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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奶奶说我猜错了,扶莲不是装病,她真的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故事的关键在“前言”的最后两句,“身上肉精瘦,脸上皮发黄。肋巴上长了个好大疮”。扶莲在尝到三郎人肉的鲜美后,竟然把三郎身上的肉全部给吃光了,只留下三郎的头。而肋巴上长疮的也不是三郎,而是扶莲,她吃掉三郎后,在胸口的位置上长出一个和三郎样貌一模一样的“疮”,因为疮的样子形似人脸,所以大家都叫它“人面疮”。   故事就讲到这里,至于扶莲为什么要吃掉亲生儿子,为什么会在胸口长怪疮,奶奶都没有说,以至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听到名字里带“扶”和“莲”字的女人或是听到有人长疮,都怕得要命。   哦,讲了这么久,我都忘了作自我介绍,我叫洪灵,名字是奶奶起的,奶奶说女孩家沾点儿灵气好,但是对于自己这张脸我从小看到大,也没看出哪个部位长得灵气逼人。但长相总体还算清秀,属于耐看的类型。   我父母在我11岁那年出了意外,当时他们在外地,送回来的只有一坛子骨灰,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算圆了他们“生不能同时,死能同衾”的心愿。从那以后,我就跟着奶奶生活,奶奶虽然脾气有点儿古怪,但是对我很好。   我和奶奶一直在离沿江市不远的一个小镇上生活,小镇平静寂寞,沿江市就繁华得多,我一直很向往,所以高中毕业就直接考取了沿江大学。可奶奶说什么都不来沿江市,我只好寄宿在学校,每逢假期才能回去看看她。   你一定奇怪,我父母不在了,奶奶一个孤老太太靠什么抚养我,还能供我上大学?这就要从奶奶的手艺讲起。说是手艺其实并不太恰当,那应该是一种本领。   这种本领还要归结于沿江市一带收藏古饰品和古玩的人极多。市内有一个很大的古玩市场,古玩想当然都是些老物件,包含的种类也是形形色色,其中一样是饰品。不管是出土的还是传世的,只要你说得出样式,讲得清年代,大多都能在沿江市的古玩市场找到。你也许会觉得我夸张,但是住在沿江市的人都知道,沿江古玩市场是相当有名气的,那里的小商贩个个本领通天,摊上的古玩不论是假造的还是用什么手段得来的,绝对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当然,古玩这东西本来就是有真就有假,分辨真假甚至成了一些古玩专家最主要的乐趣。沿江古玩市场这些商贩经过长期的考验,基本每个人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和造假绝活儿。不过造假的东西只能骗骗一些外行人,想要赚得盆满钵满,手里必须有真正的“好东西”,至于他们的进货渠道就不为外人所知了。一旦有人得到好东西,一般不会放在古玩市场卖,而是送到沿江市的古玩拍卖行进行拍卖,或者进行地下黑市交易。   话题扯远了,再说回饰品。在古代,佩戴饰品的人有男有女,但大多数是女性,到了今天却成了无性别和年龄界限的收藏。老旧的东西,特别是曾戴在人身上的,无论传世的还是出土的,都特别爱沾染死人的戾气或是邪气,不管是邪气或是戾气都会给收藏它的人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所以一种职业应运而生——驱邪。而我奶奶就是这样一个驱邪人,当然她针对的不是人,而是各式各样的古饰品。   篇头的故事并不是我随意乱讲的,是我一个朋友偶然淘弄来的一件首饰引发了我的回忆,那款首饰的名字就叫“扶莲发钿”。   那天,我正在家无所事事,刘美樱突然打电话找我,说是让我速来沿江市。刘美樱是我最好的朋友,上大学时,我们是住在一个寝室的,四年时间让我们从陌生人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死党。她的家庭条件很好,平素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类饰品,无论是走在时尚尖端的还是古旧得几乎掉渣的,只要看着顺眼就都是她的目标。   电话里她的声音很急,我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急忙打车来到沿江市区,到了她家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她正坐在她家偌大的客厅里闲闲地摆弄几件东西。我没好气地盘腿坐到她旁边,她笑嘻嘻地指着地板上摆着的东西给我看,说是她刚刚淘弄来的宝贝。   我有些恼怒地打量了她一眼,发觉她的头发拉直了,用一支嵌着老珍珠的簪子松松地绾住,神情悠然,倒有几分古代仕女的风韵,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比起前一阵的罗马贵妇造型顺眼多了。   我低头扫了一眼地板上摆放的东西,都是些首饰,有一支发钗、两支扁方、一支白玉发簪和一条镶着象牙的老银手链。看样子应该都是从古玩市场淘弄来的,光是用鼻子嗅一嗅,都能闻到首饰上面沾染的旧味。   虽然奶奶是给这些古饰品驱邪的,不过她驱邪时从来不许我近身,所以我对于古首饰并不熟悉,只是从周围几个爱好收藏老银饰品的朋友嘴里稍微了解到一些信息。而且奶奶给古饰品驱邪这件事,我从来没跟身边的同学或是朋友说过,我一向认为驱邪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刘美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几乎成天泡在旧首饰堆里,也没见有什么不妥。   刘美樱见我板着一张脸,知道我仍然不高兴,赶紧撒娇似的拉着我的手说:“灵啊,我知道不该骗你出来,我这不是没意思了吗。你看,我刚换了新造型,古风的,就为了搭配这些首饰。这些首饰都是我刚淘弄来的,为了补偿你,你随便挑一样拿走。”   美樱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因为家庭条件优越,她某些时候总是改不了大小姐脾气,我尽量不去占她便宜,省得玷污了这段友谊,更失去了我与朋友关系平等的立场。   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却以为我还在生气,非要我挑一件不可。我只好信手拿起那支白玉簪,玉簪通体是用一块白玉雕成的,顶端是两朵一开一合的木兰花,很是别致,那绮丽的风格和精致的雕工,很像是清末的东西,但是我对古首饰只是个半吊子,所以不敢断定。   “你喜欢这个?”美樱用手撑着下巴,“真有眼光,这次淘弄来的首饰,就属这件最好。”   “多少钱弄来的?”   美樱高高竖起一根食指:“一个数。”   “一千?”   美樱摇摇头:“一万,拍来的价钱比较高。”   我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把她的“一个数”摔成了高级伤残。   “这么贵!”   “还行吧,你喜欢就送你。”   我赶紧把玉簪放回她手中:“不喜欢。”   美樱笑眯眯地看着我:“还是那么固执。”但见我坚持不要,就不再勉强,起身到厨房给我拿蛋糕。   我坐在地板上悠闲地乱瞅,目光被一个放在角落里的棕黑色木头盒子吸引住了,那盒子是扁长形的,盒盖上有暗色花纹,侧面还配着暗锁,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我好奇地把盒子拿到手里摆弄了几下,却意外地发现在盒子的底部画着奇怪的东西,乍一看倒像是奶奶一本老书里的图案。   “美樱,这是什么?”我问道。   美樱探头瞅了一眼:“盒子里的首饰也是我这次淘回来的,你想看就打开吧。”   我掰开暗锁轻轻地打开盒盖,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支鎏金累丝的发饰,看样子是钗,以大朵的莲花为造型,莲花下缀着三片小小的莲叶,莲心中还嵌着块浅红色的石头,我猜可能是珊瑚或者琉璃石。发饰的样式虽然不错,不过岁月的流逝让它上面的鎏金褪色得厉害,看上去倒有几分繁华过后的凄凉。   不知怎么的,我看到这支鎏金钗时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心头就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似的抽痛起来,这种感觉来得迅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啪”的一下把盒盖合上,抚着心口暗暗喘气。   “怎么了?”美樱皱着眉走到我跟前,把手中的蛋糕递给我。   我接过蛋糕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什么。这支钗你怎么没拿出来?样子挺好的,就是太旧了些,鎏金都褪色了。”   美樱顺手打开盒子:“这支钗是出土的,当然残破,能保持这样也算不错了。卖我的人说这支钗叫做‘扶莲发钿’,我觉得名字挺别致,就买下来了。本来在这个位置应该还有一片莲叶,可惜掉了。”美樱的手指着鎏金莲花下方的位置。   我听到“扶莲”这个名字,脑子突然“嗡”了一下,小时候的恐怖记忆一下子回笼。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对于这支钗越发地看不顺眼。   美樱兀自滔滔不绝:“就因为掉了片叶,所以价钱很便宜。那人开始要我五百,我硬是砍了一半价钱成交的。”   我的嘴角抽了一下:“二百五?”   美樱娇嗔着打了我一下,我不愿再去看那支让我不舒服的“扶莲发钿”,索性跑到厨房去吃蛋糕。吃完蛋糕美樱说什么都不让我走,非得拉着我陪她逛街看电影,整整折腾了一天。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进门后我直接往摆在小客厅里的老旧藤椅上一躺,舒服得直叹气。   我和奶奶住的是一间平房,面积不大,只有六十几平方米,还是我爸妈结婚时候买的,年头有些久了,不过我和奶奶一直很精心地维护它,所以虽然是老房子,却并不显得破旧。比起美樱家又大又豪华的房子,我更喜欢这个只属于我和奶奶的小家。   屋里突然传出响动,奶奶走了出来。奶奶今年已经72岁了,头发还是黑亮亮的,总是梳成一个简洁的发髻,一口牙也没掉几颗,乍一看倒像是五十几岁的人。   “小灵,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奶奶的样子有些不高兴。   我跟奶奶解释了美樱的事,奶奶的面色逐渐缓和下来。接着我提起美樱那支“扶莲发钿”,想看看奶奶有什么反应,不过让我失望的是,奶奶仅仅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奶奶,小时候你是不是给我讲过关于人面疮的故事?故事里也有个人叫扶莲,还真的挺巧。”   奶奶伸手捋着我的头发:“是挺巧的……对了,你饿不饿?我在厨房给你留了饭。”   我摇摇头:“不饿,我在美樱那吃过了。”   奶奶慈爱地看着我:“那早点儿睡吧,累了一天了。”   “嗯,我……”   “今天奶奶有活儿,你去西屋睡,有响动也别开门啊。”   看着奶奶的背影,我有些挫败感,本来还想从奶奶这里套出点儿什么,可是奶奶轻描淡写地就把我打发了。奶奶说有活儿,肯定是我白天不在的时候又有人来找奶奶给饰品驱邪了。对于这种事我早已习以为常,每次奶奶接到活儿都让我到西屋去睡。小时候,我对奶奶给首饰驱邪的事非常好奇,好几次去偷看,却每每被奶奶发觉,我实在弄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不许我看。有一次我藏得非常成功,我从一个小小的夹缝里看到奶奶手上托着一枚玉镯,对着它不停念叨着什么,还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在空中不停地画。   后来我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了。真的,不知为什么我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奶奶正抱着我哭,我很茫然地看着她,身体酸痛得就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偷看奶奶给饰品驱邪了。   我独自来到西屋,屋子虽小但十分整洁,靠窗口摆着一张单人床。我躺在床上,但是却没有睡意。忽然,我想起在美樱家看见装“扶莲发钿”的盒子底部那熟悉的图案,依稀是我在奶奶的一本老书里见过的,难道又是巧合?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有些晚,却意外地发现奶奶没起来做饭。我没有在意,做好了早饭才去叫奶奶。没承想奶奶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头发散乱,眼睛合得紧紧的。我吓坏了,扳着奶奶的身体就哭了起来。奶奶缓缓地睁开眼睛,吃力地捋了捋我的头发:“别哭,奶奶没事。”   我要送奶奶上医院,奶奶说什么都不肯,说自己只是昨晚过于劳累了,歇上一天就好了,我拗不过她,只好坐在一旁陪她。后来奶奶从身旁拿出一个方形的盒子,让我十点的时候到小镇上一家叫“相约”的茶座里找一个戴眼镜的赵姓中年男人,把盒子交给他。   我在奶奶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家。我们这个小镇叫百草镇,本来人口很多,不过近年来由于出国热、打工热,镇里三万人已经走了一万八,所以空房子空地很多,留下的大多数是老人和孩子。   走在路上,我和几个相熟的人打着招呼,不一会儿就到了“相约”茶座。开茶座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叫肖王花,两年前和丈夫离婚,独自带着一个男孩生活。平日里她总是喜欢化很浓艳的妆,说话有些嗲声嗲气,人送雅号“小黄花”。   小黄花见到我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哟,这不是洪灵吗?今天怎么有空儿来喝茶?”   我客气地朝她点了点头:“不是的,肖姐,奶奶让我来找人……”说话间我的目光在各个雅座之间来回巡视着,想找到奶奶说的那个中年男人。   小黄花听说我只是来找人的,就不再答理我,转身煮茶去了。我平日从不喝茶,但是闻到那淡雅的茶香,还挺舒服,心里暗想反正我是从不喷香水的,不如就弄点儿茶叶香包戴在身上,也装一把文人雅士。   我心里乱琢磨,眼睛却一直没闲着,把整个茶座从里到外溜了个遍,却没看到奶奶说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我正想开口问小黄花,这时茶座大门上的门铃发出“叮咚”一声脆响,一个男人夹带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   时近初夏,天气已经有些热度,有时在街上走一圈额上还能浸出薄薄的汗水。可是这个男人的到来却让我感觉一阵寒冷。我不禁打量了他几眼,他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色很白,不过并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应该是天生的白,衬得他的五官非常立体,特别是那双黑眼睛,漂亮得让我自惭形秽,却不带一丝女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体型修长,简直就像走T型台的模特。   那男人走到吧台前,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问小黄花:“请问,有没有一个姓洪的老太太来找人?”   果不其然,小黄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嘴巴半开着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面前的男人并不是来打听人的,而是邀请她去约会一样。   我心中一跳,难道这个人在找我奶奶?   年轻男人迟迟等不到小黄花的回答,于是不耐烦地转过身,朝店里看去。此时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喝茶,一眼望去就能知道结果。   年轻男人脸上带着失望,于是我试探着问:“请问,你找洪老太太有什么事?”   年轻男人皱着眉瞥了我一眼,我敢说虽然我一直站在他身旁,但他很可能刚注意到我的存在。   年轻男人皱着眉不说话,我又重复了一遍:“你找洪老太太有事吗?”   “我找她拿一样东西。”   我把盒子从背包里拿出来问:“是这个吗?”   年轻男人的眼睛顿时一亮:“没错,就是这个!”说着他急切地伸出手要把盒子拿走。   我退后了一步:“我奶奶让我把东西交给一个戴眼镜的赵先生,你……显然不是。你是赵先生的什么人?”   年轻男人极不情愿地把手缩了回去:“我……我是他儿子,我叫赵有才。你把东西交给我就行。”   年轻男人的声音是急切的,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迫,可我就是感觉不对劲儿。不论是他说到自己是赵先生儿子时那一瞬的迟疑,还是他那和外貌极不匹配的名字。于是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既然你是赵先生的儿子,那就把证明拿出来。”   年轻男人显然没想到我能跟他要身份证明,明显一愣,随即很干脆地拒绝:“我走得急,忘了带。小姐,我不是什么坏人,你奶奶让你来把东西送给我父亲,既然我们都是受人之托,你没有理由扣着东西不给我。”   不知为什么,无论年轻男人说什么我都觉得他是在狡辩,坏人可不会把“邪恶”两个字刻在脸上。于是我连连摇头,最后甚至退到门口。我握着门把手:“既然我们达不成共识,那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这个东西我先拿着,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来这里,希望能看到赵先生,或者……你带着身份证明来也行。”说完我慌张地跑出了茶座,心跳得飞快,要拒绝那么一个英俊的男人可不容易,我摸了把逐渐变得滚烫的脸颊,肯定已经变得通红一片。要是美樱见到我现在的样子,说不定以为我发花痴了。   离开“相约”茶座以后,我频频回头看了几眼,那个年轻男人并没有跟上来,着实让我松了口气。我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抚摸手提袋里那个硬硬的盒子,想必里面肯定是一款首饰吧,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左右瞅了几眼,周围十分僻静,基本没有行人。我飞快地把盒子从手提袋里拿了出来,盒子是那种暗红色的带累丝镶嵌的首饰盒,手工十分精致,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存得十分完好。我的心跳加快,连盒子都这样考究,里面的东西恐怕更不简单。我轻轻地打开盒盖定睛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暗金色的圆形饰品,饰品顶端吊着一段发乌的暗红色丝绦,下端坠有流苏,也是暗红色的。   这东西我没见过,乍一看倒像是古代人佩戴在腰间的玉佩,不过只是形似,材质完全不对。我小心地把饰品拿起来,这东西掂在手里倒也有些分量,莫不是真金做成的?我仔细端详那个圆形饰品,发觉它竟然是金丝编织而成的。在唐朝时期,铸金就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到了清朝就更加青出于蓝。金饰打造容易,可是要全部用金丝编制而成却需要更高的工艺水平。   我拿着金饰微微换了一个角度,愕然发现金饰的中心竟然暗藏着一个莲花形的图案,并且从左右两个不同的角度看,莲花图案竟会有不同的视觉效果,古代的工艺竟然如此神奇!   我感慨地把金饰放进盒子,这东西肯定相当值钱吧,难怪那个年轻男人的态度那么急切。   我推门进了屋,喊了声奶奶,屋子里安静得吓人。我的心一下子慌了,几步跑到卧室,却看见奶奶安详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脸色也好看多了。原来她只是睡着了。我坐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奶奶一下子醒了。   我急忙道:“奶奶,你好些了吗?”   奶奶点点头,我扶她坐起身,奶奶长长舒了口气:“小灵,东西送出去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我要说没送出去,奶奶会不会很生气啊?可是我从小到大几乎没跟奶奶说过谎,只好硬着头皮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地讲了一遍。出乎意料的是,奶奶竟然没生气,反倒夸我办事谨慎,不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黄毛丫头了。   我得了奶奶的夸奖,心里挺美。嘴上越发地管不住自己:“奶奶,说件事你别生气,盒子里的东西我偷看了一眼,那东西看起来挺好看的,是什么呀?”   听了我的话,奶奶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小灵,奶奶说过多少遍了,为什么你总是不听?”   我在心里直叹气,完了,一时竟忘记了奶奶给我定下的规矩是绝对不许偷看她驱邪的首饰,真是典型的得意忘形。   我赶紧向奶奶认错,奶奶板着脸训了我好一阵。其实,只要我不去碰那些首饰,在其他方面奶奶很少约束我。现在即便我再好奇,也不敢再去和奶奶问东问西了。   晚饭后,我躲进自己的小屋打开电脑,按照白天见到的那个饰品的样子在百度上搜索,可搜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后来我又开始搜索关于“扶莲发钿”的信息,也没有找到有价值的资料。直到我在窗口上打出“人面疮”几个字,才搜出了不少的图片和资料。资料上说,人面疮真的是一种病症,是传说中的一种奇病,多生于两膝或两肘,肿类人形,五官俱全,甚至能开口饮食。不论用什么药或者用什么特别的方法医治,都没有效果,只有在疮上敷上贝母,人面疮的“脸”上才会显现出痛苦的表情。用贝母和水敷上数天,人面疮就会慢慢愈合,痕迹全无。不过这种病现今已经绝迹了,只在一些古书中还有比较详细的记载。至于病症的起因,是一个谜,有一个说法是,人面疮是因为前世的冤孽所造成的,它是冤魂所化,只有改恶从善,清心自持才能彻底治愈。   我觉得听起来挺像天方夜谭的,人身上真的会生出另一张“脸”吗?这张“脸”还会吃会喝会说话?未免太过无稽了。奶奶讲的故事,也许只是个“故事”。   第二天,奶奶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看起来总不如前几天那么精神。我收拾完家务,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九点半,想起和昨天那个年轻男人的“约会”,不知怎么的心中竟有些期待。   我换好衣服,准备到奶奶那儿拿盒子,没想到奶奶不给我,坚持要自己去“相约”茶座找人。我要陪她一起去,奶奶还是不答应,说是要我好好看家,她一会儿就回来。看着奶奶远去的背影,我心中不禁一阵懊恼。   我懒懒地坐在客厅看书,突然间觉得心里发空,这种感觉糟透了。我烦躁地站起身,隐约间听到屋外传来激烈的狗吠声,可能是邻居家养的狗又和外面的狗打架了吧。其实我很喜欢狗,我和奶奶住的小院也挺适合养狗。可是我每次养狗总是养不长,不管多么精心地照料,小狗总会无缘无故地死掉,几次下来,我就灰心了。   我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奶奶已经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应该快回来了吧。我拿起手机翻看通信记录,突然想起美樱那丫头这两天都没给我打电话,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东西。现今阶段我们都属于“无业游民”,不过她毫无压力,而我……   我拨通了美樱的电话,电话那头“滴滴”声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听,然后就出现一个机械女声反复说“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我皱着眉挂断电话,不知道美樱又在搞什么鬼,难道她出门忘记带电话了?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滴地流逝,半个小时过去了,奶奶没有回来,一个小时过去了,奶奶仍然没回来。我开始坐立不安,奶奶没道理去这么久!   我抓起钥匙冲出了家门,5分钟后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相约”茶座,小黄花诧异地看着我。   “肖姐,我奶奶……在这吗?”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小黄花指了指门口:“你奶奶来过,不过走了快一个小时了。”   我心下一凛,奶奶怎么可能走了这么久也不回家?   “昨天那个人来了吗?就是那个……长得挺帅气的小伙子。”   小黄花掩着嘴“哧哧”地笑了:“我还当你是来找你奶奶的,原来是找男人的……那个小伙子来了,和一个戴眼镜的人一起来的,你奶奶和他们一起出的门。走的时候那个小伙子还给了我100块钱,真是出手大方……”   我没心思和她闲扯下去,转身走出茶座。小黄花所说的戴眼镜的男人多半就是赵先生,奶奶既然已经见到了他们,肯定把饰品交给了他们,没道理拖这么久,难道中间出了岔子?   我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一边往家走,说不定现在奶奶已经回家了,我得回家看看。刚走到大门口,我的心立刻就凉了,大门上挂着冰冷冷的大铁锁,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   我和奶奶在百草镇并没有其他亲戚,奶奶平日也很少出去串门子,可以说她是个较为孤僻的老人,现在她能到哪里去呢?我想起奶奶走的时候说的话,她让我乖乖看家,等她回来,也许我在家里等上一阵她就会出现。   我抱着这样的希望,站在院子里望着大门,有风吹过都会让我的心一阵狂跳,可是直到太阳偏西,奶奶仍然没有出现。   前所未有的慌乱袭击了我,这感觉就像10年前听到爸妈的死讯一样,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接下来的三天,我用尽各种办法寻找奶奶,我到派出所报案,我跑遍了整个百草镇,我问遍了每一个人,可是奶奶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失踪得毫无线索。   几天的奔波和忧虑让我迅速憔悴下来,可是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找到奶奶,她是我生命里最亲的亲人!   第四天的傍晚,我晕倒在百草镇的大街上,怎么被人送回家的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我身边坐着一个40多岁的女人,正忧虑地看着我。我的神智渐渐回笼,认出了这个女人,她是我妈妈的表姐,我应该叫她表姨妈,算是唯一一个和我家有来往的亲戚。至于其中的原因我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儿,好像是因为当年姥姥和姥爷反对爸妈在一起,最后我妈和我爸只好私奔,所以很自然和娘家的亲戚都断了联系。我这个表姨妈和我妈从小关系最好,在我7岁那年她们才联系上,自那以后就走动得比较勤,直到爸妈死于意外,她就很少来了,不过一年也会来看我一两回,给我买些吃的穿的。   表姨妈看我醒了,拉着我的手心疼地叹了口气:“孩子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呀。”   我扑进表姨妈的怀里,“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几天以来佯装的坚强迅速瓦解。我哭得死去活来,表姨妈不断地安慰我,过了很久我慢慢地平静下来。表姨妈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奶奶的失踪如同爸妈的意外一样,都是我始料不及的,爸妈去世的时候我还有奶奶,可是现在我还有谁?   表姨妈陪了我几天,可是她终究得离开,走的时候她欲言又止,我强笑着让她放心。我理解她,她毕竟还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她的小儿子才七八岁大,离不开大人的照顾,而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   表姨妈走后,奶奶仍然没有消息。我时常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偷看盒子里的东西,第二天奶奶也许会再次让我去找人,如果奶奶没有出门,也许就不会失踪。但是这些永远不会成真了。   我的内心十分痛苦,可日子也要过下去,我每天都把奶奶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想着奶奶哪天回来,会笑着夸我长大了。   奶奶房里有个半人高的红漆木柜,上面挂着一把锁,她平日里从不让我碰。那天阳光很好,我想起奶奶说过,太阳好的时候就应该把养在房间里的花草搬出去晒一晒。我看着那些花草,因为这些日子疏于照顾,它们都显得无精打采。于是我挽起衣袖,一盆盆地把它们搬到院子里晒太阳,搬到最后一盆的时候,一把小巧的钥匙突然从花盆里掉了出来。   我好奇地拾起钥匙,这把钥匙我从来没见过,奶奶为什么要把它藏在花盆里?我拿钥匙逐一试过家里所有的锁头,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奶奶房间里的红漆木柜上。   我迟疑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能抗拒过内心的好奇,钥匙顺利地滑进锁孔,我轻轻地往外一拧,只听“咯楞”一声,红漆木柜上的锁头打开了。   我掀开木柜的盖子,出乎我意料的是,里面的东西简单得出奇,只放着几件衣服、一本相册、一本颇有厚度的线装老书,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看到那封信,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预感,这封信……会不会是写给我的呢?   我抖着手拿起信封,信封没有封口,我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慢慢展开,只见信上的第一行写着:“小灵,我是奶奶。”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过了半晌,我才擦干眼泪继续看下去。   小灵,我是奶奶。我不知你何时才能看到这封信,不过相信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奶奶已经不在你的身边了。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是你要相信奶奶,奶奶离开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现在我要告诉你几件事,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长期以来,我一直不让你接触我驱邪的首饰,其实是想保护你。我们家族的人天生体质特殊,对于邪异的东西特别敏感。你从小是在普通的环境里长大的,还没有学会保护自己的本事,奶奶不在你身边,你要特别小心,碰到让你不舒服的东西,一定要立刻离开,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木柜里放着一本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那些钱是奶奶多年来的积蓄,其中一部分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你要珍惜着花,足够你往后生活用的。   奶奶想告诉你,我的离开也许只是暂时的,你不用找我,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坚强地面对。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充满了疑问,但是有些事奶奶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我们团聚的那一天,奶奶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好好保重,小灵。   爱你的奶奶。   我把信贴在心口上,哭得不能自已。奶奶实在太坏了,她就留给我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让我怎么安心?如果她有非要离开的理由,为什么不能带上我?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孤独、痛苦和委屈的情绪交织在我胸口,让我几乎不能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地平静下来,虽然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离开,但只要我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她有非得离开不可的理由,我只要相信她,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回来告诉我真相。   我慢慢将信纸抚平,重新装进信封里。然后我在木柜里找到了一本暗红色的存折,存折上的金额足有20万之多!我坐在红漆木柜边上想了很久,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奶奶的心意虽好,但是我不想坐享其成。虽然理论上这些钱应该属于我,但是我不想以这种方式得到它,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我把东西一样样地又重新放回木柜,只留下了那封信。当晚我捧着信,睡了奶奶失踪后第一个踏实觉。   奶奶失踪的这段日子,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看到奶奶的信以后我才渐渐恢复常态。百草镇是个有些历史的老镇,比起光鲜热闹的城市,它安静得就像个整天坐在摇椅里的老奶奶。不过幸而这里的人具有比城里人更浓厚的人情味,奶奶失踪这段时间,有不少人过来看我,给我带上点儿吃的喝的,安慰我几句,掉几滴同情泪,虽然并不一定是真心,但于我却足够了。   奇怪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刘美樱在这段时间里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我分明记得自己在奶奶刚失踪的时候曾给她发过两条短信,可是她却吝啬得一个安慰我的电话都没有,这和她平日的为人大相径庭,让我有些伤心。我心里憋着气,所以一直也没给她打电话。   今天我翻看手机的时候,发现它已经因没电而自动关机了。何时的事?   我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在心里嘀咕,难道说美樱给我打电话我没接着?   我耐着性子等手机充电完毕,刚开机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我一看正是美樱的手机号,总算这小妮子还有点儿良心。   我按下通话键,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小灵吗?我是刘阿姨,美樱……美樱到你那儿去了吗?”   刘阿姨是美樱的妈妈,美樱的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是她妈妈将她一手带大的。美樱本姓吴,后来改了母姓,刘阿姨是个很能干的女强人,开了一家效益不错的装潢公司。虽然生长在单亲家庭,不过美樱的个性并不孤僻,她们母女的关系也很亲密,我一直非常羡慕。   我没想到刘阿姨会给我打电话,急忙道:“没有啊,阿姨,我好长时间没看见美樱了。美樱怎么了?”   那边的声音隐隐带着哭音:“美樱她……她失踪了。”   我的呼吸一滞,失踪,又是失踪!   刘阿姨在那边连哭带说,她说美樱已经失踪两天了。前一段时间美樱还好好的,可突然有一天美樱对着镜子又哭又叫又砸东西,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她本来以为美樱可能是谈恋爱了,和男朋友闹别扭什么的。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美樱变得越来越奇怪,总是躲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地说话,也不吃东西,几天下来就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她吓坏了,每天连求带哄的都没有效果,只能看着女儿一天天憔悴下去。   前天上午她发现美樱不在房间里,以为美樱想开了出去散心,没想到过了一天一夜人也没回来,手机什么的也没带在身上。她把平日美樱爱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看见人。她想到可能是绑架,可是却没有人打电话来要赎金,后来她只好报警,可是警方那边也没找到人。昨天下午她开始挨个儿给美樱的朋友打电话,可是我的电话总是处在关机状态,她只好一直打,直到刚才才接通。本来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是现在所有的希望都成为泡影。   刘阿姨的声音非常嘶哑,支离破碎的哭声听得人心都揪成了一团。我了解她的心情,奶奶失踪那段时间,我何尝不是这么痛苦。   我竭力安慰着这个心力交瘁的女人,心里却是仓皇一片。   事情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奶奶和美樱会先后失踪,这到底是无心的巧合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挂断电话前,刘阿姨让我仔细想想平日里美樱还有什么爱去的地方,她怕自己有什么遗漏,如果我想到了,就让我打电话给她。   我茫然地挂断了电话,脑中一片空白。我在房间里坐了很久,脑子才开始运转,现在不是想美樱到底为什么失踪的时候,先把她找出来才是首要。以刘阿姨对美樱的了解,美樱爱去的地方她不可能会遗漏,还有哪里是她不知道的呢?我拼命地想,终于想起一个地方。那地方在离我们大学有一段距离的后山上,有一次我和美樱到山上探险,无意间发现一间废弃的木头房子,房子很破旧,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我猜那里可能是看山人的临时居所。   我和美樱觉得很刺激,当下就把那里定为我们的秘密基地,后来那地方我们又去过两次,再后来因为学业繁忙就把那个地方给遗忘了,现在,美樱会不会就躲在那里?   我火急火燎地冲出家门,外面正飘着小雨,我挥手招了一辆车直奔沿江市。   到了沿江市,我并没有通知刘阿姨,而是自己奔着沿江大学后山而去。我想好了,美樱在后山的概率并不是很大,万一她不在那里,刘阿姨岂不是又要经受一次打击?还不如我亲自去找找看,找得到当然好,找不到也没什么损失。   因为下雨,上山的道路分外泥泞。我刚走了一会儿双脚就沾满了厚厚的一层污泥,走起路来分外困难。因为是初夏,满眼看到的都是大片大片的绿。而脑中存在的那条路径早就不复见。有人说一座山上的风景总是随时在改变,其实也不无道理,草木不可能总是按照同一个规律生长,况且自然界是最多变的。   我边走边思索,一步步艰难地向山上行进。我记得,那栋小木屋应该是建在半山腰的一片松树林子里,松树长得特别高,小木屋被周围一圈高大的树木遮挡,几乎连点儿阳光都见不着,衬得格外阴森。当时我和美樱好奇心重,越是阴森的地方就越感兴趣,所以才会把那里定为我们的秘密基地。   在山中徘徊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才看到那片有些眼熟的松树林子,我精神一振,倦意尽消,快步朝里面走去,走了没一会儿,果真看到了那间小木屋。小木屋没什么大改变,只是比我记忆里更破旧了一些。屋顶墙面原本刷得鲜亮的黄色漆,现在早已斑驳成糟乱的浅棕色。断落的烟囱,没有玻璃的窗户,露洞的墙面,只连着一片合页的大门,这一切都在显示着自然界对于小木屋严酷的摧残。   我突然停住脚步,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屋子的小木屋,木屋里黑洞洞的,勉强“挂”在门框上的木门随着风雨轻轻地摇晃着,不时发出“吱嘎”的声响。整个屋子简直就像浸在水里的一块烂木头,衬着周围的环境,让人生出许多不好的联想。   我直直后退了一步,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美樱怎么可能到这个地方来呢?这里只是我们一时的兴趣,再次找到它,几乎耗费掉我一个上午的时间,美樱还会记得这里吗?更甚者会在这个破烂的让人下不去脚的鬼地方待上两天两夜?   我摇了摇头,为自己容易冲动的个性叹了口气。这里实在让人待不下去,更何况我在雨里浇了两个多小时,即便是初夏,也觉得身上一阵接一阵地发寒。我重重打了个哆嗦,转身准备下山。   这时,一个奇怪的响声在我身后响起,像是骤响的风声,又像是呜咽声。我一愣,全身上下瞬间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别走……”一个沙哑的女声从黑洞洞的木屋里飘出来。   “谁!”我狠狠打了个激灵,这声音不像是美樱的……   “是我。”随着声音,一张白得有些瘆人的脸孔从小木屋的窗口冒了出来,眼睛下严重的黑青像被人用力打过一样醒目。   我惊喘一声:“美樱?你竟然真在这里?”   天上的小雨渐渐停了,我和美樱坐在小木屋里,她靠在一块积满灰尘的木板上,身上突兀地穿了一件比较厚重的外套,可是还像觉得很冷似的,双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身体。   我不知在哪儿看过,这个动作是需要获得保护的一种表述。   小木屋里弥漫着一股灼烧的焦味和浓重的酒味,把屋里原本很浓厚的灰土味儿都给掩盖了下去。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可有些小洁癖的美樱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目光呆愣地瞅着我,原本美丽的脸憔悴得像即将凋谢的花朵。   在她的脚边散落着七八个空酒瓶,脏乱的地上还有几根烟蒂,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看到。这两天她是怎么生活的?光靠这些烟酒吗?   我想起刘阿姨跟我说的话,她怀疑美樱是因为失恋所以才有那么多怪异的举动。我觉得不像,我所认识的美樱是个很骄傲的人,她绝不会为一个男人自苦到这种地步,她认为让人抛却尊严的感情根本就不是真感情。所以很难想象,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美樱,”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刘阿姨很担心你,跟我回去好吗?”   美樱好半天才摇摇头,一脸痛苦地埋首在膝盖里,然后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哭声从她的膝盖里传了出来。   我顿时慌了手脚,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美樱猛然抬起头来,把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声音也是:“这次谁也帮不了我,我完了,洪灵。”   我被她眼里的绝望骇住了,过了好半晌才愣愣地道:“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美樱?”   美樱看着我,眼泪一长串一长串地往下掉,最后喊了一声小灵,靠在我肩膀上痛哭起来。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陪着她一起掉眼泪。我们哭了很长时间,兴许是情绪得到了发泄,美樱渐渐平静下来。   我告诉她,刘阿姨是多么心焦地在找她,还告诉她我奶奶失踪的事。美樱的神情里充满了惊讶,看来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再次提起让她跟我一起回去。美樱神情苦涩地叹了口气,突然开始解外套上的衣扣。   我不解地看着她,一颗,两颗……美樱身上的外套很快敞开了,她里面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小衫,只见她猛地往上一掀。   我惊喊一声:“美樱,你干什么?”   “看到我这个样子,你还会让我跟你回去吗?”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头皮几乎都要炸开了。在美樱的胸前,正确地说是她左胸下方到腰部那一大片地方,赫然长着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的大小和正常人脸差不多,眼耳口鼻俱全,只不过那双眼睛是紧闭着的,并不见任何毛发。这张人脸形态丑陋,那突起的额头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疙瘩,鼻子像是被人摔在地上的烂柿子。更可怖的是这张脸上布满了伤痕,有些像是划痕,有些则是圆形的烫伤,有些伤痕上还渗着丝丝鲜血。   这张脸就算放在一个正常人的头上都显得可怕,更何况是长在人的身体上。   “我这个样子,你还会让我跟你回去吗?”美樱凄楚地重复了一遍,缓缓地向我靠近了一步。   我被吓得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直到身体抵到小木屋的墙才停止。   美樱放下了衣服,回身扣好了外套的衣扣,不过她没有回头:“小灵,你走吧。什么都别跟我妈说,就让她当我已经死了……”   我缓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对美樱多大的伤害。我后悔万分,急忙来到美樱跟前,拉住她的手:“我不走!说好了当一辈子朋友,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美樱面色惨淡:“怎么面对?我这些天好几次想自杀,可是始终没有勇气。”   我急道:“别这样,现在的医疗水平这么发达,说不定……”   美樱的嗓音突然提高:“没用的,你以为我没去过医院吗?还有,你见过这样的病吗?胸口长人脸,而且……而且……”美樱猛然间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美樱不说话了,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小木屋里一下子沉寂起来。刚才我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有些事一时没想起来,这时候全都涌到了脑子里。美樱胸口处长的人脸不正跟奶奶给我讲的故事不谋而合吗?……扶莲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她的胸口长出“人面疮”……难道美樱身上长的也是“人面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凑巧的地方,奶奶的故事中有扶莲,美樱手中有“扶莲发钿”。   “美樱,那个‘扶莲发钿’还在你家吗?你戴过吗?就是那个你给我看过的,二百五买的头钗。”我的口气很急,我闹不清这其中有没有关系,只是直觉般地想要知道那支头钗的下落。   美樱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在这种时候提起一支发钗,所以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用一种心寒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想你胸口长的人脸,很可能跟那支发钗有关。”   我拉美樱坐下,要她原原本本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在我的劝导下,她终于肯说了,一点一滴地,艰难地陈述着这些天的经历。她说事情发生在我走后的第二天,那天早上她好不容易盘了个清雅的发型,本想插上那支刚买的木兰玉簪,可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插上了那支扶莲发钿。虽说扶莲发钿是出土的古饰,还有些残破,但她总感觉被岁月打磨出来的那层包浆还挺有味道,插到发上后就舍不得拿下来。   那天正巧刘阿姨有一个客户举办了一个小型酒会,刘阿姨没时间参加,就叫自己的秘书带着美樱一起去,寻思让美樱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为她的将来打基础。   餐会的时间是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这个时段,说是酒会,实则还包括了晚饭后的舞会,地点是在那个客户的家里。   那个客户的家是栋刚装潢完的豪华别墅,美樱看着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心里非常兴奋,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妈妈公司的手笔。来参加酒会的人不少,到处都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们或者低声谈笑,或者翩翩起舞。可美樱觉得很无聊,她妈妈的秘书早就跑到一边去打理人际关系去了,她也没有认识的人,于是就拿了些吃的喝的跑到别墅的角落大快朵颐。   吃完了东西还是无聊,美樱索性跑到别墅门口透气。别墅的门前是一片打理得很整齐的小花园,此时小花园的上空吊着很亮的灯,照得四周如同白昼。美樱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夜凉如水,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裙子,于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无聊地四处乱瞅,突然看到在别墅侧面的暗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因为相隔的距离比较远,所以那人的面孔看起来很模糊。可就在她一恍神的工夫,那身影竟已走到她身边。美樱吓了一跳,再看向那个人的时候,却更加惊讶。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堪比电影明星的脸。那个英俊的男人专注地看着她,专注得让她不禁脸红。接着那个男人竟然坐到了她的旁边,在这种时候,不管对方再怎么帅,出于女子的矜持,她都应该离开。可是那个男人的一句话定住了她的脚步。   那男人说:“你的发钗样式不错,想不想知道它的来历?”   美樱当时一愣,那男人却不再看她,只惬意地倚在长椅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举止说不出的优雅。   “清朝康熙年间,仁宪皇太后大寿,康熙命人打造了一整套莲花样式的发簪,上嵌西方进贡的未切割的红蓝宝石,献给仁宪皇太后,以喻皇太后的品质如莲花般高洁。皇太后非常喜欢这套首饰,后又命宫中专职打造首饰的工匠多制了几套,分别送给各宫的嫔妃。后来这种首饰的样子不知怎么从宫中流了出去,民间多有仿造者,一时蔚然成风。当然了,仿造的头钗不可能那么名贵,累丝只能用鎏金,镶嵌的宝石也只能用琉璃石代替……”   男人说到这里突然住嘴,美樱听得入神,禁不住追问:“还有呢?”   男人朝她笑了一下,说是笑,其实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眼底一抹犀利的寒光一闪而过,让人心中发寒。这时候美樱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并不熟悉的地方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攀谈有多么不适宜,于是她慌张地跑回了屋里。   她妈妈的秘书正好在找她,美樱不再去想那个奇怪的男人,随即坐车回了家。因为在酒会上喝了些酒,她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回家洗完澡,顺手将扶莲发钿放到枕边,然后上床睡觉。可是那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反复梦到一个奇怪的画面,好像是一张人脸,一张嘴开开阖阖地不停跟她说话。睡到半夜,她被惊醒了,当时的感觉非常不好,心跳得特别快,而且浑身都在发痒,特别是小腹位置,痒得挖心挠肝一般。她掀开衣服看了看,其他地方的皮肤并没怎么样,只是小腹位置的皮肤有几块浅浅的红印。   她以为自己是酒精过敏,于是就找出两片扑尔敏吃了。扑尔敏药性很强,刚吃完没多久她就困了,可刚睡着又开始做那个奇怪的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美樱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痛,特别是胸口下方的位置很不舒服,有一种奇怪的肿胀感。她再度掀起衣服查看时,却看到自己身体上长出一张人脸。   人在做噩梦的时候可以用清醒来终结它,可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呢?   美樱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她说她当时完全崩溃了,幸好她妈不在家,否则得吓个好歹。等她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立刻去了沿江市设施最好、保密措施最严的贵族私立医院。   她花了不少钱才让排在第一位的人把号让给她,可是当那个以冷静、医术高超著称的医生看到她的时候,正确地说是看到她小腹上的人脸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吐了。那个医生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是某种可怕的精怪。她强忍着屈辱,让那个人给她检查,最后医生只说了一句:怪脸的经络连着心脏,不能切除,除非她想死。   美樱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当她再次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小腹上一直死气沉沉的怪脸竟然生出了表情,那是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是在嘲笑她的痛苦和无能为力一样。她再一次崩溃了,她砸了镜子,大哭大叫。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凭她妈妈在房门外怎样劝说也不出来。   那个时候,她只想把自己深深藏起来。   我万分同情地看着美樱,想起那张怪脸上的伤痕,不由得低声问她:“那些伤痕是你弄的?”   美樱惨然地点点头:“我只要看到它就恶心,恨不得把它一刀剜下来!”   我叹了口气,那张怪脸好歹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可真下得去手。   “这么说,扶莲发钿还在你家里?”   “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哪有心思去管其他事情。不过发钗又没长腿,应该还在我家。”说完,美樱急切地看着我,“小灵,你说我身上长这个东西和扶莲发钿有关,是不是真的?”   我迟疑地说:“我并不确定,只是感觉它们有关联。”接着我把奶奶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原原本本地给美樱转述了一遍。   美樱听完满脸迷惑:“什么意思呢?”   我叹气:“要是奶奶在就好了,可以直接问个明白。”   美樱满面内疚:“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陪着你……”   “别说这样的话,你经历的痛苦不比我少。”   我和美樱谈了很久,她的情绪逐渐好转。后来我们说起美樱在别墅里遇到的那个男人,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如果说他只是和美樱搭讪,为什么却偏偏说起扶莲发钿的来历?事情巧合得让人生疑。   当我提出要美樱和我一起回去见刘阿姨的时候,美樱勉强答应了。我把在网上看到的医治人面疮的方法说给她听,虽然我并不确定她小腹上的人脸是不是人面疮,不过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方法都要试试。   美樱回到家后,刘阿姨怎么责骂她、心痛她自不必言说。我把找到美樱的经过大概对刘阿姨讲了一遍,不过隐瞒了美樱生“人面疮”的事情,只说美樱是因为失恋心情不好才躲起来。刘阿姨对我千恩万谢,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正好美樱在卧室里找到了那支扶莲发钿,我拿着它急忙离开了美樱家。   发钿装在我第一次见它的那个盒子里,没什么变化,不过在阳光下打量它,却让人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把深埋地下的枯骨暴露在阳光下一样。   我拿着盒子,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   回家途中,我一直在心里琢磨这支扶莲发钿,不经意间抬头,却意外地瞧见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正在马路对面打电话。我心中一震,那人不正是我在相约茶座见过的,自称赵有才的男人吗?奶奶失踪后我就一直在找他,因为有些事想当面问个明白,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遇到他。   我顾不上是在大街上,也顾不上周围人的侧目,对着街道对面大喊,意图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可是街上实在是太嘈杂了,我的喊声被来回穿梭的车辆吞没。眼看那个人越走越远,我顾不上危险,惊险万分地穿过了马路,可跑到马路对面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呆愣愣地站在街上,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沮丧。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微微黑了,一整天的忙碌让我甚至忘记了吃饭,于是我到厨房胡乱煮了点儿面条果腹。想起奶奶在的时候,家里的饭菜不知有多香,可现在不管吃什么都觉得泛着微微的苦涩。   吃完饭,我钻进自己的小卧室,打起精神端详那个盒子。我心里还惦记着在盒子底下看到的那个奇怪的图案,在灯下细看,那图案是黑色的,形状独特,画得很细致,像是一笔笔描上去的。我用手细细地摩挲着盒子,这图案到底有什么含义呢?印象中我在奶奶的老书里见过它,可是是什么样的老书我却不记得了,那本老书还在不在就更加不确定了。   突然间我想起在奶奶的红漆木柜里看到的那本线装老书,因为当时只顾着看信,并没有翻看其中的内容,那本老书里说不定就有我想要的答案!   我急忙跑到奶奶的房间,用钥匙打开木柜,线装老书端端正正地放在柜子的最里侧,厚厚的一本。   我小心地将老书捧在怀里带回房间,端正地把它摆在书桌上。老书的封面已经残破不堪,四个字的书名仅能勉强辨认出两个繁体的“康”和“手”字。书页泛着黄,边缘稍微卷曲,还散着老书特有的那种霉味儿。从这些可以看出,这本书存在的时间相当久远,说不定跟奶奶的年纪差不多。   我刚要翻开书页,却突然犹豫起来,这本书奶奶一直锁在红漆木柜里,肯定是因为不想被人看到,现在我随意翻看它,会不会违背了奶奶的意愿?可是想到美樱如今的状况,我狠了狠心,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轻轻地翻开书页,生怕用力大了会把它直接从书上扯下来。翻开后我却发现这本线装老书根本就称不上书,它竟是一本手书,换句话说它是一本笔记,是由人手写出来的。一行行的蝇头小楷,字体并不娟秀,墨迹也有些脱落,而且都是用繁体字写的。繁体字我识的不多,勉强看了几页,只大概得到一些信息。   这本笔记是一个自号清心居士的人写的,他是清末的人,因为生逢乱世,又生来具有一种特殊本领(这部分我没读明白,不知道他所说的特殊本领是指什么),所以就四处游历,拜一些高人为师。后来学艺日精,先天的本事和后天学的本事融会贯通,使他逐渐感应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后来他用这种本事为世间器物开光纳福,颇有名声。到了晚年,他因为不想自己的东西失传,于是就把它写了下来,以便流传后世。   我看完这段类似“序言”一样的东西,大概明白了奶奶是怎么学会为首饰驱邪的,不过奶奶是怎么得到它的还是一个谜。   因为这本手札是用半文半白的形式写的,所以我看得并不是很顺畅,而且上面讲的内容多半艰深晦涩,看得我脑袋直发晕。   我耐着性子看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最后实在是读不下去了,于是信手乱翻,没想到手札的后半部分竟然画着许多图案。我顿时精神一振,难道说我小时候看过的带着图案的老书正是这一本?   我有些小激动,急忙把盒子放到眼前,一只手慢慢地翻着书页,一页页地和盒子上的图案对照,翻了十几页终于看到和盒子底部一模一样的图案,只见在图案下面附着一行字:多罗摩利支天大印,镇咒血诸邪,万化冥合。   我的眉头渐渐拢了起来,什么叫镇咒血诸邪,万化冥合?不懂。不过多少可以猜到这个图案是为了镇扶莲发钿用的,至于为什么要用一个图案去镇住它,却不得而知。   再往下看,却意外发现后面一页竟然是残缺的,并不是完全被人撕掉了,而是像小孩子恶作剧一样,端端正正地在那一页剪出了一个圆形,恰好把中间最重要的部分剪掉了。   我呆愣地看着那一页纸,脑中浮现出一些零散的记忆片段。   ……那一年小学放暑假……我在奶奶的床上看到一本很厚的书……打开……许多奇怪的图案……有一页的图案特别难看……我掏出一把小剪刀剪了个圆……然后把剪下的圆形扔进了厕所……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死死地把脑袋埋在手臂里,这叫什么事儿啊?难怪奶奶会把手札紧锁在柜里,敢情真的是在防我!   我万分沮丧,只得把手札弃在一边,然后轻轻地打开盒子,发钿上嵌的琉璃石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看着十分讨喜。如果说美樱在别墅遇到的那个男人讲的是事实,那么这支扶莲发钿就是个古老的仿货,但是称不上赝品,因为它跟那套真正的莲花发簪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只不过一个是宫里制造的,一个是民间制造的。   就在我端详扶莲发钿的时候,心脏又没来由地疼痛起来,就跟上次一样。我赶紧合上盒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支发钿果真邪门,我每次接近它的时候总是不舒服。看来盒子底下那个所谓的“多罗摩利支天大印”并不好使。   我放下盒子,再次翻看手札,可这次半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找不到了。我深深叹了口气,要是奶奶在就好了,我一个人跟无头苍蝇似的瞎撞,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帮助美樱的办法。   我感到浑身有些乏力,刚要看看时间,奶奶房间里突然传出响亮的“当当”声,连响了十二下,是奶奶房里的老座钟在报时。可是这个我从小听惯的声音却着实吓了我一跳。奶奶房里的老座钟每到整点就会报时,但是必须天天上弦,奶奶失踪后,就没人给它上弦了,刚开始我还挺不习惯,但日子久了,觉得这样也挺好,清净。   可现在这个沉寂许久的座钟却突然自己响起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越想越害怕,从床底下抄起一根洗衣用的棒槌,抖着手脚往奶奶房间走。   刚才座钟响了十二下,已经这么晚了吗?难怪到处都这样黑,透着死寂的黑,掩盖了所有生机的黑,湮没了声响的黑……   我抖着手打开了奶奶房间里的灯,房间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那个几乎一人高的座钟就放在房间的角落里,红木的钟身,玻璃制的钟面,下端坠着一根很长的钟摆。   小时候我每天都要跷着脚摸那根钟摆,在它周围跳来跳去地喊“老狼老狼几点了……”奶奶非常钟爱这支座钟,每天都要把它擦得纤尘不染,以至于这支红木座钟尽管光可鉴人,却存了一种温存的旧气,含蓄而温润,就好似古董上的那层包浆,那是被奶奶的手和岁月所磨砺出来的。   我定定地看着那支座钟,此时的座钟很沉默,连那根钟摆都是静止的——当然,没人给它上弦,它肯定不能动。可是,它却在午夜十二点发出了那样响亮的声音。   最终我还是壮着胆子靠近座钟瞧了半天,却没发现任何倪端。那根上弦用的钥匙就放在钟面的后面,上面积着些许灰尘,我用手摩挲了几下又放回了原位。   我举着棒槌把家里所有的门窗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都锁得好好的。百草镇的治安向来不错,况且邻居家的狗每到夜里都异常敏感,有只老鼠经过都会狂吠上半天,所以我倒不担心会有小偷闯进来。   可是,没有人却更让人害怕。   我找不到座钟报时的原因,只好战战兢兢地回到小卧室,这时候已经没有心情去研究扶莲发钿了。我全身心地埋进被窝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灯也没敢闭,眼睛死死盯着房门,生怕门外突然闯进一个莫名的生物来。   我以为今晚将是一个无眠夜,却低估了自己劳累的程度,没多久,我就陷入沉睡当中。   人们都说在劳累或恐惧的时候入睡很容易做梦,的确是这样。我刚睡着,梦就来了。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自己坐在一个黑暗的地方,眼睛看不到东西,可是耳朵却异常灵敏,我听到一些琐碎的声响,似乎是轻巧的脚步声,又像是夏天用扇子赶蚊子的声音。就这么听着,我觉得相当困乏,精神也缓缓地松懈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一阵瓷器落地的声响突然响起,我惊了一跳,急忙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瞧过去,可还是黑糊糊一片。   那声音过后就听见“扑通”一声,一个发着颤的女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太后饶了奴婢。”接着就是连连的叩头声。   这时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响起:“连个盘子都端不好,这么没用的奴婢还留着干什么?来呀,把她拖出去赏二十大板,然后发配到辛者库!”   紧接着就是女子的哭号声,但是那声音没持续多久,好像是有人把她拖出去了,屋子里又恢复了让人昏昏欲睡的扇蚊子声。   我心中嘀咕,这什么太后也太狠了,人家只不过是打碎了个盘子就要打二十板子,还美其名曰为“赏”,可真够缺德的。再者辛者库是什么地方,听起来挺吓人的。   这样又静了几分钟,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后,您老人家的腿乏不乏?我给您捶捶?”   我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一直在说单口相声的这哥们不是皇太后啊,听那不男不女的小动静,八成是个太监。而且他能代太后发号命令,肯定是很得主子宠信、有点儿权势的那种太监。   我在心里玩猜猜猜游戏,只听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又说道:“我知道,您老人家肯定还在生那贱蹄子的气,她不过是个新晋的贵人,仗着万岁爷的宠爱就不把您放在眼里,凭的不就是那张狐媚子的脸吗?”   这时一个颇为低沉的女声说道:“万岁爷亲封的贵人,岂是你一个奴才能妄议的?”   “是,奴才掌嘴。”接着就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声,不轻不重,甚是敷衍。   女声说道:“哀家乏了,你们几个都下去吧,小温子留下来伺候。”   接着就是鱼贯的脚步声,屋里一下安静下来,那种扇蚊子的声音也没有了。我知道那个太后把人支出去肯定有问题,可是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急得心痒痒,情不自禁地向前跨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头顶有轻微的波动,好像自己被罩在什么东西下面。我用力挥了挥手,那东西被我拨到了一边,眼前大亮。   原来我竟是一直藏在一大片厚重的锦帘下面,锦帘厚重,挡住了所有的光,所以我才会看不到东西。拨开锦帘后我看到一座十分华丽的屏风立在眼前,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人。我悄悄探出头,却被眼前华丽的场面震撼住了,在我眼前的是一座真正的宫殿,每一件东西都透着说不出的精致和奢华,我很难用语言一一描述。一个很大的香炉里透出奇异的香气,一个年纪不轻却雍容华贵的女人正靠在长长的,犹如躺椅一般的东西上,眼睛半阖,她身前躬身站着一个穿着清朝太监服饰的男人,白面微胖,低眉顺目。   我全神贯注地瞧着这两人,只见那女人突然抬起手,旁边的太监赶紧伸出手臂往前一靠,女人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起身。   “小温子,你跟在哀家身边几年啦?”   “回太后,不多不少,正好十年。”不男不女的声音响起。   “那还不算长。”那女人顿了一下,“不过你一直很忠心,也能猜透哀家的心思……哀家现在就差你去办一件事,事情办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说着女人走到一个立着半人高铜镜的桌子旁边坐下,打开一个雕金镶玉的盒子,盒子里放了几款莲花造型的发钗。那女人拿出三支来,我仔细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发钗款式竟然和扶莲发钿一模一样。   “太后,您这是……”   “你把这些拿到宫外,找人仿造出一模一样的。”   “太后,民间的材料恐怕……”   “我就是要假的!”女人的眼睛里蓦然射出狠厉的光,“这件事你一定要办得非常隐秘,如果被第三个人知道,你就不用回来了!”   太监领命而去,我兀自探着脑袋往女人的身上瞅,因为实在不理解她这么做的用意。就在这时,女人突然间回头,眼光凌厉地向我这边看过来,我被骇了一跳,立刻就惊醒了。   我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真是的,怎么会做这么怪异的梦,莫不是对着扶莲发钿的时间太久了?   我莫名其妙地晃着头,看看天已经亮了,就下床准备洗漱加吃早饭。洗完脸后,我下意识地掀开衣服看了一眼,幸好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刚吃完早饭,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看,是美樱打来的,我正好想问问她身上的人面疮怎么样了。   美樱的声音稍微有些急促:“小灵,那个人来了。”   “谁?”   “我跟你提过的,在别墅跟我说起扶莲发钿来历的人……”   “你别急,慢慢说。”   美樱告诉我,今早她收到一封电邮,电邮的内容和她那晚在别墅听到的话完全一样。电邮后面写着,那天忘了告诉你,这支发钗是很神奇的东西,它会在你身上制造惊喜,你要想知道它真正的来历可以来找我。下面还附着一个地址。   美樱非常恐慌,她觉得电邮中所谓的“惊喜”就是说她身上的“人面疮”,其实不光她这么认为,我也这么想。那个男人肯定是知道什么的,要不不可能这么凑巧发来一封内容隐晦的电邮,并且是在美樱不认识他的情况下。   美樱问,怎么办?我说,去就去,反正事情不可能变得比现在更糟糕,说不定去了还能找到解决你身上“人面疮”的办法。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相当愚蠢的,这一去,我和美樱差点儿丢了命。   美樱同意了,我搭车到沿江市找她,刘阿姨不放美樱出门,我只好撒谎说接美樱到我家住两天,她心情不好,换换环境应该对她有好处。刘阿姨看在我的面子上勉强同意了,为了逼真,美樱还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带上。   出门后,我们直奔电邮上所说的地址。那地方在沿江市的郊区,原址是一大片小公寓群。不过建造的年代颇久,不知道为什么居住的人都搬走了,只剩下寥寥几户,因为年久失修,所以已经被政府归为高危建筑,可能很快就会被拆掉。   电邮上给的地址是雅高公寓13号,我和美樱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那栋公寓。公寓是三层建筑,外表是白色的,小巧精致的阳台,木制的大门,还有着一个小小的庭院,颇有些小资情调。我想公寓在刚建成的时候,一定吸引了不少人,不过现在它的外貌斑驳得厉害,白色已经褪成了灰色,阴沉沉的,颇有几分老电影里鬼屋的气质。   美樱死死拽着我,手有些发抖,其实我何尝不害怕,只不过想让她安心,极力掩饰罢了。   我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木门发出几声钝响,像是受潮的样子,半天没人开门。我又狠狠拍了几下,这次门很快就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休闲服的年轻男人,一脸冷然地看着我们。   我顿时一愣,眼前的男人长得和那个自称赵有才的人颇有几分神似,帅气得不相上下,要是从远处看到,我很可能把他们误认为是同一个人,美樱说的人就是他?   我转头用眼神询问美樱,美樱怯怯地点头,那男人开口了:“你们有什么事?”   一听他这话,美樱顿时急了,挤到我旁边:“你不认识我吗?我就是那天在别墅那个女孩,是你发电邮让我过来找你的……”说着她用眼神示意我,我急忙从包里拿出装扶莲发钿的盒子,美樱接过。   “就是这个发钗,扶莲发钿,那天我插在头上的。”   美樱将整个发钗展现在男人的面前,男人的眸色一暗:“原来是你,进来吧。”   美樱面色一喜,急忙拉着我的手:“这是我朋友,陪我一起来的。”   男人随意地打量了我一眼,做了个手势让我们进去,我和美樱相互扶持着进了屋。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这个公寓的设计是小户型为主,所以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里的摆设极普通,家具的款式很旧,也没什么家用电器,只在一个柜上摆了台电视。客厅的一边是两扇挺大的落地窗,此时正拉着窗帘,所以屋内的光线才会那么暗。   男人随意地往沙发上一坐,我瞅了一圈,客厅里除了沙发没有其他椅子,我可不想和一个陌生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难道要坐在地上?我看了一眼深一道浅一道的地板,暗自摇了摇头,只好和美樱直挺挺地站在那男人的面前。   美樱看着那个男人,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但是良好的教养依然占了上风。   “你好,我叫刘美樱,这是我朋友洪灵。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佟炎。”男人没有丝毫废话。   “童颜?”我小声嘀咕,这名字起得还挺有意思。   男人冷冷瞥了我一眼,美樱道:“佟……佟炎,你在电邮中说,你知道扶莲发钿真正的来历,还说它能制造惊喜,现在我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佟炎眯起眼睛看着我手中的盒子:“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心中顿时生出一把火:“是你自己发电邮让美樱来的!现在却说这种话……”   美樱使劲儿扯了我一把,让我住嘴:“你要钱吗?只要解决我身上的东西,钱不是问题。”她急切地打开皮包,掏出一张银行卡。   佟炎摇摇头,惬意地跷起一条腿:“我不要钱,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最佳时机。你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就可以告诉你……那个惊喜到底是怎么回事。”   美樱的脸刹时间就白了,我顿时火冒三丈,什么叫不是说这件事的最佳时机,他要是想告诉我们真相,什么时候不能说?这分明就是想把美樱骗进来,对她意图不轨,要不他怎么会知道美樱的电邮地址,分明是早就谋划好的!   我拉住美樱的手:“美樱,我们走!他根本就是个骗子!”   美樱的手异常冰冷,我感觉我的手一紧,然后一松:“小灵,你自己走吧。我……留下来。”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美樱:“你疯了吗?他明摆着要占你便宜,你还留下?”   美樱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佟炎讥讽地看着我们:“放心吧,我对你没有兴趣,让你留下只是想做一个有趣的试验。”   “什么试验?”   “你们来的时候可能注意到了,这边是一片公寓群,可是却几乎没有人住。据说住在这里的人是同一时间搬走的,至于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有人说,是因为这片公寓群男女不能同住在一栋楼里,否则会发生恐怖的事。我刚搬来这栋公寓不久,对于这个传言很好奇,所以想让你留下来做个试验。”   我死死地盯着佟炎的眼睛:“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假话?”   佟炎耸耸肩:“不相信就算了,你们想走,大门就在前面。”   我拉住美樱的手往大门走,美樱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我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和祈求,我的心一软,叹了口气,看来是走不成了。佟炎的话我辨不出真伪,总觉着他这人处处透着蹊跷,只是事关美樱的一生,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来,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吧。   于是我和美樱就留了下来,佟炎让我们住到二楼。二楼有三间房间,还附带着厕所、浴室和单独的小厨房。我和美樱战战兢兢地观察着这个地方,家具摆设和一楼的差不多,倒是走廊尽头的卧室里摆着一张颇为精美的双人床,和其他地方比很不协调。床单和被子很干净,像是有人新换上去的。   