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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们似乎早有准备,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中年龄最长的女医生俯下身,抓着她颤抖的手,轻声安慰道:“别紧张,你现在很安全。”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使劲甩开女医生的手,惊恐地大叫:“不!不……别碰我!”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力瞪大,直直盯着女医生。   女医生被她的样子吓坏了,本能地后退两步。另外两个男医生也不知所措。   可能是刚才用力过猛,腹部又开始一阵阵疼痛。她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腹部,却猛然想起了什么,就一把扯掉盖在身上的棉被。她盯着平坦的小腹,手臂无力地垂下,眼神也从恐惧变成了绝望:“我……我的孩子呢?”   “抱歉,把你抬上急救车之前就掉了。”女医生跨前一步,满脸歉意地说,“我们尽力抢救了,但孩子只有6个月,身体器官还没发育完善,所以……”   这个答案犹如一记惊天霹雷,将她最后一根精神支柱劈得粉碎。   苏可曼彻底崩溃了。   2   重症监护病房外。   苏可曼的家人和同事站在等候区焦急地等待着,病房的门旁守着一个穿便装的青年刑警,他叫陆浩,是京海市刑警三支队队长。   陆浩双臂在胸前交抱,宽阔的背脊倚靠着墙。他一夜没睡,轮廓鲜明的脸庞写满疲惫,但那双冷峻的眼睛却格外专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昨天深夜,松江公园发生一起强奸未遂案。陆浩和同事赶到案发现场时,被害人已被120急救车送往医院。据报案群众称,深夜10点40分左右,公园里传出两声呼救,他们立刻冲了进去。找寻了几分钟后,在公园中央的小凉亭附近发现被害人,但作案人早已不见踪影。被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坪上,上衣被扯开,内衣和短裙完好地穿着。他们大声呼叫,可被害人毫无反应,就凑近几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短裙沾满了血迹,于是立即拨打120,并报了警。   由于现场遭到急救人员的无意识破坏,警方只找到两个物证——黑色手帕和空矿泉水瓶。技术人员在矿泉水瓶上提取到两枚清晰的指纹,之后又鉴定出两个物证都沾有氯仿。氯仿是一种剧毒化学药品,少量吸入就可致人昏迷,医生在被害人的血液里也检到了氯仿。   当听到“氯仿”这个关键词,刑警们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   最近半年,京海市发生一起连环奸杀案,凶手作案时就是用氯仿迷昏被害人,然后实施犯罪。但所有案发现场都被凶手破坏,被害人又全部死亡,所以警方至今没找到破案的突破口。不过,警方曾在其中两个现场找到沾有氯仿的黑色手帕,和本案的物证几乎一模一样。综上几点,警方初步推断:本案极有可能与连环奸杀案同系一人所为。   刑警们仿佛看到了破案的曙光。医院方面也传来消息,被害人已脱离危险期。那么,只要她能提供有用的线索,破获连环奸杀案就指日可待。陆浩比任何一名刑警都激动,这不仅仅因为他是连环案的主要负责人,更重要的是终于有机会揪出凶手,为惨死的未婚妻报仇了。   是的,陆浩的未婚妻也是连环案的被害人之一。   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在那个大雨滂沱的黄昏,未婚妻赤裸的尸体被吊挂在废弃工厂里的一幕。那一刻,他含着泪跪在尸体前,发誓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兑现誓言。   陆浩回过神,使劲攥了攥拳头,却听等候区的方向又传来了抽泣声。他扭头去看,原来是被害人的女同事趴在椅子上哭。   陆浩对她印象很深。刚才向被害人的亲友了解情况时,这位容貌颇美的女同事情绪严重失控,甚至比被害人的丈夫还要难过,想必她和被害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正想着,病房的门拉开了,走出一位中年女医生。   “她醒了?”陆浩赶紧凑过去问。   女医生冲他点点头,随手关上房门,然后侧头看向等候区。被害人的亲友正疾步走来。   房门关上的刹那,陆浩听到了被害人的哭声。他皱了皱眉头,问:“我可以进去了吧?”   “患者的身体很虚弱,情绪更是不稳定,你现在进去,肯定会刺激到她。”