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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曾在这种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经过这垃圾场,现在看来,朦胧中的垃圾场,像个巨大而又肢干杂乱的怪物,席卷着黑洞洞的诡异旋涡,似乎随时要将人吞噬。那种未知的恐惧,令他不禁却步。   像是感应到主人的退缩,好不容易乖顺下来的哈士奇,再次高声狂吠,跃跃欲试就要向前。顺着哈士奇吼叫的地方望去,先是个朦胧的影子渐渐在他视线里清晰。中年男人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是不知谁家丢在这里的一个破旧沙发,正对着他的沙发背面,已被划得斑斑驳驳。   他定了定神,牵着哈士奇往前走去,还随口斥责着:“不就是个沙发吗?路路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回去罚你……”   这半句话,在转到沙发正面时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脚底像是被定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哈士奇汪汪的叫声,却是手脚忍不住颤抖,脸色青白,半张着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沙发上,安静地坐着一个女人,长发在她的肩头披散,发梢早已被血迹浸染,头无力地垂在沙发靠背上。这女人双眼紧闭,脸白如纸,在清晨一缕日光的映照下,嘴角一抹血迹妖冶得触目惊心。但与这副死灰般神情不符的是她唇边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   比这更为诡异的是,女人身上的白色毛衣被血浸染了一大片,触目惊心,她左手手臂无力地垂在沙发扶手上,而右手却紧抱着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洋娃娃的衣服上已是血迹斑斑,但白皙的肌肤和一双空洞圆睁的大眼睛,为这森冷的气氛又增添了令人脊背生凉的寒意。   这幅画面对视觉的冲击太过强烈与震撼,使得中年男人无从反应,直到哈士奇在他裤腿上狠狠挠了一爪,他才发出一声痛呼,回过神来,慌乱地从怀中掏出手机,拨打了起来。   “对,报警,报警……”   尖锐的警笛声划破早上的一片繁忙。正是上班时间,许多人出出入入,自然是吸引了附近居民纷纷前来驻足观看。警察在垃圾场外围拉起的警戒线,劝阻着围观的人群,一辆警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门开启,走下两个身影。   “这些人都很闲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   说话的是先走下警车的一个年轻人,他身材挺修长,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极其可爱,水灵灵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好似小扇子一般,鼻梁小巧坚挺,唇角弯弯像是总带着一抹笑意,再搭配上白瓷般的肌肤、秀气而又分明的瓜子脸,和一头柔软的短发,使得整个人带着稚气未脱的单纯。见到现场的人潮,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像个有些胆怯的孩子。   “程彻!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能不能不要露出这种茫然的表情?你要知道,你已经是个警察了,到底有没有这个自觉?”   不满的斥责声出自程彻身边的中年男人,这人面貌生得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眼底流露着犀利与睿智的目光。   被他一吼,程彻忙挺了挺胸膛,每当组长这样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就是在即将爆发的边缘,以往经验告诉他,不想考验组长的忍耐力,最好识相地闭嘴。   “那个,组长,我们还是赶快去查看现场吧。”程彻指了指警戒圈内,率先一溜烟溜走了。   董鹏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新人,真不好带,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儿?”说完,也跟上前去。   两人拿出证件,顺利进入警戒线内。刚入内,立即有一名警员迎上前来,“董警官,尸体是一名年轻女性,第一发现人是到附近晨练的居民,我们正在给他做笔录。尚法医也来了,才开始查看尸体,至于死者身份,还在调查当中。”   “好,继续查。”董鹏点了点头取出一双白手套,递给程彻。   程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组长,这是要我去干什么?”   “看法医验尸。”   程彻脸色骤变,死盯着那副白手套,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尚法医不是已经在验尸了?我就不用了……”   “还不接着?我手都举累了,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董鹏如电的眼锋扫来,“我们做警察的,难道还怕和尸体打交道?别给我丢人,赶紧去!”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口的,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程彻摸了摸鼻子,不敢再抱怨,接过手套,忙向着尸体跑了过去。   董鹏却没有跟上,而是在现场翻看着照片和记录,然后绕着已搬走尸体,只放着一个洋娃娃的沙发端详起来。片刻,他自警员手里要来证物袋,自己也戴起白手套,把洋娃娃小心拿起放入袋子里。   做完这一切,程彻正好也返了回来。手里还拿着记事本,在董鹏面前站定,做了几个深呼吸,脸色看起来比刚才青白了几分,一副随时会呕吐出来的模样。   “看完了?新人会有些不适应都是难免的,以后你就慢慢习惯了。”董鹏气定神闲地拍了拍程彻肩膀,“尚法医怎么说?”   “死者背后中了一刀,凶器就插在伤口上,初步判断,这就是致命伤,但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需要回去再做详细查验。从尸体僵硬程度和尸斑来看,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午夜之前。”程彻一口气汇报完。   “没了?”   “就这么多,尚法医说稍后会把验尸报告交到您的办公室,这是在尸体上发现的匕首。”程彻说着,拿出另一个证物袋,交给董鹏,里面盛放着一把外观普通,却是沾满了血迹的小刀。   董鹏伸手去接匕首,顺便将刚才拿在手里的洋娃娃塞给了程彻。程彻举在眼前,疑惑地问道:“这是?”   “和尸体一起放在沙发上的,我看过了,放尸体的沙发很破旧,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垃圾场原本就有的东西,这一点稍后问过垃圾场的工人就可以确定,可奇怪的是,这洋娃娃却很新,显然是被人后移到这里,凶手杀了人,还特意放一个洋娃娃在旁边,不知道有何用意。”董鹏看着证物袋中的匕首,随口答道。   程彻皱起好看的眉,洋娃娃抱在他手里,却是说不出的和谐。他一双黑眸紧盯着洋娃娃,忽然一拍额头,惊呼道:“我想起来了!”   董鹏被他吓了一跳,“你吃错药了?”   “不是,组长,您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过的最崇拜的小说作家吴萧?他有一本书叫作《洋娃娃的杀意》,书中的凶手,就是按照一首关于洋娃娃的儿歌来杀人,我记得那首歌是这样唱的:‘妹妹抱着洋娃娃,来到花园去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叫喳喳’……”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董鹏一挥手,打断了程彻的歌声。   程彻却显得很是激动,双眼灼灼放光,“我记得那本书里,有一个死者就是怀抱着洋娃娃。”   “你是说,凶手这作案方式,是在模仿那本书?”   “我觉得一定是!组长,这凶手肯定也是吴萧的书迷!”   程彻话音才落,脑袋便被董鹏敲了一记,“我们查案要讲求证据,不是靠主观猜测,你以为凭着一本侦探小说,就能破案?”   “可我就是从小看着吴萧的书,才立志要当一名警察。”程彻挠了挠头,喃喃道。   “就是因为你动机不纯,所以才总是这菜鸟样!收队,回局里去,整理证物和线索。”   “遵命。”程彻行了个礼,痛快地应道。   下午六点将至,距命案的报案时间,已经接近十二个小时。奔走忙碌了一天的程彻,终于敲响了董鹏办公室的门。   “进来。”   “组长,我来汇报调查结果。”程彻推门走了进去,在董鹏办公桌前站定,目光触及桌上一本名为《洋娃娃的杀意》的小说时,顿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兴致勃勃地问,“组长,您也在看这本书?吴萧的书是不是写得很棒?”   “说正事。”董鹏毫不留情地浇熄他的热情。   程彻挠了挠头,这才从小说上收回视线,“死者身份已经证实,是附近小区的住户,名叫刘慧慧,二十九岁,单独一人居住,很少和附近邻居交往,所以大家对她也不熟悉,就连租房给她的业主,也说不出更详细的情况。”   “单身、独居的年轻女性,被杀的理由就变得更多了。”董鹏思索道,“验尸报告去拿了没有?”   他话音才落,办公室的门便再次被推开,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随意地晃了进来,“为表示我的诚意,我把报告亲自给送来了。”   对这人程彻自然不陌生,他就是整个公安局最年轻有为的法医,尚云轩。尚云轩毫不客气地迈步上前,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轻扫了程彻一眼,顿时令程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尚云轩不仅工作能力一流,更是长了一张俊美的面貌,使得局里的女性同事,将他奉作梦中情人一般的存在。这更使得程彻对自己这娃娃脸,多了几分排斥。   董鹏头也没抬,向他伸出手,“报告拿来。”   尚云轩把手中验尸报告递上前。董鹏却并没打开来看,而是随手放在一旁,紧接着道:“情况怎么样?云轩你做一下说明。”   尚云轩双手一摊,做了个“我就猜到”的神色,“死者死亡时间基本可以划定在午夜十一点至一点之间,有警员在垃圾场里面发现血迹,经过化验,与死者相吻合。死者身上只有背部一处刀伤,死因是被匕首用力刺入,贯穿内脏。而在发现尸体的废旧沙发上,只提取到死者的毛发和DNA,尸体怀中的洋娃娃也是一样。”   “那……”   “那也就是说,凶手在垃圾场里杀死刘慧慧,然后移尸到了沙发上,再放好洋娃娃。”程彻迫不及待地开口分析道,完全没注意到被他打断话语的董鹏向他投来不悦的瞪视。   “初步看来确实如此,不过案情究竟怎么样,还需要你们去辛苦调查了。”尚云轩慵懒地打个呵欠,显然也看到了董鹏办公桌上那本小说,“你们在查吴萧?”   “尚法医你也知道吴萧?”程彻像是又找到了知己,连忙问道。   尚云轩不答反问:“一个都死了几年的人,有什么可查的?”   董鹏此时也抬起头望向尚云轩,“小彻怀疑凶手模仿了这本书里的杀人手法,怎么?有问题?”   “没有,但愿你们早日有所收获。”尚云轩说着,抚了抚身上的白袍,“我可要回家睡觉去了。”   “现在才六点。”程彻颇为意外。   “谁也没规定一定要几点才能睡觉,再说,今天给你们卖命了一天,精力严重透支,不好好休息怎么行?”尚云轩理所当然地说完,潇洒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董鹏的办公室。   “组长,现在我们做什么?”   董鹏看了程彻一眼,“我查过了,吴萧三年前被自己的狂热读者在签售会上刺死,留下一双儿女,其中一个就在附近片场做替身演员,马上去联络他。”   “是。”程彻应了一声,随即往大门走去,走到一半,却发现董鹏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仍旧气定神闲地坐在办公桌后,于是停下脚步,疑惑地问,“组长,您不走吗?”   “我几时说过要和你一起去?”   “那您要去哪儿?”   “我?”董鹏抬腕看了看手表,“当然是下班回家,老婆孩子还在家等我,这种加班跑腿的事,还是留给你这种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去做吧。”   “组长……”   “还不快去!”   程彻的哀鸣,淹没在董鹏石破天惊的一吼中。   第二章 片场惊魂   傍晚,黄昏将天色染成一片橘色。一条还未开通的公路上,几辆车子停在路边,摄影机、道具一应俱全,大家都在为即将开始的拍摄紧张忙碌着。   一个修长的身影倚靠在车边,他的短发被挑染成茶色,身穿磨旧的浅蓝牛仔裤和宽松的短袖T恤,头戴着大耳机,正随着流泻出的音乐轻哼着歌。夕阳轻笼在他身上,形成一道美丽的剪影。   “吴宁,准备好了没有?要开始拍了。”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吴宁转过身,摘下耳机,“副导演,我随时可以。”   “我就知道,我对你有信心,你是眼下这一行里最好的替身演员之一。”   吴宁轻松一笑,掏出怀里的MP3放在车上的背包里,理了理衣服,昂首挺胸向着为拍摄准备的车子走去,打开车门,长腿一伸坐了进去。他发动了车子,双手握住方向盘,紧盯着场记的手势,目光灼灼,好似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只等一声令下,便飞射而出。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以飙车的速度,盘过前面的弯路,急转三百六十度后停下车。这是动作演员最基本的功夫,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好,各部门就位!”   扩音器声音一出,所有人各自忙碌起来,纷纷奔向自己的岗位。有场记跑到道路转弯的另一端,摆放上“拍摄中,请绕路”的牌子,然后匆匆又往回跑去,全然没有注意,在着急之中,警示牌被碰倒,静静躺在了地上。   随着导演的开拍口令,吴宁脚下一踩油门,车子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向前。吴宁目视前方,测算好角度和距离,在离转弯只有几米处,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微一倾斜,便绕过转弯,他双手交替转动方向盘,又将车身扳正,刚要减速,却见不远处另一辆车子正迎面驶来。   吴宁神色一凛,以前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拍摄前应该早就清场,怎么还会有其他车辆?而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车以这样不要命的速度转弯出来,两人都在拼命减速,可两辆车还是越来越近。   一时间,唯有风声呼啸而过。吴宁踩着刹车,专注地控制着手中的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回响在道路上。   在周围所有人的惊叫声中,两辆车在相撞前的最后一刻,终于停了下来,彼此间相距不过几厘米,再近一点儿,就会面对面来个亲密接触。   吴宁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隔着风挡玻璃,与对面车里的司机面面相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嫩的脸,整齐柔顺的短发,秀气的眉毛,水灵灵的乌黑眼睛里盛满惊魂未定的茫然失措。   吴宁皱起眉,不禁怒由心生,打开车门就走了出去,来到前车旁,俯下身敲了敲半摇下来的车窗,“小鬼,你知不知道,未成年人无照驾车很危险?”   方才还因为太过震惊而没回过神的程彻,被吴宁一句“未成年人”戳中了痛处,愤然拉开车门也下了车,在发现自己还比吴宁身高略高之后,油然而生的优越感,让他得意地咧开了嘴。   他拿出驾驶证,在吴宁面前晃了晃,“你说谁无照驾驶?看清楚这是什么?”   “警察?”吴宁上下打量着程彻,“不是偷了证件来唬人的吧?”   程彻一愣,忙收回手才发现,忙乱之中拿了警员证当成驾照来给吴宁看。他索性将错就错,抬头挺胸自信道:“货真价实,上面有我的照片。”   “那好,不过就算是警察,也不能随意闯入拍摄区,你不要命了?”   “我怎么知道你们正在拍摄?”程彻不服气地反驳。   “你难道没看见路口的警示牌?”吴宁扬手一指,可这才察觉路口的牌子早就倒在了地上。   “你看,明明是你们没做好检查。”   吴宁冷哼,“是我错怪你了,我道歉,没事的话麻烦把车挪开,一会儿工作人员会来挪车,别挡了路。”   说完,吴宁迈开步子,向一旁的休息区走去。这时另一边的工作人员相继迎了上来,关切地问候,“你没事吧?”“吴宁,你怎样?”   “吴宁,对不起,是我没注意。”负责放警示牌的场记不住点头道歉。   “我挺好,谁都会有出错的时候,不用在意。”   吴宁挥了挥手,潇洒地走向保姆车,拿下短外套穿在身上,背起双肩背包。才要离开,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程彻挡住了去路。   “你就是吴宁?我们谈谈。”   吴宁漠然扫了程彻一眼,“我好像没犯法,和警察没什么好谈的。”   眼见吴宁绕过自己,跨上了脚踏车,程彻赶忙追上前,“今天早上发生了一起命案,现场死者的情形,与你父亲吴萧生前的一本侦探小说《洋娃娃的杀意》里面描述的一模一样。”   吴宁去踩脚踏的动作一滞,再抬头时,脸上却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所以呢?我爸都死了三年,难不成你们怀疑他是凶手?”   “不是,吴萧是我最崇拜的作家,即使他活着,我也不认为他会杀人……”意识到似乎偏离了话题,程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们只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无可奉告,查案应该是你们警察的事情,努力吧,小鬼。”吴宁说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程彻的头,脚下用力一蹬,脚踏车便疾驰出去。   “喂,喂,你等等……”   程彻在后面徒劳地叫了两声,发现吴宁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才反应过来,跑向车子,重又坐入车内,发动车子追了上去。   吴宁脚踏车蹬得如风一般,程彻即使开着车,也没见半点优势。甚至吴宁灵活地穿过几个小巷之后,程彻开始追得狼狈不堪,幸好在警校的时候学过追踪,才勉强没把人跟丢。   见吴宁在一个院子前停下车,开始支好锁车,程彻也忙将车子停在路边,几步跑上前去。   吴宁看也没看程彻一眼,起身道:“友情提示一句,这一带的交警巡逻很勤快,容易被贴罚单,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没关系,这些事组长会解决……”程彻下意识回答,才发现又被吴宁带离了话题,倏然住了嘴。   吴宁长眉一挑,“当警察就是方便。”边说人已经边往院子里走去。   “喂,你别走,就谈几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我还要回去做晚饭,没空和小鬼讨论命案。”   “我只是脸长得小!”   吴宁回过头,丢给几近抓狂的程彻一个“你随意”的眼神,径自打开院门走了进去。门里飞奔出一道黑影,准确无误地扑进吴宁怀里。   “姐姐,你回来了?怎么这么吵?”一张小脸从吴宁身前探了出来,打量着程彻,“他是谁?姐姐你的朋友?”   “不认识,笑笑,走,回屋去,今天晚饭做你最喜欢的卤肉饭。”   “好!”稚嫩的欢呼声随即响彻云霄,一大一小两人手拉着手,走进了屋内,只留下还站在院子外发呆的程彻。   刚才那孩子说了什么?姐姐?那个吴宁是女人?他依稀记起,董鹏确实说过,吴萧有一儿一女,可怎么也没想到,吴宁竟然是长女,下面还有个弟弟。   可是又不对,程彻疑惑地挠着头,她刚才好像拍了他的肩,如果她是女人,怎么会……   “是谁大晚上在别人门外扰人清梦?”一道含着看好戏意味的慵懒声音,在程彻耳边响起。   “对不起……”   程彻才要道歉,忽然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转头望去,只见一身休闲打扮的尚云轩,正斜倚在隔壁院子的门口,嘴角上扬起戏谑的弧度,含笑看着他。   “尚法医?”程彻瞪大眼,“你怎么在这里?”   尚云轩指了指身旁院子,“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里?”   “你家?可,可是……”程彻的视线,茫然地在一墙之隔的两个院子之间巡视,磕磕巴巴道,“这,这不是……”   “看来你已经见过小宁了。”尚云轩似乎早明了他的意思,依旧笑眯眯答道。   “尚法医你认识吴宁?”   “很显然是,我和吴家做邻居好多年了。”   “但,但是在局里时,你为什么没说?”   尚云轩双手一摊,理所当然地坦然道:“你们也没问我认不认识吴萧的家人。”   “我……”程彻挠了挠头,觉得尚云轩的话好像有道理,可又有点不对劲,丝毫没注意到尚云轩的强词夺理。   “好了,看你这样子,肯定是吃了闭门羹,小宁的脾气就是如此了。”尚云轩走上前,友善地拍着程彻,“为了补偿我没提前打招呼,我帮你进吴家去。”   “怎么进?”程彻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   “小宁不欢迎的只是你,看我的。”   尚云轩走到吴家院门外,扬声招呼道:“小宁,笑笑,在不在家?今天晚饭吃什么?算我一份。”   “尚大哥来了!”   于是,随着这清脆的童音,程彻目瞪口呆地看着吴笑笑那短小的身子再度跑了出来,用热烈的笑脸迎接尚云轩,之后,尚云轩便成功带着程彻,进入了吴家。   耳边听着从厨房不断传来的忙碌声,程彻好奇地打量着吴家。吴家是独门独院的一栋二层小楼,可见翻盖过的痕迹,虽说面积并不大,但住下姐弟二人也是足够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个客厅兼饭厅,一张饭桌、几把椅子,中间挡着玻璃隔断,可见另一侧情形。隔断一端,一个宽大的书柜几乎占去了一半面积,上面整齐码放着几排书,即使还有些距离,因为太过熟悉,程彻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吴萧生前的所有小说。   吴宁端着盘子走进门,放在几人面前的桌子上,饭菜飘香,才令程彻回过了神,意识到从公安局直接赶到片场去的自己,还没来得及吃晚餐,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吃饭……”   在吴笑笑的一声欢呼中,几双筷子同时伸向了饭桌,程彻夹了一块鸡肉到嘴里,才嚼了几下,便觉得一道锐利中带着不满的瞪视像箭一样落在他身上,让他有如芒在背的感觉,差一点被鸡骨头卡个正着。   程彻剧烈地咳嗽起来,幸好吴笑笑从一旁递了一杯水给他,猛灌了几口之后,才顺过一口气来。   “谢谢你,小朋友。”程彻感激地看向吴笑笑。   “人家有名有姓,我叫吴笑笑。”吴笑笑似乎对程彻的说法很是不满,咽下满嘴食物,好奇地打量程彻,“不过哥哥,你真是警察吗?怎么看上去和隔壁陈家的小哥哥差不多大?”   “呃,陈家哥哥多大?”程彻忽然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十五岁。”吴笑笑仰头,笑眯眯地回答。   程彻一时无语,只得郁闷地又喝了一大口水,倒是尚云轩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尚云轩拍了拍吴笑笑的头,好心解释道:“笑笑,我可以证明他的确是警察,这哥哥只是脸长得慢了些,其实已经二十五岁了。”   “啊?那比姐姐还要大。”吴笑笑可爱地张着嘴巴,仔细又端详了程彻的脸片刻,最后,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好了,云轩,我对你们要查的命案不感兴趣,你为什么要带他进来?”吴宁不满地插话进来,打断了几人对程彻年龄饶有兴味的探讨。   “小宁,他好歹也是我的同事,人都到了家门口,招待一顿饭总是应有的礼貌吧?”   “云轩……”吴宁其实很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用我家的饭款待?可据她对尚云轩多年的了解,她如果问出口,他必定还有无数千奇百怪的辩解等着,最后有理的总是他。于是,吴宁放弃和尚云轩争辩,指向了程彻,“喂,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想和你谈,你怎么还纠缠不休?”   程彻摸了摸鼻子,无辜地眨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像一个渴望玩具的孩子,“我只是想让你听听看关于这案子的事。”   “警察办案难道不需要保密?还有警察求着别人去听案情?”吴宁漠然道。   “如果不涉及机密,也可以简单叙述一下。”   “姐姐,我们就听听看嘛,感觉很刺激。”吴笑笑扯了扯吴宁的衣袖,小脸笼着一层兴奋的光芒。   吴宁无法狠心拒绝弟弟的恳求,只得妥协,“你愿意说,就给你几分钟,不过可不要指望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程彻双眼一亮,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道:“今早在一个垃圾场里发现一具女尸,背后中刀身亡,但奇怪的是,尸体被放在废旧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个崭新的洋娃娃。”   “哇,那不是和老爸小说里的故事一模一样?”吴笑笑咋舌。   “对,这就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你们好好想一想,关于那首洋娃娃的儿歌,有没有什么故事?或者,吴萧在创作《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时,是否参考了什么?”   “写那本书的人是我爸爸,这你该去问他,我们不知道,也不关心。”   程彻微扬了扬唇,“嘴上说得那么强硬,还不是把吴萧的书都好好地保存着?”   程彻的话音刚落,吴宁脸色一变,当的一声,把碗筷重重放在桌上,冷然开口,“那些书,我早就想扔了,那种每天只会醉心写作,根本不关心儿女死活,最后还可笑地被自己书迷杀死的父亲,谁要记得?”   吴宁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屋子。   “喂,我……”   程彻才出口的话,被尚云轩拦了下来。尚云轩向他摇了摇头,神色中意味很明显:要是不想立即被赶出去,就最好闭嘴乖乖吃饭。   程彻识相地低下头,往嘴里扒着饭,吴笑笑那有些超乎年纪的叹息声,低低响起,“老爸的书,是我拼命求姐姐才留下来的,在姐姐面前,最好少提老爸比较好,否则大哥哥你可能会死得很惨。我姐姐为了做好武打替身,可是拿下了所有武术门类的最高段位。”   想起在片场吴宁利索的身手,程彻不禁暗自缩了缩脖子。   第三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   “这里就是死者刘慧慧的住所。”董鹏指着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五层灰白色小楼,向身边的程彻说明。   程彻仰头以手遮挡刺眼的日光,眨动眼睛看着眼前的楼,“和附近其他小区比起来,这栋楼是不是显得旧了些?”   “观察力不错。”董鹏点了点头,“根据片区警员介绍,四周的住宅,大部分都是这几年新盖的,就只有这栋楼是之前的旧楼,所以租金相对来说比较便宜,住户也是鱼龙混杂,很多连登记手续都不全,所以调查也会有一定困难。”   “刘慧慧一个单身女人住在这里,看起来就很危险。”   “刘慧慧就住在二层的201,这栋楼每层两户,但一层和三层就只各住了一家,另外加上同层的202,我们今天需要调查的,就是这三户。”   “好,那就开始吧。”程彻握了握拳,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率先迈步走进了楼里。   董鹏随即跟上,笑着问道:“昨天去见了吴萧的家人,感觉如何?”   “别提了。”程彻摇头,吴宁的形象在他眼前浮现,“遇到了个强悍的女人,是吴萧的女儿,名叫吴宁,但她完全不想谈吴萧的事情。”   “我记得没错的话,吴宁应该和你年纪差不多?都是年轻人,连这点儿沟通都没办法?不过也是,你的形象,实在无法让人信服。”董鹏若有所感地又看了看程彻那张可爱十足的娃娃脸。   “组长……”程彻无奈地摸了摸脸,“长成这样也不是我愿意的。对了,尚法医和吴家人好像很熟,据说是多年的邻居。”   “有这回事?尚云轩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董鹏皱起眉,似乎也对此毫不知情。   “昨天要不是尚法医帮忙,我恐怕连吴家都进不去。”   程彻说着,就要去敲响101的房门,却被董鹏拉住,“你干什么?”   “不是要问话吗?”   “我有说过现在就去问?”董鹏拉住他往楼梯走去,“负责警戒的警员还在刘慧慧家等着我们,先看过受害者家里有没有线索再说,这是常规性程序。”   “我记下来。”见程彻果真煞有介事地拿出随身的小本子准备写上,董鹏一把夺过本子收了起来,敲了他一记,“你就不会用脑子来记?难道每次还要拿出本子来一点点查阅?”   “是,明白。”程彻正色一礼,认真答道。   董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201门口。201的房门并没有关,只用一条警戒线拦了起来。见他们到来,已有一名警员快步走了出来,向董鹏行礼道:“董警官。”   “里面怎么样?”   “昨天我们收到命令赶到时,门是被从里面锁上的,我们的人撬开了门锁才进入房内,现在一切都维持原样。”   “好。”   董鹏满意地点头,刚要走进去,却警觉地突然回过头。只见对面的202房门被打开了一道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少女的头,睁着一双眼睛无声地看着他们。   “你好。”   董鹏刚打了个招呼,谁知那少女竟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脸上露出些许慌乱,随即砰的一声,当着他们的面关上了门。   “我长得有这么吓人?”董鹏伸出去招手的动作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又收了回来。   程彻扑哧一笑,但接收到董鹏射来的犀利目光,连忙收敛住,憋得满脸涨红地走进了刘慧慧家。   刘慧慧的家里,衣服、杂物,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柜门大开,抽屉被拉了出来扔在地上,桌椅东倒西歪,甚至连床单也斜斜地垂在一边。整个房间,几乎看不见地面,要踮起脚小心翼翼,才能迈出步子,不被绊倒。   “啧啧,这是台风过境?疼——”程彻绕过一把倒地的椅子,却不小心踩到了桌脚,抱着脚痛呼出声,接下来的话,也都隐没在了哀叫声之中。   董鹏斜睨着他,“有没有人教过你,走路不专心会很危险?”   “组长,我……”   董鹏不再理会程彻,随即仔细地打量四周,戴上白手套,不时翻动着凌乱的东西,片刻,才又转向刚才的警员,“你们来时,就是这情景?”   警员点了点头,“没动过分毫。”   “现在难道流行不收拾房间?”程彻挠着头疑惑道。   “用用脑子,明显是有人在刘慧慧出门到警方赶到这段时间里,曾进过门,这里被人翻找过。”   “可是他们来时,门不是从里面锁着?”   “对方可能用了其他什么方法。”董鹏分析着。   “会不会是凶手?”   “这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董鹏说着,走到窗户旁,伸手一推,推拉窗便应声而开。董鹏看了看窗台,又探出头去,向上下各端详了几眼,这才站直身子。   “组长您在看什么?”程彻好奇地问。   董鹏答非所问地开口道:“我们先去楼下101问话。”   程彻看着董鹏走向门外的背影,只得压下心里的疑问,跟着往外走去。董鹏却在门口出其不意地停下脚步,险些刹车不及的程彻,脚下绊了几绊,才勉强停住,没径直撞上董鹏。   董鹏转过头,对那警员询问:“死者身上并没发现手机,我刚才看到手机放在床头,把手机和死者的电脑都拿回到局里去,让技术人员做一下检验,另外,清点现场物品,做个报告交给我。”   “是,董警官。”   董鹏交代完,这才带着程彻来到101房间门口。程彻作势要上前敲门,董鹏摆了摆手,拿出一份记录递给他,“读完记住,问话前,最好了解对方的身份背景,才能有的放矢。”   “李龙,四十二岁,无固定职业,因为好赌而离婚,现独居,以在工地打零工为生。”程彻小声念着,不禁佩服道,“组长您连这些都调查好了?想得真周详。”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不是看几本小说,每天天马行空地想象就可以破案。”   “我记住了。”   在董鹏的示意下,程彻敲响了房门,可回答他们的,却是一片寂静。半晌,门才被磨磨蹭蹭地打开,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打着呵欠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头也不抬,满脸不耐烦,“谁啊?敲什么敲?”   “警察。你是不是李龙?”   程彻出示警员证,在李龙面前一晃,刚才还无精打采的李龙,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猛地抬起头来,混沌的眼睛睁得滚圆,眼底一抹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磕磕巴巴道:“警,警察?警官,我最近没犯事吧?”   “你是不是公安局去多了,看见警察就心虚?”董鹏从程彻身后走了出来,“别紧张,今天我们来找你,是有桩案子需要问些情况。不方便进屋去说?”   “屋里有点乱……”李龙话才出口,对上董鹏审视的目光,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完整,只能看了看屋里,闪开身无奈道,“两位警官如果不介意,就请进来坐。”   董鹏一言不发,以行动代替了回答,率先绕过李龙,走进了屋内。在刚看过刘慧慧那一片混乱的屋子之后,李龙房内虽然可以看出许久没收拾过,但也不觉难以接受。   董鹏将记录本丢给程彻,“你先问,这里空气不好,我去窗口透透气。”说完,他径直向着窗户走去,一把推开推拉窗,把头探出去若有所思地盯着外面的防护铁栏。   “李龙,李龙?”自从董鹏站到窗边,李龙的视线就始终紧张地紧随,程彻连着叫了几声,这才使得李龙回了神。   “警官,您说。”   “你认不认识住在楼上的刘慧慧?”   “谈不上认识,但都这么近住着,进出时见过几次面。”   “那昨天在附近垃圾场发现了她的尸体,你听说了没有?”程彻接着又问。   李龙震惊地张大嘴,“我是知道附近发生了命案,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可没想到竟然是她死了。”   “你没去看吗?”董鹏忽然插话进来。   “我……我前天晚上约了朋友去打牌,昨天中午才回来,所以后来才知道这件事。”   “又去赌钱了?”   “小打小闹,警官。”见董鹏眼锋扫了过来,李龙连连摆手,“真的只是玩玩而已。”   “你前天晚上是几点出门的?又是什么时候回的家?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李龙想了想,“我那晚一直在和一个朋友打电话,从九点开始,大约聊了一个小时,然后是十点左右出门,先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包烟,然后马上就去和牌友会合,打了一夜,然后在朋友家睡了一觉,到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了。因为出门前在聊电话,所以也没听到外面有动静。”   “希望你能提供一下你所去的超市的具体地点,和与你打过电话以及一起打牌的人的名字。”程彻公式化道。   李龙连连点头,“好,没问题,我这就写给你们。”   李龙把人名和联系方式写在记录本上后,董鹏带着程彻准备离开李龙家。在即将踏出门前,董鹏又回头环视四周,“李龙,你这屋里,是该收拾干净了。”   李龙应着,送董鹏和程彻出了门。   “组长,接下来我们去哪家?”   “去三楼,那里是一个叫作于芳的单身母亲带着孩子在住,先去问问看。”   两人说着上了楼,来到301,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女人,看着他们的神色流露出几分戒备,直到两人出示了警员证,才显得略安心。   “警官,我一会儿就要去接上幼儿园的孩子中午放学回家。”于芳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颇有点着急。   “我们就问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久。”程彻安慰她。   “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就直接问了,你知不知道住在楼下的刘慧慧被杀了?”   “刘慧慧?就是住201的那个年轻姑娘?”于芳面露惊恐,“她被谁杀了?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这个我们警方还在查,你是否有线索?”   于芳摇了摇头,“前几天我出了趟远门,根本不在家里,昨晚才回来。”   “你的孩子不是还在上幼儿园吗?为什么在这时候出门?”董鹏追问。   “老家有点事,临时决定回去一趟,就把孩子暂时托到同事家,坐了火车回去,走了一周左右。”   “既然你事发这一星期都没在,我们就不多问了。”   于芳点头,锁上门和两人告别,匆匆出门接孩子去了。   “要不要继续到202去问话?”程彻问道。   董鹏眼前浮现出进入刘慧慧家前,对面门里探出的那张少女脸庞,摇头道:“今天需要回去调查的事情已经很多,我们明天再来。”   程彻挠了挠头,一脸疑惑,“组长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还不确定,等我整理清楚再说,回去把李龙提供的人核查一下并问话,于芳的事也查一查。”   “明白。”   结束了问询走出楼门已经时近中午,两人连忙上了程彻的车,返回公安局。   “组长,这是今天所有人的问话记录。”程彻走入董鹏办公室,将一沓资料放在他桌上。   董鹏翻看着,“你们做询问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特别之处?”   “李龙所说的超市我去查过,也拿了超市的监控录像。”程彻说着,拿出一张磁盘,“这是截取的刘慧慧死亡那晚的片段,李龙确实在超市出现。”   董鹏接过来,放在电脑里,打开查看着画面,又继续问道:“相关证人怎么说?”   “和李龙通过电话的人证实,那晚九点到十点之间,两人确实在打电话。”   “聊了什么要这么久?”   “据他所说,好像基本都是李龙在抱怨,说最近手气不好,总是输钱,还拉着他讨论找个工作之类的话题。”   董鹏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电脑画面上,“赌钱的那些人呢?”   “他们也和李龙整晚都在一起,第二天补过觉,才各自散去。”   董鹏终于把电脑暂停住,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程彻,“你有什么想法?”   “我?”程彻挠了挠头,“李龙从前一晚九点,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去向不明的时间寥寥无几。超市监控画面显示,他十点十分左右就到了超市,也就是说,挂了电话他只用十分钟就出门走到超市,而且刘慧慧的死亡时间是十一点到午夜一点,那时李龙还在打牌赌钱,不具备作案时间。”   董鹏扬了扬眉,“你觉得李龙没有任何疑点?”   被董鹏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瞪,程彻本能地有些紧张,原本觉得很清晰的思路,此时也有了一丝不确定。他瞪大眼睛,关注地上前一步,双眼闪动的晶亮光芒,使得他那张稚嫩的娃娃脸看上去更像是好奇的小学生,“组长您有其他想法?”   “你注意看这录像没有?仔细看看李龙的动作。”   董鹏指着电脑屏幕,重新启动了画面,里面播放着李龙在超市买烟时的场景。李龙指着收款台后的烟,让收款员递给他,他从兜里掏出零钱付款,然后若有似无地一抬头,正巧看向了摄像机,然后才收好烟走出了超市。   “组长您这么一说,李龙最后这一眼,好像有点刻意。”   “没错,倒像是故意让摄像机照到他的存在一样。”董鹏点头道。   “李龙有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嫌疑?”程彻一拍头,露出恍然的神情,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可是,刘慧慧被杀的这段时间里,李龙又的确在打牌,不曾离开过。”   “你再好好想一想,那些打牌的人的证词,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程彻皱起眉,苦恼地思索起来,突然啊了一声,“有个人说,李龙之前赌钱输了很多,经济上也一直很困难,但是那晚出手很大方,不仅还清了欠债,连输钱都不眨一下眼,不知道这算不算?”   “你认为呢?”董鹏不答反问,“李龙不一定是杀了刘慧慧的凶手,但并不代表他说的就是实话。”   “组长您的意思是,李龙有所隐瞒?与刘慧慧的死有关?”   “我在刘慧慧家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些淡绿色的渣子,与李龙家窗外的防盗窗的漆一模一样。”   “一层的防盗窗漆就算年久剥落,按道理也不会掉到楼上刘慧慧家去,除非……”程彻认真思索着,“除非有人沾到防盗窗上的落漆,在不经意间又蹭到了刘慧慧家的窗台上,也就是说,李龙很可能踩着防盗窗出入过刘慧慧家,盗取了财物去赌钱?”   “对,这只是我的怀疑,但是李龙究竟是什么时候去过刘慧慧家,这一点我们还要弄清楚,刘慧慧既然是十一点后在垃圾场被杀,那她很有可能在李龙去赌钱之前就已经出了门,而李龙也许是知道了刘慧慧不在家,才去偷的东西。”   “那我们还等什么?去抓住李龙问个清楚!”程彻兴奋地一拍桌子,跃跃欲试。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董鹏依旧稳坐在椅子上,斜睨了程彻一眼,“你以为没有确切的证据,李龙会承认?偷盗也是犯罪,李龙不傻。而且,我们还有个关键问题要解决。”   “您指的是……”   “关于刘慧慧出门的时间,技术部门也提供了线索。刘慧慧放在家里的手机,能查到的记录是晚上八点五十分还往外打过电话,有警员去查过,她是打给了物业,投诉热水有问题,而且物业有录音,技术那边做了比对,证实是刘慧慧本人的声音。不仅如此,在几分钟之后,刘慧慧的手机又接到过一个电话,是从外面公用电话亭打来的,没能查出打电话的人是谁。”   “刘慧慧八点五十分还在家?”程彻惊讶地眨了眨眼,更显茫然,“可是李龙从九点开始就在打电话,而且那个朋友的证词里说,他打的是李龙家里的座机,那么,就算刘慧慧立即离家,十分钟也不足以让李龙爬上二楼,翻找财物。”   “这就是重点所在了,李龙究竟是怎样边打电话边去偷了东西,还是我们猜测有误,这需要进一步证实。像李龙这种有案底的老手,往往狡猾得很,不拿住把柄,他肯定会推得一干二净。”   “还是组长您想得周全,那这两天我们就加派人手,盯紧李龙。”   “于芳查得怎么样?”   “调查了于芳离开那天的火车记录,她确实买了一星期前的火车票回了老家。我们目前还没和她的家人联系过。”程彻想了想,拿出随身的本子,打开才又解释道,“根据调查,于芳以前是个护士,但几年前一次休假旅行遇上意外,不知道为什么得了晕血的毛病,就此辞去工作,后来做了单身母亲,没人见过孩子的父亲。但她本身晕血,应该无法用刀刺杀人致死。”   “嗯,确实如此。”   “那组长您也认为于芳这条线不用继续查了?”   董鹏略一思索,“虽然她离开的时间有些巧合,但于芳这边可以先放一放。”   “刘慧慧的出门,会不会和那通不明电话有关?”程彻提出猜测。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如果是这样,能约刘慧慧出去的,一定是她认识的人,这一点目前我们还没有任何线索和嫌疑人。”   “那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我继续去办。”程彻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董鹏看了看表,“年轻人做事积极是很好,但也别说我压榨你休息时间,今天就到这里,你可以下班了。”   “真的?”想到昨天到片场去加班,程彻还有些不相信董鹏就这样放他回家,自言自语地喃喃念着,“我以为组长您就是考虑到我回去也没太多事,所以特意每天多给我派些任务。”   董鹏瞪了他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敛起一抹飞快闪过的光芒,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关于你崇拜的那个小说作家叫作……”   “吴萧!”   “对,就是他,我翻找了一下他当年被刺的案底,发现凶手三年前刺杀吴萧后潜逃,至今再无后续。”   “您是否在暗示,有可能是那狂热读者在模仿吴萧小说中描写的手法作案?”果然,董鹏的话立即引来程彻的关注,他倾身靠近董鹏的办公桌,要不是隔着桌子,董鹏很怀疑他会直接扑上来问个究竟。   “我可没这样说,不过我想,这问题你去和吴萧的家人探讨一下,也许会更有收获。”   “您说得对,我这就去!”   “你去哪里?”董鹏叫住就要往外跑的程彻。   “到片场找吴宁……”程彻的话音消失在急促的关门声中。   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董鹏气定神闲地又在椅子中坐稳,重新打开桌上的记录资料,心情大好地开始看起来。年轻人,心思毕竟还是简单了许多,而此时的程彻丝毫没发觉,在董鹏的设计下,自己不知不觉地又开始加班了……   第四章 娃娃脸的黑暗一面   程彻驱车赶到片场的时候,吴宁正在进行一段武打场面的拍摄。吴宁那颀长纤瘦的身影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倒显出几分柔弱,令程彻终于意识到,她确实是个女人的事实。   导演一声开拍令下,吴宁神情一凛,忽然一抹犀利的锋芒在脸上闪动,双眼一瞪,好似期待捕猎的豹子。几名大汉挥拳而上,虽然是拍摄,但对于武打来说,也容不得半点马虎,每一下都是真实招势。   吴宁低喝,右手折叠成肘,横击而出,抵挡住其中一人的拳头,同时利索地转身,向后飞起一踢,足尖正点在身后那人的肩头,使得那人连连后退几步。吴宁眼光一转,单手展开,化作拳击出,打在一人腰际。而此时,最后一名大汉已欺身上前,试图袭击吴宁。   程彻屏住呼吸,尽管知道这是拍摄中,也不免感到紧张。只见那大汉无声地伸出手去,可还没碰到吴宁,吴宁已然一弯身形,贴着大汉手臂错步向前,一眨眼便到了大汉面前,右拳击出,准确无误地迎面打在大汉脸上,发出啪的清脆声响。   程彻一瑟缩,下意识摸了摸脸,这力道,光听声音就知道一定很疼,还好昨天他没惹恼了吴宁,否则挨拳头的很可能就是他。   “哪里来的孩子,这么可爱?”   一道高昂的女声夹带着欣喜在程彻耳边响起,随即,在程彻还来不及反应之下,几个叽叽喳喳的女人围拢上前,把他包围在中间,品头论足地打量起来。   “我见过你,昨天来找过吴宁,是不是?”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问道。   还不等程彻回答,她身旁的一个女人也伸手上前,毫不客气地拍了拍程彻的脸颊,“哟,瞧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年轻就是好。”   “你是吴宁什么人?弟弟?可我听说她弟弟才上小学,她上哪里找了你这样一个标致的小男生?”   “我……”   程彻退后几步,想要拉开和几人的距离,可惜并不成功,又被一个女人拉住了手臂,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有没有兴趣来拍戏?姐姐保证捧红你!”   “就凭你?”刚才去捏程彻脸的女人不屑地拉出程彻的胳膊,“别欺骗可爱少年了。”   “那个,我想起还有事,先失陪了。”程彻趁机抽身,头也不回地匆忙溜开。   程彻径直奔到片场旁的不起眼的后巷中,这才停下脚步,扶着墙大口喘气,脸色发青,握拳的手也颤抖不已。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忽然表情一变,紧抿着原本总上扬的唇,晶亮的眼眸中沉淀着一片深色,仿佛暴风雨凝聚的云团滚动。这样充满阴霾而狂怒的神色,令他那张娃娃脸也蒙上一层暴躁。   他低咒一声,挥拳用力打在了一旁的垃圾桶盖上,发出巨大声响。铁质的桶盖赫然被他捶出个凹陷,撞击的余音不绝于耳。   似乎还嫌不够,程彻又接连对着桶盖发泄般打着,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桶盖很快就被他打得凹凸不平,更显破烂。   “原来警察也会破坏公物。”   这淡然中带着戏谑的声音,像是带着电流,让程彻瞬间清醒。他停下手上动作,有些茫然地望着环胸站在巷口的吴宁,又看了看眼前凄惨不已的垃圾桶,似有所悟,“我使用暴力了?”   “没想到你这看起来不太中用的小鬼,也有两下子。”   “这只是偶尔爆发……”程彻挠着头,忽觉不对,慢半拍反应过来抗议道,“我明明比你年纪大!”   吴宁直接无视了他的辩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你刚才好像变了一个人。”   “这……”   “你来是为找我吧?你有事隐瞒,很难让我相信你的诚意。”   程彻苦恼地紧皱着眉,拳头握紧又放开,显然内心极为挣扎,吴宁也不催他,而是依旧悠闲地站在原地等候。片刻,程彻像是下定了决心,几步走到吴宁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拍我一下。”   “干什么?”吴宁警觉地看他。   “你先试试看就知道了。”   吴宁略作衡量,还是疑惑地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却换来程彻比她更为困惑的神情,“果然如此,可是好奇怪……”   “别打哑谜,说清楚。”   “我小的时候,因为长相关系,总被一群姐姐和阿姨围着,被她们东摸西摸,她们这种喜欢,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感到吃不消,后来就变得不能让女人碰,不然就会暂时失去理智,产生过激行为,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吴宁也略显诧异,“看来长得可爱也不是件好事,但我今天和昨天都拍了你,怎么也没见你有反应?”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程彻困惑地揉着自己柔顺的短发,“难道说,你身上实在没有太多女人味,不太像个女人,所以我才会对你免疫?”   吴宁不怒反笑,“我总算知道你怎么会总被欺负了,看来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说出得罪人的话来是你的长项。”   “我又说错话了?”程彻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   吴宁露出个“懒得和你说”的眼神,转身向巷子外走去。程彻见状,连忙跟上,“喂,我的事是个秘密,你记得别说出去。”   吴宁不看他,只随意地摆了摆手,“看我心情。”   “你……”程彻欲哭无泪,刚要发作,忽然想到自己的来意,“对了,你拍完戏没有?我想和你谈谈。”   “如果是问命案和我爸爸的事,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不感兴趣,也和我没任何关系。”   “但你不想抓到杀死你父亲的凶手吗?”   程彻的话,成功让吴宁站住了脚步。程彻望着她,有一瞬间,仅是一个僵直的背影,他就感受到了吴宁波动的心绪。就在程彻才要再开口时,吴宁慢慢转过了身,尽管仍是面无表情,但眼底却闪动着一丝波澜。   “你们查到了那个凶手的线索?和这次的案子有关?”   “还不确定,但是从作案手法上看,不排除是当年逃逸的凶手模仿吴萧书中的情节继续杀人。反正对于这种心理上已不同于正常人的狂热分子来说,再多杀几个人也无所谓,他们反而会从中感受到满足与快乐。”   “也就是说,如果顺着你们的案子查下去,也许能找出那个凶手?”   “这我不能保证,但存在这种可能。”程彻小心地观察着吴宁脸上的表情,“如果换了是我,就算是有一丝希望,也要试试看。”   吴宁与程彻对望,半晌,露出一抹笑意,“好吧,小鬼,你说服我了,我现在正好收工,有事到我家里去谈,你介不介意当个司机?”   闻言,一直担心吴宁会拒绝的程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愉快地笑道:“我的车就在那边,我们可以走了。”   “等等。”吴宁叫住他,指了指不远处停在拍摄车前的脚踏车,“麻烦你帮忙把那个搬到你车后面去。”   “为什么要我做苦力?”   吴宁微微一笑,“因为你是男人。”   程彻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认命地朝脚踏车走去。看来也只有在这时候,他的年龄才会得到难得的认可。   程彻坐立不安地动了动,在离他不过一张桌子的地方,吴笑笑双手托腮,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他身上不停巡视,自从他进了门之后,这注目礼就没停止过。   程彻下意识摸了摸面颊,“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吴笑笑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敢相信,大哥哥你这样会是警察。”   “笑笑,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能以貌取人吗?”程彻皱起眉,觉得该对这孩子进行必要的教育,让他意识到坐在面前的是个大人,“那你心目中的警察,是什么样?”   吴笑笑想了想,“我觉得至少也该是像尚大哥那样,尚大哥虽然有些爱开玩笑欺负人,但还是很厉害的。”   “你把尚云轩当作偶像?”   “不,我最崇拜的人,还是我老爸!”吴笑笑这次不假思索,认真地回答道,那挺起小胸脯的动作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自豪。   “你也喜欢吴萧的书?”程彻似乎找到了知音,眼中闪动出兴奋的光芒,瞬间就全然忘了他面对的,只是个几分钟前还想要教训的孩子,“你看过你爸爸的哪一本书?”   吴笑笑双手一摊,“全部。”   “我也是!”程彻握住吴笑笑的小手,“你最喜欢哪一本?”   “老爸写的书,每一本都很精彩。”   “说得对,我……”   程彻还要兴冲冲发表意见,却感到背后突然升起一道冷冽气息,如芒在背,随即吴笑笑向他挤眉弄眼,比了比他身后,暗示他回头看。程彻收了口,转身见拿着两瓶矿泉水的吴宁正站在后面,冷眼注视着他。   “麻烦你不要误导小朋友。”吴宁把其中一瓶水放在程彻面前的桌子上,“家里没有热水和茶叶,就凑合喝这个好了。”   “这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我和笑笑,是在很认真地谈论你爸爸的书,我觉得……”   程彻一句话没说完,吴宁的目光就冷冷扫了过来,程彻仿佛感受到其中寒光一闪,缩了缩脖子,想到今天在片场看到的拍摄情形,没骨气地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说说看,你们的案子查到了什么程度?”   “上午我和组长曾到刘慧慧的住处去做了问询。”程彻说着,将对李龙和于芳的调查简单叙述给吴宁,又补充道,“哦,刘慧慧就是死者。”   “也就是说,李龙有进入过刘慧慧房间的很大嫌疑,但可能并不是凶手。”吴宁总结道,“那么于芳怎么不继续调查了?”   “不是不查,而是刘慧慧是被人用刀从背后刺死,于芳晕血,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辞去了护士的工作,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所以打算暂时先集中力量去查一下李龙。”   “晕血……”吴宁重复着。   吴笑笑一拍桌子,“会不会是隔着很厚的衣服或者其他东西,没让血流出来?我记得老爸的书里,有提到过这个方法。”   “这季节还没到穿冬衣的时候,刘慧慧死时只穿着一件薄毛衣,她所坐的废弃沙发靠背很厚,但上面并没有被刺穿的痕迹,所以这种可能应该不存在。”   “那我在书上还曾经看到过,有人只晕自己的血,见别人的血却不晕。”吴笑笑又提出猜测。   “我们询问过与于芳共事过的医院人员,证实她确实见到血就会晕,不管是谁的。”   “那……”吴笑笑皱起一张小脸,“那我就想不出了。”   吴宁敲了他的头一记,“你那脑袋里,不想着好好学习,整天都装了些什么?早警告过你,别想乱七八糟的事,不要误导警察查案!”   吴笑笑委屈地撇了撇嘴,“我只是提供些想法嘛。”   “没关系。”程彻连忙开口劝道,“笑笑也是好意,于芳的事,我们之后还会再查。”   “除了李龙的时间问题没有解开,还有没有其他的?”   “明天我们还会到那个小区调查一下住在刘慧慧对门202的邻居,根据警方的资料,那家是一对父母带着两个孩子,父亲叫申宏,母亲叫赵丽丽。”   “这名字我听着好像有点耳熟。”吴笑笑挠着头,苦恼地想着。   吴宁瞪了他一眼,“笑笑,你又凑热闹。”   “不是,我是真的听过……”吴笑笑忽然眼睛一亮,“啊!我想起来了,姓申,又住在202号,是不是叫作××小区?他家有个男孩叫申辉?”   “笑笑你真认识?”这次轮到程彻惊讶了。   吴笑笑煞有介事地点头,“申辉是我的同班同学。”   “我怎么没听过这孩子?”吴宁质疑道。   “他是上学期才转来的,姐姐你还没机会去学校,今年的家长会也没参加,当然不知道他了。”   “家长会的时候,正好跟着剧组去拍戏了,对不起,笑笑。”   “别在意,姐姐你工作忙也是为了赚钱养家,我习惯了。”吴笑笑摆摆手,笑容中却带着几分成熟与懂事,“申辉学习一般,在班里很不起眼,但我听说他也和我家一样有个姐姐,所以就多注意了他一些。我听说他姐姐跟申辉并不是一个爸爸,他姐姐的爸爸抛弃了他的姐姐和妈妈出了国,和他妈妈离了婚,然后他妈妈才和申辉的爸爸结婚,生了申辉。”   “原来申辉和他姐姐申灵,是同母异父的姐弟。”虽然吴笑笑像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大堆,吴宁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一句话概括出其中的重点所在。   “这一点我们也查到了。”程彻说道,“不过据我们了解,申宏虽然是后爸,却对申灵很好。”   “申辉在学校也提到过,说家里不算富裕,但是他爸爸还是花了很多钱给姐姐去上辅导班。”   “申灵应该还在上中学。”   程彻的眼前浮现出白天在202见到的那个少女,也许是特殊的成长经历,才使得申灵带着那种惊恐而又略有阴暗的表情。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用余光望向吴宁的侧脸。同样是经历坎坷,幼年丧母,就连不顾家的父亲也死于被刺,除了几本书和一座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并没留下太多,吴宁又是个怎样的女人呢?程彻能从她的言谈中感受到她对于已故父亲的不满,但她一听到可以追查杀死父亲的凶手,又执着地加入了进来,是否说明在她心里,还存在着另一种声音?   “我说大哥哥,你看上我姐了?”   “怎么可能?!”吴笑笑稚嫩的口气流露出好奇,让程彻瞬间回过神来。慌乱中,手上的水瓶晃了晃,水流了出来,在桌上洒成一片。   吴宁面无表情地拿过一旁的抹布,擦起桌上的水渍,“笑笑你别胡说,看,把他吓到了吧?”   “为什么?”吴笑笑天真无辜地眨眼,“姐姐你又没男朋友,大哥哥这么盯着你看,很容易让人想到那里去嘛。”   “我就是嫁不出去,也不会选个和你看上去年纪差不多的小鬼。”   “我早就说过,我明明比你大!”程彻一时也忘记了吴笑笑的话带来的尴尬,涨红脸反驳。   吴宁不紧不慢抬眼,视线在他的娃娃脸上巡视几秒,才微扬起唇角笑道:“没看出来,小彻彻。”   “你……”程彻怒瞪她,“一点儿都不可爱,男人婆!”   “随你怎么叫,我可不像你度量那么小。”吴宁双手一摊,“明天你们还要去申家问话吧?我和笑笑也想个办法过去,笑笑和申辉是同学,总好说话一些。”   想到申灵的态度,程彻不得不承认吴宁的话自有道理,他虽然不甘心,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并与吴宁姐弟俩约好第二天在申家见。   第五章 叛逆的少女   第二天,S小学,老师一手领着一个男孩子站在门口。申辉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吴笑笑的衣服上都是土,胳膊贴着一块创可贴,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显得脏兮兮的。   “真对不起,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赵丽丽一把扯过申辉,按下他的头,“还不快给老师和同学道歉?”   “我错了……”申辉吸了吸鼻子,顿时红了眼眶。   “您也别太过责备他了,都是孩子,磕碰总是难免,我已经给笑笑的姐姐打过电话,但是她比较忙,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赶来,您看……”老师顿了顿,看着两个孩子的神色也有些为难。   “你叫吴笑笑,对不对?”赵丽丽蹲下身,慈爱地摸了摸吴笑笑的头,“你姐姐什么时候能来?我怎么才能联系上她?”   吴笑笑撇了撇小嘴,做出委屈状,“我可以告诉您姐姐的手机号码。”   “好,我给你姐姐打电话。”   赵丽丽说着拿出手机,按照吴笑笑说的号码拨通了吴宁的电话。说了几句之后,她看了看吴笑笑,应了一声才收了线,转向老师,“老师,吴笑笑的姐姐拜托我先把他带回我家,说等她工作一结束,就到我家去谈。”   “也好,既然你们商量好,那就麻烦您了。”   赵丽丽再次谢过老师,带着申辉和吴笑笑向着学校外走去。吴笑笑奋力抹了抹脸上的污渍,暗地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要设计申辉撞到自己,实在是太容易了,只是为了他和姐姐的约定,委屈了申辉要背黑锅,他在心里默念着对申辉的歉意。   赵丽丽把两个孩子带回家不久,吴宁便匆匆赶到。   “你看,都是我家申辉不小心。”赵丽丽不住道着歉。   “没关系,他也不是故意的。”   吴宁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这间两室一厅格局的房子。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不难看出赵丽丽是个称职的好主妇,但除了赵丽丽和申辉以外,并没见申宏和申灵的踪影。   吴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五点多,这时候申宏应该还在上班。中学比小学通常放学要晚,申灵不在家也不足为奇。她所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等候程彻他们来会合。   “是不是带孩子去看一看,医药费由我来出?”   “真的不用介意,我看他也没事。”吴宁敲了敲吴笑笑的头,吴笑笑则仰头向她挤眉弄眼,带着完成任务的邀功表情。吴宁不理他,又转向赵丽丽,“这年纪的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大家都不容易。”   “是啊,每天一眼看不见就会惹出事来。”赵丽丽像是对吴宁的话深有同感,语带感慨道,“我听申辉说,你家只有你和笑笑?你一个人带着弟弟也挺不容易。”   “习惯了。”吴宁笑笑,她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三年前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赵丽丽还要再开口,却被一阵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打断,随着门锁转动,门被从外面打开,一身穿校服的少女走了进来。看到吴宁姐弟俩时,少女微微一怔,但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小灵?你怎么回来了?”赵丽丽看到少女显然有些惊讶,“辅导班呢?”   “没去。”申灵边往屋里走边说道。   赵丽丽皱起眉面露不悦,迎向申灵,“又不去?你爸爸上班能赚多少钱?能让你这样浪费?”   “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申灵停下脚步,针锋相对地反驳道。   “你这孩子,这么任性,还有客人在!”赵丽丽低斥,作势要去拉申灵,却被申灵一把甩开。   就在母女俩僵持不下时,门外响起清脆的门铃声。   “谁?”赵丽丽问道。申灵则趁赵丽丽一分神,走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警察,有一桩案子想请你协助调查。”   “这……”赵丽丽看了看吴宁。   “您先去好了,笑笑还想再跟申辉玩一会儿,我等在旁边,不会打扰警察办案。”   赵丽丽点点头,这才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董鹏和程彻。董鹏出示了警员证,“前天在附近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是对面201的女住户刘慧慧,我们正在对相关人员进行问话,希望你能配合。”   “刘小姐死了?”赵丽丽先是惊诧地抽了一口气,随即闪身道,“两位警官请进来说,我一定全力帮忙。”   董鹏走进屋里,一眼便看到了交叠长腿,坐在沙发上的吴宁。她留着一头利索的短发,目光安静、沉稳、犀利,好像蕴含着无限力量。他也听程彻提到过吴宁,知道她是吴萧的女儿。确实是个特别的女孩子,想到程彻提到吴宁时那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董鹏不禁有些欣赏她。   发觉董鹏打量的视线停留在吴宁身上,赵丽丽以为董鹏质疑的是吴宁的身份,忙解释道:“我儿子有个同学来家里玩,这位是那孩子的姐姐。”   “没……”   “不要紧,我们只问些例行问题,不需要回避。”董鹏本想说没关系,却被程彻上前一步抢了话打断。   看着董鹏瞬间变黑的脸色,吴宁不禁在心里暗笑,程彻处处被鄙视、受欺负,看来也不能怪别人,谁让他除了长着一张和年龄极为不相符的可爱面孔之外,连心智也停留在未成年阶段,总会不自觉做出些不讨好的事情来。   “警官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   “你和对门的住户关系如何?”   “刘小姐?也不算很熟,我们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对面的租客换过好几个,她是去年才搬来的,我除了知道她叫刘慧慧之外,就是见面打个招呼,平时大家都很忙,也没说过几句话。”   “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常出入她家?”董鹏追问。   赵丽丽想了想,“很少,这个刘小姐很奇怪,好像不上班,每天都关在屋子里,几乎不出门,更没客人上门,不过听说现在这类年轻人挺多,我也不好妄加评论。”   “大前天的晚上九点左右,你听到过对门有声音吗?”   赵丽丽摇头,“我先生上倒班,上班二十四小时,休息二十四小时,我记得他那晚正好不在家,我家里有孩子,每晚八点钟一直到申辉睡着,我都会待在房间里给他讲故事,所以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你儿子的房间是哪个?”程彻四下张望。   赵丽丽指着刚才申灵走进去的那一间,“我儿子和女儿同住一间,但女儿每晚都要上辅导班,九点多才回到家,都是我先哄着儿子入睡。”   “你女儿那晚也去了辅导班?”董鹏敏锐地捕捉到赵丽丽话中重点。   “嗯。”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见你女儿,和她谈谈?”   “她……”赵丽丽迟疑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她今天就在家……”   “咦?你刚才明明说她每天……”   程彻的话,被坐在不远处的吴宁伸出的一脚给踢得生生截断。程彻双眼一瞪,可惜那可爱的脸使得他愤怒的表情失色不少。   “对不起,警官,我脚太长,一时没注意踢到你。”吴宁一摊手,毫无诚意地道歉。   董鹏不理会兀自一脸愤愤不平的程彻,转而问道:“能否叫她出来谈几句?”   “两位警官等一等。”赵丽丽说着,走到房间门前敲响了门,“小灵,有警官来查案子,想和你聊聊。”   门内传来一阵细小的声响,如果不仔细听,怕是会忽略了过去。直到几分钟后,申灵才打开门,绷着一张脸走出房间,也不看赵丽丽,更不理会其他人,直接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警官,小灵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她原来明明是个很听话的孩子,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了……”赵丽丽露出些许尴尬,似乎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申灵没有礼貌的态度。   董鹏倒是不在意地笑笑,“小孩子总会有叛逆的一段时间,别担心。”说着,他走到申灵面前,用尽量和蔼的态度问道:“你好,我叫董鹏,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不是早知道了?”申灵一哼,口气很是不客气。   “那能否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申灵漠然地看了看董鹏,又移开视线不再答话,但那无声流露出的抗拒姿态,让董鹏很难再接着询问。董鹏向程彻使了个眼色,还在愣怔的程彻花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董鹏的意思,摸了摸鼻子尝试着上前,摆出一张无害的笑脸。眉眼弯弯,唇角上扬的模样,使他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小动物。   “那个,你应该看到了昨天我们到对门去调查,是不是?”   申灵审视着程彻那略显稚嫩的脸,有一刻的迟疑,才反问:“那又怎样?”   “住在201的女人被杀了,我们听说,你在她死的当晚九点左右,从辅导班正好回来,有没有看到过她出门?”   “她不是死在了垃圾场吗?我从辅导班回家的路在相反方向,不经过那边。”   “你怎么知道在垃圾场发现的尸体?”正看似无聊地在屋内踱着步的董鹏,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   “我……”申灵顿了顿,眼睛一转,摸了摸耳朵,一抹异样神色自她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不耐烦,“附近的人都在传,早已经不是新闻了,只有我妈这种每天不离开家的人才会不清楚这件事。”   “你确定大前天晚上没见过对面的女人?”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还要我再说几遍?!”   程彻被申灵的激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望向董鹏,董鹏点了点头道:“那好,今天就问到这里,如果你们再想起任何事,请和警方联系。”   “一定,一定。”赵丽丽连连点头,客气地送董鹏和程彻离开。   “时间不早了,笑笑,我们也该走了。”吴宁站起身,招呼着吴笑笑。   “不再多坐一会儿?”   “不了。”吴宁微微一笑,“回家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有时间再来玩。”   吴宁向赵丽丽道别,也出了小楼,董鹏和程彻并没走远,而是就在车旁等待着吴宁姐弟俩的出现。   “组长,这就是吴萧的女儿吴宁,和他儿子吴笑笑。”程彻为董鹏介绍道。   董鹏向吴宁伸出手,“我是侦查科科长董鹏,也是这小子的组长。”   吴宁大方地和董鹏握了握手,“听他说过。带着这种下属,也很累吧?”   “大部分时候是,不过……”董鹏似笑非笑地看了懊恼的程彻一眼,“这张不可靠的脸,也会偶尔派得上用场,至少应付申灵那样的小姑娘还算有用。”   “组长……”对于两人的一唱一和,程彻只剩下哀求的份。   董鹏并不理会他,而是继续与吴宁攀谈,“我们现在要返回公安局去,你们如果顺路,可以搭个车。”   “不用,我骑脚踏车来的。”吴宁说着,指了指停放在一边的脚踏车,“笑笑,去推过来。”   “是,长官!”吴笑笑俏皮地行了个礼,乐呵呵地把吴宁的脚踏车开锁推来,那比他的身形还要高上一些的脚踏车,将他的动作衬得有点滑稽。   吴宁拍了拍车后座,“笑笑,上车!”   吴笑笑利索地爬上去,吴宁长腿一伸,跨上脚踏车,“坐好了!我们先走一步。”   说完,她挥了挥手,脚下一蹬,脚踏车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快速蹿了出去,不多时就消失在董鹏和程彻的视线中。   董鹏望着脚踏车离去的方向,悠闲地点燃一支烟,倚靠着车身缓缓道:“很帅气的女孩子,不是吗?”   “嗯。”程彻也眺望着,没多思索便回答道,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跳起来辩驳,“那女人一点儿都不可爱!”   “女人的魅力各种各样,她身上有种吸引人的特质,要比可爱,有你一个人就足够了。”   “组长!”程彻摸着自己的脸,不满地瞪眼。   董鹏哈哈一笑,捻灭了手上的烟,“别露出那种可怜的表情,上车回去。”   “组长,您找我?”   “坐。”董鹏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刘慧慧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想让你了解一下。”   程彻闻言,睁大眼向前倾身,“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刘慧慧的电脑终于解锁了,据说刘慧慧的电脑密码设得非常专业,可以与电脑高手媲美,所以技术那边多花了些时间,除了个超级加密的文件夹,其他东西都能看到。”   “有发现?”   “技术部门在刘慧慧的电脑里发现了至少十个网络游戏,而且破译之后,每一个账号下都有许多很名贵的装备。”董鹏解释道,“虽然我并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东西,但据技术小刘说,那些装备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至少价值十几万元。而且,在网站上有售卖记录。”   “难道刘慧慧靠卖装备赚钱为生?”   “技术那边也提供了这样的猜测。”   “怪不得她不用出门上班。”程彻挠了挠头。   “我对这方面毕竟不如你熟悉,你的想法呢?”   “您问我的意见?”程彻的眼底闪动出晶亮的光芒,好像因为董鹏的这一问而显得激动不已,笑得腼腆中带着紧张。   董鹏双眼一瞪,“哪儿那么多废话?叫你说,你就说。”   程彻摸摸鼻子,略一思索,“我觉得也不排除刘慧慧因为这些装备而被杀的可能。”   “善后的警员已经搜查过刘慧慧的屋子,值钱的物品都被洗劫一空,所以这一点很难确定。但如果根据我们的猜测,李龙为求财曾进入过刘慧慧屋内,那也可能是李龙拿走了财物。”董鹏十指交握,将胳膊支在下巴和桌子之间,沉思道,“不过,那些游戏装备真的有这价值,会为了它们而杀人?”   “组长这您就不知道了,最贵的游戏装备,能卖上几十万元。就算不是为了抢钱,也可以假设是刘慧慧在交易中与人发生了矛盾,没谈拢而被杀也不奇怪。”为了增加自己话中的说服力,程彻还配合着煞有介事地重重点点头。   董鹏摸着下巴,“你去让技术部门把刘慧慧的交易记录调出来,去查查买家里有没有可疑的人。至于那个还没解开的文件夹,告诉他们继续尝试。”   “是,组长。”程彻转身向门外走去,却在即将触到门把手时,像是想起什么,停下来回头问道,“对了,组长,我能不能把这个消息说给吴宁听?我答应了她,告诉她案子相关情报,让她也参与到调查中,或许我们也能得到些启发。”   看了看程彻满脸期待的表情,董鹏摆了摆手,“随你吧。”   “明白,那我先走了!”程彻行了个礼,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望着关上的办公室门,董鹏微微一笑,脸上平日严肃凌厉的线条也随之柔和了些许。年轻就是好,让他不禁有点八卦地期待后续故事了。   第六章 巧获线索   “嗯,虽然不是完全明白网游之类的东西,但听你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吴宁坐在客厅里,点头赞同道。   程彻张大嘴,露出一抹惊讶的表情,“你从没玩过网游?”   “别说是网游,任何游戏我都没玩过,没时间,我可不像小彻彻你那么闲。”吴宁挑眉,说得丝毫不以为意。   程彻语塞,“呃,其实我也没怎么接触游戏,我也是很忙的。”   “姐姐,我倒觉得大哥哥虽然没看出来有多忙,但也不像是沉迷游戏的孩子。”吴笑笑坐在吴宁身边的椅子上,两条蹬不到地的短腿不住晃动。   “笑笑,我再说一遍,不能以貌取笑大人。”程彻板起脸教训道,尽管他努力做出最严肃的样子,但仍完全看不出严厉的意味。   吴笑笑吐吐舌头,“好啦,我下次注意。”   “好了。”程彻学着吴宁的动作敲敲吴笑笑的头,“念你上次在进入申家的行动中表现不错,原谅你一回。”   吴笑笑仰起小脸,嘿嘿一笑,“小事一桩。”   “少得意。”吴宁打击他,“你们不觉得,那天被问话时申灵的态度很奇怪?在回答问题之前,她好像犹豫了一下。”   程彻点了点头,“我也注意到了,她神色有些紧张不安,目光游离,而且不住地摸耳朵,这是有所隐瞒的表现。”   “大哥哥你好厉害,这也能看出来?”   程彻不好意思地笑笑,越发像个羞涩的大男孩,“我在警校的时候,学过一点微表情,这不算什么。”   “也就是说,申灵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吴宁总结道。   “唉,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信的,李龙、申灵都似乎没完全说出实情,还有楼上那个叫作于芳的女人,组长也认为不能彻底排除嫌疑,总之感觉谜团重重,一个接着一个。”   “人心就是如此,总掩盖在虚伪的表象之下。”吴宁眼中微光闪过,露出漠然的表情。   “你……”程彻开口,却不知该要怎样接话说下去。   反倒是吴宁潇洒地站起身,“我该准备晚饭了,你的消息已经带到,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那个……”程彻摆出一张无害的可爱笑脸,坐在原地没有动,“我爸妈出国旅行去了,我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就留在这里。”   “姐姐,我想大哥哥话外的意思是说,反正他回去也没有饭吃,索性留在我们家蹭饭吃。”吴笑笑好心地说明。   程彻尴尬地微红了脸,“笑笑,你也不用说得这样直白。”   “你……”   吴宁双臂环胸,脸色不善,程彻直觉她说出来的话肯定是拒绝。但还没等她说下去,外面院子里传来此刻在程彻听来,有如天籁的声音。   “小宁,笑笑,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尚大哥来了!”吴笑笑欢呼一声,一跃而起,跑向了门口去给尚云轩开门。   不一会儿,就见尚云轩手里拿着个小盒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在看到坐在屋里的程彻时,那勾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扬,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程彻。   “我是来找小宁讨论案子的。”为了不使自己总被人叫小,程彻特意学着尚云轩改变了对吴宁的称呼。   尚云轩似笑非笑地在桌边坐了下来,“我又不是他们的监护人,不用向我说明,我比较喜欢多些人一起吃饭,更热闹。”   “我还没决定要让他留下吃晚饭。”吴宁皱眉。   尚云轩将纸盒放在桌上,“为什么不?我觉得挺好,就是多一双筷子而已。”   见尚云轩也这样说,吴宁仿佛默许了下来,不再反驳,这让程彻很是不平衡,“不公平,你明显差别待遇,我提出来就不行。”   “要是不想被轰出去,你最好给我闭嘴。”吴宁不悦地看向他,丢下这句充满威慑力的话。   吴笑笑可不关心大人之间的事情,好奇地盯着尚云轩拿来的盒子,“尚大哥,这是什么?”   “你不提我倒忘了。”尚云轩把小盒子推到吴笑笑面前,“笑笑,送你的。”   “真的?”吴笑笑面露惊喜,手忙脚乱地抱过盒子拆起来。   “平白无故怎么送笑笑东西?”   面对吴宁疑惑的目光,尚云轩笑着解释道:“我前几天换了个手机,原来旧的就不再用了,放在家里也是浪费,索性拿来给笑笑。”   “他一个小孩子,用什么手机?”吴宁质疑。   尚云轩接收到吴笑笑投来求助的眼神,继续说:“你们姐弟俩的情况比较特殊,你去拍戏的时候,笑笑经常要单独一人,给他个手机,你和他能更方便联系些,否则你找不到他,也是着急。”   “尚大哥说得对,姐姐,我保证不乱用,在学校不拿出来。”吴笑笑可怜兮兮地哀求。   “现在很多小学生都有手机,也不是大事,不用大惊小怪。”程彻从旁帮腔道。   “你说得简单。”吴宁瞪他一眼。   程彻无奈地摸摸鼻子,喃喃自语道:“明明说了同样意思的话,为什么只有我挨骂?”   “姐姐,你就答应吧……”   吴宁凝视吴笑笑片刻,似是在斟酌利害关系,片刻,才哼了一声,“明天带你去办理个号码,但如果出了问题,立即没收。”   “万岁!”听出吴宁作了妥协,吴笑笑欢呼道。   尚云轩摸了摸吴笑笑的头,“再不开饭我就快要饿死了。”   “想蹭饭就别抱怨。”   吴宁说着,转身走入了厨房。厨房传来切菜声,客厅只剩下两大一小三个男人。吴笑笑饶有兴味地把玩着手机,好像又添了个新玩具。尚云轩坐在旁边,不时耐心地为他解说着用法。程彻则托着下巴,好似陷入沉思,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独自望着一角发呆。   程彻站在公安局餐厅的柜台前,颇不自在地接受着售卖小姐的打量和不时的窃窃私语。他每次出现,总是要面对因为自己这张脸而带来的反应,他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要习惯,还需要些时间。   “来,你要的咖啡。”   一杯咖啡被摆放在柜台上,程彻如蒙大赦般,打算端了咖啡走人,可没想到那售卖小姐却忽然伸出手去握他的手。程彻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却以比这更快的速度拿起了咖啡,同时挡住了售卖小姐的“魔爪”。   尚云轩俊朗非凡的脸,带着亲和的笑意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优雅地点了点头道:“我正想喝杯咖啡,小彻你不介意请我吧?”   “哦,嗯。”程彻配合地应着。   “多谢。”   尚云轩说这句话时,却是对着柜台后的售卖小姐,顿时电力四射,令在场女性倾倒,谁还会去在意代表着“可爱”这一词的程彻?程彻懊恼之余,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来到一张桌子前坐下。   “小彻,你也很受欢迎,我想你自己还不知道。”尚云轩悠闲地喝了口咖啡,“全局都在传董警官手下来了个美少年。”   “哪比得过尚法医你的人气?而且,听到这说法,我一点儿也不感到高兴。”   尚云轩微微一笑,“何必太在乎相貌?长得像我这么帅的男人不多,不,我的意思是,除了脸,内在也很重要,有的人也许长得并不出色,但却有足以吸引人的特质。”   “奇怪,这话组长前几天在见到吴宁时也说过。”程彻眨了眨眼,黝黑的眼中略显迷茫。   “小宁就是这样的人。”尚云轩点头赞同,“说实话,小彻你是不是对我们小宁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程彻不解地反问。   面对程彻的迟钝,尚云轩丢给他个“你没救了”的眼神,随即又喝了几口咖啡,在程彻忍不住好奇地再想发问前,复又开口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喜欢小宁?”   “怎么可能?!”程彻露出一脸受惊吓的表情,“我还想再多活几年,可不打算英年早逝。”   尚云轩却不理会程彻,端着咖啡目视前方,径自说了下去,“小宁和笑笑的母亲,在生下笑笑的时候就死了,唯一的父亲吴萧醉心于创作,也毫不照顾家里,小宁从很小时就承担起家务和照顾弟弟。在我的印象里,那时笑笑很喜欢跟在我们这些大男孩后面玩,小宁虽然不愿意,但为了弟弟,就也常和许多男孩子在一起,渐渐养成了些男孩子气。吴萧被杀时,小宁还在上高中,她拒绝了一切同情与支援,靠着吴萧留下的并不多的保险金,边打工边抚养弟弟,高中毕业后就做了替身演员,一直坚持到现在,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他们难道没有亲戚吗?”   “母亲那边的亲戚,因为母亲死了多年,早已失去了联系,而父亲这边,我想你也能觉察得出,小宁对就这样抛下他们而去的吴萧,有着一份不满,所以断绝了与其他亲戚的关系。”   “就是这种倔强和固执,才不像个女人。”   程彻撇撇嘴,心里却是微动。原来他们的生活这么难,但正是这种历练,使她不时散发出寻常女人所不具有的坚韧来。但程彻并不觉得,吴宁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恨自己的父亲,否则,就不会因为有一丝能追查到凶手的可能,便一心投入到帮忙查案中来。   “不管你怎么想,可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你如果伤害小宁,我第一个不会饶过你。”尚云轩的语气轻缓,还不紧不慢地饮着手里的咖啡,但偏能从他声音中,听出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令程彻汗毛直竖。   “都说了,我对她没有别的想法……”   “啊,对了,垃圾场那案子,查得如何了?”尚云轩不给他说完的机会,随口打断他问道。   有那么一种人,生就一副主导姿态,总让人不知不觉就随着他的方向去行进,尚云轩就是如此。于是,被他一提,程彻很快便忘记之前的话题,认真答道:“还在查一些相关人物,没掌握决定性线索。”   尚云轩想了想,“按照吴萧《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里所写,应该是一共有四名死者,下一个是死在花园里吧?”   “没错,那儿歌的第二句是‘来到花园去看花’,所以书里的第二名死者,尸体在花园被发现。”程彻不敢去深想,只瑟缩了一下道,“希望是我们预料错了,不会再有人被杀。”   “姐姐,什么时候才会到我们?”   “再等等,叫到号码才可以去办。”   吴宁坐在营业厅等候区的椅子上,随手翻看着放置在宣传栏的业务介绍,一边头也不抬地安抚快要失去耐心的吴笑笑。收到尚云轩送的手机之后,吴笑笑就一直催着来办个号码,好能够开始使用。今天拍摄完成得早,吴宁才腾出一点时间,带着他来了。   “真慢。”   “笑笑,你要学会等待。”   吴笑笑撇撇嘴,“可是我想快一点弄好手机嘛。”   “你拿着也没有太大用处。”   吴宁淡淡扫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手中的宣传页上。忽然,她紧盯着宣传页上的一行字,微微皱起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光亮,急忙站起身,叮嘱着身边的吴笑笑,“笑笑,你坐在这里别动,我有些事要去咨询一下。”   看着一路跑向服务台的姐姐,吴笑笑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声地嘀咕道:“刚才还劝我耐心等,怎么现在比我还着急了?”   吴宁快步来到服务台前,迫不及待地把宣传页往柜台上一放,她那来势汹汹的急切架势,让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避开,给她让出一块地方来。   “对不起,我想问问,这个通话转接的业务,怎么办?”吴宁指着宣传页上的一行字问。   负责咨询的业务员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吴宁说了什么,挂上程式化的职业笑容解释道:“是这样,为了避免不在家时接不到家里的来电,所以我们开通了把座机上的未接来电,呼叫转移到手机上的业务,只要您拿着相关资料,到柜台办理手续,以后座机电话没人接或者占线时,会自动转接到您的手机上。”   “转到手机……”吴宁看似自言自语地念着。   “请问您还有什么疑问?”   吴宁陷入沉思,蓦地恍然大悟般一拍柜台,把还在微笑等她下文的业务员吓得脸色变了变。吴宁谦然报以一笑,“我想起了些事情,谢谢你。”   在大家还来不及反应时,她已又像是一道疾风一般离开了。   吴宁回到等待区,手机已然拿在了手里,正飞快翻找着电话簿。吴笑笑见状,好奇凑上前,见号码滚动停留在了“小彻彻”的名字上。   “姐姐你要给大哥哥警官打电话?”吴笑笑仰头问。   “嗯,我也许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看他到时候怎么感谢我。”吴宁说着,拨通了程彻的电话。   “喂?”   “小彻彻,你听我说,李龙或许给家里的电话办了呼叫转接,你们可以去查查看他家电话和手机的通话记录,或者再询问一下当时给他打电话那人,中间电话有没有曾经断过,就能确定。”   “好,我记录下来,有新消息再告诉你。”听到吴宁难得正色和他讨论案子,程彻也不敢怠慢,认真保证道。   第七章 赌鬼隐瞒的真相   程彻兴冲冲地推开董鹏办公室的门,手里还扬着几张纸。董鹏疑惑地抬头,虽然这小子平日也总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兴奋不已,但这种可以说是激动的样子,却只在发现能推进案情线索的时候有,这令董鹏不禁停下手上的事情,等候着他的下文。   “组长,大发现!”   “你最好能说出个让我满意的答案,能让你连门都不敲就如此没礼貌地随便闯进来。”董鹏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程彻。   “李龙打电话时所用的诡计,我查明白了!他家的电话,办理了呼叫转移。”   “那是什么?”   “简单说,就是家里座机占线或者没人接听时,会自动转到手机上的业务。”程彻解释道,“我又询问过那晚给李龙打电话的人,他回忆说,当时电话打了几分钟,李龙确实说自己想去趟厕所,他本想就此结束通话,可李龙说还没聊够,但自己电话又快要交不起费,央求他十分钟后再打过来,他觉得很奇怪,还有些不满,但还是照做了,所以记得很清楚。第一次问话时,他说因为觉得不重要,就没说出来。”   董鹏若有所悟,皱起眉分析道:“也就是说,李龙有可能趁这机会,把电话转接到了手机上,然后拿着手机,翻窗进入刘慧慧家,还一边讲着电话。”   “不是可能,是肯定。”程彻信誓旦旦地伸出手,用手指比画着,“第一,据和李龙打电话那人说,第二次他打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听,他差点挂断的时候,李龙才磨磨蹭蹭地接起了电话。那是因为自动呼叫转移需要时间,所以李龙在等待。第二,我已经去查过李龙座机和手机的通话记录,刘慧慧死的那晚,他的座机通话只截至九点零六分,十分钟后,手机开始出现通话,而且和之前的是同一个号码,正是给他打电话那人的。”   “也就是说,你的假设成立了。”董鹏站起身,走到程彻身边,笑着点点头,“不错,这次很机灵嘛,走,出发。”   “去哪里?”程彻迷茫地问。   董鹏笑容一敛,瞪着他,“这么不禁夸?才说你聪明,就给我装糊涂?当然是去请李龙到公安局来做客!”   “对,对,我们马上去!”   程彻这才一跃而起,率先跑向了门口。   在程彻的努力游说下,董鹏答应了让吴宁在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后,聆听对李龙问话的建议。吴宁并没有说出发现呼叫转移一事的是她,看着程彻孩子气的脸上难得挂着自信满满的笑容,连她也不禁被感染得会心一笑。反正她也不是公安局的人,谁功谁过,又有什么关系?不如就让程彻领了这个功劳去。   审讯室里,李龙低着头,不停搓着放在两腿之间的双手,紧张得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就是不敢抬头去面对董鹏犀利的目光。   “李龙,我想你对这里应该并不陌生吧?”   李龙闻言,抬头飞快地在审讯室里环视一周,但随即又垂下头,没做回答,只几不可查地轻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被请来?”董鹏追问。   李龙仍旧是沉默着不作答。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一旁的程彻忍不住开口斥责,却被董鹏挥了挥手阻止。   董鹏将手放在桌子上,平静地注视李龙,与李龙的局促不安形成了鲜明对比。董鹏也不再急于问话,而是始终盯着李龙,目光中透出无形的压迫与威严,使得李龙即使垂头看着地面,也能让人感觉出他越发坐立不安。   “我……”李龙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一抬眼似乎又没了勇气,转而问道,“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董鹏并不恼,而是示意程彻倒来一杯水,放在李龙面前的桌子上。李龙拿起来喝了一口,深吸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刘慧慧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程彻从旁问。   “警官,您这话我不太明白。”   程彻眉头一拧,“刘慧慧死的那晚,你去过她家,是不是?”   “我那时在家打电话,没上过楼。”   “我们在刘慧慧家的窗台上,发现了和你家防盗窗上相同的油漆,因为那栋楼很旧,防盗窗上的漆早就不牢固,你踩着防盗窗爬上刘慧慧的家的时候,油漆沾在了鞋底上,然后掉在她家窗台上,估计你自己都没察觉吧?”董鹏看着李龙,“我已经让人取了你家所有的鞋送到法证部门去采样,相信一会儿就能得出结论,你是要现在说,还是再等等看?”   “那,那也不能说明我是在她被杀的那天晚上去的。”   “那你就是承认曾进过刘慧慧家了?”程彻抓住李龙话中语义,毫不放松。   李龙并不正面回答,讪讪道:“警官,你们叫我来,不就是为了刘慧慧被杀的案子?我都说了,那晚我在家里打电话,然后就出门了,有很多人都能为我作证。”   “但证据可不是这么告诉我们。”董鹏一字一顿道,“小彻,拿通话记录给他。”   程彻将几张复印纸交给李龙,“你自己看,我们核实过,你当时所谓一个小时的通电,根本是分成两个阶段来打,开始确实是用的家里座机,但从九点十六分之后,就一直是在用手机,所以这个不在场证明不能成立,也就是说,从九点零六分电话挂断到你出现在附近超市的十点十分之间,有一个多小时的空白时间,你想做什么都足够!你还想狡辩?”   “警官,我没做,我没杀人!刘慧慧不是我杀的!”李龙脸色一变,情绪激动起来。   这一点,董鹏他们当然明白,刘慧慧的死亡时间在午夜十一点至一点,但那时李龙正在打牌赌钱,只不过他们不会说给李龙听就是了。   董鹏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不用担心,我们也没说你就是凶手,我们只想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只有说实话,才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我想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李龙脸上露出黯然神色,垂头丧气地思索片刻,开始坦白,“是,你们说得没错,那晚我是悄悄去过刘慧慧的家,可我是见到她出门,才翻窗进去的。我最近赌钱手气不好,输了很多,每天被追债。那天见刘慧慧出去了,但她好像走得很匆忙,房间窗户没有关,我就想去试试运气,弄几个小钱花花,当时天都黑了,我们那楼又比较偏僻,基本不会有人经过,我就大胆踩着防盗窗爬了上去。”   “你看到她出门是几点?”   “九点,因为正在打电话,我从窗户看到她还觉得奇怪,这么晚她一个女人还上哪里去?决定了要去她家偷东西以后,我的心思就用在了利用电话做时间证明上,怕她报案失窃警方怀疑到我,也就没再详细去想刘慧慧的行踪,可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命案,我就更不敢说出来了。”   “怕被抓,就别做犯法的事情。”程彻不屑地道。   “我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但是警官,我没杀人,还请你们查清楚啊!”   董鹏并不理会李龙的央求,继续问道:“刘慧慧家是你翻乱的?”   “是啊,警官,不然怎么找东西。”   “你应该从她家偷了不少吧?我们听说你最近赌钱,出手都很大方。”   “既然警官你们都查到了,我也没必要隐瞒。没想到平时闭门不出,看着很寒酸的那个刘慧慧,家里有不少钱,东西我一样没敢拿,怕到时候风声紧不好出手,光是偷了现金,就有十几万!”   “那些钱现在在哪里?”   李龙干笑两声,“大部分都赌钱输掉了,还剩余的一点儿,在我家床垫下面藏着。”   董鹏又想了想,“那晚除了看到刘慧慧,你还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出入没有?”   李龙摇了摇头,“我偷了东西之后,把钱藏好一部分,拿着几千块就出门赌钱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之后发生的事,我都是第二天才听说的。”   “行了,把他先带下去。”   “走!”程彻押着李龙到审讯室门口,将他交给了前来押他的警员,“私闯他人住宅,行窃大量现金,聚众赌博,即使你没杀人,这些罪名,也够你在监狱待上几年了。”   送走垂头丧气的李龙,程彻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失望,“虽然早知道李龙不是杀了刘慧慧的凶手,可这条线索就到此断了,还是没查出关于刘慧慧被杀的关键,真不甘心。”   董鹏气定神闲地敲着桌子,好笑地看他,“谁说没收获?排除嫌疑人也是查案里重要的程序,更何况我们还确认了刘慧慧出门的准确时间,这难道不算?”   “可是……”   “年轻人做事,不能太过于急功近利,而且,每破解开一个谜团,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成功,不是吗?”   “也对。”程彻笑着挠了挠头,“您这么说的话,现在确实有种成就感。”   “很好,带着你这干劲,出发去做下一件事吧。”   “嗯?