我刚要进去仔细查看,美樱突然脸色一白,捂着小腹蹲了下来。   “怎么了?”   “痛!”美樱指着长“人面疮”的地方,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   我急忙掀开她的衣服查看,立时被吓了一个激灵,原来她小腹上的那张“人脸”的额头部分,不知为什么竟然高高地肿起来,以至于那块皮肤都有些透明了,像是随时会爆掉一样。我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和正在流淌的血液。   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美樱满眼都是泪水,满头冷汗像水一样往下流。我一咬牙,伸手一把将她搀起来:“走,我们上医院!”   美樱死命一挣:“我不去!”   “你都这样了还死撑!”我心里气得要命。   “小灵,你听我说,去医院也没用。佟炎不是说了,只要我能在这里过一夜,他就告诉我真相。这么多天的苦都挨过来了,就一晚,我能忍!”   我无奈,只好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她双手紧握床单,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我心里又痛又急却帮不上忙,我突然想到,也许可以向佟炎要一些止痛药什么的应应急。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到了一楼却发现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佟炎不知所踪。老旧的家具和幽暗的环境让人产生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我试着喊了几声,可是佟炎却没有出现。我开始烦躁不安,佟炎说让我们在这住上一夜,可他自己却跑了。楼上隐隐传来美樱的呻吟声,我顾不上其他,开始到处翻找医药箱,客厅里没有,就到相邻的房间里去找。   房门并没有上锁,可是推开却很费力。眼前这间房应该是卧室,靠墙放着一张大床,可窗户上却没有窗帘,到处都积着很厚的灰尘。我心中疑惑,佟炎,真的住在这里吗?   就在我忡愣的时候,窗外有电光闪过,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天空已经是乌云密布,突如其来的一声炸雷震响了我的耳膜,我下意识转身,却被吓得更加彻底。佟炎就站在我身后,无声无息地看着我,一道闪电映在他的脸上,形如鬼魅!   我控制不住,一声尖叫脱口而出。   半晌,佟炎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悻悻地掩住嘴:“我……美樱她不舒服,我想找你要些止痛药。”   佟炎冷然道:“我这儿没有止痛药,你可以到外面去买,从这到最近的药店,半个小时的路程。”说完他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下脚步,“我忘了提醒你,这里不能随意走动,除了二楼,你们最好老实待着。”   佟炎走了,我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叹了口气。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二楼,卧室的大门是敞开的,可是却听不到美樱的呻吟声。我心中一凛,快步跑进卧室,美樱躺在那张双人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我看向她的小腹,那张人脸变得更加可怖了,不止额头,连其他部分也开始出现肿胀的先兆。那张人脸周围的皮肤泛着浅浅的红色,我伸手一摸,却被上面的热度吓了一跳。   我伸手使劲儿推了推美樱,美樱缓缓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随即又闭上了,似乎异常疲惫,神智也不太清醒。   我顿时慌了手脚,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我根本不能撇下她自己去买药。放任她和那个姓佟的在一起,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如今该怎么办?她现在正发着高烧,没有药物治疗的情况下,她的病情会不会恶化?   我从来都不是懦弱的女孩子,可如今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外面的雷声更大了,一声声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我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毅然跑到卫生间接了一盆水,又在美樱的包里找到一块毛巾,浸湿后往她的身上擦拭,不停地擦拭,不停地换水,一遍又一遍。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我疲惫地趴在床沿上,身上的力气全部消耗殆尽。在我的努力下,美樱身上的热度已经基本退下去了。虽然那张人脸肿胀依旧,虽然她仍然昏睡,可是她的情况似乎得到了控制。   外面依旧大雨倾盆,我一直处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现在突然放松下来,眼睛顿时像粘在一块似的,怎么也睁不开。就这样,我睡着了。   我知道,我又做梦了。我感觉自己站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前面隐隐有光透出来。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当靠近那光源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盏放在白石座上的,下端坠着金发轮和白海螺的细铜丝罩宫灯。   这里跟我上次梦里见到的地方不一样,但也是处处精致华丽,古色古香。突然间我耳边传来一声呜咽声,我转头看过去,一个女人伏在一张挂着锦帐的大床上,正撕心裂肺地哭泣。   我知道她看不见我,于是放心大胆地打量她。那女人披散着一头长发,穿着一身华丽的旗装,从她的背影上,依稀能看出她的身段姣好,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她哭了一会儿,突然背对着我站起身,我这才发现她手中握着个东西,依稀是个发钗,但看不清样子。那女人低头看着手中的发钗,肩头一耸一耸地动起来。我发觉她在笑,那种撕心裂肺的笑,笑得让人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女子喃喃自语:“你非要冤枉我是吗?连万岁爷的面都不让我见,你会后悔的,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会后悔的!”   女子高高举起手中的发钗,钗上镶嵌的宝石在灯光下一闪,那一瞬我看清了发钗的样子,竟然是扶莲发钿!   女子口中快速地念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发出一声尖笑,手中的扶莲发钿以迅雷的速度插进了她的脖子!鲜血喷射而出,女子抽搐了几下倒在地上。   我被这一幕惊呆了,动都不敢动。   女子就倒在我的脚下,她脖子上的鲜血像小河一样汩汩流淌,渐渐地,我脚下的地面都被润湿了。   女子年轻姣好的面孔上写满了不甘,眼睛瞪得很大,我颤抖着向她靠近了一步,她就这么死了?   突然间女子剧烈抽搐了一下,嘴角流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她的眼睛缓缓看向我:“你……会……后悔的……”女子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动了。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醒来后我坐在地上,全身僵硬得几乎不能动。梦中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我安慰自己那只是个梦,可心中还是不能平静。这个梦太真实了,让我联想到昨晚做的梦,同样是清宫背景,同样都出现扶莲发钿,到底是巧合,还是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我实在想不明白。   美樱依然昏睡着,天却已经黑了。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美樱的额头,还好温度还算正常。我轻轻掀开她身上的薄被,她小腹上的人脸额头处依然肿胀得像个皮球,而且左脸颊也肿起来了,其他地方还好。   我长长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暗自心惊,我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那个佟炎难道一直没上来看过?   我轻轻唤了美樱两声,美樱的眉头紧蹙,从干裂的嘴唇里透出一个字“渴”。我急忙给她灌了些水,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然后又睡了过去。   我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突然肚子发出好大的“咕噜”声,我这才想起自己午饭和晚饭都没吃过,况且为美樱擦拭身体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我现在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两眼直发花。我急切地在背包里搜寻了一番,只找到一条巧克力。拿着巧克力,我的口水差点儿流出来,刚想往嘴里送,又放了下来。   美樱还在昏睡,我要是把唯一的巧克力吃了,她醒来后该怎么办呢?她是个病人,比我更需要补充体力。我依依不舍地把巧克力塞回了背包,口水几乎泛滥成灾。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饿到极处馋虫多呀。   我想起二楼有个附属的小厨房,不知道能不能找出点儿吃的来。我快步跑向小厨房,厨房很久没人用过,到处都积满了灰。我打开每一个柜子,基本上都是空的,最后在下方的橱柜里竟意外地发现了一盒午餐肉罐头。我馋得直咽唾沫,拿到手里细看,才发现保质期已经过了六年。   我失望地放下罐头,捂着肚子往回走。就算这样,我也不想去找佟炎那个烂人,饿两顿也不算什么,只要熬过今晚,一切事情都会有转机。   外面依旧下着大雨,我走在漆黑的走廊里,卧室亮着柔和的灯光,我脚步不停,越走越是忐忑。突然间一个想法砸中了我的脑袋:睡觉之前,房间里的灯明明是关着的,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它却亮着?难道佟炎去过那间卧室?   我在走廊里拼命奔跑起来,无数疑问充斥着我的大脑,可最后都化为一声尖叫——美樱不见了!   我找遍了二楼每一个角落,可是美樱真真切切地不见了。我顾不上佟炎的警告,飞快地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叫着美樱的名字。到了一楼的刹那,我差点儿从楼梯上栽下来。   这里完全变了模样,那些老旧的家具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诡异的空间,我甚至在房间中央看到一棵漆黑的树,那树有一人多高,枝上生满倒刺,末端有些卷曲。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掐了把大腿,那疼痛感异常真实。我再看向地板,深一道浅一道的杂色地板不见了,如今的地面是白色的,干净得像刚刷过白灰。房间里除去那棵怪异的树,什么都没有,就连落地窗和大门都消失了。而且原本吊在棚顶的吊灯也同样不见了踪影,我所看见的光是由几盏镶嵌在棚顶上的小灯发出来的。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佟炎是怎么做到的?就算他可以在我睡觉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所有家具搬走,可是这白色的地板又怎么解释?消失的落地窗和大门怎么解释?棚顶的灯又怎么解释?   房间里是寂静的,死寂死寂的,我紧紧拽着楼梯的扶手,仿佛这样才不会倒下。   “佟炎……你出来!你这个死变态赶紧给我出来!把美樱还给我!”   “美樱……美樱,你在哪里?别开玩笑了,我害怕!”我的叫喊声中带着惊恐的颤抖。我从来没经历过这么诡异的事情,现实的恐怖更甚于梦境!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他们像是突然从这个空间消失了。   我的头皮有些发麻,颤抖着坐倒在楼梯台阶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几次深呼吸后,我的大脑终于恢复运转。我突然想起,这是一栋三层公寓,如果他们都还在这栋房子里的话,那么现在很可能就在三楼。   三楼,三楼!整个空间内只能听见我凌乱的脚步和呼吸,我奔跑在没有灯火的楼梯上,心中的忐忑被无限放大。   其实三楼并不高,我却像爬了十几层楼那么累,望着三楼那黑洞洞的走廊,就仿佛那是一张能吞噬人的饕餮之口。   “美樱……美樱……你在这里吗?”我试探着轻喊两声,脚下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突然身边传来“哐啷”一声,吓得我急忙往旁边一躲,往声音来源看过去,原来只是窗户没关严,被外面的风雨给吹开了。我上前拉上窗户,却意外在窗边摸到一个扁长形的东西。那东西的手感和长度异常熟悉,当我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后,我竟然发现那是装扶莲发钿的盒子!   为什么会在这儿?我急忙打开盒子摸了摸,果不其然,里面的发钗已经不见了!   看到这东西后,我的心中更加惶惑,数不尽的疑问涌上心头,可是我什么都想不明白。   再看向旁边,那里是我刚刚不小心靠上去的地方,是一扇门。虽然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但直觉上三楼和二楼的房间布局并不相同,我分明记得二楼在这个位置上并没有门。   我上前使劲儿推了一下,那扇门并没有打开,我又在门上的球形把手上使劲儿拧了一下,这次房门顺利地打开了。“嘎吱”一声,仿佛许久没有被人推开过。   “美樱……美樱……你在里面吗?”我小心翼翼地往里探了探头,屋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美樱你回答我一声……”还是没有动静。   我开始在墙上摸索,试图找到电灯开关,在黑暗里人就跟睁眼瞎一样,那滋味实在难受。我不断地摸索着,渐渐地整个身体都进入屋子里面。突然我在墙上摸到一个凸起的东西,不禁心中一喜:终于找到开关了。我对着那个凸起的东西重重地按下去,可是屋里依旧一片黑暗,我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反应。   “奇怪,难道太久没人用,灯坏了?”我喃喃自语。   就在我第三次按向开关的时候,手指却冷不防碰到一个冰冷且富有弹性的东西上。我猛然一缩手,倒退了一步,那是……那是一个人的手!   “谁?谁……在……”我吓得牙齿打战,话都说不完整了。   那个人并不答话,我慌乱中想夺门而出,却怎么也找不到门,难道房门被人关上了?我绝望地靠在墙上,到底是谁在搞鬼?佟炎吗?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我突然想起佟炎说过,这栋公寓不能男女同住,否则会发生恐怖的事,难道现在开始应验了吗?   “佟炎,是不是你?你倒是说话呀!”我感觉自己就要被恐惧感折磨得崩溃了。   那个人还是不答话,不过那个方向突然传出“嚓”的一声,似乎是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说不出的刺耳,紧接着又是“嚓嚓”两声,他,正在向我靠近!   我连连后退,直到身体碰到什么东西才戛然而止。我往身后摸了摸,似乎是一把木头椅子,挺结实的那种实木椅子。   我狠狠一咬唇,用尽全身力气把椅子抄起来,再用力地朝黑暗中丢出去。椅子落地,发出“哐啷”一声巨响,震人耳膜。   我一听那声音就知道自己打偏了,再次向后摸索,果不其然,我又摸到一把实木椅子,再次抄起,刚要丢出去的时候,黑暗中响起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小灵,快救救我!”   我傻眼了,一直隐在黑暗中的这个人,竟然是美樱!   我手中的椅子不自觉地滑落到地上,我“看”向美樱的方向:“美樱,你别怕,我在这儿呢,你向前走几步就能碰到我。这间屋子的房门可能是关上了,咱们得想想办法。”   美樱“嗯”了一声,缓缓向我靠近,不一会儿我们的身体碰到一起,我立刻挽住她的手:“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跑到三楼,差点儿把我吓死了,叫你也不出声!”   面对我的责问,美樱似乎也充满疑惑:“我……我一直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难道你梦游?”我蹙起了眉头,“算了,现在不是探讨这件事的时候。你听我说,这个地方太诡异了,我们不能再待下去,必须马上逃出去!”   听出我话中的坚决,美樱也不再坚持留下来,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由于刚才的惊吓,我已经找不到门的正确位置,只好一点点地沿着墙摸索。这时美樱突然叫了一声:“我摸到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   随着“嚓”的一声轻响,有一点小小的火光燃起,慢慢地照亮了我们所在的地方。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不过空荡荡的,只在一个角落里堆放了几把木头椅子。   美樱擎着蜡烛向我走过来,我这才看到她身上穿着一件很宽大的白衬衫,不过没系扣,衬衫随着她走路的动作来回摆动,她小腹上的人脸依稀可见。   “这衬衫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美樱在我身前站定。   我抬头看她,才发现她的头发不知何时竟盘成了一个整齐的发髻,她昏睡那会儿明明是披散着的。   “你的头发怎么盘起来了?”我越发疑惑。   “这个嘛……”美樱一只手摸向脑后,她的头发瞬间披散下来,而她的手中却多出一个细长的东西,那东西在烛光下闪着微光,我偷眼一觑,她拿着的细长东西竟是扶莲发钿!   我的心脏蓦然紧缩:“你怎么……”我的话还没说完,美樱突然毫无征兆地拿着扶莲发钿向我脸上刺过来!   仓皇间我只能向后退,不过她的速度太快,我没完全躲过那一刺,扶莲发钿带着一股劲风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肩膀!鲜血迸了出来,疼痛侵占了我全部的神经。   我捂着肩膀,难以置信地看着美樱,她的脸在烛光下晦暗不明,她的眼睛紧盯着我的肩膀,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你干什么,刘美樱!你疯了吗?”我又气又痛,浑身打战。   美樱拿着扶莲发钿在衬衫上轻轻地拭了一下,发钗的一端在白衬衫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渍,触目惊心。   “沾血的东西果然最美……”她慢斯条理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就是个待人宰割的猎物。   我心寒地看着美樱,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我的每根神经都在提醒我,再待下去将会非常危险。我不再犹豫,飞快地朝大门跑过去,可是美樱的速度更快,我刚摸到门把,后背又挨了一下。   我疼得泪花乱蹿,可是手上丝毫不敢怠慢,试了几次终于拧开了门把手,房门洞开,我不顾一切地往外跑,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知何时蜡烛灭了,走廊里漆黑一片。我凭着直觉往楼下跑,拼命地跑,甚至到了二楼的时候都没停留,一口气跑到一楼。   直到我看见一楼偌大的空间里立着的那棵树,还有一脸惬意地站在树旁边的佟炎,才醒悟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可是现在想返回已经太迟了,刘美樱就站在我身后,手持沾满我鲜血的扶莲发钿,步步紧逼。   我有些绝望地看向美樱,她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朋友,此刻的她像个嗜血的野兽!我又看向佟炎,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仿佛在享受着此时此刻的气氛。   我一步步后退,直退到那棵漆黑的树前,树枝上的尖刺划破了我的皮肤,又是一片血红。   刘美樱在距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不过她手上仍然擎着扶莲发钿。望着那个发钗,我的身体疼痛,心脏更痛!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它而起,它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美樱发疯,会不会也是这个东西在作祟?   佟炎拍着手走过来,脸上的表情甚是愉悦:“很精彩的表演。”说着他从美樱手里拿过扶莲发钿,美樱有些发愣地看着他,但是并没有反抗。佟炎盯着美樱,一只手突然毫无预兆地朝她身上的衬衫伸过去。   我大惊,狂喊道:“你要干什么?快住手!”   佟炎并不答理我,只见他掀开美樱的衣角,美樱小腹上的人脸露了出来。这时我才发觉,那张脸已经整个儿膨胀起来,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它像一个硕大无比的怪形肿瘤,里面积满了红色的液体,看着令人作呕。   “真恶心。”佟炎厌恶地皱着眉头,拿着扶莲发钿的手突然毫无征兆地往人脸上挑了下去!   我心神俱裂,可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人脸刹时间破裂了,大捧血污喷了出来,飞溅得到处都是,一股无比腥臭的味道弥漫开来,让人欲呕。   美樱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自己不断往外冒血的肚子,然后突然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很快就不动了。   我紧紧地用双手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美樱,她死了!她被佟炎害死了!   佟炎把沾到污血的衣服甩到地上,然后拿着扶莲发钿向我走来,我现在对这个男人怕到了极点,一边躲闪一边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可是屋子再大也有尽头,最终,我被佟炎堵在一个死角里,动弹不得。   失血让我的力气逐渐消耗殆尽,我看着缓缓逼近的佟炎,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这真是世上最可怕的折磨,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下去,我只有缄默着,等待着未知命运的来临。   “来,把这个戴上……”佟炎的脸几乎凑到我的脖子上,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恶心得我差点儿吐出来。我用最后的力气死命地咬住他的胳膊。他痛叫一声,一拳挥在我的太阳穴上,我失去了知觉。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了,那一幕幕仿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我似乎见到几个旗装女子来来去去,其中两个长得很像我和美樱,不过细看却又不像。她们仿佛演绎着一个哀伤的故事,使我在昏迷时也忍不住流泪,不过这一切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却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我发现自己被绑在那棵漆黑的树上,树枝上的尖刺深深地刺入我的皮肤,是这蚀骨的疼痛让我不得不醒来。我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却发觉头发被人绾成了一个发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插在上面。   不远处,美樱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有大片血污。   我忍不住哭了,心如刀绞。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我都不会让她来的。现在美樱死了,佟炎恐怕也不会放过我。   佟炎突然鬼魅般出现在我眼前,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一口唾沫向他喷了过去,就算要死,我也先恶心死这个男人再说!   佟炎擦了把脸上的唾沫,眼睛眯成一条线。   我沙哑着嗓子对他喊道:“佟炎,你这个卑鄙的男人!我和美樱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对付我们!”   佟炎一声冷笑:“是你们主动来找我的,我可没逼你们。”   “是你设局引我们来的!”我狂喊。   “你错了,”佟炎遗憾地冲我摇摇头,“你们其实是这支发钗指引来的。”   “你说什么?”   “这个秘密,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不过既然你被这钗指引而来,我不妨说给你听。”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顺治和董鄂妃的故事。是个人就听过?那好,我的故事正是要从他们死后讲起。”   顺治十七年,董鄂妃因病去世,没过多久顺治也跟着离世。顺治的皇后,也就是后来的仁宪皇太后,虽然不得顺治的欢心,也从来没生养过儿女,不过因为孝庄太皇太后的支持,一直稳坐皇后的位置。康熙十六年,康熙皇帝看上一位秀女,纳为贵人,十分宠爱。不过仁宪太后却十分厌恶这个贵人,因为她的相貌和董鄂妃长得十分相似。   顺治在世时,专宠董鄂妃世人皆知,他几次想废掉皇后立董鄂妃为后,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有成功。仁宪太后不得丈夫宠爱,地位也是如履薄冰,如何不痛恨夺走她一切的董鄂妃。她表面上滴水不漏,心中却早已将董鄂妃拆骨剥皮。本来这一切应该随着董鄂妃的死而终结,可是康熙的贵人却唤醒了她的记忆,揭开了她的伤疤!   正好那一年仁宪皇太后大寿,康熙命人打造了一套莲花首饰,仁宪皇太后以此想出一条毒计。她命宫里的工匠按照莲花首饰的模样又铸造出几套完全一样的,然后分赠给宫里几个有地位的嫔妃,最后一套却给了这个贵人。   这个贵人刚进宫不久,皇太后就亲赐首饰给她,风头一时无两,可正是这样才是她悲剧的开始。自古皇帝的后宫就是个十分残酷的地方,没有硝烟的战场却能酝酿出最血腥的争斗。这个贵人成了宫里所有女人的矛头,一时间陷害、排挤轮番而至,让这个年轻的贵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然而最致命的一击却来自仁宪皇太后,皇太后暗中命人打造了一套假的莲花首饰,偷偷将贵人宫里那套真的首饰替换掉,然后声称有人告密,大举搜宫,后果可想而知。贵人被关在寝宫里,受尽折磨。最后她选择用自杀结束痛苦。   可是仁宪皇太后没想到的是,这个贵人并不是普通人,她的家族曾经出过好几个厉害的萨满巫师,就连她自己也会很多巫术。当然,这些外人并不知道。这个贵人心中充满了对皇太后的怨恨,她以她的生命为代价立下诅咒,要让她的痛苦像跗骨之蛆一样跟着皇太后,生生不息!   在她死后,她自杀所用的东西,也就是你戴在头上的扶莲发钿,作为证物被呈献给皇太后。第二天,宫里医术最高的太医被秘密地召进了宁寿宫,为太后诊治。可是太后之症,却无人能治。你知道她怎么了吗?呵呵,她的身上长出了一张奇怪的人脸,就跟你的朋友一样。   太后得此怪病,终日痛苦不堪,却不敢声张。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宫里僖嫔的贴身嬷嬷洪佳氏竟也是个通巫术的人,她看出太后中的竟是萨满巫术中至阴至毒的诅咒,这种诅咒会让人的身上长出人脸,人脸会一直附着在被诅咒的人身上,带给人无穷无尽的痛苦,至死方休。于是洪佳氏给僖嫔出了个对策,让僖嫔借此讨好太后,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洪佳氏想出的这个办法非常恶毒,她教僖嫔用“祸介”这个办法来转移太后中的诅咒,其实这也是唯一能够摆脱诅咒的办法。僖嫔谎称必须找一个和太后生辰八字完全吻合的人,才能实行“祸介”。太后为了活命,默许了她的要求,于是僖嫔借此机会除掉了一个她一直非常忌惮的女人。这个可怜的女人刚刚受了册封,就不明不白地成为别人的“祸介”,受尽折磨后,撒手人寰。   说到这里佟炎突然住嘴,神情似乎有些懊恼。听了这么多,我仍然不太明白,很多事都不明白。   “你说的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佟炎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的身体已经开始麻木,有种生命急速流逝的感觉,就好像那些刺入我肌肤里的尖刺在不断地吸食着我的鲜血,吞咽着我的生机。我的意识开始变得缥缈,像要马上睡过去的感觉。   “到底……为什么……”   恍惚间,我看到佟炎的面孔在我面前无限放大,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你欠我的,必须用命还。”   我连别过脸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泣血。天哪!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我从来都没欠过人一毛钱,现在倒欠别人一条命。大哥,你就算让我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行不?   可是这些话我都没能说出口,就在我即将昏迷的一刻,我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似乎有什么在不断地撞击着这栋房子。一大块一大块的灰土“簌簌”往下落,我身后的树跟着晃动起来,捆绑我的绳索经过震荡有些松动了。我精神一振,难道有人正试图营救我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让佟炎非常不爽,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又是他!”接着他突然抛下我飞快地蹿上二楼,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我强撑着模糊的意识开始挣扎,可是不挣扎倒好,一挣扎那些尖刺仿佛扎得更深了。外面,撞击还在持续不断地进行,我越来越心慌,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出去,可能已经被活埋在里面了,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间我侧面的墙面裂开一条缝,一大块夹带着水泥的砖头砸在我的大腿边上,吓得我尖叫起来。接连不断有断裂的砖头飞进来,有两块正好拍在我身上,痛得我几乎晕厥。   不多时一缕晨光从外面透进来,厚实的墙面被撞出一个很大的洞,一个黑色身影风一般出现在我面前,我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大哥,你是救人还是杀人哪?”   接着,我彻彻底底地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人在医院里,鼻腔里满满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躺在病床上,手上吊着输液瓶。我的神智开始慢慢回笼,对了,我被佟炎折磨的时候有人救了我,我活下来了,可是美樱她……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我挣扎着起身,想要拔掉手上的针头,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的行动。   “别动,医生说你的右小腿有轻微的骨裂,身体也很虚弱,暂时不能移动。”   我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一个身穿黑衣、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我面前。这个人,竟然是赵有才!   “你……是你救了我!”   赵有才点点头,随意在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他跟我上次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满脸胡子楂儿,头发凌乱,显得有些憔悴。   “我朋友……美樱,她死了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赵有才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的眼泪顿时汹涌而下。   赵有才的眉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你别哭,我又没说她死了。”   “你是说她没死!”   “是没死,不过情况不算太好。”赵有才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一盒烟,停顿了一秒,又缓缓地塞了回去。   “她怎么了,你倒是说呀。”我急了,恨不能上去撬开他的嘴。   “她因为大面积出血引起高烧昏迷,还有重度感染的迹象,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里,医生说……不乐观。”   赵有才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拔下针头跳到地上,接触地面的一刹那,我痛得连脚趾都蜷曲起来。赵有才显然没想到我这么乱来,愣了一下,接着有些气恼地把我按在床上:“坐下!”   我倔犟地瞪着他,左腿依然试探着地面。赵有才突然叹了口气:“你等着,我去帮你找一辆轮椅来。”   几分钟后,我坐在轮椅上,隔着一道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美樱,她的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白,腹部扎着厚厚的绷带,脸上戴着呼吸器。我的心里异常难受,明明不久前还是能说能笑的人……   赵有才轻轻地道:“要通知她的家人吗?”   要通知刘阿姨吗?她要是得知美樱变成现在这样,肯定会痛不欲生。但如果不告诉她,万一美樱出了什么事,未免对她太不公平了。   我的内心剧烈挣扎着,最后我给了赵有才一个电话号码,让他代为通知刘阿姨,我现在实在不想面对刘阿姨。   我躲进病房,把自己深深地埋入棉被。突然有个清冷的声音钻了进来:“起来,吃些东西。”   “不吃。”我现在哪有心思吃饭。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我疑惑地探出头,难道赵有才走了?   赵有才并没走,他正在吃东西。他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吃相一点儿都不文雅,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我的肚子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咕咕”叫。   是呀,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可是美樱生死未卜,我实在吃不下饭。   赵有才突然端了一碗粥到我面前,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温和:“关心朋友当然好,不过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如果你倒下了,就算你朋友醒来你也看不到。”   我默默地接过粥碗,开始吃起来。这碗粥不仅温暖了我的胃,也温暖了我的心。   刚刚吃完饭,刘阿姨就风驰电掣地冲进了我的病房:“小灵,美樱她怎么了?”   该面对的早晚躲不过,我决定把这一切对刘阿姨和盘托出。出乎我意料的是,刘阿姨听完之后并没有过激的表现,她很冷静,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看她这样,我反倒更担心。   刘阿姨没说什么话就走了,她说她要去守着美樱,在美樱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能倒下。看着她的背影我莫名地感动,这是一个坚强的母亲,美樱拥有这样一个母亲,何其幸运!   赵有才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从外面走进来,这时我才想起,我还欠他一声谢谢,要不是他,我和美樱哪里还有活路?恐怕早就被那个变态的佟炎弄死了。可是这件事想想也很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那间怪屋子里的?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和美樱。我欠你一个人情,不,应该是欠你一条命……将来我一定……”   “不用。”赵有才很干脆地打断了我,“我救你是因为我欠你奶奶一个很大的人情,她让我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你,可是我失误了,是我欠你一句抱歉才对。”   赵有才说的话实在太震撼了,他救我们竟然是出于奶奶的安排!   “奶奶……你见过我奶奶?”我激动得不能自抑。太好了,我就要见到奶奶了!   赵有才摇摇头:“没有。最后一次见她,是在见过你的第二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我感到异常失望,就是说奶奶和赵有才说过那番话之后就失踪了,她早就准备要走,才会托赵有才保护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赵有才沉吟了一下:“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你出门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不过觉察到那栋公寓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最后只好连夜找到一辆挖掘机,也算赶得及时。”   我苦笑地看着自己的小腿,在我的后腰上还留着大片淤青,都是拜他那辆挖掘机所赐。   “我真是弄不明白佟炎为什么要对付我和美樱,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他。对了,我想我应该去报警吧。”   “他说他叫佟炎?”赵有才的眸光一闪。   “是呀。”   赵有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记不记得九年前沿江市消失的那个邪教?”   我回忆了一下,的确有这回事,不过那时我年纪小,有些情节记得不太清楚。   赵有才接着道:“那个邪教专门暗中抓一些妇女儿童,亵玩后杀害。你们见到的那片公寓,应该是那个邪教投建的,是他们的老巢。那些公寓有一部分设有机关或者地道。你们进去的那栋,应该是当年最重要的一栋,是他们供奉神树的地方。”   “你是说那棵黑色带刺的树?”想起那棵树,我狠狠打了个激灵。   “我想是的。我听说当年邪教的人奉那棵树为神,还每天都要在树上绑一个处女,让神树吸血。不过其中的缘由我并不清楚,至于那间屋子会变得没门没窗,应该是有一些特殊的装置,不过其中的奥妙我就不太懂了。”   我回想当时的情景,觉得赵有才的猜测很有道理。   “其实……佟炎我并不是第一次见。”赵有才的神情很平淡,说的话却让我觉得吃惊。   “我和他有些私人恩怨。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他。”说这话时,赵有才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越发觉得他和佟炎在某种程度上的相似。   “这么说你知道佟炎的真正身份?”   赵有才摇头:“佟炎的身份应该不止一个,目前我也只知道他跟那个邪教有关,不过很可惜,让他给逃了。”   “这么说报警也没用了?我想起码把那些公寓封起来,省得有人再受害。”   “其实那片房子九年前就封了,五年前解封,政府想卖出去补贴财政,不过那是块凶地,总是出事,所以没人敢买,连开发商都不想在那建房。”   我苦笑,只有我和美樱才会傻乎乎地跑到那去,如果当时多嘴打听几句,就不会弄到今天的下场。   “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你们两个女孩怎么会孤身跑到那种地方去?”   我惭愧地低下头,把近些天发生的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遍。赵有才的神情越来越冷,我只好悻悻地住口。   “怎么了?”我战战兢兢地问他。   “佟炎说的那件事,是真的。”   “啊?”这次换我懵了。   “佟炎说的故事我也曾听过,不过版本不太一样。康熙的贵人立下诅咒后就死了,因为诅咒太过血腥,所以她的族人后代会遭到诅咒反噬。”   “反噬?什么意思?”   “就是每一代都会有一个人身上长出‘人面疮’。”   “这么说美樱是那个贵人的后代!”   “那也不一定。当年作为祸介而死的女人,她的家族也会受到同样的诅咒,每隔三代就会有一个人生出‘人面疮’。你奶奶跟你说的那个故事,应该讲的就是他们家族发生的惨剧,不过历时太久,有很多情节都被人为地夸大了。”   “不管美樱是哪一族的后代,就是说她都死定了?”我沮丧万分。   “也许。不过它的出现是个转机。”赵有才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发钗,我定睛一看,那不是扶莲发钿吗?怎么到他的手里去了?   “你昏迷的时候,我从你头上拿下来的。”赵有才解释道,“当年康熙的贵人就是用这支钗作为媒介立下诅咒,之后这支钗就消失了。现在只要有人能消除上面的诅咒,刘美樱很可能就能活下来。”   我立即就想到奶奶,可是奶奶不在,我想不出其他具有这种能力的人。   “赵有才,你能找到消除诅咒的人吗?”   赵有才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眉头:“我只知道你奶奶能做到……不过,你也可以试试。”   我吓了一跳:“可是奶奶从来没教过我,我……我一点儿都不懂。”   屋内一时沉静下来,呼吸可闻。不一会儿赵有才的声音响起:“我可以帮你想出办法,不过你要付出一定代价,你想清楚。”   赵有才所谓的代价是什么?我心里极为忐忑,可是我能放任美樱死去吗?为了朋友,再大的代价也认了!   “你说吧,只要不是要我的命,怎么都行。”说到底我还是有所保留。   “放心吧,绝不会要你的命。”赵有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难道他觉得我很搞笑?   “你先好好睡一觉,今天晚上跟我去一个地方。”   为了养足精神,我饱饱地睡了一觉,当晚赵有才带着我偷偷地溜出了医院。我在他的扶持下坐上一辆出租车,他上车后给出一个地址,出租车绝尘而去。看着车窗外不断流逝的街景,我心中分外忐忑——我不会是刚出贼屋,又上贼车吧?   出租车开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目的地,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夜色中仅能辨认出是一大片民居,都是平房,似乎还带着院子。我从不知道沿江市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赵有才左手扶着我,右手去敲门。那院门看上去很古典,有门楼,门上还带着扣环。   大约半分钟后,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门被重重地拉开,一个戴着眼镜、长相很和善的中年人站在我们面前,看到赵有才后他显得有些激动:“少爷,你回来了!”   赵有才淡然地点点头:“赵叔,这是我朋友洪灵,她要在这儿住一晚,你帮着准备一下。”   “好,好。”说着赵叔倒退到一边,让我们进来。   我奇怪地觑了赵有才一眼,他怎么成了少爷了?   进了院子我才发觉,原来这竟是一套非常讲究的旧式四合院,而且在一边还有与之相连的垂花门,好像里面另有乾坤。   “赵叔,洪灵的腿不太方便,你先带着她去后院休息,我出去一下。”说着赵有才把我交给赵叔,兀自走了。   我尴尬地朝赵叔笑了笑,赵叔倒是不以为意,小心地扶着我往垂花门走。   “洪小姐,你别在意,少爷就这个脾气。”   “赵叔,你别叫我什么小姐,怪别扭的,叫我小灵吧。”   “好,小灵。”赵叔显得挺高兴,“你这女孩子真不错,只可惜年纪轻轻的腿就……”   “……赵叔,我的腿只是骨裂,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呵呵,我还以为……对了,你和少爷认识多长时间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面对赵叔源源不绝的好奇心,我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在赵叔的扶持下我走过垂花门,又进入一个院落,这个院落比刚才的院落大得多,地面上铺着砖石。在四个拐角处还建有游廊,和东西厢房还有正房的檐廊连接在一起。不过房屋和游廊看样子都很陈旧了,搞不好一个轻微的震动它们就会倒塌。即便如此,我仍然能在它们身上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气韵,一种历经沧桑的庄严,让人有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   “赵叔,这房子很老了吧。”   “很老了,民国时期建的,将近百年历史了。”   “这么老?那它岂不是古董了?”   “可不是,这套房子是老爷留给少爷的,前些年还被列为国家级的重点保护建筑呢。”   我感叹着看着眼前的建筑,久久不能回神。   “赵叔,我今晚住这吗?”   “哦,不是,这里是正房,你跟我到后罩院去休息。”说着赵叔扶着我继续走。   夜色像是化不开的浓雾,幸而有不知从哪里透过来的灯光,让我们不至于眼前漆黑一片。眼前这套四合院虽然建得中规中矩,但是大得惊人,我已经在幻想,若是白天看到它,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又走过一个垂花门,我意外地看到一个狭长的院落,这个院落比前两个院落要小,不过在靠近北山墙的地方有一片“露地”,那里不铺砖石,上面栽种了许多花木,夜影婆娑下,倒有几分雅趣。   赵叔将我扶到一间屋子前,打开房门让我进去,还顺手打开了灯。这么古老的屋子配上这么亮的日光灯,真是吓了我一跳。   赵叔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屋子太多,平时收拾不过来,就这间客房还算过得去。你就勉强将就一晚吧。”   赵叔说话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房间里了,房间很宽敞,也很干净,除了头顶那盏突兀的日光灯,屋里的陈设倒是挺符合我对它的想象。眼见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家具,样式就跟在民国电视剧里看见的差不多,不过韵味更浓厚一些。   “赵叔……那个……我想上厕所……”说这种事我实在不好意思,一张脸都快贴到地上去了。   赵叔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地走到房间一边,那里放着一架绘着“勤织图”的屏风。他拉开屏风,屏风后露出一张大床,他指了指脚踏旁放置的一个红色木桶:“你腿不方便,先用这个吧。”然后体贴地把我扶到床边,“我住在正院的耳房里,你有事大声喊我就行。”   赵叔走了,我看着那个憨憨的红漆木桶,颇踌躇了一会儿。没想到我洪灵也有用上红漆马桶的一天。据奶奶说,她嫁给我爷爷那会儿,陪嫁之一就是一个红漆马桶。而眼前这个,又是谁人的陪嫁?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心里别扭得要命。这时屋外突然传出说话声:“赵叔,她人呢?”   “哦,小灵在屋里方便,少爷待会儿再进去吧。”   我想死!   外面一时没了声音,大约过了十分钟才响起敲门声。   我整理好情绪,喊了声“进来吧”,赵有才走进屋里,手里还拿着一个挺大的木头盒子。我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盒子,一时间连自己的负面情绪都忘了。   “那是什么?”   “这里面是一会儿要用到的东西。”赵有才把手里的东西一放,“怎么样,身体还撑得住吗?”   我暗自感觉了一下,身体的确不太舒服,背上和肩上的伤口虽然不太严重,但是总是隐隐作痛,身上的淤伤也疼,小腿也是。   “我没事,完全撑得住。要怎么净化扶莲发钿,你说吧。”我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净化?这个词用得倒是贴切。”赵有才微微一笑,“这个办法能不能行我也不知道,咱们试试看吧。你跟我来。”说着话,赵有才扶着我往外走,走到那片种着花木的“露地”,他带着我往里一拐,我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在一小片空地上,规则地立着六根木桩,排成梅花的样子。   “这是干什么用的?”我好奇地看着六根木桩子。   “那个你不用管,你先到那个圈子里去。”   照着赵有才所指,我才看到在木桩子前面不知用什么画着个极不明显的圈子,圈子不大,直径一米左右。我一瘸一拐地往圈子里走,双脚刚站定,就感觉那圈子微微亮了一下,像是倏然而过的荧光。   “怎么回事?”我惊疑地看向赵有才。   赵有才的眼神炯炯:“没想到你的能力竟然不逊于你奶奶。”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只让我盘膝坐到圈子里,可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我痛得冷汗直流。我强忍着痛,什么都没说,只是照赵有才的吩咐坐好,接着赵有才掏出扶莲发钿放到我手上,让我把发钿的尖端插入面前的泥土里。   我按照他的要求一一照做,接着他竟然盘膝坐到我的对面。我不解,经过他的解释才明白,原来他是要教我一套动作,那动作繁冗复杂,我倾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他的速度。之后我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竟几次赶在他前面,赵有才停下动作,眼神复杂地看着。   “怎么样?我挺聪明吧。”我扬扬得意地抛给他一个眼神。   “你的确有些天赋。既然动作你都会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赵有才说完,突然打开那个大盒子,从里面拿出大约十几颗形状不规则、泛着微光的珠子,他把那些珠子整齐地排列在我周围,不知为什么,我竟感到身上舒服了许多。   “这是什么?”我大为惊奇。   “这是佛骨舍利。”   佛骨舍利,据说是得道高僧往生,烧掉肉身后得到的一种物质,非常珍贵,他怎么会有这个?我突然觉得赵有才这个人非常神秘。   “好了,现在你静下心把我教你的动作做完,然后全身心都保持空灵的状态,一直坐着,不要动,直到我叫你起来为止。”   赵有才的要求虽不难,但是我却静不下心,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全神贯注地开始做动作。说也奇怪,这套动作很繁复,但是我就像曾经练习过很多次一样,一点儿也不生疏。做到最后我真的一丝杂念都没了,心里一片空白,眼睛不由自主地合在一块。   心静了,耳朵却不清净,总是隐隐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忽然间一个身影突兀地奔了出来,是一个穿着清装、留着辫子的男人,他伏在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女人身上痛哭,那女人满身干涸的血渍,身上的衣服看着眼熟。   “姐姐,姐姐,你怎么这么傻?以命下咒,生生不休啊!姐姐,你这是何苦……”   男人哭得凄厉,却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人走了过来,一脸嫌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然后伸手把插在尸体颈部的发钗一把抽了出来,污血溅了男人满身。   “看完了就赶紧走,本公公还赶着到太后娘娘那儿复命呢……一大早就看见死人,真是晦气。”说完那个死太监一摇两晃地走了,没看见他身后的那个男人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淬了毒的刀子。   我惊喊出声,因为那个男人分明就是赵有才!   大喊之后我一下就醒了,却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端端正正放着一只红漆马桶,而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我怎么在这儿?昨晚上不是坐在一个圈子里吗?后来居然什么记忆都没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看看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就急忙下床,想要找赵有才问个明白。刚蹭到门口,却看到赵有才站在院子里,对着几棵开得正灿烂的花树出神。   “赵有才,昨晚上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跑到床上去了,我不是……”我的话还没说完,赵有才突然转身,他的样子完全和我梦里的清装男人重叠,除去那些外在的东西,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人。   我的话憋在嘴里,心里突然有些发冷。   赵有才深深地看着我:“洪灵,昨晚的事不要再想了,有些事是早就注定好的,人力没法改。”   赵有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一瘸一拐地冲了出去,和迎面而来的赵叔撞在一起。   “小灵,你这是去干什么?”   “我要去医院,现在!马上!”   “好好,你别急,我帮你叫一辆出租车……”   “赵叔,你别叫了,我送她去。”   我走到四合院大门口的时候,赵有才已经坐在一辆车里等我了,那车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外表非常老旧,和眼前的四合院差不多。我一言不发地坐到赵有才旁边,车子在一番“吱嘎”作响后绝尘而去。   我完全没想到这辆老旧的车子能跑那么快,到了医院,我反倒不敢进去了,万一……万一……   赵有才帮我推开大门:“进去吧,说不定是最后一面。”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好不容易走到重症监护室,就听到一阵阵压抑的哭声传来,那是刘阿姨的声音!   我的脑袋一瞬间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刘阿姨走到我面前:“小灵,昨天晚上……美樱走了。她让我转告你,那时候她不是故意伤你,希望你能原谅她。还有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刘阿姨颤抖着把一个盒子塞到我手里,然后转身走了。看她蹒跚的身影,仿佛一夕之间老了数十年。   我轻轻地打开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支洁白的玉簪,顶端是两朵一开一合的木兰花,很是别致,那绮丽的风格和精致的雕工,像是清末的东西。   我把盒子紧紧合在胸口,眼泪潸然而下。   明月夜,落花时,重温故梦,不堪离别。   合上双眼,我仿佛看见美樱穿着一身旗装,梳着旗头巧笑嫣然地向我走来,她的头上插着扶莲发钿,发钿上的宝石闪着耀眼的光,样子极美。   “小灵,我们两清了哟。”她的声音好像欢快的小鸟。   我睡眼蒙眬地朝她伸出手,她却向我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空气中。   美樱,再见。   小灵,来世再见。   如果有缘,我们还做朋友。 第二话 守魂镯   人生犹如一阙悲歌,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无声无息地消逝了,她留在世上的痕迹会慢慢被时间抚平,可是留在人心里的痕迹呢?   我不知道那些痕迹何时会消失,就如同我心中那许许多多的疑问一样,都找不到答案。   我时常会想起我做过的梦,那些和扶莲发钿有关的梦,我曾无数次怀疑过它的真实性,怀疑它只是我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来的产物。虽然它们跟佟炎讲的故事惊人地吻合。   我也曾无数次沿着故事的脉络推敲,猜测着每个人的身份,但他们始终晦暗不明。也许我、美樱、佟炎甚至赵有才都不是局外人,我们都有自己所代表的姓氏,是那个充满陷害、悲伤和诅咒的故事里某个人的后人。以此解释佟炎对我和美樱的痛恨,也说得过去。   但是仍有许多疑问是我想不明白的,也许它们终将是我心里永远的谜,又或许某一天某个人会揭晓谜底。谁知道呢?   距美樱去世已经有两个星期,这段时间内我一直蛰伏在家里,睡饱了吃,吃饱了睡,终于有一天我把自己摊在镜子前,发现镜子里的人蓬头垢面,面目可憎,身形更是胖了两圈不止。   我对着镜子苦笑,其实这段时间的痛苦让我想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人生太过短暂,一定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活着。也许不用活得太精彩,但一定要学会珍惜身边的人和你拥有的东西。   我对着镜子绾起长发,插上木兰玉簪,露出脸部秀气的轮廓,我穿上长裙,套上平底鞋,缓缓走出家门。微风扑面而来,小镇上的树都绿了,花儿或是迎风摇曳着它们含苞待放的含蓄,或是尽情释放着一份转瞬即逝的艳丽,那么美,那么生机勃勃。   我深吸一口气,绽放出半个月以来第一个笑容。   五天以后我在沿江市找到一份工作,工作很普通,是在一家私营电器销售公司当会计。公司效益一般,所以我的工作并不十分忙碌,只在月底的时候才会加两三天班,其余时间基本上很闲散,因此我经常有时间和新同事扯扯闲,逛逛街。   新同事大多是年轻人,所以沟通很容易,这里工作压力不大,彼此间没有太激烈的竞争,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在这里并不适用。   和我同一批进入公司的新同事里,有一个叫丁丝洁的女孩,她被分在销售科,是个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的女孩,非常讨人喜欢。因为我租的房子离她家很近,所以我们经常一起上下班,一来二去,竟然成了朋友。   成为朋友之后,我们之间的了解日益加深。   我得知她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前两年她父母就跟着她哥哥嫂子搬到外地居住去了,她不想去,所以就独自留在这里。父母只是偶尔打电话来问一下她的生活状况,偶尔还会催她尽早结婚,快点儿生孩子之类的。   丁丝洁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平淡,但是平静的面孔下掩藏的却是一颗受伤的心。   她说其实她早就交男朋友了,只是还想再自由两年,父母的催促她并不想理,反正也不是真心,她笑着说。   幸而她有一个对她非常好的男朋友,这点我是见识过的。有一次夜里加班突然下大雨,我们都没有带伞,那个时间也很难打到车。于是我和她有点儿发愁,结果没过一会儿她的男朋友就来了,看样子是个很精神、很挺拔的小伙子。他手里抱着好几把伞,说是要给其余几个被困的同事用。我们几个都很承他的情,平日对丁丝洁更加照顾。   因为我常常和丁丝洁在一起,和她男朋友也渐渐熟络起来。她的男朋友叫林谦,27岁,在市殡仪馆工作,虽然我并没有职业歧视,但是一想到他的职业,心里总像有根毛毛的刺。不过这一点丁丝洁却从不在乎,她说她喜欢的是他的人,工作是死的,人是活的,工作随时可以换,可是人却难再得。   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好得让人嫉妒。   我们公司每两个月有七天假期,我选择每周放一天假,这样我就有空闲每周都回到百草镇一趟,收拾收拾房子,顺便打听一下奶奶的消息。可是丁丝洁却攒了整整七天的假期,我问她想用这个时间干什么,她很甜蜜地笑了,她说要用这个时间提前体验蜜月旅行。地点她选了很久,最后一站定在林谦的老家,她想去看看林谦出生的地方。那里有林谦的根,她这么说。   后来我时常想,和她的相识虽然只是偶然,但也像冥冥中早已注定好的。因为我见证了发生在她身上的太多匪夷所思的经历,也因此被卷入这些事件当中,甚至因此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七天时间其实过得很快,我埋首于沉闷的工作里,时常会想起她。   这一天早上,丁丝洁销假回来上班了,同事们纷纷围过去问候,有的对她打趣,有的直接要礼物。她笑着一一回应,我却觉得她有些奇怪,照理说晒了七天太阳,应该是红光满面、精神饱满才对,可是她却有些无精打采,脸色也很苍白。   分完礼物,同事们都散了,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我:“洪灵,这是给你的。”她抬手的时候我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一只黑漆漆的手镯,衬得她的皮肤愈加的雪白。   我再细一看,原来是只藤镯子,半边包着老银,老银上錾刻的花纹已经不甚清晰,似乎被人戴了很久的样子;另半边藤子黑中透绿,中间还带着一个扭结,扭结上嵌了三颗包着老银的红绿琉璃石,让那黑漆漆的镯子多了一丝光彩。   不知从何时起,每当看到别人身上戴着古饰品的时候,我都会很在意,并且能凭直觉分辨出其中的真假。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可正是这样,才给我往后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烦恼。这是后话了。   丁丝洁见我盯着她的手腕不放,不自然地缩了缩手:“看什么呢?”   我指着她腕上的手镯:“旅行时买的?”   丁丝洁的表情有瞬间的迟疑:“不是,是林谦的父母给的。”   “哇,这么好!藤镯子现在很贵呢,这镯子一看就是古董,说不定是他们家传的。怎么?这是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吗?”我笑着调侃她。   丁丝洁没有答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询问她,因为工作时间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吃得很少,饭后我和她很默契地走到公司附近的小花园里,她心不在焉地抚着腕上的藤镯子,全然不似刚跟未来老公旅行回来的甜蜜模样。   我禁不住担心她,难道他们旅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丝洁,你和林谦旅行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样子怎么怪怪的?”   面对我坦然的询问,丁丝洁有些迷惑地看着我:“洪灵,我……我不知该怎么说……”   “你就照实说呗,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参详参详。”   “我……失忆了。”   丁丝洁的脸上写满了苦恼,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但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她。   “是真的,”她急切地看着我,“我们第四天回林谦的老家,我在他老家整整待了三天,可是那三天的记忆完全消失了,整整三天的空白!我甚至记不起自己见没见到他爸妈,怎么回的家!还有这个镯子,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手上,林谦说是他妈送给我的,可是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洪灵,这不是很奇怪吗?”   丁丝洁瞪大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苦恼。   面对这种情况,我也有点儿发懵:“我想,林谦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可以找他问明白啊。”   丁丝洁迅速地撇开头:“他告诉我,我到他家之后因为水土不服突然发高烧,三天来一直病着,烧得什么事都忘了。这明摆着就是撒谎,人怎么可能因为生个小病就失忆?”她的情绪似乎很激动,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冒了出来。   “回来之后我跟他狠狠吵了一架,我觉得他肯定有事瞒着我。可是从头至尾只有我一个人在发脾气,他就是看着……一句话不说……我现在才发现,也许我并不是那么了解他。”丁丝洁越说越伤感。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跟她一起沉默,直到上班的时间到了,我们才意兴阑珊地往公司走。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到销售部去找丁丝洁,可是却没看到她的人。一个女同事挤眉弄眼地指了指卫生间,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靠近我用暧昧的声音说:“都呕了半天了,该不会是有了吧?”   “别胡说。”   女同事笑嘻嘻地走了,我走进卫生间,果然见到丁丝洁趴在洗手池上干呕,她的表情十分痛苦,额头上爬满了冷汗,呼吸凌乱。   我急忙拿出一张面巾纸递到她手里,心里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她胡乱地擦擦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可能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东西,所以肠胃不消化。”   丁丝洁的脸色十分苍白,我上前扶了她一把,却发现她的身体异常冰冷,明明已经是七月天……   “你的体温很低,可能真的生病了,要不,我陪你到医院看看?”   丁丝洁说什么都不肯去,说自己只是劳累过度,回家休息一晚就好了,我拗不过她,只好送她回家。她家住在阳光小区三号楼五楼,是她父母的老房子,而我租的房子就在相邻的小区内。我搀着她走上五楼,累得满头满身都是热汗,她的身体却依然那么凉。   丁丝洁家里非常乱,满地都是杂物,我把她扶到床上躺着,想了想又帮她清理了房间,熬了点儿粥。   “丝洁,我帮你熬了点儿粥,就放在锅里,你一会儿别忘了吃,吃完粥再吃点儿胃药,身体才会舒服。”交代完之后我看了一眼指向六点半的时钟,“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我刚抬起脚,就听见她猫般呜咽了一声:“别走,陪我待一晚行吗?”   看着她孱弱的模样,我心一软留了下来。其实留下来也不能做什么,丝洁吃完粥和药之后,一直在沉睡。我闲着无聊,随手在她床前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都是她和林谦两人的照片,两个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笑得无比开心。   我看着照片上的林谦,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赵有才。医院一别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他答应奶奶在我有危险的时候保护我,可是如果我一直平安,是否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呢?我心里有丝黯然,意兴阑珊地放下手中的相册,顺手关上了卧室的灯,准备到客厅里休息一会儿。   刚躺下没一会儿,卧室里突然传出奇怪的声音,我侧耳细听,才发现竟然是丁丝洁的声音,她似乎在唱歌。不过声音含糊不清,腔调也很怪,根本听不清她在唱什么,她唱了一会儿就停止了。   我摇了摇头,重新躺下,有人做梦说梦话,她做梦唱歌,也没什么稀奇。   陌生的环境让我有些不适应,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又被一阵歌声惊醒,这一次她的声音清晰了许多,不过我只听懂一句。   “……昆仑山上一棵木,轮回路上活死人……”   这是什么歌?歌词这么怪……   我忍不住起身走到卧室,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床上,我看到她在床上好端端地躺着,一张嘴不断开开合合地唱着那几句,眼睛闭得死紧。在寂静的夜里,这情景更是诡异无比,让我身上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上前推了推丝洁的肩膀,她的身体依然是那么冰凉……   “醒醒,丝洁,快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丁丝洁缓缓睁开眼睛,一脸困倦地看着我,半晌才恍过神:“洪灵……我没事。”   我松了口气:“你觉得身上怎么样?还难受吗?”   “舒服多了,就是困……”   “嗯,那你睡吧。”我看着她闭上眼睛,帮她掖好被角,又退了出去。   我以为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没想到刚躺下五分钟,丁丝洁的手机突然响了,那欢快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刺耳,我吓得急忙把手机拿起来,没看清是谁的电话就按下了通话键。   “丝洁,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你不生我的气了是吗?我好想你,我现在就到你家找你行吗……”林谦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热切,却让我哑口无言。   “呃……林谦,我是洪灵。丝洁她不舒服,所以我留下来照顾她一晚,她睡着了,所以……”   手机那头一下子沉默起来,过了半晌林谦的声音才响起,听起来很疲惫:“洪灵,谢谢你了。丝洁她……怎么样了?”   “她还好,只是体温总是很低,吃得也少。你明天好好劝劝她,让她上医院检查一下,肠胃方面的毛病可大可小,别弄出大病来才好。”   “好,我会劝她的。”   林谦很快挂断电话,我有种奇怪的错觉,好像林谦并不关心丝洁的病,只是一心想和她和好。林谦那么爱丝洁,怎么会不关心她的身体呢?我想那只是我的错觉。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门铃声吵醒,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林谦,他的样子颇为憔悴,浑身的烟味熏得我不得不屏住呼吸。他手上拎着两份早点和一个很大的塑料瓶子,不知里面装着什么。见到我以后,他打了声招呼,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这时丝洁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林谦就站在客厅里,顿时发起火来,叠声喊着让林谦滚出去。林谦温声软语地跟她道歉,说了几句丝洁突然捂着脸大哭起来,林谦一脸焦急地过去安慰她……   我突然觉得自己分外多余,情人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于是我悄悄离开了丁丝洁的家,往租来的房子走。   我租的房子离丁丝洁的家不过三分钟的路,是二楼,不太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最重要的是租金便宜。在沿江市里这么便宜又舒适的房子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刚租下来的时候我有种捡到大便宜的感觉,后来才明白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原来我租的这间房子曾经发生过凶案,据说是情杀,一男一女死在房间里,警察接到报案闯进来的时候那一男一女已开始发臭了。   我虽然并不是胆小如鼠、娇滴滴的女孩,但是也不足以应付这么恐怖的凶宅,不过因为当时贪便宜一次性交了一年的租金,我实在舍不得便宜房屋中介,就只好硬着头皮住下来。好在住了大半个月也没发生什么意外,更没有想象中的鬼压床、鬼磨牙,所以我愈加肯定闹鬼什么的都是道听途说,不能相信。   在出租房里换上衣服,吃完早饭后我急匆匆赶往公司。本以为今天丝洁不会来,没想到我前脚刚进办公室,她后脚就进来了。她一看到我就立刻兴冲冲地向我走过来,不知怎么的,在她靠近的时候,我竟然微微眩晕了一下,我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形容不出的古怪气味,说不上难闻,就是让人很不舒服。   “洪灵,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怪味儿更加浓郁。   “我没事。丝洁,你抹什么了,味道真怪。”我屏住呼吸。   丝洁低头往身上嗅了嗅:“没抹什么呀。哦,对了,林谦给我拿了他妈妈自制的精油,说是洗完澡以后涂抹在身上,对皮肤特别好,味道是有点儿怪,可是我还挺喜欢的。”看着她如雨过天晴般灿烂的笑容,我知道她一定是跟林谦和好了,也禁不住为她高兴。   “好吧,好吧,你喜欢就抹吧。不过也别抹得太多,自制的东西总是没什么保障。”   “知道了。”   “对了,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昨晚你体温很低……”   丁丝洁笑嘻嘻地把脸凑过来,我伸手轻轻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果然已经恢复正常体温,爱情的魔力果真伟大!   “看样子你和林谦和好了,那三天的事他怎么说?”   丁丝洁顿时沉默,半晌才道:“他什么都没说。不过他跟我求婚了。”她眼含泪水缓缓抬头,“洪灵,比起三天,还是一辈子的幸福更重要,是不是?”   “嗯!”我帮她擦去颊上的泪水,真心为她高兴。   这段时间,丁丝洁每天都会跑过来找我,大秀她和林谦的恩爱,还有她的结婚计划。她准备结婚前再到林谦的老家去一趟,上次的不愉快,她很想弥补回来。   没想到这一天还没来,林谦就出了事。   那一天丁丝洁一天没来上班,没请假,电话也不通,我很担心她,所以下班后就到她家去找她。我敲了半天门,房门才缓缓拉开一条缝,丁丝洁从里面探出半张脸,看到是我,她像是蓦然松了口气:“洪灵,原来是你。”   刚进门我就被扑面而来的怪味熏得差点儿吐出来,我捂着嘴干呕了几声:“丝洁,你房里是什么味,这么冲鼻子。”   丁丝洁身上裹了件很严实的睡衣,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屋里光线很暗,窗户上都拉着窗帘。   “你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电话也不通?”   “我……我把精油弄洒了。”丁丝洁吞吞吐吐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我着实摸不着头脑。   丁丝洁走到浴室拿出一个大瓶子,我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不是林谦那天拿过来的瓶子吗?   “这瓶精油是林谦给我的,是他妈妈自制的,可是我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弄洒了,全都没了……”说着丁丝洁竟然哭起来,“我跟林谦说了,他气得把电话都摔了……”   我满脑袋黑线,林谦这个人不会如此小心眼吧?   看丁丝洁哭得伤心,我只好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却被她身上的体温骇了一跳——跟她闹胃病那天一样冰冷……   突然间我眼角的余光瞄到她的脚面,竟然在上面看到几块黑癣,虽然只有手指甲大小,但是看着让人起鸡皮疙瘩。   “丝洁,你的脚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皮肤有点儿过敏。”丁丝洁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把脚藏在睡裤里。   “洪灵,你说我该怎么办?林谦从来没和我发过那么大的脾气,我一直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我又不敢出门找他,万一他来找我,我们不就错过了吗?”丁丝洁的样子焦急万分。   “说不定他的电话摔坏了,所以才打不通。要不你给他单位打电话,问问他在哪里。”我给她出主意。   丁丝洁似乎已经失去了方寸,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拨号,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可是她的神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竟然连手指都失了力,电话直接摔在地上。   “怎么了?”   “殡仪馆的人说,林谦三天前就被领导给开除了。今天有人看见他去过殡仪馆,后来他们领导就报了警,林谦被关在保安室里,之后他……他就不见了!”   谁都弄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更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丁丝洁像丢了魂一样仓皇无措,我只好陪着她到殡仪馆去看看究竟。   路上,出租车司机频频往后视镜里瞄,不外乎丁丝洁在大热天里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可她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是焦虑地看着前方的路。   