女医生直言不讳地说。   陆浩心里着急,恨不得立刻见到被害人,但女医生的话不无道理。与其现在进去刺激到被害人,还不如等情绪稳定下来再说。于是他退到一边,让被害人的亲友进入病房。   大概等了半个钟头,被害人的丈夫第一个推门而出。他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金属框的眼镜,头发长而浓密,看样子是个知识分子。他径直走到陆浩身前,用悲愤的语调哀求道:“求你们警方,一定要抓到那个该死的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陆浩一惊,以为被害人突然死亡,急忙向病房看去。有几台医疗仪器遮住了床头,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被害人,不过,病房里的气氛不像突发意外的样子。   “我的孩子……”被害人的丈夫半蹲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搓着脸,“孩子还没降生,就被该死的凶手夺去了生命。”   陆浩终于明白了“杀人凶手”的含义,心想,这起案子还真不能简单地定性为强奸未遂。这时,另外几个亲友走出病房,女医生也紧跟出来。她冲陆浩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折腾了大半晚,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让医生们在门外等候,然后进入病房,关紧门,快步走到病床前。   被害人平躺在床上,头部歪向外侧,蓬乱的长发散在枕边。在明亮灯光的照射下,她憔悴的脸显得异常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而眼眶却红肿得厉害,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空洞无神。   即便如此,陆浩还是能想象到,只要她稍加装饰,就会变身为标准的东方美女。特别是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像极了某位偶像女明星,难怪她会被凶手盯上!   她见陆浩走到床前,先是一愣,随即睁大眼睛:“你是……警察?”她声音沙哑无力,想必是哭得太久了。   “对。很抱歉,这个时候还来打扰你。”陆浩尽量让表情和语气柔和一些。拿出警官证给她看过之后,他没有直奔主题,而是用关心的口吻问道:“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动了动下巴。稍许,她轻叹了口气,从被子里伸出手,把散乱在枕边的长发拢到一侧。似乎这样做是出于对陆浩的尊重,同时也表明情绪稍稍稳定了。   陆浩看到她纤细的小臂上有几道伤痕,还没结痂,应该是案发时被什么东西刮伤的。他把目光移向她的脸,小心试探着问:“能和我说说案发时的情况吗?”   这句话仿佛刺痛了身体里最敏感的神经,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如洪水决堤般不可遏制。她的脸倏然绷紧,双眼恐惧地瞪大:“不!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完,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她干脆把头缩进被子里,哽咽着哭了。哭了好一阵,她才探出头,眼眶红肿得更厉害了,还有泪水在往下流。这悲伤的样子让人同情,陆浩掏出面巾纸递给她。   “我知道,发生这样不幸的事,对你很不公平。”陆浩劝慰道。   她一言不发,含泪望着天花板。   陆浩又安慰了几句,劝导说:“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但伤害你的凶手正逍遥法外,只有你和我们警方合作,才能尽快把凶手缉拿归案。”   听到“凶手”二字,她脸色一变,颤抖着双手按在腹部。她突然缩回手,嘶哑着声音大吼道:“只要能抓到凶手,就算让我去死都行!”   沙哑的吼声在病房里回荡,仿佛宣泄着对凶手的恨意。   陆浩能理解一个将要成为母亲的女人,在痛失孩子后所承受的巨大打击,恐怕这比她本身遭受的痛苦要沉重许多倍。   等她情绪稍稍稳定后,陆浩从包里取出录音笔,问:“现在,可以说说案发时的情况了吧?”   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儿,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那好,就从你进入公园前说起。”