟言笑的做派,他几乎是闭上眼睛就睡着,也不知道哪里练就的本事。   花木兰看了看素和君,又看了看库莫提,只觉得日子真是十分奇妙。   宫人都唤她“左司马”,那是她前世到解甲归田都没有当上的官职。左司马一般是直属陛下的精锐部队将领,她在黑山防御柔然十余年,也不过是个主将。   至于吴提……   花木兰感觉更奇妙了。   前世她解甲归田时,这位柔然可汗还在柔然好好的当他的首领,柔然的实力那时候虽然大不如前,但小规模的骚扰也经常偷偷摸摸的存在着,让她烦不胜烦,恨不得大干一场直接把他给砍了。   到后来她解甲归田,柔然使者来向她求亲,更是让她觉得可笑。   敌对了这么多年,他是哪里来的自信不会被她一刀给砍了?   她在黑山那么多年,早就练得眼前一出现柔然人就条件反射砍下去的本能,吴提是不是把她当成那种以夫为天的小女人了?   现在再听到吴提似乎是被俘虏到平城成了人质,终于不堪其辱上吊自杀了,花木兰心中只有解气,半点惋惜都没有。   就因为他当年跑了,黑山大营又苦战了八年,才把柔然人完全赶出漠南。   库莫提和宫人们正在随便聊着一些问题,花木兰定定在那出神,猛然间听得宫墙外司礼官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到!”   素和君居然还没醒。   花木兰想了想,上前一步推了推素和君,直接将他拍醒。   他陡然一睁眼,伸手就要擒住花木兰的手,却在发现是花木兰的时候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好险好险看到的及时,真出手了搞不好我这只手就没了。”   素和君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胳膊,似是以前吃过亏。   “啊,陛下来了,我们快去见礼!”   陛下啊……   花木兰不知为何眼睛突然濡湿。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为她逆天改命的陛下,原来平时是这个样子的。   小剧场: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为她逆天改命的陛下,原来平时是这个样子的。   贺穆兰:(⊙o⊙)你说什么啊!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花木兰:(⊙o⊙)你说什么啊!陛下如此英明神武沉稳有度!   拓跋焘:那个谁,走,陪我出去微服私访,街上好像出了什么新吃食!   贺穆兰:你看→→   花木兰:_(:3ゝ∠)_   ☆、第437章 花木兰无责任番外(下)   (这一章番外上的内容在上一章末尾,大家自己移步看完再接下哈……)   身穿朝服的拓跋焘不改一贯的爽朗风格,连歩辇和随从都不要的就这么大步流星地迈入宫墙之内,脸上甚至还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花木兰,库莫提,柔然那些小兔崽子又在闹了,给我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陛下!休要胡言!”   素和君眼睛脱窗,最后一点睡意也被吓跑了。   “传出去又给候官曹惹麻烦!”   还嫌事不多吗,那些柔然人就差没一头撞死在宫门上了!   白鹭官提防着生乱很辛苦的好不好!   “遵旨。”   库莫提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真巧了,臣最近正好手痒,他们最近正好皮痒。”   拓跋焘笑的更高兴地,眼睛看向花木兰。   花木兰压抑住鼻中的酸楚,微微躬身掩饰自己的失态。   “是……”   末将已经为您揍了柔然人十二年,又何惧这一次呢?   “不必这么拘谨。”   拓跋焘大步上前,一手拖着一个,带着库莫提和花木兰入了殿。   “走走走,我们好好聊聊该怎么教训教训这些兔崽子……”   “陛下,你别乱来啊陛下!都已经死人了啊!”   “又不是我逼死的!现在他们是要逼死我!”   “啊啊啊啊!陛下又乱说话!小心古侍中听见!”   拓跋焘领着花木兰进了殿就松开了手,花木兰低头看着地上站稳了,再抬起头来,正和拓跋焘身后揉着太阳穴的库莫提视线对了个正着。   对方也正向着她看来,眼睛里全是对拓跋焘的无奈和妥协。   似乎哪怕这位陛下把天捅个窟窿,一句话吩咐下去,他也会去堵起来。   花木兰见到这样的眼神,又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样表情的自己,忍不住和库莫提对视一笑。   无怪乎他能笑到最后。   这样的表情,很难让人不信任啊。   ‘我回来了……’   花木兰微笑着看向前方的背影。   ‘年轻的陛下。’   这一日可谓是鸡飞狗跳,在宫外胡闹叫嚣的柔然旧臣被花木兰和库莫提连揍带丢的全部甩了出去,还有来闹事的花木兰和库莫提直接打上府去。   在平城被监视的大多是柔然宗室,后来还是一个叫闾毗的大将做了和事老,将所有闹事的人带了回去。   花木兰这一天见到的贵人比她上辈子见到的都多,这位闾毗是她还在黑山当小喽啰时就归顺了魏国的柔然贤王,太子的大舅子,也是一员猛将。   而这位后来风光无比的国舅爷,此时却客客气气对着自己求给个面子,这画面实在太美,她有些不敢看。   小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于是这一个白天,花木兰跟在库莫提身后狐假虎威,也不知动了多少次手,背了多少黑锅,给多少宫外来往的朝中大臣指着鼻子唾骂胡闹,即使如此,到了夜色深沉时,她依旧是带着笑意在那间大的不可思议的花宅之内入睡。   这样的日子,实在过的是太过畅快了。   比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关外苦熬的枯燥日子,比起那些生生将人逼成沉默寡言的沉闷日子,这无疑要精彩的多。   让她这颗老朽的心,又重新焕发起光彩来。   第二天。   “铃铃铃铃铃……”   被手机铃声惊醒的花木兰摸着手机睁开了眼,再见屏幕上“王队长”的字样,心中有些怆然若失。   是梦吗?   原来做了一个梦。   “你好,花木兰。”   “花木兰你个大头鬼啊!我还李将军呢!没睡醒吧?脑子是不是还迷糊着?”   对面的大Boss颇有朝气地叫了起来。   “呃……不好意思,是睡傻了。”   花木兰抓了抓头。   梦里做了一天花木兰,快忘了自己是贺穆兰了。   “我说你昨天怎么回事?刘队那家伙把你借了去处理人质案,我还以为你怎么也要给我们队里长脸,结果你一天都给老子梦游?什么叫连狙击枪都没见过!什么叫拼不起来?你以前是不是和刘队有过节?他鼻子都给气歪了!我说你是队里最厉害的狙击手,出去办事能不能不要带着主观情绪?就算刘队上次在背后说你的坏话,那也是承认你比男人厉害才忌惮你,人命关天你怎么能胡来呢?啊啊啊,你给我说话啊!”   “什么狙击枪?”   花木兰已经起了床,随手披上睡袍。   “昨天我不是在队里训练新人吗?”   “我看你是真糊涂了!那是前天!昨天你被刘队借去了啊!你做第一狙击手,结果枪袋一打开你问刘队这是什么鬼!你是……啊啊啊啊啊!老子不跟你电话你说了,贺穆兰!”   “有!”   花木兰回道。   “立刻归队!回队里给我写检讨!要不是谈判组成功解决了人质,就不是写检讨这么简单了!”   花木兰被臭骂了一通,心情却变得极好。   贺穆兰以前就是个法医,那里摸过狙击枪。狙击枪在没有组装的时候为了便于携带都是拆装放在箱子里用枪袋运输的,到了地方她肯定傻眼。   原来过了一天了。   原来不是梦。   花木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三十岁的女人正带着温柔的笑容扬开了嘴角。   原来不仅仅是梦,这样我就放心了。   要幸福啊,贺穆兰。   ☆、第438章 十动然拒   贺穆兰和狄叶飞的相逢,颇有戏剧性。   贺穆兰率领的虎贲军在风沙里蹉跎了一个月,衣冠不整不至于,可衣衫褴褛却一定是跑不掉的,每个人都从头到脚披着遮蔽日光的斗篷和衣衫,捂得就剩眼睛,再加上风尘仆仆,长期不洗澡,比起贺穆兰之前见到的卢水胡人还不如。   所以当这一千多个人出现在高车虎贲军面前时,装备豪华闪亮登场的高车虎贲军让一干曾经并肩作战过的虎贲军们纷纷捂住了眼睛,大骂着“艹这是给老子们添堵的吗?”“这群高车人来北凉相亲了是不是”这类乱七八糟的话,喧闹嘈杂地靠近了高车虎贲军。   然后就被以为又遇见一批马贼的高车虎贲给围了。   先前已经吃下了一群投降的马贼,再抓到一批看起来更骁勇的马贼,狄叶飞自觉还未进入北凉多久就连遇大捷是个好兆头,笑意还未散去,猛听得一声大喊:   “来将通名!吾乃虎贲军左司马花木兰!”   得,贺穆兰还以为来的是斛律光斗呢。   听到被围的是贺穆兰,狄叶飞吃了一惊,连忙下令高车虎贲解除防卫,被围的虎贲军一个个揭开蒙脸的头巾,对着身前的高车人们揶揄了起来。   “你们就穿这个在沙漠里走,冯都尉也不劝劝?没两天连脸皮都晒脱了皮!”   “兄弟们混的不错啊,瞧瞧这枪尖亮的!我敢打赌一定是新造的!”   “哎呀,这京中为了救我们,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有没有给我们带点?”   “啧啧啧啧,和他们一比,我们虎贲军整一个落难的叫花子!花将军,这你得管管,至少要让他们和我们一样才能见人吧!”   高车虎贲军的高车人大部分已经学会不少鲜卑话了,听到这些揶揄顿时大笑着收起了武器,跳下马来和这些曾经相识过的友军拥抱问好。   狄叶飞和素和君刚驾着马向前几步,陡然间耳边风声大作,一匹白马疾奔着向着贺穆兰而去。   “将军军军军军……您没事太好了!!!!”   “这郑宗,真是狗腿。”   素和君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我将他推荐给花木兰是对是错。”   “他起了不少作用,是素和使君慧眼识珠。”狄叶飞对郑宗印象不错,他从自己的替马上取下磐石,也驾马向着贺穆兰而去。   “我去看看火长的情况。”   见到郑宗没事,还带了钦汗城的人来了,贺穆兰等人也是高兴,下马去迎。   郑宗跳下马一头扎进贺穆兰怀里,激动地抱住她:“将军果然是和虎贲汇合了!”   他抬眼扫了扫贺穆兰身后的人马,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怎么就剩这么点人!虎贲军果然伤亡惨重吗?”   贺穆兰出来追击马贼确实没带多少人,也难怪郑宗想歪,她拍了拍郑宗地背,将他轻轻推开,摇头笑道:“不是,一部分伤员去了钦汗城,还有一部分在营地看守辎重和马匹,跟我出来追击马贼的都是精锐。”   “马贼?那些马贼吗?”   一声熟悉的清亮声音之后,贺穆兰眼前出现自己的磐石。   “火长,下次找个身子壮点的托付你的佩剑啊。”   带着笑意的狄叶飞在贺穆兰接过剑后也上前抱了抱贺穆兰,又转身和陈节也笑着大抱了一下。   “总算没让我耽误了!”   狄叶飞笑的灿烂极了。   “花木兰,使团的人现在在哪儿?”素和君也上了前,看了看她的身后。“那些马贼又是怎么回事?”   “素和君,你也来了?”   贺穆兰见到素和君,微微错愕。   “还有老道。”   寇谦之笑吟吟地下了他那匹青骢马,对着贺穆兰笑道:“花将军别来无恙……唔,不对,是别来有恙……”   他定神望了望气。   “你这阳气,确实成了大问题啊。”   贺穆兰现在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再见高车虎贲和虎贲军都快成认亲大会了,横七竖八的在马上马下聊成一片,伤脑筋地抹了把脸。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跟我回绿洲的营地吧。等太阳完全升起来,你们穿这样继续前进有的苦吃。”   到了这里,就算是到了阳光炙烤的地狱了。   狄叶飞等人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后面还拖着上千个马贼。高车虎贲军里的士卒将马贼全部控制了起来,再看大军准备离开,忍不住高喊起来:   “狄将军,素和使君,这些马贼怎么办?”   带着这么多人一起走,浪费粮草,他们也不需要这些乌合之众做俘虏。   狄叶飞对马贼毫无好感,这些人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一听到手下问起,立刻挑了挑眉,很自然地说道:“留着干嘛?都杀了。”   可怜这些马贼投降就是为了能有条活路,一些听得懂鲜卑话的马贼当场就叫了起来,其他知道要发生什么的马贼也是鬼哭狼嚎的有,凶神恶煞的也有,当场拼死挣扎的更多,引起一阵骚乱。   高车虎贲出身柔然草原,对马贼盗寇倒没有什么恶感,因为柔然人和草原民族有许多日子难过的时候都会变成马贼,但狄叶飞既然说了要杀,当场就有两列士卒出来摆好姿势要砍。   “这么多人,杀了要浪费多少功夫?”   素和君皱了皱眉头。   “死了这么多人也不太好吧?”   死了太多人,尸体暴于荒野,会引来许多猛兽和猛禽,也会引起其他的恐慌。但狄叶飞说的也不错,这种情况下,除了杀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人一刀罢了。”狄叶飞本质上并不温和,“要押送回钦汗,都没有这么多绳子捆。”   郑宗一路上跟着素和君和狄叶飞,只觉得这两个人十分温和,和在宫中见过的许多官员不一样,再一听他们张口就是“杀人”,而且一杀就是上千人,顿时一阵胆寒,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这……这算是好人吗?   花将军应该不喜欢这样性子的人吧?   “无量天尊,现在杀了这些人,怨气久久不散,不利于行军。”寇谦之也是色变,只能换个容易让人忌惮的说法求情。   “不如派出几百个士卒,将他们送到钦汗城去?”   “让他们骑马,他们很快就跑完了。”狄叶飞摇头,素和君也是为难。“走着去,我们那几百个士卒要被拖垮。”   贺穆兰已经率领虎贲军准备离开了,见狄叶飞和素和君还在后面不知道纳闷什么,忙驾马过去,听到他们的对话,贺穆兰指了指马贼队伍,开口道:“把首领先全拖出来,让他们自己指认。”   郑宗用匈奴话和卢水胡话说了几遍,很快就被拖出来十一二个头目,贺穆兰下令斩了,这一批人立刻血流成河。   “将剩下来的人扒光了丢在沙漠里,不要给他们水和食物,能生能死各凭本事。”贺穆兰也没对这些马贼动什么恻隐之心。   在沙漠里暴晒,没有衣服遮蔽,又没有水、食物和马,不死都难。   高车虎贲和虎贲军迅速动作起来,在一片鬼哭狼嚎般地叫声中,两军牵了他们的马,丢下一群赤身露体的马贼,扬长而去。   最近的两个绿洲,北面那个有虎贲营扎营,南面那个却要走上近一天,马上烈日就要当空,这些马贼们已经想象到了自己的下场,只能拼了命地往南边狂奔。   能多跑一寸,都是好的。   因为一路都有做记号,贺穆兰领着高车虎贲和虎贲军沿路返回,半路收拢了正在押送血披风的那罗浑。   那罗浑见到是素和君和狄叶飞率军亲来,自然高兴极了,对着狄叶飞的兴奋溢于言表,让狄叶飞也不免激动了起来。   贺穆兰兴奋劲已经过去了,一边吩咐沿路回去时将马贼们掳走的箱子全部收回来载在马上带回去,一边追着前方的骆驼。   “这些箱子怎么回事?我看漆封都是开的……”素和君小声询问:“风城里的嫁妆挖出来了?有看到兴平公主吗?”   “没有,只挖了大半,还有埋着的。发生了许多事,我是匆匆忙忙离开的,路上还被这些马贼盯上了,骚扰了好几天。”贺穆兰快速地说着自己遇见的事情,“箱子是嫁妆的箱子,拿来做诱饵的。”   素和君也惯于坑人,听到贺穆兰寥寥几句就大概拼凑出了结果,摇了摇头心中嘲笑这些马贼倒霉,撞到花木兰的头上。   再说被贺穆兰留在绿洲的虎贲军士卒,远远看到来了一大片军队,也是惊讶的不行。   贺穆兰走的时候没有带走所有的虎贲军,还有留下来看守真正的财宝、贡品以及辎重,这近千人原本以为等来的是得胜的主将,再见尘头的声势也不知有多少,立刻吹响了号角。   然而只是片刻后,他们就欣喜地叫了起来。   他们看到了魏国的大旗。   “来人了!终于来人了!”   “花将军威武!”   无数虎贲军迎出营外,贺穆兰领着素和君和狄叶飞入了绿洲。   此处绿洲甚小,根本容纳不下两军所有人,冯恒苦笑着看着这两支加起来七千多人的队伍,对补给更加也头疼起来。   这不是战时,打仗还能一路劫掠官仓以战养战,现在两国并未交恶,补给全靠钦汗城来提供,多来一些日子,真是支撑不住了。   贺穆兰一回营就下令清点损失,重新将财宝装箱,让骆驼休息,并且协助高车虎贲扎营。   这个绿洲四周有不少沙丘,一旦到了正午,不在沙丘下扎营休息,很容易就中暑脱水。贺穆兰担心狄叶飞的队伍会有一部分暴露在沙丘的阴影之外,还格外叮嘱两支队伍尽量挤一挤,能挤下的就不要离开阴影,也不要弄那么多帐篷。   狄叶飞和素和君等人则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明白这一路魏国使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等贺穆兰安排完就迫不及待的钻入她的大营之中,等着她回话。   这个时候已经是正午了,惹得狄叶飞和素和君汗流浃背,素和君脱得只剩一件小衣,狄叶飞知道没有外人更是随便,直接在帐子里赤裸着上半身,下面也就穿着一件单裤,胡乱拿着东西扇风。   贺穆兰一进帐就见到脱得露出胸腹的狄叶飞,再见素和君也热成了狗,她却已经习惯了这边的气候,被逗得直笑:“要不要这么夸张?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行军进沙漠了。”   “早上的气候和晚上真不一样,我们从钦汗城出发还没这么热。”狄叶飞擦了把汗,他头发长,热的全部撩了起来胡乱擦着脖子,“你们就一直在沙漠里这么熬着?”   “不熬怎么办,东西还在风城呢。”贺穆兰摇了摇头,看了下四周,“我刚从血披风那过来,得到了沮渠菩提的消息,就不知道是真是假。寇天师不一起来吗?”   “我带了不少白鹭,姑臧也有人手,这个不用担心。我没让寇道长来,他毕竟是道门中人,我们讨论的都是国家大事。”素和君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有些焦急地看着贺穆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赶快说吧。”   “哎,这次出使,真的是一波三折……”   贺穆兰早已做好了叙述的准备,不慌不忙地提起水囊喝了一口,这才娓娓道来:“那一天,北凉王宫大宴,大行驿却突然失踪……”     因为前因后果太过复杂,又涉及到和孟王后的交易、半路上出现的马贼、混入使团中的老桑头等等,之后甚至又有源破羌煽动了使团成员跟他走了,还带走了大量卢水胡人,真是让贺穆兰焦头烂额。   连叙述起过程,贺穆兰都觉得堵得慌。   到了这一步,除了有人为算计,更多的是阴差阳错,连狠魏国人入骨的老桑头都没有料到会起大风,孟王后也一定不愿意落到更加野心勃勃的源破羌手里。他可不是贺穆兰,手段只会更加厉害。   “沮渠蒙逊一死,如果找不到菩提,只能让牧健登位了。”素和君脸色也不好看,“如果册封的金函迟迟不到,北凉就会对我国产生不满,到时候更加麻烦。陛下如今亲征北燕,北凉不能再乱了。源破羌也是胡来!”   “我看那位源将军,倒像是要复国的样子。”郑宗突然摸了摸下巴,坑死人不偿命地说道:“将南凉王室的宝藏全部取出来招兵买马,又招揽卢水胡人,留下天台旗,这样庞大的势力,隔几年连西秦都能打下,在我国做一个将军实在太委屈。也不知道他盘算了多久,才找到机会到北凉来拿回这些东西。”   “郑宗,休要胡言。”贺穆兰板下脸,怕郑宗给自己惹麻烦。   如果这里有谁嘴不严,又或者源破羌不是为了自己谋划,这段话传出去,郑宗就成了源破羌的眼中钉肉中刺,总要倒霉的。   他一个毁了容的舍人,如何与宗室直勤身份同等的源破羌对抗?   郑宗听贺穆兰这时候还维护源破羌,心中更是不甘,有些恼羞成怒地继续说着:“他得了孟王后,如果再找到菩提世子,挥着大军杀入姑臧城,到时候就一定是让菩提归顺魏国吗?如果是禅位给他呢?他可是南凉的王子,这姑臧城以前就是南凉的王城!他要杀回姑臧,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宫墙去!”   贺穆兰见郑宗完全不明白她的好意,闭了闭眼,不想再提,倒是素和君拍了拍郑宗的肩背,安抚道:“知道你着急,不过花将军也是为你好,如果这话传出去了,源将军日后肯定视你为敌。”   郑宗也不是蠢人,闻言之后后背生出一股寒气,他一时逞强爽,事后如果有什么纰漏恐怕真要小命不保,顿时露出感激的表情:“谢将军提醒,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他还不知道源破羌拿了那一包刺猬刺,否则现在腿大概都要软了。   “好了,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源破羌……”素和君皱了皱眉,“他对陛下很崇拜,而且还有兄弟在平城,应该不会这么做。就算沮渠菩提禅位给他,他也只会归顺我国,不会拥兵自立,因为他的人是雇来的,北凉的人不可能服他,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统治不了北凉……”   “现在怎么办?既然你来了,我也可以松口气了,这些事我实在不擅长。”贺穆兰吐出一口气,有些庆幸地开口:“这段日子以来,我一闭上眼眼前就出现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想到是我轻信外人导致他们遇害,我就内疚不已,要不是想把他们带回平城,我恐怕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天啊!”   “火长你别乱来!”   “帐得找孟王后和老桑头算!”   “陛下已经知道遇到使团风沙的事情了,但我们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波折。此事恐怕真是北凉安排好的,否则大行驿也不会那时候出事。如今我们倒不适合去钦汗城了,最好到姑臧去。”   素和君思考了一下,“北凉急着等我们的回应,我们使团里少了人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如果源破羌在北凉扯着虎皮做大旗,有我们在还能做些事情。不过我们这七千人的队伍沿路补给太困难了,陛下和京中也接着等你的消息,我认为现在应该赶紧把沮渠菩提救出来,由花将军送回平城,高车虎贲留下来策应赫连公的西秦大军。”   “西秦?赫连公去西秦了吗?”贺穆兰政治上迟钝,在军事和大局上却敏锐的很,“是为了以防北凉有变?”   “是,陛下命赫连公整军在西秦与北凉边境整备,一来是震慑北凉,不让他们轻举妄动,二是怕如果你真陷入北凉,也有人马相救。”素和君笑了笑,“就是寇道长本事太厉害,让我们来的太快,现在算算,至少要半个月后赫连公的人马才能陈兵西秦边境。”   “沮渠菩提到底在哪儿?”狄叶飞有些焦急地问贺穆兰,“我们多耗一日补给都麻烦的很,最好速战速决。”   “血披风说,当初约定交换赎金的地方在鸣沙郡,罗睺身边的内应也曾有过密信,说是罗睺得了菩提世子后曾经秘密带着人马去了鸣沙郡的普宁寺,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孟王后大概是把人安置在那里了。”   贺穆兰叹了口气。   “又得走回头路,我恨不得马上回钦汗城去,不管这些破事了。”   “既然如此,明日就向北凉诸州下文书,就说使团愿意考虑沮渠牧犍的要求,所以大军要回姑臧等待国书,我们回程时进鸣沙郡要求补给,顺便打探菩提的消息。”   素和君不太乐观地说道:“孟王后如果把菩提藏在鸣沙郡,那鸣沙郡的将领和官吏一定都是孟家人,说不定我们还要打一仗才能入城。”   “希望不要如此吧。”   贺穆兰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被马贼骚扰了这么多天,能休息好才有鬼,贺穆兰感觉一口气松懈下来后,人有些熬不住了。   素和君善解人意,突然整了整衣袍,笑着说:“我看虎贲军各个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想来这几天也被马贼骚扰的不清,今天由高车虎贲看守大营,你们还是好好休息一番吧。我也要去拟文书让白鹭官们送去北凉诸州,安排下接下来的行程,花将军好好休息。”   贺穆兰感激素和君的体贴,其他人纵使有千言万语要说,见到贺穆兰这么高兴能睡一会儿也不好再开口,只能告辞离开。   等所有人都准备离开她的营帐,贺穆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一口气还没松完,留在最后准备出去把守营门的那罗浑突然又掀了帘子进来。   “火长,那句话你最好和狄叶飞自己说吧。”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什么话?”   贺穆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不是断袖那句。”   那罗浑飞快地丢下这句话,一抖帐门,猫腰钻了出去。   只留下突然怔愣住的贺穆兰。     贺穆兰合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还在萦绕着狄叶飞之前的那些困扰表情。   在交代自己的“遗言”、吐露性别,告诉众人她的想法时,她也如同开窍般明白了狄叶飞为何觉得自己是断袖。   他的那些欲言又止、那些恼羞成怒,也就变得越发顺理成章起来。   说起来,这一切都怪她。   狄叶飞原本和女人接触的就少,他自己长得漂亮,就对漂亮的女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对于那些对他的长相有异样眼光的人更是厌恶。偏偏自己之前已经见过他的脸许多次,对他的脸一开始就没什么异样的目光,让他对自己也格外不同了起来。   加之之前五石散也好、教她怎么撸也好,她都将他看了个遍,甚至上下其手过,更是以绝对的力量压服着他屈服,迫使他戒掉了五石散。   这段过程里她表现的极为强硬,甚至出手打过他、压倒他不准他自残,那段经历怕是已经影响了他,让他对她生出了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般的心理。   狄叶飞恐怕属于天性里就会屈服于强者,很容易掰弯的那群人。   可无意间将他掰弯的自己,却不折不扣是个女人。   这和郑宗不同,郑宗天生就喜欢男人,一旦知道她是女人,大概会愤怒悔恨一阵,然后重新喜欢上别的男人,可狄叶飞却不同,他并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在黑山时,他也会为那些荤段子羞红了脸,也会在吐罗大蛮去游寨后好奇的听一听那些男女之事的段子。   如果她从现在开始,试着将他当成共度余生的伴侣相处,告诉他自己的性别,慢慢灌输他自己的择偶观,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她说不定会多一个志同道合、颜值也让人满意的另一半,自己也没那么孤单……   但她已经没有多久好活了。   这时候告诉他自己女人的身份,注定是坑他。   是告诉他女人的身份,十分感谢他的爱慕,然后残忍的拒绝他……   还是干脆不告诉他真相,让他怀着这样隐忍的感情,等着她死后这段错误自然地随时间流逝?   贺穆兰没有主意,也不知道该找谁商量,加上实在困极了,各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之后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这一觉睡得太不安稳,一下子是女装的狄叶飞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意结果被拒寻了短见,一下子是男装的狄叶飞哭着雌伏在她的身下却发现她没有黄瓜,又一下子是狄叶飞跑来告白被郑宗大叫着跑进来狂插了几刀……   各种光怪陆离,简直把梦里的贺穆兰都吓尿了,偏偏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像是魇着了一样,就是醒不过来。     大营中。   忙完了一天事情的狄叶飞看到天色渐渐发红,知道夜晚快要到了,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里的绿洲很小,有阴影的地方也不多,这么多人扎营在这里,注定有一部分人要暴晒在阳光下,所以贺穆兰要求尽量多人共用一个帐篷节省空间,实在没地方睡的就去睡骆驼旁边,骆驼的肚子比地毯还舒服,许多虎贲军都把营帐让给了高车虎贲,自己去睡骆驼。   作为高车虎贲的左司马,狄叶飞的部下自然在阴影里的好地方给他竖起了一处营帐,狄叶飞看了看高车虎贲军中许多窃窃私语着晚上没地方睡的兄弟,突然笑了起来。   “别再啰嗦了,我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剩下没地方睡的兄弟,都去挤我的营帐去!”   狄叶飞飞起一脚踢了踢某个族人的屁股。   “就你话多!先给我进去!”   “咦?那阿其火你睡哪儿?我们睡了你的帐篷的话……”   几个高车狄氏的族人面色犹豫地看了看帐篷又看了看狄叶飞。   “我到了这里还怕没地方睡?我去跟火长挤一晚上。”狄叶飞大笑了起来。“我在平城都是住在花府里的,花府主院都住了,挤个帐篷有什么难事?正好和虎贲军的花将军商量下接下来的行程。”   他随意对手下摆了摆手,大步朝着贺穆兰的帐篷而去。   睡了这么多个时辰,应该也休息好了吧?   他也不是太困,正好可以和火长抵足而眠。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花将军和我家将军睡?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一个士卒想起那个画面,忍不住脑子里就替换上“被翻红浪”来,立刻噤若寒蝉。   另一个狄氏出身的高车人也笑着开口:“希望花将军忍受的住,我们家将军长得可是俊俏,花将军出使也有半年了,这长路漫漫,枯燥寂寞……嘿嘿……”   “你们在说什么!”   正准备回帐休息的郑宗听到几个高车士卒的议论,立刻顿住了脚步,凑了上前:“什么长路漫漫?”   “你说,我们家将军美不美?”   高车人翻了个白眼。   “美。”   这一点毋庸置疑。   郑宗点了头。   “我家将军美,花将军又在睡觉,难保一醒来看到身边躺着个如花美眷,没注意是男是女,一下子就那啥了……我家将军好像不是花将军的对手……哎呀呀,这么一想,赶紧得把阿其火给追回来,可危险了!”   几个脑补的士卒越想越慌,站起来就想追。   更急的是郑宗,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说你们家将军跑去跟花将军睡了?!”   “什么叫跟花将军睡了!会不会说话呢!”   几个高车人瞪他,“人家是故交,晚上想说说话不行吗?”   “行行行,不过花将军睡相不太好,我去帮你们把狄将军追回来!”   郑宗也不管其他了,掉头就走。   狄将军长得貌美。   狄将军武艺高强。   狄将军位高权重。   狄将军还是旧交。   虽然说看起来不像是好人,可难保其他条件好,还是让花将军动心啊!   坏了坏了,这狄将军愿意千里迢迢来救花将军,搞不好半推半就就从了!   不对不对,花将军要是对狄将军有意,两人认识这么久,早就成了!   难道本来就是情投意合,他是痴心妄想?   郑宗越走越心急,越走越心痛,到了后来几乎是发足狂奔。   好在他跑的快,一路小跑到贺穆兰帐前时,狄叶飞还没有进去。   不,不是没有进去,而是给人拦下了。   “陈节,你敢拦着我不让我进去?我和火长挤一晚怎么了?”狄叶飞横眉怒目,眼睛里绿光耀人。   “这营帐睡两个人足够了!还有那罗浑,你怎么也拦着我!”   若是以前,那罗浑肯定放他进去了,两个都是名义上的主将,沟通一番也是寻常。   可那罗浑现在知道了贺穆兰是女人,晚上的卫戍都是不假他人之手的,见到狄叶飞要进去睡觉,顿时心急如焚。   “火长真的睡得太熟了,你进去会把她吵醒。她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那罗浑压低了声音。   “要不,你到我那窝一晚?我的帐篷也有空,我晚上值守,你先去躺躺?”   “奇怪了,怎么你也这样?”   狄叶飞有种被昔日火伴排斥的感觉,好像每个人都是一国的就是不让他进入,顿时心中又委屈又奇怪。   “你把我当外人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火长这不是没醒吗!”   “那我在外面等他醒了再进去。”   狄叶飞也倔,当场盘腿一坐,不走了。   郑宗见到几人在争执,连忙也凑了过去,腆着脸说道:“我找花将军有点事。”   不管那罗浑和陈节之前对郑宗有什么不满,如今看到他那张大花脸,心中同情和感激还是占了多数。   如不是郑宗护着贺穆兰,花脸的就要变成贺穆兰了。   她本来就长得平庸,要再破了相,简直让人鞠一把同情泪。   “那你也等等吧,这个时候了,火长大概快醒了。”   快到饭点了。   郑宗点了点头,也学着狄叶飞盘腿而坐,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眼,心中止不住的得意。   ‘嘿嘿,你要想留下来,我就也留下来,我也是叙旧!实在不行,我就建议火长在外面露天睡,正好可以畅谈,帐篷里憋闷的很。就是不让你们独处!’   他贼贼地笑了笑,大花脸显得更加猥琐了,看的对面坐着的狄叶飞脸上肌肉直跳。   ‘怎么看他怎么好看,绝对不能让他和将军独处!’   ‘怎么看他怎么古怪,绝对不能让他和火长独处!’   ☆、第439章 藏龙卧虎   郑宗和狄叶飞的争执终于还是吵醒了贺穆兰,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狄叶飞和郑宗的贺穆兰最终大手一挥:   “别吵了,帐篷不够的话,狄叶飞你和郑宗挤一挤吧!”   “什么,我和他挤?”   “太好了,就这样吧,狄将军我那空地很多……”   两人被脸色不太好看的贺穆兰扫了一眼,最终还是体贴的担心她睡不好会暴躁的问题,手牵手(?)离开了营帐。   那罗浑随着披衣起床的贺穆兰进了帐,见她睡眼惺忪,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火长,狄叶飞他是不是……”   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穆兰以前一直知道阿单志奇很细腻,却不知道那罗浑这样性子的人其实也敏锐的很。   不但很敏锐,他的眼神里竟然还有一些淡淡的感伤。   是感伤狄叶飞的误会,还是感伤什么其他?   贺穆兰略过心中一丝尴尬的情绪,有些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他大概误会了什么,不过我不认为他是断袖。我命不长了,还是不要坑他了。”   “又有谁能知道自己活多久呢?说不定下一刻战场上的流矢就能带走我们。”那罗浑摇了摇头,“但我相信火长知道该怎么做,您说什么,我都听您的。”   “先瞒着他吧。他性子和你们不一样,容易钻牛角尖……”贺穆兰不敢说,自己其实是被自己的梦吓到了,不太敢面对那样的狄叶飞。   “我现在也没考虑过终身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要谈恋爱什么的,感觉画风都变奇怪了。   她可是统领精锐虎贲的花木兰,又不是什么言情戏里霸道将军爱上我的绝世美女……   那罗浑叹了一口长气,摇摇头掀起帘子出了营帐。   贺穆兰这一夜休息的其实不算好,但虎贲军已经被疲兵之计累了许多天的将士们却是休息好了。   就算晚上的大漠冷的人发抖,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还都是年轻气壮的小伙子,那热气就够暖和的了。   天还没亮,大军就开始拔营,这个时候的大漠只有日出前后是最适合行军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袁放和冯恒在营地里跑来跑去,清点着辎重和人数,素和君从未想过使臣居然一个都不在,自己的得力属下刘震也被源破羌绑了去,只剩光杆司令一个,只有到北凉的城池里才能亮明自己御使的身份。   狄叶飞和贺穆兰合作多年,那罗浑也是昔日黑山军的偏将,这几人迅速动作起来,七千人的队伍立刻有条不紊地开始离开绿洲,向着鸣沙郡而去。   “鸣沙郡就是以那片鸣沙地闻名的。”冯恒介绍着:“灵州的鸣沙郡算是这条路上最大的城镇了,无数商队和僧人都会在这里歇脚,也有许多马贼化装成商人脱手抢来的货物,所以鸣沙郡三天两头就会有大的争斗,毕竟有些商人发现了抢自己东西的马贼,总是要去指认,官府又不能不管……”   不管冯恒苦笑着又补充:“不过只要马贼是以商人的身份进来,不闹事又愿意交税,当地的太守是管不了什么的,地方的卫戍军人数也不够剿匪的。”   北凉的人口也不多,地广人稀,一个郡的郡兵也许都没有两千个人,而沙漠里马贼们动辄能纠集起上千人马,又来去无踪,剿匪便成了笑话。   各地的官员也不愿意惹麻烦,对于这些强盗,只要他们愿意交税守规矩,在城里销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支这么庞大的军队在凉国的地界里行动,沙漠里又到处是沮渠牧犍打探消息的北凉人,没有一会儿就有武将打扮的北凉官员前来问清人马的来历。   贺穆兰手持节杖,素和君怀揣圣谕和凭证,狄叶飞则是来接应北凉使臣,顺便调查使团出事的将军,这一干人等的身份北凉当然是要慎重对待,再加上最近姑臧连连变天,这些官员也是小心,一得知贺穆兰等人要去鸣沙郡补给,立刻先派了人火速回姑臧和灵州回报,然后小心翼翼地陪同前行。   贺穆兰等人又不是来攻打北凉的,有北凉的官员陪同,一路补给是不用担心了,因为不用回钦汗也不必走沙漠,一行还算是顺利,很快就到了沙漠边沿的灵州。   这些官员不停的问起贺穆兰之前的北凉使者去了哪儿,已经被源破羌杀了的北凉使者能去哪儿?贺穆兰总不能缺心眼的说去了天上,只能纳闷地反问对方,难道不是已经回到姑臧城了吗?   这些被派出来的官员大多是沮渠牧犍那一派的,听到这个消息甚至已经在怀疑是不是有后党在半路上把使者劫杀了,以至于连孟王后在哪儿都不敢问,就怕这些虎贲军已经和孟王后合作了,将他们杀了灭口。   只是外表风平浪静,其实早已经酝酿着风暴,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就连护送魏国军队的官员和将领们都是战战兢兢,态度谦卑的不能再谦卑了。   随着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再次进入北凉,各种各样的谣言也传遍四方,有说魏国要来攻打北凉了,又说沮渠牧犍已经准备去国投降了,还有说沮渠菩提和孟王后都在魏国军队手里,这次是给名正言顺的世子撑场子来继承王位的……   北凉的商队因为可能发生战争的缘故,都通通像是发了疯一般往魏国或者刘宋跑,北凉各地因为商路发达而繁荣的城镇一下子萧条了起来,很多人根本就不敢在北凉多待一天。   在这样的情况下,贺穆兰和狄叶飞率军进入鸣沙郡时,就产生了不小的麻烦。   之前血披风说出沮渠菩提可能在鸣沙郡的卫城时,素和君就怀疑过这里恐怕已经被孟家完全控制,所以罗睺和孟王后才能安心在这里停留,然而不管他们如何猜测,都没想到卫城的城守根本就不让他们进入鸣沙郡!   “没有大王的手令,我不可能放他们进鸣沙郡。”此地的郡守叫做王兴,是个汉人,对魏国人显然大为忌惮。   “我得到的文书里,魏国使团已经启程离开北凉,我怎么会让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经过卫城!”   沮渠牧犍派来的官员黄明仁脸色难看,这灵州的刺史是坚定的世子派,和王子继位的沮渠牧犍并不对付,他们甚至不承认沮渠牧犍就是新的凉王,迟迟不肯回姑臧庆贺新王继位,而且对京中的来使也多有防备。   但他们居然敢在这种时候弄出这种事情!   他们真当魏国人是吃素的吗?   “王兴,你给我开城!我是尚书令,按礼你该出来拜见,居然就在城头上和我呼喊,成何体统!”   沮渠牧犍重用汉臣,所以大部分朝中新上任的官员都是汉人官吏。   黄明仁气急败坏,素和君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外城城郭。   矮小的城墙看着像是随便就能爬上去一样,卫城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军事要镇,如今商队也得到消息纷纷避走了,为什么这些人情愿冒犯新王和魏军也要阻止他们入城呢?   不过是在外城郭内驻扎补给而已。   “尚书令不是刘使君吗?怎么变成黄使君了?”王兴在城头上大笑,“不是不给进,这么多人会惊扰到城中的百姓,诸位最好还是给个章程,这近万人马,我这小城可容纳不下。”   “答应他,安排其他人在城外驻扎,安排一千精锐入城。”素和君悄悄告诉贺穆兰,“城中必有古怪,你、狄叶飞和我入了城肯定要被这些官员绊住参加宴席的,想法子让盖吴带着一些精锐趁夜溜去普宁寺,打探沮渠菩提的下落。”   贺穆兰听到素和君的话,点了点头要求黄明仁安排,黄明仁见贺穆兰没有生气,反倒做出了退让,脸上神色才算好看了一点,对着城头大叫起来。   王兴也知道不允许他们过去是不可能的,将人数从七千多人变成一千入城已经是很不错了,当下下了城头,亲自给虎贲军开了城门。   卫城的卫戍兵和北凉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满身彪悍之气,而且有许多发型和打扮奇装异服,让贺穆兰多看了几眼。   那吊儿郎当的镇戍校尉王兴见贺穆兰对他的兄弟十分好奇,撇了撇嘴说道:“别看了,都是些马贼投诚,又或者是当地游手好闲的刺儿头收编,我们这里可不太平,手软点的都没命了。”   贺穆兰这才想起这条商路上鱼龙混杂,诸多城镇常有争斗,恐怕就是这个原因,这里的守卫才有一股彪悍的气质。   那王兴只是地方军事武装的长官,很快郡守和县令都满脸大汗地跑了出来,在狠狠地骂了王兴一遍(纯粹做给魏国人看)之后,毕恭毕敬地说城中宴会已经安排好,劳军的辎重也准备好了,就等将军们赴宴。   贺穆兰等人已经知道恐怕是避不掉了,私下里嘱咐郑宗和盖吴两人带着一干身手敏捷的虎贲军偷偷潜入城中,找到普宁寺后想办法摸进去找到沮渠菩提。   盖吴并非魏国使团入编的使臣,郑宗则是精通各国语言,沟通上会容易一些,他颇有急智心眼也多,所以贺穆兰不怕他惹麻烦。   晚宴很中规中矩,拜可以入城休息所赐,贺穆兰和虎贲军都能开始注意个人的形象,不再说满身馊味蓬头垢面,但即使如此,一个个晒成煤炭黑的样子也实在是不雅。   相比之下,没那么黑的素和君和狄叶飞就明显很受欢迎,不少舞姬和侍女拼命地往两人身旁贴。   尤其是狄叶飞,简直是男女通杀,各种狂蜂浪蝶找着法子和他搭话。   贺穆兰在外面从不喝酒,所以每一杯端上来的酒都被赐给身旁的陈节喝了。   很少有人知道陈节是海量,但今天酒量惊人的陈节喝到了一半,竟然感觉腹中有些不适,顿时就警惕了起来,摸到贺穆兰耳边说道:“将军,我想闹肚子……”   自从大行驿死在北凉王宫,贺穆兰对酒水这种东西很敏感,立刻小声问他:“是不是酒有问题?”   “应该没有毒,酒上来的时候我看着那侍女自己先喝了一杯。”这是接待外宾的程序,以示酒没有问题。   “不过我有些憋不住了,别是泻药……”   贺穆兰立刻沉下了脸,让陈节去方便,暗中却悄悄让那罗浑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亲卫跟在陈节身后,如果有谁要下毒手,立刻想法子活捉了。   素和君坐在贺穆兰对面的席位上,见陈节和那罗浑继而连三的离席,忍不住露出关切的神色,在厅内守卫的王兴也感觉到有些不对,派了几个侍卫去看动静。   这一下动作就大了起来,整个宴会厅里人人都心不在焉,太守和县令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频频向身旁的随从吩咐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厅外就传来了老大的动静,一个满脸是灰的小子被那罗浑提了进听,往厅中一掷。   他身后的虎贲军绑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每个都是不甘的神色,却不见有多惶恐。   “将军,这几人在厕房里埋伏,要不是我们跟去了,陈节恐怕就要被他们暗算了!”那罗浑蹙着眉指了指地上那个身形矮小的孩子,“这个小子应该是主谋!”   见到虎贲军从厅外押出来这么一大堆人,而且还言之凿凿的样子,郡守震惊地站了起来,满脸不安。   鸣沙郡的治县是卫城,是以在这里的,大多是灵州当地的大族、卫城的富商以及北凉的官员,这些人见一向老成的郡守站了起来,气氛也变得极为怪异。   很多人都在琢磨是不是郡守真的做了什么。   可也没听说过这位有什么大的抱负啊?平日都是得过且过,怎么敢得罪魏国人?   那小子在地上扭着,听到那罗浑指认他,立刻梗着脖子叫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人害的我们城里所有商人都跑了,我想教训教训他们不行吗?”   听声音尚且尖细,恐怕都没有变声,还是个孩子。   贺穆兰听不懂卢水胡话,郑宗和其他译官都不在身边,身边随同来的卢水胡人小声和她说了他在喊什么之后,素和君开口相询:“敢问他是谁?这样的宴会,为何什么人都混的进来?”   “真是抱歉,这是犬子!”郡守满脸大汗地离席奔了下来,对着地上的少年就是一巴掌,拍的他整个人埋到了地上。   “这是我在外面的外室所生,最近外室死了才回我府里,是我没教好,来人啊,将这孽子给我拖到……”   “等等……”   贺穆兰觉得这很荒谬。   “在我们的酒中下毒,又带着人在厕房里埋伏,一句孽子就完了?”   贺穆兰冷着脸走出席外,从地上将那个少年一把拖起,半点也不相信郡守的鬼话:“你到底是谁?在酒里下药是什么目的?”   那少年也是倔强,被他从地上拉起,愣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满头乱发被贺穆兰一拉一扯抖落开来,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来。   这少年稚气未脱,看年纪最多十来岁,搁前世不过是小学生的年纪,却想不到这么恶毒。   看郡守的表情,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北凉现在岌岌可危,除非想要马上打起来,否则做出这种事就是找死。   别说郡守紧张,就连黄明仁等北凉官员都是恨不得咬死这少年。   “土漠使君,虽说你这是你的儿子,不过冒犯他国使节是大罪,为了平息众怒,你还是将他处置了吧。”   黄明仁咬了咬牙,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   “按照我国的律例,谋刺冲撞他国使臣,应该鞭死。”   那少年抖了抖,用不敢置信地表情看向黄明仁。   “你是什么人,是大王吗?一句话就要我死?”   这黄明仁原本是酒泉的官员,沮渠牧犍登位后才得了势,挤下老尚书令坐了这个位置,和魏国使臣接触、打听孟王后的下落是他的第一个差事,此时生怕差事做错引起举国大祸,再听这小孩简直是冥顽不灵,心中更是厌恶。   “我是尚书令,处置你一个小小顽童还是可以的!”   他知道此地郡守有三个儿子,死了一个庶子不会影响香火,所以开口就是让他死了平息魏国人的怒火。   谁料那郡守上前一把拥住这个少年,大哭特哭了起来:“我和我那外室感情甚好,我家夫人善妒,她一辈子没名没分跟着我,临死前只求我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是我没教好他,怎么能让他就这么送死?诸位如果非要杀他,不如杀我吧!杀了我,放了他!”   “好一出父子情深。”   素和君没好气地说道:“不过你们两个都跑不了。”   真都把魏国人当傻子。   还是以为贺穆兰和狄叶飞都是将领,所以脑子里长得都是肌肉?   “陈节怎么样了?”   贺穆兰想了半天想不起来这个孩子为什么看起来面熟,她觉得面熟却没什么印象的一般都是前世不怎么接触但是见过的。   就凭这一点,贺穆兰也不能让他随便死了。   那罗浑带着笑意道:“还在厕房里蹲着呢,一时半会出不来。”   拉肚子拉的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想来之前试酒的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就把他带走吧。至于土漠郡守……”贺穆兰意味深长地看向黄明仁:“相信黄尚书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黄明仁原本就想替沮渠牧犍将灵州“梳理”一番,这里几乎是后党的大本营,得到这个机会,立刻满脸诚恳地表示一定会给魏国使团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郡守也是真疼儿子,见魏国士卒要来提走那少年回去审讯,立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甚至以死相拼,让许多在场的族长和官员看了心有不忍,那少年倒是倔强,不但不害怕,还不停安慰郡守自己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他死了也没什么云云,引得许多北凉人升起了物伤其类之感。   自从魏国继而连三在北凉出事,对各地的通商确实有了不少的影响,因为住宿和补给带来的发达商业一下子萧条起来,当地的百姓也陷入了惶惶不可天日之中。   这世道乱了那么多年,还没安定下来多久,又要生乱,从国主到奴隶,没有一个不为所动的。   这郡守的庶子无论是什么原因去袭击魏国人,但他们此刻站在凉人的立场,除了表明上唾骂他胡闹、不重大局,心里却还是赞叹他的勇气。   这个年纪的孩子,许多还在斗鸡走狗呢。   可惜赞归赞,他们的情绪对事情的发展一点帮助都没有。作为受害人和势强的那一方,少年还是被素和君身后的白鹭官带走了,郡守也被黄明仁带来的侍卫控制起来,恐怕少不了一些盘问。   就在宴厅里一片乱糟糟之际,原本守着宴厅安全的镇戍校尉王兴悄悄地溜出了大厅,头也不回地投入了夜色之中。   因为有这样不愉快的事,还有之前入城的阻拦,贺穆兰等人并没有留在卫城之内歇息,而是连夜返回了在外城驻扎的大营。   被白鹭官押回来的少年除了一开始嚎的那几嗓子,后来就像是哑巴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黄明仁担心魏国栽赃嫁祸,借故生事,留下几个部属拷问此地郡守就跟着匆匆而来,要求和魏国的白鹭官一起审讯这个少年,素和君笑了笑没表示反对,就让他在旁边看了看白鹭官的手段。   白鹭官审问,其手段不用多说,那孩子没被戳几下就直接表现出崩溃的样子,自称叫土漠小白,哭着说没人撺掇,就是因为魏国在北凉作威作福看不惯,就想教训教训花木兰一顿云云。   这话一听就是假话,带着人手在厕房等着,明显是想等人虚脱或没有抵抗之力的时候杀人或绑架,可惜太过幼稚,不知道一军主帅即使如厕也会有不少人守卫。   要么就是事先打听过,知道贺穆兰如厕从来不让人伺候。   如果是后者,那就更加居心叵测。   可惜这少年年纪太小,落在白鹭官手里没有多久就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再勉强刑讯恐怕会猝死,素和君有些遗憾地命令暂时给他休息一会儿,明日继续。   这冷水一泼,少年哆嗦着就醒了过来,瑟瑟发抖着被看管了起来。   他已经开始害怕明日的到来了。   就像是还不够似得,已经拉肚子拉的快要虚脱的陈节当夜又发起了高烧,贺穆兰又气又急,盖吴和郑宗又没有回来,连夜带人敲开了城门,要求城中送名医来治。   其实是想借这场骚动大开城门,好让盖吴等人趁乱溜回大营。   然而直到第二天上午,贺穆兰一行人也没有等到盖吴和郑宗回营。   ☆、第440章 勇敢和懦弱   盖吴和郑宗带着几个斥候出身的黑山精锐离开了队伍,一路小心翼翼的隐藏行踪,靠着郑宗熟练的羌语打听到了普宁寺的下落,可还没有进入普宁寺,就在普宁寺后门的小径内给一锅端了。   贺穆兰和素和君想的太简单了,以为他们只是去打探消息又不是去抓人,以他们的身手肯定没有什么问题,却没想到普宁寺既然可能是孟王后托付儿女的地方,以她的本事,怎么可能不在普宁寺里留有后手?   普宁寺内外看似平静,实际上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孟王后出去剿灭马贼带了三千孟家军,可她自己的亲卫队和所有心腹武装全部都留在了灵州的鸣沙郡,就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些人许多都是生活在地道里的暗卫,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也能视物,盖吴带着的人虽然惯于隐匿身形,但那只是相对普通人而言,对于这些专门用来在夜晚放哨的“暗卫”,盖吴他们就像是黑夜中的火把那么显眼。   要不是顾及着孟王后还在对方的手里,需要他们打听消息,恐怕普宁寺里的人早就一刀一个把他们杀了。   盖吴和郑宗是领头之人,两个人也不担心普宁寺的人会拿他们怎么样,来之前素和君就告诉过他们,如果不幸落入敌手,大大方方报出来历,北凉的佛门早已经倒戈了魏国,如果真是佛门的人,说不定他们还会捧着沮渠菩提送回来。   要不是佛门中人,只要咬死了孟王后还在魏军,就一定能保命。   这位白鹭官的话自然不会有假,盖吴直接说出自己是虎威将军花木兰的弟子,卢水胡人盖天台的儿子;郑宗更是担心小命不保,说出自己是魏帝身边的近臣,天子舍人兼使团的译官,是使臣之一。   其他几位虎贲军都是那罗浑从虎贲军里挑出来的精锐,忠心绝对没有问题,只老实的做各种沉默状。   果不其然,普宁寺里的人马大多是孟王后的兵马,听到他们的身份,只以为是孟王后挨不住刑讯,或者是为了子女的安危所以透露了沮渠菩提的行踪,却没想到是之前罗睺送回沮渠菩提时暴露了自己的行迹。   因为这样的猜测,普宁寺里的人更加惶恐起来,将这些虎贲军关押起来之后,匆匆忙忙就要带着沮渠菩提跑。   “你们想要我跑去哪儿呢?”沮渠菩提已经被这些躲躲藏藏的日子弄的快要疯了,这和他的母亲之前和他说过的“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完全不同。   “牧健兄长已经继位,我在外面是失踪的身份,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有杀身之祸。更何况我的母后还在魏国人手里,我的阿姊又被寄养在土漠伯伯那里,你让我一个人逃?”   他抿了抿唇。   因为这段时间内心的煎熬,沮渠菩提已经瘦得脸没有巴掌大了,眼睛下面也是深深的黑眼圈。   “我不想逃了,就让魏国人来把我带走吧。我原本就是要出使魏国的啊。”   沮渠菩提露出疲惫的表情。   “王后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事,就是因为魏国人没有把她交出去。即是如此,说明魏国还看重世子,只要世子没出现,王后的安全应该就无虞。”   孟王后身边的将领卫亢龙对着沮渠菩提沉声道:“为了世子的安全,我们牺牲的已经太多,我知道世子你很累了,但在你安全之前,不能轻易妥协!”   “我根本不想要你们为我牺牲这么多!”   卫亢龙的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沮渠菩提大叫了起来:“你们把我关在这个地方,天天等着我阿母来接我,结果呢?阿母带着大军走了,回来了吗?我阿姊被你们送去郡守那冒充我,为我做幌子,我求你们了吗?我求你们不要做啊!你们一个个都不愿听!”   沮渠菩提捏着拳头颤抖:“我们一开始就错了,结果步步错,还要为我牺牲多少人才够呢?拿北凉所有的百姓作为替罪羊吗?”   卫亢龙低着头听完沮渠菩提的哭诉,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却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他如今已经四十好几了,几乎是看着三兄弟长大的,他自己没有孩子,对待沮渠菩提像是自己的子侄一般,此时却只能寡然无味地吐出几个字来:   “恕属下有罪……”   卫亢龙垂下眼眸。   “送世子回房!收拾东西准备从密道走。”   “那些魏国人呢?”   卫亢龙苦笑了一下。   王后在他们手里,杀了盖天台的儿子激怒卢水胡人?还是杀了魏国的使臣激怒魏国人?   他能怎么办?   “把他们捆了丢在禅房,等我们走了之后魏国人会来找的。”   他终是不敢做什么。   沮渠菩提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强迫着走了。当初黄沙漫天之时,他就想去找最近的绿洲和城镇求救,却被铁卫营打晕直接送到了沙漠边陲的小镇,然后遇见一群穷凶极恶的马贼,以俘虏的身份不算太体面的被送到这里来。   他在看见那可怕的沙暴时就知道大祸已经酿成,他曾不止一次的要求母亲将他送回去,一切就当成马贼见财起意,还有挽救的余地。   可是他的母亲却安慰他只要做的不留痕迹,虽然有些变故,可结果还是一样的,并且在他还在沉睡的半夜,带着三千孟家军离开了卫城。   鸣沙郡的郡守是他大兄的死忠者,鸣沙郡的校尉王兴是他阿母暗中收的徒弟,宫中暗卫出身,普宁寺的主持是他表嫂的父亲出家为僧的寺院,整个寺庙里的小和尚都已经被换了一遍,只有那位大和尚济宁还留在寺中主持法事,以免卫城的权贵发现寺中不对。   他名为被“保护”,其实和被“软禁”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后院这片地,他根本无法自己离开。   有时候,他甚至想着干脆自尽算了。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懦弱无能造成的,如果他是像他的两位兄长那样能干,他的母亲一定不会只想着带着他们离开北凉。   如果白马是个男人,而他是个女子,也许这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他的阿姊性格肖似两位兄长,一定能继承他们的衣钵。   而他……   他只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软弱地哭罢了。   “要离开了,为什么还哭呢?你不是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的吗?”   和蔼的声音从门前传来,沮渠菩提抬起泪眼婆娑地小脸。   当看到是表嫂出家的父亲,这位普宁寺的主持济宁和尚进来,忍不住害羞地擦掉了眼泪。   这人虽然名义上是亲戚,实际上在表嫂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皈依佛门了。表嫂小时候是寄养在孟家的,后来还嫁给了表哥孟玉龙做妻子,这位大和尚也就对孟家人在普宁寺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普宁寺的这么多日子,他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一般照顾着他,所以孟王后身边一干不会带孩子的武将们就把希望寄托与他,每当沮渠菩提情绪低落,就请他去安抚。   这一次也不例外。   “济宁大师,我想去换回阿母。”沮渠菩提耸了耸鼻子,“花将军是很好的人,那位盖吴师父也是很好的人,我在魏国使团里的时候,受了他们许多照顾,我不觉得他们会加害我,就算他们加害我,那也是我自己的错,我不想再逃了……”   “你可想过以后该怎么办?”所有人都在忙着撤退的事情,所以除了门外的看守以外,此时的守卫是最松懈的时候,济宁也总算找到机会和他私谈现在外面的情况。   “我……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跟着阿姊和阿母的。”   “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我却是知道的。”为了不让人怀疑,直到最近济宁都还经常出入鸣沙郡的富豪人家,讲经说法,消息从未断绝。   “王后率领三千孟家军去剿匪,却遇到虎贲军先灭了马贼,据说是找回了失踪的你,王后心忧儿子,主动要求留在使团里……”济宁看着满脸疑惑表情的菩提,同情之色大起:“这是不满三王子登位的大臣们散布出去的消息。他们希望借你的名义让三王子退位,毕竟你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   沮渠菩提低了低头。   “我不想坐那个位子。”   “孟家和马贼勾结,意图吞没兴平公主的嫁妆,在沙漠中设伏袭击魏国人,最终使魏国伤亡惨重,孟王后起兵灭口,反被魏国所擒,被马贼掳走想黑吃黑的世子殿下也被救回,如今魏国对世子殿下满腔怒火……”   济宁吁了口气。   “这是大王传出来的风声。”   “……和嫁妆没关系。”   沮渠菩提脸色更白了。   “所以,殿下,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你有没有勇气面对愤怒的魏国、面对登位后很可能将你除之而后快的大王、面对两国百姓的千夫所指?”   济宁目光依旧温和地看向沮渠菩提。   “接受保护,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你母亲留下的人,能保证你去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也许刘宋也不错,你不是一直想去刘宋看看吗?”   “我……我只想让两国不要打起来,我想救回阿母,我想赎罪……”   沮渠菩提被济宁口中的话吓得后退了一步。   “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有因必有果,彼法因缘尽。”   济宁听见外面有不少人过来的声音,只能草草丢下一句佛偈,给他塞了一样东西。   “你名为菩提,应是有慧根的孩子。”   沮渠菩提还没有问明白济宁要说什么,就被进了屋子里的卫亢龙像抱小孩一样抱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怎么这么快……”   这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啊!   “郡守府的消息,白马公主行刺花木兰,被魏人抓走了。现在再不走,你们就真是要被一起抓了。”   卫亢龙感觉怀里突然一震,心中也是心疼,柔声安慰道:“世子不必担心,王后都安排好了,如果这里被发现,我们就往鄯善逃。鄯善国的女王和王后有旧交,一定会庇护你的。”   “阿姊被抓,会怎么样?“   郡守府里的人都把她当成自己了。   “如果魏国人用刑,很快就会发现她是女的……”卫亢龙一行人脚步不停,几百个暗卫速度极快地通过密道,几乎什么都没带,只拿着武器。   如果再收拾东西,时间就来不及了。   “一旦白马公主女子的身份暴露,郡守府很快也会知道,那些大世子手下的人就会知道受了欺骗,普宁寺一定会彻底暴露出来。鸣沙郡不能待了,得赶快离开这里。”   卫亢龙对白马的忍耐力一点信心都没有,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最多打打猎骑骑马,和他们这些经受过训练的侍卫不一样。   要不是担心鸣沙郡里有沮渠牧犍的内应,他也不至于暴露白马公主作为诱饵,现在他登了位,绝不会让小世子活下去的。   “在我阿母看来,我和我阿姊是一样的。”   沮渠菩提的声音突然闷闷地从卫亢龙的肩头传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女儿一定要为儿子牺牲的事情。”   “什么?”   卫亢龙莫名地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往前走。   在他看来,世子本来就比公主更重要,连公主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才一点怨言都没有的去了。   “你们都走了,济宁大师怎么办?”   沮渠菩提突然又问了起来。   “他会去他该去的地方。”   卫亢龙有些不忍地胡乱咕哝了一句,脚下丝毫不乱。   “你们把他杀了,是不是?因为怕暴露密道和行踪……”沮渠菩提的声音更加悲哀,“又一个人因为我死了。”   “这些牺牲都值得的,哪怕要我死了才能保护您,我也愿意。”卫亢龙知道沮渠菩提肯定已经悲痛欲绝,却没有心思去安慰他。   他们一直都坚信这是孟王后设的一个局,到最后北凉一定还是沮渠菩提的,所以所有人才拼死保护好这位世子,哪怕牺牲一切都不在乎。   因为只要他登位,所有的牺牲都能得到补偿。   也许有些人发现可能不太对,但这么多日子以来效忠于王后,如果只是为了那条密道,又有几个人能忍得下去?   他们为的,就是能光明正大活在地上的那一天啊。   正因为孟王后许诺他们,以后一定会让他们自由的在地面上行走,能够肆意的过完他们的人生,他们才愿意跟随她的左右。   孟王后从不轻易许诺。   然而他们从没有过想过奔走天涯。   他们想要的,是建功立业,是在北凉担任配的上他们的职位,是日后勤王有功,是成为大王的近臣……   “我知道济宁大师给我这个是做什么了。”沮渠菩提嘲笑着自己,“可是我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呢……”   “世子!你在干什么!”   密道里,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的暗卫们突然被这一声暴喝惊得停下了脚步。   沮渠菩提用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示意卫亢龙将他放下来。   因为并没有在黑夜中视物的本事,菩提下了地稍微踉跄了一下,在一片惊呼声中颠颠倒倒地站直了身子,对着密道里的众人开了口。   “送我回普宁寺,否则我就自尽。”   “世子,被匕首捅死是最痛苦的死法,气管被切开后,你会呼吸不到空气,一点点被自己憋死。我看到你的手在抖了,给你匕首的人不安好心,这匕首的尖头这么锐利,你会误伤到自己……”   卫亢龙冷静的对看得见他的暗卫做了个“稳住”的手势,开始了自己的对话。   “你们根本不懂,我现在抖,不是我怕死……”沮渠菩提泪流满面地颤抖着说道:“我受够了,我是怕我忍不住直接刺死了自己,所以才在发抖。”   “就算你们现在将我的匕首夺走了,我会咬舌、会撞墙、会投湖、会上吊,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自杀。如果我的阿母和阿姊都不在了,我出宫又有什么意义?你们送我回去!”   “送我回去!!!”   ☆、第441章 自投罗   “算了吧,还是个孩子。”拉的稀烂虚脱的陈节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白马,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吊了一天手臂会坏掉的,就算真杀他也不必这么折磨……”   “陈将军,素和使君不许他睡过去。”白鹭官摇头否定,“我们要在他最困的时候不停问那些问题,那时就他防备最弱。”   “痛苦会让他的头脑清醒。”陈节只是好奇害的自己这么倒霉的人是什么样才进来看看。   刚刚要拉肚子时候光注意厕房了,没注意这小主谋什么样子。   再一看不过是个孩子,虽然心肠狠毒,但他毕竟也没有什么事,严刑拷打一个孩子对他的良知还是有些触动。   白鹭官看惯了这种事情,再见陈节有些婆婆妈妈,忍不住撇了撇嘴:“陈将军真是好心,那几个壮汉手上可都不是假的,一不留神你就死了,居然还这么好心对他。但是还是不行,必须又素和使君的手令我们才能将他从柱子上放下来。”   陈节只是问问,如果不能给他松绑也不会勉强,他毕竟知道轻重缓急,所以踱着步子走到了那孩子身边。   白鹭官的审讯很有技巧,这个孩子被吊在一个木柱上,高度刚刚好够垫着脚,手臂被吊在木柱上。   这样的设计让他必须一直踮着脚尖,否则手臂就如同被扯掉一样的疼痛,可是如果睡着了或者忍受不住一直用脚尖承力,疼的就是手臂。   时间久了,手臂和下肢总有一项要出问题。   素和君觉得贺穆兰“正直”的有些迂腐,是不准备让她知道白鹭官的刑讯过程,而贺穆兰不准备参与但也不会阻止,她原本就是刑警队出身,对于刑讯犯人这种事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以被触动的反而是性格最为单纯的陈节。   他在孩子身边绕了绕,看他昏昏沉沉又强忍着不睡,手腕被吊起的地方已经磨到出血,想了想撕下了前襟,撕成两半稍微折叠了一下塞在铁链和手腕摩擦的地方,叹着气说道:   “我们家将军真的是一个好人,而且并不嗜杀,也不喜欢打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害他,但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是对你最好的做法。”   那孩子斜着眼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又垂下了脑袋。   陈节也做不了更多了,拖着虚软的双腿离开了帐篷,离得老远还能听到他和外面守着的同伴议论的声音。   “自从到了北凉,什么破事都发生了,我们虎贲军一定是和北凉八字不合……”   “第二次刺杀了,北凉真拿我们魏国人当傻子……”   被吊起的白马将已经麻木的脚踝微微动了动,立刻感受到了刺骨的痛苦,而随之而来的是手腕承受力道而造成的疼痛。   如果不是她从小跟着母亲学了一些武艺,根骨比其他姑娘要好一些,这一晚上下来已经残废了。   饶是如此,不停来袭的困意和锥心刺骨的疼痛还是在不停的折磨着他,伴随着白鹭官“你叫什么名字?”、“谁授意你刺杀花将军的?”之类的问题,白马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渐渐脱离了躯体,飘到更远、更远的天上去。   那里有疼爱她的大兄,还有嘴巴最严从不告状的二兄,还有那位英俊的表哥孟玉龙……   好疼啊,母后。   好疼啊,菩提。   ‘我有些后悔去找花木兰麻烦了,可是我又不能说出我的身份暴露弟弟,我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呢?’   一盆凉水泼来,已经快要晕死过去的白马打了个哆嗦,重新醒了过来。   手腕的疼痛因为有陈节塞入的布条做缓冲,那疼痛不再让人恨不得将牙齿咬碎,但随之而来的寒冷让她忍不住发抖。   西北的夜晚是恐怖而阴森的寒冷。   一个看起来老成一些白鹭官皱着眉头看着不停哆嗦的白马,对另两个白鹭官说道:“把他衣服全部扒了,再把火盆送进来一个,万一湿衣服贴在身上一晚上,明早他就真要死了。”   多少人在刑讯过程中就是这么猝死的。   那两个白鹭官连忙上前,一个撕扯白马的衣服,一个出去要火盆。白马之前受到所有的拷问都没有这个白鹭官撕她衣服来的震惊,她几乎是完全清醒一般不管不顾地尖叫着:“你们离我远一点!不要碰我!啊啊啊啊啊!”   被捆着的人能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呢?都是男人,这些白鹭官可不忌讳什么,几乎是三两下就把这个小孩剥了个精光,不好脱的部分都直接用撕的,于是乎,一具完全没有发育的女孩身躯就这么出现在了白鹭官们的面前。   白马已经满脸泪水,羞怒让她完全丧失了理智,大声吼叫了起来:“你们这些畜生!你们这些魏国的畜生!”   “这……这怎么办……”剩下的白鹭官傻眼地擦了擦冷汗。   他们只是白鹭,又不是变态,对虐待女童没有什么特殊嗜好,只是为了得到消息而已。   年长的白鹭官随手脱下自己的斗篷往白马身上一罩,沉着脸开口:“去找花将军、狄将军和素和君,这人既然是女孩,那土漠郡守就说了谎,她不是他的儿子。”   “是!”     白鹭官找上门来的时候,贺穆兰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准备带兵闯一次卫城,去普宁寺找人。   盖吴和郑宗走了这么久没反应,白马那里又不顺,刚刚黄明仁又传来消息,土漠郡守畏罪自杀了,死前只希望不要连累家人。   但以沮渠牧犍那个德行,出了事肯定恨不得丢出一堆替罪羊逃脱,是不可能不祸及他的家人的。   黄明仁气愤极了,因为他们还没上刑拷问呢,甚至连郡守的体面都给他留着,但他这么一死了之,事情不会完了。   土漠是西部鲜卑出身,这一支鲜卑在北凉还有很大的势力,这和政治斗争不一样,是真的逼死了人。   贺穆兰刚点齐兵马,素和君和狄叶飞就匆匆忙忙而来,告诉她昨晚行刺的那个孩子是个女孩,而且很可能不是土漠家的孩子。   贺穆兰正愁着没有借口入城,当即要求白鹭官将那孩子送来,要带着那孩子一起入城去找城里的黄明仁议事。   素和君和狄叶飞也担心卫城里后党的人不少,当下也不啰嗦,点齐兵马就往城中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这么多人行走的声势惊得城楼上一干北凉人马立刻往上通传,贺穆兰却看着那矮小的城墙满脸怒火。   “一刻钟时间,你们不开城门,我们就冲进去了。”   “花将军,离开城门还有一个时辰啊,而且王校尉也不在!”城门官惊惶地大叫着:“有什么要通传的小的们跑一趟就是了!”   贺穆兰还没开口质问,突然听得城门内打杀声一片,还有人不停的叫着:“开城门!开城门!不要误伤前面的贵人!”云云,心中更是紧张。   没一会儿,不知是城门里的人终于妥协了还是城门里的人杀了一干守城的人马,城门终于从内部打开,露出黑压压一片的人影。   贺穆兰的心中一沉。   盖吴和郑宗走的时候没带几个人,这么一大片人,应该不是他们。   然而等为首的几人护着一个矮小的身影走出城门时,无论是贺穆兰还是随贺穆兰来的人都失声叫了起来。   “盖吴!”   “郑宗!”   “天啊!世子!”   那被盖吴和几个虎贲军紧张的护在怀里的,不是失踪了许久的沮渠菩提还有谁?   而不紧不慢追着盖吴等人却不上前的,看起来像是投鼠忌器,完全不敢上前,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就这么不近不远地在沮渠菩提身边打转,就等着随时上前抢走他。   怎么看怎么像是盖吴等人挟持人质,贺穆兰、狄叶飞和素和君哪里敢轻忽,立刻率着大军涌上前去,将他们护在阵中,缓缓退了出来。   “怎么回事?”   贺穆兰看着自己的弟子。   “我还以为你们在普宁寺出事了!”   “确实是出事了。”盖吴点了点头。“普宁寺埋伏着大量人马,就是那些侍卫。我们全靠世子才逃出来的。”   郑宗和盖吴都对这件事不胜唏嘘,看向沮渠菩提的表情也就越发复杂。   此时的沮渠菩提已经不是以前贺穆兰见到的那种又天真又呆萌的样子,他的身上出现了一种贺穆兰在孟王后身上看到的气质,眼睛里也有了悲天悯人的光彩,看到贺穆兰的目光扫向他,他居然还能微微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花将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希望能跟你回了使团后再谈论最近的事。”   贺穆兰没有异议的点了点头,将沮渠菩提护在自己身边,下令收兵回营。   素和君看见迎到了沮渠菩提,什么刺客、郡守立刻丢在一边,毕竟这个时候唯有这位失踪的世子才是最重要的,立刻命令白鹭官贴身保护沮渠菩提的安全,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监视他不准离开。   大军开始移动,那些追出来的侍卫也跟着跑了过来,被虎贲军强硬地阻挡住,贺穆兰有些疑惑地低头问沮渠菩提:“这些是你的亲卫?”   他摇了摇头。   “那些是我阿母的暗卫,奉命保护我的,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和我寸步不离。”   沮渠菩提突然顿住了脚步,对着后面的暗卫们叫了起来:“你们都走吧,离得远远的!你们都有一身本事,天下哪里都去得了!你们不是想光明正大的生活吗?现在已经是了。”   他对着一直保护着他的卫亢龙躬了躬身子:“卫阿叔,对不住了,我现在只想和我的阿母和阿姊在一起。”   “你可以为王的。”   卫亢龙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是大王钦定的世子,朝中无数大臣翘首盼望你能登基,我等奋不顾身的护着你,不是为了到外面快活,是为了辅佐你完成北凉的功业。世子,你如果不考虑我们,至少也要想一想北凉的百姓,想一想死去的兴国世子和政德世子。”   沮渠菩提脸色一僵。   腰带下坠着的核桃香囊让他感觉沉重的走不动路。   “那太好了,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这个时候,满脸笑容的素和君突然挤了出来。   “我们也是要送沮渠菩提世子回姑臧继承王位的。”   “什么?”   “什么!”   匆匆赶来的黄明仁失声叫了出来。   卫亢龙也是脸色一变。   “世子到我们魏国学习,本来就是要跟随陛下身边学习治国之道,好日后继承北凉的。如今沮渠蒙逊国主崩逝,无论是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沮渠菩提王子继位。”   素和君表情温和地继续说道:“这是我国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   沮渠菩提脸色更黯,从他投向魏国的时候,就知道最终会是这个结局。   但他并不后悔。   “卫阿叔,如果你们选择现在离开,其实才是最好的生活。我是个不祥之人,跟着我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沮渠菩提满脸痛苦的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卫亢龙突然亮起来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我们渴望的当然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卫亢龙和身后一干暗卫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激动。   “我们都是大好男人,自当建功立业,立下赫赫战功,怎可安心做一田舍翁?世子不必在劝,请让我们继续跟随您!”   素和君笑的眼睛眯了起来:“大丈夫当如是!各位不必紧张,菩提世子经历一番变故,又尚且年幼,等开导开导就好,诸位不如跟着我们使团一路回姑臧去,也好照顾菩提世子,诸位意下如何?”   卫亢龙看了看贺穆兰,再看了看狄叶飞以及他们身后的人马,除了选择答应似乎也没有什么路走了。   贺穆兰摇了摇头,对于素和君到哪里都不忘拉人头的本事佩服的五体投地。   “来来来,我们一起走,为了安全的接回沮渠菩提世子,我们陛下派了五千精锐来,钦汗城还有大量的民夫可以征调,安全完全不成问题。不过呢,你也知道你们不是魏国人,所以进了我们军中还是最好听我们的调令,否则产生一些矛盾,你们语言也和我们不太一样,来的都是高车士卒……”   素和君自来熟地和卫亢龙勾肩搭背,顺便不着痕迹地打探着卫城能有多少人可以用,孟王后一派控制的是那些州府等等。   只有这样才可以突破沮渠牧犍的封锁平安的回到姑臧城。   “素和使君!花将军!你们答应了大王要去姑臧商议两国交好之事的!”黄明仁见情况发展的这么坏,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你们不可背信弃义!”   “对,是啊,我们不能背信弃义……”素和君摸了摸脸,笑着说道:“黄尚书,我们是准备去姑臧共商两国交好啊!这不是为了北凉王的王位为两位殿下做协调么?北凉只有先安定下来,我们才能放心啊,你说是不是?”   “你……你们……”   “来人啊,黄尚书似乎突然生了病,站都站不稳了,把他和其他几位使君一起请回营去!”   “是!”   “端方”的贺穆兰和政治手段还比较青涩的狄叶飞,就这么张目结舌地看着素和君轻而易举的结束了一场可能引出的大战。   就算灵州和鸣沙郡的势力不会同意他们就这么带走沮渠菩提,可是在听到素和君许诺会让沮渠菩提登上王位、而且还软禁了黄明仁等人后,自然就会明白魏国的立场,对沮渠菩提进入姑臧提供方便。   而且现在又不是大军压境,高车虎贲不过五千人,贺穆兰也只有两千人,看起来确实像是来“协调争端”的,而不是拿这个幌子攻凉。   莫说贺穆兰和狄叶飞张目结舌,就连刚刚从卫城出来的郑宗都满脸崇拜地看向素和君。   他自己最喜欢用“头脑”而不是武力来解决问题,对那种谈笑间仇敌变朋友的本事也十分仰慕。   郑宗知道自己的毛病,他不够豁达,而且为人也不太好,很难信任别人也很难得到别人的信任,如果说花木兰是他崇拜而且知道根本做不到的那种人,那素和君就是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这位年轻人如今也不过是二十五六,既然有这样好的手段和风度,连卫亢龙这些暗卫都被安抚了下来,情愿接受虎贲军的指挥,只为了能知道沮渠菩提的情况,随时可以保护他的安全。   再想到贺穆兰曾经答应回平城后会正式向这位素和君大人举荐他,而现在素和君已经在了,郑宗就忍不住激动的颤抖。   他已经看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一条路铺在了他的面前!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询问别人的秘密,刺探别人的私隐,可以享受地听到他们惊慌失措的求饶声……   那些阴暗无法对人叙说的心理,在成为白鹭官后都可以得到宣泄。   只要他努力做个“好人”,用白鹭官的本事对付贪官污吏和坏人,就算手段再可怕再阴暗,花将军应该也不会讨厌他!   郑宗满脸幻想而满足地笑了。   “郑宗怎么笑的这么恶心?”   那罗浑有些汗毛直立地问了问身边的盖吴。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看着他对我素和使君那么怪笑?看上素和使君了?”   “你别吓我,白鹭官的手段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我想不出什么理由啊……”   因为卫城的王兴一直没有出现,郡中的守兵也就没有和魏国人产生什么矛盾,任由他们回到了大营没有阻拦。   沮渠菩提见局势完全安稳下来后,就请求他们把自己的姐姐放了。   这时候素和君和狄叶飞等人才想起来之前被一直拷问却不肯透露身份的那个女孩,一时有些无语。   他们的沉默明显让沮渠菩提误会了,脸色煞白地问道:“难道……你们把她……”   沮渠菩提眼睛瞪得浑圆,似乎贺穆兰只要一说是就直接抹脖子自尽一般。   “不不不,没有没有!”贺穆兰被他话中的意思吓了一跳,“她之前穿成男孩样子,又自称是郡守的儿子来行刺我,被白鹭官带去审问了,恐怕吃了点苦头,但性命应该无碍!”   沮渠菩提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了下来,连路都走不动了。   贺穆兰知道就是这个孩子让虎贲军死了两千人,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的行踪让孟王后杀人灭口,可看到这样的沮渠菩提,实在是讨厌不起来,干脆一把把他抱起来,像是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对于贺穆兰来说,年纪尚幼的菩提也确实是个孩子就是了。   “莫哭,莫哭,我们回去就把你姐姐放了,我保证她好好的……”   “谁叫你跑出来的!谁叫你投靠魏国人的!”   白马被带来后一看到弟弟就叫了起来,奔到他的身边胡乱摸着他。   “他们打你了没有?他们欺负你了没有?有没有?”   白马自己的脸上和身上还有伤痕,脚指甲和手腕间全是血,一进屋子却十分激动地检查着菩提的身体。   菩提一看到伤痕累累、连路都走不好的白马就“哇”的一下哭了,抱着白马哭的山崩地裂,江海倒转。   白马原本是个倔强地要死的孩子,见到弟弟哭的这么惨,再一想自己被几个混账看光了身子,还受了这么多苦,大拇指脚趾甲刚刚那个郎中也说保不住了,更是悲从中来,她本来还是个孩子,受了白鹭官一夜拷问,身体和心理都已经到了极限,全靠一口气撑着,这下子弟弟一哭她也忍不住开始大哭。   沮渠菩提先还哭的伤心,后来听到姐姐哭的比他还伤心,一下子倒收起了哭意,哭丧着脸求素和君和贺穆兰为姐姐找个好郎中疗伤,姐姐伤没好之前哪里也不去。   素和君已经和卫亢龙打听清楚了有那些州郡是支持沮渠菩提的,正想着趁着源破羌没有胡闹之前把沮渠菩提在平城来的使团手里的消息传播出去,再听沮渠菩提有些抵抗情绪,连忙哄小孩一般说道:   “之前不知道公主的身份,现在知道了,自然是不能怠慢。为了你们的事,虎贲军已经损失惨重,再耽搁不得了,这样吧,我会让白鹭官照顾你们……”   “你还敢让那些人碰我!”   白马尖叫了起来。   “我差点死在他们手里!”   素和君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他提到虎贲军的损失就是想提醒他们,他们其实对于魏国来说是有罪的,不要太过分,结果不知是白马故意装傻还是就是没听懂,居然还继续告状。   贺穆兰最怕和刁钻古怪的孩子打交道,狄叶飞更是冷哼了一声,抱臂完全不去理会她了。   几个负责审讯的白鹭官心中不安地看向素和君,怕他将他们处置了安抚这位公主,好在素和君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反倒给了他们一个眼神让他们放心,这才压下心中的不安。   “可是使团里大多都是男人……”素和君伤脑筋地叹道:“你叫我到哪里去给你找伺候的人呢?”   “我要那个圆脸的人照顾我!他们喊他陈将军的!”白马眨了眨眼,看着手腕上的伤,突然说了起来。   “就是我在厕房里袭击的那个人!”   “不行,陈节是我的亲卫,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贺穆兰心中生气不安。   “而且你巴豆下的太多了,他现在根本照顾不了人,还要别人照顾。”   知道这个白马很可能是后来天台军里跟在盖吴身边的小屁孩,贺穆兰突然升起了警惕之心。   之前陈节就被这个白马折腾的可怜,而且白马好像还对陈节隐隐有了情愫。   那时候白马是流亡的卢水胡人没关系,可现在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还不知道陛下最后会如何处置北凉王室,但看赫连定的结局,恐怕不会太差,陈节和她完全没有可能。   再说这小女孩还是小学生的年纪呢,正是最残忍最无理取闹人生观完全没有塑造好的时候,要是把陈节坑了……   白马脸色一下黑了起来。   “我就要他呢?”   素和君看了看贺穆兰,又看了看白马,脸色为难。   在他看来,让陈节安抚这个小鬼几天没什么,最多是被捉弄捉弄,陈节武艺高强,不会有太多问题。   然而贺穆兰这般抵触,他作为好友也不好开口劝她。   “我照顾你吧。”   郑宗突然上前一步,笑着开口。   “我会卢水胡话,我听你鲜卑话说的很生疏,陈节和你交流肯定有问题……”   “离我远点,丑八怪!”   白马继续尖叫了起来。   郑宗一僵,像是被刺中了被刻意忽略的角落,不由自主地向着贺穆兰看去。   贺穆兰似乎是被她的没教养吓住了,竟开口说道:“孟王后如此英雄了得,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这话已经很重了,可惜白鹭官之前折磨白马折磨的太惨,此时她心中只有满腔怨恨,听到后咬牙道:“我阿母怎么教我,不管你的事!我要像我几个姐姐,你们才真是倒霉呢!”   “兴平公主比你可人多了。”   那罗浑小声嘀咕。   “陈节不可能,郑宗是我的译官,也不会照顾你。你可以在卢水胡人里挑几个合适的。”   贺穆兰下了决定。   “我们可以在下个郡府里为你采买几个女仆,但现在没有女人伺候你。”   “那她呢!”   白马指着狄叶飞。   “你不是说没有女人吗?你还不是随身带着美妾!”   “噗!”   素和君捂着脸喷了。   郑宗使劲瞪她。   什么叫美妾!   “我是高车虎贲左司马,是男人。”狄叶飞没好气地哼出声,“你要我照顾你?只要你有胆子,我无所谓。”   见到姐姐开了个口,把魏国重要人物全部得罪完了,沮渠菩提拉了拉她裹着地斗篷,歉意地开口:“我们没有什么要求,我只希望能早日见到我阿母,请问她在哪儿?”   “在安全的地方。”   素和君高深莫测地回答。   “这一点你们放心,她没有事。”   源破羌也不会让她有事。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眼睛里满是惊疑,竟有些不敢再开口了。   ☆、第442章 素和君的计划   “来来来,让老道看看,到底伤到哪儿了……”   仙风道骨的寇谦之拉着白马的手,露出慈祥的笑容。   可被拉着手的白马快要哭出来了:“我我我我我哪里都好,不不不需要看看看看看……”   “怎么能呢?公主刚刚不是还说头疼?”寇谦之状似认真的把了把脉。“唔,好像真有些问题,且让老道开几副……”   “我我我我没病!我装的!我就是想骗陈节过来!”   白马大叫了起来。   “我不要吃药!我不要吃虫子!你这个老疯子别过来!”   “那怎么是虫子呢?那都是药啊。”寇谦之笑的更灿烂了,“很多药只有西北有呢,那些蝎子比中原的个头大多了,我都恨不得多带些回去,这边的药,药性真是不错……”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听到帐篷里的动静,陈节总算是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的跟着满脸笑意的素和君离开。   “姜还是老的辣……”   陈节抹了一把汗。   “我可不想再伺候她了,那简直是把人不当人。”   说要骑马,结果让他趴下来给她骑!   他当他是畜生不成?   还好寇道长回来了,否则他真要杀人了。   这么小的女孩,怎么肚子里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寇道长从迎接到贺穆兰以后就离开了队伍,去寻找北凉当地的道门打探消息,顺便寻找源破羌的行踪。   之前东晋混乱,十六国并立,不少河西大族到了姑臧、酒泉、敦煌等地,也带去了道门的信仰,毕竟晋朝道门的势力大得不可思议。   只是后来受到佛门排挤,道门在北凉一直无法大肆发展,只有一些士族依旧信仰,有道士出入传道,否则以寇谦之道门魁首的地位,在北凉也没有什么用。   寇谦之出去一趟,带回来两个关于北凉的重要消息。   源破羌真的把假世子当真世子用了。   沮渠蒙逊和沮渠牧犍的人在大漠寻找兴平公主时,似乎在哪个商队中带回了一个女人,兴平公主也许还活着。   已经开始传出风声,说是孟王后带着已经寻回的菩提世子前往乐都招兵买马,准备杀回姑臧,各地开始蠢蠢欲动,北凉许多大臣都在观望魏国的态度,没有明确站队。   但源破羌带走的还有许多魏国使臣,包括文书官和印信官,这些人在源破羌身边,可以替孟王后和假世子提供许多方便,至少许多贵族想要追随就有了魏国的保证。   只可惜那些保证不是真的。   “现在怎么办?”贺穆兰一点都不关心那位白马公主怎么样,对她来说,她就是充话费送的,沮渠菩提的添头。   “按照时间推算,赫连公应该到了西秦了,安全应该没有问题。我想让高车虎贲大张旗鼓的带着沮渠菩提回姑臧去……”   “如果源破羌拿了孟王后和假世子,是因为你的谨慎不合作而另辟蹊径的话,知道我来了,而且找回了沮渠菩提,他就会带着孟王后和假世子立刻找上我,和我汇合,一起共谋。”   素和君也觉得源破羌提出来的计策是个好计划,只是有些太把北凉人当傻子,计划有许多不周全之处。   可惜源破羌现在化明为暗,他本来就是南凉人,又有南凉旧臣掩饰行踪,素和君想把他弄出来商量都不行。   “那他如果煽动使团哗变,抢走孟王后是为了夺那个位子呢?”贺穆兰叹着气问素和君。   “如果是那样,他当然不会把孟王后和假世子送回来,但被他迷惑的人却会醒悟过来。这次出使的使臣都是我和陛下挑选过的,对陛下的忠心不用怀疑。听到平城派人来了,而且菩提已经在我们的手上,这些使臣只会催促源破羌赶快汇合。一旦源破羌表现出推脱或者不愿意,他们就能发现不对。”   素和君对此非常肯定。   “源破羌要招兵买马、要用孟王后收拢军队,都有前提,一是孟王后配合他,二是大臣们愿意配合他表现出魏国支持。失去哪一个都无法取信于人。”   如果只有钱就能让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造反夺位,那各地富商早就都造反完了。就算有人是为了钱跟着孟王后走,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以后的前程和未来。   魏国没有保证,有脑子的人是不会跟随的。   “所以,源破羌即使不想来,成了光杆司令以后也只能来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   “素和使君好计策。”   “不是我好计策,是事到如今只能这么做,说到底我还是来给你们收尾的,等赫连公到了,常山王恐怕也会陈兵到边界来,以防北凉生乱。”   素和君根本不但心所有人的安全,就怕到后来北凉各地起义,自己打成一团乱,就算魏国占了北凉,也变成一堆荒土。   贺穆兰舒展了下筋骨,想到还要再北凉不知道待多久,心中有些烦躁。   听到陛下在北燕征战,库莫提深陷敌军之中,自己却还在北凉和这些政客没完没了的玩手段、拼权谋,她就难受。   这一趟北凉,可谓是损失惨重,别的不说,自己从京中带来北凉脱手的财物就少了不少,袁放后来交易的许多奇珍异宝也是埋在黄沙大漠之中,只有一些特别珍贵的因为保存的良好,被挖了出来。   其他大风起了以后被吹走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虎贲军损失了这么多人,就算拓跋焘大方,她也是要散尽家财抚恤一番的,否则过不去内心这道坎。   花木兰上辈子不过养着同火和好友的子嗣,而她身上却背着五千多个家庭的未来,死了两千多人,可能有无数家庭受到了灭顶之灾。   好在她阳寿不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钱去了也就算了。   贺穆兰正糟心着要耗在北凉,素和君却突然正色喊起了她的名字。   “花木兰。”   “嗯?”   “奉陛下的口谕,在北凉局势稳定之后,你必须快马加鞭带着虎贲军回京中去。”素和君脸上半点说笑都没有。   “为何……”   贺穆兰错愕。   “陛下走的时候带走了羽林军,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又被派来了北凉,京中防卫空虚,偏偏你离京之前,吴提在京中自尽的事情引起柔然人的不满,漠南归顺的柔然人和当地频频产生摩擦。你也知道,平城离柔然很近,等到了冬天,还不知道会如何……”   素和君说出拓跋焘的担忧。   “太子才五岁,窦太后年事已高,宗室对这位太子的态度十分暧昧,陛下担心京中会出事,加上虎贲军死了不少人,还需要回京安排补充军户等等,都需要时间。”   一个宿将和一个新兵是不同的。   黑山的精锐都已经补充了虎贲军,贺穆兰和虎贲军磨合了很久才能屡屡得胜,如今又要补充新兵,至少要有半年左右的训练期。   拓跋焘原本组起虎贲军就是想以虎贲军为基础扩充的,以每一个虎贲军士卒为基础,可以带出十个新兵为精兵,五千人就能带出五万的大军。   但现在的情况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拓跋焘必须尽早打算。   “陛下是担心柔然人又反,还是担心京中有人作乱?”贺穆兰这下真是归心似箭了。   先别说太子了,花父花母都还在平城呢!   “如果真要生乱,恐怕是两个一起来。”素和君冷笑,又笑着说:“不过你别担心,陛下在京中早有预备,二十四军殿里其实还有一支人马,兵符在窦太后手中,你回到京中后,自然有人给你兵符和入宫的信物,你可直接带着虎贲军镇守宫城,听候太子的调遣。”   素和君拍了拍贺穆兰的肩膀。   “所以,北凉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带着寇道长尽快回平城去,你的身体也耽搁不了了。”   贺穆兰一愣,然后马上醒悟过来。   “什么担心柔然生变是为了安抚我吧?你们怕我死在北凉?”   京中哪里就缺她这两千多人!   “你也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陛下是相信你,这才把太后和太子托付给你。”素和君撇了撇嘴,笑着摇头。   “这里有狄叶飞和高车虎贲在,你不必担心。反倒是京中,我不在京里,实在是挂念,想来陛下也是如此,平城离北燕近,有事也好支援。”   贺穆兰本来就不愿耗在北凉,当即点头答应,准备回营交代离开的事情。   到了第二天,许多人都知道贺穆兰要率虎贲军离开了,其中就包括郑宗和狄叶飞,连忙匆匆赶来。   “火长,你怎么要回平城!”   “花将军,为何素和使君要我从今天开始跟他留在北凉!您要去哪儿!”   ☆、第443章 失恋者联盟   狄叶飞和郑宗根本没想过贺穆兰会先离开北凉。   尤其对于狄叶飞来说,这感情更加复杂,在他看来,这是贺穆兰拼了全力、死伤了那么多部下,甚至自己也九死一生才看到的希望,眼见着要迎来最后胜利的结果,却被自己的好友摘取了胜利的果实。   这是一种卑鄙,也是一种内疚,至少对于现在的狄叶飞,这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实。   然而因为是大可汗的命令,谁也不可抵抗,正如狄叶飞所想的,虎贲军对于原本友好的高车虎贲也有了一些意见,而高车虎贲的将士们在虎贲军面前尚且抬不起头来,更何况狄叶飞?   以至于狄叶飞急匆匆见到贺穆兰之后,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火长,你怎么要回平城……”   狄叶飞神色复杂,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京中空虚,我得回去驻守平城。”贺穆兰叹了口气,“虎贲军损失惨重,重建新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些都要时间。”   狄叶飞看着贺穆兰,想起自己当年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出使高车,虽然改变了自己族人的命运,可要得到魏国的重视,却比他想象的要困难的多。   若不是贺穆兰告诉他平城附近大量有煤,又指引他去寻找,高车人至今在魏国还没有立锥之地。   一块划给高车人的土地,就是给了高车人最大的肯定。   他知道陛下会派他来,并不是想要他得到什么功勋,而是因为在京中的这么多将军之中,他和花木兰的感情最好,他能压过那么多想要来北凉立功的宗室和宿将,依旧是靠着花木兰的关系。   他的人生之中无时无刻不投映着花木兰的影子,像是最有力的依靠,又像是永远无法攀登的高山,只要花木兰还在一日,哪怕虎贲军全军覆没,也依旧会有第二支虎贲军,第三支虎贲军……   而高车虎贲如果全军覆没,他还能如此吗?   被深深的内疚和羞愧所摄,陷入了自我矛盾的怪圈之中,狄叶飞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一旁站着的郑宗却深深对贺穆兰施了一礼:   “花将军,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和已经毁了容的脸,原是不堪大用的,若不是您举荐,素和君不会让我留在他身边,再造之恩,他日郑宗必报!”   要不是得到素和君的提拔,他一回到平城之后,宦途就算是完结了。   在这个当官看出身、拼家世的时代,郑宗并不算什么名门之后,也没有过人的门路,而他甚至连种田都不回,可以想象他将度过如何穷困潦倒的一生。   然而白鹭官有许多不需要出面的官职,分析情报的官员、教导白鹭官新人的官员、作为暗哨在各地活动的白鹭官,很多都不要求长相。   素和君明显也是对他有了安排,才和蔼的告诉他留在北凉他有大用,让他暂时不要回京。   贺穆兰含笑看着阴郁气质完全被抛开的郑宗,知道他已经将之前那些忧虑和对未来的迷茫全部甩开了,笑的也十分欣慰。   “不需要你报答什么,你一路上对我的帮助很大,若不是你自己有这个价值,哪怕别人再提携,素和君也不会用你。”   若不是你自己有这个价值,哪怕比尔呢再提携,xx也不会用你!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敲得狄叶飞猛然惊醒了过来。   是!他怎么能妄自菲薄!   同火十人,除了他,又有谁能站到几乎和火长并肩的地步,这也许更多的是机缘,但他每次都抓住了机缘,难道不是他自己的本事?   “郑宗,我有些话想和火长单独谈谈,你能不能……”狄叶飞看着正在愉快交流的郑宗和贺穆兰,有一种被排挤了的感觉,忍不住开口请求。   贺穆兰刚刚把自己在血披风那里得到的铁面具送给了郑宗,郑宗上半边脸有些狰狞,尤其是额头和两颊这种突出的部位,但下巴附近还好,所以这张半脸面具正好适合他。   郑宗原本就有收集癖,一想到这是贺穆兰贴身用过的,更是喜不自禁。   他原本气质就阴郁,但一笑起来,连那张脸都没有那么难看了。若说贺穆兰走了这一趟最欣喜的是什么,那一定是自己最终还是改变了郑宗,没让他彻底黑化走上宦官的道路。   两人笑的正愉快,突然听到狄叶飞要求和贺穆兰独处,郑宗那张乖巧的笑容立刻收了收,但还是拱了拱手,顺从的离开了。   只是人虽离开了,却没有走远,只鬼鬼祟祟地躲在近处的营帐后面,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火长,你这一走倒是容易,我却要念着你一辈子了……”   狄叶飞幽幽一叹。   贺穆兰原本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狄叶飞,见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立刻升起了一丝尴尬。   “什么一辈子……”   “火长可想过,孟王后是你擒来的,沮渠菩提是你派去的人抓回来的,虎贲军路遇马贼,是你巧施计谋将马贼赶跑保住了兴平公主的嫁妆,如果没有你的努力,我现在恐怕只能在黄沙下找到一捧骨灰而已,现在你走了,我却要领军与素和君一起处理北凉的事情,其实是抢了你的功劳。”   狄叶飞十分冷静地吐露着自己的心事。   “我每一次晋升、每一次变强,背后都有着火长的推动,郑宗说,提携之恩来日必报,我却是连下辈子都还不清。”   贺穆兰原本以为狄叶飞要说什么一辈子,整个人肌肉紧张,随时都可能捂着耳朵疾奔而出那种,再一听居然是这个,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笑着出声:“我们十人当初入火时就不分彼此,你的裤子袜子都是我缝的,现在还跟我客气这个。就算你不来,京中也要派其他人来,与其功劳都让别人得了,还不如是你。”   她看着已经渐渐有了后世狄叶飞影子的同火,表情十分温柔:“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更进一步。你性子细腻、个性却不婆妈,而我却正好和你相反,我性子简单,却太容易心软。”   贺穆兰看着乱成一片正在忙着拔营的虎贲军们,平静地说着自己内心的恐怖:“说实话,当知道源破羌和素和君可能要一起携着源破羌杀回姑臧去的时候,我就有想逃的冲动。我曾破过柔然,知道百姓家破人亡的痛苦,也见过抛妻弃子、亲人相残,就为了逃出生天的罪恶。我的性格让我能无畏的抵抗敌人的侵略,却在攻城略地之时满心伤悲。”   狄叶飞愣住了。   他从不知道火长心中居然惧怕攻城。   “我刚到北凉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问我,是不是我们来了,娶走了他们最美丽的公主,就不会打仗了。我那是几乎是落荒而逃,因为我知道,我根本无法给他们想要的回答。战争这种事,从来就不是我们这样的武将能决定要不要开始的。”   贺穆兰的目光放的悠远,竟有些超脱人世的疏离。   “魏国要发展,要变革,要强大,首先就必须一统中原,然而‘一统中原’四个字的背后,却是无数国破家亡,破而后立的过程。人人都道花木兰是天生的将种,却不知道花木兰其实很讨厌打仗。”   “火长不要开玩笑了,你的军功十转,几乎都是实打实……”狄叶飞脱口而出,却又马上噤声。   “都是实打实杀人杀出来的,是不是?”贺穆兰笑笑,小声轻喃:“难怪,难怪,原来这是报应吗?”   所以她注定活不长久。   如果她的人生就是无尽的杀戮和征战,死在她手中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对我,对虎贲军,对大魏来说,你就是了不起的英雄,是我们军户出身的人足以仰视的目标。”狄叶飞难抑心中的激动,希望能打消贺穆兰突然升起的软弱:“即使不是我们,是别人领军来,总是要死人的,至少我们能够控制自己不变成只懂得杀人的怪物!”   “是的,所以我才说,还好你来了。”   贺穆兰对着狄叶飞颔了颔首。   “只有像你这样内心坚定之人,才能完成素和君和源破羌想要完成的‘大业’。你们都足够有野心,有能力,有决断,懂得如何牺牲,而我虽然也都做的到,事后心中却会痛苦。”   贺穆兰越说心中越是豁然开朗,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拓跋焘要将她召回平城,又为何出使这种“和平”的任务是由她领导,而“毁灭”这样的任务却是派了同样渴望功名、希望在魏国立足,要给天下一份答卷的赫连定与狄叶飞。   只有渴望成功的人,才能获得成功。   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要比她看的明白的多。   想到这里,贺穆兰忍不住拍了拍狄叶飞的肩膀:   “不要怀疑自己,陛下会派你来,肯定是因为只有你能胜任。就如陛下要召我回去,一定也有他的考虑。”   “真的吗?”   狄叶飞跟在拓跋焘身边时间不长,虽然也是近臣,却依旧看不懂拓跋焘,更别说理解。   对他来说,这位陛下对他的态度虽然和缓,却像是可有可无。他身边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想要靠近他都那么困难。   “不要小瞧了陛下的识人之力,否则我是怎么出头的?你也别觉得是抢了我的功劳,因为只有你真正的为大魏争取到了利益,才有功劳这回事,否则世人只会记得花木兰损失了虎贲军,记得我国的使团被马贼追的仓皇逃跑,我做了再多的事,也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贺穆兰所说的不是推测,而是绝对会发生在败者身上的事情。   狄叶飞怔怔地出神,贺穆兰对他说的太多,他需要消化一阵。   然而此时的贺穆兰,已经面色慎重地对他躬了躬身。   “这是你们的战场,而我在北凉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在平城静候你们的捷报,祝狄君武运昌隆。”   狄叶飞见贺穆兰躬下了身子,也表情紧张地回了一礼,哽咽着点头:“我不会让虎贲军被人嘲笑的,那两千多条人命,我记下了。”   贺穆兰直起身,见狄叶飞的脸上已经没有犹豫,终是淡淡一笑。   属于她的时代即将过去了,不到一年的寿命,是改不了这个时代的。   以前像是护着鸡仔的老母鸡一般的自己,在改变了所有人人生轨迹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未来的道路。   然而未来终究是属于这些原本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只有他们的思想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发生了改变,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好。   她可以推动,却不可以替代,否则即使是她累死,她最终也只能被这个时代的浪潮给淹没,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她会是大魏最坚固的盾,陛下手中最锐利的剑,唯有如此,才是花木兰。   而狄叶飞,最终会走向“镇西将军”的道路,成就他自己的人生。   “那罗浑告诉我,说你曾经叫他转告我,‘我不是断袖’,究竟是什么意思?”   狄叶飞心中的激荡渐渐平复,再见贺穆兰笑的温暖,原本憋在心中尴尬无比的话,还是问出了口。   “哦,那个啊……”贺穆兰眨了眨眼,竭力用平静地语气地回道:“因为我是个女人。”   “……”狄叶飞的脸颊抽了抽,“你是说,我是把你当成了女人?”   他满脸“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   “火长,你是不是很久没照过镜子了?”   鬼才能看着你那张脸把你当成女人!   你这是在瞧不起断袖的脑子吗?   可怜贺穆兰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告诉狄叶飞自己的性别,却被狄叶飞毫无遮掩的话打击的体无完肤。   什么叫“你是不是很久没照过镜子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姿色”吗?   狄叶飞见贺穆兰突然沉默不语,脸色变得很是奇怪,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   “火长,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能跟在你身后就已经很满足了,你大可不必这么困扰。若是说长得像女人就能让人断袖,我又何必这么苦恼,恐怕每天都要感谢老天爷给我这张脸了……”   听到狄叶飞贺穆兰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不停地往外冒,浑身上下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地抖了抖。   不是女人听到情话的酥麻,而是“我被雷到了”的那种尴尬。   鸡皮疙瘩四起,不自在的只想跑,贺穆兰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对劲,哪怕在游寨里看到活春宫都没有这么别扭。   再联想到之前那句“你是不是很久没照过镜子了”,贺穆兰更是有逃的冲动。   狄叶飞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火长用这个安慰我太可笑了,谁会将你这样英雄气概的好男儿当成女人呢?所以问题出在我身上,而不是你。但我对其他男人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想想别的男人亲近我就想呕吐,这么一想,我大概不是喜欢男人,而是单纯对火长你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罢了。等我从北凉回京,如果火长觉得对着我不自在,我可以……呃……火长?”   狄叶飞还在闷着头自言自语,却发现面前没有了动静,忍不住左顾右盼,原地转了几圈,却没看到任何人影,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火长……你果然是溜了……”   看到贺穆兰在狄叶飞“表露情愫”的时候就跑了,而狄叶飞还在低着头说着什么,离得比较远,听得不太真切的郑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虽听得不太真切,但“断袖”、“女人”、“照镜子”等等还是随着风飘到了他耳朵里。   他好歹也是天子身边的舍人,聪慧过人的译官,又有脸素和君都夸赞的敏锐和推断能力,只是通过寥寥的几语,就马上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火长,我喜欢你。”   “不好意思,我是个断袖。”   “可是我是个男人啊!”   “不好意思,我看着你总觉得你像是女人。”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我能看的上你是你的福气!”   于是乎,被说的脸黑的花将军就这么被气跑了,走的时候还顾忌昔日同僚的情分,没有说出过分的话。   哈哈哈哈!   就知道我们家将军是个纯爷们!说断袖就断袖,一点也不含糊!   长得美有个屁用!人家喜欢的也是男人!   看看狄叶飞,长得那样,找他不如找个真女人,好歹还是软乎的!   郑宗满意地站起身。   就知道会捧着花将军的剑摸来摸去,又总是用那样眼神看他的,一定是对花将军有意,果然断袖总是会吸引断袖,否则花将军长得那么普通,狄叶飞又怎么会看上他?   除了日久生情,必定是和他一样,总是不由自主的只能看着花木兰。   ‘只是总归是一场空罢了。’   郑宗看着环顾四周、怅然若失的狄叶飞,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刚刚发现狄叶飞可能是在对花木兰告白时,整个人愤怒的想要把狄叶飞撕成碎片,脑子里全是在想该怎么才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又让他死的痛苦的法子。   然而就在刚刚,贺穆兰以“我把你当成女人”的理由拒绝了他之后,郑宗开始同情起他来。   他好歹还有将军的亵裤,将军的袜子,将军的面具,又被托付了终身,阿不,又将他的终身托付给了素和君,足见将军对他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至少他还能睹物思人,聊寄相思……   可狄叶飞,注定要被性格端方的花将军避开,以免以后尴尬了。   他连拒绝人都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就和当初告诉自己“我只喜欢好人”一样。   这么一想,郑宗更是同情。   “算了,这世上断袖那么少,他又这么可怜,在北凉的日子,我还是多照顾照顾他才是……”   看在他失恋的份上!   ☆、第444章 两线胶着   贺穆兰带着虎贲军和钦汗城征调的民夫朝着平城而回,沮渠菩提、嫁妆还有白马公主都交给了素和君和狄叶飞,除了刚刚离开时白马缺心眼地来她的营帐里讨陈节被她丢了出去,以及寇谦之拖了三天才说是吉日迷信的非在那一天出发以外,一切都还算顺利。   