沿江市的殡仪馆建在半山腰上,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可是我相信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这里是跟死亡挂钩的地方,死亡总让人感到恐惧和痛苦。我生平只来过这里一次,那一次是为了领我爸妈的骨灰,后来他们被奶奶葬在百草镇附近的山上,我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到了殡仪馆,丁丝洁几乎是冲进去的。虽然已经是傍晚,但是殡仪馆的大厅里仍然聚集着很多人,大厅里的空气混合着酒、檀香、死人的腐味和活人身上的汗味,一阵阵地飘过来,熏得我想吐。大厅里的人虽多,但是却没有人高声谈话,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或者悲伤,或者晦暗不明。丁丝洁的闯入很突兀,许多人都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窃窃私语。   我对这个地方不熟悉,没想到丁丝洁也一样,我们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保安室。据那个睡眼蒙眬的保安讲,林谦已经不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却还在火化室和停尸间鬼鬼祟祟地瞎转,所以才会被抓起来关进保安室。但是他毕竟曾经是殡仪馆的员工,所以报警什么的只是吓吓他,后来他偷偷溜走,他们也没费心寻找,想必林谦也不可能再回来自投罗网。至于领导开除他的原因就只有领导和林谦自己才知道,领导已经下班了,要想知道原因,明日请早点儿来。   我和丁丝洁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是白来一趟。   丁丝洁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慌乱了,她说:“洪灵,我感觉他还在这,我不能走。”   我傻眼了,还要在这个地方待下去?这里是殡仪馆,不是宾馆。这里是人间,可也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我实在不想在这多停留一秒!   天空中,太阳已经彻底退出它的舞台。殡仪馆大厅里灯火通明,人不见少,反而更多了。我时不时都能听到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号声,那声音甚至像一张大网,笼罩在殡仪馆的上空,久久不散。   丁丝洁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殡仪馆前后两座建筑她都跑遍了,可是就是不见林谦的影子。我跟在她身后苦口婆心地劝,她全然不听,我只好放弃,跟着她一起寻找。   我们去了保安说的火化室和停尸间,停尸间的大门紧锁,而火化室在夜间已经停止工作,里面静悄悄、黑漆漆的。我们偷偷溜进去瞧了一眼,那里只放着一台巨大的火化炉,这个能把人的尸体瞬间化为灰烬的东西,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怪物,张着它的血盆大口,一动不动。   突然间我又闻到那种奇怪的气味了,就在这间火化室,它们和恐惧紧张一起翻搅着我的胃,我竭尽全力才没当场吐出来。   我看向丁丝洁,她似乎也很迷惑,但是她好像非常喜欢这股气味,鼻翼快速地活动着,眼睛也微微眯起来。这情景着实诡异,我打了个冷战,拖着她从火化室跑出来。   我说,除了后山那片墓园我们都找过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家了,我们也回去吧。   丁丝洁想了想,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我要到墓园看看,你先走吧。”   我从来不知她的胆子这么大,那个埋着无数死人的地方,即使是白天我也不敢单独去,何况现在是夜晚!   丁丝洁走了,她走得很快,就像身后有人在追赶她一样。我真想陪她去,可是双腿不听使唤,软绵绵的一步也挪不动。我看着丁丝洁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过了大约十分钟,她还是没回来,我心里很急,有点儿后悔不该让她一个人去。但是我实在不敢自己去找她,只好拉上那个有些醉的保安一起到墓园去。保安一路上哈欠不断,响屁连天,倒弄得我没那么害怕了。   后山的墓园修葺得非常整齐,远远看过去无数个墓碑耸立在黑暗里,像无数个小房子。我生生打了个冷战,那的确是房子,死人住的房子。我大声叫着丁丝洁的名字,我想只要她在附近应该听得到。   保安打了个酒嗝:“你别喊那么大声,死人都被你吵醒了。”   我狠狠瞪了保安一眼,明知道我害怕,还说这种话。我又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我想可能是这墓园太大了,所以她一时听不到。我只好拉着保安继续往上走。   夜里风很大,吹得我一阵阵发冷。保安双手环着胸,用牙缝吸了口气:“啧,真是阴风阵阵哪。我说你可得快点儿,前几天有两个人夜里进墓园,后来发现死在十二生肖那台子上,整个胸腔都没了,也不知道是人杀的还是鬼杀的。万一你那朋友……”   “你闭嘴!”保安的话让我怕到了极处,牙齿也禁不住上下打战。怎么办?再找不到丁丝洁和林谦,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这时保安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喊差点儿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快看,那边有人!”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人影快速朝这边移动过来,可是还没到近前又朝另一个方向跑走了。我连声大喊,那人只是不理会。我万分焦急,那人会是谁呢?保安说前几天墓园有人被杀……   人影几个起伏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内,保安只是不停地呼喝,但是没敢追上去。我沮丧地低下头,心里万分后悔刚才没跟丁丝洁一起来。   “咱们回去吧,要不是你非拖着我来,晚上我可不敢来这儿。”保安龇着牙一个劲儿抱怨。   我心里生气,转身往回走,我想好了,殡仪馆大厅里那么多人,我要回去动员他们一起帮我找丁丝洁,夜晚的墓园危机四伏,一个孤身女孩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的脚步越走越快,保安喘着粗气跟在后面,突然间我感觉自己的脚腕一紧,似乎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攥住了。我一下子跌倒在地,头都要炸开了,我开始尖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恐惧!   “洪灵,别叫了,是我。”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从两个墓碑间一点点爬出来的人,她的呼吸很沉重,像是累得不行的样子。她是丁丝洁!   “丝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原来不是找人,是跑这儿吓人玩的是吧!”保安想必也吓得够戗,所以对丁丝洁没有好声气。   “我不是!”丁丝洁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我刚才跑到这边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好像是林谦,我喊他他不理,我就追过来了,结果不小心摔倒,晕了一会儿,后来就听见你们往下跑,我一着急就……”   我松了口气:“你快把我给吓死了。既然没找到林谦,那我们回去吧,他一个大男人肯定没事。”   丁丝洁似乎摔得不轻,我扶着她一瘸一拐地往殡仪馆大门口走,正好有拉人上山的出租车,我们就直接坐车往市区返。丁丝洁好像死心了,一路上一言不发,出租车行至林谦家楼下的时候,我们都不约而同往上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看来他还没有回来。   丁丝洁心神不定地摆弄着手机,似乎一直在等林谦的电话。我忍了又忍,才算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我把丁丝洁送回家,我也回到出租房。时间已经将近深夜十二点,我累得来不及洗漱,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将我惊醒。我睡眼蒙眬地把手机贴在耳边,手机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洪灵,今早林谦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说他已经回老家了……”   我渐渐清醒过来:“这么突然?你没问他昨晚去哪儿了,还有被开除的原因吗?”   “没有,我还没开口问,他就把电话挂断了……他什么都没说。”丁丝洁哭得非常伤心。也难怪她哭,正在筹备婚礼的时候突然发生这么多事,未婚夫也走了,换作是我也会哭。   “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安心等他回来再说吧。”   “我等不了了,洪灵。我觉得自从去过他老家之后,很多事都变了,特别是林谦,他肯定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我失忆那三天,绝对有事发生。我不能再等了,我要去他老家一趟,把一切弄清楚,否则我会疯的!”丁丝洁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好好,你别激动,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就去吧。”我怕不顺着她的意思,她会马上崩溃。   “洪灵……”她突然可怜兮兮,猫似的叫了我一声,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下一秒,这种预感实现了:“洪灵,我心里很怕,你……你陪我一起去,行吗?我记得,你还有两天假期。”   丁丝洁的话一出口,我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昨晚一行,已让我备受惊吓,我真的不想再掺和到他们的事情中去……   兴许是我沉默得太久,丁丝洁明白了我的心思,她缓缓叹了一口气,声音异常沉重:“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算了。”   丁丝洁这话很耳熟,像是我以前经常跟美樱说的。我的心突然酸酸的……   “……好吧,我陪你去。”   “谢谢你,洪灵。”   照丁丝洁给的资料看,林谦的老家离沿江市并不远,那是个叫六人班的小村子,从沿江市出发,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那里每天有两趟客车通往沿江市。按照丁丝洁的计划,我们当天中午就可以到达六人班,找到林谦以后,在那里住上一晚,第二天下午再返回。   就这样,我被逼无奈上了去六人班的客车,因为只计划住一晚,所以我只是简单带了些日用品和衣物。   上车后,丁丝洁的表情立刻放松许多。她似乎很疲倦,车子刚出发就睡着了。我心情很差,车窗外的美景丝毫吸引不了我,过没多久,我也睡着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客车已经到达六人班了。我是被丁丝洁给晃醒的,神智还不太清醒就被她拖下了车。客车停靠的地点其实离六人班还有段距离,我站在公路上,远远俯瞰着那个只有几十户的小村子,在这里能看见许多人字坡屋顶和许多笔直横卧的屋脊,那景象,恰似大地上一块硕大化石的图案,让人禁不住心生异样。   六人班和我以前见过的一些村子不太一样,它的特别在于村里的建筑可以说是古代传统民居的活化石。这里的民居虽然不多,但建筑竟然超过一半是四合院。这里的四合院和赵有才家的四合院有很大区别,赵有才家的四合院规模很大,可以分为三部分,倒座院、后罩院和正院。再加上诸多耳房、甬道、花园、游廊等,很能体现一种家天下的观念,是大户人家的居所。而六人班的四合院就只是传统意义上的四合院——四面是屋子,中间是院子。简简单单,却最为实用。   一路走来,丁丝洁始终带着一副茫然的表情。我也暗自心惊,因为这里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冥冥中来过一样。可是在我的记忆里,这里又是陌生的,我从来没来过六人班,甚至连周围的地区也没涉足过,何来熟悉感?   “洪灵。”丁丝洁突然扯了扯我的衣服,看样子有些激动,“那地方我有印象!”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竟看到一座小二层楼。事实上它比较像瞭望塔,整体灰色的墙面,菱形带栅栏的窗户,和我以前在一个摄影杂志上看到的图片有些相似。记得那图片的名字叫看家楼,不知这个该叫什么。   “你记得这里?”   丁丝洁肯定地点点头:“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可是……”她迟疑地说:“别的地方就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我们该怎么找林谦他家?”   “脸上有张嘴,问人呗。”   我正好看到路上有个挎着篮子的女人经过,急忙跑过去请教:“你好,这位大嫂,请问你知道林谦的爸妈住在哪里吗?”   那女人竟然气红了脸:“大什么嫂啊,人家可是未满十八的黄花闺女!我呸,什么眼神?”   女人气愤愤地走了,我被弄得哭笑不得。那边丁丝洁叫住一个跑得正欢的小孩:“小弟弟,姐姐想向你打听一个事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小孩不知着了什么魔,望了丁丝洁一眼就开始号啕大哭,那样子就像谁刚刚给了他一拳似的委屈。我们俩都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能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小弟弟你别哭,我们只是问路……”   照哭……   “小弟弟,我这有一块糖给你吃……”   把糖填进嘴里,仍然照哭……   或许是小孩的哭声太有穿透力,又或许是这里四合院的院墙太过低矮,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离我不足十米远的一个四合院的大门打开,一个身形颇为健硕的妇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见到我们之后,立刻像母狼护崽子一样把小孩拎到背后,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这位大姐,你误会了。我们两个人刚从外地来,不认识路,想跟你打听一下林谦家的住址……”我尽量小心措辞,生怕再引起误会。   “林谦家?”妇女的目光忽然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丁丝洁,丁丝洁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妇女的目光落在了丁丝洁的手腕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看向丁丝洁。接着,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刚刚还像母老虎的女人竟然变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她拎起小孩旋风一般跑进四合院,关门时带起的劲风足以把我们吹到两米开外。   “怎么回事?这里的人都有毛病吧!”我承认自己有点儿受刺激了,我虽然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也从来没碰上这么挫的情况。   我气愤愤地回头,丁丝洁好像并没生气,只是皱着眉盯着自己手腕上的古藤镯看。我这才醒悟,难道刚才的女人是因为看到丁丝洁手上的镯子,才会有那么怪异的反应吗?可这也太说不通了。   “丝洁……”我上前拉了她一把,她的手很冰……“你没事吧?”   她绽开一个很勉强的笑容:“没事,这里人是有点儿怪。以前林谦跟我提过,我还当他说笑话呢,看来真有其事。咱们也别气馁,这里没几户人家,就算打听不到,挨家挨户找也行。”   在这么小的一个村子里找人成了我们的难题,虽然是中午时分,可是村里竟看不到走动的人。好在家家大门都没上锁,我们路过一家,就随手在门上敲上几下,然后推门而入。   进门之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四面山墙边上都堆着很多杂物。有两间屋子敞着门窗,我喊了一嗓子:“有人在吗?”   西面一间屋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   “我们外地来的,想跟您打听个人。”   不多时屋里摸索着走出一个人,是个拄着拐棍的老人,穿着一件松垮垮的白背心和蓝裤子,脸上的皱纹很深,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出来后他一直闭着眼睛,耳朵微微朝向我们的方向。我和丁丝洁对视一眼,看来眼前的老人是个盲人。   “你好,老大爷,我们想跟你打听一下林谦家住哪儿?”丁丝洁开口。   “林谦?”老人仰着头思索,好半天才道,“你说的是林老四的小儿子吧,他爹妈就住在探楼的后头。”   “探楼是什么地方?”这可得打听清楚。   “就是立在村中间的小楼。”老人接着叮嘱了一句,“你们千万别进探楼啊,危险。”   我和丁丝洁对着老人连声道谢,然后一路向着探楼跑去。其实这村子真的不大,从老人的家到探楼也就一百几十米的距离,中间隔着三户人家。   当我们逐渐接近探楼,我发觉这是个十分丑陋的建筑,二层砖木结构,灰黑色的墙砖,人字形的屋顶,小得可怜且带着铁条的窗户,很像古代用来关人的疯人塔。就算刚才老人不说,我想也没人愿意进去这种地方吧。我转头看向丁丝洁,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绕过探楼,是一户很大的四合院,围墙比我刚才见到的几家要起得高一些,墙的右侧立着一个小门。   大门没闩,丁丝洁拍了几下门就自动开了。我们怯怯地往里探脑袋,却没看出个究竟,因为有一个照壁挡住了我们的视线。照壁也叫影壁墙,很多四合院里都能看到这种装饰性的墙。据说是用来挡鬼的。传说中小鬼只能走直线,所以要在门口建一堵墙挡住它的去路。我在赵有才家的四合院里也见过照壁,不过眼前这个却远没有赵家的精制。它整体由砖石砌成,麻灰色,雕着一个斗大的“福”字,没有底座。   此刻我们俩心里都很紧张,丁丝洁更是面白唇青,手脚发抖。简直不是去见公婆,而是去见阎王的表情。   我赶紧安慰她几句:“没事的,只是去见你未来的公公婆婆,他们不是已经认可你了吗?所以说你不用害怕,挺胸抬头大大方方地进去!”   兴许是我的话起了点儿作用,丁丝洁摸了摸腕上的古藤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向里面走去。   我们俩绕过照壁,眼前的院子青砖铺地,很整洁,墙边摆放着一些农具,屋子方正朴素,正房的门额上还题着“居之安”三个字。   我们俩刚站定,就有人从屋里走出来,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看到我们他顿时一愣:“你们……”   丁丝洁忙怯怯上前,用手捋了一下头发:“叔叔,你好……”   中年男人的目光对上丁丝洁腕上的手镯,脸色剧变,突然间转头对着屋里吼道:“你们看看,烂摊子来了!那小子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说完风也似的走了。   我和丁丝洁都感到莫名其妙,这时又从屋里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样子很憔悴,双眼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丁丝洁急忙道:“阿姨你好,我是丁丝洁,林谦的女朋友。我们见过……”   女人看着丁丝洁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抖动起来:“你……你为什么在这儿?小谦竟然让你来!”   丁丝洁表情惶惑:“我……是自己来的。我们快要结婚了,林谦突然说要回老家,我很想借着这个机会再来看看你们二老,所以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恶狠狠地打断了:“你不是我媳妇!滚出去!快滚出去!老四,老四你快出来,把她赶出去!”   女人的双眼变得猩红,还含着一丝莫名的恐惧,拼命冲丁丝洁吼叫。我们俩完全惊呆了,就算让我们事先设想一千遍,一万遍,我们都不会想到会有这种状况发生。   突然间一个男人拿着扫把从屋里冲出来,冲着丁丝洁劈头盖脸地乱打。我一看情况不妙,急忙拉着已经没有反应能力的丁丝洁逃出了四合院。   我拖着丁丝洁拼命地跑,跑出几十米远她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我赶紧回过头扶她,可是她身体异常沉重,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扶起来,却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她脸上有好几道红痕,有些渗着血丝,双眼涣散,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   我一看这还了得?赶紧狠狠抽了她两个耳光,她的目光缓缓对上我,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叹了口气,扶着她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坐下。她不停地啜泣,嘴里一直念叨着:“为什么,他们不是接受我了吗……”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林谦说他父母已经接受丝洁,古藤镯子是给她的见面礼,可是他们对待丝洁的态度简直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就算他们不喜欢丝洁,也不至于对待儿子喜欢的女孩那么厌恶吧。反之,丝洁是个好女孩,本身并没有什么让人挑剔的地方,所以林谦父母这样对待她,实在让我不能理解,而且觉得气愤。   “别哭了,也许这中间有误会,我们也找不到林谦,不如先回沿江市,等见到林谦再问清楚。”林谦的父母不欢迎我们,我们在这里根本待不下去,而且我真的很想回家。   “他说这是他妈妈最喜欢的手镯,他说他妈妈送我精油,他说他妈妈喜欢我,他说他爸妈同意我们结婚……”   “丝洁,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我叹息。   正午的太阳晒得我头昏眼花,而且肚子好饿。在这么个地方,我想找个吃饭休息的地儿也难。看着只知道哭泣的丁丝洁,我着实犯愁。   丁丝洁哭了一阵,突然发狠似的扣住手腕上的古藤镯,想要把它摘下来。没曾想那镯子圈口很小,她这一扯竟然没弄下来。   “你干什么?”   “这个破东西,我不要了!”她尖声喊道。   随着她激烈的动作,那古藤镯像是承受不住过大的拉力,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丁丝洁的手指突然无力地拂过地面,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丝洁,你怎么啦?”我急忙靠过去扶她,却被手指上传过来的温度吓了一跳,好冰……   我连摇带叫,丁丝洁毫无反应。我急得冷汗直流,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查询了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小县城医院的电话,可医院的人说救护车出现故障,要来六人班起码也得等上三个小时左右。   三个小时!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我前思后想,只能想到向村里人求助,这里说不定有人懂得急救,又或者借用交通工具把丝洁送到附近的县城里去。   我闯进一个院子,院子里的树荫下正坐着一个抽烟的年轻人,他满脸愕然地看着我。   我跟他解释了两句,那个长相憨厚的年轻人二话没说,从院角的驴棚里牵出一头驴,手脚麻利地上辔头,牵出大门。   “你要干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村里只有孙奶奶会救人,她住得远,我帮你把人送过去。”   大门外有一辆板车,年轻人拉过驴子套上车,接着我们俩合力把丁丝洁抬上去。驴车在年轻人的吆喝声中绝尘而去。   驴车不多时停在村子边缘的一个院子前,院子是普通的农家小院,房子古老而破旧,让我联想到久经风雨的破庙。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把丁丝洁抱下车,放在院门前:“孙奶奶脾气怪,不喜欢人打扰,你自己进去吧。就说是山子带你们来的。”   说完年轻人驾车走了,我感动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有好人呐。   我扒着东倒西歪的院门喊了一声:“孙奶奶在吗?”   屋里一下子就走出一个个子奇矮的老太太,穿着一身灰布褂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张脸,在她的额头、眼角甚至下巴上都挤满了深深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肉,唯独颧骨上那两块皮肤平滑如瓷,红里透白,仿佛整张脸的营养,乃至全身上下的精华都被那两块肉吸收了似的。   老太太看着我说了句话,她的口音很重,腔调也怪,我一时竟没听明白。我急忙扶起地上的丝洁:“孙奶奶,这是我朋友,她突然晕倒了,是山子送我们来的。你能不能救救她?”   孙奶奶皱皱眉看着丝洁,说了句话,这回我听懂了,她说的是“又是这个白白的小姑娘”。   她的话让我觉得奇怪,难道说她曾见过丝洁?就算见过,也肯定是丝洁失去记忆那三天的事。我顾不上想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儿恳求孙奶奶救人。孙奶奶做了个手势让我进去,我大喜,急忙把丝洁背在背上往里拖着走,昏迷中的丁丝洁重得跟块实心铅差不多,体温也很低,要不是她的心还在似有若无地跳动,我几乎以为自己背着的是一具尸体。   孙奶奶打开房门,让我把丝洁背到里屋。屋里光线很暗,窗户上的油垢糊得密不透风,孙奶奶指示我把丝洁放到炕上,炕上杂物太多,我勉强腾出一小块地方让丁丝洁躺平。   这一番折腾实在是把我累坏了,我直了直腰,开始观察眼前的小屋。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会有人住在这样脏乱的屋子里。墙上基本没有白色,黑一条子黄一条子的不知糊着什么。低矮的炕上放着各种山菜干,看不出原色的棉被杂乱地堆放在乌黑的炕席上,饮料瓶子、陈年报纸都是上面的一员。   我的目光看向另一边,靠近窗台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木头架子,上面摆着许多花盆,里面种的植物基本都没见过,有几盆植物开着艳丽的花,奇异的花香和屋里的怪味掺和在一起,让人香臭难辨。   孙奶奶走过来翻开丝洁的眼皮,又摸了摸她的心口。我怀疑地看着面前的老太太,虽说人不可貌相,可是她真的能救醒丝洁吗?我有点儿后悔,刚才应该问清楚再来的。   孙奶奶低声嘟囔了几句,突然搬起架子上的一个花盆,花盆里栽着一些细瘦的植物。植物的茎呈螺旋状向上,通体深绿,一簇簇地拥挤在一起。只见孙奶奶拿起炕边的一个矿泉水瓶子,把瓶子里深黄色的液体一股脑儿倒进了花盆里。那些深黄的液体似乎很黏稠,一时间就浮在土上,久久才渗进去。接着孙奶奶一把抓起丝洁戴古藤镯的手腕,连镯子一起死死按在那些奇怪的植物上。   这是什么奇怪疗法?我急了:“孙奶奶你这是干什么?”   孙奶奶斜了我一眼,叽咕了一句,大意是让我出去,别打扰她。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只好疑虑重重地走出了屋子。房门在我身后关上,我的心开始“突突”地跳个不停,脑子中交织着许多奇怪的念头。   丝洁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孙奶奶是怎么认识她的?   林谦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林谦父母对丝洁的厌恶从何而来?   一时数不清的疑问全都涌入我的脑袋,都快够我编一部《十万个为什么》了。   这时屋里传出模糊的响声,好像是说话声,我急忙把耳朵凑上去听。   “好累……”   是丁丝洁的声音!   孙奶奶真的把她救醒了?   房门一动,孙奶奶走了出来,她眼睛一翻:“小姑娘需要休息。你等着吧。”   孙奶奶话说得明白,我只好等。可是我实在是受不了屋里的气味,只能坐在院子里,看天看地地打发时间。   平日里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可现在却觉得时间慢得惊人。等到后来,我不知不觉倚着墙睡着了。   一觉惊醒,天空中氤氲一片,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竟已经是傍晚了。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往屋里看去,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孙奶奶出去了?那丝洁……   我疑惑地推开里屋的房门,却看见丁丝洁好好地躺在炕上,胸口微微起伏着,睡得很熟的样子。   “丝洁,醒醒。我们该走了。”   毫无征兆的,丁丝洁的嘴突然一上一下地动起来:“昆仑山上一棵木,轮回路上活死人……”她哼唱的腔调极怪,听起来像是在唱戏,“红颜骷髅双交颈,泣血声声两重天……”   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唱着这几句,这回我总算听明白了她唱的全部内容,却生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丝洁你怎么啦!快醒醒,别唱了!”我伸手去推她,却突然发现她一只手的手腕上缠着许多丝状的植物,密密实实的,有些甚至伸进她的衣袖里,乍一看像是许多细如牛毛的小虫附着在她皮肤上,吸食她的血液,看得我一阵战栗。急忙下手把那些植物从她手腕上扯下来,抛在地上。她的衣袖散开了,我看到她胳膊上的皮肤白得有些泛蓝,还有几块手指甲大的黑癣遍布在上面。   昨天在她脚上见过这东西,她说是过敏。真的是过敏吗?我颤抖着拉开她束得很严的衣领,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脖子上没有。   这时丁丝洁细细呻吟了一声。   “丝洁,你怎么样了?能起来吗?咱们该走了!”   “我好累,真的好累……”她微微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接着又合上了。   我心里说不出的着急害怕,总觉着有许多不对劲儿的地方,可是又说不清道不明。   眼看天一点点地黑了,孙奶奶却没回来。我守着丝洁离不开,又实在太饿,只好到处翻了翻,没想到竟然找到两个硬馒头,可惜没有菜。我只好就着凉水,勉强把硬馒头咽进了肚子,心里委屈得要命。   硬馒头难吃归难吃,可终究是食物。过了一会儿我就感觉身上舒服多了,那种发空的恐惧感,慢慢消退下去。   屋子里没点灯,很暗。我到处寻找电灯开关却没找到,后来才发现这屋子里根本没有灯。   没办法,我只能在一团漆黑当中发愣。因为怕听到丝洁在睡梦中唱歌,我把里屋的门关上,独自坐在灶台边的小凳子上。   耳边忽然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音很小,却异常清晰。我不禁抱紧自己的双臂,紧张地盯着某一处,会是什么……   突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我的脚趾上,因为脚上穿着凉鞋,所以那感觉很清晰,有些痒,有些刺,还有些凉……   我僵硬地低下头,隐约看到一个黑黑的小影子蹲在我脚上,眼睛闪闪发亮……   是老鼠!   我一边尖叫一边疯狂地拍打脚面,那小东西仿佛不怕人,落地之后又朝我身边蹿了过来。紧接着黑暗中的某一处也传来“吱”的一声。   我的头皮一炸,不止一只老鼠!   世上没有不怕老鼠的女孩子,这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   我吓得几乎晕厥,大声尖叫着逃出屋子,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吓得又是一声尖叫,差点儿跌倒,那人扶住我的肩膀,高大的轮廓看着异常眼熟。   “你是……林谦?”   “洪灵?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我们认出了彼此。这真是太意外了,我和丝洁特地赶来六人班找他,找了一圈找不着,却偏偏在这里遇到他。我惊魂未定地看着林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我更想骂他,丝洁为了他吃尽苦头,他却连一个电话、一个解释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比我更有资格骂他的人在里面躺着呢!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我把昨天我和丝洁到殡仪馆找他,还有今天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无非是想让林谦知道,丝洁是多么的关心他。   林谦目光闪动,急急地往里走,我一把拉住他:“她现在很虚弱,你别刺激她。”   林谦点点头,一头扎进黑暗的屋子里。   我在屋外竖着耳朵听着,屋里隐隐传出说话的声音,声音时有时无,好像还夹带着哭声。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说话声没了,另一种声音逐渐响起,急促的呼吸声……有力的撞击声……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呻吟声……渐渐地在我耳中响成一片。   我已经不是孩子,我知道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震惊之余,连耳根子都红了。他们未免也太大胆了,孙奶奶随时会回来不说,屋外还守着一个我,他们就不怕我突然闯进去,来个棒打野鸳鸯?   显然他们并不顾及这些,也许这种环境让他们更兴奋。   我拼命念叨着:“他们是情侣,他们是情侣……”可全身上下的血液就像跑火车一样,奔突个不停。我只好蹲下身,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却顺着指缝钻进来,像一只毛毛的手,不断地搔痒着我的心。   过了很久,直到我身上裸露的肌肤都被蚊子叮了个遍,那种声音才停止。我像虚脱了一样,坐倒在门槛上。   不多时林谦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是我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外头蚊子多,丝洁让你进去睡。”   “丝洁……她还好吗?”其实我想说她明明病着,你还要和她那个,未免太不爱惜她的身体了。   “她很好,非常好。”   “哦……孙奶奶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不知道。可能是看到你们在这儿,所以走了吧。她的性子向来孤僻,最不喜欢有人打扰。”   “你到这儿是来找丝洁的吗?”   “……不是。我不知道你们来了。我本来有点儿要紧的事想要问孙奶奶,看来只好等明天了。”   “嗯。”本来还有许多问题想问林谦,可是想到我跟他并不太熟,不适合问太隐私的问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进去看看丝洁。”   林谦倚在门边,黑暗吞没了他的表情。   我轻轻推开房门,猛地被屋子里的气味冲了一下,一股闷热的潮气瞬间将我包围。我下意识地捂住鼻子,这味道可真难闻,不知道丝洁怎么能忍受?   我坐到她身旁,凝视着她朦胧的轮廓:“丝洁……你还好吗?”   她呵呵地笑了:“我当然好了,不过我有点儿累,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累?你已经躺了一个下午了,还累?这屋里的空气很闷,我看不如把门窗打开……”   “哦,不用了,洪灵。开门进蚊子,我觉得这样挺好。反正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丁丝洁这么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我爬到炕上,摸索了几下,炕角上堆着棉被,里面不知道裹了什么东西,鼓鼓的一大团。我实在不想睡在那些肮脏的棉被上,只好学着丁丝洁的样子往硬炕板上一躺,拿了一摞报纸当枕头。   话说这炕板真硬呀,要是睡上一晚,恐怕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吧……   “对了,林谦怎么办?”   “他是个大男人,咱们用不着担心他。况且他家就在这村里头,你还怕他没地方住吗?”   “……也对。”   屋里一时沉寂起来,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我瞄了一眼丁丝洁,她应该还没睡着吧。真想开口问她关于林谦的问题,可是想到刚才他们在屋里那一幕,我就尴尬得要命。   这年头,人都疯了。   没过一会儿,丁丝洁的呼吸开始有规律地起伏,看样子又睡着了。我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在这么差的环境里,竟然能像在自己家的大床上一样,安心地睡了一觉又一觉。我本来一直以为她是个很娇气的女孩,看来我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她。   我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身下的硬炕板硌得我骨头生疼。屋里的空气又闷又热,几度让我呼吸困难。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住了,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屋里很暗,暗到只能看到东西的轮廓,可是突然间有些奇怪的东西酝酿出来,像是……像是有人藏匿在黑暗中的某一处,定定地注视着我。   是谁?……   我看向丁丝洁,她背对着我躺着,一动不动。   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我自嘲地笑了笑。但是经过这一吓,我已经睡意全消。我摸索着从背包里抽出一件薄外套披在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时近半夜,屋外的空气沁凉舒适,我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几口气,真舒服呀。   “你还没睡?”   身边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差点儿吓掉我半条命!   “林谦?你还没走?”我惊魂未定地看着林谦,他半身倚在墙上,嘴边有个红点忽隐忽现。   “嗯。”他甩掉那个红点,用脚踩熄它。我这才注意到地上散乱着许多烟蒂。他一直吸烟吸到现在?   不是我说,这段时间林谦处处透着古怪,如果我是丝洁,恐怕早就受不了他了。不过他在这也好,我就不用怕那两只老鼠了。   我从屋里搬出小板凳,靠在门边坐下。   林谦又重新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几口,突然问道:“洪灵,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六人班吗?”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但也因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难道他要讲故事?也好,这么长的夜正好不知道怎么打发。   林谦的嗓音在黑夜里显得异常低沉,以至于他说的故事也带着几分阴森的效果。   六人班,其实原本是个戏班子。它一开始是由六个人组成的,每天混迹于乡野小戏台,唱一些简单的曲目,性质跟民间卖唱杂耍的艺人差不多,日子没什么保障。本来这种小戏班很容易自生自灭,不过一个女人的加入改变了它的命运。这个女人叫秦溪。   秦溪是个很美的女人,她刚进戏班的时候,自称曾在城里大戏班唱过小旦,因为戏班的头名花旦被一个军阀看中,花旦被逼无奈寻了短见。戏班因此遭祸,迫不得已解散,而她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委身在六人班内。   秦溪的到来使得六人班逐渐红火起来,几年内就从不足十人的乡下小班子成为名噪南北的大戏班,秦溪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当家花旦,后来又成了六人班班主王良的妻子。   王良人到中年,得此美妻,自然非常珍惜,与秦溪恩爱无比,羡煞旁人。   可是羡慕的人不少,妒恨的也大有人在。其中一个就是戏班里的当家小生林玉朗。林玉朗人如其名,长得是面如冠玉,英俊潇洒。不知有多少姑娘在暗地里喜欢他,可他偏偏爱上了大他五岁有余的秦溪。   林玉朗暗地里对秦溪百般纠缠,秦溪碍于名声拒绝了他很多次,可是林玉朗毫不气馁,仍然想尽办法对秦溪示爱,有时甚至在台上唱戏的时候,也会借机偷偷碰一下秦溪的手,或是向她抛去一个充满爱意的眼神。   有句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林玉朗锲而不舍地追求竟逐渐打动了秦溪,虽然她已经是有夫之妇,虽然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不只是世俗的枷锁,还有梨园的禁忌,但他们还是毫无顾忌地相爱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秦溪和林玉朗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密着他们的关系,但这件事仍然被王良知道了。王良非常震怒,秦溪趁机提出离婚,她对于王良也许有亲情,也许是感恩,但绝对不是爱情。   面对秦溪离婚的要求,王良感到痛彻心扉,感到心灰意冷,不过他没有答应。因为不只是他的感情无法接受这种背叛,更因为他们离婚很可能会影响到戏班,甚至导致整个戏班面临解散的危机,于是他只能选择哑忍。   虽然没离成婚,但是秦溪不再顾及王良,她似乎突然发觉自己浪费了太多年的青春。白天,她大胆地跟林玉朗眉目传情;夜晚,她每每趁王良熟睡后跑出去跟林玉朗幽会。只是她不知道每次出门之后,王良都会睁开血红的双眼,将自己的双手都抓出了血。渐渐地,戏班内开始谣言四起,但就在这时战争爆发了,他们所在的城市遭到袭击,人们开始逃难。戏班也受到相当大的冲击,有几个人死在炮弹之下,大多数人都被逃难的人冲散了。   王良带着戏班的全部家当和一部分人逃往乡下,他们辗转了几次,后来逃到今天六人班的所在地,那时候整个戏班就只剩下八个人,其中包括秦溪和林玉朗。   他们刚到的时候,这里只有一栋小二楼和几间东倒西歪的破房子。不过因为这里远离战火,所以他们八个人决定安顿下来。他们简单修葺了那几间破房子,作为平日的栖身之所,不过谁都不敢住到那栋小二楼里,那里就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所有人都对它望而却步,可是这其中却不包括秦溪和林玉朗。   在逃难的时候,秦溪和林玉朗一直压抑着心底的欲望,安顿下来之后,这种欲望就变得一发不可收。他们为了不被人发现,就经常找机会溜进众人都不敢接近的小二楼,在那里肆意偷欢。   有一次,林玉朗约秦溪在小二楼见面,可是秦溪久久不见踪影,林玉朗等得无聊,就往二楼走,那里是他们从来没涉足过的地方。他在二楼的角落里发现一个蒙尘的大木箱,木箱上挂着锁,不过一掰就开了。木箱里放着个精制小巧的木匣,林玉朗好奇地打开看,里面竟是一只黑色的古藤手镯,手镯下还有四行字:“昆仑山上一棵木,轮回路上活死人。红颜骷髅双交颈,泣血声声两重天。”   那字是刻在木匣上面的,字迹上溅着许多暗红色的斑点,像是血。   说也奇怪,林玉朗看到这只古藤手镯竟有说不出的喜欢,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它戴到秦溪的手腕上。可是那一晚,他足足等了一夜,秦溪也没有来。   秦溪呢?你也许猜到了,是王良扣住了秦溪,因为秦溪告诉他,她怀了林玉朗的孩子,这对王良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秦溪不只辜负了他的爱,更践踏了他的尊严!他想要狠狠地报复这对狗男女,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王良想出一个非常狠毒的计策,他把秦溪打晕,换上一套男人的衣服然后牢牢地捆起来。接着第二天他对大家宣称抓到一个来历不明的日本人,为了大家的安全,这个日本人必须死。王良的话没有人反对,可林玉朗却在暗地里着急,因为他一直没看到秦溪。   王良单独把林玉朗叫出来,他开诚布公地说,他早就知道林玉朗和秦溪有私情,秦溪他可以放手,不过林玉朗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是杀掉那个日本人,只要林玉朗能做到,他就可以放他们远走高飞。   这对林玉朗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诱惑,于是他答应了王良的条件。王良给林玉朗一把刀和一条绳子,让林玉朗去房间里解决那个日本人。林玉朗一心想着秦溪,当他看见那个戴着头套的日本人后,毫不犹豫地用绳子狠狠地勒死了他!   可是他等待王良履行诺言的时候,王良却狂笑着摘下了日本人的头套。   那一刻,林玉朗疯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亲手勒死了心爱的女人。   接着王良告诉林玉朗一个更加劲爆的消息——秦溪怀了他的孩子。   其实那把刀是王良给林玉朗准备的。   可是林玉朗并没有如王良所料,他只是默默抱起秦溪的尸体,走到他们经常幽会的小二楼,温柔地为秦溪戴上古藤镯子,然后在她身边躺下。   事情后来变得有些匪夷所思,死去多时的秦溪竟然又复活了,可是林玉朗却莫名其妙地死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正如谁也不知道秦溪为什么会突然活了。   死而复活的秦溪整日生活在悲痛里,王良非常惧怕她。因为秦溪冰冷冷的像个死人,虽然她会吃会喝会哭。她整天穿着戏服,甩着水袖,还唱着四句莫名其妙的词——“昆仑山上一棵木,轮回路上活死人。红颜骷髅双交颈,泣血声声两重天!”   后来秦溪身上发生了许多奇异的变化,这种变化让王良异常恐惧,他只能把秦溪关进小二楼里面,任她自生自灭。谁也不敢去看秦溪是死是活,但是每当夜里,人们总能听见小二楼里面传出若有若无的歌声,直到很久以后才终于消失。   林谦的故事让我听了浑身发冷,巧合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故事中的黑色古藤手镯,秦溪唱的那首歌,还有……丝洁奇怪的身体状况。   林谦为什么会给我讲这个故事,他在暗示什么?   我定了定心,世上怎么会有死人复活这种事?对,这个故事一定是他编的,是我太多心了。   我对林谦干笑了几声:“这个故事挺好听的,林谦,你可以去当编剧了。”   林谦“哼”了一声,听着像是冷笑:“是吗?原来你这么聪明,我还以为能骗过你呢。”   听林谦这么说,我的心不禁一松,果然只是编故事。   “林谦,丝洁戴的藤镯子是你妈给的吗?”   “不是。”   “不是?”   “镯子是我从探楼上面找到的,它放在一个木匣子里面,木匣子上还刻着四行字……”   “停……停。林谦,你又在耍我是吧?”   他呵呵地笑了:“被你识穿了,你可真聪明。”   他好像在夸奖我,可听着却很刺耳,像是讽刺一样。我本来觉得林谦是个不错的人,可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让我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   我微微地侧过身不再理他,他却向我走过来,高大的身躯挡在我面前,把我整个人都堵在门口。   我有些光火:“你要干什么?走开!”   林谦一动不动,专注地盯着我,他说:“洪灵,帮我个忙好吗?”   我忡愣,我能帮他什么忙?   林谦抬起手,缓缓解开两颗衣扣。我一个激灵,他要干什么?   林谦把手伸进怀里,从里面掏出一个细长的东西,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把带鞘的匕首。   他拿匕首干什么?这个问题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匕首的寒光一闪,向着我的咽喉而来。   他要杀我!   在他刺过来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往后一躲,完全忘记自己还坐在小板凳上,那一躲的力道直接让我连人带凳子一起摔到了屋子里,恰好躲过林谦的致命一击。   我连滚带爬地拿起小板凳朝着林谦脸上扔过去,一边尖叫一边往里屋跑。林谦疯了,他竟然要杀我,现在能阻止他的只有丁丝洁了!   我拉开门后立即死死抵住房门,我感觉林谦正在大力撞门,我根本抵挡不住他!   可是经过这番惊天动地的折腾,丁丝洁竟然还在睡。   门边有个浅坑,我把脚跟放在里面,用后背抵住房门,但林谦的撞击让我感觉自己马上要散架了。我忍不住哭了,声嘶力竭地喊着丁丝洁的名字,丁丝洁在炕上翻了个身,突然开始唱歌:“昆仑山上一棵木,轮回路上活死人……”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那首歌分明已经成了我的催命曲!   我在丁丝洁的歌声中被撞翻在地,手肘扫到一个花盆,我立刻抄起花盆向林谦扔了过去。林谦没有躲,他闷哼一声,仍然一步步逼近!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被林谦逼到角落里,动也动不得,绝望的恐惧让我眩晕。   “我说了,只是想让你帮个忙,丝洁的身体不好,你是她的好朋友,你必须帮帮她!”   “用我的命帮她吗?林谦,你这是什么疯子逻辑?”   林谦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兀自自言自语:“你的尸体一定能烧出很多尸油,那样丝洁就不会冷了……”   “咦,丝洁,你怎么跑到林谦的后面去了?”我突然指着林谦的身后说道。   林谦果然上当,我趁着他回头的一刹那一跃跳到炕上去。我记得炕的另一边有个很小的窗户,只要我能打开它就有逃走的机会!   可我还没接近那扇窗户,林谦已经来了,我抓起棉被想要抵挡一下,却被它的重量吓了一跳,我拽着棉被死命一抖,有个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砰”的一声砸在炕上!   是什么?一时间我和林谦都呆呆地看着炕上,半天才看清那是什么,那一刻我几乎灵魂出窍。砸在炕上的是一具尸体,冰冷、僵硬、身材矮小……是孙奶奶的尸体!   林谦杀了孙奶奶,这是我第一个认知。他马上也会杀了我,这是我第二个认知。   我把棉被往身后一披,接着提起脚踹向窗户,没想到窗户闩得很结实,我的力气不够,根本踹不开。这时林谦已经一刀扎到我背上,虽然隔着棉被,仍然痛得我眼冒金星,第二刀第三刀接踵而至,我痛得跪倒在炕上。林谦狠狠拉住我的头发,将我往上提。我痛得没有力气挣开,脸上涕泪交横,这下死定了。   突然间我面前的小窗户整个碎了,一双手伸进来一把拽住我的衣服,猛力将我向外拉。林谦的手还拽着我的头发,我感觉自己整个头皮都快被拽掉了,那种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我,让我忍不住尖叫出声!   窗外的人显然没意识到我的处境,仍然在猛力拉扯着我的衣服,我听到“嘶”的一声,显然是某个地方已经被撕裂!这时林谦突然阴森一笑,拿着匕首的手快速地向我的咽喉划上来。   割喉……没想到我这种平凡无奇的人会死得这么特别……   这一刻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似的,我看着那匕首的尖端离我的肌肤只剩下一个手掌的距离,林谦寒光闪烁的眼睛带着笑,他的身后丁丝洁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向他爬过去……   越来越近……突然间抱住他的脚踝,林谦吃了一惊,划向我咽喉的匕首一顿,这时窗外那个人探进半个身体,抱住我的腰用力往小窗口拖。   这回他成功了!我整个人被拖出小窗口,摔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那人一把将我拎起来,拉着我开始飞奔。我不知道林谦追没追上来,我根本没时间回头看。那个人拽着我一路狂奔,直到我摔倒在地上,痛喊出声。   “等等,丝洁还在里面……”   那人回头看我,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不用担心,你朋友应该没事,有事的是那个男人。”   这个声音异常耳熟,如同星光下他的轮廓,我睡眼蒙眬地看着他,他终究还是来了,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   这个人,竟然是赵有才。   确定是他之后,我突然全身都放松了,后背痛得厉害,神智也开始发昏。他把我半拖半抱地弄进一户四合院,踹开一间屋子的门,幸运的是屋子里没人。我被他放到炕上,因为后背有伤只能趴着。   赵有才打开灯,屋里大亮。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专注地盯着我的后背,神情有点儿吓人。   这时我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种火辣辣的濡湿感,大概是伤口又流血了。虽然林谦袭击我的时候,我用棉被挡了一下,可还是被刀尖刺了一下。也亏得匕首扎的是后背,要是前胸,保不准会流出什么东西。   赵有才突然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带回一个药箱,我心里有点儿纳闷,深更半夜的,他不仅带着我大咧咧地闯进别人家,还能弄出个医药箱,他是怎么做到的?   赵有才从医药箱里拿出碘酒、药棉一类的东西,我静静地伏在炕上,他细心地把我伤口处的衣物剪掉,然后消毒包扎。虽然疼得我泪水涟涟,但是我心里却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我伏在赵有才给我的枕头上,一阵模糊一阵清醒,可最终还是睡着了。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到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我艰难地起身,发现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被。   这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我急忙把薄被裹在身上,我上身的短袖已经破得七零八落,要是不挡上,恐怕就得春光外泄了。   那人推门进屋,我急忙拢了拢鸟窝般的头发,生怕赵有才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进屋的人不是赵有才,而是山子。   “怎么是你……”我愣住了。   山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垂得很低,手里端着一盆水急急地放在炕沿上,把一条毛巾放到我手里:“你……你洗脸吧。”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我忡愣,原来我们进的竟然是山子的家,可是昨晚赵有才弄出那么大动静,并没见他出来,难道这两个人早就认识?   我洗完脸之后,山子又送来一份早饭和一件男式衬衫,这时我才有机会问起赵有才。山子说他一早就出去了,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我心神不宁地吃着早饭,总惦记着赵有才的去处。他一大早能去干什么呢?   半个多小时后,赵有才回来了,面色颇为凝重。   他说,洪灵,我去了一趟孙奶奶家。对于这个答案我并不惊讶,其实我早就料到他有可能去了那里。   “可是他们都不见了,你朋友、林谦还有孙奶奶的尸体。”   林谦和丁丝洁不在我可以理解,可是孙奶奶的尸体呢?他们就算要走,也不会带着尸体吧,难道林谦把她给埋了?突然间,我想起昨夜林谦说的话,他说把我烧成尸油,丝洁就不会冷了……   为什么把我烧成尸油,丝洁就不会冷了?   孙奶奶的尸体呢?会不会已经被他烧成尸油……   又或者昨夜所见只是我的幻觉?   我跟赵有才说孙奶奶死了,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被林谦毁尸灭迹,可是我们应该报警。赵有才说他很仔细地检查了孙奶奶家,连一丝血迹和异样的痕迹都没有,而且我昨晚看到孙奶奶的尸体只是匆匆一眼,算不得有力证据,就算要报案也只能当做失踪案处理。这件事,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要弄明白首先要从林谦和丁丝洁身上入手。   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我把昨天林谦讲的故事和丁丝洁身上的异样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一直站在旁边的山子突然插嘴:“六人班的来历,这儿的人都知道,我听我姥姥讲过,不假。可是林谦讲的跟我听到的不太一样,我姥姥说秦溪死了之后,林玉朗也跟着死了,可是并没说秦溪复活。”   难道故事的最后部分,是林谦自己编出来的?   山子又说道:“林谦这小子从小就古怪,从来不和我们一起玩,老是盯着探楼发呆,有时候还自言自语直嘟囔。有一次我偷偷跟在他后面,听他说要找到守魂镯什么的……”   “守魂镯?”   山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是那么说的。后来林谦发现我跟着他,就打了我一顿,我就再也不敢跟着他了。”   我沉思,林谦讲的故事里有一个黑色古藤手镯,丝洁的手上也戴了一个,林谦所说的守魂镯会不会跟古藤镯有关,或者它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东西呢?   我想了想,把前一段时间丁丝洁在六人班莫名其妙失忆那件事跟山子说了。山子住在这儿,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山子有点儿懵:“这件事我不知道。不过前一段时间李大婶,哦,就是林谦他妈,每天都跟村里人说林谦要带媳妇回来了,乐得不得了。”   我和丁丝洁所见的并不是这样,林谦的妈妈好像对丁丝洁又恨又怕,巴不得她马上死的感觉。那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呢?   我看了赵有才一眼:“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哪里?”   “林谦家。”   再次踏入这个地方,让我心里有点儿发毛,丁丝洁要不是在这里挨打加上受到那么大的刺激,恐怕也不会是昨天那个样子。   我紧紧挨着赵有才,双手紧张地拉住他的胳膊,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做声。我们刚进院子,就看见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在院子里劈柴,我仔细一瞅,这个男人就是昨天拿着扫把打丁丝洁的人。   他看见我们进来,立刻停下手边的活儿:“你们是……”   我尴尬地笑了笑,敢情他把我给忘了,不过忘了也好。   “你好,我们想找林谦。”   男人的脸顿时一沉:“他不在。”说着又拎起斧头劈柴,对我们理也不理。   我和赵有才对视了一眼,我接着道:“您是林谦的父亲吧,我们是他在沿江市的朋友,他前一阵说快要结婚了,还领着媳妇回来过一次。哦,丝洁我也认识,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叔叔真是好福气。”   男人突然狠狠地把斧头剁在木墩上,一双眼狠戾地瞪着我们:“我已经和那个兔崽子断绝父子关系了。你们赶紧给我滚出去!”   就这样,我们被赶了出来,我自作聪明地试探完全没有作用。赵有才倒是一脸沉着:“没事,我回去让山子再想办法。山子是本地人,他应该知道怎么办。”   我总觉得他和山子应该认识很久了,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应该不是认识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境界。   突然间我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昨晚的慌乱让我一直忽略了它。   “赵有才,你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险了,你一直跟着我吗?”   赵有才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我很忙,要不是你奶奶让我给你捎口信,我恐怕也不会来找你。”   他的答案让我震惊不已,奶奶竟然出现了!   “我奶奶在哪儿?快告诉我!”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奶奶,我终于要见到奶奶了!   赵有才面带遗憾,原来他并没见到我奶奶本人,只是收到一封信,那信上署着我奶奶的名字——洪玉芬(说来奇怪,我奶奶也姓洪)。那信中所说有两点,其一是洪灵可能会遇到危险,让赵有才赶紧来救;其二就是让他给我捎一句口信。口信只有简单的八个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我不停念叨着“纤云弄巧,飞星传恨”,会是什么意思呢?奶奶怎么会知道我即将遇到危险,难道说她在暗中时刻地关注着我吗?   想到有这个可能,我急忙回头瞅了瞅四周,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赵有才拉着魂不守舍的我往山子家走,我听到他跟山子说了几句话,但是我的心思全在奶奶给的那句话上了。我抱着头冥思苦想,不得不承认,我这个人脑筋其实不是特别灵光,最近发生的事我没有一件想明白的。   赵有才突然递给我一个瓷杯,我低头一看却是茶,杯子里泛着青青的绿,闻起来有一股茉莉花的香味。   “没想到山子这儿还有好茶。”赵有才品茶的姿势特别优美,我虽然不爱喝茶,也忍不住尝了几口。   赵有才一副悠然享受的模样,我转过头吐了吐舌头,没觉得有多好喝,还不如外面卖的冰红茶好呢。   “洪灵……”赵有才说,“你还记不记得救刘美樱那次,我跟你说过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一愣,他怎么会提起这件事。   “那次……不是失败了?”   赵有才摇摇头,神情专注地望着茶杯:“的确失败了,可是你付出的代价却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什么意思?”他说的话我全然不明白。   接着赵有才跟我说了一番匪夷所思的话,我几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他说洪氏一族其实很多代以前就是为首饰驱邪的,据传第一任洪氏的族长身份很神秘,有人说他是天人之身,天生具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不过这种能力几次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于是他就为族人后代定下一个禁忌,如果后代中具有能力的人终身不动用这种能力,就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活着,但只要动用一次,就终身避免不了和古饰打交道。因为附邪的古饰和洪氏一族的人天生彼此吸引,就算你不去找它,它也会来找你,这就是洪氏族人的命运。除此之外,洪氏族长还在死前留下一句箴言,“九道轮回,生死不灭,元灵悟本,帧瑶始归”。据说只要能参悟这句话,就会参透洪氏家族所有的秘密,并且使洪氏族人摆脱所谓的命运。   我听完这番话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赵有才在讲故事,不只是故事,而且是个神话故事。如果说我的老祖宗是天人之身,那我不就是天人的后裔了?这太可笑了。我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除了体质有些敏感,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但如果说我们家从老祖宗那时起就给首饰驱邪,倒也有可能,毕竟奶奶就是干这行的。   让我想不透的是,这种事连我都不知道,赵有才是从何得知的?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我端着茶杯愣愣地看着赵有才,真的猜不透这个人。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忍不住脱口问他。   赵有才呷了一口茶,没有回答我的话。   “如果你说的那些事情是真的,你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也执意要我那么做,你……”我要说的话突然噎住,脑子里一片混乱。   赵有才终于抬头看我:“如果当时我照实说,你会不管刘美樱吗?”   赵有才这句话问得一针见血,我一下愣住了。是呀,就算一切从头再来,我仍然会选择救美樱吧。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   我叹了口气,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要是奶奶在就好了,”我自言自语,“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我现在才明白奶奶不让我接近那些古饰的用意,原来她一直在保护我,让我平凡却快乐地活着。我心中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这时候房门一下子打开了,我急忙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山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少爷,事情有点儿眉目了!”   少爷?我忍不住觑了赵有才一眼,上次在他家,赵叔是这么叫他的,为什么山子也这么叫?   赵有才突然起身:“山子,出去说。”   我急了:“赵有才,等等!”   赵有才和山子同时回头,山子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大名?”   我一呆,山子的本名是赵有才?而此时的赵有才神情有些懊恼,像是谎话被人拆穿的那种表情。我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半晌,我尴尬地看向山子:“是赵……是你们家少爷告诉我的。”   赵有才不做声,山子可能觉察到气氛不对,突然间干笑一声:“少爷,我到外面等你。”说完一溜烟跑了。   “为什么骗我?”我质问面前的人,突然间有点儿伤心,原来这么长时间我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赵有才默然:“那次骗你是因为我想拿到首饰,后来听你一直那么叫着,我也懒得解释了。”   “就因为懒得解释?”我怒了,虽然我并没有资格生他的气。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叫过我的真名,所以我已经不习惯把自己暴露在别人面前。”   我愣住了,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吗?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能随意吐露?   半晌我把自己的手递到他面前:“那么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了,我叫洪灵。”   他缓缓地握住我的手:“我叫那修。”   那修出去找山子,我在屋里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那修,那修,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我记得李商隐有一句诗写的是“那修直谏草,更赋赠行诗”,他的名字隐在诗中,倒也风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就在刚才,我从那修口里得到几个信息,首先,山子不光本名叫赵有才,他还是赵叔的儿子。当年赵叔带着媳妇初来沿江市,生活十分困难,后来他媳妇难产,那修他老爹正好遇见,于是出钱出力地帮助了他。赵叔无以为报,就一直留在那家替那修他老爹做事,所以说赵叔也算是看着那修长大的。其二,山子其实也算跟那修一起长大的,不过他童年有一半时间跟着他姥姥。他姥姥就住在六人班,后来他老妈和姥姥都去世了,留给他一座小四合院,所以他每年都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这次那修能那么快找到我,都要归功于他。   我想起山子那副憨厚的面孔,他真的是跟那修一起长大的吗?总觉得他们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不过搭在一起又十分和谐,这就是所谓的互补吧。   这时那修进屋,他说山子从一个叫狗蛋的小孩嘴里得到一些信息,狗蛋说前一阵子他见到林谦抱着个湿淋淋的女人往家跑,那女人一动不动的,脸色很吓人,林谦嘴里还一直叫着“别死,别死”什么的。   我寻思,难道山子所说的狗蛋就是那天一见丁丝洁就哭的小孩?   那修突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丁丝洁……早就死了。”   我恼怒地看着他:“你开什么玩笑?”   他说有些事你即使不相信,但是它的确可能发生,就比如刘美樱身上会生出人脸丁丝洁虽然已经死了,但林谦有办法仍然叫她活着。   我被他的说法弄得不寒而栗。不过仔细想想,的确有许多不对劲儿的地方。丁丝洁异于常人的体温,身上的黑癣,林谦无缘无故被殡仪馆开除,他送给丁丝洁的精油有股奇怪的味道,那味道和火化室里的味道一样……   等等,照这个思路推断,林谦说是他妈妈送给丁丝洁的自制精油很可能根本不是精油,而是尸油!他因为偷尸油才会被开除,所以丁丝洁把精油打翻后他才会那么生气。   可是他为什么要把尸油当做精油送给丁丝洁呢?他说过有了尸油,丝洁就不会冷……难道因为丁丝洁生了怪病,浑身冰冷还会长出黑癣,尸油能够治这种奇症?浑身冰冷,皮肤上生黑癣……这些不是死人的特征吗?难道真如那修所说,丁丝洁早就是个死人?   我狠狠打了个冷战,事情真的走入误区了。我所知道的死人是冰冷冷的,不会动、不会吃、不会说话的个体,可是丁丝洁截然相反,她怎么会是死人?   再回想孙奶奶的死也有很多疑点。林谦到来之前,孙奶奶就已经失踪了。我一直以为是林谦杀了孙奶奶,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杀的孙奶奶,又是怎么把孙奶奶的尸体藏到棉被里的?这期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林谦和丁丝洁在屋里说话加嘿咻的时候干的,可前提条件必须是孙奶奶一开始就在屋子里,否则我一直守在门口,不可能看不到她进出。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孙奶奶为什么要藏起来呢?就算她有必须藏起来的理由,我在外面也不曾听见一声呼救或是一丝异样的声音。如果说林谦是以他和丁丝洁嘿咻作为掩饰杀了孙奶奶,那么丁丝洁就成了这场谋杀的参观者……   那之后她还曾跟我说了几句话,神态非常轻松,我无法想象她是那样的人,除非她已经是个死人,才会对死亡毫无感觉。   我越想越心惊,那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去了,屋子里很静,窗外的热浪一波波滚进来,让人越发得浮躁。   我信步向外走,却看到那修和山子站在树荫下商量什么,山子一直摇头,一脸为难的样子。   我走过去:“你们说什么呢?”   山子道:“少爷让我再去找李大婶,我刚被她打出来,实在不想去了。”   我这才看到山子头上有几块青紫,他说的李大婶应该是林谦的妈妈,想起那个双眼猩红的女人,我也有些害怕。不过她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再怕也要试试。   我坚定地看向山子:“我陪你去!”   山子傻了,呆呆地看着我。   于是我们就这么去了,李大婶看见山子的时候立时抄起了手边的笤帚,神情恼怒:“你怎么又来了!”说着就要动手。   山子缩着脑袋,我急忙上前:“李大婶,你还记得我吗?我昨天来过。”   李大婶的脸色突然煞白,然后腾地红了,嚷道:“你怎么还敢来?”   我握了握拳,上前一步:“李大婶你先听我说一句,昨天你们打了丝洁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当然我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想求一个真相。”接着我原原本本地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我看到孙奶奶的尸体。李大婶听完后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来只想请你告诉我,之前丝洁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那三天……”李大婶的眼神有些空洞,接着惨笑一声,说起了那三天发生的事,她的心情相当激动,以至于叙述过于凌乱,不过我大致听懂了。   李大婶说,那一段时间林谦给家里打电话说会带着女朋友回家,对于这个从小就性格古怪,并且在殡仪馆工作的小儿子,李大婶不知操了多少心,听到这个消息,她和老伴不知道多高兴,早早地准备好等着儿子回家。   过了没几天,儿子果真带着一个害羞恬静的女孩回来了,对于这个准儿媳,李大婶是越看越满意,心里巴不得儿子能马上把她娶回家。第二天林谦突然说要带丁丝洁到附近的山上玩,李大婶有些不放心,千叮万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可是依然出事了。三个多小时以后,林谦突然疯子一样抱着浑身湿漉漉的丁丝洁跑回家,询问之下,才知道丁丝洁不小心跌入山涧。李大婶眼看着丁丝洁断气,他们老两口陪着林谦哭了好几个小时,这期间林谦一直紧紧地抱着丁丝洁的尸体不肯撒手。   三个人枯坐到半夜,林谦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抱着丁丝洁的尸体跑了,李大婶和老伴愣是没追上。他们害怕林谦自寻短见,所以动员了所有的亲戚一同寻找,一直找了一天一夜,也没见着林谦的影子。正当所有人乱成一团的时候,林谦竟出现了,他手中仍然抱着丁丝洁,丁丝洁依然一动不动,不过她明显有着浅浅的呼吸,身体也非常柔软。而且李大婶注意到她手腕上多了一个藤镯子,凡是六人班的人都听过秦溪和林玉朗的故事,老辈人曾详细地描述过藤镯子的样子,并说那是不祥之物,希望后代远避,可是丁丝洁手腕上却戴着这样一只藤镯子。   李大婶边说边哭:“我明明看着那姑娘断气了,看着她僵了,硬了,可是她却莫名其妙活了。小谦很开心,说要和她结婚,要是搁以前,我不知得多高兴,可是……那姑娘死了!就算活了也不知是什么怪物托生的,我不能让小谦毁在她手上。小谦他爸想上去分开他俩,可是小谦却和他爸吵了起来,他们越吵越凶,最后气得他爸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后来小谦抱着那姑娘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李大婶的一番话把我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那修真的猜对了,丁丝洁早就死了!   想到这个我抑制不住自己,像筛糠一样浑身发抖。那就是说,这段时间我一直跟一个死人在一起?这种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林家的,只是恢复神智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山子家的四合院里面。那修就坐在我对面,皱着眉看我。见到他以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突然一下子没了,我感到浑身酸软,突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坐着就哭了,而且是越哭越严重,几乎喘不上来气。   那修并没过来安慰我,只是在我眼泪差不多流干,开始抽噎的时候递过来一条毛巾和一杯水。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经过这番发泄,我心里舒服多了。   当天下午,我和那修坐着客车回到沿江市。虽然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但是留在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下车后,那修独自走了。我先是到医院做了检查,然后再次消毒包扎伤口,医生说我的伤不严重,让我打了三针破伤风,还给我开了一些消炎药。我迈着疲累的步伐往家走,当路经丁丝洁家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她……会不会在家?   我在她家门前站了几乎半个小时,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可是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来应门。我把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却什么都听不到。   我颓废地垂下头,是呀,这个时候她不会在家,即使在家,我还能像以前那样自然地面对她吗?李大婶说的话已经深深地铭刻在我脑袋里,她说即使现在丁丝洁活着,也不知是什么怪物托生的……   死而复活,的确是怪物吧……   我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丁丝洁家,回到家中,一头扎在床上,动也不想动。睡吧,睡吧,睡着之后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安慰,渐渐地真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正坐在孙奶奶家的门外,百无聊赖地瞅着天空,虽然隔着一道墙,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丁丝洁就在屋子里睡觉,而孙奶奶也在屋子里,只是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于是我在梦里做了一个在现实中没有做的举动——偷窥。   