陆浩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要说得详细一些,千万别落下任何细节,哪怕是你觉得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可曼脸上又浮现出恐惧的神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数小时前发生的可怕事件。   夜里10点15分,我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虽是9月的深夜,空气仍闷热得厉害,我撩开黏在脸颊上的几缕长发,加快了脚步。有些偏瘦的制服和高跟凉鞋限制了走路的速度,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不想走得太快,因为我怀有6个月身孕。   对一个孕妇来说,本不应该深夜出行,可我有紧急的事情要办。我是一名数学老师,就职于新起点私立高中。半小时前,教务主任打来电话,称明天上午用来测试新生的试卷存在严重错误,而我是出题人,就让我火速赶到学校。   试卷存在严重错误?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份试卷至少核对过五遍,同组的数学老师也帮着检查过,不可能存在严重错误啊。但是,教务主任和我的私人关系很不一般,她不可能骗我。难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我反复揣摩着这件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松江公园的大门前。这是个新建的公园,大门两侧立着几尊石雕,在路灯下反射着灰暗的光泽。但里面的照明设施还没安装,光线异常昏暗。学校就在公园的另一端,直穿过去是最近的路,否则要兜很大一个圈子。   时间紧迫,我径直走了进去。   刚一进入公园,我就发现小径旁的石椅上坐着一对情侣,正相拥在一起。看我走近,似乎吓了一跳,想必他们也没料到这么晚会有人进来。我装作没看见,快速从他们身边走过。   公园里的树木挺茂密,沿着小径走了一阵,光线越来越暗了。我每天上班都从这里穿过,对地形很熟,可还是第一次在深夜进来,心里难免有些紧张。特别是树丛里响起的昆虫的鸣叫声,在如此幽暗的环境里,显得十分刺耳。   一路走来,除了刚进公园看到的那对情侣外,再没遇到任何人,我不由得更紧张了。   突然,有什么东西扑打在脸上。   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抓。这一下没抓到,但能判断出应该是蝴蝶之类的昆虫。我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却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   闷热的空气里似乎混杂着异样的气息,正一点点向我逼近,现在想来,那也许是女人特有的直觉在预警吧。我向四周扫了一眼,只能看清几米内的事物,鬼才知道茂密的树丛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不敢逗留,快步向前走去。   当走到公园中央的凉亭时,忽听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声响,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昆虫的鸣叫。我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赶紧屏息凝听。   “嗒嗒……”   是脚步声!节奏不紧不慢,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有人跟踪我!   我突然联想到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件极度恐怖的事情——最近半年,本市发生一起连环奸杀案,被害人都是年轻的女人,并且多半是在深夜的小公园或小巷里遇害,警方至今还没抓到凶手。   跟踪我的该不会是那个变态色魔吧?不!不可能,我怎会那么倒霉呢?虽然不愿相信厄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但身后的脚步声却越发清晰了。   显然,身后那人正快速向我逼近。   我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后背也沁出了一层冷汗。我不敢回头去看,也顾不得身后的人究竟是不是变态色魔了,拼命地向公园外跑。   但我只跑出两步,左脚就扭了一下,与此同时脚腕传来一阵剧痛,再想加速跑,左脚根本不听使唤了。   