要去哪里?”程彻茫然地问。   “李龙的问题解决了,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的证词你觉得最可疑?”董鹏提示他。   程彻略一思考,“那天我和吴宁也讨论过,觉得申灵那天被问话时,反应很奇怪。”   “既然有想法,那你就去查一下。”   “我自己去?”程彻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董鹏停住了手上敲桌子的动作,扬眉道:“申灵那天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正值叛逆期的孩子,不愿意和大人多接触,我去了怕会引起她的抵触情绪。”   “组长……”程彻不悦地撇嘴,“我也是大人,您不要自动把我跟还是中学生的申灵划在一块,好不好?”   董鹏笑着举手在头边,做了个抱歉行礼的姿势,“不好意思,一时没注意。”   “组长……”程彻哀怨地看着董鹏,还没等他辩驳,一道女声插了进来,“我和你一起去。”   程彻和董鹏同时转头,见吴宁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外,双臂环胸望着屋内。修长的身材,简洁的装扮,衬着利索清爽的短发,英姿勃勃。只是在她眼底,闪动着一抹飘摇不定的神色。   “这正好,你们两个年轻人去,会好说话许多。”董鹏说着,把程彻推向了门外,“我还有事要忙,你开车载吴宁去学校找申灵好了,要记得,做事别磨磨蹭蹭。”   “是,组长。”   程彻走出门,忍不住转头打量吴宁。凭他对吴宁的认识,她不像是凡事热心的人,答应参与到查案中来,也是为了寻找杀害她父亲吴萧的凶手,可她今天怎么会主动提出来要和他去见申灵呢?   像是感受到程彻的视线,吴宁凌厉的眼波横扫而来,四目相对,程彻很没骨气地败下阵来,不再直视吴宁妄加猜测,头一低,快步往外走去。吴宁则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公安局。   正值放学时间,学校门口穿着校服走出的学生川流不息,告别声、笑闹声、聊天声,嘈杂中汇成一片人海,处处洋溢出青春年少的气息。   程彻倚靠在车门边,手里端着一杯可乐,习惯性地咬着吸管。黄外套、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米色帆布鞋,如果再背个双肩背包,怎么看都像是学生大军中的一员。只是比寻常青涩的少年,更多了几分可爱俊秀。和他相比,随意坐在汽车前盖上,双腿交叠,一身黑衣黑裤的吴宁,完全是冰与火的另一重天,不过冷酷的她,同样引人注目。两人就只是这样站着,便不时有学生投来注目礼。   “喂,你看那边穿黑衣服的男生很帅。”   “旁边那个看着乖乖的也不错。”   不远处两个女生的议论声清晰传来,吴宁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程彻,“她们把你当成同龄人了。”   “你不是也被当成了男人?”   “没关系啊,我不介意。”吴宁潇洒地挥挥手,复又将视线转向校门,“你确定这里是申灵的学校没错?怎么等了这么久,还不见她出来?”   “不会错,再等等。”   程彻话音刚落,就见背着书包的申灵慢慢随着人群走了出来。在成群结队的学生中,孤单一人的她,显得有些突兀。   “来了,我们过去。”程彻忙把可乐杯子放回车里,只锁车的片刻,吴宁已经快步迎了上去,他只得紧跟在后面,“等等我。”   吴宁走到申灵面前站定,对上申灵探询的目光,自然而亲切地微微一笑,“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申灵有一刻的迷茫,似乎努力在头脑中搜寻记忆中的影子,在看到随后而来的程彻时,才恍然大悟,“你是那天来过的申辉同班同学的姐姐,你怎么会和警察一起来?你们很熟?”   没等程彻开口,吴宁先抢道:“我和他以前就认识,只不过好久没见,在你家重新遇到之后才联系上,听说他要来找你问话,我就跟着来了。”   “我没有要说的,还问什么?”申灵说着,作势要走。   “只是随便聊聊。”吴宁动了动身形,不着痕迹地挡在了申灵面前,“你一会儿还要去上辅导班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先吃些东西,如果你真不想说,吃完你再走就是了,这位哥哥请客。”说完,笑眯眯指了指一旁的程彻。   申灵面露迟疑,目光在吴宁和程彻脸上来回巡视,像是在思索决定,犹豫片刻才点了点头,“好吧,就坐一下。”   “前面有个快餐店,我们就去那里。”   申灵走在前面,身后的程彻则用胳膊肘顶了顶吴宁,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要我请吃饭?”   “你想不想问线索?”吴宁扬眉,“再废话就把你丢到那些虎视眈眈的女学生里去,让她们参观个够。”   吴宁这充满威胁意味的一句话,成功让程彻吞下所有抱怨闭了嘴。他让女人一碰,性格就会变狂躁的毛病是个秘密,但不知为何,吴宁偏是个例外。   第八章 一张全家福   快餐店临窗的座位上,申灵细嚼慢咽啃着汉堡,不时抬眼迟疑地看一看。而程彻和吴宁,则每人只要了一杯饮料,坐在申灵的对面。像是受不了这种气氛,申灵扭过头,将视线掉转向窗外,专注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   “申灵,我想再确认一次,在刘慧慧被杀那晚,你从辅导班回来是九点多,但没见到有什么异常,是不是?”程彻手握着装饮料的纸杯,认真地询问。   申灵看向他,轻轻一点头,“我平时根本不会往垃圾场那边去。”   “也对,那里人迹稀少,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程彻理解地说,“那你觉得,你家人会不会清楚些线索?”   听程彻这样问,申灵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竖起全身的毛来,皱起眉恼怒道:“这事你应该去问他们!我怎么知道?”   尽管早有准备,程彻还是被申灵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手上的饮料险些泼洒出来。吴宁递给他一张纸巾,平静地开口,“小灵,你还记不记得你的亲生父亲?”   申灵被她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弄得一愣之后,随即脸上浮现一层复杂神色,不冷不热丢出两个字,“一点。”   “那他丢下你和你妈妈,你恨不恨他?”   申灵的眼底显出些许惊慌,但吴宁始终直视着她,那坚定的眼神却又不许她逃避。沉默之后,她轻声答道:“我也说不好。”   “我明白。”吴宁缓缓靠向椅背,态度却不再犀利,“我爸爸扔下我和弟弟,也有好多年了。”   这次轮到申灵惊讶,“你也是……”   吴宁向她一笑,“但我们更该积极努力地活着,让他们看看,而不是对一切都敌对仇视,把自己困在其中,难以自拔。”   “我……”申灵似乎了解了吴宁这番话的意思,咬着嘴唇低下头若有所思。   “好了,你上辅导班的时间也快要到了吧?”吴宁抬腕看了看手表,“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不勉强你。”   “你回去再好好回忆一下,如果想起其他,随时可以和我联系,这是我的电话。”程彻说着,递了一张字条给申灵。   申灵接过字条,匆忙打开书包放了进去,又看了一眼吴宁与程彻,点了点头站起身,如蒙大赦一般飞快跑出了快餐店。   “真不懂她在怕什么。”程彻不解地望着她的背影。   吴宁也站起来,揶揄他道:“怕被你拐骗走,最近不是很多针对未成年少女犯的罪吗?”   “我到底哪里长得像坏人?”程彻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倒觉得你刚才在学校门口,才像拐骗犯,还用请吃饭这老套的一招。”   吴宁不以为意地微笑,“你确实不像拐骗犯,更像会被拐走的那一类。”   “我好像没得罪你……”程彻话说到一半,却被桌下一角吸引了注意,“地上有东西。”   吴宁循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是一个淡粉色的上面绘着卡通兔子的钱包,静静躺在刚才申灵坐过的位置下面。她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中,程彻也好奇地凑过来查看。   “应该是申灵的,她走得太匆忙,没注意到钱包掉了出来。”程彻分析道。   “看一看就能确定了。”   吴宁说着,打开钱包,里面物品很少,但一张全家福却是摆放在最显眼的一格里。照片上的女人是他们都曾见过的赵丽丽,只是看上去年轻很多,在她身边还有个年轻男人,中间则依偎着个才几岁的女孩子,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眉眼间依稀有着申灵现在的模样。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带着其乐融融的甜蜜与幸福。   “这男人,不是申宏。”程彻指着照片上的人。   “看也能看出,肯定是申灵的生父。”   “可是,生父抛弃他们独自远走,申灵心里该有怨气,怎么还会随身带着这张全家福?”   “这你就不懂了。”吴宁合上钱包,丢给程彻,“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心里怀着抱怨、恨意,却又不甘地发现,还有些美好让人很难恨得彻底,矛盾吧?”   吴宁说这话时,神情中一丝微妙的柔软一闪而过,这让程彻不禁有种错觉,她并非在说申灵,而是倾诉自己的内心感受。这一刻,程彻也隐约有点明白吴宁跟来的理由。她从申灵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也许,她想帮助申灵,又或者,不谈案情,只是在意而已。   “我们把钱包给申灵送回去。”不等程彻再发问,吴宁已经向快餐店外走去。   “现在?送去辅导班?可我们不知道辅导班在哪儿。”   “当然是送到家里,不过,申灵好像不喜欢我们在她家露面,就去她家附近等好了。”   “她上辅导班,至少也要两三个小时,可开车到她家,二十分钟足够了。”程彻强调道。   “我也没说马上就去。我给你提供了电话呼叫转移那么重要的线索,你是否该请我吃大餐?可别想一杯饮料就打发了。”吴宁拍了拍程彻的肩膀。   “有道理。”程彻煞有介事地摸摸鼻子,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使得整张娃娃脸都熠熠生辉,“组长也表扬了我,好,就去吃晚饭,想吃什么随便你挑。”   吴宁会心一笑,踏出快餐店大门。此时已是黄昏,夕阳洒落在她身上,映出一道金黄的剪影。如果真要区分说来,程彻和她并不是一类人,和许多人相比,程彻虽然有样貌上的苦恼,但他的日子肯定大都过得一帆风顺,才会拥有一颗和那脸同样单纯的心,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程彻,澄澈,不像她和申灵这样,内心承载了太多繁复的情绪。   又转头看了看程彻,直到把程彻看得满是疑惑和局促,吴宁才心情大好地走向车子。也许很多时候,简单些才是最好的。   夜幕降临,尽管外面的街道繁华还没落幕,但这老旧的住宅楼附近已经是少有人迹,僻静不已。朦胧的月影摇曳,月光洒落在斑驳的旧楼墙上,阴影下那遮掩不去的陈腐,仿佛隐约散发出阴郁的味道。   “这地方到了晚上真阴森,也亏申灵一个女孩子,敢在这么晚自己回家。”程彻抚了抚手臂,即使坐在车里,令人顿生寒意的晚风还是从敞开的车窗不可避免钻了进来。   吴宁扬起唇角斜睨着他,“怕了?”   “谁,谁说的?”程彻放开手,挺了挺胸膛。   “哦?刚才好像有个黑影从后面过去,你既然胆子大得很,不如下车去看看?”   “不就是个影子?没什么大不了,不用去看了。”   “那可不行,你是警察吧?应该本着存疑精神,不放过任何可能。”吴宁看着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样的话……”程彻犹豫着,忽然可爱一笑,“不如一起去,你留在车里我怕有危险。”   “你就不必担心我了,我的身手你也见过,十个八个大男人奈何不了我。”   “可是……”   看着他苦恼的神情,明明有点怕却又不好说穿的样子,吴宁就忍不住要逗弄他,咄咄紧逼道:“放心,从科学上讲,鬼怪之类是不存在的,当然,也不排除夜深人静,会有存有怨气的不干净东西出来游荡,不过,我们小彻彻是不会害怕的,是不是?”   “我……”程彻语塞,知道吴宁是故意刁难他,眼珠一转,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都过了九点半,申灵怎么还没回来?”   “或许有事耽搁了。”吴宁也不戳穿他,顺势答道。   “可这也太晚了。”   “你怎么和笑笑一样没有耐心?”   听吴宁把他和吴笑笑归为一类,程彻立即停止了猜疑,正色握住方向盘目视前方,做出沉稳姿态,“再等等。”   结果是,两人又等了一个小时,直到十点半,申灵都没出现。最后还是吴宁阻止了想要上楼去一探究竟的程彻,答应他明天让吴笑笑去找申辉侧面打听一下,然后第一时间告知他结果,程彻才作罢,开车把吴宁送回了家。   吴笑笑蹲在学校的角落里,偷偷摸摸打着手机。虽然辛苦,但这种好像密探似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兴奋不已。昨晚姐姐和他提起要打探消息,他就一直激动得睡不着觉,没想到才拿到手不久的手机,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最重要的是,他也能再次为查案子出一份力。   “喂,姐姐?”吴笑笑刻意压低声音,神秘道。   “嗯,说吧,你问到了什么?”   吴宁说这话时,把手机调整成了免提状态,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程彻那张充满期待的放大娃娃脸,一瞬间,平时冷静如她也有种错乱的感觉。没想到程彻如此沉不住气,竟直接跑来片场等吴笑笑的消息,他那双忽闪的黑眼睛,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姐姐,我问过申辉了,他说昨天他姐姐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时间从辅导班回到家,看来没有异常的地方啊。”电话中,清晰传来吴笑笑稚嫩却要装作成熟语气的声音。   程彻忍不住插话问道:“笑笑你怎么问的申辉?没有让他怀疑吧?”   “大哥哥?”吴笑笑意外地抽了口气,随即拖长音,嘿嘿笑起来,“你和我姐姐在一起?”   “这不是明摆着?回答问题。”吴宁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臆想,沉声提醒。   “好嘛,放心,我是在聊天中随口问的,申辉不会想太多。”   “那就好,笑笑你很机灵。”   听到程彻的表扬,吴笑笑显然多了几分得意,又神秘道:“告诉你们,我还打探到一个重要情报。”   “别卖关子,快说。”   “申辉说,申灵的亲爸其实早就回了国,曾经找到了家里,但被他们妈妈赶出去了,申辉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候他妈妈还哭了。”   听吴笑笑这样一说,吴宁和程彻都显出些许意外。吴宁想了想,追问道:“那最近他们还有没有联络?”   “申辉说没见到,不过我想,就算有他可能也不知道。”吴笑笑老成地分析。   “行了,你该去上课了。”吴宁看了看表,“记得一会儿把手机关上,还有,我今天晚点回去。”   “和大哥哥约会?”   “少说废话,是去调查,你自己吃晚饭,或者让尚大哥带你去吃些东西,就这样。”吴宁说完,不等吴笑笑再反驳,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我们是不是该去申家再问问?”   吴宁摇了摇头,“不,今晚我们坐等就好。”   “去哪里等?”   “垃圾场那条路,回到那栋楼只有两条路,昨晚我们没等到申灵,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走另外的道路回了家。”   “好,就让我们来查清楚,申灵究竟去了哪里。”程彻握紧拳,看起来干劲十足。   “哎?这不是上次见到的美少年?”   伴着这声音,一个略微眼熟的女人向着两人走来,在程彻面前站定。程彻立即变了脸色,这女人正是上次摸了自己脸颊,导致他在片场后巷失去理智的那些女人中的一个。   “郑姐,这是我朋友。”   “我记得,来找过你几次,这么可爱的脸,怎么会忘?”郑姐说着,手又伸向程彻的脸。   程彻正要躲闪,吴宁手臂一抬,正挡住郑姐的手,身子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拦在程彻面前,“郑姐,导演好像在叫你。”   “有吗?我没听到。”   “我听是从导演那边传来的喊声,郑姐你最好去看看,你也知道,那个导演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惹恼了他怕咱们都得遭殃。”   “我明白,我现在就去。”郑姐说着,快步离开了。   望着郑姐走远的身影,程彻松了口气,转向吴宁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感激,“谢谢。”   “不用谢我,你要是在这里变身,最后要收拾残局和大家解释的还是我,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吴宁拍了拍程彻,“找个安全的地方先等着,我结束了拍摄就去申灵家。”   两人再次来到申灵家附近的时候,又是夜晚,临近九点,垃圾场旁远比昨天等候的路还要诡异。巨大的垃圾场因为死了人,更没有人经过了,成堆的垃圾绵延起伏成大小山包,在夜色中只能看清高低不平的黑色轮廓,一直延伸到远方。遮掩不清的视野中,仿佛随时会钻出不可预知的东西,令人不由得脊背生出凉意。   程彻的车子停在道路旁不起眼的角落里,与周边小区的车停在一起,熄了灯之后看不出任何有人在的迹象。程彻和吴宁,就静静在黑暗中等候在车里。   “这地方,比上次白天来查案的时候看,更阴森了。”   “出了命案,这垃圾场恐怕迟早是要关了。”   “申灵真的每天从这边回家吗?”   吴宁耸了耸肩,不在意地用手指轻敲着车门内侧的凹槽,“显然是。”   “也亏她不害怕。”程彻下意识摸着头,夜里空无一人的垃圾场,申灵一个年轻女孩子要穿行过去,需要多大的勇气?   “不是所有人都像小彻彻你胆子那么小,有些人心里事情装得比较满,当然就没心思去想太多。”吴宁帅气一甩头,短发飞扬,“对于申灵来说,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事,盖过了心里的恐惧。”   “你是想说,我思想简单?那能是什么事?”程彻不服气道。   “谁知道呢,也许答案一会儿就能自动出现了。”   此时手表的时间已临近九点二十分,从垃圾场另一侧的道路上,隐约出现两个人影,走得不快,但在暗夜中,不想引人注意也难。   “好像有人来了。”程彻全神贯注地凝视前方,语气中有一丝久等终有所获之后的兴奋,“可怎么会是两个人?难道不是申灵?”   “是她没错。”一旁的吴宁语气却笃定无比。   “那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说话间,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近,几乎是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在距离车子还有几米时,程彻看清了另一人,啊地惊呼出声,“他,他不是照片上申灵的生父吗?”   “你小点声。”   “为什么?我要下车去问个清楚。”   程彻才一动,就被吴宁按在座位上,尽管他极力想要挣脱开,却无奈敌不过吴宁多年习武的力气,竟被看起来纤瘦的她完全牵制住,动弹不得。   吴宁微直起身,胳膊横过程彻的身上,用半个身子压住他,但视线却透过车窗玻璃,落在窗外。两人在狭小的车内,近到呼吸可闻,以这般暧昧的姿势,齐齐看着申灵与生父并肩经过车旁,在楼前停住脚步。   从背后看去,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可以见申灵拉着男人的手臂,笑着撒娇,男人亲切地摸摸她的头,说了几句,申灵才向他挥手道别,依依不舍地走入了楼中。   申灵的生父又转头沿着来路往回走,在走过车边时,吴宁利索地打开车门,长腿一伸,迈了出去。   男人显然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表情很是意外。吴宁只是微微一笑,“您好,能谈一谈吗?”   第九章 冰释前嫌的一家人   申灵站在吴家的院子前,紧张地搅动着校服的衣角。她接到吴宁打来的电话,说捡到了她掉落的钱包,但自己又没有时间给她送过去,要她今天放学到家里来拿。   自从家里出了变故以后,申灵就一直不太合群,习惯了独来独往,朋友几乎没有,到别人家去做客,更是发自内心地局促不安。所以她来了将近二十分钟,始终在门外,提不起勇气按响门铃。   “果然是申辉的姐姐!”院里的房门突然被毫无预兆地拉开,吴笑笑的大嗓门吵吵嚷嚷地传了出来。说完,他还不忘转向屋里,伸出一只手得意道:“我就说没看错吧?姐姐你还不相信,你赌输了,拿钱来!”   吴宁走了出来,拿出一张十元纸币递给吴笑笑,面色不悦地抱怨着,“你一个小孩子,要钱有什么用?”   “我要到前街去买漫画书,顺便找同学玩一会儿。”   “注意安全,别回来太晚。”吴宁叮嘱。   “好!我出发了!”得到吴宁的首肯,吴笑笑高兴不已,欢呼一声之后,就拿着十元钱推开院门,和申灵礼貌地打了招呼之后,飞快跑去,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吴宁走到门边,向申灵微笑,“这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小灵别在门口站着,快进来。”   申灵却没动,而是良久凝望着吴笑笑身影消失的方向,语气中流露出掩不住的羡慕与感慨,“你们姐弟两个感情真好。”   “你也可以,只要你能敞开自己的心。”吴宁若有所指地说道,拉着申灵进了屋。   “我和申辉,跟你们不一样。”   吴宁放了一瓶矿泉水在申灵前面,“我知道,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但又有什么分别?同样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其他不过都是借口,只要你愿意,你们也能成为亲密的姐弟。”   “可是申宏叔叔,他不是我爸爸。”申灵垂下头,在她看来,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这人是你的亲生父亲吧?”吴宁拿出申灵的钱包,打开放在桌子上,她指着那张全家福说,“我听说他当年抛弃了你和你妈妈,一个人离开,你妈妈带着你受了很多苦,直到嫁给申宏以后,才过上太平的日子,这男人这么多年来都没抚养过你们,也没陪在你身边让你感受到父爱,他从未尽过身为人父的义务,又那样不负责任,背信弃义,你还……”   “住口!别这样说我爸爸!”   申灵激动地捂住耳朵大吼,太过急切的动作,使得胳膊抬起时碰落了桌上的钱包。她连忙跑过去捡起来,捧在手上,擦拭着上面的尘土,眼底微微泛红。   吴宁并不着急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申灵的一举一动。申灵背对着吴宁,瘦小的肩膀似乎在轻轻抽动,用了几分钟时间,才渐渐平静下来。   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申灵面带歉意回到桌边,重又坐下,“对不起,我……”   “不喜欢听我说你爸爸的坏话?”   “很可笑吧,我明明应该恨他怨他。”   “爱与恨的界限很模糊,只在一念之间,谁又能说得清呢?”吴宁拿起水瓶,慢慢喝着里面的水,凝视前方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些许复杂的意味。   “在见到爸爸以前,我也是很不满他当年的做法,那天他来到家里被妈妈轰出去,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但后来有一次,我在学校附近遇到了他,原来他每天都到我学校去,就只为远远看我一眼,当时他要走,可当我看到他那落魄可怜的模样时,忽然觉得不忍心。”   “所以,你就开始瞒着所有人和他见面?”   申灵低下头,“我去了他住的地方,只是个比我家还要小许多的简易平房,他回国之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又孤身一个人。”   “你相信他?”   “我也说不清,就是凭着直觉。”   “嗯。”吴宁点头,并不对此多做评论,“你们毕竟是父女,但也因为这样,让你对继父和妈妈有了情绪,是不是?”   “我爸爸又找过妈妈几次,他真的很后悔当年做出的事情,他听说妈妈嫁给了现在的爸爸过得很好,只是想向她道一声歉,可都被妈妈严词拒绝了,所以我开始怪妈妈的无情,我想是因为有申叔叔在,妈妈才会坚决不理爸爸,不知不觉就排斥上了他们。”   “难道他跟你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还比不上离开多年的爸爸?”吴宁毫不放松地看着申灵,她并不想咄咄逼人地去对待这个少女,可有些事讲明白,大家才会得到解脱。   申灵眼圈泛红,拼命摇头,这选择,对于她来说似乎太过于艰难,“我不知道,不知道……”   “小灵……”   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唤,从拉着帘子的隔断后面传来,隔断的门被拉开,赵丽丽在程彻的带领下走了出来,看似已经听了很久。   “妈……”看到赵丽丽,申灵的情绪更显激动,赵丽丽几步走上前去,颤抖着双手拉住申灵,这次,申灵没再推开。   “阿姨,您也听到了,您女儿的心结,在于您和她父亲僵硬的关系,这一点导致她现在的反抗,要解决这一点,还是该从您做起。”吴宁静望着这一对母女。   赵丽丽不住点着头,也是泪湿了眼眶,“我懂了,回去我会和她生父好好谈一谈。”   程彻在申灵身边蹲下身,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她,“先擦擦,你现在能不能回忆一下,那晚没去辅导班,回家的路上应该和你爸爸经过了垃圾场吧?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申灵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情绪,“那晚我看到了……”   “看到谁?”程彻关注地追问。   赵丽丽也鼓励道:“是啊,小灵,都告诉警官。”   “我和爸爸经过垃圾场的时候,见到对门的刘慧慧正和一个身穿运动外套的人走向垃圾场,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他们到那边去做什么,可因为怕被发现我去见了爸爸,所以也没敢仔细再看,拉着爸爸匆忙走了。”   “那人的样子你看清楚了没有?”   申灵摇头,“当时光线太暗,而且他们又是背对我,连是男是女也没看清。”   “身形呢?”程彻伸手比画着,“高矮胖瘦如何?”   “个头不太高,比刘慧慧也就略高一些,也不算胖。”   “大约是几点?”   申灵想了想,“我每晚都是九点从爸爸住处出来,到家九点半左右,至于具体时间,没有太注意。”   “好,谢谢你们的配合。”   “应该是我们感谢两位才对。”赵丽丽拉着申灵站起身,对着吴宁和程彻诚挚鞠了一躬。   吴宁微微一笑,“不用客气,家人之间并没解不开的结,有时只是需要个中间人,而我们正巧做了这中间人。”   “不管怎样说,你们都帮了大忙。”   “回去一家人沟通一下就好了。”   赵丽丽又谢过了两人,这才带着申灵离开了吴家。   送走了赵丽丽和申灵,程彻仍坐在原地,托腮看着吴宁,一张可爱的脸上闪动着难得显出成熟的若有所思。   吴宁不理他,随口问道:“事情解决了你还不走?又打算留下来蹭饭吃?”   “其实……”程彻顿了顿,略一迟疑,“你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恨你父亲,是不是?”   吴宁去拿水瓶的手一滞,却不抬头看程彻,“我有没有说过你很不会说话,总是会不经意说出让人不爱听的话来?”   “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程彻摸摸鼻子,这次他并不迟钝,当然听出吴宁语气中的不快,但从与申灵接触之后,吴宁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心里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再不一吐为快,他怕会先被自己给憋死。   “那你还问?”吴宁看向程彻,微扬的话尾充满无形的压力。   “可是……刚才你和申灵所说的关于家庭那一番话,我觉得更像是你的真心话,你难道不是因为在申灵身上找到同感,才帮她一把?”   “我?”吴宁不以为然一笑,“你以为我是特意帮她?我可不是什么好心人,只不过为了查案需要罢了。”   程彻没有回答,只继续注视着吴宁,不管怎么说,赵丽丽和申灵母女之间的心结已经顺利得以化解。吴宁说这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还是没能逃过程彻的注意。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似乎接近了她的内心。也许吴宁的强势淡漠,不过是为了掩饰蛰伏在角落那不愿为人所知的心绪。   “其实,有时候把心事说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申灵与她母亲回去之后,应该会好好谈一谈,解决好她生父的问题,敞开心扉接纳申宏与申辉,更融洽地生活下去。”   “我指的是你。”   “我?”吴宁挑眉反问。   程彻喝了口水,平复下紧张的情绪。尽管他意识到继续讨论这危险的话题,是在挑战吴宁的忍耐底线,可他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总是想尝试着引导吴宁表现出更多真我。也许是刚才看到申灵母女抱在一起那份感动还在,让他不由得生了“多管闲事”的勇气。   吴宁紧盯着他,很久都不发一言,程彻越发坐立不安,不断喝着瓶子里的水,良久,吴宁才淡笑道:“我和你好像还没熟到谈心的程度吧?我去前街找笑笑,你走不走随便。”   说完,吴宁站起身就要往门口走,这时,程彻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程彻接起电话应了声,却脸色突变,“什么?好,我马上就开车过去!”   程彻挂断电话,才发现吴宁停下了脚步,探询地望过来。程彻急忙站了起来,碰得桌椅一阵乱响,“又出了命案,而且,这次的死者,尸体在花园里被发现。”   “和刘慧慧的被杀案有关联?”   “还不清楚,据临场警员判断,有自杀嫌疑。”程彻挠头道,“可是,刘慧慧以《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所描述的方式才死不久,现在又有人死在了花园里,与书里的手法惊人相似,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吴宁想了想,做出了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但你不是要去找笑笑?”   “反正他现在有了手机,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就可以。”   “那快点儿走吧,我要先开车去公安局接组长,然后再赶到现场去。”   程彻流露出些许无奈神色,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认为吴笑笑拿着手机没有用,不满地拒绝。   “拿来。”吴宁向程彻伸出手。   程彻不解,“什么?”   “车钥匙,我们不是赶时间?我开车肯定比你熟练。”   程彻想到上次与吴宁在片场初遇,她也是在拍一段驾车的特技,确实技术娴熟,便拿出钥匙交给了吴宁。但心里又隐隐有些不详的忐忑,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直到车子驶出吴家的巷子,上了大街,程彻才明白那预感意味着什么。吴宁的驾车技术的确很优秀,但那开法,却完全不像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司机,而仿佛在拍《生死时速》。车子在她的驾驶下,不停摇晃并线超车,在滚滚车流中,宛如一尾灵活的鱼,来回穿梭。   尽管沉着望着前方的吴宁,手握方向盘,看起来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可程彻还是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一口气提在心里不上不下,提心吊胆地驶到公安局门口,看到站在外面的董鹏时,他才顿感还活着,能看到明媚的阳光真好。   程彻走下车,顾不上和董鹏打招呼,径直走到驾驶室一侧,脸色发白地敲了敲车窗。   “干什么?”吴宁摇下窗子。   程彻比了比车门,“下来,到现场的路我来开,你不认识。”   尽管程彻找了个听起来很适宜的理由,但那神色姿态,还是不难令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吴宁也不戳穿他,无所谓地下了车,拍拍程彻道:“你还需要多磨炼,害怕的东西太多,小彻彻。”   “喂……”   “你们如果聊够了的话,是不是可以马上出发了?”   董鹏催促的话语插了进来,见到走上副驾驶位置的吴宁,他似乎并不觉惊讶,收回视线抬腿坐上后座。   车子重新启动,董鹏这才问道:“新人,你上班时间不在局里好好待着,跑到哪里闲晃去了?”   “组长,我是去做正事,可没有偷懒,不信您可以问吴宁。”程彻并没回头,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申辩。   “对,他去了我家。”吴宁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开口。   “你说清楚好不好?”程彻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组长,我们是约了申灵和她母亲。”   “那个住在刘慧慧家对面的女孩儿?有收获?”   “嗯,算是问到了一些线索。”   程彻说着,把申灵隐瞒了没到辅导班而跑去见了生父的事,以及她说出的,那晚九点到九点半之间,曾见过刘慧慧和一个穿着运动外套的人在一起的证言,详细向董鹏叙述了一遍。   “不错,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刘慧慧当晚与人见过面,而且从时间地点上判断,那人很可能就是凶手。”董鹏听完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只可惜,我们还不清楚那人是谁,旧住宅附近没有摄像头,那时候又太晚,根本没有人再经过垃圾场,目击者只有申灵和她生父,但两人也因为怕被对方看到而没仔细看,甚至连男女都没看清。”程彻显得不无遗憾。   董鹏想了想,“但至少可以证明两点,虽然刘慧慧死前接的最后一通电话是从公用电话亭打出,可打电话的人,刘慧慧一定认识,否则不会夜晚独自去垃圾场那种偏僻的地方见陌生人,另外就是,那人肯定用了重要的理由才把刘慧慧约了出去。”   “组长您说得对,接下来我们还是应该从刘慧慧身边的人再好好查一查。”程彻说完这句话,暗自笑得好像得到糖果的孩子,“我现在终于体会到组长您所说,每一次发现线索都是种收获了,感觉就像是在玩拼图游戏,一张张把线索拼凑起来,然后渐渐还原真相。”   “有进步,看来小彻你已经慢慢进入警察这个角色了。”   得到董鹏的赞扬,程彻更是跃跃欲试,随即询问道:“今天这案子情况又是怎样?”   “我们刚接到下面巡警汇报,说下午有家快捷酒店报案,说是有个客人被发现死在了酒店花园里,发现者是酒店的经理,但他们打开死者所住的房间时,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房门被从里面严实地沿着门缝四周贴上了胶条,他们也是从外面撞开门才得以进入。”   “门从里面被封死……”程彻一愣,“那不就是密室?”   “不能算密室,因为窗户开着。但死者居住的房间在六楼,离地面还很高,所以先赶到的警员判断有跳窗自杀的可能。”   “这也对,假设是他杀,凶手不可能从六楼的窗户逃跑,可门又是从里面封上,根本没有凶手离开房间的出路。”   “另外还有一点,地方警员在死者房间的窗台上,发现了一本书,书名是《洋娃娃的杀意》……”   董鹏说这话时,视线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吴宁的背影。吴宁看起来很平静,只是身形微微僵了一下,却没做出更大的反应。反倒是程彻手一抖,车子险些侧滑出去,震惊地叫道:“什么?那就是说,和刘慧慧的案子是同一个凶手的可能性很大?!这案子还是他杀?”   “这本书是死者自己拿来的,还是若真有凶手,凶手放在那里的,还不能确定,所以我们才要过去一趟。快到了,就在前面右手边,绿色招牌的那家酒店。”   第十章 第二个受害者   程彻忙一转方向盘,按照董鹏的指示把车靠了上去。这家快捷酒店并非坐落在热闹的大街上,尽管隔着两条街就是市里最热闹的商业街区,但位于喧闹背后的窄街,还是冷清了许多。酒店前有个小院子,里面已经很拥挤地停着几辆车,程彻索性把车停在了大门外,三人下车走进了快捷酒店的院子里。   才走入院子,就见两个男人远远迎了过来,其中一人走到面前,问道:“是董警官吧?”   董鹏点头,出示了警员证,对方也同样拿出证件,“我是这一片的辖区警员赵林,这一位就是报案的酒店经理。”   “我叫周成。”另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拿出名片,眯起眼睛,递给董鹏,然后搓着手略一迟疑,又紧张地开口,“警官,你们调查的时候能不能隐蔽一些,别惊动其他客人?我们做经营的,要是被人知道酒店里死了人,恐怕就没客人了。”   “我们会尽量。”董鹏转向赵林沉声道,“现在情况如何?”   “尸体还在原处没有移动,因为死者的房间窗户在楼背面,所以去的人比较少,目前大部分客人还不知情。他的房间除了我们进去时门被打开以外,其他东西都没动过。”   “法医还没到?”见赵林摇了摇头,董鹏迈开步子往院子里走去,“先去现场。”   一行人绕过酒店主楼,就来到楼后。楼后本来像是个停车场,地上还画着规则的停车线。但来旅游住店的人本来就极少开车,再加上出了这事以后,经理让人限制了通行,偶尔进入的几辆车也停在了刚才他们看到的楼前院子里,因此这里已是空荡荡一片。   楼下一块说是花园,其实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围着楼体矮树丛环绕出的园景,里面种了些花朵,但时逢秋季,早已过了花季,也仅剩下些落光了花瓣的秃枝。   在这萧瑟中,一个俯趴着的身影跃入眼帘,压倒了地上一大片花草。那人侧着头,身着随意的休闲装,胳膊和腿都像是摔断的,以扭曲的姿势挂在花木上。虽然口鼻都淌着血,但还能分辨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在他头下一大摊鲜血染红了地面的泥土,衬着青白的脸,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吴宁心下惊起一丝冷汗,不由得握紧了手。直接面对这样的命案现场还是第一次,即使是从来淡漠的她,也难以抚平心中那种强烈的震撼感。   “你还好吧?害怕的话可以先去旁边等。”程彻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董鹏也笑笑,“我倒忽略了,你一个年轻女孩子,不该跟着来看这场面。”   “我没事,拍戏的时候什么场面没见过?”吴宁定了定神,再抬头时已是平静如常。   “听小宁你这么一说,我也该同意小彻彻的话,怀疑你的性别了。”   一道带着调笑的懒散声音传来,尚云轩提着工具箱,身后跟着几个人随声而至。看到吴宁,他并没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只戏谑说道,又笑着看了看程彻,“我记得当初小彻彻刚做警察,初次看到尸体的时候,一天都没吃饭,从早晨一直吐到晚上。”   程彻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尚法医,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尚云轩啧啧有声地摇头,“这即使在将来都会是美好的回忆,有什么不好意思?”   “有时间在这里欺负新人,不如抓紧时间做正事。”董鹏毫不客气地插话进来。   “马上开始。”尚云轩说着扬了扬手,不知何时,一双白手套已经戴在了手上,他向后与助手们点头示意,然后,迈开步子走向了尸体所在。   董鹏走到不远处,又叫来了警员赵林和酒店经理周成。他示意程彻做记录,自己则询问道:“死者身份查明了没有?”   “根据他的入住登记,我们得知他叫作邓峰,是前天一个人入住到酒店里的,身份证显示年龄是三十一岁。我的同事从网上查过他的交通记录,发现他是前天下午乘火车,从S城来的,火车到达时间是一点半,邓峰入住登记时间是五点半,中间四个小时查不到他的行程。”赵林向董鹏汇报。   “从火车站到这里的话,坐车也就是不到半小时的路程,四个小时那么久,走也早该到了。”程彻专注地思索,“看来邓峰肯定是去了其他地方。”   董鹏又转向周成,“死者住进来时,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是前台服务员负责接待,但应该没有奇怪的地方,不然他们会报告给我。”   “那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董鹏追问。   “其实,最先看见尸体的人不是我……”周成的话,引来在场几人不约而同的关注,这让他不免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是酒店的一个服务员,她去打扫房间时,敲了半天门没回应,用钥匙打开门却推不动,才叫我去看一下,我试了试,也没能开门,就到七层同样位置的空房间,想往下叫一叫客人,可没想到才探出头去,就看到楼下……”   周成说到这里瑟缩了一下,眯了眯眼睛,想到当时突然见到有个人趴在楼下时所受到的惊吓,记忆犹新。   “你说的那个服务员,现在人在哪里?能不能叫她来谈谈?”   “她就等在经理室,我猜想警察可能会找她,不过她在我们酒店做了几年,一直都算不错。”   “只是例行问话,不用多想。”   “几位跟我来。”   在见到周成口中的服务员时,程彻吃了一惊,就连董鹏脸上也闪过一抹淡淡的诧异。   “于芳?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听到程彻的话时,一旁的吴宁终于也明白了两人露出这态度的原因。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身穿一身酒店常见的红黑色工作服,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肃静的脸庞清秀白皙,但也能略看出些岁月的痕迹,至少不同于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   之前吴宁只从程彻口中听过这名字,知道她是住在刘慧慧楼上的单身母亲,现在才和这微垂着头的女人对上号。先前因为她的供词听起来最合理,找不出太多可疑之处,所以才会暂时搁置了对她的调查。现在她又出现在邓峰的死亡现场,同样是与小说中情节存在相似之处,难道两桩案子连接的关键,就是这个叫作于芳的女人?   吴宁飞快思索着,目光又落在于芳身上。于芳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态,仿佛如果没人开口问话,她会永远不打算说话。   可是,假设于芳与案子有关,甚至是计划这一切的凶手,那她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推向了明处,让警方关注到她。她会不会如此冒险?或者是,她心里有完全的把握,使得警察看不出任何破绽?   从于芳的神色中,吴宁看不出答案,索性放弃地移开视线,耳边关注起董鹏的问话。   “于芳,你在这酒店做清洁员多久了?”董鹏的语气,已恢复了惯有的沉稳。   于芳抬起头,“一年多了,自从因为晕血而从医院辞职以后,就离开了原来生活的地方,生下孩子之后,为了维持生计,到了这酒店做事,一直干到了现在。”   “听说死者的房间,正好是你负责清扫?你认不认识他?”   “只在打扫的时候见过,他自从住进来以后就很少出门,所以我每次去收拾房间的时候,他都在房里。”   “又是一个闭门不出的。”程彻挠了挠头,不禁想起刘慧慧也是关在家里的宅女,“可是不对啊,这邓峰从S城跑来,到底是为什么?旅游、出差,都不可能不出门,难道是特地为了约见朋友?他来这几天,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警官,您要知道,我们这种快捷酒店,不像大酒店来访需要登记,只要有房门号,谁都可以直接去找客人。”周成解释。   “监控录像呢?能不能查到谁进入过邓峰的房间?”   “因为成本问题,楼道里的摄像头都没在使用,只有电梯里有摄像。”周成为难地答道。   程彻懊丧地皱起眉,“那很难查到来人都去了六层的哪一间。”   “我想起来了。”于芳忽然恍然道,“我曾经见到有人来找过他,就在昨天,不知道这情况对你们是否有用。”   “说出来我们会再做判断。”董鹏不动声色地踱着步,并没回头。   于芳回忆道:“是个男人,但具体面貌我也描述不出来。”   “你看到的话,能否认出来?”董鹏转身看她。   于芳肯定地点点头,“昨天才发生的事,还记得很清楚。”   “周经理,你刚才说过电梯里有摄像头吧?麻烦把录像取出来,让于芳认一下人。”   周成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我们先上楼去看看邓峰的房间。”董鹏说着,阻止赵林要跟上的脚步,看了站在原地的于芳一眼,“赵林,你留在这里,等着了解她认人的结果。”   “我先带您去房间。”   “不用,告诉我房间号,我们自己上去就可以。”   “好的,邓峰住在603房间,这是房卡。”   董鹏点了点头,带着程彻和吴宁离开经理室,穿过大堂去乘电梯。在经过服务台时,他本来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来到服务台前,扶着服务台大理石的台面,向服务人员出示了警员证。   “你们应该听说了酒店里发生的事吧?”董鹏口气轻缓,却直接点明了主题。   两名女接待员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应道:“听周经理说了,他还叮嘱我们不能让客人知道。”   “住在603的那个死者,你们有没有印象?”   “嗯,我记得他。”另一名接待员答。   “每天有这么多客人往来,每一个你都能记住?”   “不。”接待员摇头,“只是那客人来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一直在打电话,很多手续我都说了好几遍,折腾了半天才把入住手续办好,所以我多看了他几眼。”   “你说他来的时候在打电话?说了什么?语气怎么样?”董鹏眼底闪过一抹精明的光芒,程彻也赶紧拿出本子,把这一条重要线索记下来。   接待员想了想,“我只记得,他说了几句‘你这样不行,和我们当初说的不一样’之类的话。”   “他好像还说了‘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旁边的接待员补充道,“其他的就没听清了,但听上去好像很着急,还有点儿生气。”   “后来你们是否经常见到他?”   两个接待员同时摇了摇头,“这几天都是我们当班,可从没见那客人出过门。”   “谢谢你们,要是再想起其他的,可以和我们联系。”   董鹏说着用眼神一示意,自己则转身走向了电梯。程彻忙会意地上前,拿出联络方式留给了接待员。两名接待员这才看清了程彻可爱的娃娃脸,一扫刚才面对董鹏的紧张,两人相视一笑,由一人接过程彻递来的纸条。程彻当然明白那视线的意味,忙也跟着走入电梯。走在最后的吴宁,直到踏入电梯,似乎还能听到隐约传来两名接待员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微扬起唇露出一丝淡笑。   603的房门紧闭,并没像以往的命案现场一样围起警戒线,看来周成想极力掩盖起命案一事,使得这房间看起来与其他房间相比,并无区别。   董鹏戴上白手套,拿出房卡打开了门。   和刘慧慧那有如台风过境的住处比起来,邓峰住的房间显得整齐许多。董鹏关上门环视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贴在里面门框上的宽胶带。每条胶带都因为当初打开门的大力,原本该是贴在门上的一半翘起,而另一半则大都还完好地贴在门框上。   董鹏看了看胶带,却没伸手去碰,而是握住把手,尝试着把门关上,门上的胶带随着他的动作簌簌作响。他只停顿片刻,又把门拉开,可能是因为胶带许久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失去了黏性,很轻易便打了开来。   “组长,邓峰的行李和随身物品都在。”   程彻走到床边查看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放在床角,床头的低柜上零散放着手表、钱包和手机等物品。董鹏一点头,程彻蹲下身打开行李箱,翻看片刻才抬头向董鹏道:“行李箱的物品摆放很整齐,看起来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董鹏打开桌上的钱包,里面有几张银行卡和一些百元纸币。在其中一格里,有张年轻女人的照片,一张清纯的面孔正笑得灿烂。董鹏取出照片交给程彻,“去查查看这女人是谁。”   “是。”   程彻小心地将照片放入证物袋中,转头才发现吴宁正立在窗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台,敞开的窗子中吹入的晚风掠起她短发的发梢,把她修长的身影勾勒成挺拔的轮廓。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程彻和董鹏都见到了窗台上平放着一本书,联系之前赵林在电话里做过的汇报,很自然就猜测到,那便是在现场发现的《洋娃娃的杀意》。   