我悄悄踮起脚走到里屋门口,借着那小小一条缝隙往里瞅,丝洁果然静静地躺在炕上,而孙奶奶却做着一个非常奇怪的举动,她抓起丁丝洁戴着古藤镯的那只手腕,伸出舌头细细地舔舐着那苍白的皮肤。她舌头的颜色有些吓人,就像毒蛇的芯子一样细长。   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点儿想吐。但是我的眼睛就跟着了魔一样,离不开那条可怕的舌头,就这么一直看着。忽然间丝洁动了动,嘴唇中溢出一声呻吟:“好痛,别……”   那条舌头突然移动,又接着缠上古藤镯上那几颗包着老银的琉璃石,琉璃石在她的舔舐之下闪出妖异的光芒,但仅仅只是一瞬。丁丝洁仿佛更痛苦了,剧烈地晃着头:“不要……”   突然间丁丝洁整个人坐起来,一只手闪电般卡住孙奶奶的脖子,那双多情的眼睛此时空洞得没有一点儿感情,孙奶奶被掐得无法出声,一双手拼命去拉掐在咽喉处的那只手。可是她的举动徒劳无功,丁丝洁的手深深地陷在她的脖子里,而且还在不断地加力。丁丝洁的表情有些痛苦,嘴里不断念叨着一句话:“我不要戴,我不要戴……   这时细小的“咔嚓”一声钻进我的耳膜,仿佛铅笔被折断的声音,再看孙奶奶,她的头不自然地垂在脖子旁边,眼睛泛着白,显然已然死了!   我被这一幕吓到,尖叫着醒来,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我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来只是做梦。可是梦中的一切是那么真实,仿佛那才是我不曾正视的真相。   孙奶奶不是被林谦杀死的,而是丁丝洁下的手?   我立即否认了这个可笑的想法,那只是梦,一个荒诞的梦。可能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才会做这种不靠谱的噩梦。   长话短说,从六人班回来已经过了七天,我头两天向公司请了假,后背的伤实在容不得我逞强。两天后我销假上班,同事们七嘴八舌地向我问起丁丝洁的消息,我无言以对,只能含糊地说她跟男朋友在一起。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丁丝洁始终没有再回来,林谦也一样。我每天下班都会顺道到丁丝洁家看一眼,也曾上林谦住的地方打听过,这两个人是彻底消失了。   离开六人班的时候我曾和山子交换过电话,山子来电话说这段时间他把孙奶奶家附近找遍了,恨不能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孙奶奶的尸体。孙奶奶没有儿女也没有亲戚,后来只好号召全村的人帮忙,可是依然没有任何成果。没办法,他只好到县城里报案,不过村里的人都信奉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谁都不愿意和衙门的人打交道。有几名公安来过,又问话又调查的也没折腾出什么结果,最后也走了。   总之概括起来就一句话,这三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天我又习惯性地往丁丝洁家拐,却看见一个穿着十分考究的中年女人站在她家门口,一副心焦的模样。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请问,你是来找丝洁的吗?”   女人点点头,目光快速地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你是谁?”   “我是她的同事,就住在这附近。”   女人听说后双眼一亮:“那太好了,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我已经找她好几天了,可是她的电话总是关机,家里也没有人。”   看着女人的双眼,我已经大致猜出她是谁了,她应该是丁丝洁的妈妈。可是我要怎么跟她解释丁丝洁的事?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东西,她会相信吗?   最后我只说了一句:“丝洁跟她男朋友回老家去了,听说很久才能回来。”   女人的面色一松,不过嘴里仍然恨恨地说:“这孩子,出门也不说一声,真是不懂事!”   女人走了,临走前拜托我,见到丁丝洁之后让她往家里打个电话。我有些伤感,其实丝洁的妈妈也不像她说的完全不关心她,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突然想到一件事,也顾不上已经是半夜,忙给山子打了个电话。山子在电话那边哈欠连天,我急道:“山子,你到探楼瞧过没有?”   山子明显一愣,接着道:“那倒没有,探楼是村子里的一个禁忌,我妈和姥姥从小就告诫我不要靠近。其实不光我,村里没人想进去。那里透着股邪气,怪瘆人的。”   “你说……”我轻轻地道,“林谦和孙奶奶他们会不会在里面呢?”   山子没搭话,估计是被我的猜测给震住了。   第二天,我又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坐上了通往六人班的客车。到了六人班,山子正站在公路上焦急地等着我,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洪灵,你这个主意糟透了。”   我看着山子轻笑了一声:“山子,我听那修说你上过大学,应该不会去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吧。”   山子脸一红,嘟囔了一句:“不是我要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尽管由于祖祖辈辈的告诫,山子已经对探楼形成了一个固有的观念,但是他仍然陪着我来了。我们站在那栋二层建筑的前面,它的大门是黑色的木门,已经腐朽不堪,但是没有上锁。   我触了触大门,没想到一下子就开了,里面漆黑一片,还透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我刚想进去,山子在后面拽了我一把:“你是女孩子,还是我先进吧。”说着一毛腰钻进了那道有些窄的大门里。   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挺害怕的,山子能打头阵让我放心不少,我也紧跟着他钻了进去。   探楼里很暗,我们进去后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适应了才细细打量起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和我料想的差不多,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房间,墙面粗糙不堪,脚底下很坚实,像是铺着大块的石头,一扇非常小的窗子开在大门的对面,差不多只有我的脸大小,菱形的,上面竖着几根铁条。在南面耸立着一架木质楼梯,直通向二楼。看样子扶手和台阶还算完好,就是不知道踩上去会怎么样。   除此之外,我什么东西也没看到,这让我多多少少有点儿失望。   山子深呼出一口气,我觑了他一眼:“怎么样?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吧。”   山子点点头:“我有种小时候到熊洞探险的感觉。”   我凝视着楼梯:“我不相信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从没有人进来过……”   山子道:“也许就是因为有人进来过,才知道它的可怕吧。”   “可怕在哪儿?”   山子摇摇头:“那我可说不清。要不咱俩上去看看?”   这时候我已经在向楼梯靠近了,山子喊了一声“小心”,然后让我跟在他后面走。我心中颇为感激,别看山子外表粗鲁,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   那架木质楼梯外表看着还行,当山子踩上去的时候立即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山子这一脚把它的筋络都踩碎了似的。山子缓缓地又往上走了几步,只听“咔嚓”一声,一大块腐烂的木板直接掉了下来,山子一脚踩空,急忙抓住一旁的扶手,没想到那扶手早已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被外力一碰也立刻脱离了原本的行列。山子的身体失去平衡,随着那片扶手一起掉了下来。   我吓得够呛,急忙伸手去接,可是哪里接得住他?幸好楼梯不高,可也把山子摔得够呛,躺在地上半天没声。   我急忙上前查看,还好他只是胳膊上受了点儿伤,其他地方没有大碍,山子在我的搀扶下站起来,神情懊恼。我也懊恼,照这个情况,我们根本就上不去!   山子轻轻将我推开:“我再试试。”   没等我阻拦,他就再一次登上楼梯。我紧张地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声音太大直接把这破楼梯给震塌了。山子这次贴着墙根一点点往上蹭,没想到竟有惊无险地登上二楼。我也想照着山子的法子做,可是看着那被踩得七零八落的楼梯腿就发软,只好老老实实在下面等他。   突然我瞥见地上有一个亮点,就在楼梯的下方,那地方理应是整个探楼里最为阴暗的地方,怎么会有亮点呢?我好奇地走过去看,却吓了一跳,原来那亮点竟黏在一块木板上,木板和地面的颜色十分相近,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很难发现。我把亮点从木板上抠下来,那是一个圆形的小亮片,应该是钉在衣服上的装饰,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木板,木板是整个嵌在地面上的,四四方方的一块,上面结着很厚的尘垢。我下脚在上面踩了两下,有不太明显的空声传出。   我的眼睛一亮,原来探楼的秘密不在这两层楼里,而是在地下!   我甚至等不及山子下来,急忙用手指抠在木板边缘,用力往上提。那木板嵌得不是很紧实,我努力了几次终于把它弄开了!   随着木板被掀开,一股熟悉的怪味扑鼻而来,正是我在火化室闻到的尸油味。我心里紧张,不由得一阵恶心,扶着木板干呕了几声。这时楼梯上传来“吱嘎”的响声,是山子下来了。   山子目瞪口呆地看向我又看向地面:“这……这是什么?”   我勉强一笑:“发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了。”   我问起山子二楼的情况,山子说二楼跟下面一样,都没什么东西,不过在角落放着一个大木箱,刷着黑漆,他打开看过,里面什么都没有。   黑漆木箱?林谦说的故事里也有这么一个木箱,同样放在二楼,会不会太巧合了?   山子呆愣地望着漆黑的地下室,可里面实在是太黑了,已经不是人眼能够窥视的程度。不过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能看见一道隐在黑暗中的楼梯,像是石头垒成的,应该不会发生刚才那种情况。   我掏出手机摆弄了几下,我的手机有一项功能是照明,亮度很足,可以当手电筒使用。我看了看手机,上面还有足够的电量,能用上好一阵子。手机电筒打开后,一束光顺石阶而下,我惊讶地发现,这个地下室出乎意料的深。   山子望着石阶:“老规矩,我先下。”   我把手机递给山子,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们渐渐深入这间神秘的地下室。   山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我一双手紧张得都快攥出水来。一道楼梯走到底足足用了一分钟,到了底下,那股尸油味更重了,尸油味中还夹杂着一股腐味,闻之欲呕。   山子捂着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我四处张望,这里实在太黑了,手机发出的光亮仅仅只能让我们看见一米左右的范围,这个不知多大的地下室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山子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等等,好像有声音。”   他的话立刻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我怎么没听见?你……你别吓我啊。”   山子摇了摇头:“你别怕,可能是我听错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声音就响起来了,像是某处传来的风声,又像是有人在呜咽,细细的,幽幽的,仅仅只是一声,却足以把人吓得魂不附体。   山子喝了一声:“谁在装神弄鬼,快出来!”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地下室内静寂一片,只有我们如擂鼓般的心跳轰然不绝。   我有点儿打退堂鼓,扯着山子的衣袖:“山子,不如咱们先出去,找几个人一起进来。”   山子没做声,又向前走了两步。我的视线一直看着那束光,没留神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蹲下身一摸,触手冰凉光滑,影影绰绰看着像根木棒,入手却没什么重量。山子回头,一道光照过来,那东西暴露在我眼前,我吓得尖叫一声,脱手把那东西给扔得老远。   那竟是一根惨白的骨头!准确地来说是一根人类的胫骨,上面的肉早已烂光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   山子走过去拾起骨头:“这是人骨头。谁的?”   山子的问题很可笑,但就像呼应他的问话似的,那种似风声又似呜咽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   我受不住了,拼命拖住山子的胳膊:“山子,这里太诡异了。咱们走吧,咱们快走吧!”   山子搔搔头:“我觉着这声音不对。洪灵,你要是害怕就先上去,我去看看。”   我不知道山子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固执,但是他不上去,我哪敢自己上去啊?只得像块肉似的吊在他胳膊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好在那呜咽声没再响起。   我们走了几步,眼前赫然出现几个箱子,箱子挺大,看不清颜色,四个箱脚上都包着铁皮,箱子盖上有搭扣,看样子挺复古。   “这几个箱子和二楼那个样式一样。”山子道。   难道说二楼那个箱子是从这里搬上去的?   山子蹲下身轻轻一掰锁扣,箱子盖就开了,我的心跳加速,里面会是什么呢?死人?金银珠宝?一箱子骨头?   也许再让我猜上一千遍,我也猜不到会在箱子里看到这种东西。那竟是满满一箱子绣花鞋!   三四十双绣花鞋,个个弓字底,绸缎面,一个巴掌大小,用丝线绣着各色图案,或是鸳鸯戏水,或是花开富贵,或是万字不到头……   我和山子看得眼花缭乱,这些绣花鞋看年头已经相当久了,制鞋的绸缎有很多地方都霉烂了。不过据我猜测,这些绣花鞋最起码也是清末的东西,因为鞋的尺寸最多不过四寸。封建社会的女人讲究三寸金莲,一个女人嫁得好不好,端看她的一双脚小不小。但事实上真正裹到三寸的也不多见,裹到四寸也算可以了。到了民国时期,西方思想的大量涌入,让很多人意识到自然美的重要性。那时的女子以“天足”为美,崇尚“摩登”,很多裹脚的女人也会把自己那些又长又臭的裹脚布扔掉。所以我觉得这些鞋应该是清末某个大家女眷的东西。   可让人不解的是,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山子放下手里的绣花鞋,又去开另一个箱子,箱子很快被打开,里面不是绣花鞋了,而是满满一箱霉烂的字画。字画都被装裱过,像卷轴一样卷着,山子小心翼翼展开一幅,我勉强能看清上面画着一幅荷花图,在图的右上角题着一首词:雨过回廊,圆荷嫩绿新抽。越女轻盈,画桡稳泛兰舟。芳容艳粉,红香透,脉脉娇羞。   题词的字迹娟秀工整,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我的目光移到最下方的落款处,只见上面以同样的字体写着:光绪二年极暑于荷塘偶得。   山子又展开一幅,画中是两个立于牡丹花前的年轻女子,面带浅笑,神态雍容,都是一副清朝的装扮,不过穿的不是旗装。这幅画里没有题诗,只在右下角写着“光绪三年孟秋”,字迹与上一幅画全然不同。   山子突然道:“洪灵,你看那女人的手。”   我顺着山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其中一个体态略显清瘦的女子手腕上戴着一只黑色的手镯,虽然被衣袖半遮掩着,但是由于画工细腻,一眼就能看出那只手镯和丁丝洁戴的古藤镯样式居然分毫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山子面面相觑,我指着第三个箱子:“山子,再打开那个看看。”   山子放下画,上前打开第三只箱子。箱子盖一掀开,我马上就闻到一股非常浓烈的气味,像是药味。往里面看去,竟是三个排列整齐的广口青花瓷坛,上面扣着盖。难道里面放着药材?就算是药材,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恐怕也早就腐败不堪了。   山子做势要打开,我急忙阻止:“别开,里面的东西恐怕早就烂成一摊臭水了,看了怪恶心的。”   山子放下箱盖,转身去开第四个箱子,也是最后一个箱子。我心里有些紧张,里面会是什么呢?看过前三个箱子,我已经无法预料里面是什么东西。我恶俗地想,说不定里面是一箱子肚兜,那可就好玩了。   山子一下子把箱子盖掀开了,我高高举着手机,光束打在箱子里,一览无余。我一声尖叫,手机差点儿脱手飞出去——箱子里竟然是一堆骨头!准确地说是两副人类的骸骨,因为我看见两颗紧挨在一起的骷髅头和两副骨架,不过那些骨架已经不甚完整,两副骸骨相互交缠在一起,仿佛是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   我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真是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两副骨头在这儿……”突然间我灵光一现,林谦的故事里林玉朗和秦溪都死在探楼里,这两副骸骨会不会是他们的?   山子说应该不是,因为眼前这些东西明显是清朝时期的,可是秦溪和林玉朗却是民国末年的人。那个时候距离现在有六七十年,如果他们从死亡起一直在这里,身上的衣服起码不会全部烂光,除非是有人故意把他们的衣服都剥下来了。   这时山子伸手入木箱,我以为他要把那些骨头拿出来,吓得急忙退后了一步。没想到山子用力一拽,竟然从箱子里拽出一件红色的盘领衣服,看起来是绸缎材质的,身肥袖宽,衣服的前襟和袖口都绣着非常精美的花纹,典型的晚清款式。不过那时的女人鲜少穿着红色,除非是喜服。   山子皱了皱眉:“原来是件衣服。”说着随手又扔回箱子里。   这时那声音再次响起,我嘴唇都哆嗦了,为什么每次山子有所举动的时候,都会响起那种呜咽声,难道说……这里有鬼?   我虽然不是迷信鬼神的那种人,但是说起鬼还是会害怕,特别是在这个幽暗的地下室里,身旁还伴着两具骸骨……   “山子,这里……这里有……有鬼……”我上下牙直打战,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   山子上前拽住我的胳膊:“别怕,咱俩去找找声音的源头,肯定不是鬼!”   我快哭了,这个莽夫!亏我刚才还在心里夸他细心。   绕过四个大木头箱子,山子拉着我大踏步地向前走,我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突然间他停住脚步,我差点儿撞到他的脊梁骨上。   “到头了。”手机手电照到一堵墙,明显已经走到尽头,可是声音的来源在哪里?   “那边好像有东西。”山子转向墙角走去。   这时我鼻端闻到的那股腐臭味越来越浓烈,我心跳如擂鼓,会是什么……   山子突然站定,在灯光的照射下,一具形态怪异的尸体映入我的眼帘,它半倚在墙上,全身的皮肉虽然还在,但却像是被人把所有的水分和油脂都榨干了似的,呈现出一种焦黑干瘪的状态,而且在它两个交叉放置的手臂中还夹着一个黄色陶泥瓶。   山子颇为艰难地说了一声:“这是……孙奶奶。”   我悚然一惊,看尸体的身高的确有可能是孙奶奶。是她一直发出那种怪异的声音引我们来的吗?那个陶泥瓶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呜咽声又起,而且明显是面前的尸体发出来的!   我觉得自己马上要晕了,山子惊呼:“那个瓷瓶我认得,是老马叔烧的!”   山子跟我解释,村里以前有一家烧窑的,姓马,村里人都管他叫老马叔。本来他烧的瓷器卖得还不错,后来他在后山某处挖到一种黄色的陶土,由这种陶土烧制的成品看似不错,可是只要有轻微的摩擦就会发出一种怪声,像嘤嘤的哭声又像呜咽声。大家都说这种陶器不吉利,老马叔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六人班再没回来。小时候他姥姥家也有过这样一个陶泥瓶,后来的去向却不得而知。   山子俯身握住陶泥瓶的瓶口,用力往上一提,尸体的双臂夹得很紧,陶泥瓶脱离尸体的时候,赫然发出长长的呜咽声!   虽然听过山子的解释,可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山子挥了挥手中的瓷瓶:“一直是这个东西在作怪。”只见他用手掌轻轻一抚陶泥瓶,那种呜咽声就响起了。   “但是……”我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瓷瓶不摸它不会自己响,这尸体……会动?”   山子的手一抖,陶泥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此时此刻,空气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诡异,我甚至觉得孙奶奶的尸体会突然爬起来,或者突然开口说话……   在这一刻,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我和山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最深的恐惧。现在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到有阳光、有人气的地方去。   这种渴望化为了最实际的行动,我们俩拼命往入口跑去,可刚跑几步,手机的光突然变暗了。   我懊恼地轻喊:“糟糕!快没电了,咱们赶紧上去。”   越着急越出错,我突然被一个木箱刮了一下,脚下不稳,踉踉跄跄地往另一个木箱倒去,那个木箱敞着盖,里面放着三个青花瓷坛。我撞在木箱上,青花瓷坛的盖子挪了位,山子急忙过来扶我。就着微弱的光,我看见青花瓷坛里出现一张狞笑的脸!   我瞬间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过在这个过程里,我做了无数的噩梦,每个梦里都有一具张牙舞爪的干瘪尸体和一张狞笑的脸。   当我终于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山子家的炕上,屋里没人,院子里也没人,不过院子外面好像很吵闹。   我浑身酸软无力地靠在墙上,昏迷前见到的景象再次浮现在眼前。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呢?   我的头针扎似的抽痛,这时大门一动,山子回来了。他剧烈地喘息着,神情有些慌乱。他看我醒来并不惊讶,只是进屋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大口地喝着水。他的动作太急,以至于水都洒出来了,在衣服上形成大片的水渍。   我皱眉:“山子,外面怎么了?”   山子放下水壶,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把你背回来之后,就打电话报了案。外面来了很多公安,勘察完现场之后,我找了几个村里人帮忙,一起把探楼里那点儿东西都搬上来了。……洪灵,你知道把你吓昏的瓷坛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要我回答,我只能说是一张脸。   山子颇为艰难地开口:“是三颗人头,每个坛子里装着一个,两男一女,男的都剃着清朝那种半边头,还蓄着辫子。刚才有个法医说,坛子里的药味是因为里面放了一种很强效的防腐剂,什么成分不清楚,不过看三颗人头的样子,说不定已经有百十余年了!”   我骇然,三颗清朝时期的人头!两具年代久远的骸骨!探楼地下室的秘密竟然能追溯到那么远。   “孙奶奶的尸体呢?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要回去详细解剖才知道。”山子叹了口气,突然从上衣兜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纸张情况和奶奶的那本手札有相似之处。我慢慢翻开,第一页写着五个字:红叶斋记事。字体娟秀工整,和那幅荷花图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我讶异这东西从哪里来的,山子说刚才往外搬装着骸骨的那个箱子,他无意间看到骷髅头底下有这么个小册子,他觉得里面说不定有什么玄机,就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拿了回来。   在我俩说话的时候,外面一直吵闹不断,山子突然叹了口气:“你先慢慢瞧吧,我出去看看。”在踏出门的那一刻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六人班这回可热闹了。”   这话不假,别说那些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属于文物级的,光是在一间地下室里发现一具尸体两具骸骨三颗人头,就注定六人班从此将纷扰不断。   山子的做法虽然没错,但终究太急躁了些。   外面虽然吵闹,但是并没影响到我,我悠然地坐在院子的树荫下,翻阅着那本来历神秘的小册子。   它可以说是一本日常杂记,出自一个女人之手,里面有随笔,还有许多诗词。我想它的性质应该和现在的日记差不多,是很隐私的东西。它不只记录了一个女子的才情,更忠实地记录了她的感情。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婚姻不能自主的年代,它可以说是一个女性内心的无奈和挣扎。   我从册子里了解到,这个女子叫王钰柔,咸丰十一年生于殷富之家。她的家族虽然没有人在朝为官,但也是个颇有声望的大家族。她的父亲和叔伯妻妾成群,她上头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家里请了西席先生教几个哥哥读书,她就在一边跟着学,几年下来获益良多。等她长到十三岁,母亲就不许她再去学那些诗词歌赋、四书五经,生怕她以后嫁不出去。于是她只能偶尔写一些随笔,让郁结的心情有个发泄的地方。   在她还不满十岁的时候,家里就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当时比较讲究门当户对,亲上加亲,于是给她选的未来的丈夫就是她母亲的侄子,她的表兄。在那个懵懂的年纪,她并不了解丈夫对她意味着什么。可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家里为她刚满四岁的弟弟请来了一位年轻的启蒙先生,她突然间什么都懂了。   十六岁是花开的季节,它代表着一个少女最初与最纯洁的情感,是神秘的也是最令人心醉的。   王钰柔称呼那个启蒙先生为柏生,柏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不仅学问了得,还精通绘画。王钰柔借着学画的机会,慢慢地和柏生熟悉起来。王钰柔天生丽质,温柔多情,柏生也对她暗生情愫。   他们两人借着诗词和绘画传达着彼此之间的爱慕,后来他们甚至交换了定情信物。王钰柔给柏生的是一块绣着鸳鸯的丝帕,而柏生给她的却是一只黑色的藤镯。   这一段王钰柔在记事里是这样写的:余以一方丝帕赠柏生,喻鸳鸯交颈,生死相偎。柏生复赠一藤镯,色黑,半边为素银包裹,佐彩珠三颗。余生平不喜金银宝石,得此藤镯,于心足矣。柏生谓之此藤镯,乃祖父以昆仑山附菩提神木生长之素心藤所制,彩珠三颗名为三魂珠,藤镯名为守魂暨涅镯。佩戴其上,可保生死得活。   我想这可能就是古藤手镯真正的来历。   在这之后,记事上的内容越来越零散,每页只有寥寥数笔,我只好边蒙边看,读到最后有很多地方没弄明白,不过对这位闺阁小姐大致的命运也算有个了解。   王钰柔这位订了亲的表兄算是个比较有野心的人,他一直想往政界发展,王家虽然无人在朝做官,但是官场里的人脉却很广。表兄想借助王家的人脉上位,所以经常会来王家走动。   王钰柔的表兄其实对她不是很上心,这也是王钰柔一直没有危机意识的原因,可是事情却在无意中起了变化。这个变化是从她无意间撞见表兄和她爹新娶的姨娘慌慌张张地从一个空院子里走出来之后开始的。   其实王钰柔确实有些怀疑,但是她并没把看到的事情宣扬出去。但是在那之后,她的身上就接连不断地出事,她有一次掉进荷花池,两次被人推下楼梯。掉进荷花池那次,由于不会游水,她在池子里泡了半个时辰才被人救上岸。大家都惊叹于她的大难不死,可王钰柔觉得是柏生送她的藤镯子保住了她的命,虽然她并没有任何根据。   可这一切她都没来得及跟柏生倾诉,柏生就被逐出了王家,而惹祸的竟是她送给柏生的丝帕。一次柏生来内院教书的时候,随身携带的丝帕不小心掉了,被一个下人捡到,于是就交给了当家主母,也就是王钰柔的亲娘。当母亲的一眼就认出丝帕是自家闺女的针脚,震怒之余,就把柏生赶了出去,王钰柔同时也受到来自母亲的严密监管。   王钰柔心中痛苦,却无法反抗。从那之后她母亲不断催促表兄和王钰柔成婚。她表兄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一边敷衍着王钰柔的母亲,一边从府内下人口中打探到内情,然后生出一条毒计。   那段时间,外面突然生出许多谣言,说王钰柔和一个教书先生有私情,两人甚至做出苟合的丑事。这些谣言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简直比杀人的刀子还锋利。王钰柔的母亲让人封锁消息,可是王钰柔还是多多少少听到一些谣言。这个时候,表兄突然上门退婚,她的爹娘极力苦劝,最后表兄勉强答应不退婚,不过王家必须拿出大笔钱财助他进入官场。   王钰柔的爹娘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就答应了表兄的无理要求,在花轿临门前一天,王钰柔试图自尽却没有成功。   王钰柔嫁人后的生活记事中并没有提及,但我想她的日子一定相当不好过,想必只能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了。   之后王钰柔在记事中提到一个人,这个人叫索巴,她言语间满是对这个人的憎恨。索巴好像是表兄进入官场的一个重要人物,所以他对王钰柔的无理举动竟然得到了表兄的默许。   王钰柔在悲愤之余,用刀子刺伤了索巴,表兄为了逃避责任就谎称她是疯子,于是索巴就将她关进了一个远离县城,还没完全竣工的塔楼里。   记事写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依照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样的故事甚至有点儿狗血,可是放在真实的历史当中,却让人心中怆然。   我意犹未尽地抚着小册子,这里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地下室里那么多东西都没有给出答案。两具骸骨是什么人的?三颗人头又是什么人的?我真希望事实能像我想象的那样,骸骨是王钰柔和柏生的,他们相拥死在一起。三颗人头分别是表兄、索巴和屡次害过王钰柔的姨娘,这样的结果最符合我这种平凡小人物对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臆想。   事情也算告一段落,第二天我就坐车回到沿江市。虽然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但是日子还要照常过。我依然在租来的凶屋住,也依然在电器销售公司当会计,同事们依然相处和睦,却渐渐没人再提及丁丝洁,大家都把她给遗忘了,就好像她从来不曾存在过。   呵呵,真是讽刺。   我想我的记忆一定和别人不同,在白天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脑袋不去胡思乱想,可到了夜晚,丁丝洁会照常出现在我梦里,每次见面她都会抚着那只黑色的古藤镯子,说起她和林谦的生活。比如她和林谦已经结婚了,比如他们生活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比如他们生了一个不太健康的孩子……   是梦还是真?我已经渐渐分不清了,也许我并不想分清。   在我回到沿江市的第三天,山子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说公安已经确定地下室那具尸体就是孙奶奶,死因是被人掐住喉管导致窒息而死。而在地下室发现的骸骨和人头却突然没有了消息,好像是有人在刻意封锁消息,什么原因却不知道。不过那些绣花鞋和字画都运到市博物馆去了,也许某一天能看到它们展出。   我猜想那些字画很可能是出自柏生和王钰柔之手,百余年后终于能重见天日,也算是好事。   也许这是数不清的纷扰当中唯一的好事。   那天之后我又翻看了一遍红叶斋记事,看完之后我把它烧了,尘归尘,土归土,不管是怎样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头来也只是一堆枯骨,一抔黄土,就让它到地下陪伴它的主人去吧。 第三话 飞星点翠簪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   从六人班回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时常感到觉不够睡。因为我不只每天晚上梦到丁丝洁,还深深被奶奶托那修带来的那句口信困扰着。那句莫名其妙的口信“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取自秦观的词《鹊桥仙》的第一句。   这首词我从小就耳熟能详,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好词,描写的是牛郎与织女的爱情故事。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奶奶带给我的这句词有什么深意。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并不喜欢这首词。我初学《鹊桥仙》的时候,曾为其中的意境所感动,大声地在屋子里朗诵。奶奶却皱着眉头看着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说牛郎和织女的爱情看似伟大,实则是最自私的,因为他们为爱情舍弃了身边的亲人,一年只能见一次是对他们的惩罚。   我当时还因为奶奶诋毁了我心目中最伟大的爱情而生气,可现在细想想,奶奶的想法虽然偏激,但也有些道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入了八月份,炎热的天气让我愈加烦躁不安。对于奶奶口信的破译丝毫没有进展,于是我想到找那修帮忙,奶奶的事他算是半个知情人,说不定他能想明白奶奶这句口信的含义。就算他也不明白,两个人商量一下,也总比我自己一个人瞎寻思要好得多。   那修跟我分开的时候并没留下联络方式,幸好我手里有山子的电话,想要找那修应该不成问题。可是跟山子通过电话后,我又傻眼了。山子说他找了那修好几天了,都没有消息。那修脾气古怪,喜欢独来独往,他已经拜托他爸帮着留意,那修回家赵叔会马上通知他,他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心里有些丧气,无精打采地摞下电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找他,却是这种结果。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觉得愈发的孤独。在这个热闹的城市里,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连映在地上的影子都孤独得可怜。“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何时才能找到那个可以“胜却人间无数”的人呢?   我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却被迎面跑过来的一个年轻人撞了一下,他对我歉意地一笑,然后从手中一大摞传单中抽出一张递给我,又转身飞快地跑了。   我低下头,有些发愣地看着那张彩色传单,传单制作得很精美,大片绿色中一男一女含情脉脉地相望,他们手中各握着一片嫩绿的茶叶,在两片茶叶间还连着一根细细的红线。在这幅美图的下方印着几个飘逸的美术字:茶香满园,浓情一生,纤云茶庄,为您打造一生的爱与健康。然后下面是一行比较小的字体:纤云茶庄,感恩十年,特价酬宾。接下来就是茶庄地址和一些酬宾的项目。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每天会有无数个这样的传单被制作出来,我面无表情地把传单卷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刚走了几步,突然一个激灵站住了。   传单上写的是纤云茶庄,纤云,纤云……纤云弄巧……也许只是个无心的巧合吧……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赶紧跑回垃圾桶,强忍着恶心伸手往里面掏了一把,幸好传单被我卷成一卷,并没沾染到什么脏东西。我捏着传单欣喜地笑了,一抬头才发现周围有几个人正盯着我瞧,我立时臊得满脸通红,飞也似的逃回了家。   路上我研究了纤云茶庄的地址,离我住的地方可以说相当远,隔着大半个城市,不过幸好他们的营业时间很长,早八点至晚九点,我完全可以在家吃完晚饭,然后走上两百米,坐两块钱的公交车去。在交通便捷的今天,半个城市的距离也算不上什么。   于是晚上七点钟,我带着那份不成样子的传单和一份紧张的心情出发了。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多,我很少在晚上出门,正好借这个机会打量一下夜晚的沿江市。夜晚的沿江市和白天完全不同,白天的它是繁忙而且充满活力的,而夜晚的它褪去了面纱,透出一份绮丽而慵懒的美。   在闪耀的霓虹灯下,人们卸去一天的疲惫,勾肩搭背,笑语晏晏。我心里带着三分凄楚七分渴望,有恋人的感觉真好。我想起那修说过的话,他说我们这个家族的人是特殊的。我不知道这种特殊是好是坏,但奶奶的离开、美樱的死甚至丁丝洁的失踪真的只是偶然吗?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连到了目的地都不知道,直到公交车再次启动才慌慌张张地要求下车。下了车,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按照传单上给出的地址,纤云茶庄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其实并不是很繁华的地段,离市中心也比较远,茶庄开在这里,光顾的人应该不多吧。   在站牌附近徘徊了一圈,我终于看到一栋楼层不高的建筑,建筑风格颇有些独特。一楼的门面是用一些未经雕琢原形态的松木松枝,和一些形状奇特的树根装饰而成的,看起来很古朴,一块硕大的原木匾额上题着“纤云茶庄”四个字,字后面还雕刻着两朵憨态可掬的白云和一片嫩绿的茶叶。   我拾级而上,原木大门敞开着,门框上挂着细碎的珠帘,映着茶庄内的灯光分外耀眼。我刚刚踏进茶庄就闻到一股茶香,我不懂茶,但却非常喜欢这种香味。   我嗅着茶香,细细打量着这个地方,它没我想象中大,最惹眼的是面前的一大片原木架子,架子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盒子或瓶子,铁的、木头的、玻璃的一应俱全,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两米多高的架子。架子前面是一个不到四米长的柜台。架子的左边摆着一张精美的八仙桌,搭配着四个原木椅子,桌子的另一边立着一座木雕,形态独特,但是我没看明白雕的是什么。架子右面则是一道门,门没关,上面也挂着珠帘。   整天面对现代化的装潢风格,这个茶庄让我有种走进异时空的感觉,时光仿佛一下倒退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就在我兴趣盎然地打量着茶庄的时候,突然听到“叮咚”的脆响,有个人撩着珠帘走了出来。   直到现在我仍记得第一次见到甄巧的情景,恍惚得就像一个梦。她穿着一款素白的旗袍,上面绣着数不尽的暗色荷花,一头黑发随意绾着,上面插着一支青玉簪。只是很简单的打扮,却衬得她那张脸柔媚入骨,看你一眼仿佛魂都要被那似嗔似喜的表情勾走了。虽然她看起来已经不年轻,却独有一种岁月沉淀出的滋味。那感觉就像在品一壶好茶,也许一口两口是品不出好滋味的,但只要再品下去,就迟早会被那蚀骨的香气完全俘虏。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傻,要不她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她说:“买茶叶?”   我微微回神,然后尴尬地低下头,难道告诉她我是为了解一句口信来的?   我支吾了两声,突然间落荒而逃。直到跑出大门五六步,我才回头看过去,她仍站在原地,抿着嘴在笑。   虽然这次探访并不成功,但是我突然对纤云茶庄和那里的老板娘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心,更何况还有奶奶的事牵着。我在家给自己做了两天的心理工作,终于说服自己在第三天的晚上又去了一趟纤云茶庄。   今天她仍然穿着旗袍,不过和那天的不同,颜色是水粉色的。上面用只比身上料子深一点点的粉色丝线绣着团花牡丹,乍一看并不显眼,可仔细一瞧,却是极美。要是别人穿这个颜色,我一定会觉得很俗艳,可是穿在她的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女人见着我就笑了,问道:“小姑娘,来买茶叶?”   和上次一样,我很尴尬,扭捏地摇了摇头:“我……我就是好奇,所以进来看看。”   女人又笑了:“这会儿没人,你想看就随便看吧,要不,坐下来陪我喝杯茶?”   也不知为什么,女人那温煦笑容让我真的坐下来了,从那以后,我成了纤云茶庄的常客。   我了解到纤云茶庄的老板就是那个长得很美的女人,她叫甄巧,我叫她甄姨。本来我想叫她甄姐,可是她坚持不肯,说她的年纪已经当不起那个称呼。这更让我好奇她的年纪,可是却问不出口。   甄姨在沿江市没有亲人,独自经营着这间茶庄,她的住所就在茶庄的上面。茶庄雇用了一个男性员工,名叫小甲。小甲每天白天上班,等他下班了,甄姨就独自站柜台。   我每次到纤云茶庄都选在晚上六七点,那个时间段人少。每次我来,甄姨都会沏上一壶好茶,让那好闻的香气布满整个茶庄。   直到第四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才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问出口。   “甄姨,你知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吗?”   甄巧一愣,然后笑了:“我当然知道,秦观的词,牛郎织女的经典爱情。”   “你这里叫‘纤云茶庄’,跟这首词有关吗?”   “那倒没有关系。我这里叫纤云茶庄,是因为在将近百年前,这里原址曾经有过一家纤云绣坊……”   “纤云绣坊?”   “嗯。”甄巧呷了一口茶,“纤云绣坊在当时名气非常大,据说就连袁世凯庆典时穿的礼服都专门上纤云绣坊定做。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纤云绣坊的覆灭和它的崛起都关系到一句话,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甄巧短短的几句话就完全把我的兴趣勾起来了,特别是她最后说的那句,更让我心中一颤!   “怎么回事?”我急切地看着甄巧。   “别急,”甄巧笑了笑,“先让我喝完这杯茶。”   茶香犹在,甄巧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民国三年,有一家纤云绣坊在沿江城悄然兴起。其实那时候这里并不叫沿江市,但是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姑且就叫它沿江城吧。   在纤云绣坊还没有开业的时候,沿江城里的大小绣坊有好几家,绣坊属于手工作坊,占地不大,工序也简单,只需要一间屋子、几个绷架和几个绣娘就可以开业。大规模的绣坊在当时有两家,一家叫独绣,另一家叫万珍。这两家绣坊都颇具实力,不光手里握有大批绣娘,而且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技艺和固定的客源。   纤云绣坊成立之初,规模并没有独绣和万珍大,地点也比较偏僻,不过好在绣坊老板郑玉是个脑筋活络的人,他用各种手段为绣坊拉来不少客源,使得绣坊慢慢兴旺起来。不过让绣坊真正意义上超过独绣和万珍的,却是因为一个人。这个人叫弄巧。   弄巧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她刚来绣坊那天,天上下着很大的雨,她拍着绣坊的大门说要躲雨,绣坊的管事李大娘看她可怜就放她进屋。   弄巧进屋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冷得直打摆子,她头发上插的一支造型奇特的蓝色簪子,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着,李大娘看着奇怪,禁不住多瞅了几眼。   当时绣坊里的人正因为一件绣活儿为难,那件绣活儿是给一个富商做的,听说是要给市长夫人过生日用的,要得很急,而且必须质量上乘,富商走前还付了为数不少的定金。郑玉非常紧张这笔生意,因为一旦做出好口碑,就意味着纤云绣坊的生意终于能挤进沿江城的富人圈子,和独绣、万珍两家三足鼎立。如果失败,他们非但赚不到钱,更会在同行面前大失颜面,以后想在沿江城立足都难。   说起来那个富商在他们这里只定做了一件绣活儿,就是绣一件宽一米、长三米的八子戏鲤鱼图。做这行的人都知道,绣山水风景花鸟鱼虫容易,绣人物却最考绣娘的功夫。而且富商来时曾明白地说过,这是为市长夫人贺寿的礼物,市长夫妇什么大场面都见过,所以这八子戏鲤鱼图必须绣得生动有特色,让人眼前一亮,要是纤云绣坊能让他满意,来年他绸缎庄的绣活儿就都包给纤云绣坊做。   郑玉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纤云绣坊内的绣娘逐一试过,竟没有一个人能把八子戏鲤鱼图绣好。郑玉和管事李大娘都犯了愁,难道摆在面前的机会,就眼睁睁让它溜走?   要说有些事,可能真是老天爷事先安排好的。那个躲雨的小姑娘弄巧,一副可怜兮兮、瘦骨嶙峋的模样,她换上李大娘给她的衣服后,指着那长达三米的绷架,怯生生地说了一声:“我能试试吗?”   没人相信这样一个小姑娘会有好手艺,因为绣花不只靠天分,更多的靠的是年头。十年时间才能出一个好绣工,说的是那些日日和绣花针打交道的女人。不信归不信,李大娘还是让弄巧试了一手,却没承想这个小姑娘实在是绣花的高手,她下针快捷、准确,针法独特,竟拥有众多绣娘都没见过的绣技。   不到一个时辰,一个抱着锦鲤戏耍的小儿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生动的表情、灵活的眼神还有那莲藕似的小胳膊小腿真是让人喜不自禁。不光是这些,就连小儿怀抱的锦鲤也让众人看出了蹊跷——那条锦鲤身上的鳞片竟会因为光线的角度不同而产生变化!   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一时间众人都傻愣愣地看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弄巧站起身,怯生生地站到一边。李大娘欣喜若狂地将郑玉找来,当郑玉看到弄巧绣的小儿戏锦鲤,激动得差点儿没哭出来。原来弄巧绣图用的竟是失传已久的罩头绣和引马针。   郑玉当下就把弄巧留在了纤云绣坊,弄巧本不是本地人,她因为家乡遭受蝗灾,所以来沿江城投靠亲戚,可没想到亲戚家不声不响地搬走了,弄巧迫于生计,只好到处打零工。前不久她在一家酒楼里干了几天活,老板嫌她人小力气小,所以把她给辞了。没想到这次躲雨竟然误打正着,于是她顺理成章地留在了纤云绣坊。   纤云绣坊里的绣娘一大半是本地人,不是本地的绣娘住在绣坊专门修建的宿舍里。而弄巧被郑玉安排和李大娘同住,郑玉的意思一来是想让李大娘好好照顾这个小姑娘;二来是怕弄巧突然跑了,想让李大娘看住她。   其实李大娘对弄巧一直有些疑虑,因为弄巧只是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小丫头,却懂得失传已久的绣技,而且李大娘总想着初次见弄巧的时候她头上插着的那支簪子,如果她不是老眼昏花的话,她分明记得那是种星星的图案,在星星的下方坠着几条流苏,看起来就像是星星的尾巴。   有尾巴的星星——飞星,也叫做扫把星,从古至今都是灾难的象征,为什么一个小姑娘会戴这种首饰?   李大娘的疑惑并没得到解答,因为自那天之后,弄巧头上再也没出现过任何头饰,李大娘就渐渐地把这件事给忘了。   第二天郑玉拟了一份合同让弄巧按手印,招弄巧为纤云绣庄的正式工,弄巧对郑玉感激涕零。过了三天,富商订的那幅八子戏鲤鱼图顺顺当当绣好了,富商看过后相当满意,郑玉这次不但挣了一笔钱,还为来年揽下了不少生意,更是为绣庄打出了名号,心里的得意就别提了。   自打弄巧到来之后,纤云绣坊的生意就蒸蒸日上。特别那日富商献上八子戏鲤鱼图之后,不光市长夫妇赞不绝口,就连当时在场的各界人士都赞叹不已,都道这样的绣技简直是神乎其神。   从那以后,沿江城有些身份的小姐太太,都上纤云绣庄定做各类刺绣,而且都指名要弄巧来完成。弄巧的身价水涨船高,弄得郑玉差不多要把弄巧当菩萨来供着。   弄巧这小姑娘也算硬气,虽然累得拿针的手都磨出了血泡,但她从不叫苦。后来李大娘见实在忙不过来,就提议让弄巧把罩头绣和引马针的技巧传给其他绣娘,出乎意料的是,弄巧平时唯唯诺诺,这次却很干脆地拒绝了李大娘。   李大娘虽然生气,但是拿她毫无办法,谁让绣庄的前途都压在这个小丫头身上?   一年时间过去了,纤云绣坊越做越大,在规模上已经隐隐超过万珍和独绣。弄巧算是大功臣,她在绣庄内的地位已经超过李大娘,仅次于郑玉。郑玉无意间揽到了这块宝,虽然给弄巧的工钱一涨再涨,但是他仍然害怕虎视眈眈的独绣和万珍随时会把这块宝挖走,因此,他甚至考虑把弄巧娶回家,这样弄巧就会一辈子死心塌地帮他赚钱。   可是还没等他的计划实施,就出现了意外。   有个绣娘说,那天早上天刚刚亮,她就看见弄巧偷偷从房里走出来,然后径直走出了绣坊的大门。她想叫住弄巧,可是全身就像被胶黏住了一样,动也动不得,连嘴都张不开。对了,那个绣娘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弄巧头上戴着一支造型奇怪的发簪,蓝色的,有坠子,像一颗星。   弄巧从那天早上之后就失踪了,郑玉把沿江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人。他怀疑是对头独绣和万珍将人挖走了,可是那边毫无动静,他派人查了许久也没有信儿。   就在郑玉为找弄巧着忙的时候,沿江城发生了一件大事,现在的人也许觉得并不稀奇,可在那时候确实是个大事。就在弄巧失踪的隔天,很多人目睹一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而降,就落在离绣庄七八里的地方,方圆一里地都被这个“天外来客”撞得凹了进去。   整个沿江城都轰动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来看这块石头,老百姓人心惶惶,说是扫把星降临在沿江城,准定没好事。   郑玉丧气得要命,心说这扫把星还没降临我这霉运就已经来了,现在就落在绣坊附近,这还有好吗?   弄巧的失踪造成绣庄人心不稳,大批的订单搁置,可巧的是弄巧早就绣好即将交货的绣品竟然因为一场奇怪的火烧了个精光!   郑玉气得哭爹骂娘,绣坊内一片混乱,就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很美的女人,她头上梳着一种老式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支蓝色的簪子。   甄巧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我急着想知道下文,可是她却笑了笑,说她今天累了,让我明天再来喝茶听故事。我虽然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后面的内容,也只能再等上一天。   等待,果真是最磨人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都是甄巧讲的故事。特别是她屡次提到的蓝色发簪,星形的,还带着流苏……纤云绣庄……弄巧……   这就是所谓的纤云弄巧?那飞星传恨呢?是否跟星形的首饰有关?   我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想得太多,脑袋都开始发胀。我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向厨房,因为对屋内的设施非常了解,所以我并没有开灯。   我赤脚走在地板上,到厨房喝了一大杯水,清凉的水让我焦躁的心情缓解了不少。我走到客厅,轻轻掀开窗帘,就在这时,一辆车驶进了小区,车灯很亮,照得窗外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我赫然发现在窗外紧紧贴着一张脸!   那张脸被玻璃挤压得平平的,我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是那对眼睛瞪得很大,大片白眼仁中缀着一点黑,简直比鬼还吓人!   那张脸和我近在咫尺,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盯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住的是二楼,而且窗外并没有阳台,这张脸是怎么出现的?   我失声尖叫,把手中的玻璃杯朝窗户砸过去,那张脸一下子就不见了。我被吓得几乎晕厥,过了很久才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打开窗户查看,窗外并没有什么异样。如果那张脸的主人是个人,他是怎么在没有任何依靠的情况下趴在我的窗子上的?如果那张脸的主人是个鬼……   想到这个房间里曾发生的凶案,我狠狠打了个冷战。我住进这栋凶宅之后,头一次发生这种灵异事件,实在是太可怕了。虽然我并不确定趴在窗上的是人是鬼,就算是个人,也是相当危险的事。那只能说明,我被盯上了。   经过这件事,我已经不敢住在这里,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我连夜跑到一家时尚旅馆将就了一宿。折腾到将近天亮才睡着,可就算在梦里,那双可怕的大眼睛仍然盯着我。   第二天我无精打采地来到公司,同事们拉着我聊老板的八卦,我耳朵里听着,心里却在想要不要换一个地方住。那里实在是太不安全,我可不想每天睡到半夜都会看到窗外有张脸在窥视我,长此以往,非得神经衰弱不可。   宁可剩下的租金不要,也坚决不能再住下去!   我拿定主意,拉着聊八卦的同事打听哪有租房的,跟人合租也行,只要能离开那个鬼地方,我什么都能将就。   就这样,我一整天都在和租房信息奋战,下班后还赶着去房屋中介看了看。可是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处合意的房子并不容易,我耽搁到八点多才回到旅馆,这才想起自己和甄巧还有约。   我苦笑了一声,现在去恐怕她都打烊了,况且我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还是有空的时候再去找她吧。   我累得刚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幸运的是,第二天我就通过同事找到一个比较满意的房子,是合租房,不过另一个房间暂时空着。这个房子离公司比较近,环境也不错,最重要的是这里不是凶宅。   我跟屋主商议好,先交三个月的押金和租金,我随时可以搬进去住。   下了班之后,我回到原来的房子收拾行李,就算我是个崇尚简约的人,行李不多不少也收拾了一个大皮箱和一个旅行袋。我看着卧室那张雪白柔软的大床,心里突然有些伤感,话说新租的房子可没这么好的床。   心里想着就不知不觉在床上躺了一下,我低估了自己的疲劳程度和这张床的舒适度,躺上去之后,觉得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合在一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我竟然梦到了美樱和佟炎,美樱拿着扶莲发钿一下下戳我脖子,佟炎则拿着我的胳膊大腿磨牙,一口接着一口,弄得我浑身鲜血淋漓,他们的表情那叫一个畅快……突然间传来很大的震动声,那修开着一辆很大很拉风的拖拉机来了,他一下一下地撞着那堵无形的墙,声音震耳欲聋……   我突然间从梦中醒来,耳朵里果真听到很响的声音,不过不是撞墙声,而是砸门声!我瞅了一眼手机,刚刚早上六点钟,谁会在这个时间找我呢?   我急忙打开大门,却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砸门的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那修!   他穿着白背心黑短裤,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手正举在半空中,手臂上的肌肉鼓起老高,俊秀的眉眼里都是怒气。   我心里疑惑,一大早的,他为什么会砸我的门,还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   “你干什么砸我门……”说完我又后悔了,应该说好久不见的。   “小姐!”那修咬牙切齿地说,“我敲了五分钟的门,要是不砸,你能醒吗?”   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发,一定是睡得太死了,真丢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修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高深,他往后退了一步,指着我对面的房门:“我昨天刚搬过来,想跟你打声招呼。”   我惊讶得嘴里都能塞个鸭蛋了:“啥?你住在我对面?你不是在市区有房子吗?”   那修耸了耸肩:“我不喜欢住四合院,那……太老,感觉像坟墓一样。而且我答应过的……不能反悔。”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很含糊,我没听明白。   “听说你在找我?”那修接着道。   “嗯。奶奶给我带的那句口信我弄不懂,想找你一起参详参详。”   “……其实我也一直没想明白。不过现在我住你对面,有事你可以直接找我。”   那修的话让我呼吸一窒,我们……果然是没缘分呀。他刚来,而我却要走了。   有诗为证:我来君未来,君来我已去。   我长长叹了口气,从门后把大皮箱和旅行袋拖出来,摆到那修面前。那修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垂着头:“我刚退了这边的房子,今天就要搬走了。”   那修顿时满脸黑线,哑口无言。   我挤出一声干笑:“这儿的环境其实不错,除了……您……好好享受,我……我走了啊。”   我拖着皮箱和旅行袋走了几步,那修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新地址是哪儿?”   “啊?”   “新地址!”   “哦……”我赶紧从皮包里翻出纸笔把地址写给他。   本来我昨晚就想搬到新租的房子里住,可是这一耽误,倒让我见到了那修,我心里其实挺高兴。那修把地址攥到手里,不声不响地转身回屋,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乱糟糟的。   不到三分钟时间,那修穿戴整齐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钥匙。   “走,我送你。”   我晃了晃不甚清醒的大脑,还暗中掐了一把大腿,我没听错吧?那修竟然要送我?   那修一手拎过我的大皮箱,向楼下走去,我美滋滋地跟在后面,到了楼下,我不意外地在花坛旁边看到那修那辆破旧的老爷车。   一路上那修出奇的沉默,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又情不自禁地咽了回去,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可是……那张盯着我的人脸,要不要告诉那修?   犹豫再三,我还是在下车前把那张人脸的事说了出来,那修的面色沉了沉,突然间说了一句,最近除了上班和回家,不要到处乱跑。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胡乱点头应允。把我送到目的地后,那修就开车走了,他的车速很快,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样。   我在原地站着,直到那修的车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的新家在一栋六层建筑的四楼,每层三户,我住那户两室一厅,设备齐全,两个人合租刚刚好,房主说和我合租的那个人过两天会住进来。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住在一起,我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我只能在心里祈祷新室友千万别是个轻浮随便的人。   我把行李拎上四楼,简单整理了一下,才急匆匆地梳洗吃饭,赶到公司上班。一整天忙忙碌碌地过去了,下午五点我回到新居,又是一番收拾整顿,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甄巧的脸不期然映入脑海,对了,甄巧的故事还没讲完,答案的谜底也没有揭晓,我必须去找她。   我刚起身,那修的警告突然在耳边响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钥匙走出家门。   到纤云茶庄的时候,刚好晚上七点。我走进茶庄,却没看见甄巧。柜台上站着一个长相老实的年轻人,个子不高,看起来一副很诚恳的样子。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突然问道:“你是洪灵吗?”   我诧异地点点头,这人怎么认识我?   年轻人笑出一口白牙:“我叫小甲,甄姐交代过,你要是找她,就到她屋里去。”接着小甲告诉我,从架子右侧那道门直走上去就可以了。   我撩起珠帘,走进那个一直好奇的世界。   出乎我的意料,门后并不是一道走廊而是一个房间,房间布置得像一个休息室,靠墙摆着好几盆大型的绿色植物,我都叫不上名字。地板是乳白色的,靠窗还放着一张常在清宫剧里看到的罗汉床,样子很新,应该是仿制的。在罗汉床前面放着一个木头绷架,绷架上夹着一幅刺绣,绣的是冬梅吐蕊,娇艳的红梅和粗壮的枝干衬着大幅的留白,真是说不出的醒目好看。这是甄巧自己绣的,还是买来做装饰用的?   我觉得甄巧的喜好非常特别,就像我从来都没见过她穿旗袍以外的衣服,而且她穿的旗袍都非常合身,增一分或减一分就不是那种味道。我猜想那些旗袍应该都是定做的,光是冲着上面的绣花,价值肯定不菲,更何况她有好几件。   在休息室的另一边有一道门,我推开门看到一道楼梯,往上走,左右两边都出现一道走廊,走廊一面是房间,一面是窗户。我数了数两边共五扇门,哪道门才是甄巧的家?   待要回去问小甲,又觉得麻烦,我只好壮着胆子喊了几声,生怕有人突然冲出来说我扰人安宁。幸好甄巧很快就出现了,她穿着一身真丝睡衣,朝我摆了摆手:“小洪,在这儿呢。”   我随着她进了房间,她的卧室和茶庄的装饰风格差不多,特别是摆在最里面的一张大床特别招眼。我记得那种床我曾在博物馆见过,全名叫红木千工拔步床,要用最顶级的红木由最顶级的木匠雕琢三年才能完成。千工是一种荣耀,费尽一千道工序和三年时间来完成的床,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以前这种床尚且价值不菲,现在恐怕更是个天文数字吧。我愈发好奇于甄巧的身份,她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会开一个小小的茶庄,平凡度日呢?   甄巧并没问我失约的原因,我也没说,想来她可能只把我当成一个爱听故事的闲人,所以并不关心。   “甄姨,今天怎么没下去?”我问道。   甄巧眼波一转:“今晚有点儿乏了,不想下去。但是我怕你会来,就让小甲加一天班。”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么说,甄巧让小甲加班的目的是为了等我?   甄巧笑了笑:“我刚煮了一壶好茶,新月伊春,据说这种茶长在很高的山上,必须在新月的夜晚由十八岁的处子采摘,经由十八道工序精制而成。呵呵,传说是很好,就不知道这种茶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号。”   甄巧拉我坐在一个精巧的圆桌前,给我倒了一杯茶:“喝喝看。”   和甄巧喝了几回茶,我虽然仍旧是个门外汉,但也懂得装深沉了。我拿起茶盅,小小地抿了一口,闭眼回味。那茶的味道很清淡,细品之下有点儿甜,还有一股独特的清香留在嘴里久久不散,果然比冰红茶好喝。   “嗯,真好喝。”我赞道。   甄巧抿着嘴笑了,眼睛眯得像一弯新月。   甄巧和我闲聊了几句,我有些耐不住了,向她追问上次没讲完的故事,甄巧也不啰唆,接着给我讲了下去。   上次说到弄巧失踪,纤云绣坊乱作一团,偏巧有一个很美的女人走进绣坊。郑玉以为她是来定做绣品的,弄巧不在,他哪还有心思做生意,于是没有理睬。那个女人走到郑玉跟前,用很好听的声音问郑玉请不请绣娘,她的手艺很好。   郑玉嘴里泛苦,心道:好能好到哪去?还能赶得上弄巧?现在没有弄巧那种手艺的人,他一个都不想请。   女人看郑玉不答话,突然打开手中拿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绣活儿来。郑玉一看,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原来女人拿着的绣活儿,竟也是用罩头绣和引马针绣成的!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纤云绣庄的救星!   郑玉激动得无以复加,当下就把女人留在了绣坊。经过了解,这个女人叫玉绣,是个寡妇,凑巧的是她跟弄巧竟然来自同一个村庄,不过玉绣说她并不认识弄巧,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让李大娘万分不解的是,玉绣头上戴的簪子跟弄巧头一次来时戴的簪子完全一样,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李大娘心中起疑,于是她直接走到玉绣面前,讨要她头上的簪子看。玉绣很大方地把簪子递到李大娘手上,在李大娘看簪子的同时,她低声解释道:“这叫飞星点翠簪,我们那儿的规矩,死了丈夫的女人都必须戴。”   玉绣的话让李大娘一愣,死了丈夫的女人都必须戴?弄巧刚来时也曾戴着一个,难道弄巧竟然是个寡妇?不像啊。弄巧一直是一副小姑娘的打扮,碰见男人也羞涩得紧,哪里像成过亲的样子。难道刚过门丈夫就死了……   李大娘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一边打量手里的簪子。细看之下才明白,原来簪子上的蓝色是因为上面贴了翠鸟的羽毛,簪子制作得很精细,底托是素银的,不过在阳光的映射下还泛着金色,点翠的部分羽毛黏合得很仔细,一点儿也看不出羽状痕迹,而且随着光线的变化,点翠部分还会出现闪色。星形的下方坠着三条菱形的长坠,上面同样有点翠。   这簪子看着素静大方,只是图案实在太不吉利,专给寡妇戴的,还真能想得出来!李大娘看完簪子,立即像拿着烫手山芋一样还给玉绣,玉绣重新插回头上,抿着嘴笑了笑。   玉绣在沿江城无亲无故,于是当晚就在绣庄里住了下来。郑玉本来有意安排她住在弄巧那间单间,可是玉绣坚持不肯,郑玉只好让她跟其他绣娘一起住在一间大通铺里。   李大娘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玉绣疑虑重重,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就突然死了,而且死得非常蹊跷。   等到办案的警察进来,郑玉和一干绣娘都围在李大娘的屋子外头,不是他们想保护现场,而是里头的景象太恐怖了,没人敢靠近。办案的警员刚进屋,差点儿被扑鼻的血腥味熏吐了。只见整间屋子遍布血迹,不过没有任何激烈搏斗过的痕迹,李大娘坐在一张绷架的底下,她的头被塞进一幅刚绣到一半的绣品里,因为有绷架支撑着,所以她的尸体并没倒在地上。她身上基本没有伤痕,只是喉咙让人给豁开了,鲜血浸染着那幅没完成的福寿双全图,上面慈眉善目的寿星老儿被鲜血染红了半边脸颊,如同厉鬼!而那把造成李大娘死亡的刀,竟然就握在她本人的手里。   调查展开了,绣坊内一百一十七个绣娘,包括郑玉在内都受到了排查。可奇怪的是,扣掉那些不住在绣坊里的绣娘,就只剩下三十五个绣娘住在绣坊内,可是这三十五个绣娘都可以相互作证,在李大娘遇害的时候,也就是昨天晚上,她们全部都在房间里没有离开。不仅如此,这三十五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李大娘的呼救声。   不是绣坊里的人干的,难道是外面的人半夜闯进绣坊杀人?难道李大娘是自杀?难道是恶鬼作祟?李大娘为什么没有呼救?放在仓库的福寿双全为什么会在李大娘的房间?   种种疑问如同巨石一般压在众人的心头。可接着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吊着李大娘脑袋的那幅绣品是弄巧失踪前最后一幅绣品,而且是唯一幸存的,现在已经不成样子。这幅绣品可是牛司令的二太太定下的,弄巧虽然失踪,但这幅绣品已经完成了一多半,郑玉本想让玉绣把另外一小半补完,这样明天就可以交货了,可是如今……   郑玉在心中暗骂李大娘,老婆子死就死了,还要搭上他挣钱的宝贝,着实可恶!这下子纤云绣坊的名声毁了,钱也没了。   人心在名利面前是脆弱的,现在郑玉的脑袋里只想着金钱,所以他错失了很多东西,最后更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甄巧讲到这里突然不讲了,面上出现一个非常魅惑的笑,但是目光却是冰冷的。   “甄姨……你怎么啦?”我迟疑地喊了她一声。   “没什么。”她垂下眼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小洪,我今天不舒服,明天再接着讲好吗?”   说实话,我丝毫看不出甄巧有不舒服的地方,但我只能僵笑着起身告辞。甄巧在我走到门口时说了一句,下次不管什么时候来,直接到楼上来找我就行了,这整栋楼都是我的产业。   听到她的话,我差点儿跌倒,这整栋楼竟然都是属于她的!   我迷迷糊糊回到家里,刚开始还震惊不已,后来一想也释然了,能用得起千工拔步床的岂能是普通人?世界上有钱的人多得是,说起房子,我觉得那修家那套四合院带给我的震撼更多。   新居的舒适度比起原来的房子差很多,但是住在这里心里比较踏实。半夜的时候我突然惊醒,下意识朝窗口看了看,还好并没发现偷窥的脸,我想搬家是对的,我应该安全了。   第二天正好是休息天,我本来计划回百草镇,可是总是惦记着甄巧没讲完的故事,所以决定先到纤云茶庄听完故事再说。   到了纤云茶庄,屋里站着几名客人,小甲正在柜台上忙碌。看到我来,他毫不惊讶,只是指了指休息室的门,让我上去找甄巧。   我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径直上楼。我来到昨天那个房间前敲了敲门,里面半天才传来一声:“进来吧。”   我进屋的时候甄巧正坐在圆桌前摆弄一个东西,我靠近一看,那是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白毛狐狸玩具,做工很精细,狐狸身上的毛像是一根根黏上去似的,惟妙惟肖,憨态可掬。   “好可爱的玩具。”我欣喜地在狐狸头上摸了一把。   甄巧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什么玩具,它是我们族里用来测吉凶的工具。”   我讶然地看着甄巧,她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于是我突然来了兴趣:“我能测一下试试吗?”   甄巧犹豫了一下,然后让我坐下,并告诉我集中精神把右手放到狐狸头上,眼睛要盯着狐狸的眼睛,不能离开。   可能由于过度专注,我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狐狸的眉眼快速地动了动。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狐狸的白毛突然迅速变红,一眨眼间我面前的白狐狸就变成了红狐狸!   我吓得差点儿栽倒在地:“甄姨,这是怎么回事?”   甄巧的面色变了变,然后朝我安抚地一笑:“没事,可能时间太久没用,出现故障了。”说着她随手把狐狸放进一个金属盒子里。   我心有余悸地瞅了一眼金属盒子,甄巧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   我一回头,甄巧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我。   “小洪,你为什么这么爱听纤云绣坊的故事?”   我干笑了一声:“那是因为甄姨讲得太好了,我像听评书似的,欲罢不能,只好老来打扰你了。”   “你能来,其实我很高兴。”甄巧微微一笑,如百花绽放。   接着甄巧又开始给我讲故事。   纤云绣坊虽然失去了弄巧,还接连遭逢意外,不过幸好老天又派来了一个和弄巧手艺差不多的玉绣。玉绣干活儿虽然远不如弄巧卖力,不过她的手艺是极好的,纤云绣坊的招牌刺绣失而复得,郑玉窃喜不已。   他的心里其实还打着另一个如意算盘,玉绣虽说是个寡妇,但是手艺好,长得也漂亮,他郑玉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把玉绣娶到手,再想办法让她把罩头绣和引马针传给绣坊里的其他绣娘,纤云绣坊就能长久兴旺下去,财源滚滚。其实前一阵他起意要娶弄巧,只不过弄巧长得实在是太一般了,他一直在犹豫,现在没有任何让他犹豫的理由了!   就这样,郑玉正式向玉绣提亲,玉绣说要考虑三天。就在郑玉焦急地等待玉绣答复的时候,绣坊里又出了事。三十几个绣娘在屋里刺绣的时候,屋顶突然大面积坍塌,一半以上的绣娘当场死亡,没死的也只剩下半条命。   郑玉为此损失了一大笔钱,一时间如丧考妣,郁郁寡欢。可是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他,他在谈生意的途中摔断了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笔生意落到了万珍手里。   郑玉郁闷得要死,可这时玉绣却答应嫁给他,不过条件是他们要好好在一起相处一段时间,以增进了解。从那以后,玉绣就开始每天进出郑玉的宅邸,对他嘘寒问暖,照顾他的腿伤。红颜媚骨,软玉温香,郑玉虽说不好女色,但也是个正常男人,哪里把持得住?可偏偏他摔断了腿,有心无力,只能每天看着玉绣干咽唾沫。   就在郑玉的腿伤渐好的时候,纤云绣坊接到了一笔相当大的生意,对方一下子预付了一半的订金,要在绣坊里定做一千件绣品。郑玉相当重视这笔生意,他决定等这笔生意完成后,他就和玉绣正式成婚。   可就在一千件绣品马上要完成的时候,绣坊在夜里突然着起了大火,大火无情地舔舐着所有的一切,绣品、房屋都渐渐地在火中化为灰烬。   郑玉几乎疯了,可是他的厄运还远远没有结束。   绣坊着火不久后,郑玉建在不远处的宅邸也突然着火了,他疯狂地跑回了家,干嚎着向火场里扑过去,这时一个身穿白色衣裙、头戴蓝色簪子的女人慢慢从一边走过来,手里高举着一支火把。她的美在火焰的衬托下更加得张扬,可看在郑玉眼中却形同厉鬼。   这个女人是玉绣。   郑玉难以置信地看着玉绣,难道他家里的火是玉绣放的?那一刻,他的心思百转千回,终于肯定了一件事。   “你是独绣还是万珍派来的?你要毁掉纤云绣坊是吗?”郑玉嘶哑着嗓音问道。   没想到玉绣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全错!我既不是你的冤家对头派来的,也不是为了毁掉纤云绣坊而来。我来……只是为了毁掉你!”   “毁掉我?放屁,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你!”郑玉嘶吼。   玉绣一声冷笑,突然从身后解下一个大包袱,打开包袱后,里面赫然露出一张雪白的皮毛。那皮毛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火光的映衬下光彩流转、煜煜生辉!   郑玉看到这张皮毛之后,脸色突然变得比刚才难看十倍!恐惧和仇恨同时交织在他眼中,十分骇人!   玉绣千娇百媚地笑着:“你以为你的地下钱库就算着火也烧不掉是吗?没错,它的确很坚固,不过我在放火之前已经把它给打开了,现在里面的金银恐怕已经化成汁了……”   郑玉听到这话顿时双眼发直,然后直挺挺地仰倒在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为什么……”   玉绣拥起雪白的皮毛,在脸颊上轻轻摩擦了几下,神情悲恸:“八年前,你为了一己私欲,带着人杀了我全家,并且剥了他们的皮,呵呵,那些皮是不是很值钱?我花了七年的时间一点点把这些皮都找回来,没想到最后一张在你这里……”   “……这一张是我丈夫的皮,你每次看着它,摸着它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吗?”   “什么……”   玉绣的樱桃小口一翘,轻轻吐出几个字:“他的鬼魂一直附在上面啊……你瞧,他对着你笑呢。”   郑玉无比惊恐地看着玉绣手上的皮毛,嘴巴大张着,却说不出话。   “郑玉,没想到为了收拾你,我花了那么大工夫。你既不好赌也不好色,你只爱钱。为了让你享受到最大的痛苦,我帮你把纤云绣庄搞得有声有色,财源滚滚。郑玉,从天堂跌到地狱的滋味是不是很痛快啊?”玉绣开始大笑。   “你帮我把绣庄……”郑玉喃喃自语。   “有一件事你恐怕永远也想不到,弄巧其实是我的亲妹妹,她那个无缘的丈夫也死在你的手里,可她花了一年的时间也没能接近你,只有我来了。这样也好,亲眼看到你毁灭,我才能安心!”   当一切答案揭晓,结果是那么的丑陋不堪。郑玉的面孔在火光下不断扭曲着,最后他两眼血红地朝玉绣扑过去,想要将玉绣推到大火里,两人同归于尽!   玉绣只是轻巧地往旁边一躲,郑玉就扑了空,而且他已经收不住脚,只能哀嚎着跌到火堆里。一眨眼的工夫,郑玉的衣服就熊熊燃烧起来,他在烈火中剧烈地挣扎着,不一会儿就化为一具焦尸!   玉绣面无表情地看着郑玉的尸体,突然抽出头上的簪子,喃喃自语,“飞星传恨,飞星代表灾祸,其实我和弄巧早就告诉你我们为复仇而来,只可惜你太蠢,始终不明白……”说完玉绣将飞星点翠簪抛到大火之中,转身离开火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甄巧的故事讲完了,她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喝茶,我却为这个故事震撼不已,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甄姨,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   那倒是,故事可以是编造的,也可能是从真人真事加工来的,这个故事讲的是民国初年的事,到现在已经将近一百年,谁能证明它的真假?