虎贲军里许多人虽然觉得没有立下什么功业,而且还损失这么惨重的回去有些憋屈,但更多的是觉得北凉这个地方和他们实在犯冲,所以也没有人闹出什么事来。   回去的路上,白鹭官和沿路的消息一直源源不断,寇谦之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贺穆兰才没有变成耳聋眼瞎之人,边时刻关注着北凉的局势,边赶着路。   北凉的局势可谓是一天一个变化,而且处处都暗藏着危险。就在贺穆兰走后的没几天,在乐都招兵买马的源破羌得知了平城的人到了北凉的消息,也不知是真的没有反意,还是忌惮素和君的本事,最终还是带着孟王后前往素和君处汇合,只留下假世子和一干魏国使臣继续在乐都以沮渠菩提的名义继续招揽人马。   因为“沮渠菩提”下了檄文,文中直斥沮渠牧犍杀兄弑父,抢夺王位,更是把虎贲军一行人在沙漠中遇到风沙的事情推到了他的头上,先是说明沮渠牧犍暗中加害了魏国的大行驿,又安排并不可靠的向导,将魏国诱入死地,就为了杀了他这个幼弟。   檄文是北凉颇有文采的大儒撰写,将沮渠牧犍的卑劣行径写的栩栩如生,直把杀了大行驿,却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孟王后给摆了一道的沮渠牧犍给气的鼻子都歪了,偏偏魏国又支持的是沮渠菩提,只能强忍着用行动表示自己的不满。   沮渠牧犍陈兵三万在乐都往姑臧的沿路城池,并且趁着秋收囤积大量粮草进姑臧,又和北凉当地的豪酋大族、将门名士联姻,大肆选取贵女入宫,巩固自己的地位。   孟王后和沮渠菩提则成了素和君等人的傀儡,令旗一摇,北凉四方来投,源破羌也不是傻子,将自己的心腹和鲜卑旧族混入各军之中,每一军都有自己人,加上有虎贲军支持,沿路所有的州府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还有大族带着牛羊来归附的,大军直奔姑臧。   由于沿途有不少大族归附,源破羌又或威逼或利诱使得许多州府的官员变节,加上佛门的鼎力支持,姑臧很快成为了一座孤城。   狄叶飞则率领高车虎贲和孟家率领的孟家军攻打河西支持沮渠牧犍的诸郡、州县,获得畜产十余万头,彻底解决了冬日补给的问题。   沮渠牧犍看情况不对,立刻写信向刘宋求援,愿意举国归附刘宋,希望刘宋能够支援。   此时刘宋也是一片混乱,刘义隆原本就常年病卧榻上,刘义康更是因病有大半年没有理事,国内无人主持大局,众臣互相攻讦,又有争权夺利之事,国内文武大臣不能齐心,早就酿成了大患。   等沮渠牧犍的求助信到了刘宋时,刘义隆当然不会轻视,撑着哮喘的病躯召集百官议政。   北凉是大国,又富庶,刘宋早就觊觎不已,偏偏沮渠蒙逊是个老狐狸,左右逢源哪边也不得罪,临近的夏国一倒,立刻就投靠了魏国。   见到沮渠牧犍愿意称臣换取刘宋支持的信函一到,刘宋马上派出使臣赐沮渠牧犍不少东西,又将沮渠牧犍封为“都督凉、秦等四州诸军事,兼任征西大将军、凉州刺史,河西王”,然后调动兵马沿黄河布防,大有魏国国内一旦敢调动兵马离开国内,立刻趁魏国兵力空虚北上伐魏的意思。   然而拓跋焘早就算计到了刘宋不可能坐视北凉动乱,已经到达西秦的赫连定立刻点起三万人马,陈兵在刘宋到北凉之间,统万城的常山王拓跋素也调动夏境的兵马,一旦刘义隆真的起兵,首先就会被夏国和西秦的兵马包抄,到不了北凉就直接被吞掉。   困守姑臧的沮渠牧犍四处求援,吐谷浑、高昌都明确表示了不干预北凉的内政,酒泉和敦煌两地支持沮渠牧犍的将领则率兵南下救援姑臧,和孟王后与魏国组成的联军陷入了胶着之中。   沮渠牧犍占据天时地利,又是长子,沮渠菩提却是正统,拥有原本的兴国世子和政德世子支持的人马,不但北凉陷入了一场征战之中,北凉朝堂上更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姑臧城内、敦煌、酒泉、沙洲、灵州,各地到处都是魏国的白鹭官和佛门的僧人挥舞着财宝或利刃进行游说,沮渠牧犍渐渐开始对臣子失去信心,总觉得他们已经都被魏人贿赂,整日里就在长明宫中镇守,哪里都不去,生怕一出去就被刺杀。   姑臧曾经被沮渠蒙逊加固过,姑臧城内外都有流动的水源,又刚刚经过秋收,按照正常的估算,至少能撑过半年。   可孟王后的人马全靠各地投靠者支撑,若再无胜绩就会让人心不稳。而沮渠菩提又年幼,不足以服众,魏国却是外人不能完全信任,渐渐的,孟王后这边的联军也开始出现问题。   北凉的局势,彻底让源破羌、素和君和狄叶飞扬名天下。源破羌起出南凉宝藏,对当地风俗人情和地理都了若指掌,又有接近三万的鲜卑旧部来投,加上这些鲜卑旧部的牛羊财产,成为比归顺大魏的赫连定人马还要庞大的一股势力。   狄叶飞在北凉一战中也初露峥嵘,高车人制造的兵器原本就天下闻名,他所率领的高车虎贲装备之精良简直是骇人听闻,人手一把改良的马刀,虽没有削铁如泥,却不知毁了多少刀枪剑戟,加上射出去就会卡入骨头的特殊箭矢、连环编成的锁甲,以及马脸、马要害处的马甲,屡屡让北凉人闻风丧胆,称之为“铁甲军”。   因为冶铁技术发展而产量大幅度提升的高车炼铁法终于现出人世,人人都以得到高车人手中的兵器而为目标,甚至连狄叶飞和北凉军队对抗时都有些头痛,由于名声传出去了,还是有不少亡命之徒不为了杀人,就为了抢兵器的,简直是防不胜防。   一旦一个高车军在战场上落到马下,立刻有无数人攻上前来,就为了先抢下死人身上的锁甲和武器。   为了保护炼铁的技术,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狄叶飞不得不下令高车虎贲出手不可留情,如果有同伴受伤必须立刻支援。   他新造的双戟本来就锋锐,武艺又高强,和贺穆兰专挑强者对敌,擒贼先擒王不同,狄叶飞没有这种无谓的“自尊”,一旦出手力求克敌,杀起北凉的普通士卒也毫不留情,渐渐在信佛的北凉落了个“血腥修罗”的称号。   素和君则是真正的笑面狐狸,他安排白鹭官和随着源破羌回来的卢水胡人混入北凉各州县的城中,要么暗中结盟,要么挑拨离间,或是引发城中哗变,使得不少北凉原本忠于沮渠牧犍或者不愿沦为亡国之人的忠臣谈之色变。   除此之外,这位白鹭官的身边又出现了一个谋士叫做“鬼面”,其阴险狡诈直让人恨的牙痒痒。就是这位鬼面炮制了无数可怕的谣言,有沮渠牧犍如何强迫寡嫂的、有沮渠牧犍如何专好人妻,一知道朝中大臣的妻子美貌就召入宫中的,还有沮渠兴国和沮渠政德如何会英年早逝,然后沮渠牧犍趁此发迹的云云。   他和性格还算正派的素和君不一样,这些谣言都是十分香艳而通俗易懂的黄段子,又找了许多投靠了魏国以保命或保护货物的商队传播,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北凉王室原本就荒淫,姑臧城中许多人都知道,这一下更是捅了马蜂窝,弄的好像沮渠牧犍手下的大臣妻妾都给沮渠牧犍睡了一轮似得,连城下骂阵都是这些东西,士气陡然大跌。   沮渠菩提因为年纪小,孟王后控制自己的宫中又严,沮渠牧犍也想找人反击,竟找不出理由,只能污蔑沮渠菩提并非沮渠蒙逊之子,是孟王后在后宫中与侍卫乱性生下的孽子。   然而这种事几乎是无稽的污蔑,沮渠菩提虽然年幼,但却是沮渠蒙逊几个儿子里长得最像他的一个,完全找不到孟王后刚毅轮廓的影子,也只能骂骂口水战,让外人笑话北凉王室乱的可以而已。   可惜刘宋大军陈兵布防,还等着魏国一动兵马就趁机收复河南地区,谁知道魏国几乎没在国中调动兵马入凉,靠着手中掌握的王后和世子就搅动的北凉一片腥风血雨?   北凉要求沮渠牧犍退位让沮渠菩提登基平息战乱的呼声越来越高,沮渠牧犍的位子也越坐越烫,姑臧城却被守得纹丝不动,哪怕姑臧外打成一片,也没有任何更加多的进展。   而此时,魏国对北燕的战事也陷入了可怕的局面。   拓跋焘率领大军北上,先挥军去解救被困在昌黎郡的库莫提,高丽人果然闻风而逃,直接调转人马和龙城里的北燕大军里外夹攻围城的乐平王拓跋丕。   拓跋丕考虑到拓跋焘的大军已经北上,此时不宜损失太多人马,而是应该尽早和昌黎郡的羽林军汇合,所以下令撤军。   昌黎郡的治县昌黎县是龙城附近较大的城池,一直负责拱卫龙城,若不是库莫提占据了这里,也不可能凭着几千鹰扬军苦守这么久。   拓跋焘率领羽林军解了库莫提之围,大军刚刚进了昌黎郡,正在整军之际,却遇见渝水溃坝,水淹昌黎,使得魏军遭受突然的打击,拓跋焘和库莫提下落不明,同样下落不明的,还有上千名羽林军和宿卫军。   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在并非洪水泛滥的秋季,乐安王拓跋丕大惊失色,连忙派人去渝水上游打探,又在渝水流进的地方散出无数人马查找拓跋焘的下落。   等到了渝水上游,魏人们才发现燕国早就已经设下了重重的圈套,先是用世子引诱库莫提率精兵追击,又派出高丽人驱赶库莫提到昌黎郡,迫使这位能征善战的颍川王困守昌黎,而后趁着夏天雨水充沛,将昌黎上游筑起了河坝,蓄起了大量河水。   待拓跋焘大军到了昌黎,河水已经蓄到了可以淹没整个昌黎县周边的地步,北燕的工匠们挖开河坝,使得渝水沿岸决堤,大水突然涌向了昌黎城,使得并不善水的魏军遭到了灾难性的打击。   在此之前,因为兵者是凶事,无差别打击的战役很少,屠城有、杀人有,但是用决堤的河水毁灭城池,包括其中的平民和牲畜,实在是惨无人道到令人发指。   魏军人数众多,又有大量的马匹和器械,即使发生洪水,依然能够依靠逃亡高处和会游泳的马等脱离险境。可是原本就住在昌黎县的百姓却真的是遭了秧,大量的房屋被冲垮,粮食和家畜毁于一旦,被淹死的人飘在水里,到处是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   等到再过一阵子,死者如果不得到处理,河中有浮尸的地方还可能爆发瘟疫,使得沿岸的百姓全部受到影响。   但这种方法简单又可怕,许多城池都建在水系旁边,或者干脆有水系贯穿而过,一旦这种野蛮又灭绝人性的攻城方法纷纷为世人效仿,可以预见未来的战争将会变成何等残酷。   未蔓延开而夭折的瘟疫、风城中漫天的风暴,再加上一场长达三个月,从夏天一直到秋天的布局,彻底给魏国之前“战无不胜”的嚣张气焰泼了一盆凉水。   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是傻子,哪怕不能力敌,也依旧有无数聪明人为了自己国家的存亡而拼命,哪怕是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于是刚刚回到平城的贺穆兰,接到的却是拓跋焘和库莫提双双失踪,而漠南投降的柔然人又开始蠢蠢欲动的消息,顿时大吃一惊。   “那么多羽林军和宿卫军保护,到底是怎么让陛下被水冲走的!”   ☆、第445章 太子召见   不同于贺穆兰离开时百官夹道相送,贺穆兰回京的时候,京中根本就没有人来相迎。   就像是有一种什么样的法术笼罩了整个平城,让每个人都谨小慎微起来,从城门官到出来例行迎接的大臣,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避开北凉的事情不提,只是护送安置他们去城外的大营驻扎。   寇谦之这段时间一直在为贺穆兰阳气过盛的事情设法延缓,在路上也有了些想法,一到平城立刻和贺穆兰告辞,要回道观之中召集有能之士。   贺穆兰并不觉得寇谦之能够为她续命,她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于是对此并不在意,但还是谢过寇谦之的辛苦。   有寇谦之在,这一路行的极快,他又通晓天文地理,虽已年近七十却身体硬朗,简直毫不逊色之前那位能干的大行驿。   果然修道总有些仙风道骨吗?   回大营的这条路贺穆兰已经走了无数回,闭着眼睛都能回到军营,然而当看到虎贲军大营熟悉的营门时,还是有不少兄弟抹起了眼泪。   五千人出征,只有两千多人回返,昔日那些一起操练一起上阵的日子,那些要扬名立万的豪言壮志,就这么无疾而终。   悲伤的气氛一直沉浸在众人之中,直到宫中来了人,领着满载着各色物品的车队进入军营,贺穆兰才吃了一惊,连忙去营外迎接宫中御使。   “太子殿下宣召花将军进宫!虎贲军诸位将领随同前往!”   那礼官年纪也很轻,并不是贺穆兰熟悉的宫人,但风度和仪态都不比常年宣旨的宫使们差。   “是!”   贺穆兰及身后的将领们弯腰接旨,每个人的脸上或喜或忧,不知道这位五岁的小太子要宣他们进宫做什么。   “诸君出使北凉辛苦,京中对诸位的经历也是不胜唏嘘。太子殿下特赐下美酒两百坛,猪牛羊各一百头,诸位这几日可放下军令,好好休息。”那礼官满脸惋惜道:“就算今日要祭拜一番,或是这几日在营中好好歇息,都不算违背军令。”   贺穆兰闻言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惊讶。   从北凉来回一趟,足足用了大半年,其中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人满心伤痛,已经到了要爆发的边沿,这时候宫中送来酒,就不怕虎贲军出事?   还是那位太子就等着虎贲军闹事?   这是太子赐下来的恩旨,贺穆兰也不可能就这么推辞,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等会暗暗传令众人不得狂饮失态,免得惹出什么祸端。   还没等贺穆兰准备下令不得狂饮,那宫使就像已经了然一般对着贺穆兰点了点头:“花将军不必惊疑,这是窦太后的意思。各位在北凉压抑的很了,此时回了平城就等于回了家,只是京中现在有些不太安宁,不便大张旗鼓的接风,但虎贲军放松放松还是可以的。”   听到是窦太后的意思,贺穆兰心中已经有些怀疑是不是窦太后有什么谋算,必须要麻痹别人的视线,让他们认为虎贲军这几天已经又醉又睡,不可大用。   于是贺穆兰若有所思地谢过恩旨,和其他将领回营梳洗换衣,准备跟着宫使进宫,暗中却要那罗浑通报各军,酒依旧喝,牛羊猪也给宰了,但人人都必须保持清醒,不可以丧失作战能力。   贺穆兰在路上就和虎贲军解释过,因为他们是直属于皇帝的军队,所以陛下御驾亲征期间,京中防卫空虚,虎贲军就要起到拱卫京师的作用,回到平城会比在北凉的局势更加复杂,人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按照鲜卑部落的惯例,大可汗一旦去打仗,留下来的继承人就是他们的主子,每个人也都做好了为太子而战的准备。   于是虎贲军看起来一片欢声笑语,众多儿郎欢叫着出去搬酒牵羊,实则是外松内紧,完全没有放松警惕。   贺穆兰也不敢怠慢,和一干将领换过了朝服,立刻随着宫人进宫,路过东市和内城之时,还引起了许多昔日崇拜他的年轻人驻足求见,只是因为急着进宫,所以路上没有多耽搁。   太子住在东宫,即使监国也不能住在拓跋焘的宫中,虎贲军七八位核心将领一进东宫的传文阁心中就是一惊……   在传文阁里的,除了那位才五岁就已经有模有样的太子以外,还有端庄慈祥的窦太后、风度翩翩的崔太常,以及应该随着拓跋焘御驾亲征的中书监兼征东大将军丘穆陵寿。   见到丘穆陵寿在这里,而且还和崔浩并席而坐,贺穆兰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丘穆陵寿是鲜卑勋臣大族丘穆陵氏的族长,娶了乐陵公主为妻,和宗室关系紧密,身份贵重。他祖上一直辅佐拓跋鲜卑,为人聪敏能辨,所以名声在外,很早就娶了这位公主,是管理鲜卑南部的南部大人,也是中书监,总录机要。   然而此人和崔浩一般,因为年少成名,身份贵重,颇有些恃才傲物。他能文能武,又是权贵出身,身后站着大多数鲜卑贵族;而崔浩是汉人高门出身,五姓之首,本身才华冠世,自然也高傲无比。   崔浩得拓跋焘器重,又算无遗策,京中众人皆敬重崔浩,即使是太子也都一直恭恭敬敬奉弟子礼,只有穆寿一人常常排挤崔浩,给他穿小鞋更是穿的光明正大,而且认为崔浩并不如他,不过是一文弱之人,这一点就连拓跋焘都很头疼。   古弼和崔浩不对付,更多是是来自于政见不合,这穆寿和崔浩不合,那就纯粹是看不顺眼,于是乎,在许多场合里,除非实在没法子,拓跋焘是不会把这两个人单独安排在一起的,京中大臣也是如此。   贺穆兰虽然并不经常上朝,但她身边素和君和狄叶飞经常出入花府,又有若干人经常说说无聊的八卦,对京中这些权贵都了解一二,穆寿位高权重,还是鲜卑贵族,贺穆兰但凡上朝就跟在鲜卑那一列里,自然认得这位站在最前排之一的中书监大人。   也许是太子这几个月的表现让所有人满意,又或许是所有人给太子面子,如今太子正端坐在主席之上,窦太后和崔浩等人还在下首。   贺穆兰等人立刻给太子见礼,短手短脚的拓跋晃竟然有模有样地上前搀扶,惊得贺穆兰几人恨不得蹲下身子说话——太子实在太矮了,真上来扶,只能扶腰啊亲!   “诸位在北凉的事情我已经看过钦汗城的来报了,实在是让人惋惜。”一脸稚气的拓跋晃带着童声说道:“花将军放心,虎贲乃是为国捐躯,我必会抚恤这些勇士的家人。大行驿的家人,我也会派人妥善照顾。”   此言一出,虎贲军众将士们立刻“啪嗒”又跪下了。   两千多人的死难并不是个小数字,但有太子说这句话,肯定是已经得到了拓跋焘和太后、官员们的肯定,否则五岁的孩子怎么会主动去抚恤死人?他也许连什么是死人都不知道!   至于大行驿,那更是说明京中真的把使团放在心上了,怎能不让他们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心理?   别说这些心思简单的汉子,就连贺穆兰都是满心感激,这位年幼的太子殿下只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就得到了虎贲军的忠诚!   崔浩捻着胡须微笑着点头。   太子虽年幼,却有英主之象。   他的生母贺夫人这个月初刚刚因难产去世,留下一个还未足月的弟弟,他将弟弟带到自己宫中居住,凡事不假他人之手,以他五岁的年纪,生母去世还能强抑着悲伤跟着大人们处理国事,不是天性凉薄就是意志坚强。从他对待弟弟的爱护上看,应该不是凉薄的孩子,那就只有他从小识大体可以解释了。   对于这些权臣来说,最担心的就是储君是个昏聩无能之辈,如果是这样的储君,将来肯定有贤明的王子争位,造成政局不稳,朝中大乱。   长子贤明又有仁爱之心,又能遵守祖制不趁着监国胡闹,众臣都对他很满意。   至于贺夫人“难产而死”,应当是拓跋焘临走之前的安排,毕竟鲜卑“子贵母死”是避不开的,只是难产血崩死十分不祥,是不能随葬帝陵的,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恐怕只有等拓跋晃真正当上帝王,才能将她迁去和拓跋焘同葬了。   坐在一旁的窦太后也是一副“啊我家孙子就是棒棒哒”的表情,穆寿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像是黑炭一样的花木兰,似乎心中有着什么主意。   客套一番后,太子回到席上端坐,又给虎贲军们赐坐,这时候,窦太后才满脸慎重地开了口:“花将军,召你前来,是因为北燕那边出了事。”   ‘来了!’   贺穆兰一凛,洗耳恭听。   “乐平王拓跋丕的暗报,昌黎城被人放水淹城,陛下被水冲走,当天值守的宿卫军不见下落,应当是找寻陛下行踪时一起被水冲走了,同时不见的还有颍川王库莫提和鹰扬军的精锐……”   窦太后表情还算镇定。   “据羽林军回复的消息,出事时陛下应该正在水边,颍川王恐怕是为了救陛下跳入了水中,结果鹰扬军和宿卫军一起下水去救,都给冲的没有了踪影。”   贺穆兰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不好了。   宿卫军里大多是真正的精锐,古人选拔精壮全看力气如何、武艺如何,有神力的青年不知有多少,而且拓跋焘和库莫提都会水,怎么可能让两个大活人给水冲走?   她背后一寒,第一个涌入脑中的就是有人谋反。   除非宿卫军中混入了不轨之人,否则拓跋焘还没落水就能被救上来。   还是库莫提有问题?   贺穆兰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发生这样的大事,贺穆兰的脸色苍白如纸,崔浩和穆寿却一副还算安定的样子,就连拓跋晃都并不担忧,贺穆兰眉头更是皱了起来,满是不解地看向他们。   “陛下出事,为何诸位使君如此镇定?末将已经心胆惧丧了……”她再看看几个随从而来的副将,只见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可见震动之大。   “我夜观天象,紫微星依旧明亮,便知陛下一定安好。如果陛下出事,寇天师的信件早就已经送到了我的府上,既然寇天师还能跟着你不紧不慢的回平城,显然没有什么大事。”   崔浩对天象十分有研究,尤其是星宿运行,连寇谦之都认为他颇得道门真传。   但仅仅是靠这个推断拓跋焘无事,也太无稽了。   还好,太子很快回答了这个疑问。   “中书监原本是随父亲北上的,行军到一半时却突然让其率领精兵离军,并嘱咐他在分兵埋伏在漠南一带,以防柔然生变。柔然吴提可汗死在京中,柔然诸族都在觊觎汗位,企图复国回到草原,父亲担心他亲征会有柔然人侵犯边陲,所以留下了壮兵肥马,等胡虏真要反了,便引他们深入国境,然后一举成擒。”   拓跋晃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是可爱。   “崔太常和太后都认为父亲既然能算到柔然之事,必定不会将重心全部放在北伐上,也许他失踪另有原因,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贺穆兰听着虽然觉得好像很有道理,心中却还是怀疑的很。   一国之君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身为黑山大元帅的库莫提,这对魏国的震动以及对士气的打击简直是地震式的,一个已经被灭了国的柔然,真的值得拓跋焘如此安排吗?   柔然大部分青壮都已经迁到魏境牧马放羊,或是服役,留在漠南的都是留下来安抚的各柔然宗室和表现良好的降臣,实力已经大不如前,真的敢南下骚扰吗?   恐怕连六镇都突破不了吧?   这样的猜测让贺穆兰听了众人的解释之后不但脸色没有变好,反倒变得更坏了。   “有什么末将可以做的?”贺穆兰开门见山地说道:“太子殿下召末将前来,必定是有吩咐,请直说无妨。末将深受陛下之恩,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嗤……”   一声嗤笑突然传来,正是坐在崔浩身侧的丘穆陵寿。   见贺穆兰砍过来,穆寿摇了摇头,满脸嘲笑道:“陛下给我留下一万壮兵,足以应付现在的局势,莫说你的虎贲军满员时也就五千人,现在你们长途跋涉而回,人困马乏,哪里需要你们赴汤蹈火?”   崔浩却不理他,正色对贺穆兰道:“柔然确有异动,闾毗有密报入宫,说柔然有遗族偷偷遣使给他,请他共谋大事,我已经让他将计就计,但此事重大,我们都不放心闾毗,所以希望花将军能暗中监视这支柔然人马。”   花木兰是黑山出身,对柔然人最是熟悉,一旦真起了刀兵,仅凭他的名声就足以让柔然人闻风丧胆。   贺穆兰听到是这个要求,心中不免失望。   她还以为是要她率军北上去寻找拓跋焘的行踪呢。   “末将领命。”   知道平城离龙城尚有距离,北面又有乐平王主持大局,根本轮不到她前往救援,现在反倒是柔然可能趁虚而入才是大事,贺穆兰也不敢怠慢,立刻遵从。   丘穆陵寿虽然坐在东宫里,但似乎对自己手上现在的人马很是自信,完全不相信一些柔然余孽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对崔浩的小心翼翼更是瞧不上,认为他只会卖弄这些没用的手段,说不定还耽误他一场战功,更是生出龃龉来。   再看贺穆兰一听崔浩解释就领了命,脸上神色也不免带出几分不满。   在他看来,太子年幼,太后是个妇道人家又不是陛下亲母,陛下离京就是靠他们这些大臣辅佐的,太子听从崔浩的话,又信赖花木兰这样的外臣,对他就是不够尊重,所以虽然也被请来商议大事,却觉得他们没有看重他。   ‘我干脆罢手不管算了,看花木兰和崔浩他们怎么折腾。等到时候出了事,我再去收尾,也能显出我的能力。陛下失踪的事迟早瞒不住的,到时候鲜卑大族那边还要靠我安定大局,谁也不能把我撂到一边去。’   这么一想,丘穆陵寿脸色才算好了一点,崔浩等人和花木兰仪事的时候,干脆就神游太虚,不管不问了。   窦太后对穆寿本来就有些意见,这人一直看不起自己这个“伪太后”,再怎么温和的人都会生出脾气,见他这么大事还摆出不以为然地态度,已经打定主意等拓跋焘回来就让他好看。   小太子却是没有看出什么不好,他年纪小,对谁都亲热,哄的穆寿和崔浩开开心心的。   大事谈完,太子和窦太后下令送客,他们才离开了传文阁。崔浩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匆匆忙忙就独自离开了,穆寿却没有走,站在门口堵住了贺穆兰等人。   “不知中书监阁下有什么指教?”   贺穆兰从不轻易得罪什么人,神色恭敬地询问。   他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取悦了丘穆陵寿,后者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曾听贺赖家的小子谈论过你,确实是一员猛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你毕竟是鲜卑人,又是得到库莫提提拔出身,最好还是离那些汉臣远一点。”   贺穆兰心中一惊。   “中书监这话严重了,我只是个带兵之人,并不参与政事。陛下和殿下如何下令,我便如何遵从而已……”   她可不站队!   丘穆陵寿见贺穆兰一副完全不愿意搅合的样子,自觉自己的“点拨”已经够了,也不多言,施施然离开。   “将军,中书监这是什么意思?”   那罗浑阴着脸看着丘穆陵寿的背影,“是敲打我们吗?”   崔太常负责辅政,魏国这段时间一来的田赋、内政都是他带领着一干文臣在处理,是国之栋梁,为何会让丘穆陵寿看不顺眼?   而丘穆陵家族却是鲜卑除了拓跋一族外最大的家族,部民众多,拥有广阔的牧场,仅仅平城附近的南山就有上万部民,可谓是强权贵族,虎贲军根本不想得罪。   “我们做好我们的本分之事,其余不要多管。”   贺穆兰回他。   “记得我们是虎贲军,只听陛下差遣。”   “是!”   一干将领正准备离开宫中,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宫女,脸红红地拦住了贺穆兰:“请问您是花将军吗?”   虎贲军一干将领平时接触女人都少,乍一看一个清秀可爱的宫女拦住了贺穆兰,顿时满脸八卦的神色,耳朵竖的老长。   唯有知道贺穆兰真实性别的那罗浑哭笑不得,脸色古怪极了。   贺穆兰仔细看了看这个宫女,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皱着眉头开口:“外臣不得与宫中私交,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胆?”   ‘将军这么不解风情,难怪到现在还是单身汉!’   ‘我的天,这么可爱的小宫女找他,他还板着脸说话,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啧啧啧,这小宫女要哭了!别哭别哭,阿兄疼你!’   一群正当年轻气壮年纪的将军们心中滴血,却只能看着那个小宫女脸色更红地说道:“王贤人听闻将军进宫,差我来找将军。王贤人说,和将军已有好久不见,甚是挂念,已经向太子请示过了,太子允王贤人可以和将军在文华阁的书房里叙叙旧……”   贤人是东宫里负责整理太子书卷和近身伺候笔墨的女官,多由识文断字的女子担任。自拓跋焘改革宫廷女官制度以来,没有选上嫔妃却自愿入宫侍奉的女子都已经担任了各处显要位置的女官,王慕云也是如此。   她原本是伺候拓跋晃的饮食起居的,后来因为会武得到了拓跋晃的尊重,唤她为“女夫子”,拓跋晃被封为太子,她也晋升为三品的“贤人”,这是女官中最清贵的官职,也是对她出身和人品的肯定。   如今王慕云离二十五岁出宫的年纪还早,宫外求亲的人家已经踏破家门了。毕竟这位可能是受未来皇帝重用的女官,要不是年纪太轻做不得保母,说不定当上保太后都有可能。   虎贲军里大部分人不知道王贤人是谁,那罗浑已经大概猜出大概是那位赠与贺穆兰赤蛇鞭的王慕云,总算是送了一口气。   虽然东宫离后宫远的很,但秽乱宫廷的罪责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其他几个虎贲军将领一听到是太子身边的女官找贺穆兰,顿时露出一副“将军真是艳福不浅”的样子,一边推搡着贺穆兰赶快去会佳人,一边体贴的吆喝着同伴赶紧出宫。   这时候可不能打搅将军谈情说爱啊!会被马踢的!   贺穆兰好笑地看着一群部下兴致勃勃地快步离开,摇了摇头吩咐那罗浑:“云娘不是外人,你先回将军府等我。”   花父花母知道她今日回城,肯定在府里翘首盼望。   贺穆兰顶着一堆宫人诸如“哎呀这就是王贤人的心上人啊”之类的目光,跟随者小宫女到了东宫文华阁的书房,还没有进书房里,王慕云就已经迎出房外,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宫室里带。   “我听说你在北凉差点死了,心中害怕极了,还好你没事!听殿下身边的人说你要入宫,我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还好殿下宽宏……”   王慕云像是旧情难抑一般靠着贺穆兰的身子,一直进了宫室声音都不停。旁边引贺穆兰进屋的宫女脸色更红,当看到王慕云掩上门整个人都已经倚到贺穆兰怀里去时,干脆捂着脸跑了。   对于这些从小入宫的女孩来说,除了接触到侍卫就是太监,看到黑炭一样的将军和肤白貌美的王慕云倚在一起,真没生出什么郎才女貌之感,反倒觉得实在不敢再看。   贺穆兰也是被王慕云出人意料的“亲热”吓的僵硬住了。如果做出这一番举动的是赫连明珠,她还能够了解,毕竟她和赫连明珠比较熟悉,可这王慕云一直是冰山美人的气质示众,现在表现出这番“情深意重”实在让贺穆兰受宠若惊。   更别说王慕云一边靠上来一边跟她打眼色,示意她不要反抗了。   她从善如流的配合王慕云的动作,心中却在想王慕云在宫里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比如说被什么不能得罪的人看上了,就像当年还是小宦官的赫连明珠被郑宗骚扰一般,所以不得不找她当挡箭牌。   贺穆兰想的特别复杂,可没一会儿却见王慕云小心的检查完门窗后奔到了书房歇息的内室,再也没有出来,却有一道矮小的黑影闪了出来。   “什么人?”   贺穆兰警觉地伸手探向腰侧,才想起来入宫不能带磐石,磐石留在东宫的殿外了,更是防备不已。   门窗紧闭的书房太过昏暗,那矮小的影子探出身子,露出一张清秀可爱的面庞来。他的脸上还有着小孩子独有的婴儿肥,两腮鼓囊囊的,面白唇红,眼睛和眉毛都不像拓跋焘,唯有挺直的鼻梁像极了他。   看到此人的贺穆兰惊得连忙下拜。   “太子殿下!”   为什么太子殿下要假借王慕云的名义将她领到这里来?   有什么是不可以当面召见的吗?   看到贺穆兰下拜,拓跋晃并没有上去搀扶,反倒跪下身子,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上。   这是九礼之中最隆重的“稽首礼”,一般是臣子叩拜君王、儿子叩拜父亲、祭祀时叩拜祖宗,或是拜师时叩拜先生才用。   可怜躬着身子的贺穆兰见拓跋晃叩的这么慎重,连忙闪身要躲,却忘了自己的姿势,顿时听到“嘎”的一声……   她把腰给闪了。   “嘶……殿下折煞我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贺穆兰龇牙咧嘴地扶着腰想要跪回去,却觉得一动,腰锥就钻心的疼。   难道最近改路吃的太差,有些缺钙?   看见贺穆兰扶着腰龇牙咧嘴,小小的拓跋晃也把嘴长成了“o”字型,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难怪将军和父皇如此亲近,原来将军和父皇一样有趣。”   ……   贺穆兰庐山瀑布汗。   这这这这这,这算是恭维吗?   ☆、第446章 彪悍正妻   拓跋晃对贺穆兰行弟子礼,贺穆兰并不想受,但拓跋晃跪了就起,让她连避让客气的时间都没有,生生便受了这一礼。   “这一礼,将军当得。等将军回家就明白了。”拓跋晃笑的灿烂,“以后还请花将军多多照顾我,父亲常提起您的人品,让我向您学习。”   贺穆兰想弯腰和小小的拓跋晃说话,腰又有些疼痛,干脆蹲下身子对着拓跋晃说道:“殿下难道是想学武?末将的学问并不如崔浩几位,但末将的武艺对身体要求很高,殿下的根骨恐怕不太合适。”   阿单卓那样皮糙肉厚力气大的才适合继承她的衣钵,拓跋晃跟着她只能学一些保命的本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将军就想和您亲近,明明以前也没见过几次。”拓跋晃天真地笑着:“不过我请将军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让将军教我武艺,而是希望将军不在军中的时候,能经常到东宫来陪伴我。”   这才五岁的孩子啊!   古代小孩有这么早熟吗?   这么小就知道拐着弯子刷友好度了?   贺穆兰惊讶地看向拓跋晃。   “自我弟弟出生,就老是有各宫里的夫人窥探他,我听从王贤人的建议将弟弟抱到东宫来,这些人还是不停出现。我年纪小,入住东宫也没多久,东宫官员人数也不多,加上我还要监国,总担心弟弟会出事……”   拓跋晃满脸忧虑。   “东宫里的侍卫比不上宿卫军,连羽林郎都比不上,还希望将军多多教导,花将军的武勇天下皆知,有将军亲自教导,我想安全至少无虞。”   贺穆兰满头雾水,但这个要求并不是什么难事,东宫侍卫都是拓跋焘挑选的,也没有那么蹩脚,拓跋晃这么说,无非是希望她经常入宫震慑一二,好让宵小之辈不敢进出东宫。   也是,拓跋焘曾经住过的东宫比后宫和西宫还破,这宫墙又矮小,想那时她和拓跋焘去看那些贵女混进殿中那么简单,甚至还能杀出一条路出去,可见这魏国的宫廷防卫漏洞有多可怕。   当年拓跋焘的祖父拓跋珪和自己的宠妃贺兰夫人在宫中争吵,贺兰夫人送信给自己的儿子说“你父亲要杀我”,她儿子拓跋绍只召集了亲信十几人,黑夜里搬来木梯就翻过了宫墙,直接进入拓跋珪居住的天安殿,手起刀落杀了拓跋珪。   东宫的防御还不及那时。   想到这个刚刚到五岁的娃娃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了,还有前世他曾对阿单卓说的“丧母之痛”,贺穆兰不由得同情起这个孩子,慎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末将会经常入宫的,殿下若有什么要吩咐的,也别客气。”   拓跋晃一听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拍掌问道:“听说外面玩的东西和宫里的不一样,能给我带些新鲜东西吗?”   贺穆兰听到拓跋晃的要求,为难地搔了搔脸:“这个……末将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玩的,等末将去打听打听。”   拓跋晃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担心贺穆兰敷衍他,等商议过入宫的时间后,拓跋晃叫了声“王阿姊”,王慕云才从后室出来。   才几个月而已,王慕云已经有了成熟之色,出落的更加美貌,而且还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和刚刚装作熟络哄贺穆兰进书房完全不同。   拓跋晃抬起头来,继续对贺穆兰解释:“宫中人多口杂,我怕给将军惹麻烦,所以才请王家阿姊帮忙。王阿姊心思细腻又有才有德,我很喜欢她,希望将军不要见怪。”   “对我的名声其实倒没有什么影响,就是王贤人这……”   “我也无妨,正好堵了宫里许多人的悠悠之口。后宫不知道多少夫人担心着我哪天就飞上高枝进了后宫呢……”王慕云笑的淡然,“反正我也不准备婚嫁,花将军不介意就好。”   这边王慕云整了整衣衫,故意把云鬓弄的乱了一些,就送贺穆兰出书房。由于宫人不能和外臣久留,从贺穆兰进书房到离开不过也就一刻钟而已。   贺穆兰腰好像是扯了筋,跨过门槛时不免有些小心,也不知怎么的心有所感,突然回了下头,只看见小小的拓跋晃身穿着华服,独自一人立在昏暗的宫室之中,说不出的孤单和萧索,竟有些迈不出脚去。   “将军?”   王慕云好奇地开口催促。   贺穆兰已经准备迈出去的脚突然收了回来,回身对着拓跋晃揖了揖。   拓跋晃愣在那里,有些不明所以。   “贺夫人的事,我来的时候听说了……”贺穆兰不自然地捏了捏衣服的下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还请太子殿下节哀,见到太子殿下这么优秀,贺夫人又那么温柔贤良,九泉之下也不会心中有怨的。”   拓跋晃蓦地就低下了头去,快的贺穆兰都来不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片刻之后,拓跋晃小小的肩膀突然抖了起来,贺穆兰心中更是揪心,开始埋怨自己好死不死干嘛临走非要扯这么一句。   “我知道的。”拓跋晃抖着肩膀,声音闷闷地,“将军有心了。”   贺穆兰叹了一口气,终是没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跟着王慕云离开了宫中。     离开宫中之后,贺穆兰首先就往离宫城不远的花府而去。今日一早回来,袁放已经带着一些在北凉交换来的宝贝回了府,她之前担心花父花母在家中枯等,又把那罗浑指派了回去,如今天色还不算太晚,赶回去正好可以来得及吃晚饭。   从宫门口取了剑,骑了越影,贺穆兰归心似箭,当看到昌平坊那熟悉的坊门时,贺穆兰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早有家人在坊门口等着她了,一看到她回来了,立刻火速跑着回去通报。   贺穆兰骑马狂奔,一路奔回门口,正遇上花父花母携着花木托一起出门相迎,花父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就倚在门口,满脸欣慰表情地等着贺穆兰上来跟他打招呼。   “阿爷,阿母,阿弟,我回来了!”   贺穆兰挥了挥手,跳下马冲上前去。   花父满脸高兴地点着头,花母更是一把上去抱着她就又开始掉眼泪:“怎么又黑了?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在沙漠里被风刮走了,我就是不信,你这样的好孩子,老天爷怎么舍得把你收走……”   花母胡乱地擦着眼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平平安安才好!”   经过这一年的担惊受怕,花母已经全部都想开了,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地位尊崇,全部都是靠花木兰靠命博来的。当初自家丈夫不能从军,女儿就已经牺牲了一次,如今更是无法抽身,这是他们全家欠女儿的债,如果女儿真有什么万一,那他们全家都是罪人。   富贵也好,花夫人的称呼也好,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就是比什么都好的日子。   看到贺穆兰现在这副黑炭头的样子,花母心中又自责又内疚,一边抽抽涕涕,一边跟着贺穆兰往里面走,絮絮叨叨地说道:“你走了之后,家里老是有你的同袍来拜访,生怕我们在京中受委屈。花木托那孩子跟了游使君学文识字后,话比以前还少了,我心里难受都没人说,你阿爷也是八杠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你阿姊又生了个儿子,想要我去沃野看她,可我哪敢去啊,她还不知道你的情况呢,只好找了借口推脱,我看也瞒不了多久了……”   她似是许久没和人说话了,抓着她的手就说的没完。事实上花母也确实没什么人说话,自贺穆兰走后,花父花母就一直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   狄叶飞后来去挖煤了,若干人又跟着古弼去北燕了,花父花母在京中更是没有人闲聊。   贺穆兰微笑着听着花母絮叨,花父也是个内敛的人,直能愣愣地催着他们赶紧去吃饭,花木托则沉默地跟在贺穆兰后面,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罗浑和陈节有些羡慕地看着花父花母对贺穆兰的亲近,他们一离开北凉就回了平城,到现在还没回家去看过,甚是想念家中的父母,神色中不免带出一些来,让贺穆兰有些歉意,准备等柔然之事一过,就放他们回家去休息一段时日。   就这样到了宴厅,贺穆兰环视厅中一番,皱起眉头问道:“家中新添了不少侍女?”   她记得没有买过侍女啊,都是靠柔然奴仆伺候的。   “不是买的,是你那个叫杜寿的朋友送来的,我们怎么推辞都推不掉。”花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他求了我们一件事,我们答应了之后他就送了许多奴婢过来,我又不知道你那朋友在哪里住,退都退不回去。”   杜寿?   陛下?   “杜寿曾经来过?”   贺穆兰一惊。   “什么时候?”   “大概半年前吧。”花父开了口,“有一天夜里突然来敲门,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我记得你说过他是曾经提携过你的贵人,那时候又带了那么多礼物来拜访我们家,所以便放了他进来。”   花母点了点头。   “是个好小伙子,一直很客气。哎,就是已经娶了妻,家里还乱七八糟的……”   否则和我家木兰也还算相配。   贺穆兰越听越是一头雾水,那罗浑和陈节更是两眼迷茫。   “我答应了他不能乱说的,否则要害人性命的。等吃完饭,我再告诉你。”花母悄悄在女儿耳边说着,似乎很高兴别人能看重他们,托付这么大的事情。   于是乎,贺穆兰食不知髓地吃了一顿晚饭,就被花母领着往主院而去。   “阿母,这不是我自己住的院子吗?”   贺穆兰奇怪地看着花母一脸神秘,再看看沿路不停向她屈膝行礼的婢女。“怎么我的院子也弄这么多婢女……”   她压低了声音:“不怕我身份暴露吗?”   花母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些婢女就是那位杜将军后来送来的,你是不知道,半个月前,杜将军走投无路之下来求助我们……”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   拓跋焘还能走投无路?   “他跟我们说,他得了一个美妾,性子柔顺肚子也争气,一进门就怀了孕,无奈他家中的正妻太过凶悍,一直想要打死这个美妾,他护了几个月,马上就要去出征了,担心那妾室会死在家里一尸两命,所以就想把那妾室托付给我们,等她产下孩子,就在我们这里先养着,等他打仗回来再接回去……”   花母说到这件事也忍不住摇头。   “哎,也是苦命的孩子,你是没见他那小妾,美的就像能滴出水一样,我没见过刚刚生产完的女人还能那么美的,也无怪杜将军情愿冒着得罪正妻的危险,又拉下面子求我们护庇。”   贺穆兰咽了口唾沫,突然产生了不好的念头。   刚生产,美妾……   除了什么凶悍的正妻,似乎只有一个人对的上。   贺穆兰心如乱麻,眼见着主院已经在面前了,花母贴在贺穆兰的身侧,继续小声解释着:“这位夫人也是命苦,被送来的时候连月子都没过呢,听说就被正妻赶出来了,儿子也被她抢走了。我们家其他地方都没收拾出来,不能伺候人做月子,我就把你屋子旁边的偏院先给她住了。杜将军这夫人刚来的时候日日都在做噩梦,哭着要自己的孩子,哎,也是命苦……”   花母心软,花父心肠更是慈悲,说起这个就有些不能接受。   “听说那正妻以为她死在外面了才没有找她麻烦,如果知道她还活着肯定要派人杀了她,我们也不敢把她的身份暴露出去,对外就说是你族姐被婆婆虐待,上京来投靠的,也不知道能瞒多久。”   贺穆兰跟着花母进了偏院,只见廊下站着两个婢女,见她们来了以后连神色都没变,立刻回去通传,那里面的夫人很快就请了她们进去。   一般女人做月子,是不会让男人进房间的,哪怕不是血房也一样。这位“杜寿的夫人”居然见她,恐怕已经在“杜寿”那里知道了自己是个女人。   花母和贺穆兰并肩而入,没闻到房间里有什么不好的气味,倒有股淡淡的瓜果香味,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斜靠在床头,见贺穆兰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颔了颔首。   “我身体不适,不能见礼,让花将军见笑了。”   那脸型和眼睛,和拓跋晃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贺穆兰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天旋地转,竟不管不顾地又转身走出了屋子,对着天空大吸了几口气才算缓了过来。   陛下没有杀了贺夫人!   贺夫人在她家里!   还在做月子!   花母见贺穆兰跑出去了,对贺夫人抱歉地笑笑,也跟出来关切地靠向女儿,小声地问她:“你被吓到了?她是不是杜将军那个妾室?”   贺穆兰闭着眼点了点头。   “是。”   “哎,都是真的啊?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狠毒的女人,杜寿将军的正妻到底是什么来头,一点都不怕杜寿将军因此和她生分吗?我见过不少妻妾不和最后闹得家宅不宁的,也是作孽,杜寿将军仪表堂堂,为什么要弄那么多女人到家里去……”   贺穆兰被花母的话逗笑了,摇了摇头道:“那正妻来头确实很大,连杜将军都不敢怠慢,每天辛苦的伺候她。”   知道拓跋焘不是能狠心杀了为他生了两个孩子的人,知道那位太子殿下为何在她离宫前正儿八经地来行大礼,贺穆兰只觉得这个国家的未来十分光明。   一个心怀坦荡之人,一个心存仁孝之人,是不会走上昏君道路的吧?   “啊?难道是鲜卑大八族家的贵女?要知道你救了这位夫人,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花母开始露出有些后悔的表情。   “不是鲜卑八族的女儿,却比那个还麻烦。”   贺穆兰吁出一口气来,心中却莫名的轻松。   “那正妻姓魏。”   正是拓跋焘的正室,大魏国是也。   ☆、第447章 猪队友   得知拓跋焘半个月前曾掩人耳目的来过花家,贺穆兰立刻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以拓跋焘身边的实力,是不可能让他落水的,很有可能拓跋焘根本就没去北燕,或者找了人做替身,又或者去了北燕以后立刻回到了京城,但对外还在亲征之中。   最大的可能性是拓跋焘遇见大水淹城之后,将计就计的立刻带着宿卫军离开了,临走时做好了布置,库莫提的失踪都有可能是拓跋焘的安排。他们化明为暗,大军却留在北燕交给了乐平王,北燕战局已定,只要乐平王不是笨蛋,至少还能继续围城几个月。   这几个月拓跋焘到底想做什么,就不是贺穆兰能够了解的了,可拐着弯子告诉她他其实没死,说明拓跋焘并没有把她当外人,让贺穆兰的心暖暖的。   相比之下,贺夫人的事情虽然让贺穆兰震惊,但联系到之前拓跋焘和拓跋晃父子曾经有过的异常,一切也就很顺理成章的联系起来了。   说实话,贺穆兰很厌恶鲜卑人“子贵母死”的制度,但却无力抗衡也无力改变,这属于帝王家的“规矩”,除非皇帝想要改变,并且拥有了改变的实力,否则只能向它屈服。   如今贺夫人能平安无事,即使贺穆兰隐藏她冒着极大的危险,她也觉得值得。   更别说贺夫人是个非常美好的女人。   “花将军,给您添麻烦了。”这个因为生产完而有些虚弱的女人靠在床上,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这个‘床’睡得很舒服,凳子和椅子也很方便,我实在太感激了。”   贺穆兰之前告诉花母,她想单独和杜寿的妾室聊一聊,花母就和一干婢女去叮嘱“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做的十件事”之类的话题去了。   “没什么,我是不喜欢地上的寒气传到身上来,所以才做的这个……”贺穆兰淡淡的将床的问题带过,“我刚刚从宫里回来,您的大郎现在过得很好,很优秀,小郎君被大郎君带到东宫去住了,由小郎君亲自照顾……”   贺穆兰看到贺夫人眼睛里突然涌出眼泪,连忙安慰:“您怎么哭了?杜寿将军安排您到我府里来住,一定会经常把孩子带出来给您看看的!”   “谈何容易。”贺夫人擦了擦眼泪,“能活过一条命已经算是艰难,还能祈求什么其他,大郎从小乖巧听话,陛……杜郎又是宽厚的人,父子两个相处起来应该不难,倒是我那小儿子,还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性格,万一是个顽劣的……”   贺穆兰无奈地搓了搓手,对于这种“妇人”之间的话题,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如果是和前世的朋友们那样开朗性格的女人相处,她倒还能接上话。   好在贺夫人是个坚强的女人,一时的软弱过去后带着歉意笑道:“让您见笑了,月子不能哭的,我又忍不住。我离开家里的时候,杜郎已经嘱咐过我了,等我身体好了,会帮着花家二老打理将军府,做个合格的管家娘子。”   她在家中时也学过如何交际、如何做好一家的主母,只是后来入了宫,就再也没有多少能用上。   陛下说花木兰其实是个女人,她虽诧异,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既然陛下想要掩饰好她的身份,那她就会鼎力相助。   只是……   贺夫人看了眼站的如青松般挺拔的贺穆兰,心中不由得叹息起贺穆兰的不容易。看样子花父花母都是很平常的老人,那么贺穆兰如此特立独行,恐怕是她自己的个性。   一个女人能坚强至此,足以让她们这样生活在后宫的女子警醒了。   贺夫人的衣食住行都有拓跋焘安排好了,其中院中伺候的男人甚至有几个是太监,只是看起来并不明显,花母是个热心人,每天生鲜蔬果、鸡鸭鱼肉不停地送往这位“夫人”的院子里,又经常去探望,照顾她的月子,让贺夫人十分感激。   按照花母的话,花府的日子过的实在是无聊,花木托娶媳妇还不知道要多久,自家女儿坐月子也是遥遥无期,能有这么件事做着,又是好事,让她总算是没有那么空虚了。   至少贺夫人是个非常有见识的女人,又出身贵族家庭,花母有时候和贺夫人聊聊,之前许多想不通的东西也都豁然开朗,连那种扭捏和懦弱都少了不少。   贺夫人的事情并不能掀起太大的风浪,目前贺穆兰眼下要关心的事情便是柔然的蠢蠢欲动,以及拓跋焘到底在防什么。   素和君不在京中,若干人不在京中,狄叶飞不在京中,贺穆兰必须单独行动,连打听京中这几个月消息的人都没有。   加上北凉局势太乱,北凉因为素和君和源破羌、狄叶飞计划顺利,已经是频传捷报,拓跋焘虽然不在京中,但监国的太子和崔浩已经飞马嘉奖过三人很多回,每个人都相信姑臧一拿下,这三人至少要封侯。   相比较之下,之前擒住了孟王后、找回了兴平公主嫁妆的贺穆兰,却因为拓跋焘提早要求她回国,莫名的处在很尴尬的地步。   如果说北凉如今朝着魏国希望发展的方向走没有贺穆兰的功劳,那谁也不服,可她确实半路也有过失,加上拓跋焘态度不明确,所以一些官员和将领都在观望,不敢对她表现的太热络。   这便是权利的现实,一旦你深得皇帝信任,又战无不胜,便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宠儿,是追捧和讨好的对象,哪怕看不惯你,也会对你客客气气。   可一旦失去信任,哪怕有一分的过失,旁人也会看成十分。   也还好贺穆兰是个性格豁达的人,否则之前门庭若市,现在门可罗雀,一般人还真调节不过来。   “来人,备马……”   贺穆兰想了想,觉得自己在将军府枯等也不是事,不如主动去联系闾毗。   “去闾毗府上!”      贺穆兰和闾毗没有什么私交,自从闾毗发现狄叶飞是男人之后,那种难忍的窘迫更是让他自发地躲开贺穆兰和狄叶飞等人。   所以知道贺穆兰悄悄上门求见时,闾毗十分惊讶。可他同样知道贺穆兰的为人,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还是请了人进来。   如今柔然已灭,狄叶飞正在建功立业,闾毗领了一个“尚书”,这个尚书和后世六部尚书不同,算是个闲差,兼任只用,北魏又没有俸禄,你便是官位再多,没有实权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领着征东将军兼尚书事,手下名义上有原本属于自己的柔然兵马,但拓跋焘不用,也只能任凭人马一天天荒废下去。   带兵打仗和文官治国不一样,一旦常年不打仗,再好的兵也废了,再好的马也肥了,所以每一个武将都渴望着战场。   闾毗在柔然时身份尊贵又善于经营,归附魏国后,许多昔日的柔然奴隶主都依附他生存。魏国北征柔然,不知多少柔然奴隶主实力大减,有的部民被俘、牛羊被掠,勇士又死伤殆尽,破落到了极点,可又不愿意在漠南放牧为生,便依附了在魏国得势的几位早归降的贵族,带着所剩的家财和人马做个将领。   这样的人马势力,即使在魏国也算实力不错的,至少不比十六国时期归顺的那些别国宿将要差,可拓跋焘就是不用柔然人打仗。   正因为满腔不满,闾毗又是年轻人,偶尔在和柔然旧臣们一起行猎、酒筵之上时不免带出一些怀才不遇、魏国冷落的态度。   年初,柔然大汗大檀之子、曾任左贤王的太子吴提自尽在平城,拓跋焘甚至在他死后连赐封一个“大汗”的虚位都没给他,摆明了不再认为柔然国还存在,也更不需要什么大汗。   加之柔然和北魏打了这么多年,积怨太深,几乎每个鲜卑人家都有儿郎死在柔然人手上,柔然也是差不多,这么多年来,你叫我“蠕蠕”,我叫你“南猪”,想要一下子改变这个局面更是艰难,从几年前柔然被灭之后,大小摩擦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漠南更是不停有动乱,越镇压越乱。   柔然之前数年就曾降过魏国许多回,又反了许多回,即使这次元气大伤,拓跋焘又纳了吴提的妹妹为右昭仪,柔然人也不见得就顺服了。   因为闾毗多有不满,又实力强大,终于有柔然的贵族拐着弯找上了门来,想要请他一起干一件大事。   贺穆兰见了闾毗也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她现在只有不到三千的虎贲军,可依旧是魏国少见的猛将,闾毗想要做了内应后安然的全身而退,自然少不了这位将军的帮助。   他也是个能屈能伸之人,当知道贺穆兰可能之后接应他,便开始和她说起了现在的局势。   “当初大檀可汗领着王帐所有的人马西逃,有一些早就不满他的郁久闾氏宗亲趁机带着人马自立,先行往西而去,没有跟着大檀的大部队走,这几个大的部族一路收拢柔然的子民,渐渐西行到金山之西,终于驻扎下来。吴提被抓到平城后,这一支柔然人已经认为吴提丢失了柔然的荣光,所以不再以吴提为太子,而是立了我的堂兄郁久闾乞列归为左贤王兼太子,只待重新复国,就会登位为汗……”   闾毗将自己知道的告诉贺穆兰。   “郁久闾乞列归武力并不出众,但他之前是我们柔然的‘莫弗’,负责管理王帐事务,又数次出使北凉,和凉国关系交好,所以才会一路西行,逃到魏国管不到的北凉与柔然边境生存。你们出使北凉,他就曾联系过我,希望我能协助他煽动魏国境内的部民造反,然后逃入柔然一路往西,掠夺北凉的大片领土以复国之用。我那时觉得实在是无稽,就拒绝了他的要求……”   事实上有没有动心,谁也不能知道。   也许闾毗不过是不想为别人做嫁衣罢了。   “那是什么时候?”   贺穆兰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具体什么时候联系你的?”   “咦?问这个有什么用?”   之前还没有人问过闾毗这个问题,他暗暗递出消息到宫中时,因为怕人解惑消息,说的很是模糊。   消息传出去还没两天,贺穆兰就来了,许多东西都没有详说。   “唔,大概是你们使团遇见沙暴前的一个月吧……我那时只觉得他派来的使者说话的口气太大,从漠南逃到柔然重重阻碍不说,就算回了柔然,北凉又不是傻子,边境的城镇会让你轻易攻进来?他们那时候信誓旦旦,说是等我知道了北凉的详消息就会主动再找他们,现在想一想,恐怕他们早就知道这次出使会不顺了……”   闾毗稍微提点了贺穆兰一下,卖了个好。   “闾乞列归难道和孟王后有勾结?”贺穆兰喃喃自语,“不,北凉出事对孟王后有什么好处呢?孟家还在北凉,一旦打仗就要……”   想到这里,贺穆兰赫然地瞪大了眼睛。   天啊!如果柔然和孟王后有约定,那孟王后就是希望柔然能打进来!   一旦边境开始打仗,哪怕她做了再怎么严重的事情,沮渠蒙逊也不敢动孟家人,因为孟家军大部分是镇守边关的!和柔然相连的最北方,正是孟家军驻扎最多的地方,也是白马氐和白马羌的大本营。   孟王后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走,沮渠菩提也失踪了,以沮渠蒙逊的城府,很可能就对孟家人出手以稳定局势,北凉能征善战的将领不多,孟家几位元老级将领一到了战时,就是真正的主心骨!   那现在呢?   贺穆兰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   如果孟王后和柔然余部、和孟家军都有联系,素和君却是一点都不知道的话,很可能这些柔然人就成为暗藏的大患!   可是消息太慢了,就算现在写信去示警,也要二十多天后才能到达北凉,二十多天的时间,足以让许多人发生!   “几个月了,为何你现在才说这件事!”   贺穆兰深吸一口气,抑住自己的愤怒,“北凉出了那么多事,你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漏出来……”   “花将军,也请你考虑考虑我的处境。我在平城身份地位都尴尬,那些人找上我的时候,我只怕祸事惹上身,谢绝之后就立刻赶他们离开了,我尚且避之不及,又何必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加之那时候我又没和他们合作,他们语焉不详,许多事情是等北凉出事后我才推测出来意思的,这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闾毗脸色也难看。   “我身后有上万部民,做事必须慎重再慎重。”   若不是这些人威胁到他家人的安全,他甚至连管都不会管。   魏国要和北凉打、和柔然打、和北燕打,管他什么事?他又没有被点兵上阵,魏人将他们当外人,他们干嘛掏心挖肺?   贺穆兰心急北凉的安全,又因为阳气太盛,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闾毗态度恶劣之后,贺穆兰才想起来此次是来合作的,顿时收敛了情绪,对闾毗拱了拱手。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闾将军勿怪。”   闾毗也知道此时和贺穆兰闹翻没意思,他是那位小太子派来的,回去说不得还要通报此事,一旦有些埋怨,到了太子那边都能夸大几分。   这么一想,闾毗也跟着客套几句,对话才能继续下去。   “上个月我去行猎,偶然遇见我几个部将鬼鬼祟祟地在一起商议什么事,后来我派出心腹去追查,发现他们联合了不少柔然旧臣,在私下里会面,还经常以打猎为名,在京外的吐颓山聚集,这些人都是柔然被破后投奔我的手下,我担心他们为我招祸,就私下在他们面前数次假装对陛下不满,果然又引了乞列归的人来劝说……”   他好笑地撇了撇嘴。   “这次价钱就开的高些了,他许我,只要我愿意配合,就让我做柔然新国的左贤王。”   “是什么计划?”   贺穆兰心中好奇。   闾毗虽有上万部民,但大多都在六镇以南放牧,除非拓跋焘允他点军出战,否则这些人一辈子就是牧民了。   在京中的,不过是他养着的几百精锐和将领罢了。   这几百人有什么用?   闾毗扯了扯面皮,表情更奇怪了。   “这就是我为何要将消息传入宫里的原因,他们居然让我想办法俘虏太子殿下。”   ……   贺穆兰深深的觉得柔然人疯了。   “如果不是他们疯了,那就是另有计划。”贺穆兰皱紧了眉头。“他们都怎么找上你的,能抓住吗?他们要你接下来怎么做?”   “这些人一直都是和我单方面联系,有时候信件出现在我的马鞍下面,有时候则是出现在我的房中。我怀疑我府里的家奴里有他们的人,可是我的家奴都是从柔然带回来的,能跟我到平城的都是心腹,每一个都找不到嫌疑……”   闾毗叹了口气,“说老实话,我比你们还希望抓到这些人,家母和妹妹都在平城,我若有什么事还好,就怕她们出事……”   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明白。”   “他们让我注意西城门,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我经常去西门,没见过什么异常……”闾毗接着说:“我可以把有异动的部将名字告诉你,你们派出白鹭官盯着,总能发现不对。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说完后,他报出一大串名字,都是柔然人名,贺穆兰记不住,要了纸笔写下来揣在怀里,这才算记清。   “那我先告辞了,我会悄悄翻墙回去,你别派人送我。”   贺穆兰来的时候就掩人耳目,打扮成柔然贵族的样子,走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确保没几个人看到。   但既然可能有内应,也许她来这里根本逃不过他们的注意。   吐颓山,西门,闾毗府中也许有的内应,还有柔然人提早就知道北凉可能要出事情……   难道历史的轨迹又要渐渐重合?   贺穆兰脸色铁黑。   闾毗之前肯定也有私心,只是柔然给的价码不够他冒那个风险,又或者真的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魏国这边。   但消息已经太慢了,他几乎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才漏出消息,能给他们追踪和彻查的时间根本不够,而且为了他不反戈,必须在保证他安全的同时还有给他一些好处。   原来这位一直不显山露水的破落贵族,也是个厉害的政客。   她心中揣着各种念头,马不停蹄地往城中而去。   贺穆兰走后,闾毗待客的书房里有一靠墙的柜子被悄悄移开,从里面猫腰钻出一位山羊胡子的中年人。   “阳先生,你说花木兰会不会信?他们会不会信?”   闾毗有些惴惴不安的问着自己的先生阳哲。   “他们信不信都要信,我们拖延到这个时候才透露出去,他们没有时间了。”阳哲叹了口气:“乞列归太小心,派出来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也当不成什么证据取信,唯有希望他们动作再快点,魏国才能对你重视。”   “我只是好奇,乞列归怎么那么肯定就能成功南下。从阴山过来绕不开武川镇,就算佛狸伐带走了大量将士,平城防卫空虚,可六镇兵马却不会少……”闾毗感觉心跳的太快。   “我担心平城要发生什么大事。如果我押错了边……”   “既然选了,就不要多想。”阳哲慈祥地看着闾毗,“哪有既要富贵,又没有风险的好事。那位陛下走的这么干脆……”   “主人!主人!”   书房外突然有人压低着声音说话。   “外面现在在传,说是大可汗出事了……”   “什么?”   “出事?”   阳哲和闾毗对视一眼,闾毗立刻将人唤进屋子。   传信的是闾毗在外打探消息的心腹,他一进门,就直扑到闾毗脚下,跪下回报道:“北面来的消息,魏国那位大可汗率军入昌黎城时,遇见北燕掘开堤坝放水淹城,他当时正在过护城河,吊桥冲断,宿卫军精锐和大可汗不见踪影,库莫提下水救人,也被冲走了……现在都下落不明。”   听到这样的消息,莫说魏国人,就连闾毗都不怀疑。   拓跋焘喜欢御驾亲征,又爱身先士卒,像这样打败了敌人光荣入城的事情,一定是率先走在前面,别说被冲跑,哪一天拓跋焘死在阵前所有人都不会震惊。   可是这个时机太巧了,巧到阳哲和闾毗心乱如麻。   “阳先生,你……你觉得现在我押对了吗?”   闾毗苦笑。   那监国的太子只有五岁,窦太后是个女人,崔浩领导的汉人大臣和鲜卑大臣们一直有矛盾,上下难以齐心,如果居中一直协调的拓跋焘出了事,真遇见什么变故……   想到平城的位置这么靠近边塞,闾毗更是脸色铁青。   阳哲也是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   “你消息确切吗?”   “昌黎县被淹之后,许多百姓也遭了难,还有从北方逃避战乱南逃的人,消息早就在北方传遍了。京中应该是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大可汗每三天一封的战报也已经很久没送回来了,早就已经有大臣在议论纷纷,这消息掩是掩不住的。”   那亲信抬起头,看着闾毗劝说:“主人,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闾毗铁青着脸咬牙道:“来不及了,我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阳哲闭了闭眼,似乎不能明白为什么魏国的皇帝能失踪的这么蛋疼。   现在天气已经很凉了,掉到水里,哪怕不淹死,久了也会冻死。   “现在,只能祈求佛狸伐命大了!”   ☆、第448章 三个办法   贺穆兰揣着那张写着人名的纸离开时,心中其实大致已经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记忆不是很深刻,但花木兰时代的时候,拓跋焘曾经西征北凉,也像此时一样带走了平城附近大量兵马,导致京城防卫空虚,结果那时候还活着的吴提举全国仅剩的兵马,不知怎么就破了北方的武川镇一路南下,直接杀向平城。   那一战,窦太后指挥得当,用虎符号令京中将领率兵在平城以北的吐颓山抵抗,柔然三日无法攻克吐颓山,最终造成内讧,被魏军反过来追杀。   溃散的柔然人一路逃到阴山,魏兵杀的阴山脚下一片殷红,率兵南下的柔然大将乞列归战死,斩首柔然的首级万余,吴提吓的遁走,也是那一战,原本降了魏国没多久的柔然又反了,导致后来柔然又苟延残喘了许多年。   花木兰当年征完北凉就可以论功行赏退役返家的,正因为柔然入国,民吏震惊,黑山大营一直在增兵,等第三年柔然渐渐衰败的不成气候,才开始大规模退兵还乡,所以对这一场变故,花木兰印象很深,也让贺穆兰渐渐想了起来。   到了这一世,由于贺穆兰蝴蝶翅膀煽的太厉害,许多事情都和前世对不上号了,诸如伐燕的时间、北凉出使的时间,还有拓跋晃当上太子的时间等等,都和花木兰时代不同。   曾经死了的人,很多都活着。   曾经活着的人,很多都死了。   原本应该发生在五年后的事情,现在就发生了。   还是说,历史的轨迹有着自己的必然性,她做的事情不是被改变了,而是因为她加快了历史前进的速度,所以随着历史事件所发生的必然条件满足后,一些大的事件也会提前?   就像北凉动荡之于柔然人的机会,就像窦太后总是会力挽狂澜?   那她呢?   这次的事件里,她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示警?   她一点证据都没有,凭着闾毗这三言两语的“线索”,能得到的结论很有限。闾毗被人监视着,连光明正大的离开府宅都困难,也很难入宫劝说窦太后和太子重视起来。   她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在东西两市胡乱逛了一会儿,还是回了自己的府上。   “主人回来了!”门子立刻迎出来牵过马,边牵马边说道:“有位姓寇的道长等了主人很久了!”   “咦?”   贺穆兰顿了下脚步,有些莫名地去了前厅。   前厅里,寇谦之带着自己的孙子寇逸之正在欣赏字画,一旁袁放作陪,眼圈通红,似是大哭了一场。   见到贺穆兰进来,袁放低下头去,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两位道长安好。”贺穆兰给寇谦之和寇逸之见过礼,好奇地看向袁放:“他怎么了?”   寇逸之满面羞愧地开口:“小道无能,这位袁兄的兄长,原本已经快要治好了,结果入秋时感染上了一场风寒,还是去了。”   其实是下元节前,他做梦梦到赫连郡主来找他,结果下元节时还坚持拖着病弱的身体去祭祀她,结果着了风又大悲大号,最终病情加重,药石罔救。   这话说给袁放听可以,说给贺穆兰听就有些泄露别人家家丑的意思,尤其袁放之兄的妻儿都还活着,他这般重情,对于赫连郡主来说情深意重,对于自己的妻儿就有些薄情了。   袁放一直跟随贺穆兰想要博取晋身之资,甚至希望日后在魏国通商,就是为了得到资本救出所有袁家的人,至少袁家还有这么一位有价值的家主活着,被贬为奴役的袁家人也不会得到虐待。   可他最亲的一位亲人,还是死了。   贺穆兰看着整个人都憋的直喘的袁放,很怕他就这么憋晕过去,连忙让他先下去“休息休息”,至少找个地方哭出来。   袁放是戴罪之身,不能离开贺穆兰,和陈节、蛮古不同,所以他的兄长死在陈郡,也注定不能回去奔丧。   袁放得了贺穆兰的体贴,抖着身子下去了,留下寇谦之和寇逸之、贺穆兰三人,气氛略微有些沉重。   “袁放兄长的后事……”   贺穆兰小声询问。   “殷氏带着袁家大郎的儿子来操办了。殷家人其实很厚道……”寇逸之摇了摇头,“造化弄人,瘟疫虽然没在陈郡蔓延开,可还是传出许多风声,现在袁家人在陈郡声誉极差,哪怕沾亲带故都不敢声张。这个情况殷氏还带着儿子来扶灵,真是贤良的妇人。”   贺穆兰听了之后更加惆怅了。   那位赫连郡主她曾经问过赫连明珠,可赫连明珠却想不起是谁,如果不是假冒,那就只是一位落魄宗室的女儿。   她相信袁放的兄长对赫连郡主是真爱,也不是完全因为她的容貌美,只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注定要辜负许多人。   寇谦之见孙子和贺穆兰相顾无言,一挥尘拂说道:“花施主,我是为了你的性命而来。”   他让寇逸之出去,寇逸之点了点头,出了前厅,给两人把门。   贺穆兰原本已经对自己的阳气问题不抱希望了,听到寇谦之说起此事,心中还是有些期望。   “道长有什么法子?”   “方法有三。”寇谦之摸着长长的白胡子,开口回答:“一是将你的阳气转到别人身上,你是武曲,能受你阳气的,只有身具龙气的帝星。如此一来……”   “我不能接受。”   贺穆兰直接打断了寇谦之的话。   “这样确实最快,但一来你来不及修建神坛了,二来接受了我的阳气,陛下性格会暴虐无比,以我一人性命,换大魏基业的动摇,我不能接受。”   寇谦之傻了眼,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没有说出弊端,贺穆兰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想一想自己的身外化身曾经出现在这个时间,寇谦之又了然地点了点头。   “花将军仁心仁德,让人敬佩。”   都快死了还不愿冒一点让魏国有变的风险,不愧是武曲降世。   “二是找到阴年阴月阴时阴刻出生的男子,与之交合,可泄阳气。只是这样一来收效不大,二来旷日持久,并非一天两天可解性命之危。”   他看着面色古怪的贺穆兰,笑了笑。   “因为将军的阳气不是一日积累而成,日后的阳气只会越来越盛,男子原本身上就有阳气,待和你交合几次之后,你又会恢复原本性命不保的情形。加之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的男子大多是天阉,根本就……”   ‘只听过男人采阴补阳的,没听过女人采阴补阴的……’   贺穆兰的脸僵了僵。   ‘这时代又没有人口普查、户口登册,寻常人家八字都是锁起来等着成亲才拿出来合的,她到哪里去找这样的阴人?开玩笑吧?’   贺穆兰一想到自己见人就问“嘿,你什么时候生的?哦,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啊?走走走和我去快活快活”,脸就有些发绿。   寇谦之年纪很大了,贺穆兰也不似女人,寇谦之说起“交合”、“天阉”云云一点都不尴尬。   “这个基本没可能。”贺穆兰立刻否决。“风险太大,我的身份会被泄露出去,而且我还要到处去找符合这样条件的人,时间来不及了。”   如果这样活着,她情愿死了。   “那就只有最后一种了,也是我最不愿意的一种。”寇谦之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佛门涅槃宗有一门法门,可以更改人的命格,延长人的寿命,只是需要牺牲别人的寿命,这一任涅槃宗的宗主便是昙无谶,而他正在魏国。”   “原本这样以他人性命相续的法门,我是一定会反对的,就连佛门都认为这个法门会增加受术者的‘业’,最终使施术者和受术者不得善终。但我曾得授《静轮心经》,和《涅槃经》有共通之处,如果我与昙无谶一起钻研,或有不需要伤人命而为将军续命的法子。”   寇谦之见贺穆兰并没有很动容的样子,心中也有些敬佩。   “只是道门和佛门在魏国从未联手过,而这两本经卷都是我们门中的根本,要毫无保留和对方一起研究,就等于……”   “我明白,寇道长不必自责。”   贺穆兰耸了耸肩。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这一辈子活的也算有意义,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安排好自己的后事,说不定老天也舍不得收我呢?”   寇谦之看着已经看开了性命的贺穆兰,手中拂尘微动:“我不知道我自己以后为什么这么看重你,不惜为你缩减性命和修为,但我却有预感,你若死了,我日后一定后悔。”   “寇道长……”   贺穆兰有些感激地看着这位老者。能为了她的性命如此奔波,而且奔波了好几次,这位道首确实是个好人。   但她也不会忘了,寇谦之和崔浩后来影响拓跋焘到何等地步,为了修建静轮天宫又耗费了多少财帛。拓跋焘为了信奉道教为国教抵抗佛门的扩大,甚至将国号由“太延”改为了“太平真君”,自己也信了道自号“太平真君”。   贺穆兰和拓跋焘相处已久,知道他对道门根本没什么信仰,最多觉得道门的方术、医术和天文地理实在是有用罢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对原始化学、医学、天文学和地理学的敬畏。   “其实对于我来说,和佛门合作并无抵触。不同是产生偏见最大的原因,一旦找到‘相同’,无论是什么宗派都能和谐并存。但我一个人的意见并不能代表整个道门,佛门也是如此,涅槃宗甚至算不上佛门领袖,昙无谶只不过是涅槃宗的大德,佛门其他宗派之间尚且有偏见和门户之防,更别说和道门合作。”   寇谦之心中戚戚然。   “寻找阴时阴刻的男子也是一样,世间独阴不生孤阳不长,就和将军你一样,只有阴气的男人是活不长的,也注定有缺陷。”   贺穆兰想起花木兰没有癸水,点了点头。   “您说的没错。”   “所以,考虑考虑我说的第一个法子吧。至少陛下有天命所归,不见得会有什么伤害,龙气护身可以让许多灾厄化解为无……”   寇谦之又开口相劝。   “寇道长,花木兰曾经死过。”贺穆兰咬重了“死过”两个字,让寇谦之神色一凛。   “您后来施法很成功,但‘我’还是死了。陛下成了暴君。然后我就来了这里。”   寇谦之捏住了拂尘,半天没有出声。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贺穆兰长吸了一口气。   “如果陛下再问起,或任何人问起你我的事,你就说我天命如此,改不了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气氛比寇逸之前来报丧还要更加沉重,以至于贺穆兰送寇谦之出去时,寇逸之还以为又有谁死了。   其实他猜的也没错,只不过要死的人是“将死之人”罢了。   寇谦之被贺穆兰亲自送到了前厅的门口,正准备告辞离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回过身来,对身后相送的贺穆兰说道:   “花将军,其实还有个法子……”   贺穆兰愣了愣。   “您不必……”   寇谦之压低了声音,在贺穆兰耳边小声说道:“未来的皇帝也有帝星之命,也有龙气护体。如今这位储君正是年幼之时,元阳尚存,即使得到你的一半阳气,阳气也可以随着元阳宣泄出去,比陛下亲自承受你的阳气风险要小的多。这对于一个男孩来说并不是坏处,至少能早些有子嗣,也有利于国家的安稳……”   他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贺穆兰,摸了摸胡子,声音更小了。   “虽说性格会变得急躁激烈,可那位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有些过于沉稳了。就算那位变成了暴虐的性子,陛下还有其他子嗣,这位储君也会有子嗣继承,不会落得太过凄惨的下场。”   贺穆兰只觉得冷汗直冒,不知为何再看着满脸高深莫测的寇谦之,竟渐渐将他和后世那位七十有余的寇天师重叠了起来,就像是那位天师正附身在他的身上和她建议一般。   她何德何能,能让陛下为她牺牲自己的储君!   这简直是开玩笑!   ☆、第449章 柔然南下   每个人都有私心,寇谦之也不例外,贺穆兰并不觉得寇谦之是个无条件为人的活神仙,前世的寇天师和这个世界的寇天师会如此锲而不舍的帮她,恐怕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原因。   三生三世,贺穆兰已经得到了许多连花木兰都不曾得到的东西,如果要以牺牲魏国的未来换取自己的性命,那她之前那么长时间的出生入死、坚持忍耐都成了笑话。   阴阳交合也是一样。没有爱的性和畜生没有什么区别,贺穆兰自认自己有些道德洁癖,真要为了性命选择找个不认识的男人xxoo就为了活命,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至少回想起自己过去的一生时,不会厌恶地想要再死一次。   佛门和道门的合作,在贺穆兰看来是不太可能的,昙无谶也好,寇谦之也好,贺穆兰相信他们都是可以接受合作的大德,但问题是很多时候,他们不仅仅代表他们自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是如何得到尊敬的,在妥协之后,也会遭到同样的唾弃。   “这么一想,我好像是必死了呢……”贺穆兰摇摇头,重新振作起精神。“还是先处理正事要紧。”   因为有贺穆兰的叮嘱,虎贲军这段日子看起来似是在休息放松,其实外松内紧,每日里都打起精神不敢懈怠。每天早上,贺穆兰都会带着陈节和那罗浑去虎贲军军营巡视一番,然后回到城中,像宫中的太子汇报一天的情况。   这和之前在平城的生活没什么不同,区别就在于从向拓跋焘汇报变成了拓跋晃而已。   这位刚满五岁的太子在很多时候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无论是上朝还是听政,都是安安静静的,但是却有自己的思考,对于问策的每一个大臣的意见都非常重视,尤其是汉臣。   拓跋晃对汉人的尊敬以及对汉文化的兴趣,已经让崔浩为首的文臣们兴奋鼓舞。而对于鲜卑人来说,才五岁的拓跋晃已经可以骑马射箭了,虽然力气小武艺也不是很好,但不忘祖宗的根本也让他们很是满意。   贺穆兰步入东宫的时候,拓跋晃正在跟着宫中有名的一位剑师练剑,那剑师专门负责给皇子们启蒙,教过拓跋焘、拓跋提、拓跋范等众多王亲,年纪已有快五十了,很受皇室尊重。   小小的拓跋晃提着木剑在他的教导下练习着诸如“劈、砍、刺”这样的基本招式,换成其他男孩遇见这么枯燥的事情早就已经跑了,拓跋晃却一直不停地重复着,哪怕汗流浃背也继续坚持。   “背要挺,用丹田吸气,不要大口大口喘!”   老剑师用手中的剑鞘挑掉了拓跋晃的木剑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殿下还是改用刀吧,剑术很考验人的根骨天赋和悟性,殿下以后是要在战阵之中杀敌的,用剑不如用刀……”   他没说拓跋晃在练武这上面确实没什么天赋,不但没有拓跋焘当年健壮的体格和敏锐的反应速度,恐怕连拓跋焘的几位侄子都达不到。   剑法难学难精,不如刀法学的快。   “剑乃百兵之君,我身为储君,自然要从剑开始学习。”小小的拓跋晃板着脸看着手中的木剑。   “刀是杀人利器,又怎能和剑相比?”   “刀剑都是杀人的武器罢了,没有任何区别。”   贺穆兰原本站在门口等东宫舍人通传,无奈她听觉太好,听到拓跋晃和老剑师的对话忍不住开了口,惊动了里面的太子。   “花将军!”   拓跋晃听到贺穆兰的声音从墙后传来,又见东宫舍人匆匆靠近,立刻毫不扭捏地摆手。   “别跟我通报什么了,下次花将军入宫,让他直接进来!”   东宫舍人连话还没有说就被太子回复了,只能心中羡慕嫉妒恨地又跑回去,恭恭敬敬地请贺穆兰进东宫的校场。   那位剑师虽是宫中的“供奉”,但并没有官职在身,见到贺穆兰立刻行礼,贺穆兰先对拓跋晃行了臣子之礼,这才搀起老剑师。   这是一位真正的剑客,仅仅站立在哪里就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他须发皆白,虽然年纪大了,但并未老朽,眼神里的锐利隐藏于恭敬之下,就像一把名剑藏于剑匣之中,只等着有人开匣取剑的那一天。   贺穆兰是第二次在人的身上感觉到“剑气”,第一次就是在鸣沙地里,被那位剑客缠斗的无还手之力,最终和那罗浑合力击杀的那一次。   魏国宫中卧虎藏龙,果真不假。   知道贺穆兰入宫来找肯定是有事,拓跋晃和老剑师沟通了几句之后请了他回去,又差人去请崔浩和东宫太傅高允前来。   崔浩被命令协助太子监国,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处理政务,所以很快就赶来了,而高允更是就在东宫居住,比崔浩来的还要更快些。   贺穆兰之前只听过这位中书侍郎的名字,却没见过他的本人,高允来了之后,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高允已经有四十多岁了,搁这个时代,做拓跋晃爷爷都行。他长得比较显老,眼睛也有些内凹,脸上深深的法令纹显示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气质像是贺穆兰曾经的教导主任,所以颇有些不自在。   高允和贺穆兰都是内敛的人,相互打量了一番后互相拱了拱手,没多攀谈。   拓跋晃入住东宫后,拓跋焘给拓跋晃选了好几位东宫的官员,教导他学问、辅佐他。崔浩虽然是太子太保,但他身居高位,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常常来亲自教导拓跋晃帝王之道,学业上的教导就交由了中书侍郎高允和中书博士游雅。   游雅教导学问,但并不在东宫居住,而高允是拓跋焘钦点的东宫内侍长,日日居于东宫之中,五日方得休沐一次。   高允性格端正不阿更在古弼之上,他曾是拓跋焘的舅舅阳平王杜超提拔上来的,长于律法,性格严谨,对待职责毫不徇私,拓跋焘十分信任他,才让他负责指正拓跋晃的言行举止。   莫说拓跋晃才五岁,就算成了年的太子,也极少有人喜欢“内侍长”这样的官员的。内侍长负责提点太子的言行举止,若有不当的,还要向皇帝禀报,平时更有劝谏的职责,许多内侍长在东宫太子登基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是以人人都畏之如虎,不愿担任。   高允得知自己被点为内侍长兼太子太傅之后也是一阵苦恼。他性格本来就不和蔼,长得还特别严肃,家中子侄见了他尚且还跑,太子能对他有好感才怪。   但奇怪的事,这世上也许真有“投缘”这种事似得,高允一入东宫之中拓跋晃就对他十分尊敬,以晚辈自居,将高允在东宫的衣食住行打点的有条有理。高允是渤海人,喜欢吃腌渍的食物,拓跋晃甚至为他专门安排了一个厨子,专门做腌鱼、腊肉等风物。   对于这些,高允一直以为是窦太后安排的,毕竟这位保太后行事从来让人找不到不妥,又消息灵通,结果有次他偶遇那位厨子,才知道他是拓跋晃专门吩咐从御膳曹中调来的,心中顿时熨烫不已。   加上拓跋晃性格十分乖巧,既不猖狂跋扈也不特立独行,很多让高允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教导他学问也是举一反三,更让高允认为这位储君是上天降下来让魏国更强大的天命之人,简直是掏心挖肺地辅佐着他。   一君一臣,双方互敬互爱,很快就有了默契,拓跋晃凡事也不瞒他,有问题就会唤他来请教,连拓跋焘失踪和柔然人蠢蠢欲动的事情都不避讳。   就连崔浩和窦太后都没有想到太子会这么信任高允,由于高允系出名门,其父是丞相参军高韬,又是拓拔焘舅舅杜超的莫逆之友,本身品性高洁,人人也都乐见其成。   相比之下,游雅倒更像是个教书先生而非东宫臣僚了。   “花将军可是在闾毗那里有了什么消息?”崔浩开门见山地问起贺穆兰:“柔然人准备什么时候起事?”   贺穆兰摇了摇头。   “闾毗知道的也很少,之前柔然有和他联系过,他担心和他们牵扯会招祸,根本没有搭理他们。而这次虽然合作了,但对方并不信任他,只是告诉他一些只言片语,许了柔然左贤王的好处……”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闾毗让我带回来的、柔然旧臣中一直有异动的将领名字。据说联系他的是吴提的堂兄弟乞列归,此人在柔然西境试图复国,得到了北凉的支持。我现在就担心北凉的战局会被这些柔然人影响。”   崔浩接过纸,细细问过贺穆兰在闾毗府中的见闻,脸上浮现出忧色。   “北凉要是和柔然有过什么盟约,应该早就行动了,就像高丽救援龙城一般,为何到现在都不动?”   高允比崔浩担心的还要多。   “平城附近柔然人有多少?怕有几十万吧?”   崔浩负责田赋,立刻就报了出来:“平城周边屯田的柔然户就有八万户,约有三十多万人。这还不包括六镇周边和漠南放牧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这些平柔户大多是混居,又有地方上的‘大人’监管,想反没那么简单。就怕有不轨之人藏匿在其中,这才是大问题。”   “除了穆寿手上的上万人马,虎贲军三千人马,还有镇守平城的城卫七千余人……”拓跋晃计算着手中能用的人马,“军殿有五千人马,只听虎符的派遣,就算宫中的侍卫都用上,也不到四万。”   一旦真的动乱,平城附近的柔然人很可能跟着起事,到时候需要大量的人马去镇压,但平城能用的正规军确实没多少了。   “四万人啊……”   高允和崔浩都默然不语。   听起来虽然多,但平城太大,需要防卫的地方也多,加上要担心柔然人趁乱北逃,还需要派出人马做好“维稳工作”,人手根本不够用。   “你们少算了一个地方。”贺穆兰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你们忘了平城北面的高车作坊。那里现在在大量的炼铁、炼煤、制造兵器,如果柔然人南下,也许会途径高车人所在的猎场。现在必须要派人先去把高炉和所有兵器转移,否则白给柔然人得了一大批利器。”   贺穆兰的话一出,崔浩立刻“啊”了一声,脸色沉重地点头:“确实如此,我们都把那处忘了!”   拓跋晃负责监国,所有印信都在东宫,闻言立刻准备拟写诏令。崔浩在一旁亲自执笔,高允磨墨,要调动平城军殿的人马去保护高车人的匠作坊。   贺穆兰垂目想着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东西,却猛听得宫中突然吹起了号角,顿时惊得浑身一颤。   北面来的号角!   崔浩正写到最后一句,听到声音连忙停笔抬起头来,高允惊得提着袖子的手抖了一下,那衣袖掉到了砚台之中,顿时将墨汁吸了个饱,让他皱起眉头。   拓跋晃也顾不得盖印了,连印匣都没打开又收回库中,抬起步子就往平日里朝会的太极殿跑,崔浩和高允也是一般。   拓跋晃走了几步,发现自己人小腿短实在跑不快,直接对着贺穆兰喊了起来:“花将军,将我抱起来!你带我一起走!”   高允和崔浩都是文臣,这件事当然是贺穆兰当仁不让,她也不啰嗦,弯腰抱起拓跋晃,大步流星地往太极殿赶去。   上一次连听号角,是北燕库莫提被困、以及北凉使团失踪,这一次又是北面,到底是北燕,还是柔然?   拓跋焘在北燕失踪还只有小部分知道,柔然的事情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两样无论那一样暴露了出来,都要天下大乱了!   就像是还不够让人糟心似的,北方方向军殿传来的阵阵号角之后,北方的军殿又点起了狼烟,黑色的狼烟冲天而起,压的整个北面如同要来暴风雨一般,将崔浩等人的脸也压的漆黑,差点没有破口大骂。   最让人担心的事情,竟然同时发生了!     从北方狼烟大起、号角声作,到太极殿文武官员到齐,不过是半个时辰不到的事情,然而每个踏入太极殿的官员脸色都难看的要命。   他们有的从宫外赶来,有的从城中赶来,自然知道平城的百姓已经惊慌失措到了什么样子。一些武将权贵的家里还好,因为有私兵和家将,只是紧守门户而已,一些平民百姓已经开始疯了一般往内城跑了。   上一次北方狼烟大起,是先帝拓跋嗣驾崩,柔然大汗大檀率领六万大军南下,在云中屠城三日之后直逼平城。   那一次比这一次还要乱,平城中的百姓逃了大半,拓跋焘登基时还不满十五岁,见到百姓如此不相信自己,索性领了所有能动用的兵力,亲自率兵北上抵抗柔然的袭击,举国背水一战。   云中之战柔然人杀掠吏民,攻陷魏国之前的故都盛乐,大檀居盛乐宫,重重包围赶来抵御的拓跋焘及所部,最终因柔然大将被拓跋焘射杀士气大跌才退了军。   云中之战死了四十多万人,是柔然人的八倍,大多是老弱妇孺和守城而死的军户,当时国丧加上家丧,足足有三年没见过其他颜色。   拓跋焘从那时候起开始以攻代守,每每各地有战事,不待大军直逼平城就已经率军迎出去,将敌人御于国门之外,全是因为魏国人口太小、土地又贫瘠,情愿死军户都不能死百姓的原因。   一旦百姓死伤惨重,饥荒就不远了。   但这也导致一旦战事开始,平城附近的百姓就开始往南逃,平城离柔然、夏国都太近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先逃到中原腹地,等候他们的陛下平定战事再迁回来。   为了保存实力,拓跋焘也允许各地互相迁徙,甚至在魏国是没有“路引”这种东西的,就为了能方便收拢其他国家因战乱离散的流民入魏国定居。   号角起了,不知多少人家开始收拾行装。云中之战不过才过去十年,那时的阴影还笼罩在不少人的心上,犹如杯弓蛇影,即使这十年来魏国战无不胜也不能让他们安心。   “太子殿下到!保太后到!”   礼官大声通报,所有文武百官立刻停止了议论纷纷,步入自己上朝站立的位置。   穆寿和尚书令刘洁负责守城,立于大殿的最前方,军报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传到了素和君的副手手中,他等太子和皇后一入座,立刻面色严峻地读起手中的军报。   “燕国乐平王的急报,北燕筑堤蓄水,水淹昌黎城,恰逢陛下过桥入城,被冲入护城河之中,下落不明。乐平王在北地搜寻了半月依旧无果,高丽已入龙城,乐平王怕继续搜寻下去延误战机,请求太子殿下下令……”   那白鹭官面容挣扎。   “乐平王想问,到底是撤军,还是继续围城……”   龙城现在加上高丽的三万兵马,再守上一年都不成问题,可马上就要进入深冬了,北地那地方冻得鼻子都能掉下来,如果继续守城,各地就要准备能让几万大军过冬的冬衣,否则不需要再围,冻也把人冻死了。   城中的守军可以烤着火,裹着厚厚的裘衣,吃着热的东西,城外的大军却要忍冻挨饿,说不定还会生出疫病。   难怪乐平王情愿把拓跋焘失踪的事捅出来也要京中给一个明确的指示,如果这几万大军折在北燕,乐平王根本就付不了责任,说不定连拓跋焘失踪的事情都要算他护驾不力。   到时候,他这一支就算要彻底败落了。   窦太后当然明白乐平王为什么这么做,满朝文武也有大半能猜得出乐平王的心思,忍不住偷偷去看拓跋晃。   听到拓跋焘失踪的消息,太子只是咬着牙全身发抖,比起当场嚎啕大哭或者惊慌失措要好的多,许多老臣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样,哪怕陛下真的有个万一,有这样一位太子,好好辅佐一番后,未必不是明君。   只是像陛下那样的英主……   很多大臣对拓跋焘的感情是真正从生死之间经历过来的,有些感情丰富的,当场就抹起了眼泪。   “哭什么哭!陛下是天子,是鲜卑人的大可汗,有天相护,绝不会有事!”窦太后见一个两个或沮丧或悲伤或愤怒,忍不住开口骂道:“大军现在还在北燕,到底是打是回,总要有个主意!”   她连连拍着面前的木案,可见已经开始不耐了。   “狼烟呢?狼烟是怎么回事?”   司空长孙道生直起身子,直问拓跋晃。   “太子殿下,是哪里起了战事?”   拓跋晃捏紧了双拳,恨声道:   “长孙司空,柔然人又反了!”   “反了?是六镇附近的平柔户还是?”   长孙道生满脸凝重。   “武川来的消息,攻来的人马打的是蠕蠕王帐的王旗,人马只有四万,但收拢了不少沿路的柔然奴役和平民,已经过了武川,快到吐颓山了。”   说话的是窦太后,她比拓跋晃说话要更让人信服。   “就不知被收拢的蠕蠕到底是被胁迫的,还是早就已经想要反了。”   “什么?”   “我就知道只有这些厚颜无耻的蠕蠕才能做的出这种事!”   “早知道在漠北就把他们全部杀光了,陛下也太宽厚了!”   一群和蠕蠕有冤仇的武将们破口大骂了起来,场上有不少先帝时期就归顺的柔然人,也有闾毗这样的柔然旧臣,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后神色愤怒,有脾气暴烈的竟然已经开始动起手来!   这也是拓跋晃和窦太后在监国,如果是拓跋焘在这里,大部分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就急着请战了。   拓跋晃小小的身子跪坐在案几后,几乎要被龙案挡住身子,他在御座旁的席位上气的直抖,见一个柔然大将和鲜卑豪酋毫无形象地互相扭打在了一起,忍不住跳起来大叫:   “花木兰何在!把他们都给我丢出去!”   贺穆兰本来也觉得这样打成一团实在是太丢人了,无奈两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而且之前两人就有摩擦,也只能站在贺赖家主的身后发愁,听到拓跋晃尖亮的童音突然响了起来,顿时条件反射的上前几步,伸手将两人格挡开。   “嘭!”   “嘣!”   豪酋和柔然大将的拳头被贺穆兰的胳膊隔开,顿时一齐瞪视向贺穆兰瞪视过去。   她抿了抿唇,抱歉地开口:“对不住,奉命行事,得罪了!”   当下先举起体型较小的柔然人,就这么拖着他的身子一路拖出殿外,将他“轻轻”地丢到了外面。   “将军还是先在外面静一静,您现在位子尴尬的很,在外面也许好些。”   她小声附耳说完,又拱了拱手,见对方若有所思,这才松了口气入殿。   见到那老对头被贺穆兰“丢”了出去,这位鲜卑豪酋大感解气,再见贺穆兰又要伸手,连忙整了整衣服叫道:“你别拽我!我自己走!”   贺穆兰一怔,那豪酋立刻抬头挺胸,像是得胜的将军一般大马金刀地跨了出去,直到殿外还听得到他在外面笑话对方像小鸡一般被丢出去的声音。   拓跋晃发怒,花木兰出手,再到这位部民众多的豪酋自己出殿,虽然没有如何大的动作,却已经让人明白了御座上坐着的小娃娃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泥人儿……   他的身体里流着的是陛下的血!   贺穆兰干完了打手的活儿,刚想回到列中,就见着拓跋晃已经站起了身子,不再跪坐在案几之后,一步步踏到了御阶之上,面色是说不出的肃穆。   被这样的肃穆所摄,大臣们全部安静了下来。   尚书令刘洁站在前列,见这个小小的太子已经有了成人的风骨,眼神里出现一丝晦暗,其他几位宗室有的欣慰,有的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木兰,你站到我身前来。”   拓跋晃清脆的童音比成人更加清楚的回响在大殿之中。   “末将遵令。”   贺穆兰心中有些不安,但这时候绝不是给拓跋晃跌面子的时候,于是大步走到御阶之下。   “如今情势紧急,众位爱卿更该齐心协力,方才那种事情,必不是我父皇愿意看到的情景。”   拓跋晃隐隐威胁那些失态的大臣,潜台词是“我真的会告状的”,然后又看了眼殿下的贺穆兰,继续说道:   “我个子矮,又怕吵,从现在开始,谁要再喧闹……”   他像是个无知孩童那般微笑了起来。   “我就命花将军,将他丢出去!”   ☆、第450章 会哭的孩子   一个五岁的孩子,力气没有大人大,身高没有大人高,声音没有大人响,甚至连学问都不如一个正常的大人,他能做的有什么呢?   唯有借势。   拓跋晃明白的知道这些大人会尊敬他,尊敬的并不是他这个人。就如他英明神武的父亲,朝堂上也不见得人人都信服他。   如果这次是他的父亲坐在御座上,那现在一群人该讨论的就该是谁带兵出征,亦或者就是父亲带兵出征的具体准备了。   他人小言微,只能先找一个不怕得罪人的护住自己,才能慢慢的听取所有人的意见。   他在父亲的身边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所有人都在说话的时候,你反而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而让所有人都听到你的声音,则需要其他人都闭嘴。   也许是他年纪这么小却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又或者是许多人认为父亲出事也许他就是未来的君王,大部分朝臣都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讨论,将目光投向殿上的自己,带着各种审视的目光。   拓跋晃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的窦太后。   她对着他做出一个赞许的表情,甚至没有现在发话的意思,将所有的主导权让给了他。   这就是鲜卑“去母”的结果,窦太后毕竟不是真的太后,一旦皇子表现出想要参政的意愿,保太后大部分都会退居幕后,哪怕这个皇子只是个无知小儿。   “报!柔然人已经攻到了吐颓山,在吐颓山附近驻扎。沿途百姓伤亡惨重,大量牛羊马匹被掠!”   又是急促的马蹄声,信使的战报直达殿中,大魏的朝臣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远方杀声震天,几万柔然人突然南下,沿途州镇被铁蹄无情的踏破,妇人被淫辱,壮丁和孩子被掳掠,老弱被残杀,牧民们辛苦一年养肥的牛羊马匹被抢走,无力度过这个悲苦的冬天……   “这些畜生……”   独孤家的几位年轻将领将牙咬的嘎吱嘎吱响,武川镇方向是他们领地所在的地方,魏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牛羊,所以拓跋焘每次赏赐大臣和亲信很多都是赏赐牛羊,这些牛羊不能都卖掉,或者吃掉,大部分是各家买牧场或交给部民放牧,几乎每个大族和军户都是如此。   柔然人攻打魏国最大的问题是补给,如果在柔然境内的补给还有可能从其他地方得到,那么到了魏境就困难极了,从他们一路掳掠不节省时间直接南下,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什么物资。   但现在补给已经有了,以肉食为主的柔然人得到大量的牛羊,用坚壁清野已经是不管用。   吐颓山离平城不过百里,拓跋晃心中突突乱响,稚嫩的脸上也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只是在所有不明所以的人看来,这倒像是小孩子强装大人后遇见困难而露出的迷茫和无措。   一时间,许多老人想起了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情形,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柔然南下,拓跋焘力挽狂澜。   只是如今的拓跋晃才五岁,而且根本没有他父亲那样能征善战的条件,五岁的孩子真的能重现拓跋焘当年的奇迹吗?   怀疑、担忧、惊惧的目光向着拓跋晃看去,被拓跋焘留下来的穆寿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他的冷汗早已经浸透后背了!   因为拓跋焘临走时已经预见到被灭国的柔然人会趁机起事,给他留了一万精兵,安排他沿途布防,以免被柔然人毫无阻拦的杀下来。   是他得到了拓跋焘失踪的消息后担心失去“拱立新君”的机会,所以才急忙回京。   在他的内心里,根本就不相信被打的无法恢复元气的柔然人会主动挑事!   ‘到底怎么办?’   穆寿心中拼命的想着弥补的法子。   ‘若真让柔然人打进来,太子真出了事,陛下要安然回来,丘穆陵家可能被愤怒的陛下族诛。但我现在去抵挡柔然人,一万人不知道够不够抵御外敌……’   他看着殿中一张张面孔,再见在那里陈述己见的崔浩和尚书令刘洁等人,突然跪伏于地说道:   “陛下失踪,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不容有失,保太后还需辅佐太子殿下监国,臣请太子殿下和保太后去南山别宫暂避,待我等臣子击退外敌再还平城!”   穆寿这一番话说到了许多人的心里,不管拓跋晃表现的多么成熟,毕竟只有五岁,哪怕花木兰站在他的身边为他立威,他也不过是个只有三千不到的手下、出身寒微的将军罢了。   于是乎,立刻有许多大臣匍匐下来,哭着喊着求太子和太后先暂避南山行宫,防止平城附近的柔然奴隶趁机生乱云云。   这确实是个最迫在眉睫的危机,刚刚高允和崔浩等人还在为平城附近有十几万户从柔然掠回来的柔然户而发愁,这些都是不安定的祸端。   穆寿一行人哭着喊着求“避祸”,高允一张脸漆黑地站了出来,大骂道:“君辱臣死!如果真让柔然人打到平城里,那就是我们的无能,我国从建国到现在,还未有外地入侵而退避三舍的储君,诸位是想毁掉我大魏的基业,败坏太子殿下的名声吗?”   崔浩也摇着头发笑:“先别说柔然不善攻城,就算真攻到平城下,平城里的百姓一人一石头也把人砸死了。今日的平城已经不是昔日的平城,丘穆陵使君也太畏缩了!”   “崔浩,陛下将太子托付于你,你便该保证太子的安全,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柔然人真打下来,京中军队守城尚且不及,哪里能寸步不离太子!”穆寿又俯下身子,跪地请求:   “万无一失之策,便是殿下和太后前往南山!南山易守难攻,我亲自率领五千精兵防守,哪怕真有柔然人攻进平城,也可保平安无事!”   “殿下监国,便是国之表率,怎么能随便离开皇宫!”   高允梗着脖子斥责。   “你看看我们这平城的宫墙!几十年来都没有筑高一寸,搬个梯子就能翻进来的宫墙,能防卫什么!”   穆寿口水喷出,溅的老远。   “还没有别宫的城墙高!”   别宫好歹是后来建的!   不知为何,穆寿的话一出,朝堂下不合时宜的发出几声“噗嗤”。这几乎是平城公开的笑话了,说的是当年拓跋绍造反,带着十几个人搬个梯子就入宫把父亲拓跋珪杀了的事情。   拓跋焘刚登基的时候国家太穷,柔然又屡屡犯边,宫城根本来不及重修,只建了几个别宫,赫连定的西宫就是扩建的,堪称“穷酸”的皇宫。   所以汉臣们总是不忘迁都洛阳或长安,毕竟长安或洛阳至少具有王都的气象,平城这小地方实在太不合适。   众人噗嗤过后,窦太后也坐不住了。   “既然宜都王认为皇宫不够恢弘,那就应该记得陛下曾经说过什么。”窦太后站起身,大声说道:“夏国统万城的城墙高耸入天,夏宫宏伟至极,赫连勃勃用蒸过人的土筑城,杀害的工匠无数,夏国王都的城墙坚如铁石,王宫的墙高数丈,可依然还是被我国灭掉,问题不在于城墙坚固与否……”   “太后睿智……”   崔浩喟叹着点头。   窦太后直视穆寿,一字一句地开口。   “宜都王,保卫家国,只在人心,不在险要。”   穆寿知道这位太后手中握有虎符,却不知道京中还能动用的人有多少,料想着人数也不会太多,更加煽动着所有人反对太子留在宫里。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果是陛下在这里,臣绝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臣甚至会跟着陛下一起上阵,可如今陛下失踪,太子殿下是现在的储君,未来的大可汗……”   “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年纪小吗?”   拓跋晃身子晃了晃,脸色变得潮红起来。   拓跋晃那清脆的童音响起的如此突然,他之前几乎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里听着以穆寿为首的大臣谏言,如今听到穆寿以拓跋焘失踪几乎将魏国的危局渲染的无限大,当场就尖叫出声。   高允见太子殿下失态,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正准备上前安抚,却见拓跋晃居然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高高地举了起来!   “太子殿下!”   “天啊!太子殿下不可鲁莽!”   “谁给的殿下利刃!该死!”   贺穆兰离得最近,见到情势发展的如此诡异,连忙伸手准备阻止拓跋晃乱舞武器伤到自己,却见着拓跋晃将匕首尖朝下,侧身狠狠地扎在了龙案之上。   匕首是绝好的匕首,入木既沉,就像是融化在龙案里一般。握着匕首的拓跋晃激动地浑身直抖,大声叫着:   “我父皇历来冲锋陷阵,亲冒矢石,我拓跋家的天下便是这么打下来的!我身为拓跋鲜卑的后代,怎可让祖宗蒙羞!谁要再建议我退守南山,要么等着被我用匕首抹脖子,要么就我干脆在这里抹了脖子!”   “我意已决。”   他环顾大殿中惊慌失措的大臣,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诸位不想我死,那就好好想一想如何将外敌拒于国门之外!”   贺穆兰松了口气,意外地看着这个五岁的小孩,惊疑爬上了心头。   同时和她一般又惊又惧的,也不知有多少。   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够有条有理的说话尚且难得,更别说有这样的决断,寻常孩童遇见这种事,哪怕不哭也是急着找大人商量怎么跑了。   穆寿大概也觉得以太子的年纪,这时候肯定不敢留在宫里,才明里暗里的点出宫里不安全,想让拓跋晃自己说要走。   贺穆兰是知道古代孩子早熟,可也不知道竟然能早熟到这种地步。想想花木兰的笨弟弟,想想比太子还大些的阿单卓,贺穆兰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是人比人,比死人,货比货,货得扔。   穆寿一张脸顿时憋成了猪肝色,整个人都在气的颤抖。   这个五岁的娃娃正在打他的脸!   因为拓跋晃表现的太好了,许多大臣反倒不觉得是他自己的主意,再联想到拓跋晃来之前召了崔浩和花木兰议事,又有高允和一干东宫臣僚在,许多大臣们都默默地想着是不是拓跋晃之前早就已经接到了陛下失踪和柔然南下的消息,并且已经和太后、崔浩等要臣在私下里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这场朝议不过是做戏罢了。   想到这一切都是拓跋晃提早安排好的,也许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演练过无数次的,这些人心中对拓跋晃“多智”的惊惧才消失了不少,但即使如此,他们看待拓跋晃的目光也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臣等会誓死保护殿下的安全!”出列效忠的是拓跋鲜卑的王室,陈留王拓跋崇。   “只要臣不死,必保殿下无虞!”   “臣请命率军前往吐颓山!”   “末将请命!”   “臣请保卫王宫!”   一时之间,表忠心的声音不停传出,窦太后脸上笑容满面,见到士气突然大震,崔浩也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句“后生可畏”,不过他自己知道自己没有教导太子这些,只以为是窦太后教的罢了。   窦太后则认为是崔浩和高允教的,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等敌军退去就好好嘉赏他们,拓跋焘失踪他们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捂着没说出来,乐平王担心担责任,可能人多口杂又掩不住了,将拓跋焘失踪的消息传了出来,倒让京中陷入了被动。   如果不是拓跋晃今日表现镇定,一场大祸就在眼前!   听到众将纷纷请战,贺穆兰心中也蠢蠢欲动。从前世的花木兰到今世的贺穆兰,抵抗柔然人似乎都已经成了本能,一旦听到要防御柔然,立刻有着当仁不让的想法。   请战的大多是身份尊贵的将领,贺穆兰知道自己这点人马不够做主将的,和他们争夺主帅地位也不可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拓跋晃,希望点主帅的时候也点上自己,能让自己做一先锋军出征。   谁料拓跋晃看到贺穆兰请战的眼神,竟然将头偏了过去,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窦太后。   窦太后知道京中关系复杂,一个没选好就会得罪不少人,如今拓跋晃正是需要众臣鼎立的时候,便毫不避讳的自己背了这个选人的黑锅。   “诸位是我大魏的好儿郎!有众卿在此,何愁柔然人作乱?”窦太后大笑着说道:“如果柔然人真的兵临城下,老太婆我亲自挥刀上城墙,也做个表率!”   众大臣连连称赞窦太后的勇敢,继续用灼热地眼光看着她。   兵符在她那儿呢!   都等着她放兵权呢!   窦太后沉吟了一会,当场点了身为武官之首、时任司空兼柱国大将军,拥有十二转军功的长孙道生为主帅。   长孙道生如今已经六十三岁了,几年前还曾作为西线主帅跟着拓跋焘亲征柔然过,身体十分硬朗。但正因为他年纪大了,阵前比斗就比不上其他猛将,更多时候是作为主帅出现。   拓跋焘曾评价“智如崔浩,廉如道生”,他确实是位没有什么私心、让所有人都尊敬且地位显赫的老臣,所以窦太后一点出长孙道生,其他人通通闭了嘴,认为他实至名归。   “敢问殿下,防御七介山和吐颓山的将领,是京中指派,还是殿下钦点?”长孙道生倒不觉得一两万柔然人有什么值得担忧的,立刻开始了履行职责。   拓跋晃看向崔浩:“崔太常认为呢?”   崔浩多次随军,是拓跋焘的军师智囊,这次拓跋焘出征没带他带古弼,他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其他原因,此时正是需要他和长孙道生合作的时候,也就乐意示好:“将军在军中四十余年,对军中情况最为了解,即使是殿下指派,那也是要征求他的意见的。我认为,还是由长孙将军点将为好。”   拓跋晃点了点头。   “既然连崔太常也如此说,那就请长孙司空在殿上认命吧。”   京中所有的武将都在这里了。   长孙道生心中已经在盘算人选了,听到拓跋晃放权给他,立刻当庭点道:“长乐王嵇敬!”   嵇敬听到点到自己,兴高采烈地站了出来。   “在!”   他是拓跋焘的姑姑华阴公主之子,华阴公主和先帝拓跋嗣同母,身份地位家室都显赫无比,有他在军中,后戚派立刻噤声。   “建宁王拓跋崇!”   “在!”   拓跋崇是陈留王之子,不是先帝的子嗣,但京中所留的宗亲之中,他是最能征善战的,又在壮年,点了他出战,宗室也十分满意。   到了最后一员将领,长孙道生的眼光横扫过殿上的武将,开始盘算要派出哪位鲜卑贵族才算是合适。   无论选了谁,其他人都不会服气,到时候他的家门就要被踩破,除非是一位不会被争议的……   他看了看独孤家,又看了看贺赖家和尉迟家,最终将眼神投向了太子之下站如青松的贺穆兰。   ‘花木兰和独孤家的幼子是好友,又得贺赖家看重,听说尉迟家的女儿天天吵着非花木兰不嫁……’   这位老将心中嘀咕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花木兰……”   贺穆兰一听到是自己,立刻也高兴了起来,正准备叫一声“在”,却被身后之人的声音活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其他人可以,花木兰不行!”   拓跋晃突然摇起了头,阻止了长孙道生点贺穆兰。   “太子殿下,花木兰目前军功十转,大多是在黑山拼杀而来,他的虎贲军全是黑山军的精锐,又了解柔然人的战法,乃是最合适的人选。最重要的是,他曾取了大檀的人头,对于柔然人有极大的威慑作用!”   长孙道生直觉花木兰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在刚才,他已经想出了最好的战略。   他准备让嵇敬和建宁王拓跋崇率兵直抄柔然人两边侧路,所以前方必须要有一员大将拖住柔然人的主帅,至少让对方忌惮不敢擅自分兵。   柔然人南下,必定不是全部南下了,北方各镇一定还有军队和柔然余部在对峙,只要两边包抄,再下令北方诸镇一起追击,就能像是围口袋一般把这些柔然人套进去。   但正因为率兵抵住吐颓山关口的大将必须寸步不让,就一定要是一位猛将。   然而拓跋晃竟然不允!   崔浩和窦太后一齐向拓跋晃看去,其他大臣也觉得匪夷所思。   这样抵御外敌获得名声的好机会,就算风险再大,也有不少人会搏上一搏。长孙道生想要提携花木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为何拓跋晃要阻止?   就连贺穆兰自己也错愕不已,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让拓跋晃如此不满。   在很多人看来,这简直就是这个五岁孩子的无理取闹!   就因为他刚才太过像个大人,让许多人都忘了他还是个孩子而已。   这么一想,殿中有几个心中另有想法的人都松了口气。   “花木兰的虎贲军刚刚回京,正是疲军,而且我还命了送了不少酒肉去虎贲军,让他们放松几天,现在恐怕已经喝得烂醉,我不觉得可以马上投身战场。”   拓跋晃强词夺理。   “而且他的人数太少,我不放心。临时再派新军给他,他从未领过新军,肯定没有虎贲军指挥得当。”   拓跋晃振振有词。   “司空,换个人吧。”   窦太后原本准备阻止拓跋晃,可听到他说了这么多,心中也微微一动。   这孩子不是任性的孩子,为什么不愿花木兰离开?   莫非陛下走之前,曾经给他安排了什么?   这么一想,窦太后也不想干预了。   长孙道生是个老成之人,见窦太后不发言,拓跋晃又死活不愿意花木兰走,便想了想,点了穆寿带领精兵抵抗。   穆寿也是猛将,而且有拓跋焘留下来的人马,还是鲜卑南部大人,必定会带众多部民家将参战,如果没有花木兰的名头,用穆寿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么一来,花木兰就没有露脸的机会了,喜欢提携后辈的长孙道生不免有些遗憾地看了贺穆兰一眼。   而贺穆兰站在那里,接受着众位大臣各种幸灾乐祸、遗憾、若有所思等眼神注视,忍不住有些尴尬,僵硬在那里半天,不知道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如果虎贲军没损失惨重,这次去的是不是她?   如果这里坐着的是拓跋焘,这次去的是不是她?   不可避免的,贺穆兰的脑子里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一时间觉得有些委屈,又觉得有些有志不得伸、名剑藏于匣的感伤。   