该死的高跟凉鞋!   就在我后悔不该穿高跟凉鞋出来时,忽然感到有人从身后冲上来。我吓得拼命地大叫,可刚喊了两声,就有个异物捂在了嘴上,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苏可曼讲完已是满脸的冷汗,胸口也剧烈起伏着,仿佛又亲身经历了一次数小时前发生的可怕事件。   陆浩递过去一张面巾纸,等她情绪稍稍稳定后,问:“你也在新起点私立高中工作啊?”   她擦了擦汗,疑惑道:“对啊,怎么了?”   “哦,真是挺巧的。”陆浩站得腿有点酸,就拉了把椅子坐下,“我堂弟也在新起点工作,他教物理。”   其实,在来医院之前,他就调查清楚苏可曼的基本信息了。陆浩认为,向她提起在一个单位工作的堂弟,既可以快速消除彼此间的陌生感,还能使她充分信任自己,便于之后的沟通。不过,他说出堂弟的名字后,苏可曼只是说了声“哦,是他”,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似乎他们并不怎么熟悉。   新起点高中有300多名教师,她和堂弟不熟也很正常。陆浩这样想着,盯着录音笔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问:“你刚才说,是在走到公园中央时,才发现被人跟踪的?”   她盯着手里的面巾纸,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从发现被跟踪到遭遇袭击晕倒的整个过程,你始终没看到凶手的样子?”   “对。”她这句回答得很干脆。   公园里没安装路灯,但并非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来医院之前,陆浩认为被害人至少能看到凶手的大致模样。此刻听到她给出的答案,不由得心凉了半截。他不甘心,又追问了一句:“你确定连凶手的大致轮廓都没看到?”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当时联想到那个变态色魔,心里害怕得要命,只想着赶紧逃出公园,哪还敢回头去看啊!”   陆浩失望极了,但还是颇具耐心地问:“你再仔细想一想,从地铁站去公园的路上,是否发现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人?”   她咬着下唇,略加回想后答道:“我当时很着急,就想赶紧赶到学校,根本没注意身边的人。不过进入公园之前,我向四周扫了一圈,别说可疑的人,周围几十米内连个人影都没有。”   陆浩彻底失望了,但至少有一点确凿无疑:凶手是在公园里埋伏,等待“猎物”出现后作案的。   他觉得很奇怪,因为警方之前的推测结果是:连环案的凶手采取跟踪被害人的方式作案。可为什么偏偏昨晚的案子,凶手要蹲守在公园里作案呢?难道凶手早就盯上了苏可曼,对她了如指掌?   苏可曼忽然想起了什么,求证似地问:“警方也和我的想法一样吧?”   “嗯?什么想法?”   “啊,也许这是查案时要严守的秘密。”她看着陆浩说,“我的意思是,警方也认为袭击我的人和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是同一人吧?”   这确实是不能外泄的秘密。但如果不坦诚相告,可能会对接下来的询问产生障碍,至少她会对我失去信任。想到这点,陆浩说:“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根据现场的物证和凶手作案时使用的毒药,我们警方初步推断是同一人作案。”   “果真和我的预感一样。”她看着小臂上的伤痕,眼睛里闪过难以捉摸的神情。   陆浩叹了口气,心想只能从侧面去了解凶手的信息了,于是问道:“凶手冲到你身后时,你应该能感觉到什么吧?比如凶手的身高,力气的大小。”   “力气好像不算特别大……”   她皱紧两道细眉想了想,用力摇着头说:“不!应该说这一点我很难确定。因为凶手并不是先从后面抱住我,再去捂我的嘴,而是直接捂住了我的嘴。那东西刚捂到嘴上,我就昏倒了,可以说我没做任何反抗和挣扎,所以很难判断力气大小。至于身高,我就更无从判断了。”   陆浩在脑海里模拟她说的动作,心想这个动作真奇怪!如果第一下没捂住口鼻,或者偏差一点,很可能让她跑掉,那凶手为什么不先抱住她再捂嘴?难道是她发出了尖叫,凶手情急之下就先去捂嘴?还是另有原因呢?   “哦,我突然想起一点,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什么?”陆浩眼前一亮。   她迟疑了一下,说:“被凶手捂住嘴的一刹那,我有一种奇怪的触感。”   “奇怪的触感?”   “对。我穿的是短袖的制服,被捂住嘴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小臂上滑过。