更何况玉绣跟郑玉的对话里,似乎暗示了玉绣不是活人……   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如果这个故事就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所隐藏的真正内涵,那么奶奶传给我的口信,只是让我听这样一个故事吗?   我抱着脑袋冥思苦想,甄巧也不来打扰我,于是我俩一个喝茶一个苦思,室内一时沉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我才想起自己今天还要回百草镇,于是急忙跟甄巧告辞。甄巧也没留我,只是随口问我要去哪儿,我说要回家,她起身在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铁盒递给我。   甄巧一笑,解释道:“是新月伊春的茶叶,难得你说好喝,就送你一些。”   我对甄巧莫名感激,不是因为她送我茶叶,而是她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可亲的晚辈,让我倍感温暖。   一个多小时后,我回到百草镇。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来了,还真是挺想家。一路上我不断地跟镇里的人打招呼,小镇上的人就是淳朴,不管你离开多久,都没有人会忘记你。   每次回到百草镇的家,我心里都会泛起微微的酸楚,这里是我跟奶奶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有温暖,有欢笑,有幸福,也有痛苦……   我打开奶奶房间的门,看着那些依然如旧的摆设,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奶奶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坐在奶奶的床上,哭了一会儿,刚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脚下突然踩到一个东西。我一愣,低头一看,地上的东西竟然是给红木座钟上弦的钥匙。我记得它一直好好放在座钟的玻璃罩里面,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上?   难道它自己长腿了?当然不可能,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偷偷进来过!   我的心开始狂跳不止,这个人会是谁?门锁并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况且我拜托邻居周大娘每天都来看一眼,如果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屋子里的东西基本都是我走时的样子,如果真的有小偷,他会翻完东西后,再小心地放回原位吗?   前思后想之下,我只想到一个可能,奶奶回来过。   奶奶回来过,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要团聚了?   我抱着奶奶的棉被又哭又笑,过了不知多久才慢慢冷静下来,这时我突然想到,奶奶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回来看看吗?为了证实心中所想,我把屋里屋外全都仔细检查了一边,却发现异常的只有我刚刚踩到的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并不是随意放在地上的,它被很牢固地粘在地上。我思索片刻,然后相当仔细地把红木座钟检查了一边,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我再次看向钥匙,奶奶为什么要把钥匙粘在地上呢?如果跟座钟无关……   我突然发现,粘在地面上的钥匙很像一个箭头,它的尖端指着一个方向,我按着箭头的方向看过去,那个角落只放着一个脏兮兮的塑胶皮球,是我小时候的玩具,因为没坏,所以奶奶一直舍不得丢。   我走过去把皮球拿在手里,皮球仍旧是那个塑胶皮球,没什么变化,只除了它没气,捏上去有些软趴趴的。我本来还以为奶奶会在里面藏些什么,可此时禁不住有点儿失望。我心不在焉地捧着皮球,眼睛四处看着,奶奶留下这把钥匙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说我猜错了?   就在我要丢开皮球的时候,突然发现皮球的表面有些异样。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因为皮球是红色的,所以那些字并不显眼。只见上面写着:太阳光金灿灿,照得娃娃暖洋洋。小小树啊快快长,长大之后变模样。   这是首儿歌,在我的记忆中它并不陌生,我记得它是奶奶编的,因为朗朗上口,所以我小时候经常念,特别是给院子里的小树浇水的时候。可是这首儿歌为什么会出现在皮球上面呢?   我抱着皮球冥思苦想,突然间想到一个可能。于是我立刻跑到院子里,在院子的一角种着一棵海棠树,那是我爸妈去世前几年种下的,现在已经长成一棵大树,每年春天它都会开满花朵,风一吹花瓣四处飘散,非常美……   我摸着海棠树的树干,这里曾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如今却物是人非,真是令人伤感。我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海棠树下的泥土,不一会儿果真看出了猫腻。在树下,有一块泥土的颜色比较深,像是被翻动过。   我抬起头四处瞅了瞅,确定周围没人才开始动手挖掘,不一会儿就从泥土里翻出一个很脏的金属盒子,我心中一喜,赶紧拿进屋里。经过清理,金属盒子终于恢复成原样,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饼干盒子,我使劲儿打开盒盖,从里面掉出一个东西,“咚”的一下砸到桌面上。   我拾起来一看,却是个形状奇特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细长的,手掌大小,有点儿像钥匙,不过一端却是锯齿状的,上面有条状的花纹,看材质竟像是某种石头雕成的。随着它掉落出来的还有一张字条,我展开一看,上面只简单写着一行字:东西千万好好保存,勿念安好。   字是奶奶写的,我高兴极了,奶奶安然无恙!   虽然高兴,可是我心里还是埋怨奶奶,既然写了一张字条留给我,为什么不多写几个字,起码让我对她现在的情况多了解一些。   我叹了口气,把那奇怪的东西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放进皮包里。   我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虽然现在屋子没人住,但是我不想让它脏着。兴许是奶奶的字条激励了我,我干劲十足,等我终于直起腰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地黑了,所以当晚我并没有回沿江市。   我简单吃完晚饭,早早地爬进被窝休息。虽然没有高床软枕,但是舒服得令人叹息。我满足地看着干净的房间,等奶奶回来了,我就用最近攒的钱给她那屋换几样新家具,或者陪着她到外地玩几天……   我越想越美,禁不住笑了。头挨在枕头上,触感是那么的熟悉。今晚我一定会做个好梦吧……   舒舒服服地睡了半宿,我被一声闷雷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外面正在打雷闪电,一个接一个,震得人的耳膜都微微地发痛。   因为天热,所以我把窗户敞开了一条缝,不过有纱窗挡着蚊虫进不来。我起身下地关窗,手刚碰到窗户的时候,一个闪电照得人眼前一亮,一张雪白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纱窗外,死死地瞅着我!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慌乱间退后,却被椅子绊倒在地下,脑袋重重磕在床脚上,痛得我一阵发昏。   闪电过后,周围又是一片黑暗,那张脸也突兀地消失了。我揉着头上的包,手忙脚乱地打开灯,再向纱窗看过去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有,好像刚才那一幕只是我的错觉。   不,不可能是错觉!   我从床底下掏出一根棒槌,打开纱窗向外探了探头,然后紧紧地把窗子锁住,抱着棒槌一直坐到天亮。   天亮后我才敢到院子里查看,因为下过大雨,所以院子里什么痕迹都找不到。我不死心,又把整个围墙都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后来终于在西面墙上发现半个泥鞋印。   看来真的有人进来过,这个人会是谁?我联想到在出租房半夜曾经见到的脸,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我头痛欲裂,真不知最近走了什么霉运。我平日里循规蹈矩,从不与人结怨,而且也不是有钱人,怎么会有人盯上我?我想到报警,可是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人家,无缘无故的,半夜有人偷窥我,请你们成立一个专案小组调查或是派专人保护我。   这么说的后果,估计我会被直接轰出来。   我叹了口气,最近我常叹气,就算是花季少女估计也快愁成老太婆了。还是像那修说的,小心出入,才是自保的方法。   回到沿江市以后,我特地从网上订购了一种防狼药水,喷雾式的。据说这种药水喷到人的身体上除了会让人疼痛难忍外,还会臭闻十里,而且经久不退,实在是教训色狼坏蛋的好帮手。我天天把防狼药水贴身带着,心里头踏实了不少。   即使有了护身的东西,我也不敢太掉以轻心,老老实实地在新家里待了几天,除了上班基本上哪儿都不去,吃喝都在楼下的小超市内买,小超市里的东西比市场贵上许多,实在不符合我勤俭持家的经济原则,但是为了小命,再大的牺牲也要忍。   我从百草镇回来的第三天,那修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不用问,他肯定是从山子那知道我电话号码的。电话里他仍然和平时一样酷,只简短地问了我几句话,当我说到回百草镇老家,半夜有人偷窥我的时候,那修竟然莫名其妙地挂断了电话!   我皱着眉,久久才放下电话,那修这个人性格真古怪,他的举动总是让我摸不着头脑。   在新家里住这几天,我每天半夜都会起床偷偷掀开一角窗帘看向窗外。选房子的时候我特地选了较高的楼层,而且窗外都没有任何附着物,即使有人想要偷窥我,也是有心无力,当然前提条件是偷窥我的是人,而不是什么鬼怪。   甄巧送给我的茶叶一直放在我的皮包里,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我打开小铁盒,里面放着三个真空包装的茶叶包,看着很精致,我打开一包,烧了一壶开水沏茶。细品之下味道不错,可总觉得不如在甄巧那儿喝的好喝。可能是我沏茶的水平不够,也可能是少了那份恬淡的心情。   我越喝越不是滋味,最后索性放下茶杯,换上衣服直奔纤云茶庄。到纤云茶庄的时候已近晚上七点多,天刚黑,街上却已经是霓虹闪耀,灯火辉煌。   我走进茶庄时,甄巧正巧从休息室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条形盒子,她看到我明显一愣,随后笑了。   “小洪?好几天没见你,我以为你听完故事就不来了。”   我的脸一红,其实本来真有那种打算。   “最近我忙着搬家,所以一直没时间过来。”   “哦,是这样。对了,给你的茶叶好喝吗?”   “好喝,只不过我不会沏茶,总觉得比甄姨沏的味道差些。”   甄巧抿着嘴笑了:“怕是你心理作用吧。对了,我屋里刚沏了一壶今年的冠军茶,喝吗?”   我们俩熟络地闲聊着,正好这个时间没有顾客上门,甄巧就把我拉进休息室喝茶。我坐在那张罗汉床上,指着那幅冬梅吐蕊的刺绣问道:“甄姨,这是你自己绣的吗?”其实我话里有开玩笑的成分,想想现在有几个人会真正的刺绣,最多只会十字绣那种简单的刺绣吧。   “是我自己绣的。”   随着甄巧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差点儿把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   甄巧笑着点点头:“我从小就喜欢刺绣,刺绣……让人心境平和。”   “你穿的旗袍……”   “都是我自己做的。”   如果说我以前对甄巧有种朦朦胧胧的仰慕,现在已经升华为赤裸裸的崇拜!她实在是太厉害了,放眼如今的社会,有几个女性会刺绣做衣服?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甄巧是一个太特别的女人,我对她充满了好奇。当我兴致勃勃地提出要跟她学刺绣的时候,她却没答应。   “刺绣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很艰苦,你学不了。你要是喜欢刺绣,哪天我送你一件我做的旗袍。”   面对甄巧的婉拒,我只能勉强笑了笑。想起身的时候却不小心把她放在桌边的盒子给碰掉了。   我懊恼地拾起盒子,甄巧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要紧,刚才快递送过来的,我还没打开过。”说着她随手拆开盒子上的包装,里面是一个红色的长条形纸盒子。   我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却是一呆,心脏跟着剧烈跳动了一下。   甄巧脱口而出:“飞星点翠簪!”   是的,放在盒子里的正是一支蓝色的簪子,星形,下面坠着三根如流苏一般的菱形坠子,蓝色的部分能看得出是点翠,跟甄巧故事里的飞星点翠簪如出一辙!   看到故事里的东西就这么活脱脱地出现在眼前,我心中着实震撼。那簪子上的点翠已经有些脱落,底托也已经发黑,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这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难道说甄巧讲的故事是真的?   甄巧面色惨白地看着面前的簪子,嘴唇干干地抿着。从看见飞星点翠簪开始,我就开始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和见到扶莲发钿的时候还不一样,我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   “甄姨……这是……怎么回事?”我惶惑地看向甄巧。   甄巧困难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想到……”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转身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眉头深深地皱着,“怎么没有了,我明明……”   “怎么了?”   “盒子送来的时候上面贴着快递的单子,我随手丢在外面的废纸篓里,可是现在……没有了!”   偌大的休息室内,我和甄巧面面相觑,蓝色簪子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空气中流淌着紧张和压抑。我不知道甄巧为什么这么害怕,但是我感同身受。凭着我的直觉,这支飞星点翠簪绝对有问题!   “纤云绣庄的故事我是听一个老太太讲的,我当时也只是当故事听听。因为从小喜欢刺绣,觉着和纤云绣庄这个地方很有缘分,所以才在这里开茶庄,没想到……”甄巧后面的话突然噎住,“唉,是谁寄来的簪子呢?这簪子看着邪气,要是有懂得驱邪的人就好了。小洪,你认识这样的人吗?”甄巧满面愁容地看向我。   我差点儿脱口说出我奶奶就是,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奶奶已经失踪了,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我只能遗憾地摇摇头,甄巧一脸失望。   我忍不住道:“甄姨,我觉得事情的重点不在飞星点翠簪。你讲故事的时候不是说了吗,飞星点翠簪只是玉绣用来暗示郑玉的,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危害,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这件事也许只是有人在恶作剧,或者是一个无心的巧合。”   甄巧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轻松多少,不过她仍然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放心。她说最近纤云茶庄恐怕要停业几天,让我别来找她,她有些事想要弄明白。   我心情沉重地往家走,下了公交车到我新租的房子还有一段路程,这段路程必须路经一个小巷子,否则就要绕行很长一段路。   我进入小巷子的时候,一边的路灯突然闪了闪,然后灭了,巷子里顿时漆黑一片。我的心“咯噔”一下,虽说生平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但我还是怕走夜路,特别是在这种乌漆墨黑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走着走着,从你身后钻出个什么东西来。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奔跑,我想用最快的速度通过这条巷子。刚起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跑着跑着身后突然传出纷乱的脚步声,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   有人在跟踪我!   这个认知让我双腿发软,我咬紧牙关,一边跑一边将防狼喷雾拿在手里,但是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平日里并不太长的小巷今天像是跑不到尽头,沉重的呼吸不时从后面传来,让我意识到那个人离我很近,也许马上就会被他抓住!   快跑,快跑!我觉得自己仿佛狂奔在一部恐怖电影里,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当我终于冲出小巷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马路上有行人走过,明亮的路灯刺得我眼睛发花,我向前疾走了几步,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这时在我身后传出一声啜泣,我惊疑地回头,却看见一个穿校服的女学生正捂着嘴干咳,她看向我:“姐姐,你干什么跑那么快,害我以为后面有坏人在追我们,差点儿把我给吓死!”   刚才跟在我身后的……是她?   我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瞥向小巷,却发现巷子里有暗影一闪。不对!刚才不是我的错觉,那个女学生的身后还有别人!   我一路狂奔回家,把门窗都牢牢地上了几道锁,可还是不放心,又把家里的锅碗瓢盆、菜刀水果刀都集合起来布置了几个陷阱,才放心去睡觉。   睡觉前我把手机握在手里,准备有情况的时候随时打电话报警。现在也顾不得辐射了,小命更要紧。   这一夜我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以至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眼睑下印着两团很明显的黑青,像被人打了一样。我勉强用粉底遮掩了一番,才敢去上班。   因为一直想着昨晚的事,而且没睡好觉,我一整天都有些精神恍惚,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有同事扯了扯我的衣服:“洪灵,有你的快递。”   我迷迷糊糊地在快递单子上签了字,顺手把东西揣进皮包。我要是当时能清醒一点儿,恐怕绝不会把那个东西带回家,可是等我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坐在客厅里死死盯着红色的纸盒子,是的,我也收到了和甄巧一样的东西——飞星点翠簪!   看着眼前的簪子,我的心针扎般刺痛,甚至比昨天更不舒服。让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人把飞星点翠簪快递给我。如果某人的目标是甄巧,那么我和甄巧的关系充其量只是一个讲故事的和一个听故事的。我承认,或许不止如此,但是我们真的只认识了几天。难道说纤云绣庄的故事是个被诅咒的故事,不管说起它,还是听到它的人都会有灾祸降临吗?   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是我笑不出来,我被眼前的飞星点翠簪弄得心烦意乱。我想找甄巧说说这件事,但是现在去只能吃到闭门羹。   我郁闷地起身,连盒子带簪子一起抓起来,想要扔到垃圾桶里。刚拿起飞星点翠簪,手心就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痛得我一缩手,脚下不知怎么一下子绊到我昨天布置的“陷阱”上,人立刻就趴在了地上,膝盖和胸口都痛得要命,盒子和簪子摔出去老远。   我觉得自己简直倒霉到家了,连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也能碰上。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眼前突然一花,一大蓬蓝色的东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转眼间就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   我张大了嘴,看着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一大片蓝色蝴蝶,蝴蝶翅膀是蓝白两种颜色,它们大概有几十只,在半空中不停地浮动,翅膀上还不时撒下磷状的粉末。   映着明亮的灯光,那景象依稀很美……   可我觉得不对头,门窗明明都关着,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蝴蝶?简直是怪事!难道我无意间进入了魔幻空间?还是产生了幻觉?   对,眼前的一切绝对是幻觉,我壮着胆子靠前了一步,想要把那些蝴蝶打散。可大群的蝴蝶突然轻轻抖动着翅膀向我飞过来,淡蓝色的磷粉一路撒落,转眼又消失在空气中。我看着这奇妙的景象,惊讶不已。一只蝴蝶飞到我的跟前,靠近我的手心,它身上的磷粉如梦似幻地撒下来。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淡蓝色的磷粉落在手掌中,突然,手心像是被烈火灼烧似的疼痛!那种痛迅速蔓延到全身,而我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一个晶亮的水泡!   我惊叫起来,如果蝴蝶是幻觉,为什么我的手会这么疼?这个水泡又是怎么回事?   我拼命挥手,那只蝴蝶被我弄得支离破碎,可是更可怕的在后面,大群的蝴蝶向我飞过来,仓促间我只能拼命后退,可是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我能躲到哪儿去?   我随手抄起垃圾桶向蝶群掷过去,蝴蝶被我打散了,可转眼又聚在一起,向我缓缓靠近!   我尖叫着躲入卧室,将房门死死地锁住,刚松了口气,那些蝴蝶就像纸片儿似的,一只只地从细小的门缝里挤了进来,转眼间就铺满了整个房间!   这些到底是什么怪物?   这时大群的蝴蝶已经靠近,磷粉不断地撒在我身上,即使隔着衣服,我依然能感觉到那些磷粉在灼烧着我的身体!   好痛,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我把书架上的书全部抽出来砸向那些可怕的蝴蝶,蝴蝶群散开了,我趁机打开房门,我要逃出去!我不能死在这里!   刚跑出房门,我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脚一软,整个地面升了上来。   好痛……好晕……我要离开这儿……我要……   蝴蝶群黑压压地占据了我的视线,它们阻隔的不止是我的视线,也是我的求生之路!我拼尽全力向前爬了几步,房门近在眼前,但是咫尺的距离就像隔着千山万水。   我不能死……   我要出去……   “笃笃笃”,像是在顺应我的呼唤,竟然有人在这时候敲门!   “快,救救我……”我极力抵抗着眩晕,可眼睛张不开了,连嘴都在麻痹中。   大群的蝴蝶渐渐地落满了我整个身体,我感觉身体除了灼痛又多出一种麻痒的疼痛,就仿佛……就仿佛它们在蚕食我的身体!   “快救救……”这一次,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蝴蝶在我身上一点点地啮咬着,我感觉后背上的肉一点点地离我而去……   我不想被一群蝴蝶吃掉……   你试过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却求之不得的滋味吗?那简直比绝望还绝望。你试过大脑眩晕,但身体清醒的滋味吗?那简直让人痛不欲生!   敲门声突然停止了,屋内沉寂下来。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可过了几秒钟却传来另一种声音,那是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哪怕进来个小偷也好,只要能帮我把蝴蝶赶走,就算让我把全部家当贡献出来,我也愿意。   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一声尖叫随之响起,我勉强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门口,满目惊骇,头上还挂着水盆子。   我做的陷阱……终于还是有人中招了。   我想笑又想哭,最终却只是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当我终于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那修!他站在病床边,表情漠然地看着窗外。   “那修,怎么是你?”我挣扎着坐起身,头很痛,脖子更像要断掉一样。我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下意识抬起手看了看,却惊诧地发现手上完好无损,什么水泡、伤痕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急忙把手伸进单薄的病号服里摸了摸,衣服下的皮肤是光滑的,摸不到任何起过水泡的痕迹,而且不痛不痒。   那修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跟他怎么解释。   昏迷前的回忆一点一滴地回到我脑子里,那些蝴蝶、磷粉、水泡难道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幻觉?要不怎么解释我的身体毫发无伤,只是头痛呢?   说到头痛,还真是头痛,脑袋上像被人砸了一闷棍,难过得要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修,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吗?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既感激又心虚地看着那修,貌似我是个麻烦精,每次都要别人来救。   “送你来的不是我,是你的室友。”那修说道。   “我的室友?我没有……”我刚想反驳,突然想起昏迷前见到的那个女孩,难道她就是我的新室友?想想也是,要不是的话,她怎么会有房子的钥匙?   “你怎么知道我进医院的?”这一点我还是挺疑惑的。   “你室友打电话通知我的。”   我转念一想,突然烧得满脸通红。那个女孩一定是在我昏迷的时候翻看了我的手机,上次那修打来电话来,我就把他的电话存到了1号键,其实当时也只是顺手。那女孩一定以为那修是我很重要的人,才会打电话通知他吧。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修突然问起我为什么会晕倒,我脱口而出:“我被一群蝴蝶攻击了。”   “蝴蝶?”   “也许……不是蝴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当时挺混乱的……”我越说越小声,看着那修疑惑的表情,我只好把昨夜的经历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   那修听完后问我:“你觉得那一切都是幻觉?”   这一点我绝对肯定,要不无法解释我身上出现的情况。   “想没想过,为什么会出现幻觉?”   我摇头,我的头都快想爆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那修低头沉思,突然道:“会不会和之前快递过来的那个什么簪子有关!”   “你说飞星点翠簪?怎么可能?”我刚否认了那修的猜测,思绪一下子就顿住了。为什么不可能?刚看到飞星点翠簪的时候,我就感觉很不舒服。当我碰触到飞星点翠簪之后,幻觉紧接着就出现了。奶奶曾告诫过我,我的体质特殊,碰到让我不舒服的东西一定要避开。这不正间接说明了飞星点翠簪有问题?   可是谁会花这么大的工夫害我呢?我只是一个平凡至极的女孩,害我不会有任何好处。   “你的猜测有可能是对的,”我迟疑道,“不过幸好那些幻觉也没把我怎么样,现在就是有点儿头疼。”   “洪灵你弄错了,”那修满脸凝重,“要不是你的室友赶得巧,你现在说不定没命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修,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惊出一身冷汗。他说幻觉当然不会要人的命,不过人在幻觉的控制下会自己要自己的命!人陷入幻觉时意志力极为薄弱,只要一个小小的暗示就会深信不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觉得自己失血过多,不管身体真实情况如何,你真的会步入死亡。有一个很著名的案例,有个催眠师将自己的病人催眠,然后向他灌输他正处在一个极度缺氧的环境下,十分钟后,这个病人死于窒息。   我突然间感觉到浑身冰冷,要不是我的新室友刚好撞见,那我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用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时我突然想起甄巧也收到了飞星点翠簪,她会不会出事?   心中越想越担心,不管如何,我应该去跟她示警!   我刚想下床,那修就把我按坐在床上:“去哪儿?”   “我……我想出去找一个人,她也收到了飞星点翠簪!”   那修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你不能到处乱跑。把那人的地址给我,我去看看。”   在那修的催促下,我颇为不情愿地把甄巧的地址说了一遍。那修没再多说什么,嘱咐我别乱跑,然后就走了。   那修走后,有一个护士进来给我量体温,我这才知道我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不过身体并没有大碍,明天做系统检查,确定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我松了口气,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   放松心情后,我纵情地睡了一个饱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觉得头也不疼了。可直到我出院的时候那修也没回来,我心里奇怪,他只是去帮我通知甄巧,传一个话需要花多久的时间?   我打他的电话,不过无人接听,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迫不得已,我只好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已经出院回家,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   回到新家,我刚进家门就被吓了一跳,屋子里整洁得不像话。我分明记得那天房间里被我弄得有多糟,看来我的新室友已经正式住进来,而且还收拾了我留下的烂摊子。   貌似……有点儿对不住她。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呆坐了半晌,然后拿钱跑到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回家。我想好了,一个蛋糕不足以报人家的救命之恩,但是用来表达我的欢迎和歉意是足够了,反正住在一起,欠她的情我可以以后慢慢地还。   看了看摆在桌上的蛋糕,我又下厨做了几个菜,菜刚摆上桌,大门就开了,那天曾见过的女孩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跟她打了声招呼:“你好,又见面了。我叫洪灵,谢谢你那天的帮忙。”   女孩也笑了。年轻人之间的了解是迅速的,我们共同分享了一个蛋糕之后,我知道她名叫沈小珍,年龄才21岁,老家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山村,父母都健在。她念到高中后就不念了,一直在沿江市打工直到现在。那天她见到我的时候实在是吓得够戗,以为我是心脏病发作,手忙脚乱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把我送到医院后才想起通知我的家人,可不知道怎么联络,无奈下只好翻看我的手机,结果电话就打到那修那儿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对着我暧昧一笑:“姐姐,那天来医院的帅哥是你什么人?如果不是你男朋友,能不能考虑介绍给我……”   话说沈小珍长得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清秀可人,自有一股青春活力,说话也很甜,那声姐姐含糖量太高,甜得我有些发晕,竟然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沈小珍欣喜若狂地姐姐长,姐姐短,我后来虽然免不了懊悔,但是已经答应了,又不好反悔,更何况我还欠着她的人情。   当沈小珍问起我身体状况的时候,我含糊地应对了一下,就让她认为我心脏不好吧,要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发生的一切。   吃完饭后,沈小珍突然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个盒子,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飞星点翠簪,我的脑子顿时“嗡”的一下炸开了。我怕吓到沈小珍,只好极力忍着,拿着簪子脚步踉跄地回到房间。   回到房间后,我把飞星点翠簪远远地丢到墙角,然后孩子气地找了几本最厚的书压在上面,接着开始动也不动地观察它。半个小时过去了,虽然我还在头痛,可是这次并没产生什么幻觉,我着实松了口气。但是心里却有个疑问,照理那天沈小珍也见过飞星点翠簪,她接触簪子应该已经不止一次,她为什么没有产生幻觉?还是说飞星点翠簪产生幻觉只是针对我一个人?   头好痛……   我揉了揉额角,心情很郁闷。为了转移注意力,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说看了一会儿,突然间觉得很困,就顺势伏在书桌上休息。这一伏不要紧,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小珍,小珍。”我对着客厅喊了几声,可并没有人回答我,我突然想起沈小珍说她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打工,难道今天她上夜班?   我抬头习惯性地看向窗户,窗户没关,微风徐徐吹来,很舒服。突然间顺着风吹进来一根白色的丝带,可是一端好像黏在窗外什么地方,在窗口不停飘动。我用手一拉,丝带仿佛黏得很结实,我竟然没有拉动它。我猛然松手,丝带仍在窗口不停飘着。   我出神地看着那条丝带,这时有一只和丝带一样白的手执著丝带缓缓地伸进了我的窗口!   随即出现在窗口的是一张同样惨白的脸,他的唇是血红色的,瞳孔像针尖一样细小,就那么黑黑的一点,死死地瞅着我,那血般的红唇吐出一句话:把簪子还我……   我吓得失声尖叫,不停地尖叫。这时有人在身后猛烈地晃着我的肩膀:“姐姐,快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啦!”   随着肩膀的剧烈晃动,我终于回到了现实中,我昏昏沉沉地看向身后,沈小珍正担心地看着我,我再看向窗户,窗户好好地关着,哪里有什么白色丝带和红唇怪人?   难道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沈小珍舒了一口气:“我刚想去上班就听见你在这又喊又叫的,吓我一跳!”她突然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哎呀我不跟你说了,要迟到了,拜拜。”   沈小珍连蹦带跳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心有余悸地看着墙角,无缘无故做噩梦,难道又是飞星点翠簪在作祟?   我心神不宁地拿起手机,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那修仍然没有回音,我要不要再打给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地板上走了多少圈。我叹了口气,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自我折磨。   要不是最近遭遇了太多的事,那修也反复告诫我不要到处乱跑,恐怕我早就直接杀到纤云茶庄,找甄巧问个明白了。这种只能在原地等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我简单吃了些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飞星点翠簪仍然老老实实地压在几本书底下,并没蹦起来造反,房间里也没有出现什么怪东西。我长吁了一口气,也许那股让我产生幻觉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刚才的噩梦只是因为最近我的神经太紧绷造成的。   一定是这样!   我一边做着阿Q式的心理安慰,一边伸手去拉窗帘,一不小心窗帘从手里脱了出去,我刚要再伸手,就看见一个白乎乎的东西贴在了我眼前的玻璃窗上。   那白乎乎的东西像是某种软体动物,贴着玻璃窗缓缓蠕动了两圈,然后贴在玻璃窗的一角不动了。   这是……什么?我看着玻璃窗上的东西哆嗦了两下,觉得很恶心。隔着玻璃敲了两下,想要把它震落,可是它贴得很紧,竟然纹丝不动。我不敢开窗,怕那东西爬进来,那我可就完蛋了。   正在想对策的时候,那东西猛烈地蠕动了一下,突然从一团白色里翻出两个黑点,就这么乍一看,还真像是人的两只眼睛!   我的心猛地一跳,白脸……眼睛……贴在玻璃窗上的脸……难道我那天晚上看到的竟然是这个东西吗?可是又不是完全相像……   可恶!不管了,受了这么多天的惊吓,我决定要反击,不管眼前这个是什么,都要让它尝尝我的厉害!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闭上眼睛默数了三声,然后迅速打开窗户朝着那东西戳了过去!我感觉剪刀戳到一团软软的肉上面,回手想要再戳一下,可是那东西突然猛然一缩,转眼就消失在黑暗里!   我足足愣了半天,再看向窗户时才发现上面沾满了绿色透明的黏液,这是怪东西蠕动时留下来的,还是我戳它后流下的液体?   我想不明白,只能把窗擦拭干净,然后拉上窗帘。坐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冷汗,身上虚得一点儿劲儿都没了。   我苦笑了一声,倒在床上睡了过去。睡到半夜,手机铃突兀地响起来,惊得我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拿过来一看,竟然是那修打来的。我心里憋着气,真想直接挂断电话,可最终还是按了接听键。   “三更半夜的,你想干吗?”   我想我语气中的怨念一定很重,以至于那修半天都没说话。   “洪灵,你现在方便吗?”   那修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分外低沉,却让我有几分心慌。   “怎么了?”   “可以的话,我想到你家去。我……受伤了。”   那修说他一会儿就能到我家,让我给他开门。我心里很慌,当看见那修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刻扑过去把门打开。那修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是,他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右手捂着胸口,以至于我并没有看出他哪里受伤。   “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那修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大碍,我已经到医院简单处理过了。过来只是想跟你说几件事。”   这时那修把手放下,我才看见他半敞着的衬衫领口露出一截厚实的绷带。   “到底怎么回事?谁把你打伤的?”   “洪灵,”那修突然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前一阵你奶奶托我向你传达的口信?”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了,“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嘛。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牵涉了一个复杂的故事和几个解不开的疑团,如今,连我也深陷其中,而且越来越迷惑。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我发现传口信的人并不是你奶奶,而是另有其人。我们都中了那个人的圈套。”   那修的话惊得我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怎么可能?   那修的神情有些懊恼,他说刚开始收到口信的时候,因为基本没人知道他和我奶奶认识,所以他对收到的讯息深信不疑。那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的口信,也使他颇伤了一段时间的脑筋,可是并没弄明白其中的奥秘。   回到沿江市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寻找我奶奶的下落,照他所想,我奶奶既然能知道我有危险,肯定不会离我太远,最起码人应该在沿江市。可是他通过各种渠道也没能找到我奶奶。   之后他听我说起半夜有人偷窥的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可那时他还是不能肯定是什么,于是他只有继续查。   那修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反问了他一句,你怎么能肯定那天偷窥我的是人不是鬼?要知道我窗户外面根本没有阳台,人又不是蜥蜴,怎么能在没有任何落脚点的地方站着?   那修笑了笑,仿佛对我的话很不以为然。他说道:“这世上有一些身怀异能的人,徒手攀上二楼并不是难事。”   看我不吱声了,那修接着说,他感觉半夜有人偷窥我很不寻常,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既没相貌又没钱,根本没有让人觊觎的地方。   那修说这话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却被气得差点儿翻白眼儿。就算他说的是事实,也应该顾及一下我的颜面。现在我的里子面子都丢光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他没什么反应,真恨不得上去在他的伤口上抓两把,以泄心头之恨!   那修不知道我的心思,继续讲他这些日子的经历。我回百草镇那次又遇到半夜偷窥的人,那修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就跑到百草镇守株待兔去了。别说,当天半夜真叫他等到一个人。   黑漆漆一片,他看不到那人的相貌,仅能看出那人的身形不高,不过身手非常灵活。那修想上去逮住他,可是交手之下才发现那人会一种古怪的武术,那修险些不是他的对手。他们打了差不多五分钟,那人突然蹿上房顶逃走了。   那天之后,那修又在百草镇逗留了几天,可毫无收获,最后只好回到沿江市。可是他一口气还没歇过来,又接到我住院的消息。   我看着他,皱眉:“你受伤……和半夜偷窥我的人有关?”   那修点头,我迟疑道:“可你不是帮我去给甄巧传话吗?怎么会遇到那个人?”   “你说到重点了,虽然我并没有看清那人的相貌,不过我认人很准,我敢确定纤云茶庄里的人就是偷窥你的人。”   “你说的是谁?”我的心猛地一颤,不会是她吧?   “纤云茶庄应该有个男性员工吧。”   “你是说小甲!”我惊呼。   那修冷笑一声:“他可不只是员工那么简单。甄巧,更不简单!”   我不明白,那修把我搞糊涂了。小甲是半夜偷窥我的人已经让我不敢置信,可是怎么会又扯上甄巧?就算小甲是她的员工,现在又不时兴连坐,那修的话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你还不明白吗?甄巧很有可能就是设计圈套引你我上钩的人。”   震撼一波接着一波,我几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傻愣愣地看着那修。   “其实要不是你让我到纤云茶庄找人,我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这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   前晚,那修赶到纤云茶庄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多,他正巧看到茶庄里走出一个人,他上前要跟那人说话。可是就在接近那人的时候,他感觉不对劲儿。很多时候,他都是靠直觉判断一切,这次也不例外,因为他的直觉从不会出错。于是他在接近那人的时候突然出手,而那人也下意识还手。仅仅一个交锋,两人就已经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人。   那人并不恋战,和那修打了个照面之后再次逃走,那修没急着追,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一回终于找到事情的源头了。   那修三言两语之间就为甄巧定了罪,我心里十分不舒服,我认识的甄巧是个外表美艳,内心温暖的人,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可是我心里也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我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而是阴谋。   那修心里有头绪之后,就开始利用各种手段调查纤云茶庄和小甲,结果让他万分吃惊。其实他并不是因为查到什么吃惊,而是因为什么都查不到才吃惊。那修说他有一个比较特殊的情报网,虽然不是正规的,但是比正规的快速迅捷许多,鲜少有查不到的事,也许只除了我奶奶的下落和甄巧的来历。   其实不光甄巧,就连小甲和纤云茶庄也只是查到只字片语。   我有些不解,一个开了十年的茶庄怎么可能只查到只字片语?   那修冷笑:“十年?纤云茶庄开了半年都不到。不过前不久一家印刷厂曾印过一批纤云茶庄的传单,上面的确写着感恩十年,我想那些传单没准儿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   原来从那时候起我就中计了吗?我心里挺难受,我还真是好骗,这么简单就上钩了。只是不明白甄巧为什么要骗我,照那修的话说,我既没相貌又没钱,连一点儿可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她算计我的目的在哪里?   那修紧盯着我:“虽然没查出什么,但我想他们的目的是你奶奶。”   “我奶奶!”   “嗯。你想想,如果说从我接到你奶奶的信开始就是他们安排好的,那么他们对于你奶奶和你的状况可以说相当了解。既然在你身上没有可图,那么他们的目标必然是你奶奶。我想小甲其实并不是偷窥你,他是抱着两个目的而来,一是为了监视你,二是想要让你害怕。你的安危一旦受到威胁,你奶奶说不定就会出现。”   对于那修的话,我疑问重重。既然只是想引奶奶出来,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而且我接到飞星点翠簪之后还差点儿丧命,如果我死了,甄巧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她为什么要做这么自相矛盾的事?难道说参与这个阴谋的人不止一拨?   关于我的这些疑问,那修也答不出所以然。我想只有当面质问甄巧才能找到答案,但是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可能有了。   至于那修会受伤,则是因为他几次三番去探纤云茶庄,可直到今晚才看到二楼亮起灯光,于是他打破二楼的窗户翻了上去,刚上去就被一个巴掌大小、冰凉凉、肉乎乎的东西糊住了整个脸,差点儿窒息。就在他拼命往下扯那怪东西的时候,胸口被人刺了一刀,要不是他跑得快,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那修的话听得我目瞪口呆,他所形容的怪东西,巴掌大小、冰凉凉、肉乎乎,很像今晚贴在我窗上的东西……   我向那修叙述了我今晚所见,那修十分肯定地说那绝对就是差点儿致他于死地的怪东西,也幸亏我在怪东西上戳了一剪子,否则他今晚生死难料。不过那修并没看清刺他一刀的人是谁,他感觉那一刀虽然狠,但是力道不够,要不然一刀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我心中一痛,这一刀说不定是甄巧刺的。   我久久看着那修:“你为什么要参与到这件事里来?这件事本来和你无关……”   那修默然,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道:“有很多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记住,我不是局外人。况且你奶奶托我照顾你,你有危险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那修跟我说完话之后,已经是委靡不堪,我提出让他到我房里休息一下,他竟然没有反对,看起来他是太累了。那修在我房间里休息,我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由于心思纷乱,我一直都睡不着,直到天亮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蒙眬中我听到有开门的声音,难道是沈小珍回来了?我挣扎着起身,抬头一看,沈小珍站在门口,钥匙掉在地上,她张大的嘴里几乎能塞下一个鸭蛋。我诧异地回头,那修正从浴室里出来,他上身没穿衣服,头发凌乱,裸露的胸膛上缠着一圈绷带,引人遐想。   我顿时头皮发炸,这下误会可大了。   尽管我一再解释,可饭桌上的气氛依然很诡异。那修的气色好了很多,大口地吃饭夹菜,只是却苦了我。沈小珍一直用怨念的眼神盯着我,好像我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弄得我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尴尬不已。   饭后,沈小珍对那修大献殷勤,那修一脸酷样,对沈小珍爱答不理,可是沈小珍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说话声甜得我直想吐。   那修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让我有事打电话找他,之后就走了。沈小珍目送那修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内,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姐姐,虽然你和有才哥已经有夫妻之实,但是我不介意。我不会输给你的!”(我没跟沈小珍说出那修的真名,这其实也是我的小小私心。)   面对沈小珍信誓旦旦的宣言,我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已经跟她解释了好几遍,可是她像是认定我和那修有什么似的,真拿她没办法。   那样纷乱的一夜终于是过去了,就如同我这段时间的经历,也终究会在记忆里画上一个不完美的句号。   时间大约过了一个月,我才到纤云茶庄去看了一眼。发现原来那地方已经变成一家养生会馆,原本的门面被一副能遮住半边楼的巨型招牌所取代,里面进进出出一些穿着制服的人和不少衣着华丽的贵妇或老板。   后来我跟养生会馆的一名职员打听了一下,得知他们老板是一名中年秃顶的男人,在沿江市有多处产业。据说这栋楼也是他们老板的产业之一,不过半年前租出去了,如今收回来,自然要物尽其用。   那个简简单单的茶庄就这么消失了,想必甄巧和小甲也不会再出现。我心里既有些怅然若失,同时又感到庆幸。甄巧从头至尾都没跟我说过一句实话,我只是她用来钓出奶奶的工具。心里虽然难受,却也庆幸她的诡计没有得逞,要是因为我的缘故让奶奶受到伤害,恐怕我到死都不会安心。   我一直在想,甄巧和我奶奶之间会有什么样的恩怨,让她非要用这种大费周章的方式来接近我?看甄巧的年纪顶多跟我父母差不多,难道会是上一辈的恩怨吗?奶奶突然失踪跟甄巧有没有关联?我想只有见到奶奶才能知道问题的答案了。   后来放假的时候我再次回到百草镇老家,翻看奶奶那本线装老书,竟然看到一段很有意思的文字。主要是上面画的图形引起了我的注意,图形的样子很像我那晚见到的怪东西,上面说这种东西叫做糜葵,也叫视肉,形似人脸,薄薄一片,色白,中间有两个黑点,像两只眼睛,触摸冰凉有肉感。糜葵的来历很玄,上面说是人的怨念所化,它听从于能降伏它的人,就像降头师之于他养的“小鬼”一样。糜葵平日必须生存在一种特殊植物所浸泡的液体中,在它的“宿主”命令它的时候,才会出来行动。   我不知道线装老书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内容,但是我敢百分之九十九肯定,那晚我见到的怪东西就是糜葵。每次想到我戳了糜葵一剪子,心里就后怕得要命,万一当日没那么干,我现在恐怕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跟那修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那修不置可否,他说他感觉那东西就是一团烂肉,是不是糜葵还不好说。   弃置在墙角的飞星点翠簪后来被我收在一个盒子里,现在它已经对我没有危害了。我收着它是想留个纪念,是它让我认识到人心是多么黑暗和丑陋,即使外表再美,也是有毒的;是它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防备之心,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我也会给自己戴上面具。我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没有以前那样单纯和快乐了。   我想,这也许是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四话 四面佛吊坠   八月末,太阳每天像个大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我每天辛勤地往来于公司和出租房,努力工作,认真生活,日子倒也过得非常充实。   和我同住的沈小珍性格开朗活泼,我和她性格相投,况且我在沿江市没什么朋友,所以假日的时候总是邀她一起逛街吃东西,她也从不拒绝。可是有一件事令我很烦恼,我低估了沈小珍对于那修的认真程度。我本以为她对于那修只是一时的迷恋,也许哪天就丢开了,没想到她异常执著,虽然她身边并不乏追求者。   我和那修平日很少联系,更谈不上见面,沈小珍变着花儿样地跟我要那修的地址,逼得我没办法,只好把那修的电话号码给她。那之后,我有好长时间不敢给那修打电话,怕他骂我多管闲事。   沈小珍得了那修的电话号码之后,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沈小珍突然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男朋友,当她把第一个男人领回家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灾难来了。   那个男人叫海经,名字有点儿怪。据说是他刚出生的时候他爷爷指着《山海经》为他命名的。他是个酒吧的调酒师,中等身材,长得很帅,但是他的帅和那修是两种类型。   沈小珍把我拉到卧室,神神秘秘地问我对海经的印象怎么样,我说还行,她不无得意地说,海经是她交往过的男朋友中难得的极品,她把海经介绍给我,算是弥补对我的亏欠。   我明白她所说的亏欠是什么,心中忍不住苦笑。我和那修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就算她成功地把那修追到手,她也不欠我什么。   闲聊了一阵,海经邀请我和沈小珍到海鲜馆吃饭,我经不住沈小珍的软磨硬泡,只好跟着去了。饭吃到一半,沈小珍找借口溜走了,饭桌上只剩下我和海经两个人。我的性格没有小珍那么率性开朗,对于陌生人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我对着海经尴尬一笑:“小珍这个人,真是……”   海经一点儿也不显得拘谨,在征询我的意见之后,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然后一饮而尽。我想起他的职业是调酒师,心里就没那么讶异了。调酒师,还有不能喝的吗?可是接下来的场面依然让我震撼了,海经喝完第一杯之后又跟着喝完第二杯、第三杯……直到我面前的两瓶啤酒都被他一饮而尽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这是干什么?借酒消愁吗?   海经面色有些潮红,对着我歉然一笑:“真不好意思,突然间觉得很渴,所以……”   我干笑了两声,还头一次见到这么用酒解渴的,小珍介绍的人果然够特别。   “对了,你老家是哪儿的?”海经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百草镇。”   “百草镇?好地方啊,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怪不得能养出你这么秀气的美女。”   我笑了笑,没吱声,暗地里看了一眼手表,才七点多,找什么借口离开好呢?   “我有个徒弟就是百草镇的。”海经突然说道。   我愣了一下,他说的是谁?   “那孩子叫王七,今年有……二十了吧。他经常跟我讲起百草镇的事,有一次他讲了一个百草镇里发生的故事,挺恐怖的,你想不想听听?”   百草镇的恐怖故事?我突然生出一些兴趣:“我虽然长在百草镇,不过从来没听过那儿有什么恐怖故事,你倒说说看。”   海经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给我讲了下面这个故事。据说这个故事是他的徒弟王七亲身经历的。   王七毕业后一直留在沿江市打工,有一天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他姑姑死了,死于脑出血。王七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回百草镇。他姑姑是下午死的,按照规矩,夜里子时前死的都属于小三天,于是家里人就按照小三天的规矩办丧事。   王七姑姑平日为人极好,办丧事那几天,百草镇的乡里乡亲来了不少。转眼就到了死人入棺这天,几个人合力把王七姑姑从晾尸的木板床上抬到棺材里。按照百草镇世代传下来的规矩,死人入棺之后就要钉上棺材,这个过程里,钉棺材的人一定要全程喊着王七姑姑的名字,而站在一旁的王七的父亲就要配合钉棺材的人,喊“躲钉喽,躲钉喽”。这样做的用意是避免死者的魂魄被伤到,这个过程里其他人是不能够说话或打扰的,否则于死者不利。   当时很多人都在场看着王七的姑姑入棺,随着八根极长的棺材钉一下下被钉进棺材里,王七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就在这个仪式马上要完成的时候,王七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声,那声音有些骄横,说了一句:“哎呀,你烦不烦?死人都没你讨厌!”   王七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子,名叫小春儿,平日里仗着自己长得漂亮,脚踏着三四条船。他姑姑唯一的儿子,就是他堂哥,也算是小春儿的前男友。今天也不知道小春儿怎么会来这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无视百草镇多年来的规矩。   王七确信他堂哥也听到小春儿的话了,心里不禁有些打鼓。果然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堂哥就和小春儿发生了口角,两人越吵越凶,众人不得不把他俩拉开。二人分开后,接着发生了一幕让人哭笑不得的情景:堂哥突然坐下来,一下一下拍着面前的酒杯,边拍边喊:“躲钉喽,小春儿,躲钉喽。”   小春儿大怒,不过最后她被家里人拽走了。可是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小春儿竟然暴毙在家中,死因不明,她家人说是王七的堂哥咒死了小春儿,可世上并没有这种杀人罪,所以到今天也是一段无头公案,没人说得明白。   海经的故事听得我浑身发凉,不过我心里奇怪,这事既然发生在百草镇,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听海经讲得活灵活现,应该不是编造的。   后来想想,我之所以从来没听过这一类的恐怖故事,应该和奶奶有关。奶奶从来不许我参加任何人的丧礼,她说女子本身阴气重,很容易被死人冲撞到。我虽然觉得是迷信,可确实从来没去参加过任何人的丧礼,就连葬我爸妈的时候,奶奶也不许我靠前,只让我远远地看着。   海经和我漫无边际地闲聊,我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海经说话的时候喜欢摆弄一个精致的打火机,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身上散发着一股介于酒精和古龙水之间的味道,衬着他深邃的眼神,确实很容易令女人着迷。   沈小珍应该就是这么迷上他的吧。不过两人怎么又分手了呢?   尽管我心里好奇,但是并没问出口,省得让海经以为我对他另有居心。   在海经又招呼服务员上酒的时候,我实在是坐不住了,借口吃饱了要回家。海经还算绅士,让我在门外等他,他埋完单之后再送我回家。   我并不想领海经这个情,于是站在街边,焦急地等待着出租车,冷不防有一只手伸过来搂住了我的腰。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海经。他微微低头嗅着我的头发,一张笑脸在路灯下甚是迷人:“这么早回家看动画片吗?不如……去我家。”   就这一句话,让我对他仅有的一点儿好感荡然无存。   “不用了,没那个必要!”我厌恶地躲开他的手,这时恰好来了一辆出租车,我立刻坐上去,没承想一缕头发还抓在海经手里,我使劲儿一拽,发丝经过海经的手指缓缓落到我身上。   “你的头发……真美。下次再见,可爱的小姐。”   海经戏谑的声音被我狠狠地关在车门外,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不管沈小珍怎么说,我都永远不会再参加这种饭局了。   回到家后,我发现沈小珍还没回来,不知道这丫头又到哪里疯去了。我在海鲜馆的时候其实并没吃饱,面对着海经,实在很难让人胃口大开。   我在橱柜里翻了翻,竟意外地找到一筒杯面,杯面虽然不比海鲜,但是聊胜于无。我撕开包装,把料包和热水一起倒进去。在等杯面的过程中,我在屋里转了转,竟然发觉自己外出的时候没带手机。而手机上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我点开一看,电话是山子打来的,时间显示是六点半。   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跟山子联系了,他突然打电话给我,难道有事?我想了想,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听筒里传出山子的声音:“喂?”   “山子,是我。刚才出去忘记带手机了,你找我有事?”   “哦,也没什么重要事。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回沿江市了。哪天有时间,咱们吃顿饭聚一聚?”   “嗯……好啊,时间你定吧,我全力配合。”   山子笑了,低沉的笑声即使隔着听筒也依然震颤着我的耳膜,我的心情立时好了许多。   和山子通完电话后,我开始吃已经泡得有些软烂的面条。山子说他暂时不会回六人班,要在沿江市找个工作好好地安顿下来。他爸是那修的管家,住在四合院,可是他不能也住那里,所以他租了一套房子住着,今天刚搬进去。他把新家的地址告诉我,让我有空去做客。   我觉得山子和赵叔的关系有些怪,他每次听见赵叔毕恭毕敬地称呼那修为少爷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呢?我想不见得很愉快吧。   当晚,沈小珍十点多才回来,看到我在家,她一副很失望的表情。我没理她,故意给她一个赌气的背影。她跳过来哄我,问我对海经哪里不满意,下次她一定让他改进。   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哪里是对海经不满意,我是对她的做法不满意。我跟她说那修不是我男朋友,我现在也不需要男朋友,沈小珍说了一句让我气结的话,她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这句话让我仅有的一点儿风度也维持不住了。我和沈小珍爆发了自住在一起后的第一次争吵。   争吵后就是冷战,如果在客厅或厨房遇到,彼此冷哼一下算是打招呼。这种关系一直到两天后我去赴山子的约时,也没得到改善。   山子约我在一家颇有名气的餐厅见面,因为只是和山子吃饭,所以我并没刻意打扮,只是穿着一套平时穿的衣服,素面朝天就去了。   到了餐厅门口,山子正紧张兮兮地四处瞅,看到我来了,他似乎松了口气。他这种态度让我颇为不解,山子回头看了两眼,突然很突兀地低头告饶,说是他骗了我,其实今天并不是单纯地找我吃饭,今天是他们大学同学聚会,当初约好的,所有男生都必须携伴参加。可他别说是女朋友,连女性朋友都寥寥无几,无奈之下只好找我冒充。他怕明说我不答应,所以就撒了个谎。   看着山子苦苦告饶的样子,我即使有气也撒不出来。转念一想,管他的,我是来吃饭的,有什么事山子应付,我只管吃喝就行。   事实证明,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要是当时掉头就走,恐怕也没有后来那些麻烦事。   我比了比身上:“你看就我这脸我这衣服,行吗?不得给你老人家丢脸啊?”   山子一听我应允,顿时喜笑颜开,大手一挥:“没事儿,你看我这一身,跟你差不多,咱俩整一个情侣款,天生一对。”   山子牵着我往餐厅里走,我的手被一只炽热有力的大手握住,还真挺不习惯。我稍微挣了一下,山子马上回头哀求地看着我,我只好由他去了。   进入餐厅,才发现里面的情景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餐厅里很空,只坐着差不多两桌人,有男有女,年纪都跟山子相仿。我一进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回头看我,神色各异。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我仍然臊得一张脸通红。   山子的脸也红得跟猴屁股差不多,他拉着我说了一句:“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洪灵。”   有人起哄,也有人笑,偌大一个餐厅立刻被声音填满了。   我僵笑着点了点头,这顿饭恐怕没我想象的那么好吃。   坐下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山子有个同学把整个餐厅包下来了。   我和山子坐定后,两桌人也差不多满了,服务生开始上菜,话说这家餐厅的菜确实好吃,难怪誉满全城。一群人边吃边说,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这时有个人问了一句:“海哥儿怎么还没来?没通知他吗?”   他的话音刚落,餐厅的大门就开了,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回头一看,脸顿时黑了半边。你道进来的是谁?居然是那个绝世轻浮男——海经!我下意识用手遮住半边脸,心中暗道倒霉。   海经一进门,大家纷纷和他打招呼加打趣儿,海经一一回应,然后指着依偎在他身上的女伴儿,微微一笑:“林娜,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那三个字,海经故意说得无比暧昧,比直接介绍这是我情人更引人遐思。果不其然,所有人都瞅着他们俩暧昧地发笑。   那个叫林娜的女孩不胜娇羞地低下头,身体往海经怀里缩了缩,如缎的长发微微挡住了她的脸,只能看见红润的双唇和精巧的下巴,即使这样,在场的大多数男人依然看直了眼。   这时海经的眼神毫无预警地向我扫过来,我急忙转头,在心里祈祷他别这么快认出我。   “哟,这不是可爱小姐嘛。你是……有才的女朋友?”海经的声音含笑,却说着无比欠扁的话。   山子惊讶地看向我,所有的眼睛都看向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们俩认识?”山子问道。   我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先前见过一次,他是……朋友的朋友。”   海经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他的话被哄笑声淹没了。让我如坐针毡的是,吃饭时海经就坐在我旁边,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时不时地飘进我的鼻子,他和林娜打情骂俏的时候,手肘总是有意无意地扫到我的胳膊,我只好尽量离他远一些,紧挨着山子坐着。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山子有些喝多了,情绪十分亢奋,当有人提议到酒吧续摊的时候,山子热烈响应。我想找机会溜走,可惜没有成功。最后我只能跟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一家酒吧。   那家酒吧的名字叫“藏蓝”,门面装修得十分豪华。海经用手一掠下巴:“你们故意的吧?要我请客早说啊。”   后来我才知道“藏蓝”其实是海经开的。当时我颇为惊讶,沈小珍说他是一名调酒师,怎么转眼就成了酒吧的老板?   因为海经是老板,所以我们很自然被安排在最大最豪华的包间,不一会儿琳琅满目的酒瓶子纷纷摆上桌。要说酒真是个好东西,连我这么一个拘谨的人,在两杯酒下肚之后,也变得轻飘飘,醺醺然。   众人肆意地谈笑着,这时有一个叫陶西然的女孩站起身,神秘一笑,说要跟大家玩一个好玩的游戏,希望大家配合。   说着,她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件东西。我醉眼蒙眬地看过去,她手上拿着的竟是一串蓝色晶莹的手串,手串下还用一根丝线缀着一个蓝色的中国结和两颗红色的珠子。中国结显得很旧,不过手串和红色珠子却是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看手串的样式,应该是清朝时期的,手串最初是由佛珠演变来的,除了套在手腕上以外,还可以挂在衣襟上作为装饰。在清朝时期,不论富贵人家还是普通人,也不论男女,很多都喜欢佩戴手串。一般来说手串的形制都差不多,最大的区别在于雕琢手串的材质,普通的有木质的,名贵一些的有各类宝石制成的。   而陶西然手上拿的,应该是比较贵重的那种。   一个男人嗤笑道:“西然,你拿串破珠子跟我们玩什么游戏啊?”   陶西然一撇嘴:“破珠子?你给我看仔细,这手串可是碧玺石的古董,古墓里挖出来的,贵着呢!当然,这不是重点。我拍下这手串的时候,拍卖行的人说了,这手串可是清朝一个诰命夫人戴的。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拍卖行的人最后说啊,这串珠子里……有鬼!”   听完陶西然的话,所以人都愣了两秒,然后大笑。陶西然神情有些恼怒:“你们别笑,趁着今天人多,咱们就把里面的鬼招出来见识见识。别跟我说你们不敢啊。”   陶西然拿着手串在灯光下左右晃着,蓝色碧玺石折射着灯光,晃得人眼花。我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手串里的邪不是已经驱除了吗?”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清醒了,陶西然满脸诧异地看着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见过碧玺石手串?”   我当然没见过碧玺石手串,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自己也摸不着头脑。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我只能干笑一声:“我……我乱猜的。”   “你猜得可够准的,据拍卖行的人说,是有这么回事。手串刚挖出来的时候,封在一个盒子里,盒子上刻着很多字。好像是说一个高人为手串驱邪作过法,临走时还给了个法盒让把手串封好,镇在墓的西南角,能保百年平安什么的。不过我觉得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既然已经把鬼驱走了,为什么还要用法盒去镇手串?”   一个男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就算我们信里面有鬼,你说怎么着吧。”   陶西然微微一笑:“其实跟玩碟仙差不多,心诚就行。咱们闭灯,招鬼!”   陶西然的招鬼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她说完那番话后,有七八个人起身走了。也不知道是觉得太无聊还是心里害怕。最后只留下了七个人,其中包括我和山子,海经和林娜。   其实我本不想留下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无意识地说出那句话以后,我的眼睛像被碧玺石手串黏住了似的,怎么也离不开。看我不走,山子也留了下来。   海经让人把酒桌撤了,七个人围坐在一起。陶西然似乎早有准备,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铺在桌子上,然后把碧玺石手串放在中间,每人各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上面。   灯光调得很暗,大家的脸都只剩朦朦胧胧的一个影儿。贵宾室的隔音很好,外面再喧闹,这里都听不到,只有每个人急促的呼吸声还响在我的耳边。我的手指按在冰凉的手串上,心里竟有些异样的悸动。   随着每个人的动作,手串缓缓地转动起来,摩擦着铺在下面的纸张,发出细微的窣窣声。我听到有人的呼吸明显变粗了,但是没有人说话。这时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抹红影,那红影就像电影特效似的,停留了一秒,震颤了一下然后扩散在黑暗里,消失无踪!   我还没弄明白那是什么,身边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惨叫声刚刚响起,就被地板上的巨响所取代。   我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一热,有个很沉重的东西瞬间砸到我的大腿上!剧烈颤动了两下,然后静止。   我头皮一炸,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让我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并且全身僵硬不能动弹。室内的灯一下子大亮,我看到自己的腿上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尸体身上穿的裙子是林娜的,而林娜那颗迷人的头颅正在地板上“滴溜溜”转个不停,她的脸上还保留着死前那一刻的惊恐!   我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是的,血腥,贵宾室里到处都是鲜血,我的脸上和身上更像是刚经过一场血的洗礼!   刚喝下去的酒在我胸口不停翻涌,最后我一张嘴,全部吐在山子身上。   三个小时后,我坐在警察局里,浑身发抖地擦拭着脸上干涸的血。山子身上也被溅到不少血迹,还有我吐上去的残留物,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不过他那面如死灰的脸色更让人心惊,其他五个人也是一样。   是谁杀死林娜的呢?是谁有那么大的力气能将她的头颅一下子砍下来?在那黑暗的瞬间,谁能瞒过我们大家的眼睛做出这种事?又有谁拥有杀林娜的动机?   当我的脑袋终于能思考的时候,这些疑问就涌上心头。   貌似这些人里面,除了海经,全都是第一次见到林娜。海经说,他认识林娜也不过半个月,林娜是个尤物,他们在一起很开心,他没理由杀她。   最让人不解的是,经过警方的搜身和对案发现场的调查,竟然没发现任何可以作为凶器的东西。只有在搜查海经的时候,警察从他的脖子里掏出一个古铜色椭圆形的饰物,形体不大,从我的角度看不清是什么。有个警员拿着端详了几眼,然后又还给海经。   而我们所在的贵宾室里别说是凶器了,就连一个锐器都没有。   凶手是用什么砍掉林娜的脑袋的?如果说是外面的人溜进来干的,就更加不可能了。因为在当时,为了不受打扰,陶西然特地锁上了门,而且林娜一直坐在我身边,在她死之前,我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   唯一不对劲儿的地方,就是我看到的那抹红影,可是我问过山子和其他人,却没一个人看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林娜死的时候,我们几个正在招鬼,所以作为招鬼媒介的碧玺石手串被当做证物扣留下来。从陶西然先前说的话里,我大概能猜出碧玺石手串并不是什么正路来的,除了我们几个人都要承受的杀人嫌疑之外,她的麻烦恐怕还要多一些。   在公安给我们几个做笔录的时候,除了我,他们几个人的口吻基本一致,似乎都认为林娜的死跟招鬼有关。   