接下来的朝议,自然是讨论明日出征人马的调配、发往各州的文书、战报等等,至于拓跋焘“失踪”的事情,像是被众人给刻意遗忘了,没有放在明面上来,只是下了朝之后,崔浩和十几位大人被窦太后召了去,在宫中闭门商议了许久,这才匆匆离宫。   而此时的贺穆兰,正在太子的示意下,送他回到东宫。   此时已经是初冬,宫城里一片萧瑟,满眼枯枝残叶,配合着山雨欲来的气氛,连行走的宫人都是缩着脖子不敢吱声,一副恨不得插翅飞出去的样子。   贺穆兰不知道该和拓跋晃说些什么,刚刚练剑时进入东宫的好气氛已经是荡然无存,贺穆兰知道不该埋怨拓跋晃,却因为寿命将至,自己却在京中蹉跎而有了一些不甘。   拓跋晃似是感受到了贺穆兰的不安,慢慢走着的脚步突然停下。   他在宫中不爱乘辇车,也不爱人抬,但因为个子太小走的慢,许多宫人都是苦不堪言,只能像是乌龟一般慢吞吞的跟着。   贺穆兰见前面走着的拓跋晃突然停下,连忙顿住脚步,差点一头撞上前面人的背部。   “花将军,我走的太慢了,有些不耐烦,你抱着我走。”   拓跋晃突然这样要求。   “是!”   贺穆兰微微躬了躬身子,将拓跋晃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五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使一个成年男子一直抱着也很吃力,贺穆兰却像是手臂上没有重量一般的走着,引得拓跋晃不停地捏着贺穆兰的胳膊,发出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才会发出的惊叹。   “啊,好结实的胳膊!花将军看起来瘦弱,其实厉害的很嘛!你力气都是从哪里来的,骨头里吗?”   “花将军要不要我揽着你的脖子?这么抱很累吧?我揽着你的脖子也可以的哟!”   “花将军你好黑啊,西边太阳是不是很大?你看你抱着我,一黑一白,真是有意思!”   拓跋晃天真地说了许多话,又捏的贺穆兰身子直抖,后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殿下,别再摸了,很痒。”   语气中满是面对熊孩子的“无奈”。   她原本就不喜欢小孩。   “花将军,你不生气了?”拓跋晃突然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问着:“我以为我不让你出征,你会生气呢。”   “殿下是储君,不让臣出战,定然是有殿下的道理。”   贺穆兰硬邦邦地回答。   “你这么说,表示你还在生气。”拓跋晃软软的手突然捏了捏贺穆兰的耳垂,在发现没有耳洞时,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我确实不愿意放你走……”   他趴下来,在贺穆兰的耳边小小声地说:“我不相信平城许多人,从我被立为太子以来,很多人都认为能摆布我,用各种手段想让我相信他们……”   贺穆兰克制着将捏着耳朵的孩子摔下去的冲动,闻言好奇地开口:“有窦太后保护您,您还担心什么?”   不忠之人根本都不会送到拓跋晃身边好吧!   “我知道父亲召您回来是为了什么,他是想要你保护我的。”   ‘……还有我的母亲。’   拓跋晃在心里补充。   “我相信长孙司空就能将那些蠕蠕打的落花流水。”   他有些羡慕地看着连汗都没流一滴出来的贺穆兰,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小肌肉,想起剑师告诉他没有什么学武天赋的话来。   贺穆兰好奇地看向拓跋晃。   “你不怕?”   拓跋晃原本准备挺起身子,像是在朝上面对众臣那般昂首说“我不怕”,却在贺穆兰担忧的眼神里渐渐缩了下去,将脸埋在了贺穆兰的脖子旁。   “我很想说我不怕。可我将花将军留下来,就是因为……”   他软糯的气息吹拂在贺穆兰的颈间。   “我很害怕啊。”   贺穆兰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一片。   ☆、第451章 内外夹攻   北凉。   阴森漆黑的地道里,源破羌和孟王后跟着举着火把的亲兵们行走其中,由于长期有人打理,这里的地道不似源破羌之前走的那条充满着霉味和各种古怪的气味,而且也并不潮湿。   当年国破离开时,源破羌并不是从地道走的,那时候情况还没有那么糟,他的父王还来得及携带所有的亲人弃城离开,源破羌从小就知道长明宫下面到处都是地道,但真正走过的也不过东宫里那几条而已。   此时走在地道下面,看着孟王后熟悉的犹如自家后院一般的态度,源破羌的心里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强盗抢了你家的房子,结果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若干年后,连你自己都觉得这是别人的家了。   “孟王后不愧是镇守中宫多年的顶梁之人,只是您既然知道这些地道,为何不经常借着地道出去走走,透透气呢?”   眼看着就快突围进入宫中,源破羌也有了放松,开始和孟王后说笑起来。   这段时间的战局都十分稳定,孟王后和沮渠菩提的王旗一举,立刻有无数人来附,源破羌将亲兵和鲜卑旧部混编到这些归顺之人军中,有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势如破竹的杀到了姑臧,大军压境。   高车虎贲一直率军在姑臧以北抵抗酒泉和敦煌来救驾的军队,借助姑臧北面的两座大山守住了天险,素和君和郑宗努力说服姑臧附近的部族、势力举族来附魏国,得到了大量的补给,再加上源破羌拥有的钱财和佛门鼎立的支持,支持一段时间也没问题。   但打仗不是拼这些就行了,很多时候,国运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北凉国运并未衰退,依旧有无数忠臣良将护国,甚至许多之前支持沮渠菩提的,因为他“引狼入室”的原因,反倒转而投向沮渠牧犍,和他一起誓死守城。   在这种情况下,唯有想办法混进城中,或是干脆杀了沮渠牧犍,才能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所以源破羌就把脑筋动到了北凉的地道之中。   孟王后已经和魏国合作了,对于地道的事情也直言不讳。通过小世子的口,素和君他们都知道长明宫中的地道都是由孟王后保护的,中宫明面上的侍卫只有几百,其实每日在地道巡视的不知有多少,源破羌当时能安然进入东宫,他自己事后想想都捏一把冷汗。   若不是东宫的主人已经死去多年,沮渠蒙逊又常常出入东宫和大李氏幽会,说不得东宫地道里的侍卫不比中宫少。   孟王后知道要入地道自己躲不开,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魏国能将沮渠菩提和沮渠白马保护好。一旦源破羌率领“反贼”队伍入了姑臧,狄叶飞又领着高车虎贲军在姑臧以北,保护沮渠菩提和白马的人手就不够了。   源破羌担心孟王后不会合作,所以留下了两千多人马保护沮渠菩提姐弟,加上素和君带着白鹭官和卢水胡们留守,总算是让孟王后放心了,同意引路。   孟王后身边的精锐都留给了菩提,只身带着几个心腹随着源破羌入了地道。源破羌也不敢小瞧长明宫的防守,地道不仅仅是通往长明宫的,还有通往内城和中诚的,一开始便带了六千人,准备分批进入不同的地方。   一切都很顺利,地道修建的不算宽敞,但却不封塞,源破羌先和孟王后将一千多士卒送往外城附近的出口,这才又折返回去,点了一千人缓缓进入地道,直往长明宫而去。   如今大军压境,姑臧城有用的人手都上了城墙,如果后宫里突然杀出来这么一支人马,生擒或杀了沮渠牧犍都有可能。   为了鼓舞士气,源破羌甚至亲自入了地道,就为了众人愿意跟随。   一路上,源破羌提防着北凉在地道里有埋伏,走的十分小心,每个路口都分兵打探一番才敢继续前进,就这样行了半日,到了一处极为狭小的地道,只能一个人弯腰走过,孟王后脸上也带出了喜色。   “到了,过了这里就是长明宫内。这地道狭小,正是为了摆脱追兵的。只要有一员猛将守在这里,哪怕后方有千军万马,也攻不进来!”   源破羌松了口气,派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守住入口,率先进入地道之中,孟王后个子很高,也低下身子钻进地道,后方一个跟一个,队伍也不知道拖了多长,就经过这个小口,足足就用了半个时辰。   进入宫中的地道,渐渐就宽了起来,但之前空气稀薄的情况却没有减轻多少,孟王后经常下来巡视,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可是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情况有些不对……”孟王后惊疑地开口,“我在地道里留了不少奴隶,哪怕我逃出去了,应该也有奴隶定期清理通道、更换油灯等等。可这段路这么黑,地上灰尘竟然这么厚……”   她踏了踏地,皱起眉头。   “如果地道里有人看守,我反倒不担心了,沮渠牧犍又不是笨蛋,一定不会漏掉地道,除非……”   “不好了,不好了!王后,前面出口被堵起来了,推不开啊!”一个跟随孟王后的北凉宫人大叫着跑回来。   “不光是去中宫的,去尚衣局的也堵起来了!”   孟王后越想越心慌,当机立断:“沮渠牧健应该是没把握守住下面的地道,又或者是没心思也没人守,干脆把所有的出口全部封死了,我们得赶快离开……”   “也许还有遗漏的呢?地道里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道?”   源破羌不甘心地追问。   他好不容易离成功只有一步了,就让他这么回去,怎么能甘心?   “我是不知道有这样的密道,有的话,这么多年我也早找出来了。你是南凉王子,你知不知道?”   孟王后反问。   他那时候只有几岁,怎么知道!   源破羌摇了摇头。   “我姐姐知道,我兄长也知道,可我并没有在地道里走过几次。”   孟王后表明看起来焦急,心中却暗暗高兴。   “那我们还是走吧!”   源破羌见孟王后都不愿再找了,只好又率着所有人原路返回,心中却在默默记着路径,准备等回去之后再秘密找人过来探查。   “我要是有花将军的力气就好了,就算堵了大石,说不定一起用力,也能推开……”   源破羌在军中见过花木兰的力气,对他能扛着大鼎跑印象深刻。   孟王后抿了抿唇,并不多言。   一千人的队伍有首变尾,由尾变首,一下子源破羌和孟王后就到了最后面,他们行了一段时间,突然听到前面队伍大叫了起来,顿时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源破羌更是大叫:“前面发生了什么!”   一个心腹火速跑到前面去,队伍里举着火把的人呼吸急促起来,晃的火把忽明忽闪,更显得压抑。   没一会儿,那心腹满头大汗地回来了,面如金纸地回他:“将……将军……入宫的入口那里被人包围了,堵着出入口不能出去,先出去的兄弟钻出去的时候被杀了几个,都是腰斩而死,现在没人敢出去了……”   源破羌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向孟王后。   “你不是说这条地道绝对安全,连凉王也不知道嘛!”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有人!”   孟王后冷起脸。   “我在这里,我儿女都在你们手中,我难道会设计陷害你们吗?”   “罢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源破羌闭了闭眼。   “我们先去前面看看。”     天梯山。   扎营在天梯山下的魏军喝着山上潺潺流下的雪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哎呀,这才几月啊,就这么冷了……”   魏国现在应该连叶子都没落光吧?   “别那么娇气,比起在沙漠里苦熬的虎贲军,我们算享福多了,只要保护这位世子和公主就行……”   一位白鹭官安慰士卒。   “等姑臧被打下来,就可以回去了,希望能赶得上春暖花开。”   “听说兴平公主被沮渠牧犍找到了?那为什么他不把她送回来和亲,对外还说她失踪呢?”   这件事在姑臧附近被传的沸沸扬扬,许多商队都信誓旦旦地说看到了有北凉人护送一个女人去姑臧,说是兴平公主。   只不过全身上下裹着厚厚的衣衫,连脸都被遮住了,没人看到兴平公主绝世的风采。   “这些事不是我们该……那是什么!”   白鹭官手中的水囊突然掉下,犹如虾子一般跳了起来。   “敌袭!敌袭!南边来了大军!”   ☆、第452章 悲欢离合   拓跋晃没有离宫避难极大的安定了局势,至少平城里的权贵人家、富商、外使等等紧要之人,大都因为储君未动没有离开平城。   就算有些担心家人的官员,也只是送走了家人,自己依旧坚持“岗位”,整个大魏如同拓跋焘还在一般快速高效的运动起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外城的城墙上就已经开始有士卒日夜巡逻,更让百姓们的心安定起来。   但对于很多心中有鬼之人来说,这两天的震动却比柔然人入侵大得多。   “你们说一定会让库莫提平安无事的!你们答应过的!”平城端平公主府的水阁内,人到中年却依旧风姿绰约的端平公主毫无形象地咆哮着:“现在他失踪了!他跟着佛狸一起失踪了!你们还要我继续帮你们?”   “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在水阁内的几位王爷脸色也难看的很,“谁知道库莫提会下水去救人?那水势如此湍急,就连马被冲下去也瞬间没有了影踪,更何况是人?我们之前派出过人隐晦的提点过库莫提的!”   “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我兄长唯一的血脉……”端平公主掩面而泣,“他那么年轻,他还没有孩子……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一直觉得很痛苦,既不能把我们告发出来,又不愿意佛狸出事……”   “佛狸已经在渐渐削弱宗室的力量了,除了鲁瓦素(拓跋素)、迩崇(拓跋崇)几人以外,年轻的宗室几乎得不到提拔,乐安王被罢黜在家,乐平王是个无能的左右逢源之人……”   说话的是尚书令刘洁。   “宗室的威严不存,依附宗室生存的国戚就更加艰难。公主,你的丈夫和儿子为什么会死,为何死了却讨不回公道,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他的夫人是拓跋珪的女儿乐昌公主,按辈分算,甚至比拓跋焘大一辈,刘洁对拓跋嗣又怕又敬,对于拓跋焘这个“不守规矩”的皇帝却是很看不上。   “牺牲是必须的,姑姑。”拓跋范强抑着心中的不安,劝说道:“陛下现在失踪,拓跋晃虽然五岁,却不是个好摆布的,崔浩和高允对他看顾的很严密,唯有控制住小王子才能有宗室喘息的余地。这么多年了,汉人的势力越来越强,陛下用寒士、用汉人、用异族,就是不肯用宗室……”   “如此下去,最多两代,我们就真的沦为无用之人。我们的封地、牧场和奴隶都会被收回去,要是陛下继续推行新政,说不定有朝一日,再无我们的立锥之地!”   “我苦命的侄儿……”端平擦了擦眼泪,“我儿子死了,丈夫死了,现在最亲的血亲也死了,要让我死了你们才甘心吗?你们都走吧,我不想再掺合这些事了,我已经后悔了!”   “姑姑!”拓跋安有些失态地叫道:“您还有我们呢!如果小王子真能登基,只能依靠我们这些宗室!如果小王子也出了什么事,乐安王和拓跋良都有可能登位,窦太后的权柄全部依靠佛狸,不足为惧,我们如果能继续富贵下去,您才能过好!否则您就只能坐拥着诺大的王家,孤老终身而已!”   “……”端平闭了闭眼,“我……我要想想……”   “姑姑,如果您愿意帮我们,我可以把良儿过继给你。”拓跋范突然开口。“你可以挑选一个后辈过继,良儿性格纯善,又长得壮勇,是最合适的人选。”   拓跋良是拓跋焘的弟弟拓跋范的长子,今年已经八岁了。拓跋焘从成年起一直都没有儿子,拓跋焘就将异母弟弟拓跋范的长子抱到宫里来养,并且说出“兄弟之子犹子也”这样的话,拓跋良因此被视为皇子养大。   然而随着拓跋晃出生,拓跋良的地位就变得尴尬起来,后来更是被窦太后送回了乐安王府,希望他能够继承乐安王府的王位。甚至拓跋范上一次牵扯到“五石散案”里能够留下性命,都是拓跋焘看在拓跋良的份上。   但拓跋良从小在宫中长大,将拓跋焘视为亲父,和拓跋范自然有了生分,而拓跋范之前一直在培养次子拓跋宁,准备让他继承王位,现在兄弟两个甚至都有了龃龉。   有拓跋焘之前罩着拓跋良,拓跋范哪怕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把直勤王室的称号拱手送给这个大儿子,但现在拓跋焘失踪,很可能就是死了,一切就可以按照他的意愿进行。   端平公主知道拓跋良的优秀,闻言顿时不信:“此话当真?你真愿意把良儿过继给我?”   如果日后真是拓跋范或者拓跋良登基,凭借这一层关系,端平公主就会成为权势不在太后之下的女人。   这种事拓跋范都愿意做,他们是对自己的谋划多有信心?   “我可以现在就写一纸过继文书给你,日后尘埃落定,良儿就是你的嗣子,你和王家的一切都不会断绝。当然,如果良儿他日……”拓跋范顿了顿,“这个我不能保证。但我的文书在手,你也可以放心了。”   端平公主盘算了一阵,想到自己和这些人根本抛不开,她就有股焦躁。之前她已经陷得太深,甚至连库莫提都已经失踪不见了,如果还不能成功,她确实离万劫不复不远。   此时,唯有成事才能保证日后的荣华富贵!   想到这里,端平公主紧张地捏住了衣角。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拓跋焘失踪的消息根本没有瞒住,虽然说京中派出了大量的人马去北燕搜寻,甚至请了寇天师和昙无谶一起占卜吉凶、为拓跋焘祈祷,但京中所有人的心中都像是压着一块大石,根本喘不过气来。   这个部落制度转向封建制度的时代,一位英明的领袖的作用甚至超过能征善战的军队,拓跋晃今年刚当上太子,莫说治国,监国都没有多久,许多百姓一想到“五岁娃娃”,脑子里全是自家孩子撅着屁股玩泥巴的印象,顿时觉得天塌地陷一般。   再想到柔然就在不远了,许多百姓甚至立下长生牌位,不停祈祷老天爷别收了拓跋焘去。   得知柔然人已经来犯,为了安稳平城附近柔然贵族的人心,同时拉拢在魏国的柔然人,窦太后在崔浩的建议下,从宫中下了一道懿旨。   懿旨是下给闾毗府中的,意思大约是听闻乐浪公主贤良淑德,希望能让她进宫教导公主一段时间,再称赞在乐浪公主教导下长大的郁久闾月牙公主貌美可人,乖巧伶俐,窦太后甚为欣赏,希望能够让月牙公主陪伴她一段时间。   诏书一下,闾毗又惊又喜。   惊的是太后和魏国大臣们果然还是不信任他,要把他的母亲和妹妹做人质,以免他带着柔然部民也跟着反了。   喜的是这诏书里隐含着的意思,是要把他的妹妹配给那位已经表现出不凡一面的太子殿下!   他的妹妹比太子殿下大了好几岁,确实长得非常漂亮,已经有了他母亲美貌的端倪,昔日在王帐时就有不少小男孩为她打架。来了魏国以后,因为这里气候比柔然好,吃穿也更讲究,越发显得白嫩可爱。   拓跋晃是窦太后护庇长大的,他对待窦太后犹如亲生祖母,他的母亲已死,太子每日至少去窦太后宫中三次,有时候更是三餐都在太后宫中用的,自己妹妹常伴太后身边,就是拓跋晃童年最好的玩伴,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   柔然降将和未来国舅爷可就是两个身份了。   “醒醒吧,闾毗!”   乐浪公主看着闾毗魔怔了的样子,大叹道:“想一想鲜卑人的规矩。”   一盆冷水扑地一下泼了下来。   子贵母死。   足以让许多心疼女儿的人家不把孩子送进宫去。   “说不定日后会有转机。”阳哲看闾毗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一点似的摇摇欲坠,“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走完。”   想要柔然和魏人两边讨好,哪有这么容易!   “想想赫连定,不是连妹妹都送进宫去了吗?”   “阿母,我们要去哪儿?”   因为环境大好而变得越发活泼的月牙儿,听闻了要出门的事情,拉了拉乐浪公主的手,“是要去里面那座大城吗?”   在草原上长大的她,到现在还为魏国到处都是城市而感到震撼。   她没有去过更宏伟的大夏宫,也没有去过长安和洛阳,心中只觉得平城是天底下最大的城市,而魏宫就是城市中最神秘的地方。   “是的……”   乐浪公主摸了摸女儿的头,温柔地哄着她:“我们要去平城的王宫了。那里面有着一位很慈祥的阿婆,她的儿子出门了,她非常孤单,知道我们的月牙儿性格好长得漂亮,希望你能去陪她几天。宫里还有个小男孩,想要一个姐姐做玩伴……”   她刻意将宫里的环境描画的很好。   “他能和我骑马吗?射箭吗?会写字吗?”   月牙儿抬起头问。   “不会和兄长同伴的几个儿子那么笨吧?”   “会骑马,会射箭,会写字……”   闾毗回过神来,替母亲回答。   “而且阿母也要一起去。”   “阿母也去,那我去哪里都行。”   月牙甜甜地笑了。   “等那位阿婆心情高兴了,阿兄就接我们回来,对吧?”   “恩。阿兄会把你们接回来的。”   闾毗不忍心看妹妹天真的脸,点了点头。   “主人,夫人,外面已经有车来接了。”   乐浪公主被拓跋焘封为了燕国夫人,是国夫人的待遇,所以宫中会有人来接她和小月牙入宫。   “东西收拾好了吗?”   “说是东西宫中都有,不需要准备……”   “不准备怎么行,要是……”   闾毗还要张口埋怨,乐浪公主拉住了他。   “就这样吧,宫中不会亏待我们。”   不知为何,闾毗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他曾经有成为汗王的机会,却因为放不下家人,最后还是和那个位置失之交臂。他一路带着母亲和妹妹来到魏国,就是为了给妹妹和母亲最好的生活,结果却一直怀才不遇,根本得不到重用,连花木兰和狄叶飞都不如。   为了能够建功立业,他想过和在西边站住跟脚的乞列归合作,可对方显然也不相信他这个曾经卖过大檀和吴提的人,只给他一些少少的消息,却希望他能做到很多的事情。   曾经的选择让他两边都得不到信任,一个人一旦背叛过自己的国家和君主,是不是永远就盖上了“背信者”的烙印?   希望这一次,至少不会选错吧。   “祝母亲平安康泰。”   闾毗抱住母亲,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乐浪公主的身上,希望从她的身体里汲取勇气和力量。   “也祝福你,希望你得天相助。”   乐浪公主反抱了抱儿子,又转头看向阳哲。   “我把儿子托付给你了,你要帮我照顾好他!”   她看向阳哲,眼神中全是让人心折的信任和温情。   阳哲并没有发下什么誓言,只是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   闾毗松开母亲,亲自陪着母亲、牵着妹妹,将她们送上了前往宫中的车驾。   他就那么怔怔地站在那里,一直到什么也都看不见了。   “传我号令,所有部民准备作战!”   闾毗握住了腰侧的金刀。   “守住外城的四门,无论什么人要踏进来,就得踏过我们的尸体!”   “是,主人!”     宫中。   “我不同意!”拓跋晃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弟弟,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能把弟弟送走!我答应过阿母要照顾好他!”   “可你的叔叔们说的没错,大臣们的顾虑也是需要考虑的。”窦太后听到他第一次谈起死去的母亲,心中忍不住一酸。   她和贺夫人朝夕相处,十分欣赏她的坚韧和柔情,提到“血崩”的贺夫人,心中总是有些愧疚。   她偷走了两位皇子的信任,都是从他们的母亲那里。   “既然我留在宫中,那宫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弟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可以?他不能去南山!”   拓跋焘还没给这个新出生的孩子起名,宫里人喊他“小王子”,拓跋晃则一直喊他“阿弟”,宛如普通的鲜卑家庭。   “您是储君,所以代替陛下坐镇宫中,防御国门,危险都由您承受了,可他也是陛下的血脉,连路都不会走。”宗室里最长的直勤王爷冷哼道:“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万一?所有的侍卫和臣子都会先保护你,将你们分开保护,才是对小王子好。”   “我会让我身边的人优先保护阿弟!”   “你觉得这可能吗?”这位宗室按辈分是拓跋焘的堂祖父,在拓跋家族,除了他以外,就没有能活这么久的宗室,大部分宗室不是死于意外就是死于战乱,或是被赐死,活过四十多岁都很少。   这位拓跋老爷爷犹如天神保佑,总是大难不死,人人都认为他有吉兆,所以让他任了内宫的“大司礼”,但凡宗室子嗣录入名册、死亡或者继承王位爵位等等,都要请他去见证。   这位长辈辈分太大,年纪也大,对待拓跋焘和拓跋晃都不是很谦恭,听到这个小娃娃不愿意让小王子退避南山,心中更是不耐。   他能活到现在,就是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宗室们的顾虑是正确的,一旦拓跋晃真要有事,至少还能活一个陛下的血脉,王位不会空悬。   拓跋范也好、拓跋崇也好,甚至失踪的库莫提也好,都不能完全服众,尤其是讲究君臣之纲的汉人们,肯定希望登位的是拓跋焘的儿子而不是哪里来的王爷。   “晃儿,南山的别宫易守难攻,只要两千人就能凭借栈道抵挡几万大军,是比宫中更安全的地方。”   窦太后伸出手。   “把你的弟弟交给我吧。”   南山要不是极为安全,穆寿和一干大臣也不会让他们去南山避难。   拓跋晃人小力薄,但他抱紧了弟弟,哪怕侍卫围了过来也担心伤了他们,根本不敢用力抢夺,任由局面僵持在这里。   “你难道能一直抱着他不成!喂奶怎么办!更衣怎么办!”窦太后见拓跋晃反倒往后退了几步,只能耐下性子哄他。   “你要不愿意送他走也可以,那就把他放在我的身边。你要上朝,要上课、要和大臣一起批阅奏折,把他放在我这是最妥当的。”   “太后,你会保护好我弟弟?”   拓跋晃毕竟年纪小,贺夫人生的又是个大胖儿子,这会儿有些支持不住了,干脆跪坐下来,将弟弟放在大腿上护住。   “我和他是我母亲牺牲一切换来的,谁也不能有事。”   窦太后的心更软了,似乎看到了当年因为母亲自尽而夜夜跑到杜夫人殿中哭灵的拓跋焘。   “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他出事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指派照顾他的人。”   拓跋晃心中马上跳出的就是花木兰。   但花木兰是男人身份,根本不可能到后宫来保护太后和小皇子。   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聪敏且值得信任,而且身份不能太低,可以威慑住其他宫人的女人……   最好还懂武艺,能够在关键时刻自保,至少不会拖累别人。   拓跋晃在心中苦苦搜寻合适的人选,可哪里有这么完美的女人!   后宫里的女人没嫉妒的掐死他弟弟就不错了!   一个不行,那就两个!   拓跋晃吻了吻弟弟的额头,抬起头来向窦太后恳求:“请太后让赫连公主照顾我弟弟,我小时候得到她许多照顾,她细心又体贴,是最合适的人选。”   赫连明珠如今正在后宫待嫁,等拓跋焘回来恐怕就要成为嫔妃之一,后宫里也得了拓跋焘的吩咐,以“夫人”之礼待她。   贺夫人死后,三位夫人里空了一位出来,许多人都认为赫连明珠成为赫连夫人就是不远的事了。   “她倒是可靠,而且身份也够。”   窦太后点了点头。   “可以。”   “我身边的女官王贤人武艺高强,且性格谨慎冷静,我希望能调遣她去慈安殿,辅佐赫连公主照顾我弟弟。”   拓跋晃又吐出一个名字。   窦太后笑着骂他:“我这里是龙潭虎穴吗?你还弄个武艺高强的来!”   拓跋晃不接她的话,只摸着弟弟的襁褓俯身请求。   “王家那个女儿?好吧,让她也来。”   窦太后还是妥协了。   这位宗室的长辈见窦太后和拓跋晃都不愿意将小王子送往南山别宫,即使京中的拓跋鲜卑都愿意派兵保护这位王子都不愿意,立刻吹胡子瞪眼,就差没在慈安殿里破口大骂了。   到了最后,是窦太后妥协了,答应如果一旦生乱,会立刻将小王子转移走,交由宗室将领保护,才换来暂时的妥协。   可以想象,到明日上朝,没有把弟弟送走的拓跋晃,恐怕会接受更多大臣的抨击和反对。   这不是拓跋晃最想要的结果,却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长孙道生的大军已经出发,他走之后,除了魏国的内政,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他根本没有时间留在东宫照顾弟弟,恐怕从早到晚都要在太极殿处理政事。   一旦柔然人真攻破了平城,哪怕他率军杀回东宫去找弟弟,也来不及了。   但是把他送去南山别宫他却根本不愿意,在这平城里,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父亲临走时曾嘱咐他,花木兰不可以被派往他处,更不能离开宫城附近,他心中不明白为什么,却笃定父亲一定是曾经对花木兰托付了什么,所以宫中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从花府所在的昌平坊到宫城,跑步不过半刻钟,骑马更快,再加上自己的母亲还在花府……   拓跋晃知道自己太过自私。   但重来一回,他已经不愿意再失去任何自己重视的部分。   “好了,一切都随你所愿了!”   送走宗室来人后,窦太后逗弄着小皇孙,笑着笑话他:“外人还说你聪慧早熟,敏而好学,却不知你也是个喜欢胡闹的家伙,倔起来连牛都拉不回!”   拓跋晃笑了笑,没有接话。   “对了,从今天开始,我宫里要多一个人了。我要照顾怀里这个,没办法照顾好她,你在宫中的时候,就多带她到处走走,熟悉熟悉宫里。”   窦太后摇了摇怀里的孩子,回头对着宫女说道:“去请月牙公主过来。”   月牙是大檀的女儿,吴提的妹妹,柔然的公主,拓跋焘没有吝啬的让她保留了公主的尊号,但没有给她赐封,也没有给她封邑。   即使如此,出身摆在那里,人人还是喊她月牙公主。   拓跋晃原本正在腹诽着慈安宫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好晃的,根本都不会迷路,却听到窦太后说出“月牙公主”几个字,顿时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就在他浑浑噩噩中,一身宝蓝色裙衫的漂亮小姑娘被人领了进来,一进门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就好奇地打量起了站在那里的男孩。   年幼的公主和年幼的王子第一次相遇,原本该是童话里美好的结局,谁料到拓跋晃却把脸一捂,掉头就跑!   “太子!你们愣着干嘛!快把太子殿下追回来!”   “天啊!小心摔着!”   ‘发生了什么?’   小月牙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我长得太吓人,把那小弟弟吓跑了?’   ☆、第453章 有钱有势   刚从北凉回来的时候,贺穆兰府上倒没有人来拜访,因为都在观望各方的态度,柔然南下之后,长孙道生点名要贺穆兰做前锋将军,却被拓跋晃极力反对之后,原来多方观望的各家势力反倒是放开了。   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贺穆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出征反倒受欢迎起来,外面一片大乱,花家的访客却还是络绎不绝。   “木兰啊,你说我们要不要也避一避?”袁氏胆子最小,她的娘家就是云中一战时家破人亡的,花家的堂亲也是如此,所以听到柔然人来了,可谓是夜夜都睡不着。   “城里许多人家都避到南边和西边去了,听说现在车马行都没车子,许多人家租马车给别人,都是之前的五倍价钱……”   “你别添乱,大可汗虽不在,小王子都没跑,我等身为鲜卑军户,哪怕蠕蠕真的打下来,也一定是和蠕蠕们死战到底!”   花父突然就亢奋起来。   “木兰,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贺穆兰看着打了鸡血一样的花父,再看看满脸担惊受怕的袁氏,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是虎威将军,虎贲军是王师,自然不能走。阿母你要实在担心,我可以想法子把你送出去,不过……”   “那还是算了吧,你阿爷不走,你也不走,我去哪儿?”花母摇了摇头。“我哪儿也不去,一家人,死也死一块儿吧。之前你到黑山,我天天担惊受怕,那时候就想着,还不如一起死了,省的受那种折磨。现在好不容易你天天都在我眼前了,我怎么能走?”   “你这老婆子,说什么丧气话!我大魏军户无敌天下,怎会让蠕蠕打下来!真是杞人忧天!”   花父听不得一点不吉利的,要不是腿脚不好,已经跳起来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家里还有个坐月子的,现在我不能走。”花母想起主院的贺夫人,突然一转话题:“哎呀,灶上还炖着汤!这几天忙坏了,差点把它忘了,我得让人给她端过去!”   她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扭头和众人说道:“对了,她还不知道乱起来的事情,她现在身子虚,受不得惊吓,你们谁都不许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   也许是贺穆兰看起来完全不像女人,大女儿嫁走也已经许多许多年了,袁氏满腔的母爱竟倾泻到了贺夫人身上。   自从知道贺夫人是贺赖氏出身后,花父花母都和她亲近起来。两家说到祖上都有旧,而且还是主家,贺穆兰在朝堂上又受贺赖家老大人照顾,哪怕那个正室“穷凶极恶”真下得了手杀人,正义感超强的花家人还是对她庇护到底。   这么一来,倒让隐瞒真实身份的贺夫人有些过意不去了。   “木托呢?”   贺穆兰扫了一眼屋内。   “怎么不见了?”   “我让他到小校场跟着陈节练武去了。”花父想起自己这个儿子就摇头。“我和你都算是不丢花家脸的人,起了个‘勇士’的名字,却不好武,也是老天捉弄人。”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是下不去手,被马踩死啊。’   贺穆兰心中叹气,大概能够了解花父的担心。   她是赫赫有名的“虎威将军”,又杀了大檀,如果她弟弟真落到柔然人手中,那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偏偏花木托武艺不精,还不敢杀人,花父为了培养花木托的胆子,家中杀鸡杀鸭杀猪杀羊都让他来,就这样还是哆嗦。   有人天生恐血,有人天生怕死人,这是天性,很难更改。   “别太逼他。”   贺穆兰柔声劝花父。   “我在呢。”   “我要是腿没坏就好了。”花父埋怨地敲了敲自己的膝盖。“要是腿没坏,哪里有这么多事!”   贺穆兰正在踌躇该怎么劝说花父,就听到外面家人又来通报。   “卢侯爷家来人了!独孤家郎君也来求见!”   卢鲁元府上的几位郎君和独孤诺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独孤诺不是正等着当爹吗?”   贺穆兰有些奇怪,但这几天来示好的人家不少,独孤诺和身为邻居的卢家几个儿郎与贺穆兰私交还算好的,听到他们来了,贺穆兰立刻还是整了整衣服出去见他们。   “花将军别觉得我们是趋炎附势,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不敢上门,是怕给你惹麻烦。”   见过礼把他们接进来,性格最豪爽的独孤诺笑着开口:“那时候北凉出事,我们都属于军中派,要是都来拜访,怕别人多想。”   “我理解。”   其实贺穆兰对他们来不来很是无所谓。她原本就是纯臣出身,都不来反倒耳根清净。   “今天什么风把你们刮来了?”   “咦,你现在还不知道吗?”   独孤诺见贺穆兰一点消息都没有的样子,忍不住和卢家几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再见贺穆兰还是一脸迷茫,咳嗽了一声。   “长孙司空临走的时候向太子请了旨,如果对柔然战事不利,就要立刻将你召入军中,殿下也已经答应了。你的虎贲军人数不够,少不得要去其他地方抽调……”   这种事情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旦抽调了之后,以后说不定就是虎贲军正式的将领和士卒,许多没有继承权的子弟都想到军中混个军功,无奈羽林军都是拓跋焘挑出的人选,虎贲军又是实打实的黑山精锐,想进去必须有机会。   贺穆兰作为拓跋焘最重视的年轻将领,现在又有消息说拓跋晃不愿意贺穆兰走是因为他相信贺穆兰能把守好宫城,其他人不放心,让许多人都认为虎贲军虽然北凉势力,但君恩不减,日后依旧是魏国的精锐之一。   而身为左司马的贺穆兰,在右司马源破羌不在、拓跋焘又失踪的情况下,就是虎贲军唯一能选拔将领的主帅了。   “搞半天,你们都是毛遂自荐来了,说的也太隐晦……”贺穆兰这时候才算是恍然大悟。   “怎么?你们都想来虎贲?”   “将军但凡有用,直接去独孤家送帖子,我马上率着甲兵家将来投,粮饷都不用您操心的,我自己带!”   独孤诺笑的一口大白牙。   “怎么样,划算吗?”   “虎贲军现在缺两千多人……”贺穆兰笑了笑,“柔然人要真打进来,你们有两千人填吗?填不了我还是要去军中调。”   北魏管理军队粗放的很,军户是基本,家族私兵是精锐和私兵,两方参军都有军功,但家族私兵是记在率领私兵的家主或将领头上。   就魏国的将军们来说,其实更喜欢带军户,因为军户从军的军功是算在主帅身上的,但军户素质良莠不齐,贺穆兰当年养一个一千人的队伍都倾家荡产要去套马,可见直接带私兵有多么便利。   算是有得有失,但真要算起来,贺穆兰同意用鲜卑权贵家的子弟,对自己人脉的提升肯定是有好处,也能立刻得到一支不需要训练就能上战场的精兵。   风险就是私兵只听带他们的主将的,不一定会听贺穆兰的指挥,除非贺穆兰对这些“主将”有绝对的控制权。   “我是没有那么多,可愿意来的人可不少。”独孤诺伸出手算给她看:“尉迟家的、我、卢家几兄弟,还有许多汉人五姓家从小习武不想入朝廷的子弟,这么一算,何止两千人,你要五千人我都能给你拉来。”   独孤诺一说完,卢家几兄弟立刻眼巴巴地抬眼望着贺穆兰。   “怎么样,将军,答应吧答应吧?”   贺穆兰被他们逗得发笑:“先别说司空不一定会前方失利,就算司空要用我点我走,也得我先熟悉熟悉人马才能走,你们就这么来了,要给我拉来一群不能用的……”   “能用能用能用!要不然我们家长辈为什么要我们来……啊!”   独孤诺看了一眼打他的卢家七郎。   “你打我做什么。”   卢家几个要被说话直白的独孤诺气死,再见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只好竹筒倒豆子说了干净。   “这消息传出来后,我们都动了心,就想走家里长辈的路子到你这里来说动。只是花将军平日里深居简出,和我们这些人家都没什么交情,有交情的又拐着十万八千里……”   卢七郎不好意思的说:“将军可能不知道,连若干家的门都被人踏过了,就因为若干家小儿子和将军是莫逆之交。”   贺穆兰点了点头。   之前确实有不少人拜访,还都是需要恭恭敬敬接待的人家,只是他们语焉不详,贺穆兰又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最后都是相对无言的送走了。   袁放又被留在虎贲军大营里负责整备和记录军功等事情,根本不在花府,连商量的人都没有。   “我们家祖父比较严格,不愿意替我们疏通,只叫我们自己想办法,但是答应我们如果我们能进虎贲军,就给我们家中三百私兵,俱是会武的青壮或老兵,自带甲胄战马……”   卢家七郎指了指独孤诺。   “我去找他,他说……”   “这有何难?跟我一起找花将军去!”   卢九郎捏着鼻子学着独孤诺说话。   贺穆兰真是给这群青年逗得又喜又愁。   喜的是自己的本事毕竟是得到大家认可的,愁的是如果许多人都怀着这样的想法,那她肯定也要得罪一部分人。   除非她的虎贲军能容纳的下这么多子弟加入。   “花将军要是担心我们的人无能,或是不听你指挥,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带着家里甲兵跟将军去虎贲军操练,让将军看看我们的本事……”   所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外面人心惶惶,这些贵族子弟却都想着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恨不得蠕蠕们再往南打一点,好让他们迎头痛击,打的落荒而逃,摘取首级换军功去。   “我先考虑考虑。”   贺穆兰没立刻答应他们。   “我这里没听到什么消息,说不定你们得到的消息是错的?”   “怎么会错,是长孙家和崔太常那传出来的……哎呀,你又打我做什么!”   独孤诺怒目而瞪。   “再打我我就翻脸了!”   卢家人齐齐翻起白眼。   还是年轻人相处的愉快,一群人说说笑笑,最后客人们才满怀期望地离开。   出门之时,独孤诺正碰上了要登门拜访的宇文家郎君,顿时气得鼻子一歪:“你怎么来了?”   宇文家的见独孤诺和卢家人从里面出来,知道他们也是一样的目的,心中也暗暗焦急,但因为和独孤诺也是纨绔之交,倒是笑着说:“恩,上次在花园落水得将军相救,这不来道谢了吗!”   “都隔着一年多了,又来谢?”   独孤诺做了个鬼脸。   “要成了回头你得请我吃酒!”   “喲,你这么自信,看样子能成?”   宇文家的急了。   “嘿嘿,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准备明天带着甲兵直接拉去给花将军悄悄呢……哎呀,七郎你干嘛又打我!”   卢家众郎:……我们咬死你信不信!   宇文家的小儿子知道独孤诺脑子不太好,也没笑话他,只调侃了独孤诺要当父亲最近太过兴奋,以至于有些语言混乱,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独孤诺是那种听不懂潜台词的人,还真以为宇文家的在祝贺他,笑着挠头:“是啊,九娘长得那么漂亮,生的孩子一定也很漂亮,又有我独孤家的血脉,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宝贝。要不是为了给孩子们挣个前程,我何必冒风险要去虎贲军……”   他在那里哇啦哇啦说起一堆对孩子的期待,宇文家这位可怜的还没有成亲,顿时受不了的赶紧跑去找门子通传了。   “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贺穆兰昨日送走一堆“公子哥”,实在大感吃不消,加上虎贲军这几日的操练还不知如何,清晨给花父花母留了话晚上再回,立刻驾着马出了城,直奔城外的虎贲军营。   只是她和那罗浑还没到京郊,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远处尘头滚滚,似是有不少人马跑过,连灰尘都没有沉到地上。   两边的野草都没有了露水,地上还有许多马粪,从所有的蛛丝马迹来看,人数甚至还超过他们虎贲军。   京郊出现了敌人?   怎么可能,又不是天上飞下来的!   “怎么回事?”   那罗浑跳下马,捻起一块马粪揉了揉。   “还是新鲜的,才走过去没半个时辰。”   贺穆兰仔细想了想,心中大概有了推测,顿时头皮发麻。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将军?”   贺穆兰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背后。   现在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不是敌人。”   贺穆兰叹了口气。   “算了,迟早要面对的,我们还是快走吧。”   那罗浑虽然不太明白,但也还是点了点头,无条件跟着贺穆兰往前。   哪怕前方真是一群柔然人等着,他也不会退缩。   果不其然,等贺穆兰和那罗浑到了虎贲军营附近时,见到各色旗帜、各种装束的人马在虎贲营外煊煊赫赫地围成几圈。   “这是干什么,开武林大会吗?”   贺穆兰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像是跑来选美的,所骑的战马就没有杂色的,人人都衣甲鲜明,甚至还有人带着的队伍是全一色的白马,看的贺穆兰都自惭形秽。   定睛看去,贺穆兰觉得平城几大家族的旗帜似乎都已经占全了。   黑山军当年可是什么瘦马劣马都有,卢水胡人更是跟难民一样。   这群人的马,真让人羡慕嫉妒恨。   她甚至看到了照夜明光铠!   她混了这么多年才被赐了一副!   夭寿啊!   见到贺穆兰那标志性的大宛良马,一群人立刻驾马奔了过来。   “花将军,你可来了,兄弟们等了许久了!”   独孤诺远远地开口,有些委屈地告状。   “你们虎贲军的人不给我们开营门啊!”   “废话!”   贺穆兰没好气地冷哼。   这么一大群人,怎么看都像是来砸场子的好吧!   ☆、第454章 乱象伊始   跑来虎贲军大营的,都是各家没有继承权的郎君,有的是嫡次子,幼子,有的干脆就和素和君一样是庶子。   鲜卑人不太看重嫡庶,所以即使是庶子,也能得到家中大量的支持。   但爵位和真正的好处,自然都是留给继承人的。   这些人最好的结果,不外乎就是凭借出身进入宫中,做一个保护皇宫安全的羽林郎,比如若干狼头,又或者是带着私兵进入军中拼杀,像是李清,都能够博得一个出身。   前世来求亲的十八羽林郎,这一次倒是来了大半。可见前世里他们都没有找到什么好的机会,最终选择了第一条路,成为天子近侍。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贺穆兰毕竟不是贵族,一个士族来靠蹭寒门的便宜,那都得是家中十分荒诞不羁的“子弟”才做的出来。但凡有点架子的,一辈子饿死穷死也不会来丢这个脸。   于是乎,虎贲营外一场好戏就这么开场了。   “花将军,我身高八尺,仪表堂堂,又有伏虎的力气,猿猴的灵敏,我家八十家将,各个……哎呀花将军你别走啊,你听我说完啊!”   一个敞开衣襟的儿郎追着贺穆兰身后大叫:“考虑考虑我!”   “花将军,至少让我们进去吧?”   独孤诺羡慕地看了看虎贲军的校场,有些想要进去打马转上一圈的冲动。   贺穆兰看了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再看了看他们身后的甲兵和家将。甲兵和家将看起来都威风凛凛,但率领他们的公子却是有好有差。   贺穆兰不想得罪人,但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了,以后她在虎贲军里也不可能服众了,所以她想了想,环视营门外一圈,用韩信点兵之法数了数。   在这里围着的各家子弟,包括率领来的私兵,加一起大概不到三千人,独孤诺带的人最多,约有五百,其他至少也有两三百的,他们有的互相认识,有的并不认识,但都眼巴巴地看着营门,想要进去。   “入我虎贲,首先要会领军,其次要足够强。”贺穆兰朗声道:“我会派五百虎贲军守住这里,各位各凭本事,只要能让主将进入营门半步,我就收下你们。如果他日虎贲出征,你们可以跟随……”   “花将军,这不公平,我就带了三百人,你们还有个营门和营墙!”   “就是,花将军你带着人站在门口,我们怎么进得去啊?”   贺穆兰扫了一眼,发现是两个不认识的公子哥,恐怕是得到消息赶来的,表情疏淡地说:“真在战场上,敌人可不管你公平不公平,你们身份贵重,五百虎贲军不能伤了你们,你们却有可能伤到他们,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可以用武器?”   一群人眼睛亮了。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木枪、木剑,这些虎贲营中都有。”贺穆兰可不想这里等会血流成河。   独孤诺没有叫委屈,反倒跃跃欲试地捋起了袖子:“我来试试虎贲军的厉害!”   贺穆兰见他们真要试,轻笑着摇了摇头,对身边的那罗浑嘱咐了几句,吩咐他在这里主持大局,转身就朝营门而去。   守着大营的虎贲军看到是贺穆兰来了,当然是马上打开了营门,只是对她身后的公子哥们还是很好奇。   “将军,他们干什么的?”   “仰慕我们虎贲军的威武,想要加入我们的。”   贺穆兰开了一句玩笑。   “啥?他们是贵人吧?”黑山军出身的大多是军户,对这些人天然有些畏惧:“能上战场吗?别哭着嚎着跑回来哟……”   许多新兵蛋子上了战场都这样,最终引起整个军心的大落。也有因为极度的恐惧最后引发营啸的,所以在黑山,新兵必须在新兵营里熬过一阵子才能上战场,哪怕你再强也是一样。   “所以,需要你们考验考验他们。”   贺穆兰大笑了起来。   “儿郎们何在!”   “在!”   “在!”   “去挑五百个人,到那罗浑那里复命!他们想加入我们虎贲军,要先让他们知道虎贲军是什么!”   长久以来,压抑在贺穆兰心头的憋闷突然一下子爆发。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在造成巨大损失的同时,也给虎贲军们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是多么光荣的军队。   黑山铁骑的戎马倥偬,是别处无法想象的残酷。除了柔然人无休止的骚扰,更多的是黑山外风沙的冷酷、独单的寂寞,等了又等的家书,一战死后家中又有男丁要接受征召的忧虑……   不停的有同袍战死,不停的有新兵进来,黑山的虎贲承受的磨难有很多,却没有哪一次是像北凉那样,还未曾战斗过就失败了。   他们对抗的敌人不是人,而是老天。   他们甚至无处去复仇!   那一团火就这么一直烧着,一直舔舐着每个人的心,他们可以借由赶路排解掉心中的困惑和不甘,可真正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后,不可避免地又会回到痛苦的怪圈里去。   但虎贲军必须醒来!   虎贲军必须继续前进!   大魏还需要我们!   想到这里,贺穆兰高声嘶吼着:   “我们是剑,是盾,是让敌人闻风散胆的虎贲军!永远不要忘了你们是为何来到平城的!是如何在重重选拔下来到这里!要想加入你们,就得有与你们共肩的本事,否则对死去的同袍来说,这就是侮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虎贲威武!”   在营门前看热闹的一干虎贲军顿时泪流满面,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闷,他们都快要忘了他们曾经的荣耀。   然而他们的将军还没有意志消沉,他们凭什么消沉?   门外还有那么多人带着人马、捧着兵甲希望加入虎贲军,已经是虎贲成员的他们难道有资格懊悔曾经加入这里吗?   “去吧!让他们看看,想要踏进这道门,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激动的浑身颤抖的虎贲军们大声地应和着,脚步飞快地去点人去了,又有一堆虎贲军将士和杂役接受贺穆兰的命令,去把木刀木剑等物搬来,准备分发给两边比武的将士。   “这花木兰真是厉害,一下子就让虎贲军的面貌为之一改,说的我心中都热血翻腾……”   宇文十四郎小声的和身边的好友嘀咕。   “只是花将军这么一说,我们是不是更难进去了?”   “看花将军的意思,倒不像是要亲自下阵,而是想考验考验我们带兵和合作的能力。否则打起仗来,不是光人多就可以的。她说的是把‘主将送入营门’,而不是打倒所有人,倒是可以在这方面下手……”   另一边,独孤诺也在和卢家的郎君们商议着。   “我带的私兵也是五百,只是肯定比不上黑山精锐,要不然,我们一起冲冲看?”   独孤诺满怀期望地问卢家兄弟两。   “花将军说了可以结盟吗?”   卢家兄弟瞪大了眼。   “可是花将军也没说不可以啊!”   独孤诺不以为然地反驳。   “要不可以,等下虎贲军会提出反对的,那再想办法……”   “我们真给你弄笑了,如果不同意,到时候能临时想出什么好办法?难道你一路爬过去?现在就得想好!”   卢鲁元的长孙女嫁给了独孤诺的兄长,所以两家都是姻亲,相互也熟悉,有些话说起来比别人要简单的多。   “那我家甲兵们护着我往里面冲,我想法子杀进去!”   独孤诺自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我的武艺也不是假的!”   卢家兄弟摇了摇头,对独孤诺的盲目乐观捏一把汗,最终还是没有多言。   他们自己还在烦恼怎么办呢。   五百虎贲军很快就到了,这五百人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瘦有的壮,有的甚至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的农民一般,因为从北凉回来,每个人都晒得和煤炭一样黑,相比较之下,贺穆兰倒算是好的了。   众公子哥们和他们的甲兵家将和这支队伍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娇生惯养的大姑娘跑错的地方。   虎贲军们用傲慢地表情看了一眼外面“哭着喊着要加入我们”的公子哥们,从地上捡起盾牌和木刀又或者是什么其他趁手的兵器,纷纷站在了营门之前。   大营的吊门在那罗浑的指挥下缓缓开启,一群虎贲军在三秒之内立刻结成阵型,整齐划一地穿过营门来到门前的空地上。   由于考核的目的是让人穿过营门,吊门一直没有放下,空荡荡的大门之前,唯有这五百虎贲军作为阻挡。   “花将军不下场?”   一位郎君松了口气,表情也轻松起来。   “对你们,用不到将军上场。”   虎贲军前面的精干男子瓮声瓮气地回他。   “我们就足够了。”   “真是好大的气魄……”   那郎君似乎没被人这么小瞧过,看了看这一水像是南蛮一样肤色的虎贲军,再看看他们高矮胖瘦不齐的体型,心中对自家的甲兵更是有信心。   至少挑出来的,都是家中的好手!   “谁先来?”   虎贲军们看了一眼外面的人。那罗浑站在营门边做记录,而贺穆兰已经登上了箭楼,从高处俯视着下面。   贺穆兰之前没有说明白这五百人会不会换人,最先上去对阵虎贲军的,面对的是生力军,对抗起来也最困难。   相对的,越往后上场越容易,因为虎贲军经过几轮车轮战,体力消耗的厉害,说不定就有了机会。   很多人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唯有最直肠子的独孤诺带着甲兵跳了出来。   “我人最多!我先来会会!”   虎贲军也是有意思,按照正式打仗一般对着独孤诺叫了起来。   “来将通名!”   “武川独孤诺!”   独孤诺木矛一抖,晃出一片残影,大叫了一声。   “给我上!”   独孤诺所在的家族是鲜卑大族,豪酋之家,光能上马控弦的部落奴隶就有几千,更别说家将甲兵之流,虽然大多都在郡地武川,但能够上京保护族长的,都是精锐之士。   独孤诺没有什么功名,他的兄长独孤唯却已经做到镇守一地了,家中资源才开始有余力向他倾斜。   加上他已经成了家,哪怕为了子嗣的绵延,也要多照顾一点。   独孤家私兵一上阵,虎贲军顿时感受到极大的压力。对方人人都披甲上阵,又人高马大,站在第一排的虎贲军们立刻举起坚盾,为身后的同袍举了起来。   独孤诺家的甲兵还没到虎贲军身前,就被盾兵之后突然跳出的刀兵打了个措手不及,独孤诺举着长矛站在最前面不管不顾地往营门那冲,只听见一阵乒乓作响之后,独孤诺身边已经没有了护卫……   “这么快……”   独孤诺傻了眼,看着地上一片哀嚎的甲兵。   “你们也太阴险了吧!”   他还看到有自家人捂着胯下滚的!   “战场生死无小事!”   一个虎贲军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配着那漆黑的面孔,不知有多么好笑。   独孤诺却笑不出来。   “帮我冲过去!”   “是!”   独孤诺和虎贲军缠斗了半天,因为知道虎贲军不敢伤他们,独孤诺和他的家将几乎是哪里危险冲哪里,到后来哪里还记得要冲营门,只顾着去救急了。   就这样纠缠之下,终于还是被虎贲军抓到了空隙,独孤诺被虎贲军悍勇的生擒,至于比试云云,也就成了泡影。   可怜的独孤诺自告奋勇第一个尝试,却落得披头散发被送还回来的下场,顿时觉得脸上无光,整个脸都黑了起来。   “哈哈哈,独孤家的,看看我们的本事吧!”   另一个年轻的小将笑话玩独孤诺,对贺穆兰大叫。   “花将军,我的家将都是骑兵,我要求骑兵出阵!”   “这小子狡猾!”   “真是,骑兵要占便宜多了!”   杀不进去,凭他们家的良马,冲也冲的进去!   贺穆兰站在箭楼上一听就笑了。   “你们要骑马?你们确定?”   “是!”   “既然你们是骑兵,那虎贲军们,都去牵马!”   一旁早有马奴准备好了他们的战马,立刻将五百匹战马牵了过来。   骑兵守城并不占优势,但冲破纺线确实是骑兵有优势,这位公子脑子倒是不笨,而且他带的甲兵马匹都是良骏,更占便宜。   然而当虎贲军一各个翻身上马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了。   骑上马的虎贲军,犹如利刃出鞘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惊人的气息。上了马的虎贲军,就像是背上插着翅膀的老虎,终于进入了水中的鱼儿,那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只有在沙场上历练过才会游刃有余的自信,让那位提出骑马作战的郎君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   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为何他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罢了,现在不该想这么多……”   他低下头,和身边的家将们嘱咐了几句什么,立刻挥手。   “冲锋!”   队伍最前方的骑士提起了长矛,虽说是木矛,但被马匹带动冲锋的力道,依旧可以让人非死即伤,这位郎君隐藏在队伍之中,使出一招“鞍下藏身”的马术,将自己的身影藏在奔腾着的骑兵之中,朝着那目标的营门而去。   提矛的骑士们带着狰狞的笑容挺矛而刺,这门前空地不大,一个扎眼的功夫骑士们就已经到了眼前。   如果不让,就等着被挑到马下吧!   然而他们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虎贲军就直接粉碎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一声“变阵”之后,虎贲军的每一匹马就像是能够通晓人言一般,开始向着两侧“滑去”。   独孤诺看了半天,还是觉得用“滑”这个词最为妥当,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和毫无烟尘气地轻柔,使得战争也像是艺术般让人嗟叹。   分开的虎贲军变换成双阵,藏在马下的主将看到营门前有了空隙,笑的灿烂无比,正准备加速冲过营门之时……   “变阵!”   那罗浑又一声喝令之后,原本包抄向私兵两翼的阵型突地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圆阵,将整个队伍全部围在了其中。   已经冲到了最前方的主将突然首当其冲,身前出现了一片虎贲军的骑士?   从马身下探出身子的他,甚至不知道刚刚分开的人是怎么合起来的!   狰狞笑着的人换成了虎贲军,提矛在手的他们或挑或刺,又或者三五合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将不少甲兵扫到了马下。   也有功夫扎实的家将一直纠缠,无奈虎贲军这些人同进同出共同操练也不知多久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立刻得到回应,一个人受阻,立刻有四五把矛来援,反观这些人太过在意主将的安危,一个个只顾着照顾主将,身边的袍泽已经被群攻之后落马都无法顾及。   胜负非常明显,从地上爬起来的郎君输的心服口服。   虎贲军也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上过阵了,哪怕手中拿着的不是真刀真枪,在享受过战斗的快感之后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让许多围观的虎贲军也变得跃跃欲试,加上敌人数量众多,确实有累极了或者掉下马受了轻伤的兄弟要被替换,一时间,人人都跃跃欲试,倒像是这是一场游戏一般。   这一场“资格之战”一直延续到中午,能进营门的主将寥寥无几,其中就有一起合作的卢家兄弟,以及武艺不弱,且能踩着马背跳跃前进的宇文家郎君。   好歹也有人成功的进了门,才没有打了所有人的脸。   贺穆兰见这样的训练比平日的操练还能调动虎贲军的积极性,心中也很高兴。虎贲军气氛压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通过“调戏”这些名门公子,似乎他们的郁气也随之一空,脸上也重现了当初的爽朗。   心情大好的贺穆兰因此大手一挥:“今日已经过了的,明天带上家将和私兵来虎贲军一起接受操练,没过的,回去想想该如何改进,明日再来!不许再换人,你们明天还得带身后这群人来!”   就算给虎贲军们找一群玩伴,这也值了!   反正不还没有命令她出战嘛!   虎贲军也是认本事的人,这些公子哥们远比他们想象的坚强,也没有掉下马就痛哭哀嚎或迁怒乱骂的,心中顿时有了好感,听到花将军同意他们明天再来,也高兴地胡乱大喊。   独孤诺等人原本已经觉得没戏了,只是出于想知道谁能过才留到最后,一见贺穆兰和虎贲军十分高兴的样子,又愿意让他们明天再来试,高兴地连连击掌!   “我回家去翻翻兵书!他娘的,我汉字都不识得几个字啊!”   “肯定是你们太不经用了!晚上都给我少吃……算了,等明天比试过了再少吃一顿!”   “啊哈哈哈哈,我明天肯定能过,刚才会掉下马是因为我尿急啊啊啊!”   一群公子哥被揍得鼻青眼肿,但依旧兴高采烈的走了,倒引得虎贲军纷纷发笑。   等他们都率着人马走了个没影,虎贲军的将士们还在营中议论纷纷,谈资不浅:“看起来贵人们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嘁,那是我们本事强,你要换一群蹩脚的,看他们可看你一眼!”   “你说他们进了虎贲军,我们肉能不能多吃一点?他们自己会带吃的吧?”   “哼哼……到时候别瞧不起咱们就行了,我们是狗吗?还捡人家的肉吃?”   一群虎贲军其实也累惨了,送走这群人立刻脱衣擦汗,又或者心疼地摸着被戳了许多下的战马,边嘻嘻哈哈地讨论着刚才的乐事。   “你觉得哪些人比较合适?”   贺穆兰下了箭楼,问营门前的那罗浑。   “其实独孤诺不错,他第一个出阵,说明并不畏难,虽然有些鲁莽,但时刻注意着甲兵的位置,也没有冲出过阵去。过不了也是可惜了,他的决断似乎差点,遇见队伍失利不能壮士断腕,放弃身后的人自己冲出去……”   “这是许多没上过战场的人都有的毛病。”   贺穆兰叹了口气。   “私兵都是自家的资源,和我们这些从军户杀出来的将领不一样,死一个私兵,损失的都是自己家的实力,但军户死了……”   她苦笑着看了那罗浑一眼。   后者了然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军户的命最不值钱,死了还有军府送帖子再送人来。”   “但不管怎么说,虎贲军的士气终于昂扬起来了。”   贺穆兰伸了个懒腰。   “也不枉我在箭楼上站了那么久。”   “还不知明日为了出战的名额,多少兄弟晚上要在营中打破头。”   那罗浑笑笑。   “要不然,我晚上留在营中吧,以防这些小子太过亢奋,把营地给掀了!”   “……那好吧。”   贺穆兰欣然同意。     由于从早上到中午有这么一帮公子哥“比试”耗费了时间,等贺穆兰处理完虎贲营的军务,差点都来不及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城中。   因为柔然人到了吐颓山,南门的城门里出城之人络绎不绝,有些人甚至是拖家带口,赶着牛车、马车,小孩子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叫喊声嘈杂成一片,让贺穆兰的眉毛皱成了“川”字型。   抬眼看去,因为人数太多,连城门附近都有蒸腾的雾气,那是从人挤人、满身热汗的百姓身上飘出来的,有些人连牲畜也赶着走,牛马羊挤的人更是连声惨叫,不是你踩了我的脚,就是我踩了你的脚。   这样的画面,让刚刚还有着好情绪的贺穆兰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   贺穆兰骑着越影,看着汹涌的人潮开始发愁。   早上还没有这么多的,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些百姓毅然决然地抛弃故土南下逃难?   为了表示对前方将士的信心,拓跋晃和大臣们根本没有关闭四门,以免造成恐慌,但恐慌早就在人们心里了,就如花母所说,反正家在这里,就当出去走亲戚了,好了再回来。   平城外可能还因为田地在这里难离故土,平城内的百姓却没有这些顾忌。   “还没到时辰,为什么就关城门了!”   城门附近突然躁动了起来。   “不准关!按时辰来!”   “就是就是!城楼的鼓还没有响呢!”   “你是不是看我们人多所以不耐烦啊!”   城门下吵了起来,被推搡的快要发火的城门官“噌”的一下拔出了长刀:“上官说要关城门,我能不关?再上来推搡,我就当你们要造反了!”   “造反?你吓唬我们是不是?我们不过是要出城!我们排了这么久了!”   “我的孩子已经闷得快要晕过去了,让我们出去啊!”   “现在还没关,我们冲过去!”   “冲啊!让我们过去!”   她身上穿着将军的服饰,腰上佩着磐石,再加上战马越影比其他马都高出一个马身,许多已经出城的百姓都匆匆避开她去,让她得以逆着人流而入,就快到达城门之下。   拥挤的人潮终于失控,城门官甚至已经开始提刀用刀柄敲打强行冲城的百姓,但依旧还是有人驾着马车开始奔驰。   在人潮汹涌的地方任由马车奔驰是十分危险的,许多百姓避之不及,纷纷被那辆像是发疯一般的马车撞倒在地,有的人更是惨叫出声。   城门官们立刻提着自己的木仓矛等武器投掷了出去,贺穆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将自己的武器塞入车辕和车轴之中,活生生将疾驰的马车轮子卡住,然后大叫了起来:   “都闪开闪开!别被撞了!闪开闪开!”   百姓们疯狂的往外涌,城门官们瞬间就被推倒了,手中的木杆一个倾斜,就像是触发了某种多米诺效应一般,整个马车突然摔倒。   “轰!”   一声巨响之后,马车的窗子里爬出一个全身华贵的妇人,惊声大叫了起来:“我的箱子!我的细软!来人啊,把我的东西搬出来!”   “啊啊啊!我的孩子!”   “我的相公啊!我相公被压在车下了!”   两声惨叫之后,妇人的啼哭声像是撕裂耳膜一般乍然响起,那从马车里爬出的妇人还在絮絮叨叨地指挥着家仆去搬开车门,见到许多百姓对她怒目而视,她也叫了起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要不是我赶时间出城,哪里需要和你们这些贱民在一起排着?还不给我闪开,你们是要抢东西吗?”   那妇人的马车前面坐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一个是马夫,一个是御手,马车倾倒时也掉了下来,此刻马上奔上前挡在那妇人的面前,拔出了腰上的短刀。   许多百姓都是没办法才南逃的贫寒之人,但凡有些势力和办法的都托庇到大户之家去了,见到这夫人的家仆拔了刀,顿时后退了几步,只有那两个家人被压倒了马车下的人家全部围在马车附近,拼命地对着马车下喊:   “幺儿,你还好吗?”   “相公,相公你怎么样!”   “你们干什么!”   夫人尖叫着:“不会有人压倒下面了吧?天啊!要死人了多晦气!不会把我的车子弄脏吧!”   “夫人你让让。”一个城门官咬着牙请求着:“我们的兄弟也被压下去了。”   “我腿好像被压断了,小孩子没事,在我怀里呢!”   一个男人叫了起来。   跪倒在地的中年女人顿时哭了起来。   “相公!相公!”   “我好像快死了……”   之前用木柄阻止车子疾驰的城门官惨叫道:“我在我胸口看到我的矛身了……”   这样的混乱让很多百姓趁乱就开始跑,前面的边跑边喊“死人了!”,由于后面的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护城河前面的桥边突然堵住了,再听到“死人了”,也跟着喊了起来。   “杀人啦!”   一声高亢的声音响彻云霄。   贺穆兰骑在越影上,已经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是有一辆出城的马车出了事,正准备下马步行过去看看,却听到这一声呐喊,顿时顾不得下马,驾着马就从人群里钻了过去。   “你怎么骑马呢!有人不知道吗?”   “过城门不得纵马!”   在城外的城门官立刻来拦。   “让我过去!”贺穆兰跳下马,从怀里掏出将符:“我是虎贲左司马花木兰,我听到里面喊杀人了!”   里面的人还在拼命往外涌,城墙上负责防卫的城门官都被门将吆喝着下了城楼来帮忙,无奈那辆马车卡在了那里,让里外进出都变得不易,人群之中像是随着一句“杀人了”突然点燃了什么,那疯狂的情状让贺穆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花将军!”   有些城门官认识这个每天清晨都要出城去虎贲营的将军。   “您要回城?”   “恩。”   她点了点头,收起将符,靠着越影凶狠的外形和自己的力气硬是挤到了里面,并顺手扶起了几个被推倒在地的人。   即便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了,到了城门里的贺穆兰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辆倾倒的马车之下,正不停的流出红色的液体,染红了大片的土地。   马车边一个妇人神经质的不允许任何人碰她的车子,理由是里面的东西一旦掉出来就会引起别人的哄抢,她的家仆持着武器和城门官对质,那妇人边瞪眼边骂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刘家的女郎,我阿爷是尚书令刘洁,我阿母是公主之尊!给我让开!”   车下有人。   贺穆兰面色严峻的走到了马车边,伸手抬了抬车辕。   抬不动。   也不知道这妇人在车厢里装了什么,重成这样。如果不能一次抬开,很容易造成下面被压之人的二次伤害。   “花将军!”   几个已经快要忍不住拔刀的城门官见到贺穆兰犹如见到救星,如蒙大赦地迎了上来。   “我们能借虎贲军来帮忙维持秩序吗?其他几个门的兄弟还要镇守城门,不能离开!”   “你去虎贲营找那罗浑,让他带五百人过来。”   贺穆兰将磐石的剑鞘给了一个城门官,然后看了看还在往外涌的百姓,皱眉道:“怎么不关门?”   平城外城的城门是绞盘绞上去,外面还有一道护城河,一旦放下去之后,谁也不能再乱跑了。   “门落下时很可能砸死人啊……”   一旁的门将也是发愁。   “这么多人,万一砸下去……”   “你是谁?”   自称刘洁之女的妇人忍住耳边的吵闹大声喝问:“你有人用?能找几个人把我的东西抬出来吗?”   找几个人抬东西,那势必要爬入车中,这么多人一站上去,下面的人不死也要死了。   “你要东西?”   贺穆兰挑了挑眉。   “是是是!我的箱子都在车里!”   那女人立刻点头。   贺穆兰绕到马前,看到马车前的马匹可怜地跌在那里,两条后腿都已经伤了,一个城门官陷在车轮之间,胸前插着半根木棍,应该是活不了了。   这时代的车子都是高轮的两轮车,车子倾倒后还有一丝空隙,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就卡在那个缝隙里,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已经哭得晕了过去,那男人满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城门官的血溅过去的还是如何,但看起来还算精神。由于是车辕和车轮之间的空隙,一旦车轮往下几分,整个车子就会塌掉从而把他们压死。   只能先把东西搬出来,再和城门官一起把车子掀过去。   “你要做什么!”   那妇人看到贺穆兰走近了车子准备出手,大叫了起来。   “你一个人搬不动的!再叫两个人!”   贺穆兰懒得理她,一只手托住车辕,一只手拉住车门用劲,她硬生生把车子侧面的车板给拽了下来!   “砰!”   “砰!”   突然传出两声巨响。   第一声是车板被拉下的声音,第二声是城门终于关上的声音。   城门的关闭让许多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开始大声地哭喊起来,似乎明天就是末日一般。   嘈杂的声音让贺穆兰无法听到车下那男人的动静,再见到乱成一片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却没有一个愿意来帮一帮这车下之人的百姓,贺穆兰怒从心气,发出了一声高喝:   “哭什么!喊什么!蠕蠕还没有打进来呢!长孙司空领了那么多人马出城抵御外敌,我们当兵的还没死完,轮不到你们死!”   她实在是气的急了,喉咙被这一声喊破了,接下来的声音更是沙哑:“安安静静地回家去,太子殿下和太后都没跑,你们跑什么!”   “可是已经有人跑了啊……”   一个男人大叫。   “宫里的车马都去南山了!”   咦?   去了南山?   所以这才是百姓大乱的原因吗?   但贺穆兰的呼喊确实镇定了不少人的心神,有些人止住了哭哭啼啼,开始拽着儿女和包裹往回走。   “都和你们说过了,走的是小皇子,不是太子殿下。”门将没好气地大骂着:“为了你们,他现在还在下面陷着呢!你们拍拍屁股跑了,守城的是我们这些倒霉鬼,你们居然还喊杀人了!杀人的是你们!”   他一边骂,一边瞪着那马车的主人咬牙切齿。   刘家妇人眼神飘忽,再见贺穆兰已经探身进了车子,从里面提起一个箱子,惊惶地大叫:“我装的时候用了好几个人,你不能直接……哎呀!”   贺穆兰一抬手也觉得沉得可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箱子沉成这样,不过已经抬起来了却不能放下,否则下面的已经断掉的车轴承受不住,只能咬着牙拖出车厢然后一下子砸到地上!   “咚!”   木箱落到地上,突然裂开了一个缝隙,从里面滚出了许多金子来。   一时间,嘈杂的声音突然静了一静,无数人看向那个木箱,贺穆兰甚至还听到了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该死!”   贺穆兰冷着脸,将车子里几个箱子陆陆续续拖出来,心中越来越寒。   车子是减负了,然而能够将这些人救出来的办法还是没有。   旁边围着的人已经露出了贪婪的表情,连城门官们都看着那些重的发沉的箱子,虽然只有第一个破裂了,但从贺穆兰抛下来吃力的样子,也知道里面装的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这时候,谁还记得帮忙抬起马车!   无数人甚至都在祈祷赶快乱起来,好趁机抓几把金子。   刘家的妇人几乎是将身子扑到了那些箱子上,尖叫着、唾骂着,那两个家仆更是满手冷汗,就等人有人敢抢就捅对方一个透心凉。   “他已经没气了……”   女人的悲声在贺穆兰身边响起。   贺穆兰往身边一看,那女孩的母亲面无人色地指了指头已经垂下的城门官。   终于有人开始往前动了一步,似乎是想要伸头看看金子。   越来越多的人趁着这动的人往前走。   而前方,就是马车!   “我……我有些吐不过气了……”   马车下的男人终于还是没有强撑。   “我觉得车子在往下陷啊……”   “别靠过来!”   刘氏妇人的尖叫还在响着:“我家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谁敢上前,我让他碎尸万段!”   “已经死了一个兄弟,我拿一点补偿他的家人总可以吧!”   门将带着怒气领着一干城门官,齐齐往前走了一步。   旁边的妇人已经无力地跪坐了下来,贺穆兰望着前方只看着金子的那些人们,只能苦涩地摸了摸身边的越影:“你会拉车吗?”   “咦嘻嘻嘻……”   越影甩了甩鬃毛,鄙夷地看了一眼贺穆兰。   “我知道你不会拉车……”   贺穆兰的表情更加苦涩。   “那只有这样了……”   她吸了口气,突然坐倒在地上躺了下来,滚到了车子的下面。   缝隙里,头几乎要碰到小腿那样蜷缩着的男人满脸大汗地抱着那个女孩,眼神中闪耀的求生欲望简直是惊心动魄。   “救救我……”   他对着贺穆兰轻声开口。   旁边的嘈杂声几乎掩盖掉了他的声音。   “我家只有我一个男人,我死了,我阿母和我媳妇都没办法活了……”   贺穆兰却是没听到。   但她看的懂那种眼神。   所以她点了点头。   男人咧开嘴笑了,更加用力地拱起了后背,让那小女孩能够多一点空间。   几个认识贺穆兰的城门官看着贺穆兰钻进那随时可能散架压下来的马车下面,发出一声惊呼。   “天啊!花将军!危险!”   “不值当的!”   “完了完了,花将军要出了事,虎贲军能把我们撕了!”   忽然,所有人看见那辆马车开始颤抖了起来。   就像是种子极力地想要破土而出、新生的雏鸟急着冲开蛋壳的束缚,那已经开始往下倒的车轮,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住了下陷的趋势。   车子还在抖动着,车辕下只露出一半身子的贺穆兰从胸腔里发出拉扯风箱一般的声音,随着那可怕的声音,车子开始慢慢往上拔起……   然而只是片刻,车子又不动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抬一下啊!”   男人的妻子和老母热泪纵横地抬着车辕,却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小女孩的娘亲已经哭成了泪人,和瘦的只有骨头一样的丈夫在拼命地抬着。   “城门官,一起抬!”   贺穆兰的声音像是马上就会断气一般。   “只要一点点空!他们就能钻出来了!”   但是没有那一点点空,贺穆兰也要被压在下面。   在这里的毕竟是天子的近臣、虎贲军的统帅,那些城门官哪怕再想得一点金子,也不敢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在贺穆兰以自身做威胁的情况下,城门中的武将们终于妥协了,十几个城门官一起用力,又有看不过去的百姓上前帮忙,终于将那车给抬得离开了地面。   那男人先把小孩子推了出去,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爬出车底。   贺穆兰准备滚出去,可抬眼却看见那被贯穿了胸膛的城门官就这样从车轮之间跌落了车底,忍不住心中大拗,抬手抓住他胸前的木棍,将他从车底给甩了出去!   “砰!”   车子回到地面时,独轮的车子轰然散裂,发出让人胆丧的巨响。   “呼……”   已经累到精疲力竭的贺穆兰滚出了车底,仰倒着躺在地面上,根本不想再动上一动。   耳边的欢呼声、惊叫声、唾骂声,都像是离得极远极远一般。   ☆、第455章 刘洁之谋   贺穆兰累的精疲力竭,根本不想站起来。一般人家的马车都是普通结构的马车,但刘家这马车不知道是怎么造的,也许是木材特别的好,沉的脸贺穆兰抬起来都觉得吃力。   那中年文书和孩子逃出去了,城门官的尸体也被贺穆兰抛了出去,等她再滚出去的时候,总算是没有什么遗憾。   原本会因为金子引发的混乱,随着尚书令刘洁府上的人马来到也很快被镇压住。刘洁家累世公顷,娶的又是公主,私兵比城门官要能打的多,一阵嚣张跋扈地逼开人群之后,成功的靠近了刘洁之女的身边。   “这里怎么还躺着一个人?主人,马车是他弄翻的?”一个家将看了看地上闭着眼睛躺着的贺穆兰,忍不住抬出脚想要拨一拨,看看她还能不能动。   “你敢!”   贺穆兰的眼睛蓦地睁开,冷冷的眼神如同电光划过一般震得那家将浑身一抖。   “您……您挡到我们抬马了……”   可怜的家将被瞪得往后又退了一步,抬起手来示弱:“我只是担心会伤到您……”   此时刘洁之女已经命家人收拢了所有的箱子,再见家将和贺穆兰似乎有了争执,连忙上前阻止:“休得无礼!多亏这位将军才把我的箱子从车子上弄下来!”   说罢又行了个礼:“今日多亏将军出手援助,不知将军府上在哪儿,改日我家定然登门道谢……”   贺穆兰此时已经恢复了两分力气,再看一旁那小女孩被自己母亲掐人中弄醒了,正在不停哭闹,另一边中年文士的家人们都在抱头痛哭,总算是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慢悠悠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纵马行凶,按律当处鞭刑。有死伤,黥面流放。”贺穆兰望着面前的女人,并不接话,只冷着脸,“夫人让车夫驾马冲门,差点造成百姓死亡无数,虽未酿成大祸,但也死了一个门官,夫人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吗?”   刘家女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那弯下去的腰更是慢慢直起,看着贺穆兰的表情没有那么对了。   “将军是觉得我刘家的门第不值得您出手?”这女子有些诧异地歪了歪头,像是看着什么疯子,“你为这些贱民说话?”   魏晋开始,百姓的性命犹如草芥,人人都生活在朝不保夕之中,由于九品中正制的持续,更是把人和人的阶级区分的很是明显,几乎到了尘泥之别。   北魏是胡人建立的政权,胡人并不使用“九品中正”,但这么多代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就连鲜卑人许多都效仿汉人,对五姓人家很是追捧,恨不得连根子都汉化成上品人物,越发看不起底层百姓。   也许很多贵族都是这么想的,但像是这个女人这样直接说出来,就是少见了。   她的话一出,许多百姓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更是有人当场就恶狠狠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看她的表情,是真觉得冲过去也没什么的。   “夫人,我是怀朔花木兰,忝居虎贲左司马之职。”   贺穆兰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军户出身,不好意思,我就是你说的那种贱民……”   刘洁之女的表情更是古怪,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贺穆兰的话立刻引起了不少城门官的共鸣,有几人立刻大叫了起来:“我们虽是贱民,可也是朝廷任命的命官,守卫城门并无过错,被你的马车碾死,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刚刚是有马车摇摇欲坠,又有城门马上关闭,百姓们的心神被金子所摄,没有引发什么大乱,如今一切安定下来,城门关闭今日也不可能再出,百姓所有的不甘、恐惧、怨怼一下子爆发了起来,大有她一言不对立刻暴动的架势。   “今日的马夫是谁?”   刘洁之女从头到尾的表情都很高傲,正是那种抱有“下位者鄙”观念的那种麻木和淡然。   贺穆兰曾经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但越是上位者,其实对百姓越是重视,古弼也好,崔浩也好,都曾在朝堂上为了百姓的福祉据理力争过,哪怕他们是真正的“人上人”。   这样的刘家贵妇人,让贺穆兰有种呕吐的冲动。   随着她的喝问,满脸颓唐之气的马车夫从人后跪了下来,跪行至她的面前,低下头去。   “是小人。”   刘家女看着他的表情很是平静。   “你也知道现在情势有多么不好,既然是你驾马有过,你就跟着几位官长去中尉府认罪吧。”   中尉府是负责平城内巡察、治安、禁暴等事务的官署。   “是,小人一会儿就去。”   那车夫俯下身子,叩了叩头。   “请主人转告小人家中儿女,就说我出远门去了。”   刘家女点了点头。   那车夫从地上爬起身,擦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的就去了。   没有人会怀疑他会不去投案,因为这个时代的奴仆性命掌管在主家手里,哪怕是家将,也是随杀随卖,没有什么不同。   这不是门将和贺穆兰想要的结果,却已经是贺穆兰能争取来的最好结果。这样的事实让她更加疲累。   疲累不仅仅来自于身体,更是来于内心。   “花将军,我们一家都很敬重你的人品,你今日出了这么大力,最好还是好好休息休息才好。”   刘家女露出关切的表情。   “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   贺穆兰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   “留着送那受惊的两家人吧。”   刘家女只是随口一说,见她没有怎么领情的样子,也不多言,只是扭身从自己破掉的箱子里掏出几块金子,递给贺穆兰。   “多亏将军相助,这几块金子就当做谢礼。”   刘家就算再怎么富有,这么多金银财宝应该也是不少的财产,柔然人离得还远,刘家的大女儿就已经带着家财想要悄悄离开城中,要么是实在对长孙道生不放心,要么就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贺穆兰的脑子里先浮现上来的是这样的想法,然后才看到那几块金子。   以贺穆兰的脾气,她肯定是不屑一顾的离开的,可当她看到那个可怜枉死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心中更沉,心念一转就改变了主意,伸手去接过了那些金子。   她接过金子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百姓羡慕的呼声和鄙夷的嘘声,她看到刘家女突然有些嘲讽的笑了,手上的金子更加滚烫。   但她没有办法,她去军营一向不怎么带钱,现在她的钱大多是袁放管着。   贺穆兰接过那烧手的钱,转手递给门将:“拿去抚恤兄弟吧。”   “咦?啊?”   门将有些茫然地接过金子。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也不知道他是谁,没办法把钱送到他的家人手上。这些金子,就麻烦您送到他家人手中,就说是刘家人补偿的。”贺穆兰瞪着那门将的眼睛:“我会派人去查,如果你有私吞,我会让你尝尝我的本事!”   “不敢不敢!这兄弟说来还和将军有旧,也是从黑山回来的,当门卫还不到两年呢,家人都在沃野。”   那门将吓了一跳,连呼不敢。   “他也是条好汉子,将军放心,钱我一定送到,我亲自去送!”   贺穆兰再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个年轻人,只觉得空气都已经开始稀薄起来,越发想逃离这个地方。   这就是从战场回来后会得到的下场吗?   将士若不战死沙场,就只能落到被权贵任意欺凌的地步?!   “花将军,你怎么了?”   门将关切地上前一步,看着摇摇欲坠的贺穆兰。   “没什么,有些脱力,我要回家去了。”   贺穆兰吹了一声唿哨,在众人的惊叹中,神骏的宝马越影抖着鬃毛踏着步子依靠上来,让自己撑住贺穆兰突然有些无力的身体。   她抓住马鞍,翻身上马,再也不愿意回头看上一眼,驾着马慢慢地往城中而去。   直到走了一截了,她还能听到后面刘家女的呼声:   “把马丢在路边别管了,给我把车子拖回去!什么?不行也得行!这车子可是我阿母送给我的,就算轮子掉完了也给我拖回去!”   ‘那车子除了车辕和车底都破裂的不成样子了,有什么好拖回去的?’贺穆兰为这个女人的骄纵忍不住冷笑,‘除非是金子造的,哪怕再好的木头,裂成那样最多拼几块板……等等!’   贺穆兰不可思议地回头,睁大了眼睛。   她自己的力气她知道,哪怕是皇宫中的马车,她都有自信能借自己的力气托起来,可刚刚却觉得费劲的要命……   还有,那马车在加速的时候被城门官们卡住了轮子,急刹而倾斜倒地时由于上面箱子太重连三匹马都伤了腿,车子其他部分都坏的不成样子,为何两根连接马车和马的车辕、以及最先着地的车底一点都没事?   除非那木头里的不是木头!   今日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先是小皇子去了南山,然后是城门突然提早关闭,刘家女带着巨额的家资离开……   刘洁有两个儿子,就算实在放心不下认为平城不安全,也应该是让两个儿子带着家兵家将护送财物出城,为何是已经出嫁的女儿回家带着东西悄悄离开?   贺穆兰心中越想越是不对劲,但她对京城里大部分人家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身体本就是疲惫,又想了一大堆问题,如今头疼的想要炸开。   如果自己想不明白,就去找聪明的人问。   要说城中最聪明的人……   “驾!”   “咦嘻嘻嘻……”      崔府。   “什么?花木兰求见我?”   刚刚处理完政事才回到家的崔浩放下手中的牙箸。   “可说了是什么事?”   如今天色已经傍晚,宫城下了锁,崔浩每天都要忙到这个才能回家,晚膳的时间是他唯一能一家相处的时间。   崔浩的夫人和儿子们都好奇地看着他,崔琳更是叫了起来:“是上次那个凶神恶煞的将军吗?他还敢来?!你们还通报什么,给我把他打出去……”   “休要胡言!”   因为拓跋焘的刻意为之,崔浩和贺穆兰在别人的眼里关系非常差,这在保护了贺穆兰的同时也给她造成了许多麻烦。   崔浩叫过奴仆,慢条斯理的净面洗手之后站起身。   “花木兰不是莽撞的人,必定是有什么难事。如果陛下不在,我协助殿下监国,他来找我是正常的,不可带有私心。尤其是你,崔琳,你很聪明,可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自以为是!”   “是我不对,祖父。”   崔琳乖乖地跪了下来。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   崔浩对家人点了点头,迈步踏入廊中。   待崔浩到了前厅的时候,一眼看见的就是站的笔直的贺穆兰。   在崔家,人人都讲究“仪态”,即使行动也飘逸如云,绝没有站的这么笔直的,只有武将会站立的时候还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还站在门口这种随时可以杀出去的地方。   “花将军无事肯定不会登门。”   崔浩也不客套,进去后就搀扶起行礼的贺穆兰。   “有何事情,速速道来。”   贺穆兰没想到见到崔浩这么容易,当下也不多赘言,立刻将自己从虎贲军回来后的事情一一道来,重点表述在刘家女乘坐着马车混在平民百姓的人群中出城的事情。   各家马车都有品级和标记,北魏的官吏是只有女人和老人乘车,只要是男人,但凡能骑马的都是骑马,文人武将都是一样,所以当时出了事爬出来个女人贺穆兰一点都不惊讶。   可是满地的金子、沉重的箱子,还有那辆重的不合情理的马车,则是让贺穆兰满心困惑。   刘洁和崔浩都是拓跋焘钦点的辅助太子监国之人,崔浩是一文臣尚且没有离开,刘家女却已经开始带着珍贵的金银财宝跑了。   怎能不让人生疑?   “刘洁是尚书令,官品虽高,权利却不大,只能管到一些琐事……”崔浩想了想,开始从尚书令做什么和贺穆兰说起:“我国是鲜卑立国,以鲜卑旧制为主,尚书、门下、中书三省虚有其名而无其实,而且几位大可汗都忙于军事,国事大多由侍中领众官参详,这三省之人其实都是拓跋族人和国戚担任,不过是虚职。但刘洁这尚书令却有些特殊……”   崔浩脸色沉重地说:“他负责调度宫城的防卫。”   贺穆兰陡然一惊。   “什么?”   “陛下登基之后,欲加强三省,将尚书省权利加重,尚书省有十三位尚书郎,分管不同的曹部,都受尚书令管辖,其中就包括驾部、库部、士部、仪部和金部。金部是内城兵马的仓库,驾部掌管内城和宫城里的马,士部是宫城的卫士,而仪部则根据节气、宫中的情况安排宫城开门和关门的时间、防卫和调度,是最重要的几个部门,非可信任之人不能担任。”   “刘洁能文能武,家中三代为官,曾经追随先帝和陛下东征西讨,陛下很是看重他的能力,他拔城破国,聚敛财物,曾引起不少民怨,然而才干实在他人难比,最终也都不了了之。刘家财盈巨万,就算那辆车全是金子做的,再装满了金子,也不见得就能抵得上多少……”   崔浩不觉得刘家女带了那么多钱出去已经是倾全家之财了。   “我白天的时候,听说宫中小皇子被送到南山去了……”贺穆兰突然想起这件事,顿时心惊。   “那个?”崔浩茫然地开口:“小皇子?什么小皇子?去的是端平公主啊?”   “端平公主?”   贺穆兰也是莫名。   “外面都在传是太子从西门而出,去了南山避难,门官则解释走的是小皇子,所以京中大乱,西门和南门差点造成踩踏而死的祸事!”   “端平公主入宫询问颍川王的行踪,太子殿下和窦太后无法回答,她家男丁已绝,家中私兵又少,心中实在担忧,便哭求太后能允她去南山别宫暂避。”崔浩说清楚原委。   “南山的别宫乃是皇家行院,原不该端平公主住进去的,只是王斤死后,陛下和太后觉得亏欠端平公主,库莫提一失踪,她六神无主,又怕她惹出什么祸事,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反正南山也是空着,太后就用了宫中的车驾,送她去了南山。”   南山下是猎场,有羽猎郎把守,没有宫中车马加手令作为凭证,任何人不可放心。别宫建在半山上,山道易守难攻,最是安全。   “但我在外面听到的,全是说宫里把太子送走了。”贺穆兰也觉得越来越不安。“崔使君,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有人在恶意散播谣言?难道是蠕蠕?不会,闾毗已经监控了在平城的柔然将领,他们这时候更不敢异动……”   崔浩捋了捋胡须,突然站了起来。   “此事大为不妙,刘洁之职事关内朝,如今宫城空虚,外面又人心惶惶,城中百姓今日没有走掉,必定是聚集在四门附近,等着明日一早开城离开。我有些担心内城要出事。”   他看向贺穆兰。   “城门已经关了,花将军可有法子让虎贲军入城?”   贺穆兰吃了一惊。   “是要发生什么?竟然需要虎贲军入城的地步?”   “我怕……”   崔浩深吸了一口气。   “有人要造反!”   想到这里,崔浩一刻都坐不住了。   “我要去和其他几位使君商量此事,宫城现在已经落锁,我想入城也不能进,花将军最好点好人马,防止这几日真的出事。陛下失踪,让许多人人心浮动,太子年幼,太后年老,都不堪一击。”   他边说边抬脚往外走,连一身在家的便衣见不得外人都不管了,到了廊下就叫人备马出去。   魏国是实行宵禁的,即使官员晚上出门也有危险,贺穆兰晚上到崔家,都是偷偷摸摸走的小路。   好在崔家所在的坊门离她家的昌平坊很近,否则被抓住就丢脸了。   这样漆黑的夜晚,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崔浩有城中夜间行走的腰牌,那是拓跋焘经常深夜召他入宫而特地赐的,这时候的崔浩却派人去把腰牌拿来,给了贺穆兰。   “你拿着这个,也许有用!”   崔浩递给她。   “那崔太常你用什么?”   贺穆兰也不推辞,接过系在腰上。   “我不用这腰牌好几年了,现在城中巡逻的金吾卫都认识我,我的脸就是最好的腰牌。”   崔浩对着贺穆兰弯了弯身子。   “我等是文臣,如果真起了什么乱事,请将军务必以太子殿下的安危为先!”   贺穆兰怔了怔。   崔浩知道她的性子有些固执,有时候见不得人在她面前受罪。可真要出了动乱,他却希望自己不要管别人了,只管好太子就行。   那话中的意思,小皇子和太后都不重要。   崔浩是个冷静而有力的政客,但正是这样,大部分时候显得不近人情,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厌恶。   可贺穆兰心中却明白,只有这样的政客,才能让大魏走的更远。   她没有保证什么,只是握紧了腰牌,扶起了崔浩。   “崔使君放心,既然有了预警,我知道该怎么做。”   崔浩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忍不住微微可惜,直起身子对她点了点头:“如此,我去了,将军自行方便!”   说罢就走,竟把这个客人撂在了厅里!   贺穆兰见崔浩慌慌张张衣服都不换的去前院牵马,也赶紧跟着离开,一出前院,立刻有门子牵来她的越影,贺穆兰越想越是担忧,驾着马一路疾奔回昌平坊的将军府!   一路上,贺穆兰只遇见了两批巡逻之人,内城是宫城防御的前线,一向守备森严,这样稀疏的守卫之人更是让贺穆兰心中大惊,好在那些巡逻之人也不是敷衍,立刻叫停了贺穆兰,等看到贺穆兰腰上“出城不用”的牌子,这才放行。   贺穆兰一路奔到家里,早有等的着急的陈节和盖吴迎出府来。   “将军怎么现在才回来!”   “师父被什么耽搁了?”   蛮古已经被贺穆兰打发回乡养伤顺便娶媳妇,袁放和那罗浑被她留在了虎贲军营,自家能用的亲兵不过一百多人,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她的腰牌出不了城,她也进不了宫,想要将虎贲军带进来,比登天还难。   对了,南门那里还有她借城门官维持秩序的五百虎贲军,现在应该是宿在城门附近了!   贺穆兰想到这里,直接拽下腰上的腰牌,递给陈节。   “你佩着这个去南门找门将,让虎贲军到内城来,如果路上有人盘问,就说城门提早关闭被关在城中了,现在回我的府上暂过一晚。”   “这个?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陈节有些不安的接过腰牌。   “事情紧急,不要多问,速速去,顺便把我磐石的剑鞘带回来。”   贺穆兰脸色严肃。   陈节在贺穆兰身边呆了也不知有多久,当下也不多话,回前院马厩牵过自己的马,打马就走。   府里的花父花母接到了女儿回来的消息,连忙出门来迎,看到她没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贺穆兰疲累了一天,只想着找个床躺下歇息,连晚饭都不想吃,晚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趁早能休息一时半刻都是好的,所以对花母说了自己想先去睡一会儿的决定。   谁料花母有些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扭捏着说:“那个……你堂姐有事找你……”   为了避人耳目,贺夫人对外都被称为花家大姐。   贺穆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把马交给自己的弟子盖吴,往贺夫人的居处而去。   进了院子,早有守着的仆从通传,贺夫人还没有出月子,屋子里也不能见风,还有一些异味,因为自己毕竟是男人打扮,贺穆兰只站在门边向里面询问:   “夫人找我?”   “花将军,我听令堂说,太子殿下去南山了?”   贺穆兰这才知道花母为什么有些不安。   恐怕是她在哪里听到了宫里有人送走了太子殿下,心中有些恐惧,却不敢告诉别人,所以找了心中信服的贺夫人排解。   这种事情花父当然是不知道怎么安慰的,但贺夫人也不可能安慰,因为太子殿下正是她的儿子。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厉害,不过一日的功夫,从内城的官家,到外城的百姓,竟是人人都知道宫中有马车朝着南山别宫去了。   怕是贺夫人听到花母担忧的疑问比花母情绪波动还大,吓到袁氏了,所以袁氏说“堂姐找你”的时候表情才那么奇怪。   贺穆兰又困又累,此时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回答贺夫人:“夫人,去的不是太子殿下,是到宫中请求去南山暂避的端平公主。”   “端平公主很少入宫,她与陛下并不亲近,甚至因为王斤之事惹得陛下发怒,如今怎么会……”   贺夫人的疑问从房内传来,虽然仍有不安,但听得出比刚才要好多了。   “我也不知。应该是在宫中闹过了,因为颍川王也跟着陛下失踪了。”   京中知道拓跋焘没出事的人不多,以贺穆兰的推测,怕是太后和太子殿下都不知道陛下半个月前还在京中偷偷出现过。   这位陛下经常微服乱跑,肯定有自己在平城进出的渠道。   贺夫人和她知道拓跋焘没事,但库莫提到底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   “是这样啊……”   贺夫人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没事就好。我就说,如果他真的逃了,那真是侮辱祖宗……”   门外的贺穆兰抿了抿唇。   在这一点上,拓跋焘的妻子们都是深明大义之人。   “花将军,陛下十分信任您,如果您有什么想做的,不妨去做,陛下不会怪您。”   贺夫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再多言了。   ‘老婆孩子都交给我了啊,陛下……’   贺穆兰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不客气。’   贺穆兰带着贺夫人的话,跌跌撞撞地回了主院,吩咐盖吴不能离开她的屋子半步,城内外一有异动就让他立刻叫醒她,虎贲军到了也摇醒她,于是抓紧时间爬上床去,和衣而睡,尽量养精蓄锐。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听到耳边有人轻唤,这时她已经有些睡得懵了,好像只是一会儿,又好像已经睡了好一阵子,浑身说不出的疲惫,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立刻睁开眼坐起身来。   “师父,虎贲军到了。”   盖吴神色有些慌张。   “还有……我好像听到北面有些动静。”   ☆、第456章 将计就计   贺穆兰的家住在昌平坊最深处,就贴着宫城,但凡宫中有一些动静,贺穆兰所在的主院就会听到。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这间侯府被内廷收回去后,这家人根本连屁都不放一个的原因。贺穆兰能得到这处宅子,可见拓跋焘对她的荣宠比开国的那位侯爷还要深厚的多。   到了这个时候,离得近的好处就看的出来了。   “取我的披挂来!牵越……不,骑不了马……”贺穆兰抄起磐石,一边命令一边往外走。   “盖吴,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丑时不久(凌晨1点到3点)。”   盖吴见贺穆兰表情如此严肃,也微微吃惊。   “师父,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担心今日有人要造反。”   贺穆兰看了眼盖吴,“把你的双刀带上,跟我一起走。”   “是!”   贺穆兰走出将军府的时候,虎贲军早已经被陈节点齐了在府门前准备了,这些虎贲军是被调往南门维持秩序的,人数只有五百,但这个时候根本出不了城,也联系不上袁放和那罗浑,这五百人加上盖吴身边的三十多个卢水胡,已经是她能动用的最大武装。   她领着一群部将直冲到宫门口,却没看到宫城的南门有什么不对,宫门紧紧的闭着,贺穆兰上去敲了敲门,门后甚至有侍卫在应答。   “是谁?”   “我是虎威将军花木兰,我有要事要入宫一趟!”   “宫门已经落锁,再过一个半时辰就开宫门了,将军不妨等那个时候在来……”   “可否通传一声?”   直到这个时候,里面守门的侍卫才开始不耐烦起来。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除非有军情,否则怎么能擅开宫门?”   不对劲……   就算不能开门,问清楚事情向内务通传却是可以的,以前贺穆兰就曾晚上往宫中传过消息。   贺穆兰带着一干守卫进不了城,对他们招手摆了摆,将他们领到南城一处低矮的宫墙之下,命一个卢水胡汉子仔细听了听墙根。   卢水胡人大多会一些斥候的本事,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之后,爬起身对着贺穆兰点了点头。   “有动静,像是有马在跑。”   宫中除非信使不可奔马,这下贺穆兰确定是出了事了,想到尚书省还管着宫中武器库、马厩、宫卫巡逻交接排班表等等,贺穆兰一刻就不敢闲着,立刻命令虎贲军:“别愣着了啊!爬墙!”   “爬墙?”   虎贲军们哪里敢闯宫城,吓得倒吸凉气。   “深夜闯宫是要灭九族的!”   “我怀疑有人造反,否则宫内不可能有人跑马。东宫离南门有些距离,真的发生械斗也听不清楚,只有翻进宫里查探一番才能明白。我们人数这么少,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根本无法动作。”   贺穆兰知道尚书令刘洁根本不可能调动的了四门所有的侍卫,必定只有一两个门安排了自己的人,最有可能是南门和东门,东门离东宫最近,南门利于撤退,他们从南门进去,如果真有人在宫中做乱,只要杀了南门的叛贼,就能引援军入宫。   然而无论贺穆兰怎么强行喝令,也没有一个虎贲军真的踏出一步。   对于鲜卑军户出身的虎贲军来说,大可汗的王宫就是汗帐,大可汗定下的规矩不容破坏,哪怕是贺穆兰命令,他们也不愿闯宫。   反倒是卢水胡人没有什么禁忌,随着贺穆兰的命令就跟着盖吴一个踩一个爬上了宫墙。   “这宫墙真矮啊,连梯子都不用……”卢水胡人们踏上墙头,看着不过两人高的宫墙,忍不住摇了摇头。   盖吴趴在城墙上伸手递给贺穆兰,贺穆兰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踩着墙角跳了起来,拉着盖吴的手就蹭蹭上了墙头,站在墙头上往东边一看……   这一看不得了,东边的宫中居然开始冒烟了!   “他们居然烧宫!”   贺穆兰脸色难看地对着墙下的虎贲军轻喊:“宫中果然有人造反,速速上墙,陪我去救太子殿下!”   虎贲军们此时也看到了烟头,虽然大半夜黑烟并不明显,但他们离得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果然是生乱了!   虎贲军们立刻人踩着人上墙,先上去的拉着下面的,就跟下饺子似得纷纷跳入宫墙之内。   陈节也准备上去,却被贺穆兰大声喝止:“我们的人不够,我们需要援兵!陈节,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宇文家、卢家、独孤家、若干家、素和家、李家……”贺穆兰报了一大批今日在虎贲军中闯关小将的府邸。   “你拿着我的将牌去请援兵,如果找不到他们家的主人,就找白天去虎贲军的那些郎君,他们知道轻重!”   “……这……”   陈节接了将牌,再看看上了墙头还在往里面跳的虎贲军,只能一咬牙:“我有崔使君的腰牌,又有将军的将牌,应该是可行,只是宫中不知道情况如何,将军没有我在身边护着,千万要小心!”   “你快去吧,还有我呢!”   盖吴连声催促。   “不好!巡逻的人来了!”   这时候哪里还能再多说什么,墙头上的人纷纷跳下,摸着墙根弯着腰往东宫的方向疾跑。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宫中十分的诡异,原本巡逻的士兵最多一二十人一组,如今一组却有五十人左右,而且神态慌张,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东跑西晃。   从南边宫墙到达东宫要穿越小半个宫城,贺穆兰经常上朝,也经常去拓跋焘处理内务的几座宫殿,却对东宫的路径不是太熟悉,几次去东宫都是有宫人领着,如今天色漆黑,他们也不能带火把,要不是有那黑烟指引,真是不知要迷路多久。   饶是如此,贺穆兰还是在路上遭遇了两拨敌人。越靠近东宫,遇见的甲兵越多,贺穆兰只领着五百人,好不容易杀了一批,第二批却是一支骑兵!   他们是翻墙而来,没有马的骑兵怎么对抗骑着马的骑兵?再一看人数只有一百左右,盖吴当机立断地抽出双刀,对着贺穆兰叫道:“师父给我留下一百人,你们快走!”   这便是要拖住这支敌人了。   骑兵的冲锋何其快速?刹那间百余批马已经到了面前,贺穆兰点出一位百夫长,此人也不啰嗦,立刻领着自己的百人队跟着盖吴迎面而上,盖吴到了马匹近前突然往地上一滚,抬手就砍马腿!   其余卢水胡人纷纷效仿,也滚地趟起了马腿!   “闯宫者何人?不知道深夜闯宫者诛九族吗?”   有人大声疾呼。   “阁下深夜纵马在宫城中疾奔,是和家中九族有仇吗?”贺穆兰冷着声音喝道:“吾奉陛下之命,入宫保护太子殿下!”   “什么陛下?”   那人冷笑。   “你们的陛下都死在北燕了!”   ‘我们的陛下?’   果然不是魏人!   贺穆兰眼看着虎贲军将这支人马的阵型冲散,立刻唿哨一声,领着虎贲军们往东宫疾奔。   “想跑?”   马上的武将伸手探向鞍边,提起一把弓来,对着发声的贺穆兰兜头就是一箭!   黑夜中,被涂成黑色箭头完全看不到踪影,劲风直奔贺穆兰的脑后,贺穆兰听到脑后的风声顿觉不好,再躲已经是来不及,只得就地一滚,狼狈至极地滚开,爬起身后回头一看,那武将似乎也是很意外,驾着马就要追赶。   “你的对手是我!”   抢了一匹马的盖吴挥舞着双刀劈向那武将的马头,大声叫着:   “给我留下!”   “凭你也配?”   “休伤我们少主!”   一干卢水胡立刻挥刀来救!   “走!”   贺穆兰声嘶力竭。   “不要回头,直奔东宫!”   这时候不能回头,不能看,不能想!   说不定晚上一分,就是火烧东宫的下场!   “怎么会有柔然人!”   虎贲军们跟着贺穆兰发足狂奔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好不容易到了东宫所在的宫苑,却看到苑门外全是柔然人打扮、披着兽皮或剃着各种难看发型的精壮之士,顿时瞠目切齿。   到了现在,许多虎贲军还是觉得云里雾里,甚至有些人虽然跟着贺穆兰拼命,心中却担心的是贺穆兰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骗了他们闯宫。   这样的担忧和情绪一直都在,并没有因为刚才那些骑兵而减轻半分,可如今见到东宫门外这些“柔然人”,虎贲军心中的顾虑这才算一扫而空。   皇宫里怎么可能有柔然人?一定是平城那些柔然贵族搞的鬼!   一定是柔然人的计策!   将军果然是来护驾的!   【你们这群蠕蠕,不在土里藏着,居然敢到人的地方来撒野!】一个会柔然话的虎贲军顿时大吼了起来。   【去死吧!】   “杀!”   “什么人?”   “糟糕,来人了!”   字正腔圆的鲜卑话却突然从“柔然人”的嘴里冒了出来,与此同时,把守着苑门的“柔然人”齐齐围了上来!   “真是可笑,我们是鲜卑人,说着的是柔然话,柔然人却用着鲜卑话!”一个虎贲军挥刀和敌人的兵器相接,瞬间倾泻而下的火花照亮了彼此的脸庞。   两张脸就相貌特征来说,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分别。   “冲过苑门!”   贺穆兰已经听到东宫里传出阵阵喊杀之声,声音已经在很里面了,显然这些人已经冲了进去。   贺穆兰将手中的磐石挥舞的犹如可怕的杀器,由于白天已经疲累过一次,贺穆兰半点都不敢怠慢,接着磐石沉重的重量直直砍向敌人的颈、腰、头等各处要害,就像是下山的猛虎,动作既稳重又快到令人害怕。   将这么大的剑挥舞的如此快速所用的是离心之力,贺穆兰手中的磐石挥出一道又一道的圆弧,所过之处头颅纷纷飞起,血雨洒落一片,吓得敌人纷纷叫了起来。   “疯子!疯子!”   “天啊!他是哪里冒出来的!”   “将军,为什么这些蠕蠕不说蠕蠕话!”一个虎贲将士勃然变色地骂道:“是怕他们骂了我们听不懂吗?”   “我看他们不一定是蠕蠕,蠕蠕哪里有这么硬气!”   一个虎贲军伸腿踢开一个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死人,跟着贺穆兰继续向前冲去。“这都快赶上他们死营里的奴隶了!”   贺穆兰却完全不管这些,她的心里只顾急着东宫中太子的安危,无论遇见什么敌人,杀!杀!杀!一路杀下去就对了!   势如猛虎的虎贲军一行人就这么跟在杀成了血人的贺穆兰身后一路冲进东宫,拓跋焘当年为储君时所住的东宫并不怎么大,树木也稀少,唯有一些根本挡不住的灌木丛作为遮掩。   贺穆兰一行人进入东宫就被明德殿方向的险势惊骇的叫了起来。   殿门外已经死了一片东宫的侍卫,大殿的殿门紧闭着,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柔然人”挥刀劈砍着明德殿外的木门,那木门并不能和拓跋焘所住的主殿相比,经过几轮甚至几十轮的挥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随时可能被踹开后打开门闩。   像是刀切砧板一样“笃笃笃”的声音敲打在所有虎贲儿郎的心上,明德殿前院里飘起的黑烟阵阵更是昭示了到底为什么东宫会有黑烟……   竟是东宫里面的人自己放的!   一定是东宫中的人抵抗不了之后,见情势大为不妙,立刻关上了殿门,然后焚烧起殿中的帘子幔帐等物升起黑烟,提醒别人宫中有事。   只是如今正是深夜,这点黑烟和动静不足以惊动宫内外的人们,而且东宫所在的宫殿在前宫,拓跋焘不在时,前宫就只有太子居住,离后宫还远的很,就算发现了不对,再赶来已经来不及了。   “劈!踹!给我撞开!”   几个身材壮的如熊一般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你们这些废物!连一扇门都弄不开!再打不开给我射火箭进去!他们不是要烧吗?干脆把他们烧死在里面!”   随着这几个男人的呼喊,一群背着陶罐的汉子从人群中窜了出来,疾跑到弓手身前跪下,那些弓手往箭上缠上布条,打开陶罐的封口,将箭头塞了进去,另有一批人举着火把准备给他们点火。   “哪里来的贼子,竟敢在东宫放肆!”   贺穆兰见势不好,一脚踹开身边围攻过来的敌人,朝着弓箭手的方向疾奔!   “这些人哪里来的!”   穿着熊皮的男人大吼:“杀!杀了他们!”   “锵!”   挥臂划出一道圆弧的磐石和用力挥来的一把斧头撞在一起,双手在心中惊讶地叹了一声。   “好大的力气!”   “好大的力气!”   挥着斧子砍向贺穆兰的是一个穿着灰熊皮衣的男人,正是这个男人,刚刚一直是砍门的主力,见已经有人杀到的近前,方才脱身来挡。   