程彻走上前,扫了一眼书名确认,果然不出所料。那血红色的几个字,现在看来显得触目惊心。他戴着白手套的手触到书的封面,又下意识一迟疑,看向吴宁。吴宁目光微闪,但却没有动,也没开口说话,只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   程彻明白,吴宁是默许了他拿开这本书,于是他拿起书递给走过来的董鹏。   虽然在刘慧慧被杀一案之后,董鹏已经把这书看过一遍,但他还是翻动起书来。忽然,站在他身边始终关注的程彻像发现新大陆,惊奇地叫道:“书上有标记!”   董鹏又仔细翻找着,终于在一页用黄色记号笔作了标记的地方停了下来。书中的一段内容,用记号笔画了出来,但那线条弯弯曲曲,好像拉不直的钢丝一样,不难看出标注人当时杂乱的心绪。   程彻轻声把这几行字念了出来:   “他趴在花丛中,四肢像是折断的树枝,无力地挂在花枝上。他侧着头,不断有血水从口鼻中流出来,看起来已死了多时。顺着尸体仰头往上看去,从房间敞开的窗子中,露出的灰色窗帘迎风舞动,犹如风中凋落的枯叶。”   “这,这不是对第二个死者尸体被发现时的描述吗?和邓峰死时的情形一模一样!”程彻瞪大眼睛道。   董鹏看了看吴宁,但吴宁仍是靠在窗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董鹏又将注意力落到了书上,他把书翻到了最后的版权页上,端详着上面的日期,“这是三年前出版的书。”   “三年……”程彻喃喃重复着,在查这案子的过程中,这个时间被反复提到,似乎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三年前,而屡次出现的吴萧小说里的手法,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吴萧被狂热书迷刺死,也是在那时候。   吴宁终于动了动,但开口却是说出了看似和刚才话题毫不相干的事情,“窗台上没有脚印。”   她的话让董鹏略一皱眉,他把手中的书塞给程彻,自己则快步走到了窗台前,细细打量。从敞开的窗子向外望去,正好是邓峰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但确实正如吴宁所说,不管是窗里窗外,窗台上都仅有些浮土,不见有其他痕迹。   “我记得邓峰的尸体,脚上穿着鞋……”程彻侧着头,努力思索,“窗台没有被踩过,难道邓峰不是自杀?”   “这一点还不能确定,不过也不排除他杀的可能。”董鹏走回屋子正中,“而且,这本书究竟是有凶手杀了邓峰以后故意放在这里,还是邓峰自己拿到房间里,我们也不知道。”   程彻点点头,忍不住又望向贴在门框里的胶带,“可如果是他杀,凶手是怎么在杀人后离开房间的?”   “不错,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   董鹏话音刚落,门外响起敲门声,推门而入的,是尚云轩手下的一名助手。他走到董鹏面前,礼貌地把几张写满记录的纸递上前。犀利能干的董鹏,被大部分人以尊敬与畏惧的态度对待,当然,尚云轩那个随性妄为的男人除外。   “董警官,这是验尸记录,死者为男性,三十岁左右,死因是坠楼造成的钝力损伤,死亡时间大约为一小时前,也就是四点至五点左右,初步判断,身上并没有其他伤痕,尸体已经运回局里,等待进一步解剖确认。另外就是,在死者上衣口袋里,发现了这个。”助手说着交上证物袋,董鹏接过来看了一眼,又交给程彻。   “是这家酒店的名片?这也很平常,可能是邓峰来之前查到这里,或者住过的朋友给了他名片。”程彻拿着证物袋分析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一会儿去找经理询问一下,看有没有发现。”董鹏说完,又转向那助手,“尚云轩人呢?他为什么不自己来交验尸报告?”   面对董鹏探询的目光,助手明显有些紧张,迟疑答道:“尚,尚法医走了。”   “他走了?”董鹏眼中光芒一闪,让助手更不知所措。   “是,十分钟前就离开了。”   助手本以为董鹏会不满,但董鹏只是随口说了句“我知道了”,又指了指窗户,“让法证的人过来取样,对那个窗户要严加检查,尤其是窗框里,都给我翻个干净。”   “好的,董警官。”   董鹏吩咐完,就让助手留下记录和物证先行离开,去召唤楼下的法证。直到走到楼道,助手才长出了一口气,摆脱了面对董鹏时那种无形的压力。   助手才出门,吴宁就也跟着走向了房门。   “你去哪里?”程彻问。   “当然是回家,笑笑还等着我做晚饭。”吴宁转头丢给他个理所当然的眼神,“我又不是警察,没必要那么敬业,你们要继续查,我就不奉陪了。”   吴宁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603房间。   程彻茫然地看着瞬间只剩下他和董鹏的房内,“组长,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董鹏瞪了他一眼,“当然是继续加班,把案情先大致弄清楚。走,去看看赵林那边成果怎么样了。”   第十一章 她是嫌疑人   董鹏和程彻返回经理办公室的时候,赵林已经带着周成和于芳等在屋里。见两人走进来,周成忙起身迎上前,向董鹏示意。   “录像确认过了?”   “嗯,我刚才用周经理这里的打印机,把于芳指认的那人的图像打了出来,另外,监控录像也拿来了。”赵林说着,把手里一个纸袋交给董鹏,“都在这里。”   董鹏点了点头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转身交给程彻,自己则走到了于芳面前。于芳仍旧是那副低着头不发一言的姿态,但从她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紧张与局促。   “于芳,你还能不能想起关于死者的线索?”   于芳摇了摇头,“我平时只负责打扫房间,和客人接触很少,跟那人虽然见过几面,可都没说话。”   “那今天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呢?是否还能想起些其他线索?”董鹏看着于芳,毫不放松地追问。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董鹏收回视线,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不如和我们再说说当时的情形。”   于芳想了想,“上午我去打扫603房间,但见门口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就没有进去。我们酒店规定,除了结账的顾客以外,其他客房如果没有特别标示,也要每天清扫,所以下午我又从603经过,见牌子没有了,就打算进去打扫,可我用备用房卡打开门时,明明听到了自动锁开启的声音,却怎么也推不开门,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反应。我当时并没想到房里有人,还以为是门坏了,就打电话叫来了周经理,周经理也试着推了推门没推开,说楼上703并没有住客,从上面去查看一下情况,结果,就看到了603的客人倒在楼下。”   “然后你又干了什么?”   “周经理打了电话报警,这位警官赶来后,和周经理一起撞开了门,交代我们不要随便破坏现场,我虽然只在楼上扫了一眼尸体,但见到血就感觉有点不舒服,所以周经理让我先回杂物室休息,后来就被带到这里,见到了你们。”于芳说着指了指赵林。   于芳话语中,流露出晕血恐惧症的意味,与警方开始时的调查一致。董鹏并不置评,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你之前见过的那个死者的客人,他来找死者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我正在打扫卫生,死了的客人好像在房里弄电脑,后来访客来了,他就让我离开了,所以我也只是见了那客人一面……”于芳边说边努力回想,“哦,这么说来,我关上房门前倒是听到了一句,‘钱已经如数带来’之类的话。”   董鹏点了点头,“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先出去了。”   于芳却没有动,而是先看了看经理周成,见周成示意应允之后,才离开了经理室。   等经理室的门再度关闭,程彻才上前拿出装有酒店名片的证物袋给周成看,“周经理,你看这是不是你们酒店的名片?”   周成眯起眼睛扫了一眼,肯定道:“没错。”   “这名片平时放在哪里?”   “就在酒店大堂的柜台上,客人如果需要,可以随时拿取。”   “也就是说,谁都能拿到了?”程彻望向董鹏,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周成的话,和他之前在邓峰房间内所猜测的一模一样,他实在想不出,董鹏为何还要再确认一次?   董鹏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身,而是提醒周成道:“周经理,你视力是不是不好?你可以再拿近看看,没关系。”   “警官你怎么知道我近视?”   “你说话时,总会下意识眯眼睛,从我们之前见面就如此,近视的人如果没戴眼镜看东西时,大多会不自主地眯眼,那是因为进入眼球的光线少,中间相对集中的光线能更好地聚焦在视网膜上。”   周成闻言,不禁暗叹这警察的敏锐细致。他上前一步,试探地看着程彻,又指了指证物袋,“能让我拿在手里看一下吗?”   “隔着证物袋别打开倒是没问题。”程彻把证物袋交给周成。   周成又习惯性地眯眼,隔着透明的证物袋看去,忽而睁大眼睛,释放出了然的光芒,“对,就是它,这名片是我们的新版名片,周一才开始使用的!”   “今天周三,也就是说,邓峰入住的那天刚更换过名片?”程彻诧异地问。   周成肯定地点头,“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程彻从周成手中接过证物袋,挠头道:“那就不可能是在邓峰来之前得到的名片了。”   “也许是他自己到前台去拿的?”周成猜测。   “可前台接待员说,邓峰入住时并没在前台拿名片,而且邓峰入住之后,就没再见过他。”   “那,那我就不清楚了。”   “好的,接下来我们会自己再查。”董鹏已经站起身向周成道别,带着程彻离开了酒店。   直到坐进车里,程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问道:“组长,您怎么会发现那名片有玄机?”   “我第一次进入周成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了压在他办公桌玻璃板下的店庆及连锁新分店开张的酬宾活动宣传页,上面的日期是上星期。拿到名片时,看到上面的分店名称加上了宣传页上那个新分店的名字,所以我就想,酒店名片肯定是新换过的。”   “组长您真厉害。”此时,程彻也不禁佩服董鹏的观察分析能力。   董鹏拍了拍程彻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笑道:“年轻人,你要学习的还很多。”   程彻点点头,发动了车子,朝着公安局方向驶去。   吴宁回到家时日头已西斜,把天边晕染成一片橘色。   推开家门,一阵食物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吴笑笑正兴高采烈地啃着比萨饼,笑着对她挥手,在吴笑笑身边,尚云轩端着一杯咖啡坐着,好像酒足饭饱的模样,惬意地品着咖啡,咖啡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回来了?”尚云轩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   “嗯,听说某人一下班就跑得不见人影,我猜尚大哥你就是到这里来了。”吴宁换了鞋走进屋,在椅子上坐下,“我家好像没有咖啡,尚大哥你怎么泡出来的?”   “我去买比萨饼,顺便在旁边超市里买了速溶咖啡,工作辛苦啊,必须要缓解一下。”   吴宁无奈地看了看他,整天迟到早退的懒散分子,还有资格抱怨?让还在加班的程彻和董鹏他们情何以堪?   “姐姐快来吃,尚大哥买了好吃的比萨饼,我们特意给你留了半张。”吴笑笑举着手里的比萨饼,吃得满嘴油腻,津津有味,“对了姐姐,你今天是不是跟大哥哥约会去了?连晚饭都不做。”   “别胡说,我是去命案现场了。”吴宁白了他一眼。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跟着去现场。”尚云轩不紧不慢地插话进来。   吴笑笑眨了眨大眼睛,“咦?什么案子?有意思吗?”   “笑笑,我们不是去玩,大人的事你不用问那么多。”   “有什么关系?”尚云轩放下咖啡杯,“我倒觉得应该让笑笑知道一些,毕竟这事和你们去世的父亲有关,他是男孩子,早晚要在家里独当一面。”   “又是关于老爸那本小说吗?”吴笑笑出乎意料地敏锐。   吴宁目光一闪,“是,有家酒店死了个人,在现场发现了《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   “姐姐,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再查查老爸的事情。”   “也许吧,等有进展再说。”   吴宁拿起一块比萨饼吃了起来,结束了这个话题。   送走尚云轩,收拾了东西,吴宁把吴笑笑哄上了床,回到自己房间静坐,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在邓峰的房间看到那本《洋娃娃的杀意》时,她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虽然家里有这本书,也听到程彻提起案子与这书有关,但真正摆在眼前,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愤慨。   她可以责怪父亲不负责地离去,丢下他们姐弟,也可以阻止自己不去看那些书,但她却无法忍受有人利用父亲的心血结晶去犯罪,这对父亲和每个吴家人而言,都是种侮辱。   吴宁握紧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有些颤抖,在人前极力掩饰的情绪,静夜独自一人时,似乎要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就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小宁,还没睡吧?”电话里传来程彻的声音。   吴宁心情正不好,口气不善地问:“什么事?”   “你在生气?”这次,程彻倒是出奇地机灵,嗅出了其中的火药味道。   “没有。”   “就是有,你明明就在生气!”程彻换上了肯定的语气,他总在不该坚持的事上刨根问底,改不了不会审时度势的迟钝。   “好吧,我承认。”面对程彻的不开窍,吴宁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积聚在心头的火气也随着这种无奈而冲淡了许多,她坐正身子,放缓了声调,“你这么晚打电话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讨论我的心情如何吧?”   “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你,指纹检验的结果出来了,在现场发现的那本书上,没有任何指纹。”   “连邓峰的也没有?”吴宁有些意外。   “嗯,就是这样。”程彻肯定地回答,“很奇怪,是不是?如果书是邓峰自己放在那里,他没必要自杀前还特意擦掉指纹,可假如是凶手故意留下,就说得通了。”   “也就是说,邓峰的死,很可能是他杀。”   “目前我们倾向于这种猜测,另外,酒店名片上除了死者邓峰的指纹,也没有找到其他人的。”   “可只凭指纹,也不能确认邓峰就是被杀。”   “还有一点,法证同事在组长的建议下,在房间窗台的横槽里提取出了衣物纤维,经化验正是邓峰坠楼时身上所穿的休闲服,而且还是上衣。”   程彻在说这话时,专程强调了“上衣”两个字。吴宁心念一转,随即道:“我明白了,邓峰是自己跳楼的话,上衣根本不会接触到窗台,除非是被人拦腰推下去。”   “你就不能装糊涂一点儿,让我有些成就感?”程彻沮丧道。   “抱歉,我没有这习惯。”吴宁不理会他,又提出质疑,“可要是如此,需要很大力气才行,邓峰虽然不胖,但也是个一百多斤的男人。”   “这一点,还要再进一步调查。”   “看来你们打算沿着被杀的思路继续查下去。”   “哦,对了!”程彻像是忽然想起自己打电话来的目的,“我明天要去一个地方,你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来?”   “哪里?”   “于芳儿子的幼儿园。”   “你们怀疑于芳?”   “刘慧慧住在于芳楼下,邓峰又死在于芳做事的酒店里,两桩案子都和《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有关,又都牵连上了于芳,未免太过巧合了。”   吴宁想了想,“你什么时候过去?”   “应该是在中午。”   “我是明早的拍摄任务,告诉我地点,我从片场直接过去与你会合。”   “你记一下,幼儿园在……”   吴宁飞快拿起笔,写下幼儿园的名字和地址,然后挂断电话,将记录的纸举在眼前,又陷入了沉思。   天气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吴宁依旧是一件黑色皮衣,她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车轮碾过路旁的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秋风拂过,一头短发飞扬在秋风中。   她边骑,边思索着两起命案。这其中有一个关联点,那就是父亲吴萧那本《洋娃娃的杀意》。而同时牵扯进两起命案之中的,就是于芳。这是巧合,还是果真故意为之?至少从现在看来,警方怀疑于芳不无道理。但眼下刘慧慧的案子,调查了几个别有隐情的人之后,似乎进入了死角,再也没听程彻提过相关线索。邓峰刚死一天,也有很多地方还没查清楚,所以,不宜妄下定论。   拐过一条街,第一幼儿园就在眼前。这所幼儿园在市里名气算得上数一数二,条件也相当好,于芳一个单身母亲把孩子送到这里,足见她对孩子的重视程度。但靠着她在快捷酒店做事的收入,是否能够在维持日常开销之余,还让孩子上得起这样的幼儿园?   还没来得及细想,程彻那熟悉的车子就映入眼帘。吴宁在车前停下来,单脚支撑地面,四下张望着,并没发现程彻的身影。在幼儿园门口正倚靠着个男人,他身穿半长的卡其色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条黑色裤子,同色的休闲皮鞋,只是从吴宁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整齐的短发,因为他望向幼儿园里的姿态,使人很难看清其面貌。   吴宁下了脚踏车,把车锁在程彻车子不远处,这时,那人正转过身来。吴宁的表情一抽,不正是程彻那张怎样打扮都不会改变的娃娃脸?平日里他牛仔裤的装扮虽然看着稚嫩,但好在与相貌很搭配,现在换了装,无论怎样看,都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   看到吴宁,程彻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了过来。迎着微凉的秋阳,依旧是脱不了稚气可爱。吴宁的视线又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无奈地撇了撇嘴。   “小宁你来了?”   吴宁点头,还是忍不住开口揶揄,“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参加婚礼?”   “不好看吗?”程彻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倒觉得还是以前的衣服更适合你。”吴宁实话实说。   程彻挠挠头,表情有点不甘愿,“我是不想再被比自己小的那些孩子看扁了。”   吴宁略一想,似乎隐约明白了程彻话中的意思,不禁失笑。上次到申灵的中学门口去等人,就有女中学生对两人品头论足,看来程彻对这事记忆犹新。不过他像是没注意到,这次他们要来的是幼儿园,要和身高只到自己大腿的孩子较劲儿,她看不出有任何意义。   “比你小,你指的该不会是我吧?”吴宁笑着明知故问。   “怎么会……我……”程彻连连摆手,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住了口审视着吴宁。   吴宁被他看得不自在,白了他一眼道:“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昨天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是在生气没错吧?”   “你这个人,总是在不该执着的事情上穷追不舍。”   “我只是觉得该问问你,上次我也说过,如果你有心事想倾诉,我随时可以听你说,看你这模样,估计也没太多朋友。”   吴宁抬起脚,在程彻干净的皮鞋上狠狠踩了下去,惹来程彻一声凄惨的号叫。程彻抱着脚,原地跳着转圈,嘴里还不忘道:“憋在心里会出毛病的,我保证会当个好听众,好歹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再解释下去天就黑了。”   程彻话还没说完,吴宁已经扔下他向幼儿园内走去,但唇边却在程彻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程彻这人虽然迟钝又毫无自觉,但有些时候却不只是外表可爱,心里同样简单得令人感动。而吴宁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多事”。可目前,她还不习惯把所有事都和另一个人来分享。   “于芳的孩子是哪个?”   “据我们的线索,于芳有个男孩,跟着她的姓,叫作于航,今年两岁半,在这所幼儿园上小班。但奇怪的是,关于孩子父亲的身份,什么都没查到,就连当年于芳生孩子的医院登记,都只有于芳的名字。”程彻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于芳生孩子是在曾经供职的医院,所以也不排除记录不详尽的可能。”   两人说话间,两名年轻的老师带着一群蹦蹦跳跳的孩子,从楼里面走向了幼儿园的院子里。   第十二章 父母之爱   院子里,老师正带着孩子们排队,看样子是准备做游戏。程彻和吴宁一进来,在一群还啃着手的小孩子当中显得很是突兀。尤其是程彻那一身不同于平常的正式打扮,更惹得孩子们好奇地盯着打量。   “你们找谁?”其中一名老师也注意到两人,看了过来,但目光扫过程彻的脸,又见到帅气地站在一旁的吴宁,却显然戒备有所放松,转而露出和善的笑脸,“两位是……”   程彻出示了警员证,并露出自认为最职业的笑脸,虽然在周围人看来他还只是个大男孩,“你好,我想问一下,小班在哪里?我们来找一个孩子。”   “这就是小班。”另一个老师也走了过来,还不时转头关注着孩子们的情况,“警官要找哪个孩子?”   “于航,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班里?”   “这确实是我们班的孩子,等一下,我把他带来。”   那名老师说着,走向孩子中间去找于航,而另一位老师此时也收起了笑脸,重新审视着程彻,“于航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他的母亲就职的酒店发生了案子,我们做些相关调查,不用担心。”程彻学着董鹏一向的口气,将案情一语带过。关于详细案情,不方便透露太多,不然回去被董鹏知道,少不了又挨一顿训。   老师闻言,露出微微放心的表情,“那就好,这孩子家里情况比较特殊,本来就只有一个妈妈,如果再出了事,就真太可怜了。”   一旁的吴宁顺势问道:“关于于航的父亲,老师你听他母亲提过吗?”   老师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孩子的父亲去世了,至于其他,从没听说过。”   不难看出,她确实一无所知。程彻已经表明了身份,在老师看来,和他一起到来的吴宁,自然也是警方的人,这一点,吴宁故意没有去解释,所以除非故意为之,否则老师有所隐瞒的可能性很小。面对警方能够面不改色地说谎,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做到,除非心思缜密、筹划周详的凶手,不然之前的李龙、申灵等人,也不会被看出线索,查清他们隐藏在背后的秘密。   这时,走开的那名老师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走了回来。于航长得很可爱,一张圆圆的脸庞,一双扑闪的大眼睛,看起来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并没有太大区别。   程彻弯下身子,和善地和于航打着招呼,“你好。”   于航眨了眨眼,却并没回应,显得有些茫然。吴宁的视线忽然定在于航的耳朵上,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她扯了扯程彻的袖子,示意他看过去。在于航的耳郭上,赫然带着半圆形的黑色助听器,在他小小的耳朵上看起来很是不协调。   程彻诧异地站起身,“这孩子……”   “好像是先天性耳聋。”带于航来的老师说明道,“即使戴着助听器,在和他说话时,也需要张大嘴,让他看清口型,而且说得慢一些,他才能理解大部分意思。”   “不是有专门给这样的孩子接受教育的地方吗?”   “可于航的母亲对他寄予了很大寄托,似乎是不希望孩子有所不同,坚持让他到普通幼儿园来,而且于航的听力损失在中度耳聋范围内,按照规定,可以进入正常班级。”   看程彻挠头,吴宁好心出言告知,“据我所知,世界卫生组织80年代公布的听力规定中,听力损失在26到40的为轻度耳聋,41到55为中度,71到90为重度。”   “没想到你还了解这些?”程彻看她。   “当初爸爸写小说,各方面的资料都查过很多,我也看了一些。”吴宁说得淡然,但程彻还是从中听到了一些转变,至少,吴宁不再抗拒提及吴萧,看来申灵一家的事情对她确实有所触动。想到这里,程彻不禁一笑。   “傻笑什么?”吴宁眼风扫来。   “没有,随便想想。”程彻可不想在这时惹恼了她。他又转过头去,向着老师道:“还是让于航回到孩子中去玩吧。”   “警官你找他来,不再问些什么?”   “我们就是想见一见这孩子,现在也看到了,没关系。”   其实,董鹏的本意也只是让程彻来看一眼于芳的孩子的情况。毕竟就算于航是个正常的孩子,要从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也是基本不可能的,更何况,于航还有先天的听力缺陷。   程彻的话中流露出的些许沉重,让每个人似乎都不难明白其中意味。于芳作为单身母亲,独自抚养这孩子就已经不容易,更何况于航还是个特殊的孩子,难怪刚才老师听到警察来找于航时会显得那样担心。就算是在吴宁的心里,也不愿意于芳就是凶手,不然真如那老师所说,孩子就太可怜了。   程彻话才说完,却觉得有人扯着他的风衣,转头一看,小班的几名小朋友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其中一个还怯怯地咬着手指,一只小手拉住他风衣一角,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程彻一愣,错愕地对上吴宁强忍的笑脸,瞬间转为不甘心。他露出自认最为亲切和蔼的笑容,转身面向小朋友,“你们好。”   “大哥哥,一起来玩。”童稚的声音带着期待。   “可是大哥哥要做事……”   “来嘛……”小男孩眼眶泛红,已经有了要哭的样子,“就一会儿。”   “是啊。”其他几个孩子也哀求。   “没想到你还挺有孩子缘。”吴宁忍住笑,“不过,应付不来的话我可以日行一善帮你。”   程彻挺了挺胸膛,一副壮士神情,“谁,谁说我不行?玩就玩,有什么大不了?”   “哦!大哥哥答应了!”   一群小不点儿欢呼着,围着程彻又蹦又跳,更是把一双双玩过泥巴的小手,抹在程彻特意穿上扮成熟的风衣上。看着程彻困在当中被缠得一脸无奈和窘迫,吴宁终于忍不住爆出愉悦的大笑,果然这故作成熟的打扮并不适合程彻,那个看起来总是幼稚到不行的大男孩,才总能令人开怀。   秋日的阳光映着程彻柔软的头发,那像孩子一样纯真的笑脸,好像触动了吴宁心底一隅轻松的角落。   在吴宁的连哄带骗下,程彻才得以从一群小朋友手中“得救”,两人走出幼儿园时,已经时近中午。   “没想到你对女人有恐惧症,对小女孩儿倒是没有关系。”吴宁似笑非笑地瞄着程彻,看似心情不错。   “你还真有办法对付那些小魔头们。”程彻也不在意,抚了抚自己皱巴巴的风衣,很是感慨。   吴宁潇洒地耸了耸肩,“小时候爸爸忙着工作,笑笑都是我在带,所以和小鬼打交道,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那时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哄着年幼的弟弟,还要承担起家里的事情,吴宁一开始提起吴萧时怀有的那种强烈怨气,程彻觉得似乎也能够理解。并非每个父母都能做到像于芳一样,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对孩子的爱表现出来,倾尽所有,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们不爱孩子,他相信假以时日,吴宁也会想明白这一点。   这些日子的接触,颠覆了程彻对吴宁的初始印象,她并非一个毫无理由就态度强硬的女人,反而更明白事理,只是也许和她的经历有关,她比常人更多了几分理智淡定。   就在程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走在一旁的吴宁忽然停住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示意他看过去。身着一件宽大朴素灰色外套的于芳,正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走了过来。看到程彻和吴宁,于芳先是一愣,脚步一顿,随即神色转为愤然,快步走到了两人面前。   “警官,你来这里干什么?”于芳说着,视线扫向了不远处的幼儿园。那姿态,就像是母鸡在展开翅膀,极力保护羽翼下的小鸡一样。   吴宁毫不怀疑,如果程彻在此时说出他们去找过于航,于芳一定会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可她也不认为,一向看人脸色迟钝的程彻能明白这一点。于是,吴宁抢在程彻前面开口回答:“我们经过这里,真巧,怎么,你也来附近办事?”   于芳又看着程彻,目光中有丝不相信,程彻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吴宁的意思,但她充满威慑的眼神告诉他,眼下不宜开口乱说话,就也顺着她的话道:“我们除了之前的命案以外,每天也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   于芳不作声,警戒的神情隐约有丝毫松动,点了点头才要走,吴宁语带疑惑地抬腕看了看表,“咦?记得上次程警官说,于女士你每天中午都要接孩子,刚才不远处好像经过了一个幼儿园,难道就在那里?”   于芳似乎并不愿意回答,但见程彻不开口,而吴宁则看着她等待下文,没有作罢的打算,也只得硬着头皮,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孩子多大了?”吴宁聊天般随口问道。   “快三岁了。”   吴宁笑了笑,“那一定很可爱。”   于芳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不难看出,于航的特殊情况,令作为母亲的于芳很是痛苦。但这种苦恼,她却显然不想说给外人知道。于芳眼神闪烁,头一低道:“抱歉,我还要去接孩子,不能迟到。”   这一句话,预示着话题结束。吴宁也不勉强,和于芳道别之后,拉着程彻离开了。   “不管于芳是不是凶手,那孩子都真是可怜。”吴宁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略显感慨。等了片刻,没听到程彻的反应,抬头望去,才发现他出神地看着前方,也不知神游到了哪里。吴宁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走路不看路,也不怕撞坏了脑袋?想什么这样投入?”   程彻摸摸鼻子,“刚才你叫我程警官?这称呼我是第一次听到呢。”   “这是情势所逼,我总不能当着嫌疑人的面,叫你小彻彻?那以后你恐怕就不用再去查案了。”   “嗯,谢谢。”程彻不好意思地道谢。   “谢就免了,要是真有诚意,就请我吃午饭好了。”吴宁洒脱地挥挥手。   “没问题……”程彻话音还没落,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手机应了几声,从他恭敬小心的语气,吴宁猜测,这通电话是董鹏打来的。果然,程彻挂断电话,看向吴宁,尴尬地笑着小心道:“看来饭是吃不成了,组长让我回去讨论案情。”   “算了,先记在账上,下次连本带利一起算。”   已经习惯了吴宁这种说话方式,也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程彻柔和地笑笑,水汪汪的黑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恳求,“那我晚饭能不能……”   “晚上只准备煮牛肉面,你要是饥不择食就来吧,尚大哥说得对,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的问题。”   “又是尚法医,他每次说话都比我有效。”   程彻喃喃自语,但那声音还是传到了吴宁耳中,她一扬眉,“尚大哥从小就很照顾我和笑笑,你有意见?当然,你可以选择不来我家。”   “别,我什么都没说。”程彻立即换上一脸诚恳,讨好地问道,“你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骑脚踏车来,直接去片场。”   目送程彻开车远去,吴宁又望了望第一幼儿园的方向。正赶上中午时间,虽然大部分孩子都在幼儿园吃饭,可还是有一些零星的家长陆陆续续将领着孩子向外走。那些相牵的手,传递着何等亲密的情感。于芳让她明白,不管是怎样的孩子,都会有父母的关爱,那么自己那去世多年的父亲呢?在他沉浸在创作中时,是否也会有停歇下来的一刻,想到了他们姐弟两人?   申灵母女两人抱在一起相拥而泣的画面,再次在吴宁眼前浮现。也许真的每个灵魂都会得到救赎,需要的,仅是时间和机会。   吴宁摇了摇头,晃去胡思乱想,骑上脚踏车,沿着铺满落叶的道路行去。   第十三章 突破还是瓶颈?   程彻风风火火赶回公安局,推开董鹏办公室的门,就见身穿白袍的尚云轩和坐在桌前的董鹏,每人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状似悠闲地品着,香浓的咖啡味道浮动在空气中,直钻入口鼻,挑战着味觉。   “回来了?”董鹏没开口,倒是尚云轩转身向程彻微笑着打招呼,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要不要来一杯?”   想到刚才吴宁提到尚云轩时仿佛无条件信任的态度,自己就走到哪里都因为这张脸而被看轻,程彻就没来由觉得火大。再加上赶忙把他召回,却见他们如此惬意,也令他心里那股气更盛,冲口而出道:“不需要。”   尚云轩看似并不介意他冷硬的口气,反而笑意更深,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皱巴巴的风衣,啧啧有声道:“瞧瞧,我们的小彻彻这是在哪儿受了气?该不会是小宁又给你脸色看了?看这身狼狈模样,不是挨打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们弄的……”程彻下意识立即解释道,对上尚云轩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才发觉他是在故意逗弄自己,立即住了嘴,愤愤地瞪着尚云轩。   “行了,小彻,云轩的脾气你还不太适应,全局都知道,他那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董鹏终于插话进来,“不过,这咖啡煮得还不错。”   “那是当然,我用的是解剖室里那个加热器,那是最先进的设备,不过用来煮咖啡,倒还是第一次。”   董鹏闻言,脸色立即转为青白,把咖啡杯像烫手山芋似的放在了桌子上,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能看到董鹏少有的失态,让程彻心情转好,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招来董鹏凌厉的瞪视。毕竟像尚云轩一样,喝着在解剖室里做出来的东西还能面不改色的人,还是少数。   董鹏轻咳了两声,化解那一刻的尴尬,随即正色道:“说正事。”   尚云轩和程彻对于他的故意转移话题心照不宣,但这次就算迟钝的程彻也没再戳穿,被吴宁说过几次不会看形势之后,他也在不断自我反省,对于这种显然会扫到台风尾的事,他不会去做。   程彻摆出公事公办的神色,“组长,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问他。”董鹏指了指尚云轩,冷哼,“你最好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而不是来专程喝咖啡的。”   尚云轩优雅地放下咖啡杯,拿起一旁的报告,故意眨眨眼,“我记得董警官您明明也很享受。”   “你对我放电没用,最好收起你那幸灾乐祸的表情。”   “好吧,既然你们这样期待,我就先把验尸结果说一说,中午饭都没吃好就匆忙来卖命,我可不想一会儿讨论不完,还要耽误下班吃晚饭。”   想到和吴宁的晚饭约定,程彻也不禁专注地坐直了身子,侧耳认真倾听,想要早点结束,准时下班实践约定。   “从尸体解剖结果来看,有一点新发现,死者体内检测到了酒精成分,根据其在死者胃里溶解程度来看,应该时间不会太长,其他情况与我之前在酒店交上去的那份报告一致。”尚云轩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董鹏。   董鹏皱起眉思索道:“现场并没看到任何酒。”   “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程彻猜测。   “有可能,不过在找到物证之前,一切还都不能确定。”   “另外……”尚云轩顿了顿,继续说道,“关于物证,也有两点新线索,法证部的同事也让我汇报给董警官您知道。一是从死者所住房间的窗户横槽中取出的纤维,被证实是死者邓峰死亡时所穿的衣物;二是在死者行李中发现了手机,上面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入住酒店那天的,时间是在酒店登记之前,可打出的是酒店附近的公用电话,无法详细查询。”   “又是公用电话!”程彻愤慨无比,他从没像此刻一般痛恨这随处可见的便捷的通信设施,“刘慧慧死前,电话呼入的也是公用电话号码,这难道是巧合吗?”   “显然有人不想让我们查到邓峰到达市里之后的行踪。”董鹏道。   “如果在窗户槽里确实发现了衣物纤维,就证明组长您当初的推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董警官您是不是怀疑,邓峰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我们在做尸体检查时,也发现在他背部有一些摩擦的痕迹,但并不明显,所以我也赞同您的推论,而那痕迹很可能因为隔着衣物,减小了力量,所以很淡。”   尚云轩的话,更加证实了董鹏的猜测,那么他们一开始沿着他杀的方向来调查,就没有错。   “于芳孩子那边,你查得怎么样?”董鹏转向程彻。   “是得到了一些情报。”程彻把到幼儿园去,见到于航和于芳的事,向董鹏叙述一遍,自然也没法隐瞒与吴宁同去的事实。   “这次小宁倒是意外地热心。”尚云轩双臂环胸斜睨着程彻,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程彻不服气地反驳,“小宁帮助我有什么不可以?还是尚法医你有其他想法?”   “我倒是不介意,不过图谋不轨的人,怕是小彻彻你吧?”尚云轩双手一摊。   “别叫我小彻彻!”   “咳咳,我能否先打断两位一下?”董鹏出言引起两人注意,不满道,“刚才两个人都看着着急的样子,现在倒东拉西扯一堆没用的,等讨论案情结束,你们上一边随意吵去。”   “是,组长。”“遵命,董警官。”这次,程彻和尚云轩倒很有默契。   “邓峰钱包里的女人照片,是他的女朋友陈颖,我们联系上了她,她正从S城赶来,估计明天一早就能到公安局来。”   程彻点了点头,“那邓峰的详细情况,我们可以通过这个陈颖来了解。”   “不错,等她来之后问过话,再进一步核实一下就可以。”董鹏顿了顿,“那个曾经来找邓峰的人,已经查出他的身份,叫作方子青,在一家游戏软件公司就职,不过暂时还没找他,等问过陈颖之后,再去他那里,以免打草惊蛇。小彻,依据现在的线索和资料,说说你的看法。”   对上董鹏审视的目光,程彻明白,董鹏是有心在考验自己,他定了定神,将思路整理清晰,“从我们在快捷酒店得到的证词来看,于芳提到方子青来访时邓峰和方子青的对话,两人之间应该是有关于金钱方面的冲突。很有可能那通电话是方子青打来。”   “继续说。”   程彻继续猜测道:“现在看来,方子青有杀害邓峰的嫌疑,他也许在当时到了邓峰房间,两人因为钱发生争执,而一怒之下杀了邓峰。”   “你的假设也不无道理。”董鹏不动声色地看着程彻,“可其中疑点有两个,第一,电梯的监控录像,在邓峰死亡那日,并没拍到方子青,而且因为邓峰死亡时间在下午,大部分住客不是去旅游,就是出去办事,整层楼几乎没有人在,电梯监控录像里,除了打扫卫生的于芳之外,没有任何人再上过六楼,这也是案子不好寻找目击者的原因之一。”   程彻想了想,“方子青有没有可能走楼梯上楼?”   “安全梯并没发现有人走过的踪迹。”半天没开口的尚云轩插话进来道。   “当然,也不排除他用了其他我们没想到的方法。”在一切没有确定之前,董鹏总习惯性怀有质疑态度,这是他做警察多年养成的习惯,“另外还有第二个疑点,就是如果如你所分析,方子青是在争执中杀了邓峰,那邓峰体内的酒精成分怎么解释?通常无计划杀人,不可能筹谋得很细致,还做了准备工作,除非是邓峰饮酒和被杀无关,或者,凶手早有预谋。”   “这个……”程彻闻言挠了挠头,露出些许困惑神色,“看来我思考得还不够周全。”   “没关系,是我让你说的,做得不错,肯动脑子才会有所提高。”   程彻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忽然间觉得,董鹏似乎并不像外表所表现出的那样严厉,反而更像个循循善诱的师傅。   “等明天陈颖来了,认过尸问好话,就去会一会方子青。”   “是,组长。”   “看来这里的事告一段落了,终于可以回去吃饭了。”尚云轩长腿一迈站起身,也不管董鹏是否同意,转向程彻,含笑问道:“小彻彻,今天有没有去小宁家吃饭的计划?顺路搭我过去吧?”   “说了别这样叫我!”程彻的怨气又被尚云轩唤了回来,怒瞪着他,可尽管如此,还是无法瞒着良心说出谎话来。   看程彻没有否认,尚云轩脸上笑意更深,“那就别磨蹭了,饭可不会等人。”   程彻询问地看向董鹏,董鹏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程彻这才跟着尚云轩,迈着不甘心的脚步,走出了董鹏的办公室。   吴笑笑叼着一根面条,却忘记了往嘴里吸,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围坐桌边的几个大人身上来回巡视,好奇地观察着他们的微妙的一举一动。   尚云轩显然是看起来最悠闲的一个,他修长的手指拿着筷子,优雅却迅速地进攻着眼前的面,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住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原因无他,在他对面,程彻正端着碗吃着面,眼睛却不时瞟向尚云轩,好像与他结了几辈子的仇,一脸不满。   而坐在一旁的吴宁,脸上也写满沉思,她托着腮,不知神游到了哪里,对眼前的微妙气氛根本视而不见。不过据吴笑笑观察,姐姐回来就一直是这样子,倒与程彻和尚云轩的到来无关。   其实吴宁的心思并不复杂,自从见过于航,她眼前总浮现出那对相依为命的母子。从感情上说,她真心不希望于芳是凶手。自己和弟弟相依为命这些年,让她充分感受到要独自抚养孩子有多难。无论是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作为母亲,于芳都已经很可怜。但她也明白,同情代替不了法律,如果于芳真是杀人凶手,最终总会被绳之以法。所以,吴宁只能盼望,这几桩命案与于芳无关。   想到这里,吴宁望向还在努力用尚云轩练习眼力的程彻,“你们查到了什么新线索?”   “嗯?什么?”程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待回味了吴宁的话,转而面对吴宁时,语气有些迟疑,“调查的事,我不能说得太详细,如果让组长知道了……”   “你简单说不就可以了?”吴宁瞪视着他,眼锋犀利中透出几分无形的压迫,令程彻不由得瑟缩一下,下意识望了望尚云轩。   只可惜,他寄希望于尚云轩会伸出援手,简直比一天中被雷劈中两次的概率还要低,于是尚云轩很惬意地向他一摊手,丢了个爱莫能助的眼色给他。   “这个……”   吴宁啪的一声放下筷子,但脸上神色越发平静,“你不方便说的话没关系。”   她这样说,反倒让程彻感到浑身不自在,好似暴风雨前的平静,不安感充斥着内心。他磕磕巴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说……”   吴笑笑看着程彻断断续续,几乎把所有查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不禁有种姐姐才是警察,而身为警官的程彻,成了犯人的感觉。他不禁在心里无奈叹息,这个大哥哥作为警察,真的可以吗?也难怪他总是被欺负了。   “看来这个来找过邓峰的男人,也很可疑?”吴宁思索道。   程彻点头,“现在看是这样没错。”   “那邓峰这案子和刘慧慧的命案,究竟有没有关联?”吴宁追问。   “除了发现尸体的情形同样出自《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外,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连环命案,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听程彻提到了《洋娃娃的杀意》,吴宁不再追问,陷入沉默。程彻摸了摸鼻子,明白肯定是又触动了吴宁对父亲的记忆,但有些话说出口是尴尬,不说出来,留在心里也始终是个无法抹杀的烙印。   程彻轻咳一声,又开口道:“小宁……”   吴宁看向他,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对了,那么你们还在怀疑于芳吗?”   “不能完全洗脱她的嫌疑,但是组长也没有做进一步安排,我想在没出现新证据之前,不会再对她有所行动了。”程彻想了想,接着说道,“可毕竟,她还是有所隐瞒,是不是?”   “但是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证明她就有杀人嫌疑,每个人内心总会有些不愿意为人所知的秘密,不是吗?”   “看来小宁你倾向于那个叫作于芳的女人不是凶手。”尚云轩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他看似已经填饱了肚子,正悠闲地靠在桌旁,悠闲地喝着玻璃杯里的水。   吴宁低下头,“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确实调查清楚,不要去打扰那对母子比较好。”   “小宁,你同情他们?可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心中有执念,都会成为杀人凶手,包括你我。”尚云轩含笑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的残酷,但也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往往自己才是最大的敌人。   “尚法医……”   程彻才开口,尚云轩就已经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道:“我要回去了。”   “尚大哥,今天这么早?”吴笑笑仰起头,看着尚云轩。   尚云轩笑眯眯拍拍他的头,“下午咖啡没喝过瘾,就被某个冒失鬼给打断了谈工作,唉,说起来还真怀念下午那咖啡的味道,我回家去煮咖啡喝。”   尚云轩说着,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程彻。想到尚云轩那两杯在解剖室里煮出来的咖啡,和董鹏得知真相后“精彩纷呈”的表情,程彻不禁暗笑,惹来尚云轩的戏谑。   “小彻彻,忍着笑会憋出内伤。”   “尚法医,你身为学医的人,怎么会相信这种不符合人体科学的事情?”程彻也不服气地反驳。   尚云轩摇了摇头,“任何事强压住,对身心都没好处,当然也包括心情。”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尚法医你这样,活得随心所欲,只随自己高兴,毫不顾虑别人的感受。”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程彻总是看不惯尚云轩,包括他那喜欢戏弄人的说话方式。   “我每天保持微笑,不正是考虑到那些希望如此的女同事们?这难道不是造福了她们?”   “这算什么?”   尚云轩煞有介事地轻叹,语重心长道:“小彻彻你还太年轻,不懂身为大家心目中的偶像的苦恼。”   “够了。”吴宁忽然蹦出的两个字,横斜出来打断两人的争论不休,“出门右转,隔壁就是尚大哥的家,你们可以去那里继续争。”   尚云轩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挑眉笑看着程彻,“怎么样?要不要来喝杯咖啡?”   程彻站起身摇了摇头,“尚法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看我还是回家好了。”   