唯独我看到了和大家不一样的东西,尽管一直被众人质疑那只是我的幻觉,不过最后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当时是不是眼花了。   之后事情愈发变得不可开交。也许是在公安局待了一晚大家都累了,也许是出于亲眼看见林娜死状的恐惧,也许是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总之在陶西然做完笔录之后,一个男人突然上去给了她一个耳光,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说她的馊主意害了大家。陶西然又哭又闹,然后跟那个男人从彼此指责怒骂演变为拳脚相加。最后他们两个被单独关起来,暂时不能离开。   折腾了几乎一夜,我们五个人终于可以回家了。不过被告之短时间内不能离开沿江市,警方有需要的时候,要随传随到。   山子闷不吭声地把我送到家门口,一路上我们几乎都没说一句话。我想他应该是内疚的,本来只是单纯的一顿饭,最后却吃成了杀人嫌疑犯,没有人的运气背得过我们。当然,我们再凄惨也惨不过林娜,死的那个才是最可怜的。   山子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累了一夜,你好好休息吧。”我点点头转身上楼,山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洪灵,我……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这事其实不能怪在山子头上。   “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上四楼,打开房门,恰好看见沈小珍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看到我以后,顿时张大了嘴。我身上虽然披着一件外衣,但是林娜的血已经干涸在我的皮肤上和头发上了,让我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你……你这是被人捅了,还是捅了人了?”沈小珍满脸惊恐。   我苦笑着坐倒在沙发上:“都不是,只是有个死人倒在我身上而已。”   当天我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在家休息。身体虽然疲累,但是我始终睡不着,一闭眼就看到林娜的脑袋在地上打转。最后我只能吃安眠药,强迫自己睡觉。根据以往的经验,在这种精神紧张的情况下睡觉,我一定会噩梦连连,但是我没有选择,如果不睡觉,我会更痛苦。   入睡后,我真的做梦了。我梦到许多纷乱的情节,最后一个情节却是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庭院里,一个穿着布衣、身形纤细却看不清面孔的人正对着一个看似很威严的老者说话。   老者虽然老迈,但是脸部的轮廓仍然像刀削出来的似的,隐隐有风雷之气,神情显得有些疲惫。老者道:“先生,拙荆的病怎么样了?”   那人道:“阿统领不必心急,在下已经为碧玺手串驱过邪,想必阿夫人的病应该很快就好了。”   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次幸亏先生相助,否则……说句实话,小女刚去,要是拙荆再出事,这个家恐怕就散了。”   那人没有说话,老者又道:“先生,碧玺手串乃是小女生前的心爱之物,我想把它陪葬在小女灵前,你看如何?”   “不可,小姐的恶怨刚去,要是把手串放在她身边,难保不会再次发生相同的事,于生者和死者都不利。”   “那依先生看……”   那人原地踱了几步:“既然阿夫人思女心切,就把手串放在她身边吧。我这里有一方法盒,是用菩提木树根雕成的,我师父在上面刻了《大悲心陀罗尼咒》,把碧玺手串镇在里面,即使夫人日夜带在身边,也绝对不会出现以前的情形。”   老者欣慰地点点头,那人继续道:“碧玺手串本是灵物,待到阿夫人百年后,将它连法盒一起葬入坟冢之内,镇在墓室西南角,再铸一铜饕餮立在东北角,不仅利于死者往生,对于阿家后世也是极好的。”   老者迟疑:“先生,这饕餮……”   “您不必忧心,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老者连连点头:“好好,先生天纵之才,老朽就照你说的办。”说着忽然往身后的房子看了看,眼中似有欣慰之意。   那人道:“既然我已经完成了对阿统领的承诺,那么阿统领是不是也应该履行对我的承诺?”   老者踌躇了一下:“不瞒先生说,那东西早就不在我的手里。”   梦做到这里,我一下子就醒了。醒来之后,我发觉自己才睡了四五个小时,身体仍然疲累,不过精神已经好很多了。回忆梦中的情节,大多数已经记不起来了,唯有梦中老者和那人的对话却异常清晰。我细细回想,他们的对话中曾多次提到碧玺手串,说话的内容也跟陶西然说的差不多,难道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晃了晃发昏的大脑,走到厨房灌了一大杯水。清凉的水顺着喉咙蜿蜒而下,整个人像是慢慢地活了过来。我抬头瞄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反正不可能再睡,不如找点儿事做,打发时间。   想来想去,我决定回百草镇一趟。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留了一张纸条给沈小珍,然后就出发了。距离上次回百草镇,其实也没几天,但我就是盼着回去,这种心情只有离家的人才会懂。   上车之前,我特地买了些水果和蛋糕,邻居周大娘每天都会到我家帮我看一看,偶尔还帮我清扫院子,时间长了总是不好意思。趁着这次回家,送点儿她爱吃的东西,聊表谢意。   我刚下车就看到有个人趴在我家窗户上,使劲儿地往里瞅。我一愣,这不是邻居周大娘吗?   “周大娘,你干什么呢?”   周大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因为常年劳作,面孔比实际年龄苍老,不过为人很好,待我就像自家的晚辈。虽然奶奶是个冷淡的性子,跟附近的邻居都不太热络,但是唯独和周大娘的关系还不错。   周大娘猛然回头,看到是我,急忙过来拉我的手。   “小灵啊,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刚想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呢。”   “周大娘,出什么事了?”听了周大娘的话,我立时紧张起来。   “其实……”周大娘犹豫了一下,“也没啥事,只是这几天我总觉得你家好像进去人了,可是这门和窗都没事。我老伴说我瞎寻思,可我怕万一……你现在回来就好了,赶紧进去瞅瞅,也让大娘安心!”   家里有人进去过,难道是奶奶?我手忙脚乱地打开大门,周大娘看样子很紧张,我俩进去后,仔仔细细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却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周大娘松了口气,笑了:“看来我老伴说得对,人老了,看见只耗子也能瞎寻思半天。没事儿我就放心了。小灵啊,你难得回来一趟,一会儿到大娘家吃饺子吧。”   我笑着点点头:“谢谢大娘,我一会儿就去。我在沿江市的时候,时常想起您包的饺子,都快馋死了。”   周大娘呵呵地笑了,我趁机把包里的吃的拿出来给她,周大娘为人朴实,没怎么推辞就收下了,看她高兴的样子,我也挺开心。   送走了周大娘,我立刻又到奶奶的房间去看了看,可是这次什么暗示性的东西都没发现。奶奶真的回来过吗?   离晚饭时间还早,我把房间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长时间没人住的房子,即使收拾得再干净也会让人觉得冷清,而且很容易败落。想想也挺奇怪的,房子明明是死物,可是却跟人一样,像是有自己的感情。   收拾好房间后我无事可做,就坐在奶奶的床上发呆,不期然的,林娜那张惊恐的脸又出现在眼前,我赶紧晃晃脑袋,把那段画面从眼前驱散。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把那段记忆整个剔除。   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间,我才慢慢起身往周大娘家走。周大娘家就在我们家右侧,十几步的距离。刚到门口,我就闻到屋里传出一股很熟悉的香味,周大爷豪迈的笑声也随之传了出来。   我探头往里面一瞅,原来屋里除了周大爷老两口外,还坐着一个男人,那人五十多岁,面孔却是陌生的。周大娘看到我来,急忙把我拽进了屋。对于周家我是相当熟悉的,周大娘的女儿跟我年纪相仿,小时候我待在他们家的时间不亚于待在自己家的时间。   周大娘把我拉到饭桌前,指着中年男人道:“这是你周大爷的姨家弟弟,刚从沿江市来的。你叫张叔叔就行。”然后又跟中年男人介绍我,中年男人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我恭敬地叫了声张叔叔。有陌生人在,我觉得有些不自在,周大娘给我盛了满满一盘饺子,我安静地坐在一边吃饺子,听着周大爷和姓张的谈话。   一开始他们只是闲聊,后来喝了几杯小烧,姓张的说话内容逐渐引起了我的注意。姓张的说最近生意可能不好做了,一个经常给他供货的人正在被公安部门通缉,那人因为一早听到风声,所以躲了起来,但恐怕一年半载内不会出货了。周大爷就问他是怎么回事,姓张的说其实那人原本是个贩子,一直是在乡下收东西。每一行生意都有它的内幕,那人收上来的东西有真有假,真的是收上来的,假的就是仿造的。他干这一行已经多年,一双眼早就淬了毒,于是真货有真货的价,假货有假货的价,一直以来两人合作得还算愉快。可是坏就坏在那人太贪心,前两年到乡下收东西的时候,搭上一个“挖蘑菇”的人。“挖蘑菇”是当地的黑话,意思就是盗墓,挖坟。这两个人合伙“支锅”之后,那人送来的货立即不一样了,有不少很明显就是出土的“明器”,他为了赚钱,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这种合作关系一直持续到前不久,那人翻了一座清朝时期的墓,据说是得了不少好东西,可是送到他这来的只有几个破烂的碗碟,听说好的都交到沿江市的地下拍卖行去了。他正为这事怄着气,没想到那人就出事了。   我听得满脑袋黑线,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张叔叔大概是沿江市古玩市场的人吧,听他的话,给他供货的竟然有盗墓的人,看来古玩市场这趟水真的挺深。我想起陶西然拿来招鬼的碧玺手串,还有我做的莫名其妙的梦,要不要问问眼前这个人?听他的语气,已经浸淫古玩界多年,知道的应该不少。   我踌躇良久,直到盘子里的饺子都下了肚,才慢吞吞开口:“张叔叔,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碧玺手串和……铜饕餮吗?”   姓张的瞳孔猛然一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良久他才放下手中的酒杯,打了个哈哈:“原来你也听过老林的事啊,你是洪老六的闺女吧。”   虽然姓张的极力掩饰,我仍然看出他的神情十分紧张。我微微一笑:“张叔叔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古玩市场的人,我爸爸好多年前就去世了,你说的洪老六我根本不认识。因为我朋友刚拍下个碧玺手串,听说是从清墓出土的,我看着挺好看,就寻思问问你那有没有类似的。”我故意不提铜饕餮。   “……铜饕餮呢?也拍下来了吗?”姓张的眼神有些闪烁。   其实我心里并不确定有没有铜饕餮这东西,只是在梦里那个“先生”叫老者在坟冢的东北角立一个铜饕餮,我顺口就问了出来。看姓张的反应,难道真有这东西?   “铜饕餮……我不清楚,只是听她提过一次。”   姓张的神情一松:“碧玺手串我倒是知道一点儿,铜饕餮就不太清楚了,唉,老林和我合作多年,枉我对他推心置腹,他老小子却对我不说实话,我……”   姓张的好像故意说给我听似的,唠唠叨叨地不停抱怨。周大爷好说歹说地劝他。我听了一会儿,再次向他问起碧玺手串的事,姓张的说的内容跟我那天从陶西然那听来的差不多。   临走的时候,姓张的突然说道:“丫头,我叫张福全,在沿江市古玩市场开铺子的,你要是有需要的,就到古玩市场找我,我给你个最低价。”   我勉强笑了笑,走出了周大娘家。   我抬头看向天边,夕阳仿佛一个硕大的蛋黄挂在艳丽的晚霞间,有一种壮丽的美。我的心一抽,一天又过去了……   其实这一趟也不算全无收获,最起码我确定了真有铜饕餮这个东西。我觉得自从见到扶莲发钿之后,就像打破了某种禁忌,我做的梦很多都有暗示性,也像是对过去的重现。那修曾说过我是天人后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人的本领?   我即将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上面显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我按下通话键,手机那边传来一个很严峻的声音,说是沿江市公安分局的,问我现在在哪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午那时刚睡醒,完全忘了在警局时的警告。我擅自跑回百草镇,他们不会告我非法潜逃吧?我赶紧支支吾吾地说自己还在沿江市的家里,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哪里也没去。   那个很严峻的声音通知我,让我明天一早赶往警局,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官有些事要问我。   挂断电话后我不停地叹气。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连出个门也要提心吊胆,往后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明天一早还要去接受审查,这一查又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再继续旷职下去,公司老总很可能要送我一盘炒鱿鱼。   虽然接到了警局的电话,可是我还是留在百草镇住了一晚,第二天六点多就赶回沿江市。我到达公安局的时候也不过八点多,令我比较意外的是,我竟然看见了山子和海经,不过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我被带到一间审讯室里,负责这件案子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警察,他的职位好像挺高,我听有人叫他马警官。   我目不斜视地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马警官目光鹰隼般盯了我一会儿,看得我浑身直冒冷汗。之后他低头看着眼前厚厚的一叠资料,过了半晌才道:“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来吗?”   我摇摇头,马警官继续说:“找你来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只有你的笔录和他们的都不一样;第二个是在案发当时,你和死者的距离最近!”   我小声道:“其实当时我们七个围坐在一起,彼此的距离都非常近。”   马警官不置可否:“你能说说案发时你看到的红影吗?”   其实关于那道红影我已经说了十几遍了,但是我哪敢抱怨,只能乖乖地又说了一遍,不过这次我补充了一句:“大家都没看到,只有我看到了,我想也可能是我当时眼花了。”   接着马警官又问了一些我认为跟案子毫无关系的话,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审讯室。没有人发话,我根本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呆呆地在审讯室里坐着,不过期间我一直有一种很强烈的被人窥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委屈,不过想到林娜的死跟我毫无关系,心中就坦然了许多。我在审讯室坐了大约一个小时,连打了十九个呵欠之后,才进来一个警察通知我离开。   我揉了揉坐到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公安局,凑巧的是,我竟然在门口撞上了山子,海经跟在山子后面,他们都惊讶地看着我。   山子道:“洪灵,你怎么也来了?”   我苦笑一声:“我现在是个没有自主权的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家酒吧,本来酒吧是不会这么早营业的,不过海经跟服务生说了几句话后,我们就被放进去了。后来听海经说起我才知道,原来这家酒吧他是出资人之一,所以能享受特殊待遇。   海经和我前两次见他的时候不太一样,以前见他,总感觉很张扬,这次却很沉默。山子说“藏蓝”酒吧因为发生命案,已经暂时被警方查封了。其实就算不查封现场,“藏蓝”也不会有生意,谁会到一个刚发生过恐怖命案的地方去消费玩乐呢?毕竟比起别的东西来,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藏蓝”酒吧是海经的主要产业,停业时间越长,他的损失就越大,所以他心情不好是很正常的。我想不光如此,林娜的死对他来说应该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毕竟他们彼此是情人关系,林娜在他面前惨死,他心中肯定不会像表面上那样风平浪静。   想到这点,我心中不禁对海经酝酿出几分同情。   我们三个在吧台边上坐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后来海经突然起身,说要给我们露两手。只见他走进吧台,拿出一些调酒的器具,比如调酒壶、计量杯和果汁器,然后又在酒柜上拿下几样我没见过的酒,熟练地计量、混合。他的动作优雅而娴熟,调酒壶在他的手中翻飞,不一会儿一杯色彩绚丽的鸡尾酒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山子面前的是一杯蓝色的酒,深浅不一的蓝,层层叠叠地展现在人的面前,看着十分悦目。而海经给他自己调的酒却只有一种颜色,那种颜色很难形容,像是红又透着点儿黑,乍一看就像是吸血鬼的晚餐。   我浅浅地酌了一口酒,味道要比我想象中好许多,清甜中带着一股淡雅的酒香,很让人回味。   “这是什么酒?”我好奇地看向海经。   “还没有命名,我是即兴发挥。怎么样,我的手艺如何?”海经的脸上带着浅笑。   我点头称赞了一句,这时山子拿起他的酒杯碰了碰我的,海经也向我举杯示意,于是我就和他们喝起酒来。我生平头一次喝鸡尾酒,也不知道是这酒的后劲儿太大,还是我心里烦闷,总之一杯酒还没喝完,我就醉倒在吧台上不省人事了。   刚一入睡,那个身材纤细、面孔模糊的人又出现在梦里。他背对着我,手指似乎在不停掐算着什么。   “应该就在这个方位,为什么我找不到?”那人的神情有些焦躁。“都怪那个老狐狸,竟然阴我,幸亏我未雨绸缪,留了一手。”   那人突然转过身,低着头朝一旁茂密的树林里走去,不多时他走到一片空地上,那片空地很奇怪,表面上寸草不生,都是沙砾。那人蹲下后拂了拂地表的沙砾,里面竟然露出殷红色的土壤,然后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别致小巧的工具,在地上比了比,照着一个方位挖了下去。也许是地表比较坚硬,也许是那人比较笨拙,总之他用了很长时间才从土里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盒子。   那人将满是泥土的盒子捧在胸前,我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清楚地看到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的嘴没动,我却很清楚地听到一句话,“有了这个,哪怕老狐狸把东西藏到天边,我也能找到!”   即使在梦中,我也感到十分震惊,那人明明什么都没说,我为什么会听到这句话,难道说,我听到的是他的心声?   我悚然惊醒,头皮突然感到一阵疼痛,我的头发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我艰难地转头,却看到令人震惊的一幕,山子浑身酒气地躺在我身边,而躺在山子旁边的海经,暴睁着血红的双目,正用手搅着我的头发,一点点往嘴里送去!   我尖叫了一声,拼命往回夺自己的头发,海经丝毫不为所动,仍然持续着舔舐头发的动作。我既恶心又难受,况且力量上根本不是海经的对手,抢夺之下,我重重倒在山子身上。   我尖叫着山子的名字,这时山子突然坐起身,呆呆地看向我,接着他的嘴动了动,跟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酸臭难闻的秽物铺天盖地地落在我头发和身体上,不过这样也正好解救了我,海经猛然间撒手,毫无预兆地滚倒在地上,再没动静。   我的头发被海经拉断了十几根,头皮火辣辣地疼痛,不过都不及心里的恶心还有刚受到的惊吓。   山子吐完之后,双眼一闭又倒回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我闻着头发上的酸腐味儿,喉头“突突”地直跳。我赶在吐出来之前冲到了卫生间,扶着马桶狂吐了一气,然后又在洗手池内清洗了头发,才算勉强止住恶心。我又用清水洗了几把脸,清理了上身,这才算缓过气来。   刚才海经吃我头发那幕又浮现在眼前,我嗅嗅头发,好像还能闻到海经嘴里的唾沫味……想到这里,我差点儿又吐了。可是到底怎么回事?海经应该不会变态到这种地步,刚才他的眼神很怪,血红血红的,直勾勾的,我大喊大叫他都没有反应……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见到的一幕情景,我上小学的时候,一天半夜有人敲门,奶奶打开房门一看,却是邻居家的小孩,奶奶问他干什么,他说“撒尿”,然后就在我家水桶里撒尿,尿完之后他像壁虎一样攀着墙走了。那个过程中,我一直偷偷地盯着他,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眼睛一下都不眨,样子很吓人。后来听奶奶说,他是在梦游。梦游的人常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事,不过他本人并不知道,也无法控制。我回想海经刚才的眼神,也是直勾勾的,难道他正在梦游?   我战战兢兢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向外看去,海经仍然躺在地上,山子呼呼大睡,满屋的酒气加臭气,闻之欲呕。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回想熟睡前的情节,海经调了三杯酒,我们几个喝酒,之后我似乎醉倒了,再后来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看山子和海经的样子,他们应该没少喝。   我打量了眼前的房间,房间不大,装修很简洁。地上铺着地毯,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不过现在已经被山子吐得一塌糊涂,窗户上挡着窗帘,所以光线很暗。——这里应该是酒吧的客房吧。   我心有余悸地看向海经,回忆起刚才那一幕,真像是做噩梦一样。虽然他很可能是在梦游,不过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就在他瞪着血红双眼吃我头发的时候,我觉得他不像人类,而是某种怪物变的。   我悄悄走出卫生间,想要离开这里,这时海经忽然翻身,惊得我一动不敢动。突然,一个古铜色的物体从海经脖子上滑落出来,砸在地毯上。我仔细一看,那东西呈椭圆形,似乎在公安局的时候见过,不过当时我并没看清楚。只见那东西的厚度大概有两指宽,材质应该是铜铸的,看起来很敦实。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上面雕着一尊佛像,不过只能看见头部和上身,应该只是半身像,不过没有胳膊和手。   我感到有些奇怪,待要再仔细看看,海经突然发出一声呻吟,吓得我立即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这里果然是酒吧的客房,我刚跑出房间就听到楼下传来的音乐声。有个酒吧的服务生正好上楼,看到我之后,他脸上露出一副暧昧的表情,仿佛我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心里恼火,一路飞奔出酒吧,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话说喝酒真是害人不浅,幸好没发生更离谱的事,否则……我不敢深想下去。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沈小珍正在客厅看电视,“咯咯咯”笑得好不畅快。看到我进门,她立刻耸起鼻子闻了闻,然后掩住鼻子,一脸嫌恶的表情,“你身上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我立即满面通红地冲进了卫生间。   等我洗完澡换完衣服后,沈小珍已经关了电视,坐在沙发上吃水果,两条腿很没形象地搭在茶几上,一脸惬意。   我坐到她身边,她递给我一个苹果。   “小珍,聊两句。”   “嗯,你说。”   “我想问问,你当初是怎么跟海经谈恋爱的。”   “怎么,你突然对他感兴趣啦?”沈小珍笑得很夸张。   “别闹。”   “就你扫兴。我跟你说实话,我跟海经谈恋爱,就是几天的事儿。他以前常到我工作的超市买东西。后来他就跟我说话,说我的头发很漂亮,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女朋友。这么一个极品摆在眼前,我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不过有个事我得跟你提一嘴,海经特别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我们分手,其实是因为我没经他许可剪短了头发,他很生气,所以……”沈小珍耸了耸肩,表情有几分遗憾。   是这样吗?我若有所思。沈小珍跟海经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她甚至不知道海经是酒吧的老板,可是却知道海经喜欢女孩子的头发,这说明什么?我第一次见到海经的时候,他就曾称赞我头发漂亮。第二次他身边的女伴儿林娜,头发又长又靓丽。可是海经梦游吃头发,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他挑选长发女孩子当女朋友,只是为了最后吃她的头发?   当然,这些疑问我是不会去问海经的,虽然我觉得这件事很诡异,但是跟我毫无关系,何况我现在有太多的烦心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危机再说吧。   我又和沈小珍聊了一会儿,她就打着呵欠回房间睡觉去了。由于在酒吧里睡了一下午,我并不觉得困,只是有些疲倦。我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本小说翻了几页,可怎么也看不下去,我突然想起下午做的梦,梦里面那人从土里挖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呢?“那个人”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先后两次梦到他?   照我推断,他说的“老狐狸”很可能是那名老者,他想要的东西会不会跟碧玺手串有关?   我沉思良久,突然作出一个让我自己都吃惊的决定,我要去古玩市场找张福全。   其实找张福全不为别的,我总觉得那天提起碧玺手串和铜饕餮的时候,他的神情十分怪异,他似乎知道一些事,但是又不想告诉我。我不确定林娜的死跟碧玺手串有没有关联,但是挖掘出碧玺手串的秘密说不定能解开林娜的死因!   我带着这种迫切的希望,准备下班后就去找张福全,可当天中午就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呵呵”一阵干笑:“丫头,是我,张福全。”   我惊讶万分,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找他,他倒先找来了。   “张叔叔,怎么是你?”   “我有点儿事想找你聊聊,就向我嫂子要了你的电话。你什么时候有空儿能到我店里聊两句?”   “呃,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不行吗?”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件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是关于碧玺手串的。你那天不是很感兴趣吗?”   张福全的话让我心脏猛地一跳,我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在上班……就今天下午五点吧,我到古玩市场找你。”我很爽快地敲定了时间,其实跟我原来的计划差不多。   挂断电话后,我的脑子有些乱。这时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我一看却是山子的电话,我立刻挂断了,之后山子又打进来两次,我都没有接。现在我心里烦,山子的事缓缓再说吧。   好不容易煎熬到下班时间,我直奔古玩市场而去。本来沿江市古玩市场建的位置有些偏僻,不过建成之后来往的人特别多,反而把附近一带的生意带动起来了。现在那里是沿江市的另一个中心,繁华得很。   古玩市场虽说是一个市场,但其实涵盖的范围很大,几乎一整条街的铺面都是卖古玩的,而且另有一大片地方是专给没有铺面的小商贩摆地摊用的。平日里这条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也有一部分人管这里叫古街。在这里,小到一个挖耳勺,大到一国皇帝的婚床,只要你有钱有时间,保管叫你满意而归。   我进入古玩街后,立即就被这里的氛围镇住了。说也奇怪,以前美樱特别爱来这里,可是我却从没来过。   也许是家家都卖古玩,所以大多数的铺面都装饰得古色古香,地面上铺着青石板,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某种说不清的味道,好像是醇厚的檀香,又像是古时候大户人家小姐太太身上的脂粉气,中间还掺着一些说不明白的气味,让人一走进去,仿佛直接走进了某个古老的时空。   我没时间多作欣赏,只是东张西望地寻找张福全的店铺,他在电话里说,他的古玩店叫福斋,门上贴着关老爷,非常好找。   我走了没一会儿,果真看到那家“福斋”。没有太过豪华的门脸,只是在门口的一个墩子上放了一个很大的耸肩花瓶,花瓶上绘着一个正在拂柳看花的古装女子,韵味十足。没想到张福全这么会招揽生意,他在门口摆上这个花瓶,会让每个看到的人都生出一种想要进去看看的冲动。不过花瓶应该不是真正的古董,否则要是不小心打碎了或是被人偷走,岂不是亏大了?   我走进“福斋”,立时被琳琅满目的各色古玩炫花了眼。其实这间铺子的店面并不大,正因为不大,才显得里面摆的东西异常的多。我头一次被如此多的古物包围,胸口突然觉得憋闷,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好不容易等到那股不适感过去,我看到从屋里的小门转出一个人来。那人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一身中山装。我忡愣半晌,才认出他就是张福全。   “张叔叔,你这是……”   张福全一愣:“丫头来啦。”说着他突然把眼镜摘掉,“这是我蒙人的家伙,一般没客人的时候我就不戴了,硌得鼻梁骨疼。”   我迟疑地“哦”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张福全要戴眼镜懵人,不过一个行业有一个行业的内幕,张福全一定有非要那么做的原因。   张福全拿了一把梨花木的椅子让我坐下,他找了张杌子坐到我对面。因为已经是黄昏,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张福全的脸隐在一团模糊的黑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这让我有些不安。   “张叔叔,你让我来不是想跟我说碧玺手串的事吗……”   “嗯,关于这件事,我待会儿再说。我想先问你个问题,”张福全的身体微微前倾,“丫头,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知道碧玺手串和……铜饕餮的?”   闹了半天,张福全是在担心这个,不过听完这句话,我愈加肯定张福全知道些什么,要不他不会因为我无意间的一句话把我找来。   我要不要跟他说实话?我说铜饕餮是我梦到的,他会相信吗?思虑半晌,我心里有了主意。我原原本本地把在“藏蓝”发生的命案详细地说了一遍,尤其是招鬼那段说得异常详细诡异,还说林娜在死前曾喊了一声“铜饕餮”,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所以我在周大娘家才会问出那样的话。   说完后我心里十分忐忑,我这番半真半假的话,能否把张福全的实话引出来实在难说。   “丫头,你说的是真的吗?”张福全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心中一乐,看来张福全相信了。我故作苦恼:“张叔叔,我怎么会骗你?我现在还背着杀人嫌疑犯的身份,警察局那边必须随传随到,我都快郁闷死了。这件事明显就是跟碧玺手串有关……说不定跟那个铜饕餮也有关系,可是警察局的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件案子还不知道怎么了结呢。”   我不断哀声叹气,张福全倒是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一男一女进屋。张福全缓缓站起身,戴上眼镜,招呼客人去了。不多时,屋里的灯亮了,不过灯光稍显昏暗,映得周围的古玩越发显得古旧。我抬头一看,原来屋顶上吊着一盏样式华丽但是很古老的吊灯,应该也是古董,想必张福全故意要这种效果,灯光才会那么暗。   在张福全招呼客人的时候,我也站起身欣赏古玩。他店里的东西不算精,但是很杂。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大雨过后的泥土味儿,泛着腥。想到这里的东西都是死人用过的,可能不少还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我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   这时张福全正给那一男一女介绍摆在架子上的珐琅彩瓶,那一男一女似乎对珐琅彩瓶的真假抱着怀疑,张福全施展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天花乱坠。   我顺手拿起一个放置在架子上的鼻烟壶欣赏。这个鼻烟壶是珐琅工艺的,上面绘着一个身着红裙的西洋女子半身像,很形象也很有趣。我听人说过,乾隆年间的珐琅工艺经常会出现西洋女子的画像,难道面前这个是乾隆年间的?我把鼻烟壶翻过来,果然见到“大清乾隆年制”六个字。   我把鼻烟壶轻轻地放在架子上,又拿起一个放在它旁边的鼻烟壶,只见鼻烟壶上绘着五彩莲荷,底部有六子楷款“大清康熙年制”。我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股极细微的味道冲入鼻端,像是……油彩味。我皱眉,这么古老的鼻烟壶怎么会有油彩味?不期然,张福全说过的话在脑中响起,他说他店里的古玩有真有假,难道眼前这个精致贵气的鼻烟壶就是以现代工艺仿制的?   想到这个鼻烟壶可能是假的,我观赏古玩的兴致顿时减了不少。   放下这个,我拿起最后一个鼻烟壶,看到后却有些失望。这一个比前两个逊色太多,不论真假,前两个都可以说是上乘之作,而这一个却很拙劣。只见鼻烟壶上只有两种色彩,而且绘制的图案十分怪异,其中一面绘着一条回头蛇,尾巴卷着,尖端却突兀地翘起来,斜斜地指向右上角,而另一面却是一棵枯树上站着一只收敛翅羽的鸟。   看清楚这两个图案后,我心中一震,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丫头,看什么呢?”张福全走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中的鼻烟壶放回原位:“没什么,张叔叔这儿的东西很精致,我随便看看。”我朝门口探了探头:“刚才的客人走了吗?”   “走了,什么也没买,应该只是随便瞧瞧,这样的客人每天都有不少。古玩这行就是这样,看的多,买的少。人人都怕买到假古董,可偏偏这样的人最容易上当。”   “张叔叔的见解真精辟。”我趁机拍了张福全一记马屁,“张叔叔,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碧玺手串的事?”   “好吧。”张福全点头应允,然后看似随意地把我最后放在架子上的鼻烟壶揣进了兜里。   我装作没看到,可是心里早就起了涟漪。   张福全几步走到杌子上坐下:“那天我没说清楚,是怕吓着你。不过你既然见过碧玺手串,还……惹上官司,我真得提点你几句。”   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张福全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这件事也是老林后来跟我说起的。老林出事之前,曾到我店里来过一趟,他当时的样子很吓人……“说到这儿,张福全突然低头猛吸烟,似乎在借着这个动作缓解心中的不安。   张福全说老林来了之后,只是拼命地抽烟,什么话都不说。过了一个多小时,老林才开口说话,说的是前一阵儿他盗墓的事。盗墓一开始挺顺利的,老林和他同伙确定墓室位置之后,就直接打了个盗洞下去。那个墓室并不大,只有一个耳室和一个主墓室,不过在清朝时期能用上这种砖顶结构的,社会地位已经算很高了,不是有钱人就是当官的。   墓室内除了空气闭塞些,并没有什么毒箭机关。由于当地的地理环境独特,墓室内多年来一直保持干燥,所以里面的东西基本没有损坏。里面的陪葬品虽然不是太多,但也有不少有价值的东西。老林特别高兴,他做这种杀头的买卖,为的就是赚钱,现在这么多好东西摆在眼前,他和他的同伙乐得都快抽了。   两个人手脚麻利地把墓室内的东西装进事先准备好的背包里,直到他们看到摆在墓室两角上的东西——一方法盒和一个足有人头大小、样子凶恶的铜饕餮。   传说中,饕餮嗜吃世间万物,不过它最爱吃的还是人类的欲望和恶人的心肝,有时连鬼魂也不放过。这样的东西是不适宜摆在墓室当中的,可眼前却有一个,岂不诡异?就在两人发愣的时候,同伙突然大叫一声,身体瞬间倒在地上抽搐起来,转眼就口吐白沫,眼看着就不行了。老林惊骇之余,立刻拿起法盒揣进包里,从原路逃了出去。   老林跟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就走了,他一直不明白老林的用意。可过了没几天,就听闻洪老六接下老林一大批货,有几样极品直接送到沿江市的地下拍卖行去了,洪老六还因此赚了不少。   他当时心里有点儿后悔,可过了没两天,就不这么想了。   古玩界是个小圈子,正因为圈子小,消息才传得快。老林被公安通缉的第二天他就得到了消息。又过了两天,连洪老六都出事了,听说警察上门找他,结果他惊慌之下跌下楼,摔断了胫骨,当场就死了。   听完张福全的话,我倒吸一口冷气,愣在那里。张福全盯着我的眼睛:“至今为止,见过碧玺手串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没见过,所以还没事。丫头,你小心点儿吧。”   我愣愣地点点头,浑浑噩噩地走出“福斋”的大门。张福全的话太惊人了,照他所说,至今接触过碧玺手串的人都出了事,那是否我也在劫难逃,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张福全的话也不一定可信,一个碧玺手串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街上有不少摆摊的小贩正在收拾东西,我的目光突然触到一个鼻烟壶,在福斋被触动的心思一下子回笼。对了,我刚才看到那个怪异的鼻烟壶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那个画面里有人手里提着一幅画卷,画卷上绘着的图案正是一条回头蛇和一棵有落鸟的枯树。除了色彩稍有不同,鼻烟壶上的图案和画卷上的图案几乎一无二致。不过在画卷的右上角还有一首题诗:碧蛇惊翠鸟,远山一丈飞。斜斜卜算子,袅袅一人归。   别说图案上绘的东西让人猜不透,就连上面的题诗也是一点儿都不明白。我一路走一路想,想得脑袋都快爆炸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门口,楼下却站着一个我暂时不想见的人——山子。   我知道我这算是迁怒,可是一想到昨天的事,心里就很不自在。   我闷闷地往山子面前一站:“你怎么来了?”   山子搔了搔头,憨厚的面孔显出几分为难:“洪灵,昨天……我……我也不知道你的酒量那么差……后来我和海经都喝多了,是酒吧服务员把我们送上去的。我知道我错了,你……别生我气啊……也别不理我……”   山子好不容易吞吞吐吐地说完这番话,我看着他憋得通红的脸颊,心里暗暗吃惊,山子的态度有些奇怪,昨天的事,他不会想歪了吧?   “山子,我没生气,只是今天心里烦,而且事情比较多才没接你电话,你别在意。”   听完我的话,山子的神情明显一松:“你没生气就好,我还以为……”说着话,山子偷偷觑了我一眼,看我盯着他,他赶紧挪开视线。   “昨天你醒酒之后,没觉着海经有什么不对吗?”我试探着问山子。“没有哇。”山子皱眉,“喝多酒的人醒来都那样,头疼口渴,海经喝了不少水,后来我们就各自回家了。”   看来山子完全不知道海经的状况,我想我也没必要提起,想必以海经的状况也做不出太离谱的事,只要我以后对他敬而远之,应该就不会有危险。   我打定主意,心情放松不少。跟山子又闲聊了几句,我向山子问起陶西然的状况。山子说陶西然前几天已经被家人保释出去了,可是她的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就能完结。据说警方在她家里发现许多来历蹊跷的古玩,就算陶西然不会因此而获罪,可是那些古玩恐怕是保不住了,陶西然因为这件事还气病了。而那天在公安局掌掴陶西然的男人,回到家以后竟然发现自己老婆跟别的男人私奔了,他一怒之下摔断了腿,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当日还有两个人虽然没出什么大事,可听说状况也不太好。   山子的话让我听得浑身发冷,迄今为止接触过碧玺手串的七个人,除了山子暂时没事,其他人好像多多少少都碰到一些麻烦事,连我也不例外。本来张福全说的话我并不太相信,可是如今也信了大半——碧玺手串果真有问题!   我看向山子,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山子呢?可是就算山子知道也不会对事情有任何帮助,又何必多一个人心烦,我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后山子突然提起那修。自从甄巧的事之后,我和那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山子说那修前些天已经搬回老四合院,每天都泡在那老爷的书房里,不知在干什么。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却越发没个头绪。   送走山子之后,我回到家,心不在焉地吃饭,心不在焉地收拾房间,沈小珍说话我也心不在焉地听着。回到房间后,我终究还是没忍住,给那修打了个电话。不过电话没通,手机里显示那修的电话正处于关机状态。我颓然放下电话,又是这样,每次我鼓起勇气找他的时候,都是这样。   我警告自己不能再想那修,为了转移注意力,我上网看了一会儿电影,可是越看越烦。后来只好提起一支笔在纸上无意识地乱画,当我停笔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将那首在幻象中见到的诗句写了下来。   碧蛇惊翠鸟,远山一丈飞。斜斜卜算子,袅袅一人归。   原本我只能在梦中见到一些东西,现在就连在现实中也能见到某些幻象,这说明什么?   我隐隐觉得张福全隐瞒了太多的事,他不想说,我根本无从问起。不知道那个鼻烟壶又扯到哪出戏,我脑中出现那个画面应该不会是偶然吧。   我躺在单人床上,闭上眼睛,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还不如睡觉,也许我做的梦会带给我答案。那些梦于我,就像是拼图的某一部分,也许哪天就能拼出完整的图案。   人往往是越想睡的时候越睡不着,折腾到半夜,我才终于睡着了。   梦,果然来了。   梦中一个清癯老者背手而立,那人站在他身后,声音中充满委屈,“师父,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为什么还不把银钥交给我?”   清癯老者长叹一声转过身,只见他面有长髯,一副道骨仙姿的模样。   “实在不是为师不给你,银钥关系重大,你年纪尚轻……”   “师父不是说银钥关系到我的身世吗?我要解开其中的奥秘,我要弄清楚困扰我七年的梦……这也是师父当初答应我的!”那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倔犟。   清癯老者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道:“既然你这么坚决,那么为师就给你一个考验,若是你通过考验,银钥就交给你。”   “当真?是什么考验?”   “我给你一年时间入世,你要是在这一年里找到那九种首饰之一,为师绝不食言!”   “师父,你在开玩笑!”那人听完这番话并没高兴,反而急了,“没有银钥,我如何能找到那九种首饰之一?而且一年时间根本不够!”   “那就是你的事了。”清癯老者负着双手走了。   “师父,师父……”那人连唤了几声,看无法挽回老者,只能颓然低下头。不一会儿他突然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狡黠的光。   梦中的天空突然黑了,那人鬼鬼祟祟地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当他看到清癯老者从一间房里走出来后,立刻屏住呼吸,缩在石头后一动不动。等待良久,他突然一跃而起钻进了清癯老者出来的地方,过不多时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   梦到这里,我忽然一下醒了,看看天还黑着,我又接着躺回床上。回忆起梦中的情节,一切还很清晰,最后一幕那人手中拿的盒子十分眼熟,似乎正是上次梦里那人从红色泥地里挖出来的盒子。   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呢?清癯老者所说的九种首饰又是什么?   想了一会儿我又开始犯困,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不过这次我一个梦都没做,一直睡到早上七点,才急急忙忙起身上班。   中午时分,山子给我来了个电话,说了没几句我便向他问起那修,我联系不到那修,也许山子可以。山子沉吟半晌,让我下午等他的电话。   我不知道山子能否联系上那修,所以一下午时间都是在坐立不安的情况下度过的。可是直到下班时间,山子这通电话也没来。   我有些丧气,低着头往公司外面走,刚走到门口却吓了一跳——那修的破车停在公司门口!   我傻傻地看着那修从车里走出来,他仍然像以前那样喜欢穿黑色,不过胡子稍微有些长了,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走,给你看样东西。”那修一把把我拉上车,发动汽车扬长而去。下班时间,人来人往,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公司的人对着我们离去的方向指指点点,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那修……”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侧脸,好一段时间没见,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你怎么知道我公司的地址?”   “山子告诉我的。”   我懵了,山子又是怎么知道的?貌似我没跟他说过啊。   “……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那修的老爷车不断在来往的车辆里穿行,他的开车技术不错,我们很幸运地赶在堵车高峰前穿出了那片车阵。出了车阵,车子逐渐减少,那修的车越开越快,我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道路,心中隐隐知道了那修要带我去的地方是哪里。   果然,那修的车停在一大片院墙外面,我这是第二次来到四合院,心里竟有些怀念的感觉。   那修叩响门环,可是来应门的人却不是赵叔,而是一个二十多岁、长相很清秀的女孩,那女孩看着那修的眼神,让我瞬间想起了沈小珍。   “……赵叔呢?”   “前两天赵叔腰疼的毛病犯了,他怕房间没人收拾,就暂时找了个人先替着他。”那修表情淡淡地看向那女孩,“小金,你去告诉赵叔洪灵来了,然后帮我沏一壶茶送到书房,别的就不用你了。”   叫小金的女孩颇有敌意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心里暗暗叹息,人人都说美人是祸水,可是这美男也不亚于美女。如果我是那修的女朋友,恐怕会被其他女人的妒恨给活活淹死。看来那修于我,只能是一块能看而不能吃的肥肉,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了。   我跟在那修身后,穿过两道垂花门来到后罩院,原来那家的书房就在我住过的客房旁边。看着满屋子的书,我不禁感叹,估计这里的书和这四合院的历史差不多长,都是古董啊,古董。   那修示意我坐下,他坐在书桌后面,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洪灵,甄巧那件事过后,我一直都有一个感觉……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天人后裔那件事?”   “当然。”   “我父亲说过,要是我遇到任何疑问,就让我进来找答案。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书房里没出去,还好,父亲没骗我,有些事情真的能找到答案。”   “什么事有了答案?”我疑惑地看向那修。   “原来那家和洪氏家族,在百年前曾是亲家。也就是说百年前曾有洪氏的女儿嫁给那家的儿子!”   我一惊:“竟有这样的事!那就是说我和你是亲戚?可是……已经是百年前的事,四代过后,血缘关系已经很淡了,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话虽这么说,可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我和那修怎么会是亲戚……   “可事情也蹊跷在这儿,那家族谱上记载,当时那家和洪氏都是一脉单传,他们结合后生了一子一女,女儿在五岁时夭折……他们的后代只剩下一个,也就是我的太太爷爷。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洪氏一族从那一辈就算是断绝了,那么洪灵,你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天人后裔!”   那修的话让我皱眉:“我觉得这个推断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你能百分之百确定当年下嫁给那家的洪氏女儿是天人后裔,如果确定不了,也只能说明那家在百年前娶进来一个洪姓女子,跟我们家族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我顿了一下,“还有,洪氏既然是一族人,肯定不止一脉……”   那修叹息一声:“这件事我也有些说不清,你看看这个再说吧。”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本厚重泛黄的老书递给我,我接过翻开,首页用毛笔写着几行工整的蝇头小楷,内容是这样的:光绪二十八年五月一十六日,那拉氏第十代子孙那拉荣祥娶妻洪氏之独女贵兰,聘为正室。洪氏贵兰,才貌双全,品行端淑,且身怀特殊技艺,可为饰物开光纳福,曾力挽那拉氏一族于水火……   族谱上记载的是那拉氏,并不是那氏,看来那修祖上是满族人,那姓应该是后来改的。   我又仔细看了一遍才把老书还给那修。那修给我看的应该是那家以前的族谱,一百多年前的事还有记载,也不知他们家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刚才在那篇内容之后,又记载了一些这个洪贵兰的事迹,从那些内容里可以看出,这个洪贵兰果真会给首饰驱邪,可即使是这样,我依然觉得洪贵兰就是天人后裔的说法证据不是很充足。   那修看了我一眼,突然又递给我另一本东西,这本也是老旧泛黄,不过只有薄薄一册。   “这是当年那拉荣祥的手札,也就是日常杂记,年代太久,残缺了不少,不过一些重要内容幸好还没丢。”那修解释道。   我拿过来一页一页翻着,的确是日常杂记,内容很烦琐。看来那拉荣祥和洪贵兰成亲后日子过得还不错,那拉荣祥的老爹把那拉家的生意都逐渐交给了他,那拉荣祥每天不胜繁忙,可是还记得给洪贵兰过生辰。咦,这是什么?   我看见有一页写道:兰儿的旧疾又犯,日日噩梦缠身。我经日里焦虑,兰儿反而劝慰我不要为她忧心。……天人后裔,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兰儿的身世注定她终究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可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才刚出世……我多希望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能同我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共携白首。   “共携白首”四个字凌乱不堪,能看出写字的人情绪十分激动。   我沉默了,不是我对那修的话还存在什么质疑,而是我在这本手札里看出太多的问题,可都是雾里看花,十分不真切。   我停了一会儿又去翻看手札后面的内容,可后面却又没什么了,而且内容越来越少,数页只有寥寥几字。   我向那修摇了摇手札:“那修,就这一本吗?”   那修告诉我,他在书房里待这些天,所能找到的有价值的材料就这些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在一个书架上摸索了一阵,然后掏出一张很薄、类似皮革之类的东西来。那修把那东西展开,并不如我所想象的包着什么东西,上面只是画了四个图形,在每个图形的下面还配着文字。   我依次看过去,只见第一个图形样子古怪,我很难形容,它就像……就像是一个被纵向拉长的骷髅头,上圆下尖,看着有点儿吓人,在图形的下面写着两个字“金钥”。第二个图形就美观多了,像是一朵含苞的郁金香,“花苞”下面还有一段不规则的“花径”,在这个图形下写着两个字“银钥”。   银钥!我梦中的记忆猛然被唤醒,眼前的银钥和我梦中的银钥会是同一个东西吗?如果是,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发生?   我心中骇然,情不自禁看向那修,那修皱眉:“怎么了?”   我急忙收敛心神:“哦……没什么。这图形吓人,我……我有点儿吓到了。”   那修默不做声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我过于胆小了。   我慌乱地看向第三个图形,第三个图形比照前两个可以说普通至极,竟是个没棱没角的长方体,只不过在中间部位有两个同样大的圆孔,下面的字写的是“玉钥”。   当我的目光落在第四个图形上那一刻,我的模样恐怕只有用呆若木鸡来形容了。第四个图形,样子既不恐怖也不特别,只不过它的样子跟奶奶留给我的那个东西一无二致,下面写着“石钥”两个字。原来那个东西叫做“石钥”,现在想起来倒也贴切,因为它真的是石头材质的,模样也有点儿像钥匙……   奶奶在留给我的字条上说,要我好好保存,可是她并没有说明石钥是什么,为什么非要千方百计地交到我手里。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那修既然有这张皮革,他一定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谁知等我问起他的时候,他却说不知道图形上的东西是什么,只因为当时这张图和那拉荣祥的手札放在一起,所以他直觉这张图很重要,就顺便给我看看。   就在我理不清心思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小金送茶水来了。她沏茶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点儿,可那修没说什么,只让她把茶放下,然后就打发走了。小金边走边偷偷地回头,一下看向那修,一下又看向我,她的目光让我十分不自在。这时那修递给我一杯茶,我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心里不禁犯嘀咕,小金那么讨厌我,她不会在茶水里动手脚吧?我看着那修小口小口地喝茶,直到一杯茶见底,我这才放心,慢慢举起手中的茶杯。   或许是喝茶真能清神醒脑,喝完一杯茶,我浮躁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东西,我真有些消化不了。其实我并不太关心自己是不是天人后裔,以前也是那修提出这个想法,我只是将信将疑地听着,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地信了。可现在又说不是……如果我不是什么天人后裔,那么我经常做的神秘诡异的梦又是从何而来?奶奶会给首饰驱邪又怎么解释?   我突然想起奶奶留下的线装老书,我记得第一次读时,著书的清心居士在前言中说自己是清末人,还说自己生来就有特殊的能力,会不会这个清心居士就是洪家的人,而奶奶只是无意间学到了他的本事?   那么,那修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我心里松了口气,虽说我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天人后裔,但心里真不太喜欢这个身份,能证实不是倒也不错。   我的眼睛在那拉荣祥的杂记上扫了两眼,又低头瞧了几眼皮革图,这张图会是谁留下来的呢?那拉荣祥?抑或是洪贵兰?留下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修……”我欲言又止,“能不能把这张图给我?”   那修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图,接着低头喝茶:“我留着没用,你拿去好了。”   我谢了一声,把皮革卷成一团,放进皮包里。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我偷偷觑了那修几眼,他的神色有些疲倦,还隐隐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失望。为什么……失望?   “那修……一直以来你好像都很关心奶奶和……我的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吗?”我轻轻问道,“请告诉我。”   那修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其实有很多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我一愣,那修这话透着矛盾,一个人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事呢?除非他一直以来的行为都是出于别人的授意。   那修说,那家是满族人出身,在清朝时期,本是个极为繁盛的大家族。康熙初年时,更是达到鼎盛时期。祖上出过两个文官,不过在朝廷的政治争斗下看不清形势,做了别人的棋子,后来被贬到寒苦之地。那拉家也因此受到了牵连,偌大的家业一朝散尽。不过累世富足,到底还是有一些根基在,那拉家的人吸取教训,韬光养晦,不再奢想往官场发展,而是把长远的目光放在经商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拉家再一次昌盛起来,清朝末年朝廷动荡,内有蛀虫,外有虎豹,为了保全那拉家的人,当时那拉家的主事,也就是那拉荣祥的老爹,不顾祖训,和朝廷内的一位大员攀上交情。虽然不知后事如何,不过应该是惨淡收场,因为在族谱的记载中,那个时期那拉家又一次遭到灭顶之灾,后来却是洪贵兰的出现挽救了那拉家。   洪贵兰如何挽救那拉家并没有记载,只是那拉家欲报洪贵兰之恩的时候,洪贵兰的要求竟然是嫁与那拉荣祥为妻。在清朝时期,满汉是不能通婚的,除非不是正妻,而是作为妾室才有可能。可洪贵兰傲骨凛然,断断不肯做妾,那拉家的人非常为难。为了打消那拉家人的疑虑,洪贵兰与那拉荣祥的老爹立下一个赌约,如果一个月内,朝廷允许满汉通婚,那拉家的人就不许再阻挠她和那拉荣祥的婚事。   所有人都认为洪贵兰是异想天开,可谁知过了半个月时间,朝廷突然对外宣布了一条新法令:允许满汉通婚。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抽,这个洪贵兰不是本领通天,就是能预知未来。如果说她是天人后裔……倒真有几分可能。   那拉家经过几个月的筹备,为那拉荣祥和洪贵兰举行了婚礼。婚后洪贵兰在那拉家的大宅内过着隐居般的生活,直到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世。可是好景不长,他们的女儿五岁时夭折,洪贵兰也在第二年猝死,不久后那拉荣祥也失踪了。失踪前,他对家里人说他要去寻找亡妻。家里人以为他太过于思念洪贵兰所以得了失心疯,可任凭那拉家的人如何寻找,都没能找到。   于是从那修太太爷爷那一辈起,每一代那家人都会无意识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具体寻找什么,没人说得清。只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一个渴望,让他们停不下来。   那修的话让我匪夷所思,我半开玩笑地看着他:“难道说那拉荣祥对亡妻的思念竟然写入了那拉家的遗传基因?”   那修看向窗外,神情悠远:“也许吧。你不是我们家族的人,体会不到这种心情,就好像心没有根一样,找不到可以繁殖的土壤。……我爷爷是这样,我父亲也是这样。”   “那你呢?也是这样吗?”我轻声问道。   那修没有回答我,半晌才道:“我父亲临死前曾说过一句奇怪的话,他说当年洪贵兰可能没有死。她是天人后裔,说不定会死而复生,所以太太爷爷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后来他又说起你奶奶的名字……”   “我奶奶!”我惊呼。   “是的,我父亲说他打听到到你奶奶懂得为首饰驱邪,而且姓洪,所以他希望我能找到你奶奶,证实你奶奶的身份。”   我蹙起眉头,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修说:“有关于洪氏一族是天人后裔的说法我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也是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的,他应该早就看过他太爷爷的手札和族谱,为什么还要我寻找你奶奶,我就不清楚了。”   “后来你就找到我奶奶,并且用一个首饰试探她是否会驱邪?”   “是的,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却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很遗憾……”   “那修……”我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才是天人后裔。你是洪贵兰的后世子孙,身体里有她的血脉。”   那修面带嘲讽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未感觉自己与众不同,也许洪贵兰的天人血脉,从我这一代终止了吧。”   屋外的热风顺着敞开的门窗扑了进来,我的额头瞬间浮起一层薄汗。这四合院的屋子本来最是冬暖夏凉的所在,可屋子建得再好,也经不起岁月的消磨。也许血脉这个东西也一样,时间会将它一点点冲淡,直至消失不见。   我抬头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暗了,看不见夕阳,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乌云挂在天上,近得仿佛一抬手就能够着。   要下雨了?   这样闷热的天气,是要下雨的,可我该怎么回家?   才这样想着,一股夹带着腥味的热风忽然间呼呼吹到脸上,豆大的雨滴就滴了下来,砸到我伸向窗外的手臂上。我仿若被烫到般急忙缩回手臂,再看向窗外,呵,好一场大雨!   那修也看向窗外,似乎有些意外:“怎么突然下雨了?”   “是啊。”我心里有些犯愁,天黑又赶上下雨,这里地方又偏僻,怕是不容易打到车。   “别急,”那修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会儿我送你。”   我默然点点头,和那修一起站在窗前看雨。其实在整个四合院里,属这后罩院最雅致,院子不太大,还栽种了不少花树和几株芭蕉,日头好的时候,芭蕉可以遮阳,下雨的时候,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诗意。   杜牧有诗云: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   赵叔说这里是那家的老宅,建成已逾百年,想来当年那拉荣祥和妻子很可能就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是否有芭蕉,芭蕉带着雨声又进入了谁人的梦里?   那修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雨声中显出几分悠远:“其实这后罩院本来是我母亲住着的,她是南方人,很喜欢芭蕉,所以我父亲就亲手为她栽种了这几株芭蕉。”   “看来你父母的感情很好啊。”我感慨。   “他们的好是做给人看的。”那修的表情一寸寸冷了下来,浓黑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睛。   我有些不安,那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原来是赵叔打着雨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沉重的食盒。看见我,他似乎很高兴,我问起小金,赵叔说下雨前已经打发她回家了,因为知道我来了,他一直在厨房里忙着,所以现在才来。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赵叔竟然还会做菜。即使是有这个认知,当看到赵叔拿出的饭菜摆满整个书桌,我依然被震撼了,那些菜虽然不十分精致,但看上去就觉得好吃,而且足足有七八样,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下班后我即刻被那修拉到四合院,别说,肚子还真的饿了。我悄悄地咽了咽口水,这边那修已经开始吃上了。   “快吃吧,一会儿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赵叔打断了他的话:“少爷,我看今晚别让洪灵回去了,刚下完雨,路不好走,就让她住在上次住的屋里,明早再走不迟。”   那修瞥了我一眼,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大窘,一张脸羞得通红。   “赵叔,这样不好吧。”我低声道。   “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赵叔爽朗地笑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那修先前说赵叔腰疼病犯了,于是急忙把赵叔拉到椅子上坐下,他腰疼还为我们做这么多菜,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赵叔连声说不妨事,吃完饭后,我帮着赵叔把书房收拾干净,他说要上正院帮我拿新晒的被褥,于是我拎着食盒跟他一起去了,那修仍然留在书房里没出来。   雨势已经慢慢转小,不用打伞也不会淋湿。我边走边想,那修明明也很关心赵叔,可是外表却对他十分冷漠,这是为什么?   后来我忍不住问了出来,赵叔连连叹气,说那修是从小养成的性子,越是关心的人越是冷漠。这原本要归咎于他的父母,那老爷是个成功的商人,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娶了当时才十九岁的那夫人,两年后生下那修。那老爷性子古怪,虽然心地很好,但是对那夫人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要说他心系于别的女人,可是又不像。   那修天生性子冷淡,幼小的时候更是深受那老爷影响,不过他很爱他母亲,每天放学后哪儿也不去,总是回家陪伴母亲,可纵使是这样,那夫人仍然在那修十一岁的时候抑郁而终,那时候她不过才三十出头。那夫人去世后,那修有一段时间很消沉,成天只是坐在他母亲的房间里看着母亲的遗物发呆。后来他突然消失了一阵子,大约有半年多时间,回来后那老爷竟然没有问他为什么玩失踪,还是像以前那样待他。从那之后,那修每年都会消失一两个月,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听着赵叔的话,我不胜欷歔,没想到那修冷淡的性子由来已久,只可怜他的童年这么悲惨,要是我能在孩提时认识他就好了。我忡愣,就算那时认识他,我也是个孩子,能为他做什么呢?   陪赵叔拿完棉被,我又回到了书房,那修仍然在书房找资料,看他肃穆的表情,我突然很心疼。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在没有父亲关爱的情况下熬过丧母之痛的?其中的苦楚,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怪不得他曾说这里像一座坟墓,是没有温暖的地方,即使再奢华也只能让人感到冰冷。   我小心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对着那修微笑:“还在找什么?用我帮忙吗?”   那修摇摇头:“我自己来就好,你去休息吧。”   我低头瞅了一眼腕上的表:“才七点多,回房间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打发打发时间。”   那修低下头看书,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中午山子来了一趟,说你找我,我都忘了问你有什么事。”   那修不提我还真给忘了,原来那修的突然现身真是山子帮了忙。   我垂下眼睑:“山子没跟你说吗?”   那修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什么?”   看来山子没把我们涉及命案的事告诉那修,他是怕赵叔担心吗?   我跟那修把最近遇到的事大概说了一遍,虽不指望他能帮什么忙,但是能有个人听我倾述也挺好的,心里那块一直压得我喘不上气的大石,分量顿时减轻不少。   那修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疙瘩:“你既然不是洪贵兰的后人,为什么还能接连遇到这样多的事,难道中间有差错?难道当年洪贵兰真的没死?”   我摇摇头:“我不关心自己是不是洪贵兰的后人,我只想能早些回到平静的生活。”   “咱们先不说你是不是天人后裔这个问题,单说你和山子遇到的这件事。你觉得问题出在碧玺手串上吗?”   我想了想:“很难说,碧玺手串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丝毫不适,而且陶西然和张福全都说过,手串驱过邪,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那修不说话了,我是当事人都搞不清,他这个局外人就更难了。   “我觉得这件事的关键也许并不在陶西然或者张福全……”过了半天,那修突然说了一句。   我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老林才是知道一切的关键人物。”   “可是,”我迟疑了,“老林正在被公安部门通缉,早就藏起来了,现在到哪儿去找他?”   那修低头闷声不语,半天抬起头来:“张福全一定知道,洪灵,你找机会再去探探他的口风……”那修停顿半刻,“不,你还是不要去了,这件事说不定有危险,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我感激地看着那修,那修淡淡一笑:“这件事牵涉到你和山子,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又和那修聊了几句,就回房间休息了。我仍然住在上次住过的房间里,这间房几乎没有变化,只不过在角落里多出一面半身镜,镜子镶嵌在铜质的雕花镜框里,古典雅致,和房间里的摆设很搭。   我欣喜地站在镜子面前照了照,镜子里的人嫣然一笑,倒也有几分明眸皓齿。我突然想起赵叔最后跟我说的几句话,他说那修从小看着父母的例子,所以对于男女之情从来都不热衷,我是那修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他希望我能和那修好好相处。   我明白赵叔的意思,可他不知道我和那修根本不是那种关系。我承认对那修有好感,可是感情是要两情相悦才美好,一相情愿会很痛苦,就像那修的父母。   而且赵叔并不知晓山子和我相熟,山子对我的心意我多多少少能察觉到,可是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我只能和山子做朋友,就像那修只能跟我做朋友一样。   其实这样也挺好。   我走到床边睡下,思绪渐渐模糊,突然我看到自己睡的床上出现一个身穿湖蓝色清装的女人,她正在低着头哭泣。   我惊骇之余,却连动都动不了,难道见鬼了?   这时房门一响,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的面孔白茫茫一片,只见他走到床边停下脚步,目光似乎正在瞧着那个女人。   男人的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别哭了,小心哭坏身子。”   女人并不理他,只是一味地嘤嘤而泣,手上还拿着一件不知何时出现的衣服,看样式和大小,应该是四五岁女孩穿的衣服。在衣袖和下摆处用粉色的丝线绣着许多蝙蝠和小小的“寿”字,想来是取福寿之意。   男人长长叹了口气,颓然坐在床边,几乎压到我的胳膊。我就这么夹在他们中间,僵硬得像块木头。   女子突然出声:“听秀菊说你又去悦君楼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又带着几分令人心怜的颤抖,似乎是想得到答案,却又不忍卒听似的。   男人没有说话,半天才怅然一笑:“你到底是不信我,我去或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女子的眼泪簌簌而下,落在白皙的手背上,晶莹得仿佛梨蕊上的露珠。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怪我,可是馨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不想这样……”   “馨儿她……既然走了,那是她的命,我不会怪谁,更不会怪你。”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女人似乎还有话想说,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她把手中的衣服贴向脸颊,眼中的泪水蜂拥而下。   “荣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或许你的生活会轻松些吧。”   女人的话一出口,立时将我雷了个外焦里嫩。眼前的男女竟然是当年的那拉荣祥和洪贵兰?那他们口中的馨儿一定是他们五岁就夭折的女儿了。   回答洪贵兰的是一个巴掌,巴掌落在她的左脸颊上,淡红色的掌印就像是烙印一样,在苍白的脸上是那样让人触目惊心。   洪贵兰慢慢地将身体扭过去,我看不清那拉荣祥的脸,不知他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是痛心疾首还是追悔莫及。   洪贵兰和那拉荣祥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慢慢淡成了烟。我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转头看过去,床上哪有洪贵兰和那拉荣祥的身影,刚才竟是我的南柯一梦。   我起身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和梦里的差别不大,难道这个屋子竟是当年洪贵兰的寝室?可是那拉荣祥是那拉家的长子嫡孙,照理说他的寝室应该设在正院才是。后罩院一般是给家里的晚辈住的,这里很可能是馨儿的居所,那个可怜的,才五岁就离开人世的女孩,洪贵兰的悲恸和那拉荣祥的愤怒应该都是为了她吧。   我心里微微有些伤感,赤着脚站在房间中央,重新打量着这个地方。那修的妈妈也曾住过这里,在百多年的时间里,有多少人在这里上演着生老病死,又有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的爱恨情仇。如今这些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还守着旧日的一切!   脸颊上一凉,我伸手一触,竟摸到一把眼泪。   我走回床上,将凉被拉到脖颈处,心中感慨万千,慢慢地又睡着了。   这一次我睡得非常安稳,直到门外传来拍门声才惊醒。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了,不多时屏风后露出了小金的脸,那张脸上满是对我的厌恶。   “赵叔让我叫你起床!”小金的声音恶狠狠的,仿佛和我有着深仇大恨。   我十分不快,不过并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小金转身走了,我依稀能听见她嘴里嘀咕着什么,似乎在说我比猪还懒。   我看向腕表,立时感到羞愧不已,难怪赵叔让小金叫我,原来已经七点半了,昨晚那一觉实在睡得太沉了些。   我用发射火箭的速度洗漱完毕,然后到前院匆匆吃了几口饭,可是这期间并没看见那修,赵叔说他一早就出去了,走时只交代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我脸上一红,突然间感到很窝心,那修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只有跟他相处久了才会明白。   当我赶到公司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因为在四合院不方便,所以我并没有洗澡,衣服上微微泛着一股发酵的汗味。我硬着头皮往公司里走,几乎有逃跑的冲动。   刚进入办公室,我就被几个女同事给围住了。   一个挑眉看我:“一脸疲惫,神色慌张。”   一个“啧啧”有声:“眼带春意,眉梢含情。”   