虎贲军们各个势不可挡地高喊着杀向敌人,然而敢冲撞东宫的都不是庸手,虎贲军人数又少,没一会儿就陷入了包围之中。   贺穆兰咬着牙和面前挥着斧子的人对了三四刀,凭借着磐石的力道将对方斧子的木柄砍断,但对方也是猛士,居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臂对着她的脖子掐了过来!   “将军,我们来挡着!”   一支十人的队伍冲上前来,当先一位火长举着长刀对着穿着熊皮的男人冲了过去,另外九人将他围在中间,就像是游猎一样不停地骚扰他的头、脸、后背、脚踝等各处。   贺穆兰趁机抽身离开,见弓手们已经射完了一轮火箭,怒不可遏地抬起手臂就把磐石的剑鞘飞了出去!   磐石的剑鞘是无比坚硬的木头制成,贺穆兰全力投掷之下,立刻砸中了一个跪在地上的背陶罐男人,那男人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耳中发出阵阵“嗡嗡”的耳鸣之声,顿时捂着耳朵应声而倒,背后的陶罐倾倒在地上,撒了殿前满地的火油。   这样的场景似乎是提醒了门前撞门的首领什么,穿着黑熊皮的男人大喊了起来:“对门浇火油!烧!烧!”   随着他的话语,第二轮火箭已经从殿门两旁的墙上射了进去,墙内不时有惨叫之声,大概是有人中了流矢。   “嘭!”   “嘭!”   陶罐被纷纷砸在殿门之上,一脸横肉的黑熊皮将领狞笑着举起手中的火把,朝着已经破烂不堪地殿门投了过去。   轰!   火焰冲天而起!   “快!动作给我快!烧的差不多就给我冲进去!”   黑熊皮的男人丢完了火把,立刻从身边手下的手中拿过一对铁锤,对着那燃烧着火焰的殿门拼命地砸了起来。   咚!   咚!   铁锤砸门的声音犹如响在所有虎贲军士卒的心上,让他们恨不得变身成真正的老虎,狠狠地撕碎面前的敌人!   然而仅仅是从门口到殿门下台阶这段短短的距离,就有着不下五百的敌人!殿门口围着的更多!   虎贲军们甚至怀疑整个造反的敌人都已经涌到这座东宫来了!   “花将军,援军为什么还不来!”   一个身受重伤的虎贲军不甘地叫道:“这么大的动静,东宫附近没有侍卫过来救人吗!”   “我们过来难道看到多少人了吗?”   另一个虎贲军苦笑,“他们要逼宫,肯定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左右,可贺穆兰前进的速度只有两三步而已,也不知道这批敌人是从哪里来的,一个个手头功夫不弱,体力也异于常人,甚至似乎是知道虎贲军惯常用的战法,有些破绽立刻就掩饰了起来。   因为他们大多是柔然人的打扮,还留着诸如老鼠尾巴、光头、小辫子这样奇形怪状的发型,又在深夜,许多虎贲军以为是那些早习惯和黑山军对战的柔然人被内贼引了进宫,越发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杀到后来,都有些奋不顾身了。   就连贺穆兰,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差点忘了自己是在东宫明德殿的门外,还以为又回到了黑山之时,耳边是草原上呼啸的风声,迎面扑来的是柔然人身上的抽气,血光和刀光齐舞,里外杀声一片。   突然间,石破天惊地一声惊叫响了起来,彻底打破了贺穆兰的恍惚。   “呲毗卢!你不是回乡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虎贲军将士和面前的男人缠斗在一起,已经骑在对方的身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正在用力之时却借着门上的火光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顿时惊讶地大叫了起来:“你……你不是柔然人!你是……你是……啊!”   这个虎贲军还在惊讶,那被骑了的叫做“呲毗卢”的男人却是趁机一个翻身,将这个虎贲军掀落在地,挥刀就要砍向他的脑袋!   而已经被事实震惊地无法动作的虎贲军还保持着张大着嘴、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愣在原地!   “卢日土鲁!”   “不!”   一群虎贲军看到自己的火长要被这人砍死在当场,眼底通红地大叫了起来。   “锵!”   顺势而下的磐石撞飞了敌人的长刀,将自己的部下从“柔然人”的手中险之又险的救了下来。   “什么情况!你为什么不还击!”   贺穆兰一声怒吼,将自己的部下一把拎起,丢到后面的火伴之中。   “不!不!将军!将军!这些不是柔然人,是我们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兄弟!”那个被救下来的士卒像是刚刚回过神来,瞬间陷入痛苦之中。   “刚刚要杀我的是和我同在左军十七火的呲毗卢,是和我一起并肩杀敌的同火!他也不知杀了多少柔然人,怎么可能是柔然人!”   “什么?”   “怎么回事!”   那个被称为呲毗卢的男人却好像半点也听不懂他说什么的样子,抽刀又想再砍,几次不成后果断后撤。   贺穆兰却如何会让他逃掉?   “卢日土鲁,率领你的火伴把呲毗卢拿下!不准把他杀了!”   “是!”   十人的小队开始向着呲毗卢追赶,卢日家的军户满脸不敢置信和伤心的神色指挥着其他人围截他。   “他是左撇子,不要攻击他的右边,攻击左边!他的腿上曾经有过伤,下盘并不稳!”   随着他的命令,贺穆兰用余光扫过那个“柔然人”的身体,只觉得心肝被人揪的生疼。   那人果真是个左撇子,一被横扫下肢就左右摇摆。   昔日纵横北境的黑山军,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些被抽调入虎贲的精锐,剩下的人哪怕再荒疏军事,也不见得会沦落到在平城冒充柔然人造反的地步!   卢日家的说他曾经已经回乡,是陛下撤军后离开的那一批受伤老兵?还是……   还是黑山军的元帅库莫提真的有问题?!   她的心口像是堵着一块大石,越是烦闷,手中的磐石就越发像是自己有着眼睛一般拼命地对着敌人宣泄着她的怒火。   咚!   咚!   哐!!!   大门终于被破开了!   门前守着的“柔然人”像是洪水一般吆喝着涌入门内,根本不跟虎贲军纠缠。贺穆兰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却总觉得这些人根本杀不完一样,猛然间压力却突然一松,再往身边看去,从门口到殿门前,几乎每一处都有断刀折剑、尸体横陈,可见战斗之残酷。   她在举目看去,东宫里火光照映着身后部将的情形,死伤者约有近百,加上之前拦截的卢水胡人和盖吴,她的身边人数已经少的可怜。   但形势已经不容她再考虑了,哪怕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也不能让拓跋晃出事!   “进殿救人!”   贺穆兰率先踏入殿中,只见得门前两个宦官尸横在地,身首分离,鲜血兀自从颈间流出,面前是散落一地的灰烬,显然黑烟就是他们在这里烧出来的。   她心中略有不忍,避开面前的宦官,直奔着主殿快步而行,放眼一望,主殿外已经杀成一片,所有还活着的东宫侍卫都已经在那殿门前了,殿外最前方站着的是一位须髯若戟的剑客,正是教导皇子们习剑的老剑师。   老剑师手中拿着一柄精钢剑,犹有余力地抵抗着三四个人的攻击,他手中青光飞舞,一个敌人没听到剑风之声,就已经被削掉了耳朵,倒地发出阵阵惨叫,在这夜晚听来,分外觉得让人发憷。   “东宫诸人顶住!花木兰前来相助!”   贺穆兰担心东宫侍卫顶不住逃跑,大喊着率着虎贲军冲了上前。   “花将军来的正好,让这些蠕蠕看看我们的厉害!”那大剑师朗笑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当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直惊得一干敌手纷纷低呼着“妖怪”,就连贺穆兰看到那犹如青幕一般的剑光,都忍不住自叹不如。   这人的剑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丝毫不带戾气,和他们军中的杀伐之剑完全不同。   所有在战阵之中磨练出武艺之人最头疼的无异于是对上这种有传承的对手,越是年长之人,越是可怕。   贺穆兰一阵冲杀之后成功和那剑师汇合,迫不及待地问道:“太子殿下在哪儿?速速和我一起杀出去!”   “太子殿下已经被偷偷送出去了。”老剑师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贺穆兰说道:“我们这是在拖延时间。”   什么?   贺穆兰胸口一阵翻涌,腥甜之气顿时充斥口中。   虎贲军死了这么多兄弟……   “拖延什么时间?!”   她咬着牙低声询问。   “我也不知,但我接到的命令是……”   “撤!撤!宫外来了大批人马,朝着东宫来了!”   一群柔然人打扮的精壮大叫着冲入明德殿来。“再不走就要被包围了!”   “难道是这个?”   剑师精神一震,手中已经渐渐变得慢了的剑又挥舞的急速了起来。   贺穆兰不甘地劈死一个敌人,再想到刚才卢日土鲁抓到的呲毗卢,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莫非这是陛下设的一个局,就为了引出所有不安好心之人?   从陛下失踪开始,到后来消息传出一片大乱?   既然如此,那她就助陛下一臂之力!   “有援兵来了!大伙儿守住大门,等一会儿殿下就得救了!”   贺穆兰振臂高呼。   “是!”   那身披黑熊皮的将领原本已经准备撤了,再一看贺穆兰带着稀稀拉拉的虎贲军守在殿门口,而东宫侍卫除了那个老剑师是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带着一干兄弟逃出去说不定就被人瓮中捉鳖。   听到贺穆兰还在那里喊要护住太子,此人一跺脚,对着身后之人下令:“出去才是死,不如拼上一把,抓了太子,至少能全身而退!”   “是!”   两方将领都下了令,东宫这边活着的,无论是宫人还是侍卫,都拼命地向着虎贲军涌了过去,而身穿熊皮衣的将军则挥舞着两把铁锤想要再次砸门。   这后面就是太子所在的寝殿,哪里能让他闯了进去?贺穆兰抬手挥出一件,架住敲下去的铁锤,挺腰一顶,就将那铁锤顶了回去。   “我要砸碎你的脑袋!”   他大叫着舞动双锤。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贺穆兰冷冷一笑,仗剑而行。   两方将领你来我去,东宫之人和虎贲军倚着殿墙和殿门使劲拖延着面前敌人的行动,既不求杀敌,也不求自保,只求他们动弹不得。   约莫过了一刻钟,独孤诺和陈节的大叫声在东宫外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莫惊!独孤家虎贲军来也!”   “宇文家来也!”   “襄城公府来也!”   一片叫杀之声,骑马赶到的小将们驾着马冲入东宫,齐齐杀入明德殿中,被殿内惨烈的战况吓了一跳,陈节更是不管不顾地骑着大红直奔殿下。   “花将军,这里应该无事了,你快带着人去后宫!”   老剑师抬手指向北方。   后宫位于整个宫城的北面,是宫中最深之处,此时也隐隐传来了杀声。后宫由于男人不得擅入,防卫力量比东宫要差得多。   此时小皇子应该是在后宫之中,但贺穆兰怀疑太子殿下已经提前离开,小皇子不可能还留在后宫,可戏做就要做全套,此时怎么能让敌人怀疑?   贺穆兰看着陈节骑着大红已经冲了进来,当场虚晃一招,退出两把双锤攻击的范围,以手嘬哨使劲一吹!   清脆的响声之后,大红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身上的陈节掀翻在地,向着贺穆兰迎面冲来!   披挂着马甲的大红说不出的神骏,它是成年的宝马,比还在少年期的越影更加雄壮,此时犹如一辆坦克一般横冲直撞,提着双锤的男人吓得连忙闪开,让迎上前去的贺穆兰抓到了空隙,翻身就上了马!   “这畜生,老子伺候你这么久,还是说摔就摔……”   陈节捂着摔的生疼的屁股站了起来,还没有立稳,立刻有敌人挥刀来袭,气的陈节一挺手中的长槊,瞪眼骂道:   “老子今天要被畜生小瞧多少次!看槊!”   这边贺穆兰上了马,立刻对着众人之中武艺最好的宇文郎叫道:“随我一同前往后宫!”   宇文家的也不多言,指挥着五百私兵立刻跟着贺穆兰跨马疾奔,独孤诺和其他子弟领着各家的家丁私兵和“柔然人”们战成一片,很快就杀的敌人丢盔弃甲,却没有一个人求饶,有些见无法力敌,竟自刎在当场!   被卢日土鲁抓住的呲毗卢也想自尽,却被早有防备的虎贲军直接卸掉了下巴和肩膀的关节,又被人押着,连咬舌和撞墙都做不到。   口水顺着被卸掉的下巴不停留下来的呲毗卢发出阵阵哀嚎,似狼嚎,似狗吠,听得曾经身为同火的卢日土鲁忍不住痛苦地扭过头去。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但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就应该有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此时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他此时心软,便是对不起死在宫乱里的兄弟!      慈安殿。   “怎么,还是冲不开门吗?”   尚书令刘洁焦急的询问身边的将领。   “那位赫连公主指挥宫人堵住了殿门,我们又没有撞门的东西……”一同谋反的尚书左丞张嵩咬牙道:“谁知道她会突然跑出来杀人抢了小皇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真要柔弱,她就活不到今天!”   刘洁气急败坏地大叫:“撞!撞不开就烧!一定要把小皇子逼出来!”   “你这个畜生!”   一旁被挟持着的窦太后啐道:“你深受皇恩,竟做出这种猪狗不如之事!”   “我们深受皇恩?这天下,是我们这些宗主帮着拓跋鲜卑打下来的!当年既然歃血为盟共享天下,如今鸟尽弓藏,谁才是猪狗不如?”   身为匈奴人的刘洁狰狞着面孔喝问窦太后:“御印在哪里!”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太子监国,御印都在太子宫中!”   “太子才五岁,怎么可能将御印放在……”   “不好了!不好了!殿外杀进一支人马!”   “别慌,多少人?”   “约莫五百,但是是从东宫方向来的!”   “东宫?”   刘洁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可能!”   “柔然人”明明已经趁乱打进宫中了!   如果那些“柔然人”被生擒,他这边传位的诏书和小皇子又没到手……   刘洁脸色难看地望着面前的窦太后,后者正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   “带着窦太后,我们撤!”   “那小皇子……”   “小皇子个屁!你去把赫连公主吃了?走!北门有人接应!”   ☆、第457章 狗急跳墙   贺穆兰赶到慈安宫的时候,整个宫中并不像是被大军围困过的样子,花草树木也都没有东宫那样树倒草俯,狼藉一片,但进出根本没有宫人出面,还有沿路死在各地的侍卫,都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宇文家也有女儿在后宫做嫔妃,算起来是这位郎君的堂姐,心中更是焦急,他和贺穆兰奔了半天冲到大殿,却发现大殿里空无一人,气的贺穆兰高声大呼:“虎贲军救驾到此,敢问人都在何处!还有人在这里吗!”   她连续喊了七八声,才从一处阴暗角落连滚带爬爬出来一个小宦官,哆哆嗦嗦说道:“走走走了,他们绑了太后走了!”   宇文郎君是个急脾气,抓住他就喝问:“哪些人绑了太后走了?其他人在哪里?”   “尚书令,还有几位王爷,他们向太后要御印,说是要立小王子为新的太子,还说是陛下走之前的意思,太后不答应,说御印在太子那,他们不信,后来就争执了起来……”   “什么尚书令和王爷?你莫惊慌,原原本本给我说一遍。”贺穆兰耐下性子,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自诩速度已经极快,能撤的这么空荡,想来早就走了。   “小奴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尚书令大人和几位王爷突然来求见,说是太子宫中闯进了贼人,求太后的虎符调兵平定反贼,太后出来见他们却不愿意把虎符给他们,然后尚书令突然就翻了脸,太后也被抓住了。”   那宦官还算镇定,虽然一边发抖,可事情的经过说的仍有条有理。   “然后他们逼我们去把小皇子抱出来,赫连公主就抱了小皇子出来,原本赫连公主还抱着边发抖边求饶的,结果来接小皇子的人一伸手,就被她藏在袖子里的金簪扎穿了眼睛,活活痛死了。”   他露出赞叹的表情。   “赫连公主趁着屋子里一片大乱,指挥宫人们护着小皇子夺门而出,我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跑,结果走一半外面来了一堆官兵,我就只好又跑回来,没跟着他们逃进殿中。”   “殿中?”   贺穆兰一愣。   “就是后面的偏殿,贺夫人和太子殿下曾经住过的万泰殿。”   贺穆兰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立刻率领着所有人往后面的万泰殿冲。   万泰殿是贺夫人和太子殿下曾经住过的地方,宫殿自然并不简陋,不过平城皇宫各处都不算高大恢弘,后宫尤其如此,鲜卑人“去子留母”的制度让保太后的宫殿并没有超越皇后宫殿的规格,万泰殿也是如此。   短短的一段路程,就如同东宫之外一般,尸横遍野。死的大多是长相清秀的宦官、宫人,而且伤口都在后方,恐怕就如之前逃回殿里的这个宦官所说,来不及跑进去的都被一刀砍死,绝对没有留下活口。   如果刘洁等人想要捏造的借口是“柔然人混入城中,入宫作乱,太子不幸罹难”的话,他就必须掌握小皇子和太后的证明才能真的拥立小皇子为太子,但前提还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拓跋焘失踪后下落不明,就此死了。   御印肯定不在太后这里,太子又早就被安排转移了,这万泰殿里的皇子说不定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遇险设计好的一个惊天骗局,刘洁和造反的宗室注定要万劫不复。   但这些宫人……   贺穆兰怀着沉重的心情,越过身边一具具尸体,万泰殿的门口似乎也是经过了一场混乱,一人多高的殿门被破坏的很是触目惊心,露出殿门后被高高堆起的各种杂物。   柜子、塌、箱子,甚至是香炉都被堆了起来,抵着殿门无法从外面推开。旁边的窗户后面也是如此。   但相对的,如果刘洁真的丧心病狂下令放火,这一殿之人也逃不出来,要被烧成灰烬。   赫连明珠是在赌,赌刘洁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烧了小皇子,不敢赌他能灭尽慈安殿的活口。   她赌赢了。   所以给自己赢得了一线生机。   笃笃笃。   笃笃笃。   拼死堵住门窗的宫人们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犹如催魂一样的敲打声已经停止了动静,但人人都惶恐至极,那些没有成功进殿死在了门外的同僚们,那些不甘的神情,依旧还不时浮现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无法动弹。   笃笃笃的敲门声不停响起,人人都向着赫连明珠望去,而赫连明珠紧紧抱着怀里的襁褓,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看向殿门。   挡的住的吧?   那么多炉鼎和器物……   她将怀里的襁褓往怀里再收了收,可能不太舒服,襁褓里的小孩哼了几声,伸出一只拳头摇了摇头。   “赫连公主,是我。”   让赫连明珠眼泪夺眶而出的声音响起在门外。   “花木兰入宫平叛。”   “花……花将军……?”   一位后宫中的女官颤巍巍地开口:“是陛下身边那位左司马吗?”   “不知道是真是假,最好不要开吧。”   “几位王爷和尚书令一开始不也是看起来一副忠臣的样子吗?后来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我们等等吧,等宫外接到消息平乱的人来了,我们再出去……”   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宫人们纷纷摇头,用期冀的目光看向赫连明珠。   “公主,最好不要听……”   “花木兰!”   抱着襁褓的赫连明珠却像是突然控制不住情绪一般大声吼了起来:“花木兰啊啊啊啊啊啊啊!”   站在殿外的贺穆兰隔着层层的障碍物,心中也忍不住一酸。   她知道已经破国一次的赫连明珠,恐怕对这种宫乱的痛苦尤为深刻,今日这样的乱象,对于窦太后这样的老成持重之人来说,虽危险却依旧能够镇定,然而对于赫连明珠,肯定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是,我在。”   贺穆兰忍住鼻中的酸楚,看了看已经烂掉的大门,伸出手去使劲一推!   门后动了动,大概有许多东西落地,乒呤哐啷一片,又有宫女的尖叫不停地传出。   后宫里男人极少,有的都是宫女和宦官,侍卫肯定都在动乱刚起闻声赶来的时候被杀的差不多了,这些宫女经过动乱犹如惊弓之鸟,一叫起来就一个带动另一个,马上引起惊声一片。   在这样的时刻,贺穆兰的冷静就显得越发的可靠。   “明珠,你叫人都往后退……”贺穆兰贴在门上,对着里面的人开口:“我们要撞门放你们出来了。崔使君已经联系平城诸家警觉,内城也有许多人家前来进宫平叛,刘洁他们都逃了,你们继续困在里面,久了说不定粮水不济……”   “我明白。”赫连明珠指挥起里面的人:“去把大件都移开!”   里外沟通之后,里面的人总算知道了外面为什么突然没声了,一各个喜极而泣地互相拥抱了起来,又有健壮的宦官去搬动东西。   贺穆兰力气原本就超过常人,外面来太后宫中平乱的都是宇文家的精锐,没过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藏在里面的宫人半天不敢出去,倒是赫连明珠抱着襁褓,稳稳地迎向面前的贺穆兰。   “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你在京中肯定不会看着这些奸贼得逞!”赫连明珠如乳燕投林一般投入贺穆兰的怀中,抱着襁褓使劲哭泣。   贺穆兰怕她伤心激动之下报不住小皇子,连忙伸手接过襁褓,手忙脚乱地抱住,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了自己的脖子,埋头痛哭。   “呜呜呜呜呜……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没杀没杀,你只是戳瞎了他的眼睛,是那人没用,自己痛死了……”贺穆兰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揽着吓坏了的赫连明珠,正在慌慌张张的安慰,却觉得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再抬眼望去,四周鸦雀无声,从宇文家的人到虎贲军的十几个精锐都露出吓傻了的表情,看着赫连明珠和自己“深情相拥”的一幕。   再加上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皇子,简直就像是一家三口喜相逢。   贺穆兰这才想起赫连明珠是以待嫁之身入宫陪伴太后的,自己这样简直就像是光明正大的给拓跋焘戴绿帽子,难怪宫人们都吓傻了。   可抱都抱了,总不能推开吧?   贺穆兰僵硬地继续搂着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将头埋在贺穆兰颈侧抽泣,一边哭一边用只有她听得见的话咬牙切齿:“佛狸那个杀千刀的家伙,早就安排太子殿下将小皇子带走了,留在慈安宫的都是诱饵,包括太后和我都是给他掩人耳目用的!死了那么多人!他竟然把我们牺牲了出去!他简直就是畜……”   赫连明珠大概这时候才想起来贺穆兰是拓跋焘的臣子,硬生生把“畜生”给咽了下去。   “在他的后宫,还要时刻做好为大魏献身的准备。可怜那些枉死的宫人!这‘小皇子’要不是我抢的及是,迟早也要露出马脚,太后也要出事……”赫连明珠对拓跋焘已经恨的银牙乱咬。   “我好狠啊花木兰,我杀人了!我竟然杀人了!”   贺穆兰看了看怀里的“小皇子”,这孩子出奇的乖巧,见到贺穆兰看他还笑了笑,惹得贺穆兰心中怜心大起。   这孩子一定是因为最为乖巧被作为替身推出来,要知道这样,他肯定是希望自己做一个混世魔王,至少没有杀生之祸。   “你们这样抱在一起,太后不会生气吗?”   一声懵懂的稚嫩之声突然传出,随后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唔唔唔唔……”   “小女不懂事,将军和公主勿怪。”   贵妇打扮的乐浪公主捂住了月牙的嘴。这座宫殿自贺夫人死后就空着,两人入宫为质,就安排给了她们母女居住,赫连明珠最熟悉的就是万泰殿,最近的也是万泰殿,当场就带领宫人杀进了这里。   乐浪公主是经历过不少变故的,月牙儿也不是胆小的女孩,两人给赫连公主和宫人们提供了不少方便,又没有惊慌失措,两位经过战乱的女人不免惺惺相惜,此时见到赫连公主情不自禁之下在引火烧身,忍不住就有些担忧。   也许是这担忧的眼神提醒了赫连明珠,后者像是跳虾一样跳出了贺穆兰的怀抱,向贺穆兰伸出手去:“把小皇子给我,将军追赶贼人要紧!”   贺穆兰正觉得自己一个动作就会把这个小孩子的脖子给弄断了,连忙如蒙大赦地将软绵绵的小孩交给赫连明珠,往后退了一步。   “敢问公主,我那表妹在何处?”   问话的跟进来的宇文郎君,他问的是自己的表妹王慕云。   先前太子安排王慕云和赫连公主照顾小皇子,赫连明珠和小皇子都在这里,那王慕云呢?   贺穆兰这才想起王慕云不在,连忙用眼神询问。   “我让她逃出去送信,应该是翻墙出去了……”   赫连明珠捂着胸口,内疚地喃喃自语:“要知道你们来的这么快,我就不让她走了。如果她在这里……”   “公主放心,我那表妹武艺高强,又心思缜密,不见得有事。”   宇文家的压抑住心中的不安,连声追问:“敢问宫中,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南门去了!”   “那就好,南门已经被我们攻破,现在是素和家把守南门。”   宇文郎点了点头。   “将军,我们先把小皇子护送出去吧!”   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虽然这并不是小皇子,之后虎贲军们也会知道那东宫里没有太子,但事情这样发展,全然不像是拓跋焘的风格。   他的风格,应当是失踪回城后藏在宫中,等敌人杀入之后跳出来,得意洋洋地将所有人生擒活捉。   又或者是叛贼气急败坏地搜到四处空空荡荡的宫室,出宫时被率领大军的拓跋焘围住……   而此时,她却只能选择隐瞒到底。   “好,我们走!”     惊慌失措的刘洁在得到宫外有大批人马杀入的时候就选择了撤走,他的家财和家中的幼子、亲眷早已经通过各种方法出了城去,每个人都带了大量的财物。   起事前,他早已经将自己的家财转移了大半,留下的没有多少,陪他一起起事的也都是扶不起的儿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分不清是为了意气之争,还是舍不得权势,又或者是想要更进一步。   他也曾经想过自立为帝,但先别说魏国那么多宗室会不会答应,就连他自己去占卜的结果,也全是不祥,只得打消了这个想法。   刘洁身边的拓跋范面如金纸,抖的好像随时会摔下马去一般,刘洁在马上掐住窦太后的脖子,以窦太后为人质,轻易地冲过了所有的防守。   然而事情远还没有结束,随着一声声号角,平城王宫的四门突然被重兵围住,远处也传来敲鼓之声,显然外城的城门提早打开了,就等着让外面勤王的军队赶紧入城。   “刘洁,你放下手中的太后,我让你死个痛快!”   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御甲的拓跋焘犹如从天而降一般驾马冲到北门之前,身后跟着的是已经一百多岁的老寿星罗结。   他当然不是真的从天而降,宫中和宫外的人马早已经将宫城围了个水泄不透,他得到消息这些人想要从北门逃跑,立刻领着诸将往北城杀来,北城布有重兵,将这些人拦了片刻,正好截到。   “陛下……”   “天啊,是陛下……”   许多跟着刘洁和宗室们一起造反的鲜卑军户看到了拓跋焘的身影,都惊慌失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部落制度的残余让他们本能的认为应该向他们这位大可汗下跪,然而他们又大多是这些宗室和权贵们的私兵,属于他们的奴隶,他们的家人和一切都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这让他们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迈出哪一步。   “陛下,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会信您吗?”   刘洁担心身后的宗室——尤其是拓跋范会动摇,大声笑道:“我若真将太后交给您,我是痛快死了,我的家人如何?我们真能活?”   拓跋焘脸色难看,握着长刀恨声道:“怎么?你还想全身而退不成?”   “不敢,陛下,比不得您运筹帷幄。”   刘洁掐住窦太后的喉咙,阴测测一笑。   罗结看到刘洁身后的拓跋范,忍不住大声怒骂:“拓跋范,你当年一念之错险些酿成大祸,我匆匆入宫为你请命,陛下方才留下你,你现在保住了你的荣华富贵,就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我真恨那时进了宫去!”   罗结活的时间比魏国立国还长,白鹭官是他一手创出来的,素和君是他的弟子,他经过的叛乱和各种战争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是真正的“老不死”,如今虽不住在平城,但但凡有事都是驿马请教,白鹭官们也认大为“大首领”,此次的“一网打尽”之计便是罗结的计谋。   所有皇子小时候在宫中都受这位“内官长”照顾,拓跋范更是一张脸又红又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陛下,请给我们让出一条路!”   刘洁扯着太后,指着北门。   “否则我就杀了她!”   窦太后此时肯定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无奈她全身被绑,口中被塞了东西,便是咬舌自尽也做不到,只能含恨摇头。   ‘我明明让你跟着小皇子先走的啊,阿母……’拓跋焘心如刀割,‘你为何要留下来……’   其实他不用想也知道,窦太后正是为了让刘洁等人都上当,拖延更多的时间,才以身犯险。   如果刘洁冲进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慈安宫,说不定当时就跑了。   他率领大军从南城进入是需要时间的,闾毗的人手只能保证没有人能诈开城门,却拦不了这么多造反的宗室和国戚……   “让他走!”   拓跋焘看着刘洁。“但是我只能让你走,如果你要想我连这些造反的拓跋们一起放了,就算我现在救了太后,她恢复自由后也会羞愧自尽,所以我只能接受你一个人走。”   刘洁在城中早有安排,只要逃出去就能接应,此时哪里管得了后面的宗室,听到拓跋焘的话,当即率先拍马扬鞭、一骑绝尘而去。   拓跋焘率领的军殿部队眼睁睁看着刘洁裹挟着太后直冲宫门,但由于拓跋焘先前有言,谁也不敢拦他。   直到这时,带着“小皇子”的贺穆兰和宇文部也匆匆赶到,看到贺穆兰来了,拓跋焘连“儿子”都不管,直指着北门叫了起来“花木兰,随我去追刘洁那厮!”   能够后发先至追上刘洁那匹宝马的,只有大宛神驹,贺穆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大军围宫,拓跋焘神色慌张,又有宗室人马陷入包围,杀成一片血肉模糊,顿时不管不顾地先凑近拓跋焘的身边。   这时候,护驾要紧!   陈节带着贺穆兰的大红和越影进了宫,越影不给他骑,他驾的是大红,后来大红甩了陈节下马载起贺穆兰,越影就一直作为替马蓄养着马力。   现在明显要的是速度而不是力量,贺穆兰换乘越影,打马狂奔,拓跋焘看面前的宗室人马败局已定,对罗结丢下一句“这里交给阿公了”,就立刻领着宿卫军向北门急追。   越影还记得自己的兄弟,直追着最前方的高头大马疾跑,贺穆兰驾着马一眨眼间就与拓跋焘并驾齐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问他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问他知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   他为君,己为臣,问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陛下可安好?”   “安好!”拓跋焘言简意赅地回答,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面刘洁的白马,生怕哪里来的流矢将他怀中的太后误伤了。   路上有崔浩通知戒严的私兵以及巡逻的金吾卫前来阻拦,拓跋焘还会大声地嘶吼:“全部给我滚开!滚开!他怀里的是太后!”   拓跋焘是真的担心窦太后会出事,他将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看待。   他身后的宿卫军担心拓跋焘在混乱中被当成乱军给斩了,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叫着:   “御驾在此!诸人退散!”   “陛下回京,统统避让!”   一阵大呼小叫之后,拓跋焘和贺穆兰的宝马渐渐追上了载着两个人的刘洁,拓跋焘看了看距离,突然开口问贺穆兰:“给你弓箭,你可射的死刘洁?”   贺穆兰知道拓跋焘想要倚仗她过人的箭术,可马匹追的如此之急,颠簸不已,窦太后和刘洁身高差不多,她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射死刘洁时不会致使他狗急跳墙杀了窦太后。   如果直接射头,离得这么远,万一刘洁头一偏,死的就是窦太后。   仔细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贺穆兰摇了摇头。   “除非他停下来,否则太后安全不能保证。”   “我艹&&%……&%¥##”拓跋焘气的骂出了一连串鲜卑旧语,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贺穆兰心中也沉了沉,按照这样的情况,刘洁恐怕是真的要逃走了。   两人一路追到西门,只见西门的门楼前杀成了一片,闾毗手持着武器和一伙不明身份的士卒杀的昏天黑地,城门半开半启,无数人在城门的绞盘边斗得你死我活……   更可怕的是,原本就等在城门口附近想要出城的百姓都一窝蜂地往城外涌去,之前城门开启时就已经引起了大乱,现在眼看着柔然人都和魏国士卒杀起来了(百姓眼里是这样),一个个更是以为柔然人杀进了城,连忙扶老携幼地往外跑。   闾毗原本就憋屈的肠子都青了,面前是武艺不俗的甲兵们,身后还有爱国的百姓是不是对他的手下敲冷棍,自以为帮了自己人,他连杀人的心都有。   见到刘洁驾马来到,又带着窦太后,身后还有追赶的拓跋焘和贺穆兰,闾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立刻大叫了起来:“关起城门!关起城门!”   “护我出城!太后在此!”   刘洁用身体掩盖住塞了东西绑了身体的太后,大叫着往那个门口狂奔。   一些百姓见到后面又有大军杀到,吓得赶快狂跑,也有不少人为刘洁让出道路,为他阻挡后面的闾毗手下,刘洁的马如同一阵风一样吹过了城门洞,贺穆兰和拓跋焘哪里敢追丢他?立刻忍住不舍使劲打马,紧追着疾奔而过!   “快闪啊!别被马踩死了!”   “天啊!谁来救救我们吧!连太后都逃了!”   “那后面追的是谁啊啊啊啊!”   闾毗手下看守绞盘的人与城门官们一起与私兵斗了半天,对方各个悍不畏死,有一个甲兵被连砍了十七八刀,硬是撑着没死,整个人扑在绞盘之上,一刀砍断了绳索。   绳索既断,就再也关不起来了,刘洁带着窦太后奔出城外,径直朝着南山别宫而去。   拓跋焘看到刘洁的方向,心中忍不住惊疑万分:“他去南山干什么!南山根本无法逃跑!”   “陛下,我怀疑有诈,您带着宿卫军先回宫主持大局,我定将窦太后救回来!”   “不,阿母为我涉险,我不能丢下她自己离开!”   拓跋焘连连摇头。   “刘洁的马跑不动了,一旦他的马慢下来,你就射他!”   越影身上挂着弓箭,就在贺穆兰伸手可及的地方,拓跋焘将希望放在她百步穿杨的本事上,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刘洁的马果然越跑越慢,等到了南山脚下时,早已经跑不动了,嘶鸣一声摔倒在地。   拓跋焘和贺穆兰的马都不是长于奔袭,但毕竟比载着两个人狂奔的马要好的多,此时他们早已经把身后的宿卫甩了十几个马身,再见刘洁一把扛起窦太后就往南山别宫的入口走,更是怒目而吼!   “人呢!别宫脚下的侍卫呢!”   山腰上突然奔下一群私兵,再一看都是端平公主府的人马,南山别宫本来就是宗室主持修造,拓跋焘心中不安越来越重,别宫山下的道路也不宜跑马,立刻放慢了马匹的脚步,取下腰间冲锋的号角,吹奏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随着号角的吹响,山顶上也突然响起一片号角,这让拓跋焘脸色更是铁青:“他们居然到山顶去了!谁把他们骗上去的!”   “是端平公主。”   贺穆兰叹了出声:“之前端平公主求了太后的恩旨,来南山暂避。恐怕是宫中出了事,端平大长公主借口去山顶看个究竟,把大部分侍卫都给骗走了。”   没有宗室和皇子在别宫,她的权力就最大,除了不能擅离位置的侍卫,其他人听她调遣是正常的。   穆寿之前极力要求小皇子、太子和太后在南山别宫避难,到底是意外,还是早有所谋?   如果是早有所谋,那在正面抵挡柔然大军的穆寿……   贺穆兰越想越是不安,再一看身边的拓跋焘早已经不管不顾地驾马往通往半山腰的御道而去,顿时大惊失色:“天啊!陛下!您要等宿卫军们……”   “不能拖了,他们要在南山有逃跑的路径,累赘的阿母一定会被灭口!”   拓跋焘哪里管的,驾着马埋头苦追。   “越影,追上!”   “咦嘻嘻嘻嘻……”   一人一马化作黑色的流星,迅速的靠近了拓跋焘,后者指着前面已经越来越近的刘洁,抬手指着叫道:“花木兰动手!”   原来是刘洁也扛不动了,将背上的窦太后交给接应的私兵,此时正是最大的破绽之时……   已是半山腰,再往上道路更狭窄,林间树深不可能像这处拐弯这么好下手,贺穆兰也不托词,立刻拉弓搭箭,对着身前的刘洁拉开……   远处的刘洁似是有感,交完窦太后迅速抬头,看见正对着他引箭的贺穆兰,不但没躲,反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贺穆兰稳定心神,手中的弓箭已经电射而出!   突然,大地剧烈的震动了起来,箭身快要离开弓弦的时候抖动了几下,向着目标之外的地方歪斜了出去,拓跋焘和贺穆兰座下的马都不安地踩踏着蹄子,不停地摇摆着脑袋,想要逃跑。   “你乱动什么,别跑!”   拓跋焘挥鞭就打!   “陛下!陛下!快回来!”   “天啊!天啊!花将军,快把陛下带回来!”   地震了吗?   贺穆兰感觉到身下的震动,迷茫地抬起头,却发现除了大地以外,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东西在震动着……   半山腰上,巨大的滚石正沿着山道落下,由于重力加速度,已经顷刻就到了不远的地方,还在继续追加着速度往下滚落。   哪里是地震!   是半山腰上的人开启了防御的机关!   眼见着最近的一块巨石已经到了眼前,贺穆兰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当即跳下马去,先抽了越影一计,又使劲拉动拓跋焘坐骑的马尾,将它硬生生扯得半个马身朝外,吃痛地拔足狂奔。   “花木兰!”   拓跋焘惊骇地看着不退反迎上巨石的贺穆兰。   这要被碾下去了,必死无疑!   拓跋焘不停地扭头往回看,然而下山的宝马跑的飞快,一会儿贺穆兰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只留下贺穆兰歇斯底里的高喊:   “陛下,照顾好我的家人、还有那些战死的兄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人振聋发聩地响声之后,连巨石滚动的声音都像是顿了一顿,漫山遍野都是贺穆兰惊人的巨吼。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拓跋焘已经跑出了极远的距离,再回首时,那块巨大的滚石又开始往下滚来。   “花木兰!!!!!”   ☆、第458章 河西大局   “你不是不会武吗?身手挺不错的啊!”   素和君一刀砍死一个冲上来的敌人,将已经吓傻了的沮渠菩提拉过来。   “我……呼……呼……只会逃跑……呼……之前花将军抓着我训了半年……”可怜的郑宗像是开了挂一般险之又险地避过一个敌人的攻击,以狗吃屎的姿势从地上爬了起来。   被贺穆兰调教了那么久,他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这些人的攻击虽猛,和贺穆兰的比起来……   还不够看!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郑宗躲避的姿势实在是不好看,连滚带爬,连扑带咬,但不管怎么说比许多无辜枉死或死在流矢下的士卒要好的多。   这支突然从南方攻过来的敌人穿着皮衣、长袍,头上坠着巨大的装饰,耳朵上、颈项上都是骨、牙等装饰的饰物。   北凉虽然也是胡人建立的国家,但自汉代起,河西受到汉化影响较大,穿着同于华夏,哪里有这么“粗犷”的!   “这些是吐谷浑人。”   素和君将沮渠菩提一把抱起,跨上了战马。   “吐谷浑人居然也要来分一杯羹!”   吐谷浑是吐谷浑国先祖的名字,其境东至叠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东北通秦岭,是西南幅员辽阔的一个国家。   后世的吐蕃兴起,灭掉的就是现在的吐谷浑。   这个国家是由辽东慕容鲜卑的后裔建立,和慕容鲜卑乃是同一父系。和柔然一样,他们追逐水草,庐帐为屋,和北魏、刘宋都交好,和北凉的白马羌以及西秦却有仇。   东晋时,吐谷浑侄子吐延想以凉地为踏板进犯中原,被白马羌孟家的先代“刀王”所刺杀,最终退居西南。   其子叶延见进入中原无望,便在西南以祖父“吐谷浑”的名字作为族名,发誓要为父亲报仇,迟早灭尽孟家的白马羌人。他们的后代发展壮大,自称“吐谷浑王”,国家没有赋税,一旦需要,就横征暴敛、抢夺富商,取足而止,国中穷人多而富人少,贫家甚至活不了多久就会往夏、北凉各地逃窜,被抓回来就是奴隶。   到了现在,素和君都不知道吐谷浑王到底是闻讯来抢北凉的地盘的,还是特地来掠走“沮渠菩提”要挟孟家的,要知道吐谷浑王族和白马羌那是不死不休,大小摩擦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连吐谷浑边境北凉都不敢放孟家人镇守,怕的就是吐谷浑人原本不想打一看到孟家人在就和疯狗一样扑过来了。   郑宗最大的好处就是从鸿胪寺出身,对北魏周边所有的国家、传承、社会关系等资料了若指掌,素和君一说是“吐谷浑人”,他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看向小世子。   “是冲着他来的?”   “你看他们可像是要抓人?都是一副千刀万剐的表情,不死不休,根本不想留活口吧!”   素和君命令白鹭官们鸣金,放弃营帐,所有人护着世子撤退。   “现在跑?源将军怎么办?”   郑宗爬上马后已经累瘫,趴在马脖子上半天不能动弹。   身边的白鹭官和源破羌招揽来的鲜卑旧部护着他们往外疾奔,素和君一边安慰吓得闭上了眼睛的沮渠菩提,一边指向北方。   “往北跑!和狄将军汇合!”   “你疯了,那狄将军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郑宗吓得精神都振作了起来,看着身后凶神恶煞、仿佛野人出山一般的吐谷浑人,仿佛已经看到狄叶飞被南下的敦煌、酒泉将领以及吐谷浑人夹击的样子。   “吐谷浑国贫穷困苦,即使他们的大王如何下令,只要我们逃出去,他们就会一路劫掠往北,路上会耽搁不少时间。北凉的地方豪强不是傻子,不会放这些吐谷浑人在北凉国境肆意抢劫,会为我们分散一部分危险。”素和君向郑宗分析着局势。   “狄叶飞和花木兰不同,他性格并不‘古板’,如果吐谷浑真追上,他一定会打开沿路城镇的大门,放任吐谷浑人抢劫,然后以逸待劳,瓮中捉鳖。”   现在吐谷浑人可怕,那是因为他们空手而来,来去如风,等他们大包小包、大车小车、抵挡他们就容易的要命。   等他们骑兵入了城,就更加凄惨,高车士卒的装备无惧于任何巷战,那些破铜烂铁能不能劈开他们的甲胄都成问题!   郑宗在大局上并不如素和君透彻,但他是个没有什么是非观念的人,听到素和君和狄叶飞会“祸水东引”,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直连连大赞“还是侯官令你高明”,直跟着素和君和源破羌的人马往北而逃。   原本一动也不动躲在素和君怀里的沮渠菩提听到两人的对话,突然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恩?”   素和君见身后的吐谷浑人果然没有追赶,反而急着去哄抢留下的帐篷、金银、马匹和归顺的各部送来的牛羊,终于松了一口气,再听到沮渠菩提问话,立刻反问了一声。   “你说什么?”   “你们会将已经投降的城镇打开,放吐谷浑人进去抢劫?”沮渠菩提突然扭过了头去。   “就为了他们会跑的慢点,被你们的骑兵追上杀死?”   “殿下,你是觉得这样很残酷吗?”   素和君马上就明白了沮渠菩提在别扭什么,以一种“大人的世界你们小孩子不懂”的表情解释道:   “这批吐谷浑人怕是有几万,北凉地广人稀,四处都可以逃窜,如果不能一击必胜,死伤的百姓更多。唯有让他们负重前行,才有可趁之机。”   “可他们如果是冲着我和孟家来的,为什么不以我和孟家为陷阱,将他们一举擒获?”沮渠菩提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练,已经快速地成长了起来:“为什么要用百姓为牺牲?”   他的背脊挺得直直地,摇了摇头。   “因为你们无能。你们想不出制敌的法子?不,是因为你们看不起北凉人,不把北凉的百姓当做你们的百姓。我们虽然已经藩属与魏国,可你们还是不把我们当做臣民,我们也不把你们作为君主……”   沮渠菩提的声音越渐消沉,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是不合适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他领悟的太晚,坐在王座上的也不是他,就算他领悟了这些,一切也无济于事,他不过是面子好看点的人质罢了。   “世子,你知道你是我们用了多少条人命换回来的吗?加上那些死掉的马贼,已经有三千多人为你死了。北凉一境,因为你活着而举族来投的人马超过了两万,姑臧城内外到现在还有无数人等着你回到姑臧,那些围城的士卒、那些悍不畏死的将领,都是在为了你牺牲……”   郑宗瞧不惯这小孩被人宠坏的样子,冷笑着说道:“你说你要去做陷阱,我们却再也损失不起人了。孟家又怎么会以自己为诱饵去吸引这些吐谷浑人?他们还等着攻下姑臧好作为国戚享有最大的功劳呢!”   沮渠菩提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了起来,素和君忍不住瞪了郑宗一眼:“你跟小孩子倔这个干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是因为你们把我看成小孩子,我才变成小孩子!”沮渠菩提尖叫了起来,像是不管不顾那样地喊了起来:“花将军就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在路上看见北凉的商队被马贼追击都会下令冲锋的人!在他的口中,魏国的陛下也不是那种会打开城池,就为了让敌人能够抢掠百姓而得到胜利的人!”   “因为他们足够强。”郑宗的声音有力的响了起来。“天底下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如果没有我们在后方阻挡,这些吐谷浑人趁着内乱杀进来,还是会劫掠你们沿途的城镇。你那些不过是空想的口号罢了,我们现在光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已经是很困难的事。”   “花木兰啊……”   素和君见这个小小的世子都被贺穆兰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能说出“花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可见在这个乱世,像是贺穆兰这样的人到底能让多少人刮目相看。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花木兰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不知道花木兰现在到没到平城,有没有得到惩罚或奖赏。”   灰头土脸的狄叶飞从长城上往外望去,见到北方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兵,心中不由得更加烦躁了。   这里是姑臧和张掖之间的一段长城,原本是汉代时期时期建造,后来被南凉国主修葺用以抵抗北凉大军,最后还是没有挡得住张掖南下的北凉,最终不得不迁都离国。   由于北凉统一了西北,这段古长城后来没有经过多少次修整,唯有焉支山这一段到山丹的完整性最好,被狄叶飞拿来作为抵御北凉北方军队的地方。   和他并肩作战的,还有也善于守城的卢水胡人,以及张掖本地效忠于王后嫡脉一系的北凉贵族。   但守城实在是太被动了,他恨不得杀出城去,和那些在外面疯狂叫阵的敌方将领们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愿继续所在这城墙之后,等待着素和君和源破羌攻下了姑臧的消息。   要不是素和君认为由魏人攻破姑臧会让沮渠菩提的正统性得到存疑,他又何必在这里消耗时间?   “狄叶飞,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你的卵蛋是不是藏在了肚子里?听说你的军功是一路睡上来的,在黑山的时候跟花木兰睡,到了柔然跟柔然的右贤王睡,是不是很爽啊?让兄弟们也一起爽一爽!”   负责叫阵的敌方将军在城下污言秽语地叫着,引起后方敌人的阵阵狂笑。   “哈哈哈,看他那细嫩的小脸,身上皮子肯定也不错!”   “说不定佛狸也跟他睡过,否则怎么派他来北凉啊!”   “哈哈哈,不会又看上沮渠菩提了吧,他还是孩子啊,你就放过他吧!”   因为天台旗而不得不听从源破羌命令,来协助沮渠菩提登位的卢水胡人们,都忍不住悄悄地去看这位漂亮将军的表情。   他们以为会看到一张勃然大怒、又或者是羞愧难当的脸,却发现这位被骂成“一路睡上来”的将军半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连冷笑都没有。   他像是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靠在墙上看着城墙下的动静。   “就这点能耐吗?”   狄叶飞喃喃自语。   这样的污言秽语,和花木兰那几乎是明示的拒绝比起来,根本都无法让他抬一抬眉角。   花木兰为了拒绝他,可是说了自己是个女……   “哈哈哈哈!我听说这个狄叶飞就是个女人!他们鲜卑人不是军户世代为将吗?少不得就是天生的淫娃荡妇,为了自己快活,混到军营去的。你们看看他那个脸,他那个身段,啊哈哈哈哈……军中爽不爽?我们北凉的军中也有不少粗汉子,花木兰那样的恐怕满足不了……”   听到“女人”云云,狄叶飞平静的表情突然绽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像是突然暴起要杀人一般的狄叶飞极为迅速地抓起手边的长弓,用脚下的箭筒里捻出几只箭,对着城墙下叫阵的人射了过去。   他是没有花木兰的本事,可以一百五十步外杀人,可是……   狄叶飞飞快的射出三箭,第一箭速度极慢的向前射去,第二箭急速地追上,一下子撞上了第一支箭的箭尾,原本软绵绵无力的第一支箭立刻加速,第三支箭又追了上来……   三支箭首尾相击,速度越加越快,力道越来越强,旧力未泄新力又生,端的是动若流星!   那人明明站在一百八十步的距离,依旧是被露出这一手本事的狄叶飞直接射中了脑袋,带着那讥讽的表情轰然倒下。   一时间,城墙内外鸦雀无声。   卢水胡人瞪大了眼睛,高车虎贲们却难掩兴奋地小声嘀咕着:“是我们高车人的追星箭吗?真的有人练成吗?”   “我怎么觉得像是把连珠箭改动了?”   “狄将军威武!”   “哈哈哈哈!看傻了吧!回去把他的卵蛋洗一洗,看看还在不在!”   城墙之内士气大震,被压着骂阵了许多天,无数人都已经压抑极了,狄叶飞这一首极大的鼓舞了士气,让所有人压抑的心神终于被解放出来。   抛下弓箭的狄叶飞却没觉得有多喜悦,虽然刚刚的愤怒让他超常发挥,使出一直在练却没有成功的“追星箭”,可这一箭却让他无可抑制的想念起花木兰来。   黑山军中,箭技永远是花木兰第一,他第二。   虽然他精通连珠箭,射箭的准头也比花木兰要好,但军中的评比之中,他的箭永远比不上花木兰。   因为他的箭,是杀人的箭。   他的力道决定了他一箭既出,直中要害,非死即伤。   而连珠箭更多的是追求速度和杀伤多人,论起射死的敌人,远不如一箭又一箭势如破竹的贺穆兰。   黑山军称他为“快箭”,称花木兰为“杀箭”,鲜卑儿郎更敬重能上阵杀敌的军户,而不是他这种玩弄技巧的“漂亮人”。   当时的不甘和隐隐想要追上花木兰的想法,让他苦练追星箭的技巧,然而,越到后来事务越繁重,他屡经出使高车、组建高车虎贲、被陷害用起五石散、挖煤、炼铁……   追星箭对时机的把握是他最大的瓶颈,根本静不下心来的他最终还是没有完成追星箭的雏形。   直到到了北凉,几乎每日都生活在杀戮之中,北凉人的悍勇和西北沙漠里锻炼出来的坚韧让他不得不又寻求起“弓箭”这种最长距离杀敌的武器,他才开始又重新研究起“追星”。   他也想射杀敌法的大将,也想一箭立威……   可他重新拿起箭时,想起的却是黑山时自己教花木兰连珠箭,花木兰教他如何“举重若轻”的那些日子。   再回首时,似乎只有在黑山的那些日子他才是快活的,在那时他不用考虑会死多少人、要杀多少人、要守住多久、要为国家带来多少荣誉和利益。   他们只要杀死那些柔然人就可以了。   他们只要并肩作战就可以了。   他们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而不是……   “狄将军,素和使君和郑先生一行人马护送着世子避到山丹来了。”一个高车虎贲军飞快地跑上城墙。   “要不要开城门?”   “怎么回事?”   狄叶飞从巨大的惆怅中抽出来神来,问着自己的部下。   “源司马没和他们在一起?”   “没有,好像姑臧那里出了什么变故,一片大乱了。”报讯的高车虎贲也有些惊慌。“听说吐谷浑人趁机北上了,源破羌和孟王后带着一干将士从密道潜入姑臧,只诈开了南门就被抓住……”   “什么?”   “具体的末将也不清楚,您下城墙去看看吧。”   “带路!”   狄叶飞刚刚激起的士气大震立刻就被一片疑惑取代,好在他一箭立威,让城墙以北的敌人们慌了手脚,也鸣金收兵了,两方还算是相安无事。   匆匆下了城墙的狄叶飞奔出城楼,见素和君和郑宗果然狼狈的拥着沮渠菩提在城楼下歇息,连忙奔上前去。   他将他们领到一处清净的城楼,这才问道:   “什么情况?姑臧没拿下吗?”   “姑臧城已经被源将军带进去的士卒诈开了一个城门,原本孟家军和北凉支持世子的将领已经冲进城去了,谁料沮渠牧健派人挟持着孟王后和源将军登上宫墙,对姑臧的百姓昭告这是孟王后和我大魏企图让北凉灭国的奸计,引起姑臧城百姓一片激愤,人人奋不顾身抵抗‘义军’……”   素和君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北凉那些将领和孟家军的人都不愿损失太大,见情况不对就撤退了,姑臧城的城门重新关闭,想要再攻进去很困难了,原本的地道被人守株待兔,只要一冒头就被刺死,地道里还被点了烟熏,根本待不住人。”   郑宗补充着继续说着,他这番也算是九死一生。   “现在吐谷浑人又来了,在北凉南边烧杀抢掠,激起越来越多的百姓愤慨,认为孟王后和世子带来了这场灾难。”   民心一下子就变了。   狄叶飞闭了闭眼,只觉得头晕目眩。   “你们的人马呢?”   “我们带回来的是源家军精锐以及鲜卑旧部,世子那一派还在围城。吐谷浑人抢了我们不少人马,如果再失去当地的支持,可能补给要成问题。”   素和君脸色沉重:“我们必须要把这群吐谷浑人漂亮的灭掉,一来为菩提世子造势重新赢取民心,二来夺回补给。”   狄叶飞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想我怎么做?”   “我们的人马来回奔波了这么久,源将军又出了事,士气已经不行,不能再正面作战了,那些鲜卑旧部都是因为秃发王族的‘血盟’而同进共退,一旦源将军出了事,血脉就等于断绝,他们不一定会再听我的,现在只能把他们安置在这里守城,让他们的消息与外界断绝……”   素和君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你的高车虎贲虽然守城半个月了,但士气高涨,又蓄养的兵强马壮,这支吐谷浑人就交给你了。只是这支吐谷浑人约有两万左右,你只有五千人,恐怕……”   “人数不代表什么,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家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狄叶飞冷静地回答着素和君的疑问,然后开始回想起吐谷浑到山丹的路线。   如果绕过姑臧的话,那就会一路往最繁华的地方抢掠,姑臧他们不敢进,有大军围困,那么势必只能北上。   要说北方最富裕的地方……   狄叶飞锐利的目光看向素和君身边的沮渠菩提,静静地开口:“你们不要守城,往东去,到宣威去暂避。那里我之前北上的时候已经扫荡过,很是安全,又有绿洲,也不和南方沟通,便于断绝消息。”   郑宗莫名地看向狄叶飞:“那这里……”   “我会把吐谷浑人骗到山丹来,引他们出城后关闭城门。”狄叶飞表情冷峻地说道:“我们的人数不足,补给也不足,只能借势,外面的人想进来,吐谷浑人想去劫掠酒泉和西域地方,我们正好提供方便。这些酒泉和敦煌的将领都是当地大族,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不得不和吐谷浑人斗得两败俱伤,虎贲军正好渔翁得利。”   刚刚的愤怒和对花木兰的巨大想念似乎让他的头脑越来越冷静,他必须要靠着思考别的事情才能压抑住那些思念和痛苦。   他思考着崔浩交给他的“借势”之道,那些世族门阀们的“求生之路”,那些“背后的政治”,把素和君当做崔浩一般,想要交出最让他满意的答卷。   “我们这样在北凉煽风点火很危险,先别说沮渠牧犍有一大批簇拥者,单说姑臧城内外的百姓和部族就不见的依附我们。但北方不同,北方是沮渠牧犍经营多年的地方,一旦后方有失,沮渠牧犍必定惊慌失措,只想着先平定后方,就给姑臧的大军减轻了压力。”   他从地上捡起几个石子,又徒手在地上画了一张北凉的地形图。   临出发前,崔浩给他的功课就是背完北凉地图,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北凉有那些山川河流、郡府州县。   他把代表张掖的石子拿了起来。   “我们已经拿下了张掖地方,现在既然有吐谷浑人抢掠,我们就不妨做大点,放任吐谷浑人和这些酒泉人、敦煌人打成一片,我们再以菩提世子的名义去收复河西三郡。”   他点了点张掖以北的敦煌和酒泉。   “到时候牧健只有姑臧所在的武威郡,又不能对北方有什么帮助,民心肯定渐渐会倒向‘平乱’的菩提世子。加上西凉遗民早已不满沮渠牧犍想要休妻,产生了很多次的摩擦,我们可以先和西凉遗民联系,再联络敦煌当地的佛门,给我们提供帮助。”   他用三枚石子包围了最后一枚。   “我们以三郡为据点,随时都可以打到姑臧去,等我们有了地盘,也不必担心冬天来了以后没有补给的问题。”   素和君和狄叶飞接触的不多,也从未在拓跋焘那里得到过狄叶飞善于作战的信息,此时自然是震惊的合不上嘴。   大部分认识花木兰的人对狄叶飞的印象,不过就是“那是一直在花木兰身后的跟班”、又或者是“花木兰的同火,花木兰对他很照顾”这样的印象。   虽然知道崔浩收了他做弟子,但崔浩和狄叶飞都不是那种非常温和的人,狄叶飞还住在军中,外人根本不知道崔浩交了他什么,只知道他学会了自己看书、能写一手好字、因为“煤”而得到了晋升。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素和君喃喃自语。   “你竟有这样的丘壑。”   郑宗则是因为狄叶飞失恋了而对他异常的有包容,心中早已经决定了要帮助他,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刚刚外面敌军叫阵的骂声和嘲讽声那么大,他们刚刚接近长城下的城楼就已经听到了喧天的“你是女人”云云,所以郑宗心情莫名的变好了。   虽然有点对不住狄叶飞……   可怜哟,你就是变得再厉害,花木兰也不会喜欢你的。   他可不喜欢长的像女人的人。   “这件事容易,把吐谷浑人引来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他笑着应下此事。   “只要给我一支人马,我将他们乔装成商队,就能把人一路骗来。”   “佛门和西凉遗臣的事情交给我的白鹭官。”   素和君也极快的回应了过来。   因为狄叶飞说的没错,源破羌和孟王后一被擒,他们的局势几乎完全翻转,除非想法子扳回一城,否则连冬天都过不去。   钦汗城毕竟山高路远,想从魏国得到补给是不可能的。   “不仅如此,西秦地方现在有赫连公镇守,吐谷浑人大举北上,定是快要入冬无法过冬,让赫连公分出人马去骚扰吐谷浑,掠夺牧民的牛羊,吐谷浑人后方受损,必定抢的更狠,和地方势力斗的更厉害,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狄叶飞又挑出一枚石子,压在吐谷浑的位置。   “想要吃下北凉,就先得看看有没有不被狮子和老虎同时咬死的本事!”   “高!”   “妙!”   所有人赞赏的眼光让狄叶飞忍不住也有些飘然起来,似乎又回到了无数次和崔浩在模拟战局的时候,绞尽脑汁终于得到了崔浩的那一句赞赏。   看起来似是灵光一闪,其实却已经不知道被磨练了多久。   崔太常乃大魏最厉害的军师,凡是他制定的战局,几乎从无差错,他身为先生的弟子,总算没有堕了他的威风。   “我听到外面那些人叫的话了。”   就在这时,沮渠菩提突然开了口。   年幼的世子第一次露出如此愤慨的表情。他捏着囊中的核桃,几乎用恶毒的语气对着狄叶飞说道:“虽然你很厉害,你很强,但我还是要说,外面那些人说的不对……”   狄叶飞一愣,完全没理解世子说的什么意思。   “他们说你和花木兰有染,我真是觉得好笑。一个心中只想着以愚弄百姓、以他国百姓为诱饵的将军,怎能和花木兰那样磊落的英雄有染?听听你的计策吧,让好不容易维持和平的敦煌和酒泉陷入战火,抢夺吐谷浑牧民过冬仅有的财产,让已经臣服过上平静生活的西凉遗民重新开始战争……”   “你是魔,你的心里住着魔,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沮渠菩提情绪激昂地用卢水胡话大叫着唾骂起狄叶飞来。   “你这样的人,即使是女人,花木兰也不会看上你!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的所爱!天啊!我是不是该死了才好!看看我们引来了一群什么样的魔鬼!我为何要跑回去,这群魔鬼……魔鬼!”   “世子情绪不对,你看好他!”   素和君表情不好,用冷僻的鲜卑俚语对着郑宗说道:“我怕他会寻死,你一刻都不能离开他,最好开解他。对,孟王后还在危机之中,白马公主也被我们送到了钦汗城,用这两点打动他,让他不要寻死!”   这种威逼吓唬小孩的事情,也就郑宗坐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果不其然,郑宗笑着用鲜卑俚语回答:‘交给我,保证他死不成。”   狄叶飞虽然没有听懂沮渠菩提最后说什么,但之前“怎么能和花木兰有染”这样的话却是用鲜卑话说的。   这像是击中了他心底最大的脆弱,让他痛苦的哼了一声,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狄叶飞你没事吧?”   素和君见到狄叶飞这个表情,突然了悟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他……   他喜欢上了男装的花木兰?   还是花木兰曾经拒绝了他?   天啊,这是怎样一笔乱帐?陛下要知道了会怎么样?   到底狄叶飞是断袖,还是狄叶飞自己搞错了?   “狄将军你没事吧?”   郑宗满脸认真,心中却有些幸灾乐祸。   虽然他不是个好人,但这件事一做,狄叶飞也算不上好人了。   嘿嘿,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小子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我没事……”   狄叶飞擦掉嘴角溢出的隐隐鲜血,强迫自己不去想沮渠菩提的话。   “如今形势急迫,我们最好快点行动,吐谷浑人不是傻子,拖得越久他们警惕越高,外面两郡的援军见我们突然汇合,也会生变。”   他咬了咬牙,终于领悟了自己和花木兰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那是野心。   如果得不到花木兰的恋慕……   那至少让他得到所追求的功名!   “你们也辛苦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喉头一阵又一阵腥甜的狄叶飞忍住不适开始逐客。   “好,确实该休息了。”   郑宗搂住沮渠菩提,带着他往外走。   “世子殿下,虽然你说的难听,不过我不得不跟你说一句……”   郑宗嬉皮笑脸的摸了下菩提嫩滑的小脸。   哟,手感不错,嫩的很呐!   小男孩就是可爱!   沮渠菩提被原形毕露的郑宗吓得一哆嗦。   “我……我……”   狄叶飞听不懂,他肯定听不懂,他不会出于义愤填膺……   要对他做什么吧?   “我要跟你说,你说的太好了!”   郑宗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哈哈哈,我也觉得狄叶飞那人配不上花将军,你觉得谁相配呢?兴平公主?”   郑宗揽着菩提的小肩膀,给了身后一群侍卫一个眼色。   他们立刻了然地占住各个方位,以免这位世子趁机逃出去或者撞墙什么的。   沮渠菩提还以为郑宗和魏国人听到他那么说会从此软禁他,却见这位“郑译官”对他和颜悦色,还有闲聊的闲情,忍不住张大了嘴。   “她……她……也不太好。”   “哦,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咦,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和你说,我这里还有花将军给的……”   郑宗带着侍卫陪着情绪有些不对的沮渠菩提离开,素和君带着白鹭官原本也该先去安抚一路北逃的将士,再去好好休息的,可看到这样的狄叶飞,不知如何竟有些怜悯。   虽然狄叶飞确实是个优秀的好青年,而且出身和性格即使娶了花木兰也不会让陛下和其他大臣忌惮,但他毕竟缺乏某种“器量”,花木兰嫁他是低嫁了,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就算不是如此,正如菩提所说,以搅得西边腥风血雨兵不血刃的拿下北凉的战功来说,狄叶飞绝对能因此至少连升三级,甚至可能步入一方镇守大将的地位,却只会和追求“仁道”的花木兰渐行渐远。   一旦他步上权臣之路,就会和“纯臣”的花木兰背道而驰。   按照陛下的想法,即使花木兰暴露了女子的身份,也依旧会对她封官拜将,她很可能是大魏的第一位女将军,是日后的典范,她的终身会变成大魏的一桩大事来看待。   越想,素和君看向狄叶飞的眼神就越加同情。   狄叶飞竟秒懂了素和君在想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   “素和使君,你还是去休息吧。”   “我劝你对花木兰不要陷得太深……”   素和君本想多说几句,却认为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知道,我不会让他有断袖的恶名的。我……我是自己痴心妄想。”   狄叶飞苦涩地一笑。   ‘看这个样子,狄叶飞还不知道花木兰是女的呢。’   素和君思咐着。   他现在为情所苦,但正因为以为花木兰是男人,至少还能专心于大事,毕竟男人要和男人相守,要有配得上对方的实力,否则容易变成‘娈童”、“佞幸”一流,他又长得这么特殊……   一旦自己告诉了狄叶飞花木兰是女人,他说不定就会因为心绪跌宕起伏而真的出事。   这个关头,还是……   先瞒一瞒吧,等日后时机到了再说。   “你……你自己想明白吧。”   素和君长叹一声,默默出了城楼。   这一夜,由于山丹来了援军,每一个高车虎贲都睡得很踏实。城外似乎也听到了又增兵的消息,很是混乱了一阵,似乎还有了矛盾。   第二天一早,有两支人马就这么走了。   然而那些睡得安稳的人里,却绝对不包括这支队伍的主帅。   “天啊!狄将军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看着踏上城墙的狄叶飞,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有一个小兵差点一下子栽倒到城墙下去,要不是抓住了同伴的衣服,已经摔下城墙变成瘫子了。   依旧是冷若冰霜,依旧是艳若桃李……   可原本鸦羽绿眸的狄叶飞,竟一夜白了头去!   “没什么,想通了一些事罢了。”   狄叶飞看了看初升的朝阳,眯了眯眼。   既已选择了这条路,现在回头也来不及了。   “我答应了火长,要为虎贲军报仇,让他们死的不要那么没价值呢……”   他自言自语。   “君子一诺,出言无悔。”   “传我号令,高车虎贲拔营撤离长城!”   ☆、第459章 壮汉投河   北燕。   库莫提不知道在水里飘飘荡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勾上了岸,然后扒光了所有身上的东西,被移到了一个火堆边。   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库莫提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连老天都不愿给他个解脱吗?   库莫提和拓跋焘从小一起长大,双方的身形极为相似,所以双方对对方的身形也就极为敏感,远远的那位“陛下”带着大军冲锋的高句丽人魂飞魄散时,库莫提就已经发现了对方不是拓跋焘。   但拓跋焘行事向来都有原因,为了防止他中暗算,宿卫军在冲锋时和他穿一样的衣甲也是正常,库莫提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到那飘扬的“魏”字旗号,心中顿时一股豪情不断上涌……   有君如此,何愁攻无不破,战无不胜?!   和库莫提一样,被围困了数月的数月的鹰扬军爆发出了巨大的士气,一鼓作气的打开了城门,随着外面赶到的援军内外夹击,杀的高句丽人溃不成军,仓皇逃离了昌黎城。   鼓声擂起,不过一通鼓罢,便已得胜收军,两方汇合,也让他见到了“拓跋焘”的真面目。   那是拓跋焘身边身形和他非常相似的一位宿卫,名为王青。   大部分鹰扬军不认识拓跋焘,王青身边的宿卫和羽林郎事先应当是和拓跋焘商议好的要瞒天过海,所以王青穿着全甲,也没和他多寒暄,只是递给他一封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大约是白鹭官发现京中宗室和国戚有所异动,黑山大营的夏鸿和王猛又发现先前返乡的黑山军大批不知影踪,调查一番后发现已有一年多没有回归乡里,也没有接受军府重新征召,担忧大批善战的军户离开故土不服从军府管调会引起动乱,所以密报朝廷云云。   宗室、国戚、汉臣以及军中的矛盾由来已久,随着拓跋焘征服越来越多的土地,用封建的汉化制度取代旧部落的制度的脚步也就越来越快,军中尚且不提,宗室和国戚的权柄首先就被分走了一大部分,这种矛盾迟早要激化出来。   而“部落制度”的核心就是“主仆”制,哪怕拓跋鲜卑的祖先如何拆散鲜卑贵族的私兵家将以“军户”制分散他们的权利,随着战争不停的发生,重新掳掠的人口又会增加他们的势力,而从前分出去的许多将领,依旧还把这些贵族当做主家,主家对他们有着杀伐决断的权利。   宗室和国戚是最大的奴隶主,军户又有大批由曾经“奴隶”身份转变为“自由民”身份、却依旧附庸旧主壮大的将领,如果真依王猛所说,任由他们扩大势力,最终只会酝酿出巨大的反叛。   拓跋鲜卑虽子嗣繁荣,但在拓跋珪和拓跋嗣两朝,两位皇帝都性格多疑,也不知道杀了多少直系的血亲,就连库莫提的父亲、那位先帝的弟弟,都是被拓跋嗣暗中下诏赐死的。   正当壮年、能征善战、且有王帐有奴隶有精兵的兄弟,是最可怕的皇位竞争者,一旦成年之后,哪怕没有反意,也极少能够在皇帝的猜疑之中活下去。   翻开拓跋鲜卑的传承,除了能够继承王位的那一个,每一代皇帝的兄弟几乎都是“夭折”、“早薨”、“无后”、“暴毙”,活过二十岁的都极少,这也导致每一个拓跋鲜卑一旦能够人事就拼命的留下子嗣,生怕这一支的血脉从此断绝,连王位都要给外人继承。   这是一个怪圈,是宗室和王位上坐着的那个人最大的血海深仇,直到拓跋焘继位,才算堪堪停止。   但拓跋范被罢黜又让宗室们开始慌了,拓跋焘比先帝、先祖还要强硬的态度和雄心让原本就苟延残喘的宗室更加害怕。   这些事情,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   那位端平姑姑每每抱着他的哭泣,那些对他英年早逝的父亲的悲痛,母亲的改嫁、母族的不管不问……   小的时候,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信任谁,该选择谁,该如何做,直到先帝将他和其他失去父亲的宗室接入皇宫“培养”,直到他认识了豪爽洒脱的储君拓跋焘,他才算是找到了可以值得信任之人。   对于这位堂弟,他自叹不如,这是一种“器量”和“胸怀”上的甘拜下风,他无法将自己的私心放到最低,即使他再怎么少年老成,关心的依旧是母亲、拓跋焘、姑姑、父亲的旧臣家将,然后才轮到国家。   他并非大义凛然之人,也不愿像其他宗室那样要将上一代的血债铭记于心,有时候他想,只要人人都像他一样了解拓跋焘,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那些误会也许就永远不会存在。   因为这样的想法,从少年起,他就尽量制造机会拓跋焘多出宫去,多和那些“亲族”接触,他牵线搭桥,他积极结交同辈的宗室,就是为了能让自身成为纽带,让宗室和储君能够打消疑虑,不再重复上一代、上上代、上上上代的悲剧。   直到一位对先帝怀着恨意的卫王后裔差点毒死了上门做客的拓跋焘和他。   这件事让他了解仇恨不是那么容易被化解的,也让原本就对他抱有疑虑的先帝将年少的他送去了黑山,从战况最激烈的边境开始历练起,就如每一个拓跋鲜卑的孩子。   也许先帝也厌恶了那种怀疑着每一个血脉至亲而活的日子,所以才将他们这些“遗孤”接入宫中,又忍耐着他那些自以为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一点一点的将拓跋焘引入宗室的圈子。   先帝想要看到成效,想要看到拓跋焘收服他们的可能,然而自己交上了一份糟糕的答卷,将一切都全部搞砸,也让自己彻底失去了在拓跋焘身边的资格。   被赐死的同辈宗室让拓跋焘痛苦了很长一段日子,在下毒事件之前,那是一位和蔼的、非常体贴的兄长,性格风趣,善行猎,会很多事情,让尚且年幼的拓跋焘和库莫提十分仰慕他。   谁又能明白这些“关心爱护”之后,隐藏着的是“恨之欲死”的阴暗?   虽然后来拓跋焘很快振作起来了,但库莫提很快知道,这件事对拓跋焘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甚至对宗室产生了一丝如同父祖一般的防备。   这是他的错,必须由他来挽回。   后来的他,率领着父亲的旧臣爱将硬是在黑山杀出了自己的名头,他是同辈之中最早靠自己封王的“直勤”,也是最没有利害关系的孤臣,他不娶妻,不纳妾,不生子,他是拓跋鲜卑早婚宗室中的异类,也是彻底让先帝放下心来放权的“叛徒”。   他在宗室和拓跋焘之间尽力斡旋,宗室是他的亲族,拓跋焘是他的兄弟,他很自私,两边都不想失去。   所以他察觉了黑山之中宗室的暗棋,却只是悄悄利用各种手段将他们剔除出去,让他们无计可施。   他将一切会引起白鹭官和拓跋焘生疑的不安因素都消灭与无形之中,就犹如黑夜中的行者,走钢丝的伎人,一旦稍有不慎,便里外不是人,落个胜败名裂的下场。   但他一个人能做到的实在太有限了,所以他必须壮大忠于陛下、终于国家的力量,他开始在黑山提拔人才、平衡左右和中军的关系,他不停的得罪人,又施恩于人,他制造出无数个巧合,就为了将那些随时可能爆发的不安隐藏到更深更黑的地方去。   他知道自己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但孤军作战的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法子。   黑山的重新洗牌让他把许多不安因素都踢了出去,但这些昔日在军中横行惯了的“族兵”似乎依旧蠢蠢欲动,黑山差点因此造成哗变,全靠他用鹰扬军才镇压下去。   从那个时候起,他渐渐才明白为何宗室那么害怕。   宗室的力量如果全部依靠王位上坐着的那个人,那么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少,他们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没用,到了最后,他们甚至活的还不如那些普通军户出身的将领。   不能打仗、无法得到战利品和人口,也不能圈地作为牧场的贵族,除了名头好听,还有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再坚持几年,再努力几年,等到拓跋焘统一中原,实力越来越强,宗室们也就会自然放弃那些螳臂当车的想法,自然的认识到部落制度终究是历史中被抛弃的陈旧之物,为了更大的疆土、更广阔的未来,总要舍弃掉一些什么。   库莫提并不是个爱国的人,但他憧憬拓跋焘心中的那个未来,人都是有向往美好的那一面的。   他是自己亲如手足的弟弟,他不帮他,能帮谁呢?   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他以为自己的那些努力会让拓跋焘保留心中对宗室的那一片温情,不会变成其父、其祖那样以玩弄手段和辜负别人的信任而获得王位稳固的那种人。   但这一封信,彻底击垮了他的坚持。   罗结终是发现了他的那些手段。   也许花木兰对于王斤事情的判断、以及宗室将金银藏匿于他的别庄对他进行警告的示威,让拓跋焘对目前的局势造成了错误的判断,他的那些勉力维持表面上和平的行为,使得拓跋焘认为自己的情况变得非常危险,宗室很可能随时发动叛变,甚至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   所以拓跋焘听从罗结的建议,先下手为强,以自己失踪为诱饵,在国内布了一场局,要将所有的不安势力一网打尽。   从“议立储君”开始,这位已经一百二十岁的老人瑞就在布局,他巧妙的利用了拓跋良和拓跋范的尴尬,让拓跋良为白鹭官传递情报,又安排宫中的侍卫故意疏忽防守,暗中却已经安排好了两位皇子和所有人的退路。   一旦宫中真的不能防备,还有特地从北凉调回的花木兰救援,虽然损失肯定会有一些,但如果不拔出这些恶瘤和痼疾,只怕会造成更大的动乱。   库莫提当时心神就如遭重击,几乎要站不住脚去,就在这个时候,大地突然传出了让人震惊的抖动声,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石头从护城河里一涌而下,彻底淹没了入城的吊桥,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他卷入了河里。   他原本是不会被冲走的,他的身边有无数鹰扬精锐,有人拉住了他,有人抱住马拼命想将他推到马上去……   ——是他自己鬼使神差的放开了手。   他真的累了。   不娶妻,不纳妾,不结党,不营私,他努力加强王权的实力,他掩盖宗室做出的叛逆行为,为的不过是想魏国和陛下有一日能找到更好的法子,平稳的度过这个阵痛期罢了。   然而无论他如何力挽狂澜,他的用心还是抵不过那位老“大人”的重重盘算。   夏鸿和王猛是什么时候开始暗中传信和追查黑山的事情?   是因为陛下也开始怀疑他了,所以不愿意把这些事交给他做吗?   拓跋良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他的家族彻底覆灭?   他真知道“父子相残”意味着什么吗?   四处如果作乱,会不会有势力趁机而起,让假戏变成真做?   陛下又是否真能接受得了这样做造成的损失?   以及……   陛下知不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个陛下和他一起在被子里埋头密谋着各种“诡计”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那些光明磊落的神情,会不会最终变为先帝那充满猜忌的样子?   心中维护的净土赫然崩裂,库莫提感受到了巨大的颓丧感,这些让他这个以荣誉和责任为己任的军人像是自暴自弃地松开了手,随着洪流的咆哮“自由自在”地离开了。   然而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脆弱根本不可能影响太久,连脆弱和逃避都是可耻的,而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激起求生欲望的他在洪流的激荡中脱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重物,只留下御寒的贴身衣物,在那沉浮汹涌的浪涛里,他尽力地将自己的头伸出水面,他知道自己无法抵抗水流的奔腾,只能随波逐流地被冲到下游去。   正是在与天斗、与洪流相斗的时候,他突然领悟了“顺其自然”的道理。   如果历史也是奔腾不止的洪流,那些逆流而上的人终究是要被淹没的,能活下来的,永远是学会了“顺其自然”的人,无论他如何掩饰,就如逆水行舟,只会让矛盾越隐藏越深,越影藏越恶毒。   他一开始做出的选择是对的,但遇上了错误的时机。   他后来做出的选择是错的,却沾沾自喜自己保护了拓跋焘的“心性”。   解脱了的库莫提彻底放开了心胸,伸展着双臂,让自己浮在水上沉沉浮浮,心中豁达一片,那些宗室、未来、斗争全都抛之脑后……   然后,他就差点被冻死了。     “这后生长得真俊……”   一个中年大妈摸过库莫提光洁的胸膛,忍不住捏了捏。   “大水冲了这么多人下来,就数他最齐整。”   “死了那么多人……”   穿着白鹿皮裤褂的男人满头辫子,“这些人真是造孽!”   “醒了醒了醒了!”   中年大妈叫了起来。   “他醒了!”   库莫提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热烘烘的,暖和的他四肢五骸都像是从冰冻中重新解冻一般。   身下的毯子也散发着热气,这是因为土地被火烤过,身上的皮毛带着一股怪味,恐怕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大约是北地的牧民。   北燕和其他北方诸国一样,有许多胡族生活,这些东北土地上生活的胡族被叫做“东夷”,和北燕政权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建你的国家,我做我的牧民,我不称臣,也不藩属,更不纳贡,但我也不给你惹事。   只是这些东夷毕竟势力太小,时不时受到北燕和高句丽的欺压,像是畜生一般被驱来赶去,好在他们都是在树林里居住,东北多森林,北燕除了偶尔驱赶一番,也没有造成过多大的伤亡。   “你醒了?”   满头小辫子的首领木昆连忙凑过来相看,见库莫提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手舞足蹈起来。   “活了!活了!”   “哦吼!哦吼!”   木昆所有的族人高兴地凑过来,一下子就把库莫提围住。   这些人全部都穿着白鹿皮裤褂,男子索发,女子束发,皮肤粗糙骨骼粗壮,一见便是东夷的特征。   “我在何处?你们是何人?”   库莫提动了动手脚,发现没有哪里受伤,心中大呼“好险”。   “你被我们部族救了,我们是库莫奚人,你也可以喊我们奚人。”首领木昆更高兴了,用室韦话说道:“被冲走的大多是鲜卑人,你也是鲜卑人是不是?”   库莫奚和室韦同属东部鲜卑,是鲜卑宇文部的别部,宇文鲜卑原本是匈奴人,后来加入了鲜卑族,所以语言和习俗都和普通的鲜卑不同,宇文部后来被同为东部鲜卑的慕容氏打败,四分五裂,有一支大支则到了北魏,是以身为王族的库莫提也会说他们的语言。   但毕竟很久不用,库莫提用生僻的室韦话说道:“是,我是,鲜卑,你们,奚人?”   “能说我们的话!太好了!”   木昆一拍掌,举起库莫提的中衣。   “你穿着丝的衣服,你是魏国的贵人是不是?按我们库莫奚的规矩,我救了你,你要给我们赎金,我们才能放你回去!”   竟遇到了趁火打劫的!   库莫提笑了笑。   但他们说的也没错,如果不是他们把他捞上来,他一定还冻僵在水里,说不定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沉下去。   “我虽没有富可敌国,但家财还是有不少的,你们想要什么,不妨说来。你们救了我,我应当送给你们谢礼。”   库莫提绝口不提“赎金”,在高傲的他看来,只有被俘虏了才涉及“赎金”。   “我们要见你们的大可汗!”   一个青壮突然插嘴,把头凑了过来。   “是!”   “我们要见你们鲜卑人的大可汗!”   库莫提这下真是啼笑皆非。   “你们是不是觉得,见鲜卑的大可汗,就像,你们见你们的首领,那么容易?见大可汗,难!”   “那我们不管,我们就要见大可汗!”   东夷人头脑都很简单,在他们的心目中,鲜卑人还是那群骑马打猎,追逐水草的游牧民族,城市也不过就是石头堆成的房子罢了。   “你们,要告诉我,为什么,大可汗,去见?”   库莫提听到拓跋焘的事情就十分慎重,忍不住正色问起他们。   他原本就英俊阳刚,长得仪表堂堂,如今浓眉一蹙,竟有几个怀春的少女捂着自己的胸口满脸通红。   “我们要去他赔我们的损失!”   “我们要去找他借人去找高句丽报仇!”   “就是!他们打仗,把我们的部落都毁了!”   “契丹更惨,他们部族在上游,全给淹了!”   “奇怪,你们,不去找北燕,为何?淹了又是,怎么回事?”   “北燕也和我们有仇。”   木昆冷笑着说:“他们砍了我们的森林,抢了我们的兄弟,就为他们筑造堤坝,蓄水冲城,我们这一个部族好不容易从他们的手中逃出来,还没逃多远,就遇见你们的大可汗来了这里,我们不知是敌是友,只能在山里中乱窜,直到这一片被淹成这样,再也回不了原来的部族了。”   他看着库莫提:“我知道你们的大可汗来了东北,我见到你们的旗子,你们的人马,你们的强悍……”   他露出向往的表情。   “我们和燕人有仇,高句丽到燕地去的时候一路烧杀抢掠,我们、地豆于、室韦和契丹的部落都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我们东边的部族一向是有仇必报,有债必偿,我们要帮你们的大可汗打燕人和高句丽人,但你们要把原本属于我们的地方还给我们,谁也不能再抢!”   “你们要内附?”   库莫提心中一喜。   “内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说的话怎么那么怪?刚刚也是一个字一个蹦!”   “笨,他是鲜卑人,会说我们的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内附,你们,和我们,一国。我们给你们地,你们,叫我们的大可汗,大可汗!”   “这有什么难的!”   木昆咧嘴笑。   “我以为你们也要我们的东西呢!”   “魏国,地大物博,不要你们的东西!”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救回来的是个贵人!我隔着老远就看到你的衣服在水里反光,那料子,比我们族里最美姑娘的皮肤还细,果然是个大人物!我能见到你们的大可汗吗?”   木昆笑的眼睛都眯没有了。   库莫提想了想,拓跋焘不在这里,这里不过是替身,他们肯定是借不到的。   但这些人熟悉北地,又能联合起这一片地方的东夷,是极大的助力,所以他必须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不能随便敷衍他们。   “大可汗,不在。”库莫提看着一群露出失望、愤怒、受愚弄表情的库莫奚人,指了指自己。   “我。大可汗,佛狸,兄弟!”   从来没有哪一次,他能这样指着自己,光明正大、毫不觉得冒犯的喊出这一句话来。   哪怕他是他们的大可汗,未来的天子,难道就能动摇他在自己心里的身份?   我,佛狸的兄弟,魏国的颍川王,黑山的大元帅,河南王拓跋曜之子,鹰扬军主帅,王帐之主。   他身后背负着这么多的期待,又怎能像个妇人一般寻死觅活?   “兄弟!兄弟!此人是大可汗的兄弟!”   “鲜卑的大人!大人!我们救了一个大人!”   “报仇!报仇!报仇!”   库莫奚人闻言大喜,围着库莫提突然载歌载舞起来。这样子画风的大变让库莫提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坐起身后毛皮中热气的流失让他赤着的上身也让他渐渐发寒,不由得往下缩了缩。   载歌载舞的库莫奚人欢笑了一通之后,对着库莫提行了一个迎接尊贵客人的礼仪,首领木昆当即笑着说道:“我们一定把你送到鲜卑人那里去!你要借我们人马,帮我们报仇,我认你们的大可汗为大可汗,好不好?”   “一言为定!”   库莫提点了点头。   “我可以和你们歃血为盟。”   “好!”   “好!”   库莫提见这些人对报仇如此执着,心中忍不住高兴为魏国找了一支助力,高句丽举族来帮龙城守城,国中一定空虚,室韦、库莫奚和契丹游牧在燕国和高句丽之间,如果此时趁机攻击高句丽,那么这些高句丽人肯定会在龙城抢掠一番回国救援。   到时候,北燕不攻自破。   但是,在这一切之前,先得解决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所有可打仗的青年,这片,有多少人?”   先得弄清楚助力有多少。   木昆听到他的问话,骄傲地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给他看。   库莫提倒吸一口凉气。   “五万人?”   这片苦寒之地有这么多东夷?   那还要借个毛的兵啊!   木昆莫名地眨了眨眼。   “五万?不不不,是五千!”   ……   库莫提无力地捂住眼睛。   果然是他想的太多。   “先,送我回去,再说……”   ☆、第460章 万法归一   窦太后被刘洁挟持到了南山别宫,拓跋焘虽大局已定,却依旧无法安宁。   即使察觉出情况不对的崔浩连夜召集盟友控制住了刘洁家中的大小以及一干造反的宗室府邸,但还是难以掩饰这次的布局出现了疏忽的问题。   罗结年纪毕竟太大了,还把现在当做东晋那时,却不知道各家的实力早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白鹭官们的人数几十年来也没有多少变化,能查出来的东西毕竟只是冰山一角。   南山别宫在二十年前建造的时候就被已经被宗室们动过手脚,这座由宗室内造监督造的皇宫别苑,原本就是因为柔然随时可能南下的局势而保护皇子所造,易守难攻、还建造有屯放檑木和滚石的“关房”。   一直企图“扶植属于拓跋鲜卑的皇子”的宗室们,早就把南山别宫的分布图背的滚瓜烂熟,就靠端平公主和她的侍卫做内应,便分而化之,成功的抢夺了南山别宫的防御权。   等到南山别宫里的侍卫发现自己受到了愚弄,想要将这伙人一网打尽的时候,却已经发现窦太后被挟持为人质,拓跋焘下了御令,不准轻举妄动。   整个魏国的动荡是因为“陛下失踪”引起的,所以拓跋焘一现身,所有的动荡立刻停止,崔浩和一干大臣又在“宫变”之日很好的控制住了内城和各家权贵,使得灾祸没有蔓延,宫里小皇子和太子早已经被罗结提早安排好的宫中侍卫带走了,唯有窦太后和花木兰是最大的意外。   窦太后是知道全盘计划的,可是为了让整个局变得逼真,能多拖延一段时间,窦太后居然没有撤离,甚至还和刘洁等人僵持了起来,虽然赫连明珠的当机立断使慈安宫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可窦太后还是被挟持而去,成为整个布局最大的败笔。   更让人愤怒的是,狡猾的刘洁早已经把嫡子和家中的重要之人在几年内悄悄送到了各地去,有的是“游学”、有的是“访友”,他的妻子是公主,是拓跋焘的姑姑,最多罢黜为废人,连拓跋焘也无法将她怎么样。   刘洁挟持着窦太后在南山,就像是一个必死之人最后的疯狂一般,每天都向山下要着好酒好菜,又威胁拓跋焘敢动一个宗室和国戚,便将窦太后碎尸万段而死。   这样的情况窦太后肯定是无法接受,在几次自尽未果之后,被严密看管了起来,连喝水都有人看着。   然后便是花木兰的失踪。   是的,乱石阵中,花木兰消失了。   有上山的宿卫军信誓旦旦说花木兰只身抵抗了一块巨石,不过瞬息之间就被碾压而过,整个人就像是被巨石压的粉身碎骨一般不见了踪影,事后刘洁带着窦太后撤回山上,拓跋焘派出一干金吾卫将南山别宫山下山腰搜查了个遍,就是没有找到花木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陛下!大喜!大喜!”   朝外得到消息来殿中报喜的臣子,看着面色铁青坐在御座上的拓跋焘,高声的传达着自己的喜意。   已经被拓跋焘连续几天低气压给压迫的走路都缩起脖子的诸人,齐齐朝着外面的臣子看去,就连拓跋焘都站起了身子。   “可是刘洁放了太后,想要乞命了?”   那被拓跋焘扯嗓子吼的一哆嗦的臣子摇了摇头:“不是。”   “花木兰找到了?”   “不,不,不,不是……”   刚刚从同僚中抢了“好差事”想来沾沾喜气的倒霉蛋被拓跋焘可怕的眼神吓得差点匍匐在地。   “那还有什么好消息!”   拓跋焘忿忿地坐回御座之上。   “说!”   “是是是是颍川王王王找到了……”穿着绿衣的臣子看着拓跋焘渐渐直起了身子,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语句通畅地继续说了起来:“北燕的紧急军情,颍川王落水,被东夷部族救起,送回鹰扬军中。这些东夷部族被高句丽和北燕欺压多年,请求归附……”   “东夷?是室韦吗?”   崔浩好奇地问:“还是地豆于?库莫奚?”   朝上宇文部的鲜卑人也感兴趣地看向那臣子。   “是库莫奚、室韦、契丹和地豆于,还有一部分东夷杂胡。颍川王奏报,说已奉旨‘便宜行事’,答应了他们归附的请求,颍川王已命令古弼大人的属官若干人率领他们越过辽水,攻击高句丽国。”   “高句丽人后方有失,开始抢劫龙城准备撤离,北燕人和高句丽人在龙城发生内乱,两位王爷请求平城再发粮草,大举总攻!”   “准!”   拓跋焘总算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我就知道库莫提不会有事!他会水,又有那样的体魄,怎么会被水淹死!”   他设局的事情并没有瞒库莫提,但那场大水来的太突然了,连拓跋焘自己都没想到库莫提会被水冲走。   无奈那时候正在收网之时,拓跋焘无法返回北燕去彻查此事,只能寄望于忠诚的鹰扬军会找到主帅。   好在天不绝人之路,库莫提不但没事,还找到了援手。   那些东夷部族想要的不过是放牧种植之地,北地苦寒,划给他们又有何妨!还能帮着他们鲜卑人防守高句丽。   “陛下!陛下!北凉来的军情!”   一位信使匆匆赶了进来,“源破羌和孟王后被北凉人俘虏,沮渠牧犍要求我国从北凉撤兵并交还沮渠菩提世子。素和君和狄将军带着世子前往张掖地方,如今下落不明。”   “什么?”   刚刚带来的喜就被惊冲散了,拓跋焘坐在御座之上,只觉得一张脸忽冷忽热,就连朝中大臣看过来的眼神也是晦暗不明。   “素和君有从白鹭官的渠道送信回来,他们是暂避宣武了。”   罗结原本不准备在朝中说出来的,毕竟朝中有没有倾向北凉的臣子很难说,情报这东西要不为人知才有价值。   但如今魏国正在多事之秋,再也瞒不住了。   “宣武?”   拓跋焘从早上起就在处理宫变的后续,以及长孙道生那边对柔然的情况,还没有来得及从罗结那里得到消息。   “是。吐谷浑人趁着北凉内乱挥兵北上,狄将军希望能驱狼吞虎,享渔翁之利,所以派出精锐将世子带离了山丹,任由吐谷浑人继续北上。而素和君已经写了信请赫连公派出人马去劫掠吐谷浑……”   他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说全。   但能上朝的哪个不是人精?只要稍微想想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好一招驱虎吞狼!   吐谷浑人凶神恶煞,沮渠牧犍后院起火,魏国将士化明为暗,这是要活生生逼死沮渠牧犍的节奏。   至于源破羌和孟王后,只要沮渠牧犍不想彻底和魏国撕破脸,就只能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否则来年陛下大可以“报仇”为理由直接从中原发兵西进。   “高!实在是高!崔太常养了一位好弟子啊!”   “如此一来,沮渠牧犍再退城不出就会大失民心,可一旦开城姑臧就有失,这招实在是毒辣!”   “那位高车的年轻将军,现在竟也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了!”   一片赞誉之声中,崔浩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美髯,只觉得之前几年的辛苦都没有白费,不过短短的时日,他便让一位目不识丁的杂胡将领成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这势必会让他的名声再上一个台阶。   那么多有志于军中的鲜卑贵族,哪怕为了让他多培养几位“名将”出来,也会放下身段,将家族子弟送到崔家来的。   这么多年互相看不顺眼,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拓跋焘原本也在操心,北凉局势错综复杂,又涉及佛门、西域各国、西北各旧国的遗民和大族,又不像北燕、胡夏那般国运已失,国力耗空,他不愿派兵去征讨北凉,最怕的就是打起仗来一拖拖无数年,最后拖垮了国力。   但狄叶飞如果真能借助吐谷浑和菩提世子的影响,一点点反过来蚕食掉北凉,那功劳即使封王拜将也足够了!   原本是要拿无数北魏大好男儿的命去填的窟窿啊!   “赏!赏!赏狄叶飞的父母珍珠一斛,丝帛百匹!”拓跋焘慷慨地点着头,“等北凉大捷,另有厚赏!”   “是!”   “那源将军那边……”   一位和源破羌关系不错的臣子突然开口询问。   朝堂上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突然沉了一沉,许多官员翻起了白眼,心中腹诽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源将军与国有功,虽冒进被擒,但也是为国心切,应当一起嘉奖,并安抚家眷臣属。”   崔浩老成持重,开口建议。   “如今北凉内忧外患不断,沮渠牧犍又迟迟等不来我国的封赐,必定会如坐针毡。陛下应发布檄文,痛斥沮渠牧犍未得封赐便自行登位,实为谋逆,命令他交还源将军和孟王后,退位还于菩提。如果他这么做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狄将军也可从北凉撤军,等菩提登位,再由菩提上书自请‘去国’。”   “若是沮渠牧犍不从,那便是不顾北凉百姓希望和平的愿望,贪图王位,我国有义务协助菩提世子‘平叛登位’,源将军虽被擒,但沮渠牧犍乃是藩国主君,源将军却是我国宗室,他无权处置。孟王后如今已是太后,以子弑母也为不智,两人安全应当还是无虞。”   当然,如果沮渠牧犍失心疯犯了,不管不顾的把这两个人一起砍了,魏国损失虽大,却能名正言顺的得到北凉,这牺牲也不是牺牲不起。   狄叶飞如此强悍,如今成了意外惊喜,源破羌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拓跋焘现在心中乱成乱麻,听完崔浩的建议,又询问了几个要臣的想法,见他们都是同样的意思,便命令舍人拟诏,按照崔浩的建议去做。   拓跋晃站在拓跋焘的身边,见他这几天急的嘴角唇边都是泡,眼底也有青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舍人伸手:“我来记吧,你把笔给我。”   拓跋焘立在殿中,将今日得到消息的两桩大事全部处理完,又看到小太子在那里勤勤勉勉地书写着诏书,顿时眼睛一亮,将儿子推倒了前面来。   “我还要与罗侯处理宫变之事,其他细节,你们与监国的太子细谈。等谈出了章程,再来见我。长孙司空那边的战事,如果有新的变化,第一时间送到太极殿来。”   拓跋焘看着提着笔还在懵懂的拓跋晃,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着声音警告:“事情虽然多,但是不准给我哭,知道吗?”   谁会哭啊!又不是你!   拓跋晃心中好笑,面上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儿子,阿爷这点乱糟糟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罢,连忙给罗结打了个眼色,还没来得及等朝臣们反对,立刻就“逃离”了前朝。   只留下还拿着毛笔的拓跋晃,冷静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诸位大人……我们继续吧。”   “呵呵,继续……继续……”   “殿下先把那支笔放下来吧……”   “可惜古侍中去了北燕调度粮草,否则肯定不会任由陛下这么散漫!”   “少说几句吧,太后还在南山上呢,陛下心中焦急也是正常……”   因为拓跋焘不在,太子年幼嘴巴又严,一些重臣不免窃窃私语了几句。崔浩则是在辅助太子监国的过程中发现了拓跋晃比拓跋焘耐心更好、更接受汉学,所以犹如发现了什么新的“乐趣”,开始一心一意的辅导起他来。   “太子殿下,既然陛下让您听政,那么我们先来讨论第一条……”   拓跋焘快步离开前殿,朝着武昌殿而去,边走边询问身边的罗结:“怎么样,宗室里可有人招供?不是说白鹭官已经找到了从后山爬上去的小路了,可爬的上去?”   “虽有小路,但陡峭无比,恐怕只有擅长攀山的蛮人和住在山上的猎户能爬上去。但这些人不见得有武力和山上的甲兵相斗,万一打草惊蛇,反倒坏事。”罗结心中也有些不安,毕竟整个布局是他提出来的,但现在出现了变化。   “几位王亲倒还算安稳,大长公主们也都纷纷来为夫婿请罪,愿意被贬为庶人,只求给他们留条活路。”   “活路?若阿母有事,他们都要给我去死!”   拓跋焘头上青筋直冒,捏着拳头一下子擂到墙上,吓得旁边的小宦官缩着脖子连连退了好几步。   “确实不能姑息,花将军入宫平乱时曾命虎贲军擒拿了一个叛军,此人经审讯后却是黑山军中退下来的军户。那些闯太子东宫的‘柔然人’大多是黑山军……”罗结心有余悸地说道:“都是难得的猛士,不是有把柄被人捏在手里,就是还乡后过的潦倒,还有在军中受到冷遇,想跟着大干一场为自己赚个出身的,都是能征善战的儿郎,如今……”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再能征善战也不过是个祸害。”拓跋焘不以为然地冷哼,“黑山出了花木兰,出了狄叶飞,出了那么多忠勇之士,这些人心性不坚,素行不良,好好审!看还能审出什么!”   “是。”罗结年纪也大了,今日在朝上坚持的久了点,便有些精神不济,扶着墙竟眼冒金星,站不起身子。   拓跋焘见他这样吓得也是不轻:“罗阿公,你怎么样!要身体不适就去休息!”   “无妨无妨,老毛病了,走急了就这样……”罗结摆了摆手,“我只要……”   “陛下,赫连公主求见!”   一个宫人摸了上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拓跋焘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公主等了许久了,就等陛下您下朝……”   这次赫连公主立了大功,小皇子虽是假的,但她勇气可嘉,又成功掩人耳目,无论是宫中朝中都对她夸奖不已。   再加上她对太子殿下、小皇子都爱护有加,又是待嫁之身,许多人猜测等拓跋焘忙完一切,恐怕就要完成礼仪,将她封妃了。   她出身高,容貌好,性格坚韧,说不得入宫就是“夫人”,如果手塑金人成功,恐怕皇后都跑不掉,这些宫人们乐得为她跑腿,卖些人情,哪怕有可能惹得拓跋焘不快都不顾了。   反正拓跋焘也不好暴起杀人。   拓跋焘听到赫连公主求见,顿时脸上都皱出个菊花。   “哎呀,你看我这老头子,头也晕,腿脚也不好,我还是去歇着吧……”罗结突然双手扶墙,就跟一般年老力衰的糟老头子一般,颤颤巍巍地扶着墙走了起来。   “你小子还看什么看!快扶我去休息!”   “啊?是是是是是。”   那个来通传的宫人立刻疯狂地点着头,一把扶起罗结,两人哼哧哼哧地拔腿就走。   “陛下,怎么办?”   拓跋焘身边随身伺候的赵常侍以前曾认过“赵明”为干儿子,也算是和赫连明珠有“香火情”,不免带着一些期待问起拓跋焘来。   拓跋焘发现身边的人纷纷“变节”,更是头疼不已,再看赵常侍满脸笑意,就差没在脸上贴个“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顿时大感头痛地摇了摇手。   “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个!昙无谶大师和寇道长请进宫了吗?”   赫连明珠来找他肯定是兴师问罪的!还有可能是问花木兰的下落,总而言之,肯定不是他们脑子里想的那些香艳事情!   什么劫后重生抱头痛哭,什么情深意重成人之美……   他娘的这几天也不知后宫有多少女人明里暗里的来告状了,每一桩每一件都来暗示花木兰让他带了绿帽子,赫连明珠和花木兰曾有私情。   有私情个鬼啊!   他花木兰天生就没这个能力!   “陛下,赫连公主和花将军都是心胸开阔之人,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您见见赫连公主,听她说说也没什么……”   赵常侍抿了抿嘴角:“再说……”   “我不怀疑他们有什么,现在我还没功夫考虑这个……不对!我跟你解释这个干什么!”   拓跋焘瞪大了眼睛看了赵常侍一眼。   “随我去见昙无谶和寇谦之!”   “咳咳,是,陛下。”   赵常侍无奈地咳嗽了一下,随着拓跋焘往“求贤堂”走。   昙无谶和寇谦之是花木兰失踪以后被请来的。那时候平城宫变,百姓人心惶惶,四门全部戒严,寇谦之和昙无谶虽都关心政事,但这个时候不方便出头,都只隐在宗门里,派出弟子打探。   好不容易尘埃落地,花木兰却突然失踪了,排除掉那巨石能把人碾没了的可能,只能往“见鬼了”、“神仙救走了”之类的事情上去想。   否则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能就没了呢!   哪怕死了也有个尸骨不是!尸骨成粉了也要有血迹啊!   昙无谶和寇谦之则是齐齐看到代表花木兰的那颗星星黯淡了,均以为花木兰命中大限已到,已经死了,听到拓跋焘派人来召的御令,都是心中不安。   人力不能胜天,他有这样的命运,说不定是定数。   无奈他们虽是出家人,但脚下行走的土地却是凡尘的,不得不听候皇帝调遣,等到了宫中,听到的却不是花木兰死了,而是他失踪了。   “我希望两位能找到她的行踪,无论用什么办法!”   拓跋焘皱起眉头。   “是我自己莽撞,罗结之前已经数次警告过我,凡事身先士卒,必定有我后悔之日,我自己不听人言,造成花木兰遇难,必须设法补救。”   他看了看苦笑的昙无谶和寇谦之。   “我知道两位都是得道之人,我本人对佛门、道门都没有偏见,两位如果能携手合作最好,若不能,需要我提供什么方便,也大可说来。我不信花木兰死了,两位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但将星已经黯了。”   寇谦之叹气。   “不过还未灭。”   昙无谶似是不甘示弱地念了句佛号。   “可以试试。”   “请两位务必尽心!”拓跋焘闭了闭眼,“这是我大魏的名将,将来要随我征战天下的……”   “陛下可知,花将军的命过不了明年?”   寇谦之将花木兰身有阳气不可宣泄,唯有几种法子可以救命的话说了出来。   昙无谶并不知道花木兰是女人,听到寇谦之说花木兰“无法人道”云云,登时将眼睛睁的极大。   不能人道!   不近女色!   这是佛门护法的好苗子啊!   不知道花木兰愿不愿意皈依我佛?这样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也没有人能指摘他的不是,只会说他潜心向佛……   昙无谶一想到这一种可能,顿时精神大震,恨不得赶紧召集涅槃宗的人手,想尽办法“推演”花木兰的下落了。   拓跋焘在听完寇谦之所说的几种可能之后也皱起了眉头。   他对怪力乱神之事一向是抱着“好用我就用”的想法,寇谦之说要引神力到他身上,可能有一些后遗症,他心中首先升起的就是不妥的预感,所以并没有当做什么帮助。   至少现在建那什么“静轮天宫”劳民伤财,他现在正在打仗,是完全不做考虑的。   然后便是“阴人”。   这个他也觉得无稽,直接抛之脑后。   “两位可否携手,给花木兰一条活路?”   拓跋焘不抱什么希望地开口。   寇谦之看了眼昙无谶,有些模棱两可地说:“若是昙无谶大师愿意,贫道也不会吝啬所学。”   “我佛门法术博大精深,有许多法门不是僧人无法承受。若要我和道门一起合作自然是可以,但前提花将军得先皈依佛门,习得高深佛法,然后才能领受我们的法术……”   昙无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和条件。   拓跋焘不了解这些法术,也不明白是不是真的要入了佛门才能如此,可昙无谶一说这话,他还是忍不住抽动了几下脸皮。   花木兰出家?   佛门要尼姑吗?   又高又黑又瘦的尼姑……   “这……暂缓缓再说,先把花木兰找到吧。”   拓跋焘吸了一口气。   “两位可有什么头绪?”   “京中最高之处乃是钦天监的观天台,老道需在观天台住上几日。”   寇谦之提出要求。   “可!”   “我需要有含着花木兰精魂之物。”   昙无谶看向拓跋焘。   “精魂?”   拓跋焘皱眉。   “什么合适?”   “头发、血液都可以。如果没有,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也行。”   “这容易,花木兰的父母弟弟都在京中,我派人去传!”   拓跋焘也是病急乱投医,这事情太过古怪,他也只能什么招都试了,当下一边去安排钦天监给寇谦之方便,一边去命人带花木托来。   两人都答应全力以赴,拓跋焘身上事务繁忙,将他们交给赵常侍接待,便匆匆又赶往太极殿处理政事。   到了太极殿,小小的拓跋晃已经在殿门口等着了,他虽听了政,但拓跋焘在宫中他却不敢做任何决定,恭恭敬敬地过来求见拓跋焘,向他转述朝堂上众位大臣的建议。   这也是学习的一种,拓跋焘用这种方法教着儿子自己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拓跋焘见到儿子来了,大手一挥屏退了闲人,还算亲近的领着儿子往殿里走,一边走一边似是随口一般说道:“晃儿啊,你早晨起来可有觉得什么古怪的地方没有?”   “啊?父亲所指的是?”   拓跋晃莫名其妙地问。   拓跋焘脸色微红了红,见殿外的宿卫都没有偷听,便压低了声音:“就是早上起来,有没有觉得想尿尿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比如变硬什么的……”   拓跋晃脸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拓跋焘,装作听不懂一般反问:“父亲早上起来不想尿尿吗?”   “看样子还没有……”拓跋焘尴尬地捂了捂脸,“我在想什么呢,晃儿才五岁,我也是太心急……”   拓跋晃看着拓跋焘,心中真是泪流满面。   上辈子自己懂事的时候父亲天天打仗,根本没什么时间好好交流,这辈子好不容易变了,有时间交流了,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了呢?   所以上辈子父子关系不好,是因为他理解能力让人着急吗?   “晃儿啊……”拓跋焘突然将一只手搭在拓跋晃稚嫩的肩膀上。“我们拓跋鲜卑普遍早婚,虽说五岁是早了点,我给你选个太子妃如何?”   “……啊?”   “这个人选吧,得比你打一些,否则等你能人事了,太子妃也不能生子,倒是浪费了元阳……咳咳,说不定我的皇孙就有了花木兰的本事……咦?这么说岂不是花木兰的血脉?这……嘶……这也古怪……”   拓跋焘突然陷入混乱之中,满嘴胡言乱语,直吓得拓跋晃看着拓跋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满脸大汗。   ‘到底谁跟父亲说了什么!我才五岁啊!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拓跋晃露出恐惧的表情,抬眼看向拓跋焘。   “独孤家的女郎年纪是够了了,唔,她姐姐是我的妃子,她要是我儿媳……唔,其实也行?要不然尉迟家的?好像脾气不太好啊……”   拓跋焘摸了几下脸,突然吐出一个名字来:“你觉得王家那个王慕云怎么样?”   “您……您到底在说什么啊!那不是阿姨吗?”   大十五岁,您这是在想什么呢!   “好像闾毗那个妹妹也不错,叫什么来着?月丝?月亮?”   “月牙……”   “咦?你记得?要不然就那个月牙吧!”   重来一次,他还是逃脱不了那些命运吗?   “十岁就当阿爷,你可真有本事!”   “啧啧,看不出啊,太子殿下这等勇猛!”   “太子殿下可有什么生子的秘方?”   拓跋晃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晃儿,晃儿你别吓阿爷,你怎么翻白眼了?来人啊!传御医!传御医!”   迎面而来的石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到了贺穆兰无法避开的地步。身后是狂奔着下山的越影和拓跋焘,前面是很可能瞬间碾过所有人的巨石,贺穆兰心中估摸着自己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不如拼上一回,也算是死的有些价值。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迎难而上!   轰!   贺穆兰运足了全身的力气,用肩膀抵住了那块圆石,拼命让它停上一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一次死在马下的噩梦又重新降临,巨大的挤压感和马上粉身碎骨的强烈预感袭上她的心头,她只觉得右边的肩膀突然痛到了极点,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气之声……   “哎,又是如此。”   那声音如此苍老,如此疲惫,直听得贺穆兰连自己在挡着巨石都快忘了。   就在这个时候,面前的巨石和一起犹如镜花雪月般一下子破裂,贺穆兰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失重一般落了下去,一直落一直落……   也不知落了多久,那一声叹气再次响起,近的就在耳边一般。   等等?   近在耳边?   贺穆兰甩了甩自己的头,强忍住呕吐感张开了眼。   高高的登天台,宽广无边的殿堂,满是符篆符箓的道幡……   不是静轮天宫,又是哪里?   ☆、第461章 最后的选择   “又要来一次?”贺穆兰看着面前高高的殿堂,忍住骂娘的冲动,对着空无一人的登天台大声叫着:“寇道长?你在何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要再让重来一次,我直接抹脖子自尽回去吧。   人生要无限的轮回这一个故事,还不如死了!   “贺穆兰,我已经没办法承受你再死一次了,你可明白?”苍老的声音像是无处不在,又像是近在耳边。   “你被马踏死那次,我还能勉强凝聚精力跟在你身边,当你被踏死之后,光是处理你的死亡而造成的混乱,就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血。如今若不是我强行将你拉扯进这处缝隙,你若再死,你我二人都要迷失在无尽世界的迷宫之中,一辈子无法脱身……”   “你……你是说,我还没死?”   贺穆兰动了动胳膊。   肩膀疼的发麻,死人应当是没有痛觉的吧?   那她到底在何处?   “你当然没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重来一回的。”寇谦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堂之中回响。   “我问你,我已经将解决你寿命的三个可能送到了你身边,你为何不选?”   “你是说那三个?”   贺穆兰错愕。   “花木兰选了第一个,结果如何,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灭佛,暴动,储君丧,盖吴反,宗爱弑君……   “花木兰所在的时候,只能选择第一种。那时候,阴时阴刻的郑宗因冲撞赫连皇后而被处了宫刑,即使不处宫刑,他也没法人道;”   “我道门那时大兴,佛门蛰伏不出,绝不可能和道门合作,之后陛下灭佛,佛门弟子更是将我等恨之入骨,更不要说共同商议你的救命之道。”   “至于还可以转移阳气的未来之主,早早就已经破了元阳之身,和陛下一般无二,陛下至少得到你的阳气还能护身,太子殿下那时元阳已失,身体却没有陛下强健,得了你的阳气,不过是和你落得一般下场罢了。”   “寇道长,你为何不出来和我说话?哪怕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般,用精力也好……”贺穆兰只觉得越来越怪异,越来越不安,强忍住内心的惶恐环顾四周,哪里有半分人影?   古代又没有扩音器,难不成真是什么道门的法术不成!   “哎!”   寇谦之长叹一声。   “我为何让你来平城找我,而不是我自己前去?贺穆兰,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   难道不是古代的高人都喜欢玩这一套吗?   像是理解了贺穆兰脸上的表情似的,寇谦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痛楚说道:“陛下下令灭佛,其实我持有的是反对的意见,无奈佛门扶持盖吴与魏国相争,魏国信佛的杂胡与豪族纷纷造反,佛门又控制了西域通商的要道,陛下和崔太常死了心要灭尽沙门,我道门却因身为魏国的国教,从而被卷到了风口浪尖。”   “自陛下灭佛起,我与佛门几次交锋,双方斗法、斗智,早已经耗尽了我大半的心神,而后我参悟天机,发现如此斗下去,只会让天下苍生受难,所以只得避入静轮天宫之中,参研救世之道,却发现一切都落在花木兰的身上。那时候花木兰已经死了,盖吴在造反,陛下在灭佛,我看到紫薇帝星一点点黯淡,天下大乱,我阳寿却已经没有几年了,索性一咬牙,选择了‘以身合道’。”   “你是说,你原本所在的时空,是花木兰已死、盖吴造反,最后陛下被宗爱弑杀的未来?那我呢……我刚穿来的时候,明明是陛下刚刚下令抑佛之时啊!盖吴那时候还在乡里偷我的东西呢!”   贺穆兰只觉得自己脑中一头雾水,怎么理也理不顺这个关系。   “此事说来难以理解。我从小身负异能,可以身外化身,有时候能看见未来,可有时候看见的未来又和我经历的未来不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未来和过去都不止一个,世界也不是一个世界……”   寇谦之尽量用简单的说法告知贺穆兰。   “这个要说起来很复杂……”   “平行宇宙理论是吧?不复杂,你说,我听着呢。”   贺穆兰却半点都不觉得难以理解,作为一个在现代被各种影视剧和相关科普节目熏陶长大的理科生,接受平行宇宙理论要比古人要容易的多。   “你竟明白?是了,你从未来而来,自然知道的更多。”寇谦之的声音由疑惑转为了然。   “正如我所说,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是如此。我以身合道后,我便是静轮天宫,静轮天宫便是我,只要有静轮天宫所在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的神魂便可自由来去。我一开始想要直接改变的是花木兰,花木兰已经死了,然而我不停回溯古今,搜寻她的魂灵,没有找到她,却找到了身为她后世的你……”   “我?我是花木兰的后世?”   “是。可我在无数个世界里穿梭时,都看到你在拯救魏国、辅助帝王。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何会不停的出现在我们的世界,所以我钻入时间的空隙,找到了最早的你,便是解甲归田那一世的花木兰。”   寇谦之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   “这很不容易,我说起来简单,但行错一步都是灾祸。我虽以身合道,却不是天道,依旧还要小心的避免天道察觉我在逆天改命,否则天地之间将再无我的存在,更莫说改变命运。”   贺穆兰并没有出声打断他的叙述,从他的话语和声音中,贺穆兰听得出这位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死了”的寇谦之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得到现在的局面。   即使在未来的电影里,一个人要想不停的穿梭时空,必然都要付出某种代价,更别说这是个尚有玄术的古代。   这个代价,一定不仅仅是“以身合道”这么简单。   “这里每一个世界都是真的,但每一个世界都和我来的世界有所联系。你从花木兰解甲归田那一世进入过去后,我发现我的世界里发生了许多转变。”   “素和君和若干人将灭佛的惨烈告知了御座之上的陛下,你的手信使得陛下改变了固执的想法,灭佛没有继续强硬的施行下去,许多僧人借由太子的新通路逃到了刘宋。此外,太子得到了袁家的商路,开始和刘宋的商人通商谋取钱财,并联系狄叶飞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军队,陛下和太子发生剧烈争执时,太子命令狄叶飞率领大军回京‘清君侧’,诛灭了宗爱,虽说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但至少没有我来的世界那么惨烈。”   “至于你的亲兵陈节,由于狄叶飞爱屋及乌的关系,将南方和西方商道护卫的事情雇佣了盖吴所率领的卢水胡人去做,卢水胡人得以名震魏国,重拾天台军的威望。有陈节作为中间人,天台军也在西域通商之中赚得了财富,并没有像我那世一般穷困潦倒后受到佛门影响造反,反倒成了魏国商队在外行走最大的倚仗,得到了无数人的尊敬。”   “你看,贺穆兰,影响是确实存在的,每一次影响,都能干扰到最终的结果。正因为我看到了每一个世界造成的结果都会影响到我的世界,才让我下定决心,哪怕牺牲一切,也要让你回到最初。”   寇谦之的声音之中带着坚定和某种决绝。   “于是我将你引到静轮天宫来,用天宫的力量将你送到更远的一个时空之中,希望能让你从源头开始,改变大魏混乱不堪的未来。”   “呃……”   寇谦之的声音满是不甘,就像是明明送了家中子弟出国读书,结果一回头发现子弟在船上跳海了的感觉。   “可是你给我干了什么!你居然被马踩死了!”   “你不能让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法医一上战场就能杀人如砍瓜切菜啊!”贺穆兰恼羞成怒地说道:“你一直将我丢到这里丢到那里,到底有没有听过我的想法?我根本不愿意在这里好吗!”   “如果能找到花木兰,我会用你吗?如果是那一位,听到我为什么召她来,一定会毫不退缩地投身其中!”   寇谦之的语气渐渐幽怨起来。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付出了什么……罢了,这些都是旁事,也和你无关。”   “你错了,如果是那位来,最终还会选择解甲归田。因为我和她一样,打从心底厌恶战争。这便是我和她最大的共鸣之处。”贺穆兰摸着自己的肩膀,“我们杀人,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我们争权,是为了为更多的人谋取权利;我们愿意解甲归田或为陛下牺牲,是相信这个世界里依旧有人在坚持着我们的信念……”   “别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和我们何干?我们为何要为别的世界如此轮回、将痛苦和伤痛又重新承受一次?你只知道我们每一次努力都使得未来变得更好,却不明白正是因为变得更好,却让更多的人失去了无限的可能性!”   贺穆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努力的世界,灭夏提前了、灭燕提前了、柔然覆灭了、凉国也危在旦夕,可伤亡有少吗?柔然不再叛乱了吗?卢水胡人就真的过上好日子了吗?一个人的作用微乎其微,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一切?如果真要选择,你何不选择拓跋焘,为何要选择我!选择一国之君来改变一切,岂不是比我更要容易!”   “你怎知我没有!”   寇谦之的声音响彻天地。   “你怎知我没有!!!”   “你……”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你被马踩死那一世,你的世界一片混乱,柔然可汗逃窜,柔然在未来二十年内屡次南下,黑山大军二十年间不知死了多少将士!因为柔然长期骚扰,征胡夏和征西凉时都受到掣肘,刘宋也蠢蠢欲动,外有敌国,内有内患,直到陛下四十岁时,中原尚未一统,整个北方陷入征战二十余年,人口凋敝,百姓兵役徭役苦不堪言……”   寇谦之的语气很是淡漠,但贺穆兰听出了蕴藏在他话语之后的愤怒。   “那一世的佛门也有人和我一样的想法,他们凭借这你身上的阳气,截取生气,想要人为创造出一个‘英雄’来,他们选择了盖吴作为‘天王’,结果却失败了,那一场动乱,不知死了多少人!”   “就是因为你轻易的死了!就是因为你轻易的死了!你在那一世死时溢出的先天之气被无数个世界的佛门利用,每一个世界都产生一个类似你这样的猛将,造成了多少变数!只要是有静轮天宫在的世界,我都尽力去修复了,可成功微乎其微,有一世,花木兰在战场上遇见了借了自己力气的‘猛将’,竟一时不查被自己的力量斩于马下,太子殿下也因此而死……”   寇谦之说出来的话让贺穆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每一个世界都乱成了一锅粥,道门和佛门的争斗也变得更加残酷!每一个世界的变动都会延伸到我的世界,后来我发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唯有重头在改变一次,于是我耗费了所有的心血,让你又来了一次。”   “我还以为是rpg游戏,我又读档重来了,那正好是个存档点……”贺穆兰闭了闭眼,开始好笑当时自己的想法。   “原来竟是这样的。”   “重来之时,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这一次,竟把其他世界的魂灵也带走了,一并投入了你的世界。我原本想要消弭错误,以免天道察觉,却发现连天道也没有发现这个‘夹带’之人,便干脆放任不管,任由你们发展……”   寇谦之见贺穆兰似乎没有理解他说什么,也没有多解释,只继续让静轮天宫回响着他的声音。   “这一发展,我便知道不好了,因为你的影响,陛下甚至没有重用这一世的佛门和道门,而你寻回了阳气,静轮天宫却没有建起来,未来也没有这座洞天。未来没有静轮天宫的世界,我也不能再将你的魂魄提早截走送回过去,这一世的你,如果死了,就真的是死了,再没有第二次。”   “我死了,能回到未来去吗?”贺穆兰想起自己那时穿越的过程,“我只是被电电到了,不一定会死。”   静轮天宫里一片沉默,安静的像是寇谦之已经走了。   “你还在吗?”   良久之后,已经无法承受这种沉默的贺穆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到底可不可以?”   “你成了花木兰,那花木兰在哪里?”寇谦之的声音满是深意,“如果说我的世界花木兰已死,你刚穿来的世界,花木兰原本是存在的,其他世界也是,为何她们都不见了?你没想过吗?”   ……   烦躁啊。   “你们都和我说我活不过三十五岁,我当然以为花木兰死了。”   贺穆兰盘腿而坐,“听你话中的意思,花木兰并不是死了?”   她突然一僵。   “你是说……我顶替了她的生活,所以她……她……”   “你最早来的世界,那一个花木兰原本确实该死的,但因为你的身体一线生机未绝,尚可附魂,大概是受我当时以身合道的影响,竟投身去了你的世界。”   “我合道之后,最初时想要寻找的是经历过一切的花木兰,结果却找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你,恐怕那时候她已经去了你的世界,而你成为游魂被我带了回来。”   “你们原本就是一人,只不过在不同的世界而已,我那时刚刚合道,力量不足,便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   “然而我没欣慰多久,你就在马蹄下给了我狠狠的一记打击。”   贺穆兰想要耸耸肩,一动肩膀却发现锥心一般的疼痛,只得作罢。   “我坚持到现在,你的世界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坏了?”贺穆兰感兴趣地看着他,“花木兰还活着吗?”   “活着。但如果你找不到解决性命的法子,她阳气大盛之时,还是要死。”   寇谦之希望能够用这个打动她。   “所以,不要动不动就放弃生命了,这一切都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世界。花木兰,我也没有本事再救你一次,这个世界没有静轮天宫,我强行介入了好几次,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时会灰飞烟灭。”   贺穆兰点了点头,端端正正地对着寇谦之行了一个大礼。   “无论如何,你救过我的性命,又告诉我,我的父亲和兄弟可能没有遭受丧亲之痛,我都要谢谢你。花木兰是我敬重的英雄,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家人和朋友,我也不可辜负了她的亲朋和重视之人。”   “你能想明白,我很欣慰。做英雄不容易,做女英雄更不容易,我察觉到你渐渐生出厌世的情绪时,心中已经做好了你又死一次的准备,但却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你不是死于阳气爆体,而是差点被石头碾死……”   寇谦之又叹了口气。   “若你第二次枉死,我又何必如此挣扎?依从了天道算了。”   “道长,你说你强行介入了好几次……”   “黑山大营之中,我引你看到了谋反之人,如果不是我让你看到,你和拓跋焘都会死于那次刺杀。而后你和郑宗被风沙卷走,你以为你们不死,真的是大难不死这么简单吗?人力哪里能胜得过天,多少人被碾成了碎末,唯有你们还算齐整……”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受此届天道限制,能带你进入静轮天宫制造而成的缝隙,而且是在你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已经到了我的极限。我救了你之后,恐怕就要受到惩罚,也无法自由来去。”   贺穆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命不该绝”,竟一次都不是偶然。这个世界里的寇谦之为何会如此帮她,也是察觉到了已经化身为静轮天宫的寇谦之屡屡出现,定然是为了什么大事。   “要活,贺穆兰!唯有你活,所有人才能活!”   寇谦之的声音越来越远。   “好好活……让所有人都好好活……你去吧……”   “去吧……”     从一个时空回到另外一个时空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呢?   就跟你站在那里,被一阵风刮过似的。   消失的时候会失重,而回来之时,脚踏实地的感觉甚至让贺穆兰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静轮天宫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无声无息的,既感受不到风和光,也感受不到泥土潮湿的气味、太阳照在眼皮上的刺眼。   正是这些,让她清楚的明白,她回来了。   “让老道最后帮你一次……”   什么帮她一次?   “太后,你吃一口吧,你若真出了什么事……”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而后便是刺耳的尖叫。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来人啊!”   贺穆兰想过一万个可能,就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出现在南山别宫之中!   眼前是被捆绑着手脚的窦太后,另一个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女人吓得已经摔了碗,对着自己大声尖叫着。   贺穆兰的反应极快,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功夫,贺穆兰已经伸出手去,将那坐在地上的窦太后一把揽到身边,伸手打晕了那个妇人。   旁边的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天降神兵”怎么回事,贺穆兰已经拉着窦太后往外跑了。   “太后,我肩膀有伤,抱不得您,您离我近点!”   好在这里围着的侍卫被突然出现的贺穆兰惊呆了,他们原本就不是贺穆兰的对手,她趁其不备踢翻几个侍卫,拽着窦太后就出了屋子。   窦太后手腕和脚踝上都缠着铁链,实在是跑不快,这样重量的物件对这个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太太来说委实太重了点,贺穆兰拉着她好不容易出了屋子,却见她跌跌撞撞差点摔个半死,只能一咬牙拔出腰中的磐石,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她的手铐脚镣砍去。   “铛!”   “铛!”   脚镣之间的铁环被砍断了,手腕上的手铐却还连在上面,窦太后用尽力气抖了抖,发现无法脱开,只能拖着手上的铐子继续左支右拙地跟着贺穆兰身后。   好在刘洁和端平公主在山上的死卫不多,南山别宫大多都是投鼠忌器害怕误伤了太后的侍卫,贺穆兰拉着太后冲出宫室,只见得外面云烟缭绕,一片葱翠,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声:   “靠!山顶上!不会还要杀出一条血路吧!”   “别给他跑了!”   “一定有妖术!把太后抢回来!”   “太后,您到我背上来,揽住我的脖子!”   贺穆兰微微屈下身子。   “我要开始跑了,我一边胳膊使不上力,你揽紧点,别怕伤了我!”   “好孩子,我的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他们连让我寻死都不成,你尽力,真要救不了我,我也谢谢你!”   窦太后似是已经把生死都抛之脑后,上了贺穆兰的背就一把环住他。   “往下跑!南山的羽林卫都在半山腰的别苑里!去找他们!”   贺穆兰不用窦太后说也得赶紧跑离这个鬼地方,若不是她手受了伤,区区二三十个私兵,她又怎会惧怕?   端平公主被打晕在屋子里,一群侍卫叫着“太后跑了”、“见鬼了!”之类的跟在贺穆兰身后追赶,只听得山顶上吵声一片,惊得正在山顶上探查山下情况的刘洁赫然一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太后怎么了!”   很快的,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根本不需要别人告诉他,背着窦太后拼命往下跑的贺穆兰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花木兰!怎么让花木兰跑上来了!他不是被石头压死了吗?!”   刘洁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一旁开动过机关亲眼见到贺穆兰被大石头压过去的众人都惊得拼命揉着眼睛。   “刘洁!”   窦太后咬牙切齿地在贺穆兰耳边问道:“能不能杀了他!一旦杀了他,群龙无首,叛贼不攻而破!”   贺穆兰估算了下距离,杀了他不是不行,只是太后的安危就……   她不是赵子龙,能一边背着一个老太婆,一边去和别人拼命。万一别人全照她背后招呼,第一个死的是窦太后。   更别说后面的私兵们已经追上来了,都造反了,难保他们手上没有弩箭,她就曾吃过这玩意的大亏!   “太后,他以后跑不了的。等你平安下了山,陛下肯定要派大军封山,除非他跳崖,死也要死在山上头!”   贺穆兰完好的那只手握紧磐石,挥砍开两个迎面冲过来的死士,作势要向刘洁冲杀,惊得刘洁连连惨叫。   “拦住他!拦住他!”   贺穆兰直朝着刘洁方向走了一步,脚下立刻一个错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滑去,甩开身后纠缠的众人,不管不顾地背着窦太后往山下跑。   “射箭!射箭!啊,不准射箭!不准射箭!要活的窦太后!”   刘洁前言不搭后语,暴跳如雷,他手下本来就不多,如今动乱一生,拦不住贺穆兰的话,迟早全部要完蛋!   “将军,山顶上有动静!”   镇守南山别宫却被端平公主摆了一道的羽林卫们早就想一雪前耻,日夜都在等着山顶上出现其他变数。   朝廷不准他们轻举妄动,刘洁和朝中派出谈判的官员每天唇枪舌剑,这些羽林郎却已经是早就不耐了,再听到山上隐隐约约传来叫杀声和“拦住他”的声音,顿时精神一震。   “是不是陛下派了什么奇兵上去?我们速速接应!”   “会不会不好?万一轻举妄动对方狗急跳墙……”   “我们先悄悄上去,若真是太后逃出来了,我们也好将功补过!”   “好!”   “去一队人把守着机关的反贼都杀了!别和花木兰一样,走一半被巨石给滚了!”   “好咧!”   一群羽林卫顿时分工合作,有的拔腿对着山上狂奔,有的跑去各处机关,有的则飞快下山回报。   他们在南山别宫戍卫已久,每一条路都熟悉无比,许多通往山上汤泉的捷径连拓跋焘都不一定知道,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那道拔腿狂奔的人影……   “真猛士啊!”   一个羽林卫看的嘴巴都合不拢。   “这是一路杀下来的?还是一路杀上去的?”   “那是花木兰。”   羽林郎的首领昂首大笑。   “哈哈哈!兄弟们,立功的时候到了,跟着我上去接应花将军,活捉刘洁啊!”   “好!”   “走!”   “花将军莫急!羽林卫在此!”   “刘洁速速束手就擒!”   “杀啊!”     “陛下!陛下!南山有动静了!羽林郎派人传信,说是山上有人大喊太后跑了,他们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阿母跑出来了?”   拓跋焘听到外面狂奔而来的宦官所说的话,哪里还能坐得住!   “摆驾南山!”   “以防有诈啊,父亲。”   拓跋晃放下手中的功课。   “也许又是刘洁的什么阴谋?若真要去,请多带点人马,您不要上山。”   “殿下劝的是。”   崔浩和一旁的高允点了点头。   如今柔然人节节败退,两支侧翼包抄的人马也已经包围了柔然人,就等着穆寿大获全胜让他们溃败,将之驱赶到“口袋阵”之中一网打尽。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拓跋焘是绝不能出什么事情的,否则对士气是极大的打击。   拓跋焘经过贺穆兰的事情,早已经对自己“奋不顾身”的个性产生了反省,渐渐开始思考自己的莽撞会不会带来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如果崔浩和古弼等人要知道花木兰的死能给这位陛下敲响警钟,恐怕恨不得花木兰真的死了,也算死的有价值吧!   听到拓跋晃的劝谏,拓跋焘点了点头。   “我带上宿卫和军殿里的人,也不上山。”   没一会儿,从宫中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前往南山的拓跋焘又引起了一堆城中百姓围观讨论,不知道这次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永远活在人们焦点之中的拓跋焘一路疾奔到南山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刘洁被反杀上山的羽林郎们生擒,一干叛贼纷纷俯首,端平公主被贺穆兰敲得太重,连被捆绑的时候都没有清醒。   等拓跋焘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时,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这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太后已经遇了难?   那伯鸭官哆哆嗦嗦抖的犹如筛子一般跪倒在拓跋焘的大军之前,一只手指着山脚下的御道,颤巍巍地开口:“花花花花花,太太太太……”   “花太什么!”   拓跋焘不耐烦地抬眼,顿时也瞪大了眼睛。   那被羽林卫们护送着,背着太后一路狂奔着下山的,不是花木兰,还能有谁?   ☆、第462章 围炉夜话   贺穆兰一口气奔下山的时候,真是满肚子都是气。   这群羽林郎只记得去抢功阿喂,连匹马都不记得给阿喂!   她累的像狗一样断了只手背着太后一路小跑下来阿喂!   身后的羽林郎们还有闲心一边跑一边讨论“哎呀花将军真能跑不愧是虎威将军”、“花将军断了手还能跑的这么稳真是了不得”之类!   她的虎威将军又不是跑出来的!   她跑的稳不稳和她的手断不断没有必然关系,你特么背上背着一个老太太你敢不稳试试?   学学人家窦太后!深受这样的折磨、这样的刺激,被又背又颠,还能巍然不动,半点……咦?怎么感觉背后什么在往下滑?   窦太后,你可别晕啊亲!你要摔个半身不遂鼻青眼肿我有嘴也说不清啊!   啊啊啊啊!   拓跋焘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老婆孩子老干妈都要我帮你罩着!!!!   贺穆兰就这样五心烦躁的一路半扛半背半缩着半边身子将老太太扛下半山腰,就见到前方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不好意思,跑错片场了。   就看到山脚下拓跋焘已经摆开一片人马,做出决一死战的势头,忍不住心中又火了。   看看,看看,居然还把小太子带来了!   这一次,火了的贺穆兰没有再忍住,哪怕面前是一干宿卫军和羽林卫,还是扯着嗓子骂了起来:   “陛下你又来御驾亲征这套!你就不知道长长心?上次把妈都丢了,这次是要丢孩子吗?!”   “噗嗤!”   “嗤!”   “咳咳,咳咳咳咳……”   被贺穆兰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嗓子惊到的诸人忍不住噗嗤而笑,身为当事人的拓跋晃立刻像是被口水呛到一般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只见拓跋焘不以为杵,驾着马朝着贺穆兰飞奔了过去,马到山下立刻就跳下马来,满脸激动地就朝着贺穆兰跑了过去。   “阿母!”   贺穆兰的心还没暖一会儿呢,就见到拓跋焘一把从贺穆兰的背后横抱起一个人来,正是激动的老泪纵横的窦太后。   “花木兰,干得好!”   拓跋焘仔细地端详着窦太后,发现除了手腕、脚腕有一些铁链摩擦的皮外伤,没有太大的可见伤口,总算松了一口气。   贺穆兰知道拓跋焘是个重情的人,被冷落在一旁也不以为意,反倒是小太子拓跋晃驾着温顺的小母马也踱了上来,下马对贺穆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谢过花将军对祖母的救命之恩。”   贺穆兰用完好的那半边身子扶起拓跋晃,看了看四周;“现在离落石那日已经有几天了?”   拓跋晃看着贺穆兰有半边身子不动,惊愕地说:“花将军受伤了?御医呢?快宣御医!”   他一边叫着御医,一边对着贺穆兰询问着现在的情况:“花将军,自你那天在乱石阵中失踪,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穆兰哪里能和这位小太子解释什么,只能捂着自己的肩膀,佯装痛楚难忍。小太子年纪虽小,却是个小人精,立刻明白了她这是什么意思,也不再多言,只让御医赶快给她医治。   这一望闻问切,那御医大惊失色地叫道:“将军这肩膀,莫不是被什么重物碾过?居然还能直的起身子,跑了这么大一截路!”   贺穆兰其实疼的后背都被汗湿了,只是山下将士人数众多,半点不能露怯,只能平静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快撑不住了……”   “赶紧!赶紧找辆车来!这伤要不好好养,胳膊就废了!骨头都碎了!”   鲜卑人马上作战,治疗筋骨伤的御医医术是最高明的,他当下这样呼喊,其他人哪里还敢怠慢,就连拓跋焘都从窦太后那里分出神来,命令将窦太后和贺穆兰送入车里,护回宫去。   至于他自己,自然是要在南山行宫指挥大军包围南山,好将这群逆贼一网打尽。   于是乎,几百名骑士护送着两辆马车回了城,也带回了花木兰救回了窦太后的消息。      一个月后。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贺穆兰的经历自然是不能四处和别人说,而窦太后那时候情绪低落,几乎就差没有寻死了,也不清楚贺穆兰是怎么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至于其他被抓住的同火,白鹭官们只当他们是胡言乱语,心照不宣的都把他们“花木兰突然就出现了”的话给抹了过去。   当然,因为过程太过奇异,拓跋焘还是特地召来贺穆兰来问了问,而贺穆兰则直接装傻充愣。   “我看到一块大石压来,用尽全力去挡,然后就完全没有了意识,等再醒来时,就已经在山顶了。对了,我似乎听到了寇道长的声音。”   寇道长为了她恐怕是下场不太好了,这个世界的寇谦之还没得到过拓跋焘的重用,但他既然和那个世界的寇谦之一样的心性一样的修为,将来必定能达到一样的境界。   说不得,可以穿梭时空的他,还能经常带给她家那边的消息,也许时机对了,她和花木兰能换回来也不一定。   既然有无限可能,给寇谦之卖个好也不错。   寇谦之因为她的话后来来过一次,贺穆兰对他却是毫不隐瞒,将未来的他如何以身合道、如何不停穿梭时空寻找扭转的契机、如何几次三番救了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寇谦之对自己的未来和静轮天宫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在贺穆兰家连住了三天,甚至带了自己的孙子来把贺穆兰口中描述的静轮天宫描画了出来,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   也许是贺穆兰的话和寇谦之随后拜访的事情,让拓跋焘脑洞开了什么其他的原因,拓跋焘后来也没再问她失踪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让白鹭官对外散布“花木兰躲过巨石后潜藏在山上,趁防卫最空虚的时候伺机救回了太后”这样的消息。   “孤胆英雄深入敌营”的传说无论古今中外都具有传奇性,如今京中接连出事,正是人心惶惶需要新鲜话题冲散恐惧的时候,这消息一传出去,立刻什么光怪陆离的传闻都出来了。   “你听说了吗?那花木兰胸口可碎大石啊!”   “我怎么听说是一拳击碎了巨石然后避开的!”   “我听说是打了个洞……”   “你他老母的打个洞给我看看!你当是鼠威将军吗?”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贺穆兰的声望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而不知是哪方势力捣鬼,贺穆兰和赫连公主那天在宫里“深情相拥”的事情也传了出去,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其造成的结果就是,众多纨绔子弟和深闺贵女来探病探的更勤快了。   拓跋焘无事,京中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拓跋焘这是设了一个局,将这些心怀不轨之人一网打尽了,京里京外乱成一片,每天都有不少的官员遭殃,大多是宗室和国戚们招供出来的同党。   在这种大环境下,每家每户都对家中子弟管的极严,许多平日里斗鸡走狗的少年更是被约束的连门都不给出,到了这个时候,绝对能来往的就只有几个人家,其中就包括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虎威将军府。   特别是宫变那一晚,因为之前想要混进虎贲军而和贺穆兰有接触,结果误打误撞当夜在宫变中立了功,被陛下嘉奖的这些贵族子弟,于情于理都是要去花府感谢顺便加强感情的,就跑的更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花家父母明显已经不够应付,两位老人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回乡或者回花家堡去居住,无奈花木托在京中学艺,贺穆兰肩膀又伤了需要人照顾,无奈之下,只好请出刚刚出了月子的贺夫人来帮忙。   贺夫人十分感激贺穆兰进宫去救拓跋晃和太后的“义举”,当即带着遮面就做起了管家娘子的事情。贺穆兰几次受宠若惊到出来制止,无奈贺夫人口口声声表示拓跋焘送她来就是做这个的,贺穆兰拦几次拦不住,也就随她去了。   贺夫人原本身材纤浓有度,可自从生了小皇子之后,身材竟惹火的贺穆兰有时候看着都脸红,正因为她身材变得太多,脸上又带着遮面,即使这些鲜卑人家有些曾经见过贺夫人的,都没有认出她来。   毕竟贺夫人年少入宫,能和她沾亲带故的如今都已经为人妻、为人父了,来贺穆兰家的大多是没出嫁的少年和瞎胡闹的贵族子弟,见到这样的“shu妇”最多的就是脸红低头,倒没有失礼到细看的。   有贺夫人帮忙打点家事,原本就人口简单的将军府自然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将军府的下人都被贺夫人当做宫中之人来提点,行事更是有法有度,让许多和贺穆兰相交不深的大族子弟都对贺穆兰府上的家风赞叹不已。   这一日,又有不少青年贵族前来拜访,贺穆兰明明是受拓跋焘恩旨在家养病,结果家中成了内城里子弟们无聊串门子的地点,也是哭笑不得。   无奈一个个儿郎全是她得罪不起的,好在大部分也都是性格还算爽朗的好青年,来了也不多叨扰她养病,也就是聊聊天求着指点指点武艺,再聊聊最近发生的八卦什么的,贺穆兰权当又上了一次大学,当了一次班长,和他们相处的也还算是宾主尽欢。   “最近又有两位大长公主在家自尽了。”宇文家的郎君坐在贺穆兰内室的椅子上,一边好奇的摸着扶手,一边不无感慨地说:“陛下宽厚大量,还没把她们怎么呢,只是将她们一家贬为了庶人,她们就自尽了。其实以她们的家财,哪怕做个庶人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她们那样的身份,丈夫和家中男丁都被斩了,自己又是庶人,活着也是被以前看不起的婆家和妾室欺凌,心高气傲的她们哪里受得了。”独孤诺坐在摇椅上不停地摇着。   “这个物什不错,能不能做小点?等我的孩子出生了,正好给他她玩!”   “这椅子也不错!”   宇文郎也赞叹道。   “虽然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过一天到晚跪坐下来腿肚子都抖,这倒是舒服的很。和你一样放在内室,也不会有人说我们有辱斯文。”   “还是花将军想法多,这样的东西也能折腾出来。”卢家子弟是第一次进贺穆兰的内室,看着她斜倚着的高床,眼神里全是跃跃欲试:“花将军这些家具是家中木匠做的?”   “胡乱倒腾着玩,不耐烦一天到晚跪着,想家里的火炕了,自己找人做的。”贺穆兰没想到一干见多识广的纨绔子弟居然对她做出来的家具感兴趣。   “你们要喜欢,回头我把我之前做的图纸让人给你们描一份送去。”   “太好了!把这凳子、椅子、床、摇椅,还有外面那个那个……”   “美人榻?”   贺穆兰开口一问,这少年连连点头。   “是是是,就是美人榻!”   这名字起的香艳,贺穆兰一说,一干儿郎就坏笑了起来。   “嘿嘿,想不到将军看起来老实,其实也是个有情趣的主儿……”   独孤诺和一干儿郎来回花家好多次了,也渐渐摸清了贺穆兰是个面冷心热之人,现在玩笑也敢开了,一些坏主意也敢说了,俨然把贺穆兰当成了“自己人”。   “若真有美人在怀,这美人榻可比地上有意思多了,嘿嘿,嘿嘿……”   这个没有床的时代,夫妻敦伦还真都是在地上滚。   独孤诺这不要脸的,一想就想到了别处,他这话一说,懂人事的都嘿嘿坏笑,还不懂人事的少年们都露出悠然向往的表情。   好在贺穆兰是从更加豪放的未来来的,否则就他们说的这些言语,就算豁达如花木兰也要红了脸。   贺穆兰只是挑了挑眉,笑着骂他:“娶了九娘滋润了,知道来调侃我们这群光棍了?莫忘了为了让你娶到九娘,我还打了一大架,你媒人礼给我了没有?”   “好说,好说,明儿就给将军送来!等将军你看上哪家女郎的时候,只管吩咐兄弟们一声,我们也帮你打上门去,受那女婿杖!”   催亲要挨打,古今女婿都一样,鲜卑人被欺负的还更惨些。   “咳咳,将军,是不是该休息了?”   一旁守着的那罗浑和陈节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刚刚美人榻那截他们都脸红,不停地打量贺穆兰,再听到媒人礼和催亲杖都出来了,忍不住就想赶人。   “我说花将军,你身边什么都好,就是这两个亲卫让人受不住。明明也是战场上下来的英雄,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护着小鸡的母鸡似的?你们家将军是断了手,又不是魂没了,还怕我们这里气吹大点?”   李家的八郎皱了皱鼻子。   “我们才来,你们就赶我们走了?”   陈节和那罗浑不敢再絮叨,只能在一旁长吁短叹,大有建个群讨论下#我家将军太受欢迎怎么破#的架势。   这还不算每天都在挠墙的花母,贺穆兰真怕再这样门前车马不绝下去,花母哪一天神经受不住跳了将军府里的湖。   花父现在已经看开了,每天都借口出去散散心,带着花母骑着大红去城外和城中逛逛,免得看到哪家将军一上来就热情地拥抱自家女儿行贴面的兄弟礼,残废的腿一哆嗦,吓得摔死。   贺穆兰在这里絮絮叨叨的听着一干儿郎们说着京中的趣事,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拓跋焘知道她不喜欢政治上残酷的斗争,也怕宗室和后戚残存的势力会报复她,所以勒令她在家中“养伤”。   外面据说乱的很,就拿昌平坊来说,这段日子就已经空了两三家了,都是犯了事被抄家流放的。如今已经是冬日,正是杀人的季节,城门外人头也挂了不少,花父花母每次出门都要埋怨个半天回来,说的就是这个事。   正因为她在家“养伤”,她家倒成了个安乐窝,各家子弟也把她家当成开茶话会的好地方。她嘴巴严,话少,这些纨绔子弟就当她是个闷嘴葫芦,什么话都敢和她说,什么玩笑都敢开,她倒无所谓,不过她看着,陈节有几次炸毛,连提槊的心都有了。   这样安稳的日子正是贺穆兰所求的,再过上一百年都不嫌烦。   可从这些儿郎们带来的消息里听,北凉和北燕的战事正在最紧要的关头,吐颓山的柔然人也被包围了,就等着大举全歼,可此时她却闲赋在家,倒有些退休的意思,不免也有些惆怅。   若是等大局已定,自己解甲归田……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她正在这里想着这些事情,猛然间突然看到独孤诺的大脸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忍不住吓得往后一避。   “你干什么?”   “到底是不是?”   “什么到底是不是?”   “感情你刚才都没听?”独孤诺又气又笑地说:“就是京中传的那个啊,说那个你和赫连公主那啥,还有那个谁谁横刀夺爱,那个啥啥深情相拥……”   “独孤诺!”   “你敢不敢说话前先动动脑子!”   一想到正在听独孤诺说话的是陛下面前头号忠臣加当事人之一,儿郎们都吓得半死,就等着贺穆兰那半边“巨灵掌”拍下来,扇他个人事不知。   谁料贺穆兰露出一个看到母猪上了天的表情,满脸迷茫地说:“横刀夺爱?深情相拥?我和赫连公主怎么了?”   “你就别装蒜了!”   独孤诺贼笑着拍了拍贺穆兰垂在床边的大腿。   陈节已经开始捋袖子了,那罗浑表情也不太好,上前一步避开了独孤诺。   “你看你看!你的亲卫们都这么大反应,一定是有是不是?我们不到处乱说,你透露透露呗!”   独孤诺不怒反喜。   “你们是说……”贺穆兰好笑地摇头,“我只当赫连公主是妹妹,她性子坚韧,长得又美貌,陛下雄才大略,正是郎才女貌,哪里有我横刀夺爱的份儿!”   她还不知道赫连公主进宫待嫁是为什么,还以为赫连明珠终于想通了,要和那位二缺的陛下凑活着过呢。   虽然她并不觉得她这样的女孩入宫是什么好事,那位贺夫人就是血淋淋的教训,但这个时代的女人其实出路也没有多少,架不住人家赫连公主也乐意,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到贺穆兰说自己才是“横刀夺爱”的那个,一干儿郎通通露出古怪的表情,对贺穆兰的粗神经有了新的认识。   如果不是她演技过人,就真的是还没开窍。   “天呐,看到花将军这样的人,我都想回家问问我阿母能不能把我姐姐配出去了……”   “我家也还有个表姐,正是待嫁的年纪。”   “我家有个姑姑……”   一干儿郎立刻歪了题,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家里哪些女郎可以嫁给花木兰,好生个万夫莫敌的小外甥侄子表弟云云。   既军营之后,贺穆兰又一次了解了男人要八卦起来,比女人八卦的本事要厉害的多。   如果说军营里那些抠脚大汉们的战斗力是五,那这群人的都快突破天际了。   贺穆兰看着陈节和那罗浑剧烈地抖动着身子,最后欲哭无泪地互相拍了拍肩膀互勉,不知为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你看,将军笑了,可见你那家那个母老虎的名声连将军都听过!”   “你确定不是你家那个胆小鬼让将军笑的?”   贺穆兰痛苦地捂住脸,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笑了。   笃笃笃。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成功的阻止了房间里的儿郎们当场嘶起来,陈节喜出望外地奔出外室去开门,却见是贺夫人焦急地立在门口,当场红了一张脸。   虽然隐隐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大人物”,但这种成大名人的魅力实在不是陈节这个级别架得住的,每次都是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   贺夫人性格很是温柔,虽然生了孩子年纪也不大,鲜卑人普遍早婚,她现在也才二十多岁而已,在宫中都是宫人和宫女,气氛又压抑,再见这些跳脱的少年,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可惜现在确实有大事,贺夫人见到陈节突然红了脸低头,焦急地开口相问:“花将军在里面吗?我有事相商。”   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满室的儿郎们突然静了一静,有几个儿郎更是坐立不安,频频将头往外张望。   贺穆兰知道贺夫人匆匆来她的院里找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连忙起身出外相问,贺夫人看了看贺穆兰,再看了看贺穆兰身后追出来好奇张望的一干贵族子弟,凑近了贺穆兰压低声音说道:“外面太子殿下上门来拜访了……”   “嘶……就一个人?”   贺穆兰骇的睁大了眼。   “杜寿将军没跟来?”   “没有,就几个宫中亲卫跟着,说是陛下知道了,让他出来逛逛。照理说这孩子不知道我在这里啊……”   贺夫人也是满脸焦急。   “我让人安排他在前厅休息了,现在怎么办?”   看的出贺夫人也是六神无主,完全没有了平时端庄大方的样子。   贺穆兰也从最开始的惊讶中静下了心来,开始考虑拓跋焘这么做的意思。   宫中和她家离得不远,虽说拓跋晃是微服,但这样放任小太子往她家跑,一定掩不住有心之人的耳目,拓跋焘却半点不觉得出格,到底为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她家里天天上门的儿郎和贵女们?   拓跋焘想让小太子交朋友,顺便让贺夫人见见儿子?   贺穆兰想了一会儿,安慰贺夫人道:“你要相信那位让他来,肯定是经过同意,也知道这么做代表着什么的。既然他都同意了,你也不必这么担忧。我想他肯定是想让太子出宫交交朋友,你干脆把他带到我这里来吧。”   “我?”   贺夫人先是一喜,而后便是一阵怀疑。   “可以吗?”   “去吧,有事我会和他解释的。”   贺夫人的眼睛里顿时波光潋滟,当下胡乱点了点头,扭身就走了。   她身材婀娜多姿,气质又不似寻常女人,哪怕是这样喜极而泣地点头疾走,也比旁人要风姿绰约,看的不少青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贺穆兰回了外室,向一干新朋友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一个故交家的子侄来找我,年纪太小,家中族姐不好接待,我让她把他送到我这里来了。”   “子侄?哈哈,不会是个小屁孩吧?来来来,让他过来,听听大人们都在聊什么,保证提早成人!”   独孤诺哈哈大笑着调侃。   “花将军既然有客,不如我们改日再来?”   几个卢家子弟觉得有些不妥,带着几分不安开口。   “无妨,他的父亲也是个直爽之人,虽然年纪小点,但胆子却大,你们不必避着他,就当是我家的子侄相处就行。”   贺穆兰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表情。   这些儿郎想了想,花木兰是普通军户出身,既然是故交,那一定也是军户子弟,最多不过是军中那个将领家的孩子,也不怕怠慢了人家。   军户或将门的子弟都是开得起玩笑,经的起搓揉的糙小子,这群少年大多是将门出身或者鲜卑旧族出身,当场笑了起来,气氛又是一松。   就在此时,宇文家一个青年怅然若失的看了眼门外,有些腼腆地问起贺穆兰:“花将军,贵府那位最近主持内务的族姐……咳咳,听令堂说,是因为家中有恶妇欺凌,被嫡妻打出门去的……不知……还有没有再嫁的意思?”   魏国人口并不多,男子打仗死的更多,故而从国家到乡中都提倡改嫁,妇人改嫁并不为耻,夫妻如果不合和离的也有不少,再嫁的女郎都过的不错。   也是贺夫人实在气质太过独特,这些青年经常出入内宅,贺夫人尽管全力避让了,总有接触的时候。   好在贺夫人举止并不轻浮,否则就不是一个青年询问的事情。   “宇文家的,你下手可真快!我们这一干兄弟可都没婚配呢!”   一个少年很是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   “我正想问,给你抢先了!”   “喂喂,你才十六,毛都还没长齐,人家花将军的族姐都可以做你阿姨了!”   “你懂个屁!”   “你才懂个屁!”   贺穆兰听得头都痛,再看陈节紧张地看看自己又看看这几个儿郎,只觉得头更加痛了,连忙说道:“我这族姐只是被赶了出来在我这里暂居,还没有被夫婿休弃,也没有和离,名义上还是有婆家的人,各位还是别再提……”   “什么!还有人敢占着,咳咳,还敢如此暴殄天物?花将军,你要不敢惹,和我们说说,看我不找上门去打的那个畏妻如虎的孙子满地找牙!”   宇文家的郎君顿时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   “就是就是!打死这个负心汉!”   “吃着锅里的想着碗里的,也不考虑考虑那些连饭都吃不到嘴的!”   “所谓是英雄救美女,说不定也是一段佳话。花将军,你也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之人,怎么就不帮你族姐出出头?”   满屋子男人都露出“你这样不对的表情”,凑上前去开始对贺穆兰游说。   “那负心汉家住何处?武艺如何?我们去找他要休书,实在不行打上一架,那嫡妻应该乐意交出休书吧?”   “你们真是……”   “什么嫡妻负心汉,真是听不下去了!”   屋子的门突然被人一下子推开。   粉妆玉琢的小公子铁青着脸站在门外,身边是已经羞得掩面而去的贺夫人。   “你们这些闲汉,不思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一天到晚想着别人家的妻室,还要不要脸!”   幸亏他听到消息赶来了!   他就知道他父亲也坐不住,否则不会任由他跑来的!   满屋子人看着羞跑了的贺夫人,脸色变得微妙起来,更是开始考虑“拳打负心汉”、“掌掴悍妇人”的可能。   独孤诺性子最直,见这小屁孩连跨过门槛看样子都要人帮忙的样子,说话却老气横秋的,当场就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花将军,你这子侄,怎么半点都不可爱,跟个小老头似得!你得好好教教他,要不然,咱兄弟几个帮你好好教教这个小家伙?”   拓跋晃脸色更坏,贺穆兰也是头疼欲裂。   妈蛋!   她好像已经看到了这群儿郎凄惨的未来了怎么破!   ☆、第463章 荒谬至极   这世上带伤打仗的将军不少,可是像她这样断了手还带着一堆嘻嘻哈哈的少年将军出战的,能有几个?   被赶鸭子上架强令着上前线支援的贺穆兰,眼泪都快出来了。   其实吐颓山对柔然的战事一直很顺利,就是穆寿那边一直不能大捷,而柔然人又有渐渐往西退的意思,所以朝中对穆寿开始产生了不满。   真正让拓跋焘下定决心将穆寿调回来的,是京中某个宗室被捕后的口供。   这些人供出他们曾经撺掇穆寿谏言,让太后和小太子去南山别宫暂避。穆寿原本就担心出了事自己跑不了干系,当即就答应了。   虽然宗室们都说穆寿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可一个耳根子这么软这么容易被讨好的将领,被放在吐颓山这种紧要的地方,拓跋焘自然是不放心。‘   然后拓跋焘又想御驾亲征了。   之前拓跋焘差点被压死在乱石阵、差点被洪水淹死的事情只能说他运气好,一干大臣那些天做梦晚上全是他们的陛下被各种陷害而死的场景,许多老臣把拓跋焘从娃娃那么大辅佐到如今英姿雄发英明神武可谓是操碎了心,对待自己家子侄都没有这么呕心沥血,再见他要“御驾亲征”,差点没一头撞在柱子上磕死以死明鉴。   拓跋焘是“以进为退”习惯了,一开口就要自己上,但臣子们已经快疯了,武将们更是蹦着跳——所谓养兵一世用兵一时,你养了我们就是这时候用的,这时候你敢不用我们?!   最后,更是丧心病狂地把贺穆兰拉了出来:“长孙司空不是说花木兰的名字在柔然能止小儿夜啼吗?虽说他现在肩膀有伤,但正面原本就要让柔然溃败,管他怎么溃败,只要溃败了就行,叫花木兰多领点人马,只要吓退了他们就行!”   一夜之间,贺穆兰家将军府的门槛差点被人踩破。拓跋焘也乐得为贺穆兰造势加结交一些香火情,干脆大笔一挥——不是要多领点人马去吓唬人吗?我的羽林军还在北方交给库莫提指挥呢,实在没多少人,管你能弄多少人,带足够人去吓唬就行。   又附了一句,粮草自筹。   人人都知道贺穆兰是穷光蛋,让她粮草自筹,那意思就等于是给她扩充募军给开了方便之门,贺穆兰见陛下都这样决定了,一封军贴一下,整个平城和她有点交情的儿郎们全部带兵来了。   这家五百,那家八百,十几家人凑起来,愣是凑了两万大军,还都各自自带粮草、装备。再加上两千多的精锐虎贲,两万多大军一齐出城,自那天之后,平城之中就没有百姓南下了,原本已经逃出京城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领着这样的军队,贺穆兰也只能苦笑。如臂使指是不可能了,只能祈祷各家跟来的家将都是宿将,别一上战场,她舞旗让人上,结果人家退,她鸣金要收兵,这群子弟兵们全冲了就行。   但就单拿吓唬人来说,再也找不到比这批人更加合适的了。   每家为了表现出家中的势力,战马均找的是混一色的,像是独孤家,八百骑士骑的全是黑马,毛皮光溜的犹如乌黑的缎子。   宇文家则全是白马,他们是东部鲜卑,尚白,白衣银甲白马,日光下奔腾起来,几乎能闪瞎人的眼睛。   哪怕家室最差的几家,也俱是鲜衣怒马,甲胄齐整,要不是拓跋焘在花木兰临出行前把高车最近赶制出来的甲胄武器全部赐给了虎贲军,恐怕虎贲军夹在其中,就跟跑错了地方的叫花子似的。   照理说贺穆兰带着这么一支拉风的队伍出行,应该自豪骄傲加兴奋才对,实际上贺穆兰心都要给操碎了。   “什么?要如厕?荒郊野外哪里有厕房,自己跑远点解决,拉完了快马追上队伍!”   贺穆兰板着脸看着面前的卢家小郎。   “你当这是出游行猎呢?我们要最快速度赶赴吐颓山,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不是我娇气,我方向感实在不好,原地转个圈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卢家小郎讪笑。   “那就找个家将给你擦屁股加顺便指路!下次这种小事不要来找我!”   贺穆兰整个肩膀都被打了绷带,寇谦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她受伤的肩膀几乎没有了知觉,但这并不代表她的手能随便动。   按照寇谦之的话,这伤要好好养上一年才能好,此次出征,也是能不动武就不动武。   要想不动武就把别人吓跑,就得出奇招才行。   一行人保持着急行军的速度,好不容易到了吐颓山,就见到老远的地方一骑烟尘过来,正是穆寿带领的骑兵。   和贺穆兰一起来的还有罗结派来的候官曹要员,来这里是为了提走穆寿,将兵权交给贺穆兰指挥的,那一骑烟尘而来的显然是穆寿的私兵,见来了这么一支大军,再看到旗帜打着的是“花”,居然还不高兴,为首的将领有些倨傲地对着贺穆兰传令的伯鸭官说道:   “没接到长孙司空的命令有援军过来,更何况我们现在节节胜利,根本不需要援军,花将军的人马还是回京去吧……”   他说此话时,刚刚到达吐颓山的只是虎贲军的先头部队,看着最多三千人马,可没过一会儿,这位倨傲的将领脸色就绷不住了。   漫天的烟尘卷的四处灰蒙蒙一片,大地的震动不停的传来,从地势较高的吐颓山往远处看去,直接南边不停的有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且一望皆是精兵,有些甲胄和战马的状态,看起来竟不亚于羽林军!   这一下,穆寿手下的将领们有些架不住了,其中几人立刻打马就回大营去找穆寿,贺穆兰也不多啰嗦,驾着马率先上了高坡,一看对方柔然大营竟好整以暇的在巡逻,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们占据高地,人数、士气都不亚于对方,为何在这里待命?如果发动冲锋的话,对方应该早就溃败了才是啊!”   穆寿手下的将领有些讨好地摇头:“你们不知,这些柔然人表现的太从容了,宜都王担心他们有诈,或是事先布下了埋伏,所以数次以兵引诱他们出阵,他们都不上当,我们只能更加小心……”   原来长孙道生三番四次催促穆寿一举全歼对方却无果是这个原因!穆寿稳成这样,就不怕延误军情吗?   还是真的如罗结猜测的……   贺穆兰看了看身边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的白鹭官,心中也有了些不满。   “柔然人开始退了!”   那罗浑眼尖,看到吐颓山北面那些柔然人突然开始拔营,立刻撮哨一吹,震的虎贲将领全部登上高坡。   只见得对面的柔然人开始拔营卸帐,连木柱都不要了,只收起帐篷,就把所有的东西往牛羊上装,更有大批柔然骑士开始改变阵势,阻挡在靠南的方向,掩护营中其他人装载物资。   这是要逃跑的迹象。   “柔然人大概收到陛下回京的消息了,或是得到了什么其他的消息。”贺穆兰心中有数,冷笑着抽出腰间的号角。   “想跑?抢了我们的牛羊女人就想跑?”   呜噜噜噜噜……   进攻的号角声突然传遍三军。一干贵族子弟们早就等着杀敌等的蠢蠢欲动,这次是来真格的,又不是虎贲军的演练,顿时一个个摩拳擦掌,开始更换冲锋用的战马,命令马奴牵走自己的替马,驾马来到贺穆兰身后的虎贲军两翼。   “花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穆寿终于驾着他的坐骑匆匆赶来。   “你是要夺权吗?没有陛下的圣旨……”   “宜都王,京中有人发动宫变,陛下令我们保护您回京,以免家宅有失。”几个被俗称为白鹭官的候官曹官员立刻举着拓跋焘的手谕挤上前去。   “得罪了!”   穆寿脸色大变,刚准备发作,就见的虎贲营里整齐划一地出阵了一千骑士,守住四方位置将穆寿包围了起来。   丘穆陵家毕竟是大族,拓跋焘也不想做的太过分,穆寿脸色又青又白,最终选择自己就了台阶下,跟着白鹭官走了。   从头到尾,贺穆兰都没理穆寿一下,也没管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号角之声又一次响起,两万的骑兵齐齐出现在高高的山坡之上,亮出了自己的兵刃。   在柔然人看来,这两万多人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神兵一番,他们只听得蹄声杂沓,人喧马嘶,就见到那远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鲜卑人阵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的人、无数的马、无数的闪光。   闪光的正是烈日下被日光反射而熠熠生辉的兵刃,柔然人见势不好,哪里还顾得身后百夫长、千夫长们在大声喝令,顿时阵型也不管了,命令也不听了,纷纷开始调转马头往北而逃。   大营里乱成一片,有些将领还顾得自己掠来的女人和壮丁,有些人甚至连这些都顾不上,反倒驱赶他们抓来的魏国百姓替他们阻挡身后的骑兵,好伺机逃跑。   贺穆兰肩头有伤,不能向往日一般冲锋在前,唯有举起磐石,剑指前方,大声嘶吼了起来:   “冲锋!冲锋!将他们驱赶到北面去!”   “吼!”   “杀啊!”   霎时间,地动山摇,旌旗招展,由虎贲军作为前锋而发起的冲锋终于凝聚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对着柔然人的阵中疾冲了过去。   “什么情况!前面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   独孤诺跟着那罗浑冲锋到了坡下,只见到柔然人纷纷呼号着败逃,没见到一人回身回击,倒出现一群衣不蔽体的女人,哆哆嗦嗦地出现在他们的骑兵阵势之前,顿时大惊失色。   这些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初哥,哪里见过“人阵”的架势,更何况这“人阵”还是魏国自己的百姓,最最孱弱无辜的女人,一个个控辔勒缰,大呼小叫,没有一会儿就摔了一堆掉下马去。   那阵势立刻就乱了一乱,左翼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要不是主持冲锋的是毫不动摇的虎贲军,对方的柔然人又只知道逃跑,这一下就能让魏国骑兵吃了大亏。   贺穆兰站在高高的坡上,拄着磐石观望着战局,这是她第一次不在阵中杀敌,而看到的结果也实在让人恨不得下阵去把这些子弟兵抽上一阵才好。   经验丰富的虎贲军都知道在踩踏到这些“人阵”之前利用长兵器将这些人扫到两侧去,哪怕还是有些倒霉蛋会摔断了脖子或者还是被后面的马踩到,但至少不会因为突然勒马而摔下马去,让两方都断了脖子。   这样的结果也彻底让贺穆兰坚定了“兵贵精不贵多”的想法,看着原本还很有气势在冲锋,没一下就蹩脚的不忍让人看的阵型,贺穆兰只能无力地捂了捂眼。   “将军放心,有那罗将军在,不会出太大问题,蠕蠕们只顾着逃跑,就算有一两点失误,也不影响大局。”   陈节陪在贺穆兰身边,看着山下的动静也是摇头。   “亏了那么好的衣甲……哎呀,宇文家的那位怎么回事?怎么还救了一个女人上马!这是英雄救美的时候吗?”   贺穆兰再一看,果真如此!   乱了,全乱了套了!   好在没有一会儿,虎贲军终于追上了柔然人后撤的骑兵,将对方杀的人仰马翻,贺穆兰的虎威旗和“花”字旌旗一展,蠕蠕们顿时大惊失色,纷纷叫嚷着“砍头将军!”、“砍头将军!”慌忙逃窜。   贺穆兰当初在柔然大营砍了无数人的脑袋,甚至把大檀的头直接割了下来提在手上,“砍头将军”的名声不胫而走,蠕蠕们可谓是越传越是可怕,再见这两万多突然出现的骑兵,还以为是那砍头将军带着的虎贲军杀到了,只知道溃逃。   溃逃一旦开始,等待着他们的就是败亡的结局。其实他们对阵的都只是在父辈耳中听闻战场的贵族子弟,要是真的拼死抵抗,士气衰落大退的说不定是这些平日里只会打马游猎的纨绔子弟。   然而杀溃逃的人就真的如砍瓜切菜,就算第一次杀人下不去手,看到身边的人都杀的入砍瓜切菜,这气氛也是会传染的,很快也都杀红了眼。   鲜卑人以人头计算军功,私兵不似虎贲军,虎贲军还犹有余力先杀人后打扫战场,这些贵族子弟带着的私兵里有一支专门就是“收割”的,这都是祖辈们积累下来的经验,负责“收割”的私兵们一个个专门举着巨大的斩首刀砍着首级,将首级丢到马后的囊中,凶残的让许多虎贲军都差点吐了出来。   蠕蠕们自南下开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们沿途也不知抢了多少村庄和小镇,还以为魏国的士卒大多是守城军士的水准,如今再见到魏国军中居然连专门“砍人头”的人都有,吓都吓尿了,拼了命往死里逃。   鲜卑儿郎们越杀越凶残,越杀越面目狰狞,直杀的昏天黑地,尸体倒伏一片,死马死人堆积如山,吐颓山下的草地石头上全是鲜血,染得暗黑紫红,连柔然人来不及带走的牛羊都在颤抖,许多牛吓得全部跪在地上,不停的悲鸣,只求这场杀戮过去。   还有许多人杀红了眼,追着柔然人跑出了老远,好好的阵势被拉成了一条长长的蛇形,蜿蜒散乱。   贺穆兰看完了整个战局,他们驱赶柔然人去北方的任务已经完成,北方有拓跋崇和长孙道生的骑兵正以逸待劳等着他们,而他们的马经过一次冲锋和拼杀已经没有了马力,再继续追下去很容易被分而食之,所以立刻下令鸣金,收兵回营。   下令撤军的金柝声响了一遍,虎贲军立刻闻令收兵,开始打扫战场,然而还在积攒着“军功”的“私家兵马”还在追赶,根本不愿意罢手,贺穆兰气的脸色都青了,下令旗官在高处挥了几下旗号,山下的那罗浑立刻带着贺穆兰的亲卫队五百人改变方向,直奔已经跑疯了的卢家兄弟等将领前方,拦住他们的去路。   “让开!他们要跑了!”   卢家小郎眼睛通红,叫声嘶哑。   “你快给我滚开!”   “将军已经下令收兵,不得违令!”   那罗浑肃然地摇头。   “让……”   唰!   唰唰唰唰!   五百亲卫纷纷拔出刀剑,指着还想继续追赶的众人。   “军令如山,令出必行,违者当斩!”   那罗浑可不是这些童子鸡,他的杀气早已经练到了凝如实质的地步,五百亲卫顿时散发出滔天的杀气,惊得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纨绔子弟们一下子清醒过来。   另一边的独孤诺已经收拾了足够的“军功”,志得意满的准备回营,再见这些好友们还在和花木兰的左卫率争执什么,心中一惊,立刻大叫了起来:   “我说你们几个,不去打扫战场,还在那里跟柱子一样排着怎么回事?人头要都被砍完了,你们可就没军功了!”   这一下犹如给了个台阶,一群家将们立刻开始催促家中少主去“打扫战场”,其实这时候人头都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哪里还需要他们去动手。   再见远处山坡上的贺穆兰一身鲜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抖动,这些儿郎们都觉得后背一阵抽痛……   被花木兰抽可不是好玩的,他们都在虎贲营里见过他用那柄赤蛇鞭直接挥断了一根木柱!   “走走走!”   “撤军!”   见到所有人都开始撤退回来,贺穆兰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拓跋焘每次出战带着那么多自愿跟随的宗主、权贵是怎么指挥的,她只是带着两万人就觉得操碎了心,拓跋焘出征动辄就号称“十万大军”,至少有一大半都是这些人……   就不会扯后腿吗?   想想也实在是不可思议。   也许她指挥几千人的战斗已经习惯了,又没有经过系统而正统的训练,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如果真让她做大军的主帅,恐怕还没有狄叶飞和若干人来的轻松。   贺穆兰的心头飘过如此的想法,忍不住摇了摇头。   想这个做什么呢?拓跋焘让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最多不过战死沙场罢了。      “报!长孙司空的战报!”   “宣!”   “花木兰率领虎贲军与蠕蠕战于吐颓山下,蠕蠕大败而退,此一役生擒斩杀敌将三百余人,斩杀蠕蠕士卒八千余人。郁久闾乞列归与其伯父郁久闾他吾无鹿胡往北溃逃,被长孙司空生擒,正在押解平城途中。建宁王继续追赶蠕蠕余部,已往漠南而去。”   “好!好!好!司空果然妙计,将蠕蠕们一举全歼!”   拓跋焘笑着拍案而起。   “立刻安抚漠南和六镇的平柔户,并让长孙司空押解俘虏从受难的沿途州郡转一圈再回平城,适当杀一些人,平息民怨!”   如今正是深冬,四时之中主杀,正是杀人的季节,要等到明年开春,又要候到秋后处斩,拓跋焘恨死了他们老是反复,一开口就是杀人。   拓跋晃坐在他的下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崔浩一个眼神立刻递了过去,摇了摇头,拓跋晃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低下头来。   一屋子的朝官都在欢欣喜悦的讨论此次的大捷,突然有鸿胪寺的官员快步到了殿外,脸色古怪的递了一封国书进来。   竟是沮渠牧犍派人送来的国书。   自狄叶飞的计策在北凉发挥出效果开始,北凉就陷入了混乱之中,几乎每天都有听闻沮渠菩提来“解放”该地的大户豪族举族来投,沮渠牧犍的势力范围也在被一步步蚕食。   拓跋焘原本还以为沮渠牧犍递交国书来是为了祈求饶恕、退位让给沮渠菩提的,加之心情又大好,就让那使官把国书先让堂下议政的官员们传阅一遍,再递送上来。   谁料一各个官员们看完之后脸色古怪,有些甚至是当场就瞪大了眼睛,还有看完之后立刻抬头看向拓跋焘的,把拓跋焘盯得也是云里雾里。   “怎么了?难道不是沮渠牧犍那小儿的乞饶信?”   拓跋焘让人把国书送上,展开一看,只见依旧还是老生常谈,想要以“退国割地”换取魏国的册封,甚至愿意娶魏国的公主为后,并且对魏国之前斥责他们明明迎回了兴平公主却秘而不宣的原因做出了解释。   “一派胡言!”   拓跋焘整张脸气成了紫色。   “居然敢把脏水泼到花木兰头上,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兴平公主被救回后不久,就发现怀了身孕,知道她没死的人太多,沮渠牧犍也不敢灭口,只好将她幽禁起来,封闭消息。   但消息还是渐渐传出去了,兴平公主之前那些“劣迹”也被佛门故意翻出来宣扬,以帮助魏国得到“受害者”的处境。   结果沮渠牧犍竟破罐子破摔,对着四国散布国书,宣称魏国的迎嫁将军刻意引诱了兴平公主,两人有了私情,甚至为了私奔而故意进入风城,导致虎贲军受损,只为了两人一起逃出,浪迹天涯。   铁卫营许多北凉士卒都看到花木兰是为了救兴平公主被风卷走的,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他们是乘着同一匹白骆驼跑的,只是风暴大的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结果一双苦情鸳鸯最后还是各自落难,没有如愿。   被救回国后的兴平公主容貌已毁,自惭形秽,后来又被发现怀了身孕,百般“晓以大义”之下,最终说出了孩子的父亲是迎嫁将军花木兰。   这一封国书实在是荒唐,却狠狠的打击了魏国的脸面,如果真的传遍四国,那拓跋焘头上绿油油的帽子这辈子也摘不下来了。   沮渠牧犍已经料定魏国不会留下北凉,灭国只在指日,竟彻底撕破了脸。   ☆、第464章 解决之道   北凉的战事比北燕发展的要快的多,可谓是烈火燎原一般,北燕全境几乎已经被攻下,只有龙城和龙城周边的州郡还在抵抗,龙城被大军团团围攻,已经是强弩之末,等高句丽人一退,必定就会分出结果。   而沮渠牧犍本身并不占劣势,整个北凉几乎是一份为二,北境和西境支持沮渠牧犍,南方和东边则支持魏国和沮渠菩提。   就人口密度来说,南方的经济实力要强于北边,可就“能打”来说,北方却是民风彪悍,几乎男丁人人都能控弦作战。   但北凉有个最大的问题,这问题甚至比魏国还严重,就是凝聚力。   北凉是无数个部落、部族以及中原动乱时西进的汉人门阀组成,沮渠蒙逊是第一代国主,建国也没有多少年,各自因为利益才聚集在一起,一旦无法满足他们的既得利益,对他们来说,换个国主没有什么区别。   沮渠牧犍的根基在北方,北方官员希望借由沮渠牧犍的声望和地位更近一层,进入姑臧的政治中心,可吐谷浑人打来了,他们不能放弃掉自己的大本营去援助正在难关之中的沮渠牧犍,如果这样做,沮渠牧犍又没获得最后的胜利,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这种情况下,狄叶飞驱虎吞狼之策十分奏效,为了保护自己的庄园及包荫户的北凉宗主们,不得暂时将沮渠牧犍的安危放在一旁,寄希望于姑臧城自身的防卫,然后退回酒泉和敦煌,优先处理吐谷浑的问题。   然而等到他们回到酒泉和敦煌,却发现“沮渠菩提”的人马早已经帮他们赶跑了“敌人”,保卫了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当地的百姓和荫户也对他们感激涕零。正是因为有这样好的契机,素和君和郑宗终于找到了和这些“宗主”们对话的机会,动摇、分化、刺杀、收买,无所不用其极的让他们倒向菩提这边。   已经乱了阵脚的沮渠牧犍又做了一件蠢事,他在朝中提出北凉已经不可能守住了,只要魏国大军一到,必定是要覆灭的,最好是这时候弃城西进,带着军民攻下鄯善、高昌等国,伺机等候复国的机会,就如以前弃姑臧而走的南凉。   这是曾经孟王后劝谏过沮渠牧犍的话,也是北凉一旦灭国后唯一的希望,原本是一条非常好的退路,但问题是,现在北凉还没到灭国的时候呢。   于是乎,自他提议开始,沮渠牧犍不愿意到遥远西域去的堂侄沮渠万年,率部出城投降了小叔沮渠菩提的队伍,一下子引起了连锁反应。   姑臧城里许多贵族已经在北凉经营了两代,哪里愿意去遥远的高昌和鄯善?许多朝臣和大族豪酋买通了守城的守军,纷纷非降就逃,也不投靠哪一方,只带着所有的力量返回家乡去,以这种行为作出无声的抗议,告诉沮渠牧犍他们不愿意离开北凉。   内忧外患之中,沮渠牧犍感觉到自己大势已去,日日在后宫荒淫无度,他接回了已经被孟王后送走的嫂子大李氏,将她圈养在东宫之中,用各种让人羞耻的手段宣泄自己的焦虑,又命令心腹和亲眷从国库中拿走金银财宝,一点点藏匿到其他地方去,做好破城后逃跑的准备。   大李氏自和孟王后合作之后,原已经远离了宫廷,在姑臧近郊一处庄园安享余生,此番因为大军围城,又被沮渠牧犍以安全为借口掠回宫里,心中痛苦不堪,只想着要报复他,让他后悔。   沮渠牧犍生性多疑,体格又粗壮,大李氏无法得手,只好寻求孟王后的帮助。她在宫中生活多年,对宫中情况了如指掌,伺机放走了被幽禁在后宫之中的孟王后,引起宫变,孟王后带着宫中效忠她的侍卫杀出城去,在监牢之中救出了源破羌,又策反了姑臧城几位武将,护送他们逃出姑臧城。   孟王后原本就武艺超群,源破羌也是人中龙凤,两人虽在北凉受到幽禁,但并没有受过刑,逃出去后立刻召集旧部,发动了疯狂的报复。   孟王后命令各地通告檄文,直指沮渠牧犍十大罪,包括扰乱日常和弑父杀君、暗害兄弟等等,此檄文由孟王后亲笔手书,散遍北凉,一时间,沮渠牧犍民心大失,连姑臧守城的百姓都不想再坚持了。   狄叶飞也在酒泉和敦煌稳扎稳打,以沮渠菩提的名义驱赶北上劫掠的吐谷浑人,赢得各地各部闻风而归附者十几万人,正在挥兵南下,前往姑臧。   这种情况下,沮渠牧犍为了反击孟王后的“十大罪”,也开始命文人撰写文书洗脱罪责,其中就包括解释“藏窝兴平公主、备防王人”这一条。   兴平公主回宫后迟迟不出,又有大李氏被强召进宫,许多人甚至怀疑沮渠牧犍罔顾人伦到对妹妹下了手,毕竟兴平公主是出了名的美人儿,而且已经有了“失踪”的名声。   沮渠牧犍知道大势已去,等狄叶飞的大军一到姑臧只能城破受降,恐怕想要死的像是一位人君,最后关头竟一改之前颓废淫乱的作风,开始积极理政、亲上城头鼓舞士气。   他甚至把花木兰如何无耻引诱了美丽的兴平公主,导致如今两国关系受损的事情散步出去,让北凉的百姓一个个对兴平公主和花木兰义愤填膺,恨不得生啖其肉,成功的使得百姓转移了对他的指责和渐渐产生的各种矛盾。   于此同时,得知这个传闻的众人,所作出的反应也皆不相同。      张掖地方。   “我呸!她居然敢说花将军和她情投意合,珠胎暗结?那么多人一起回平城,将军每天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哪有狗屁时间和她风花雪月!这些北凉人脑子都被驴踢了,还信?”   郑宗气的踩死了沙地中一直钻出来的无辜虫子,用脚将它使劲碾使劲碾,像是把他当成了沮渠牧犍,迟早要一脚踩死一般。   “咳咳,别激动,就算北凉人都信了,陛下是不会信的,你别担心。”素和君憋笑憋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还是得装作对贺穆兰很有信心的样子劝现在的主心骨:“这只是普通的攻心之计,狄将军你也别动怒,没必要为了这个加快行军速度……”   狄叶飞原本气质偏向阴柔,然而一头白发之后,那阴柔的气质也变得越发冷酷,倒像是某种会食人的妖魔,在战场上一旦浴血,能吓傻不少信佛的北凉人。   正因为他一步步稳重成熟起来,素和君也不在把他当之前微不足道的小将军,正正经经地开始以平等的身份开始和他议事。   就如这传闻传到张掖地方时,狄叶飞建议在民心生变之前攻下姑臧,就被素和君好言制止了。   在他看来,这种话题没办法打击到魏军的士气,拓跋焘戴不戴绿帽子,也不会影响世子派官员和将领们效忠拓跋焘的问题。   “不行,我们得赶快灭了北凉!”郑宗踩死那只虫子,眼神阴毒地说道:“兴平公主想把肚子里的贱种栽赃给花将军,事情过去大半年了,虎贲军又死了那么多人,现在任凭他们北凉人添油加醋。陛下大度还好,可花将军的名誉肯定要受损,说不定京中还有人趁机以此攻歼花将军。只有现在打进姑臧,将兴平公主抓出来,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花木兰就没这个能力!她不可能和女人生孩子!”   素和君和这两个倔驴争了一天了,心口一阵烦躁,脱口而出。   狄叶飞:“为什么?”   郑宗:“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狄叶飞听到郑宗说知道,素和君也一副后悔的样子,忍不住纳闷地开口。   “咦,你应该最清楚才是,花将军不喜欢女人,对吧,素和使君?”   郑宗看了看素和君。   素和君以为郑宗知道花木兰是女人,再加上郑宗平时对花木兰极为忠犬,当即也赞同地点头。   “花木兰不可能和女人有什么首尾,这一点陛下也知道。只要陛下不会问责,哪怕名声坏一些,等日后北凉被灭,真相自然会大白于天下。”   “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为何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狄叶飞冷若冰霜的神色这下更像是凝结成了冰,周身散发着可怕的寒气。   素和君有些架不住这样的狄叶飞,拍了拍郑宗的肩膀,“你和狄将军解释,我出去看看白鹭官们回来没有”,然后拔脚就跑了。   只留下狄叶飞和郑宗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郑宗也是乖觉,他不敢让狄叶飞知道他曾经偷听过他和花木兰说话,只是用一种茫然的神色问他:“你不知道花将军不喜欢女人吗?”   “与其说我相信他不会喜欢女人,不如说我相信他的人品不会做出动主君的女人这样的事情。人言可畏,我不能让他遭受这样的罪名。”   狄叶飞不愿和郑宗交浅言深,匆匆带过这个话题。   郑宗心中同情狄叶飞的“苦恋”,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遇见这种事当然也要同仇敌忾,见素和君已经走远,郑宗压低了声音,悄悄在狄叶飞耳边说道“要不然,我们先斩后奏,率军先拔营急行军南下?都拔了营,素和君想要制止也来不及了!”   “这样不妥,我们要等源将军那边的消息。”   狄叶飞老成地摇了摇头。   “源将军刚逃离姑臧,正是急着先夺城抢功的时候,他不慎被俘,又让你出了风头,如果这时候再没些贡献,肯定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怎么会主动急着让你去援助?源将军和花将军关系又有些不睦,万一破城之时,那位兴平公主有个万一,那真叫死活都说不清楚了……”   郑宗从来都是把人往最阴暗处想。   “素和使君处事谨慎,凡事都希望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动作,这是白鹭官的优点,也是白鹭官们的通病,我看现在,就该先拔得头筹,让我们的人马先进城才是!源将军地位虽高,可你现在功劳也不小,他日论功行赏,地位不见得在他之下,何必现在让他?”   郑宗怂恿着狄叶飞。   “你不想让花将军感激你替他洗刷了冤屈吗?”   这句话像是直接敲到了狄叶飞的心上,加上狄叶飞从生理及心理上都厌恶沮渠牧犍兄妹二人,在思考了一番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好,就依你之言……”      吐颓山一战,大获全胜,贺穆兰率领着虎贲军及公子军班师回朝,斩获的首级用牛车马车都载不尽,虎贲军和这些纨绔子弟的人马均是威风凛凛、鲜衣怒马,顿时像是给平城百姓打了一记强心针,人人都迎出城去,去参观这支“威武之师”,顺便劳军。   百姓们为了迎接得胜归来的大军,直直迎出几十里外,独孤诺等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景?就算见识过的,也从未当过这种事的主人公,一个个挺胸抬头,绷着自己的脸皮,努力做出“英俊强壮”的姿态来。   还真有不少女人看到这些年轻英俊的儿郎们挺着腰板而通红了面庞,露出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样子,更是激起了他们的虚荣心,将腰挺得更直一点,将肩背板的更宽阔一点。   简直让贺穆兰笑的差点栽下马去。   这一群二缺,难得也有这样的时候!   “花将军你赶紧别笑了,笑的人身上鸡皮疙瘩直起!”宇文家的郎君和独孤诺这段时间都跟在贺穆兰鞍前马后,俨然一副脑残粉的样子。   “虽然你没我们英俊洒脱,但不笑的时候也还算英武,这么一笑,实在是大煞风景……啊,天气真好……”   宇文郎见陈节有拔槊的架势,赶紧转移话题。   独孤诺还是一贯的口无遮拦,竟接着宇文郎的话继续往下说了下去:“是啊是啊,花将军从北凉回来以后,脸晒的越发黑了,可那牙依旧还是白灿灿的,一笑起来,黑脸白牙,看着真让人难受,您还是别笑了!”   “咳咳!”   “咳咳咳!噗!咳咳……”   贺穆兰一张笑脸顿时僵在脸上。   “而且啊,你看我们都穿着明晃晃的铠甲、提着武器,威武不凡,将军你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皮甲,还吊着胳膊,看起来就像是残兵败将一样,这样其实不好。我就说你该走到最前面,那样还会有女郎因为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将军而上来自荐枕席,现在这样,我们这些兄弟只好替你分享了美人恩,恩,我也不行,九娘还在家等着我呢,我是不是该和家将换身衣服……”   独孤诺突然就思维发散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就在独孤诺取笑贺穆兰因为肩膀上的伤无法穿戴更威武的全甲时,突然有许多鲜花丝帕如同下雨一般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被投掷了过来,一群浑身带着熏香的女郎们娇笑着涌上前来,拦住了贺穆兰等人的战马。   这在魏国十分常见,不光鲜卑人,很多汉人女郎也十分豪爽,见到喜欢的儿郎也会调笑一番,贺穆兰身边除了独孤诺和几个已经定亲的,其余全是家中幼子,兄长们没成婚前注定没有对象的,一见到这群青春明媚的女郎们笑着过来,一个个心跳加速,眼神发直。   为首的女郎凑到贺穆兰的马下,仰着修长白皙的脖子,对着贺穆兰递出一块丝帕:“将军满头大汗呢,擦擦汗吧?”   贺穆兰莫名的接过丝帕,继续看着马下的少女。   那女孩看贺穆兰接过了她的“礼物”,笑的更加明艳了:“花将军,外面那些传闻我们都是不信的,但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哪位公主,请一定要大大方方给对方幸福,不要继续挂着我们的念想……”   她行了个半礼。   “我们都是良家子,官媒那里都到了待嫁之年,如果将军真要娶妻,一定不要忘了我呢!”   说罢,跺了跺脚,似乎羞愧自己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掩着面就跑了。   没一会儿,又有女人上来告白,大多是向贺穆兰告白“我不信你是个始乱终弃的登徒子”、“我相信你不是个攀龙附凤的伪君子”之类的话,并且委婉的告知她们都待字闺中,就等着人上门提亲。   看得出许多少女平日里没办法进入内城或昌平坊的虎威将军府这样的地方,是得到消息特地在这里等着见到花木兰的,许多少女还细心打扮过,露出明媚多情的脸庞,无论是哪一个,配贺穆兰这张黑漆漆的脸都算委屈了。   这样的结果直看得一干纨绔子弟们眼睛脱窗,贺穆兰除了有些哭笑不得外,也乐于看到之前信誓旦旦说着玩笑话的儿郎们露出吃瘪的表情。   在一干纨绔子弟微微塌下来的身姿中,贺穆兰大笑着捏了捏丝帕,笑着说道:“兄弟们只好替我分享了美人恩?嗯?”   顿时有腰不挺了,背也不直了。   “刚刚怎么没人上来帮我承担一二?哈哈哈哈……”   贺穆兰坏笑着调侃。   “咳咳咳,将军,切莫得意忘形!”   那罗浑撇了撇嘴,赶紧提醒贺穆兰不要入戏太深。   “不过好奇怪,这些女郎为什么要特地来表忠心,口口声声相信你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独孤诺好奇地看着贺穆兰。   “您以前始乱终弃过什么人吗?”   贺穆兰愕然地睁大了眼。   “始乱终弃?”   “要不然就是您攀龙附凤过?”   “独孤二傻!”   “独孤傻缺!能不能少讲几句话!”   “无妨,我自己也不明白呢,我都二十有四了,尚未婚配,连个意中人都没有,哪来的始乱终弃……”   她摇摇头。   “那赫连公主和你……”   “独孤二傻!”   贺穆兰并未生气,无奈地笑着,心中倒是有些不安。   她这里倒不怕什么名声不好,从三十岁的花木兰那走一遭,早就练就了金刚心了,倒是赫连明珠,好好一个姑娘被蹉跎了这么多年,临要入宫了,还阴差阳错给她背了这么个坏名声,也实在是抱歉。   下次见她,要好好道歉才是啊。   贺穆兰得胜回朝,待进了外城,早有朝中派来的文武官员前来迎接,待入得城去,自然有功曹负责清点战绩、战功,再登记入册,安排修整等等,等明日上朝,再论功行赏,颁赐有功。   贺穆兰对这个步骤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就在她发现功曹已经不下十次偷偷看她以后,贺穆兰心中也生出了狐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很快,袁放就匆匆迎了出来,找到贺穆兰一把抓住,拉到了旁边。   “花将军,沮渠牧犍派人四处传扬,说你和兴平公主私相授受,有了私情。又说你两人为了私奔,故意假造灾祸,想要趁机逃走,无奈风暴过大,算盘落空,两人最终在沙漠中分散,不得不回归故国。现在越传越厉害,似乎有人故意推波助澜……”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扯到我和兴平公主头上了?”   贺穆兰皱着眉难掩荒谬之感。   “如果光这样也就算了,沮渠牧犍也是疯了,竟然对外宣称救起兴平公主后两个月发现对方有孕,兴平公主说是你的孩子,所以不能继续和亲……”   袁放搓了把脸。   “这也是我听过最荒诞无稽的事情了!女人和女……哎,就知道郑宗那厮猜的一点都没错!现在就怕沮渠牧犍干脆杀了兴平公主,死无对证,你这恶名就要背一辈子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贺穆兰忍住心中的烦躁,安抚着袁放已经快要暴走的神经。   “你先安抚我家父母才是!”   “不必说了,哎,这几天,居然还有人往将军府里丢石块、烂泥,花娘子已经加派了人手日夜值守,令尊每天长吁短叹,恐怕已经听到了什么。”   花娘子就是贺夫人对外的称呼,想到这几天,袁放头也痛。   “我……”   “陛下有旨,花将军即刻进宫!”   贺穆兰话说了一半,却见到宫中匆匆来人,只能领旨入宫,临走前反复嘱咐袁放,就算抓到闹事的人,也不要起什么冲突。   能进内城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而她,当下辞别一干家人来迎接的京中儿郎,吊着胳膊就跟着宫中来使入了宫去。   贺穆兰进了拓跋焘的书房时,拓跋焘正在命令游雅撰写文书,贺穆兰没有擅自进去,而是站在门前等候宣召。   “如今你大罪已成,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三条路走……”   拓跋焘表情沉郁,几乎是冷笑着吐出这些语句:“你如果亲自率领群臣,远远地出来伏在地上迎接,然后在我马首跪拜请罪,这是上策;”   “我军兵临城下,你双手反绑携带空棺出城迎接,这是中策;”   “你要是困守孤城,不及时醒悟,就要身死族灭,我会让你受到天下最酷烈的惩罚。”   “权衡利害吧,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这是在对沮渠牧犍下最后通牒?   要全面对北凉开展了?   贺穆兰表情有所震动的抬起了头来。   是因为沮渠牧犍在诸国之中大大羞辱了拓跋焘和她的名声吗?   哪怕收到北燕皇子求救的信函,大举出征之前,拓跋焘也没有亲自发这样的告书,去威胁一位国君。   虽说这么开撕有些不太妥当,但不可否认的是……   还真挺解气。   拓跋焘命令游雅拟完诏书,对着文书用印之后,赵常侍才敢上前告诉拓跋焘贺穆兰来了,拓跋焘一抬头,发现“绯闻男主角”就站在门口,立刻笑着招了招手,命令赵常侍送游雅出去。   贺穆兰进了殿,先对着拓跋焘行了礼,而后开口说明兴平公主的事情:“陛下,我与兴平公主……”   “解释什么?我还能认为你把兴平公主给办了?”拓跋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猛然抬头,看了贺穆兰几眼,狐疑地说道:“我说你,不会其实是个……”   他压低了声音。   “……男人……”   “然后故意骗我的吧?话说回来,你一说我就信了,我还没验明正身过呢!”拓跋焘掰着腕子朝着贺穆兰走了过来。   “来来来,趁你残了,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   贺穆兰大惊失色,立刻举起没废的那只膀子,大叫了起来。   “陛下切莫开玩笑!素和君查到的事情,怎么会有假!陛下别过来!”   拓跋焘手伸了一半,已经快要拉到贺穆兰的裤带了,见到贺穆兰难得露出这样惊慌的神色,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居然把你骗过去了!哈哈哈哈!你还真信我验明正身这样的鬼话!哈哈哈哈!就算你真是……我还能在大殿之上摸你的鸟不成!”   “陛下!”   贺穆兰一口气噎着差点吐不出来,要不是还急着这破时代冒犯御体是死罪,她真想上前直接把拓跋焘裤子扒了也认证下“真身”。   哪有这么玩的!   人吓人吓死人好吗!   贺穆兰在殿中大喊“不要”,拓跋焘又哈哈大笑,刚送走游雅回来的赵常侍在门口抬了几次手,愣是不敢开门进去回禀游雅已经送走了的事情。   门口两个宿卫郎也是脸色古怪,拼命地对赵常侍打着手势不要进去,后者无力地抬眼看了看天,背手而立,在门口枯等。   “吓你一下,这几天的郁气才算是一挥而空。沮渠牧犍这一招也真是下作,连窦太后都召我去问了一次,劝我不要因为这样的流言和你君臣生隙,可见传的多快。”   拓跋焘乏力地抹了一把脸。   “那兴平公主我都没见过,想来能传出这样的传闻,也不是什么安守本分的人,还好我没娶回来,负责后院又要着火。”   ‘以这个时代来看,确实是惊世骇俗。’   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   ‘但难保你这样的人,说不定就喜欢惊世骇俗的。’   拓跋焘见贺穆兰也是一张苦瓜脸,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们两人都是受害者,他还好,贺穆兰毕竟根基不稳,就怕有心之人借机生事,让这样的传闻出去。   要是一个不小心,青史留名之上都是污点,是个人都不能忍,总是要反击的,一反击二反击,看起来就像是做贼心虚了。   背后推波助澜之人也是用心良苦。   “这件事你先不要回应,罗侯正在追查此事,已经有了点眉目,恐怕和你出使北凉时结怨有关。我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拓跋焘突然神色一整,整个殿中气氛也是一变。   “寇道长愿意以一千斤黄铜为代价,与昙无谶大师交换,换取佛门相助,为你转移阳气。道门黄铜储备不多,剩下不足的,我来替他补全。”   拓跋焘见着贺穆兰蹙成一团的眉头,开口解释。   “你的顾虑寇道长已经和我说过,所以我准备让晃儿接受你一部分的阳气。你身上阳气过盛,他年纪尚小,恐怕要分三四次才能将你一半的阳气完全转移。你大限将至,修法坛、建天宫都已经来不及了,但佛门的曼陀罗阵可以起到一样的作用,而且只需要八十一个僧人结阵就可以。”   贺穆兰的眉头松开了一点。   “道门对佛门妥协,又愿意提供黄铜让对方铸造佛像,是允许佛门在中原传教的示好,所以昙无谶大师已经答应,愿意鼎力配合。你最近安心蓄养阳气,等昙无谶大师安排的涅槃宗门人一到了平城,就准备续命吧!”   拓跋焘对着贺穆兰和煦一笑。   “道长真是厚德之人,花木兰,你要好好谢谢他。”   然而贺穆兰却并没有表现出欢喜或者如释重负的神色,反倒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怎么,难道你竟不想活了?”   拓跋焘收起了笑容。   “陛下,虽然您只是只言片语,但我知道选择这样做,您和寇道长要做出多少退让。佛门的人原本就想扩大影响,一旦佛门进入中原,势必会有许多青壮出家而躲避兵役、徭役,佛门大兴,兴建土木、修塑佛像,只会损耗民间之财。而且佛门一直念念不忘寻找‘天王’……”   “你想的太多了。”   拓跋焘大手一挥。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补上黄铜,也只当是为了吾儿买一份力气。他从小做事过于细腻,身体又不适合学武,得了你的好处,只会对魏国有益,哪怕真暴烈一点,也比现在婆婆妈妈要好。”   “至于佛门……”   拓跋焘看着贺穆兰,狡诈一笑。   “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就交给神仙们去自己烦恼。等你性命无虞了,我就封寇谦之为国师,封道门为国教,将僧录司交给道门掌管,以平衡两方的势力。有崔太常相助,佛门必不会太过放肆。”   “至于你说的‘大兴土木、修塑佛像’,那些大户愿意供养佛门,就养着,那些钱不养佛门,他们也不会给我,若佛门发展的太快,我一纸诏书下去,先命人拆了佛像重融,再充没了寺庙的财产,就当是劫富济贫了。”   贫者,当然是最穷的拓跋焘和魏国的国库。   ‘这是要先养鸡,后取卵的架势?’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话说,这样的拓跋焘,他们还觉得一门心思觉得他是“天王入世”,真的不是那些高僧美丽的误会吗?   实在是太……   太贱了!   贺穆兰默默的为一心想要来魏国传教的佛门鸡们,鞠一把同情泪。   ☆、第465章 吃饭别看   拓跋焘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时,通常事情都会大刀阔斧的进行。   而当太子拓跋晃被告知要接受贺穆兰的阳气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发傻的情结之中,经常走着走着就开始傻笑。   拓跋焘怕五岁的小娃娃见到这样的事情会吓傻,所以单独将他召到了自己的宫中,父子两个秉烛夜谈了一回。   两人睡在一张塌上,拓跋焘手足无措地一边哄着五岁的小娃娃睡觉,一边像是讲睡前故事一般和拓跋晃解释着佛门、道门以及花木兰的困境。   拓跋晃听着听着就哭了,不是为了花木兰的痛苦,以及佛道两门的争斗和合作,而是为了此刻的温情。   没有人了解拓跋晃的痛苦,正如那位寇道长所说,他不过是一个时空中夹带的“私货”罢了,他来的那个时代,花木兰刚刚成名因为大意被敌方一员猛将斩于马下,暴露了女人的身份,从此魏国受到了柔然无尽的羞辱。   待到了这个世界,花木兰还好生生活着,而且在自己父亲的庇护下安心的做着“魏国第一打手”的职责,已经足以让他吃惊。   这一世的他,从哇哇落地之前,神魂莫名的经历了好几个差不多的世界,有的世界里,他因为忧惧而死,有的世界里,他被父亲亲自赐死,还有的世界,他更是死在战场之上,没有哪一世活到了最后。   他觉得自己命里大概是注定了要早夭的,所以才像某些短寿的小动物一定要提早留下后代一般,从成人开始,就开始“孜孜不倦”的繁育后代。这根本不需要谁教导,他自己自然而然的似乎就有一种使命感,就像是弥补拓跋焘二十岁上才有第一个儿子一般,他短短的一生之中,曾经留下了无数个血脉。   这些血脉将他的人生延续了下去,继承了他的遗志,让魏国继续前进。   但潜意识里,他却认为自己这种“小动物延续种族”一般的行为是一种非常不祥的事情,所以哪怕他知道月牙儿有多么的温柔可爱、多么的天真善良,这一世都像是躲避瘟疫一般躲开她的视线。   他怕。   他怕只要他又选择了那条道路,最终那个早夭的未来就会在不远处等着他。   重来一次,他努力讨好每一个人,他趁着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尽力的取悦她,记住她,爱戴她,他以为这一世他的母亲肯定会死,却没想到她却活着,只是被送往了宫外。   这让他不止一次的遐想,也许他来的那一世,母亲也没有死去,而是被父亲以这种方式送去了哪里,得以安享晚年。   这一世,父亲设局离开,自己监国,很多人都认为他的每一个惊人之举都来自于崔浩或者太后的教导,却不知道他为了每一句话、每一个有力的动作、每一个语气停顿的音节,在没人的角落里练习了多少回。   他在心中无数次的推演、在脑海中构思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他甚至借用了父亲留下的“打手”,只为了称得上“监国”的位置。   然而,有些事情,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   比如不适合学武的体质。   比如过于细腻而瞻前顾后的性子。   一位拓跋鲜卑的帝王,若做不到身冒矢石,躬亲前敌,先天就失去了许多人的支持。可武艺这东西,他前世就试过无数次,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达不到“高强”的地步。   他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他悟性惊人,从小就能领会大人们话语里的“潜台词”,但这些完全不能弥补鲜卑人骨血里对继承人所抱有的期待。   他们期待的首领,应当是像他的父亲那样,英勇善战、高瞻远瞩、在绝境之中能激发斗志,在颓境之中能力挽狂澜。   他总是做不到,所以最后才会让父亲越来越失望,越来越焦躁。   如今,正有一个改变他命运的契机摆在了他的面前。只要他能够忍受住那些偶尔涌上心头的暴躁和愤怒,就能得到当世最强大的武将分出来的一部分神力。   他的父亲,用一种最夸张、最让人无法置信的法子,给他送来了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这份礼物是他最期盼的,也是最欣喜若狂的东西:   ——力量。   所以当拓跋焘闭着眼絮絮叨叨说着“我就怕你身体不好,受不住那份阳气”、“别人说如果太早人事会长不高,我真担心你变成个矮子”、“花木兰的阳气太盛,你受不住,怕是要很多次才能接受一部分”等等等等时,拓跋晃却默默的流着眼泪,满足地用脸磨蹭了几下父亲的枕头,静静的睡着了。   在他的梦里,那个没有勇气面对失望的眼神,最终选择一杯毒酒送走自己的胆小鬼,变成了像是花木兰与拓跋焘一样强大的首领,带领着自己的队伍无往不胜,无数次品尝着胜利的果实。   待到梦醒,他就要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那种男人。   像是花木兰、他的父亲、以及皇叔库莫提那样的男人。   等等……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在知道拓跋焘准备将阳气传给才五岁的小太子,而且可能未来几年内每年都要分出去一部分,直到她的身体完全能够承受这种日渐增长的阳气后,贺穆兰才真正确定自己的性命保住了。   在拓跋晃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君王之前,拓跋焘还有很多年可以手把手教会这个儿子如何控制怒气、如何忍耐、如何正确的使用自己的武力。   贺穆兰相信以拓跋焘的能力,绝对能够言传身教好自己的儿子,而拓跋晃细腻而冷静自持的性格,也比跳脱的拓跋焘更适合接受自己的这份“馈赠”。   心头放下一块大石的贺穆兰接下来的日子过的极好,哪怕外面的流言蜚语都快要掀了屋子,她也依然能吃能睡,耐心养伤,连每天清早必定“练武”的惯例都不继续了,就为了将身体蓄养到最完美的状态。   陈节、那罗浑和袁放,在知道了寇谦之和昙无谶两位大师已经给贺穆兰找到了续命的办法之后,都高兴的私下去酒楼庆祝了一番。   如果贺穆兰真的死于壮年,恐怕会成为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陈节甚至异想天开的想去给寇道长送礼感谢,被哭笑不得的袁放给制止了。到了寇道长那个地位,俗物已经不能打动他了,反过来说,若不是能够对道门有益,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帮助一位私交并不算熟悉的将军。   换句话说,贺穆兰会被这么多人关心帮助着,是因为她有这个价值。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贺穆兰为了迎接自己的“大日子”,天天闭门不出好好养伤,又谢绝了多方的拜访,在许多人看来就是“心虚”或者“伤痛难抑”的表示。   这让原本就传的香艳的绯闻更加越演越烈,现在就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闲谈之时,都忍不住说几句“和亲公主爱上送嫁将军”的艳事。   无论古今,这种八卦总是比政治新闻还要传的更快,渐渐的,连一大堆并不知道花木兰是何许人也的乡野村夫们,也都明白他们魏国有一位厉害的虎威将军,有万夫莫当之勇,迷得和亲的公主连后宫的夫人都不做了,也要冒死跟他缠绵,让皇帝戴了绿帽子。   原本花木兰“虎背熊腰、身高八尺、胯下能跑马,胸口碎大石”的传言形象,也变成了“貌比潘安、才高八斗、能文能武”云云更符合深闺小姑娘想象的形象,画风转变的袁放每次出门一趟,回来下巴都要半天才能合上,有时候更是一整天都魂游太空。   连经常出去“闲逛”的花父花母,有一次都被吓得互相搀扶着回来,一回到将军府就大呼小叫“这是要命哇”云云。   这个年简直是从各种担惊受怕、各种群魔乱舞一般的流言中度过的,花父花母有些承受不住,数次提出要回花家堡去,然而宗室的势力还没有彻底铲除干净,贺穆兰也不敢冒险,苦苦挽留。   随着流言越传越离谱,贺穆兰之前的那些风流艳事也被各种拔扒了出来,加上各种戏说,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袁放大致归类了一下回来当成笑话说给虎威将军府的人听,一共有这么几种:   版本一,花将军情陷军营,痴恋男装俏佳人。   这个版本是让男人们最喜欢的yy版本,也大多是抠脚汉子在传。   大致内容是说花木兰从军之时,发现同火之中有一个同袍每天刻意把自己抹得满脸黑灰,操练之时也总是跟不上同火的进度,这让身为火长的花木兰心中大急,无奈之下只好日日夜夜为这位娘娘腔的同火开小灶,于是乎发现这位同火其实是个貌美的女子,迫于各种无奈只能女扮男装从军,终是被花木兰发现了身份。   这个“迫于无奈”也延伸出无数个理由,有长得太美在家乡被恶霸看上不得不冒充兄弟身份投军躲避的;有家中父亲有病替父从军的;有家人被柔然人杀了想要从军亲自报仇的……   反正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被花木兰调教的渐渐强大起来的“女同火”,最终还是自荐枕席,翻云覆雨,让花木兰在军营之中度过了无数个花前月下、羡煞神仙的日子,充分满足这个时代大多数一打仗就要上战场的男人们的幻想。   可以预见,等这个传闻传遍祖国大江南北之后,像是贺穆兰这样的女人想要再混入军营从军简直就难如登天,长得像狄叶飞这样或是女性化一些的男人,也恐怕要被一干想要“艳遇”的同袍们骚扰到崩溃。   这个版本的传闻听得贺穆兰是汗颜无比,那罗浑则暴跳如雷。   只要对黑山的右营稍微熟悉一点,都听得出这个“男装俏佳人”说的是狄叶飞,可狄叶飞在同火之中武艺算是上上,也绝没有什么“恶霸”、“父兄”之类的理由,他本来就是高车军户,杂胡从军不是一家一户,是一族的男丁都要入营,哪里有这么多的花头?   什么花前月下、翻云覆雨、野地狂欢等等,更是听得陈节等一干童子鸡脸色通红,只是再多的绮丽心思,待一看到贺穆兰那张一本正经的平庸脸庞,那听到香艳部分连眉毛都没有挑一挑的无趣,全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歇了火。   唯有贺穆兰忍不住在心中憋笑。   后世什么古怪的黄段子没有听过?这种女扮男装的戏码和许多脑洞大开的奇文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版本二,亡国公主心系灭国将军,一纸诏书从此咫尺天涯。   这版本是深受鲜卑女、以及未出嫁的女郎们喜欢的版本,堪称闺中落泪之经典,也不知让多少酸儒对月嗟叹。   因为这个版本过酸,也只能以过酸的方式描述,大致是这样的:   花木兰和赫连公主相识于灭夏之战中,国破家亡之际,赫连公主对保护了她清白的虎威将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最终,她为他守心,弃君王之情;他为她守身,枉贵女之意。奈何,忠爱不能两全,世俗不能相忍,宫内宫外,两地分隔,注定孤独终老、貌合神离,谱一曲虐恋情深。(注)   听完这个故事,贺穆兰百分百肯定传播的源头一定来自于一个女人,只有女人才能把好好的破国灭家之痛编织的如此玛丽苏到蛋疼。传闻里的花木兰简直就是套着“柔情好男人”面板的白面将军,拓跋焘则妥妥走的是“我是霸道总裁你必须爱我”的标签,甚至连之前拓跋焘那次选妃都成了想要抢掠赫连公主入宫的原因。   该传闻的才女逻辑清晰、情感丰富,将赫连公主如何拼死拒不入宫,又为何为了救花木兰忍痛入宫,从此有情人天各一方的故事圆的有理有据,连虎威将军府为何就离宫墙一墙之隔都被yy成了想要离赫连公主更近一点……   要不是袁放他们都知道贺穆兰是女人,恐怕听完这个版本全部都要为可怜的自家将军鞠一把同情泪,恨不得入宫向拓跋焘求情不要横刀夺爱了。   可是一旦知道了贺穆兰的性别之后……   特么她哪里是守身啊!她要献身才可怕好吗?贵女们会吓死的吧?   还有这将军府,难道是她能自己挑的吗?古今中外的首都房地产市场都很火爆好不好?她一屌丝出身的穷二代,不靠上司提拔能用得起天子脚下的私人宅邸?他们当这么大的房子是大白菜,随她挑选?   为了这房子,她连人家老婆孩子老干妈都包圆了要罩着了!   第三个版本,是最让贺穆兰咆哮的版本,没有之一。   光听到袁放说出的内容概述都很惊悚。   俏寡妇情孽纠缠,为夺爱穷小子发愤图强。   这版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贺穆兰严重怀疑以前陈节和蛮古向虎贲军吹嘘什么黑山城客店老板娘云云的时候泄露出去了,以至于一到出现各种奇怪传闻的时候,这个传闻也尘嚣直上。   据说这是各家主妇、女主人、老太太最喜欢的版本,这些已婚妇人听到什么俏寡妇云云简直都要眼睛里冒光,也不知道到底是想着老公早死呢,还是想要个和俏寡妇一样的男情人。   这传闻里的老板娘为讨好暗中痴迷的将军,日日就在门前守候,一到花木兰休沐来黑山城“度假”,就亲自出来好酒好菜的招待他,又为他擦背沐浴、鸳鸯戏水,放松他日日在战场杀戮而紧绷的神经。   无奈俏寡妇早被权贵看上,刚刚当上小小副将的花木兰不敌对方的权势,只能眼睁睁看着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强娶了他的红颜知己,为了报复,为了日后夺回自己的爱人,花木兰不惧刀枪箭雨,终是杀出一片功名。   然而在回首已是百年身,已经嫁入豪门为贵妇的俏寡妇却已经有了那权贵的孩子,不愿意抛下孩子和花木兰为爱奔走天涯,只空余下当年的海誓山盟、情深意浓,化为一声叹息。   贺穆兰会愤怒不已,是因为黑山城的那位老板娘虽然性格豪放,但当时她并未婚配,有选择伴侣的权利,虽然莫名其妙错付了芳心,可绝没有做出什么“鸳鸯戏水、宽衣解带”之类的举动。   而且这件事过去之后,贺穆兰已经狠狠抽了陈节一顿,就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人的未来和名声,绝不能因为脑子里的一些脑补就随意想象事情的发展。   她当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这个人言可畏的时代,如果这位老板娘真的入传闻一般另嫁了他人,夫妻感情和睦还好,最多当做一段笑话笑笑,如果感情正好不好,很可能就断送了别人的幸福。   所以当贺穆兰对陈节怒目而视,大有再抽一顿的时候,陈节立刻就跳了起来:“我没说我没说!后来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怎么还会提这件事!是蛮古!蛮古想要笑话我,所以传出去的!”   “哪件事?”   袁放好奇。   “不要问我……嗷……”   陈节掩面狂奔。   除了这几个外,诸如“花将军是个断袖”、“花木兰不能人道”等等传闻也有不少人议论,甚至贺穆兰当年在库莫提帐下当过亲兵,最后被放出帐中当了将军的事情也被人拿来说道。   两个男人,在鲜卑人十三四岁就成亲的大环境下,到了这么大年纪都没有成亲,不但没有成亲,连个妾室、通房、孩子都没有。   贺穆兰还好,他毕竟出身不高,如果眼光高,不愿意随便娶一个也正常,但库莫提这样的身份地位长相本事,哪怕和他另一位娶了赫连宗室的堂兄拓跋素一般娶个公主都够了,何必要守身如玉?   这一细想,简直不能多想,迫于颍川王的声威和势力,倒没有多少人在公开场合谈论,可是这么多年来钻石王老虎没有成亲,本来就是让人在意的话题,私下聚会之中,不由得又被人拿出来说上一说。   在这种流言蜚语满天飞的情况下,拓跋焘头上那顶绿帽子,又一次被在加工成所有版本之中最香艳、最苦情、流传最广的一种,据说这段时间宫中的朝臣和宫人都是缩着脑袋走路,一不留神就会被拓跋焘骂个狗血淋头。   这位陛下,可是最喜欢微服溜达的,听到了什么,也不奇怪。   于是乎,在各种“伤病”、“愤怒”的内外压迫之下,传闻中的主角花木兰华丽丽地激愤病倒了。   这一次病的尤为来势汹汹,贺穆兰烧了两天两夜,根本就没有睁开过眼,到后来整个人都在抽搐,惊得那罗浑连夜敲了隔壁卢家的大门,借了卢家的路子请来了在宫中的寇谦之。   得出来的结论实在是不好——这大概是贺穆兰最后一次发作了,下次发作之时,必死无疑。   卢家有下人茶余饭后把那罗浑求助的事情说了出去,花木兰被流言击倒病的不省人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让人越发觉得“人言可畏”,京中的权贵子弟和豪门贵女,甚至是各府的夫人、老太君都纷纷送上药材、登门拜访,可见这流言也不全是坏的一面。   至少论知名度,花木兰已经刷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三天后清醒的贺穆兰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连随便动动身体都能听到骨头发出来的“嘎啦嘎啦”声,就像是有什么豆子要突然爆开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贺穆兰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谁知道下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借着外面的流言蜚语,拓跋焘干脆下了一纸诏书到了花家,让“病入膏肓”的贺穆兰去南山别宫养病,为了表示对花木兰的重视,甚至派了昙无谶大师、寇天师去诊病,又派了小太子去侍疾。   至于苦逼的拓跋焘,则继续留在京城,听着因为他一纸诏书,而莫名传出来的“君臣执手泪滂沱”之类的奇怪传闻。   等等,为什么别的传闻都是泪眼迷离,到了他这里就是泪滂沱?   ☆、第466章 乘胜追击   龙城。   “陛下,陛下,那些高句丽人抢了我们的武库,搬走了我们的甲胄刀枪!”   “陛下,陛下,高句丽人在城中烧杀抢掠,彻夜不休,许多百姓开始叩宫门了陛下!”   “陛下,高句丽人把我们的战马杀了取肉,说是要当军粮!”   “陛下,高句丽人……”   “不要再吵了,我难道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冯弘脸色铁青地掀翻了御案。“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要回我!”   “可是陛下,百姓们在叩门啊!”   北燕尚书阳伊跪伏于地:“自这些高句丽人从昌黎来到龙城,每日里引起民怨无数。外有大军围困,内有民怨沸腾,实乃不智之举,陛下应从重……”   “你让我动那些高句丽人?是我把他们请来的!就算有苦果也得自己吃了!”冯弘气急败坏地骂着殿下的两位重臣。   “说什么蓄水淹了昌黎城就能让魏军知难而退,结果呢!佛狸失踪是假的!库莫提也带着援手回来了,淹来淹去,淹死的都是我们北燕的百姓!”   “陛下,当初王后提出此计时,我们就说过,这种计策有违天和,陛下既然采纳,就该做好两败俱伤的心理准备才是!”另一位尚书郭生一听到这件事就满腔怒意:“如今唯有献出质子,送走高句丽人,才能保全其他百姓的性命!”   其他百姓?   冯弘冷冷地笑着。   他管他们去死!   “我已经和高句丽王联络过了,高句丽那边让大将葛卢和孟光护送我们去高句丽,等来日机会到了,再借我人马反攻回燕国。”冯弘见阳伊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将目光渐渐移开,仰着下巴下令道:“后宫的后妃宫人都已经准备好了,等葛将军和孟将军那边准备好,便带着全城居民一起东迁!”   阳伊这时候才明白为何高句丽人放肆的在城中烧杀抢掠,原来燕王已经决定东迁,这些钱财既然带不走,白便宜了魏人,还不如给高句丽人,至少在高句丽的时候能得到一些帮助!   可那些无辜的百姓……   当年去高句丽搬救兵的就是这位尚书阳伊,他搬回了救兵,又在冯弘的命令下设计了圈套,让鹰扬军和库莫提都困守昌黎城,当时可谓是北燕国士无双一般的人物。   可如今一听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的国主居然为了活命把自己的百姓和武备全部送给了高句丽人,一口血差点溢了出来。   郭生更是性格暴烈,一听冯弘准备举城逃走,顿时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当是割却恩义,掉头就走。   “阳尚书,你也不愿意?”   冯弘眯着眼,看着满脸苦涩的阳伊。   “陛下,三思啊,与其去高句丽,还不如降了魏国……”   阳伊虚弱无力的劝谏着。   “来不及了……”   冯弘的视线望向更遥远的地方。   “我已经让高句丽人进城了……”   “来人呐,派人盯着郭尚书,若有异动,去请高句丽大将葛卢平乱!”   “是!”   从宫中离开的郭生脚步匆匆,似乎想要将所有的愤怒发泄到自己的足下,通过踩踏大地的方式散发出去。   宫外一片火光冲天,百姓的嚎哭和惨叫声不绝于耳,郭生听着外面的惨叫,再看看空空荡荡丝毫的宫城,竟一下子顿住了脚步,捂住耳朵蹲下身子大哭了起来。   他是北燕的尚书令,魏晋名门郭氏之后,因为祖父仕前秦,为幽州刺史,所以三代都留在燕地,成为官员。   这么多年来,郭家这一支在北燕繁衍生息,虽和本族一直有所往来,但毕竟是仕在两国,并不敢私交过甚,可如今这种情况,再不断腕求助,眼见着大厦就要倾倒了!   他在燕国生,燕国长,受燕王恩惠良多,也愿意和燕国同生共死,可让他引狼入室,最终奔逃高句丽,却是不能!   郭生蹲在原地大哭一场,忽地抹干眼泪,大步大步朝着宫门而去,边哭边唱:“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郭尚书在唱什么呢?”   被燕王冯弘派出去盯着郭生举动的宦官好奇的问身边的舍人:“怎么边唱边哭?”   “那是屈大夫的离骚。”舍人满脸可惜地和这位燕王的心腹解释着诗句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无法向众人挨家挨户说明,谁会来详察我们的本心。世上的人都爱成群结伙,为何对我的话总是不听?我以先圣行为节制性情,愤懑心情至今不能平静’……”   是个好官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吟诗作对,果然是疯子!”宦官不能理解士大夫的文人气节,边摇着头边催促身边的同伴。   “他要出宫了,快跟上!”   郭生是燕国的尚书令,和魏国尚书令一样,他也负责内城的城防之事。他在侍卫们尊敬的目光相送下命人打开了宫城的城门出去,却见到外面百姓仰倒一片,痛苦地哭诉着外面魏国人没打进来,却先被高句丽逼迫的家破人亡的遭遇。   宫城内外的侍卫都是一脸不忍,有些侍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咬牙切齿。无奈燕王的命令是闭受城门,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驱赶他们已经是做到极限了,再也不敢做出其他。   见到宫城里有大官出来,侍卫们以礼相送,一个年轻的文士突然窜了上来,跪倒在郭生的膝下痛哭流涕。   “人人都说君王应该爱民如子,为何要放纵异族的虎狼杀害自己的百姓?我的父母、妻儿都被高句丽人所杀,我家原本家境殷实,如今已是家破人亡!陛下啊!使君们!你们张开眼睛看看外面的火光!他们抢了我们的东西、杀了我们的家人不算,还要放火烧掉我们的房子!使君啊!你为何不劝谏君王,你们为何不听一听外面的哀嚎!”   郭生原本就大哭一场,眼眶通红,鼻子酸涩,再听这文士言辞优雅,句句泣血,立刻抬手想要扶他。   “高句丽人野蛮强横,陛下已经知道了,诸位不要再在这里聚集,城外大军压境,若是城内再乱成一片,岂不是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如今这种情况,魏人进不进城又有什么区别!城未破,国已灭,只是可怜我的儿女,我的父母,我的妻室!”那文士死拽着郭生的袍角不放。   “请使君让我们进去,让我们去见见那位陛下!”   “让我们进去!”   “高句丽人抢光了我家所有的东西!”   “我的女儿……呜呜呜……我的女儿……”   在一片血泪控诉之中,郭生的理智几次告诉他应该抬脚离开,可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那文士见郭生木讷着脸,满眼通红,渐渐的明白了里面的那位君主到底想的是什么,再想到高句丽人是以“援军”的身份率部入城的,顿时又悲又气,又恨又苦,一腔翻涌的热血无处宣泄,竟猛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头撞死在了宫门之上!   嘶……   嘭!   一阵裂帛声之后,郭生的袍角被那文士直接撕了下来,年轻的文士撞死在宫门之前,巨大的叩门声突然响起,像是公堂之前那声充满冤屈的鼓声,直直敲响在所有人的心上。   “啊!”   “啊啊啊啊!”   聚在宫城门口的百姓尖叫了起来,有人胡乱嚷着什么,挤成一团从呆若木鸡的郭生面前涌了过去,一边喊着地上那文士的名字一边大声咒骂着燕国官员的不作为、燕王的无情残酷。   被溅射到年轻文士颅上之血的衣角,被风吹拂,飘飘扬扬的飘到了郭生的面前,直激的郭生满腔悲愤,看着那原本属于自己衣袍一角的部分像是在嘲笑着他的无能般飘荡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句:   “有冤屈的,都跟我来!”   宦官和舍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情况,他们从宫门的隐蔽之处闪出,看着郭生在宫门前义愤填膺的传达了燕王想要弃城逃走的意思,发动龙城的百姓自己自救。   他煽动了宫门外的侍卫一起加入,又带着不甘的百姓前往内城,一边聚集不愿意东迁的官员加入他们,一边劝说守卫内城的侍卫和他一起保护龙城百姓的安危。   听到燕王要胁迫百姓和官员在高句丽兵的保护下撤退高句丽,无数不愿意离开故土的百姓和官员纷纷跟在了这位尚书令的身后,队伍越来越大,人数越来越众,郭生竟就这样纠结起一群庞大的人马,浩浩荡荡向着城门而去!   “我的天啊!我们得赶紧去找到葛将军!”宦官见到郭生前往的方向正是东门,也就是燕王想要东撤的那个城门,连连跺脚。   “他们难道想要占了东边的城门不成!”   “我们快走!”   宦官拉住舍人的袖角,转身欲走,却感觉到后心一凉,顿时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痛苦地捂住心口。   在那里,竟插着一把没有柄,只胡乱裹着布巾的匕首!   “你……你……为何……宫内不准带兵刃……”   “外面那么乱,不带兵刃,等魏人打进来,等着死吗?”   舍人嗤笑着推了宦官一把,又在他的心口踩了一脚,让他死的不能再死,这才将他的尸体拖到树后隐蔽的地方,擦干净手上的血渍。   “谁愿意去高句丽那鬼地方。”   刚刚杀了人的舍人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眼远方.   看郭尚书这架势,是要给魏人开城门?都疯了?   算了,还是快逃吧,无论是魏人还是高句丽人,都不见得是好东西。      “果然有人在城内作乱!”乐平王拓跋丕喜出望外的听着城内斥候的回报,满怀期望地看向库莫提。   “你是怎么肯定会有人如此行事?”   “高句丽人被抄了老家,势力大损,这时候肯定是怂恿冯弘带着宫人百姓一起东逃,充盈高句丽的人口和实力。只要冯弘一答应,高句丽人便成了龙城百姓的噩梦……”   库莫提淡淡地解释着:“高句丽身在苦寒之地,既没有什么粮食,也不出产铁器和织物,全靠从中原获取。燕国一灭,又得罪了我国,我国是不会和他们通商的,他们必定会趁着弃城逃跑之前大抢特抢。高句丽人向来无耻,又毫无人性,百姓一旦被欺压的很了,必定会四处鸣冤。”   “你是说,现在是百姓在乱?”   拓跋丕愕然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高句丽人有三万,只靠百姓,岂不是要被高句丽人屠光了?”   “白鹭官在龙城之内有探子,我已经命令他们挑动受高句丽士卒迫害之人去宫城外鸣冤。北燕尚书令郭生性格刚烈,爱民如子,又负责内城防卫,只要见到这些人哭诉,必定会生起动摇之心。”   库莫提对白鹭官们言语煽动的本事很有信心,各国王城之中潜伏的探子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罗结亲自培养出来的聪颖之人,有些就在这些国家娶妻生子,和常人无异,根本找不到破绽。   “颍川王真是好计策,只是你为何选了郭生,仅仅因为他性格刚烈?用钱贿赂其他燕臣,岂不是风险更小?”   尚书令可不是那么好摆布的。   “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性格刚烈。郭氏一门这一支久在幽州,郭生身为族长,不可能放弃家族基业前往高句丽避祸,此乃其一;郭生在晋阳的堂叔郭逸,正是我国崔太常的岳丈。郭氏三代之前出仕秦,但本宗依旧留在魏地,他归降我国,不但不会有事,陛下为了安抚晋阳郭氏,还会嘉奖与他,此乃其二;”   库莫提听着东门内喊杀声越来越大,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其人品性高洁,最欣赏的人物乃是屈原,大有将自己与屈原相比之意。燕王身边奸佞环绕,他屡屡受到排挤,心中早有不快。郭生备受燕人爱戴,只有他振臂一呼,才能得到众多忠臣义士的回应,此乃其三。”   乐平王欣喜的频频点头,再听得东城的城门已经有绞盘发动之声,不由得带着期望之心询问:“是不是趁现在东城大乱,直接攻进去?”   “不,再等等……”   库莫提的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再等一等,等高句丽人赶来想要赶尽杀绝之际,我们再杀进去。”   郭生这样的人,一直以屈原自比,想来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当他带领着所有不甘的龙城百姓和忠臣义士们一起反抗高句丽人时,救他们的不是燕王,而是魏国人时,长久以来建立起的忠君爱国之心就会轰然倒塌。   一个想要壮烈牺牲的人却没有死成,那为之转移的忠心,绝不会逊色与魏国其他的忠臣。   郭生的家族庞大,子嗣多为名士,本宗又和崔浩为盟,他要为陛下赢得助力,而不是利用完了就丢弃。   花木兰在统万之战时曾对陛下过说,“一旦城池一破,他国的子民日后也是我国的子民,他国的土地日后就是我国的土地”,如果屠城毁地,最终伤害的只会是魏国的根本。   至于烧杀抢掠,只要误伤了亡国的官员家眷,归降的臣属就很可能因此再次反叛,引出无数动荡。   当时他曾在心里嗤笑花木兰妇人之仁,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仗,魏国的疆土越来越广,他才渐渐明白花木兰当年对陛下的劝谏,真正是金玉良言。   想到这里,库莫提挥动手臂,对着身后的将领们大声疾呼:“如今龙城之内,百姓肯定已经被高句丽人洗劫一空,进城后,休要扰民,将刀剑对准高句丽人,抢夺他们身上的甲胄、财物,将他们抢掠来的女人放回家去,如有奸淫掳掠者,杀无赦!龙城一灭,燕国已成魏国领土,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将一座焦土献给陛下!   “是!”   “大帅多虑了,既然钱财都在高句丽人身上了,当然是杀高句丽人!”   “哈哈哈,想不到我们竟然要去当一回好人,真是有意思!”   “王爷,东边的城门开了!高句丽人在追赶那些燕人!”   “全军准备!”   库莫提抬起手。   “传我号令!”   乐平王命令旗官挥动旗帜。   “入城!”   “入城!”      姑臧。   历史虽有各种各样的不同,因为贺穆兰这个蝴蝶扇动了翅膀,征伐各国的进程已经加快,可最终的结局却似乎是惊人的相似。   北燕引狼入室,高句丽人烧杀抢掠,引得城中动乱,北燕王冯弘见势不妙,率领龙城所有人马,带领宫人、裹挟着百姓,想要逃去高句丽,却被从东城和南城杀入的魏国大军联合叛军一起阻截,最终所有王室成员全部被活捉了起来。   而姑臧城,狄叶飞受到郑宗撺掇,带着忠于沮渠菩提的大军大举南下,直指姑臧,城中守军纷纷出逃,沮渠牧犍无法,只得铤而走险,放弃城池,率领城中所有宫人、将士和百姓一起西逃鄯善、高昌两国。   鄯善和高昌常年被北凉攻打,民生凋敝,国力虚空,只要沮渠牧犍一逃到此地,必定能攻下这两国,重新建国,就像打下了西秦的赫连定一般。   但这世上,又有几个能如赫连定这样逆流而上的英雄?   所以可怜的沮渠牧犍还未逃出多远,就被孟王后率领着孟家军给追赶上了。   宫中的侍卫和宫人畏惧孟王后的威严,率先哗变,将沮渠牧犍绑缚着献了出去,沮渠牧犍的妃子李敬爱、儿子沮渠封坛皆被俘虏,成为了阶下之囚,北凉文武百官五千余人纷纷投降,姑臧城也因此没有收到太大的损失。   沮渠牧犍有三个弟弟,分别是沮渠无讳、沮渠宜得、沮渠安周,皆在北凉重镇镇守一方,闻讯立刻率领城中卫军救援,恰巧碰上了南下的狄叶飞大军,被杀的落花流水,只能收拢参军,一路向着高昌逃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明明可以拦截下他们的孟王后竟漏了这支残兵,任由他们逃亡西域。源破羌因此对孟王后心中怀有成见,无奈没有证据,只能将不悦给强行摁了下来。   沮渠牧犍弃城逃走,源破羌和孟王后派兵追赶,狄叶飞和郑宗却捡了个便宜,先进了姑臧,拔了头筹,将姑臧占了下来。   素和君对此有些担忧,因为这等于明显抢了源破羌的功劳,无奈现在沮渠菩提掌握在狄叶飞的手里,世子先入城安定局势原本就是常理,也对振奋士气有好处,也只能眼睁睁地见着狄叶飞迈出了满怀野心的这一步。   这一步,和郑宗对狄叶飞的撺掇大有关系,素和君也因此对郑宗的本事有了更深的了解,决定回到平城之后就将他约束到身边,先把他身上不服管教和肆意妄为的这一面给恨狠磨掉之后,才将他放出来大用。   要是郑宗知道自己不过是想赶紧回国的举动让素和君这么忌惮,说不得也不会这么冒险了。   正如郑宗所料,兴平公主怀有身孕不宜舟车劳累,又是一枚弃子,沮渠牧犍没有将她一起带走,而是留在了宫中,养在别院之内。   只是一进城就直奔宫中的狄叶飞和郑宗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所见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这是兴平公主?”   郑宗不敢置信地指着榻上那个死去的妇人,“怎么会死了!”   他脸上曾经被沙子磨过,气急败坏之下,更显狰狞可怕,那留下来照顾兴平公主的宫人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害怕地说道:“是是是是是是……”   素和君强抑着恶心走上前去,只见榻上的女人小腹隆起,全身上下不着片缕,后脑勺大概是受过伤,竟秃了大半,脸上也有不少伤口,饶是如此,依旧还能见到当初活着时动人的风韵。   只是一个死人,脸上却露出极致欢愉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惊悚。   再联系到她死时全身空荡荡的,北凉的冬天冷的都能凝冰,这破宫室又没有暖炉,素和君已经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脸色也很是难看。   “你们侮辱了她?”   那宫人吓得要命,拼命点头。   “没有没有没有,大王一跑,所有人都跑了,伺候公主的原本有五个人,最后就剩我一个,我是被阉过的宦官,不不不能侮辱人!”   狄叶飞已经有些看不过去了,脱下身上的袍子,将它罩在了兴平公主的遗体上。   “你竟不给她收殓?”   “我……我……我也怕啊……”   那宫人见到白发绿眸的狄叶飞用冷酷的眼神砍过来,只觉得裤中一热……   尿吓出来了。   见到这宫人如此没用,素和君和狄叶飞都有些不耐地扭过头去,只有郑宗依旧是不依不饶:“她到底怎么死的!她肚子里孩子是谁的?你贴身伺候她,她应该告诉过你!”   “孩子是花将军的,公主这么说的,后来大王也这么说,我们都知道……”   “放屁!老子跟着花将军每天同进同住,他有个鬼时间和你们家公主生孩子!”   “我我我不知道,公公主回来就疯了,疯疯疯,只知道喊花木兰……后来御医诊过说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但是却没有流出来,公主疯的更厉害,天天喊花木兰救我孩子……”   宫人满脸大汗地说着:“大王问孩子是不是花木兰的,公主就一直点头,然后求魏国的陛下不要杀她……”   “这下,死无对证了。”   狄叶飞寒着脸,第一次有了想打女人的冲动。   郑宗气的人直哆嗦,大骂着“无耻”、“这女人真该死”、“疯子说的疯话居然也有人信”等等。   “她都已经死了,留些口德吧。”   素和君一点也不担心的抬手用狄叶飞的外衣把她的脸罩住。   “使君怎么一点都不急!花将军名声都快给这个女人毁了!”   郑宗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眼神里都是控诉。   “您不是花将军的好朋友吗?”   “放心,花木兰不会有事。这鬼话连你我都不信,陛下更不会信的。”   素和君摆了摆手,问那宫人。   “兴平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休想用瞎话糊弄我,我手下的白鹭官多的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   宦官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摇头。   “大王……大王不准我们说这件事……我……我不能说……”   “你们的大王也凶多吉少了。还是你想去陪你们的大王一起死?”   郑宗阴测测地磨着牙。   “是,是五石散。公主有服食五石散的习惯,孩子胎死腹中,公主常常叫疼,太医引不出孩子,大王就叫公主继续用五石散止疼。五石散发作时公主更加可怕,经常光着身子到处乱跑,大王在宫里的时候还好,五石散还能经常送来,大王带着宫人一走,公主没了五石散,身上热气发散不掉,就经常疯疯癫癫的乱跑,还经常咬人、掐人……”   宫人吓得咬了几次舌头。   “她经常流血……还伤人,疼的时候叫的整个宫里都听得见,他们就是这么被吓走的,我有次想看看动静,耳朵差点被咬下来,就也不敢来看了,等过了几天,就变成那样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确实有个小小的伤痕。   “北凉竟送一个服食五石散的公主和亲!”素和君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骂着:“实在是欺人太甚!”   五石散一旦发作,疯癫伤人是常有的,各种丑态也是不堪入目,如果这样的兴平公主入了宫,简直是有伤国体。   如果亲近陛下之时突然发作,伤了御体,那更是该死。   素和君已经在心中拟了无数罪状,准备回去告之了。   “死了,而且死的这么凄惨,又有谁能证明将军无错呢?”狄叶飞有些失魂落魄地看了兴平公主一眼,姣好的面容也黯淡无光起来。   一旁同样铁青着脸的郑宗却突然狞笑了起来。   “哼哼,她以为死了,我们就没办法证明她肚子里的孽种不是将军的了?”   满脸阴险狠毒的郑宗突然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来。   这匕首正是死在沙地里的虎贲军身上的那一把,吹毛断发无比锋利,贺穆兰离开北凉时,将这把匕首赠送给了郑宗,将沙风盗请来的那个剑客的佩剑给了素和君,红披风的宝刀则送给了狄叶飞。   如今匕首一被拔出,寒光逼人,惊得素和君和狄叶飞双双惊叫。   “你干什么!”   “郑宗你怎么动了兵刃!”   “她腹中的孩子,一定是在将军迎亲之前就怀上的,我不相信将军和她有私情!我要把她腹中的胎儿给剖出来,让医官看看几个月了。”   郑宗的表情足以让小孩吓的回家找娘亲。   “这孩子胎死腹中,不可能再长,只要算算离开姑臧的日子,就能推算出孩子是不是将军的!”   说罢,郑宗一把掀开罩着兴平公主遗体的衣衫,手腕一抖,已经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肚子上……   “和你说了,陛下不会因为这个降罪花木兰的!”   “郑宗,你要真这么做了,花木兰不会高兴的!!”      南山之巅,盘腿坐在曼陀罗大阵之中的贺穆兰,突然睁开了眼睛,环顾起四周来。   “花将军,怎么了?”   一旁主持着曼陀罗大阵的昙无谶关切地看了过来。   “没什么,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贺穆兰有些不解地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只听得一片诵经之声。   在她的对面,处于反曼陀罗阵里的拓跋晃虔诚地合着双掌,等待着寇谦之引动星月之力。   “曼陀罗阵有诸多奇妙的法门,如果此时有人在思念将军,将军有所感也是正常的。但这些都是幻象,将军应该平心静气,等一会儿寇天师开始登坛,将军可能会有不少苦楚。”   昙无谶自从知道贺穆兰不能“人道”之后对她格外和蔼,此时更是耐心十足。   “如果此事完了,将军对曼陀罗阵还有兴趣,不妨来报恩寺中和我一起参详参详,像将军这样有慧根之人,一定能从中受益良多。”   “咦,不是说曼陀罗阵只有涅槃宗的高僧才能施为吗?”   贺穆兰错愕地看着昙无谶。   “是。但既然将军有慧根,成为高僧,不过就是时间的事情罢了……”   昙无谶对着贺穆兰大有深意地轻笑。   贺穆兰看着昙无谶的“奸笑”,忍不住后背一凉。   她刚刚……   是不是被人点化出家了?   ☆、第467章 娶妻生子   北燕大捷,北凉大捷,虽然来往消息不便,通常得到消息已经是几十天后了,可京城上下都是喜气洋洋,身为太常的崔浩更是建议拓跋焘为了纪念四方大捷,恢复中原,将新的一年改元“太延”。   然而在私下里,崔浩却是这样对拓跋焘建议的。   “陛下,如今四方初定,人心动荡,尤其因战争而不得不犯罪的犯人、战败的俘虏,如果全部杀掉或者流放的话,势必会造成天下大乱。改元迫在眉睫,不为祥瑞,而为‘大赦’。只有大赦天下、稳定局面,各国官吏百姓才不会造反。”   崔浩对拓跋焘解释的很清楚。   “至于改为‘太延’,是因为太后自从宫变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虽名义上是‘延续太平’的意思,实际上却是‘太后延年’的意思。借国运改人运,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窦太后被刘洁又俘虏又关押,加上受了惊吓又不停劳顿,一回宫就生起了肺病,咳嗽一直不好,渐渐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拓跋焘让所有的御医都诊过了,大萨满也祈了福,甚至昙无谶和寇谦之都来看过,他们都认为太后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不过受了惊吓,可疾病一直不好,再怎么说明窦太后无事都很难让人相信。   拓跋焘是个真正的孝子,原本崔浩所建议的“改元”就很有道理,他又是为了窦太后着想,拓跋焘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的大朝,“改元”的事情彻底搬上日程,一干大臣、钦天监官员就“改元”之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终因为崔浩和拓跋焘的坚持而确定了下来。   但改元并非小事,一般一个国家想要改元,除非是个草率的昏君,否则占卜必须要做好很多准备,包括历法的修正、占卜吉日等等,哪怕最快也要半年才能确定下来。   崔浩会这个时候向拓跋焘建议,原本也是想要提早准备,看现在的情况,北凉和北燕的将士班师回朝到颁赐有功,至少也要几个月到半年,正好可以趁机改元。   朝会一过,关于改元后如何大赦天下,哪些是不可赦免的,日后的平凉户和平燕户怎么向中原迁移等问题一直讨论到了晚上,拓跋焘留了不少朝臣在宫内用饭,可从正午开始,拓跋焘就频频出神,不停地看向南山的方位,引起一群朝臣在私下里不住的讨论。   崔浩和寇谦之关系密切,对今日要发生的事情也知晓一二,虽然不太能接受佛门和道门联手,可既然是拓跋焘下令,又是为了太子和花木兰,他也不敢伸手从中作梗。   夜色一沉,南山的异状便渐渐显现,只见得漫天星斗都黯然无光,唯有南山那一块方位的星子璀璨无比,起先一众大臣还没怎么注意,等到了深夜,拓跋焘借口乏了命他们离宫,这些人走在宽阔的宫道之中,伸了伸懒腰,却见到漫天星斗像是调转了个方向时,均是吃惊地叫出了声来。   这动静实在太大,先是星辰移位,而后星子又一颗颗亮了起来,就像是一颗点亮另一颗似的,光带一般的银河只奔着南山而去,建成了一座星子组成的长桥,许多大臣都精通天文,见到这奇异的景象,顿时不再走了,只仰首叹为观止地看向南山的山顶。   “起风了……”   一位大臣拢了拢裘衣的衣领。   “这算不算是祥瑞?呵呵,果然是要改元了,所以天降祥瑞吗?”   也有胆小的官员不停地看向南山:“听说花木兰救太后那天,南山死了不少人,是不是怨气不散啊?要不让哪位大师去做做法?”   “休要胡说,银河贯空,这是正气凝聚之象,怎么会有妖邪!”崔浩对着那无知的官员斥责了一声,双手负于背后,仰首看向天空。   ‘花木兰的神力,竟可以转移给别人,只可惜他自己没有子嗣,否则这一身好武艺,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崔浩放空了脑子随便地想着。   ‘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得了这神力,又会生出多少变故。看着星河倒转,倒有些像是逆天改命了,是我们的未来被改变了吗……’   而此时,南山山顶,和前世贺穆兰看到的幻象不一样,也许这一次也借用了佛门的力量,所以站在“日位”的寇谦之在引动星月之力时,贺穆兰的眼前还不停的出现佛光、彩虹等诡异的幻象。   八十八位僧人念诵经文的声音简直就自带bgm,就在星光大作之时,寇谦之对着天空丢出一枚笏板,霎时间,狂风大作,天空中的笏板发出莹莹的绿色光板,照耀在正曼陀罗阵里的贺穆兰身上。   念诵经文和寇谦之的号令之声像是从天空中传来一般震荡着她的耳膜,让她头晕眼花,几欲不能呼吸。   而对面的拓跋晃更是糟糕,甚至已经开始发出一阵阵的叫唤,头发和衣衫都散乱无比。   ‘那一世的幻象里,花木兰有这么痛苦吗?’   贺穆兰忍耐着全身血液像是倒流一般的痛楚,满是担心的朝着拓跋晃看去。   小小的人儿已经不见了身影——怕是已经晕过去,倒在了地上了。   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快,贺穆兰面前的僧人呈顺时针边走边念着经文,拓跋晃那边的僧人则是以逆时针的方向在行进着,笏板在天空越升越高,渐渐到了已经看不见的地方,突然重重往下一坠!   啪!   像是什么碎掉了一般,贺穆兰体内的无名之力也将她拉扯到了极致,终于到达了极限,晕了过去。      贺穆兰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夜晚。   屋子里的灯烛将他的面容照射成温暖的金色,贺穆兰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古代宫里的女人都把自己的脸刷的像墙壁那么白,原来在这种昏暗又金黄的灯光下,如果不是足够白,那真是能照的面有病色,蜡黄蜡黄的。   在这种光线下,哪怕是惨白的颜色,被温暖的黄色光晕映照过户,也漂亮的犹如瓷器一般。   很不幸的,拓跋焘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于是乎,向着床铺弯下腰来的皇帝,几乎被映照成了一团泥土黄色一般的东西……   一醒来就被面前的东西惊得条件反射伸手的贺穆兰,立刻就被一样快速回击的手臂格挡住了,一阵“嘭”声之后,贺穆兰立刻意识到她做了什么,猛然收回手臂,而拓跋焘龇牙咧嘴地揉着小臂,对着贺穆兰翻了个白眼。   “我给我儿子盖个被子,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的身前,立着的正是大魏的皇帝陛下,拓跋焘,而她动了动肩膀,顺着拓跋焘的目光往后看去……   拓跋晃正老老实实地睡在床榻的里面,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两条腿也一动也不动,乖巧极了。   “这小子,怎么和你睡的时候这么乖,和我睡一起的时候,那手脚全部塞在我的怀里,冻得我直哆嗦……”   拓跋焘揉完手臂,狐疑地越过贺穆兰的身体将内侧睡着的拓跋晃被子盖上,惊疑之色更甚了。   “咦?为什么他还踢被子了?平日里一到了冬天,他恨不得睡三层被子才好,连睡觉都是裹着的……”   贺穆兰不自在地放平了身体,等拓跋焘给儿子盖完被子直起身子才在床头坐了起来。   虚弱的身体让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一张口,声音是难听的粗噶:“陛下,我睡了几天了?”   “睡了两天三夜了。”   拓跋焘叹了口气。“你们弄出的动静太大,引得世人议论纷纷,还好我们正好在讨论改元的事情,就顺势用‘天降祥瑞’掩饰了过去,只是你和晃儿这么多天没有了动静,我心中实在是不安,今天干脆放下朝政,过来看看。”   “劳陛下费心了。”   贺穆兰动了动有伤的肩膀,发现肩膀上的伤竟好了一半,忍不住诧异地动了动胳膊。   “寇谦之给你略微治了治手臂,加快了愈合,但你手臂依旧有伤,最好还是静养。”拓跋焘摇了摇手。“你别乱动,我还等着你伤好,陪我一同去迎接班师回朝的军队呢……”   “班师回朝?是北燕还是北凉?”   贺穆兰仰首望着拓跋焘。   “若干人立了大功,将高句丽王俘虏了,库莫提也俘虏了北燕的王族、宗室几百人等入京。此番大获全胜,大破高句丽及北燕几万军队,入城献俘也是人数众多,我已经命令文武百官及城中百姓出城迎接。”   拓跋焘说完之后,顿了顿,这才像是随口说说一般继续说道:“北燕那边,找到兴平公主了,不过已经死了。”   “死了?”   饶是贺穆兰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此时还是微微色变。   “是意外还是……”   “……具体我也不知,素和君回复的信并不详尽。白鹭官的渠道用的是信鹰和信鸽,信件写不了多少字。”   拓跋焘说完之后欲言又止,如是三番后,突然抓狂一般胡乱抹了一把脸。   贺穆兰此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身边的拓跋晃更是长睡不醒,就在气氛尴尬诡异的时候,贺穆兰的肚子突然长鸣了一声。   “啊!我忘了……”   拓跋焘突然对着房间里守着的宫人冷声训斥:“见到花将军醒了,为何不送粥饭来!”   几个小宫人平日里很少见到皇帝,此时吓得倒退着奔出房内,没一会儿就端上了一个案几,摆着贺穆兰最喜欢的稻米粥和精致的酱菜等物。   拓跋焘随手挥了挥,让所有宫人全部下去,只留了赵常侍在门口看守。   贺穆兰睡了这么久,饿的食指大动,端起碗两三口把温热的米粥喝了个干净,正在吃喝之间,却听到旁边的拓跋焘沉着声说道:“今日又有几位大臣弹劾你处身不正,败坏国体了……”   贺穆兰拿着筷子的手一僵,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夹起一片酱瓜。   “唔,随他们弹劾去,实在不行,我就继续去做一员小兵,只要能为陛下效力,当元帅还是小兵都无所谓。”   拓跋焘听完之后心中一片暖意,嘴角也忍不住泛出笑意:“哪里能让你去当小兵,你现在军功已经有十转了,若算上吐颓山大胜和出使北凉擒获孟王后、沮渠菩提的功绩,已经是十一转有余,颁赐尚书郎兼车骑大将军都可以了……”   贺穆兰随意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放在心上。   “罗结派人去查过了,那些流言最早的源头是从李顺府上散出去的,你和狄叶飞断袖、和库莫提断袖的传闻,乃是来自李顺府上的一个老仆。你在出使北凉路上和李顺结了仇,后来李顺死于恐水症,我反倒不好因为收受贿赂一事降罪李府,便是这里出了差错。”   拓跋焘看到儿子又不耐烦地蹬掉了被子,忍不住干脆坐在了榻尾,一边撩起被子盖住儿子,一边继续说道:   “寡妇的传闻,是黑山那些叛变的军士传出去的,闯宫的那批黑山军都被我剥夺了军户的身份,也有家人一并获罪的,心有怨恨也是正常……”   贺穆兰听到这里,终于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些食不下咽之意。   王将军情愿老死黑山,为的就是能守护好黑山军的荣耀,随时能为了保家卫国而献出生命。   如果他知道这些已经回到家乡的黑山军选择的却是这样的一条路,会不会心中悲痛,后悔自己的选择?   也许是贺穆兰的表情太沉郁,拓跋焘话锋一转,朝着好的方向继续说:“好在朝中许多大臣的子弟都和你有故,也有不少人为你说好话,弹劾之事被我压了下去。只是现在外面流言越来越是怪异,我就是想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陛下,万万不可因言而降罪与人,谣言止于智者,但如果因此杀人,倒像是我心虚了。”   你那绿帽子也就戴定了。   “再过三五年,这些传闻总会散去的。”   “这也是麻烦的地方……”拓跋焘呼了口气,“有不少大臣认为你二十有余却未娶妻,本身就有问题,希望我能为你赐婚,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这下贺穆兰是真吓到了。   “娶娶娶娶娶妻?”   “这是最头疼的地方。我且问你,如果你不愿暴露身份,是不是愿意一个女子为你掩饰身份?过完你后,你已经二十有五了,你身边的陈节、那罗浑、若干人、袁放等人皆未成亲,一旦有心之人联想,怕想的更加不堪。你一直不成亲,你的部将等人也不好回家完成终身大事……”   拓跋焘说出眼下麻烦的事情。   “所以,娶一个妻子做掩饰是最容易的。如今身为鸿胪寺官员的玉翠就不错,她说她无意婚配,和你做一对假夫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还有王慕云……”   “素和君爱慕王慕云已经很久了,准备守到她出宫为止。”贺穆兰摇了摇头。“狄子玉痴恋玉翠,情愿为了他率领羌人归附,玉翠好不容易平复了羌人的动乱,如果她嫁给了我,羌人恐怕又要生事。”   拓跋焘没料到素和君还有这样的“技能”,忍不住感兴趣的多问了几句,而后叹了口气。   “哎,要是她不是以你族姐的身份住进来的话,其实倒也合适。只是我准备等在再过几年,等大赦的时候放一批宫人出去,再招一批身家清白的良家子进宫做宫女,想要让她进宫做晃儿的保母的……”   贺穆兰闻言一惊,“你是说,我府上那位夫人?”   “是啊,纹面的师傅我都已经找好了。”拓跋焘见贺穆兰惊讶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地说道:“你不会以为我的女人出宫,我还会让她以后婚嫁自由吧?她又不能在你府里终老,最好的结局就是回宫继续给我带孩子。我想她也会愿意的。”   保太后在北魏的地位完全不逊色与太后,拓跋焘根本不用询问贺夫人的意见。就算宫里有些人看出了贺夫人身份不对,他也能用“思念亡妻”找个替身搪塞过去。   “希望如此吧。”   贺穆兰听到拓跋焘已经为那位夫人决定了未来的道路,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良多。她如今在她府上颇享受自由的日子,如果要知道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得回宫里,不知道是不是如拓跋焘所说的那般甘之若饴。   也许是悲喜参半?   这么一想,拓跋焘在男女之事上还真是渣的很,可怜赫连明珠要跟了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   “玉翠和王慕云都不合适的话,这个人选恐怕要慎重了……”拓跋焘搓了搓下巴,哀怨地望了贺穆兰一眼。   “你要是男人多好,我将几个妹妹随便赐你一个就行了。”   贺穆兰笑而不语,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陛下,如今四方已平,我的力气也会随着几次传于殿下而大减,不如干脆让我解甲归田,去做一田舍翁吧。等到了家乡,我隐姓埋名,谁也不知道这个花木兰是那个花木兰,你也不必担忧我身份的事情。”   “你这是何意?”拓跋焘“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是不信我能护住你?还是你觉得虎贲军死伤太多,心中愧疚?”   “陛下,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贺穆兰脸上全是疲惫之色:“我并不是追求功名的那种人,也对杀戮毫无兴趣,我上战场,是因为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我会一直为国效力,是希望能为陛下开创一片太平盛世……”   “如今北凉、北燕已经是我国的囊中之物,刘宋和我国也缔结了盟约,两国实力相近,没那么容易再起干戈。既然如此,我在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狄叶飞、若干人、源将军,都已经渐渐成长成优秀的将军了。而我……不过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夫罢了。”   她感觉到身后的拓跋晃突然扭了扭,不由得把声音压得更小一点。   “当然,哪怕木兰真的解甲归田了,只要陛下一声召唤,木兰立刻重整武备,继续为您效力。”   拓跋焘的脸色变的十分奇怪,哪怕当年贺穆兰和他说自己是个女人时,他也没有这么奇怪过。   神色古怪地拓跋焘皱了皱脸,突然吐出一句话来:“花木兰,你是不是阳气泄多了,所以优柔寡断的像个女人了?以前那些豪言壮志、意气风发都去哪儿了?这样的话不必多提了,我需要你,大魏也需要你,虎贲军更需要你,即使你想告老还乡,离你老也还早呢……”   他刻意歪曲重点地继续说了起来。   “你是担心你不能娶妻又被人弹劾的事情惹麻烦?你且容我想想,让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但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对……肯定有办法……”   “天色太晚了,晃儿既然没有醒,那我还是先回宫去吧。等晃儿醒了,我再来看你们。”   拓跋焘一说完,立刻迈开步子,像是有人在追一般往宫室外而去。   他推开大门,于是乎门外一片恭送之声,又有侍卫相送的嘈杂之声,声音响了半天,才有一个宫人胆怯地进了宫室来,收走了残羹剩饭,又问贺穆兰要不要洗浴。   贺穆兰看了看床上的拓跋晃,终是没有脸当着这孩子的面在宫室里沐浴。万一要洗了一半这小子醒了……   “不用了,你们都出去吧。”   也不知道拓跋焘怎么想的,拓跋晃在南山住了这么多天,竟然都没派几个贴身伺候的宫人过来。   她看着屋内摇动的烛火,半靠在身后的榻背上,呆呆地出了神。   想要解甲归田的想法不是第一天有了,原本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所以这种想法也就被压抑了回去,如今性命保住了,这样的决定又冒了出来。   花父花母年纪大了,而且胆子也小,在京中过的一直不愉快,各家贵女莫名其妙对她满腔爱意,动辄就上门来拜访,还有半路拦下“毛遂自荐”的,这让心虚的二老经常回家后彻夜难眠。   除此之外,正如拓跋焘所说,她一直没有成亲,身为亲卫的陈节、那罗浑等人也不好请假回家解决终身大事。自己的主将“柔然不灭何以家为”,他们先去成婚生子了,传出去惹人笑话。   蛮古那是情况不一样,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在军中大起大落过,早已经生出了厌倦之心,但其他几个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之年,一直靠lu的也不是事。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面对“侵略”这个可怕的词汇。抵御柔然是本能、是荣耀、是信念,可除此之外,她根本做不到狄叶飞、若干人那样已灭国破城为荣。   越是相处的久了,贺穆兰越是理解花木兰为何会选择解甲归田。除了厌倦之外,更多的是担心。   担心因为自己而连累到家人。   担心自己的亲卫和同火会被她耽误。   担心要越来越多的面对“忠”和“义”不能两全的情况。   更何况的是,贺穆兰和花木兰不同,她脸皮够厚,信心也足够,哪怕真的解甲归田了,想来也不会和之前的好友们产生隔阂,最多不过因为对方公事繁忙而自己是个闲人不能常常相聚罢了。   回想起自己闲散养伤的那些日子……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贺穆兰东想西想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敲小鼓的声音……   敲小鼓?   贺穆兰纳闷地看了看声音发出的源头,顿时笑了。   拓跋晃捂着肚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看着她。   “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应该醒了没多久,否则她在喝粥的时候他就该肚子叫了。这是人的自然生理本能,是掩盖不住的。   拓跋晃慢慢坐起身子,看了看四周。   “没醒多久,父亲离开的时候醒过来的。”   他眨了眨眼,扯着贺穆兰的袖子摇了摇。   “花将军,你想解甲归田?”   “你听到了?”贺穆兰发现“年龄”真是一个大杀器。十五岁的拓跋晃在她面前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个小孩真是虚伪,可才五岁的嫩娃娃摇着她的衣袖时,她的心底却是柔软一片。   “你知道我是女人,对吧?我的身份掩饰不了多久的,等我三十岁还不娶妻,天下人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我阿弟也没办法成亲的。”   前世那是因为花木兰很少返家,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名震天下的花木兰和花木托是什么关系,可这一世,花木托是花家幼子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哪里有兄长不娶妻弟弟先娶的道理?   贺穆兰高声让门外候着的宫人送饭菜进来,反手摸了摸拓跋晃柔软的细碎头发,吁了口气说道:“虎贲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等我解甲归田了,我就散尽家财,一一去拜访昔日的那些同袍遗孤……”   从阿单卓和豹突那里,她知道了这个世界军户之家丧了男丁有多么悲苦。如果她的造反和小小的金钱能够抚平一点点这些人家的悲痛,也就不枉她辛苦奔波一番的力气。   两千多人,两千多个家庭,在她接下来的日子里,恐怕真是要用脚丈量完大魏的土地了。   “父亲不会让你解甲归田的。”拓跋晃握了握拳头,发现自己饿了几天,浑身上下却不疲乏,却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好的身体情况……   拓跋晃见案几摆上来,好奇地拿过一支乌木的筷子,随手一折……   啪。   筷子断了。   送饭的宫人吓到了,拓跋晃也吓到了。   “以后你会适应的。”贺穆兰好笑地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我刚开始也不适应……”   但最终总是会欣喜若狂。   她现在不过给了他五分之一的力气,按照寇道长的意思,拓跋晃只能承受五分之一,剩下的要在他成年之后再施展一次法术,再传给他五分之一。   哪怕只有这么一点,放在一个五岁孩子的身上,也足以骇人听闻了。   拓跋晃满脸震动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拿起另一只筷子……   “好了好了。”贺穆兰抽走他手中的筷子:“等你回宫可以慢慢试,现在还是省两只筷子吧,你还要喝粥呢。”   贺穆兰往他手中塞了个汤勺,再见他的眼神里又出现了跃跃欲试的表情,忍不住派了他头顶一记。   “好好吃饭!”   拓跋晃这才不甘不愿地低下头来喝粥。   “等你好了,能教我习武吗?”   拓跋晃喝了几口,突然抬起头来问她。   贺穆兰一怔,不知道这位太子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要教他习武,必定要先经过拓跋焘同意,她答应又有什么用?   这样任性的话,以前的拓跋晃是不会说的。   是阳气这么快就发挥了作用,还是其他原因?   贺穆兰小心地观察了拓跋晃几眼,没发现有什么异状,便不置可否地回了他一句:“我现在伤还没好,等伤好了再说吧。”   这便是变相的拖延了。   拓跋晃也不多言,点了点头继续喝粥,宫室中一片静谧,竟隐隐有了几分温馨之意。      拓跋焘从南山别宫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宫中为他开门的宫卫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满脸都是疑惑不解。   难道是翻墙?   应该不会吧?   因为贺穆兰隐隐有了解甲归田之意,外面传闻他绿帽子遮天的流言蜚语也像是苍蝇一样绕了他许多天,拓跋焘的心情实在是太差,就算北凉和北燕连连胜利都无法安慰他的情绪。   就这样一路回了自己的寝宫,拓跋焘刚刚迈入主殿,拓跋焘就见到司夜的宫人犹犹豫豫地凑上来,跪下来传话道:“陛下,后宫那边……”   拓跋焘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到这宫人居然为这种事来挡他的路,顿时猛抬起一脚踢了过去,将他踢得在地上里滚了几滚。   “混账!后宫的事情,也是你们说得?你得了哪位嫔妃多少好处,居然为了让我去她们宫中拦我的路?”   那宫人被踢得滚了三滚,哀嚎着又重新跪下来磕头求情。   “是我糊涂了,太后宫中的赫连公主过来求见,我以为是太后有什么事情,所以才……”   拓跋焘原本已经准备叫人把他拖走了,听到他的话忍不住一愣。   “你说谁?赫连?”   “是!是明珠公主求见,我和她说您不在宫中,所以她派来的宫人就回去了。我想着……”   那宫人见拓跋焘脸色变好了一些,心中终于大定。   这一赌,果然是赌对了。陛下对赫连公主和其他夫人不太一样,卖了这个好,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命。   拓跋焘听到赫连明珠求见,原本已经半只脚迈进寝宫了,突然又收了回来。   “摆驾慈安宫!”   小皇子因为太子离开了东宫而被太后养在慈安宫里,由王慕云和赫连公主带着一干宫人照顾着。听到拓跋焘来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看小皇子的,王慕云一直避开拓跋焘,听到皇帝来了,行完礼后就借口去给小皇子办差而去了后殿。   屋子里宫人都识相地离得远远的,拓跋焘弯腰从赫连明珠手中抱起自己的小儿子,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赫连明珠。   “听说你找我?”   “是,陛下。”   赫连明珠不卑不亢地点了头。   “我想问问陛下,之前约定的‘八字不合’什么时候才作数?寇道长就在京中,如今请他占卜一次,应该不难吧?”   现在大局已定,贺穆兰也平安回来,她在这宫里陷了半年,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更何况外面传成那样,连宫里都沸沸扬扬,说是有大臣建议花木兰早点娶妻,好堵住那么“断袖”、“好兄弟”之类的泱泱之口。   她真怕在宫里再多耽搁几天……   她也算是传言中的人物,娶了她,至少兴平公主的传言也能压一压吧?   “你找我就是这个事?”   拓跋焘原本有了的一点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脸色也阴了下来。   赫连明珠又点了点头。   “是,君子一诺,陛下……”   “好,好。”拓跋焘怒极反笑,“就算八字不合,你兄长没回来之前你也不能自己出宫去,且等赫连公回来再说。”   “等不及了,再等花将军都要娶妻了!”   赫连明珠心急之下,竟然将心中的焦急脱口而出!   这一下,赫连明珠和拓跋焘都愣住了。可怜的赫连明珠顿时从额头红到脖子,连眼睛都不敢再看拓跋焘。   拓跋焘呢?   他抱着小儿子的手都在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笑的。   “我从小到大,还没遇见过像你这样对我避之不及,恨不得马上改嫁别人的女人……”   拓跋焘咬着牙开口说道。   随着他的话语,赫连明珠也害怕起来,只觉得鸡皮疙瘩直起,汗毛也倒竖了起来,有了大祸临头的预感。   她太笨了!   外面传花木兰和兴平公主有私情,她现在又直言对花木兰有意,这位陛下等于“被”戴了两顶绿帽子,对象还都是花木兰!   她是不是给花将军惹祸了!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花木兰。”   拓跋焘狂拽酷霸地笑了,笑的极其可恶。   他将自己的儿子塞在了赫连明珠的手上,恶狠狠地对她说道:“花木兰不会娶任何人……”   赫连明珠被吓得抱着孩子不知道该看哪里。在她印象中的拓跋焘虽然可恶,但一直是无害的。   而现在的拓跋焘,就像是满心的邪火,就等着要把这腔火放出来燃烧世人一般的可怕。   表情可怕的拓跋焘邪笑了笑,幸灾乐祸地说道:   “……因为花木兰是个女人。”   “那不可能!”   赫连明珠尖叫了起来。   “你不能因为想堵住别人的流言,就诬陷别人是女人啊!就算你是大可汗也不可以这样颠倒是非!”   哈?   原本满脸坏笑,以为赫连明珠会伤心的哭起来的拓跋焘,在听到赫连明珠的话之后……   顿时崩溃成了白痴的表情。   ☆、第468章 两全其美   一个月后。   刚刚班师回朝的库莫提一回到京城,就得到了花木兰“郁结于心,卧床不起”的消息,实在是吃惊的不行。   花木兰在他帐下任职过,当年是在战场上硬抗一刀都不皱眉的真汉子,怎么可能因为一些无稽的流言就“郁结于心”?   很多传闻都说是因为陛下恼恨花木兰侮辱了兴平公主,所以不愿起复他,将他软禁在南山之中,最终郁结于心,无法见人。   也有说是因为花木兰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趁机落井下石,逼得陛下不得不表态,先对花木兰处置一番。   无论是哪一个,都透露出一个不太好的信息,那就是“花木兰失宠了”。   吃了一惊的库莫提立刻派人出去打探,得回来的结果却和外界的传闻又不一样。花木兰虽然住在南山,但其实是去养伤的,他之前救陛下时肩膀受了伤,整个肩膀都出了大问题,如果不养好,以后手臂就会废掉。   为了避免花木兰强行动武导致伤势恶化,拓跋焘让他去人少僻静的南山专门养伤,甚至派了太子去侍疾,自己也经常前往南山探望。   一样是养病南山,两种不同的传言,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   一种是已经失宠岌岌可危,一种却是圣恩日隆如日中天。   库莫提在心中权衡了一下之后,最终选择了去宫中亲自问一问拓跋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入宫,就出不来了。   拓跋焘非要留他在宫里常住。   “你在京中的宅子里也没几个人住,住着也怪冷清的,不如到我宫里同住,也好说说这次出征的事情……”拓跋焘今天一天就围着这位兄弟转了。“怎么就掉水里了呢?我刚接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听错了,你那么谨慎的一个人……”   拓跋焘突然狐疑地看着库莫提,直看得库莫提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哈哈哈哈……”拓跋焘的表情由狐疑转为恍然大悟,拍了拍库莫提的肩膀大笑了起来:“莫不是看到来的不是我,吓得脚都滑了?哈哈哈哈……”   库莫提提起的心放了下去,好笑地摇了摇头。   “陛下实在太过天马行空。只是下次再有这种事……”   “我将你的姑姑贬为了庶人,你怨不怨我?”   拓跋焘开口打断了库莫提的话。   “……”库莫提见终是绕到了这个话题上,索性放开了和拓跋焘说个明白:“陛下,我已经想明白了,与其放任他们继续谋划,最终酿成大祸,也许现在这种结果是最好的,对于我姑姑的事,我只能说……”   他叹了口气。   “谢陛下的不杀之恩。”   拓跋焘的眉眼一下子就舒展开了,对于这件事,他也是满心感慨:“祸事的种子从几代前就已经埋下了,但先祖的决定,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如今能够及早解决,也可以免于伤及无辜,对于他们的后人,我也会从宽处置……”   “是。”库莫提点了点头。“还有一事,我觉得还是该说出来比较好。当年黑山大营中,有一名为杀鬼的疑犯自尽,用的是弩机的机簧,那机簧,是我给他的。”   “咦?”   拓跋焘想了起来。   “那不是花木兰的……”   “不仅仅如此,花木兰大比那天,原本有刺客已经谋划好行刺崔浩,花木兰撞破此事,将这件事告知了我,而我顺势探查,最终找到了谋划之人,正是王家出身的将领,我威逼利诱,让对方打消行刺崔浩的主意,又逼迫他受伤回乡,所以此事才不了了之,之后的大比顺利进行……”   库莫提看着若有所思的拓跋焘,又继续说道:“黑山大多是军户入伍,各方关系复杂,杀鬼也是如此。他的父母姐妹都受旧主的控制,哪怕已经博到了那样的地位,还是不得不为真正的刺杀之人顶罪。他知道我救过花木兰,所以希望我能给他个方便,让他能够速死,不要连累任何人。”   “我杀鬼他为何,他道他的家小全在旧主的手上,如果认罪,说不定要被诛九族,可不认罪指出真凶,家小又肯定没命。他左思右想,无论怎么选全家都是死,不如自己先自尽了,证据不足之下,陛下说不定不会祸及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也能因此逃过一劫。”   “他的旧主,原本是卫王帐下的将领……又是宗室的家仇……”库莫提表情平静地说着:“我答应会把他一家老小救出来,然后就给了他那枚机簧。”   拓跋焘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听着库莫提的“自首”。   “我一直想要维持宗室和陛下之间的‘平静’,我原本想着,等陛下的实力越来越强,宗室自然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而您性格宽宏仁厚,和先帝、先祖完全不同,又有容人之量,只要时日一长,那些不安就会随着时间散去,所以那些年,我曾做了不少瞒天过海的错事。”   库莫提在河里已经想明白了,他也不愿一直欺骗拓跋焘,索性把自己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杀鬼死后,我直接找到了卫王之孙,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愿意为他们隐瞒真相,所以杀鬼的家人很快就给我送了来。我将他们安顿在我的封地之中,做一个普通的牧民,对他们谎称杀鬼已经战死,我是他的主将所以照顾他们,杀鬼的家人对我感激涕零,自是再没有问过杀鬼为何而死。”   “后来王家收敛财富,也是为了造反所用。王斤在长安横征暴敛,姑姑见没办法瞒下去,就把东西藏在了我的别院之中,我趁机将这些钱暴露出来,让您充没入库,我也因此和她有了不和。但我却没有想到她有这个胆子,除了提供钱财,还敢自己动手……”   库莫提的眼神里满是悲戚。   “她是自作孽,我也管不了了。”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吗?”   拓跋焘没有表现出如何诧异的样子,继续说着:“你还有什么心结,我们兄弟两个索性一起说完了吧。”   “黑山之时……”   库莫提见拓跋焘想要知道所有的事情,便开始仔细回想起来,从当初发现黑山不对时开始说起,一五一十的说着当年他发现的那些宗室动作。   他早将生死抛之度外,又没有亲人羁绊,大败燕国而回,更多的倒像是“赎罪”和“还愿”,更不会有什么隐瞒。   库莫提说的事情,有许多拓跋焘早已经通过被审讯的宗室知道了,还有一些不知道的,通过库莫提抽丝剥茧,也能推断出一二。   渐渐的,一个已经布局了至少十年的阴谋一点点显露在拓跋焘面前,有些事情更是惊得他忍不住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修国史的人里面有他们的人?他们想立碑将之前的事情全部披露出来?”拓跋焘不敢置信地吼道:“我们是鲜卑人!鲜卑旧规,兄弟死了,弟弟娶了嫂子、哥哥娶了弟媳,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居然想要立史?”   “不仅仅如此,先帝和先祖杀了那么多宗室,有不少都是冤杀,他们在国史里动了手脚,却欺上瞒下,为的就是日后能把他们的不平告知天下,而负责修撰国史的崔浩,虽然只不过是担了个名分,但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库莫提有些无奈地说道:“之前他们还担心崔浩会发现他们在国史里动的手脚,因为崔浩实在是太聪明了,所以他们才想在黑山大比的时候刺杀崔浩。结果刺杀不成后,他们发现崔浩每天要处理的政务实在太多,根本没时间盯着修史的史官们每天工作,只不过每三个月看一批书稿罢了,索性也不下这个功夫了,转而贿赂、收买那些校对的文书,国史太过繁杂,我鲜卑人没有文字,许多资料不全,都是要去询问那些宗室的长者的,这又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他没敢说,国史修成之日,也是鲜卑羞耻之时。   “这么大的事情,你竟一直藏到现在……”拓跋焘有些怨怼地叹了口气:“是我太好大喜功了吗?还是我太过重武轻文?修国史的事情,你今日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每个朝代都要修国史,鲜卑没有文字,之前汉化又不够,许多汉人的大臣不肯出仕朝廷,所以修史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才做。   崔浩是总官,可总官向来只是担个名头,汉人的大臣许多不愿意为鲜卑人修史,所以史官之中鲜卑人倒占了大半。   这也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若哪一天“原汁原味”的国史公布于众,想要再删减就成了天下的笑柄。可鲜卑一族蒙昧之时的言行,在现在看来是野蛮的、寡廉鲜耻的,在那时候的胡族看来,却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拓跋焘一直想让魏国成为“中原正统”,这些丑事如果公诸于众,正统的地位就会动摇。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准备怎么阻止?”   拓跋焘好奇地问自己的兄弟。在他看来,如果修史一修十几年,那工程如此浩大,想要阻止是极难的。   库莫提摸了摸腰间的佩玦,有些尴尬地回道:“少不得……要烧陛下几间屋子……”   “你……你……”拓跋焘瞪大了眼睛,“书库总共也没多少书,你一烧完……”   “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库莫提脸色颓然:“我当时想着,哪怕拼着受弹劾,也要想法子把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可后来我想一想,到那个时候,我还有没有活着都不一定,所以就想着这几年就想法子给烧了,一旦文稿烧了,崔浩必定会警觉,开始重视此事,亲自支持修史……”   书库烧了,肯定有人要负责的,修史的总官崔浩要因此受责,为了洗刷耻辱,只能把国史重新修缮的更加“完美”。   一旦崔浩重视起来,那些宗室在崔浩手中是玩不了什么花样的。   “你以为你做的隐秘,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痕迹。早在我登基之时,就有白鹭官曾经密报过你和宗室交从甚密。”拓跋焘苦笑,“罗结曾经警告我注意你的动静,花木兰曾经认为你和王斤有勾结,想要对我不利。我一直相信你,若你真要对付我,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当年那一杯毒茶……”   “陛下,请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当年那位堂兄的事情,是两个人心中一直的痛。   那么精彩绝艳的人物,从此就消散在尘世之中,哪怕重修国史,也不会再提上一句。   有时候,库莫提甚至觉得那一杯毒茶,还不如自己全喝了才好,免得后来如此挣扎艰辛。   “说到花木兰……”库莫提生硬地转着话题,“我还以为花木兰会和百官一起出城迎接我们班师回朝,为何外界都在传闻他在南山养病?”   “他确实在养病。”   拓跋焘头也疼的很,施法之后,得到神力的拓跋晃很快就能到处跑了,花木兰却元气大伤,养了半个月才好。   因为一直没有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拓跋焘有些不敢面对花木兰,也就没有下旨让花木兰回家去,只是让太子跑的更勤快点,自己也经常摆驾南山别宫,但每次都呆不到一个时辰。   “你回来正好,你帮我去劝劝他,他这么年轻,竟然想要解甲归田……”拓跋焘头疼地说着:“他说他累了,而且并不喜欢打仗。你听听,我正是要用他的时候,他却和我说厌倦了打仗,想要回乡!”   “陛下可是之前允诺了花木兰什么却没有实现?”库莫提第一反应就是拓跋焘有什么事惹恼了花木兰。   他知道花木兰的脾气,绝不是胡来之人,除非心灰意冷,否则不会主动求去。   “我看起来就这么荒唐?”拓跋焘鼻子都气歪了,“我甚至都准备将虎贲军扩充到五万人了!”   “那是兴平公主之事,陛下……”   库莫提又继续猜测。   拓跋焘越听越是烦躁,再想到库莫提什么都和他说了,他再瞒着他也没什么意思,索性深吸了口气,看着库莫提开口:“罢了,我和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好帮我参详参详……”   他们议事的地方本就是无人的水榭,侍卫都在岸边巡逻保卫,拓跋焘也不怕别人听了去,所以干脆利落地对库莫提说:“其实,花木兰是个女人。”   这下子,一向淡定的库莫提也淡定不起来了。   “那不可能!”   库莫提失声大叫:“他曾和我同帐共寝过……他……他那个样子……”   “呃?同帐共寝?哦,你说的是值夜啊……”拓跋焘先是惊得也变了色,再想到花木兰以前是库莫提的亲兵,绝不会有什么私情,否则库莫提也不会都不知道她是个女人,这才好笑地颤动了几下身子。   “这有什么,我还在她面前脱过衣呢!军中直接敞开了撒尿的都有……”   库莫提努力把贺穆兰的那张脸往女人上想,想的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别扭的寒毛直立,连连摇头。   “陛下你莫和我开玩笑,你说我是个女人都有人信,花木兰那样的勇士,怎么可能……”   库莫提这还算淡定的,赫连明珠上个月听他说的时候,根本就是把他当疯子一般捂着耳朵跑走的。   拓跋焘心中憋了这么久,说给谁听都不信,这下子恶趣味上来了,正好借着这件事和缓两人刚才尴尬的气氛,笑着说道:“我之前想要重用他,便派素和君去查了一下花家的底细,结果你猜怎么着?花家只有两个女儿,叫花木兰的,乃是他家的二女儿,唯一的一个儿子还没有成年……”   库莫提蹙了蹙眉。   “那也有别的可能,比如家中子侄替叔伯从军之类……”   “但是她自己亲口和我说的。”拓跋焘不紧不慢地笑了,“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拓跋焘大笑着拍了拍库莫提的肩膀。   “她自己说了她是女人,只不过确实长得不算貌美,个子又高,从小力气大,又跟着花父学习武艺,进了军营之后,竟没有人认出她是个女人。况且,你也见过她那个美貌无双的同袍……”   拓跋焘指的是狄叶飞。   “你觉得和他在一火,谁会觉得花木兰是个女人?哈哈,哈哈哈,就是我,我也不会觉得花木兰是女人的!”   “给本将军擦个背!”   “标下去叫侍从……”   “将军大人,您多久没沐浴了?”   “两个多月。抓的很舒服,用你那些粗茧再擦擦!”   “右军吃的太差了,你身材这般瘦小,力气究竟都在哪里呢?”   脸已经绿了的库莫提脑海中突然想起过去的事情,整个人却有些晕眩,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的   那时候他做了什么?   对了,他捏了捏花木兰的胸,然后说——   “哈哈哈,你小子原来看起来瘦,胸前练得却也挺结实的……”   眼前这些是什么?咦?怎么有星星在天上飞?现在不是白天吗?还是他在水中泡的时间太长,脑子也进水了?   库莫提扶了扶水榭的柱子才得以没有一头栽倒水里去,旁边的拓跋焘已经笑得趴在石桌上不能动弹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会这样!哈哈哈哈哈!我就等着你们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陛下你先别笑……”库莫提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花木兰真是女人,那她除了解甲归田,就只有‘诈死’一条路走了。你有没有想过,她身边那么多没有娶亲的亲卫,如果传出去她是女人,日后如何婚配?如何生活?”   “诈死?不不不,我曾对她说过,即使她是女人,我也会用她。”拓跋焘有些苦恼地坐在了水榭的石桌上。   “花木兰和其他的臣子不一样,她没有私心。也许有时候有些妇人之仁,有时候又有些可笑的坚持,但她和你我一般,俱是心中有信念之人,而非为了功名利禄蝇营苟且的庸人。”   “她虽身为女子,但见识和器量都不亚于男人。这世上有不少女人值得别人敬重,我阿母窦太后是一个,贺夫人是一个,花木兰更是超脱了‘男女’的范畴,仅仅就是个值得重用的英雄而已。”   拓跋焘收起调笑的神色,一本正经地质问着库莫提:“我问你,我可以重用罪犯、可以重用降臣、甚至可以重用敌人,为什么不能重用一个女人呢?就因为她是女人而已?”   “陛下,你当然可以一直重用她,但前提是她愿意。如今,她既然已经起了厌倦之心,必定是已经察觉到女子身份所带来的不适。女人比男人老的要快的多,等她三十岁的时候,要是还无儿无女,一辈子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就算封王拜将,又有什么意思?你让她一回将军府,就面对着墙壁过一辈子吗?”   库莫提知道拓跋焘的意思,但那风险太大,他不愿意两人都选这条路。   “选择诈死,至少能将生活回归到原本的正轨上。虽然她不貌美,但凭借着自己的家财,招赘却是可以的。她武艺如此了得,等闲男人也不可能让她吃亏……”   库莫提眼前突然出现穿着女装的花木兰教训相公的样子,不禁甩了甩头,将那可怕的一幕甩出头去。   “这样对你,对花木兰都好。”   “我大魏,已经有了一位女官员了。”拓跋焘突然开口:“玉翠的鸿胪寺典宾之职做的很好,人人都称赞她。”   “那不一样。”   库莫提有些烦躁地抓了把柱子。   “她掌的是兵权!兵权!”   拓跋焘这下更不理解了。   “是掌的兵权,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女子掌兵,在我们鲜卑人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从天下人看来呢?您想从大可汗成为‘天子’,正统的地位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你让一个女子掌兵,这算得上‘名正言顺’吗?又有多少男人愿意屈尊女子之下?”   库莫提试图从“影响”上说动拓跋焘。   “你说的我都知道。”   拓跋焘任性地一击掌。   “可我就是想用花木兰!”   “您真是……”   库莫提简直有抓狂的冲动。   拓跋焘满脸“我任性我无理我光荣,你又不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   库莫提静下心来,忍住自己将拓跋焘丢到湖里去的冲动,将头转向了湖面。   三四月的莲湖里没有荷叶,但岸上的柳条上已经吐出了新绿,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了出来,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晰而冷静。   “陛下,如果你想让花木兰以女子的身份掌兵权,这势必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且不可能一蹴而就。她是女子,而且是代父从军,一旦开了这个头,不知有多少鲜卑女儿会带着私兵去从军。因为你已经封了一位女将军,有例可循之下,第二个、第三个女将军也不是没可能。”   拓跋焘听见这位族兄开始谨慎的思考此事了,顿时喜出望外:“是是是,我也觉得太过艰难,所以才问你该怎么办啊!”   库莫提闭了闭眼,继续分析道:“此外,花木兰虽然没有私心,但女子一旦为人父母,免不了为了子孙后代谋划,比如说端平姑姑……”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花木兰没有癸水。”   拓跋焘看着突然回过头来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的库莫提,忍不住好笑道:“如果一个女人每个月都血洗军帐,你认为她能瞒得住自己的身份?花木兰身有隐疾,从未来过癸水,也不会有子孙后代,所以才能这么多年都没有破绽。”   他也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实在是太可惜了,寇道长说她的神力是有可能通过血脉传下去的,即使她的子孙没有,日后说不定也有隔代孙、或是其他后代有这样的本事。但世上的事情本就是这样公平,她有其他女人都没有的力量,就有其他女人有她却没有的缺憾。”   “……这倒是可以施为的地方,只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未免太残酷了。”库莫提今日之内接受了两个爆炸性的讯息,已经有些头晕脑胀。   无奈拓跋焘还眼巴巴地等着意见,只能定了定心神,继续思考。   “花木兰除了武艺,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是声望!”   库莫提想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因为兴平公主和你把她移居南山的事情,她的声望也快败得没多少了,到传为诸国笑柄恐怕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等她女子身份一显露,自然是不攻而破。”   拓跋焘一点都不担心。   “是,不但不攻而破,还能彻底挫败沮渠牧犍的那些恶毒心思。只是对她却没有什么好处。最妥当的法子,是她自己说出自己是女人的身份,然后告之所有人原委,并提出解甲归田……”   库莫提面色冷淡地说着。   “可我想用她……”   “是,所以陛下你不能答应,而是让她暂且回去,想个明白。”库莫提看着满脸不解的拓跋焘,真是觉得心也累脑也累,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陛下,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想不想用花木兰,而是花木兰觉得累了,不愿意再打仗了。你要一个毫无斗志的将军又有何用?花木兰一天不能自己想清楚她在坚持什么,就不可能真正的变回原来的那位‘虎威将军’。”   “你是说……”   拓跋焘摸了摸下巴。   “以情动人?”   “加上今年,花木兰从军已有七载。七载的时间,她也不知流下多少血泪,拥有多少知交,这是养在闺中的女子不可能拥有的经历。就连寻常的兵卒解甲归田,也会不停的回想起自己戎马倥偬的日子,只要是上过沙场的人,这些早就已经沁入了骨子里,根本挥之不去……”   库莫提对这一点十分肯定。   “她在军中有如此多的人望,必定有不少同袍根本不介意她女子的身份,希望她能够留下来,倒时候只要陛下一推波助澜,再设法找寻到她在军中的好友,能够说动他们来平城,必定能安定花木兰心中的担忧。”   库莫提对于人心天生就有着细腻的触觉,所以直接从源头切断花木兰的恐惧。“花木兰不愿意再从军,并不是她不爱军中的生活,而是她性格太过端方,担心给别人带来麻烦,担心自己女子的身份迟早有一天揭穿影响到所有人的生活,担心军中的同袍有一日会失望……”   拓跋焘的神色也渐渐肃穆起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光如此,花家人似乎也一直活在煎熬之中。”   库莫提心中微叹。   他知道自己此计一出,以花木兰的品性,是根本做不到抽身事外解甲归田的。   不过像她那样的女人,哪怕真的解甲归田了,在乡中待上一阵子,就会明白自己最后的归属究竟是哪里。   大魏需要勇士的地方不仅仅是战场,这般乱世,何人不是自己的勇士?   这是一个只论英雄,不论其他的时代!   “陛下,我只能出谋划策,您才是让天下敬服的天子,去让世人看看您的魄力吧,去让花木兰的同袍们、那些明白花木兰用处的人感受到您的诚意!”   库莫提对着拓跋焘躬了躬身。   “请让天下人看到,不是您想留花木兰为官,而是天下人要留花木兰为官,是军中要留花木兰为官!不是您需要花木兰,而是大魏需要花木兰,军中需要花木兰,百姓需要花木兰……”   “唯有如此,才是两全其美之法!”   ☆、第469章 解甲归田   贺穆兰在南山住了一个多月,感觉全身都锈了。   大概第十天上,陈节哭哭咧咧地上了山,因为山下各种传言,他和那罗浑每次一去虎贲营就会被围着各种发问,陈节最后是鼓起勇气去敲了宫门,被宫里的使官送到南山上来的。   见到陈节转述回来的流言,贺穆兰也很是无语,尤其当知道京中各家子弟都纷纷托关系打探消息后,心中是熨烫一片,有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好的。   花父花母几次想要来南山看望女儿,却被贺夫人劝说之后熄了心思,只是一天到晚唉声叹气是少不了的,陈节来南山看望贺穆兰,也算是安慰了二老的一片忧心。   盖吴更是担心贺穆兰是被“软禁”了,上个月就匆匆回了秦州的杏城去召集天台军,他准备趁此机会将天台军重现于世上,只要贺穆兰真是被“软禁”了,拼着杀进南山也要把她设法救回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么呆着就要天下大乱了!”   贺穆兰动了动肩膀,见陈节关切地看着她,忍不住笑道:“其实已经好了大半了,只是陛下吩咐不准做太大动作,这里的宫人们都不准我到处跑,没有大碍了。”   陈节松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贺穆兰:“那将军什么时候能够下山……”   再不下山,虎贲营里要炸营了!   “随时可以走。”   一声浑厚的男声突然从门外传来,有人不请自入进了房间。   这里是南山别院,除了拓跋焘和拓跋晃以外,还从未有过他人擅闯的时候,贺穆兰原本还紧绷着神经,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立刻知道是谁到了,但是依旧不能放松。   “王爷怎么来了南山别宫?”贺穆兰僵硬着身子看着突然造访的库莫提,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说我大胜回朝,几乎全城的文武官员都到了,为何却不见你的踪影,原来你在这里好吃好住养伤……”库莫提笑着上前,却没像之前一般见面就行鲜卑人的旧礼拥抱,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奉陛下之命来探病,并传达陛下的意思。花将军如果觉得伤养的差不多了,可以下山回府居住。”   “可以走了?”   贺穆兰高兴地展开笑颜:“再养下去要养废了,我在南山也没什么朋友亲人,真是多谢王爷了,还劳您特意跑一趟。”   库莫提没有多言,只是微笑着看着贺穆兰,眼睛却不停地打量着她的身影。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性格,真是女人?   这也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库莫提不由得红了红脸,侧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说:“是,陛下也是胡闹,将你在山上一留就是一个月,山下虎贲营和一干贵族子弟都快闯宫了,将军早日露面,也好早日安抚众人。”   这只是表面的理由,实际上,是拓跋焘为了能够“两全其美”,已经开始调动各地白鹭官动作了,若花木兰不下山去,这些布置根本无法奏效。   贺穆兰没有想太多,敢说陛下胡闹的人,在京中不超过五位,这位颍川王就是其中之一,她只把库莫提的不自在当做笑话拓跋焘后的无奈,这对特殊的兄弟原本相处起来和其他人也不一样。   得到库莫提的“提点”,贺穆兰也不耽搁,立刻收拾行装,就跟着库莫提一起下山去。   等贺穆兰一出了南山别宫,顿时一愣,有些怔怔地看着库莫提。   “王爷,这是做什么?”   宫墙之外,停着一驾华丽的马车,虽然年代已久,木材的颜色有些发旧,可依旧看得出当年制造这个马车的主人对这驾马车下了许多心思,从马车的车厢到最前方的车辕,被打磨的细腻无比。   最主要的是……   这是一位女眷所乘坐的马车。   此时别宫里的宫人正把贺穆兰的越影牵上前来。它在别宫好吃好睡一个月,又没怎么跑动,竟长了一圈肥膘,看的贺穆兰倒吸凉气,几乎有晕过去的冲动,陈节也是憋笑,差点没憋岔了气。   就算前辈子花木兰解甲归田时,越影也没肥成这样过,贺穆兰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伤了之后太懒了,忍不住有些自责没有照顾好越影。   库莫提见到越影也是发笑,越发不想贺穆兰骑马回家了。   “花将军有伤,还是坐我带来的马车吧。”库莫提指了指那驾马车。“我在京中都是骑马,所以京中宅子里只有这一驾马车。这是我阿母昔年乘坐的马车,最是稳当,里面垫着厚褥子,即使颠簸也不会太抖。你肩膀上的伤不能移位,坐车比骑马好。”   贺穆兰这才反应过来……   竟是库莫提生母旧时用过的马车,被库莫提弄来载病人了!   莫说贺穆兰那时候肩膀粉了还背着窦太后下了山,就算是真的病入膏肓了,这样有纪念意义的马车她也不敢坐!   见到库莫提好言相劝,贺穆兰唯有咬牙爬上肥越影的脊背,拍了拍马脖子对库莫提若无其事地示意:“虽然肩膀伤了,但我们黑山出身的将领,哪一个没有断了手都能上马的本事?王爷对花某太过厚爱,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当年做他帐下亲兵,每次身先士卒,替他挡箭挡枪挡刀子,伤过腿,伤过头,也没见给她放两天假……   还是说,一旦她得了拓跋焘的信任,整个人确实就重要起来了,只是她不知道?   库莫提原本还想再劝劝,可再见贺穆兰英姿飒爽地骑在越影上,突然就感觉一阵好笑——   花木兰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居然一知道她是女人后不自觉的就把她和普通女人相比,还将旧库里的马车翻了出来,想想也真是荒唐……   想到这里,库莫提也不再多坚持,只让老仆将马车赶回府里去。   可怜那老仆前日接到命令,要去旧库里起出这辆马车,说是要去接一个人,整个人都激动地跪倒在地上亲吻大地了。   自家主子二十八九了还没有婚配,府里连个正经女主人都没有,他的封地在颍川,王帐在黑山,京中的王府就像是被遗弃的小媳妇,虽然全是效忠几代的老仆,可那其中的酸爽……   自是不必多提。   这一群看守王府的老仆们一天到晚闲聊的话题,全是库莫提什么时候带个女人回来,哪怕是个歌伎舞姬都认了,至少还是个女的……   听听外面,断袖的名声都出来了!他们家王爷能是断袖吗?看他的体格、做派、长相!   这群老仆人平时也是闲的蛋疼,没事就好打听各家的贵女,有时有旧相识的女子上门送信,他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用快件送到边关去。   自家主子去黑山,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班师回朝要在京中住几个月,却突然叫家中老仆把老主人给夫人造的马车找出来,还说要去接人,小心垫好垫子,这一群老家伙是恨不得用舌头把这驾马车给舔一遍才好,不但擦的干干净净,还用香木擦过,甚至在车厢里熏了时下贵女们最爱闻的熏香。   木头原本就是好木头,这么多年都在保养,拿出来一晾就知道是好东西。这个老仆人昔年是伺候库莫提父亲车马的,此时得了头筹过来接人,于是乎肩负着一干老伙计们的重托……   “好好看看人家女郎,看看漂不漂亮!”   “漂亮是其次,看看屁股大不大,能不能生!王爷都快三十了,不能拖了!”   “小心点驾车,别颠了娇客!”   原本以为是要去哪个府中接人,结果车子一路出了城外,越往外跑,这老仆的小心肝颠的越是厉害。   是千里接娇客呢,还是那位女郎和主子约了城外幽会?   这女郎到底是什么身份,还要他家王爷亲自去接?   等车一路跟到了南山别宫,这位老仆更是激动不已——南山啊!非王亲国戚不可居住之处!   难道是哪位郡主?   不不不,难道是哪位娘娘的姐妹?   老仆人激动地两眼直冒光。   别管是谁,能住在南山的,身份配他家王爷绝对是够了!   结果……   结果……   最后的结果却狠狠地浇了老仆人一盆冷水,冻的他都想干脆躺在马前给马碾过去算了!   这叫他回府里怎么交代啊!   难道要说王爷命他接的不是娇客,而是一个黑脸瘦长的汉子吗?真要找个美男子断袖也就算了,这算什么!   脸比他这驾车的还糙!   难道王爷好的是这口?   老仆人心神剧震地张大了口,半天都挪不动脚了。   “侯化!侯化!你发什么呆!”   库莫提也翻身上马,见老仆坐在车上半天不动,花木兰和陈节也尴尬的不敢超过这驾马车,忍不住声音放大了些。   “南山道窄,你顶在这我们怎么走!”   “王妃飞了……”   老仆人哭丧着脸揉了揉眼睛,一抖缰绳。   “呜呜呜呜……这让我回去怎么和老伙计们说……”   马车缓缓地动了,果真如库莫提所说的,又快又稳,样子厚重的马车以和它样子完全不符的灵活迅速让到了一边,让贺穆兰和库莫提的战马先走。   库莫提的马也是越影的兄弟,名为奔雷,赐下来没有几年,此时见到越影胖成这幅样子,嘲笑地撒开了蹄子就跑的没影,无论库莫提怎么吆喝都不愿减速。贺穆兰脸色一黑,越影更是气的乱扭脖子,大有要和兄弟一比高低的样子!   库莫提见身后贺穆兰单手控马渐渐赶上了,恨地一拽自家爱马的鬃毛,咬牙道:“你这个蠢货,后面那人有伤,你要再这么疯跑,我就命人把你喂的比那匹黑货还肥!”   也许是听懂了他的威胁,奔雷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让身后的贺穆兰赶上,渐渐并驾齐驱,而陈节一阵狂奔才算是赶到,看向库莫提的眼神也很是幽怨……   不是说这位王爷和他们家将军私交不错吗?居然还和病人赛马?   难道以前骑马输过他家将军,现在想找回场子?那也胜之不武啊,他家将军的马现在这么肥,而且她肩膀还伤了!   真是位小气的王爷!   库莫提也是尴尬,却不知道该怎么和贺穆兰解释这马突然疯了,只能不停地勒住马缰绳以示他的无奈。   好在贺穆兰完全不认为这是个事,连这个话题提都没提,就这么还算“融洽”的一路下了山。   等贺穆兰跟库莫提出了南山别宫、进了城,才明白过来拓跋焘让库莫提亲自来接她的良苦用心。   她离开平城的圈子太久了,在南山那么久,外面传闻那么多,甚至“郁结于心命不久矣”都出来了,乍然见到她回城,凡是认识她的都想上来攀谈几句。   如果真一个个谈过去,太阳下山之前也回不了府。   尤其到了内城之后,住在内城的非富即贵,她的越影又是名驹,认出来的人更多,有些关系还算熟悉的甚至直接调转马头过来询问她最近的情况。   然而平城如今最出风头的颍川王就在贺穆兰的身边,身旁还明晃晃的列着亲卫,这些年轻人就算胆子再大,也只能远远地对贺穆兰和库莫提行个礼,不敢在近前。   京中倒霉了那么多宗室,就连端平长公主这样的都倒了霉,乐安王拓跋丕也因为提早告之京中拓跋焘失踪而得到了冷落,唯有这位手握兵权的颍川王兼黑山大元帅如日中天,继续稳稳的坐着他的位子,可见拓跋焘对他的信任。   不仅仅如此,在那么多宗室落马之后,这位就是“直勤”之中最靠前有继承权的几位王室子弟了,身份也比之前更加贵重。   他在花木兰身边,说明有要事相谈,他们贸然上去打扰花木兰,倒显得没有规矩,徒然生厌罢了。   所以无论这些人多么好奇,也不敢去横插一脚,只能远远地目送着贺穆兰回府,在心中嘀咕着反正花木兰已经回了城,过几天再去拜访也是一样。   就这样,花木兰回了府的消息传遍了内城,却奇异的没有太多人叨扰她,让贺穆兰畅通无阻的回了将军府去。   花父花母接到陈节快马提早来报的消息,早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库莫提送了花木兰回来,忍不住对这位王爷千恩万谢。   搞不好,他们还以为是这位王爷在皇帝面前“说情”,才让他们的大可汗把花木兰送回来了呢。   库莫提一番谦虚之后看了看花家父母,再看了看花家父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花木托,忍不住嗟叹了一番这家人长相各不相同,花木兰长得像父亲更多些,难怪替父从军那么容易。   贺穆兰原本还想留饭,库莫提却急着进宫向拓跋焘回禀此事,花家也只能目送库莫提离开。   库莫提一走,花母立刻揽住贺穆兰的脖子开始哭了起来。   “呜呜呜……你总算是回来了!你也不知道送个信回来,我们在家里有多担心你知道吗?外面还有人传闻你已经死在南山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实的花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住的搓手,“先进来再说!”   贺穆兰的肩头已经湿了一片,再一回头,只见袁放、那罗浑和贺夫人等人都在门内关切地望着她,心中更是又酸又涩,颤声道:“不是受了伤在养伤吗?寇道长说我肩膀不能乱动,陛下一心急,干脆不准我走了……”   “呜呜呜……那也不能不传信啊!在府里说晕就晕,一烧就是几天,走了又没消息!”   袁氏一边松开手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贺穆兰:“你就不能送个信下山?你那些军中的小伙子每隔几天就来找你,你好歹也是一军主将,最少也要把手下安排好再走吧?要不是那罗浑和袁放在,人心都给你带散了!”   贺穆兰含笑点头,任由袁氏牵着往院子里走。袁放和那罗浑先是关心地看了一遍她的身体情况,发现没有什么不对才松了口气。   他们都大概知道贺穆兰阳气暴涨大限已至,寇道长那时候脸色沉郁成那样,让他们都想起在北凉时候贺穆兰“交代遗言”的事情,生怕贺穆兰就这么暴毙在南山上。   现在看起来,倒像是问题解决了不少,至少脸色如同常人了。   几人入了府,进了厅,贺穆兰看着花父花母在宴厅里吩咐仆人去准备饭食、贺夫人奔走后宅亲自去给她整理宅院,袁放抱来一堆账簿等着她核对,陈节则是准备带着肥越影出去跑跑掉掉肥肉,不知为何眼底一阵濡湿,竟有些舍不得在京中的生活了。   可舍不得归舍不得,这毕竟是镜中的花,水中的月,就跟湖面上泛起来的泡沫一般,一戳就破。   她揉了揉眼睛,掩饰住自己的失态,突然咳了两声。   “咳咳,咳……”   花父花母动作一顿,都向着女儿看来。花木托好奇地看了看姐姐,立刻捧来一杯热水,要给她润润喉咙。   谁料贺穆兰抿了抿唇,似是挣扎了一番后张开了口,吐出一句话来:“这次大病,我也想开了许多事情,等下次大朝,我就向陛下告病……”   咣当!   啪嗒!   “哎哟!”   花木托的杯子突然落地,袁放的账簿也在晃了晃后落到了地上,陈节半条腿已经出了宴厅,闻言一下子跪倒在门槛上,摔了个倒栽葱。   贺穆兰却像是丝毫不为所动一般,轻轻舒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准备解甲归田。”     率先进了姑臧城的狄叶飞算是得到了首功,但擒获了沮渠牧犍一干人等、又以自身财宝招兵买马的源破羌也得了不小的功绩,两位将领年纪相仿、能力相当,只不过一个出身微寒,一个出身高贵,天然就要分出个高下来。   狄叶飞长相肖似妇人,源破羌外表俊朗,年纪又轻,却已经闯下了不少老臣都无法建立的功勋,更是让人不由得感慨“后生可畏”。   沮渠牧犍被擒,现在必须要做的,便是安定凉国千疮百孔的局面,首要之事就是立刻扶持沮渠菩提登位,并且以沮渠菩提的名义号令诸州,安抚百姓,使得北凉回复之前的繁荣。   马上打仗是狄叶飞的强项,但治理地方却不是他能做好的事情,孟王后和沮渠菩提也需要人监视,孟王后不是好相与的人,素和君实在是放心不下,早早就送了信回平城,希望派专使前来处理北凉接下来的烂摊子。   如果素和君猜得不错,拓跋焘会派出一整队文臣加武将来填补北凉因为动乱产生的空缺,逐步替代掉北凉原本的政治核心,然后完成整个政权的过渡。   而在此之前,沮渠牧犍就成了一个大麻烦。   在和狄叶飞、源破羌和所有的使臣商议过后,最终定下让狄叶飞押解沮渠牧犍和其他王室回魏国,源破羌则留在北凉整理残局。   这等于狄叶飞拱手将北凉的胜利局面留给了源破羌,返回国内接受封赏,算是对他不告而进姑臧抢功做出了补偿。   这么做正是郑宗向狄叶飞建议的,一来姑臧是南凉旧地,源破羌天然就有号召能力,二来姑臧附近那么多鲜卑旧部都是南凉国以前的旧臣,也只听源破羌的。狄叶飞在酒泉和张掖、敦煌立下了赫赫的威名,可在姑臧所在的武威地方,却还是源破羌更加名声响亮。   与其在这里为了最后的功劳扯皮,不如退一步讲沮渠牧健和他的家人押回平城,反正陛下不会少了他们这么多人的赏赐,又能够在平城立下威望……   最主要的是,他们要回去洗清花木兰的清白。   郑宗最终还是没有剖开兴平公主的肚子,但之前替兴平公主诊过脉的太医却被素和君找到了,贺穆兰之前验尸那般可怕的能力早就已经传遍太医署,那太医不敢欺骗魏国人,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兴平公主有孕绝不止四个月,这么一来,时间就对不上了,兴平公主绝对是在贺穆兰到达姑臧之前就怀了孕。   郑宗一听之下怒不可遏,当即在姑臧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最终将兴平公主之前的几个姘夫都找了出来,其中便有她的那位姐夫。   郑宗用了些手段让大李氏屈服,最终指认出了结果——兴平公主被确定为和亲公主之后,只有彭家这位驸马能够出入宫闱,其他姘夫连接近后宫都不行。   源破羌更是狠毒,以自己曾经在宫中见过兴平公主和沮渠牧犍私会为由,让郑宗干脆指认兴平公主是和沮渠牧犍有私算了!   可惜郑宗不想饶了这个让花木兰“背黑锅”的驸马,于是在搜集了足够的证据之后,素和君和郑宗将这位驸马也一并带进了押送回京的队伍,要将回京去还花木兰和拓跋焘一个“清白”。   只是素和君对彭驸马审讯一番之后心中也越来越是吃惊——原来兴平公主一直有服用佛门给的“秘药”避孕,这么多年来无论如何荒唐都没有过孕事,偏偏就在她要出嫁的前几个月,这药竟失效了!   这几个月还是她初晓人事以来最“清心寡欲”的几个月!   北凉的佛门力量有多大?竟然能用这种方式干扰两国的和平!如果佛门想要让两国交战,岂不是更是分分钟的时间而已?   而兴平公主服食五石散的事情更是让人骇然,这东西不但兴平公主服食,沮渠牧犍、大李氏、沮渠蒙逊都有在用,虽说是以佛门的渠道进来的,但五石散只有道士能炼,到底哪里会有这种东西进入北凉,也实在是个谜团。   这件事更是给素和君敲响了警钟:宗教的力量不能过大,一旦他们的力量壮大到能够干涉到上位者的地步,所带来的危害根本无法想象,也无迹可寻。   北凉如此尊崇佛教,佛门尚且用这种方式控制北凉的王室,如果换成对佛门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拓跋焘……   素和君已经开始深深的担心,他们和佛门结盟,究竟是不是养虎为患。   就这样,对拓跋焘贺穆兰心中怀着担忧的一行人完全不顾沮渠牧犍受不受得住,一路加急赶路径直朝着平城而回。   一路上,素和君得到了各种消息,忧色也是越来越重。一下子是柔然人南下了,一下子是宫中动乱、太后被俘,待到了后来,好不容易得知一切都是陛下设的局,又突然接到了白鹭官的信报,说是贺穆兰失踪后又重新出现,但受了重伤。   这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夏国国境,长期赶路让高车虎贲们都叫苦连天,狄叶飞不得不压抑下心中的焦躁在夏境修整一阵,却又碰到了刚刚从吐谷浑得胜回京的赫连定。   赫连定在吐谷浑获得了无数牛羊,又成功牵制了刘宋让他们在北凉动乱期间不敢北上,可谓功劳不小。牛羊不好送上京去,所以便全部送往了夏境,只带着获得战利品的簿子回京接受封赏。   两军在夏境会师,素和君和赫连定交情还不错,干脆两军合一军,一起浩浩荡荡的往京中而回。   等到了魏境,素和君接到的消息更是让他头疼。   按照陛下的意思,寇谦之和昙无谶终于还是联手了,将贺穆兰的神力转移到了太子拓跋晃的身上,花木兰性命之危虽然解了,但不可避免的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太子成年之前,花木兰还要像这样转移神力好几次,因为太子年幼,根本无法一次性接受她一半的阳气。   也就是说,这几年中,花木兰每年都有一段像这样时间的“虚弱期”。   因为这个缘故,还因为花木兰实在是累了,她竟生出了解甲归田的意思,引得拓跋焘有些不知所措,写信寻求素和君的意见。   这样的结果,其实素和君之前隐隐就有一些预感,但他一直觉得像花木兰这样的女人,唯有继续为国效力才是实现她全部价值的人生,所以总是不愿仔细细想,但这天总还是来了。   素和君和库莫提的想法都差不多,要想让花木兰打消这样的想法,只能从“以情动人”着手。   相比之下,她女人的身份倒不是太大的问题,女武将虽然少见,可鲜卑自部落时期就有女首领和女武将,窦太后甚至都在拓跋焘出京的时候掌管兵符,拓跋焘这么多年来改变“女官制度”,又让玉翠为官,就是在渐渐为花木兰铺路。   “素和使君,你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郑宗心里知道自己未来的着落恐怕就在候官曹,对这位白鹭官之首可谓是极力迎合,一见到他满脸踌躇,立刻细心询问。   素和君原本不想将这些事告诉郑宗和狄叶飞,可他转念一想,这二人一个是疯狂崇拜花木兰,聪明到让人忌惮的舍人;一个是心中爱慕花木兰而自苦,对花木兰来说十分重要的同火,也许从这两人下手,也能起到奇效……   想到这里,素和君假装十分痛惜地样子顿了顿足。   “京中来的消息,流言蜚语太多,加之宫中宫变,花木兰舍身救了陛下又受了重伤,伤重加郁结于心,花木兰一下子病倒了!”   “什么?”   “这不可能!”   郑宗和狄叶飞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不光如此……”   素和君低下头浑身颤抖了几下,带着惋惜叹道:“陛下来信,花木兰受到接二连三的波折,竟起了告病回乡,解甲归田之心!”   郑宗和狄叶飞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浮现上一层阴霾,根本不能接受素和君所传达的消息。   他才二十出头,又如此神勇无比,怎能现在就解甲归田?   这岂不是明珠蒙尘,剑在匣中一般?   “赶紧回京!”   狄叶飞深吸了一口气,半点也无法忍耐地站了起来。   “明日就拔营!”   ☆、第470章 谁的战场   “我要解甲归田。”   贺穆兰掷地有声的话语让花家二老和一干部下都惊得半天发不出声来,只能茫然无措地看着已经做出决定的她。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花父。   这个朴实的老人闻言连忙点头:“我早就在劝你回乡了!你蹉跎了这么多年,受了一身的伤,现在年轻还好,等老了一身病的时候,谁来照顾你的?”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你虽然叫‘木兰’,可我们从来都没求过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平安喜乐。你能想明白很好,这宅子虽大,却不是我们的家,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回家!”   贺穆兰没想到能这么容易就说服花父,反倒露出有些吃惊的样子。   花母一辈子从未忤逆过丈夫的意见,即使她觉得搬离繁华的京城有些可惜,可她也清醒的明白,自己和整个内城是格格不入的。   她也喜欢有仆人帮忙处理家务,可午夜梦回时,想起的却是自家那座小院,几间大屋,屋后的那片良田。   两者互相比较,再想想女儿替父从军这么多年受过的伤、吃过的苦,袁氏忍不住眼眶一红,也点起了头。   “回家就回家,反正你阿弟现在已经学了不少字,回乡再请个夫子教也不是请不起。这宅子……这宅子还是还给大可汗吧,每天打扫再请人看守我们家就负担不起了……”   “我自己看书行的。”   花木托开始变声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态度坚定。   “你们不用顾虑我。”   袁氏颇有些舍不得这处宅子,环视了一眼宽大的宴厅,摸了摸身边儿子的脑袋,“等回去了,我就不想再出门了,年纪大了,舟车劳顿简直要去掉半条命。你阿爷以前的同袍屋引家战至绝户了,嫂子也病的不轻养不了孩子,就剩下一个女儿,你阿爷前几天还跟我在商量,去把屋引家那个女儿接过来,当成自家女儿养。”   她看了看儿子,没有说花父是准备将那女孩当成儿媳妇来养的,但是屋引家的人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应该和那女孩说过是花家需要一个媳妇。   房家嫂子虽然病弱,但性格并不懦弱,养出来的女儿也应该很好,可她毕竟是母亲,没亲眼见过那女孩还是不愿意将儿女亲事定下来。   总归是当女儿养,就算性格不合适,也不会少她一份厚厚的嫁妆……   想到这个,袁氏的鼻子又开始酸。   木兰的妆台、花黄、胭脂,那些窄裙、那些她刻意留下做嫁妆的好料子,一直等了二十多年都没给木兰用上。   相对于花父花母的赞同,袁放、那罗浑等人的态度就激烈的多。   “将军,你一句解甲归田,可想过兄弟们会怎么想?”陈节半个身子都悬在门外,真是用“连滚带爬”又返回来的。   “兄弟们会以为你不要他们了!”   “不仅仅如此,虎贲军死在黄沙里两千多人,这笔抚恤的财物还需要将军你设法活动出来。”袁放强抑住咆哮的冲动,将事情由简化繁:“你解甲归田了,虎贲军新的将军可不管这笔旧账,他们大多是军户出身,原本就没有粮饷,要是连抚恤都没有,不知多少人家要穷苦潦倒……”   袁放的话一说,花父的表情又犹豫了。   他家世代都是打仗的,比花木兰更明白袁放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闻言有些踌躇地开口:“木兰啊,要不,你再等一等?等到把这些人安置好了再退?就这么走了,不厚道啊!”   贺穆兰满脸内疚地看了袁放一眼,只见袁放毫不避让地看着她,继续说道:“我袁家上下四百多口被充为奴役,我辛苦为您打理家业,是为了能够将他们救出一二。眼看着马上就要论功行赏了,我也可能要脱籍,您一走了之,谁会接这个烂摊子?”   每年春天官奴就会开始买卖和分配,袁放就是希望多攒点钱,能在春天的时候买下袁家年纪大的和年幼的安置。他虽然没有民籍,但已经借了花木兰的身份在南方买了一些牧场和田庄,就是准备让族人以“办差”的身份去那边生活的。   这个世道,一旦花木兰解甲归田了,当地的宗主和豪族会毫不犹豫的吞占良田、侵占牧场,到时候哪里有什么乐土。   袁放干着主簿的活儿,实际上却是虎贲军的功曹、库曹和后勤官,还是贺穆兰的账房、管家、外管事,即使北凉损失那般大,如今贺穆兰的家财也比之前翻了三倍,全是袁放的功劳。   不客气的说,贺夫人没来之前,虎威将军府晚上吃什么菜都是袁放安排的,她说解甲归田就解甲归田,袁放会生气也是自然。   贺穆兰看向那罗浑。   “你呢?你也拦着我?我以为你懂我的……”   “火长如果不想打仗了,我当然能够理解。”那罗浑在贺穆兰说出自己是女人身份时就深深的为她感到忧虑,如果她要回复女人的身份回乡自由的生活,他当然不会反对。   但是……   “但是,我不认为你解甲归田了,就能解决掉你现在的烦恼。相反,你的烦恼会越来越多……”那罗浑实事求是地说:“你现在不是黑营里那个小小的士卒了,而是虎贲军的主帅、在黑山拥有巨大名望的将军,你的名声在诸国之内无人不晓,你还是将军时没人能动你,如果你变成了庶民,我担心你的安危。”   他停了停,有些不自在地说:“而且,狄叶飞……狄叶飞会疯掉的吧?”   贺穆兰一张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   之前她已经和狄叶飞解释过她是女人,可是狄叶飞完全不信。   她又不能像狄叶飞在帐子里遛鸟那样表明正身,对方既然完全不信,情愿自欺欺人,她也没有什么法子。   但她知道狄叶飞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目标,尽力的在追赶她,甚至她自己都跟狄叶飞说过“你赶快追上来吧”这样的话,如今对方已经快要追赶上了,她却不负责任地和狄叶飞说“啊我累了不想跑了,你自己跑吧”……   明明是温暖的房间内,贺穆兰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狄叶飞眼睛里酝酿出的冰冷气息,忍不住心中发寒。   这么一想,好像真是渣的很。   更何况狄叶飞还对自己带着那种心思……   这算不算甩了对方两次?   看到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连贺穆兰都有些隐隐崩溃的表情,花父心中一阵酸楚,拉着女儿的手就拍了起来。   “木兰啊,不急,不急,我们慢慢来啊……你从军这么多年,回家的路长一点也没关系,我们一点点解决,总有一天能回家的。”   贺穆兰眼眶一热,看着花父苍老粗糙的大手在她同样粗糙的手掌上轻拍着。   “你莫怕,莫怕,阿爷阿母陪着你……”   两双手,满是刀伤剑痕、各种武器磨出来的茧子,却见证了两代军户的人生。   只有军户明白军户的疲惫,也只有军户明白军户的责任。   花木兰那句“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一下子冲入贺穆兰的心中,击打着她内心的深处,酸楚疼痛的她几乎要弯起腰来。   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   她怎么能一直不明白呢?   她哪里怕的是自己的女子身份暴露?!   她哪里怕的是自己的弟弟以后无法娶妻?!   她哪里怕的是虎贲军和大魏因为她的流言蜚语而遭受侮辱?!   她怕的,是真相不得不以一种不堪的形式揭露出来时,会改变他们的生活啊!   感受到花父厚实的手掌上传来的温度,一直强撑着的贺穆兰还是忍不住仰起了头颅,任由眼中的泪水肆意的划过两边的脸庞,化成一声破碎的哽咽。   “阿爷,我不怕,我是怕你们怕啊……”   陈节和那罗浑并肩而立,眼神里涌现出无尽的悲痛,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样脆弱的花木兰实在太少见了,少见的让他们触目惊心。   袁放闭了闭眼,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那种逼迫良家妇女的恶霸,正是他强迫着用责任去约束贺穆兰正视自己身后还有多少的羁绊。   然而,他却丝毫不悔。   哪怕知道花木兰是女人,他想要跟随她的心思也从未动摇过,这便是花木兰的人格魅力。   一时的脆弱总是会渡过的,而她的人生价值,绝不该是在乡中织布种田!   “花木兰被颍川王亲自送回了将军府”的消息没有多久就传遍了京中,在之前的那场变故中,许多臣子都站对了位置,除了拓跋焘的威望足以让这些人拜伏以外,贺穆兰午夜求助和崔浩迅速的控制局面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许多人家都欠贺穆兰一个人情,他们家中的子弟因为“平乱有功”,日后的出身是不必犯愁了。   所以当知道贺穆兰安然回到将军府之后,一群老狐狸们立刻推断出贺穆兰绝对没有失了圣宠,各家的拜帖和各式各样的邀请也立刻向着虎威将军府送了出去,惊得贺穆兰只能不停回帖解释自己肩膀还没有好,还需要养伤。   从转移出阳气开始,贺穆兰的脑海里就无时无刻不浮现出解甲归田的念头,就像是随着力量的流失,将她那些雄心、坚定也移走了一般,这种念头随着大魏的节节胜利、四海的靖平,变得更加的剧烈。   但袁放说的没有错,如今的她不是前世的花木兰,前世的花木兰军功是一点一点在军中拼杀出来的,是十二年来积攒的尸山肉海,是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拼斗,更是她的部将们硬碰硬拼出来的功绩。   而她的功勋,是无数次率领部将“以弱胜强”、“擒贼先擒王”而得到的集体功绩,是以她个人武勇带动士气而创造出来的奇迹,她这个人,本身就代表了“虎贲军”最大的那个符号,是完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就算她要解甲归田,虎贲军也要被妥善安置。盖吴也好、卢水胡人也好,虎威将军府的四十多个柔然奴隶也好,包括袁家那些犯妇和罪人,都是不能绕过的关隘。   甚至就连袁氏都曾忧心忡忡的问她,如果她回乡了,后院那位“夫人”到底该怎么办?会不会被恶妇找到给打死?   做出替父从军的决定是多么的简单,如今抽身事外却变得格外艰难。   “哎……”   夜凉如水,满怀心事地贺穆兰仰头看着苍茫的黑夜,忍不住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一片黑暗的未来了。   “花将军为什么叹气呢?”   一声温柔的女声出现在贺穆兰身后,带着一阵衣袂飘动而浮出的清香。   不必回头,贺穆兰也知道是谁。   在她的宅邸里,只有一位贵族出身的女人会在这样的时刻依旧不忘了将自己打理到最完美。   这是所有后宫的女人不得不学会的技能,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所以每个人都只能时刻披着属于她们的战袍,挥舞着她们的武器,呈现出她们最完美的一面。   “我在想,我实在是太穷了。”   贺穆兰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回答着她的疑问。   “什么地方都要用钱,我原以为我很富有了,但等我做完想要做完的事,弄不好真要去做一个普通的农妇,甚至可能连越影和大红都养不活。”   战马吃的是精料,否则就会掉膘,越影爱吃的是价格昂贵的黑豆,大红虽然没有那么奢侈,吃的也是麦子和豆料,这些比许多穷苦人家的口粮都要好。   “花将军是在提醒我没有付过房费吗?”贺夫人倚着栏杆坐下,捂着口轻笑:“像你们这样的将军,就算没有了财帛,上一次战场就都有了。‘富贵’险中求啊……”   贺夫人一语双关的调笑着花木兰的名字。   “是啊,富贵险中求……”贺穆兰无奈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位风姿绰约的夫人,“但如果我不愿去求了呢?”   听懂了贺穆兰的话是什么意思,贺夫人的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角,狐疑地抬眼看向贺穆兰:“花将军前途大好,却已经生出了求去之意?”   “夫人应该知道我的秘密。”否则以贺夫人的高傲,是不可能答应到一位男人家里接受庇护的,她情愿自己生活。   “假的终归是假的,我原本会从军就是为了让家人安稳的生活,现在我却成了家中的困扰,总是要面对这一天的。”   “花将军总是这么洒脱。”   贺夫人抚臂而叹。   “这让人羡慕啊……”   “咦?”   贺穆兰一怔。   “陛下派人给我传话,要让我以女官的身份回宫里去做‘保母’,只要我愿意自残容貌,在脸上纹上胎记……”贺夫人的眼神里没有怨怼,只有无奈,“他对我们总是这么残忍,是因为我们没有你这样的本事吗?”   在这一点上,拓跋焘确实有着这个时代皇帝们的通病,贺穆兰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沉默不语。   “他啊,都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回去呢……”贺夫人好笑地捂住了自己的口,眼泪却夺眶而出。   “他怎么会以为在外面待了一阵子后,还会想回到那监牢里去?那样可怕的地方,每一天虽然活着,都觉得是死了……”   “也许,您可以和他沟通一次,告诉他您的想法。”贺穆兰诚挚地开口:“陛下很多时候,都是通情达理的。”   “我和你不同,花木兰。你是英雄,是能为国家带来胜利和战利品的人,我们呢?我们在后宫里,除了花钱、生孩子、满足他的欲望,又能给他带来什么?我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要求他给予我什么?在他看来,我保全了性命,又可以当上‘保母’,就已经很是优待了。”   贺夫人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羡慕你啊,花木兰。至少你的每一句话,都被人努力听进耳朵。他会担心你在想什么,不高兴什么,伤心什么。他会按照你做出的努力给你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永远赐下布匹、赐下首饰、赐下那些你根本不在意的东西。”   “您不愿意回去?”   贺穆兰突然觉得和这个女人有了某些共鸣。   “不,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贺夫人连无声哭泣都美的惊人。岁月没有给她添上任何阴影,反倒将她烘托的更加惊心动魄,有故事的女人最美,也难怪一干毛头小子被掩着面的贺夫人都能迷得神魂颠倒。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对女人心肠硬到不像话的拓跋焘,能狠心毁掉这么一张美貌的脸庞,只为了换取一位任劳任怨的高级管家。   “我明白回去才是最好的,毕竟我不可能永远在你的庇护下生活。我在宫中生活的几乎有半辈子那么长了,离开别人的庇护,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买一斗米要多少布换?如何才能赚钱营生?我这样的容貌,会不会因此生祸?我会不会给家人带来危险?”   贺夫人很少有机会和贺穆兰这样坐下长谈,但长久压抑的情绪总是要找一个出口的,这让她忍不住尽情地倾泻出自己的心声。   “我又何尝不是,我在军中过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正常女儿家该做什么。不怕你笑话,我这长相,穿女装都别扭。就算回复了女儿身,我大概也还是这样过。”贺穆兰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肩膀,苦笑着开口:   “流言蜚语是少不了的,可我也不愿意看到那么多女郎为我蹉跎青春,哪怕为了她们的声誉,还是得暴露自己的身份。”   “多么奇妙,你终于要回复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生活了,我却要一辈子隐姓埋名,假装是另一个人在我最厌恶的地方活下去。”   贺夫人轻笑了笑,有些自暴自弃地开口:“不,我至少还有个念想,我回去了,还能经常见到我的儿子,虽然他们只会把我当成‘保母’。”   “保母……”   她紧紧抓住了心口的衣衫。   “陛下虽然待窦太后犹如亲母,但心中永远放在那里的,只会是杜夫人。能和先帝一同陪葬的,也只是那位杜夫人。”   她啊,她算什么呢?   她死了,甚至都不能躺在拓跋焘身边啊。   贺穆兰对男女之情并不敏感,可依旧从这位夫人的身上感觉出了对拓跋焘深沉的爱意。   也许正是因为伤的太重了,这位夫人将所有的爱藏在了逆来顺受、温柔而通情达理的外表下,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在乎和任性。   被宠爱的人才有任性的资格,贺夫人会害怕和不甘如此正常。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对贺夫人的怜悯,贺穆兰的唇开了又合,生性木讷又不通情爱的她本能的想要安慰一番这个可怜的女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看着从西边高高升起的皎月,贺穆兰突然想起了另一位和贺夫人截然不同的王后。虽然她给她和虎贲军带来了无尽的哀痛,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依然是她在这个世界所见到的最杰出的女性之一。   “我出使北凉时,曾保护过北凉那位年幼的世子一段时间。”贺穆兰突然说起了另外的话题。   贺夫人有一种安静的力量,她温和地注视着贺穆兰,让她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北凉世子和我说过,孟王后之所以会一直没有对沮渠蒙逊死心,是因为沮渠蒙逊做到了对她允诺的。一个帝王能给一个女人最大的爱,就是让她的儿子成为储君,最终登上王位,并且在他死后,依旧享有幸福安宁的生活。除此以外,一切都是虚假的诺言。”   贺穆兰转述着沮渠菩提的话,再看着突然睁大了眼睛的贺夫人,不免有些感慨地继续开口。   “我国的情况和其他国家又不一样,子贵母死,让许多本该享受到帝王之爱的女人还没有感受到如您一般的不甘和害怕就已经不在了,这样的恐惧刻在每一任大可汗的心里,让他们不敢对后宫的女人投入任何感情。”   前世拓跋晃的恐惧浮现在贺穆兰的心底,这似乎是北魏所有帝王的怪圈,也是所有女人的噩梦。   “想一想吧,如果陛下没有花费心思将您送出宫来,他对您却投入了所有的爱,他现在该如何痛苦呢?他亲自赐死了自己爱恋之人,自己孩子的母亲,还要面对和爱人神似的孩子?杜夫人死的时候,陛下已经通晓人事了,这样的痛楚和接下来的创伤根本不是窦太后能够抚平的。”   贺穆兰努力想象着那位陛下为人处世的方式,做出了一个惊人的推论。   “让太子殿下登上储位,让您成为保太后回到宫中,哪怕在他死后依旧享有尊贵的地位,已经是陛下给予你最大的爱了啊。”   “不……”   贺夫人的眼睛里重新聚集起氤氲的水汽,像是不敢置信一般呆愣了半天,继而变成掩面大哭。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来承受这些……他是那样的一位伟男子,除了不能给我们最想要的,几乎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了……为什么……为什么骨肉永远不能相见,为什么要定下这么残酷的规矩……”   “因为女人并不是弱者。”   贺穆兰自豪又畅快地笑了出来。   “因为我们并不是弱者啊!虽然以力量而傲然许多男人的我说这样的话有些站不住跟脚,但这句话我却还是能够坚定地说出来。”   “男人对女人的打压,正是因为他们一边憧憬着女人的温柔和包容,一边又害怕着女人的力量。如果我们真是弱小到蝼蚁一般的存在,又何必要子贵母死?你会因为害怕一只蚂蚁抢了你的位置,所以刻意踩死它吗?”   贺穆兰虽然以男性身份示人,却从未忘过自己女人的身份,也从来不把自己代入男人的价值观行事和为人。   “贺夫人,我的战场充满刀枪箭雨,你的战场也并没有那么和平。在宫外,你也许能过的很好,很自在,但你一辈子都会悔恨,因为在你的战场上,你已经变成了一个逃兵。自代国以来,究竟有多少没有母亲的大可汗?如果你离开了,太子殿下就会变成第二个不懂爱的陛下,变将女人都当成繁衍后代的物件的那种人。”   贺穆兰看着赫然抬起头来,开始渐渐挺起脊梁的贺夫人。   “这世道确实不好,但是只是不甘是不够的。”贺穆兰想起拓跋焘那些豪言壮语,那些自己愿意与之并肩改变魏国的豪情壮志,忍不住咧嘴一笑。   “已经有一个从未有人能够得到的机遇放在了你的面前,你为什么不去试试改变后宫女子们凄惨的未来呢?”   “陛下做不到的事情,太子殿下未必做不到啊。”   啪!   就像是什么黑暗的禁锢突然一下子破碎,贺夫人的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甚至让她蓦地站了起来。   是的,她是不同的,相比赴死的杜夫人,到底她在不甘什么呢?就像花木兰从小学习武艺是为了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她从小学习那么多后宫生存的技能,难道不是为了生育出这个国家最合格的继承人,能让这个国家朝最好的方向继续吗?   谁说生育就不是一种能力?与那么多子嗣之中,生出最强的那一个来,站在最高的那个位置,怎么就不能是一个女人最大的骄傲?   她的战场从来就和花木兰不同,她的战袍也不是花木兰的那种铠甲。   她只会啼哭拓跋焘没有给予她想要的东西,她又何曾察觉到枕边人心中最大的恐惧,然后竭尽全力的去抚平深植在他们内心的恐惧?   贺夫人的眼睛亮的可怕,她缓缓地对着贺穆兰行了一个大礼,惊得贺穆兰连退了几步,避开她重重俯下的额头。   想通了一切的贺夫人浑身上下激起无尽的斗志,她以手加额,感激地开口说道:“我终于明白为何陛下待您如此不同,花将军,你确实值得所有人的信任。您说的不错,不甘和眼泪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她仰起头来,眼中是重新找到了目标和信念的热情和憧憬。   “我也许无法改变陛下了,可我能让我的儿子、我的孙子面对一个更好的世道。感谢您的点拨,我知道我该去做些什么。”   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狼狈的泪痕,可无论如何看去,现在的贺夫人都无法和“弱者”画上等号。   贺穆兰甚至可以百分百肯定,等贺夫人掩去了她倾国的容貌,依旧还是能让无数人痴迷……   因为她的气质,因为她的坚定,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贺穆兰甚至有些开始担心起拓跋焘来,他真的能搞的定“觉醒”后的贺夫人吗?她现在恐怕真的是“全副武装了”!   贺夫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微微行了一礼后,侧着头对着贺穆兰粲然一笑。   “花将军,我要重拾战袍回我的战场了,你确定你真的要离开了吗?”   这声音虽然温柔,却振聋发聩地让贺穆兰忍不住心中狂跳。   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贺穆兰骇然地捂住了胸口,竟有些不敢面对这个刚才还在掩面大哭的女人。   ☆、第471章 高官厚禄   贺夫人被接走了,她将以“良家子”的身份被安排进宫中,直接进入东宫成为女官,负责皇子们的教养。   贺夫人走的那天,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日子,连天气都灰蒙蒙的。拓跋焘安排来的马车也只是普通的马车,贺夫人穿着青色的窄裙,从边门里出了花家。   贺穆兰和花父花母的解释是“杜寿将军得到了正妻的同意,接她回去照顾孩子”,花父花母虽然对恶毒的正妻还有不少担忧,都身为父母的他们知道贺夫人能照顾自己孩子是最好的结果了,也没有多加挽留。   临走前,袁氏塞了一个小包到贺夫人的手中,难掩担忧地对着贺夫人说道:“你那主母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翻脸,你自己多加小心,要是主母还是不慈,你就跑出来,我们这的大门一直对你敞开。”   她想起贺穆兰起了解甲归田的想法,又连忙补充:“要是我们不在平城,你就想法子向梁郡的虞城捎个信,我们派人来接你。是吧,木兰?”   贺穆兰对着贺夫人拱了拱手,点头回应:“若你真觉得那里糟糕无比,杜寿将军又同意你出来,我这里永远欢迎你,你大可将此当做你在外面的家。”   “既然回去了,我就不会出来了。”贺夫人笑着对着花父花母深深施了一礼:“这么多日,多亏二老照顾,大恩大德,我来日必报。”   “不必报,不必报,你要过的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花父哪里受得她礼,忙着摇手,“好好带孩子,养孩子不容易,尤其在那样的大门大户,有些委屈,能忍着就忍着,你那夫郎想尽办法把你接回去,可见对你还是好的,主母……主母虽然厉害点……”   他原本想说虽然厉害点,但是谦恭点,忍着点,也就过去了,可一想到贺夫人和他们相处这么久,他是真的把她当家里侄女来看的,话风居然一变,到嘴就成了:“……你也别什么都让着她,保护好自己,该坚持就坚持,实在惹不起,你就跑,别忍着啊!”   贺夫人原本就是强忍着不舍,听到花父这明显护着她的话,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位在自己入宫前彻夜没有安眠的父亲,竟是鼻中酸涩,心中大拗,将花父和她自己的父亲渐渐重合,只能不停的点头。   贺穆兰和花家人将贺夫人送上了小车,目送着小车从边门出去,一直到看不见那个小车的影踪为止,这才满怀唏嘘的回了府中。   回院子里的路上,袁母和花木托一直在反复询问贺穆兰,贺夫人以后会不会过的很好,贺穆兰从不敷衍别人,听到两人的回答,也只能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她看着大吃一惊的花木托,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但我能确定的是,贺夫人足够坚强,她可以面对任何的事情。”   青色麻布为车厢的马车在内城里算得上是寒酸了,没有任何标记,也只有一匹母马驾着的马车,看起来更像是内城里哪个人家的穷亲戚上门投奔,最后不得不扫兴而归一般。   这样的事情在内城发生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几乎掀不起涟漪的地步。谁家没有几个会上门投靠的远方亲戚?有些连家中仆人的亲戚都会上门来投靠,能入府去的毕竟是少数罢了。   跪坐在马车中的贺夫人心中熨烫的打开怀里花母给的小包裹,发现里面全是从各种东西上拆下来的小金子、小银锭等物,显然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又能够方便打点而准备,忍不住一下子捂住了嘴。   花父和花母在家里的生活可谓是“安贫乐道”,贺穆兰也是如此。贺穆兰虽然得到的赏赐多,但并不是个会打理家财的人,家里的财库是袁放在打理,她得了一些首饰和女人用的物件,自己又不能用的,就统统给了袁氏。而袁氏从没有过自己佩戴过这些首饰,全是收了起来,念叨着以后要给拿来办亲事用。   这些首饰很多是战利品,以贺夫人的眼光,根本就不看上眼,但对于袁氏这种妇人来说,很多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这小小的一包东西,被拆的如此珍而重之,明显表现出了普通人家“财不露白”和“有钱傍身好度日”的心理,也是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   贺夫人心情激荡,心中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花家人对她的这一份恩义,心中难掩激动之下,忍不住开了开帘子,对着外面的街道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让贺夫人赫然吃惊起来!   花木兰所住的地方离宫城不过一墙之隔,所以这马车不是向着宫城,而是向着东城的方向在行驶的!   坐在马车中的贺夫人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却装作并不焦急的样子问起前面的马车夫:   “你这方向,不是去宫里?”   那车夫并没有回头,只是肯定地做出了回答:“夫人,主人让我带你进去之前,先去看望一个人……”   他没有避讳她的问题,这让贺夫人松了一口气。   车子一路驶入东城偏僻的巷子,到了一处民宅之前。住在东城的大多是鲜卑大族,但这个坊间却都是依附大族的人家居住。   贺夫人被搀扶着下了车,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轻轻的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负手而立的老人双鬓花白,但身材依旧健硕无比,挺得笔直的腰杆显示出他也曾有过沙场冲杀的峥嵘岁月。   在这老人的身边,跟着一个满脸忐忑不安的老妇,岁月虽在她的脸上刻下了痕迹,却依旧可以找到贺夫人身上的那种惊人的风韵。   “阿爷……阿母……”   贺夫人不敢置信地撑住了院门,热泪夺眶而出!     贺穆兰回到将军府后,便又重新开始了对虎贲营的操练。   除此之外,她开始做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她开始记录虎贲营里每一个死亡的士卒的姓名、年龄、家庭情况、家住在哪里,留下了那些遗物等等。   粗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容易的事情,但虎贲军伤亡两千多人,在这个大多是鲜卑军户从军的时代,五千人里会汉字的不到十分之一,能知道死的人是谁已经很了不起了,再想询问详细的资料……   对不起,你去找军府吧。   魏国并没有抚恤阵亡士兵的惯例,就像军户打仗自带兵马,自带甲胄,可是战死后战马和甲胄都不见得能还给家人一样,在部落制遗留的鲜卑人心目中,士卒也是奴隶的一种,是属于大可汗的,死了是你本事不济,战利品给了你,你也要承受相应的风险才是。   所以军府对于贺穆兰特意来统计所有死亡人的信息十分不理解,但鉴于她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依旧还是给予的方便……   即使是这样,古代户籍的收录和存入方式都很原始,同名同姓的人也有不少,哪怕贺穆兰再能干,又有陈节帮助,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完全完成统计。   那罗浑不识字,根本帮不上忙;袁放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没有办法帮她,贺穆兰手臂有伤,不得不从虎贲军中调了几个会写字的士卒充当书记。   就在贺穆兰忙碌着虎贲军的阵亡情况时,得到消息的拓跋焘和库莫提开始陷入了担忧之中……   种种迹象都表明,贺穆兰似乎是在开始准备后路了。   “陛下,我们安排的人恐怕已经快到地方了。马上就要大朝,您心中可还有犹豫?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库莫提站在东宫明德殿的高处,对着身边的拓跋焘幽幽叹了一口气:“您还没有告诉崔使君吧?如果崔使君愿意助您一臂之力,事情要容易的多。”   “我让寇道长去说服他了。”拓跋焘对此并不担忧:“他对军中的权利并不感兴趣,寇道长说他有十分的把握说服他,崔浩笃信天师道,由他去游说是最好的。”   “军中这边,我也安排好了,黑山大营那么多人将她视为人生中的目标……”库莫提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们不会信的。陛下,您大概又要背黑锅。”   “我背的黑锅还少吗?”   拓跋焘嗤笑之后,突然看到太子拓跋晃带着几个侍卫踏入了殿门,忍不住又笑了笑。   “从南山别宫回来,他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就在说话间,一个行动莽撞的小宦官快步地抱着一盆花草向着殿外而去,由于花枝阻挡了视线,小宦官没有看到前面来的太子,等侍卫们前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小宦官太过惊慌,一下子栽倒在道上,花盆摔了个粉碎,人也扑了个五体投地,半天不敢爬起来。   小宦官唯一庆幸的就是,他遇见的是太子拓跋晃,而不是陛下,若是陛下,自己恐怕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也是他误了时辰才匆匆忙忙,仔细发落下来肯定要倒霉。好在是好说话的太子殿下,只要哭一哭,装一下可怜……   “将这个在御道上奔走的宦官拖下去,交由内仆监。”   拓跋晃没有在这个宦官身上浪费什么时间,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话而已。   可就是这句话,惊得小宦官一下子瘫软在地,连尿都吓了出来。   内仆监是负责赏罚宫人的地方,每个人宫人听到这里就像是到了地狱一般。   东宫里,自从拓跋晃被送去南山行宫“侍疾”,宫人们不免放松了许多,哪怕太子已经回来了,那股子懈怠还是没有“收”回来。   东宫里也有皇帝专属的行道,这行道储君也走得,但拓跋晃平时很小心的避开走在这行道上,可这小宦官仓皇之下居然进了御道,又在不允许奔窜的东宫中狂奔,还差点让溅开的花盆伤了太子……   无论是哪一条罪,犯下去都离死不远了。   小宦官一直到被拖走都不明白一向好说话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变了性格,五岁的孩子明明是最好哄的,又天生就带着纯善之心,为什么……   为什么……   “呜呜呜呜,我不想死!!!!”   拓跋晃板着的小脸上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反倒更加严肃地对着身边的宫人开口:“昔日我太过和善,以至于你们都太过松散,如此放纵下去,身死族灭之祸就在眼前。从今日起,凡是再懒散无状者,自己去内仆监领罚。”   “是!”   在附近的宫人闻言纷纷跪下听令,有些一直存着侥幸心理的,更是吓得身子直抖,生怕拓跋晃所说的“懒散无状”的人是他们,纯粹是杀鸡儆猴的。   这些宫人都知道陛下在明德殿里,今天的事情一定会被陛下知晓,一想到这个,所有人抖的更厉害了。   ‘他以前太仁厚,又抹不下来面子,我一直担心他没有为君的魄力。如今一看,花木兰的阳气给了他,还真是我得了大便宜……’   拓跋焘满心欢喜的同时,也对拓跋晃的性格变化产生了忧虑。   ‘目前来看,这情况是往好的方向转变,只是不知道当花木兰的阳气越传越多的时候,这孩子性格是不是会暴虐起来。唔,上次那个叫月牙儿的小姑娘,还是先差着女官培养吧?要不然,让贺夫人亲自照顾,自己养好自己的儿媳妇?乐浪公主不知道舍不舍得……’   拓跋焘能在上面东想西想,库莫提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他见拓跋焘真的半点下去见儿子的样子都没有,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率先下了明德殿的高楼,去殿中拜见太子。   拓跋晃虽然性格变强硬了,但面对这位伯父却是一点都不敢摆架子的,小心翼翼地回了礼之后,一听自己的父亲居然在楼上,而且刚刚还将他的行为看在了眼里,忍不住心中一惊。   一惊过后便是一愁,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不必担忧,我看你做的很好。”库莫提一直没孩子,所以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很喜欢小孩子,此时的表情柔和的能够溺死仰慕他的女人们。   “快上去拜见陛下吧。”   “是,谢您的提点!”   拓跋晃这才展开笑脸,半惊半喜地穿过主殿,往后面的小楼而去。   库莫提看着拓跋晃以他这个年纪所没有的稳重说话行事,不由得心中一动,也浮想联翩起来。   ‘陛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太子殿下又如此不凡,我是不是该娶妻生子了呢?宗室被压制的如此厉害,总不会有人再揪着我当大旗了吧?’   “孩子啊……”   库莫提突然想起了花木兰,又想到她没有癸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一次的大朝,注定要被无数人记住。   每个月一次的大朝会,对于朝臣们来说都有着无比的意义。哪怕是对将领们来说,想要论功行赏,除非陛下正好巡视到营地,否则都是在大朝上颁布奖赏的。   贺穆兰参加过无数次的大朝,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样“万众瞩目”过。   也许是因为这么久流言蜚语的日子以来,贺穆兰是第一次参加朝会,又可能是因为宫变之后,她去南山住了太长一段时间,消失在人前太久,以至于从宫门外等候开宫门开始,就不停的有大臣和武将前来攀谈。   贺穆兰一面客气的和他们客套,一面心中在暗暗叹息。   如果拓跋焘能答应她的请求,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参加大朝了。   征伐北燕有功的库莫提和古弼、拓跋丕等人才是今天的主角,被押解回来的北燕王和王室明显没有得到赫连定那样的待遇,只是作为俘虏的身份被宿卫们看守在殿前。   等一会儿开始大朝,拓跋焘将会接受他们的“降表”,宣布北燕这个国家彻底消失在世上,取而代之的是疆土更加广大的魏国。   这样的大朝会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后还会再有一次,那就是北凉使团回到平城之时,而现在因为宫变和各种流言的缘故,拓跋焘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用胜利冲淡所有人的不安了。   贺穆兰嘴角含笑的跟在众位大臣之后,用自己的眼睛见证着这在历史中都不可能看见的一幕。   花木兰在世之时,这位北燕王是逃到高句丽后被高句丽王抢劫一空后杀掉的,对外宣称“暴毙”,现在能留下一条性命,其实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冯弘整个人瘦的形销骨立,可见从龙城到平城的路途绝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好行程。他整个人几乎是被“丢”到了地上的,勉强支撑着王者的尊严,恭恭敬敬的封上降表、去国之书,对着拓跋焘口称“天子”。   群臣欢声雷动,鲜卑语和汉话的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拓跋焘也是喜不自胜,在接受了国书之后,开始进行封赏和颁赐。   首先封赏的当然是黑山大元帅拓跋提,也就是库莫提,而后是负责后勤和调度的古弼。   若干人还在高句丽赶回平城的路上,用不多久也会回到平城,但对他的封赐已经在朝中赏下了。   若干人因为活捉高句丽王有功,被封为“定北将军兼幽州牧”,负责北燕原本幽州地方的治理,协助冯弘已经归顺魏国、一直被王后迫害的几位王子治理辽西地方。   名义上是“协助辽西王”,实际上大半是监视他们,防止他们会反叛。   对于从未治理过地方的若干人来说,这个权力已经可以笑傲同辈的很多贵族子弟了。   贺穆兰忍不住发笑,若干人其实最怕冷,冬天还要人一人二暖手暖脚,真不知道到了高句丽那种地方,他到底是怎么保持战斗力,还拿下高句丽王的。   等他回来了,真是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封赏一道又一道的赐下,北燕的赏赐基本封赏完了,接下来的就是“宫变”之后的封赏。   宫变虽然很快就被镇压了,但造成的影响十分深远。除了大批宗室和国戚落马,也有许多往日不曾发现的鲜卑贵族也参与了此事。   汉化的变革越来越深,这样让许多以部落奴隶制为基础壮大的鲜卑旧族们感到害怕,甚至想要用其他的力量强硬地中止这种变革。   可以说,这一次的宫变,拓跋焘固然扫除了不少阻碍,但对于他有利的军中力量也被削弱了太多,汉臣又有了逐渐独霸朝堂的趋势。   拓跋焘毕竟是拓跋鲜卑的大可汗,不可能动摇自己的根本,随着这次的封赏,拓跋焘将“宫变”势力之中夺取的势力再渐渐分还给鲜卑大族,就像是一块大饼从左手转移到右手,总归还是没有掉到地上去。   “武阳侯独孤伽卢之子独孤诺,云中人氏,善骑射明忠义,于宫中之变时……赏……”   “殿中侍宇文澜之子宇文宏,武川人氏,性通敏,于宫变之时救援东宫有功,赏……”   “征北大将军卢鲁元之孙卢忠、卢群……赏……”   “崔浩……司徒……兼太子太师……”   “拓跋乾伯……”   封赏一道又一道的赐下,崔浩更是凭借着一直以来的功绩被封为了“司徒”,更进一步,已经登上“三公”之位,可谓是位极人臣。   一片封赏之后,众人都忍不住纷纷看向贺穆兰去。作为救回太后、第一个前去救驾的功臣,贺穆兰会得到什么封赏,直接决定了她未来的前程如何。   如果拓跋焘此次对贺穆兰不赏或者轻赏,那就说明那些“绿帽子”的流言蜚语还是成功的离间了君臣的感情。   “虎贲左司马花木兰,性果决,有度量,出使北凉有功……保护孟王后……护送世子……于宫变之中……”   那礼官读着贺穆兰的功绩足足有三四分钟,直听得一群朝臣心中有了准备,这才读出赏赐。   “封花木兰为虞城侯,虎贲军增兵至三万,兼任太子太保……黄金……绢帛……”   嗡!   朝廷之中一片议论之声,虞城侯还在其次,大魏的官员没有粮饷,公侯伯子男只是个名头好听,以后礼制和庶民不同而已,虎贲军增兵至三万,那花木兰的地位已经和“仪同三司”没有什么区别,可以开府了!   兼任太子太保,则表示拓跋焘希望花木兰能护卫太子安全,教太子武艺,一旦太子为君,身为“三师”之一的花木兰很可能就顺势成为羽林大将军,真正掌握京畿的护卫力量。   一时间,所有人都向着花木兰望去,拓跋焘对她的赏赐,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在他们的心中,封侯也许可能,但若要给予实质,最多不过尚书而已。   毕竟军功和官位并不是总能划上等号的。   就连贺穆兰心中都骇然无比,仰起头看向御座之上的拓跋焘,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重赏。   是想要用高官厚禄打消她的犹豫之心?   还是想用这些弥补她分给太子殿下的阳气?   拓跋焘面无表情地对着贺穆兰点了点头,似是催促她赶紧领赏。   被一干京中贵族子弟用狂热和崇拜眼神望着的贺穆兰,在朝臣们或刺探或羡慕的表情之中,缓缓地弯下了身子。   “末将……”   她张了张口,“领旨”二字就像是噎在喉头,怎么也无法吐出声去。   虞城侯……   三万人马的大将军……   太子太保,东宫行走……   一切功名利禄像是唾手可及一般的在向她招手。   她的腰弯的更深了,深的就像是一辈子都不愿意抬起来一般。   “末将……不能领旨!”   ☆、第472章 有过在身   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连绵不断的细雨下的人烦躁不堪。尤其是军中的将领,一旦下雨就不能操练,整个校场泥泞一片,除了聊天打屁权作休沐,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好法子打发时间。   朝中的大臣也俱是如此。鲜卑人没有坐车的习惯,导致整个魏国成年男人只要家里有马的绝不坐车,一旦下雨,哪怕遍身披着蓑衣,也是从头到脚淋他个落汤鸡,任你是你多大的官都一样。   在这样压抑又阴暗的雨季里,花木兰在朝堂上拒受恩赐,爆出自己身份的事情,便成了所有人无法不加之议论的大事,当天在场的所有朝臣都对此事表现出缄默的态度,偶尔被追问之下承认确有此事的官员,也出人意外的不发表什么意见,任由别人纷纷猜测。   “阿公,外面都在说花木兰是个女人?是不是搞错了……”   崔琳从卢家听到了消息,仗着受宠进了书房询问崔浩。   “他长成那样,又那样凶,怎么可能是女人!”   崔浩正在批阅文书,闻言抬头对着孙子望去,那冷冷的目光摄的崔琳忍不住膝盖一软,恭谨地跪坐于室,不敢抬起头来。   “花木兰与国有功,即使身份存疑,也不是你一介无知稚子能够评论的!崔琳,日后你若如此莽撞,我便将你送到外祖家去,让他好好管教你。”   崔浩的话一出,崔琳立刻吓得连连摆手。   他的外祖是个真正的书痴,每次去了他家,不背全山一样厚的书不给回来,简直是这个爱玩年纪的孩子最大的噩梦。   “我……我不问了……”   看样子好像真的是女人。   崔琳饱受打击地皱了皱鼻子。   他居然被女人吓唬的差点尿裤子过……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吗?”   崔浩丢下笔起身,迈步走到廊下。廊外一片雨声,滴滴答答溅在石头上,冲刷的那块磐石越发光润。   目光凝视着那块磐石,崔浩突然回想起那天在朝堂上的场景,以及那位坚强如磐石的女人……   即使有寇谦之事先通过气,在花木兰突然开口说出自己是女人的那一下,他还是惊得浑身都颤抖了一番。更不要说其他毫无准备的大臣们了。   那一天……     “末将,不能领旨!”   贺穆兰掷地有声的拒绝让几位军中出身的大臣几乎是暴跳如雷,当场就几步上前,骂了出来。   “花木兰,你切莫恃宠而骄!二十余岁能凭军功得以封侯的,即使在我大魏也不多见,你难道还想拿乔?”   说话的是御史台御史刘默,汉人执掌的御史台因为白鹭官的存在一直变得很是尴尬,除了无关痛痒的纠正下百官的“言行无状”,几乎没什么实权。   贺穆兰早就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一天,苦笑着辩解:“非末将嫌弃官小,而是末将不能居功……末将……末将有过在身,不敢再欺骗世人。”   拓跋焘坐在御座之上,几乎是面无表情,让人无法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没有明确表现出震怒或不敢置信的拓跋焘让人不由得有了些底气,继续对贺穆兰做出逼问。   “有过?莫非北凉的沮渠牧犍所说不假,你曾轻薄过和亲兴平公主不成?”   贺穆兰的性格大部分人都知道,要说他有什么其他的罪,就算和她最不对付的政敌都抓不到什么错处,唯有这个不能明说,却有可能发生。   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花木兰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原本内心已经压抑不堪的贺穆兰闻言一惊,连忙摇头:“不不不,事实上,我不可能轻薄任何女子……”   她看着一群突然露出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朝臣们,脸色微苦,说出一句让无数人差点吓傻的话来。   “诸位使君,我是个女人。”   贺穆兰此言一出,独孤家的独孤诺顿时腿弯一软,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了下去。宇文家和卢家几个子弟也脸色难看,因为他们都曾在花家湖中落水,贺穆兰将他们从水里捞出来后,都是肆无忌惮的当着她的面换上干衣裹身的。   至于年纪较大的朝臣们,几乎已经是吹胡子瞪眼,大叫着“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之类的话了。   壮年派的官员们则纷纷斜着眼睛用余光忍不住不停的打量拓跋焘,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外面“两顶绿帽”的事情让拓跋焘忍不住干脆釜底抽薪,情愿宣布花木兰是个女人也不愿背这样的名声。   虽说让一位前途大好的名将说自己是女人有些滑稽,但拓跋焘这人也向来让吴无语,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然而,一直稳稳坐在御座上的拓跋焘终于还是站起了身,语气糟糕地问她:“你说你是女人?你在军中七载,就没有人发现你是女人?你曾在颍川王帐下为亲卫,又出使北凉,与同袍同吃同睡,没有人发现你是女人?花木兰,你再好好想一想,如果你心中有什么顾虑胡言乱语,我今日就当你没有说过这一番话。”   这便是给贺穆兰找台阶下了。   这样的局面让所有朝臣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即使御史台的大臣们怎么咳嗽、轻声劝说,都无法压住他们议论的声音,最后还是古弼看不下去,重重地跺了跺脚,众人才卖了这位侍中的面子,不再多言。   “末将身材高瘦,入伍时又正值冬季,故而身份一直没有暴露,而后步步晋升,同帐之人越来越少,就更难暴露了……”   贺穆兰膝盖一弯,向着拓跋焘跪下。   “如今北凉、北燕皆已臣服,天下安定,罪人花木兰求陛下宽恕我的欺瞒之罪,准许木兰解甲归田。”   这句话更是太过让人骇然,几个年轻的武将顿时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解甲归田?   罪人?   谁敢定她的罪?   “陛下,花木兰所说如果属实,确实犯了欺君之罪。不仅如此,她身为女子,却无事军纪,扰乱军心,这也是大罪,绝不仅仅是解甲归田那么简单!”   站出来说话的是鲜卑的内行长,是管理军府军籍的鲜卑大人,他和花木兰并无私交,且完全不能忍受女子冒名顶替入军的行为。   “步六孤栋,你先别激动,应当问问花木兰为何会冒着欺君的大不韪从军才是……”古弼素来欣赏花木兰的为人,这个人称老古板的侍中,居然开了口,为这位弟子的好友出声照拂。   “那你到底为了什么以女子身份混入军营!”   贺穆兰挺直了脊梁,硬邦邦地回道:“并无其他原因,军贴送至木兰家中时,阿爷腿上的旧疾又犯了,根本无法上阵杀敌,阿爷无大儿,木兰又无长兄,家中阿弟年幼,阿母性子孱弱,唯有木兰从小习武,又有一身好力气,便备齐了兵甲,偷偷离家,代父从军。”   她不愿意连累花家人,直说自己偷偷离家,好将所有罪过归于己身。   此言一出,无数武将纷纷动容,文臣之中也颇有几人大为感慨,连连点头。   先前那些封赏,那些降书,那些年少的意气风发,在这位面容寡淡的特殊将军三言两语之后,都黯然无光,几乎让人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的脑海里,不停的响着的就是“代父从军”几个字而已!   “你休要花言巧语!既然你的父亲腿上有旧疾,那军府不该将他的名字记在兵册之中,明明是你父亲畏战,让你去送死!”   一位朝臣忍不住嗤笑。   他和穆寿有亲,穆寿因为她倒了霉,他也乐得这时候落井下石。   “家父回乡之时,腿疾并没有严重到那等地步!昔日家父跟随先可汗征刘宋,争夺虎牢之战,众士卒以肉身为桥,双腿在严冬时浸泡在水中,一双腿废掉的不知凡几,他也因此得了腿疾,不得不回乡休养,再也没有上过战场。待他年迈,双腿已经不能正常行走,冬日时,更是连床都下不了,如何上战场杀敌?”   贺穆兰冷笑着看着内行长:“家父倒是想为我们姐弟谋一个平安,可这样的平安是拿父亲的命换来的,谁能安心领受?反正我从小习武,和男人也没什么区别,自然是由我从军,对国家的贡献更大。”   “你……”   贺穆兰一想到魏国的征兵制度持续了接近百年都没有修改过,连改革都没有,而身为军府管理者的内行长甚至都没有上书建议过修改,更是心中升起了怨怒,对着他继续逼问。   “步六孤使君,若是大可汗征兵,需要合格的兵卒,一个是天生神力、武艺过人的女人,一个是双腿残疾、年老孱弱的老汉,你会选哪一个?你又会替大可汗选哪一个?”   这话简直就是诛心了。   一旦国家要用兵,魏帝就要开始调兵遣将,大臣们确定何方的兵马可以调动,又缺多少人马,内行长便要统计人数,向各地军府下军贴征兵。   军府在地方、京中各有机构,层层下行,但资料很少更新,军府任职的官员也数量不多,这导致整个军府机构的管理是一种粗放式的,到了后来,甚至是只要一家来一个人就行了,连资料都不用调阅。   这也是没办法,古代成年人死亡尚且都很多,更别说年老的和年幼的,军府又不是户籍办,天天走访查探家中有多少男丁也不切实际,反正国家要人,你给我人就行了,谁管你是什么人?   然而军中需要的却是能打仗的人,军府只收军户,无法甄别能力,各地大营再内部进行选拔,层层筛选,有时候送来的人良莠不齐,不免狠狠骂上军府几句。   有些地方的军府贪污受贿,四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送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人均寿命不到四十岁的年代,遇到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头”来从军,将领们简直要对着军府的大门骂娘。   贺穆兰虽然是恼怒之下的质问,但也表明了自己心中长久以来对军府的不满。军府的存在原本应该是为国家选拔优秀的人才,却因为自己的不查,不知造成了多少家庭的悲剧。   崔浩早就想对军府的制度进行改革了,如今听到内行长被贺穆兰逼问的哑口无言,立刻乘胜追击道:   “启禀陛下,依臣看,花将军虽有欺瞒之举,但尚不到‘罪过’的地步。正如花将军所言,她的父亲是连路都走不了的废人,她的弟弟尚未成年,但军府依旧强行征兵,不问情况,在那种情况下,她唯有替父从军,才能保住一家大小。我们汉人讲究‘孝道’,自两汉起,选官也旬孝廉’,花将军虽是女人,但既孝又廉,并不辱没我大魏的名声。”   崔浩的话一出,汉臣们纷纷点头。   对于他们来说,军中的权柄和他们无关,出不出一位女将军也不触动他们的利益,但当今世道礼崩乐坏的太厉害了,孝道、人伦几乎是残破不堪,虽然花木兰是女人,但她的经历和未来的选择,对他们建立起以“孝”为根本的道德规范还是有帮助的。   “此言差矣,军户制乃是我大魏无敌于天下的根本,如果一征兵就来女人,仗还怎么打?你当军营是游寨吗?”   一位鲜卑将领冷哼着不屑瞪了花木兰一眼。   游寨,便是军营附近常见的妓院。   “纥骨豆突,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贺夫人的父亲贺赖雄忍不住出声大喝:“即使花木兰是女人,她依旧是军功十二转的上柱国之勋,你说这种话,也不怕黑山军的人晚上摘了你的脑袋!”   库莫提也是脸色铁青地冷笑:“听闻纥骨使君的爱子也曾点兵入伍,却被奚斤将军赶了回来,想来是因为武艺太好,征兵的时候让奚将军自惭形秽,只能让他返家?!”   他的儿子是个草包,曾经还想在军中混个功绩,结果入营测试武艺那一关都没过去,一时传为京中笑柄。   库莫提便是拿这个话挤兑他,说他的儿子还不如女人。   朝上顿时哄笑一片,就连心情沉重的拓跋焘都扯了几下嘴角,有些头痛地摇了摇头。   贺穆兰在军中和朝中人望都很好,她谦逊沉稳,不卑不亢,又和诸多大族的子弟私交不错,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而且从拓跋焘并不吃惊的表情看来,说不定贺穆兰的身份他早就知道,只是惜才所以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倒像是贺穆兰自己不想干了,陛下却一点不用她的意思都没有,他们更懒得急乎乎地跳出来反对。   反正总有傻子会自己作死的。   “花将军之事,确实是骇人听闻……”古弼脸上也都是无措的神色,“不过正因为花将军武勇过人,又为大魏立下了赫赫战功,不可以寻常妇人相提并论,臣建议此事容臣等商议后再行定论……”   “她有什么罪?我看还应当嘉奖她才对!军中少了一个病怏怏的老汉,多了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难道不是天意吗?”   贺赖雄心中感激贺穆兰照拂他的女儿,又因为花家是贺赖家以前的家将出身,一力挺她。   “花将军,你也不必解甲归田,谁要不服你,和你比斗一番便是!能打得过你的,再跟你说什么男女之别!”   这句话倒是符合鲜卑人行事的风格,独孤诺等一干年轻人顿时叫好,差点击掌赞同。   只是库莫提和几位曾经在花木兰手下没占过便宜的将领忍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按照贺赖雄的说法,这朝上绝大多数人都算不得男人了。   “花木兰,我鲜卑以武立国,我敬重你的德行和能力,即使你是女子,让你封侯拜将也不是什么难事……”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三思啊!”   殿中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倒下劝说的仅占朝臣的四分之一而已。   大部分的朝臣是一副茫然的表情,还有些等着重臣们表态,并没有发表什么自己的意见。   “我已经三思过了!”拓跋焘朗声道:“这世上有几个男儿能抵得过花木兰的功勋?更别说女人了!正如崔卿所说,孝道也是立国之本,花木兰之孝,足以成为国之楷模,如何不能为官?夏国的女官玉翠尚且能在我国做鸿胪寺的官员,一位女将军如何不可?”   “自古男女有别,男人打仗,女人持家,如何能乱了规矩!”   “陛下,如果此风一涨,再征兵时,说不得连女子都来替父兄从军,到时候难道用娘子军打仗不成?”   “陛下,许多人家想方设法逃避兵役,要是人人都钻空子,用女儿或姐妹顶替家中男丁……”   “万万不可啊陛下,大魏会成为南边的笑柄的!”   一群朝臣七嘴八舌的伏地不起,大有死谏到底的意思,朝中吵闹的犹如菜市场一般,气的拓跋焘额头青筋直冒,恨不得站起身将这些人全抽上一遍!   “哭什么哭!如果来的女人都是花木兰这样的,我就是立一支娘子军又怎么了!要都是蠢笨如猪的酒囊饭袋,就算给我一群男人有什么用,还不如女人!”   拓跋焘大骂之后气喘吁吁,许多鲜卑将领突然不悦了起来。   崔浩简直想掩面长叹。   这不是在给花木兰立靶子,拉仇恨,让她成为凌驾于男人之上的标杆,被众人攻击吗?   从寇谦之那里知道花木兰是“天命之人”的崔浩,已经起了对花木兰鼎力相助的决心,所以此时见到情况开始不妙,立刻和稀泥起来。   “诸位,诸位,切莫激动!陛下,也请稍安勿躁!”   崔浩看了一眼低头跪在地上、仿佛已经将自己当成死人的贺穆兰,将声音又放大了几分。   “依臣之见,想要杜绝花木兰之事再次发生,有军户将自家女子鱼目混珠送入军营,就必须从军府开始改动规矩!我国这么多年来一直修生养息,可随着疆土越来越大,军户哪怕每户征兵征至绝户,也是不够的,更别说男丁战死沙场之后,男人越来越少,连繁衍子孙都成了问题!”   崔浩环视群臣,声音掷地有声。   “各位切莫觉得发生在花木兰身上的事情只是偶然,如果军府再不变化,每每战至绝户,很快就无男人可用,只能用女人打仗了!”   “崔浩,你……”   “你休要胡言!”   “一个男人长成到打仗要十四年,试问十四岁的孩子能生几个孩子?有人在军中一待就是十年、二十年,四十岁的男人,又能生几个孩子?他们四十岁的妻子,还能生几个孩子?军户的望门寡要养育孤儿,改嫁的又有几人?就算改嫁了,两户军户并为一户,能征的还是一人,难道不是越征越少,男人越来越少?”   崔浩故意将事情说的复杂,让一干对数学不太敏感的朝臣头晕脑胀。   “你们还认为这是花木兰的罪过?”   崔浩勃然大怒地痛斥着一干朝臣。   “造成这样的事情的,正是我大魏腐朽的军制!”   “正是如此!”   一位军户出身的将领也站了出来。   “在我看来,军府定下的规矩早就不合时宜了。昔日乃是部落,十人一户,二十人一户,甚至五十人一户都是寻常,每户一丁自然没有任何怨言,可从几代大可汗频繁迁户、拆户之后,有些军户家庭只不过五人一户、七人一户,一旦送出军贴,父死子亡、战至绝户,再无人丁,可军府却从不管这些,只顾征人,一旦不从,整族连坐!”   他恨声道:“昔日军贴到家,是所有鲜卑的荣耀,如今人人谈起军贴,纷纷为之色变!男人们情愿出家为僧保存香火,女人们情愿嫁给屠夫游侠也不愿嫁给军户!诸位使君,我不认为花木兰替父从军是过错,也不认为军府有错,可这么不合时宜的规矩,难道就不能改一改吗?有时候,我都没办法面对我部下的那些遗孤,那些为国捐躯之后留下的寡母寡妇!”   贺穆兰闭了闭眼,根本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她只不过是想解甲归田。   她只不过是不想给陛下添麻烦。   她只不过是不愿意改变所有在意之人的生活……   可为何朝臣们没有人谈论“解甲归田”之事,反倒去讨论“军府之前定下的规矩到底合不合理”去了?   那些讨论“不能让女人坏了规矩”的人呢?   那些对着陛下咆哮“她会让大魏丢脸”的人呢?   离题几万里了好吗?   快给她个痛快啊!膝盖都麻了我擦!   拓跋焘心中对崔浩满是感激,是他搅混了一堂浑水,让对花木兰的职责无法继续下去,也控制住了他刚才过激的言行。   殿下的库莫提给了拓跋焘一个“快结束”的眼神,得到提示的拓跋焘心中微定,对着朝臣们丢下了决定:   “今日大朝主要是为了颁赐封赏之事,花木兰之事暂时压下不提,待下个月大朝再另行决定。”   拓跋焘快刀斩乱麻。   “花木兰虽以女子身份替父从军,但军功卓绝,与国有功,诸位不可轻慢。花木兰,命你这一个月在府中闭门思过,不得外出,等候朝廷的旨意!”   “末将,接旨。”   贺穆兰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俯身接旨。   她本来就在家中养伤,这下一个月不许出门,是彻底要“与世隔绝”了。   贺穆兰的女子身份被她自己爆出之后,一直到散朝离宫,也没有人敢上前去和贺穆兰攀谈,更多的人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指指点点,和身边的人小声议论。   但因为拓跋焘“军功卓越,与国有功”的评语,也没有人敢在当面或明面上发出什么不屑的言论,或是对她表示出什么侮辱的言行。   更多的是“好奇”、“不敢相信”和对她外表上的打探。   这样的眼神,贺穆兰在前世还乡替代花木兰之时,早已经习惯了。   而随着“花木兰是个女人”的消息渐渐传了出去,一场由大魏内部发生的变革,由早已不满的汉臣们向着落后的奴隶部落制度发出的挑战,才算是刚刚开始。   风暴,就快要来临了。   ☆、第473章 虎狼之师   “闭门思过”,从字面上来看,就应该是安静的、充满愧疚的、藏在自家宅院的最深处,每日里吃斋念佛,阿不,清心寡欲……好像也不对?   总之,闭门思过就应该安安静静就对了不是嘛!   然而断了一只胳膊的可怜将军贺穆兰,却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闭门思过”的清净,甚至于……   “我在闭、门、思、过!”   贺穆兰咬牙切齿地看着骑在墙头众儿郎们。   “给我滚下去!”   “花将军,您又不愿意见我们,我们只好爬墙了!”   宇文家的郎君领着一群家中兄弟跨在墙头傻笑:“我们是来跟您说的,就算您是女人,我们也依旧愿意在您麾下效力,您不必解甲归田的!”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罗浑听到此处喧哗,闻声找了过来,却发现墙头挂了一大串猴子一般的逗逼们,顿时脸色变得铁青。   “给我下来!”   那罗浑可不是好脾气的贺穆兰,见内院的墙头上居然进了一堆公子哥,墙角还立着一个梯子,更是气的直抖。   “居然还带了梯子进来!护院的虎贲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他抬手就抢过梯子,沿着墙使劲一扫……   “哎哟!”   “那罗将军你肯定是怕我们抢走了花将军!”   “那罗将军你下手好狠!”   一阵屁滚尿流,鸡飞狗跳之后,宇文家的郎君们乖乖告诉了他们是从后院翻墙进来再一路摸到主院的,被一干看家护院的虎贲骑丢出了大门。   “你们这群不要脸的!”   守在门口不得进入的女郎们看见宇文家郎君扛着梯子出来,各个瞪眼睛的瞪眼睛,掀眉毛的掀眉毛。   “居然敢翻墙!”   “我看你们是嫉妒吧?”宇文郎君看到这群母老虎就哭笑不得,“有本事你们也翻墙啊!人家花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我看你们连骑马都要人牵!”   “谁说我们骑马要人牵?阿姊我骑马的时候,你还在尿裤子呢!”   “翻墙就翻墙,谁不敢翻?姊妹们,我们上!”   一干女郎奔上前来,直接将宇文郎君一伙推了个人仰马翻,劈手抢了梯子,就这么架在墙上。   自贺穆兰是女人的消息透露出去后,各方——尤其是少年和少女,拜访贺穆兰的人数越来越多,原本四十多人的将军府已经应付不了层出不穷的钻狗洞的、翻墙的、冲门的纨绔们,那罗浑也是没法子,从虎贲军大营调了亲卫队过来,亲自为贺穆兰看家护院。   亲卫队看家护院当然是好,但只防得住男人们,对于这些女人……   一干凶猛的“鲜卑”妹子们跨上了墙头,裙裾之下就是单薄的亵裤,可没有一个人觉得羞耻,倒是墙内那些虎贲军将士羞得满脸通红,完全不知道是该把她们丢下去好,还是捂着脸跑开好。   ‘真邪了门了,我们家将军不是说是女的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女人跑过来探她?想我都快三十了,还打着光棍,别说贵女,女鬼都看不上……’   一个虎贲军看着某个女郎眼看着就要掉下来的样子,连忙伸手想接,却听到这女郎尖叫着:“别过来!我自己能下去!”   声音太过尖细,吓得这亲卫倒退三步,就看着天上如同下饺子一般下了无数仙女一般的女郎,顿时声音也颤了,腿也开始抖了。   “怎怎怎怎么办……这这这都下下下来了……”   “我我我怎么知知道……那那那……”   另一个虎贲军将士看着“下了墙”的女郎们一个个整理好衣服,趾高气扬地瞪了他们一眼,携手朝着主院而奔。   “姐妹们,花将军闭门不出,一定是在主院,我们直接去主院!”   “好!”   “不不不不能……”   “花花花将军在休息!”   “你敢碰我一下试试?你敢碰我一下,我让阿爷剁了你的手!”   “非礼啊!有人轻薄我!”   这些可怜的虎贲军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直看得一片彩云飘过,轻笑淡香拂过耳鼻,女郎们瞬间就跑的没有了踪影。   “火长?怎么办?追?”   “追个屁!那罗将军只说了挡下那些无法无天的‘臭小子’!”   被叫做火长的、看守大门围墙的亲卫抽了自己的火伴一记。   “里面有那罗将军把守,不用我们操心!”   “火长英明!”   小狗腿恍然大悟,立刻拍起马腿。   话说贺穆兰赶走了一干郎君,正躺在床下的榻前看着《汉书》,刚看到“游侠传”还没看进去呢,就听到外面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其中夹杂着那罗浑恼羞成怒的低吼声,心中不由得一惊,连忙推开了房门。   房门外,一身黑衣的那罗浑被七八个妙龄女子围在其中,有的摸他的脸,有的掐他的手,嘴里还在讨论着:   “花将军是女的,这左卫率会不会也是女的?”   “这手这么粗,应该不是吧?”   “花将军是女的,手也不见得细啊!”   “说的也是!”   “那这胸鼓的很,还结实呢!”   尉迟燕捏了捏那罗浑的胸,硬邦邦的,还有弹性,直捏的那罗浑像是虾子一样蹦了起来。   “请各位自重!”   那罗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我家将军已经休息了!”   “你这话说的,谁青天大白日的休息?又不是懒猫!”独孤家的女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看你这么无趣,也不像是个女的。”   “那也不一定啊,说不定是呢?”   尉迟燕动了动手掌,总觉得那触感很是舒服,想要再捏几下。   “让我再看看……”   “滚……”   眼见着那罗浑就要炸毛,连手都探向腰间了,贺穆兰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提着吊着绷带的肩膀就奔了出去。   “那罗浑,让陈节去把我的花露饮倒一点过来!”   “花将军!”   尉迟燕惊喜地扭过头。   “原来花将军长这样!!”   独孤家的女郎啧啧称奇地围着贺穆兰转了一圈,握住了她的手掌。   “啊,手掌果然是粗的!”   ‘喂喂喂,你的神经也是粗的吧?独孤家专出傻缺吗?’   那罗浑翻了个白眼。   贺穆兰也被抓的一愣一愣的,只见这独孤家的女郎摸了几遍她的手,像是下定决心般开了口:“花将军,你也收了我做亲卫吧!我武艺也很好的,只是家中父兄都不让我独自出去!”   “就是就是,在家里等着相夫教子有什么意思,花将军,你帐下收不收人?我射箭也不错!”   “我阿兄还求阿爷上门来提亲呢,我看他就是痴心妄想!”   贺兰家的女郎噗嗤笑着说出让那罗浑和贺穆兰都皱眉的话。   “我骑射比我那兄弟要好,您缺不缺亲卫?让我也在您帐下效力呗?”   “你们……”   贺穆兰看着昔日的追求者们,有些受宠若惊。   “我以为你们会生气,毕竟……”   “毕竟咱们都一天到晚嚷着要嫁你是不是?”尉迟燕摆了摆手,笑弯了腰,“哈哈哈,你就一个,我们这么多人,就算你是男人,我们之中最多只有一个能如愿,也许一个如愿的都没有,与其让别人笑我们哭,还不如现在这样,你是女人,一个都娶不了!”   她凑到了贺穆兰身旁,满眼崇拜地说道:“你真是女人是不是?你真是了不起,做到了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听说你要解甲归田?回什么乡啊,谁要说你不好,我带着她们把他们骂的钻到裤裆里去,你留着给女人长志气也好,回乡多可惜!”   “我……”   贺穆兰刚张嘴,一个女郎就靠了过来。   “你是女将军,我们是嫁不了你啦,你相处的那么多家子弟,可有品性长相都好的?你害我丢了一个东床快婿,得赔我一个才行!”   伊娄家的女郎狡黠地对贺穆兰眨了眨眼。   “你懂的,是不是?”   这是来找“上层消息”来了!   也……也真是……   贺穆兰突然有了捂脸大笑的冲动,将女郎们请入了自己的房中,免得外面护院的虎贲军们都跳出来毛遂自荐,被这些女郎笑死。   一进了贺穆兰的房间,令人头炸的叽叽喳喳声响的更猛了。   “哇,原来花将军睡的榻都和我们不一样,这般高哇!”   几个少女窜到花木兰的高架床旁,大呼小叫:“这床有什么用?睡了以后就会更有力气一些吗?”   一群女子好奇地看着贺穆兰,盯得贺穆兰后背发毛,连忙摇头。   “并不能。”   “哦……”   女子们可惜地摇了摇头。   “哇,这是什么?挂什么的吗?”   女郎们摸着屋子里的圈椅,嘴巴张的大大的。   “是挂衣服的吗?”   “不是……是坐的。”   “这个这个是什么?”   “是贵人榻。”   要说贵妃榻会不会被笑死?黑脸贵妃什么的……算了,还是贵人榻吧。   “这个是什么?”   “……饭桌。”   不好意思,我们家不是分餐席位制。   “这个呢?”   一个女郎好奇地打开了柜子门,露出一排排挂好的衣服和鞋子。   “哇!这个好!”   “……一般吧。”   一群家里有好几间房间专门挂衣连熏蒸衣服的丫头都有十几个的土豪们,居然看着她那只有几件做人衣服的衣柜说好东西,这是真的吗?   这追星族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沦落到靠脸,阿不,靠身体,好像也不对?靠……靠……鬼知道靠什么东西吃饭的地步了吗?   贺穆兰呆若木鸡的看着一个女郎从衣柜里扯下贺穆兰的亵裤,指着其中袁氏加厚裆的地方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群女郎被这女人的尖叫吓得要死,连忙凑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那女郎已经过了十六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立刻举起贺穆兰的裤子,指着裤裆尖叫道:“他骗人!看他这裤子!哪个女人穿这个!”   啪!   贺穆兰不堪其辱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花将军,花露来了……呃?”   捧着花露的陈节一进门,就见到一群女郎举着她家将军的裤子……   然后有些不能接受的僵住了。   “不……”   贺穆兰看着陈节像是老母鸡护崽一般丢下手中的花露,朝着女郎们手中的亵裤猛扑了过去,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她一定要解甲归田!   她一定要解甲归田!   谁也不准拦着!   ☆、第474章 同火参上   “你听说了吗?花将军是女的……”   虎贲大营里,贺穆兰的手下们因为下雨无法操练,只能闲磕牙。   “这你也信?”一个虎贲士卒嗤笑一声。“人人都说将军和兴平公主有一腿,陛下为了让大家不讨论这事,真是什么心思都用过了。”   “你是说……这样传,大家就不会再讨论那件事了?”   某个虎贲军恍然大悟地一锤手。   “可为什么让我们家将军被传是女人?我们家将军哪里也不像是女人啊!”   “废话,如果我们家将军要像女人,你还要和我坐在这里谈这件事吗?要是有人和你说狄将军是女人,你是什么反应?”   那士卒露出自己的一口大黄牙,猥琐地笑了笑。   “……”   能有什么反应?   大概是一点都不吃惊吧。   “你明白了吧!”   那士卒拍了拍他的胳膊,嘲笑着他:“你还是嫩了点,大人们的事情你都不懂,那些大人物每天都是这么……”   “鹿真!鹿真!花将军被陛下下旨闭门思过了!那传言是真的!”   一个从营中方向跑来的虎贲军士卒满脸满身都是水,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整个人都在风中瑟瑟发抖。   “真的!真的!是真的!”   “真……真什么?”   刚刚还在嘲笑别人嫩的鹿真下巴都合不上了。   “花将军真是女人!那罗将军挑走亲卫了,花将军闭门思过不得外出,将军府很多人闯府,那罗将军就让亲卫去看守将军府……”那士卒一边说一边抹着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的东西。   “李副将说花将军想解甲归田。花将军怎么能解甲归田呢?花将军不想管我们呢?那我们怎么办?”   边抹脸边说的士卒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叫了起来:“他娘的,我们又不是怂货,为什么要落到这个下场!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好主帅,是个女人就算了,还要还乡!我们明明跟的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将军啊!”   在此之前,谁不羡慕虎贲军跟了个好主子?家世单薄,没有私兵抢军功;慷慨大方,战利品一直都是均分;品性高洁,从来不克扣部下的粮饷;最主要的是,他年轻,在他帐下,至少还能再效忠二十年。   对于出身低微的军户们来说,这是最容易接触到大可汗的军队,也是完全可以放开自己的顾虑杀敌赢得功名的军队……   可谁知道要换了个主将,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那罗将军说了花将军是女人了?”   鹿真喝问。   士卒猛摇头。   “花将军已经解甲归田了吗?”   士卒又猛摇。   “李副将那货的话也能信?他想当左卫率都想疯了,也不看看自己可抵得上那罗将军手上的本事。呸!”   鹿真啐了一口,自己安慰自己道。   “都是外面来的消息,算不得数,等去花将军府上做侍卫的兄弟们回来了,再问问是什么情况!”   此人在虎贲军的小兵里人缘极好,资历也老,许多士卒都肯信服他,听到他在这里不骄不躁的分析,许多士卒慌了的心神都安定了下来,只等着外面来的消息。   唯有鹿真自己心中七上八下,连回自己的营帐都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   因为他知道李副将虽然和那罗将军不对付,却对花将军忠心耿耿,绝不会说不利于她的话,如果连他都说了花将军想解甲归田,即使花将军不是女的,恐怕也起了还乡之意。   果不其然,五天过后,换班的亲卫们回到虎贲军大营,一群士卒将他们围了一问,顿时各个如丧考妣。   “什么?什么?你说是真的?平城里都传遍了?”   一个虎贲军哀嚎着捂住脸。   “我在花将军面前撒过尿啊!我还抖了!”   “你撒过尿算个屁!老子还在花将军面前洗过澡!”   说话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老子婆娘还没娶呢!”   “我给花将军倒过洗脚水……完了完了……我阿爷说给女人倒过洗脚水的男人一辈子不会有出息……”   某个虎贲军士卒跪倒在地,眼睛里泪光点点。   “我阿爷回家会抽我的……”   “咱们哪个没在花将军面前洗过澡,撒过尿……”去北凉的路上,一遇到绿洲,所有人都是直接扯了衣衫跳进水里,都是男人,露了屁股蛋也没什么,就算全露也没什么,大热的天,谁忌讳?   “花将军怎么可能是女人!”一个年级小点的士卒惨叫:“我们还见过她和狄将军摔角的!两人摸来摸去……”   “谁摸来摸去?”   一声阴冷的声音从他们的头顶传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所有人一惊,抬起头来再看,顿时惊讶地大叫了起来:“郑译官!你们从北凉回来了?怎么没人告诉我们去京外接你们呢!”   面上狰狞一片,凸凹不平的肉疤遍布满脸,不是郑宗还能有谁?   班师回朝,他们这些北凉护送的队伍应该是要去迎接的。   “路上听到了点消息,提前赶回来了。”郑宗浑身上下风尘仆仆,眼睛还不住地望向营门外。   虎贲军们随着郑宗的眼神看向营门外,只见到一个人穿着蓑衣站在营外,手中牵着一匹骏马,从伞下只露出几缕白发。   “怎么带了一个老头子过来?”鹿真好奇地看了几眼,“我们营中不准闲杂人等进来的……”   今日他们几个当值守二门,说话间慎重了一点。   “是闲杂人等。”郑宗的坏心情莫名的舒畅了几分。“所以他进不来,我进来探探消息。花将军不在营中?”   他们是从西面回来的,西门外不远就是虎贲大营,所以郑宗才对狄叶飞说到虎贲大营先去打探打探消息。   谁知道虎贲大营因为贺穆兰的事情全面戒严,非虎贲军中人士根本无法入营,哪怕你是高车虎贲的主帅都不行。   碰了个软钉子的狄叶飞气急之下调头就想走,但守门的几个人认识郑宗的腰牌,所以放了这位花将军身边的通译进来,正碰上二门前哀嚎的士卒们,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郑宗心思深沉,心中虽然已经又惊又怒,却毫无异样,一群虎贲军们正在悲痛花木兰是个女人的事实,听到郑宗打听消息就跟着点了点头。   “大可汗令她在家闭门思过,已经有快半个月没来过了,听那罗将军说要闭门一个月。你们直接去虎威将军府探她就是。”   “……原来如此。我之前在路上,听有人说……有人说……”郑宗一提到这件事情心口就剧痛,半天竟吐不出剩下那几个字。   “听到有人说花将军是女人是吧?”鹿真吐出口中叼着的草叶,站起身来瞪着郑宗:“怎么,觉得花将军是个女人,就开始觉得各种不对劲了?你是不是皮痒?皮痒我帮你挠挠!”   态度一下子竟有了天渊之别。   旁人很少见到和善的鹿真这么“蛮横无理”的样子,吓得上前去拉架:“人家郑译官还没说什么呢!都是在沙漠里过命的交情,你别莽撞!”   “我莽撞?你看看他那一副鬼样子,花将军是女人碍着你眼了?还是让你少了媳妇少了爹?你这幅脸我都能看出你的刻薄相,别说等你去了花将军府上,花将军怎么想了!她又不欠你们什么,是男是女管你是什么事?你这么打探!”   鹿真会一下子炸毛,大半其实是因为心中的憋火无处发泄。郑宗是战五渣,打起来也不怕,又露出那样恶心的表情,鹿真当然想揍他。   “我是皮痒,不过还不劳你来挠,我自去虎威将军府领受!”   郑宗面不改色地盯着他:“我看你们才是各种不对劲,看你们的样子,外面的传闻八成是真的,若花将军知道你们为了她是女人的事情跟别人打架,你说是我要倒霉,还是你们要倒霉?”   说罢,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只是他的相貌早已经毁了,一笑起来整张脸都皱在一起,鹿真拧了拧眉头,又倚着营门靠了回去。   “你要去花将军府恐怕没那么容易,据说这几天花将军府上大门都要给人踩烂了,那罗将军闭了四门,陈校尉带着亲卫们日夜巡视,不见外人。”   “谢了。”   郑宗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外面不停摆动着蓑衣伸头往里看的狄叶飞,对着几人拱了拱手。   “我这就去花将军府。”   说罢掉头就走,竟像是一点时间也不愿意多待。   “喂!”   鹿真突然喊住郑宗。   郑宗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还有何事?”   “麻烦您见到将军,替我们传上一声,就说……”鹿真突然闹了个大红脸,“就说……兄弟们都想她了,问她什么时候回大营。”   “嘁!”   “我可没这么想!”   “鹿真你别这么恶心!”   一干士卒纷纷嘘声一片,但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温情,满怀着期待看向郑宗。   “想她了,就去见她啊,不是闭门思过吗?出门是要下狱的。”   郑宗嗤笑一声,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   “我走了!”   谁替你们这群货传话?   老子自己都烦的想在雨里跑一圈清净清净。   郑宗心如乱麻地出了营地,浑身蓑衣的狄叶飞牵着马慢慢走了过来,出声问他:“如何?”   “是真的。”   郑宗抬头看了狄叶飞一眼,突然咧嘴笑了。   “难怪花将军看不上你,你长得比她还漂亮,她怎么能接受你?”   狄叶飞扶着斗笠的手一僵,毫不示弱地出声反击。   “那也未必,我与她一起出去,看上去还算是相配,男人长得像女人,女人长得像男人,岂不是上天注定的?”   郑宗突然沉默,满脸黯然地摇了摇头。   “我们都不必在这里争啦,花将军说她爱慕的人一定得是个好人,我们都已经算不上什么好人……”   北凉一役,死在他们手里的忠臣良将也不知道多少,虽然说是为了消灭敌人,可那些人也大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或是忠君爱国的义士,这道坎,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   郑宗话音一落,周围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小雨滴滴答答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先回京在说,此时不是谈这些风月的时候。”   狄叶飞翻身上马。   “她情愿暴露自己是个女人都不愿再在军中了,可见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加上之前那些流言蜚语,此时恐怕更是三人成虎,我们在这里谈这种事情,何尝不是一种对她的亵渎?”   “我没你那么风光霁月。”郑宗也翻身上马,眼睛微微眯起。“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别说只是没那根而已,就算是断手断脚,能够回一回眸看看他,都算是他赚到了,还管她是男是女?   只是若她是女人……   郑宗有些难堪地捂住了脸。   以后更难名正言顺的站在她身边了吧?     话说郑宗和狄叶飞一路打马扬鞭,直奔平城,入城之时,看到郑宗和狄叶飞身份凭证的城门官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拼命地揉了揉眼睛,想要从那块将牌里看出个花来。   明明应该还在夏境的人,突然一下子到了平城,还是只带着极少的行礼,只跟着一匹替马……   这哪里像是什么将军,简直就像是那种送军报的驿使!   “狄狄狄……”   这位将军因为花木兰的原因,如今在平城之中也是赫赫有名,很多传言都说他很可能也是女人,而花木兰能在军营里一直没有暴露身份,也是这两位女将相互掩饰的原因。   “我们能进去了吗?”   “能,你们请!”   城门官连忙让路,目送着两人入城。只是狄叶飞蓑笠下披散而下的白发让城门官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嘴里直嘀咕。   “这不是该压着凉王回来的人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行,我得和上官说一声,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还要倒霉!”   狄叶飞和郑宗回平城回的无声无息,他们手中有素和君接到消息后给他们开的白鹭官文书,一路从驿站不停换马,又有驿站的官员接应,走的可谓是顺通无阻,连沿路的门官都不敢盘查他们的身份。   要不是他们回平城不可能避开京中的诸人,他们甚至可以不必出示自己真正的身份。两人都不是莽撞的人,可依旧都是抱着会被拓跋焘重罚的心理准备脱队回京的。   从内城到花府的路狄叶飞闭着眼睛都能走,内城不能纵马,狄叶飞骑着马晃晃悠悠地过了昌平坊的坊门,眼见着虎威将军府就在眼前,竟有些不敢靠近。   等见了花木兰,他该说些什么?   是谴责她的隐瞒?   是询问她女扮男装的原因?   还是求她不要这么早解甲归田,因为身后还有人在等着她?   狄叶飞勒住马,瞬间明白了“近乡情怯”是什么意思。   郑宗没想那么多,见狄叶飞突然不前,心中反倒快慰,驾着马就从他身边越过,一路进了昌平坊内,向着虎威将军府而去。   郑宗的毫不犹豫倒逼得狄叶飞心中突然一阵焦急,也跟着打马相随,像是你追我赶一般,很快就踏上了那块熟悉的青砖地。   只是这熟悉的地方,此时未免也太热闹了些。   “让我进去!你们就帮我通传一声!那罗浑呢?不是说那罗浑现在是花将军的左卫率了吗?”   一个粗豪的汉子浑身葛衣,在门口大声地呼号着。   “那罗将军去军府帮将军取东西了,走之前命令我们不准放陌生人进入。”这段时间各家子弟和女郎来的太多,甚至连文武大臣们拜访的也有不少,贺穆兰不堪其扰,最后干脆所有生人都不见了。   就算脾气再好,每天被人像珍稀动物一般参观,都是要火大的。   今日在门前看守的亲卫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哪怕他自称是将军昔日在军中的同火,他也不敢放他进去。   就在这段日子,自称是花将军远方堂弟侄子外甥同袍同僚八代以内亲戚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花父花母出门认了无数次,没哪一次是真的,把两个老人家都累得够呛,花将军甚至气的有一次直接出了院子,单手拔了一棵树把门口堵住了,让他们都滚。   “我怎么算是陌生人呢?火长!火长!吐罗大蛮来啦!你怎么不见我啊!火长!”   他现在在家乡负责操练民兵,一嗓子叫的震天响,狄叶飞直觉得耳朵一阵轰鸣,嘴角顿时扬起笑意。   他原本还有些“情怯”之感,曾经在花木兰面前做出过很多蠢事的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才好。   可有了眼前之人在,他好像也没那么不自在了。   这位,可是曾经自告奋勇教导他们何为“人伦之道”的勇士!   只是不知道,已经成了亲的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成亲之前,先翻墙去看了人家女郎的手……   “你别叫了!你又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   “废话,老子这脸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不让老子进去,老子就在门口等那罗浑那小子!”   “吐罗大蛮!”   狄叶飞微笑着开口。   “在!”   吐罗大蛮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蓑笠下满是银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抓了抓后脑勺。   “奇了怪了,我在平城没认识什么老人家啊……这声音怎么这么熟……”   狄叶飞笑了笑,摘下头上的蓑笠。   “狄……狄狄狄狄叶飞……”   吐罗大蛮瞪大了眼睛,指着狄叶飞怪叫起来。   “你你你怎么成了这幅鬼样子!”   “狄叶飞?”   一声惊疑的呼声从他们身后传出,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住了马蹄声,他们又在门前争执,竟没有发现有人已经到了他们不远处的身后。   这一声更是让吐罗大蛮惊讶,他立刻跳了起来,也不管满头白毛的狄叶飞了,拨开眼前的几人就钻了出去。   “阿单,总算等到你了!我一接到信就往平城赶,你离得还近些,怎么现在才到!”   一身黑衣的男人左手牵着个黑壮的小子,右手牵着一匹花马,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淋湿,有些狼狈地笑道:   “我不比你,我家这混小子非要跟着来,耽误了我一些时间。”   他指了指狄叶飞,又指了指吐罗大蛮。   “阿单卓,喊人,这是你吐罗阿叔,这是狄阿叔。”   “吐罗阿叔,狄阿叔!”   阿单卓声音也是典型的小男子汉,粗声粗气的,叫的狄叶飞和吐罗大蛮顿时笑了起来。   “哈哈哈,火长这下肯定是傻了!你家混小子居然来了!早知道我也把我儿子带来!”   “你儿子才满周岁吧?”   “老子的儿子,一岁也能骑马,呃,坐马!”   吐罗大蛮豪爽地笑着,阿单志奇听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不禁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扭头看向狄叶飞。   一旁看了半天的郑宗终于忍不住了,满脸茫然地问狄叶飞:“他们是谁?你认识?什么火长?”   狄叶飞对着阿单和吐罗张开双臂,拥抱一番后贴了贴脸,互碰了双肩,行了鲜卑人久别重逢的大礼,整个人激动的都在颤抖。   听到郑宗的话,他骄傲地指了指他们。   “这是我和火长的火伴,曾经同生共死并肩作战之人!”   郑宗赫然抬眼,仔细看了看满脸络腮胡子的粗豪汉子和面容显得有些苍老的阿单志奇,只觉他们的长相气质都平淡无奇,根本找不到狄叶飞、那罗浑那样剑锋出鞘一般的气质。   阿单志奇也好奇地看了眼郑宗,但见郑宗整张脸都被毁了,有些担心自己盯了对方会让他心中反感,所以只看了一眼就扭头和狄叶飞颔首示意:   “原本想说一声别来无恙,可见你一头银发,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阿单志奇是同火之中一直起到桥梁作用的人物,狄叶飞也不知受过他多少照顾,当看到阿单志奇左边的手臂软弱无力地垂在身侧,顿时眼眶一红。   “阿单志奇,你怎么也来了,我才是该说别来无恙的那个……”   “听到火长的消息,我怎么能不来?不仅我们来了,若干人那小子听到风声,恐怕也要跑死马……”   阿单志奇拉起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儿子,稳稳地踏上将军府的台阶。   “除了我们这群同生共死的火伴,又有谁有资格去敲开她的大门?”   无论谁有意见,都得先过他们这一关。   无论花木兰是不是女人,他们来,是为了……   挺自己的兄弟。   ☆、第475章 把臂同欢   有狄叶飞在,阿单志奇和吐罗大蛮很快就进了将军府。由于花府太大了,从前门到主院愣是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期间遇到好几个亲卫,当见到满头白发的狄叶飞后,纷纷都露出了见鬼了的表情。   郑宗心中也是难掩忐忑,由于太过着急贺穆兰的事情,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狄叶飞很敏感的就发现了他心里的那些小心思,从那天起,两个人之间的情绪就有些微妙,既像是战友,又互相带着提防。   初从素和君哪里得知花木兰确实是女人时,郑宗回了营帐就将花木兰的亵衣撕了粉碎,由衷的感受到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什么断袖,什么只会爱慕好人……   都是骗人的!假的!   他哪里是什么断袖,他根本就是她!   难怪她说自己也爱慕男人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她是女人,当然爱的是男人……   咦,等等……   花木兰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不论怎么样她都是喜欢男人,他也是男人啊!   郑宗正在撕咬着贺穆兰的亵衣,想到这里突然一凛,衣角也从牙缝里漏了出来,整个人陷入自我挣扎之中。   花木兰,男人=花木兰是断袖=花木兰喜欢男人=我是男人=我有希望。   花木兰,女人=花木兰喜欢男人=我是男人=我有希望。   少了断袖那一步,原来是天下人嗤笑,现在连这个风险都没有了……   他愤怒个什么劲儿啊!   加把劲混个面首……阿不,没面了,混个知己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想通了的郑宗连忙放下手中的亵衣,再一看已经被撕了个粉碎,顿时哀嚎了起来:   “不!不!啊啊啊啊我针线活不好拼不起来啊!”   郑宗虽然没有和狄叶飞“谈心”过,但大致也能知道狄叶飞的“心路历程”和他差不多,但随着贺穆兰是个女人的事实被暴露出来之后,两个人的烦恼反倒没有比以前少,而是比以前更多了。   昔日花木兰是男人时,因为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断袖”,所以同为断袖的花木兰其实可以选择的对象很少,现在毕竟已经不是魏晋时期了,男人们都向往的是阳刚的那一面,是保家卫国,是子孙繁茂,在这种“侥幸”之下,即使郑宗和狄叶飞都被委婉的“拒绝”过,但坚信着这个国家没有几个男人是断袖、是断袖花木兰也接触不到,狄叶飞和郑宗的心里都怀有着“希望”。   可如果花木兰是女人,可以选择的对象就太多了。   在“断袖”时,选择男人是“无奈之举”,可成为女人,选择“男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满大街都是男人都在跑!   远的不说,库莫提、若干人、那罗浑、陈节、袁放,随便哪一个都没有娶妻,要论阳刚英俊、位高权重,狄叶飞自认比不过库莫提;要论每日朝夕相处时间长,比不过陈节;要论对花木兰的帮助大,比不过那罗浑;   甚至养家糊口……   已经不算穷的狄叶飞和穷光蛋郑宗翻了翻口袋……   肯定没有花木兰有家财,甚至比不上为花木兰挣钱的袁放。袁放那可是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原本似乎没有什么选择的花木兰,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选择,让郑总和狄叶飞怎能不急?   他们赶回去赶紧打断所有觊觎花木兰之人的腿的心都有!   在这种压力下,心思狠毒的郑宗和出手毫不留情的狄叶飞竟然没有掐起来,而是“暂时同盟”,一个急白了头,一个跑断了腿,也就不算奇怪了。   可真到了花府门口,郑宗和狄叶飞反倒都不敢进去了。   要不是阿单志奇他们来了,真不知道还要纠结挣扎多久。   贺穆兰听到阿单志奇、狄叶飞郑宗和吐罗大蛮来了,哪里还坐得住?原本因为下雨而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一醒,几乎是半跑着冲出院落接人。   待贺穆兰一奔出去,陈节立刻抄起廊下的伞也跟着奔了出去。   “将军!将军!别跑,打伞啊!打伞!”   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双方终于在中院碰上,贺穆兰收腿不及,一头撞在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两人都是疾疾停住,贺穆兰还好,对方的下巴直接撞到了贺穆兰额头,磕的她眼冒金星……   这人脸是锥子不成?怎么还带角的!   贺穆兰捂住头,抬眼一看,更是大惊。   “狄叶飞!你头发怎么白了!”   狄叶飞不自在地抬起头,勉力让自己不埋下头去,这才望着天状似平静地开口:   “没什么,愁的……”   “不至于吧!什么时能愁白头啊?你在北凉不是顺风顺水吗?对了,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头发要白,不是先从发根再到发梢吗?这么雪白雪白的,不科学啊!   难道打哪个少数民族需要染发?   贺穆兰好奇地捻起一缕被雨水浸湿的发丝捻了捻,发现没有掉色,表情更加奇怪了。   狄叶飞和贺穆兰就这么在不经意间“亲密接触”了,她几乎是整个人就在他的怀里,手中还玩着自己的白发,狄叶飞脸红的就像是朝霞,还好头上有蓑笠遮挡,没有给后面的人看见。   但饶是如此,也有人马上不干了。   “花将军军军军军!北凉险恶,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郑宗见狄叶飞和贺穆兰靠的那么近,还能答应?立刻三两步冲到他们面前,硬挤到两人之间,抱住花木兰就开始假哭。   “要不是你之前硬逼着我学保命的本事,我早就死了!受我一拜!”   说罢,动作夸张地一拜到地,用屁股将狄叶飞拱的往后踉跄两步,差点踩到青苔滑倒,还是从后面赶上的阿单志奇伸出右手将他扶住。   狄叶飞感激地看了一眼阿单志奇,却发现对方了然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花木兰,突然摇了摇头。   “火长此时是最心烦的时候,你若有什么心思,也别这个时候说。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行表示。”   细小的声音轻轻地传到他的耳边,震的他微微张口,想要狡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何全天下都懂了呢?   他难道把爱慕写在了脸上吗?   郑宗还在那里和贺穆兰嘤嘤嘤地又哭又作态,狄叶飞看的直在心里大骂“不要脸”、“鲜廉寡耻”、“奸诈小人”云云,只见的一双蒲扇似的大手突然把郑宗提了起来,丢在了一边。   “好好的男人,做什么小女儿态,看着就别扭!我们和火长几载未见,也没像你这么哭!”   吐罗大蛮瓮声瓮气地嘲笑着郑宗,又对贺穆兰重重一抱。   “好火长,想死我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   几人重重的咳嗽突然响起。   贺穆兰还没别扭什么呢,就见吐罗大蛮跳了一下,憨厚地抓了抓后脑勺:“忘了,火长现在好像是女人了,不能乱抱。”   说罢,他脸色一变。   “完了完了,我抱了其他女人,回去一定会被媳妇罚跪床头的!”   “你不说,谁知道?”   被丢开的郑宗嫉妒地要命,热嘲冷讽道:“你蠢到自己和你媳妇说吗?”   谁料吐罗大蛮立刻点头。   “那是自然,我说过什么事都不瞒我媳妇的!”   如此秀恩爱,当然让郑宗恨不得啐他一脸,偏偏吐罗大蛮往他身边一站就跟座山似得,郑宗也只能跺跺脚骂一句“傻子”让开而已。   “外面下雨,不是说话的地方,和我去主院。”   贺穆兰对着前面指了指。   “是不是先去拜见下令堂令尊?”阿单志奇明显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稳重,十分礼貌地开口。   “我这里太乱,三天两头有人翻墙闯院的,我派人送阿爷阿母回怀朔暂时探亲去了。”   其实大半是为了去接房氏,但又不好解释太多。   “请进吧……”   听到两个老人不在家,就跟无数男人到朋友家做客又遇到朋友父母不在家一样,所有人都轻松了起来,表情也放松了不少。   “走走走,胡力浑和若干人还没到,我们几个先聚聚!”   阿单志奇笑着从身后扯出一直埋着脸的男孩:“你不是一天到晚吵着要和花将军学武,嫌弃我武艺差吗?怎么到了地方又不喊人?”   “可是……可是……我是喊花阿叔,还是喊花姨啊!”阿单卓已经不小了,黑黑的面庞鼓鼓的,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晒得黑中发亮,“阿爷你就逗我!”   这一下,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把孩子弄傻了!”   “你觉得喊什么好?”   “阿单志奇,你这儿子真有意思!”   贺穆兰看着小小的阿单卓,不由得就想起后世千里迢迢从武川来见她,喊她“阿爷”的那个男孩,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她表情温润的牵起阿单卓,柔声说道:“你唤我花姨就好啦。花姨有一把大剑,去带你看看,你要是举得起来,以后就送你了。”   “当真?快带我去!”   “不可,磐石可是你的随身武器!”   阿单志奇惊叫出声。   “我要是解甲归田了,要磐石何用?如果我不解甲归田,又哪里差一把磐石?”贺穆兰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牵着阿单卓率先领着他们前往主院。狄叶飞和郑宗等人听贺穆兰话中的意思,完全听不出来到底她是不是生出了退意,只能摇着头跟她进去。   贺穆兰肩膀有伤,阿单志奇左手提不得重物,狄叶飞和吐罗大蛮少不得多担待一点,郑宗那一双眼睛从进了主院开始就滴溜溜地乱转,好像随时准备和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拼命一般。   可惜主院里只有防卫严密的健壮亲卫,没有什么不要命的纨绔子弟,否则也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来。   曾经有贺夫人住过的花府再也不是以前粗枝大叶的花府,袁放出来问了下晚宴的人数和各自爱吃的东西,就拉了郑宗勾肩搭背的往灶房安排酒肉去了。   郑宗情商极高,知道自己又不是贺穆兰同火,根本插不进他们的话,在这里也是招人烦,索性跟着袁放一起摸到内宅,打探最近的消息。   待那罗浑在军府返回,听说府里来了黑山的同火,顿时脚步如风的跑向宴厅,还没有进宴厅,就已经听到厅里发出大呼小叫的声音。   “干得漂亮,第十七次!阿单卓你加油!举起来就是你的!”   吐罗大蛮唯恐天下不乱的在煽风点火。   “嚯……嘿……啊!”   小孩子憋着气用力的声音。   嘭!   什么重物落了地,然后是小孩子的大叫。   “啊啊啊啊啊,花姨,我砸到脚了!砸到脚了!”   花姨?喊谁呢?   那罗浑眉头皱成了一个球。   “得了吧,擦着你鞋子过去的,我看到的!别撒娇,举不起来就是举不起来!”   吐罗大蛮毫不照顾小孩的嘲笑着。   “阿单卓,别抱着你花姨不放,快给我下来!”   “没关系,他不沉。”   那罗浑听到阿单志奇、阿单卓云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闻言推开厅门,只见得宴厅中央一个黑壮的小子脚下横着贺穆兰的磐石,整个人像是猴子一样吊在贺穆兰的腰上撒娇,贺穆兰大概是被碰到了痒痒肉,一边笑一边扭动着身子。   然而让那罗浑动容的却不是阿单志奇,也不是阿单卓,却是一头如雪白发,身着青衣站在那里的狄叶飞!   “狄叶飞,你头发怎么了!”   那罗浑倒吸一口凉气。   不会是听到火长是个女人,吓得头发都白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几个就要检讨下为何要瞒着狄叶飞真相了!   “没什么,那罗浑,你如今看起来,倒像是老了不少……”狄叶飞打趣地上前,和那罗浑豪爽一抱。   “杀气磨砺的更显了!”   “能不老吗?每天都有一大堆臭小子和无知的女郎前赴后继地钻出来,就跟老鼠似得,一不留神就钻进来了,我头发也要愁白了!”   那罗浑见狄叶飞不愿多说,也体贴的不说这话题,反手抱了过去。   “火长啊啊啊啊啊!你伤了哪儿啊啊啊啊啊!”   几人正在欢声笑语间,就听到几层院外一声大喊,吐罗大蛮直接几个大步窜了出去。   “若干人!你小子总算是回来了!”   “若干人!”   “若干人,啊哈哈哈哈,你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一群人挤到门前,一见到瘦的跟芦柴棒一样的若干人,忍不住笑的腰都弯了。   “哎哟我的天,脸怎么也都是疮!”   “别提了,高句丽那地方,基本找不到什么吃的,我在那里带着兄弟们埋伏半月,又得不到补给,那些东夷什么老鼠肥虫都吃,我又下不去嘴,硬生生把自己饿成这样!”   若干人解开细羽织成的雨披递给身边的人一,仅从这一点,还是看得出门第在生活上的细节。   “脸就别提了,高句丽冬天的风,刮得跟刀子一样,我本来是藏在洞里不出来的,有一天刮了大风,洞给吹得差点堵起来,我们就跑了出来,就在外面窝了一夜,手也冻了,脚也冻了,脸皮都快吹成老树皮了!”   若干人脸上顶着两块可笑的冻疮,瘦的脸上颧骨都吐出,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起来活像是只仓鼠。   贺穆兰越见越想笑,又觉得笑了有些不厚道,就见到若干人跳到狄叶飞身边,围着他走了几圈,啧啧称奇:“我还以为我在高句丽活生生给逼成个老树墩子已经够倒霉的了,怎么,你在北凉更苦?怎么火长晒成个黑炭,你不黑反倒白了?”   他看了看穿着玄衣的木兰,再看了眼满头白发的狄叶飞,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一黑一白,这怎么这么好笑呢?你们到底在北凉干什么啊?”   若干人一笑,狄叶飞立刻出手如电地扯住若干人两边的冻疮往外一拉……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若干人口齿不清地大叫。   “狄将军手下留情!”   “放开我家将军!”   人一和人二立刻上前架住狄叶飞的手,狄叶飞拉了一下他的脸见好就收,也没真的把他伤口拉裂,饶是如此,也把若干人疼的捂脸怪叫。   “嘶……我知道我长得俊朗,你也别这么下手啊!我毁了,你也不会再美几分……嘶,别伸手!别伸手!人一!人一!拦住他!”   两人在那围着宴厅乱窜,一干同火笑的颠颠倒倒,尤其是贺穆兰,都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大笑过了。   “说起来,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聚过了,胡力浑离得最远,恐怕还要几天。普氏兄弟在北燕,一时也回不来……”阿单志奇有些戚戚然地说:“杀鬼……可惜了杀鬼……看不到这一天了。”   一下子,气氛又有些凝重。   “罢了,今日我们同火相聚,就不该说这些丧气话,是我不对,等下自罚三杯!”阿单志奇摇了摇头,带着歉意笑道:“火长,现在到处都在传你是女人,我们虽不在意你是男是女,不过我们还是很好奇……”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如就拿来下酒吧。”   贺穆兰轻笑,对着屋外高声吩咐。   “来人啊,上酒菜,给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她一伙十人至少都是副将,回乡之后也是校尉将军,喊将军并不算夸张。   “是!”     袁放的动作很快,更快的是后厨那些被贺夫人教导出来的厨子们。因为来的都是鲜卑军户,上的也都是北方汉子们爱吃的炙、烩、烤的菜肴,宴厅里甚至专门拖来了一只炉子,烤着鲜嫩的小羊。   花家主院是用圆桌,但宴厅为了顾及客人都是正经的分席制,只是有了若干人和吐罗大蛮这两个活宝,好好的一本正经跪坐两侧吃饭,到后来变成了一群人围着那个炉子席地而坐,你手上抓一只羊腿,我手中拿一个肉饼,谁还记得什么“正襟危坐”的用饭礼仪?   反正花木兰是“火长”,专管所有人吃饱,府里又没有大人,怎么舒服怎么来,都不是外人。   这般豪爽的“同火”,直看得来送菜的奴仆们咂着舌不停偷看,最后狄叶飞嫌他们老盯着自己不自在,大手一挥全给赶出去了。   酒过三旬之后,所有人都喝开了,狄叶飞曾经服用过五石散,留下的后遗症就是一喝酒就有行散的症状,从额头到脚趾都粉红粉红的,眼睛却亮的像是灿星一般,其实根本没醉,只是媚态惊人。   “我说狄叶飞,我记得你以前喝酒不上脸啊!”   吐罗大蛮眯着眼用油手拍了拍狄叶飞的脸。   “现在居然会红脸?”   “你是不知道,狄叶飞人人羡慕,说是拜了当世第一名门为弟子,其实啊……”   若干人最快,张口就来,却被狄叶飞打断了。   “以前喝的是浊酒、烧刀子……”   狄叶飞伸手抹掉自己满脸的油,反手在若干人胳膊上擦干净了,一副傲然地表情哼他:“现在火长府里都是美酒,能比吗?”   他不欲说自己曾经被人陷害服过五石散的事情,只随便打了哈哈。   “其实在崔府天天被人灌酒?”   吐罗大蛮自行推出结果。   “这是美酒?淡的和水一样,喝几碗都不会醉!”   “这都是钦汗城带回来的烈酒,只是那里泉水和我们这里不一样,所以入口才柔,但是比我们以前喝的酒劲儿大,别喝多,真会醉!”   贺穆兰酒量大,也最清醒,连忙提醒吐罗大蛮。   “我觉得没什么啊……”   若干人又喝了一口。   “快和我们说说你的事情吧!等着下酒呢!”   吐罗大蛮提起一支筷子,猛敲酒杯。   “好,我这就说!”   贺穆兰身后就是案桌,听到吐罗大蛮地叫唤,不由得身子往后一靠,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准备叙述自己的故事。   她背靠案几,一只腿屈起,一只腿伸直,未受伤的那只手臂撑在屈起的膝盖上,以手支颐,好一副率意的样子,怎么看都是气势惊人的伟男子,哪里看得出什么女人?   就连偷偷舔了几口酒,坐在墙角啃羊腿的阿单卓都好生喜欢贺穆兰这般凤仪,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乡下跑错门的野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子两腿伸屈,却发现自己腿短手短了,胳膊肘硬是靠不到膝盖上,只能恶狠狠地咬一口羊腿,继续像小兽一般舔一舔羊腿。   “这事,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我自小力大,即使在怀朔的花家堡,也颇像是异类。花家堡人人习武,我父亲不愿荒废了我一身力气,加之北方六镇经常要抵御柔然人,父亲也希望我多些自保之力,所以一身骑射功夫,并不弱于男人……”   她啜了口温酒,继续说道:“那一年,黑山大点兵,军府的军贴送到了我家。我阿爷双腿残疾,阿弟年幼无知,我阿母惶惶不可天日,就如同天要塌了一般。事实上,若我阿爷真的上了阵,一定是必死无疑,她一个妇人,如何养得活我们姐弟两人?我便割短了头发,换了男装,买了战马,装作是花家的二子‘木兰’,去黑山替父从了军。”   贺穆兰的声音带着一股磁性,低沉的中音加上酒后的微醺,将一首“木兰辞”的故事娓娓道来,直说到后来如何逐步晋升,如何躲过各种明枪暗箭,拓跋焘如何想要将她立为寒门表率而调查她的身世,最终发现是女人依旧重用,又如何发现自己命不久矣,索性豁出去一心为国云云……   一干同火听的手心紧张的直冒汗,狄叶飞因为经历过许多,更是心中感慨万千,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喝的眼睛都热了起来。   所有人都是从军中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前程,自然知道贺穆兰轻描淡写之后代表的是什么。无论是柔然九死一生、胡夏千里平叛、北凉风沙漫天,还是平城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都是这些已经回乡继续自己人生的汉子们,梦中曾经追求的一切。   而如今,他们都为人夫、为人父,似乎已经把昔日的那腔热血、那些戎马生涯抛之脑后,然而午夜梦回之际,又怎能忘了那些金戈铁马?   贺穆兰说的也口渴,猛饮一大口,却发现更加口干舌燥了,只舔了舔唇,继续说道:“不怕各位笑话,若是保家卫国、抵御强敌,哪怕我战死,也不会眨一眨眼睛,可真要让我面对平民却下令攻城略地,我一定会心软。往日里,我鲜卑骑兵出战,屠城都是常有的事,更别说破国之后抢掠物资,可我数次征战,心中存着的却是能少杀一人,就少杀一人……”   她苦笑着。   “说这个,你们也许要说我是妇人之仁,但即使是妇人之仁也好,哪怕解甲归田,手中少染一些这样的鲜血,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完之后,她便将自己阳气如何日日见盛,如何无法宣泄,寇谦之和佛门如何相助的事情都说了。   为了担心他们几个喝醉了胡乱说出去,贺穆兰并没有说阳气给了拓跋晃,只是用“做法”二字带过。   同火们听到她性命无虞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居然阳气过盛?哈哈哈哈!怎么没长胡子?”吐罗大蛮胡乱地说着,“不会阳气到后来太多,还长鸟吧!”   “别胡说!”   “吐罗大蛮,你是不是喝多了!”   “说到这个,若干人,你早就知道火长是女人了,竟然不跟我们说?”那罗浑猛瞪了一眼若干人。   “你小子给我一直装蒜?”   狄叶飞也冷哼一声,直接倒了一大碗酒塞在若干人手里。   “瞒我?喝!”   怪不得那次见到他从火长房里出来,吓成那个样子!   原来早就知道了,就是藏着!   “不是火长不让我说嘛!”   若干人脸皱成了个苦瓜:“我今天喝的够多的了,能不能让人一代喝?”   他酒量大,自己可不行啊!   “你娶媳妇是不是还要让家将代啊?给我喝!”   吐罗大蛮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直接把他的脸拍进了碗里。   若干人只能不甘不愿地闷下去一大碗,这一碗喝下去,连脖子都红了,舌头也大了,眼睛直流泪。   “你也瞒我好苦……”   狄叶飞看着那罗浑。   “我以为你不会瞒我什么事。”   两人关系比其他同火还要亲密些,贺穆兰去了中军之后,两人住在一处帐篷,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相处默契。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罢了。”   那罗浑自己罚了自己一碗。   ‘尤其在隐约知道你有那种念头之后……’   贺穆兰微笑着看着吐罗大蛮灌着若干人酒,那罗浑和狄叶飞你一杯我一碗,只能笑着和阿单志奇碰了碰杯,看着他不停地伸头看看儿子到底在干什么,心中温暖一片。   无论如何,重来这一回,她总是不悔。   火长活着,吐罗大蛮是前世未曾相识过的火伴,狄叶飞越走越高,若干人也有了辉煌的前程,胡力浑、普氏都是一方大将,杀鬼虽死了,但拓跋焘派人送了话来,说颍川王从宗室手里救下了他的家人,现在妥善安置了,只是怕消息走漏有人灭口才一直没提,也让贺穆兰油然感激上苍。   一干同火喝的头直摆,连坐都坐不住了,吐罗大蛮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开口大叫:“火长,你既然是女人,现在也恢复了女人身份,怎么不穿裙子,还做男人打扮?”   这一叫,众人顿时迷迷糊糊地跟着附和。   “就是,穿裙子啊!”   “火火火火长,长……”大着舌头的若干人期待地抬头:“女女女人是是什么……”   样子啊?   阿单志奇见儿子也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好奇,忍不住捡起面前的一截羊骨头,对着儿子掷了过去。   好好吃你的肉!   贺穆兰也喝的五分醉了,见所有人都傻乎乎地抬头看她,一下子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想见我女人的样子?你们确定?”   她心中突然起了捉弄之心,边笑着边摇头站起身。   “我这还真有女装……”   袁母来京里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拿她以前捎回家的料子做了几件合身的女装,一直压在她箱底,从未取出来过。   就是没有绣鞋,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你们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一边大笑,一边推门而出,留下一群儿郎面面相觑。   “真……真走了?”   若干人傻眼。   “我只是随口说说……”   吐罗大蛮一口肉噎在喉咙里。   “我……”   “你们这群货!”阿单志奇笑着摇头。“别抱太大希望,毕竟火长乔装男人那么多年,穿女装恐怕也是要逗逗我们……”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火长打扮一番,也是个美人儿呢?”   若干人从心底不愿意别人诋毁花木兰,立刻出声反驳。   美人儿吗?   一群人的眼前立刻浮起贺穆兰那略显方正的面容。   “咳咳咳……”   “吃肉,吃肉……”   “喝酒!再来一碗!”   ☆、第476章 雌雄莫辨   话说贺穆兰刚刚答应也是喝多了,一时狭促之心大起,等出了门,被冷风一吹,立刻清醒了大半。   外面雨越下越大,导致天也昏暗的早,把守在门前的陈节见贺穆兰出来了,连忙关切地走了过来。   “将军,可是要什么?您吩咐就是,我跑一趟。”   “不是要什么。”贺穆兰有些茫然地看着大雨,“我得回主房一趟。”   “那我给你打伞!”   陈节立刻举起伞。   贺穆兰的眼光在廊下一扫,推开陈节的伞,捡起了若干人的羽衣准备穿上,却发现这件高级货有些短,便捡起狄叶飞的蓑笠斗笠,给自己穿戴上。   “你不必跟我,在这守着就好,我穿这个就行……”   妈蛋,她刚刚是不是吃错了药?   算了,用这个也勉强能挡挡脸。   一干同火相见,将陈节拒在门外已经够让这小伙子伤自尊了,现在贺穆兰出门就推开陈节,陈节的内心估计也在下雨,整个人都僵住了。   因为答应了同火要换回女装,贺穆兰回去的路上就在想该如何收拾自己。像是刚穿来那样任由花母打扮,还对镜贴花黄肯定是不行的,鲜卑妇女喜欢在腮上画两点腮红,又在额头和脸上贴花黄,整个就是唐朝妆容的雏形,可对于她这样高瘦黑的女人来说,真要这么打扮出去,今晚花府闹鬼的消息又要再传一遍。   可这时代的化妆品也太贫乏了,贺夫人不知道可留下什么……   贺穆兰想了想,在路上叫了一个仆人,让他把袁放请到主院来,这才回到房中去鼓捣。   上次折腾狄叶飞的胭脂水粉都在,但狄叶飞白,她黑,这水粉明显不能往自己脸上抹,颜色得自己调一调……   花木兰五官虽然长得普通,但还是很立体的,如果不朝娇媚方向去画,而是走率性路线的话……   贺穆兰从衣箱底下翻出花母做的衣衫,凑到灯下一看,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   嫩黄、粉绿、水红……   花妈妈,你这样选料子真的好吗?   真这么穿了,你女儿一辈子也嫁不了人了好不!   贺穆兰无论是前世今世,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如果加上穿来的时间,如今其实已经年近四十,无论是贺穆兰还是花木兰,见到这一堆粉嫩的衣服都要头疼,她在衣服里仔细翻找了一番,才找到一件深紫色的衣裙,丢在一堆粉嫩的衣服里十分显眼。   她把这件青莲紫的裙装抽出来后一看,直接把里面的窄裙给抛至一边,取了自己一件黑色的裤子,准备用两档遮住裙子部分,反正天黑,也看不出她穿的是裙子还是裤子。   就在她将衣衫整理好的时候,袁放终于敲门了,贺穆兰打开门,对着他直接开口:“我记得你之前在北凉的时候一直在抹面脂和口脂?贺夫人的妆匣还在不在?”   袁放一见贺穆兰房中女人衣衫铺了一地就已经吓了一跳,再闻到贺穆兰身上扑鼻的酒味,又这样说话,顿时吓得连连摆手。   “我虽用面脂口脂,但那是因为北凉风大,我并不是敷粉的那种男人,也不好女装!贺夫人的东西没人敢动,都在屋子里……”   贺穆兰一听袁放似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是发酒疯到处找人作弄,顿时哭笑不得:“哪里让你打扮成女人,是我答应同火换了女装去见。你速速把贺夫人的妆匣拿来。”   袁放一听,不由多打量了贺穆兰几下,见她酒后微醺,眉眼飞扬,确实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但也只是多了几分柔和而已,她本身身量高又不柔媚,和时下的审美实在是完全不一样,到底能怎么样打扮,着实让袁放好奇。   袁放也是有意思的人,世家大族穿衣搭配那是从小就精通的,见贺穆兰在桌上铺了一条紫色的裙子,又放了一条裤子,顿时知道了她要做什么打扮,连连点头:   “将军如今皮肤黑,确实得避开穿鲜嫩颜色。我去拿口脂面脂,还有贺夫人的妆匣。我那有几副北凉带回来的首饰,样子新鲜,原本是准备拿去打样子,将府里的陈金照样子炸了换钱的,将军气质不凡,普通头面倒显得轻浮,我去把那几副拿来。”   他说罢就走,边走大概是觉得好笑,不住地摇头晃脑,连雨淋了衣服都不管了。   袁放虽是男人,但贺穆兰却一直将他当做管家看待,一点也不避讳,也不担心他的审美。   要说整个府里,审美最好的,恐怕就是袁放了。   贺穆兰趁这个时间换去外衣,仅着中衣坐在镜前,将自己的头发全部散开,考虑着该如何打扮。   太繁复的发型她是折腾不来的,化妆也是,但她有太多可以借鉴的对象。在比了下自己的方脸和浓眉之后,贺穆兰准备将自己扮成林青霞在“六指琴魔”里黄雪梅和“天山童姥”里李秋水那种扮相,这样着色最少,也不显得突兀,虽说她没林青霞那种长相,气势却差不了多少。   贺穆兰想好之后,立刻取水净面、将自己能用的东西全收拾起来。没一会儿,袁放派人将贺夫人屋里的东西送了过来,贺穆兰坐在镜台面前,索性取了一把匕首,将自己杂乱的眉毛修了几下,开始对自己抹抹画画。   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她肩膀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虽说手臂没事握东西和提东西都没事,可平日里能不用就不用,就怕肩膀以后留下沉疾,现在亲自上阵,真是付出巨大的代价在妆点自己。   眉毛浓,不妨上扬一点,气势越发凌厉……   嘴唇薄,勾勒出唇线,显得丰满,不敢用深色,淡淡抹上一点而已,整个人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眼睛不够大?没事,有种东西叫眼线,还有种的东西叫眼影,贺夫人留下画眉的黛墨正好派上用场。   反正古代没电灯泡,黑的都看不清是眼线还是眼睛。   整个妆容用了半个时辰,贺穆兰画完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虽没有形似,但绝对神似,也不吓人。   真要大红腮红再贴花黄,自己都出不了门。   说实话,这样的影视妆也只有晚上能画,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所谓灯下看美人就是这个道理,要是搁在白天,眼睛黑的还带眼线,再加上眉毛和嘴唇的“艺术加工”,大太阳下要被人当妖怪。   可这朦胧昏黄的灯光一照,贺穆兰甚至有几分想学电影里的李沧海斜倚在榻上的那种慵懒了。   贺穆兰画好妆容,披散着头发去取桌上的衣裳,就听到门背后嘎吱一声轻响,应当是袁放取了首饰回来了。这些贵重东西都放在库房,还要登记造册取出,需要花不少时间。   贺穆兰脸上凝起笑容,回身谢道:“雨下的不小,劳烦你跑这一趟了,换了其他人,看管库房的士卒一定……”   啪!   “嗷!”   袁放被回过头来的贺穆兰惊得手中匣子一松,直接砸到了脚上,痛得弯下了身子,却顾不得自己脚如何了,连忙去看匣子里的东西有没有事。   贺穆兰关切地上前几步,却见袁放捂着鼻子弯腰连连往后退,一边手忙脚乱的检查着匣子里的东西一边摇头连叫:“将军不要过来!您怎么只穿着中衣啊!”   中衣就是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白色衬衣,根本都不透,贺穆兰在北凉时候光膀子都有过,哪里见过袁放这么紧张,只以为是自己女子身份暴露后这些同伴自发的避嫌,又好气又好笑地也弯下身子。   “你涂脂抹粉穿着衣服,等着穿花衣服呢?”   “这些是首饰,您没耳洞,我就没拿耳饰了!给!”   袁放低着头将匣子往贺穆兰怀里一塞,也不等她反应,倒退着出了大门,将门一合,在门外不停地揉着眼睛。   贺穆兰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肯定是自己上了妆的脸惊到袁放了,移步到了镜子旁边,左右照了照,觉得以自己现代人的审美,并不觉得难看……   难道自己与这个时代的审美确实是格格不入的?后世的袁放连铁娘子那诡异的打扮都能接受,却接受不了自己这种帅气的女装?   贺穆兰有些担心地穿上襦裙和裤子,发现自己怎么都弄不好腰带和其他部分,忍不住搓火地猛扯了几下腰带,对着外面叫道:“袁放,你在外面吗?你会不会穿女人衣服?”   “啊?我我我我我我我……”   贺穆兰只听到什么东西撞在门板上的声音,然后是剧烈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要不我去找个女人?”   “这黑灯瞎火,还是下雨,到哪儿去找侍女?贺夫人的人都被接走了,我阿母又不需要人伺候,你难道去隔壁借人吗?整个府里也就你见过这种繁复的女装,过来帮把手!”   贺穆兰不以为然地对着外面轻喝。   “不然的话,去请若干人过来。他喝的有些多,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动路……”   贺穆兰烦躁地抓了抓披下来的头发。   “咳咳,那我进来了。”   袁放少有的斯文,轻轻推开了门,对着正在和腰带“打架”的贺穆兰低声道:“劳烦将军转过身,这腰带要从后面弄……”   贺穆兰无所谓地张开双手,里面反正穿的是裤子,自在的很。   袁放轻手轻脚地回想着幼时婢女们怎么伺候自己母亲的,依样画葫芦的将贺穆兰的腰带整理好,由于花木兰的腿长腰肢又结实,袁放特意将腰带系的高了一些,显得她格外纤细修长。   系完腰带以后,顺手替她整理了下后面的领子,让她露出半截脖子……   呃……   还是弄回去吧。   贺穆兰只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一双手在身后折腾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圈到了身前,灵活至极地就这么在前方打了个结,抚平了腰侧回到身后,还细心的替她拎了拎后面的领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好府里有位货真价实的士族郎君,否则我就白忙活了。”   她经常被那罗浑和陈节伺候穿戴盔甲,在各处折腾已经习惯了,毫无所觉地拍了拍袁放的肩膀。   “那些首饰我也不会用,不知道哪用在哪儿,就交给你了。”   贺穆兰坐到镜子前,取了首饰匣子里一根类似长笄的金饰将前方的头发卷在头顶固定,露出整个额头,剩下的部分就随它这么披着,反正她也不会梳女人的发髻。   一双修长的手从她的肩头伸了过来,由于贺穆兰是坐着,而身后的人站着,贺穆兰也不知道袁放此时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挑选着匣子里合适的首饰。   她只觉得气氛一下子有些肃穆起来,袁放的手指从每一件金器上摩挲而过,大有自己出战前检查兵器的慎重,受这气氛感染,贺穆兰将背挺得犹如要上战场的将士,一动不动的接受着袁放的“检阅”。   北凉深受佛门影响,故而女人的衣衫装束带着一种佛门的风格,又因为西域各族风格与中原相异,所以各种物件风格完全不似中原,北凉产金,金子做的首饰也就格外受其影响。   袁放选择拿金首饰来是有原因的,贺穆兰年纪毕竟不小了,珠翠已经显得轻浮,她选的衣衫颜色比较深,其他首饰也压不住。   如今那些像是飞天和菩萨所用的小宝冠、长簪等首饰,被袁放用一种朝圣者的心态慎而慎之地簪在贺穆兰头上合适的地方,他只用了尽心挑选的几种就停了手,发出了油然而生的喟叹:   “也许这辈子只能见将军这一次这样的打扮,可袁某也已经觉得死而无憾了。”   听起来好像不算难看?   贺穆兰心中的不安打消了一点,对着镜子扭了扭头,发现虽然没有耳环、项链等繁复的打扮,但以这些北凉首饰的简洁造型来看,这样简单的点缀反而是对的,至少看起来将刻意乔装成林青霞的凌厉气质衬托的更相得益彰。   她站起身,摆动了两下有些沉的头顶,心有戚戚焉地说着:“女子梳妆打扮一番,花的时间比我出阵前的准备还长,也许你说的不错,这样的打扮或许这辈子就这一次了……”   要不是喝多了一时口快,在这里坐上一个时辰就为了把自己打扮的能见人这种事,她是想都不会想的。   贺穆兰站起身,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扭头对袁放开口:“我去宴厅见他们,你……”   袁放却三两步走到贺穆兰翻开的衣箱里找出一条帔帛,给贺穆兰搭在臂上,依旧低着头说:“紫色有些显老,将军气势又太过深沉,用一条帔帛会显得飘逸些。”   得,越发像飞天了。   贺穆兰好笑地看着袁放:“怎么,我太丑了,你怎么头都不抬?”   “见惯了将军的戎装,现在有些不自在,将军不要管我……”袁放只觉得心跳的快要蹦出去,那迎面而来的冷傲杀伐之气混合着女装的柔美,竟糅合成一种奇特的气质,让袁放不由得产生膜拜的冲动。   他过去十分唾弃自己的兄长偏好胡人,甚至引以为耻,可如今见到贺穆兰这种完全不同于任何类型、任何性别、任何人的扮相,袁放顿时明白了他和他的兄长也没有什么区别,血脉是互通的,他们天性里追求的都是不同于寻常的女人。   