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一种痒痒的触感,就像头发滑过的感觉一样。”   “嗯?”陆浩瞥向被她拢到枕头里侧的长发。   苏可曼猜到了他的想法,伸手把头发撩起来:“你看,我头发还不到肘弯,不可能触到小臂呀。”   “凶手捂住嘴时,你是否抬起过手臂?”陆浩追问。   “呃……我记不太清了。不过从条件反射的角度去想,我应该会抬手去抓捂在嘴上的异物吧。”她失望地叹了口气,露出歉意的表情,“我以为是一个重要线索,没想到竟是在抓的过程中,碰到了自己的头发。”   “不,现在还不能完全断定是这样的。”   “哦,是吗?”她的语气漫不经心,目光也转向了天花板,似乎已经认定是碰到了自己的头发。   陆浩微笑地看着她,继续问:“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疑点和线索?”   “确实还有一点,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线索。”她仍看着天花板。   “没关系,说吧。”   她转过头,突兀地问:“你吸烟,对吧?”   陆浩先是一怔,随即猜到了答案:“你是说,凶手身上有烟草味?”   “对。你应该知道,孕妇对烟草味很敏感的,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凶手吸烟!这还真算不上什么线索,因为现在男人吸烟很普遍,要想从数量庞大的“烟鬼”里找出凶手,是绝不可能的。但陆浩却隐隐觉得这是一个有用线索,至于原因,他也说不清楚。   接下来的询问,苏可曼没能再提供任何线索。陆浩认为,她刚从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中恢复,可能有些记忆在短时间内不会苏醒,或者说保存在潜意识里,只有遇到外界刺激时,才能唤醒这部分记忆。不妨过段时间再来,或许她还能想起什么,不过,有一点有必要问清楚。   “约你去学校的教务主任,叫什么名字?”   她睁大眼睛,迷惑地看着陆浩:“嗯?为什么问这个?”   “有些事情要找教务主任确认。”他严肃地说。   “教务主任是许蕾。哦,就是刚才来病房看我的那个年轻女人。”她微微蹙眉,似乎在猜测他找许蕾要确认什么事情。   “原来是她。”陆浩一下就想起了那个容貌颇美的女同事。   苏可曼盯着他的眼睛:“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我就是感到挺惊讶,她那么年轻就当了教务主任,真了不起呀!”   其实陆浩在说谎。他记得向被害人亲友了解情况时,许蕾并没提及试卷出错,让苏可曼立刻去学校这件事。那么,是她忘了说,还是在刻意隐瞒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陆浩无法释然。许蕾在等候区哭了好多次,就算她们是特别好的朋友,也不至于比苏可曼的丈夫还伤心吧?除非她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并远远超越了友情的范围!究竟会是什么关系呢?但这属于个人隐私,并且与本案毫无关联,所以也不好询问。   苏可曼打了个哈欠,有些疲惫地说:“如果没什么问题要问,我就休息了。”   “哦,打扰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也非常感谢你提供的线索,要是再想起什么疑点和线索,请务必要第一时间联系我。”陆浩递给她一张名片,又叮嘱她多保重身体,然后收起录音笔,转身离开病房。   拉开房门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苏可曼和许蕾的特殊关系,真的与本案毫无关联吗?   3   从病房出来,陆浩向等候区瞥了一眼,被害人的亲属都坐在长椅上,唯独许蕾不在。经询问得知,许蕾早就离开医院了。   他感到很奇怪,心想许蕾和被害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我进病房前还伤心得痛哭不止,她应该一直守在医院才对啊。但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也许她有什么急事,不得不先离开。比如,去处理存在严重错误的数学试卷。今天上午的考试就要使用那份试卷,这对身为教务主任的许蕾来说,可是相当紧急的事情。   他向被害人的亲属要来许蕾的电话,走进楼梯间,拨了号码。电话响过三声,传来一个沙哑的女音:“你好,哪位?”   “我是刑警三支队的陆浩。”沙哑的声音让他又想起许蕾痛哭时的样子,“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找我有事?”   “嗯,有几个和案子有关的事情要找你当面确认。”陆浩直入主题。   “当面确认?”许蕾毫不客气地拒绝道,“我现在心情很差,身体也不舒服,不想见任何人。这样吧,等天亮后你来学校找我。”   陆浩怕她挂断电话,赶紧问道:“案发前,是你约苏可曼去学校的?”   “嗯。”   “你让苏可曼立刻赶到学校,是因为她拟定的数学试卷存在严重错误,对吗?”陆浩进一步追问道。   电话那端没有回答,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许蕾才说道:“对。怎么,这件事和案子有关吗?”   “不,当然无关,我只是例行询问而已。”   其实陆浩很想知道,为什么第一次了解情况时,她没有提及这件事。但听到她的质疑后,他觉得在电话里问有些突兀,还是等见面再问比较妥当。于是和她约好见面时间和地点,就挂断了电话。   陆浩没有立即离开医院,而是去了医生办公室,因为他忽然想起被害人流产后死亡的婴儿。严格地说,婴儿尸体也是本案的物证之一。   女医生带他来到停尸房,打开了盛放尸体的冷柜。当寒冷的白色气体散去,他看到了一具蜷缩着的婴儿尸体。尸体仅有巴掌大小,就算是完全伸展开,恐怕也只有30多公分,要不是五官齐全,还真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人类的尸体。   女医生告诉他,急救车赶到案发现场时,被害人就已经流产了。由于婴儿在被害人体内刚发育了6个月,身体器官还没完全发育成熟,所以只要流产,就不可能存活。   陆浩看着冻得僵硬的婴儿尸体,咬着牙暗骂了句:“该死的凶手!连孕妇都不放过!”他重重叹了口气,不忍再看冒着寒气的婴儿尸体,转头向女医生询问:“是氯仿中毒导致流产的吗?”   女医生回答说:“应该和氯仿中毒无关。在抢救被害人时,我们发现她小腹红肿了一大片,而且红肿的区域很不规则,很像是剐碰后造成的。我认为,这才是导致她流产的主要原因。”   他点点头,结合被害人小臂上的伤痕暗暗推测:“一定是凶手迷昏被害人后,试图把她拖拽到隐蔽处。在拖拽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剐碰到腹部,导致了流产。”   陆浩俯身推上冰柜的门,心想婴儿尸体作为物证,对侦破起不到任何实质性作用,但对鉴定本案的犯罪属性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于是,他告知女医生在结案之前,务必妥善保管婴儿尸体。   第2章 设下诡局   1   “你说什么?我们的思想就像磁铁一样,也存在吸引力?”   靠在椅背上的陆浩挪了挪屁股,身体前倾,双臂交叉架在办公桌上,惊诧地看着桌对面的我。   “没错。而且这种吸引力很强大,会把我们想要的事物吸引过来。”我一边仔细打量着他,一边答道。   我和堂兄至少有3个月没见面了。他看上去消瘦了很多,脸色也有些憔悴,想必是未婚妻的突然遇害对他打击很大。陆浩这次并不是专程来看我,而是为了昨晚发生的强奸未遂案。他和教务主任——许蕾约好12点半见面,由于早到了半个钟头,许蕾不在,所以就跑到我这里消磨时间。   今早到校后,我就听说了这起案子。学校的老师们众说纷纭,不过大多数老师都猜测,袭击苏可曼的可能是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我也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刚才,我向陆浩询问案子的具体情况,他却以不能泄露案情为由拒绝了,这令我很不爽。因此,我打算用吸引力法则把案情套出来。   陆浩视线下垂,左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分钟后,他抬起头问道:“照你这么说,我想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咯?”   “对,只要你的思想足够强大,就能把想要的事物吸引过来。”我看他一脸迷惑,就打了个比方说,“你就像一座‘人体发射台’,能发出特定频率的磁力讯息。当思考时,你的思想就会传送到宇宙中,然后把相同频率的事物吸引过来。”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嘿!3个月没见,你小子不研究物理,也不写推理小说,开始搞起歪理邪说了啊?”   “怎么是歪理邪说呢?这是吸引力法则,它属于量子物理学范畴。”我据理力争。   “量子物理学?”他瞥了一眼桌上摞着书籍,“那好,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他坐直身,抬高声音质问道:“自从接手连环奸杀案,我每天都在想怎样才能揪出凶手,也和同事们进行了大量的侦查和走访。如果按照吸引力法则,我早该把凶手缉拿归案了才对啊。