一个围着我转了一圈:“衣衫不整……”她低头一嗅,“身上还有汗味,昨夜一定很激烈吧。”   第四个直接把我按在办公桌上:“说,什么时候认识个极品帅哥,也不介绍给姐妹们!”   “四位大姐饶命啊,小的比窦娥还冤,话说我跟昨天的帅哥只是泛泛之交。”   “泛泛之交能被人霸气地押上车,泛泛之交能待在一起一夜不回家?”   我几乎语塞,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真是误会了,几位大姐。我说实话,昨天的,昨天的帅哥是我表哥呀。我大姨腰疼病犯了,我表哥有急事出门,所以我去帮他照看了一夜。”我慢慢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腰,“不说还好,这一说……哎哟好累啊……”   我边说边偷偷觑着周围几个人的神色,她们似乎相信了,只要搞定了有名的“八卦四人组”,我以后就可以安然无恙了。我心中偷笑,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必需的,只是涉及那修的妈妈,实在是有点儿迫不得已。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有些始料不及,开始“八卦四人组”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一直坚守立场,神情坚定,她们其中一个突然神态扭捏地向我问起“表哥”的名字,而另一个则大胆地问“表哥”有没有女朋友。有了沈小珍的前车之鉴,我很干脆地告诉她们,“表哥”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马上就要结婚。   看着她们失望的表情,我神态自若,为了往后的安宁,我一定要撒谎撒到底,送佛送到西!   办公室终于恢复了宁静,我浑身紧绷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半天才松弛下来。话说撒谎真是个技术活儿,不仅费脑还耗费体力。   开始工作了,我在皮包里寻找U盘,手指却碰到了那张皮革,不禁忡愣了半晌,下班后我一定要马上回家把石钥找出来,好好研究一番。   这一天上班时间最是难熬,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却被主任告之要加班,我心里怄得几乎吐血,却不得不乖乖留下来加班,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一天一夜没回家——虽然那里只是出租屋,但我竟有种想念的感觉。   沈小珍不在家,不知道是上晚班还是出去玩了。屋子里没有她看电视时的笑声,显得有些清冷。我稍作休息,马上开始找石钥,奶奶要我好好保管石钥,所以我很把它当回事,当时前思后想了很久,最后把它封在一个真空包装袋里,塞进了储藏室柜子的夹缝里。   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石钥取出来,身上累出一层薄汗。我小心翼翼地将石钥从包装袋里取出来,拿到台灯下和皮革上的图形细细对照,果真是一模一样的,就连最细微处也没有差异,难道当初是有人照着实物画出来的?   我梦里的那人说银钥能帮助他找到九种首饰,照皮革上的图形看,这个“东西”不止一个,分别是金钥、银钥、玉钥和我手中的石钥。我细细看着手中的石钥,这东西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石材雕琢而成,会有什么神奇力量?可是奶奶大费周章地把东西交给我,还让我好好保管,想必它一定非常重要。或者……我脑中灵光一现,石钥本身并没有力量,它只是一个信物,更甚者只是一把钥匙?   如果它真的是一把钥匙,那扇带锁的门会在哪里?又锁住了什么秘密?   我胡思乱想了很久都不得要领,最后只好把石钥依旧封好,再次藏到储藏室。   第二天是周六,天气无比晴好,公司老总临时决定安排全公司的员工到郊外的度假村玩一天。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几乎让所有人沸腾了,可并不包括我。我思虑良久最后还是拒绝了,一来是最近事情太多,我实在没心情玩;二来我想趁这个机会再去找张福全一趟。虽然那修说过不让我去,可是我想青天白日的,他肯定没胆对我怎么样。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我来到古玩街,走到福斋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门口的青花耸肩花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色彩鲜艳的高足梨形壶,倒比上次看见的耸肩花瓶更招眼。   我在门口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地踏进福斋。即使在天光大亮的白天,福斋里照例是有些幽暗的,斑驳的光线落在摆放高矮不一的古玩上,却有几分瘆人的效果。   “张叔叔?”我刚喊了一声,张福全就从一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吓了我一跳。   “丫头,你怎么又来了?”张福全面色有些阴郁地看着我。   在来之前我一早就编好了借口,如今很自然就说了出来。我告诉张福全那天我回去后每天都会做梦,梦里都是关于碧玺手串和铜饕餮的内容。梦中碧玺手串和铜饕餮是一个姓阿的统领放在他妻子墓里的,因为我觉得这些梦很真实,所以就找一个灵学大师询问了一下。灵学大师告诉我,碧玺手串和铜饕餮是镇墓之物,镇的是墓里的凶灵,凶灵受到惊扰,自然不会饶恕惊扰它的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坟冢的位置,做一场法事,才能消弭凶灵的怨气,否则后患无穷。   我边说边观察张福全的神情,他的面色始终阴郁,也不知道他信不信我说的话。其实这种说一句假话掺半句真话的法门,我是从《射雕英雄传》里学到的,是黄蓉骗欧阳峰时用的,希望用在张福全身上能好使。   我焦虑地看着张福全:“张叔叔,你能将坟冢的位置告诉我吗?”   张福全为难地摇摇头,说他并不知道坟冢的位置,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向他要老林的联系方式,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半晌才说老林现在已经躲起来了,根本联系不到人。我不断地跟他软磨硬泡,其间来了几次顾客,张福全借故不答理我,我沉住气硬是和他耗到下午一点多。终于耗到张福全累了,他长长叹了口气:“真是服了你,这样吧,一点多了,先吃完饭我再把老林的联系方式告诉你。”   我看到自己终于胜利,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接下来张福全让我帮他看店,他到外面买饭。幸而在他出去的时候也没有顾客进门,他买了两份牛肉面回来,递给我一份。我感激地冲他一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说实话,我也饿得很了。   刚咀嚼了两口,脑中突然一阵昏沉,眼前的古玩晃动起来。张福全带着笑意的脸凑过来,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问我牛肉面好吃吗,我来不及回答他就失去了意识。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头痛得几乎要爆炸,我挣扎着坐起身。眼前漆黑一片,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双手被人交叠着牢牢得绑在身后,双脚也是,连动一动都困难。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一点点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我去找张福全……我向张福全问老林的联系方式,然后跟他一起吃牛肉面……突然间我什么都明白了,一切都是张福全搞的鬼,是他在牛肉面里动了手脚!   那一瞬间,我后悔万分,后悔不该不听那修的话跑来涉险,张福全果真是危险的。他把我迷倒,到底要怎么样呢?   我该怎么办?   我拼命要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光害怕是没有用的。可是要冷静谈何容易,我的心疯狂地蹦跳着,脑袋昏沉得厉害。最后我只有死命用指甲抠着手掌上的肉,直到感觉马上要渗出血才慢慢放开。   这个举动稍微起到些效果,心慢慢平静下来,脑子也清醒不少,耳中逐渐听到一些声音。那声音似乎是从我头顶上传出来的,距离很近,像是“咚咚”的撞击声,很有规律,几声过后突然又静下来,接着又是几声,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心急如焚,偏偏嘴被塞住了,想呼救一声也不能。我明白自己是被张福全关起来了,可是我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了,或是哪里说错了话。难道是因为我跟他要老林的联络方式?可是他大可以拒绝我呀,也不必用这么决绝的方式让我死心啊。   来找张福全的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如今我被他关起来,也不会有人来救我,就算那修最终觉察到我的去向,张福全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把我关在很容易找到的地方。而后我又想到一个可能,若是那修来找我,张福全情急之下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那时候我的性命堪虞!   我越想越害怕,看来要想活命还是得靠自己。我用力挣扎了几下,手上的绳子捆得非常结实,丝毫没有作用。我想起常在电视剧里看见的一幕,被捆绑的主角会利用身边的东西将绳索磨断,如今我也得试试。   我试探着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却没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最后我用手指在地面上蹭了一下,太好了,地面是水泥的,很粗糙,正合我用。   我尽力将身体往后倾,然后将绑在手腕处的绳索凑到地面上,用尽全力摩擦起来。然而想象是一回事,实现起来却是另一回事,我的手腕因为被长时间捆绑,已经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而且双手交叠在身后根本使不出力气。我咬紧牙关一点点地磨着,刚磨了一会儿冷汗和热汗就交替着流遍了全身,手背上的肌肤也被水泥地擦破了皮,热辣辣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我歇完了磨,磨完了又歇,累了就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躺一会儿,痛了就流几滴眼泪哭一会儿,渐渐地,那比我手指还粗的麻绳逐渐变细,还隐隐有松动的迹象。李白怎么说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要说关键时刻没有毅力真的不行,麻绳比不得铁杵,在我的努力下,麻绳终于被磨断了!   我喜极而泣,颤抖着拿出嘴里的东西,揉一揉发酸的脸颊,手上的伤却痛得我几乎大叫起来,刚才还不觉得,现在才感觉到手背不止破了一层皮,可能都要露骨头了,手腕更是钻心的疼,是被麻绳来回磨的。   我用衣服擦了擦手掌上的血,之后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脚上的绳索解开,腿脚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过了很久我才能试着站起身,没想到还没完全站起来头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原来我头顶的天花板非常矮,矮到我只能弓着腰走路。   我想起刚醒来的时候,听到头顶有响声传入,于是疑心自己是被关进地窖或者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如果是这样,出口必然在头顶上。我半曲着膝盖在头顶上慢慢地摸索,只要能找到出口,我就能出去。可是刚摸索了一会儿我就支持不住了,倒在地上,胸口憋闷,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可恶!难道是药效还没过?随即我又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吓白了脸,这里不会是个密闭的空间吧,那么不用等那修来救我,也不用等我渴死饿死,我很快就会死于窒息!   窒息……据听闻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我非常害怕,从未有过的恐惧让我战栗不已,胸口更加憋闷。这里的空气够我生存多久,两天?一天?还是一个小时?   这么短的时间,还没等有人发现我失踪,我就已经死了。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自救?我抱着双膝呜呜地哭了起来,悔恨的情绪几乎将我淹没。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很久,我从地上站起来,再次伸出手摸向头顶,现在如果不想死,就只能靠自己。又摸了一小会儿,我突然感觉腿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上,像是某种金属。我俯下身摸索了一会儿,那东西只到我小腿的高度,似乎是个金属雕塑,摸起来凹凸不平,有的地方还有点儿扎手。我试着抓住某个地方往上提了一下,怎知那东西重得很,我刚提起来就脱手了,差点儿砸到脚趾。   我本以为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发现了东西,心中不由燃起一丝希望。我跪在地上一点点向周围摸索,入手的东西越来越多,开始是一些稻草,后来又摸到几个木头箱子,箱子很大,不过箱子盖被钉死了,打不开,再摸下去手指却触到一个很熟悉的东西,我的皮包!   我差点儿叫出来,急忙欣喜地把皮包抓在手里,张福全怎么会这么疏忽?不过幸好他疏忽了,皮包里有手机,有了手机我就有救了。我手忙脚乱地找到手机,按下按键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我终于能看见身处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个仓库,不太大,除了我刚才摸到的几个箱子外,靠墙还放着几个大箱子,那些箱子下面垫着不少稻草,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我没看到任何出口。   我没心思再看下去,急忙拨打那修的电话,可是电话那边传来的“滴滴”声却让我的心凉了半截。再打山子的电话,同样的情况……沈小珍的电话也是一样。我颓然坐倒在地上,根本就不是张福全疏忽了,而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   张福全这个恶魔!我在心里狠狠诅咒他,我现在已经没有开始时的顾虑,我放声大喊救命,即使张福全就在附近又怎么样?我就是要把他引来,我要跟他同归于尽!   可是我的呼喊是徒劳的,喊了几声之后反倒感觉呼吸更加困难了。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手指间尽是黏黏的鲜血,手腕和手背上的伤惨不忍睹。   我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发泄过后头脑倒是清醒了几分。我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刚才我看得不仔细,这里不可能没有出口,即使是密封的陵墓也会有一个出口。   我弓着腰四处查看,这情景有几分似曾相识,在六人班的探楼里,我也曾进入过一个神秘的地下室,可是当时有山子的陪伴,也不曾有生死一线的考验……   我甩了甩头,把脑海中的杂念抛掉,经过查看,我发现这里的箱子有些可疑,倒不是箱子里的东西,箱子封得很严根本打不开。有好几个箱子是靠墙放的,我想出口很可能被箱子给遮住了,可是箱子真的很重,我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挪着箱子,力气仿佛随着稀薄的空气流逝掉了,手上的伤口因为施力再次流血。可我什么都顾不得了,这是我唯一逃出去的希望。   一个个箱子被我挪动开原来的位置,可是出口始终没出现。我几乎绝望了,走到最后一个靠墙的箱子前,用力一推,入手却很轻。我顿时一愣,接着马上把手机拿过来一照,那一刻,我几乎喜极而泣,面前是一道门。   这道门是铁门,而且和墙壁严丝合缝,不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我心里暗骂张福全是个老狐狸,并急着去推门,可是不管我多么用力,那扇门依然纹丝不动,肯定是被锁住了。   怎么办?我极目四顾,突然看到我曾摸过的金属雕塑,它的重量和硬度都够,肯定能帮我砸开这扇可恶的门。我走过去把金属雕塑拖过来,抓起它往门上砸过去,一下……两下,门没有砸开我却倒了下去。我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连氧气都快没有了,现在的我,几乎已经是油尽灯枯!   你经历过这种绝望吗?明明希望摆在你面前,而你却没有能力去抓住它。   我蜷曲着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胸口憋闷得厉害,眼前一阵清醒一阵模糊,我知道这会儿如果睡过去,等待我的绝对就是死亡。我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一只手又摸向金属雕塑,这时我才看清那金属雕塑的摸样,它像某种野兽,独角、大眼、牛身,样子凶恶地立着,乍看像是狮子,细看之下却发现它竟然是只饕餮!   饕餮?我悚然一惊,这里竟然有只饕餮?据我所知,饕餮是头生双角,但这只竟然是独角的,里面有什么玄机?   我突然想到,这个金属饕餮会不会就是我梦里那人说过的铜饕餮,张福全曾说老林把铜饕餮运出坟冢,后来被洪老六拿走了,可眼前这个……难道张福全撒谎,其实铜饕餮一直在他手里,而他出于某种理由,蒙骗了我。   我的手轻轻抚上铜饕餮,昏暗的光线下,饕餮的样子分外吓人,很像地狱里的妖魔。听闻饕餮是最贪吃的兽,它吃光了世上的一切,最后竟然连自己的身体也吃了,所以铸造它的时候,它通常都是没有身体的。而眼前这个是完整的,可却是独角。   想到一直追寻的东西现在就在眼前,我突然觉得很可笑,笑了两声眼泪却滚了下来。就算让我找到了又怎样?我永远也没可能知道其中的秘密了。   死人是不需要知道任何秘密的。   我缓缓地落泪,缓缓地合眼,奶奶,那修,山子,永别了……   眼前恍惚出现了一道白光,白光中有几个身影跑来跑去……   一个身影神情惊慌地喊道:“小娟,快去通知夫人,小姐又发病了!”   丫鬟模样的人:“夫人今天去法源寺给小姐求平安符去了,回来还要好一会儿呢。”   “那怎么办?”   “你真是糊涂,老爷今天回来得早,快叫人去通知老爷!”   忙乱的脚步立即奔向另一个方向,连头上插的钗子被树枝挂掉了都不知道。她的样子渐渐清晰,是个身形娇小、面容清秀的女子。   不多时她已经奔到一处富丽古雅的居所,有一个剃着半边头小厮模样的人拦住了她。   “老爷在里边会见一个重要的客人,吩咐不许人打扰。”   “东子,快通报老爷,小姐发病了,正闹腾得厉害!”   “这……”   “东子,你现在不通报,万一误了小姐治病的时机,你我的性命可都保不住了!”女子心急如焚。   东子听完这话,立刻硬着头皮走进大厅,我十分震惊地看到了被那人称为阿统领的老者。   老者听完禀报顿时满脸焦虑,迭声叫人去找大夫。这时一直坐在他旁边,打扮有些奇怪的中年男人说:“阿大人,在下也略通岐黄之术,不如让我帮小姐瞧瞧病。”   老者略微迟疑,然后开口:“大师既能瞧病,小女就拜托大师了。”   场景变换,一行人走到一个精致的院子里,几个丫鬟婆子打扮的人挤在房门外,看到老者领着个男人前来,都一哄散了。   先前的清秀女子已经候在门外,中年男人瞥了她一眼,然后在老者的带领下进入了房间。不多时两人又出来了,老者手里拿着一张药方交给清秀女子,要她依方抓药。   中年男人和老者行至无人处,突然开口:“阿大人,在下刚才的方子只能保小姐一时之命,要想让小姐的顽疾彻底根治,还要想其他法子。”   老者大急:“请大师垂怜。”   “阿大人,你能把小姐得此症的前因后果告诉我吗?”   老者长叹一口气:“这倒不难。去岁,小女和拙荆到外祖家走亲戚,回来的时候正巧经过一片梅花林,梅林深处有一座尼姑庵。拙荆看梅花开得好就领着小女到庵里坐了半日,其间小女和一奴婢到梅林中赏玩了半刻,回家之后就得了这病。”   “那些庸医一直说是风寒,可小女的病缠绵了半岁之久,也没有好转。平日里只是畏寒犯懒,每隔三五日就会大发一次,发病时高烧胡话,更甚者连她额娘和老朽都不认得……”   中年男人:“听阿大人所讲,小姐得的竟不是风寒,恕在下直言,小姐那日很可能撞了煞。”   “撞煞?”   “正是。梅花不同百花,得天地钟爱,于冰雪中盛开,聚梅成林更是天地钟粹。可阿大人不知,梅花亦是聚魂之花,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多得梅花庇护,若是积年老林,更是厉害,所以许多寺庙都是建在梅林之旁的,为的是方便超度亡魂。”   老者愠怒:“果真如此,老朽让人把梅林夷为平地!”   “阿大人稍安,亡魂乃无形无质之物,不会随便缠人伤人,小姐此番还有旁的原因。”   “哦?大师请讲。”   “刚才我看到小姐房门外站了个丫头……”   “那是小女的贴身婢女,从小就跟在小女身边,名唤寒蕊。”   “刚才在下多留心了几眼,这个丫头骨骼清奇,正合梅花之数,小姐撞煞本不应如此严重,驱驱寒气也就散了,恐怕是她一直随侍在旁,所以加重了小姐的病。”   “老朽立刻命人把寒蕊打发回家……”   “阿大人,您这么忧心小姐的病,是否和九月皇上选秀有关?”   老者稍微迟疑,最后点头:“不瞒大师,正是因为皇上选秀。老朽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小儿初出仕途,如要扶摇直上,朝中必须有助力才行。小儿的亲事攀的是当今太后哥哥的庶女,太后老佛爷曾亲口允诺,若是小女选秀,必定留用,封为贵人。”   “这就是了,阿大人为了公子和小姐的前途,必须步步谨慎。九月选秀马上就到了,小姐久病,即便祛病,也不能马上恢复气色。即使因为太后老佛爷的金口而留用,恐怕以色侍君终是勉强。”   “大师所言极是,可时间紧迫,如何能使小女马上恢复旧日容颜?”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这事倒不难办,不过要的是阿大人的一颗狠心,妇人之仁便不成事。”   老者冷然:“老朽征战沙场多年,只知道行事不择手段,从来不会妇人之仁。”   中年男人似乎很满意,把嘴附在老者耳边说了一番话。   突然又是一阵白光闪过,天色忽然暗了,一辆马车停在一座富丽的府邸门前,门前站着许多人,老者赫然在列,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有人在马车到来之际点燃花炮,一派热闹的景象。   一个婢女模样的人从马车里扶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那女子肌肤胜雪,很是秀丽,只是乍一看有几个地方颇像先前的那个丫头寒蕊。在她的胸前挂着一个很眼熟的东西,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光,正是碧玺手串。   站在老者身旁的一个妇人急忙上前把女子搂在怀里,被一行人簇拥着进去了。   一番熙攘热闹的祝贺之后,女子回到那个精致的院子,有两个婢女在门外守夜,却一直没见到叫寒蕊的婢女。夜,静了下来,可到了半夜时分,一声恐怖的尖叫从女子房里传出来,两个守夜的婢女急忙进入房间,不一会儿却面无人色地冲了出来,其中一个出来就吐了,另一个像是吓傻了,不停地尖叫,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听明白她叫的是,小姐死了。   白光闪过,先前的妇人全身缟素,痛哭不止,她手里拿着的正是碧玺手串。   老者在门外不停地踱步,一个紧蹙双眉的年轻人站在他身旁。   “阿玛,妹妹那件事……您是怎么跟皇上说的?”   老者叹气:“我能怎么说?只能说你妹妹是被闯入家中的贼人杀死,皇上怜悯你妹妹刚入选就遭遇不幸,许你妹妹以贵人身份入葬,极尽哀荣,算是成全了为父这张老脸。可即使是这样,阿家的颜面也已经丢尽了,人人都道为父多年征战沙场,可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博尔济那群人笑得尤其厉害,一群脑袋腐朽的糊涂虫,老夫早晚收拾他们!”过了半晌,老者突然压低声音,“轩儿,锦熙院里那两个奴婢,你处理妥当了吗?”   “阿玛放心,绝无半点儿差池。”   老者点点头,望着院子里的一丛兰花出了会儿神:“抓高利州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他的主意害死了你妹妹,绝对不能放过他。不过你一定要很小心,千万不能走漏一丝风声,否则不能为你妹妹报仇,为父和你的前程都毁了,你明白吗?”   “是,阿玛。”   年轻人前脚刚走,屋子里就突然传出一声尖叫,老者急忙奔进屋子,却看见那妇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一旁伺候的婢女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夫人怎么回事?”老者将妇人抱到罗汉床上,厉声责问婢女。   “刚才夫人手中的珠子突然变红了,像滴血一样,夫人叫小姐的名字,好像看见小姐了似的,一边叫还一边笑,然后……然后夫人就晕倒了。”   老者看向地上的碧玺手串,俯身轻轻一抓,可却像被烫到一样,手串脱手飞出去很远。躺在床上的妇人突然闭着眼睛,双手乱挥:“别,别把熙儿扔了,我的熙儿怕疼!”   老者看着她,生生打了个冷战。   一道白光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可是再没有任何情节填充进来,我呻吟一声,蓦然张开眼睛,我还活着?   我微微一动,浑身的肉都在叫嚣着疼痛,我苦笑,要我这么煎熬着死去,还不如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去了更好,老天爷可真是厚待我。   手机还亮着,不过光已经暗了。我静静躺在地上看着屋顶,一会儿手机就会没电,这里会恢复黑暗,真正的死亡早晚会来临。话说张福全真的很会选地方,这仓库可不正跟真正的坟墓差不多。我转头看向静静立在一旁的铜饕餮,铜饕餮本是镇在阿夫人坟冢里的,现在又在我旁边,难道它注定跟死人有缘?   我在心里祈祷,饕餮啊,饕餮,你若真的有灵,就在我死后把我的魂魄也吸过去,然后等张福全来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去吓死他。   我为自己的想法喝彩,对,就算死我也不能放过他。我嘴边绽开一丝笑靥,可是头顶突如其来的一声“咚咚”声,让那抹笑凝固在我的嘴角。   上面有人!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我身体内蓦然出现一股力量,我艰难地站起来,对着头顶大声喊叫起来,还用拳头不停地敲击水泥隔板。那“咚咚”声又响了两次,不紧不缓的,难道上面的人并没听到我的呼救?   我放下拳头,脱下脚上的凉鞋,用鞋跟朝上面猛力地砸下去。既然我能听见上面的敲击声,上面的人应该也听得到我的敲击声。我边敲边喊,不管嗓子发出的嘶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渗出血来。我知道现在是我唯一活命的机会,我必须抓住!   大声的呼救让室内的空气迅速地消耗,我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呼吸一次异常费力,然后我的高跟鞋无力地掉在地面上,我也重重地跌倒,再没力气爬起来。   泪水溢满了我干燥的眼眶,这一次……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这时头顶的撞击声突然密集起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仓库内,不断有灰土从头顶落下来,像是有人在大力地砸着水泥板。   我的精神顿时一振,看来上面的人听到我的呼救了,可是这样的撞击应该是无用的,头顶的水泥板九成是铺钢筋后浇筑而成的,凭着个人微小的力气根本弄不开。   我急得几乎五内俱焚,最后终于在一声巨响之后,失去了意识。   “小姑娘,快醒醒……”   谁?是谁在喊我?   不知不觉中呼吸似乎通畅起来,我微微掀开眼睛,眼前蒙蒙眬眬出现几个身影,正焦虑地盯着我看。   “小姑娘,你没事吧?”   “谢……谢。”我艰难地对着面前的人吐出两个字,然后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身上还是那么痛,不过正是这种痛提醒我还活着。   活着,真好。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着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苦笑,这是第几次了?近半年来,我似乎已经跟医院结缘了。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向身上,有好几处已经被包扎起来了,两只手更包得像个粽子,动一动就是钻心的疼。我暗自咬牙,张福全,如今我平安出来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可是,是谁救了我?怎么没看到人?   我正纳闷的时候,有人推门进屋,可这个人让我十分意外,他竟然是负责林娜那件案子的马警官。   他看到我醒了也是一愣,随即拿了把椅子坐到病床前:“身体怎么样?用不用我叫医生过来?”   我愣愣地摇头:“没……没事,我好多了,谢谢马警官。”一出声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我的嗓子很粗哑,听着都不像自己的声音了。   “没事就好。我刚才问过医生,他说你除了手上的伤严重一些,基本上没有大碍,休养一个星期差不多就能恢复。”   “嗯。”看着马警官对我一派温和的模样,我还真是不习惯。我现在是受害人身份,面前正好有个警察,是申述冤情的好机会。   我鼓起勇气:“马警官,你怎么知道我进医院了?”   马警官解释了几句,我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今天下午马警官有件事想问我,所以打我的手机,可是一直打不通。后来又打了几次,直到第四次才通了,这才知道我受伤进了医院。救我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退休工人,他家的旧居在一栋快要拆迁的居民楼里,那里平日很少有人去,他那天是想把嵌在墙上的装饰拿下来,可来回弄了几次都不成功,却在那时候听见了我的求救信号。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后来才发现不是。他为了救我,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没办法只好打了110,这才把我弄出来。   同时,110的警员在关我的地下室里发现了许多文物,都是出土的明器,至于地下室主人的身份正在调查中。为了节省警力,这件案子已经正式移交给马警官,其中的关键不外乎我的身份还是林娜案子的嫌疑犯。   马警官凝视我:“洪灵,虽然没查到确实的证据,但是依照我办案多年的直觉,你不会是杀林娜的凶手。可我发现,你屡屡让我很意外。就拿这件事来说,你可以说是很幸运地捡回一条命。”马警官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一个人不可能总是走运,如果你还是不打算说出真相,我想你下一次不会这么幸运。”   我愕然地看向马警官:“马警官,你这话的意思……是认为林娜的死跟我有关?”   马警官没说话,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看着我,目光凌厉。   我突然觉得很委屈,为了寻找真相,我差点儿搭上了一条命,可现在却被警察怀疑,真是去他奶奶的!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然后把最近所见的、所想的、所经历的都跟马警官说了一遍,只除了我做的各种梦,那些是我的秘密,我目前不想告诉任何人。   听完我冗长的陈述,马警官沉思了很久,突然起身向我伸出了手,我愣了片刻才把自己的粽子手伸出来和他轻轻一握,马警官微微一笑,这是我头一次看见他笑。   “洪小姐,警察真是一个很糟糕的职业,因为我不论见到谁都要怀疑他一下。刚才对你说的话,我很抱歉,也感谢你的合作。你好好休息吧。”说完马警官转身走了。   我犹在梦中,怎么回事?他不是怀疑我吗?怎么又对我客气上了?过了好半天我才醒悟过来,原来刚才他是故意激怒我,这样我才会在激愤之下说实话。   真是个老狐狸。我在心里暗骂,不过心里也轻松许多,虽然林娜的案子还没什么眉目,不过张福全恐怕很快就能落网,他那些狗屁倒灶的秘密,就让警察把他挖出来吧,人家是专业的,总好过我一个半吊子。   我安心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可后来才想起来忘了问那个救我的人的姓名和地址,改天应该去亲自致谢的。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睡到半夜却无端惊醒,一种强烈的不安搅动着我的神经。   怎么回事?我心急地去按床头的灯。   “丫头,你醒了。”   我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这个声音……是张福全!   我的手飞快地摸向叫人铃,张福全更快,还没等我喊出声就一把把我按倒在床上,一双大手紧紧掐住我的喉咙!   我拼命地挣扎,可是哪里挣得过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男人,喉咙像是马上要被掐断,胸口有一团烈火在烧,好痛,难道我注定要死在这个男人的手里吗?   我不甘心!   就在这时,病房的大门突然开了,一个身影旋风般冲进来,一拳打向张福全。张福全的手离开了我的脖子,我趴在病床上艰难地喘着气。   那人和张福全打了起来,像是玩命一般,张福全不敌,最后被他一个拐子撂倒在地上。这时我才借着门外射进来的灯光看清救我的人竟是山子。   山子怎么会来的?不过幸好他来了,要不我这条小命又交待了。   “山子,你……”我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   山子抬头看我,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洪灵,你没事吗?”   这时被山子压制在地的张福全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山子的腹部扎去,我来不及示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山子倒地,张福全夺门而出!   我疯狂地按着叫人铃,尖叫出声,山子,你可不能有事!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山子被人抬走了,张福全那一刀捅得极狠,山子的半截肠子都流了出来,鲜血满地。   我的嗓子受了伤,麻木地躺在床上让护士帮我上药。马警官再次领着人赶到,看到如此情况,立刻吩咐留下两个人保护我的安全,然后领着人风驰电掣地走了。   我完全没想到张福全的消息竟会那么快,我刚进医院不久他就能摸到这来。他为什么执意要杀我?山子这次真的是受了无妄之灾,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当晚山子被送到手术室急救,还好他底子厚,经过两个小时的手术,终于度过了危险期。山子刚被送进加护病房,赵叔就赶到了,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山子,赵叔禁不住老泪纵横。不管他们父子之间是不是有矛盾,血缘亲情是不会骗人的。看到赵叔这样,我心里十分难受,要不是因为我,山子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不过这次我遇险,山子怎么会这么凑巧赶到呢?看来只有等山子清醒后才能得到答案了。   第二天一早,那修也来了,看着山子的样子,他的脸色分外阴沉。我跟他述说了我找张福全遇险的经过,当说到山子是为救我才身受重伤,我的心整个都是揪着的,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太逞强才惹的祸,那修就算嘴里不说什么,心里一定觉得我很鲁莽吧。   我心里难受得很,既为山子难受,也为自己难受。   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我的伤大致上都好了,只是手上的伤复原得慢一些,使不得力,连水都不能沾,许多生活琐事都极不方便,好在沈小珍知道那修会在医院出现,每天都会到医院来一趟,洗脸刷牙有她帮忙也不至于蓬头垢面。   山子身上麻药的药力过去后就醒了,赵叔这些天都留在医院里照顾他,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快,等到我快出院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下地稍作走动。   因为没抓到张福全,所以我在医院的这些天,身边一直有两个警察保护。这让我有些犯愁,在医院时还好些,要是回家后身边总跟着两个大男人,恐怕会很不方便吧。   可就在我出院那天,那修突然出现并带给我一个好消息,说是已经抓到张福全了,公安局那边已经将他关押起来,审讯之后就能判刑。听到这个消息,我和山子都特别高兴。之后那修开车送我回家,直到下车的前一刻,他突然跟我说了一句话,老林找到了。   我受惊不小,我去找张福全也是为了找到老林,那修这一个星期经常不见人影,难道他一直在忙这件事吗?   可是警察那边还没动静,那修是怎么做到的?   我甚至怀疑张福全能那么凑巧地在我出院前找到,那修会不会也掺了一脚。   “洪灵,今天晚上七点,你等在这儿,我来接你。”   我愣愣地下了车,看着那修的车绝尘而去,心中突然对那修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敬畏。那修,只是个普通人吗?   晚上七点,我忐忑不安地等在楼下,不多时果然见到那修的车缓缓驶进小区。我不知道那修为什么要在晚上领我去找老林,我想他一定有他的道理,为了不引人注目,我特地穿了一身棕色的衣服,在夜幕下很不起眼。   车子在黑夜里疾驰,那修的表情有些肃穆,我也感染到紧张的气氛,以至于上车后都没跟他说话。   车子行驶的路段变换不定,不过大致能看出是向北开,夜里开车还算通畅,车子保持着高速的状态开了大约一个小时,几乎已经出了沿江市的范围。我暗暗心惊,老林藏匿的地方这么远,那修是怎么找到的?   最后那修的车在远郊的位置停了下来,这个地方几乎没有几户人家,大部分的地方都立着一米多的白色杆子,杆子上爬着一种藤似的植物,生长得十分茂盛,而且沿路的地方还拉着铁丝网。我问过那修才知道,原来那些藤似的植物是五味子,五味子是一味药材,经济价值不错,因为沿江市的气候很适宜种植,所以在郊区有地的人很多都选择种五味子。   大面积种植五味子的地方,不管黑夜白天,远远地望去只能看见烟似的一片,其间还夹杂着无数白色的杆子,倒是个隐蔽的好所在。   我跟在那修身后,慢慢朝着那几栋房子走去。走到最靠边的一栋房子门前,那修伸出手在门上敲了三下,停顿半刻,又敲了两下。门里突然传出一个紧张而粗哑的声音:“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蹙起眉头,里面的人真怪,不问敲门的人是谁,却问有什么事。   那修开口,声音低沉:“我是来买五味子的,只要五斤,没有尾款。”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伸出头,看到我有些意外,不过仍然让我们进去了。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也很凌乱,那修拉我坐在一张长椅子上面,那个男人紧张不安地坐到了我们对面。   “洪灵,这就是老林,你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   其实我心里已经猜到面前的男人就是老林,可心里还是一震。   “你好,老林。”我一时实在想不出要问他什么。   老林僵笑着点了点头,那修瞥了我一眼,我赶紧清了清嗓子,如今是真相大白的时刻,我不能辜负那修的这番苦心。   “老林,我想知道你盗那个清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盗出的碧玺手串和铜饕餮有什么秘密。”   老林笑容极苦,看着像哭一样,接着他说出了他前段时间的经历。他的叙述并不流畅,可能是心情太过激动的缘故,尽管我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可还是忍不住有些同情他。   老林说他最后盗的是一个清朝墓,那个墓在老西山最深的林子里,本来只有他和大中两个人,不过因为某些缘故,临时插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张福全。   本来大中并不同意张福全的临时加入,所以在寻找古墓的途中两人摩擦不断,老林夹在中间,很是苦恼。找到古墓之后,三个人都十分高兴,依次下到古墓里,里面情况跟张福全那时跟我说的差不多,只有一间主墓室和一间耳室。他们三个在墓室的一角点燃蜡烛,蜡烛着了半晌没灭,于是三个人开始在墓室内寻找值钱的东西。   对于古董明器,张福全是很懂行的,他看耳室里值钱的东西不多,于是就第一个进入主墓室。主墓室里放置着一口楠木棺材,虽然不是金丝楠木,但是也算是难得的好棺材了。看到棺材后三个人都是双眼放光,不管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一般最好最有价值的东西都会放置在棺材里,更具体地说是放置在尸体的身上,穿的、戴的,甚至是嘴里含的,后庭上塞着的……   三个人一起上,一个人用撬杠小心翼翼地撬着棺材盖,另两人在一边帮忙,不多时棺材盖就被撬开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棺材里面并没有任何值钱的金银珠宝,只有一具快要腐朽成灰的骸骨,那副骸骨的周围钉了一圈红到发黑的木头钉子。木头钉子又长又粗,造型奇特。大中傻愣愣地拔出一根,却发现在木钉的钉身上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他把附在木钉上的灰尘清理干净,才看清那图案竟是一个人在许多尖刀上痛苦挣扎的样子。虽然木钉上能雕刻的面积有限,可是图案却是栩栩如生。仿佛观看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个挣扎在刀尖上的人的痛苦和绝望。   三人对着木钉端详良久,全都面露骇色。然后大中又拔出了两根木钉,这两颗木钉上也刻着图案,其中一根木钉上的图案是一个人躺在大坑中,三四头野牛在他身上践踏的情景。而另一根则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冰山上爬行的模样。   这些不是十八层地狱中的刑罚吗?   三人面面相觑,后来大中放下木钉,数了数围在骸骨周围的木钉,加上他拔起的那三根,数目刚好是十八根!   当时老林就感觉身上有点儿僵了,他盗过的墓少说也有那么十几个,可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在棺材里钉上十八层地狱,到底是在诅咒棺材里的人还是要震慑盗墓贼呢?   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张福全却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说十八层地狱中第十五层地狱是磔刑地狱,磔刑就是车裂分尸之刑,是专门为盗墓贼准备的。   自入坟冢之后,大中一直处在精神紧张的状态中,看到棺材里的木钉后就更加不可收拾。简直就像一颗炮竹,一触即发。老林深知他这个毛病,所以以往两人盗墓的时候,老林很少跟他说话。然而张福全并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恰似点燃了大中这颗炮竹,于是下一刻,大中突然怒吼着向张福全扑过去!   张福全措手不及,被大中一拳打倒在地,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们就翻滚在一处。大中正值壮年,张福全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被大中打得狼狈不堪,脸上见了红。老林分不开他们,又忌惮着棺材里诡异的木钉,只好悄悄地退出主墓室,往耳室里去了。就在这时,他听见大中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没了声音。   老林慌忙跑进主墓室,却看到惊人的一幕,张福全手里举着一个铜质的饕餮,上面染着血,而大中倒在地上,头上破了一个大洞,身体不停抽搐,眼看着活不成了。   老林惊骇不已,他完全没想到张福全竟然能杀了大中,更让他意外的是,张福全杀了大中后,竟然慢斯条理地用大中的衣服擦了擦铜饕餮上的鲜血,然后将铜饕餮放进了自己的背包。   相对于惊慌失措的老林,张福全算是相当镇定,他告诉老林,大中死了不要紧,大中那份他们俩平分。如果老林不想要东西,那么他可以把墓室里的东西都折好价钱,回去后就把一半的钱分给老林。   大中是老林多年的合作伙伴,张福全杀死大中,让老林相当不满,但是再不满,大中也已经死了。做他们这种杀头买卖的人,向来都是活在刀尖上的,老林看了一眼大中的尸体,心一横,反正大中也活不过来了,虽说棺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是他们在墓室里拿到的陪葬品也不少,卖下的钱也够他逍遥个几年了,趁这个时候收手正合适。   老林打定主意,于是默认了张福全的提议,两人把墓室里其他的陪葬品都搜刮干净,碧玺手串就是那时候发现的。临走之前,他们把大中的尸体放进了那口楠木棺材里,将棺材盖重新钉好。其实老林心中十分不安,总觉得棺材里放着的十八颗木钉有问题,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问题。   他们俩出了坟冢之后,就把坟冢按原样封死,大中死在里面,万一有人发现尸体,难保不会查到他们俩身上,所以他们不能冒险。   发现碧玺手串有蹊跷,是回到沿江市后的事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回到各自的居所,而是去了一个事先安排好的落脚点。那地方很偏僻,正适合分赃。张福全一样样地往外拿东西,一边估算着每样东西的价值。有些东西估得少了,老林也懒得和他计较,他觉得张福全这个人过于狠辣,钱少点儿没什么,能早点儿清算,早点儿分开最好。   当时碧玺手串是装在老林的背包里的,老林拿出盒子的时候,觉得那盒子十分特别,盒子不大,但是显得十分厚重,黑曜石一般的色彩,表面看着很光滑,可是一摸之下却发现上面凹凸不平。老林本以为上面刻了花纹,把盒子凑在灯光下看了半天才发现上面刻着许多文字。张福全凑过来看了几眼,顿时双眼发光,原来盒子上刻的竟然是梵文。老林不懂这个,却知道这东西应该很值钱,盒子尚且如此,那盒子里的东西不是更值钱?   盒子被打开后,碧玺手串静静地躺在里面,虽然经历了百年时光,但是它上面的光彩丝毫没有被岁月湮没。碧玺,虽然算不上最值钱的宝石,但是传世百年以上的,却绝对是珍贵的。后来他们在盒子底部又发现了一张绣着字的丝缎,丝缎配合金线织就,虽历经百年,但是仍然灿烂如新,丝毫没有腐坏的迹象。   二人禁不住啧啧称奇,翻看丝缎上刺的字,都是古文,不过能读懂大概的意思。上面说坟冢里葬的是一位清朝正二品诰命夫人,碧玺手串是她生前的随身之物,但是碧玺被邪气所侵,后来经由一位高人之手才把邪气清除。高人赠加持法盒放置碧玺手串,能使手串内蕴藏的灵气经久不消,和铜饕餮相辅相成,护佑死者的灵魂。   读完丝缎上的字,他们都感到十分莫名其妙。既然手串和铜饕餮都是护佑死人的,那么棺材里的东西又作何解释?不只没法解释,简直就是自相矛盾。   不过敢盗墓的人向来都是百无禁忌,既然敢发断头财,就算有什么事也得担着。张福全把从坟冢里盗出来的东西估了一个价钱,然后分了一部分钱给老林,他说另一部分钱等他把东西卖一卖再给老林。老林虽然不满意,但是对张福全也没办法,况且这次的钱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想他和张福全毕竟在同一条船上,张福全肯定不能赖账,再说了他亲眼看到张福全杀人,如果张福全敢耍花样,大不了大家来个鱼死网破,一拍两散!   老林得了钱后立即找他的老相好逍遥了几天,可就在第五天,他突然接到张福全的电话,张福全告诉老林,洪老六卖给客人的一批货出了问题,据说都是出土文物,警察来抓洪老六的时候,他说那批货是老林卖给他的,之后惊慌之下摔死了,如今公安部门正在通缉老林。   老林听了张福全的话是又气又恨,他从来就没给洪老六供过货。就算有过那么两次,也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从来没有出土文物。这屎盆子扣得实在太冤,可是他又不能到警察局去分辩,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认。   可是他还是长了个心眼,张福全的话不一定可信,他暗中找人打听了一下洪老六的事,结果证明张福全没有骗他,洪老六真是因为公安局查上门才摔死的。   自此之后老林就躲了起来,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张福全欠他的那笔钱自然而然也就拖了下来。   老林说完这些话,神色有些忌惮地看向那修,那修没说什么,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老林。老林犹豫地看了我一眼,突然转身从一个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巴掌大的盒子递给那修,那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中的盒子:“你说的法盒就是这个?”   “没错,当时不知怎么的,我就要了这个盒子。”因为这个张福全还多算了他不少钱。   那修随手将盒子递给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很厚的信封递给老林:“这是先前答应你的,你好自为之。”   我拿着盒子跟那修走出房门,走出老远之后我才问那修:“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那修淡淡的:“我自然有我的方法。你想要知道的事,找到答案了吗?”   我有一瞬间的疑惑,表面上老林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可我却更加迷糊了。老林的那番话带出了很多的疑问,比如棺材里的十八根木钉,比如大中蹊跷的发疯……   我低头瞅了一眼手中的黑盒子:“那修,你刚才给老林的是什么?他怎么会……”   “你以为是什么?”那修并不正面回答我,“像他们这种亡命之徒,光是威慑远远不能让他轻易吐露真情,只有适当的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   那修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我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我坐上那修那辆破得可以的老爷车后,我想,能让老林乖乖吐露实情,那修给他的钱一定不会是小数目,为什么他不能为自己换一辆新车呢?   返回沿江市后,那修把我送到小区楼下就走了,我本来想邀请他上楼坐一会儿,和他探讨一下碧玺手串的事,可是一想到沈小珍在家,我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进了肚子。   沈小珍对我半夜才回家颇有怨言,我怕她对那修的事死缠烂打,所以什么都没说。回到房间后,我从皮包里拿出黑色盒子,老林形容得倒也贴切,黑色盒子虽然不大,但的确显得厚重,表面上的黑色像是刷了层明漆一样,在灯光下闪闪生辉。   我想起老林说过盒子上刻了梵文,急忙把盒子凑到灯光下,果真看到很多莫名的文字,这会不会就是梦中那人说的《大悲陀罗尼咒》?我想了想,真的有这个可能,听说古代的佛经都是从印度传过来的,盒子上有这么一篇佛经原文也不稀奇。   我轻轻掀开盒盖,盒子里是空的,连老林说的那块绣着字的金丝丝缎也没有,想必都被张福全给拿走了。想来不光碧玺手串能卖上高价,就连那块绣字的金丝丝缎也是价值不菲,只是不知道现在在什么人手里,如果能见到实物就好了。   我拿着盒子把玩,想想真的挺神奇的,百年前的东西如今就在我的手里。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这盒子有些奇怪,中间放东西的空间很小,底部显得无比厚重,起码有三厘米,显然不太合理。我把盒子翻过来,用手指敲了敲,盒子底部传出明显的空声,难道说盒子中间有夹层?   我十分兴奋,顺手在抽屉里拿出一把螺丝刀子,想把夹层弄开。可是琢磨半天却没有效果。盒子底部并没有缝隙,几乎可以说是浑然一体,难道是我猜错了?   半个小时后,我已经对它失去了耐性,本来想直接往地下一摔,又怕夹层里是什么易碎物品,只好作罢。我把盒子轻轻往桌子上一搁,盒子的一角撞上了台灯灯座,没想到竟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从盒子里弹了出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黑盒子,刚才还浑然一体的盒子竟在底部露出一条缝隙,我用手指轻轻一推,就从缝隙里弹出一个像抽屉似的东西,里面露出丝白的一角。我急忙抽出来一看,那是一条白色的丝帕,右上角绣着几朵淡雅的梅花,颜色白里带点儿银,像眼泪一样……   我把丝帕整个儿展开,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着字,乍一看那些字,字字鲜红,很像血书。我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细细将上面的字读了一遍,然后我震惊了,事实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   原来留下白色丝帕的人正是棺材里的人,正二品诰命夫人富察氏,她嫁入夫家五年才生下一个儿子,两年后生下一个女儿,女儿取名锦熙,最得她的疼爱。丈夫热衷权势,为了儿子的仕途,想方设法让女儿成功入选秀女,可是终因为使用邪术而使自己的女儿惨死,富察氏痛不欲生。丈夫为了确保女儿的死因不被泄露,所以将自己女儿的尸体一把火焚毁。富察氏听闻死后不留全尸的人不能转世托生,所以她在死前托付一个信得过的奴仆,让他在封棺前在棺材里钉上十八根木钉,木钉上事先刻好十八层地狱再涂上黑狗血,据说这是一种萨满秘术,可以用自身的魂魄替换出她女儿的灵魂,并且能够转世投胎。   我叹着气放下丝帕,灵魂的事太虚无缥缈,富察氏的想法虽然愚昧,不过她对女儿的爱却非常伟大,宁愿自己受无尽的苦楚,也想给女儿争取一个转世的机会,实在令人感叹。   我想了想,把丝帕折好,依旧放进盒子的夹层里。说也奇怪,老林得到盒子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他却没发现夹层的秘密,我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些,不可不说一切自有定数。   第二天我到医院看山子,临去时买了不少补品和水果。到病房的时候,却看见山子正扶着墙慢慢地走动,病房里没有其他人。   我放下东西,急忙去扶山子:“山子,怎么就你一个人,赵叔呢?”   山子一笑:“最近我爸熬得比较厉害,我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就让他先回去休息了,省得我伤好了,他却累倒了。”   我理解地点点头:“嗯,赵叔身体也不太硬朗,让他回去休息是应该的。这样吧,这些天由我来照顾你,就别让赵叔过来了。”   山子慌忙摆摆手:“我已经没事了。你的伤刚好,不能太劳累。”   我心中一暖,笑道:“我那是小伤,早就不要紧了。那晚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我早就死了。谢谢你,山子。”我无比真挚地看着山子,“我照顾你的事,你就别客气了,要不我会良心不安的。”   山子不知说什么才好,搔着头憨憨地笑了。   接下来我帮山子洗脸洗头,然后扶着他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走了两圈,虽说他有伤不能剧烈运动,可是适当的运动会让他恢复得更快。   有我的陪伴,山子的表情看起来很愉悦,看着他开心的表情,我心里突然有些发堵,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可现在不只欠着那修,连山子也欠了……   这些天我一直留在医院照顾山子,赵叔本来不肯,可是在我的坚持之下,他只好答应了,只是每天都要亲自做饭送来,于是托山子的福,他出院的时候我已然胖了一圈。   在医院期间,马警官曾派人来过一次,说是对张福全的审讯已经结束,关我的那间地下室是他私自改建的,而地下室的那些箱子里放着一些出土文物和假古董,都是他来不及出手的。张福全长期向沿江市地下拍卖行提供出土文物,而这些文物多数是盗墓所得,对于企图谋杀我的事,张福全供认不讳,他杀我的动机其实源于我跟他的那几次谈话,他以为我知道他的秘密,所以想杀我灭口。除此之外,张福全还供认自己曾谋杀了两个人,一个是大中,而另一个据说是他昔日的合作伙伴。   张福全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马警官因为一直忙于他的案子,倒是对我们几个松懈不少。山子出院后,马警官找我谈过一次话,他问我为什么会屡次三番地找张福全,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告诉他是因为直觉。马警官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眼神很是耐人寻味。他说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虽然证实了张福全的各种罪行,但是并没有证据表明他和林娜的死有关,唯一有联系的是那晚招鬼用的碧玺手串是经张福全的手卖出去的。   对于这一点,我也相当迷惑,我没有福尔摩斯的脑袋,实在分析不出其中的猫腻。走出公安局大门时,我对着外面的天光叹了一口气,照现在的情况看,林娜的案子势必会拖下去,也许会成为悬案也未可知。这世上有许多事不能完全按照常理解释,说句异想天开的话,如果林娜真是因为碧玺手串招鬼而死,那就是灵异事件了,可能要找一个神婆当帮手才能破案。   这段时间我因为要照顾山子,所以向公司请了长假,加上受伤住院那几天,差不多已经超过半个月时间没有上班了。长时间的旷职让我有些忐忑,于是上班前我和同一办公室的同事通了电话,她说公司在十天前已经招聘了另一个会计,现在已经正式顶替了我的位置。我心里凉了半截,没想到公司的动作这么快。我一咬牙,算了,与其等着被人解雇,还不如自动离职,起码面子上还好看点儿。于是我当天就到公司递交了辞职信,主任连挽留我的话也没说,大笔一挥就批准了我的辞职。   我手里拿着一个月的工资,茫茫然站在街上,看着人群熙攘,突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时手机铃声忽然欢快地响起,我看也没看就放到耳边,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来电话的人是沈小珍,她的声音听起来兴致高昂,她说老板看她工作努力,所以给她加了薪水,她想找几个朋友庆祝一下,问我来不来。   人生最悲惨的是什么?   这一刻,我认为就是她的得意来衬托我的失意。   沈小珍兀自在电话那头唧唧喳喳,我晃了晃被太阳晒得发昏的脑袋,得意也罢,失意也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我何不学学沈小珍,趁着年轻肆意地潇洒一番,也省得来日后悔。   我不再犹豫,痛快地答应了沈小珍。沈小珍挺高兴,让我晚上早点儿回家,她和我一起出去。我苦笑,她不知道我已经失业了——可是何必告诉她,倒显得我是去借酒浇愁一般,也扰了她的兴致。   下午五点钟沈小珍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然后拉着我大费周章地换衣服化妆,七点钟左右我们才出门。一路上我遮遮掩掩,浑身不自在。沈小珍瞪着两只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的眼睛紧盯着我,虽然她管那叫烟熏妆。   “小珍,”我别扭地拉了拉身上的裙子,“你不觉得我的裙子太短了吗?”   “哎呀,你快别扯啦。”沈小珍拍开我扯裙子的手,“今年就流行这个样式,你的腿长得比我好看,我都敢穿,你怕什么?”   我无奈地低下头,今夜的装扮怕是我生平最放肆的一次。在沈小珍的坚持下,我穿了细长的高跟鞋,露出半截大腿的黑色短裙,能突显上身曲线的紧身T恤,还化了一个十分妖艳的妆。这样的我,就连自己都感觉陌生。   眼见着酒吧在望,我却有些却步,沈小珍一把拉住我走进酒吧。刚一进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把我淹没了,沈小珍四处观望,突然极度兴奋地朝一个方向挥了挥手,拉着我就冲了过去。   我从不知道她的力气那么大,蛮牛一样。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往前跑,直到看到两女三男才停下来。   沈小珍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我却冒了一身冷汗,正在往嘴里倒酒,眼睛却眨也不眨盯着我的人,不正是海经吗?   这个人可真是阴魂不散,或者说我们之间的孽缘太深。   “好久不见,可爱小姐。”海经放下酒杯,朝我摆了摆手。   每次见面,海经都是这个调调,真让人厌烦。我把头微微别到一边,不去理他。沈小珍已经跟那几个人说笑成一片,另外两个男人毫不忌讳地盯着我看,眼里充塞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让我十分不自在。   沈小珍看着我不由得嗤笑一声,似乎觉得我窘迫的模样很可笑。她向一干人介绍了我,然后就和那两男两女打闹喝酒去了。我不善于交际,又和其他几个人不熟,所以也没什么话说,只是沉默地吃着面前的东西。   吃着吃着,面前突然多出一个酒杯,杯里装着满满一杯啤酒,正在一簇簇往外冒着泡泡。我抬头看了一眼,是海经,他正专注地看着我,嘴角噙着一抹笑。   “半个多月不见,你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   “……我们本来就不熟。”其实我觉得海经这人除了稍微有些轻浮自恋,也没什么大恶,只是他喝酒后的状态实在太恐怖,我不想经历第二次。   看沈小珍的样子,似乎经常和海经在一起喝酒,她难道没见过海经吃人头发的情景吗?真是奇怪。   大概是我的话把他堵住了,海经半天没说话。这时回荡在酒吧里的音乐突然停了,接着换上一首最近很流行的舞曲。一只男人的大手突然伸到我的面前,原来是坐在沈小珍对面的李亮,据沈小珍介绍他家里是搞建材生意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模样倒是挺周正,只是眼神让人看着不舒服。   他是想请我跳舞吗?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一来我不会跳舞:二来我穿的是三寸高跟鞋,正常走路都难,更别说跳舞了,恐怕下去就是给人看笑话的。   沈小珍倒是什么都不管,和另两个女孩奔进舞池里妖娆地扭动起来,接着那两个男人也跟着下去了。一时座位上只剩下我和海经。   我看着舞池里嘻嘻哈哈的沈小珍和那些纵情舞动的男女,突然间觉得这情景离我无比遥远,音乐声越响却衬得心底愈发的空了。   就好像,面前的一切跟我隔着千山万水。   那修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他说:“就像心没有根一样,找不到可以繁殖的土壤。”   心没有根……   突然间我似乎能体会他的心情。   看我沉默,海经又递过来一杯酒:“喝吧,来这个地方就是买醉的……”   说话间他的身体微微倾过来,我急忙将他递过来的酒往回一送,没承想动作太急,啤酒一下子溅了出来,尽数喷在海经胸前。   我颇为愧疚,急忙递给他一叠餐巾纸,海经随意抹了抹脖子上的酒水,随着他的动作,脖子上露出一条暗红色的丝绦。我一呆,立时想起他脖子上戴的那条奇怪的吊坠。心底隐隐感觉到什么,可是又说不清。   “那个……”我琢磨着如何开口,“那天我看见你的吊坠很特别,能借我仔细看看吗?”直接开口,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让我万分意外的是,海经居然眯眼看了我半天,然后说那是他的护身符,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看我发愣,他语气一转,一只手在我的头发上如蜻蜓点水般拂了拂:“除非……你能陪我一晚。”   我立即嫌恶地推开他的手,这个人真是没救了。   海经“呵呵”地笑了,似乎在嘲笑我不懂风情。他边笑边把一个古铜色的饰物从领口拉出来,但并没把它从脖子上摘下来,而是直接递到我手里,然后凑过来与我一同观看。   我瞥了他一眼,终是忍着没有做声,只是把目光放在那个饰物上。上次匆匆一见,看得不真切,只感觉那是个佛像,现在细看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佛像,具体来说它应该是四面佛,四个面雕铸的图案都如出一辙,模样有些类似释迦摩尼像,可又有些不同。佛像制作得非常细致,眉目祥和,栩栩如生。表面上有一层不太明显的包浆,每一个细节都精致细腻,虽然没有明显的磨损,但总觉得是戴了许久的古物。   我用手掂一掂,倒不像我想的那么沉,看着像铜塑的,为什么不沉?   “你这个是……四面佛?”我迟疑地问道。   “你猜猜。”海经一脸调侃。   我瞪了他一眼,其实关于四面佛我的确知道一点儿,据说四面佛真名是大梵天,俗称四面佛。他最早是印度的神祇,后来传入泰国,反倒成了泰国的正神了。现在泰国的四面佛是很出名的,叫什么“有求必应佛”,每年去参拜的人多不胜数,听说非常灵验。他的四个面分别代表着四大皆空,好像还有八条手臂,每条手臂都拿着各种法器,不过海经的四面佛上面却没有手臂。   “你信四面佛?”这点倒是很奇怪,一般很少有中国人信四面佛。   “我什么都不信,就是挂着玩的。”海经不甚在意地把吊坠从我手里抽出来,重新放回衣服里。   我看着四面佛被他的衣服掩盖住,不过仍然露出很明显的凸痕。他戴的四面佛足有我半个手掌大小,即使不沉,天天挂在脖子上也很不舒服吧。可就连刚才给我看那一眼,他都没有把它摘下来,当真古怪。   这时沈小珍和李亮几个跳舞回来了,他们几个异常兴奋,以至于行为有些失常,刚喝完两杯酒,其中一个我没记住姓名的男人就和一个妖艳的女孩搂在一处亲热起来。我不自然地把目光别到一边,却看到沈小珍和李亮也在擦枪走火的边缘。   不管我的目光调向哪里,都有我不想看到的画面。我突然觉得酒吧内的烟酒味浓烈起来,浓得几乎让我喘不上气。   今晚,我真的不该来。   我推了推正在迷醉的沈小珍:“小珍,我不太舒服,先走了。”   沈小珍恼怒地抬起头瞪我:“你真扫兴!”   我勉强冲她笑了笑,我要是再不走,他们恐怕会更扫兴。我转身朝酒吧大门走去。可刚开门就被人一把拽了回来:“别走!”   我回头一看是海经,刚要发作,他突然指着门外让我看。不看还好,一看却吓了一跳。原来酒吧门外站着十几个横眉竖目的年轻人,看样子很多都未成年,兴许还是在校学生,他们手里有的捏着砖头,有的拎着酒瓶子,场面一触即发。   我最怕看见这样的场面,禁不住腿都软了。海经悄悄说了声“跟我来”,我只好任由他拉着,穿过酒吧来到后门。   还好门没锁,我们顺利地出了酒吧。不过后门并没连着大街,而是连着后巷,此时的后巷一片漆黑,和前面灯火辉煌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时我远远地听见喊叫声和打斗声,于是赶紧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皮包找手机。   “你干什么?”海经压住我正要打电话的手。   “前面打起来了,我要报警。”   “在酒吧门前打架,酒吧的人自然会管,你别多事。”   “可是……”   海经不再搭话,只是拉着我往外走,我只好把手机放进皮包,跟上他的脚步。就要走出巷子口的时候,冷不防从黑暗中蹿出一个人,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前方路灯透过来的光。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海经身后,海经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他冷声道:“让开!”   那人不做声,突然从身上掏出一把寸长的刀,对准了我和海经,低哑着嗓子说道:“不准喊,把身上的手机和钱包都拿出来!”   我立时懵了,运气真背,竟然刚躲开打架的又碰上抢劫的了。   我看着那人手中的刀和高大的身形,干干地咽了口唾沫,哆嗦着就要把皮包递过去。遇到这种事,钱财是次要的,保命最要紧。   我刚递到一半,突然被海经的手给拦住了,他要干什么?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啊!   海经的动作显然激怒了那个人,他挥了挥手中的刀:“快拿过来,别给老子耍花样!”   海经一纵身扑了过去,和那人纠缠在一起,我紧张得心脏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我该怎么办?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这时海经突然痛呼着跌倒在地,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情况,只能从他的动作判断他一定是受了伤!   那人似乎也很意外,仓皇着倒退了两步,说话的声音有些抖:“快把钱给我,我不杀你。”   我回头看了躺在地上的海经一眼,一咬牙把手中的皮包扔了出去。与此同时海经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我的眼睛一花,竟然看到十分骇人的一幕。海经的胸前突然生出一团红影,停留一秒后震颤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和那时见过的一样!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呆呆地站着没有动作。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那人恍过神急忙从地上捡起皮包,飞快地跑了。   我看到了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那时同样的情景,看来那并不是我的错觉。我呆愣着,直到警笛声临近才跑过去扶起海经,向警察求助。   其实警察是因为接到报案才来的,有路过的人看到一群高中生斗殴,所以报警了。警察到的时候那些高中生已经跑远了,倒像是专门为我们来的。   海经伤得并不重,只是胳膊划伤了,一段时间行动不便而已。到公安局录完了口供,我们就各自回家,我心里一直不安静,满脑子里都是那时看到的情景。我很清楚地看到那团红影是从海经的胸口生出来的。红影是什么?生出红影的位置好像是海经挂四面佛吊坠的地方,难道跟吊坠有关?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可是沈小珍差不多凌晨才回家,她身上除了酒气还沾染了一些古龙水味,我明白她去干什么了,心中颇不赞同。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将沈小珍当成了妹妹,看她这样忍不住想劝她几句,可是看她满脸倦色,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进了肚里。   沈小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然后睡眼蒙眬地爬起来,匆匆洗漱了一番,连早饭都没吃就上班去了。虽说沈小珍爱玩,但是对于工作倒是一向认真,这一点是很令人赞许的。   我刚辞掉工作,一下子空闲下来,还真不知要干什么才好。我想了想给山子打了个电话,他的伤刚好,暂时在家休养,我想找他问问海经的事,他和海经是大学同学,应该对海经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山子租的房子离我家大概十几分钟的车程,在一个很老的小区内,居住环境不是很好。本来赵叔和那修都有意让他回四合院住,可是他坚持不肯,最后只好由他。我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山子站在一丛百合花前踱步,看见我急忙迎了上来。   我怪责地看了他一眼:“你的伤刚好,怎么还在外面吹风?”   山子笑了笑:“我没事,底子厚,这点儿伤算不得什么。”   走进山子家,我放下给山子买的水果。其实还没进去的时候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单身汉的家,总是让人联想起散落的烟蒂、臭袜子或者胡乱堆放的杂物,可是山子的家却让我有些意外。出人意料的干净,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清淡的花香。   我诧异地看向山子,山子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阳台,我这才看见在阳台底下摆着两排各式各样的盆栽,其中有一半是摇曳盛开的花朵,不过我只认识仙鹤。   “这些都是你养的?”我有些意外,很难想象山子这么一个大男人会种花,而且还种了这么多。   山子点点头,走过去随手拿起喷水壶往盆栽上喷了些水。“我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它们让人心情宁静。”   “你住院的时候,这些盆栽……”   “哦,房东阿姨人很好,都是她帮我照看的。”   我细细看着那些盛放的花朵,山子将它们照顾得很好,这里真的是姹紫嫣红了,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这时山子洗了水果出来,我们俩就坐在沙发上边聊天边吃水果。我跟山子说我刚刚辞了工作,山子一脸惋惜,他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低着头没做声,其实真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我手头还有一点儿钱,失业几个月还撑得过去。其实我并不觉得这份工作有什么令我不舍的地方,况且以前曾听说过一句话,初次参加工作不能抱着赚钱的目的,汲取经验和教训才是最重要的。   隔了半晌我向山子问起海经的事,山子诧异,不知道我所问何来。其实来之前我想过了,与其瞒着山子,还不如明白地告诉他。以前就是因为我太逞强,什么事都要自己来,才会陷入危险之中,不只弄得自己九死一生,还连累了山子。   我拣主要的,先从海经梦游吃头发说起,一直说到昨天我看到他胸前的那抹红影。山子听完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我以为他是因为海经的事,没承想他竟问我昨天有没有受伤,原来他是在担心我。我心中一暖,山子真是个好人,能和他做朋友何其有幸。   “我昨天一点儿事也没有,只是受了点儿惊吓。”   山子这才松了口气:“我不知道海经有梦游症,大学的时候我和他不住一个寝室,不过也没听大华他们几个说过……哦,大学四年,大华和海经一直住一个寝室。海经这个人除了说话随便点儿,人还算不错。我跟他接触不太多,不过知道他这人挺重义气,朋友很多。你说的四面佛嘛,没印象,以前从来没见他戴什么饰物。”   “那你知不知道他平日里有什么爱好?比如说喜欢收藏奇怪的东西,有什么奇怪的习惯……”   “我从没听说他有怪癖……对了,海经大四那年曾交过一个女朋友,叫……好像是叫黄晓悦,黄晓悦很喜欢收藏东西,特别是那些坠子首饰什么的,海经跟她的感情特别好。不过可惜,他们处得不长,毕业后就分开了,那个四面佛说不定是黄晓悦送给他的。”   对于山子的话我半信半疑,很难想象海经是个长情的人,以前女朋友送的东西他会一直留到现在吗?还寸步不离身?   接着我又和山子讨论那抹红影,我觉得我看到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但是要我把它归咎于鬼怪,我更加难以接受。红影到底是什么呢?两次出现都毫无征兆,而且都是一闪即逝,林娜的死如果不是因为碧玺手串,难道跟红影、四面佛有关?   “我总觉得海经不对劲儿,可是具体又说不上来,如果他能说实话就好了……或者把四面佛要出来,研究研究。”   “别急,”山子安慰我,“我想办法和他谈谈。林娜那个案子牵涉的人也包括他,我想他也很想早些洗脱嫌疑。”   “嗯。”   从山子家出来,还不到中午。已经是九月份,天上的日头高高地挂着,每天都是以要把万物晒干的劲头不断往外放送着热量。   好热啊……   热到脚下的路都有些虚浮。   现在我要到哪里去呢?百草镇我暂时不想回去,自从张福全被抓之后,我就再也没回过百草镇,倒不为别的,只是觉得有些愧对周大爷和周大婶,张福全再怎么罪有应得,毕竟也是他们的亲戚,如果他们心中愤愤,我该怎么面对?   所以暂时不能回去。   心里正胡思乱想,脚下突然蹿过来一个红色的皮球,我下意识用脚一拦,这时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过来捡球,并向我道谢。看着他天真烂漫的笑脸,我也禁不住会心一笑。还是做孩子好,什么烦恼都没有。   我微一抬头,却看见那修站在不远处,好像观察了我许久的样子。   我的脸微微一红,朝他挥了挥手:“这么巧。”   那修慢慢走到我跟前:“也不算巧,上午我打电话想问问你的近况,可是你的电话不通,我只好打给山子,山子说你刚走……”   “手机不小心丢了……”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那修没多问,只是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街心花园:“过去坐坐。”   街心花园范围不大,却是炎炎夏日的一个福音,绿树成荫,绿草如茵,几个孩子在草地上嬉戏。我和那修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享受着徐来的微风。   “听说张福全的案子后天就要作最后判决。”   我垂下眼睑:“我知道,马警官说到时候还要我上庭作证。他杀人加上伤人,应该会判得很重。”   “嗯,别说他了。你最近怎么样?听山子说你刚辞了工作?”   “我不太喜欢原来的工作就辞了,反正最近事多,老是请假也不好。”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的目光渐渐被闯入视线的一男一女所吸引,那修说什么话都没听见。   “洪灵?洪灵!”   “嗯。”我一下子晃过神来,眼看着那对男女逐渐走远,终于淡出我的视线。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到一个熟人。”刚才走过的一男一女我是认识的,男的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我曾经暗恋过他一段时间,毕业前夕我想向他表白,只可惜始终没有鼓起勇气,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和另一个女孩成了众人钦羡的一对。   