然而他毕竟知道这池水有多深,贺穆兰完全不是他能够肖想的人,甚至她“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都不是为了他,所以性格冷静自持的袁放只得将这份惊艳埋到心底,忍住亲吻她脚背的冲动,毕恭毕敬地像是替将军穿戴甲胄那般地对待着贺穆兰。   对于贺穆兰来说,这一身也许比甲胄还要沉重就是了。   “无妨,反正等会见了火伴我就要换掉的。”贺穆兰的轻笑声从袁放垂着的脑袋上传来。   “现在麻烦的是,穿成这样不能带蓑笠,我得怎么过去!”   “这倒容易……”   闻言,袁放渐渐抬起了头,在一片晕黄的烛火之中,对着贺穆兰微微弯了弯身子:   “花将军,某愿效犬马之劳。”     下雨确实是个很烦躁的事情,即使这座侯府早已经把下雨规划进去而设立了不少游廊,但有些门是必须要冒雨的。   所以一到下雨,家中的女眷少不了有撑伞的仆人。   贺穆兰从未想过自己穿成花木兰后,还有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和帔帛,让别人为自己撑着伞的一天。   说实话,若不是担心自己这样子被太多人看见,贺穆兰其实不太想“折煞”袁放,替自己做这种撑伞的事情。   他虽名义上是主簿,但因为北凉已平,只要等菩提退位,陛下肯定是要派他建立官商,通畅商路的,说不得日后就是富甲一方的豪贾,甚至是执掌户曹的大吏,若袁放日后想起这段往事,不见得有现在这样平静。   人的心态,是会随着所处位置的不同而改变的。   但袁放执意要自己替她撑伞,她也就受了,只是路上未免还是有些尴尬:“你不必全挡着我,自己进来一点就是,衣衫湿了就湿了……”   满脸是水,全身被细雨浸湿的袁放摇了摇头:“没事,这样反倒舒畅,也好久没淋过雨了。”   就让他静一静吧。   贺穆兰提着衣衫,小心翼翼地踩过积水的地方,脚上甚至还穿着可笑的皮靴,然而却没人注意这些小节……   “我刚刚好像看到袁主簿为一个女人撑着伞过去了?”巡夜的虎贲军拍了拍同伴的背。   “你看到了吗?游廊那边!”   “我还以为我眼花,你也看见了?”   站在廊下躲雨的亲卫惊得瞪大了眼睛。“难道我们又守护不力,让女人跑进来了?”   “下这么大雨,翻墙也翻不过来啊,墙头青苔这么滑!”   那虎贲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看方向,是往宴厅去的,我们府里没有女人,难道是从外面带来的?还让袁主簿亲自去……”   “看那料子,像是遍身罗绮,难道是什么贵女?”   “你家贵女这晚上出门?再豪放也会被打断腿吧!”   “难不成,花将军的同火……”   几个虎贲军露出惊悚的表情,异口同声地惊叫:“招妓?”   “这些大人物太会玩了……”某个虎贲军露出羡慕的表情,“花将军可是女人,居然敢这么干……”   “花将军刚刚回房了,你没看到吗?说不定是若干家郎君召的,他们这些贵人啊……反正我们是乡下人,见的少……”   “啧啧,真没想到啊,若干将军也就算了,那罗浑将军那样冷面冷心的人,也好这个……还有那个左手有伤的,还带着孩子呢!”   另一个虎贲军简直就像是看到天上有牛在跑。   “这么多人,又是在我们府里,不见得是妓子,看那窄袖和裤子,有可能是助兴的舞姬,我看那穿着和走路的姿势,不太像是妖魅之人,倒有些像是那些坊中舞剑器的大家……”   一个出身还算不错的虎贲军打岔:“不要胡乱猜测,坏了我们家将军的名声。”   花将军毕竟是女人,府里狎妓实在太悚然了。   这些亲卫都是对贺穆兰忠心耿耿之人,否则也不会被那罗浑从五千人里挑出来做亲卫,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个个决定将这件事就在心中烂死,这辈子也不会说出去……   自家将军的好友趁她不在找了个女人作陪的什么,这么没有节操的事情,让他们只想说——   “收人吗?请带我一个!”   嘤嘤嘤,主将是女人,也少了许多“福利”啊!      袁放护送着贺穆兰一路到了戒备严密的宴厅,还未走到大门口,就见到一肚子火的陈节带着人几步窜上前来,大声喝着:   “将军在此宴客,闲杂人等不可靠近,是谁……咦?袁主簿?你怎么……?”   陈节奇怪地看着伞下的女人,眉毛蹙得更深了。   “就算是你,也不能这个时候带女人进来见将军,而且将军不在宴厅,刚刚回房去了,你来这里不是添乱吗?要是那罗浑看到了,又要……”   “陈节,退下,是我。”   伞下的贺穆兰用手微微格开袁放的手,举起了手中的琉璃灯,对着陈节笑道:“不必紧张。”   琉璃灯下,贺穆兰画的微微飞起的眉毛和稍显冷艳的眼角一下子撞入陈节的眼中,她口里虽然说着“不必紧张”,可陈节却惊讶得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撞得尾骨生疼,连声大叫:   “天啊,有个女人和我们家将军声音一样!”   她是不是该庆幸陈节还看得出自己是个女人?   她五官几乎没什么太大变化,粉也不是这个时代常用的粉底,而是添了一些姜黄变得稍沉一点,现在看看,好像效果也不错。   “就是花将军,还不速速让开!”袁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让我们到廊下去!”   陈节像是见到鬼一般连滚带爬地跑开了,院内众虎贲郎也像是吓得不轻,但眼睛却像是被贺穆兰的脸吸住一般不停地看了过去,只觉得这人明明就是自己家将军,连涂脂抹粉都没有做(请原谅他们眼瘸),只换了一件衣衫,戴了些首饰,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夭寿啊!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好,还满头披发!   可怎么看了以后就那么想跪呢!   在宴厅之中饮酒的同火们已经喝了一个多时辰了,出去放水都放了许多回,吐罗大蛮和若干人酩酊大醉之下相拥而眠,狄叶飞和那罗浑还在小酌,阿单卓早就已经困倒,睡在阿单志奇的大腿上,呼噜打的震天响。   若不是他们心中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贺穆兰的女装,这一群喝高了的汉子早就回房去休息了,何必横七竖八的躺倒一地就这么枯等?   阿单志奇正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突然听到外面陈节大声尖叫一句“天啊,有个女人和我们家将军声音一样”,顿时轻笑着拍了拍手。   “看样子是木兰回来了,快快快,去把灯芯拨亮,让我们看看‘兄弟’如何变‘姊妹’!”   那罗浑哭笑不得地边摇头边站起身,去把宴厅里几盏灯烛拨亮,路过若干人时不小心踩了若干人一脚,把若干人也踩醒了,“哎哟”一声嗖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火长回来了吗?”   他醉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在哪儿呢?哪儿呢?”   吐罗大蛮也被吵得掀开了一只眼皮:“哪里有人?你喝多了吧?”   “你才喝多了!”当然喝多了的若干人否认完后摇晃着脑袋:“火长是不是也喝多了?醉在哪里了,怎么还没来?这大雨天,真倒在哪里要淋风寒的……”   狄叶飞倒觉得这样等待的时候越长越好,他根本无法想象贺穆兰女装是什么样子,但听到若干人这么一说,顿时也觉得会不会真是贺穆兰喝高了躺到哪里了,立刻有些紧张的站起身子……   就在一群人醉的醉,笑的笑,急的急之时,宴厅的门被直接推开,送贺穆兰入屋的袁放被一屋子的酒气、肉香熏的直捂住鼻子收伞退后几步。   只见得提着灯的贺穆兰用“豪迈”的步子掩饰住心中的紧张,大步迈进了厅里,对着昔日的同火们微微昂首,行了个常礼。   “花木兰如约而来。”   咚!   阿单志奇惊讶地想要站起身,却忘了腿上还有儿子,可怜的阿单卓整个后脑勺落到地上,撞得直接惊醒,嚎叫了起来:“啊啊,脑袋!脑袋要碎掉了!”   “嘶!”   那罗浑正在拨灯,正和一身紫衣的贺穆兰打了个照面,吓得手中的拨杆落地,慌乱之下竟用手指去拨灯芯,被火撩的龇牙咧嘴收了回来。   若干人最是可笑,竟将吐罗大蛮拦腰一抱,将他压倒在地:“我们确实醉了,你看我都眼花了,居然看到一个女菩萨进来,还说自己是花木兰,我们再睡一会儿,等火长来了喊我……”   “别压我!老子得起来行礼!”吐罗大蛮三两下扯开若干人的手臂,一下子跳了起来,直奔贺穆兰身前俯身下拜:   “您是火长的阿姊是吧?听说你早些年嫁到沃野去了,真巧,我也在沃野……阿姊什么时候回来的?在下家中有一儿子,不知阿姊有没有女儿……”   “你儿子才一岁吧?”   贺穆兰苦笑不得地推开吐罗大蛮抵过来的额头,笑着道:“我肩膀还没好,灯太沉了有些受不住,快给我拿走!”   侧里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从贺穆兰手中拿走琉璃灯盏,就这么站在那里,犹如一座雕塑,半天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满头白发的狄叶飞举着琉璃灯,犹如天上降下的谪仙,凝视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女神,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阿爷,你居然看别的女人!我回家要告诉娘亲,让她打断你的腿!”   阿单卓看了看殿中立着的女人,只觉得对方气势惊人,虽说并不怎么美貌,可那股气质绝不是家里性格温柔的阿母能及得上的,心中立刻油然升起了浓重的危机感,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   “别乱说,这是你花姨!”   阿单志奇心疼儿子的后脑勺,又觉得他实在好笑,对着他的脑门弹了一记,再看看满屋子已经傻掉了伙伴们,也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挡住了身后一片狼藉的酒坛和乱骨……   真是,打扮成这样,他们简直就跟进错了仙宫的土匪一样……   “花姨?”   阿单卓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笑开了的贺穆兰,顿时嚎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我不要这个花姨!还我刚才的花姨!!!”   阿爷和这样的花姨玩,他娘亲会离家出走的啦!   ☆、第477章 我能理解   贺穆兰的女装之所以成功,乃是因为现在是天黑,“灯下黑”也好,“灯下看美人”也好,都是因为古代烛火昏暗的光线会把人的美感放大很多倍。   贺穆兰无疑是不漂亮的,但“美”却和漂亮无关,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一种谁也模仿不来的天性。   赫连明珠很漂亮,兴平公主更是艳冠天下,狄叶飞的五官也精致的让人不可思议,但花木兰的“美”已经超脱了性别,你说她是男人也行,说她是女人也行,这是一种包容和坚强,已经超越了性别之分。   所以袁放震惊了,若干人震惊了,吐罗大蛮震惊了,狄叶飞震惊了,那罗浑也震惊了,只有对花木兰一直抱有“理解”心态的阿单志奇没有太过失态,但阿单卓的表现,已经足以表明众人对贺穆兰“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忙”的感觉。   好不容易把阿单卓哄到不哭,若干人和吐罗大蛮不停地围着贺穆兰看,一下子摸摸裙角,一下子摸摸头饰,就像是想知道这个“花木兰”是不是谁吹口气变成的。   贺穆兰也被他们搞到无语,就这么穿着一身女装席地而坐,对他们笑道:“要见我女装的样子,也见到了,看你们喝的不少,是不是去休息了?”   “火火火长……”若干人红着一张脸,“我们还是按以前的房间睡吗?”   他可就睡在火长隔壁。   贺穆兰还没说话,一旁的狄叶飞突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胡言乱语道:“灯怎么又暗了?我去拨拨……”   “挑灯杆给我弄掉……”那罗浑手指还在隐隐生疼,一句话噎在嘴里,就见到狄叶飞三两步跑去了灯边,只能叹了口气,没有再言。   狄叶飞以前歇在花府时,十次倒有五次是住在贺穆兰外间的。   为何会尴尬地抱头乱跑,不言而喻。   若干人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件事,稍有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大有恨自己多嘴的趋势。   就在贺穆兰准备回答之时,外面候着的“真管家”袁放敲了敲门:“将军,各位使君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是不是可以让仆人进来收拾宴厅了?”   阿单志奇善解人意地站起身,牵起自己花猫脸的儿子:“夜已经深了,倒耽误火长的家人,我们还是明日再聚吧,反正来日方长。”   狄叶飞也好,那罗浑也好,此时面对着女装的贺穆兰都有十二万分的不自在,并不是因为对方难看,而是一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别扭,此时闻言纷纷点头,随着贺穆兰出了宴厅。   贺夫人在的时候已经把后院和主院都整理出来了,平日也有打扫的仆人,所以袁放安排的很方便,除了狄叶飞和那罗浑一间,若干人住在自己原本的房间,其他人也都离贺穆兰的屋子不远。   一场宴厅就此散了宴,吐罗大蛮已经喝得头晕眼花,被陈节搀扶着离开的,若干人则像是贺穆兰养的小狗一般只知道傻乎乎地跟在她后面。狄叶飞不紧不慢地跟着贺穆兰,身侧站着担心他喝多了摔倒而关切地看着他的那罗浑,就这么往主院而去。   “看到了没有,果然是他们找的女人……”几个巡夜的虎贲军窃窃私语,“就是感觉那个女人看起来很面熟啊?”   “你看哪个女人都面熟!”一个虎贲军黑灯瞎火下看了几眼,立刻有了定论:“袁主簿出身士族,能让他躬身提着琉璃灯的,一定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女人,而且看穿着打扮,一定是绝色美人……”   “这么高的绝色美人?”另一个虎贲军摇了摇头,“看那身量,有我们家将军高了!”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先前说话的虎贲军看着一行人从自己身前走过,连忙躬下身子,等人走远了才直起来,对着两边的同伴震惊地说道:“怎么看起来像是我们家将军啊!”   “瞎说什么!我们家将军那般黑!”   “我们家将军哪有这样的……咦?那好像是将军早上穿的鞋?”   “会不会是将军之前来这里投靠的族姐啊?不是说是少有的美人儿,看着背影都会心动吗?”有一个不能接受的虎贲军小声嘀咕,“我们家将军才不会穿女装乱跑呢。”   这个话题似乎拐到众人都不能接受的方向去了,巡夜的虎贲军们都自发地闭住了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巡夜……继续巡夜……”   “好好……”   今夜月黑风高,又是小雨刚过,地面湿滑,到处都是泥土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味道,花府十分宽敞,还是昔日的侯府,其建筑之精美、房间之宽敞舒适,自不是吐罗大蛮和阿单志奇等人窄小的家中可比,但这样舒适宽敞的房间,却有不少人偏偏失眠了。   郑宗自是不必多说,他几乎是恨不得打个地道到宴厅去看看他们在聊什么,然而内心谨慎的一面制止了他做这么讨人嫌的举动,只能不停地在院门前踱着步子,伸长脑袋想要看见那边的情况。   等雨下小的时候,宴厅也散了,可他躺在房里,却发自内心的感觉到自己就是个“外人”。   若不是做了“译官”,他根本和花木兰是两个世界的人,日后哪怕他当了白鹭,也没有和这位女将军有任何交集的可能。   “我得想个法子,让她以后离不开我,也和他们一样……”郑宗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也能和他们一起欢笑,一起飨宴,不必避开……”   吐罗大蛮则是胡乱说着梦话:“是女人……唔,是男人……是不男不女……到底是什么?媳妇我没骗人……媳妇我……不要……不要跪石头……”   若干人也在胡思乱想,但他性格单纯,认准的事情不会变动,既然花木兰一日是火长,就一辈子是他的火长,哪怕变成天仙或是妖怪也是他的火长,所以只是回味了一番女火长的样子,就觉得酒劲儿上来了,进入半睡半醒之间。   狄叶飞已经在榻上躺了一阵,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索性一下子跳起,喝了几口冷水,坐在窗下发呆。   这一发呆,便看到院门边出现了一盏小灯,一身紫衣的贺穆兰捏着一个什么东西走进了二门,狄叶飞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居然从窗边突然一下子趴了下去,将整个身体藏在窗子底下,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是来找我的吗?这大半夜……”   狄叶飞全身都贴在地上,雨水过后的地上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气息,可狄叶飞却毫无所觉一般胡思乱想着。   “她还穿着女装,这晚上独自出来?天啊,我是不是该躺倒榻上去?我在这里趴着做什么呢?她要推门进来,看到我这蠢样子……”   狄叶飞肠子都悔青了,不知道是该直起身子让贺穆兰感觉到自己就在窗边,还是索性装作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就在已经白了头的狄叶飞大有再把头发愁白一遍的势头之时,贺穆兰却拐了一个小弯,经过狄叶飞的窗前,向着阿单志奇的房门口而去。   狄叶飞只觉得贴着地面的心口从火热地快要跳出来变得差点跌进了冰窟里,凉的四肢五骸都在发麻,他觉得自己的五感变得无限集中,不知是因为太静还是因为他太在意,狄叶飞甚至能听到外面发出的声音。   笃笃笃。   “谁?”   “阿单兄,是我。”   “咦?”   阿单志奇的脚步声之后,嘎吱一声,门打开了。   “阿单兄可否陪我走走?”   贺穆兰稍显迷茫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十分清晰。   “……我不认识路,你带好路就成。”   阿单志奇一直是这么体贴的,从不问原因,只是去做。   趴在地上的狄叶飞就这么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走远,窗外的琉璃灯一晃一晃的,晃的他的眼睛都开始迷糊了起来,等脚步声走远了,他才重新爬起身子,望着房门前的那扇门,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你在想什么?想着花木兰进来和你直诉衷肠?论可靠,你在她心中甚至不及阿单志奇。”   狄叶飞自言自语地走回榻前,一下子仰倒在榻上。   “你居然还想像个女人那样跟上去听一听?够了!别让自己从低微变得卑贱……”     狄叶飞有一点自苦的不错,若论“可靠”,同火这么多人里,没有一个能达到阿单志奇在贺穆兰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三生三世,阿单志奇带给贺穆兰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他就像是贺穆兰人生道路上指路的明灯,每一次在她迷茫之时,都会给她指明清晰的道路,让她醍醐灌顶,犹如新生。   初到北朝时,她第一个回忆起的同火就是这位“火长”,后来被乱马踩死那次,她能够融入中军,也是因为阿单志奇。   也许是年龄的原因,他看待同火所有人都有一种“大哥哥”式的包容,让人不由自主的向他倾诉。   贺穆兰进了房原本也是想休息的,但对着镜子准备卸妆时,却有了女人的通病——我花了一个时辰折腾了自己,这点时间就要全部折腾没了?   在屋里枯坐了一会儿以后,贺穆兰由衷的觉得日后如果过的是这种每天起床先花一个时辰打扮再出门才能见人的人,比自己上阵打仗还要难以接受,再想到前世解甲归田的“花木兰”过的是什么生活,莫名的升起了一股焦躁。   正是这股焦躁让贺穆兰重新提起琉璃灯,去阿单志奇的院子里找开解。   花家的院子非常大,但因为贺穆兰是穷鬼,所以花草并不繁盛,都是开府时各方朋友送的贺议,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枯了,看起来格外萧条。   贺穆兰提着灯笼,领着阿单志奇到了一处避风遮雨的亭子里,将那盏琉璃风灯放置在亭中的石桌上,就这么坐了下来,示意阿单志奇也坐。   “这黑夜里看不清你脸,总觉得自己是半夜在和女人单独见面,挺心虚的。”阿单志奇摸了摸鼻子坐下。   “除了你嫂子,我还没有和哪个女人半夜出来过呢。”   “就是因为会有这么多的不自在,所以我才一直没有揭露过自己的身份啊。”贺穆兰沙哑的声音在清冽的夜风之中也带上了几丝凉意:“男人和女人,有时候实在差太多了。”   “我们会来这里,其实是收到了京中的来信。”阿单志奇单手搭在亭边,突然开口:“信是从军府送来的,说你其实是个女人,京中一片哗然,所以军府向我们这些同火搜集证据……”   “我担心你会出事,便连夜送信给昔日的同火们,让他们来找你,我也收拾东西,和你嫂子知会了一声,就带着阿单卓来了。”   他淡淡地说明来意:“其实我以前一直都觉得你藏着什么秘密,你从来不和我们洗浴,不和我们一起如厕,你怕我们掀你的衣服,你对待狄叶飞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但因为你面对我们表现的太自在,让我也无法不自在,从未想过要去查一查你的‘秘密’。对我们来说,你是值得信任的可靠‘火长’,是万夫莫敌的‘猛将’,就足够了……”   贺穆兰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意,连嘴角都泛出了笑意:“是没见过我这么没羞没臊的女人吧?就算见到你们洗澡换衣连脸色都不变一下,更别说那时候狄叶飞和吐罗大蛮……”   “好好好,这个就别提了!”阿单志奇有些受不住地抬起手。“我都不知道狄叶飞和若干人是怎么能自如的面对你的,我一想到夏天我们操练完都是直接光着在帐子里洗澡的,现在就想刨个洞钻进去!”   “哈哈,何止是你们,就算是陛下和颍川王,我见的还少吗?这世上像我这样的女子,恐怕也找不到几个了。”贺穆兰快意地笑着,“若干人知道我是女人的时候,脸都绿了,几天都躲着我走。”   “狄叶飞,是不是对你有爱慕之意?”冷不防的,阿单志奇开了口,“你们之间,有一丝不对劲,和我们在黑山时大有不同。”   阿单志奇的敏锐有时候让他的善解人意也没那么可爱了,贺穆兰心虚地将脸侧了侧:“他之前跟我说过断袖什么,我跟他说我是女人,他压根不信,还让我去照照镜子。说实话,我没想过婚配之事,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这件事……我只想先放一放。”   她哪里有闲心思去谈恋爱?   阿单志奇也是成家立业之人,虽然希望贺穆兰未来能有个伴,却不想她被“情义”所绑架,而不得不同意身边之人的爱慕和追求,对于这种事情也能够理解。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直起身子,声音带着一丝关切:“那以后呢?你想好该怎么走自己的路了吗?真要解甲归田?”   声音之中只有关心,既没有拓跋焘的不敢置信和痛苦,也没有其他人的或悲或喜,就像是见到一位多年的老友,只在意对方心理的感受,所以对她做出的一切选择都表示理解。   阿单志奇的问话更多的像是问她“想好了以后的路没有”,而不是和其他人一般问她“为什么要解甲归田”。   贺穆兰一下子就觉得从鼻子到喉咙都是又酸又涩,为了掩饰这种失态,忍不住上下点了点头,闷着声音回答:“出使北凉,我死了两千多兄弟,我想用一段时间去拜访一下这些战死同袍的家里,看看能做点什么,然后再考虑是回乡做个田舍翁,还是开个武馆教人习武……”   她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他们不觉得我是女武师丢人的话,凭我的本事,将那两千多同袍的子弟教导出来不是难事。”   “你竟把阵亡将士的责任也背在自己身上了?”阿单志奇不可思议地低呼,“我等军户,原本就是准备好随时为国尽忠而战死的!”   “他们不同。”贺穆兰的眼前出现那一片铺天盖地的黄沙,那些驼铃声声、那沙子发出的怪响似乎还在耳边。   “他们是因为我的轻信和疏忽丧命的。是我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不值一提,甚至不能以战死抚恤……”   她偏着头看向阿单志奇。   “若我们还是在黑山之时,还是身为小卒的时候,要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也希望主将能负担起我们家人的未来吧?哪怕不是主将,有随便谁也好,能告诉我们的家人,我不是死的没有价值,不是倒霉遇见风沙,哪怕是死于陷阱,死于主将的疏忽,那对于我们的家人来说,也是极大的安慰。”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阿单志奇的叹息在夜风中化成幽幽的轻颤。“还在黑山之时,我就觉得你很特别……”   “为什么一个活人,总是在思考死人的想法呢?为什么总是将自己代入死者的想法,去思考死后的世界?那些战死者家人和其他关联者的未来?收敛也好,抚恤战死遗孤也好,甚至你不肯‘打扫’战场,都让我们心中升起由衷的敬畏……和恐惧。”   贺穆兰第一次听到阿单志奇和他说这个,忍不住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阿单志奇以手支颐,在黑夜中看不清眼神和表情,但声音却是平静的:   “你以为,黑山那么多人为什么愿意尊称你为‘玄衣木兰’?仅仅因为你会收敛,会缝合尸体,会安慰他们吗?是因为你的想法和我们完全不同啊。”   黑山啊……   黑山……   “同袍战死,谁会顾虑我们这些目睹同袍战死之人的感受?谁会告诉我们‘不是你的错,不是你没有尽好保护的责任’?谁会告诉功曹‘这些衣衫和你们看不起的破烂对他们家人来说,比战利品还要重要’?花木兰,黑山以前一直有一种传闻,说你是曾经死过的,老天爷不收你让你回来了,所以你才那么明白死人会担心会顾虑什么。”   她确实死过啊,不是老天爷不收她,而是有人将她的命从老天爷那里抢过来了……   什么以死人的角度看问题,其实只是身为法医的操守罢了。尊重死者的意愿,传递死人的声音,他们这些“尸语者”,看多了各种死后产生的悲欢离合,也就分外明白一个人的死亡,能给其他人带来的震动有多大。   有时候,不仅仅是家里少了一个人这么简单。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贺穆兰有些心虚地剖析着自己,“只不过是见的多,想的多罢了……也许是因为我其实是个女人,很多时候,思考的方式和你们都不同……”   “我并没有说你这样不好的意思。而是想告诉你,有时候你的作用,并不是上阵杀人那么简单。”   阿单志奇双手合拢,抱于脑后,看着天上无星无月的阴云。   “我们的眼睛,很多时候就像这天空一样,被一层云遮着。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下雨前没有星星月亮是某种定律,后来长大后经常看天,才知道,不是下雨前一定没有星星,而是所有东西都被阴云遮住了……”   “你的心里天生就没有阴云,所以你眼里的世界,和我们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对吧?”   阿单志奇的轻笑声响起。   “我们就像我小时候那样,因为太习以为常了,就觉得天空黑乎乎是正常的。但是,因为你在,有时候能让我们也随着你的目光,透过那层云,看到那些互相照亮彼此的星星。”   “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也许你觉得累了,也许你觉得身上背了太多的罪孽,但有更多的人,因为你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贺穆兰的脸因为阿单志奇的夸奖而一下子烧红了起来。   “我们并不孤独,我们也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渺小,也会有人因为我们的死而伤心流泪,有人会明白我们活着和死去的选择一样艰难……”阿单志奇的声音是如此的坚定。   “这是我从你身上看到的。所以,我相信你的选择都是正确的。你想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就算那些不理解的,日后都会理解的……”   他爽朗的笑了起来。   “就跟在黑山时,我们刚开始都不能理解你一般。”   ☆、第478章 杨柳依依   第二日,所有同火们起床,都顶着一副深深的黑眼圈,狄叶飞原本一早起来看到自己的脸色和眼圈还有些尴尬,待一出门用早膳,发现每个人都是这样,一下子也就自在起来。   让所有人失望的是,昨夜还一身女装的贺穆兰,今早再出现依旧是一身男人的便服打扮,半点昨夜让人惊艳的痕迹都没有了,这让她的同火们都不由得扼腕而叹。   “老子不会画画,可惜了!”   这是吐罗大蛮。   “要是有一种法术,能把昨夜的火长变成画保存就好了!”   这是若干人。   “还好今日恢复正常,否则可以预见又是一片修罗地狱……”   这是那罗浑。   “呜呜呜,我错了!我居然没有抱大腿表现出我的仰慕之情!”   这是陈节。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深深觉得又一次被排斥了的郑宗。   狄叶飞和袁放在小声讨论着昨夜那件衣服和首饰的来历,狄叶飞觉得那些东西很眼熟,好像自己也有,在得知是来自北凉的首饰之后,狄叶飞立刻醒悟为何会觉得眼熟——他当然眼熟,作为高车虎贲的主将,他的战利品里也有不少是这类的首饰。   原本想带回国后将它们换成钱的狄叶飞,突然觉得自己不怎么缺钱了。   “阿单卓,你阿爷呢?”   贺穆兰左看右看,发现只有阿单志奇不在,不由得好奇,“怎么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去接胡力浑阿叔了!”阿单卓大口呼噜着从未喝过的鸡丝稻米粥,口齿不清地回答:“一大早就走了!”   “是的,早晨骑马走的。”袁放起的最早,连忙应和,“我忘了和将军说了。”   他们是来做客,自然来去自如,贺穆兰早上破天荒没有起大早,阿单志奇找贺穆兰扑了个空,便告知了袁放才走。   “花将军,我看你今天高兴的很,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郑宗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不停望向贺穆兰。   “你发现了?”贺穆兰微微一笑。“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好了不少。”   她单手执箸多有不便,狄叶飞状似无意的把几个贺穆兰爱吃的小菜移到她的面前,引起她的笑意:   “不必这样,我够得到。”   狄叶飞也不多言,点点头,继续吃着自己的粥,安静的像是一幅画一般,内心却已经在飞快的思考着。   ‘火长想通了一些事情,是那些事?是和阿单志奇昨夜出去后想通的吗?’   狄叶飞的筷子一顿。   ‘以阿单志奇的性格,定是开解了火长什么。也好,总算也是有些裨益,比火长一个人烦恼好……’   郑宗见狄叶飞“抱大腿”,立刻也不甘示弱的夹起一筷子肉脯放在贺穆兰碗里,便放边笑:“花将军这‘圆桌’真是不错,所有人都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比分席热闹多了!”   贺穆兰府里的“家具”早就因为这段时间纨绔的拜访而出了名,由于贺穆兰向感兴趣的郎君和女郎们推荐了木桶巷的那位木匠,现在这位木匠也有了活计,在东城又开了一家铺子,专门“私人订制”这类的“花氏家具”。   那木匠先前还带着厚礼来答谢过贺穆兰,这时代要是弄“盗版”可不是小事情,名声尽毁就算了,弄不好还会家破人亡,尤其盗版的还算是个人物时。贺穆兰既然愿意向其他人推荐这位木匠,那肯定是不介意他推广这类家具的,所以出面收了他的厚礼,也告知他可以继续做这些家具,自己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也不会自己开什么家具铺子。   如果贺穆兰不收他的礼,他是怎么也不敢开铺子的,正因为贺穆兰不但收了还表现出对这一块不感兴趣的样子,这位木匠立刻诚惶诚恐地跪谢过她的恩典,不但保证以后花府的家具他包了,还将新式家具都命名为“将军凳”、“将军桌”等等,算是告知别人它的由来。   其余还好,就是“花将军塌”让人有些无语,偏偏这个脱胎于“贵妃榻”的“花将军塌”还卖的最好,似乎家中没有一座软榻都跟不上潮流似的,贺穆兰也只能掩面认了自己变成一张塌的名字了。   此时听到郑宗夸奖这张圆桌,贺穆兰脸色更好了几分,“这是小的,还有更大的,我准备让人做个转盘,这样所有人都能夹到菜了。”   “咦?还能这样的?”   吐罗大蛮几人好奇,对着贺穆兰连问起“转桌”的情况,一大早和乐融融,“火长”又一次关系到所有人的“吃饭问题”,就像是回到了黑山之时。   就在一群人就着桌子问题开始讨论时,从外面巡视回来的虎贲军气喘吁吁地进了主院,高声叫了起来。   “将军!将军!天晴啦!那些郎君和女郎又来啦!”   见鬼了啊!   这是要把虎威将军府当做园子逛的节奏怎么地?   能不能给留条活路啊!   “又来了……”   贺穆兰掩面长叹。   “这饭还没吃完呢!”   “怎么回事?”   吐罗大蛮和若干人莫名其妙地看向陈节。   “自从将军是女人的身份暴露之后,哪怕陛下命将军在家闭门思过,天天就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有想要跟在将军后面做‘娘子军’的,有想要拜师学艺的,还有单纯好奇女将军是什么样子的,烦不胜烦……”   陈节说到这个就来气。   “有些人来头太大,我都不敢出手,将军胳膊有伤,他们有的还要比试一下武艺,真他娘的……”   他绿着脸捏紧了拳头。   “其实都还好,就是好奇心太重。真的知交,这阵子反倒上门少了,只是书信不断……”贺穆兰说的是独孤诺等人。   “你们且等等,我去打发了他们再……”   “您有伤在身,哪里需要您去。”郑宗“温柔”地笑着,笑的知道他个性的袁放等人打了个哆嗦,“我们去会会这些‘好奇心重’的。”   吐罗大蛮和郑宗不熟,但他性子直爽,闻言大笑:“这位虽然看起来文弱,性子却不错嘛!走走走,我们一起去打发他们!”   “我也去看看。”   若干人黑着脸站起身。“我们同火相聚,就给这些人搅和了!”   “咳咳,那个若干,你堂姐也在。”那罗浑揉了揉眉头。“若干家那位女郎,你堂叔的女儿……”   “六娘?”若干人脸色一绿,“她不是在家里吗?”   “听说是你嫡母邀请她来小住,陪你快要出嫁的妹妹的。”   “十四娘怎么也掺和了?我的天啊……”   若干人有些要缩下去的架势。   “我我我……我还是……”   狄叶飞不屑地瞟了若干人一眼,对郑宗和吐罗大蛮颔了颔首,“走,我们去看看……”   好事者立刻跟上狄叶飞,狄叶飞在花家也是熟门熟路,连带路都不用,当先领着一干同火去了。   “喂……喂……你们温柔点!”   贺穆兰手中粥还没喝完,三两口喝掉赶紧丢了碗追上。   “都是好孩子,别吓着人家……”   狄叶飞是和军府、军营都报备过的,今日原本该先去宫中向拓跋焘请罪,然而从昨日起,他心中就有一腔邪火无处发泄,这些倒霉的儿郎们正好撞了枪口,狄叶飞又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更没有兄弟姐妹需要顾及,当即就直奔大门。   郑宗也差不多如此,只不过比起狄叶飞,他的手段要更隐蔽些,跟在狄叶飞身后的他,看起来更像是藏在暗处随时可以择人而噬的毒蛇,比起狄叶飞这朵漂亮的霸王花,袁放更担心的是郑宗又玩阴的。   饶是他们在怎么做好了准备,一出门发现花家门口几个家仆捧着木雁,其余几个郎君在那里互相拌着嘴,顿时就怒了。   木雁是求亲所用,就他们家火长,还轮得到这些胎毛都没干的小子来求亲?这胆子也太肥了吧!   “你比花将军小八岁,连功名都没有一个,摆明着求娶花将军就是为了个出身的,也好意思来这儿!”宇文家的郎君对着另一个气急败坏的郎君嘲笑,“你先去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那出身也是抱着花将军大腿得的,说你胖就喘起来,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被嘲笑的郎君抖了抖手中的缰绳,“我好歹长得俊俏,哪个女人不爱俊俏的郎君?”   “是嘛?”   郑宗踱着步子过去,伸出脸看了看正在争吵的两位郎君。   一个俊秀,一个英朗,确实都是长相过人的郎君。   真是好的很,好的……   让人好想掐烂他们那张金玉其外的脸!   感觉爪子有些痒的郑宗,在看到他们两个见到他的脸后皱起眉头之后,感觉手指更加痒了。   “两位带着木雁前来,是向花将军求亲的?”   郑宗笑眯眯的问。   “你是谁?花将军府上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来?”   宇文郎仗着跟随贺穆兰打过柔然人,摆出一副对花府了若指掌的样子。   “你管我上门是为何?”   “我乃陛下身边舍人,出使北凉刚刚回国的使臣,花将军的生死之交,候官令素和君的副官……”   郑宗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脸上的伤痕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势。   “你问我是什么人?”   宇文再狂,也不敢得罪拓跋焘身边的舍人(过气)、白鹭官之首的副官,闻言只能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见过这位使君。”   他抬起身子,正视过郑宗之后,眼光往后一瞟,顿时愣住。   一身戎装的狄叶飞带着不屑的轻笑站在那里,只是一眼,便足以让众人哑然。其萧疏轩举之处,让人不住侧目。   狄叶飞的美,是有毒的。   “不知这位是……”   听说花将军府里最近经常有女郎想要进她帐下效力,穿戎装骑着马来的都有,莫不是……   虽然年纪大了点,头发也莫名其妙是白的,但这般绝色……   ‘哼哼,来向花将军求亲,还敢问别人?’   郑宗心头一阵冷笑,哼道:“看来这位郎君是准备将木雁收回去了?”   宇文郎听到郑宗的冷笑,整个人不由得一凛,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好奇怎么又多了个女将军……”   糟了!   有人要倒霉!   吐罗大蛮和若干人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   嘭!   “啊啊啊啊啊啊!”   咚咚咚咚。   一阵惨叫过后,刻意打扮过的宇文郎君只觉得天旋地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唤,就被人直接丢出了花家的台阶之下,滚得全身都是痕迹。   宇文郎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那位白发的女将军正站在台阶之上,似笑非笑地俯视着浑身是泥土的自己。   “就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来的自信?”   狄叶飞伤害完他的肉体,还要伤害他的心灵。   “你连我一招也过不了,还想进门?”   “你卑鄙,你这是偷袭!”   狄叶飞颜色再好,这些权贵子弟也不是从没有过见过女人的童子鸡,被这般折辱,再多的好感也没了,当下提起袖子,就要大干一场。   “我们再来比划比划!”   “花将军骗人!”   就在剑拔弩张之前,尖细的女人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不是说不收女兵吗?这人哪里来的!”   “就是就是!连中年妇人都收了,为何不收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   长得弱柳扶风,吹口气似乎都能吹跑的苗条女郎昧着良心说着自己“力壮”,引起吐罗大蛮一阵闷笑。   “中年妇人……”   狄叶飞脸上青筋直冒,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她。   “没错,就是说你!你什么身份,居然让花将军为你开了后门?”那女郎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别以为你长得高就能混过去,我手上功夫也不弱的!”   “这些人都疯了……”   吐罗大蛮揉了揉眼,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一堆莺莺燕燕。   “老子在军中也算是一员猛将,怎么就没这么多女人上门……”   “因为你长得丑。”   若干人凉凉开口。   “火长难道长得漂亮?”   吐罗大蛮反驳。   “看过昨夜,你不觉得火长的女装其实也能很……很……”   若干人本来想用漂亮,结果发现用漂亮似乎不能形容,又找不到其他的词儿,抓耳挠腮了半天。   “很什么?花将军女装很美吗?”   柔柔细细的声音出现在若干人耳边。   “不但美,而且美的很有气势!我就没见过那样的女子……咦?”若干人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笑脸吓得倒退三步,捂着心口大叫。   “你是谁?”   “你又是谁?”鹅蛋脸的漂亮少女嬉笑着开口,“我怎么没在花家见过你?你还没说呢,花将军女装很美吗?”   “咦?真漂亮吗?花将军都不肯穿女装给我们看呢!”   “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在花将军身边啊?”   一群女子涌了上来,对着若干人和他身边的吐罗大蛮左右夹击,逼的两人连连后退,大叫了起来。   “狄叶飞,救命啊!”   “狄叶飞,这里有一群不讲理的!”   “你就是高车虎贲司马狄叶飞?”尉迟燕左右看了看白发的男人,不由得点点头。“长得确实不错,就是太像女人,连你这样长相的都能在军中从军,我们为何不可?”   “你杀的了人吗?砍的了头吗?剥得了同袍的衣衫甲胄吗?你能下手将同袍的断肢残臂砍掉吗?”   狄叶飞冷傲不屑地眼神向着尉迟燕射了过去。   “你……”   “你们根本都不知道上战场意味着什么……”狄叶飞横扫过一群男男女女。“你们以为躲在亲兵的保护下,在战场犹如玩游戏一般来回走上一圈,就是杀过敌了?没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根本都不算是上过战场……”   他看着愣住的女郎们,指了指身边的郑宗。   “他只是一介文官,原本也是长相俊秀、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只因中了埋伏,便容貌尽毁,浑身遍体鳞伤。他在北凉出生入死,即使得胜回来,容貌也再不能回复,你们女子以容貌为天,可狠得下心来,接受这样的结果?”   郑宗满脸狰狞,确实让许多女郎不敢靠近。他听到狄叶飞如此说,立刻将自己的上衣往后扒了一点,露出自己后脖延伸向后背那一块皮肤。   整个肩背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扒掉了皮似的,全是艳红的颜色,可怖的像是一个“剥皮人”,有几个女郎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口直欲作呕。   几个男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脸色有些难看。   吐罗大蛮长叹一声,怕狄叶飞将局面弄的太僵,接口劝说:“你们这样将花将军当做猴子一样骚扰,其实是对她的一种亵渎。火长虽然是个女人,但她是从小卒做起,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勋。我们跟她在军中那么久,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女人,你们可以想象她忍耐了多少。若是你们以女子身份入军,旁人异样的眼光就能看死你们……”   “不必和他们解释那么多!”   若干人挑了挑眉。   “你们不是问我们是什么人吗?我不妨告诉你们,我们就是花木兰昔日在军中的同火,想要进府?”   他抬手对着门前的石像一拍!   啪!   “先得把我们撂倒再说!”   这下子,围在门前的一干郎君和女郎们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底气这么足,原来竟是花木兰之前的同火!   男人们纷纷开始打量这些男人,尤其将目光集中在吐罗大蛮虬结的肌肉和那罗浑浑身冷冽的杀气上面,女人们则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狄叶飞的美貌和若干人的可爱,好奇他们这样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人是怎么能入军杀敌的。   唯有之前那个满脸好奇的女郎左右打量了他们一眼,“原来你们是花将军的同火啊?可是我们又不是来踢场子的,不过是想和花将军做个朋友,也要先把你们打败吗?”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要想做朋友,当然得有共同的本事。”若干人叉手高傲地说道:“否则你们要我家火长跟你们聊什么?怎么穿衣打扮?怎么描眉画目?”   “是这样啊……”那女郎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凑热闹了,我还真只知道怎么穿衣打扮,描眉画目。我之前觉得花将军的眉毛要修了,脸上皲裂的皮肤也该好好保养保养,还带了家中的香脂来了呢,既然你们这么说……”   她眉眼无力地往下一搭。   “看样子我是白来一趟了……”   她有些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却发现天突然一黑。   抬起头来,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位冷面的白发将军。   “你……”他对着她指了指大门,“带着你的东西,进去。”   “咦?”   那女郎圆圆的杏眼睁的老大。   “真的可以吗?”   “说起来,火长脸上的冻疮老是发,一到冬天就痒,确实是该好好保养保养了……”那罗浑摸了摸下巴。   “不然让她进去?”   “行!”   “成!”   圆眼圆脸的女郎当下欢天喜地地命侍女们提着箱子,三两步进了大门,进去后还对外面不敢置信的男人们做了个鬼脸,昂着头小跑走了。   “为何她能进去?”   尉迟燕皱眉。   “她又没有打败你们!”   “因为她注意到火长的脸上有旧疮。”狄叶飞双手抱臂而立,不耐烦地说:“你们想要见火长,只是好奇或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罢了,她却想着能为火长做些什么。你们这些人……”   他轻抬眼皮。   “……真让人作呕。”   “你!”   “你这……”   干的漂亮!   郑宗笑着也站了出去,对一干气的要命的郎君们笑道:   “你们来求亲?就算是求亲,也得先自报下家门吧?”   他熟练的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又从腰间笔袋中取出笔,用口水舔了舔。“来来来,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多大年纪,什么本事……”   郑宗边写边笑,心中却打着其他的盘算。   ‘老子就不信你们一点恶迹都没有,回头老子去打探打探,看看你们有没有狎妓的、娶妾的、欺男霸女的,也好把你们的名声‘宣传’一番,等你们臭名远扬之时,看你们可还有脸来求亲!’   他手中的毛笔记得详细,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   ‘求娶花将军?我让你们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花府门前一片喧闹,提早出城的阿单志奇却是完全不知。他出门并非专门去接胡力浑,而是去见一个人。   一个大魏位高权重之人。   “你可说服了花木兰?”   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库莫提随手掐下一根杨柳,问身前的阿单志奇。   阿单志奇恭恭敬敬地对库莫提弯了弯腰,先行了个礼,然后才摇了摇头说道:“我对不住大帅的托付,并没有说服花木兰。”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想说服她。   “不是说花木兰最信任你吗?”   站在库莫提身后,长相和库莫提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满脸不悦地开口。   “为何你也无法说服她?”   阿单志奇看了看这个男人,又看了看库莫提。   “这是我家堂弟。”   堂弟遍大魏的库莫提随口解释他的身份。   “他……很欣赏花将军。”   阿单志奇收起心中的疑惑,正色说道:“我昨夜和火长聊过,她并不是不想再带兵了,而是心中有亏欠。对无辜枉死的虎贲军的亏欠,对那么多因为魏国扩张而枉死的他国百姓的亏欠。她和我们不同,她的‘道’让她十分痛苦,甚至于连身居高位,都觉得是一种‘窃取’。”   “窃取?”   库莫提好奇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们死了,我却活着,我是窃取了他们的未来而登上这个位置的。’、‘为了胜利,不得不牺牲这么多百姓,大魏征服了他国之后,这些百姓真的会过上好日子吗?我的举动会不会是一种错误?’、‘如果我继续为将,魏国的朝堂会不会因我而陷入新的争斗?我继续为官,真的心安理得吗?’……”   阿单志奇一针见血的指出贺穆兰心底的恐惧。   “也许在你们看来,这些担心都有些好笑,但正因为火长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才由衷的崇敬她、爱戴她。”阿单志奇看了眼库莫提身后若有所思的男人,表情更加严肃了。   “所以,我们不能逼她。”   “那该怎么办呢?”库莫提身后的男人有些烦恼地抓了抓脑袋。“我不认为她这样的女人,解甲归田后才是最好的结局。如果想照拂以前的同袍家人,没有身份也是不行的,解甲归田只是逃避而已!”   “我觉得可以让她先出去走走,看看。”   阿单志奇叹了口气。   “她不是觉得魏国征服了别国,也许让那些遗民更加痛苦吗?但我走过诸地所见的,却是大魏一统后各地百姓终于安稳下来过日子的满足。花木兰从成年起就一直在军中生活,所见的都是征伐、杀戮、攻城、灭国,不如让她出去走走,自己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再一次对着库莫提弯下身子,眼睛却看着他身后的那个男人。   “我相信我国的陛下,是一位能让花木兰看到希望的陛下。我相信我大魏,是一个正在走向更好的大魏。一旦花木兰发现魏国需要更多她这样的人,就会选择回来的……”   他将身子深深地俯了下去。   “既然最终会回来,那么放她离开,岂不是也是一种尊重?”   库莫提和他的堂弟望着眼前满身谦逊的男人,竟有些无法反驳。   “我知道了……”   库莫提点了点头。   “你去吧。”   半晌之后,阿单志奇朝着城外迎接胡力浑的身影越来越远,库莫提身边的男人这才扭过头来,问起库莫提。   “你觉得他说的……是不是我的坚持错了?”   “不是你错了,也不是花木兰错了,而是现在正在改变之时,每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罢了。”库莫提安慰自家堂弟,也就是拓跋焘:“连阿单志奇都看出花木兰的迷茫,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她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创造更好的大魏的……”拓跋焘的表情有些低沉,“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她感觉到不安了吗?”   库莫提玩弄了一番手中的杨柳枝,不咸不淡地开口:“陛下不要再撒娇了。她是你的将军,又不是你的儿女。”   “你……你说什么呢!”   拓跋焘眼睛瞪得老大。   “什么叫撒娇!”   “在我看来,你就跟撒娇没什么区别。阿单志奇说的没错,她既然没有信心,你就重新给她信心,她既然觉得累了,你就多扶持扶持她,她既然觉得军户制度有极大的缺陷,你就该问她意见,该如何去改。这么多日子以来陛下顺风顺水,已经忘了那些赢得大臣们肯定的日子了吗?你刚刚登基的时候,遇见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库莫提一句话震的拓跋焘浑身一颤。   “我……我太傲慢了?”   拓跋焘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中原一统,陛下新的政策又开始了,正如您刚刚从太子登上帝位一般。既然是新的政策,不妨有些新的变化。花木兰确实是个名将,但她的作用不仅仅是打仗,陛下不如把眼光放远一点,比如说……”   他笑着提示。   “就从探查各地军府情况的‘安抚使’开始如何?再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她那么心软,那么刚正……”   “你……”   拓跋焘这下才意会过来。   “你是故意这么提点我的?你把花木兰的同火找来也是……”   “啊,再不快点解决这个问题,天下都要大乱了!黑山的士卒现在都快疯了你知道吗,盖吴从花木兰去了南山开始就回了杏城,听说现在扯起天台军的大旗重新建军了,你也不想卢水胡人杀进平城来‘救人’吧?所谓人尽其用,您能不能别老想着打仗的事情?每次御驾亲征身先士卒吃的亏还少吗?我们大魏还缺会打仗的将军吗?我早就想说了……”   “快住嘴,你现在怎么这么唠叨!”   “遇见您这样的‘堂弟’,我能不唠叨吗?您别跑啊!上次我和你说的黑山军的抚恤问题……喂……喂……别跑!”   不停唠叨的库莫提看着跨马没命往城内跑的拓跋焘,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抹微笑。   “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库莫提捏了捏柳枝,嗤笑一声,将柳条抛之脑后,翻身上马。   护城河边,沿岸的杨柳已经随风摇摆,多日的雨天将柳枝冲刷的分外青翠,犹如一片玉带围着城边一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你这太婆婆妈妈了,听我的!”   在一片杨柳之中,身材雄健的英挺男儿们打马飞奔,隐隐传来一片清歌之声。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   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人……”   ☆、第479章 外债难逃   八天之后,从北凉而返押送沮渠牧犍的队伍到了平城,偷袭吐谷浑获得牛羊马匹无数的赫连定也返回了平城,若干人那边押送高句丽人参、皮毛等战利品的队伍几乎是和西秦、北凉的队伍前后脚到达。   平城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就连拓跋焘都开了宵禁,允许晚上张灯结彩,庆祝大胜。   随着素和君回到平城的,除了“谋乱”的北凉王室,还有沮渠菩提的退位诏书,沮渠菩提没有承受住内心的压力,最终选择了出家为僧。   孟王后似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但北凉事务繁重,根本没有时间给这位“太后”养病,所以孟太后只能拖着病躯和源破羌周旋,竭力为退国的北凉在魏国面前争取权益。   北凉不同于夏、北燕,它一直很富庶,又长期掌控了西域诸国到中原地区的道路,整条商道上马贼和官府的关系错综复杂,又有互相利用的因素在其中,如果北凉不能找到合适的方式完整地纳入魏国的体系,就算北凉去了国,日后还有无数隐患,别的不说,化民为贼的匪患就足以让魏国头疼。   源破羌长期不回,隐隐有希望朝廷将他封为镇西将军的意思,但朝中无论是汉臣还是鲜卑大臣都不希望源破羌长期镇守西域,他是南凉王室,就算立下了大功,如果长期任他在故国发展,难保不会养虎为患。   一时间,朝中风起云涌,都盯上了镇西将军的位置,拓跋焘这几年来都在大力发展商业,魏国的商队向着东南西北方向发展,获得了巨额的财富,西域产金、宝石、香料、宝马,一向是商人心目中的圣地,镇守西域,本身就能获得大量的财富。   相比之下,花木兰是个女人的事情,反倒变得没有那么受关注了。一个寒门出身的女子,哪怕再强,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除了一些冥顽不化的老顽固一直反对女人当官以外,大多都是用一种旁观的态度等待拓跋焘做出决断。   崔浩等大臣却是极力推崇花木兰为官。汉人重“孝道”,花木兰又有一半汉人血统,其事例足以“举孝廉”,加之军府变革的契机就在这位女将军身上,以崔浩为首的大臣们自然是不遗余力。   无论外面热闹的如何铺天盖地,贺穆兰和阿单志奇、胡力浑等人只在花府里过着悠闲的日子。期间狄叶飞入城声势太过浩大,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好奇出去围观了一次,回来后不免啧啧称奇。   “居然带回来一个那么小的公主,还说有可能和亲,陛下……还真是……好胃口……”吐罗大蛮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有人说那叫白马的公主以后要嫁给狄叶飞的。”胡力浑的脸色也很奇怪,“我怎么不知道狄叶飞好这口?”   “别胡说,应该是没见过白马公主,更不知道她年纪的百姓以讹传讹。”阿单志奇连忙替狄叶飞解释。   “这样的事情,乡间很多。”   “最近平城真是热闹啊……”   陈节有些不太适应地环顾了一圈安静下来的虎威将军府,平日里,这座将军府里人来人往,鸡飞狗跳,昌平坊里住的人都习惯了。   可一旦出现了大的胜利,有更加有权有势的人物出现在平城,过去的就是过去的,总是会被很快遗忘。   对于这点,贺穆兰倒是自在的很。   “这倒要谢谢狄叶飞和若干人他们,让我清净了好多天。”贺穆兰吃了一口素和君从北凉千里迢迢给她带回来的葡萄干和各种果脯,只觉得这种日子再好不过,简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昨天若干人偷偷摸摸给我们送来一筐手腕那么粗的人参,快把我们吓死了……”吐罗大蛮挠了挠头,“高句丽那地方有那么多参吗?”   如果以后日子过不下去,是不是可以去挖参?   “估计是那小子在高句丽的王宫里顺手顺出来的,不是说他都把人家高句丽王一家都抓了吗?”阿单志奇像是还在黑山分战利品时那样微笑着:“你用一筐也太夸张了,那只是个篮子。”   “火长,你打仗这么多年,见过什么好东西没有?”胡力浑好奇地抬头望向贺穆兰,后者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还真不知道,一般都是那罗浑和陈节处理战利品的事情,等袁放来了,就是袁放登记造册,应该是各种兵器最多。”   对于鲜卑军户来说,好的武器并不是用钱就买得到的,一把好武器就足以传家,也能让破败的家庭立刻凭借宝甲神兵之力在军中获得大大的功绩,所以像那罗浑这样出身的军户,最在意的就是各种兵器和甲胄。   而后拓跋焘赐予贺穆兰金银粮帛之时,兵器和铠甲也是赠了不少。   胡力浑等人也是军户出身,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采来。对于他们这样的壮年来说,高丽参、水果脯这样的东西,远没有神兵利器对他们的诱惑大。   贺穆兰见他们都有些意动,心情也是大好,兴致一起,派人去叫袁放开武库:“我这没什么人参鹿茸的特产送你们,不如跟我去武库一趟,你们自己选一把称手的兵器、合身的铠甲回去,阿单卓呢?”   贺穆兰高喊了一声,在水榭另一头逗鱼的阿单卓立刻“哎”了一声,一路小跑了过来。   “阿单卓年纪也不小了,正是学武最关键的时候,以后用刀用剑,不妨现在定下。”   家境贫寒的军户家里最可怜的事情就是家传武器是什么,就学什么。比如说花木兰的木仓,陈节的铁槊,大部分人的刀。   像是狄叶飞那样用双戟的,那是因为他家是高车军户,兵器自造,平时也能做做铁匠补贴家用,算不得贫苦人家了。   “这怎么好意思?”胡力浑瞪大了眼睛,“火长莫不是以为兄弟几个上京是来蹭吃蹭喝蹭好处的不成!”   “得了,你不是也给我带了好酒吗?跟我客气什么。”贺穆兰一晒,“磐石和照夜狮子铠不能给你,其他兵器我也用不上,放着也是放着,去挑吧!”   她看了眼身边的陈节和那罗浑,“你们也去挑。”   这二人知道贺穆兰的做派,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道了谢。阿单卓是小孩子,听闻这位厉害的花姨要给他上好的兵器和铠甲,顿时欢呼了起来。   吐罗大蛮只拿眼睛看阿单志奇,见到他点了点头,也大笑着搓起了手:“太好了,我那把弓都快断了!火长兵库里好弓有没有?”   “有!”   贺穆兰起身站起,引着一干同火往武库而去。一进武库,袁放打开大门,只见满墙的宝刀名剑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空地上到处都是武器架,刀枪剑戟一应俱全,至于挂在弓架上的长弓更是不要多提,贺穆兰本身就擅弓箭,能被她挑下来的弓,弓力都大的惊人。   胡力浑等人开心的就像是过了节一般,一头扎进武器堆里就出不来了,贺穆兰牵着阿单卓的手,摸着他的骨头和关节,回想他日后的身量,在一堆铠甲之中为他寻找合适的那一件。   就在武库里一片大呼小叫之时,袁放突然进了库,走到贺穆兰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宫中召您进宫,是窦太后的懿旨。”   贺穆兰赫然一惊。   “窦太后?”   “是,您是不是?”   此时贺穆兰的手已经大好,只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她的手已经好了,如果以“身体不适”挡过去,她对窦太后有救命之恩,应当能够搪塞。   只是这样终究不好。   窦太后以前从不会诏令武将或文臣入后宫,就算接见也是到前宫去,此时毫不避讳地下旨召见,自然是因为确定贺穆兰是女人的身份,此时也不必避讳什么了。   贺穆兰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窦太后并不是不讲理的老人,定是有什么事找我,我入宫去看看。”   她和阿单志奇他们说明了情况,让他们自己留下来挑好告诉袁放,便独自回了主院,在房里摸了摸那日晚上穿的紫衣之后,还是开柜换了朝服,依旧做一身男子打扮骑马入宫。   到了宫门口,已经有宫人在门口候着了,贺穆兰顶着一群宫卫们好奇的眼光几乎是疾奔到了后宫,可到了后宫,各种探视的目光根本就没有结束,甚至是才刚刚开始……   窦太后住的慈安宫什么时候来过年轻男子?就算宫变那阵,抵抗的大多也都是健壮的宦官,如今贺穆兰这一明显不像是宦官的男子踏进了后宫,足以让许多怀春的小宫女扒在柱子后面偷看了。   “阿姊,那位将军是谁?”   捂着心口偷偷伸出半个脑袋的小宫女问身边的年长宫女。   “为什么他可以直接进后宫啊?”   “你说那个?”   年长的宫女眼皮都不抬,“那是个女人。”   “女人?阿姊你骗我!”   小宫女瞪大了眼睛。   “明明穿着朝服啊!女子能当官吗?”   年老的宫女被称作“阿姊”,其实做“阿妈”都够了,她自己也是从怀春的年纪过来的,怎能不知道小宫女的想法,伸出食指往她额头一点,摇头叹道:“你在后宫消息不通,怎会知道现在女儿家也能当官了。宫里诸位新封的女官不说,外面文的,有鸿胪寺少卿的玉翠使君,武的,就是刚刚过去的那位虎威将军,花木兰……”   “他就是花木兰?”小宫女掩口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是赫连公主之前抱在一起的……”   后宫许多女人拿这个抨击赫连明珠,说她不知廉耻,许多宫人也亲眼所见,对此不敢多言,但是心中也都是鄙夷的。   可如果花木兰是女人……   那赫连明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女人都能当将军,哪一天男人能当皇后,我都不吃惊了。”年老的宫女撇了撇嘴。   “你也死了私交外臣的心,太后那般沉稳的人,是不会给你们一点机会的。就算为了留自己一条小命,也少做些这样的梦……”   “哦……”   且说贺穆兰顶着一堆诡异的眼神进了慈安殿,慈安殿中窦太后早就已经等着她了,见她进来,连忙将手中的小皇子递给身边的王慕云,几步上前虚虚扶起贺穆兰来。   “好孩子……”窦太后上上下下看了贺穆兰一番,突然擦起了眼泪,“原来你竟是个女人!我一得到消息就想召你入宫,又怕给你惹麻烦,等风声小了才敢召你进来。一个女人从军,到底要吃多少苦……”   她摩挲了几下贺穆兰略显粗糙的手掌,眼中慈爱之心更甚:“居然还让你将我这老婆子一路背下山来,也是难为你了。”   贺穆兰从暴露女人身份开始,有不信者、好奇者、不屑者,还有许多毫无变化就默默接受的,但像窦太后这样以家中子侄一般心疼她的,还没有过几个。   哪怕这番可能有五分是作态,贺穆兰心中也是温暖一片,她本来就是个重情的人,闻言立刻摇头。   “军中虽苦,但木兰甘之若饴,保家卫国,为君效力,是木兰的荣幸。”   “好……好……”窦太后拍了拍贺穆兰的手,再看到她连脖子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是黑的,心中更是一阵难过。   她是典型的宫中贵妇,这辈子最苦的时候就是发配到宫中刚开始做苦役的时候,即使那时候,也没有像贺穆兰的皮肤这么粗糙。   “你跟我到后面去,把衣服解了,给我看看……”   窦太后突然开口说起让贺穆兰大吃一惊的话来,差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太后……您这是……”   “我听说你身上有许多沉疴旧疾,现在你年轻,还能不当一回事,等你年纪大了,浑身的伤口一到阴天下雨就会生变。”窦太后像是对待自家小辈一样絮絮叨叨:“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你当了这么多年男人,恐怕和男人们想法都一样,认为这些伤口都是荣耀,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陛下一样,但身体是自己的,你不保重自己,还有谁能替你保重?”   她扯着贺穆兰的手坚定有力。   “你跟我到后面去,解了衣服我瞧瞧,我这里伤药不少,有寇道长给的,也有一些除疤生肌的。你性格方正,即使恢复了女儿身,也不会有至交好友提醒你这个,你阿母听说又回了家乡?那就更没人管你这些了……”   贺穆兰明明有千钧的力气,此时被这个老者握着手腕,就跟被箍住了一般,偏偏她又不敢挣扎,因为窦太后从宫变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只能被拉着用一种可笑的步伐给扯到后殿去了。   王慕云抱着小皇子,嘴巴惊讶地张成了圆形,贺穆兰苦笑着对她眨了眨眼,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前殿。   慈安殿的后殿是窦太后休息之处,哪怕份位低点的妃子,都没有进过这里。窦太后似是早有准备,后殿里没有宫人,空空荡荡的殿中点着一炉熏香,似是佛香,带着一种安详的味道。   “春寒料峭,你也不必脱光了,留件小衣,我看看就好。我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你也别难为情。”   窦太后放开贺穆兰的手,从一处斗柜里翻出许多药来。   “以前颜色还好的时候啊,身上有一点疤都忍受不得,心也软,见不得宫人受罚整夜整夜的惨叫,药倒是备了不少……”   她将瓶瓶罐罐铺了一案,侧脸问她:   “你府里有女仆没有?”   “……没。”   “那可怎生是好?背后的伤不能让亲卫来抹吧?你这么多年受伤,难道都是自己处理的?”   “咳咳,除了一些紧要的自己处理,还真大多是亲卫照料的……”   贺穆兰脸色难得地红了红。   “不过我很少受伤。”   “也亏的你瞒了这么多年。”   窦太后失笑。   贺穆兰被这样热情的窦太后弄的有些无可适从,不由自主的想到其他的方面去了。   难道宫里宫外还有人不相信她是女人,所以窦太后亲自验一验?   可除了她是女人,有几个前途大好的武将会用这样骇人听闻的理由毁了自己的前程?根本没有必要啊?   心中坦荡的贺穆兰虽然不明白窦太后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出于对窦太后的信任和爱戴,还是解开了衣衫。   外袍、外衫、中衣、外裤……   衣服一件一件的落下,露出仅着小衣的贺穆兰,将浑身丑陋的疤痕落入窦太后的眼里。   饶是窦太后见多识广,见到贺穆兰这一身疤痕,也忍不住掩口倒退了一步,脸上敬佩之色更甚。   “好孩子,好孩子,就看你一身伤疤,也知你是如何博得的功名,十二转名不虚传,我大魏欠你不少!”   贺穆兰不以为意地看了看胳膊和大腿上各处伤疤,以前不觉得丑,现在养的有些肉了,看上去倒有些狰狞。   “打仗也是为了自己能活命,何况我也收获了许多,谈不上欠不欠。”   窦太后正色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你这般谦逊,我和陛下才如此信任你。”   她伸出手去,好奇的在贺穆兰胸前、腰间捏了捏,脸色表情怪异:“……你为何会……这般结实?”   贺穆兰不自在地避了避身子,没敢吐槽其实胸已经开始有点肉了,都是肩膀伤了最近不能多动的缘故。   她实在很怕自己的肌肉没了中年发福到不能见人啊!   “这个……大概是军中锻炼多了……”   贺穆兰伸出一只手指搔了搔脸。   “我天生就瘦……”   窦太后伸出手,将贺穆兰身上的伤疤一一触过,就像是要用心将这些伤疤描画一般,待贺穆兰已经露出别扭的表情时,她终于收起了手,大为惋惜地摇了摇头。   “有些伤还好,那些伤在关节的,一定要好好调养。我这些药,你都带回去,用到伤疤颜色全部浅了为止……”   “这太麻烦了,太后,我都习惯了……”   窦太后从药瓶中取出几瓶特别精致的,放入匣子内递给贺穆兰。   “这是懿旨!”   贺穆兰苦着脸,想起前阵子非要热情给她抹面脂的小姑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可还不敢忤逆窦太后的好意,只能接着。   ‘她到底叫我来做什么啊?’   贺穆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盯着满脸“可怜的孩子哟怎么受了这么多苦”表情的窦太后,她正在殿中翻箱倒柜的给她找合适她皮肤颜色的布料、首饰……   贺穆兰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   她……是不是,还是不要解甲归田了?   当个将军还能一天到晚穿着将服,若是解甲归田后,在宫中无聊的窦太后“慈爱之心”一时大起,下的懿旨是让她穿那些花花绿绿的女装……   贺穆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啊?赶紧把衣衫穿上,别冻着!”窦太后催促着贺穆兰穿起衣服,在后殿里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料子,等贺穆兰穿好衣服后就一手拉着贺穆兰,一手不忘抱着装着药罐的木匣,将她领回前殿。   “春夏,秋冬!去开我我的布库,把刘宋贡上的云霞锦取各色一匹过来!还有紫绮,妆缎!各色取一匹!”   窦太后一声令下,两个女官面色不改地应声走出慈安殿,去配殿为窦太后取布料去了。   贺穆兰傻乎乎地站在殿中,手中被塞着木匣,没过一会儿,又有宫人捧着各色贵重的绫罗绸缎跪在地上捧给贺穆兰清点。   窦太后年纪大了,但拓跋焘对待女人的方式一直都是“赐赐赐”,他又没什么审美观,什么嫩的老的颜色都赐下不少,窦太后素来慷慨,身边女官穿的都鲜亮,可有些布料是女官不可能穿的,此时都取出来一下子给了贺穆兰。   贺穆兰何止是“受宠若惊”,简直是受了好大的惊吓,临出了慈安殿都还迷茫地要命。   窦太后这是想玩养成吗?   我的老天爷啊,祈祷她只是突发奇想,别是当做日常来刷啊!   啊啊啊啊啊!   谁来拿走这一堆料子啊!她真用不上!   窦太后目送走贺穆兰,这才施施然又回到后殿,对着殿中某扇遮屏说道:   “你可死心了?”   那遮屏足有一人多高,在窦太后说完此话之后,从后面走出个红衣的美人儿来,明眸皓齿,颜色殊丽,正是赫连明珠。   窦太后见她眼下犹有泪痕,下唇被咬的已经出血,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顶,叹气道:“傻孩子,花木兰就算是个男人,也并非你的良配。他的心太大,装不下这些儿女情长。就算她现在是个女人,我都在担心她日后的归宿,爱慕上她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太可怜了。”   “太后……”   赫连明珠难堪地捂住脸。   “我……我……”   “什么都不必说了,你好好想想吧。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对你、对她、对陛下都好。你已经够苦的了,何必让她对你怀有一番歉疚呢?”   窦太后伸出一方素帕。   “乖,擦擦脸,昂首挺胸的走出去。现在人人都知道花木兰是女人,那些对你的污言秽语也不攻自破,抬起头示人,去狠狠甩她们的脸!”   这就是激将了。   赫连明珠应了声接过素帕,心中却想起和花木兰同室之时,当着她的面净面整理自己,对方却毫无觊觎贪婪她颜色的时光。   正是因为那一次对方的“君子行为”,让她心动了。   原来竟是这样……她是一直抛媚眼给瞎子看吗?   如果花木兰知道她这些想法,岂不是更觉得可笑?   赫连明珠又咬了咬下唇,只觉得唇间一阵刺痛,直直刺入心底,那满心的女儿心事全部灰飞烟灭,成了空洞一片。   “别哭啊……”窦太后连连叹气,“看着你哭,我这老婆子心里也难过。”   “太后,我不愿嫁给陛下,也不想嫁给别人,我陪着您,做一女官可好?”赫连明珠梨花带雨地抬起头。   “我陪着您,和王家娘子一样,二十五岁再出宫去,我不嫁人了……”   “你……哎!”   窦太后跺了跺脚。   “我这枯灯一般的日子,何必要你们这些小姑娘陪!再说,陛下是真喜欢你,才一直追着你不松手,天下那么多女人,他何必直盯着你嫁不嫁她?你们这对冤家,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赫连明珠眼泪掉的更急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白自己的想法。   “你兄长已经回了平城,你再想想吧,想想未来的路怎么走。”窦太后表情头疼地看着赫连明珠的哭颜,只觉得这些小儿女们操碎了她的心。   后宫是难熬,可其他地方难道就那么好吗?   她身为亡国的公主,有时候选择甚至不如她的女官玉翠多啊。   更别说……   相比之下,还是孙子要好的多,至少年纪小,还没到这些事情的时候。   “太后!太后!您看到太子弟弟了吗?”   表情娇憨,声音甜美的月牙儿踏着轻快地步子进了慈安殿,伸头寻找着自己最喜爱的窦婆婆。   “我现在能射下一只鸟了呢!他答应我能自己射下鸟的时候就送我一匹和他一样的马,可我去东宫没找到他!”   窦太后看着满脸期待的月牙儿,只觉得头更痛了。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婆子我不管啦!” ☆、第480章 青史留名(正文完结) 宫使们将窦太后赐下的衣料送出了宫去,贺穆兰在宫里不能骑马,只能慢悠悠的出宫,只走了一半,就被人截住了。 截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回宫没多久的素和君。 “你怎么在这里?专门等着我?” 贺穆兰一愣,看了看左右。 侍卫和宫人都默契的不看向这边,显然白鹭官的威名不仅仅是在宫外。 “你从后宫来?”素和君没有回答贺穆兰的问题,“可见了她?” “谁?”茫然的贺穆兰看着素和君突然泛起的红脸,顿时恍然大悟:“啊,啊,你说云娘?正在照顾小皇子呢,现在太子殿下去上课的时候,都是由云娘将小皇子抱去慈安殿照顾的。” 等贺夫人进宫以后,她大概就不会那么忙了。 “她又升了品,家中也拒绝了所有人的婚事……”素和君语气有些低沉。“陛下说他可以赐婚,我却担心她心中不愿,反倒成了祸事。” 说赐婚就赐婚,倒是拓跋焘的风格。 只可惜他一点都不知道女儿家的心意,这一赐婚下去,恐怕世上就要多出一对怨偶了。 贺穆兰满是同情地点了点头:“云娘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她在东宫,你可以经常去东宫……哦,是了,储君结交外臣也要慎重。” 哪怕为了避嫌,素和君和王慕云也不能经常见面。 这么一想,这一对还真是艰难的很,更别说素和君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你可以不必这么直接的……”素和君哀怨地看了贺穆兰一眼。“对了,我来不是专门问你王慕云的,我得到的消息,觉得有些不妥,提前通知一声……” 他脸色突然肃然了起来。 “你那徒弟盖吴,在秦州杏城又起天台军,周边卢水胡人、北凉的卢水胡部族,还有许多杂胡都举族相投。朝中如今都注意北凉和北燕的事情,崔司徒将这件事压下去了,但大朝之时肯定是瞒不住的,你最好去信问清此事,否则……” 贺穆兰神色也一下子慎重起来。 “盖吴不是莽撞之人,会变成这个样子,恐怕他也没有料到。” “北凉是卢水胡人建立的国家,如今北凉名存实亡,卢水胡人会投奔天台军也是正常。各地杂胡恐怕只是想捞个便宜,我看盖吴也不大像是要造反,但是这声势……” 素和君咳嗽了一声。 “还有新的天台军那旗子……你若去信,最好让盖吴换一下……” 贺穆兰不敢轻忽,立刻谢过素和君的好意,两人都知道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在这里匆匆离别,各自回府。 贺穆兰回了府,府中胡力浑和阿单志奇等人早已经选好了武器甲胄,袁放派了人将它们送去了他们的房里,此时听到贺穆兰回来,都纷纷来道谢。 尤其是阿单卓,已经开始想要说服阿单志奇把他留在平城,跟在贺穆兰身后学艺了。 “花姨难道不能收徒吗?不是说花姨有一个徒弟吗?我当小弟子就是了!”阿单卓急的在地上直蹦。 “我吃的很少的!力气也大!” “不是吃饭的问题……”阿单志奇伤脑筋地抓了抓头,“你问过你娘了吗?万一我没带你回去,你娘肯定到平城打你屁股!” “我不要走!我也要当大将军!” 阿单卓一闹,贺穆兰立刻想起盖吴的事情,于是将陈节召了过来。 “陈节,我修书一封,你立刻快马前往杏城,将书信交给盖吴。”诸人之中,盖吴和陈节私交最好,前世陈节更是去了卢水胡,此事交给他最为放心。 “外面有人在传盖吴聚众谋事,你去打探打探。” “什么?聚众谋事?” “盖吴好生生做什么……” “他说回去搬救兵救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要糟!” 陈节、袁放和那罗浑齐齐色变。 “此事不能耽搁,我现在就写信……”贺穆兰歉意地看了看阿单卓,“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但我现在要忙别的事情,等你和你阿爷回家,征得你阿母的同意,只要你还愿意,随时来找花姨,这小弟子的位置都是你的,成吗?” 阿单卓不是不识大体的人,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好!好!” 贺穆兰将阿单卓交给阿单志奇,挥笔疾书,将满腔的担忧写成厚厚的一叠书信,交由陈节,又让袁放给他带足盘缠,遣他出京。 陈节其实一万个不愿意走,可是这件事是大事,但凡涉及到“造反”,轻则家破人亡,重则族诛连坐,不是开玩笑的。 他接到信,丝毫都不耽搁,跟着袁放就出了门。 临走前,他回头一声大喊:“将军,就算您要解甲归田,也别忘了我!我,我去在你家门前搭一个屋子住!” “快去吧!” 贺穆兰没接他的话,笑骂着。 “以后的事,以后说!” 盖吴的事情像是阴影一般,压在了贺穆兰的心头。她心里知道盖吴是不可能做出“谋乱”之事的,因为拓跋焘已经隐隐承认了“天台军”的实力,日后若成立“官商”,雇佣的护军一定是由卢水胡人们。 现在三面天台旗都已经收了回来,只要盖吴接受招抚,天底下几乎没有可以限制天台军的势力。他们各个见多识广,走南闯北,最适合替魏国处理那些不方便处理的事情。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这种事,很难让人不想到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故意掀出此事。 说不定天台军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归附,来的人都是什么人马。 这样的担心当然不是白担心,转瞬间大朝就到,这一次大朝要讨论的是贺穆兰何去何留的问题以及军府改革的问题,原本对贺穆兰还有期待的不少大臣因为盖吴的事情,态度一下子暧昧了起来。 此次大朝,回京的狄叶飞、若干人等人因为地位的上升,也在大朝之上位列前排,除了狄叶飞和若干人,赫连定、库莫提都和贺穆兰有一些交情,朝堂前半竟有许多位子都给年轻的将领们占了,这更是让许多老臣们心中生出一丝惆怅。 果不其然,大朝一开始,就有不少大臣开始就盖吴在杏城动乱之事对贺穆兰连声逼问。 “盖吴原本就是逆贼之子,逃亡平城之时,是你收留,如今你没有起到监督的作用,反而放纵他为祸乡里!陛下宅心仁厚,给卢水胡人田地以安居乐业,如今他们得了田却还弄什么天台军,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一位老将军气的胡子直飞。 “女人当将军就是乱来!连手底下的兵都带不好!” “丘穆陵老将军此言差矣,盖吴只是木兰的弟子,又不是她的部下。”拓跋焘和着稀泥。 “再说,卢水胡人为雇军的习俗从古就有,现在还不清楚杏城到底是什么情况,老将军现在就下了定论,为时尚早!” “哼!” 老将依旧怒瞪贺穆兰,显然对她“放虎归山”的行为十分不满。 狄叶飞和若干人都不知道出了这种事,纷纷以担忧的眼神向她看去。到了这个时候,哪怕贺穆兰再想解甲归田,也不能抽身事外了,于是义不容辞地出列奏道: “末将的徒弟盖吴想要重建天台军由来已久,但他不是为了造反,而是想要保护魏国到北凉商路上商旅的安全。如今商路已通,可沙漠之中沙盗横行,仅靠我国的力量不切实际,天台军重现并非作乱,而是为国为民之举。只是为什么会声势如此浩大,其中也许有所误会,我已经送信前往杏城,不日便有消息。” “如此甚好,便令花木兰为‘杏城招抚使’,全权负责杏城天台军之事。若盖吴真聚众生乱……” 拓跋焘眼中精光一闪。 “花木兰,那就由你亲自领军,前往杏城平乱!” 贺穆兰心中一惊,抬头看向拓跋焘,发现他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对她得意的笑了笑。 …… 贺穆兰明白拓跋焘是用这种手段挽留自己,但她也明白,若换了其他人调查盖吴之事,也许会为了军功估计诬陷盖吴想要造反,倒时候大军压境,卢水胡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唯有她亲自调查,亲自招抚,才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有误会也能及早解开。 贺穆兰定定地看了拓跋焘一眼,想起阿单志奇所说那句“你可以影响许多人”,再想起好不容易盼来好日子的卢水胡人,最终还是俯下身去。 “末将……领旨。” “我不同意,她是女人,应该解甲归田才对!” 一位鲜卑勋贵站了出来。 “大魏怎可让女子领军!” “为何女子不可领军?大魏律、军府的条例我都烂熟于胸,没有哪一条有写女子不可领军。” 崔浩站出身,对着那位勋贵冷笑。 “既然你觉得不可,那么我们就该先讨论大魏律和军府条例的不妥之处,修改律法,更改规矩,加上‘女子不可为将’这一条。等这一条加上,你再喊女子不可为将不迟!” 干得漂亮! 先生最棒! 若干人和狄叶飞鼓舞地悄悄挥动了下拳头,看着崔浩舌战群臣,又一次将贺穆兰“替父从军”的事情上升到“军府条例陈腐不堪”上去。 朝中一下子吵成一片,拓跋焘心中怒火越来越盛,越来越盛,忍不住猛地一锤案几,大叫起来: “都休要争执了!说花木兰不可为官的,先军功超过花木兰再说!我不但要让花木兰领军,我还要重新确定军籍、彻查全国军户人数、战死者抚恤情况!如今凉、燕、夏、柔然皆归魏国,我国边境辽阔,各国募兵情况并不一致,军府确实要进行改变了,仅夏国、凉国的地域就已经超过以前的代国,如果全靠我鲜卑军户打仗,哪里有这么多人!” 他气的眼皮子直抖。 “如果要将每一户的男丁全部征兵去守卫新的疆土,只会有越来越多的‘花木兰’替父从军!你们不想想该为魏国的改变做些什么,老是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讨论来讨论去,有意思吗?” 拓跋焘如电的目光横扫过每一位朝臣。 “不仅仅是军府,如今大战之后,百废待兴,我欲迁徙凉国、燕国百姓入中原定居,效法‘柔然’、‘高车’之时,垦荒织造,劝农平赋。我国正是迫切需要人才之时,莫说是女人,便是小孩、杂胡,只要有用,我都会起用!为国之道,文武兼用,我不但要用花木兰,更要征辟士人入朝为官!” 拓跋焘此言一出,汉人们无不欣喜若狂,鲜卑勋贵们也多有喜色。 北魏一直是三官制,有两个汉人官吏,就有一个鲜卑“首长”监督,虽然汉人士人的大量任用会造成一些权力的分散,但拓跋焘这么做明显是为了管理新得的北凉和北燕,不会分薄旧有势力的权力,反倒会让大批鲜卑贵族子弟受到大儒的教育,到各级地方为官。 在很多反对的大臣,无论是汉臣还是鲜卑大臣看来,这是拓跋焘为了花木兰为官而对他们做出的一次妥协,所以统统再也沉默不言。 正是因为拓跋焘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饼”,接下来的大朝就变得容易多了,拓跋焘命军府读完贺穆兰十二转的功绩,赐予她紫绶金印,封为“虞城侯”,可凭紫绶金印领军三万,加赐开府,将号为“骠骑大将军”,掌主将、副将、长史、丞、参军、主簿等等官职三百人,亲军两千人。 魏国的大将军特别多,许多鲜卑宗室同时都是大将军,比如说拓跋素和拓跋丕、拓跋提等,但开府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力和荣誉,更是一种社会地位的拔高。 古人即使有钱有势,也不能随意建造府第,否则就是违制,而违制是谋反的前兆,是很重的罪。同样出门的仪式也有严格的制度,鸣锣开道,旗、牌、伞、扇都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所以,开府尽管不是具体的职务,但重要性更甚于实职,毕竟魏国官员是没有俸禄的。 开府是所有将领们最期盼的目标,一旦开府,这两千人即使是朝廷也无权调用,调将不调兵,这便是最心腹的将士,哪怕日后领军再多,这两千人也会迅速成为新兵的‘头领’,每个人都能带出一支队伍来。 拓跋焘准备好的颁赐一出,所有年轻的将领都红了眼,就连狄叶飞和若干人都忍不住互视一眼,满眼都是震骇。 二十几岁的侯爷不少见,二十多岁的大将在魏国也有不少,可二十多岁就开了府的将军,还是女将军,足以载入史册了。 贺穆兰也有些受宠若惊,受宠若惊之余更是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府以后要做什么。开府的将军不是镇守一地,便是在边关督军,从未有在平城开府的。 拓跋焘让她开府,难道又要打谁? 不但贺穆兰这么想,在场的官员们也都是这样想,甚至有些官员想到了北凉姑臧尚无镇西将军,说不得拓跋焘又要不走寻常路,不用宗室而用寒门。 如此一想,更有人坐不住了,起身就奏: “敢问陛下,花大将军开府,究竟是开在何处?司何职务?” “开在平城,司军府征辟、六镇新兵操练、诸地军纪、将士赈抚等事宜。”拓跋焘一开口就把军府征辟的事情划给了贺穆兰,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军府陈旧、机构臃肿,北方军府一人多职,忙到恨不得一个人当十个人用,南方军府则是落得清闲,更是很少从北方征调鲜卑军户所用,全靠北方退役的将士填充…… 但如今北凉北燕尽入中原,肯定要按照功绩和当地大族的势力重新确立新的‘军户’,在北凉和北燕开军府,这些都是极重的担子。 鲜卑军户为府兵是部落以来的规矩,其他地方的百姓却不一定愿意当军户,即使军户有许多的优待,每当新的军府开府之时,总有百姓当逃兵,有自残的,有出家的,甚至有逃离故国的。 如何确定哪些人愿意成军户,哪些人对魏国忠心耿耿绝不会因此产生动乱,如何杜绝“拉壮丁”的情况,成了每一届军府最头疼的问题。 军府一般就是各地开府的将军下设立的衙门,如今拓跋焘一声诏令,军府日后就要独立出来,成为新的官署,而且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官署,所以众人才骇然地看着被委以重任的贺穆兰。 但这个“将军府”又不像各地开府的将军那般手握实权,上阵打仗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更多是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最大的收获,不过就是在军中获得好的名声…… 话说回来,你都不上阵打仗,要那么大的名声做什么? 新兵带的再好,也是要分到各地边防和军营之中去的,都是在为别人练兵的。 想到此处,除了几个城府极深,立刻洞察到拓跋焘用意的重臣以外,大多数大臣都将自己的嫉妒之心压下了,甚至还有不少目光短浅的对贺穆兰投以了幸灾乐祸的眼神。 在他们看来,拓跋焘给了贺穆兰一大堆赏赐,甚至给了她最好的出身,却把她调离了权利的中心,以后除非大战,甚至不可能有上阵的机会,只是一个象征,已经足以让人同情了。 而他们却不知,当贺穆兰听到这样的认命时,心脏几乎都停了一瞬。 没有人知道她最不适应这个时代的是什么,不是制度,不是落后,而是旧有的“观念”,那些“悍不畏死”之后的家破人亡,那些军中几乎让人深恶痛绝的“惯例”,都是她既痛苦又无法反抗的“大山”。 而如今,拓跋焘将改变的“种子”放到了她的手上。 递出“种子”的拓跋焘站起身子,对着殿下的贺穆兰朗声长道: “花木兰,你曾对虎贲军下令,虎贲军的剑锋永远指向强敌,虎贲不做懦夫,也不做畜生,我深以为然。但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花木兰’,而是千千万万个花木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是一介女子,尚能成就男人都很成就的功绩,如今我把重担托付给你,你可愿意交给我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刹那间,贺穆兰似乎又回到了花家那简陋的小屋之内。 那些曾经的约定,那些意气风发,那发誓要为他效忠的死心塌地。 面前的拓跋焘依旧在笑,犹如过去之时一般,往昔的话语更是在她的耳边萦绕,让她的眼前模糊一片。 “所以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得听我的。” 她怎么忘了呢? “花木兰,你可愿意?” 拓跋焘傲然而立,再一次询问。 殿中一片鸦雀无声,人人都望着站在殿下的花木兰,等待着她给出答复。 她的膝盖,已经像这样弯过了两次…… 而现在,是第三次。 “末将,万死不辞!” 花木兰得封骠骑大将军、虞城侯、太子太保,开府平城的消息,不过是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平城。 大概是拓跋焘担心贺穆兰太穷,养不起那么多官员将士,颁赐有功之时顺便把她这十二转军功足以得到的赏赐给赐了下去,所谓是“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一点也不算夸张,光牧场就有两处,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加上其他财物,即使贺穆兰解甲归田,也够用几辈子的了。 贺穆兰以女子之身成为魏国第一位女将军、女侯爷、女三司,开府在京中,简直是足以载入史册的赫赫功名。 除此之外,她要负责对各地军府赏善罚恶、巡视魏国各地军府目前的情况、操练新兵,甚至包括对各地战死军户家庭的赈抚和对快要绝户的军户家庭重新划分等等,也都透露出一个信息…… 至少几年之内,她是没什么时间考虑个人问题。 这件事让许多男人都扼腕长叹,毕竟做不了青史留名的那一个,能做青史留名的那一位的夫婿,说不得也是一种出名的方式? 许多世代将门的家庭都已经把聘礼准备好了,想要去为家中子弟试试能不能撞个大运。 对此,贺穆兰被吓得当天就入了宫,先行告假一段时间,一方面朝中筹备她开府的事宜还要一段时间,一方面她还得去杏城看看究竟,顺便避避风头。 拓跋焘当天就同意了她的“休假”,并且交给她一方虎符,可以调集当地军马便宜行事,为的却不是对付卢水胡人,而是让她顺便肃清各地的匪患,畅通西行的商道,为来年袁放建立“官商”做准备。 各地匪患和当地官府勾结也是常事,赐她虎符,是为了让她不至于寡不敌众,也是为她在各地选拔合适的将才而留下的方便。 更多的,则是对她的信任。 贺穆兰知道拓跋焘不会白白放她放假,但如今京中太乱,各处流言不止,只有避开方是上策,所以得了虎符就回营点齐人马,准备随她一起出京,前往杏城探查盖吴之事,沿路顺便剿匪。 虎贲军原本已经做好了主将解甲归田的准备,一不留神贺穆兰成了大将军,又得以开府,他们这些人是板上钉钉的“亲卫”,亲卫是可以脱离军户成为“家将”的,就像花家的那位祖宗,当晚虎贲军的士卒们就兴奋的差点将军营都掀翻了,人生之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不外如是。 拓跋焘不但封了贺穆兰为侯,也赐了花父为“县男”、花母为“夫人”,嘉奖他们为国培养英才,虽然因为女儿而恩惠父母的大多是后宫嫔妃,但花家堡的人依旧为这种荣誉而感恩戴德,可谓是举族欢庆。 就在一片煊赫的气氛之中,贺穆兰没有告知任何人,在一个还算安静的清晨,领着虎贲军及自己的亲卫,约上府中的阿单志奇、胡力浑、吐罗大蛮等人,悄悄出了城。 她原以为自己消息隐藏的够小心的了,谁料一出城,便在城门处看到了等候已久的郑宗。 “你怎么在此处?” 贺穆兰傻眼。 “谁告诉你的?” 郑宗笑了笑,牵着马走到贺穆兰马前,从怀中掏出一方“候官令”来。 “臣乃新任候官郑宗,陛下命我协助将军调查各地匪患与官员勾结之事,若确有不法,就地下狱审问。” 他笑嘻嘻地对着贺穆兰躬了躬身子。 “在下武艺不精,还请花将军一路多多照顾。” 他可是挤破了头才抢到这份差事的! 为了这个差事,他把自己全副身家都花光了,可他一点都不后悔。 贺穆兰听到郑宗是去办正事的,不疑有他,点点头让他进了队伍,一群人继续前行,刚过平城地界,就在界碑之处遇见了熟人。 “……火长,你去吧,我们在这等等。” 阿单志奇微微叹了口气。 护城河畔柳枝摇曳身姿,狄叶飞和袁放一身骑装,骑着高头大马,全身上下皆被露珠打湿,想来已经等了许久。 贺穆兰出京,除了负责辎重的后勤官,就只有素和君和拓跋焘两人知道确切的时间,拓跋焘甚至没有派使官送信,就是怕贺穆兰出城时被拥簇者围追堵截。 “你们不必避开,狄叶飞不是莽撞之人,他在此等候,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率先打马出迎。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狄叶飞和袁放见到贺穆兰领军到了此处,顿时眼睛一亮,控马提缰,打马飞奔了过来。 “将军!” “火长!” “你们……不是一个要筹措来年开商之事,一个领了将作监之司,负责督办兵器甲胄吗?” 贺穆兰左右看看。 “为何在此等候?” “陛下命我跟随将军,通畅各地重要的商道。”袁放咳了咳,“您也知道,若是商路不通,匪祸丛生,是没有人愿意行商的……” 狄叶飞斜眼看了下队伍之中的郑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表情冷淡地道:“陛下命我勘查各地武库,填补所需,明年我还要去北凉,在此之前,此事交由我司职。明年我走之后,交由斛律光斗。” “什么!新任的镇西将军竟是你不成!” 郑宗突然脸色大变。 狄叶飞没有露出什么欣喜的表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如今我还不能开府,陛下欲在敦煌、伊吾设立西戎校尉府,待勘查武备之事办妥,我功绩才够开校尉府。” 这便是变相的承认了。 “恭喜!” 贺穆兰由衷地为他高兴。 听到贺穆兰恭喜他,狄叶飞才露出一丝笑意。 “火长,这一路与你同行,若有调遣,切莫客气。” “这是自然……” ‘我看你是另有他意吧!’ 郑宗心中大骂,脸都气歪了。 狄叶飞见贺穆兰没有反感的意思,再见郑宗满脸忿忿,顿时好胜之心大起,跟着贺穆兰一路骑马一路闲谈了起来。 “明年敦煌、伊吾设立军镇,军府也要设立,当地情况错综复杂,若要以北凉遗民为军户,很可能出现隐患……” “是,所以我想……” “等你到了西域,不妨和我先走访走访当地的情况,当年十六国混乱,有不少鲜卑部族留在了北凉……” “那就有劳你先……” 一时间,谈笑声,叙旧声,男儿高歌之声洒落一路,虽未有送别之人,却比送别时候收获依依之情更加让人欢喜。 为何总是害怕离别呢? 离别,往往是再见的开始啊。   ☆、第481章 番外天台快递的诞生   盖吴并不是个鲁莽的人,相反,他隐忍又有决断,所以当贺穆兰进了南山,生死不知,花家人人心惶惶之时,盖吴并没有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而是告诉花父花母他要回乡。   在那个时候回乡,很容易被人看做懦弱无能,或是胆小怕事,但好在陈节和那罗浑等人都理解盖吴是什么性格的人,当知道盖吴想要做什么时,不由得露出担忧的神色。   “重建天台军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到的,你现在回杏城……”   “只有天台军被重建了,世人才能知道花木兰不仅仅是一介寒门而已。我们卢水胡人向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又是我师父,她既然无权无势,那我就有权有势给天下人看看,让人知道师父不是那么好动的!”   盖吴心中隐藏的偏激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二。   “路那罗回去了,先前分田,卢水胡人也回去了大半,我重新召集族人,也不准备做什么,只要打出天台军的旗号就够了。”   “你……”陈节叹了口气,“你保重。”   “三面天台旗已回,这不是天意吗?”   盖吴大笑着和众人依依惜别:“我去了!让师父等我!”   半个月后。   ‘等个屁啊!’   从南山悠然回府养病的贺穆兰,当听到那罗浑的转述之后,心头只冒出这一句话。   这种“儿大不随娘”的淡淡忧伤是怎么回事?这种“我师父被人欺负了我要去找回场子”的心态……   让贺穆兰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是唐僧的感觉。   “这是要回花果山水帘洞扯大旗吗?”   贺穆兰忍不住自言自语。   “什么花果山水帘洞?”   陈节听到贺穆兰的自言自语,忍不住好奇出声。   “没什么,一个猴子的故事罢了……”      话说盖吴一回到杏城,立刻受到了英雄一般的对待。   在盖吴没有去平城之前,卢水胡人过着颠沛潦倒,甚至是坑蒙拐骗的生活。他们以前也有着很强的荣誉,跟随着盖天台征战各国,强敌无不闻风丧胆,结果弄到后来,连世代居住的杏城都差点保不住。   可盖吴跟随花木兰之后,卢水胡人终于又一次被世人所承认,卢水胡的雇军跟着花木兰平休屠之乱,又生擒了造反的羌人首领之子,让魏帝对卢水胡人产生了信任,甚至在秦州为卢水胡人分田、借牛、给女人桑田和麻田负责制造,一下子就摆脱了那些贫穷的日子。   虽然还有很多卢水胡的中老年人怀念昔日快意恩仇的日子,但对于年轻的卢水胡人来说,过去那种贫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够了,虽然种田辛苦,但老天总是会奖励勤快的人好的收成的,与其去追求那种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不如踏踏实实在家务农。   将卢水胡人的生活带入稳定的,就是魏国的陛下和盖吴的师父花木兰,盖吴又是盖天台的儿子,在北凉闯下了“小天台王”名声的年轻人,自然是一回到杏城就得到了大家的追捧。   然而,当盖吴对卢水胡人们说出自己要重建天台军时,还是有许多人对此产生了疑虑,甚至出现质疑。   “又要重建天台军?要打仗吗?”一个年轻的卢水胡人满脸惊惧之色,“现在整个中原都是魏国人的,还要打哪里?难道要帮刘宋打?我们不能做这种事,我们种的是魏国的地!”   “是啊,盖吴,你可不能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一个中年的汉子吧唧吧唧嘴,搓着手掌不安地说道:“再说,现在也没什么好路子走了,谁雇佣我们呢?”   盖吴不想和他们解释自己是为了给花木兰“仗势”而重建天台军的,只略微提了下魏国对北凉商道未来的规划,接着对族人们打气说道:“耕种固然好,但有多少人乐于种田呢?握惯刀剑的手,再去握犁头,真的就能安居乐业吗?我卢水胡有那么多武艺不凡的男儿,都去种田,先不说可有这么多田可种,待时日一久,谁还记得卢水胡人的光荣?”   “你想重建天台军?”   “是,三面天台旗已回,这是天意。我卢水胡人通晓诸地语言,最适合保护沿途商队,尤其是前往北凉的商队,再也没有比我们更合适的人选。我曾亲自走过北凉,对沿路环境十分熟悉,加上两地通商我们也可借此获利,得到的收获可能超过雇主的佣金……”   盖吴自从跟袁放学会了“以利动人”之后,原本木讷的言谈也渐渐能打动人了。   许多老人还记得当年盖天台带着他们从姑臧和敦煌而返,带着一车又一车的美酒和财宝,那些挥金如土的日子,似乎就在昨日……   “好,我们跟着你干了!首先要做什么?”   早就不甘心种田的天台军老人们立刻兴奋了起来。   “先打出我们的旗号!”   盖吴挥臂一呼。   “新的天台军,得有新的旗帜!”   “咦?我们的旗帜不是一直没有花吗?”   其实是因为卢水胡人大多不识字,绣了也白绣。   “现在必须要有,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天台军的旗号!”   就像虎威旗一展,敌人顿时闻风散胆一般!   “那用啥啊?”   憨厚的卢水胡汉子好奇地看着盖吴。   “我早准备好了!”   盖吴从手边抽出一个纸包,振臂张开旗帜。   唰!   白色的天台旗在空中烈烈飞舞,露出当中一个鲜红的标记。   可怜那卢水胡的老人当场就红了脸,张口结舌地呐呐道:“这……这个?用这个不太好吧?”   作孽哟!老天台王会哭的吧?   这都叫什么事!   “这可是按照我师父的磐石剑缩小制的!看,我还照着师父的磐石剑雕了一个!”一说到自己的“艺术”,盖吴顿时大有热情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雕来。“瞧!像不像?”   磐石剑是把巨剑,又钝头钝脑,但它散发着古朴之气,端是只看剑身就知道不是凡兵,然而变成木雕之时……   呵呵,你懂得。   “像!像!那旗上的标志和首领你雕的木雕是一样的咧!就是绣你这面旗子的绣娘也能答应?”   小媳妇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你怎么知道!”   盖吴瞪大了眼睛。   “我找了十几家,有些一看我的木雕就把我赶出去了,还有绣娘直接抄棍子打我的,就这个,还是我找了一个老绣娘绣的,她年纪大了,又过的穷苦,什么活儿都接……”   他有些纳闷地看了看手中的木雕。   “为什么不接我的活儿呢?难道怕绣旗号惹事?”   扯旗子的又不是将军,不是聚众作乱的贼人,就是呼啸山林的匪患,有些人不敢绣也是正常。   一群小年轻听到盖吴和卢水胡老人的议论,伸过头来一看旗帜,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您说花将军用的磐石是这个样子?”   想象下手握这种剑的花将军一剑将敌人捅了个透心凉……   这画面太美,根本不敢想象好嘛?   敌人是羞愧而死的吧?   “正是如此!重剑无双,所以才有磐石之名。”   盖吴将新旗子展开,递于身边的年轻人。   “去,在外面立一根旗杆,将它挂上!从此它就是我们的……”   “首领,不要啊首领!”   “天啊!我还没有娶妻呢首领!”   “嗷嗷嗷嗷嗷!我不要进天台军,真的!我不进我不进啊!你别拉我,我阿母会打断我的腿的啊啊啊啊!”   “……我们卢水胡人果然就是学问太差,是不是要找个先生来教一教?”盖吴摇着头看着鬼哭狼嚎着跑出去的卢水胡族人,费解地摸了摸手中圆润(?)无比的剑型(?)木雕。   “一个个,都缺乏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师父……”他摸着小木雕喃喃自语:“我一定会名动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花木兰之名……”      “阿嚏!”   已经从平城出发的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花将军是不是得了风寒?”郑宗关心地看了看一身薄衫的贺穆兰。“虽说已经回暖,但春寒料峭,你穿这么少……”   “瞎担心什么,火长在黑山时,哪怕寒冬之时也不过是一件夹袄而已。”狄叶飞淡淡地秀着“交情”,“别说今年春天这么暖了。”   “我这是关心!”   “你是瞎操心!”   贺穆兰见这两人又掐起来了,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角,扭头问那罗浑:“你去打探的消息如何?为何盖吴聚集起这么多人?”   那罗浑脸色古怪地回报:   “杂胡们会来杏城,是因为盖吴准备开天台军护送商旅的消息传了出去。有些杂胡没有田地,名声又不好,彪悍武勇闹得乡间不宁,听到消息就准备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被收了当个马前卒什么的……”   那罗浑摸了摸鼻子。   “但很多杂胡会去天台军,据说是因为盖吴有什么生子的秘方……”   “生子的秘方?”   贺穆兰也傻了眼。   “我也不知道,我向人打听,和我说话的人表情都诡异的很,还有怪笑着跑开的。”那罗浑脸色微微发红地继续说:“很多人都传,说盖吴从你这里得了什么秘诀,能让人多子多孙,而且孩子各个都像你这么武勇。胡人重英雄,都想生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孩子……”   “盖吴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还扯到我了!”   贺穆兰皱起眉头。   “离杏城还有多远?”   “三天路程!”   “加快速度!”   “是!”   “他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   贺穆兰奇怪地看向狄叶飞。   “就是你有生子……”   狄叶飞骑在马上,越想越是有趣,忍不住轻笑起来。   “我家要有这个秘方,我和我阿姊还能被生下来?”贺穆兰翻了个白眼,“胡人们没有文字,什么事都是口口相传,传出什么讹误来也是正常。就是不知道盖吴做了什么,让我得了这么大个本事!”   这是在造神吗?还造出个“送子娘娘”!   “说实话,你的孩子,一定也英雄了得。”   狄叶飞望向贺穆兰,认真地说道。   郑宗原本还想插上几句话,闻言默默看了下自己的马鞍位置,闭口不言了。   “那是不可能的。”   贺穆兰挑了挑眉。   “我不会有孩子。”   “为何?”   狄叶飞大吃一惊。   难道火长这辈子就准备孤独终身不成?   “因为我没癸水。”   贺穆兰毫无不自在地回答了狄叶飞。   “大概是我有什么毛病吧。”   但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找人治也不切实际。   狄叶飞难以置信地勒住了马,郑宗则是震惊地抬起头,似乎像是看到了狗屎运又掉到了他的头上。   那罗浑和袁放都没想到贺穆兰会这么坦荡的说出自己的“隐疾”,闻言立刻四顾,还好虎贲军都离得远,许多人都没有听到。   “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人有五长,必有一短嘛。”   贺穆兰拿前世别人调侃独孤诺的话调侃自己。   “你们难道介意嘛?”   “怎么会!”   狄叶飞脱口而出。   对于都能接受“断袖”的他来说,没孩子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你听说过男人和男人能生出孩子?   “花将军说的不错,人有……咳咳,必有……”   郑宗干咳着表忠心。   “花将军,前方有山贼出没!”   “斥候去探!前锋军掠阵!”   “是!”   片刻之后。   “俺们真不是山贼啊!我们是去杏城投靠天台军的!”   一干衣衫褴褛的男人们看到鲜衣怒马的虎贲军出现,吓得差点四散而逃,是看到“花”字大旗才没逃掉。   “来的是花木兰花将军吗?”   为首的男人大着胆子问。   “正是花某。你们说你们去投靠天台军?你们是卢水胡人?”   “不是,俺们是汉人……”   “那为何?”   “不是说入天台军就送媳妇儿么?俺们都穷,没媳妇啊!”   “什么?”   贺穆兰感觉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一遍。   “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人人都这么说啊!说是天台军的旗子就是入天台军送媳妇的旗号啊!俺好见过呢!”   “什么旗号?”   这么神奇?   “说是哪个大将军的‘丁丁’(意译),好像就是盖大王师父的那位!都说拜旗子得儿子咧!”   “什么?”   贺穆兰绿了脸。   “噗嗤……咳咳,这一路跟上来,甚是……咳咳……甚是奇妙……哈哈哈哈……”   狄叶飞破天荒的大笑,差点掉下马去。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那农人一样的壮汉立刻看直了眼,自言自语道:“这位将军的媳妇儿真好看啊,头发怎么白了呢?是愁的吗?大将军这就不对了,有这样好看的媳妇,怎么能让她愁白了头啊!要是俺,俺肯定放在家里供起来,赶路也是,还让她穿着女装骑马,应该坐车啊!”   “噗嗤!哈哈哈哈哈!好,好,回头拉辆车!”   这下脸绿的成了狄叶飞,大笑的变成了贺穆兰。   “啥也不说了,还是当将军好,我也要去天台军当将军,去拜拜生子的旗子……杏城人真会玩,什么都敢放上旗子……”   “咳咳,咳咳咳咳咳……”   “将军,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划不来,我们去杏城看看,陈节不是已经去了吗?说不定谣言止于智者,杏城已经没那么……”   那罗浑苦笑着说着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虎贲军,急行军!给我一天后到达杏城!全部换马!”   贺穆兰第一次在魏国的地界里要求急行军。   “跑!给我加快跑!”   “是!”      杏城,天台军旧营。   “陈校尉,你跟俺们说说花将军和女寡妇那段吧!”   “女寡妇那段有什么意思,要听公主的!”   “公主不就是吃的多点吗?女寡妇好!”   “公主好!”   “你们吵个屁啊!老子都说了我们家将军是个女人!是女将军!你们这里再穷乡僻壤,没听到外面的消息吗?”   “什么消息?”   “我们家将军是女人的消息啊!”   “你这话真有意思,女人怎么有‘哔——’(消音)”,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指了指营外的大旗。   “啊啊啊啊啊!老子要疯了!你跟我来,把这话给盖吴说一遍!他居然还不信所有人都把这旗子传成……我艹!老子要疯了!”   陈节一把抓住那男人的领子,拖着就要往主帐走。   “别拖别拖!是剑,是剑好吧!谁敢说盖首领画的不是剑,要被打的满地找牙的!我们还想赚钱养家,娶个媳妇儿呢!”   “你再乱说,我把你打的从此不能人道你信不信!”   “可这旗子本来就是……”   “盖吴!!!!!”   震天的高吼声惊得天台军里一片混乱。   “盖吴你小子给我出来!!!!!”   贺穆兰脸色漆黑的看着门外那面硕大无比的丁丁旗,顿时有股亮出虎符借兵将这里夷成平地的冲动。   “你是谁啊?”   守营的卢水胡人们惊骇莫名地看向领着十几个亲兵前往营地的贺穆兰。   “我是谁?我是盖吴的师父花木兰!”   贺穆兰咬牙切齿道。   “他知不知道他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花木兰!花木兰!”   “啊,这就是花木兰!”   “磐石呢?磐石在哪儿?”   一时间,无数人齐刷刷地看向贺穆兰……   腰间的剑。   贺穆兰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再望向外面的大旗,顿时满腔怒火无处可发,“唰”地一把抽出腰间的磐石,三两步走到旗杆之下。   “duang!”   手起剑落,碗口粗的旗杆被拦腰砍断,轰然倒下。   “盖吴,你给我滚出来跪下!!!”   老娘一世英名,都给你毁干净了!出门别说是我的弟子!   老娘担不起!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