两人说着,在吴宁瞪视的目光和吴笑笑托着腮故作成熟的表情中,一前一后走出了吴家的大门。吴笑笑收回视线,煞有介事地摇着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十四章 又获线索   公安局的问讯室里,坐着个面貌清秀文静的年轻女人。这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一件淡紫色的毛衣衬着她白皙的面庞,直直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只是她的脸略显苍白,眼眶红红的,小扇子般的睫毛黝黑,好像才刚哭过。女人神色哀戚,从她微微抖动的肩头也不难看出,她的情绪还没能完全平复。   程彻在董鹏的示意下,倒了一杯清水。董鹏接过来,隔着桌子推到女人面前,以尽量平和的语气开口道:“陈颖,死者是你男朋友邓峰没错吧?”   陈颖低着头,眨动着眼睛,两颗泪水就滴落到放在膝头的手背上。再开口时,声音流露出几分哽咽,“是……”   “他还有没有其他家人?”   “邓峰的父母在前几年已经相继去世了。”   “那能证明他身份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董鹏见陈颖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能不能简单给我们说说邓峰的情况?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会有怨恨他的人?”   “应该是没有,邓峰没有工作,平时就在家里,很少和人接触,又怎么会得罪人?”   “那他以什么为生?”董鹏才要再发问,程彻已经插话进来。董鹏看了程彻一眼,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陈颖似乎冷静了一些,这才有勇气抬起头来面对董鹏和程彻,“他主要在家通过帮人做程序,和开发游戏赚钱。”   又是一个和游戏有关的与世隔绝的人。程彻向董鹏一摊手,两人目光交流间,也都仿佛窥探到其中必定是有着某种关联。   董鹏想了想,又问道:“那他的客户往来情况,你了解多少?”   “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陈颖目光闪动,眼底浮动起一抹复杂的微妙神色,有难过,有不满、有无奈,“前几年的时候,有许多事他还会和我说,可这几年,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就算我问起,他也答不上几个字。”   “有个叫方子青的人,你有印象吗?”   陈颖想了想,还是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不知道,或者他认识,但没和我提到过。”   从陈颖的叙述中,董鹏捕捉到一丝压抑的抱怨,他深沉地看着陈颖,敏锐地问:“陈颖,冒昧地问一下,你和邓峰的关系怎么样?”   陈颖一愣,像是完全没想到董鹏会有此一问。她神色一黯,一时无语,拿起桌上的水杯,即使只浅酌一口的短短时间,也足能看出她的心绪波动。   “我……”陈颖深吸了口气,抬眼正对上董鹏探询的视线,停了几分钟才回答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隐瞒的意义了,其实,虽然还没对他说出口,但我最近确实是在考虑和邓峰分手。”   董鹏闻言,并没显露出半点诧异,像是早在他意料之中,“能说说吗?交往得不顺利?”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跟邓峰是高中同学,认识了已经很多年,交往也有五六年了,以前的他并不是这样,是个开朗热情的人,朋友也不少,虽然不用出门上班,却也经常和大家相聚。”陈颖眨眨眼,脸上闪过一抹苦涩的笑,“可是,后来他完全变了,每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别说是朋友,就是我,也难得见上几面,而且他少言寡语,我真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   说到这里,陈颖痛苦地捂住脸,再次哽咽起来。   程彻有些同情地看着陈颖,即使准备分手,面对曾经亲密的爱人死亡,恐怕心里的伤痛也是无法抹平的。令程彻没想到的是,董鹏并未放弃提问,停顿了片刻,他再次问道:“陈颖,你能不能回忆一下,邓峰的性格行为变化,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三年前。”陈颖这次直视着董鹏,回答得肯定无比,“因为感情的关系,我记得很清楚。”   “三年……组长……”   董鹏摆了摆手,打断程彻的话,目不转睛注视陈颖,“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这……”陈颖迟疑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他和几个在网上认识的朋友约好一起去个叫作‘雾村’的偏僻地方,说是亲近大自然住上几天,那时他也曾经叫我一起去,说是可以带女朋友,但我当时正好有工作就没答应,可从那次回来之后,他就越来越奇怪。”   “好,最后再和你确认一下,你真的不认识方子青?”   陈颖坚决地摇头。   “感谢你的配合,如果可能的话,还请你在这里停留几天,邓峰的相关物品,调查过后与本案无关的会退还给你带回去,没问题吧?虽然你们感情有些变化,但毕竟你现在是唯一可以联络的他的熟人。”   “嗯,有我能做的尽管说。”   陈颖说这话时,双眼又泛起一层泪光。不难看出,她虽然嘴上说着要和邓峰分手的话,但多年的感情却并不会这样简单就淡去,在她心里,依旧因为邓峰的死而充满难以化解的悲痛。   送走了陈颖,程彻不确定地在董鹏对面坐下来,“组长,您觉得陈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我不觉得她有说谎的必要。”   “难道作为邓峰最熟悉的人,她就没有嫌疑?比如她要分手,但邓峰不同意,为了摆脱邓峰的纠缠,而起了杀意?”   董鹏摸着下巴,沉思道:“这样的话,和刘慧慧的案子就没有关联,凶手特意用《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里说的手法,就是要让我们一旦察觉到邓峰不是死于自杀,很自然地能和刘慧慧的命案联系在一处。”   “凶手也存在模仿作案的可能吧?要是知道刘慧慧死亡的内情……”   “注意,你这点假设,是在凶手了解刘慧慧案情的前提下。”董鹏打断程彻道,“我在联系陈颖时,曾派人查过她的近期行踪,她并没离开过家,那么远在S城的陈颖,就不可能见过刘慧慧死亡的现场,而警方也从没公开过具体情形,她自然就无法通过其他途径得知,那懂得利用《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来扰乱警方调查视线的假设,就不成立。”   “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如组长您所说。”程彻挠头。   “不过,敢于提出各种设想总是好的,要有想法,然后不断去尝试证实,最后探求到真相,这才是一名优秀警察应该具有的精神。”   程彻咧嘴一笑,“和组长您比,我还差得远了。”   “少说这些没用的话,该委派任务的时候,我可一点儿都不会手软。”   “是。”程彻利索地站起身,一脸认真与期待,“组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请您指示。”   “不是我们,是你和我。”董鹏伸出手,指了指程彻,又比了比自己。   董鹏这话,程彻有过前次的经验,已经不算陌生,他不解地问:“您又要和我分开行动?”   “没错,我年纪一大把了,去太远地方跑腿的任务,不适合我出马了。”   “组长您的意思是……”程彻忽然脑中一醒,“您是不是要我去陈颖提到的那村子去调查?”   “果然机灵了不少。”董鹏满意地点点头,“明天一早,先去找方子青到公安局来坐坐,你把他带来后,问话和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然后你就出发去雾村。”   “好的,组长。”   “今天回去先准备一下。对了,你听过那个雾村没有?”   程彻摸摸鼻子,“没听过。”   “那你去之前最好先做个功课,查阅资料了解一下,然后就以旅客的身份前往,比较方便打探消息,那些相对封闭的地方,对警方总有点抵触情绪,不容易配合。”   “明白,多谢组长指导。”   就在程彻转身要走出门时,董鹏的声音又从他身后传来,“你也可以顺便叫上你的小女友去,如果那里真的景色不错,当作顺便约会也好。”   “组长,我没有女朋友……”程彻转身刚要辩解,在对上董鹏上扬唇角,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笑容的神情时,顿时反应了过来,“组长,我和吴宁不是那种关系……”   “好了,我又不是你们父母,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关心,记得把你的事做好。”   程彻还要再说下去,却见董鹏低下了头,专注地看起文件,预示着对话的结束,他只好无奈地走了出去。   吴宁站在书柜前,把手伸进打开的玻璃门里,用手指抚摸着整齐码放在里面,作者名处写着“吴萧”的一排书。那些书虽然很久都没有人翻阅过,但依然干净整齐,一看便可知平日保护得极好。   吴宁的手指,最终落在了那本《洋娃娃的杀意》上。昨晚晚饭时,听程彻提到父亲,她发觉原本对父亲的那种不满,竟意外地淡去了许多,也感受不到了以前每次提及父亲时的烦躁心绪。   她的目光随即又落在眼前的书上,自己以前通常在清洁这些书时,又是怀着怎样一种心境?为什么此刻,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难道是和程彻那种思维简单的人在一起久了,连她也变得简单了?想到这里,她并不反感。   眼前浮现出程彻孩子气的脸,吴宁会心一笑,关好书柜,走回房间里拿起手机,拨通了程彻的电话。   “喂?哪位?”   吴宁轻声嗤笑,“你在接电话以前,都不会看来电显示的吗?”   “小宁?!”程彻的声音扬高了几度,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诧异,像是根本没想到吴宁会主动打电话给他,连说话都磕磕巴巴,“你,你这么晚找我有事?”   “也说不上,你在忙?要是耽误你时间的话就算了。”   “没有,没有。”程彻连连摇头,根本就忘了隔着电话吴宁不可能看到他的动作,“你尽管说,我就是在收拾些行礼,没其他事。”   “你要出远门吗?”   “嗯,是个叫作雾村的小镇子,我刚才上网查了一下,还不算太远,但比较偏僻,路程需要两天。”   吴宁略一沉吟,“和这次的案子有关系?是不是找到了真凶?”   “这……我们询问了邓峰的女朋友陈颖,她提供了线索,邓峰在三年前,曾约了一些网络上认识的朋友到雾村去玩,回来后就性情大变,所以,我们猜测,也许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组长让我去查查看。”   “三年……”吴宁下意识重复着这两个字,怎么会有这么多三年的巧合?在三年前的同一片天空下,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她只思索了片刻,便立即做出了决定,“我也去。”   “这不太合适吧?你走了,笑笑怎么办?”   “先拜托给尚大哥照顾就可以。”   虽然程彻很怀疑尚云轩那副模样是否能够照顾好孩子,但也没胆量提出来,只继续问道:“那你的工作……”   “我会安排。”   “可我明天还要先去找一个嫌疑人,然后把他交给组长,直接出发。”   “我跟你去,到时候等在一边就是了,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   “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你如果不同意,我就自己去雾村。”   吴宁坚决的语气表现出她心意坚定,程彻张了张嘴,反驳的话最终也没说出口,他听到自己很没骨气地回答:“好吧,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一早送吴笑笑去上学以后,吴宁拎着简单的小背包在院门口等候程彻。决定和程彻一起前往雾村之后,吴宁接连打了几个电话,安排好了这几天的工作与吴笑笑的事情。作为替身演员,工作虽然重要,可也并非每日不可或缺,等她回来,再把拉下的场景补拍就可以。   只是照顾吴笑笑的事,又要拜托给尚云轩。以前她跟着剧组外出拍戏,迫不得已时,就是这样做的。但麻烦了尚云轩,吴宁总是无法坦然,所以尚云轩隔三差五来吃饭,才受到了欢迎,至少,吴宁从心理上觉得这能够作为答谢的方式。   吴宁正在思索着,程彻的车子拐进了巷子,停在她面前。程彻摇下车窗,向吴宁招呼道:“你真的想好要去?小宁,我可不是去旅游。”   吴宁瞪了他一眼,“我难道看起来只想着玩?别婆婆妈妈了,办好你的事赶快出发。”   程彻露出些许无奈,打开车门,刚要伸出手去帮吴宁拿行李,却摸了个空。吴宁利索地将背包一甩,扔上车子后座,自己则一迈腿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砰地关上车门,目视前方,不再等程彻的反应,直接简单明了开口道:“开车。”   程彻发动车子,驶向了方子青的家。方子青就职于一家游戏软件公司,但软件的开发并不需要每天到公司去报到,有时候在家中一样可以做事。程彻出发前往方子青的公司打过电话,得知方子青今天没有上班,所以要了方子青的住址,就像董鹏所说一样,请他到公安局去坐上一坐。当然,官方的说法就是,配合调查。   方子青住在一栋独立的塔楼里,程彻把车子停在方子青家楼下,看了看吴宁,“你等在车里好了。”   “不知道你要去多久,我下去透透气。”   吴宁说着,和程彻一起下了车。这时,正走过来一位提着菜篮的老人,程彻上前摆出那无害的可爱笑容,礼貌地问道:“老人家,您好,请问一下,有个叫作方子青的人是不是住在这里?”   虽然程彻并没亮出警员证,但也许是他那张脸太具有无害的效果,使得老人轻易就卸下防备,和蔼地注视着他,“你们问方子青?我还真知道他,他就住在我家楼下……”老人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视线的焦点落在了程彻身后,指着不远处正拎着一个超市食品袋走过来的男人,“那不就是方子青?”   程彻转头看去,果然那人的面貌和调查照片上的方子青一模一样。方子青似乎也察觉到了程彻的注意,他微微一愣,随即面露慌乱,手一松,手里的购物袋就掉在了地上,里面的杂物散落了一地。而方子青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就慌忙夺路向后跑去,头也不回。   “站住!”程彻见状,呵斥一声,也拔腿追了上去。   好在这栋楼前并没有什么障碍物,只有一条宽阔的路一直延伸向远方,两人一前一后在路边的便道上跑着,程彻紧盯着前方,方子青始终还在他视线之中。   可没想到跑出一百米左右,前面的方子青突然掏出车钥匙,向着不远处的一辆车子按下。车子接受了感应,应声解锁,方子青飞快坐进车子里,启动了汽车。程彻跟到车后,手只来得及触到后备箱,尽管如此,车子还是往远处驶了出去。   程彻懊恼地一拍头,一声尖锐的急刹车声在他耳边响起,一辆熟悉的车子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吴宁从驾驶室中探出头来,沉声吐出两个字,“上车。”   程彻这才想起来,刚才下车还没来得及锁车。顾不得多想,他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了上去。   吴宁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就仿佛离弦的箭一般疾驰向前,追赶方子青的车而去。程彻因为这强大的惯性,后背重重撞到椅背上,才唤醒了上次坐吴宁所开车的记忆。他后悔不已,但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唯有双手紧紧握住身下的座椅,紧张地目视前方。   “就在那里。”程彻示意吴宁去看方子青那辆蓝色轿车。   “好,坐稳了。”   第十五章 飞车抓捕   吴宁手中方向盘灵活转动,在路上不时出现的车流中左右穿梭,把车子摇晃得有如风里颠簸的小船。程彻不禁在心里暗自叫苦不迭,即使系着安全带,那种强烈的摇晃感仍不减半分,难道他还能把自己粘在椅子上不成?   但不可否认,吴宁在片场积累出来的经验,和她敏锐的反应,的确在眼下这关键时刻很有用,顷刻之间,就把与方子青的距离缩短了不少。   驶出一条街之后,周围的车子有所减少,吴宁全神贯注打量了一下路况,蓦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借力冲上了空无一人的便道,突如其来的颠簸让程彻差点从座椅上掉下去。   “小宁,注意安全……”   程彻感觉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脊背上冷汗直冒,只能吐出这几个字来。可吴宁根本不看他,手腕灵活转动,车子就在便道凹凸不平的砖地上继续前行,很快和道路上方子青的车并行。吴宁将油门重重踩下,车子发出非同一般的轰鸣,吴宁又一次向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转动方向盘,车子下了便道,吴宁立即狠狠踩了刹车,车子便在散架之前,得以突兀地横在了方子青的车前。   毫无预兆的变故让方子青躲闪不及,下意识猛踩着刹车,可两辆车还是越贴越近,近得能看清方子青因惊恐而圆睁的眼睛,和程彻错愕的神色。唯有吴宁,依旧稳稳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方子青还在前进的车子。   方子青索性闭上眼,凭直觉认命地一打方向盘,车与车之间近距离蹭过,车身因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就算隔着车窗还是直冲耳膜。   “吱——砰——”   惊心动魄的碰撞声之后,两辆车终于停住,因为方子青车头角度偏了几分,正顶在程彻车后,一阵晃动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一股强烈的胶皮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听到身边传来车门开了又关的声响,刚才闭上眼不敢直视“人间惨剧”发生的程彻,这才把眼睛睁开一道缝隙,在看到车外情形时,长出了口气,努力平息着五脏六腑的翻涌,然后,默默地在心里感谢了一遍各路神仙。   但吴宁显然并没耐心等他祈祷完,她敲了敲车窗,又指着方子青的方向,示意他下车。程彻定了定神,极力维持着沉稳,不让吴宁看出自己那一刻的慌乱,可还是在下车时,险些被车门打到了头。   吴宁牵动嘴角一笑,“本来就不是很聪明的人,脑子再被门夹,小心变傻瓜。”   “你还有心情说笑?”   程彻摸了摸鼻子,没好气地看了幸灾乐祸的吴宁一眼,并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能让吴宁再接近自己的车,毕竟这种片场飞车的方式用在人来人往街道上,其惊心动魄可不是每个人的心脏都坚强到能承受得起的。   “你还有说闲话的时间,不如先去把他弄出来。”   在吴宁的提醒下,程彻才想起还有方子青这个人的存在。只见方子青趴在方向盘上,不知生死。   程彻皱起眉,“如果嫌疑人有什么意外,就说车是我开的。”   “你这么想被处分?”想也知道,在抓捕时令还没定罪的嫌疑人受伤并非光荣的事,吴宁明白,程彻是想保护她,虽然心中感动,嘴上还是不饶人,“可惜,你这愿望恐怕不会实现了,我有分寸,这种程度最多因为外力撞击昏迷一小会儿,绝不会造成太大损伤。”   吴宁说着,已经率先迈步走向了方子青的车,程彻随后跟上。   吴宁刚要上前拉开车门,却被程彻伸手阻止。他将吴宁拽后一步,自己挡在吴宁和车子之间,这才打开车门。听到开门声,方子青痛苦地低吟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还没分辨清楚眼前情况,冰冷的手铐就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本来只想请你回去协助调查,但现在看来,只能委屈你了。”程彻的声音在方子青耳边响起,记忆悉数回笼,方子青脸上露出挫败的灰暗,听话地任程彻将他从车里拉出。   吴宁拍了拍程彻的肩头,“你的车撞到了后面的水箱,估计是不能开了,看看他的车是不是可以凑合开到公安局去,之后再找拖车来吧。”   程彻心疼地望向自己的车子,在收回视线时,脸上闪过一抹坚定,把方子青推上车后座,叮嘱吴宁道:“看着他。”随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无论如何,他打死也不会再坐吴宁开的车回公安局去。   好在方子青的车虽是车头撞瘪了一块,但不影响驾驶,在启动车子以后,轿车还是成功地驶上了路,向着公安局而去。   程彻将方子青交给董鹏,并详细说明了情况,董鹏除了开始时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之外,也未有太大反应。倒是正巧在董鹏办公室的尚云轩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真该打开办公室的门,让外面你的仰慕者们来看看她们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就是这副德行。”董鹏的话,成功让尚云轩止住了大笑,但一抹饶有兴味的笑容还犹自挂在嘴边。   “董警官,你们不知道,我自从小宁十八岁刚拿到驾照那一年坐过一次她开的车以后,我就宁愿步行也不想再试试看那滋味,绝对比解剖后的尸体还要令人反胃。”   “哪有那么夸张。”吴宁不以为然道。   尚云轩挑了挑眉,“那是因为小宁你有一颗比普通人更要强健,甚至可以说是麻木的心脏,连我都甘拜下风。否则,有哪个年轻女人面对堕楼的尸体,还能看得面不改色?早就尖叫着跳到一边去呕吐。这才该是正常反应吧?”   “我只是讨厌那些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女生。”   “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小宁,你自己不就是个女生?说得好像个挑剔的大男人。”尚云轩不赞同地摇摇头,“看来,你确实应该好好谈一场恋爱,找找做女人的自觉。”   “我现在哪有这时间?尚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   尚云轩不置可否地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彻一眼。他的目光总让程彻感到窘迫,程彻脸上一热,下意识低下了头。   吴宁抬腕看了看表,提醒程彻,“该走了,再耽搁就赶不上火车了。”   程彻点了点头,转向董鹏,“组长,那我们出发了。”   “好,案情的进展我会随时打电话通知你,你的车我一会儿就通知人处理好,查线索时细心些,记得我教过你的那些,注意安全。”因为程彻已经提前汇报过吴宁也会跟随前往的事情,董鹏只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是。”   送走程彻和吴宁之后,董鹏按下内线电话,“把刚带来的嫌疑人带到问讯室,我要问话。”   尚云轩自觉地站起身,“我也该回去做事了。”   不大的问讯室里,只有方子青和董鹏两人相对而坐。方子青的手铐虽然已被摘下,可相比于这桩案子中之前被调查人的紧张,方子青的神情中似乎多了几分认命的灰败。   “说吧,你为什么要跑?”董鹏平静地开口询问。   “我……我犯了错,我承认。”   董鹏眼底浮动起一抹意外,配合的嫌疑人不是没有,可不用威逼利诱就能主动坦白的倒不多。他不动声色地欠了欠身,双手交握在桌子上,关切地又问道:“既然已经有了觉悟,不如再说得清楚些,你究竟是怎样杀了邓峰的?动机呢?是因为金钱纠纷?”   方子青闻言,身子剧烈一抖,直撞得桌子叮咚作响,瞪大眼睛惶恐地望向董鹏,好像董鹏刚说了什么外星语言让他难以理解一样,半晌,才从震惊呆滞中找回声音,战战兢兢道:“我,我没……”   董鹏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皱起眉安抚他,“慢慢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我没杀人!邓峰死了?我不知道,不,我才知道……”方子青涨红了脸,急欲辩解,可越说越混乱,到最后几近于变成了语义不清。   “你说的犯错,不是指杀了邓峰这件事?”即便如此,董鹏还是从他的话中拼凑出了完整的意思。   方子青拼命地点着头,“我只是前几天开车时,在路上撞倒了一名路人,我以为那被撞的人死了,又见到有人在找我,就觉得警察是因为这事来抓我,所以才跑掉的。”   董鹏目光一沉,尽管方子青所作所为并不是光彩事,但他却给出了个与案子无关的理由,这结果倒是有些让人意外。   “那你和邓峰是什么关系?”   “就是单纯的交易,我经常在网上和他联络,这次也是因为要向他买游戏装备,才找到他。”   “你们不在同一座城市,常见面吗?你是不是到他所入住的快捷酒店去找过他?”   “不……”方子青刚出口一个字,又想了想停下来,斟酌了片刻,看起来比刚才初听到自己卷入了杀人案时镇定了少许,“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这种交易,通常商议好价钱在网上进行就可以,但这次邓峰说他正好有事要到这里来,就见个面完成买卖,所以我才去找他。”   “你好像隐瞒了其中细节?据我们调查,你与邓峰因为金钱的事产生了摩擦。”   “这不能怪我,交易中砍价是很常见的事,以前我们也这样做过,可是邓峰这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很需要钱的样子,铁了心就是要高价,丝毫不肯松口,商议没有结果之后,我确实很想要拿东西,也就按照他所说的价钱,把钱直接拿给了他。”   “你胡说!”董鹏一拍桌子,发出怦然声响,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据我所知,你们这些物品价钱都不低,这么大笔的钱,还会当面交易?”   方子青瑟缩了一下,但他显然清楚,如果此时不解释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忙否认道:“不是,警官,以前都是我把钱直接汇到他的银行卡上,可我之前也说了,这次比较特殊,邓峰说反正他人都来了,最近也要花掉这笔钱,就索性让我给他拿过来。”   “他亲口说了要用钱?有没有告诉你干什么用?”   “没听他说,我们也不算太熟,总不好刨根问底。”   董鹏陷入了沉思,如果方子青说的是实话,邓峰就应该拿到了一笔钱,而且根据方子青的证言和程彻对游戏这方面曾经的介绍,这钱数目还不少。那么,邓峰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付钱方式?他的女朋友陈颖对此似乎也并不知情。在邓峰的房间里,没有发现那些钱,这短短几日里,钱究竟被邓峰用到了何处?邓峰专程从S城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和方子青做交易这样简单?或是另有用意?另外,在入住快捷酒店之前,邓峰去了哪里?又见了谁?看来,还有许多谜团亟待解决,不知道程彻他们这一趟,是否能有新的收获。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董鹏的思绪。   “进来。”董鹏沉声应道。   问讯室的门被推开,从外面快步走入一名警员。那警员看了看方子青,董鹏会意地挥手示意外面的人把方子青带出去,反正他也问得差不多了。   尽管如此,警员还是谨慎地俯身在董鹏耳边低语了几句。董鹏神色中流露出一抹异样的光芒,忙点了点头,“请她进来说话。”   警员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带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一眼看去,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警员招呼女人在董鹏对面坐了下来,为她倒了一杯水,自己则在董鹏的示意下,转身走了出去。   “你好,我是负责此案的警官董鹏,我听说你有事要反映,可以直接和我谈。”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大场面见得多,相比于之前董鹏会过的任何一个人,她都显得镇静而且有条不紊,“是这样,警官,我最近来这边出差办事,前几天去了一趟附近城市,今天又返回来,才听说之前所住的快捷酒店出了事,警察在找我。哦,对了,我叫林红。”   董鹏翻看着案件记录,“没错,在林女士你所居住的六层隔壁房间有个男人坠楼死亡,当时你正住在那里,但第二天我们想找你核实一下情况,你已经结账离开了,所以就没有联系上。”   “这事我听分公司的同事说了。”   “那么林女士你专程前来,是不是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但之前联络我的警察说,不管是多么微小的细节,都希望我能说出来以供参考。所以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离开酒店的前一天,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人跳楼的时候,我因为连续在分公司加了两天班,所以想在离开前先稍作休息,就取消了提前订好的出租车,在房里睡觉,迷迷糊糊中醒了喝水,听见隔壁好像传来吸尘器的声音,但我不确定,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吸尘器?”董鹏皱起眉思索片刻,又望着林红问,“林女士,你是怎样取消出租车预订的?”   林红脸上显出一抹疑惑,看来是并不明白董鹏为何要有此一问,但还是明确地答道:“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我一般出差都是分公司派车,或到之前提前订车,这次因为来得有点匆忙,就让所住的快捷酒店帮忙打电话约了车,但那天睡觉时是顺手用手机取消了车。”   董鹏并没忽略,林红在叙述时用了“跳楼”一词。关于邓峰的死,警方对外都是以跳楼宣称,至于邓峰死于谋杀的猜测,只在部分知情人之间心照不宣。但林红所说的一点,还是引起了董鹏的重视。   “你的意思是说,订车时,是由酒店出面打的电话,而取消预约,则并没通过酒店,我可以这样理解吧?”   “嗯。”林红欠了欠身,“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还要赶去机场。”   “好的,我让人送你出去,感谢你,林女士。”   送走了林红,董鹏静坐在椅子上,更加深入地思索起邓峰的案子。如果说刘慧慧的死是谜团重重,那么邓峰的坠楼,就是疑点颇多。从现场封死的门来看,凶手似乎想要制造邓峰自己坠楼的假象,可要说是伪装的自杀,却并没找到遗书。如果说凶手是想让所有人觉得这是意外,那么邓峰体内的酒精也不难解释,可以解释成饮酒过多,失足掉落。只可惜,凶手忽视了清理留在推拉窗上的衣物纤维。但那本《洋娃娃的杀意》,又该怎样解释呢?是凶手故意为之,想要制造与刘慧慧案的联系?若是这般,那凶手的行为,可谓是矛盾的结合体,一方面不希望被发现,另一方面好像又想把警方的注意力转移到某一点上去。凶手为什么偏偏那样重视这本书?与作者吴萧的家人,有没有关系?   想到不久前才吵吵闹闹一起离开前往雾村的程彻和吴宁,董鹏难得微微一笑站起身。与其坐在这里凭空设想,不如做些能做的调查,自己可不能输给那些干劲十足的年轻人。   第十六章 列车事件   一列火车在铁轨上摇摆着前进,因为是慢车,所以座无虚席,还好乘客不多,所以并没有站着的乘客,车厢内的秩序也算井然有序。车轮和铁轨不断摩擦,车厢间发出有节奏的咣当声响,好像交织着的一首亘古不变的催眠曲。   吴宁托着下巴坐在车窗边,望着窗外飞跃的景色。在她身边,是歪着头睡得正熟的程彻,均匀的呼吸声从他嘴里发出,安静的睡脸使他原本就“低龄”的脸看起来越发像个稚嫩的孩子。   程彻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眨动了两下,睁开惺忪的睡眼,四下茫然地望了望,下意识问道:“到哪儿了?”   “离到达终点站大约还有十分钟。”   吴宁冷静中透出些许谐谑笑意的声音,瞬间使程彻清醒过来,他坐直了身子,微微尴尬地红了脸辩解,“我只是昨晚没睡好,太困了,今天一大早又被某人飞车吓了吓,所以才小睡一会儿。”   “我不关心你昨晚睡了多久,只知道如果你再不起来收拾东西,就要赶不及下车了。”   程彻这才注意到,吴宁身旁早已放着装好的背包,而其他乘客也都纷纷站起身在拿着行李。他不满地抗议道:“早点儿叫醒我多好?”   “我不是义务闹钟。”吴宁看了看表,“你还剩下八分钟,有抱怨的工夫不如赶紧行动,友情提醒,下车之后还要到码头去赶到雾村的船,所以你最好别耽误时间。”   “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进站时间为十五点三十分,请大家拿好行李,有秩序下车。”   随着广播声响起,一部分乘客已经纷纷走向门口,却在快到门口时被阻住。原因是有个乘客坐在两节车厢中间的洗手间前,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但这里是通往车门的必经之路,所以前来锁洗手间的列车员发现这一情况,正耐心地试图把人唤醒,等待不前的乘客们开始议论纷纷。   “这人真是,睡在这里碍事。”   “就是,我看八成是精神有问题,你看,一个大男人,还偏要带个娃娃在旁边,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娃娃?”   程彻和吴宁在人群后,无法看清前面的具体情形,只能通过人们的话语拼凑出个大概,但在听到“娃娃”时,两人都是脸色变了变,程彻更是瞪大眼睛,语调不由得扬高了几分,惹来附近人的侧目。   “麻烦,能让我们过去一下吗?”程彻礼貌地试图向前,却被挤了回来。   距离他们最近的是个高大男人,他满脸不耐烦地回头道:“等着吧,难道就你们着急?反正横竖也是过不去,没看见大家都老老实实排队?”   程彻摸了摸鼻子,手伸向装有警员证的口袋,却被吴宁按住,她向他摇了摇头。程彻当然也明白,在没确定有案件的时候,出示警员证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最近这案子中,“洋娃娃”一词实在是太敏感了,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有关联的机会,但又无法过去一探究竟,有恐惧女人的毛病,他也不敢拼命地往人群里挤,只能使出这法子。   吴宁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后比了比自己,迈开步子向人流走去。   “哎哟!”刚才说话的男人发出一声低呼,随即瞪着吴宁,“你打我干什么?”   吴宁无辜地扬了扬眉毛,“我只是借路过一下,麻烦你不要栽赃好吗?首先,我就不小心轻轻碰到了你,其次,有谁相信我碰到你会那么疼?”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过来,目光扫过修长但纤瘦的吴宁和高大壮实男人,眼中露出质疑的目光。男人颇为尴尬,似乎也没心情再和吴宁争辩,面带不甘地让出路来。有了他的前车之鉴,吴宁所到之处,人们自动让出一道狭窄的通路,以免也遭殃。   吴宁若无其事地背着包经过,程彻则低着头跟在她身后,极力掩藏住嘴角那一抹憋到内伤的笑意。别人他是不知道,但吴宁看似瘦弱,身手他可是领教过的。估计她在对那男人出手时还留着几分力道,否则那个男人早就趴下了。   这次两人很顺利就来到人群最前面,正巧看到呼唤得有些不耐烦的乘务员伸手去拍那仍然不见反应的男人的肩膀。谁知他手刚一碰到那人,那人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顺着洗手间的门滑落,倒在了地上。   “先生!先生?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乘务员脸上显出了惊慌神色,围观的人们也开始骚动起来。   察觉出气氛的转变,为了避免出现更大的骚动,程彻赶忙几步向前,拿出警员证,高声嚷道:“大家都镇静,我是警察,这里由我来处理!”   程彻的声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威严,这次面对他的一张娃娃脸,却再也没有人提出质疑,身旁的乘务员甚至见到救星似的往后退了几步,侧开身在狭窄的通道中让程彻再靠近一些。   至此,所有画面终于得以完整展现在程彻和吴宁面前。那倒地的男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连嘴唇也不见一丝血色。而之前议论的人所提到的娃娃,正被抱在他的右臂弯中,随着他的倾倒,那娃娃也脸朝下跌在了地上。   程彻蹲下身,摸了摸男人的脉搏和鼻息,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生命迹象了。”   “你看他身边的娃娃,不觉得装束有些眼熟吗?”吴宁根本不看尸首,始终若有所思地盯着娃娃。   “嗯,好像和刘慧慧尸体被发现时的洋娃娃一样。”程彻说着,戴上随身的手套,小心地翻过了娃娃。   “娃娃流血泪了!”“真恐怖啊!”   随着他的动作,吸气声和惊叫从站得比较靠前的乘客口中此起彼伏地传了出来。确实如程彻所说,这娃娃和刘慧慧死时发现的一模一样,只是在这娃娃白皙的脸上,两道从眼睛中一直蔓延下来的红痕,触目惊心。与娃娃的肤色相对比,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更添了几分诡异色彩。   程彻手一顿,明显迟疑了一下,但想到自己是现场唯一的警察,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他鼓足一口气,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沾了一下娃娃脸上的“血泪”,凑到鼻子边嗅了嗅。   “是番茄酱。”   人群随即一片哗然,最初的惊吓过后,开始有人不安分地抱怨起来,“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下车?”“就是,我还着急去办事呢!”   这时,接到乘务员汇报的车长匆匆赶来,车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毕竟经历了些风霜,在一刻的震惊之后,便飞快和程彻交换了意见,让几名乘务员手拉手围拢,人为圈出一个小型包围圈,将尸体附近隔离开,保护现场等待警察的到来,然后,和程彻一起,开始有序地疏散乘客。   大约半小时之后,列车上的乘客不管是着急下车的,或是还想好奇观望看热闹的,都被车长礼貌地劝说了下去。车厢内终于安静了下来,除了背对尸体充当包围圈而不敢回头的乘务员们,就只剩下车长、程彻和吴宁。   吴宁端详着侧躺在地上的尸体,刘慧慧死时她并没在现场,所以只从证物照片中见到过洋娃娃,但此刻亲眼所见,加之邓峰死时那本《洋娃娃的杀意》,一些她从前极力掩藏的过往潮水般重又浮现心头。她年幼时最喜欢的就是爸爸坐在摇椅里,为她读着故事书,每当她困了想睡时,爸爸总会为她哼起那首儿歌:“妹妹抱着洋娃娃,来到花园去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叫喳喳。”那时候爸爸还常说:“小宁啊,终有一天,我会为你写一本书。”   只可惜,爸爸最终以毫不负责的方式离开了,这本《洋娃娃的杀意》,也许就是爸爸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我说小宁,你非要在这种状况下,唱这首让人心惊胆战的歌谣吗?”   程彻的抗议,唤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吴宁,吴宁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唱出了声。那声音虽然不大,可回荡在空寂清冷的车厢里,再配合这样的现场,平静中透出一股幽幽的风暴来,似乎要呼啸着钻入每一个毛孔里。   吴宁收住声音,这时有个乘务员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面容严肃的男人。   “车长,警察来了。”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步伐沉稳地走上前,向程彻伸出手,“你好,你就是正巧在车上的警察吧?我是这镇上的警察罗子林。”说完,他又指了指身旁的年轻警员,“他是我的助手小乔。”   “你好,我是程彻。”程彻和罗子林握了握手,疑惑地挠了挠头,“你们就两人出动查命案?法医呢?法证呢?”   “真不好意思,我们这小镇子几十年都没有一两桩命案,不像你们大城市,查个案有那么多人手。”回答的人是小乔,年轻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快。   “小乔,注意你的说话方式。”罗子林瞪了小乔一眼,“别介意,这孩子还需要多锻炼,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我们会先简单查验一下尸体和现场,然后再把尸体运回镇上医院,交由医院帮忙解剖得出报告。”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这案子和我们最近在追查的一桩连续杀人案可能有关联,还希望能够让我参与调查。”   “求之不得,我们毕竟不如城里来的警察见多识广,还请一定多指教。”罗子林和善微笑,然后不再和程彻寒暄,而是投入了现场的勘察当中。   说是看现场,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程序。因为镇上没有法医法证,也只能用眼睛看过一遍,做一些可行的记录,娃娃等证物由罗子林统一收好,再交给上一级公安局去做详细化验。至于尸体,则是委托镇上医院进行解剖,以便确认死亡时间等具体细节。   罗子林给镇上医院打了电话,几人查看完现场就得到消息,镇上医院的车已经等在了火车站外面。因为已经确定死亡,不用再行抢救,医院也只派来了司机一个人。最后还是由小乔做帮手,和司机一起把尸体放上担架,蒙上白布单,抬上车子去。   “罗警官,我们也跟着去看结果。”程彻开口道。   罗子林看了看还没关门的救护车,虽然车子里空间原本并不算小,但放上一具担架之后,也就有能容纳两人的位置,“这……要不我让小乔自己坐车到医院去?不过这样的话,这位……”罗子林望向吴宁,“恐怕就得跟小乔乘公交车去。”   “医院离火车站有多远?”   罗子林笑了笑,“我们这镇上一共就那么大一点地方,有两三趟公交车,坐车的话也就两站,从前面拐过个弯儿就到了,不过因为车子少,车上人可能会多一些。”罗子林说完,扬手指了指方向。   “那不用麻烦小乔了,我和小宁自己到医院去,罗警官你们先走,到那里会合。”程彻飞快做出了决定。   罗子林点点头,表示默认了程彻的提议,和程彻互相留下了手机号码之后,转身上了救护车,车子关上门驶上了道路。   “确定要跟过去?”吴宁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询问着程彻。   “当然,问清楚到时候也好跟组长交代情况。”程彻答得理所当然。   “要乘公交车到医院去?”吴宁再次问。   “是啊,我不都和罗警官说好了……”程彻不明所以地才答到一半,却像是忽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扶额哀叹道,“糟了,我不能去挤公交车,不然那不能接触女人的毛病会露馅儿,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自己买了车,每天开车上下班的,我怎么给忘了?”   “你能在上车前意识到,就算不错了。”吴宁勾了勾嘴角,但却并没转向程彻,只淡淡道,“还好路也不远,走过去应该用不了多久,还可以顺便活动一下身体。”   程彻摸摸鼻子,能感觉出吴宁的话虽然是戏谑,但却是给他想出了法子,并且体谅了他的难处,他因此也露出可爱的笑容。   迎着下午的日光,两人走在镇子上。与都市里不同,这里处处似乎洋溢出一股淳朴而安静的味道,令人自然流露出安逸惬意的心境。吴宁深吸了口仿佛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不曾这样放松过了。   看着始终低着头一脸沉思的程彻,吴宁忍不住心情大好地打趣,“走路不看路,小心撞到树上。”   “我在想,如果这桩案子确实和刘慧慧、邓峰的死有关联,那么我们调查的方向就是正确的,这次的死者出现在前来这里的火车上,雾村肯定隐藏着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查就是了……”吴宁话还没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扬眉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脚步也停了下来。   程彻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时正有一辆公交车进站,除了一群正在上车的乘客外,看不出其他端倪。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于芳。”   “在哪里?”程彻一听,也正色起来,忙再次努力向着人群看去,可仍旧是分辨不出其中是否有于芳的身影。   吴宁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只看到个像是于芳的人一闪,就淹没在人群中了。”   “过去看看。”   两人说着,快步向着车站走去,但只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乘客们都登上了车,公交车关上了门,缓缓驶离了车站。而原本的车站上,变得空空如也。   “喂……”看着渐行渐远的公交车,程彻徒劳地呼唤着。   “算了。”吴宁阻止他,“就算车停下来,你怎么和人家司机解释?还是能每个乘客挨个排查过去?如果没找到于芳,不是反倒变成了惹事吗?可能是我看错了,我们还是先到医院去再说。”   “也有道理。”程彻想了想,点头道。   镇上的医院规模并不大,镇上人忌讳也颇多,所以解剖室挨着停尸房,被从医院里单独辟出一块地方,与看诊部分并不相连,就更显冷清。除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着结果的罗子林、小乔,就是刚赶到不久的程彻和吴宁。   等候的时间也无事可做,罗子林索性与程彻攀谈起来。   “来的路上还算顺利吧?怎么样,这种小镇,和你们住的城里是不是有很大不同?”   “很安静。”   罗子林笑了笑,“地方偏僻,人也少。”   “生活起来也不错,至少没有那么复杂。”   “那是人心问题。”   小乔插话进来,依旧带着些气,被罗子林以眼神示意制止住。罗子林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镇上治安确实相对不错,没有太多案件,其实对于做我们这行的人来说,宁愿失业,也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这句话倒是得到了程彻的赞同,“说得对,只不过我们就没这个好命了。”   “看你的年纪,做警察时间不长吧?”   “嗯,还不到一年,接触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跟着组长查这个连续发生的命案。”   罗子林没忽视程彻话中用到了“这个”一词,“就是你所说,也许和列车上被杀的人有关的案件?”   “没错,目前已经出现了两名死者,车上这人是第三个。”   “你们为什么会把这几桩案子联系在一起?”   “不知道罗警官你听说过一本叫作《洋娃娃的杀意》的书没有?作者是个当时很有名的推理作家,叫作吴萧。”程彻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吴宁,吴宁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望着窗外,看不出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书就没看过了。”罗子林如实回答。   “那本书里有个关于洋娃娃的童谣,其中的案件,都是依照童谣的描述方式呈现出来。这次的几个案子,第一个死者,怀中抱着洋娃娃,第二个死者,在死亡现场发现了《洋娃娃的杀意》这本书,再加上今天发现的第三个死亡现场,三桩案子,和那本书里描述的死亡方式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是一系列的模仿作案?”   “暂时还没有定论,但存在这个可能。”程彻略作思索,又问道,“刚才在火车上,罗警官你对相关人员的询问,有没有收获?”   “只在死者口袋里发现了车票,是从起点到终点站的车票,而且还是独立包厢,所以见到死者的人并不多,也没人注意到他的行踪,说不清他接触过什么人,但死者身份暂时还无法确认。”   “我也会向组长申请,派相关人手来帮忙,毕竟有连续案件的可能。”   这时,解剖室的门被打开,一名身穿白袍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人见状,忙结束了谈话迎上前去。   “罗警官。”那人摘下口罩,向罗子林点头示意,因为也不是第一次合作,彼此早就熟悉。他把手中一份记录交给罗子林,言简意赅地说明道:“在死者体内发现了安眠药成分,从食物和安眠药的溶解程度来看,服下安眠药应该是在午饭之后,而死亡时间大约在下午两点到三点这段时间里。死者脖子上有明显瘀血勒痕,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那就是说,大约是发现尸体前半小时。”程彻推算着。   “好,辛苦您了。”罗子林向医生道谢。   拿到验尸报告,几人决定先离开医院,再做下一步计划。   第十七章 小岛寻迹   在程彻和吴宁前往雾村时,留在局里的董鹏,却接到了一个被留下监视于芳的警员打来的电话。   “什么?你说于芳出门了?”