刚才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我看见那女孩大腹便便,原来他们已经开花结果了……   人生很短暂,错过一次不要紧,若是错过第二次、第三次呢?   如果我和你的缘分到了头,最终牵着你的手的人终不会是我。   眼前的画面逐渐换成那修和另外一个女孩,他们手牵着手,渐行渐远……   我好像被什么哽住一样,突然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我转头看向那修,他的神色冷凝,但是看着那几个孩子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柔软。   “那修,你有过喜欢的人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有过。”   就在我以为那修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回答了,只是他的答案让我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她是……什么样的女孩?”   “她么……她就像是生活浸透出来的,一首精彩绝艳的诗句,她也许并不很美,但却让人着迷。”那修眉宇间透着几分伤感。   我的心随着那修的回答渐渐地凉了,他心中竟有这样一个刻骨铭心的女孩,其他人还有机会吗?   “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分开……”   那修的神色变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悲凉:“曾经我不懂她,所以她离开了我。但是终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洪灵,你相信缘分吗?”   “相信……”相信又如何?这世上太多有缘无分的男女,就如我和他。   “我相信缘分会让我们重逢。”   我急忙侧过头忍住即将决堤的眼泪,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意随着眼泪一同咽回肚里。我匆匆和那修告别,一路奔回家,然后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痛哭了一场,哀悼我还没开始就已经夭折的恋情。   哭过之后,心里反倒没那么难受了,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我和那修从未开始,无关尊严,无关情爱,只是一场单纯的暗恋,如今无疾而终,也没什么不好。   我想也许我对那修的喜欢并没有那么深,所以不会长时间地难过下去,一如当年我来不及表白的大学同学。   时间很快就到了上庭作证那天,我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上庭作证比我想象的要简单,最后张福全被判死刑。审讯过程中,张福全一直面无表情,想来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我在听众席上看到了周大爷,还有两个哭成一团的女人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想必都是张福全的家人,看到他们我心里好一阵难受。   从法庭出来后,我到商场买了一部手机,我对手机没什么要求,能打电话就行。哦,对了,还要加上一项,得有照明功能。   下午为了测试新手机的性能,我给几个比较熟识的人打了电话,电话打到山子的时候,山子告诉我他已经找海经谈过了,虽然他问话的时候很小心,尽量不着痕迹,可海经还是觉察到什么,闭口不谈四面佛的事。后来他只好去找和海经比较熟悉的大华,可大华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他提到黄晓悦的时候,大华说大学毕业后海经本打算和黄晓悦结婚,可后来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矛盾,婚没结成,黄晓悦却死了。这件事是海经的痛处,他从不在人前提起,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大华也只知道这些,具体内幕并不知道。   山子说他会再找人打听清楚海经和黄晓悦的事,至于这件事跟四面佛有没有直接关系还不知道,就姑且试试瞎猫能不能碰上死耗子吧。   挂断电话前我特地叮嘱了山子一句,要是实在打听不到就算了,先不说黄晓悦这件事跟四面佛有没有关系,人已经死了,这么死缠烂打地揭人疮疤也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家之后,山子一直没来过信息,倒让我过了几天悠闲的生活,要不是心里总惦记着事,真可以称得上逍遥自在了。   沈小珍自那天出去后,就经常早出晚归,一副很忙的样子,不过最近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甜腻得让人发晕。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正在和李亮谈恋爱,看到她终于能放弃那修,我心里轻松不少。不过沈小珍的一句话却把我雷翻了,她说她并没有放弃那修,那修是她的终极目标,李亮只不过是她的中转站。如果一段路程太远,没有中转站可是坚持不下去的。   从此后我对沈小珍算是甘拜下风,她整个一个女版花花公子。上帝造人时给了我们每个人相似的身躯,却给了每个人完全不同的思想,这也是世界会如此多彩多姿的原因吧。   这天早上我起得很晚,因为前一晚一口气看完了一部二十集的电视剧,熬得太晚反而失了困意,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睡。是一通电话把我吵醒的,电话那头山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他说找到知道海经和黄晓悦内情的人了,让我九点半到一个叫“绿玉”的茶座等他,他会领着人来。“绿玉”我知道,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小市场附近,大约十分钟的路。   我抬头一看时钟,我的妈呀!已经马上九点了。我飞快地刷牙洗脸,出门时脸上还带着两个熬夜留下的黑眼圈,时间仓促已经来不及去遮掩它。   到“绿玉”的时候,山子手里拿着一杯绿茶正和对面的人倾谈。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戴着一副眼镜,一派斯文的模样。   我松了口气,幸好还来得及。   落座后,山子给彼此作了介绍。那女人叫黄双燕,是黄晓悦的姐姐。   当问及黄晓悦的时候,黄双燕掩盖在眼镜后的双眼微微地湿了,叙述时语气很伤感。   黄晓悦和黄双燕从小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彼此间的感情也很好,黄晓悦的成长环境可以说比大多数孩子都好。她一路顺风顺水地考取了高中和大学,学习成绩优异,可感情上一直空白。直到她遇到了海经,那个外表俊美、内心黑暗的恶魔。当时因为黄晓悦的刻意隐瞒,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和海经谈恋爱,直到黄晓悦身体出现异样,家里人这才知晓她和海经在一起,并且怀了他的孩子。而那时已经是海经大学毕业的前夕。   黄晓悦的父母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就到学校去要说法。黄晓悦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闹到学校,不但自己脸面丢尽,而且学校为了平息这件事,肯定会将海经开除,这样一来海经的前途就等于毁了。   黄晓悦用尽各种办法阻止父母,抗议、绝食甚至割腕……后来父母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同意她和海经在一起。就在黄晓悦等着和海经结婚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怪事。海经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谁都不让进去,三天后黄晓悦千方百计地进入海经的房间,出来后脸色十分苍白,一头亮丽浓黑的长发失去了一半,家里人问她什么都不说。   自此之后黄晓悦再也没去见过海经,她一直郁郁寡欢,还经常噩梦缠身,几个月后她竟然被一场小病夺去了生命,孩子也没能留下来。在死前她拉着黄双燕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姐姐,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爱情。   说到这里黄双燕已经泣不成声,我心中恻然,黄晓悦是个多情的女孩,很明显是海经负了她。不过黄双燕说黄晓悦见过海经后,头发少了很多,为什么呢?难道被海经吃了?   “黄小姐,你见过四面佛吊坠吗?大概这么大,像是铜铸的。”我用手比画着。   黄双燕一开始显得很茫然,然后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我心中急切,看样子她知道。   “那个吊坠我有点儿印象,晓悦喜欢收集一些小玩意儿,有一次我陪她逛古玩街的时候,碰到一个古怪的老太太,老太太拉着晓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晓悦付了很多钱买下那个吊坠,后来不知道哪儿去了。你怎么会问这个?”   呃,这叫我怎么回答?   幸好山子在一旁岔开了话题,我才松了口气。看来四面佛真是黄晓悦送给海经的,既然海经对她那么绝情,为什么还会留着四面佛吊坠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正是这种不合理提醒着我,这件事肯定还有下文,但是我面前的黄双燕显然知道得有限。   我和山子走出茶座,山子提议到小市场南面的河堤走走,那里景色一般,胜在有一段林荫小路,真的很适合“走走”。   “你说,”我手里拿着一根巧克力雪糕,说话时还不忘舔一口,让那沁凉的甜味驱散嘴里的热气,“海经和黄晓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山子摇摇头,一口下去半根雪糕就失去了踪影:“我这几天算是白忙活儿了,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原位。”   “也不算白忙活儿啊,起码知道四面佛跟黄晓悦有直接关系。真想把海经绑起来,来个严刑拷问,他可能就都招了吧。”   山子笑了,亲昵地用手搔了搔我的头发:“你这个脑袋啊,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笑了,山子对我的态度就像一个哥哥,总能让我感到温暖。   我和山子在外面闲逛了一个上午,还一起吃了午饭,下午时间我回家睡了一觉,睡醒时已经是彩霞满天,沈小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站在镜子面前化妆。   “小珍,你还要出去吗?”说话间我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沈小珍正用睫毛膏刷着自己的睫毛,眼神却瞥了我一眼:“你就这么吃吧,睡吧,小肚子上的肉都凸出来了。那修早晚会甩掉你。”   我顿时满头黑线,拜托,早就说过那修不是我的那个谁了。可是心里还是被沈小珍说得不自在,右手慢慢挪到腰上捏了捏,我顿时松了口气,哪有沈小珍说的那么夸张,只是比前几日稍稍多出点儿肉,做几天的仰卧起坐就瘦下去了。   “你要去和李亮约会吗?”我又问道。   “不是,”沈小珍用小指细细推着嘴唇上的色彩,“莉莎今天过生日,她说要聚一聚,对了,今晚海经也去,你去不去?”   沈小珍只是随口一问,我却心动了。海经也去……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我厚着脸皮跟着沈小珍来了,沈小珍倒不十分在意,只是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只见过莉莎一次,倒好像是来蹭饭的。   莉莎的生日聚会在一间餐厅进行,来的人我大多数不认识,不过都是年轻人,气氛很热闹。快要吹蜡烛的时候海经才来,为了我的计划能顺利进行,我主动和他打了声招呼,他好似很意外。   在餐厅吃完饭,莉莎闹着要去练歌厅,她是寿星当然没人反对,于是一行人向练歌厅出发。我不着痕迹地挤到海经的身边,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好久没见,胳膊好了吗?”   海经眯着眼瞧了我半天,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只是关心一下你的手臂,用不着这么看我吧。”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好了。”   “哦……藏蓝重新开业了吗?”   “……还没接到警方的通知。”   今晚的海经有些奇怪,以往总是他在套我的话,我一般都是静若寒蝉。可今天正好反过来了,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我有些担心今晚的计划不能顺利进行。   进入练歌厅后,大家又是喝酒又是唱歌的非常热闹,海经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过他面前的酒杯总是空得最快。不可避免的,我也被灌了几杯酒,不过为了保持清醒,我跑到卫生间硬是全吐了出来。   大约玩到十一点多,大家终于都累了,于是各自回家,沈小珍扶着李亮的手臂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海经一眼,嘴角的笑让我直起鸡皮疙瘩,然后两人坐车扬长而去。   海经看似喝多了,在夜风中左右摇晃着,我走到他跟前碰了碰他的手臂:“喂,聊聊好吗?”   海经再次眯眼看我,不过这次是因为他喝多了,我不清楚我在他眼里变成了几个。他晃了晃头,冲我喷出一口酒气,嘴角的笑带着邪魅的弧度:“可爱小姐想要聊什么?不如到我家去聊。”   我就知道!   “不用了,”我干笑,“酒喝得太多了难受,我看夜里挺凉快的,不如咱俩就在路灯下走走,也好醒酒。”   海经不置可否,我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竟慢慢地跟上来了。   我抚了抚被夜风吹凉的脸颊,心中祈祷海经能酒后吐真言。   “海经,你还记不记得黄晓悦?”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黄晓悦,你问她干什么?”海经的声音一下子凛冽起来,不过眼神却不像清醒的样子。   “我……我无意间听人说起的,所以好奇。”   “好奇是吗?呵呵,黄晓悦,已经很久没人在我面前提起她了。她死就死了,却……”话还没说完,海经的喉咙突然剧烈地动了两下,然后他奔到墙角吐了一地的秽物,那刺鼻的酸腐味差点儿把我也熏吐了,我急忙后退几步,屏住呼吸。   海经好半天才止住呕吐,满面颓然,我赶紧扶着他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把头靠在身后冰冷的墙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吧,既然你对黄晓悦的事好奇,那我就跟你讲一个故事。   我不知道你竟然会对黄晓悦的事情感兴趣,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那我真应该感到荣幸。   其实你也应该感到幸运,我和黄晓悦的事我从不会说给别人听,但是今晚我很想找一个人倾诉,因为今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在六年前的今天,黄晓悦答应了我的求婚。我知道除了我,没人会记得这个日子,多讽刺,众人眼中的风流客、负心人,竟然会记得这种日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读大学的时候,我和黄晓悦是令人称羡的一对,那时候我们相爱,而且准备毕业后就结婚,当时她家里反对我们在一起,不过经不住晓悦哭闹,最后就答应了我们的婚事。那时候黄晓悦还怀着我的孩子,我一度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直到她拿了一个四面佛吊坠给我。   她说那是她逛街时买的,看样子很特别,我虽然从不戴这一类饰品,但既然是她送给我的,我就接受了。我把四面佛吊坠套在脖子上,可当天夜里,我就开始做一些古怪的梦,梦中我总是看到大量的头发,那些头发很美,就像是黑色的丝绸,我在头发的海洋里不停行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头。   一开始我并没在意,可是时间久了,那些梦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让我感觉疲累不堪。而且现实中我很奇怪地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我想吃人的头发,那些黑发一丝一缕,看起来是那样美味迷人,像糖一样,不,甚至比糖还要甜美……   看你惊恐的表情,害怕了吗?不用怕,这些年我早就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可是那时候却不能。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几夜,为的是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怪物,也不想吓到黄晓悦。可是黄晓悦硬闯进了房间,那时候我在干什么?你猜猜?   你一定想不到,我把自己剃成了秃子,我大口地吃着自己的头发,尽管我自己也觉得恶心,可是我就像是犯了毒瘾一样,那些头发就是我的毒品。   那时候看到黄晓悦,我竟有些昏头,我不由分说剪掉了一些她的头发,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然后她拿起掉在地上的剪刀,往我身上戳了一剪子,你看,那伤疤还留在我的小腹上……   那时黄晓悦的身上沾满了我的血,她拿着剪刀的手不停发抖,然后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她说不关她的事,她没有害我,然后抛下受伤的我跑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她甚至不来看一眼我的死活,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就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碎了。”   海经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他靠在墙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他没有动,我又使劲儿推了他一把,他还是没有动。难道真睡着了?我伸出手,轻轻地把他脖子上挂的四面佛抽了出来,就在这时海经突然张开眼睛,他的眼睛是血红的,像吃我头发那天一样,很是吓人。   我还来不及反应,拿四面佛的手腕就被他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劲儿太大,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痛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快放手,好痛!”   “你知道我为什么恨黄晓悦吗?”海经的声音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因为四面佛是她亲手给我戴上去的,我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这个东西!”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骇然地看着他。   “不知道就给我闭嘴!”海经冲我咆哮,然后不顾我的挣扎拖着我往一条巷子跑去。   我一边挣扎一边喊叫起来,这时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街上的行人相当的稀少,就算零星有几个,看到这样的情景都赶紧低着头走自己的路,生怕受到牵连。   想到上次的情景,我怕得腿都软了,我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情急之下却想不到可以脱身的办法,而且海经抓着我的手腕,我皮包里的防狼喷雾剂也拿不出来。最后我只能攥住垂在他胸口的四面佛吊坠死命一拉,没想到吊坠竟然被我拉掉了下来!   海经的动作像是被突然暂停了一样,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我,我拿着四面佛有些不知所措。海经捂着胸口毫无预警地栽倒在地,身躯剧烈抽搐起来,满脸痛苦的神色,然后口里突然吐出大量的白沫,连话也说不出,看向我的眼神却带着恳求的神色。   我被吓呆了,手忙脚乱地拨打120求救,幸好这里离医院很近,海经被抬上担架,送到医院救治去了。我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听到医生告诉我海经并没有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   四面佛吊坠仍然在我手里,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了。刚才医生并没说海经为什么会突然休克,我猜测也许是因为他大量喝酒加上情绪激动造成的,但是心里又隐隐觉着有点儿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却是说不清,道不明。   海经暂时需要住院观察,我无奈之下只好连夜打电话给山子,让他代为通知海经的家人。不一会儿山子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不过却没见到海经的家人。山子说海经的父母住在外地,他有一个妹妹住在本市,可是一时联络不到,只好等明天再说了。   我大致跟山子说了今晚的情况,山子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唉,洪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今晚要不是海经突然休克,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喝醉酒的男人完全没有理性,要是他真想对你怎么样,你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小声地说道。   山子看我的眼神完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次的事有多险,只是我这种凡事求解的性格已经根植在骨子里,想改也改不了。   我把四面佛拿出来给山子看:“山子,我把四面佛从海经身上扯下来了。我刚扯下来他就休克了,我甚至怀疑他休克是因为我把四面佛扯下来的缘故。而且海经休克前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要不是因为四面佛,他不会变成那样。他说的会不会跟他吃头发有关?”   “会吗?”山子把四面佛从我手中拿过去细细打量,可就在这时,海经的病房里惊天动地地闹了起来,我和山子急忙跑过去看。只见病房里一片狼藉,海经赤着上身,一手扯住正在给他打针的护士的头发,一手勒着护士的脖子,双目赤红得像只野兽!   山子见状,急忙和闯进病房的两个男医生一起合力制伏海经,海经像发了疯似的,变得力大无穷,一下就把山子三人都扫到了一边,然后他突然看向我,正确来说他看向我手中的四面佛。他像只矫健的豹,一跃到我跟前,哪有刚刚休克过的样子?我大惊之后慌忙后退,海经一只手抓过来,却被山子从身后抱住腰,接着病房内又进来了两个人,五个人合力才勉强将海经制伏,并且给他强行注射了镇静剂。   我心有余悸地看着昏睡中的海经,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间发疯?   山子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上的淤伤,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凌晨四点多,我一夜没睡,现在实在撑不住了,靠在山子肩上不住地“小鸡啄米”,于是被山子赶回家睡觉。   回到家里我简单洗漱了一番,一时倒没有那么困了。我把四面佛放到灯下,细细用手摩挲了几下。这吊坠定是长期佩戴在人身上的,一丝棱角都没有,还挂着一层红润的包浆,更有一种古拙的光华,看不到现代工艺的生硬感。   只有古物才会有这种效果,也只有经古代工匠之手细细琢磨出来的东西,才会有这种韵味。可是对于四面佛的年份我却看不准,要说笃信佛教,数唐朝最盛,可是明清时期信佛的也不在少数。可不论哪个朝代,都没听说过有信四面佛的,难不成竟是从外国传过来的?   我心里好一阵疑惑,抓着四面佛的手跟着紧了紧,突然间感觉手心被什么刺了一下,我急忙松手,吊坠摔在地上,“叮”的一声脆响,那响声还没歇,我就看到一抹红影嗖然而过。   我被吓得后退了几步,那一眼的印象是如此清晰,我终于看清了红影的样子,同四面佛如出一辙,不过也不尽相同,那红影依稀有八条手臂,每个手臂上都拿着形状奇怪的东西。   我吓坏了,不过那红影只是一闪即逝,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回想前两次见到红影的情景,应该都是从海经的身上发出的,更具体地说是从四面佛上面发出的。   四面佛果真有问题,我甚至在想,里面会不会藏了一只鬼或者一只妖?   如果真如我所想,那么林娜的死也许就找到源头了。一想到林娜,我浑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跟这么一个危险物品在一起,我的下场会不会也像林娜一样?   我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双腿发软,转头时恰好看到装碧玺手串的法盒放在书架的一角。对了,法盒上刻着经文,能镇压一切邪气的物品,我只要把四面佛放进去……   我做好准备,一举将四面佛扔进了法盒,然后用透明胶带把法盒密密实实地封了起来,就仿佛那不是一个吊坠而是一枚定时炸弹。   做完这一切后我跑到客厅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感觉头重脚轻,浑身酸痛,竟是昨天折腾了一晚,身体吃不消感冒了。   山子来电话说已经联系到了海经的妹妹,很快就会到医院,不过海经的状况却不太好,医院诊断他是突发性的脑髓神经受阻导致行为异常,严重的话还会突然死亡,至于发病原因却没找到。   我挂断电话,心中有些怅然,虽然总觉得海经轻浮,可是听到这种消息心里也不好受。可是海经为什么会突然发病,即便是喝了酒心情过于激动,也不会激动到脑神经受阻吧。难道说……我生生打了个激灵,难道说跟我有关?   我的目光瞥向法盒,海经醉酒后的那句话我记得十分清楚,他说是黄晓悦害了他,他会变成那样,完全跟四面佛有关。   既然海经知道四面佛是有害的,他为什么一直不摘下来?是他一直以来都顾念着和黄晓悦的旧情,还是四面佛根本就摘不得?   如今四面佛就在我手里……我细细寻思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现在山子还留在医院里没出来,我该找谁商量?   对了,其实我现在最应该找的人是那修。我记得以前在为扶莲发钿驱除诅咒的时候,他还曾教给过我一套动作,虽然最后并没有成功,不过观其行应该是对这方面的事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找他也许真能帮到我。   我不再犹豫,决定先给那修打了个电话,如果他电话不通,我还有第二套方案。可没想到那修的电话竟然通了!   我知道海经的事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特别是在电话里更没法说清,我索性让那修在家等着我,我去找他。   说起来有些丢人,我去了那修家两次,竟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在哪儿。那修跟我说了地址,我急忙换了身衣服拿上法盒,直奔楼下而去。上了出租车,我报上那修家的地址,却不想他家竟是那么出名。   开车的司机大哥很健谈,身材长相也颇符合某笑话里拿菜刀刮胡子的司机。经他的嘴一说我才了解到那修家四合院在沿江市的地位,比我曾经以为的更加显赫,简直可以称之为镇市之宝。不光是因为四合院有百多年的历史,更因为四合院里有许多珍贵的文物,而且其中还牵涉了一个传说。   六十多年前,沿江市古老的四合院不少,虽然因为战争的缘故损毁了一部分,但是仍有一大部分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可是谁也没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袭击了沿江市,当时绝大部分的老旧建筑都被夷为废墟,只有那家的四合院奇迹般保存下来,并且完好无损。从那以后,那家的四合院就成了沿江市的一个奇迹,人们都说那里是福地,有神仙庇佑。   地震后不久,城里又爆发了一场瘟疫,在地震中幸存下来的人住在棚子里,根本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和良好的休息,大批的人接连死去。当时那家的主人,也就是那修的爷爷,敞开四合院的大门,把那些得病的人都接到四合院,还拿出那家一半的财产买回大量药物,救治瘟疫病人。   他的义举感动了许多人,最后在全城人的努力下,瘟疫终于被彻底消灭了。而当时住进那家大宅的瘟疫病人竟没有一个身死!这不得不说又是一个奇迹,于是那家四合院在老一辈沿江市人眼里,是一个神圣的象征,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神话。   从那之后,得那家庇佑的人每年都会去那家大宅膜拜一次,不过他们怕扰了那家人的生活,只是远远地拜上一拜,以示崇敬。只是随着老一辈人的离世,现在已经基本上看不到膜拜的人了。   司机大哥颇为感慨,说他的爷爷其实就是那时候的幸存者之一,他小时候常听爷爷讲起神奇的那家大宅,还一同来拜过,他对那家大宅的敬仰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绝。不过他爷爷过世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来。   听完司机大哥的话,我也颇为感慨,万万没想到那修家的四合院这么有仙气,亏那修还说那里像座坟墓,旁人就是进去走走也觉得是福气。且不说那修老爹怎么对那修,单就给他留下的这套院子就足够那修衣食无忧地活上一辈子了。   到了四合院近前,我拿钱要付车费,司机大哥竟然搔了搔头,腼腆地说了一句:“大妹子,你看着给吧。”   我满脸黑线地下了车,赵叔正由敞开的大门朝外张望,看到我脸上笑开了花。我跟在赵叔身旁,听他念叨着那修最近老闷在家里,成日里也不知在琢磨什么,我来了就好了,那修有心事他不好开解,我正好可以陪他说说话什么的。   我但笑不语,虽然这次山子受伤让他们父子俩的关系拉近不少,可是赵叔对那修的关心依然超过了对山子的关心。   说话间我和赵叔已经穿过一道垂花门,来到了正院,赵叔把我领到正房旁边的一个房间,让我自己进去找那修,然后就笑呵呵地走了。   我打量了面前的房间几眼,这间房虽然见过两次,可是我从来没进去过,正房一般是用来供奉先祖牌位的,而一旁的东厢房是长子嫡孙的居所,这么说面前的房间就是那修的卧室了。   我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我推门而入,虽然已经见识过四合院的其他房间,但是那修这间房仍然叫我惊叹了。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穿越呀,不说那些古色古香的家具,上自头顶的横梁,下至脚下的地面,就连原木的窗框都是精雕细琢过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匠心独运,而且每一个地方都保存得那么完好,想起司机大哥说那家四合院经历过地震,真有些不敢相信。   那修正坐在一张八仙桌旁边看书,看到我来,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听你在电话里很急,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接着从皮包里拿出法盒递给那修:“我找你就为这盒子里的东西。”   “这盒子不是老林给你的吗?”   “嗯,我在里面放了别的东西,你先看看再说。”   那修默不做声地撕扯着盒子上封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透明胶,我默默垂下头,真的,我真不是故意封那么紧的。   折腾了好半晌,那修总算把盒子上的胶带都清干净了,打开盒子,那修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我不自觉地有些紧张,那修能看出其中的蹊跷吗?   那修拿起四面佛,对准阳光看了半晌,然后看向我:“怎么得来的?”   我原原本本地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那修听完后对着我晃了晃四面佛:“你猜得也许不错,这东西的确是古物。我虽然没看出什么,可是能感觉出有点古怪。而且这吊坠的材质很奇怪,明明看起来是铜铸的,可是很轻,即使里面是空心的也不可能这么轻,上面也没有铜锈。”   “我以前不是说过林娜死的时候我曾见过奇怪的红影,那个红影我后来又见过两次,我敢肯定就是这个四面佛发出来的。”   “所以林娜和海经的事,你认为都和这个吊坠有关?”   “是的。这件事要是搁在以前,我绝不会那么想,可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我知道很多事都无法解释,但的确是存在的。四面佛吊坠里面的秘密,我想挖出来。”不为什么,我只想找出真相。   那修的表情略有遗憾:“其实找海经询问才是最快的捷径。”   我没做声,海经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好,估计我去向他要答案恐怕相当困难,而且我有预感,有些东西海经并不一定知道。   “海经嘴里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你能不能帮我……“我用希冀的眼神看着那修。   那修低头沉思半晌:“其实对于古饰我懂得并不多,不过我想到一个人,他肯定能帮到你。这个人现在还在不在我不太清楚,我这就去找他,有眉目了再给你消息。”   有了那修的保证,我心里总算是有了底,于是回家等消息。第三天那修才给我来了个电话,让我到旧四街的街口等他,那个人已经找到了。   我非常兴奋,直奔旧四街而去。旧四街是沿江市最老的四条街道之一,老虽老但不减它的繁华,古玩街就在它的附近,两条街遥遥相望,鸡犬相闻。   我很快就找到那修,那修告诉我,我们要找的人住在旧四街,他姓何,已经八十多岁了,祖上世代都是打造首饰的行家里手。解放前他本人在沿江市最出名的银楼“德福楼”做过好几年,解放后他在首饰加工厂干过好多年,手艺精湛不说,对于古今中外的各种首饰,那是了解得绝对到家了,在沿江市他认第二,就绝没人敢认第一。   听完那修的介绍,我对这位姓何的老人兴趣直线高涨,看来能帮我破译四面佛来历的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旧四街虽然叫旧四街,但是房屋并不算太旧,起码比不上四合院的年头。年头虽然不久,但是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都比较怀旧,大多房屋建造得很复古。远远看去,竟比古玩街还有架势。   那修带我在街头巷尾穿行,这里的小巷也颇为独特,像是连在一起的蛛丝,让人越走越迷糊。幸好那修认路的本领还不错,在那些小巷中穿行了一会儿,我们就在一扇不起眼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   “就是这儿了。”那修用手拍了拍门,“何爷爷,我是那修,你在家吗?”   大门很快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八九十岁的老人,拄着拐棍,满脸的皱纹像深深的沟壑,不过那些沟壑现正在向两边拉伸。   看到老人愉快的笑脸,那修也笑了,我这才醒悟,原来两人竟是熟识,只是年龄未免相差太多了……   “那修啊,你很久没来看爷爷了。”   “是啊,何爷爷,您的身体还好吗?”   “还行,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   寒暄过后,那修把我拉到何爷爷的面前:“何爷爷,这是我朋友洪灵。她有个东西弄不明白,想让你帮着看看。”   我急忙把法盒递了过去,殷切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何爷爷瞥了我一眼,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打开法盒取出四面佛,他先将四面佛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放在阳光下细细地看了半晌。   突然,何爷爷的神色变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修急忙问道:“怎么样,何爷爷?”   “这东西,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和那修对望一眼,我撒了个谎:“呃……一个朋友给我的,来历我也不太清楚。”   “啊,我本想着要是从古玩街上买来的,那几个小崽子就真该教训教训了。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它,真没想到啊。”何爷爷用手摩挲着四面佛,神情激动,“你们看这吊坠的模样,这铸膜,这打磨……一等一的好手艺呀。”   看着何爷爷的样子,我心中燃起一丝曙光,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竟然找到一个知道内情的人,那修找的人果真不错!   我忍不住插嘴:“何爷爷,四面佛应该不是中国的吧,以前没人信四面佛的。我猜它可能是外国传过来的,或者它是贡品?”   “嗯,小丫头倒也有些见识,不过这个四面佛却不是贡品。”   “何爷爷,您赶快告诉我吧。”   “别急,这事说起来就话长了,我如今年纪大了,有很多事都记不住了,我慢慢讲,你们就慢慢听吧。”   何爷爷拄着拐棍走到院子一隅的葡萄架下坐下,那里还放着两张小杌子,于是我和那修也走过去坐下。何爷爷手里仍拿着四面佛,时不时要看上两眼,葡萄架下十分凉爽宜人,我竟然产生一种小时候听奶奶讲古的错觉。   “小丫头,我们何家世代都是打造首饰的,想必你听那修提过吧?”   我点点头,何爷爷的头稍稍向上仰起,神情悠然,似乎在回忆什么往事。   “何家进入打造首饰这一行,大概始于明朝中期,由于手艺出色,还有先祖曾在明朝时期内十二监下属的银作局做过御工。唉,不过那时候世道不好啊,明朝的皇帝大多昏庸短命,只有世宗和神宗这两位还算是强些。神宗刚即位的时候还是个小毛孩子,朝政都把持在两个皇太后和一些权臣手里,后来神宗长大了,就想把皇权拿回来,两个皇太后倒是好说话,可是那些拥有权力的大官可不是那么听话的。于是神宗开始一点点清算这些人,他的手段好,这些大官都一个个落马了,其中有一个大官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于是他一早就在盘算后面的出路。   大官为保自身的权势想尽办法,可是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过皇帝,于是他剑走偏锋,想到一个毒计。神宗年轻,最喜欢美色和新奇的事物,在神宗有所防范的情况下,美人计不一定好使,还容易使自己暴露,所以他只能选后者。   当时朝廷和暹罗国,也就是现在的泰国邦交不错,暹罗国时常进贡东西给神宗,也有不少暹罗人进入京城,我想四面佛的形象就是从那个时候传过来的。大官在见到四面佛之后,又机缘巧合得到一块天外飞石。天外飞石在古代是个稀罕物,搁到现在那就叫陨石。这块陨石坚硬无比,看着不起眼,但是剥开附在表面的杂质,竟然灿然生光。   大官本来想让工匠把陨石铸造成四面佛,然后在上面涂上迷失心智的毒药,再进献给神宗,但是进献东西给皇帝不是那么简单的,中途要经过许多人的手,恐怕四面佛还没到神宗的手里就已经出事了。大官手下的一个谋士给他出主意,说毒药不能涂在表面上,应该让工匠把四面佛铸成中空,将毒药放置在其中,然后预留小孔,用油蜡封住,只有长时间佩戴才会使油蜡溶化,毒液慢慢溢出。   大官觉得这个计策甚好,于是就让手下寻找手艺精湛的工匠铸造四面佛。可是陨石难熔,许多工匠都失败了。大官心急如焚最后竟然找到了我的先祖。当时先祖还是民间的工匠,看到陨石难熔,于是想到父亲留下来的秘术。   秘术中说如果遇到无法熔炼的金属,可以到极暑之地捕捉火妖,放进熔炼炉一起熔炼,说不定就会成功。这个火妖呀,我当时也很好奇,不过听我父亲讲,火妖其实是一种很耐热的动物,形态介于人类和猴子之间,但是它们比猴子聪明多了,而且相当记仇,极难捕捉,它们的血液中含有一种古怪的东西,几乎能熔化任何金属。只可惜火妖繁殖量太少,明朝末年时就差不多被捕杀干净了。其实古时候有几把名剑也是用火妖祭剑才炼成功的,后来人以讹传讹,倒说是用人祭剑,当真可笑。   大官听了我先祖的话,费尽心力弄到一只火妖,关在笼子里送了过来。我先祖见到那只火妖的时候,吓坏了。火妖全身火红,身上不长皮毛,上身直立,眼睛像人的眼睛一样,简直就是被妖魔化的人类。其实关于火妖一直都有一个传说,传说火妖是受到诅咒的火神一族,它们身上虽然有强大的能力,可是被贬到人间之后,它们神的智力慢慢退化,已经驾驭不了身上的能力,只能被渺小的人类一个个扑杀,直到灭绝。不过仍然有个别火妖是极为危险的,接近它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它撕成碎片。   先祖早就听过这个传说,为了慎重起见,他在熔炼炉四周布置了几种法器,想要镇住火妖。可是当我先祖把火妖和陨石一起扔进熔炼炉的时候,火妖发出一声相当可怕的悲鸣,在场的几个人脑袋一晕,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醒来的时候,火妖和陨石都不见了,只剩下熔炼炉里一滩金色的液体。   后来先祖按照大官的要求铸成四面佛,本来陨石是很大一块,不过铸造出来却变得很小,只能当做腰间的配饰或者吊坠。   大官依约付给先祖一大笔钱,可是随后就派遣杀手想要取我先祖的性命,幸好先祖早就洞悉真相,及时服下假死药,躲过了一劫。   大官在明神宗寿辰的时候将四面佛成功地进献了上去,神宗果然喜欢新奇事物,四面佛外形是暹罗国的真神,材质来自天外飞石,坚硬无比,神宗自然觉得非常新鲜,就直接佩戴在身上。   大官每天都心惊胆战地等着神宗驾崩的消息,可是过了一段时间神宗还是活得好好的,不过宫中却传出一些奇怪的传言,说是慈圣皇太后突然得了怪症,每夜梦魇,梦靥时总是嗜吃宫女的头发,白天则精神委靡不振,气息艰难,群太医束手无策。神宗心急如焚。慈圣皇太后是神宗的生母,在神宗心里的地位自然不同。为了救治慈圣皇太后,神宗不顾家丑外扬之嫌,张榜天下召贤能之士来京医治。   令人没想到的是,最后竟是一个道士看出了问题的关键,道士说慈圣皇太后是被邪气所侵,罪魁祸首是皇太后戴在身上的四面佛。原来神宗笃信佛教,四面佛上身第二天就被他转赠给慈圣皇太后。   查明皇太后的病因后,神宗大怒,不仅将大官杀头抄家,还杀了京城和左近城市里四百多个首饰工匠,以至于好长一段时期民间首饰行业凋零,众多技艺失传,可这也不过是神宗众多暴行中小小的一笔罢了。   我的先祖假死逃脱了大官的追杀,同时也避开了神宗对首饰工匠的屠杀,算是相当幸运。他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也洞悉了大官想害神宗的意图。可奇怪的是,他当时虽然按照大官的意思造好了四面佛,可是并没在其中填充毒液,皇太后的病是怎么来的呢?   话再说回来,道士看出是四面佛害人之后,神宗下令销毁四面佛吊坠,可是吊坠竟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弄得人人都拿它没办法,最后还是道士的一个主意解决了问题。道士说四面佛吊坠性属火,必须用一个寒铁盒子镇住它,然后密封起来坠到不见天日的深水底下,太后的病就会好了。   神宗让人照着道士的话做,慈圣皇太后的病果然渐渐好转。神宗晚年会笃信长生,大量服食丹砂而死,其实跟这件事对他的影响脱不了关系。”   何爷爷讲话虽然慢,还时常要停下来想一想,但是内容却十分丰富曲折,让我像听评书似的,欲罢不能。   那修听完若有所思:“没想到四面佛跟何爷爷有这样的渊源。”   我不解:“不是说四面佛吊坠放进寒铁盒子里沉入水底了吗?怎么会上来?”   何爷爷道:“有人专门捞海货,或者是某个人捞鱼给带出来的。总之它是上来了。”   “上来就是祸害人的!”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四面佛吊坠,“现在该怎么处理它?”   何爷爷感叹:“我跟你们说的故事之所以会一代代流传下来,就是因为先祖心中有愧,四面佛的身上附着四百多个首饰匠的亡魂还有当年火妖残留下的邪气,当真是个害人的东西。我想,要是能把它销毁最好,如果不行,就只好让它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   我想起海经,想起林娜,还有几次出现在眼前的红影,虽然还有许多谜没解开,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毅然将四面佛吊坠托付给何爷爷,想来他也很想亲手完成先祖的遗愿吧。   跟何爷爷告别后,我和那修走出旧四街,边走边聊,竟然走进古玩市场了。解决了四面佛的事我心中轻松不少,看着那些摆在地摊上的小玩意儿,竟也生出几分赏玩的兴致。   “那修,你看这个烛台好不好?”我拿起一个鎏金的烛台,虽然上面的鎏金斑驳得厉害,不过花纹很细致,做工也考究,看得出是以前大户人家才能用的东西。   那修瞥了一眼:“俗气。”   我只好悻悻地放下烛台,又拿起一个青花瓷的扁腹葫芦瓶,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不过看着挺精致,只是瓶沿上有几道缺口。   “这个怎么样?”   “更俗气。”   我心里有些不高兴,放下小瓷罐,追到那修的身边:“我知道你们家珍贵的文物多,但是也犯不着对外面的东西这么不屑一顾吧。”   那修淡然一笑:“文物?我们家早就没有什么文物了。早在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就把那些文物全都捐给沿江市博物馆了,而且还是大张旗鼓地捐的。”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   那修冷冷一笑,嘴唇里吐出几个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想为了几件文物搭上那家的老宅。”   那修的话让我不太理解,不过看他的态度并不像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那家的老宅。   我突然失去了逛摊的兴致,跟着那修的步子慢慢走出古玩市场。   “那修,你怎么会认识何爷爷的?”   “其实何爷爷和我爷爷是老相识,几十年前,沿江市曾经爆发过一场瘟疫,何爷爷刚迁回沿江市就不幸染病,是我爷爷救了他的命,后来他们就成了莫逆之交。”   原来何爷爷也受过那家的恩惠,那修的爷爷真是给自家的孙子遗惠余泽,直到如今。   回到家好几天后,我心里仍然惦记着四面佛吊坠。现在想想,何爷爷的故事也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说火妖,比如说四面佛里没放毒液却让慈圣皇太后夜夜梦魇,嗜吃头发……不过这一点却是和海经的症状很像。我不得不劳驾自己的想象力,去猜测会发生这种状况的缘由。   何爷爷说火妖这种生物是极有智慧,并且报复心极强的,也许熔炼炉的火焰使它以另一种形态生存下来,道士所说的邪气,也许就是它存在的证明。   我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有些靠谱,但是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恐怕永远也无法得到证实了,实在是遗憾。   多天来,山子经常到医院去看海经,我从山子的口中得知,海经的病情逐渐好转,不过对于他的病源,主治医生一直讳莫如深,似乎说是新病种,没有研究明白之前是不能随意公开的。   我很替海经惋惜,这个一直风流不羁的人竟然成了别人的实验品,不得不说命运实在是开了个大玩笑。可是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也未必不好,至少他终于摆脱四面佛了。   又过了几天,山子突然跑来找我,看他满脸慌张的表情,我直觉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洪灵,海经去自首了。”   “自首?他做了什么犯法的事?”我眉头紧蹙。   “他竟然到公安局说,是他杀了林娜!”   “啊?”我相当惊讶,虽说我已经隐隐猜到事情的缘由,可我不知道海经竟然会自首。   山子轻叹:“海经真糊涂,他怎么会杀了林娜呢?不过也不需要太担心,他是因为精神上的毛病住院,我想法官应该不会重判。”   看山子满脸纠结的表情,他似乎怎么都不相信是海经杀了林娜。我忡愣,如果海经已经完全恢复了,那他就应该知道是什么导致他走到现在这一步,他解开了精神上的枷锁,却逃不过良心上的谴责吗?   我记得黄双燕跟我说过,黄晓悦死前最后一句话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爱情,这句话恐怕说的并不是海经,而是她自己吧,她是因为愧疚而死的。   可惜海经永远也无法知道黄晓悦真正的心思了。   这究竟是遗憾还是幸运?   在沿江市的出租屋里猫了多天,吃了将近半箱方便面后,我终于整理心情回到百草镇。   已经是九月下旬,天气终于不再是火烤般那样热,太阳虽然大,但是不时吹到身上的凉风让人舒爽不少。这样的天气是我最喜欢的,心情也连带着好起来。   我快步走到家门口,一眼望去,院子里很干净,竟然连一棵杂草都没有。我有些吃惊,瞥向周大娘的家,正好看到周大娘从屋里走出来。我心中有几分瑟缩,四目相对时看到的却不是厌恶,而是怜惜。   周大娘……不怪我吗?   “好孩子,你受苦了。”   周大娘的眼中噙满泪水,我多日来的焦虑和歉疚都化为乌有,立刻向周大娘奔过去,搂住了周大娘。   “大娘,你不怪我吗?”   “好孩子,别说傻话,明明是你受委屈了。大娘这些日子很担心你,可是你总不回来,手机也不通……”   我惭愧地低下头:“我怕周大爷见到我心里不舒服,所以没敢回来。”   “唉,你还算了解你周大爷,他心里确实别扭了几天,可他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知道不是你的错,哪会生你的气?”   一抹释然的笑容尽情绽放在我的嘴角:“那太好了。早知道你们不怪我,我一早就回来了。”   周大娘也笑了:“好多天没回来,想家了吧。院子里我经常帮你打扫,可屋里怕是积了很厚的灰,你赶紧进去扫扫,扫完之后到大娘家吃饭。”   “嗯。”我愉快地应声,然后打开房门,一头钻了进去。   这一次有半个多月没回来,房子里清冷得很,我细心地做了大扫除,然后到周大娘家吃饭。虽说周大娘告诉我周大爷并没生气,可是我看见他的时候,心里还是禁不住发怵,谁让我们这位周大爷以前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呢,听人说他以前曾独自一人撂倒过一头熊瞎子,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一反往日的活泼爱说,沉默地吃饭。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周大娘拼命跟周大爷使眼色,就差没扑上去把他的脸揉成个笑模样了。   终于,周大爷提起筷子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豆角:“多吃点儿,丫头,要不你大娘该伤心了,以为你嫌弃她的手艺呢。”   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和两位老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一顿饭。   有亲情的感觉,真好。   回到家里,我在自己的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吃完了就睡,这是我最近养成的习惯,多次被沈小珍嘲笑我在养猪,可是我目前很喜欢这种悠闲,才不会为了腰间的一点儿肥肉而改变呢。   睡醒了觉,我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酥软的,果然自家的床和租来的床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自家的东西怎么用都舒服。   走出屋子,天光还亮,不过太阳已经稍微偏西。我向院子里看去,那些种在墙角下的花长得很好,得益于周大娘的照顾,它们并没有枯萎。不过奶奶最喜欢的那株蓝色风信子似乎被前几日的暴雨打得有些零落,看起来有几分凄凉。   我心中隐隐一恸,急忙从小仓库里找到一柄花铲和一个花盆,扑到墙角开始挖掘。可挖到一半我就挖不下去了,因为我过于心急,竟然不小心把风信子的球状根铲掉了一小块。   我愣愣地看着风信子,原本这风信子很难养活,不仅要适度的阳光、水分,更需要人精心地照拂,可是一夕之间它失去了主人,只能孤单地生长在墙角下,而它却悄悄地绽放了,即使坚强如它,也经不住风雨的摧残,究竟它还能坚持多久?还能绽放多久呢?   一如现在的我,没有奶奶在身边,我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呢?   我缓缓拿起花铲,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的大门突然“吱嘎”一声响了,有脚步声向我靠近。我回头看过去,却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是谁……   那熟悉的脚步声,那熟悉的轮廓……   是谁……   我被阳光刺得不能睁眼,亦不敢睁眼,生怕一睁眼又是一场空落落的欢喜。   “小灵,奶奶回来了……”   我的眼泪如同暴雨一样汹涌而下,迟疑地向前迈了两步,我猛然扑到奶奶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哭得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一阵微风吹来,蓝色风信子的花瓣散落到半空中,美得像一个梦。我突然想起风信子的花语——生命和永远的思念。   现在我不用再思念了,因为我思念的人就在我的身边……   一个多小时后,我仍然紧紧地攥着奶奶的手不肯放。奶奶宠溺地摸着我的头:“丫头,快放开奶奶吧,你都拽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不。”我倔犟地擦了擦肿如核桃的双眼,把头搁在奶奶的腿上耍赖,“我怕你再离开,这次我说什么都不放,就不放,我要拽一辈子!”   奶奶的眼睛也是红的:“奶奶何尝想离开你,奶奶那时有不得已的苦衷……”   “奶奶,”我趴在奶奶怀中嗅着那熟悉的气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如果有什么事情,请让我和你一起承担。”   我的声音是坚定的,表情亦是坚定的,奶奶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下一刻她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我的小灵长大了。”奶奶的声音哽咽了,“要是你爸爸妈妈还在的话……”   奶奶提到我爸妈,我刚忍住的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   “奶奶,现在小灵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能再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我。”   “好好,奶奶答应你……”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奶奶怀中耍赖,这样的日子已经多久没有了?竟美妙得像做梦一样。   等我缠歪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奶奶就这么纵着我,让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可是我依然有很多话没跟奶奶倾述,也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问奶奶。   “奶奶……”   “好了,六点多了,咱们该吃饭了。有什么话咱们吃完晚饭再说。”奶奶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一般。   “嗯。”   因为家里没有吃的东西,所以我提议到百草镇饭店去吃一顿,正好当是庆祝奶奶回家。可是奶奶说她离开太久,突然出现大家难免会好奇,她不想被人问东问西,虽然日后避免不了,可是今天她只想清清静静地过。   “那好”,我眼珠一转,“我到外面买些菜回来,好些日子没见,奶奶尝尝我的手艺进步了没。”   奶奶微笑着点头,我一蹦一跳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折回来:“不许再消失!”   奶奶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她再次点头之后我才放心地出门。   我到即将关门的菜市场大肆扫荡了一番,由于我很久没回百草镇,很多人都跟我热情地打招呼。因为奶奶回来了,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快,于是七大姑八大姨个个叫得亲切,后果是我的菜篮子里多出许多不要钱的蔬菜瓜果……   我哼着歌回到家,先是到卧室看了一眼,奶奶果然还在,正在翻看她那些老旧的东西。我撤回头,到厨房一顿挥汗如雨,很快折腾出六道菜。   饭桌上奶奶对我的手艺赞誉有加,我异常得意,属于我们祖孙俩的温情时刻再次出现在饭桌上,我开心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吃完晚饭,我迫不及待地挤到奶奶的床上。   “奶奶,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你可不能赶我走。”   奶奶笑眯眯地点头,我窝在奶奶的怀里,感觉十分幸福。   大约过了几分钟,我抬起头看奶奶:“奶奶,我实在睡不着,咱们俩说说话吧。”确认奶奶在我身边,我已经没有刚见到奶奶的兴奋和患得患失,只是我有好多话想告诉她,亦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   奶奶伸手捋了捋我的头发:“就知道你不肯睡,有些事奶奶也该告诉你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奶奶,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一直以来,我最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奶奶脸上的笑变得微微苦涩起来:“小灵,这个问题放在最后好吗?”   我垂下眼睑:“好吧。那奶奶你告诉我,我们家族的人是天人后裔吗?”   问完这个问题,奶奶看我的眼神一下忡愣起来,半晌才道:“小灵,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有些吃惊,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洪贵兰既是天人后裔,看来我和奶奶应该是洪氏的旁支所出了。   可是该怎么跟奶奶解释这件事呢?倒不是我想隐瞒什么,只是说起来太耗费时间了,要是从头解释,我恐怕说到半夜也说不完。   “奶奶,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那修,你在失踪前见过他,他是那拉荣祥和洪贵兰的后人。那修说洪贵兰是天人后裔,也是我们洪家的祖先,不过洪贵兰只生过两个孩子,女孩在五岁时夭折,男孩传承那拉家。奶奶说我们也是天人后裔,那就是说我们是洪氏的另一脉人?”   奶奶缓缓叹了口气:“这件事你说得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洪贵兰的确是天人后裔,我们这一脉就是洪贵兰的后人!”   我万分惊诧:“难道当年洪贵兰真的是诈死?”   奶奶摇摇头:“当年确实有人诈死,不过诈死的人并不是洪贵兰,而是她五岁的女儿洪雪馨。”   我完全没料到答案竟是这样,顿时愣住了。   接着奶奶说的话更让我震撼,她说洪雪馨是她的奶奶。当年洪雪馨诈死,完全是洪贵兰一手安排的,其实就是为了蒙蔽那拉家的人,那拉荣祥是唯一知情的人。至于为什么要洪雪馨诈死,却牵涉到洪氏一族的秘密。   洪氏一族虽然是天人后裔,拥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可是这个身份带来的并不是荣耀,而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苦楚。而且真正意义上的洪氏族人,并不是说洪氏族人产下的所有孩子,其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也是唯一的条件,能成为天人后裔的必须是女性。   洪氏族人生下的孩子,女孩必须随母姓,而男孩随父姓。其实这不光是姓氏的问题,最主要的是只有女性才具有天人后裔的能力。   长久以来的传统就这样一代代延续着,洪氏一族虽然是天人后裔,不过老天爷并不会特殊照顾,有时候还相当苛刻,特别是在子嗣这个问题上。随着时间洪流的缓缓推移,洪氏一族的人数却逐渐在减少,以我奶奶为例,她只生下我爸爸一个,而我爸爸妈妈也只有我一个……   洪氏一族已经传承了几百年,可是到了如今却不过一掌之数。   奶奶的声音是沉重的,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半晌之后我问道:“奶奶,我还是不明白洪贵兰为什么要太太奶奶诈死。”   “其实原因很简单,一方面洪贵兰不能放弃身为洪家人的责任,另一方面那拉家当时是颇有势力的大家族,断不会放任嫡女承继外姓,甚至脱离那拉家的掌控,所以洪贵兰只有用诈死这一招,才能让我奶奶成功脱离那拉家。”   原来如此,一件看似简单的事,竟藏着这么多让人想不到的转折。   “这么说……我们家和那拉家是亲戚,那修和我有血缘关系……”   奶奶蹙着眉:“都是上五代的事了,到你这一辈,血缘关系淡薄得几乎可以说没有,而且这百年时间里,洪家和那拉家基本是没有交集的,不用为这个烦心。”   奶奶不知道我的心思,自然不明白我担心什么。即使明知道那修不可能喜欢我,甚至我自己也多次劝自己不要有任何奢望,可是总不能彻底死心。   我静静地伏在奶奶怀里:“奶奶,你说我们一直和那家没有交集,那为什么你会把我托付给那修照顾呢?”   奶奶轻叹一口气:“这件事倒有个缘故。那拉家虽然并不一定知道洪家人的存在,可我奶奶洪雪馨却一直念念不忘她的父亲——那拉荣祥。也许是天人后裔的关系,即使我奶奶离开那拉家的时候不过五岁,可是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忘记她父亲。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我就带着你父亲来到沿江市,后来选择在百草镇定居。虽然我离那拉家并不是太近,可是我却能时时注意到他们的情况,也算是了了我奶奶的一个心愿。”   奶奶竟是为那家才搬到百草镇,真的让我很意外。   奶奶继续道:“虽然没跟那家多接触,可是我却多多少少知道那修这个孩子的脾性,他面冷心热,很重承诺,也有些本事,”说到这奶奶顿了一下,“我本没想过找那修保护你,只是那时候正巧碰到他来找我为首饰驱邪,于是我就想办法让他欠下我一个人情,所以对于我的要求他不会拒绝。”   我在心里叹息,有些事奶奶也不知道,那家是知道我们的存在的,那修父亲的遗言不正昭示着这一点吗?   百年前那家和洪家是姻亲,是一家人,还有共同的血脉,可是到了百年后,即使双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也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当初的局面了。   真是令人惋惜。   我感叹了几声,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急忙向奶奶问道:“奶奶你知道甄巧这个人吗?”   “甄巧?”奶奶摇摇头,“不知道。”   奶奶的回答让我诧异,甄巧明摆着是冲奶奶来的,或者说是冲洪家来的,这两者的差别不大,能这么处心积虑接近我,说明她和奶奶的恩怨很深,可是奶奶竟然不知道她,难道甄巧用了假名?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原原本本地把甄巧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仔细和奶奶说了一遍,奶奶的脸色越来越怪异,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敢确定的模样。   “奶奶,怎么样?”   奶奶摇头:“我真的不记得甄巧这个名字,兴许她根本没用真名。”   在这一点上我跟奶奶的想法不谋而合。上次甄巧为了接近我,完美地伪装了自己的身份,身份能伪装,名字当然也可能是假的。   这个甄巧,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灵,你刚才说曾在她那见过一个可以变色的狐狸玩具?”   奶奶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我很快点了点头,奶奶的面色突然有些沉重:“我想我知道她是谁了。”   “谁?”我的心突然提了起来。   “一时还不能说得那么具体,只能确定她是狐族的人。”   “狐族?”我整个声音拔高了一倍不止,“你是说她是狐狸精!她不是人!”我感觉自己快要精神错乱了。   奶奶失笑:“狐族并不是说她不是人类,狐族是外界人对这个神秘家族的称呼,因为这个家族的人狡猾多变而且善于伪装,所以才这么叫他们。”奶奶的面孔逐渐沉重起来,“狐族的人睚眦必报,非常难缠,和他们结仇的人多半都不会有好下场。”   “奶奶当初为什么会和他们结仇呢?”我忍不住问道。   “其实和他们结仇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母亲——洪白兰。”   “红白蓝……”我的嘴角禁不住抽筋,没想到我素未谋面的太奶奶竟然有这么一个极品的名字。   奶奶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我急忙低头,暗中吐了吐舌头。   奶奶道:“其实具体的缘故我并不太清楚,只记得我奶奶洪雪馨去世之后,你太奶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领着我和弟弟搬家——哦,我忘了告诉你,你太奶奶生了两个孩子。”   “哦?奶奶的弟弟,我该叫舅爷喽,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提过?”   “因为我们已经失散很多年了,”奶奶叹气,“当年,你太奶奶搬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躲避狐族的追杀,我们就是在那时候和洪氏家族其他人失去联系的。后来战乱频生,你太奶奶死了,我和你舅爷走散了,我那时不过七八岁,你舅爷才五岁……”   奶奶的话说不下去了,看着她难受的表情,我也跟着难受。和至亲骨肉分离的滋味我是知道的,战乱中,五岁的孩子如何能生存?恐怕早就成为一堆骸骨,掩埋在黄土之下。   不一会儿奶奶的表情恢复了正常:“我本以为随着你太奶奶的死,狐族会就此罢手,没想到他们竟然将仇恨转嫁在我身上,不过想害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奶奶的眼中闪出犀利的光芒,让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我突然对奶奶的年轻时代产生了无限的兴趣,奶奶年轻时肯定是相当拉风的人物吧。   “自从搬到百草镇之后,这么多年来狐族的人一直没来找我的麻烦,我以为他们已经放弃报仇了,或者他们想不到我会在这种乡野地方定居,可是他们还是来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躲不过,就算躲过一次也会有第二次。只是这么多年来狐族一直不依不饶,真的只是为了当年和太奶奶的恩怨吗?”   奶奶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除非你太奶奶死而复生,或者狐族的人肯吐露真情,否则想知道真相难如登天。”奶奶顿了顿,“除非……”   “除非?”   “除非洪氏一族有人能恢复天人能力。”   那修也曾提到过这件事,洪氏一族的天人能力不外乎可以替古饰驱邪,奶奶已经有这种能力了,何谈其他?   奶奶说第一代洪氏族长作为天人之身,具有好几项异能,为古饰驱邪只是其中一项,其中还有一项是能以神游的方式知晓过去,偶尔也能窥知未来,不过他的后人只有极少数才有这个能力,而且不能像她看到的那么全面,只能看到零星几个画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具有这项异能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洪雪馨那一代,这种异能就彻底消失了。   不过第一代洪氏族长曾在死前留下一句箴言,“九道轮回,生死不灭,元灵悟本,帧瑶始归”,只要洪氏后代能参透这句话,就不仅能够恢复能力,还能使洪氏一族的命运彻底改变!   听完奶奶的话,我愣住了。自从接触扶莲发钿之后,我常常会做一些怪梦,那些梦虽然只是片段,可是却很清晰,像是对过去的回溯,我已经不止一次证明了这一点。难道说我身上有洪氏的天人能力,而且在无意中被触发了?   我迫不及待地跟奶奶说起这件事,简单叙述数月以来的经历,着重讲述了我做的梦,奶奶吃惊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一样。可是我渐渐地发现,她的脸上没有惊喜,而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惊惧。   “奶奶,你怎……”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奶奶打断了:“小灵,奶奶交给你的东西呢?”   我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奶奶所指的应该是石钥:“石钥被我放在沿江市的出租房里了,我知道奶奶紧张那东西,所以藏得很隐秘,绝不会有人发现。”说完之后,我又忍不住问道:“奶奶,石钥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你为什么那么紧张它?”   “它对我们洪氏一族很重要,具体要怎么用我不知道,只知道要解开洪氏族长的箴言,必须找到三个和它相同的物件。”   奶奶说的其他三个物件,肯定就是金钥、银钥和玉钥,我虽见过这三个物件的图形,可是却不知道它们的去处。茫茫大千世界,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找三个东西简直比大海捞针还困难。为了解开箴言的秘密,洪氏一族可能已经寻找好久了,穷百年之力都达不到的目标,也许早已经是个死局。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不禁有些低落,奶奶也是默默无言。看着奶奶花白的头发,我心里不禁一阵心酸,其实那些事情又有什么要紧,即使解不开箴言又如何?只要能和奶奶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就好,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加重要了。   我又和奶奶说了一些宽心话,就伏在枕头上慢慢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奶奶并不在身边,我悚然一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跃下床跑出屋子,打开房门的时候,我看见奶奶正站在院子里晒被,那久违的画面让我的心缓缓落地。   奶奶真的回来了,她不会再离开我。   奶奶回家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百草镇,直到半个月后仍然余韵未消,时不时还有人询问奶奶离开的原因。奶奶早就准备好一套瞎话来应对,只是每逢那个时候,我都有些尴尬,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大约到了十月中旬,天气逐渐变冷,我和奶奶的生活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过奶奶始终没有告诉我她离开的原因,每次我提起,奶奶的情绪都会十分低落,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问起这件事。既然我和奶奶已经团圆,我又何苦为了过去的事惹她不高兴呢?   人是活在当下的,只要能把握住现在的幸福,我觉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值得。   由于奶奶刚回来,我一直没回沿江市,一个星期后才抽空回去了一趟,到出租房里把石钥取出来,又到房东那里退了租。倒是沈小珍很舍不得我,让我时常回去看她。   之后我又去了山子那一趟,我们俩吃了顿午饭,期间山子一直对着我欲言又止,我生怕他说出什么让我不好拒绝的话来。幸好到最后他还是没说出口,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和山子吃完饭,我回到百草镇,第二天下午却接到那修的电话。我趁机把奶奶回来的消息告诉他,虽然隔着电话,但是能听出来他很高兴,我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后来那修说要来百草镇,让我到“相约”茶座等他。   我忐忑不安地来到“相约”茶座,和正在挑茶的小黄花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待那修。   等着那修的当口,我点了一壶茶,然后看着窗外的街道。秋天是农忙的季节,百草镇的人大多以务农为生,所以这个时候也是百草镇最冷清的时候,即使是大白天,街上也没有几个人,茶座里更是除了我就没有别的客人。   说起来“相约”茶座还是我和那修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时我并不知他的身份,还故意刁难他,现在想起来,真像做了一场梦。现在一切又回到原点,他还是原来的他,而我却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茶香萦绕在我指尖,我心中充满了淡淡的愉悦。这时茶座的门“叮咚”一声响,一只修长的手推门而入。   小黄花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修,又看向我,挑了挑修得细长的眉:“哎哟,洪灵,我说你这个小丫头啊,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对着小黄花戏谑的面孔温婉一笑,却没有解释,只是向那修挥了挥手:“这里。”   那修落座后,我为他倒上一杯茶,他浅酌几口就放下了。   “洪奶奶真的回来了?”   “嗯。”我愉悦地笑了,“是回来了。”   “那太好了,你也能安心了。”那修一脸欣慰的表情。   “嗯……对了,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洪灵,我给你的那张皮革还在吗?”   我一愣,那修说的应该是画着金钥、银钥的皮革,我点点头:“还在我这,不过我没带在身上,你要是想要……”   那修摇摇头:“我不是想要,只是发现一些东西,想给你看看。”说着他从一个黑包里拿出一叠照片,翻了半晌,然后抽出其中一张放到我面前,我信手拿起来一看,却真真吓了一跳!原来在那张照片上,赫然映着一个月白色的玉石物件,它放在一个红色绒盒里,是个没棱没角的长方体,而且中间还能看见两个大小相同的圆孔。   就是它,皮革上画的玉钥!   原本以为今生都无缘见到,可是它却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   “那修,这东西现在在哪儿?”我急切地问道。   那修颇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洪灵,你知道这个东西?呃……我是说你知道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   我点头:“略微知道一些,我奶奶说它对于我们洪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你看,我有这个。”说着我从皮包的夹层中拿出石钥放到那修面前。   那修拿起石钥打量了一番,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这是……好像是那个皮革上画的其中一个?”   我赞许地看着那修,压低声音道:“是的,它名叫石钥,是奶奶交给我的。”   那修也同样压低声音:“前几天我翻出一本手札,似乎是洪贵兰留下的,她在上面记载,金银玉石四钥是恢复洪氏天人之力的关键,玉钥是多年前无意间找到的,她一直随身携带,石钥一直在洪氏另一脉人的手中,而另外两样金钥和银钥却不知所踪。”说到这里,那修突然叹了口气,“这件事也是我办鲁莽了,我从没想过它会这么重要。”   我蹙眉看着那修:“这么说……玉钥弄丢了吗?”   “丢倒是没丢,只是想拿回来却很难。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家比较珍贵的文物都捐到博物馆了吗?玉钥本来一直放在我父亲的保险箱里,他去世后我只留下一些他近身的物件,剩下的都没留。这些照片就是把文物捐到博物馆的时候拍下来的。”那修的声音透着几许自责。   “可东西毕竟是你捐上去的,就算想拿回来也不难吧。”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其实把那家祖传之物捐出去并不全是我的意思,同样是我父亲的遗愿,也是唯一保住那家老宅的方法,所以想拿回来……很难。”   那修的言下之意我听得明白,可是心却越听越凉,虽然我并不太在意洪氏的天人能力和改变命运之说,但是看奶奶十分重视石钥,就知道她对这件事非常在意,我想帮她完成心愿,解开那四句箴言隐藏的秘密。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玉钥拿回来?   我和那修面面相觑,半晌那修拿起照片,慢条斯理地抚着上面的玉钥:“这件事虽难,但是我倒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THE END- 本图书由(唐逸)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