坐在椅子上的董鹏欠了欠身子,皱起了眉。   “没错,拎着个行李箱,正在等出租车,警长,我还要不要继续跟上?”   董鹏想了想,“她身边有没有带着个男孩儿?”   “没见到,就只有她一个人。”   董鹏陷入沉思,作为一个母亲,于芳不会丢下孩子独自走很远,即使是真的犯了罪要潜逃,也必定会带上孩子一起,尤其听程彻汇报,于芳的孩子还是个听力有障碍的儿童。那么,不管她去了哪里,于芳总还会再回来,与其贴身追踪惊动了于芳,还不如守株待兔。   “不用了,你们分成几个小组,轮班等在于芳家门外就可以。”   董鹏交代完刚挂上电话,门就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尚云轩端着两杯咖啡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将其中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了董鹏面前的桌子上。   “这么多年,尚法医你的礼貌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见长进。”董鹏抬头看着尚云轩。   尚云轩却像是全然没听出他话中的意味,依旧笑得气定神闲,倾倒众生,“我刚煮好的咖啡,董警官您尝尝。”   想到上次他提供的在解剖室煮的咖啡,董鹏就敬谢不敏。他看也不看一眼,随手推开咖啡杯,“不用了,我还有点事。”   一边和尚云轩说着话,董鹏的脑中却再次思索起来。刘慧慧的案子陷入僵局,没有更新的证据能够划定嫌疑人,但邓峰一案还有疑点,如果能有所突破,相信终会向前更进一步。现在围绕邓峰之死最大的疑团有三:邓峰入住酒店前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方子青给他的那笔钱又去了哪儿?   这里面唯一能够靠排查有所获的,恐怕就是第一条。   偏偏尚云轩不甘被冷落,扰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别不给面子嘛,董警官,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   “我现在要出门,怕是没时间喝你的咖啡了。”董鹏给自己的拒绝找了个听起来最合情合理的理由,然后迅速站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快步向外走去。   “喂,董警官,您要去哪里?”   “重走一下邓峰入住酒店前的路线,也许能有发现。”   “我正巧也没什么事做,能不能和您一起去?没准还能做个帮手呢,反正小彻彻也不在。”   “随便你。”   董鹏也懒得再和他浪费口舌,率先走了出去。尚云轩则脱下身上的白袍,优雅一抛,白袍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稳稳落在董鹏的办公桌上。   尚云轩扬了扬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也跟在董鹏后面出了房间,还不忘回手礼貌地关好了房门。   “S城来的火车到达时间是下午一点半,邓峰入住酒店登记是五点半,在这四个小时里,他应该去了某些地方,见了什么人,还拿到了酒店店庆新印好的名片,才会到那间酒店里去住。”   董鹏站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前,看着涌向四面八方的人潮,一双眼睛犀利而沉静。   “可车站前这条路有东西两个方向,我们该向哪边走?”尚云轩悠闲地站在董鹏身后,“不过我们该庆幸,这附近并没有岔路口,其他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从东边走拐过两个弯就是酒店,这条路我们查问过,没有人曾见过邓峰。当然也不排除有遗漏的情况,但如果他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了将近四个小时,不会没有人注意到。依据分析结果来说,邓峰还是走了西边的可能性更大些,他也许是走了相反方向,办完事之后再折返回来,因为有人给他推荐了那家酒店。”   尚云轩双手一摊,“那还等什么?”   董鹏沿着火车站西边的路缓缓走着,一边打量路两旁的景物,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回想着邓峰一案的现有线索。现场封闭门用的胶带,《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最后,停留在邓峰的随身物品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出了一条街,离开火车站附近那栉比鳞次混乱开放营业的小饭馆和旅店仅是一街之隔,喧哗褪去,竟进入了一条宁静明亮的街道。街两旁坐落着几间高大的珠宝行,仿佛进入了另一世界。   董鹏的目光横扫过那些橱窗里耀眼的陈设,最后在一枚戒指上停了下来。陈颖的话浮现了出来:虽然还没对他说出口,但我最近确实是在考虑和邓峰分手。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应该是陈颖单方面的决定,而邓峰其实丝毫没有察觉,要是邓峰也一样觉得感情变冷,就不会把陈颖的照片还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钱包里。   那么,走在这条街上,与陈颖已经交往了五六年,邓峰都会想什么呢?   “走,我们去那几家店问问看。”   两人将几家珠宝店逐一询问了遍,终于如董鹏所料,在一间规模比较大的珠宝店里,从店员处打听到了邓峰的踪迹。   “这男人我记得,因为他在我们这里预订了东西。”女店员看着邓峰的照片,很确定地回答。   “是什么?”   “结婚钻戒,因为是定制款,所以半个月以后才能拿到,他说不住在市里,留了个地址让我们给送过去。”   董鹏点了点头,“能让我们看看他留的地址吗?”   女店员转过身,打开身后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大本子,在柜台上摊开来,边翻动边解释着,“所有预订顾客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都会写在这里,对,就是这个,邓峰。”   “他在店里大约逗留了多长时间?”董鹏追问。   女店员想了想,“他挑戒指时确实很谨慎,说是怕女朋友不喜欢,还给我看了女朋友的照片,说是咨询一下女朋友的气质感觉,更适合哪一款。大约用了半小时,后来我们还在谈后续,忽然有个电话打进来,他好像变得很着急,留了个地址就匆匆走了。”   “他女朋友的照片,是不是放在钱包里?”   “没错。”   董鹏明白了,邓峰并不是一点都没察觉陈颖的不安,可能正是因为察觉到了陈颖的想法,他才想要给女友一个承诺,“你有没有听到他讲电话?”   “嗯,但他只说了几句,我记得好像是‘我马上就来’之类的,应该是约了人吧。”   “语气呢?”   “没什么特别的。”店员又回忆了一下,补充道,“我想起来了,当时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些请求的意味。”   “你确定?”   店员笑笑,“我们做这一行的,别的不敢说,看客人脸色是绝对不会错的。”   “好,谢谢你的合作。”   离开了珠宝店,董鹏和尚云轩重又走上了路。   “这邓峰也真可怜,明明是对未来才开始计划,就走到了生命尽头,不过很奇怪,一般在自己办这种大事时,有人打来电话催促,应该是稍微敷衍或者不耐烦才对,他怎么会是那么卑微的态度?”尚云轩双手潇洒地插在衣袋里,轻描淡写地叙说着疑惑。   他的话使董鹏想到了邓峰手机记录上那个公用电话,“事情的关键,应该是那个打来电话的人,但最可恶的是对方是有备而来,我们没办法确认对方身份。”   “这些都可以慢慢查了。”尚云轩说着,看了看手表,“重要的是,小宁和小彻彻他们现在该到雾村了吧?”   经他这样一提,董鹏也想起了此事,他觉得有必要询问一下那边的情况,并且把于芳离开一事告诉程彻。想到这里,董鹏拨通了程彻的手机。   “什么?火车上也出现和洋娃娃有关的命案了?”从电话另一端,董鹏听说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电话里传来的是程彻的声音,“嗯,我们已经和当地警方配合,把尸体运送到了镇上的医院进行了初步查验,死因是安眠药致昏迷后,用绳子勒到窒息而死。”   “也就是说,是被杀无疑了。”董鹏飞快得出结论,他随即想起了于芳,神色一凛,又追问道,“死亡时间呢?”   “我们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列车进站的十五点三十分左右,推断死亡时间为这之前半小时,也就是十五点。我询问过乘务员,火车那时候正好临近驶入终点的前一站,但因为那站和终点站相隔很近,所以已经有人开始做下车前的准备,车厢里比较混乱,使用洗手间的人曾反映过有人在门口睡着了,乘务员并没太在意,也没顾得上去查看。”   “也就是说,凶手就在当时的列车上。”董鹏顿了顿,“于芳也离开了市里,但并没带走孩子,我猜测她只是临时出门,不久还会回来。”   “这样说起来,小宁在火车站附近的车站好像见到了于芳,那有没有可能是于芳在火车上杀了被害人?要不要我拿于芳的照片回车站去询问一下?”   “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们的火车开车时间是上午吧?”   “对,十点三十分开车。”   “那就不必了,你去问了也不会有收获,根据我收到的通报,于芳离开的时间是中午,她怎么也赶不上你们那趟火车了。”   “难道于芳的事情只是巧合,她和案子并没有关系?”程彻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是疑惑。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暂时先把火车上的命案委托给镇上公安部门,我会派人手过去支援,至于你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到雾村去调查,不要在一条路上卡住。”   “明白。”   交代完毕,董鹏这才挂断了电话。一旁半天没开口的尚云轩眼角微扬,一双桃花眼底洋溢着轻快的笑容,“他们又遇到命案了?啧啧,这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背。”   董鹏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听出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别这么说,我只是为这次不用我动手取证感到欣慰。”   “废话少说,案子总是破不完的。”董鹏说完,迈开脚步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去,“你热闹也看完了,该回去做事了,我也去部署一下查火车命案的相关事情。”   雾村只是个小小的村落,因为坐落在一座岛屿上,云雾缭绕,得名雾村。早在几十年前,一位途径小岛的大画家以小岛风景为题材,画出一幅名作之后,雾村就声名鹊起,成为近几年热门的旅游胜地,很多喜好新奇的年轻人,或是爱好清净古意的旅行者,都会来到这里。而那幅被称作《天空之岛》的画,后来也被那位画家留在了岛上。   傍晚时分,红霞穿透云层,海面上风平浪静,笼罩着朦胧的水雾。一艘不大的船穿透浓雾缓缓而来,驶近了小岛,在岸边停靠下来。   “到了。”船夫平缓的声音穿透雾气传了出来。   一个利索的身影手扶船舷,利索地用胳膊一撑,飞身一跃,从船上跳了下来,平稳落地,一头短发可能是打了雾气的关系,略微潮湿地紧贴在颊边,帅气中透出一股难得的柔美来,这人正是背着背包的吴宁。   紧随其后走下船的,是脸色有些发白的程彻。   “没想到你还晕船?”吴宁转头,微扬的唇角含着一抹隐约的笑意。   感受到她话中的戏谑,程彻极力打起精神,“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不过是有点累罢了。”   吴宁一耸肩,露出一副“你要嘴硬请随意”的神情,转向船夫问道:“您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可以住的地方?”   “据我所知,离码头最近的旅店就是老张的店了,可是……”船夫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吞吞吐吐中露出显而易见的迟疑。   “怎么?”他的态度,惹得程彻也好奇起来。   “唉,本来因为位置关系,老张的店是雾村生意最好的,可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把店烧了大半不说,老张自己也被严重毁容,每天只能戴着个怪异的面具过日子,小孩子见了都能被吓哭,还会有客人?但是老张孤身一人,关了店就没有经济来源,所以现在还勉强维持着。”   “又是三年前?”程彻敏感地捕捉到这巧合,试探地问道,“您听说过三年前,这里还发生过什么其他事吗?”   船夫脸色一变,惊惧地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你们问的是哪一件。”   “还有很多事?”   “其实主要的也就两个传言:一是当时不是有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一个小说家被精神失常的读者刺死吗?有人说在村子里的树林中,曾见到过长得像那逃犯模样的人。”   程彻下意识地看了看吴宁,可吴宁却好像事不关己,平静地追问:“您说第一,那就是还有第二了?”   “另一件事……”船夫吸了口冷气,这次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能听出里面的余悸犹存,“住在老张店里的一群客人外出后,其中一个意外坠崖死了,老张的店烧起来那天,正是那死了客人的头七,大家都在传,之所以会着了那场大火,是死去客人的阴魂不散,积怨凝聚的原因。”   “哦?那些客人是什么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更详细的情况你们可以去问问老张。”船夫露出不愿多谈的态度,“这么恐怖邪门的事,谁还愿意打听得那么明白?我走了,你们要找老张旅店的话,从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十分钟就能看见了。”   第十八章 意料之外的关联   谢过船夫,程彻和吴宁望着前方,吴宁淡淡地开口问:“怎么样?要不要去住他说的那家旅店?”   “既然跟三年前的事有密切联系,至少也得去看看。”想到刚才船夫曾提过逃犯的事,程彻小心地选择着措辞。   谁知吴宁仿佛根本没听过那件事一样,仰头望了望天边渐渐沉落的夕阳,“那就快走吧,因为火车上的案子耽搁了时间,再晚天就彻底黑了。”   两人拿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按照船夫指点的方向,向着老张的店走去。   走了几分钟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冷清的院子,借着依稀的暮色,可见院子里种着一些简单的盆景植物。院子最里面,是一栋两层木质的房子,低矮而显得有些破旧,在初现的月光下,轻笼着一层摇曳不定的气氛,与电视里常见的鬼屋倒很有几分相似。   “有人在吗?”程彻试探着问了一声,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从窗子望去只是漆黑一片,甚至连灯都没亮起,“好像没有人。”   “进去看看。”   “这不好吧,我们没得到人家许可。”警察的意识令程彻犹豫。   “可也没人说不可以进,是不是?来不来随你。”   吴宁说完,已经不由分说伸手去推院子的低矮柴门。门并没上锁,吱呀一声应声而开,这不大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空荡的空气里,显得刺耳而惊心。见吴宁迈步走进了院子里,程彻也赶忙跟上。   两人在屋子前停住脚步。   “这里确定能住人?好像随时会跑出来个不干净的东西,怪不得有那种传说。”程彻望着这摇摇欲坠旅店的目光中,带着些惊疑不定。   吴宁瞥了他一眼,微牵动起一个了然的笑容,“原来是有人害怕了。”   “谁,谁说的?”程彻挺了挺胸膛,被人看不起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甘心,尤其那个人还是吴宁。   “你们找谁?”   忽然,一道幽幽中带着些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个人站到了他们身后。循声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涂着油彩、登台唱戏时戴的面具,只是下了戏台,在这种朦胧的月色下看来,那颜色鲜艳得未免有些诡异。面具下还能看出略微泛黄的绷带,从嘴巴到眼睛以下的位置全都缠绕着,一直延伸到面具下,完全看不出那张脸原本的样子。而这人包裹在破旧的灰色大棉衣里,弓着背的姿态也判断不出身形来,只感到难以言喻的吓人。就连一向冷静的吴宁也被吓了一跳,更别说本来就带着些迟疑的程彻了。   吴宁把来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同时,那人也在用面具后露出的那双眼睛盯着他们。最后还是吴宁打破了沉默,“我们要住店。”   “我就是这里的店主老张,你们是来旅行的?”老张仍旧没动,还是看着他们。   “对。”程彻点头,并没说明实情。   老张的视线在吴宁和程彻脸上扫视一圈,语气略缓和了一点儿,“这几年喜欢来岛上看看的年轻人不少,但蜜月旅行的倒不多,不过我推荐你们去前面那家新开的大旅店住,环境和情调都比我这里好很多。”   “我们……”   程彻才要解释,却被吴宁笑着打断,“我第一次见有主人把客人往其他地方推呢。”   老张也笑了,说是笑,其实仅仅是露出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些模糊不清的声响,“都是本分人,不会亏着心坑人。”   “多谢老张你的好意,但现在天太晚了,我们再去找其他地方也不方便,再说,我倒觉得你这儿也别有风味。”吴宁说着,还不忘转向身边的程彻询问道,“你说对不对?”   “是,是。”程彻心知,这种情况下顺着她的话说比较好。虽然对住在老张这店里感到心里没底,但为了查案,他索性心一横也豁出去了。   老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似乎在斟酌吴宁话中的意味,又像是什么也没想,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那好,你们跟我进来吧。”   老张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率先走进了店里,拉开电灯。那是一盏简易吊灯,光线昏黄,将屋子里的一切映得影影绰绰的,但能看清里面陈设虽然简单,生活用品还是一应俱全。墙壁上贴着木板,就连地板也是木质的,随处都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气息。   老张领着两人沿着走廊来到一间房门前,推开了门,把钥匙交到程彻手中,他们这才发现,老张的双手上也同样缠满了绷带。   “比较简陋,你们凑合住,走的时候结算就行了,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可以跟我说,另外,钥匙就只有一把,别弄丢了。”   老张说完,转身就要走,被吴宁再次叫住。吴宁比了比自己的脸,“你的脸……”   “小宁!”程彻扯了扯吴宁,示意她不要揭人家的伤心事。   老张又发出一声不明的笑,摇头示意没有关系,“三年前店里着火,被烧了,见不得人,希望没吓到你们。这店烧了之后,也没什么人来,就简单修缮了一下。”   “我们来的时候听说,这店里的大火,是因为死去的旅游者怨气作祟?”   “那些传言说得邪门,不管你们听到什么都不足为奇。”老张倒表现得很释然,“那时候确实有几个来旅游的客人住在我这里,他们一起外出在村子观光,其中有一个失足从海边的悬崖上掉了下去摔死了,但那是意外,根本不存在积怨一说。”   “那些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呢?”程彻追问。   他的话似乎引来老张的怀疑,老张并不回答,只反问:“你们怎么会问这个?”   “只是好奇。”吴宁插话进来,“他这人就是这样,总在莫名其妙的事上较真,永远搞不清状况。”   吴宁这话虽然是在为程彻打圆场,可程彻却听出当中调侃的意味那样真实,只得摸了摸鼻子,认命地闭上了嘴。   老张又看了一眼程彻,这才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两人进入房间里,放下行李,这时已经是月上中天。吴宁走到窗子旁,打开窗户,倚靠在窗边。微凉的夜风吹了进来,顿时把霉腐的气息吹散了许多。风吹起她柔软的短发,在平素的帅气中增添了几许柔和。   “看来从老张嘴里,很难打听到三年前的详情了,他似乎不愿意多说。”   “可我还是觉得奇怪。”吴宁淡然地叙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发生了这样的事,是任何旅店经营者都不愿意看见的,老张会回避也不奇怪,但他谈到那场火灾和毁容的事却很自然,没有半点躲避,和一般人的反应有所不同。”   “或许他是真的不在意也说不定。”   吴宁注视着程彻,犀利地问道:“要是换了你,半生产业毁了大半,生意从此一蹶不振,还因此身体上有了残缺,每天只能缠着绷带戴着面具过日子,你会毫不在乎吗?”   程彻瑟缩了一下,光是想到如此凄惨的境遇就让他心寒,他用力摇着头,“我估计得崩溃了。听你这么一说,老张的态度确实比较特别,不过这地方就很是邪门,更别说我们现在住的这旅店和店主人了。”   “我就知道你这胆小鬼会害怕,所以好心跟你做个伴。”   程彻不满地反击,“我看你是为了节约房钱吧。”   “这也被你发现了?出门在外,总是能省则省,反正这房间也不算小,两个人睡得下。”   “你好歹是个女人,和我一个大男人住一起,就不觉得不方便?”   “在剧组赶戏的时候,和那些男替身演员同吃同住,早就没有什么男女的界限了。”吴宁说着站起身,走到程彻面前,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不会委屈你的,毕竟是我蹭房间住,床让给你睡,我睡地上。”   “那怎么行,我……”   “废话少说,我困死了,要不想被揍,就别打扰我睡觉。”   吴宁打断程彻的话,已经不由分说从柜子里找出一床被子在地上铺好,背对着程彻和衣躺了上去。   程彻无奈,只得也钻进被子里,望着吴宁的背影却是心情复杂。她把拍戏做替身时的艰苦说得云淡风轻,为了生活的节约程彻也能明白,自从父亲死后,她承担起一个家,究竟有多么不容易?   正在程彻胡思乱想时,吴宁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说实话,比起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叙述起案子都语无伦次的你,小彻彻你倒也成熟了,变得更像一个警察了。在火车上发现尸体的现场,你为了维持秩序保护现场,那一声‘我是警察’的大吼还挺帅的。”   说这话的时候,吴宁并没转过身,程彻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程彻明白,以吴宁的性格断然是不习惯说这种赞扬话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背着身隐藏起自己的表情。但同时也说明了,吴宁说这话是出自真心。察觉到这一点,程彻在黑暗中得意地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   “那当然,我早晚会像组长一样,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警察,而且很快。谁让本人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材料?”   “才夸你两句就找不到北了?”吴宁毫不留情的打击声传来,“想成为个优秀的警察?先把你那张娃娃脸解决了,然后再锻炼个几百年再说吧。”   “我还以为你对警察有成见。”   “我确实不喜欢警察,如果警察做事能够更有时效性一些,或许我会考虑改变看法,但就现在而言,我不觉得警察能够信得过。”   程彻自然知道,吴宁对警察的微词大约来自她父亲被刺死一案的凶手逍遥法外多年,至今也没能逮捕归案一事。但程彻觉得,即使是当年及时抓到凶手,吴宁心里的结也不会消失,最多只是转移对象罢了。人总是有思想的个体,每一桩案子,除了被害者之外,还会有不同的相关人和事在心里留下痕迹,有些事,就算最优秀的警察,也无能为力。   程彻略一犹豫,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宁,说实话,来村子里以后,也听了不少曾在这里看到过杀害你爸爸的犯人的传言,你难道就不希望能尽快抓到他?”   “那又能怎么样呢?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年我和笑笑一起的日子,也早就习惯了。”   从吴宁的语气里,程彻似乎嗅到了与以往细微的不同。那种谈起父亲时的淡漠与怨怼,渐渐淡去了很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追忆来。   “你……”   “有时间在这里讨论我的事情,不如早点睡觉,养好精神早点破案,让我看到你们警察的实力。”   程彻悻然摸摸鼻子,见吴宁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又胡思乱想起来。在这种纷乱的思绪中,程彻渐渐入眠,也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这诡异的地方。但在门外,却有个还没入眠的身影。老张坐在门廊的桌子前,略显幽暗的灯光映着他脸上油彩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沉静中仿佛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   良久,他慢慢抬手摸了摸面具,又向着吴宁和程彻的房间看了一眼,这才起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程彻和吴宁借口旅游,决定在村子里转转熟悉地形,顺便找些村民询问一下三年前的事情。   上午,浓雾似乎淡去了一些,只剩薄薄的一层浮动在空气中,被阳光一照,影影绰绰,添了几分梦幻的感觉,这也是雾村风景闻名的一大特色。雾村其实很小,和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机缘比较好才出了名。村子四面临海,出村去的唯一交通工具就只有船。   村子的正中央,是个馒头形突起的大山坡,上面散乱分布着十几户人家。一圈围绕的缓坡之后,是更为高耸的四面山崖,向阳的一面山崖上是一片浓密的树林,一眼青绿望不到边。而背阴的一面山崖上,则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老张的旅店就建在通往山坡住家的路上,吴宁和程彻沿着旅店前的路一直前行,几乎没费事就到了村里,因为这条路很齐整,并没一条岔路。   一户人家门前,几个上了些年纪的妇女正在太阳下缝衣服,吴宁和程彻对望了一眼,走了过去。   两人的到来,显然也引起了几名妇女的注意,但因为近年来村子里常有游客,并没太过关注,直到两人在她们面前停下来,不再前行,才有人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们。   “你们好。”   程彻礼貌地笑笑,这一笑,眉眼弯弯,露出整齐的白牙和两个小酒窝,那可爱的笑脸比头顶的日光还要灿烂上几分,晃得一众女人都失了神,母性光辉顿时泛滥。当然,站在他身边的吴宁除外。   “年轻人,有什么事吗?”其中几名年轻又热情些的女人已经站起身,笑眯眯地挨近程彻问道。   无奈地闪身躲过一只骚扰的“魔手”,程彻心有戚戚地往吴宁身后站了一步,惹来吴宁难得同情的一瞥。但吴宁并没有为他出头的意思,因为通常应付这类人群,“美男计”总比各种旁敲侧击都来得更为实际有效。   拉开了一些距离,程彻才又开口,“我们是来旅游的,就住在前面老张那家旅店里。”   “什么?那家‘鬼店’啊?”有个女人诧异地惊呼,随即笑得亲和,“那里怪恐怖的,不适合你这种可爱的少年,不如到我家的旅店来住,姐姐给你打折。”   “这……我们考虑考虑。”程彻勉强维持着笑意继续周旋,故作好奇道,“不过,为什么叫‘鬼店’?那家店会闹鬼吗?”   “你们不知道啊,那家店三年前死过住客,还着过大火,你没见老张那样子?根本就是个鬼模样,现在他基本都不和大家打交道,也很少出现在村子里,不然都会吓哭小孩子的。”   看来的确如老张自己所说,在这小村子里所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是尽人皆知的谈资,就算过个十年八年,人们说起来还是饶有兴味。他想了想,又追问:“着火的事昨晚我们听老张说了,可死人却没听说。”   “他那张脸,着火那事就算想藏也藏不住。”另一个女人插话进来,“但死了住客,能瞒自然就瞒下来,不然那个本来就没人的小旅店,还不吓跑你们这两个唯一的住客?”   程彻并不接话,也许以常人思维看来确实如此,但事实是老张昨晚还试图把他们推到别家旅店去住,看起来并没有迫切做生意的意思。   一开始邀请程彻去她家旅店住的女人又补充道:“我还记得,三年前那几个年轻人也是和你们差不多的年纪,只可惜啊……”   “您还记得他们有几个人吗?”   “大约是五个人吧,三男两女,对,没错,死的那男人还带着女朋友,当时他掉下山崖,摔得全身血肉模糊,都看不出模样了,他女朋友抱着他的尸体哭得惨得很,谁看见都不忍心。”   “那人为什么会突然掉下山崖去呢?这里会常发生这种事吗?”这次发问的人是沉默许久的吴宁。   “当然不会了,我们在村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遇到过的掉下山崖的事就那一次,还动用了好多村民去帮忙,才把尸体从山崖下的海滩给抬上来。那片树林本来是没什么人去的,谁知道那几个年轻人怎么会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而且还有老张跟着,他明明知道那边不安全,还不劝一劝,所以旅店着火,一定是死的年轻人有怨气,老张得了报应啊。”   “陈嫂,你这就不懂了,现在的年轻人,就好寻找刺激。”一个年轻些的女人搓着胳膊,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咱们能不提那些吓人的东西吗?”   “您说的树林,是不是在山顶?”   “就在那边。”陈嫂伸手一指,“从这儿就能看见。”   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其中一座山崖上,清晰可见连绵成一片的密林。程彻点了点头,得到了想要的情报,赶忙告别了一群依依不舍的妇女们,和吴宁一起向着那座山崖而去。   第十九章 揭开时光的真相   山路远比他们想象中要曲折迂回,两人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到山顶的树林,而此时程彻站在树林旁,已经是气喘吁吁。   “这就累了?”走在前面的吴宁转头望来,和程彻相比,她显得悠闲许多,不仅脸色未变气息平稳,就连脚步都一如既往的稳健。   “我……我……”程彻连倒了几口气,这才断断续续把话说完整,“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怎么体力这么好……”   因为职业关系,程彻平时还比较重视锻炼身体,自认为体力还不错,可没想到吴宁一个女人竟然比他还厉害。   “可别小看武打替身。”吴宁扬了扬眉,“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继续走!”为了不被吴宁看扁,程彻下决心说什么也要坚持到底。   走入树林,外面原本宁静的空气仿佛被隔绝得更加静谧,除了拂过耳畔的风声,听不到其他一丝声响,也使得两人的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   “这里平时不像是有人常来的样子。”程彻打量着四周。   “那是必然,三年前出了那样的事,一般人都会有些忌讳。”   大约走了不到十分钟,一股稍显凛冽的空气从树的缝隙中钻了进来,灌入衣领,让程彻瑟缩了一下,更加紧了紧大衣。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片约有十几平方米的空地,与林中的密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空地上别说是树,连一根草都不见,光秃秃地露着土黄色的土地。   吴宁走到空地边缘,山风吹鼓了她的衣服,吹乱她长得有些微长的头发,“下面就是悬崖。”   程彻也走上前去,小心地探着头往下望。果然见脚下是陡峭到几乎垂直的峭壁,纵深几十米,底下的海水泛起阵阵惊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即使隔着朦胧的云雾,那浓重湿冷的潮气和震耳的声音,还是径直传入耳中。   “可这里既没有什么景色,也看不出其他特别之处,当年那几个出事的游客,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程彻下意识先退后了两步,想了想道:“会不会是走错了路?”   “雾村的路构造很简单,就算随意在村子里走也不至于迷路,更何况他们还有本地人老张跟在身边。”   “这儿除了比其他地方更安静点儿,好像没有其他不同。”   “难道当年那人的死并不是意外?”   程彻睁大眼睛,像是明白了吴宁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他们特地把死者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伪造成意外进行谋杀?”   “我没这么说,只是假设而已。”   “第二桩命案的死者邓峰的女朋友陈颖曾说过,邓峰三年前出了一趟门,和几个朋友旅行,回来就变得古怪了,同样都是三年前,旅行、意外、大火,这一切的关联在哪里呢?啊!我知道了!我们要快点回去,给组长打个电话。”   吴宁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也并不多问,她向来不是个好奇心膨胀的人,反正早晚会知道答案。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穿过树林时,林子里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引起两人的注意。   程彻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好像是脚步声。”   “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林子里。”吴宁也赞同地点点头。   “会是谁?村里人刚才明明说这里不常有人来,出了三年前的事以后,一般人更不会来才对。”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吴宁说着,已经先离开两人步行的小路,向着树林里走去。   进入林子深处,密林把本来就不太明亮的阳光更是遮挡去了大半,光线显得幽暗而冷清,除了两人刻意放轻后的脚步声,就只有几只惊鸟飞起喑哑地叫上几声。   左手边的树后忽然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有人小心地向着这边移动,之后,一个影子蓦地从树干后闪出,三人正对上视线。那人显然因为脚步匆忙而没有察觉前方有人,在看到程彻和吴宁后一愣,随即飞快闪身,隐没在不远处的另一棵大树后。尽管只是这短暂的片刻,但程彻和吴宁的反应都很快,对方的容貌还是让他们看了个真切。   “那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于芳对不对?”   “不用怀疑,你的眼力很好。”吴宁虽然口气淡然,但眼底还是露出了一抹沉色。于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追上去看看。”   “等等。”吴宁伸出手,阻止了要去追于芳的程彻,她飞快打量四周,冷静地问道,“树林那一边是什么?”   程彻想了想,“刚才来的时候,我记得在山下看过,这树林除了这条路外,左右两边都是山崖,从我们刚才站的地方穿过树林的另一侧,应该也是悬崖才对。”   “于芳来的方向,好像就是那边山崖,她一个人去那边干什么?”   经吴宁这样一提,程彻也感到了些许不对劲儿,他沉吟后道:“我们去看一看,于芳要是犯下罪,总归是跑不掉。”   两人快步穿过林子,陡峭的山崖便跃然眼前,有冷风从身侧穿过,甚至比他们所勘察过的那一头看起来要更危险些。   程彻向前踏了一步,脚下顿时有碎石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崖下,发出噼噼啪啪的细碎声响。   “下面有人!”程彻惊呼。   吴宁神色一凛,也忙走了过来向下望去。他们所站的脚下不远就是万丈悬崖,但原来从山顶往下一段之后,有块大岩石打横凸了出来,形成一个几米见宽的平台。而一个灰黑色的身影就侧趴在上面。因为距离不远,可看见他脸上涂着油彩一般的鲜艳面具沾染了沙土,而此时那面具可能是下坠时碰撞的原因,从脸上微微偏离了一些,露出裹满整个头的白色绷带,绷带上也被斑驳的血迹染红了一片。   “是老张。”程彻边说,边一跳跃了下去,吴宁却没有动,而是站在山崖上张望。   程彻在老张身边蹲下身,离近看来,眼睛紧闭一动不动的老张分辨不出生死,但他的衣服被尖利的石头刮得都是口子,露在外面为数不多的肌肤上也都是深浅不一的划痕,有的地方还在渗着血。   吴宁从山崖上面俯视,仔细分辨着地面上不甚清晰的脚印,“老张应该是从这个位置掉下去的。”   “或者,是被人推下来。”程彻补充,两人不约而同想起见到的于芳。   “情况怎么样?”   程彻端详了片刻,试探地伸出手去,要揭开面具详细查看老张的伤势如何,手指刚要触到那怪异的面具,老张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同时右手抓在了程彻的手腕上,拦下了程彻的动作。程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手停顿在半空,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老张的目光中充满了意味不明的警戒与谨慎。   直到吴宁的声音传来,才打破僵局,“老张,你还好吗?”   老张放开程彻,动了动身子坐起来,程彻要去扶他,却被他拒绝,“没事。”   “我拉你们上来。”吴宁在崖边伸出手。   “你?”老张怀疑地看着吴宁。   程彻在一旁讪笑,“别看她那样子,比男人体力还好。”   老张将信将疑地握住吴宁的手,吴宁用另一手抓住身后的树枝,借力一提,加上程彻在下面使劲儿,两人合力把老张拉上了山崖,然后老张又和吴宁一起把程彻拽了上来。   吴宁的视线停留在老张身上,让他很不自在,老张又回头望了望刚才的山崖,“我们先离开这里。”   旅店的门廊里,老张吃力地移动着,从柜子里取出消毒药水和一些清理伤口必需的棉签纱布。他本就有些微驼背的身影,在光线的剪影下,显得更加蹒跚和沉重。   “老张,还是去医院让医生处理一下吧,你身上的伤口恐怕不少,别再感染了。”程彻劝道。   老张摇了摇头,“没必要,再说村子里根本没有医院,赤脚医生的技术和我自己弄也差不了多少。”   “那我帮你。”   老张还是一口回绝,“我不习惯麻烦别人,自己简单弄一下就行了。”   “可是……”   程彻还想再劝说,被吴宁用眼神阻止,“老张,你怎么会从那里掉下去?”   “我……”老张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不小心滑下去了。”   老张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吴宁和程彻的眼睛,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程彻接过话来问:“老张,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你要知道,要是没有那块石头挡着,你恐怕会直接掉到山崖下面,连命都丢了。”   老张还是毫不迟疑地坚决摇头,“什么人都没有,是我自己没注意脚下。”   “那么老张,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悬崖边去?”吴宁换了个问题。   “我……”老张又顿了顿,索性别过了头,“我随便走走。”   这话充满了敷衍意味,任何人都不难听得出,可吴宁和程彻也明白,看老张的态度,他们不会再问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从一开始在山崖下发现老张,他就根本没打算说出详细情况来。于是,两人告别了老张,回到房间里。而老张也拿着东西,回到自己房间处理伤口去了。   “你觉得老张说的是不是实话?”程彻坐在床上,偏头询问着仍旧坐在窗边的吴宁。   吴宁勾了勾唇角,“傻子才会相信,除非小彻彻你信了。”   “怎么可能!”程彻直了直身子,为了显示自己的立场,“我看老张肯定有所隐瞒,就好像三年前的事一样。”   “在上面等你们的时候,我查看过了,山崖边的地上有两种脚印,一个较大的应该是老张,而另一个相对来说小一些,不能确定是否是于芳的。不过,老张的脚印更清晰些,我看到崖边留下脚尖方向对着崖下的痕迹,从我拍替身戏的经验来看,那是面对山崖掉下去的表示,但又留下细微的拖曳迹象,要是自己跳下去,不会有这种现象。”   程彻凝神思索着,“也就是说,老张确实是被人从后面推下去的,可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很显然,因为某种原因,他在袒护对方。”   “那个人是于芳?”   “不清楚。”吴宁回答得干脆,“我们现在还缺少个事情的关键点,只有找到这个突破口,才能顺着这条线一直理下来。”   “关键点……”程彻重复着,“那不就是三年前发生过的事?”   程彻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头,拿出了手机,还没来得及按下数字键,手机就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把程彻吓了一跳,手机差点直接脱手,飞到地上。抓紧手机,程彻长出了一口气,等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孩子气地笑了。   “是组长,我正想给他打电话,没想到他就打过来了。”   “你不接吗?”吴宁斜睨着提醒他。   程彻赶忙接通了电话,“喂,组长?”   “小彻,你们那里有没有进展?”董鹏并不耽搁时间,直接切入话题,足见他多年来办案养成的不拖泥带水的性格。   “嗯。”程彻说着,把从村民口中了解到的三年前发生的所有事以及他们的经历,向董鹏汇报了一遍。   “于芳果然去了雾村吗?”董鹏显得并不意外。   “而且我们还怀疑,是于芳把老张推下了山崖,只是需要动机和证据。”   “没错,可是老张和那几名死者又有什么关联?”   程彻想了想,“我听村民说,三年前那群出事的年轻人上山崖的时候,老张也跟着做向导。”   “你觉得那桩坠崖的案子,和我们这次查的连环命案有关?”   “对,两名被害者,加上火车上的死者,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正是当年来到村子那几个年轻人,邓峰的女朋友提到的证词也可以证明这一点,那么凶手不管是不是于芳,杀了这几人的动机,就必定和三年前的事件有关。”   “我给你打电话,正是要说火车上的命案。”董鹏接着道,“我派去镇上支援的同事回来,根据他带来的资料,我们查到了死者叫作孙刚,在一个网吧工作,据调查,也是个网络游戏的高级玩家,有时也会做买卖游戏装备之类的事情。从现在我们所掌握的情报来看,三名和洋娃娃有关的死者都从事和游戏买卖有关的职业,这很可能是个突破点。”   “可凶手又为什么要刻意用与《洋娃娃的杀意》一模一样的杀人手法呢?这样不是更容易让我们警方发现吗?”程彻疑惑道。   “你的直觉敏锐多了。”董鹏的话,无异于从某种方面认可了程彻发现的问题,“也许凶手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隐瞒,他故意布下许多漏洞百出的伪装,和用那本书的手法,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把这几个人串联在一起,凶手用这种方法企图向我们述说一种真相。”   “组长,我想详细查一下三年前的事,我想您能不能把刘慧慧、邓峰、孙刚,以及相关嫌疑人的照片传到我手机上,去让村里人认一认?”   “这没问题,你们继续在村子里打探消息,也寻找于芳的踪迹,需要支援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明白,组长。”   “另外还有……”董鹏略作停顿,“我想也许当时分管坠崖案的警员会知道些详情,需不需要我打个电话问问?”   程彻刚要回答,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人来,“不用了,组长,我想村子里既然出了人命,肯定要通过镇上的公安部门,我想到该问谁比较好了。”   “那好,保持联系,注意安全。”   又叮嘱了几句,董鹏这才挂了电话。   “你要去找罗子林?”吴宁虽是问话,语气却带着笃定。   程彻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那点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吴宁微微一笑,摆明“你的想法都猜不透的人就是傻子”,让程彻很是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查查三年前的案件记录。”   吴宁站起身,“祝你好运。”   “你上哪儿去?”   “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弄些吃的,我可不想饿肚子。说不定运气好遇上个逃犯或者犯罪嫌疑人,就顺手帮你逮回来了。”   吴宁云淡风轻地说完,潇洒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喂,喂,帮我也带点吃的回来啊……”程彻的叫声在她背后回响,却没得到吴宁的回应。   吴宁站在山顶,探出头去,望着山崖下的大石,这正是刚才两人发现老张的地方。不错,她始终有些在意这个地方,所以才独自一人又返了回来想要查看清楚。在没有定论之前,她习惯先自己思索。   她的脑海里重复着那首洋娃娃的歌谣:“妹妹抱着洋娃娃,来到花园去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叫喳喳。”前面三句已经被凶手用在了杀人的现场里。现在看来,程彻和董鹏分析的不错,凶手应该会和三年前的案子有关,那么袭击老张,也可能是同一目的,那么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杀了老张,又为什么没按照歌谣的第四句来施行?   吴宁为了看得更清楚,找到一根藤条绕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然后丢在山崖下,自己也纵身跃下了凸出的那块大石。她仰头四望,和她记忆中一样,目之所及,确实附近并没有大树,歌谣的最后一句“树上小鸟叫喳喳”,并不符合现场情形。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吴宁侧过头,凝神思索着,忽然,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如火花一般照亮了思维。她伸手抓住准备好的藤条,利索地蹬地一攀,几下就上了山崖。   她飞快穿过树林,来到之前两人查看过的三年前的案发地。从崖下看去,一棵大树盘根错节,从山崖的峭壁上横伸了出来,枝叶虽稀少,但树枝却粗壮而结实,看起来树龄不短。   一样的山崖,左右相差不远的位置,这其中是否会有关联?   一阵微凉的风吹拂过面颊,吴宁紧了紧衣领,感到肚子有些饿。想到出来前程彻让她带饭回去的要求,她眼前似乎浮现出程彻那张哀怨的脸。看了看表,她出来似乎也有段时间了,那家伙该是饿得不行了吧,再不回去,恐怕要出人命了。   吴宁只是想到那情景,就会心一笑。她本以为来到雾村,该是一趟压抑的寻迹之旅,因为当年杀了父亲的凶手也许就隐匿在这里,带着这种不愉快的记忆,总免不了触动心事。但事实却远没有预想中那样伤神,就算在几次听船夫和村民提到那逃犯时,除了憎恶之外,她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或许是有个可供娱乐的人就不一样了吧,和程彻在一起,她总会被他不着边际的行为举止而逗得心情轻松。又或许是,时间真的会磨平一切,令人的心情也渐渐学会了平息?   吴宁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多想,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其实我们的工作就是查明真相,让因为案子而受伤的相关人员的心,能因此而得到慰藉,感到释然吧。”   就在吴宁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在董鹏的办公室里,董鹏看着桌子上的资料,不无感慨地说。   坐在他对面的尚云轩笑笑,一双桃花眼却带着一丝柔和,“这句话真不像是董警官您说的,一向严肃的您,没想到也偶尔会说出这种感性的话来,真是天要下红雨了。”   “看到刚才陈颖离开时的表情,很难不如此想。”   董鹏并不理会尚云轩的调侃,眼前浮现出陈颖的样子。他把陈颖叫到公安局来,交还一部分邓峰的物品,并且告知她调查进度,在听到邓峰在珠宝店订了求婚戒指时,陈颖先是讶异,随即泪流满面。那泪水,像是感动,又像是带着些许悔恨。   “但无论怎样,逝者难追,就算知道了实情,也只能是从心里得到少许安慰罢了。”   “你一个好好的年轻人,怎么比我这一把年纪的人还悲观?”董鹏看了尚云轩一眼,“不管怎么说,我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尚云轩耸耸肩,“我是从客观医学角度出发,并不存在什么个人感情,要是从我自身观点说,我当然还没享受够这美好的世界,没有任何厌倦的理由。”   “只不过那些死者就没有你这么好的命了。”董鹏说到这儿,神色又变得严峻起来,“所以不管有任何理由,犯罪就是犯罪,随意夺去人命的凶手就该受到惩罚,我们一定要尽早把案子查清,抓住凶手。”   “不听听我带来的消息吗?”   “你还真带了消息来?”   尚云轩双手一摊,“我看起来就像这么无所事事,整天来您办公室喝茶聊天?”   “你不喝茶,是喝咖啡。”董鹏说得一脸正色,但脸上摆出了“你就是这样无聊”的神情,“有正事为什么不早说?快说说看。”   “您也没问我来的目的。”尚云轩厚着脸皮,说得理所当然,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份文件,漫不经心地抛到董鹏的办公桌上,“技术部的小妹把刘慧慧电脑最后的那个文件破解出来了,我经过就顺手给拿过来了。”   董鹏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尚云轩,谁不知道尚云轩一向以绅士自居,在公安局里除了嘴毒,另一个特点就是喜欢为女性服务,所以才根深蒂固地成为公安局众女性心目中温柔体贴的完美情人。   不再搭理尚云轩,董鹏把视线转到那份文件上,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对不起,衷心的忏悔是我能给你们唯一的补偿。虽然这三个字我一直没能说出口,但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作为当初的赎罪。   “这好像是一封忏悔信。”   “不错,只可惜刘慧慧并没说清楚对方是谁,她为什么要道歉我们也就无从得知,她所指的事,是不是如董警官您和小彻彻的猜测,是三年前雾村坠崖那件事?”   “嗯,我已经把刘慧慧等人的照片都传给了小彻,等他调查完就清楚了。”   董鹏说着,已经站起身。   “您要到哪儿去?”   “这边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我不习惯坐在办公室等,我订好了车票,和小彻他们坐的是同一个时间的火车,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出发去雾村,也许在车上还能得到些什么线索。”   “您要去雾村?我……”   尚云轩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董鹏先知一般打断,“你不能去,不然我没法跟你们的头儿交代,你留下,有事打电话。”   董鹏说完,不等尚云轩再抱怨,大步走出了门。   第二十章 搜索   在程彻给罗子林打电话的第二天,罗子林索性自己来到了雾村,在老张的店里,找到住宿于此的程彻和吴宁。   “罗警官?您怎么来了?”程彻诧异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罗子林,而吴宁只是点了点头,依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   罗子林环视程彻和吴宁的房间,见到两人放在一起的行李,眼底闪出几分了然。程彻见状,难得反应迅速地了悟罗子林的心思,忙起身摆手解释道:“不是,不像您想的那样……”   “哦,你们的关系不用向我说明,我只是觉得有些案情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反正镇上离这里也不远,就跑上一趟了。”罗子林顿了顿又道,“还有,不用‘您,您’地称呼我,随意一点儿就好,听着别扭。”   吴宁冷眼扫了悻悻然摸着鼻子的程彻一眼,这笨蛋,难道就不知道有个词叫作“越描越黑”吗?   “查到了三年前的记录?快坐,详细说说。”   “不错,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罗子林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因为当时鉴定为意外,所以公安局的记录很简单,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但当年这案子我也参与了调查,只不过那时我还是个小警员,跟着师傅一起查的案子,因为这一带的案件并不多,所以对这个案子至今还有些印象。”   “据我们现在所知,当年是三男两女五个年轻人一起来到村子,就住在老张这家店里,一次出去后,其中有个男人坠崖死了。”   “基本情况确实如此。我记得那个死者叫作郭辉,是一家证券公司的计算机系统工作人员,据他的那几个同来的朋友说,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几个人平时都打网游,并且进行网游相关的交易,他们不住在同一个城市,也不经常见面,但因为交易次数多了,就形成了固定的圈子,熟悉起来,相约一起来旅行。”   “罗警官还能记起其他几个人的名字吗?”程彻问。   罗子林点点头,“其实过了三年,除了当时的死者外,其他相关人员确实有点记不清,但接到你的电话,我特意查了一下那时候的口供签名,是这几个人:邓峰、孙刚、刘慧慧,还有郭辉的女朋友,叫作……”   “于芳。”接话的人是程彻。   罗子林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但稍纵即逝,“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我拿了我们在市里正在查的几桩连环命案的死者和嫌疑人让村民去指认,他们确认了其中几人的身份,正和罗警官你所说一致。”   “也就是说,你们所查的案子,和火车上孙刚的死,的确有关联?”   “不错,还有另一些细节,使我们能判断几桩案子是同一人所为。”   程彻说着,把《洋娃娃的杀意》和刘慧慧、邓峰的死,详细向罗子林描述清楚。之前虽然看似有关联却显得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终于在此时串联在了一起,线索条理越发清晰起来。   罗子林沉吟后道:“那么现在就只需要抓住于芳,就能水落石出?”   “仅凭当年的事件,警方的手里并没有实质的线索证明于芳就是凶手。”这次开口的人是吴宁。   罗子林看向吴宁,之前火车上发生案件之后,两人随他去了单位处理,罗子林已经知道这年轻女孩儿并不是警察,但对于她的身份,她自己却没说明,连程彻也是三缄其口,好像很忌惮提到。所以,罗子林至今也不清楚她是什么人,除了和程彻看起来很亲密外,警方为何会让她参与进来,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罗子林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不,能指证于芳的,至少有一点……”程彻想了想,把老张遇袭,并且看到于芳的事向罗子林说了一遍。   “嗯,我也记得,当时查案时老张也在现场,并且作证坠崖事件为郭辉不小心滑落的意外。那么于芳人就在雾村的某处隐藏着了。”   “只要我们能够进行相应搜索,也许能够找到于芳。”程彻略作停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看了吴宁一眼,才继续说道,“对了,我们在村里还听说了另外一件事,三年前市里有个作家被刺死的案子,嫌疑人据说是狂热读者,有人曾目击逃走的罪犯在村子里出现过,罗警官你们在那时查案,有没有得到消息?”   “也有所耳闻,郭辉坠崖的案子我们也曾搜查过,看山里是否还有其他可疑人员,但调查了很久也没有线索。”   “在坠崖命案不久,这家店就发生了火灾,旅店被烧毁了一大半,老张也因此毁了容,你们调查过吗?”   “老张并没有报案,但这场火烧毁了许多郭辉他们曾住过的痕迹,使得本来就定论为意外的案子,顺水推舟就结束了调查倒是真的。”   “警方这样结案,不觉得草率了吗?”   问这话的人是吴宁,她忽然插进来的语调带着比平日更加清冷的漠然,令罗子林意外地扬了扬眉,探询地看向吴宁。而吴宁则报以不冷不热的姿态,两人似乎都在试探,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   “咳咳……”慢半拍察觉到这一点的程彻轻咳了两声,打破僵局,“总之……”   “有人。”程彻的话才刚起了个头,甚至还没想好要怎么编下去,就被吴宁坚决地打断。   程彻和罗子林也是神色一凛,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此时吴宁已然迅速移动到门边,出其不意拉开了门,露出外面来不及闪避的身影。那画着油彩一般的面具,任谁都不会认错。   “老张?”吴宁皱起眉,打量着老张。   老张除了开始时的一丝惊慌,很快就恢复了眼底的平静无波,他看着屋子里,扬手指了指罗子林,“他让我来的。”   “这倒没错,老张是吧,帮我也在这里安排一个房间,我要住几天。”   “罗警官你也要住下来?”程彻挠挠头,感到意外。   “这样交流案情也能方便些,既然确定了你们查的案子和我管辖区内这几年发生的命案都有关联,我就更不能走了,帮你们的同时,说不定也能解决我手边的几桩重大案子。”   “罗警官你倒是很会顺水推舟。”吴宁轻笑。   对于吴宁轻微嘲讽的态度,罗子林这次倒显得很坦然,“互相帮助而已,好说。”   吴宁撇了撇嘴角,忽然发现这罗警官看似严肃,实则说不定隐藏着尚云轩式的那种厚脸皮潜质。   “我们刚才的话,老张你听到了多少?”   对于程彻的问话,吴宁简直无语望天,如果老张打算进来,一开始敲门不就好了?人家站在门外,摆明就是偷听,听去了没有,会如实相告?   果然,老张摇摇头,“我才刚来,还没来得及敲门。”   “老张,三年前发生坠案的时候,你也配合我们做过笔录,当时就是我给你做的笔录,你还记得我吗?”罗子林显然也没指望老张会如实回答程彻的问题,转换了话题问道。   “知道,罗警官。”   “那时候你还告诉我,你在村外有远房亲戚,怎么旅店失火后没有去找他们,要自己在这里维持得这么辛苦?”   “我……哦,那个亲戚一直身体不好,正好去世了。”   罗子林面露疑惑,“你那时不是说那个亲戚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还和我感慨,你这年纪的人比不了吗?”   “这……”老张侧过头,略停顿片刻,“我说过那样的话?我记不清了,本来脑子就不中用,再加上三年前的火灾,就更不好使了。我那亲戚本来是身体很好,可现在年轻人也压力大,很多都是突发疾病,那火灾之后没多久,他就得了不治之症,从那以后健康状况就不好了,坚持了大半年就死了。”   “那真可惜。”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还有些事要做。”   “去忙你的,不耽误你时间。”   老张走后,程彻望着他的背影,迟疑问道:“你们不觉得老张好像急着离开?”   “恐怕他是怕罗警官问得更多了。”   “这个老张,确实有点儿古怪。”罗子林也摸着下巴道。   “不管怎样,明天一早我们就上山去搜搜看。”程彻挥了挥拳头,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才到达火车站,董鹏正准备登上火车,便接到了程彻汇报情况的电话。   “组长,根据您传来的资料,三年前那几人的身份已经确认完毕。”   “结果怎么样?”   “和我们的猜测一致,三年前坠崖的死者叫作郭辉,于芳当时是郭辉的女朋友,也随行在列,另外几个同行者就是刘慧慧、邓峰、孙刚。当年参与调查的罗警官,也进一步认定了事实。”   “罗警官?就是那片管辖镇上的警官?”   “没错。”程彻顿了顿,又补充道,“罗警官也到雾村来了,更方便详细进行搜查。”   董鹏略一沉吟,本想说出自己也正在去雾村的路上,但想想还是没说出口,他想看看程彻这个“菜鸟”警察,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有时候放手让他去锻炼,也是一种成长。   “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董鹏问。   “打算明天去山里搜索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于芳的踪迹,毕竟现在于芳的嫌疑很大。”   “好,我安排人去查查看你所说的郭辉,分别行动,有消息联络。”   董鹏说着挂断了电话,略一沉思,又拨通了公安局里的电话,有条不紊地交代好对郭辉的调查,然后收起手机,抬腕看了看表,再次迈开沉稳的步子向着准备启动的火车走去。   几人经过商议,决定把范围重点限定在那天发现于芳的树林附近,于是选择了以树林左右两边为范围,方圆几里进行搜寻。再次爬上山,程彻倒轻车熟路了许多,脚步也稳健不少。吴宁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罗子林可能是常年在小镇和山区任职,体力很好,所以三人并没耽搁太多时间,边走边仔细查找着细微的线索。   忽然,罗子林停下了脚步,打量着右手边的树林。程彻和吴宁发现了他的举动,也随着停了下来。   “罗警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罗子林指着手边的一片树林,“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应该是在右边林子里发现于芳踪影的?”   程彻点了点头,“罗警官你怎么知道?”   “你们看两边的树枝,这树林里基本都是松树和柏树,才能在这渐渐寒冷的季节里仍然枝叶繁茂,左边的树林枝叶还很浓密,右边的树林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区别,可是认真分辨一下,能看出低矮处有一些树枝是被人为折断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树枝是于芳折断的?也许是偶尔有人经过,不小心弄断的也说不定。”吴宁提出质疑。   罗子林气定神闲地一笑,“不,从树枝被折断的地方还是能看出规律,你们看看。”   吴宁不说话,蹲下身查看着,片刻,才又站直,“说得没错,折断的都是偏细小的树枝。”   “小树枝?”程彻疑惑地重复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通常在山里,需要大量小树枝的用途只有一个,那就是生火,再加上现在渐冷的天气就不难理解了。只偶尔经过的人,不会费力气这样做,那么可以推断,折了这些树枝的人,至少打算在附近停留几天,而且不方便在村子里露面。”   程彻想了想,“确实,于芳不会在明知被我们发现,而且我们还在村子里的情况下,冒着危险到村里去住店。也就是说,于芳还隐身在这片林子的某处?”   “她一个女人,环境这样恶劣,也够难为她了。”罗子林环视四周,“究竟是什么信念支持着她这么做?”   “假设杀了刘慧慧等人和袭击了老张的人是于芳,就能说得通了。于芳为了杀老张而来,但却没有成功,她应该从村子里的反应察觉出老张并没死,于是暂时找地方隐蔽起来,想等我们离开后再次展开行动。”吴宁分析道。   “我们顺着树枝的线索找下去,应该就能接近于芳藏身的地方。”   三人说着进入树林,罗子林在前,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分开横生出来的枝丫,让前方的道路能够更好走些,吴宁居中,程彻则走在最后。   “那一边是悬崖,应该没有藏人的可能。”吴宁指着老张掉下去的山崖一侧说明。   罗子林了然地点点头,“我们往反方向走。”   树林深处,依旧是连绵的山峦,只是另一边地形更高,所以依着树林,远远就可以望见矗立着高高的石壁。又走了十几分钟,最前面的罗子林忽然停了下来。因为道路狭窄,又被他的身形挡住,吴宁和程彻难以一探究竟,只得也跟着停下脚步。   “有个山洞。”这次没等程彻发问,罗子林先开了口。   说话间,他率先快步走上前去。果然,在石壁的下方有个一人多高的洞口,因为隐藏在树丫之间,所以很是隐蔽,如果不仔细看,恐怕会错过。   几人对望了一眼,依序走入山洞中,山洞并不大,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尽管如此,洞口投射进来的光线还是不足以照亮整个洞内,罗子林拿出手电筒打开,一缕光芒映了出来,洒落在地上。   “罗警官你东西准备得真全。”程彻啧啧感慨。   “没什么,常年在这种地域做事,任何人都会习惯随身携带这些用具,不然很多时候会不方便。”   借着依稀的微光打量山洞内,挨着石壁堆放着一些干树枝,在洞口往里的中间,一堆焦黑树枝显然燃烧过,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烟雾,但火苗已熄灭。   罗子林蹲下身,用手探了探温度,又翻看着烧剩的灰烬,“火才灭了不超过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这里确实有人停留过,并且刚走不久?”程彻偏头四下看了看,“我们要不要等在这儿?也许过不了多久,人还会回来。”   “不用等了。”接话的人是吴宁,她弯腰似乎捡起了什么,扫了一眼后交给了程彻。   这是一张不足巴掌大,边缘烧得有些焦黑,甚至残缺了一部分的纸片。程彻睁大眼睛,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字迹,“警察在找……快走……”   “我猜原本的大意应该是,警察在找你,快走。”   这时罗子林也走了过来,面色凝重,“是有人给于芳报了信,所以她跑了?”   “可是什么人会这样做……”程彻话说到一半,脑海里飞快闪现出一个人影来,恍然道,“是老张!昨天听到我们说的话,知道我们要进山找于芳的,只有老张,老张比我们更熟悉地形,先找到于芳也不足为奇。”   “但按照你们的说法,于芳很有可能袭击了老张,并想要他的命,这一点,相信老张也该有所察觉,他又怎么还会故意放走于芳?让我们抓到她,他不是能够更安全些?”罗子林提出疑问。   “老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供出于芳。”程彻向罗子林说明了老张的古怪之处。   罗子林摸着下巴陷入思索,“这样说来,这个老张奇怪的地方确实很多。”   “看样子,于芳并不知道给她字条的人是谁,否则凭她对老张的态度,断然不会轻易相信老张的话。”吴宁分析道。   程彻也赞同地点头,“于芳本意应是打算烧掉字条,看这纸的样子也不难判断曾经被丢入到火堆中,但她走得匆忙,没注意到正巧洞外吹入的风不仅吹灭了火堆,还把没有完全燃烧的字条吹了出来,才会被我们看到。”   “不可能凡事都按照某个人的意愿发展,不是吗?”罗子林微微一笑,“再厉害的嫌犯,也总会露出马脚,设得再好的布局,也不会天衣无缝,正因为有了这些意外,才会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说法。”   “于芳应该不会走得太远,除了悬崖之外,另一侧的路是通向村子里,我们追上去看看。”   第二十一章 另有隐情   此时的董鹏正坐在火车上,拿着案情记录,认真思索起案子的始末来。从刘慧慧的死开始,接连排除了几名有嫌疑的人,除了于芳因她回老家的证词没有被重点调查外,有秘密隐瞒的少女一家,以及在刘慧慧出门后入室偷盗的赌徒,经过调查都不可能是凶手。邓峰的案子大致情形也相同,但于芳却因两起案子的巧合,而重新进入调查视野。孙刚的案件他并没有实际参与,所以还不能做出很详尽的判断。   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有以下几点,董鹏拿出笔,在案件旁罗列起来……   已确认的相同点:一、洋娃娃的杀意。二、都从事游戏装备买卖。三、三年前一起去过雾村,并发生了意外。   董鹏反复端详着这三条,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来,于芳很有可能是为了给昔日爱人复仇,而犯下一系列的案子,但每桩案子中又都存有疑点还没解开。他想了想,又从不同的案子中引出几条线。   董鹏在刘慧慧的案子旁写道:一、忏悔信对象。二、回老家、晕血。   在董鹏看来,回老家的证词可以伪造,但于芳的晕血已经被曾经就职的医院证实,刘慧慧是被刺死,血流了不少,如果于芳是凶手,她是怎样避开这缺陷来实施犯罪的?这是个问题。   在邓峰的案子旁,董鹏又写下几条:一、封门的目的、手法。二、邓峰的钱的去向。   之前他们认为,凶手用胶带封上门,是为了把邓峰的死伪造成跳楼自杀,但假如于芳是凶手,那么这目的就不成立。凶手布下漏洞百出的伪装,如他们之前所分析,其实也许是为了抛出《洋娃娃的杀意》,把和刘慧慧的案子联系起来,引导警方查到其中联系,那故意封上门又是为了什么?另外,方子青给了邓峰一笔钱,邓峰并没有存入自己的账户,邓峰的女朋友陈颖也没收到,那么钱去了哪里?   在孙刚的案子旁,董鹏只写了一条:时间证明。   于芳在监视下离开的时间,火车早已开动,她又是怎样在火车上杀了孙刚?   董鹏又在本子上写下最后两个案件相关人:郭辉和老张。   从时间来看,于芳的晕血毛病,应该是在郭辉死时受了刺激造成的,另外当时还留下了一个结果,就是程彻他们曾见到过的那孩子于航。于芳并没有结婚,她的儿子从年纪看,就出生在郭辉死亡不久,这孩子很有可能是郭辉的孩子,在三年前的意外发生时,于芳已经怀孕了。那老张呢?是否就如程彻他们所猜测,是于芳的最后一个目标?   就在董鹏在本子上圈圈画画,企图思索出结果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他派去调查郭辉的警员。   “组长,我们按照您的命令,去了郭辉曾经就职的证券公司,竟然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怎么,情况有变化?”董鹏沉声问。   “那倒不是,和您给的资料一样,郭辉三年前确实是这家证券公司的计算机系统维护员,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沉迷于炒股,在他死后公司查账,才发现他利用工作之便,多次钻了空子用系统漏洞去炒股,先后赔了近百万却伪造得神不知鬼不觉。”   “公司查账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郭辉死后一个月吧,但因为郭辉没有其他亲人,也没结婚,单身一人,所以他的死亡使得那笔钱的洞至今也还没能补上,所以公司的负责人提到郭辉,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没地方再讨债去了。”   董鹏了然地应了一声,看来证券公司那边并不知道于芳和郭辉的关系,以及还有个孩子的存在。不过反过来思索,就算是得知,于芳也没有承担郭辉债务的义务。   “好的,我清楚了,辛苦你们了。”   “组长您说这些干什么,大家也都希望能尽快破案。”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多注意,有新发现第一时间告知我。”   “是。”   结束了和警员的对话,董鹏重新审视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记录本。刘慧慧的忏悔信、邓峰的一笔钱、程彻提到的老张的怪异举动,这些综合到一起,好像有些什么设想正在渐渐生成。   这时,一个声音传入董鹏的耳朵里。   “下车,我要下车!”   从前面一节车厢中传来吵闹声,惹得乘客们纷纷侧目。董鹏没有起身去查看,但思索案情的思绪还是免不了被打断,微微皱起眉来。   吵闹声并没就此停止,反而越来越近,来到了两节车厢交接的车门处。即使不用刻意去看,因为坐在靠前的位置,从董鹏座位上也可以将情形一收眼底。   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个行李包,一味往关闭着的车门走,似乎不满跟在他身后乘务员的劝阻,不断大声抱怨着。   “我要下车,为什么不行?”   乘务员显得满脸无奈,“您的车票显示您本来该在刚才那站下车,可您没有下。”   “我不是说了吗?我就多睡了一会儿,现在就不让我下车了?我还没怪你们为什么没叫醒我呢!”男人显然并不讲道理,把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惹得许多乘客都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   乘务员也很无奈,但又不好发作,只得解释道:“现在车已经重新开动,不可能中途随便停下来,您只能等下一站进站再下车了。”   “凭什么?到下一站还要几个小时,耽误了我的事情谁来负责?”   “先生,我们这趟车全程并不长,所以每站之间的间隔也不过一个小时左右。”乘务员继续耐心以对。   乘务员话音刚落,董鹏的脑中光亮一闪,瞬间捕捉到一丝突破点。他飞快站起身,走到乘务员面前。也许是太过突然,再加上董鹏身上特有的威严,让闹事的男人和乘务员一时间停止了对话,一齐望向了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这趟车一共停靠了三站,对不对?”董鹏在乘务员面前站定,开口询问。   乘务员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全程一共有几站?”   “除去起始站之外,中途共四站。”   这次旁边的男人反应过来,他瞪着董鹏,不由分说插话进来,“你是谁?没看见我正解决问题吗?买大白菜还得分个先来后到呢。”   董鹏淡淡看了他一眼,拿出警员证在男人面前展开,“有问题你下车可以跟我走一趟,我们单独详谈。”   由于董鹏所站的角度,其他乘客只能看到他不知拿出什么一晃,闹事的男人脸色变了变,露出悻然的表情,拿着行李后退了几步不再说话。   董鹏又转向乘务员,“车上有没有详细的时刻表?标示着每站的时间和站台名字?”   “有。”   “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好,好,您跟我来。”乘务员连忙点头应道,如释重负地迈开脚步,快步转身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董鹏紧跟在乘务员身后,也走向了乘务员的工作室。这一幕闹剧看似就此落幕,但对于董鹏的意义却远不止于此,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么孙刚的案子就解决了关键问题。凶手所使用的,不过是个简单的时间障眼法,就算是没赶上火车的于芳,也同样可以实施作案。   山间的小路上人迹罕至,但眼下却被一阵繁杂而显得急促的脚步声所打断,程彻、吴宁和罗子林的身影由远及近。而除了被惊飞的林中鸟之外,还有一对正在拉扯中的男女。   “是老张和于芳!”跑在最前面的程彻率先看清了两人的面貌,指着那方向道。   果然,在隔着一片山坡的地方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那两个身影就站在路上。因为还有些远,难以看清两人此时的表情,只见到仍旧是一身灰黑色衣服的老张一只手拉扯着于芳的衣袖,好像在说着什么。之所以能一眼就认出于芳,是因为于芳还是那天与程彻和吴宁在树林里遇见时的打扮。此时于芳则努力挣扎,欲摆脱老张的牵制。   老张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交到于芳手里,于芳一愣,有一刻停止了动作。但随着程彻声音的响起,她像是受惊一般回过神来,而老张也发现了几人的存在,慌忙松开拉着于芳的手。   于芳重获自由,也来不及再做出其他反应,甩下老张,转身就向着另一边跑去。程彻等人自然也发现了于芳逃走的念头,加快脚步奔过去。   三人很快就来到刚才两人拉扯的地方,老张还站在原地,见他们经过自己身边,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挡住大半的路。程彻拍了拍老张,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推到一旁,赞扬道:“谢谢你帮我们找到了嫌疑人,老张。”   说完,快步走过了老张身旁。吴宁也从老张面前跑过,但在和老张擦肩而过时,她侧头看了一眼老张,那油彩的面具依然艳丽却空洞而没有生命,但老张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却让吴宁敏锐地捕捉到了与平日阴郁淡漠不同的一丝波动,那复杂的眼神里包含着懊悔、柔情,似乎还有些万般无奈的哀戚。   吴宁心中一动,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快得来不及捕捉,她又望向已经追着于芳跑出了一段路的程彻,不由得握了握拳。这男人什么时候才能时刻记起自己的毛病?他不能接触女人,就算追上,怎么能逮捕于芳?难道要让罗子林看到她那时在片场所见的程彻无意识发飙的情景?   吴宁略一思索,脚步一顿,转向随后而来的罗子林,压低声音道:“罗警官,我们对于芳比较熟悉,我和小彻去追于芳,你在这里看着老张,也许这里面另有隐情也说不定,别让老张趁机也跑了。”   罗子林点头,停止了继续追逐,算是默认了吴宁的建议。吴宁见状,再次迈开脚步,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往前追去。   常年的身体锻炼以及替身演员工作,使得吴宁的跑步速度并不比程彻慢。很快,程彻就接近了于芳,但紧跟在他身后的吴宁,明显能看出他的动作渐渐有点迟疑。她明白,程彻这后知后觉的家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知道怎样才能克服那毛病来抓住于芳。   正如吴宁所猜测,程彻心里正在剧烈挣扎,眼下他别提有多痛恨自己那忌讳的毛病。如果要抓捕于芳,必然要碰到她,暴露那毛病不说,万一要是因为失去理智而放走了嫌疑犯,岂不是耽误了正事?可警察的职责所在,又不允许他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抓到犯人的机会溜走。   程彻一咬牙,终于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伸出手去打算抓近在咫尺的于芳,但此时,一道敏捷如风的身形从他身后一跃而过,顷刻之间便干净利索地扣住于芳,牢牢把她按住。尽管于芳还在不甘心地用尽全力扭动,但又怎么可能挣脱吴宁的钳制?在察觉到无法逃脱之后,于芳只得仰起头,怒目瞪着吴宁。吴宁却像是视若无睹,仍是一脸的淡然。   程彻松了一口气,在两人身边停下,“幸好有你抓住她。”   “你以为我愿意出手?”吴宁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某人除了添麻烦不会做别的事,还用我来帮忙抓犯人?”   程彻挠了挠头,“谢谢了,大不了回去我请你吃大餐。”   “好啊,记得你欠我一顿饭。”   “咦?罗警官呢?”   “我劝他留下监视老张了。”   听到吴宁的回答,程彻似乎才意识到吴宁是在暗中帮助自己,他摸摸鼻子讪笑,但心里却充满了感激。   两人这种悠闲的对话却激怒了于芳,于芳怒而插话进来,“你们凭什么抓我?就算是警察,也不能乱抓人!”   “于芳,警方现在怀疑你是杀害刘慧慧、邓峰和孙刚的凶手,并且袭击了老张,有话跟我们回公安局再说。”   “我没有,说话要有证据,你们的证据在哪里?”   “我……”   程彻的话才起了个头,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程彻看了看于芳,接起了电话。   “小彻,是我。”   “组长?您怎么忽然打电话来了?是不是案情有新的进展?”   “说起来有点复杂,你们还在雾村吧?我们见面说。”   “见,见面?组长您……”   “我坐的火车已经到达了镇上,这就乘船去村里,你先找个地方等着我。”   “对了,组长,我们刚抓到于芳,之前提到的老张也在。”   “哦?那太好了。”董鹏想了想,“你们就押着于芳在老张的店里等我,什么话都别随便说,也先什么都不要做,我一会儿就赶过去和你们会合。”   “明白了,组长。”   挂断电话,吴宁也从程彻的话中听出了大致意思,她拉起于芳,“董警官也来了?看来这次要热闹了,我想董警官既然这样说,肯定会带来不一样的线索。”   “看来我们也只能先回去等了。”程彻望向于芳,继续接着刚才的问题回答于芳道,“你也听见了,等我们组长来了,你的案子一定会有定论。”   于芳不再争辩,而是沉默地被吴宁押着往回走去。几人经过老张和罗子林等候的小路,由程彻向罗子林说明了情况。在这空暇时间,吴宁的目光不由得再次在老张与于芳之间流连。她并没有忽视,那两人偶尔的视线相碰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吴宁微微皱起眉,确实不对劲儿,如果之前大家的分析没错,于芳应该是恨着老张,为了向他复仇而来,而之前在悬崖前袭击老张,也证明确实如此,但此时再看来,她的心绪却深沉而复杂。先不说老张为什么要几次三番袒护对自己心存恶意的于芳,但是于芳的态度转变,就值得一究。   仔细回想起来,老张和于芳一直并没有交集,那么事情的转折点在哪里呢?吴宁飞快在脑中过滤一遍,刚才两人在路上拉扯的情形浮现在她眼前。老张对于芳说了什么?   第二十二章 董警官的推理   一行人回到老张的店里,已经过了中午。于芳被暂时关在程彻和吴宁的房间里,由程彻和罗子林看守。吴宁弄了些简单的食物给两人送了过去,在经过老张的房门口时,她发现门并没关严,从一道不宽的缝隙中可以看见老张背对着门坐在地上,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似乎从他一贯的阴暗中透出一抹柔和的光亮来。   从抓到于芳回到这里,老张始终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他这姿态也仿佛许久没有改变过,雕像一般。望着这一幕,吴宁眼底浮现出一层涌动的深意。她之前果然没看错,老张确实有些不太一样,虽然她时常觉得自己不是个纯粹的女人,也忘了怎样像个女人一样小鸟依人,但女人的直觉还是会偶尔冒出来,而且很少出错。   吴宁还在观察着老张,旅店门外传来敲门声。房内的老张动了动,却并没起身去开门。吴宁转身,见到程彻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快步到门口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正是风尘仆仆的董鹏。   “组长。”程彻恭敬地打招呼。   董鹏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看似还在通话中的电话,边走边交谈着,“嗯,对,你直接把结果说明就可以了……和我预想的一样?明白了,保持联系。吴宁?放心,我会把人给你平安带回去的,你有时间在这里说废话不如多做点事去,小心被你们上司逮住记过。”   董鹏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但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听出,电话另一边的人正是尚云轩。董鹏收起了手机,不再多赘述,直入主题地问道:“于芳人呢?”   “在房里。”程彻边说,边指了指房间的方向。   “带我去看看。”董鹏说着,人已经先向前走去,在经过吴宁面前时,他侧目看了过来,“如果没其他事要忙,你也可以一起过来,你参与的也不少,说不定还能帮助回忆起一些细节来。”   吴宁并不拒绝,跟在董鹏和程彻身后走入房内。房间里,罗子林靠着墙角站着,于芳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没有逃脱的机会,所以也不再挣扎反抗,而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于芳?”董鹏试探着叫了一句,于芳并不回应,董鹏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于芳抬起头,看了看董鹏,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董鹏搬过一把椅子,在于芳面前坐下来,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来。   “是你杀了刘慧慧、邓峰和孙刚,是不是?”董鹏依旧维持着原来的风格,甚至连一句开场白都没有。   于芳扯动嘴角,露出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我是凶手?这句话刚才那个娃娃脸的幼稚警察说过了。”   “请尊重警察。”程彻愤慨地开口,“别忘了,你可是嫌疑犯!”   “那又怎样?就是审判的犯人也有申辩的机会,更何况,你们现在还没给我定罪,不是吗?”于芳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与之前和他们打交道时那种总带着谨慎的模样判若两人。   “于芳,你确实很用心,但你要知道,世上没有两全的完美方法,你一方面想要复仇,把当初害死你男朋友的人一一杀掉,另一方面,又想揭开当年的真相,想要用这种方式向警方述说当年被淹没的真相,可正因为如此,才会露出端倪来。”   于芳不接话,那视线的方向看似专注地望着董鹏,但如果留心观察不难看出,她的目光仿佛越过董鹏,落在不知名的某一点上。除了董鹏,其他人都选择了沉默,但却表情各异。程彻和罗子林专注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对白,而吴宁却在看着于芳出神。其实相比起案情,她更想知道的是于芳此时在想着什么。   董鹏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你不说话也没关系,不如让我们先从案情的发展来分析一下你是怎样实施犯罪的。首先,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罗警官和小彻,你们先把三年前的案件经过详细叙述一遍。”   程彻点点头,刚翻开记事本,却被罗子林示意阻止,“我来说吧,毕竟当年我到过现场,比较清楚情况,有遗漏的地方小警官你可以补充。”   程彻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反驳,这表情落入吴宁眼中,让她暗笑。凭她对程彻的了解,她明白程彻要发表的意见肯定不是关于由谁来阐述三年前的案子,他最在意的是罗子林那“小警官”的称呼。但吴宁也知道,当着董鹏的面,程彻就是有怨言也不敢说出来,更何况还是在分析案情的重要时刻。   “我记得三年前那天,我们接到报案,说在雾村旅游的几个年轻人在山上发生意外,其中一人跌下山崖,我和师傅赶到村子里的时候,村民们已经把坠崖的人合伙拉了上来,但人没救了,而且当时死者被凸起的岩石撞得面目严重损毁,身上多处骨折。有个抱着死者一直哭的女人说是死者的女朋友,她证实了死者叫作郭辉。除了他女朋友外,死者的几个同伴都作证郭辉是失足坠崖,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证实存在人为痕迹,所以定论为意外,再加上警力不足,条件有限,也就没做进一步查验,结案后在镇上医院简单把尸体火化后,由郭辉的女朋友把骨灰带了回去,大致上就是这样了。”   “对于那个女人,罗警官你还有没有印象,看是不是她?”董鹏指了指于芳。   “没错,虽然样貌记得不算很清楚,但我来之前特意查阅了当年的口供和签名,郭辉的女朋友确实叫作于芳,在今天抓捕她的时候,我见到于芳,就回忆起了她。”   “剩下几个人,就是我们所调查的一连串案子的几名死者,刘慧慧、邓峰、孙刚。”程彻汇报道,“哦,还有这家店的主人老张,据说当时也随行。”   “嗯,很明显,于芳,这就是你的动机所在,你认为当年男朋友的死并不是意外,所以才实施了报复,小彻,既然老张也是本案的相关人员,你去把他也叫到这里来。”   程彻应了一声,站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领着老张走了进来。董鹏第一次见老张的模样,在他沉着肃然的脸上还是免不了闪过一抹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老张环视四周,在看到于芳的时候,四目相望,他眼底的一丝波动,被一直静静观察着于芳的吴宁收入眼底。   “老张,请坐。”董鹏招呼着老张。   老张点头示意,然后在一旁坐了下来。   “老张,你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叫郭辉的年轻人坠崖的事情吗?”董鹏见老张不开口,先行询问。   “想忘也忘不了,我是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掉下去的,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惜了。”   “我们听村子里的人说,那山上不常有人去,你们又为什么会去那里?”这次问话的人是程彻,之前他和吴宁勘察时,两人就曾探讨过这个问题,悬在心里许久,他不禁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   “他们来的那天,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村子里曾有人在那片山上的林子里看到被通缉的逃犯的传闻,是他们中有人提议,说村子里太简单,没想象中有意思,要去登山探险,试试看也许能遇到逃犯,增添点刺激。”   “是谁提出来的?”   老张顿了顿,眼底微光一现,缓缓摇头,“具体是哪个记不清了,这人年纪大了,就是爱忘事。”   “那么郭辉当时又是怎样掉到山崖下面去的?”程彻追问。   “具体我没看清,我只知道,死的那个年轻人看女朋友走得辛苦,就叫她休息一会儿再上去,我快走到山顶的时候,也觉得有点累,就提出来休息一会儿,可他们不愿意,说坚持一下就到了,要先到前面去看看,我给他们指了到山顶的路,他们几个就先上去了,没过多久,就听到惊叫声,我跑上去一看,那个年轻人已经掉下去了。”   “也就是说,你并没真切看到郭辉掉下山的情形。”董鹏做出结论。   吴宁始终看着于芳,董鹏说这句话的时候,于芳抬了抬头,但随即又低了下去,不多看任何人一眼。吴宁盯着她那木然的神情,心中的确定又多了几分。于芳确实和之前的态度大相径庭,她既然打算杀了老张,肯定是认为老张也参与到害了郭辉的行动中,但眼下听老张表明自己不在场,于芳却没露出丝毫的意外,这显然是个极端的矛盾。   “对。”   “好,那你来认认,那死者的女朋友,是不是她?”董鹏指向于芳,但望着老张的眼神里却带着些许试探。   老张只浅浅扫了于芳一眼,“警官,我也不好说,我说过,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再加上你们也听说了,三年前的火灾让我受了不轻的伤,所以脑子更不中用,早就记不清了。”   “那我换个问题,我的同事说,你几天前曾在山顶被人袭击,他们在现场附近看到了这个叫于芳的女人,是不是她把你推下山崖去的?”   “警官,我也跟他们解释过了,我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没有任何人推我,是你们想太多了。”   董鹏飞快地思索着,不得不说,老张很会周旋,对于所有问题,他都以记不清搪塞了过去,从始至终也没说出太多实质性的东西。虽然明知老张隐瞒了一部分真相,董鹏还是不再追问,和气地笑笑,“不管怎么说,我听同事说是你帮忙才抓到了嫌疑人,感谢你的配合。”   老张一怔,然后支支吾吾道:“这,这没什么,我也是,也是误打误撞。”   “你太谦虚了。”   董鹏打量的目光始终落在老张身上,使得老张那企图闪躲的态度难以躲避过去。这时,沉默了半晌的于芳忽然幽幽开口了,“你们不是要询问我吗?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你刚才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现在要交代了?”于芳的话,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重新转回到她身上。   “我只是觉得你们是在浪费时间,就算我有作案动机,也并不代表我就是凶手。就拿刘慧慧的案子来说,我不过是和她住在同一栋楼里,难道就是凶手?楼里那么多人,你们怎么不去查?再说,我有晕血症,见到血就受不了,怎么还能杀人?”   董鹏像是早就在等候着于芳的质疑,露出一抹气定神闲的笑容,继而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刘慧慧死亡的现场有血迹?要杀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从你有晕血症的角度出发,应该避免首先想到血腥的场面才对。”   “我只不过是按照常理来判断,一般杀人不都是这样吗?”   “好吧,那我就来回答你的问题。”对于于芳的回答,董鹏也不深究,我拿了案发现场的照片来,相信这是最好的说明。当时你先在垃圾场旁摆放好沙发和要用的洋娃娃,然后用公用电话把刘慧慧叫了出去,因为天黑,刘慧慧并没发现异常。”   “可笑,那样的深夜,刘慧慧为什么会被我的一句话叫出去?”   “这个问题我也有个猜测的答案,不过我们稍后再说。”董鹏继续道,“我们回到杀人手法上,我在查看现场时,发现刘慧慧尸体所在的沙发靠背上有个小痕迹,不仔细看很容易忽视,后来终于想明白了,我早些时候特意打电话回去,让法证部的同事比对了在死者身上留下的凶器,那痕迹正好吻合。我也咨询过法医,其实在利器刺入人体内的一瞬间,只要不刺中关键点,并不会马上流出大量血来,作为曾经的护士,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也不难把握好角度和刺入的位置,你只需要先把刀子从后面浅刺入刘慧慧的身体里,然后把她推到沙发上,刀柄抵住沙发靠背,用刘慧慧本身的身体重量强压下去,刀子就会借力深入,最终刺死刘慧慧,而血迹大部分染在刘慧慧的背部和沙发之间,不会喷溅出来,当然你晕血的毛病就不会发作。但因为你的这个症状,把我们调查的方向引向了有前科的李龙,和住在刘慧慧对面的申家,好在我们通过调查,排除了他们的嫌疑。”   “比起这个,应该有人更有理由杀了邓峰,不是吗?”于芳不再辩驳,而将话题转了个目标。   “的确,我们曾经依照你的证词,怀疑过和邓峰有过接触的方子青,但方子青并不是杀了邓峰的真正凶手,如果是方子青因为和邓峰交易不成起了冲突而杀人,他就完全没有伪装现场的必要,更不用说把门贴上封条,和放上《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怀疑我,还派人到我儿子的幼儿园去骚扰他?”说到这里,于芳语气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愤慨。   “于芳,注意你的措辞,我们那是去调查,并没恶意。”程彻忍不住插话进来,“我们在去之前,不清楚你家的情况,所以才要例行查看。”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孩子于航,是郭辉的孩子,对不对?而且在郭辉死时,你就已经怀了孩子,我咨询过医生,母亲在怀孕时受到过度刺激,容易造成孩子的缺陷,你孩子的耳聋,就是那时造成的。”董鹏沉声道。   “你说的没错,阿辉死后,这孩子就是我所有的精神寄托,可没想到,小航生下来就有先天听力缺陷。”   “所以你就更加恨当年害死郭辉的人,才计划了几年,实施复仇。”董鹏直视着于芳,“我们再回到案子上,杀了于芳之后,你约了邓峰来市里,审问方子青的时候他也说过,他们平时不会刻意见面交易,很显然邓峰并非为了和方子青交易才来,所以邓峰一到市里就和你见了面。”   “好吧,我只能说,我确实运气不好,和刘慧慧住在同一栋楼,又恰好在邓峰死了的酒店做事,但这样也不能说明是我杀了他们。”   “不,你是早有预谋,你把你们酒店的名片交给邓峰,为了便于你下一步行动,可惜你忽略了酒店的名片刚换过,所以只要推算时间,就可以知道邓峰拿到名片只能是下了火车这段时间,而不可能是来市里之前所获得。关于邓峰一案,我心中一直存有几个疑惑:第一,你在杀了邓峰之后,是怎样从外面封死门的;第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这两个问题都找到了答案。”   程彻很是兴奋,“组长您破解了密室之谜?”   “这根本不是什么密室,或者说,至少在实施杀人时还不是。”   “可我们明明听那时先赶到的警员和酒店经理说,门是被封死的,用钥匙打不开,后来还是撞开的门,我们也看到了还残留在门上的胶带。”程彻疑惑地挠挠头。   董鹏说明道:“法医在邓峰体内查到了少量安眠药,但在现场我们却没找到带有安眠药成分的任何东西,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被人拿走了。”董鹏看着于芳,“我的想法是,你借故和他交谈,令邓峰在不知情下服下安眠药,但我不认为你一个女人的力量能在邓峰昏睡时把他推下楼,所以我重新查看了现场,发现屋子里的椅子有挪动过的痕迹,而且很新,我想,这椅子应该是你的辅助工具。你在把邓辉推下楼后,如果你自己作为第一发现人报案,就更麻烦,所以安排你们的经理来看到尸体,但一般情况下,就算是敲门得不到回应,经理也不会轻易撬开门,最多先尝试用备用钥匙查看,那么就很难发现掉在花园里的尸体,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在不开门的情况下,先引起经理的重视。”   董鹏说到这里,程彻露出了然的神色,“也就是说,经理用备用钥匙打不开门,才会跑到楼上的房间去查看,从上至下俯视,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花丛里的邓峰的尸体,这才是用胶带封死门的真正用意,而不是我们第一反应猜测的把他杀伪造成自杀。”   “不错,想明白这一点,就很容易理解于芳的行为,她把邓峰推下楼之后,收拾好装有安眠药的食物及容器,然后走出房间,从外面封好门。”   一直旁听的罗子林问道:“难道胶带不是贴在房门里面?”   “是贴在里面没错,但人不一定要在房内才能封上。”   “组长您就直接说明吧。”程彻好奇地说道。   “现在天气正凉,一般酒店里的空调开的温度都会偏高,屋子里本来就很热,何况,于芳本身作为清洁员,还有个自然加温而拿着又不引起人怀疑的工具。”   “那是指……”   “吸尘器吗?”这次发问的人是吴宁。   董鹏赞许地点点头,“于芳只要先把胶带贴在门上,走出门关好,胶带自然就吸附在门框上,然后用吸尘器沿着门框用力吸,胶带就贴得严实起来,将整个房间变成一个密闭空间。”   “那火车上的案子的凶手也是她了?”这是罗子林唯一切身参与的案子,所以更为关注。   “是,一开始我派了人监视于芳,认为于芳离开的时间是在火车离站之后,所以不具备作案时间,但其实只要巧妙运用火车在中途的停靠就能做到。我在来时的火车上,向乘务员借用了时刻表,上面显示这趟火车十点三十分从首发站开车,从头至尾,中途会停靠四站,分别在十二点、十三点、十四点、十五点,然后十五点三十分到达终点站,其中间隔最长的就是从起点到第一站的时间,我查过地图,这段路是绕河而建,所以火车走了弯路,但如果乘车经过河下隧道,实际比火车还要快上半小时。于芳只需要乘车先到达第一站,登上火车,杀了约好的孙刚,再在终点的前一站下车,再换乘汽车到镇上就可以。”   “原来还可以这样。”程彻点点头,“难怪我们在疏导乘客下车的时候并没见到于芳,但在镇上车站的人群里,小宁却看见她的身影,看来小宁没有看错。”   “这位董警官看起来确实头脑更好些,你的分析听上去都很合理,但我刚才也说了,除了三年前的事之外,这些不过都是你们的猜测。我是恨那几个人没错,当年阿辉和他们一起上山,为什么偏偏是阿辉死了,而他们却都平安无事?但这也怪不得别人,阿辉死了,也是运气不好,我根本没有认为是他们杀了阿辉,又怎么会报复?警官你的证据又在哪里?”   于芳的回答,使得众人都感到略为意外。自然谁也不会相信于芳的说辞,但她态度鲜明的改变,不仅是敏锐的吴宁,就连迟钝的程彻都能感觉出一二,这从他略带愕然的表情就不难看出。   董鹏毕竟见多识广,诧异之色只从脸上一闪,旋即恢复了平静,“你要凭据不难,我就说给你听。你就职的酒店,在邓峰死的那天住客很少,因为是白天,很多人都选择外出办事或者游览,但你不知道的是,有个本该出去的客人,因为觉得疲惫留在了酒店睡觉,那时候她听到了吸尘器的声音。按照你所说,你之前已经把所有房间打扫过一遍,因为邓峰没开门,所以又去了第二次,可这次你并没有进入房间,而是和经理在七层发现了尸体,那怎么会用到吸尘器?”   “也许是那客人听错了也说不定。”于芳垂下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几分动摇的踌躇。   “那好,假如你觉得这证据不够充分,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   董鹏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图片,这是打印的纸,尽管上面图像不算很清晰,但仍旧能看出两个人坐在一家咖啡店里,从位置判断,并不靠窗,而是相对隐蔽的空间,可从两人大半个侧脸可以分辨出,正是于芳和邓峰。   “组长,这是哪里拍到的?”   “我沿着邓峰的足迹,寻找了他下火车后所到的地方。邓峰为了向女朋友陈颖求婚,去了车站一条街之隔的珠宝店,在那里订了戒指,然后才去和于芳见的面。我让人在珠宝店附近的店一一做了详细排查,终于在几百米之外的一间咖啡店找到了线索。其实于芳你做得很隐蔽,尽量选择了避人耳目的角落去坐,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到,但你没想到的是,这家咖啡店不久前实行了咖啡豆的自助售卖,但发现经常丢咖啡豆,所以店里才刚装上摄像头,为了便于监控,在服务生注意不到的角落位置都装有,所以,你和邓峰尽管坐的地方隐蔽,却被清楚地拍了下来。”   于芳脸色变了变,但没有接话。   董鹏并不在意于芳的答案,接着说道:“如果你坚持三年前的事是意外,认为我们对你动机的猜测有误,那么我们可以重新调查那件案子,只要勘察过现场,再拿了郭辉的东西取证,以市里的技术水平,应该能有新突破。”   “不用了!”   保持缄默的于芳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是她自进入这房里之后最为激烈的一次反应,连声音都不自觉扬高了几分。与此同时,一直警觉的罗子林和程彻也站了起来,似乎打算随时阻止于芳的进一步举动,却被董鹏摇了摇头阻止。董鹏仿佛预见到,于芳不会逃,他一双深沉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于芳,于芳与他对视了片刻,重又坐下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是我做的,你说的没错。”   第二十三章 是不是结局?   于芳如此坦白,让董鹏微微皱起眉头。显然,他也从于芳的态度中看出一丝不对劲儿。而在于芳说这句话的时候,吴宁注意到,老张放在身侧椅子上的手握了握拳,然后又放开,终是扭过头去不再看,选择了沉默。   “刚才你还一直否认,现在又为什么痛快承认了下来?”程彻疑惑地问道。   “反正你们也拿出证据了,我没话可说,还不如做个合作的犯人,不是吗?”   “那好吧。”董鹏开口道,“既然你一口咬定郭辉是死于意外,那么你杀了刘慧慧等人的动机就是因为他们还活着?”   “没错,阿辉死了,就算不是他们杀的,但我心里不平衡,凭什么死的人是阿辉?我的孩子还造成了先天缺陷,他们却好好地生活着。”   “但我记得,当初你并不是这样说,你是唯一一个坚持郭辉的死必定不是意外的人。”罗子林也提出质疑。   “阿辉刚死时,我悲伤过度,就随口那样说了,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他们和阿辉关系都很好,不会做出那种事,阿辉的死就如你们判断的,是个意外,忘了我曾经说的话吧。”   “就算你要报复那几个人,为什么非要利用《洋娃娃的杀意》?”   董鹏摸着下巴,于芳的话显然很敷衍,多问问题才能使她在回答中露出马脚来,就看怎样能找到蛛丝马迹了。他边提问,边用眼神示意程彻做记录。程彻会意地拿出笔记本,开始认真地写了起来。   “我想你们既然来调查,想必也听到过关于逃犯的那个传闻了,其实,我和阿辉曾见到过那个逃犯,在刚到这里的那天,我们避开其他几个人,到山边赏风景享受二人世界,看见一个面貌与画像上通缉犯一模一样的人。知道那个逃犯隐藏在这山里,但肯定不敢出去,说不定已经死了,所以想杀了人嫁祸给他。”   “了解了,最后来说说你杀人的详细情形好了。”   “前面两桩案子和你所说差不多,我是故意接近刘慧慧,和她同住在一栋楼里的,刘慧慧一见面就认出了我,所以我们一直私下有来往。我先是对其他人宣称有急事回老家,把小航托给朋友,然后那天我把刘慧慧约出去,说是谈谈当年阿辉的事情。她没有怀疑什么就来了,然后我就按照你说的方法杀了她,并且在尸体旁边放上洋娃娃,之后就开始计划对邓峰出手。”   “约邓峰来市里见面,也是你提出来的,对不对?”   于芳点了点头,“是,我查找到当年邓峰留下的联络方式,打电话过去,说阿辉死了三年,想要祭奠一下他,毕竟他们都是那时的当事人,希望邓峰也能到场,他答应了。他来的那天,我和他约好在咖啡店见面,给了他酒店名片,提议为了联系方便,让他住到我做事的酒店去。他来顺便做交易的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也只见过那男人两面。”   “你说的是之前你提出来,想要迷惑我们的那个嫌疑人?”董鹏追问,于芳所指的人,是他们抓捕问过话的方子青。   “没错,邓峰死的那天,我拿了一瓶酒去他房间里,说为了祭奠阿辉,两个人一起喝一杯,然后我把椅子搬到窗台旁,我们就坐在那里,但我偷偷把酒倒了,只让邓峰一个人喝下。他很快就睡着了,我把他拉到窗台上,虽然有些费力,但好在从椅子到窗台距离并不长,然后搬起他的脚把他推下去,最后就和你说的一样,我收拾好酒瓶酒杯,放下早准备好的《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出去后用准备好的吸尘器封上了门。”   “那酒瓶和用过的杯子,你怎样处理了?”   “摔碎丢到垃圾站了。”   “再说说孙刚吧。”董鹏顿了顿道,“你是怎么在火车上杀了他的?”   “我用约邓峰同样的理由,给孙刚打了电话,约他在雾村见面,并且说火车上也许会有一些同样去雾村或者本身住在雾村的人,经历过三年前的事可能会认出我们,为了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让他在火车上一定要坐包厢,孙刚没有怀疑就答应了。”于芳回答,“就像你说的,我先乘汽车赶上火车,然后在火车上和孙刚会合。我在他喝的水里放了安眠药,本来想在包厢里杀了他,可没想到他去厕所时药力正好发作,倒在了厕所门外,我跟踪过去发现他坐在那里之后,就趁着四下无人勒死了他,后来因为怕尸体被发现,就在终点站的前一站提前下了车。”   “也就是说,提前下车这一点,并不是你原本的设计。”   “对,总是有一些小意外影响了计划的完美实施。”   董鹏眼底犀利的光芒一闪,“世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犯罪,不管多么周密的计划,只要是犯下罪行,就总会露出马脚,存有任何侥幸心理都是不可取的。”   “那不过是你们警察所能说出的冠冕堂皇的话罢了,对于每个人来说,谁心里没有一点儿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呢?”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把它用作犯罪的借口,清醒的人能够理智地控制住它。”董鹏直视着于芳,“最后,再回答你之前提出的一个问题,刘慧慧为什么会轻易在那样的半夜被你一个电话就叫了出来?就好像邓峰和孙刚,不也是接到你的电话便立即毫不犹豫地欣然赴约了吗?不管当年郭辉的死是否是他们几人造成的,至少在他们心里,存有或多或少的负罪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尽可能答应你的要求。”   于芳冷笑,“他们怎样想的警官你也知道?你只是把人性都想得太好了,我可不相信这些。”   “你以为我是没有凭据乱说的?”董鹏脸上并没有笑意,“我们破解了刘慧慧电脑里最后加密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一封忏悔信,虽然并没写收信人的名字,但从内容不难猜测,这封信她是写给你的。另外还有,邓峰和方子青交易之后,收到一笔钱,这笔钱却没有存入他的账户里,之前我一直觉得奇怪,但后来终于查清了钱的去向,也就明白了。于芳,你最近没有查看过自己的银行账户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依照推测进行了调查,在调查中发现,在你银行的账户上,有人存入了一笔不小的款,我询问过方子青,和他与邓峰交易的数额恰好一致,时间正是邓峰死的当天早上。根据邓峰女朋友所说,邓峰三年前从雾村返回之后,就一直消沉,我猜想他是想在结婚前用这种方式来弥补缺憾。所以刘慧慧也好,邓峰也罢,并不是如你所想的,幸福平静地生活着,郭辉的死不仅影响了你这三年的生活,也同样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董鹏和于芳的这番对话,使得始终在旁听的吴宁心念微微摇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那个把念头控制得完美的人。如果杀死父亲的凶手就站在面前,她会怎样做?   就在吴宁心绪烦乱地思索时,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转头,正对上程彻虽然孩子气却显得灿烂的笑容,仿佛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寒冷阴霾。这一次,程彻像是敏锐地洞悉了吴宁所想,压低声音道:“别多想,你一直做得很好。”   程彻的话虽轻,却有种莫名安抚人心的力量,吴宁心里升起一丝暖意,可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冷着一张脸把手抽回来,狠狠瞪了程彻一眼。   刚才见吴宁陷入沉思,程彻一时心急,想都没想就来握吴宁的手,似乎这时他也意识到这举动有点不合时宜,讪笑着摸了摸头。   两人这一来一往的小动作尽管隐蔽,但在这不大的房间里,又只有这几个沉默的人,自然避不过所有人的眼睛。董鹏还是耐心地等两人交谈完,才轻咳两声,拉回他们的注意力,沉声交代道:“老罗,你先去叫个船,小彻,看好于芳,等船来了我们就上船先返回镇上公安部门,把案情整理一下,再把她押回到市里去。”   “好的。”“是,组长。”   罗子林和程彻同时应了下来,罗子林说完就站起身走了出去。   “老张你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董鹏转头询问着半天没发一言的老张,却没得到回应。老张望着墙角,不知在思索什么,看似根本没听到董鹏的问话。   “老张,老张?”   董鹏又试探着叫了几声,老张才回过神,茫然问道:“呃,什,什么?对不起,麻烦你再说一遍。”   “我是问,你和我们去镇上吗?”   “不了,我就留在店里。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累了,想休息休息。”   “那好,不勉强你了。”   老张向董鹏点头示意,自己也走出了房间。   吴宁望了望老张的背影,也站了起来,“出发前我再出去走走,透透气。”   “等等,我也一起。”董鹏开口道,“我正想去你们所说的,三年前那案子的现场去看一看,吴宁你反正也没有特定的目的,能不能顺便给我带路?”   “组长,不如让我……”   “你留下看守。”董鹏一句话截断了程彻的下半句。   吴宁点头应下来,“没问题。”   程彻只好无奈地摸摸鼻子,目送两人走出了门。   仍旧是那山崖边,尽管这已经是吴宁第三次站在这里,但她还是静静迎风而立,把眼前这几乎一成不变的风景一一尽收眼底。   而此时的董鹏则在崖顶这不大的地方踱着步,仔细查看着每一处细节,良久,董鹏才停住了动作,走到吴宁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怎么样?这风景看起来如何?”董鹏先开口询问。   吴宁笑笑,“董警官大可以自己看。”   “那你就错了。相同的景色,在不同人看来,却可能大不一样。就算是同一个人,因心境变化也会大不相同。你的心变了,看待周围的一切也就都随着改变了。”   吴宁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她惊讶于董鹏洞悉人的敏锐。她心境上的一丝改变,对待父亲之事的渐渐释怀,连她自己都才刚发觉,没想到就已经被与她接触并不多的董鹏看了出来,并且用这番话来巧妙暗示。   吴宁转向董鹏,反问道:“董警官您看了这么久,又看出了什么?除了研究我的心境,您应该也会有关于案子的发现才对吧?”   “说实话,我想听听你怎么看。”   董鹏的话再次让吴宁感到意外,“我都不知道从何时起警察办案还要咨询不相干人的意见了。”   对于吴宁的嘲讽,董鹏并不在意,他微微一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帮了小彻许多忙,比如破解李龙的电话诡计,再比如抓到了方子青。我想你不像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凡事冷漠,而且你的分析和观察能力我也信得过。”   说了这么多,董鹏再说出什么,吴宁也不会再觉得惊讶了,但吴宁这才明白,原来董鹏早就知道她和程彻做过的所有事,甚至连一点小动作也没能瞒过他。此刻她才衷心为程彻感到幸运,他有个好师傅,吴宁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董鹏,是个她可以信任的好警察。   吴宁想了想,指着山崖示意道:“这座山虽然高,但山边这一块地方却很平坦,靠近崖边也并没有滑坡的地方,会失足掉下去的概率并不大。”   “那你也认为三年前郭辉的死有蹊跷了?”董鹏点点头,“你觉得是不是刘慧慧、邓峰和孙刚杀了郭辉?”   “这我就不好下结论了,但我认为,至少于芳心里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才设计杀了那三个人。”   “可显然现在于芳拒不承认。”   吴宁思索道:“隐瞒犯罪动机,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要是证据确凿,就算没有动机,也一样会定罪,更何况于芳供认了罪行,所以她根本没有否决掉动机的意义。”董鹏顺着吴宁的问题分析。   “根据我的观察,使得于芳转变的原因,在一个关键人物身上。”   “老张。”   吴宁望向董鹏,“您早就猜到了?”   “并不是。”董鹏摇头,“我是刚才对于芳询问时才察觉到这一点,结合于芳最近的行踪和新近接触过的人,只有老张一人最为可疑。”   “嗯,没错,但这疑问在我心里盘旋了许久,也始终没猜透,除了三年前的案子之外,老张和于芳到底有什么交集。”   “这不着急……”董鹏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意,“再狡猾的狐狸也总会露出尾巴,我们只需要布下猎人的网,还怕找不到事情的真相?”   “但我倒是有个推测,不知该不该说。”   “说说看。”董鹏鼓励吴宁。   “我大胆做了一个假设……”   吴宁的话传递到山风中,又被吹散。于芳的认罪,看似是个结局,但又像成为解开下一个绳扣的开始,一环环终将被破解。空气中似乎浮动着一抹看不见的暗流,即将冲破洪堤,汹涌着淹没所有谎言和伪装,露出全部真容来。而最终的那个胜者,又将是谁呢?   第二十四章 老张的真面目   镇上的火车站并不大,这个只有一趟通往市里列车的站台,虽然和市里火车站的规模不能比,但此时也排满了等候上车的人,使得原本就不大的火车站显得拥挤而喧闹。   在这人流中,几个人也同样往候车方向走着,他们就是董鹏一行人。董鹏和罗子林走在两旁,程彻和小乔走在中间押着于芳。为了避人耳目,于芳穿了件戴帽子的衣服,宽大的帽子从头顶盖下来,几乎遮住了整个脸,她低着头沉默地前行。   “组长,我想去洗手间。”程彻举起手,不好意思地笑笑。   董鹏看了他一眼,“就不能等一会儿上了火车再去?”   “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好吧,快去快回。”   “我带他去好了,我对这里熟悉些。”小乔自告奋勇道。   见董鹏点点头,两人随即放开于芳,身影没入了人群中。   “董警官,我先去火车上查看一下情况。”罗子林建议道。   “嗯,确实需要确认一下火车上是否安全,你先去看看,这里有我看着。”   罗子林领了任务也转身离开了,瞬间只剩下董鹏和于芳两人。忽然,不远处的人群骚动起来,伴着争吵声传入董鹏的耳朵里。   “明明就是你这流浪汉偷了我的钱包,你还不承认?”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东西了?我没有偷。”   “还不承认?是不是找死?”   听两人话音,原来是旅客和流浪汉发生了冲突,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旅客围拢过去看热闹。吵闹声越发大了起来,而且那旅客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即使隔着人群,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扭打声。   董鹏看了看于芳,似乎在考虑是否要过去查看,如果那两人真的是在打架,作为警察他必然要去劝阻。董鹏想了想,决定先过去了解情况,便押着于芳往围观的人墙走去。   隔着缝隙,终于能清楚看到圈里的情形,衣衫破烂的流浪汉已经被身材高大的旅客打翻在地,眼见旅客的拳头又要砸下来,而自己肯定打不过,那流浪汉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尖刀来,锋利的刀子在阳光下闪动着森然的寒光,惹来群众一片惊呼。   董鹏眼见形势危急,来不及多想,敏捷地拨开人群,大步上前,伸手有力地摄住流浪汉拿刀的手腕,轻轻一按,然后顺势一扭,流浪汉还来不及反抗,手中的刀子已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随之流浪汉便被董鹏牢牢控制住。   而与此同时,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董鹏精彩的动作中时,有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被董鹏留在人群外的于芳。那人一身灰色衣服,一张周正的脸,另一手还拎着一个行李包。   他来到于芳面前,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芳,别怕,我来救你了,我们离开这里。”   于芳却没说话,只用沉默回应他。那人继续道:“我先帮你打开手铐。”   说完,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万能钥匙,低着头插入锁口,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手铐,然后他拉起于芳的手,“趁着警察还没发现,我们快走。”   “可惜,我不是于芳,要跟你去哪里,郭辉先生?”一道轻快明亮的声音传来,在他面前的人抬起头,扬手摘下帽子,露出短发和一张俏丽的脸来。   “你……”   吴宁微微一笑,“不能说初次见面,但我们也等候你多时了。”   郭辉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他再次环顾四周,发现之前离开的程彻、小乔、罗子林都出现在不远处,就连董鹏也正向这里走来,而郭辉的手被吴宁反握住,一时间挣脱不开。   郭辉眼见包围逐渐缩小,自己无路可逃,孤注一掷地用牙咬开手提包的拉锁,丢出另一只手中的手提包。手提包被抖散,里面顿时飞出漫天的百元大钞来。红色的纸币犹如花雨,铺开在车站内所有人眼前。   “是钱!”“有好多钱掉下来了!”   有眼尖的人先看清了飘落的钱,随即,人群开始沸腾起来,你拥我挤,毫不相让,纷纷卖力地抢夺起钱来,场面陷入了难以掌控的混乱之中。董鹏等人也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被阻住了道路,就连吴宁也是一愣。   郭辉就趁着这片刻,迅速地挣脱了吴宁的束缚,钻入人群中,消失了踪影。这时,距离吴宁最近的董鹏才挤到吴宁身边来,而比较远的程彻、小乔和罗子林三人,还在困难地前行。   虽然很快就有车站乘警赶来协助控制局面,但因人力有限,很难控制住局面。   “组长,我这边有个戴面具、穿灰衣服的人!”程彻努力闪避着身边的女性,艰难地在相隔一段的人流中高声道。   “我这里好像也见到了相似的人,我去追!”罗子林的声音从与程彻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传来。   “我记得刚才郭辉并没戴面具,难道他为了掩人耳目又戴上了?”吴宁疑惑道,“可这样岂不是会反而更加引人注意?”   吴宁的话使得董鹏皱起眉陷入思索,片刻,他恍然醒悟道:“不对,这是郭辉的把戏,真正的郭辉还隐藏在人群里!”   吴宁也是神色一凛,扬手一撑、一跃,轻盈地跳上身旁空置的售卖摊位,居高临下在人群里搜寻着。片刻,眼底一亮,指着离程彻有几米之遥的左边,大声道:“在那里!郭辉没戴面具,他把刚才灰色的外套反穿成了里面的黑色。”   随着她的话音,郭辉脚步一顿,随即跑得更快了。程彻闻言,急欲挤过去,可越是着急,就越是难有所突破,更何况他还有着不能被女人接触到的顾虑,就更加寸步难行。   吴宁灵机一动,跳下来几步赶到程彻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离程彻最近的一个年轻女人的手放在了程彻的掌心里。她这一举动快得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尽管程彻醒悟过来之后马上松开了女人,但只这片刻,已经足以让两人脸色微变。年轻女人是娇羞得红了脸,程彻则是狠狠怒瞪了吴宁一眼,然后脸变得青白交错,全身的线条都紧绷起来。   吴宁了然地笑笑,扳过程彻的肩头,让他面对着郭辉逃走的方向。与其让他因为碍手碍脚而放走了犯人,不如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其实就算程彻的毛病暴露了,大家的反应也不会如程彻所想的那样严重。   果然像吴宁所料,程彻很快就失去了理智,双眼失神地拨开人群,用力向前冲去。即使前方的人为了抢钱再疯狂,也难以抵挡住程彻突然变强的蛮力,竟让他生生开出一条路来。吴宁紧跟在程彻身后,见他顺利一路飞奔,很快就成功追上了前面的郭辉。   只见程彻从后面扣住郭辉的肩,一个过肩摔,就干净利索地把郭辉重重摔在地上,眼见着一拳就要砸下去,紧要关头,一瓶清凉的矿泉水兜头而下,在这寒冬的天气里使得程彻从头凉到了脚,瞬间就停止了动作,清醒了过来。而旁边站着气定神闲,手拿空瓶子的吴宁。   吴宁在片场曾见到过程彻发作时拳打垃圾桶的蛮力,她就算身手再好,也不想正面出手去阻止他。   程彻眨了眨眼,似乎一时间还没能完全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看手里还抓着的郭辉,磕磕巴巴转向吴宁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宁微笑着从他手中接管过郭辉,用另一手拍拍他有些湿的肩头,戏谑道:“不得不承认,你发作时还是很英勇的,身手真不错,不过,你现在还是先去拿行李换件衣服比较好,以免感冒了。”   程彻摸摸头,终于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尽管还是回忆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一阵风般转身,向着寄存行李的车子走去。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四周喧闹的人群静了下来,董鹏和罗子林也得以顺利来到近前。两人拿出警员证,董鹏用充满威严的声音道:“请大家都站在原地别动!警察办案!”   小乔则走上前,帮吴宁一起押住还在扭动不已的郭辉。   见骚动的人群听了他的话,又在乘警的帮忙下终于恢复了秩序,董鹏这才转向吴宁询问:“刚才小彻是怎么回事?”   吴宁勾了勾唇角,“这话一句两句说不清,我看我们还是先换个地方比较好。”   董鹏点点头,“我们也正需要找个方便审讯的地方。”   “去我们那里吧,那里虽然小,但问话足够了。”罗子林说道。   “好,一切都等带回去再说。”   几人商议完毕,程彻也正好换了衣服返回来。由小乔留下指挥乘警善后,其他人则带着郭辉离开了车站。   审讯室里,罗子林、程彻和吴宁在一旁靠墙的位置或坐或站,董鹏沉着一张脸,与郭辉相对而坐。郭辉那因常年遮盖的脸,比常人肤色更白上几分,在审讯室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更显出近于病态的憔悴和无望。   “我该叫你郭辉,还是老张?”董鹏率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静默。   郭辉低下头,掩去脸上的表情,选择了避而不答。   “在最后关头失算,没能如你所愿成功救走于芳,两人远走高飞,很遗憾对不对?”董鹏声音沉着而有力,带着不容回避的威严,“你和于芳是可以逃走,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的话,你们被留下的孩子于航怎么办?他一个先天生理有缺陷的孩子,再失去父母,你让他怎么生活下去?”   郭辉闻言,抬起头望向董鹏,死灰般的眼底闪出一抹微光,随即略现出些许的柔和,“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就像三年前一样?”董鹏欠了欠身,“三年前,你因为挪用公司的钱去炒股票,赔得一塌糊涂,你得知公司要查账,眼见事情败露要坐牢,情急之下设计诈死,以老张的身份隐居在雾村三年,等待人们的遗忘,却没想到,深爱着你的女朋友于芳,不仅为你生下了孩子,还认为你是被害死的,向刘慧慧等几人实行了报复,而重新牵扯出了当年的事情,最终还是暴露了你的真实身份。”   “天意,这一切也许就是命中注定。”郭辉哀戚的声音幽幽回荡在屋子里。   “我虽然不信什么命,但法网恢恢,没有任何人能够例外,不管躲多久,你总要对自己所做过的事负责任。”   “其实,脱身也并不是早就计划好的。我正发愁怎样摆平欠债的事,大家在论坛上聊天,听几个平时在交易中走得很近的朋友提到想来雾村看看,我当时只想这小村子比较偏僻,可能会是个好的藏身之处,就想来探探路,才和他们约定好一起来。我从公司拿了一笔钱,想到反正要逃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就是火车站你手提包里的钱?”见郭辉点头,董鹏又追问,“那为什么临时又计划了诈死?”   “之前芳芳在坦白的时候也曾提到,我和她在山里单独行动时,曾看到了疑似逃犯模样的人,后来我瞒过他们所有人,包括芳芳,偷偷又跑到山里去,为的是想要找找看,如果以后真逃到这里,是否有合适的安身之处。没想到,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又正面遇上了那个逃犯。他大概以为我要抓他,或者会对他不利,惊慌袭击我,我根本来不及解释,反抗中失手推倒了他,结果他的头正好撞上了旁边的石壁,就那样一下子死了。杀了人之后,我开始时很害怕,但蹲在尸体旁冷静了一会儿,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是犯了罪,不如借此机会找人替换了自己的身份,那罪名也就一并抵掉了。”   “通缉犯的尸体……”董鹏沉吟后了然顿悟,“难道,当初大家在山崖下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那个逃犯?”   “你猜得没错。”郭辉点头道,“偷天换日,就是我想到的办法。那天,是我说总这样待着不够刺激,没什么好玩,提议大家去山里转转,他们毫不怀疑地答应了下来。快走到山顶的时候,也是我故意说芳芳看着有点累,让她休息一下再上去跟我们会合,见我说得温柔体贴,芳芳没多想就照做了。这一点,芳芳在供述时为了袒护我并没有说,而是她自己担了下来。”   “那刘慧慧、邓峰和孙刚,为什么会自认和你的死有关系?”   “是我误导了他们,为了保证实施诡计时不被打扰,我提前告知了一个莫须有的交易,在山顶休息时,又出尔反尔激怒他们,事实上,他们虽然生气,但只是想逼问理由,我设计好倒退的路线,装作被他们逼得掉落山崖,我观察过,石壁一块凸起下面有一点空间,人如果蜷缩在下面不容易被发现,而距离那里不远的位置,从山崖横生出了一棵大树,这是我通过预先查看,确定了这座山崖作为现场的原因。我早就铺好一张网,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用搭帐篷的钉子,牢牢钉在石缝间,在我下落时,那张网正好接住我,然后我飞快把藏在石缝中用山石磨得损毁了脸部,穿着和我一样衣服的逃犯尸体推了下去,割断绳子,让网自动隐藏在树叶间,隐起了所有痕迹。”   “那么老张呢?当时老张也和你们一起上了山,又让你替换了他的身份,老张是被你杀了灭口,还是他是你的同谋?”   郭辉连连摇头,“杀死那个逃犯是意外,我已经错了,又怎么能一错再错?老张是无辜的,我当然不会对他动手。决定诈死时,我想了很多。在山里待了两天之后,我因为想见芳芳,又悄悄潜回老张的旅店,可没想到他们都去了镇上公安部门配合调查,不再回来。我被老张意外发现,我向老张解释了自己并没死,并且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在这里躲藏。我从拿的钱里拿出一大笔给了老张,堵上他的嘴,让他偷偷离开雾村,另找个地方住下来,至于老张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但我想反正这村子几乎与世隔绝,村里人很少出去,见到老张的概率很小,这一点不会暴露。”   “三年前的火灾,也是你隐藏身份计划的一部分?”董鹏想了想,又补充问道。   “对,我代替了老张,但面貌毕竟不一样,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必须想个合理的理由把自己的面貌遮盖起来,我就想到了火灾。我放了一把火,把旅店烧着,然后自己则躲了出去。因为旅店离村子有段距离,村民们赶来时火已经烧得差不多,却没见到我。我几天之后裹好脸,戴上面具回来,告诉他们我自己从火场里逃了出来,划船去治伤了,但脸被毁了容,只能这样见人,再加上我又传播出去坠崖死亡的冤魂不散的传言,村民们都不再深究,对我的话也就相信了下来。”   “你这一躲,就躲了三年?”董鹏目光中显露出一点深沉,“隐姓埋名,失去原本的所有,使得自己终日见不得光,如果不是我们发现,还要继续这种生活,你觉得值得吗?”   郭辉低下头,微微抖动的肩膀显示出他情绪的波动,“其实,被揭穿之后,我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说实话,我不知道还要以这样的情形去生活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自从隐姓埋名后,总有块石头压在心里似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简直就要透不过气来,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想我倒不如去自首,或许坐几年牢,还能重新站在阳光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很多犯人在这时候都会像你一样,心里存有悔恨之意,但这并不能改变犯罪的事实。”   第二十五章 抹不去的悲情   郭辉抬头,“我只想知道,你们是怎样怀疑我的身份的?”   “可以说,最早发现你不是老张的人并非警察,而是她。”董鹏转向吴宁,微微一笑,“你既然想问,就让她给你讲解好了。”   原本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正听着董鹏和郭辉的对话,又像是在出神的吴宁,见董鹏点到了自己,才想拒绝,接收到董鹏鼓励的目光,也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桌边。   吴宁在郭辉面前坐下来,平静地注视着郭辉,“郭辉,你要知道,人就算隐匿了一切,不能彻底摒除的,就是感情。首先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你的态度,在我们初来那天,你一心想要把我们赶走,怕被我们发现你的秘密,但这正使得我思索。后来在提到三年前发生的事情时,你并不回避,态度很是自然,从感情上说,任何人在面对噩梦时,都会产生情感的波澜,除非死人、着火、毁容这一系列的事对你并没造成太大的影响。”   “没想到,我的小心谨慎反倒惹来了麻烦。”郭辉自嘲一笑。   “你是心里有鬼,所以凡事都太过谨慎了。”吴宁依旧看着郭辉,“你没有心思经营,旅店不过是个身份的掩护,所以你自然希望客人越少越好。至于村子里的人说你在火灾后就变得孤僻,很少和人来往,是因为那毁容后的样子会吓坏小孩子,事实上,你是为了尽量避免多接触被看出端倪来。”   “就凭这一点,你就认为我是郭辉?”   “不,就算我的猜测正确,也只能证明你不是老张,而没有想到你就是三年前本该死了的郭辉。真正使我确定你身份的,还是发现于芳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我知道,是我放了芳芳太多次,是不是?”郭辉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苦涩,“我早就猜到这样做会引人怀疑,但我还是做不到看着你们去抓芳芳,自己却视而不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抓住芳芳,即使是牺牲我自己。”   “你确实帮了于芳很多次,显然她不相信三年前你的死是意外,也许她当年就察觉出刘慧慧、邓峰和孙刚的表情有异。你设计刘慧慧他们为你的掉落山崖起了推动作用,他们不知情,惊慌下会露出些破绽也不足为奇。或者,于芳和我一样,观察出了山崖上的地形,会失足坠落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你千算万算,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人心,有谁会心甘情愿去接受自己所爱的人一转眼之间就这样消失在了面前,天人永隔?”   吴宁说这话时声音很低,仿佛有种莫名的心绪深深浅浅地在空气中浮动。了解她经历的程彻和董鹏,自然不难从这番话中发觉,吴宁确实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结。至少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对父亲存有的是一种由衷的怀念,和血脉相连的亲情。   吴宁略作停顿,似乎调整了一下心情,继续说了下去:“出于某种原因,于芳确认了你的死亡与那次同行的几个人有关,所以她设下局,杀死了那三个人。唯一剩下的,就是当时也在场的老张,她来到雾村,就是为杀了最后一个仇人老张。可你被推下山崖的时候,我们分明见到了逃走的于芳,你却一直在掩护她,这令我对你原本的身份有了一点儿猜想。”   “我那时没思考太多,一心只想如果我不说,你们就无法给芳芳定罪。我知道你们要抓芳芳,所以想尽办法引她离开,但她偏又不肯放弃,你们来后不久,我就收到她的字条,约我在三年前出事的崖边见面,我猜想她应该还不知道你们来了在查那件事,我想通知她,但又找不到她的人,唯有忐忑去赴约再另做打算。”   “你想把事情掩饰起来,但却没有成功。”吴宁接话道,“你确实很有心,要不是你引开于芳,也许当天我们就能抓到她。”   “我听到你和这位警官说要到山上三年前的事发地去查看,可同一时间,芳芳也约我去那里。我在你们到之前,在崖边的石头上留了字条给芳芳,但因为怕你们提前到达发现,所以没写明我是郭辉,只说了我改在另一边山崖等她。本想等芳芳赴约后再和她解释身份,谁知芳芳趁我没察觉就把我推了下去,也因此没来得及向她说明。”   “我们去山崖的时候并没发现字条,应该是于芳毁掉了吧。”程彻插话进来,摸着头分析道。   “你改变地点的决定并不成功,原因在你不了解于芳的目的和行动,于芳每次动手,都会按照一首关于洋娃娃的儿歌,而那首儿歌的第四句是‘树上小鸟叫喳喳’,也就是说,这桩案子,应该与树有关。”   “树?难道……”郭辉听了吴宁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是因为山崖下的那棵大树?”   “不错,就是三年前被你当作道具的大树,三年前它帮了你,可这次很可惜,正是它暴露了你的纰漏。”   吴宁的话令在场所有人深思。所有的事都或多或少存有两面性,在犯罪中,诡计是个双刃剑,帮了郭辉,也毁了郭辉,这并非一种讽刺,而是早已注定的规律。   “在你滚落山崖的时候,我留意到你手上的绷带被划开,手上虽然带有血痕,但那是新伤,没有烧伤的痕迹,至此我已经确定,你的绷带和面具不过是掩饰身份的噱头,让人远离而不敢深究。之前都只是怀疑,但让我确认你是郭辉的,是那次我们在山上的搜捕,你在门外听到我们要上山找于芳,就抢先一步去通风报信,不过让我奇怪的是,你既然找到了于芳藏身的山洞,为什么不趁机和她说明你就是郭辉?”   “时间不允许,要解释三年前的事就必然要交代始末,可你们随后就会到来,我不敢多停留,但我又明白,只要我现身,为了除掉老张而来的芳芳肯定会不依不饶,为了不耽搁时间被发现,我就索性先丢个字条给她,我想芳芳肯定会毁掉字条,并且就算被你们发现那字条,也查不出出自谁的手。”   “然后,你就在于芳逃走的路上拦住她要解释?”这次开口说话的人是程彻,他皱起眉,但这表情出现在他的娃娃脸上总少了几分凝重感,像是个懊恼的孩子,“亏我还以为是你帮我们抓到了于芳。”   吴宁忍住笑意,坐在程彻身旁的罗子林也是一脸暗笑的表情,看来明眼人都不会像程彻这样迟钝地自作多情,把人都想到最好的方面去,不过,这也是他最可爱的优点之一。   “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你当时和于芳说了什么?或者说,是不是给了她什么东西?”吴宁双臂环胸微微一笑,“作为意识中确信你已死,并对老张怀有仇恨的于芳,不可能仅凭你说几句话就相信你是她死去了三年的爱人。”   “是,但有一样东西,三年来我一直小心保存着,那是把随身物品都套在逃犯身上做伪装时,唯一因为不舍而保留下来的,就是我和芳芳定情的戒指,我和她各有一个,是对戒。”   “仅仅是这样?”吴宁扬眉,“如果说是老张在你坠崖时趁机捡到的也不足为奇。”   “不,我们交换戒指时,还有句只有我和芳芳两人才知道的誓言,那就是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今后还有多长远的路,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绝不分离。我在小路上拉住她时,在她耳边说了这句话。”   “绝不分离……”吴宁低声重复着,可对于眼下郭辉和于芳两人的处境来说,这誓言变得多么遥不可及而又微带着些嘲讽。   程彻也轻声叹息道:“要是你把这句誓言写在之前给于芳的字条上,我想于芳会更早知晓你的身份,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郭辉愕然看向程彻,目光中带了些了悟,可惜生活不是放电影,没有事情能够倒带重来一次,没有任何人做出的决定不存在瑕疵,有些时候,只一步的偏差,结果却是万里之遥。   沉默了许久的董鹏终于动了动身子,接过话题,“可以说,你为了救走于芳,两人逃离,也做出了周密计划。我们留下收拾残局的警员小乔反馈回消息,说那一对吵架引开我的人,以及戴了面具的那几人都被抓住,证实是有人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照着去做。要不是我们提前察觉到你是郭辉,并且做下部署,恐怕你的计划就成功了。”   “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不是吗?”郭辉苦笑。   “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董鹏顿了顿,犀利的视线在郭辉脸上巡视,“既然你对于芳还有这样深的感情,于芳显然也还爱着你,当初你诈死的时候,为什么不让她也留在你身边?”   “这一点,我真说不清。在诈死实施前,我自己也没信心是否会成功,所以并没提前告诉她,打算诈死那天,我在上山前塞了一张字条在芳芳书包里,告诉她计划的全部和我欠债的事情,我给她留言说,假如她不介意和我就此隐姓埋名生活下去,就让她结束后等我,我会回去找她。可她并没在旅店等,我刚才也说过,我偷偷回旅店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也再没回来,所以我以为她不愿意和我再在一起,才在失望中放弃了,不想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可你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再回来的于芳还是带着对你的爱。”   “警官……”郭辉突然激动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的恳求,“我认罪,我会做最配合的犯人,但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们一件事?就算是我最后的请求!”   董鹏坐在原地没有动,声音平静而沉稳,“说说看吧,如果不逾越我的职责。”   “我知道我不能再去见芳芳了,您能否在见到她时帮我问问,既然还爱着我,三年前她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这件事困扰了我好久,我真的很想听到答案,虽然我已经无法当面问个清楚。”   “好,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   听到董鹏肯定的回答,郭辉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跌坐回椅子上。但仿佛被抽干了身上所有力气,挫败的脸上写满了绝望,或许,还有些对于某种东西的不舍。   吴宁静静地看着郭辉,她的目光从长久以来的观察,转为了淡淡而不易察觉的同情与怜悯。对于郭辉来说,此时最想做的事,大约就是再见上于芳一面吧?要是让他重新选择,他也许不会走上同样的道路。只可惜,人生只有一次,不能重来。   屋子里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午后的日光从玻璃窗里洒落进来,在一室的静谧中泛起层层的涟漪。   “也就是说,当初于芳并没收到郭辉留下的字条?”   吴宁手端着一杯咖啡,盘腿坐在书柜前的地上,在她手边,是一本父亲吴萧的书。程彻在来的时候,吴笑笑就已经偷偷告诉了他,姐姐从雾村回来后就一改以前从不碰那些书的行事作风,从那本《洋娃娃的杀意》开始,一本不漏地翻看了一遍,这是最后一本。程彻明白,查这桩案子的过程,同时也是吴宁心里情感的一个蜕变。她渐渐放下对父亲的怨气,唤醒了内心深处的亲情。直至从郭辉口中确认当年杀死父亲的逃犯已死,终于彻底放下了一切,以一个女儿的身份去怀念着死去的父亲。   “于芳在郭辉死时因为太过伤心,所以在回家的路上精神恍惚,在火车上把行李给弄丢了,也就是说,她根本不知道还有字条的存在。”   “真是阴差阳错,不过,这也是命运的决定,不是吗?”吴宁话语中带了几分叹息,似乎对郭辉和于芳擦身而过的慨叹,“郭辉听到他琢磨已久的答案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还能怎样呢?就像是在车站等一趟永远不会来的列车,就算他再执着,再用情,他和于芳之间也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没想到你偶尔也会说些有哲理的话。”吴宁勾了勾唇角,“那于芳又怎么会认为刘慧慧等人和郭辉的死有关?”   “于芳交代说,她接近刘慧慧以后,开始并不确定,后来有一次她偷偷听到刘慧慧很紧张地在打电话,说是郭辉的女朋友找来了,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冲动逼他,那时的事恐怕要曝光之类的话,她这才确认是刘慧慧、邓峰和孙刚三人把郭辉推下山崖摔死。”   “只可惜刘慧慧等人至死,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郭辉计划中的一颗棋子,还怀有深深的悔意,离开了这个世界。”   “组长说了,那还是因为他们心中怀有贪念,否则就不会被郭辉所利用。”   “董警官说得对,他看事情总是很敏锐犀利,不得不承认,董警官是个好警察。”   “那我呢?”听到吴宁难得对董鹏进行肯定,程彻连忙迫不及待地眨着晶亮的眼睛,期待地问。   “至于你嘛……”吴宁拉长话尾,吊胃口地不再说下去,而是站起身把书放回书柜里,这才转头对程彻嫣然一笑,“恐怕还得再锻炼个几百年吧。”   “什么?!我明明就……”程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铃声打断。程彻收住话音看了看表,略带酸意地撇撇嘴道,“看来某个恶趣味的人又下班来报到蹭饭了。”   “你还有资格说尚大哥?我比较关心的是,你要在这里吃饭到什么时候?”吴宁边说边站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门外,除了尚云轩外,还站着一个让吴宁和程彻都意想不到的人。   “组,组长?您怎么来了?”   程彻的惊愕反应似乎早在董鹏意料之中。董鹏微微一笑,难得的温和笑容使一向严肃的线条柔和了,显得亲切了许多。   “我听说有人三天两头来这里报到,也好奇地想来尝尝看吴宁的手艺究竟有多好,能这么吸引你。”   “或者,有吸引力的不是食物呢。”尚云轩不急不缓地插话进来。   程彻抽了抽嘴角,转头正对上尚云轩戏谑的笑脸,程彻恨不能一拳打掉这帅气但又可恶的笑容。程彻知道,尚云轩邀请董鹏来一定是故意的,因为整人才是他最大的乐趣,而且因为没去成雾村,最近他一直不平地抱怨,这次不过是趁机借题发挥罢了。   “每天来蹭饭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程彻喃喃念着,但在董鹏面前,他又不敢将抱怨表现得太过明显。   “你说什么?”董鹏轻咳一声,反问道。   “没,没有……”程彻很没骨气地选择了矢口否认。   董鹏又转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听他们对话的吴宁,询问道:“欢不欢迎我加入你们?”   “当然,只不过多添一双筷子,只是简单的家常菜,董警官您别在意味道不好就行。”   吴宁说完,闪开身让门外的几人走了进来。而程彻,还在不甘愿地瞪着尚云轩。尚云轩笑眯眯地经过他面前,长臂一伸,亲热地勾住了程彻肩头,用虽然看起来是刻意压低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说道:“别生气,小彻彻,为了以示我道歉的诚意,我可以帮你联络和我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他现在是个有名的心理医生,肯定对你那怕女人的毛病能有所帮助。”   吴宁强忍住笑意,看着程彻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从雾村回来后,程彻因为在董鹏面前暴露了真面目,在董鹏追问下,只好硬着头皮说出了实情。董鹏虽不是好事之人,但这事不知道怎么被其他人听了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公安局。好在大部分人对待这事都表现出宽容与理解,偶尔见到程彻,也只是献上略带同情的目光。也唯有尚云轩这样的人,才会明目张胆拿出来开玩笑。   “你,你……”程彻自然说不过能说会道的尚云轩,磕磕巴巴不知从哪里反驳。   “说实话,小彻,我也觉得云轩也许能帮到你。”董鹏的脸依然严肃,只是说出的话让程彻哭笑不得。   吴宁关上门,一连串的笑声从门里传了出来。   也许总会有罪恶,会有误解,会有伤害。在每个人心里的某个角落都蛰伏着一只名为“秘密”的怪兽,就看你是否能理智地去驾驭它。若不能驾驭,便好似风浪里触礁,泥足深陷;若能驾驭,便是风雨后一片晴朗天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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