可到现在过去了半年,为什么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呢?”   “也许是因为你思想发出的磁力讯息不够强大,或是发出了与之相反的磁力讯息。”我分析说。   陆浩听到“相反”二字,眼神闪烁了几下,低下头沉默不语。我侧目看着他,心想他此刻的表情和举止,足以证明发出了相反的磁力讯息,但是,他为什么会产生与常理相悖的思想呢?   就在我感到奇怪时,他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冲我低吼道:“胡扯!我恨不得立刻揪出凶手,怎么可能发出相反的磁力讯息呢?”   我注视着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很难揣测他心中的想法:“哦,可能是你潜意识里发出了相反的讯息,而你却意识不到……”   “得得,赶紧打住。”他使劲儿摆摆手,不耐烦地说,“我可不想再听你的歪理邪说。”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心里还在推测,他为什么会产生不想抓到凶手的想法,难道真是潜意识操控的结果?   陆浩吁出一口气,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却猛然猜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盯着我:“你向我介绍吸引力法则,该不会是和连环案有什么联系吧?”   我特别讨厌被人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就板起脸,严肃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它们之间的联系,但你必须先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同事们都私下猜测,袭击苏可曼的可能是连环奸杀案的凶手。”走廊里传来学生的打闹声,我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回椅子上,压低声音问,“我想向你求证,警方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抱歉,在破案之前,我不能向你透露。”他干脆地拒绝道。   “好吧,那我也无可奉告!”说完,我拿起桌上的书,低头翻阅起来。   陆浩的脾气很暴躁,腾地一下站起来,质问道:“你小子把我胃口吊起来,就什么也不说了?”   “我不是说了吗,可以告诉你,但前提是等价交换。”我仰头看着他,“对了,最好把案情也详细说一遍,这便于结合吸引力法则进行分析。”   他一拳敲在桌上,瞪视着我:“嘿!你的砝码还越加越重了?”   我没接话,低下头悠然地翻着书,意思却相当明显:你没有选择!只要你不说,我肯定不会告诉你。   陆浩瞪视了我许久,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坐回到椅子上,再三叮嘱我要严守秘密,然后把案发现场的情况,以及从被害人那里了解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我听完心中产生一个疑惑,就问:“你刚才说,苏可曼是那份出错试卷的出题人?”   “对,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他歪头看着我,“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上午新生测试时,我就听说数学试卷存在严重错误,教务主任不得已临时更换了试卷。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教学事故’!要在全校通报批评出题老师,并取消今年的评优资格。”   “后果这么严重?”   陆浩回想起苏可曼说的话,心想难怪她一接到教务主任的电话,就毫不犹豫地赶往学校,原来是想在考试前偷偷处理掉这件事。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质疑道:“既然通报批评了,为什么你听我讲完,才知道出题人是苏可曼?”   “通报还没贴出来呢!可能是校方考虑到苏可曼的不幸遭遇,所以暂时没通报批评吧。”我放下手里的书,抬高声音说,“但我万万没想到出题人竟是苏可曼,这太不可思议了。”   “哦?为什么不可思议?”他迷惑地看着我。   “如果换成其他人我无话可说,但如果是苏可曼,我认为绝不可能!因为她是对工作极其认真、甚至有些苛刻的人,从没在教学工作中出现过任何错误。这一点,学校尽人皆知。”   “她本人也觉得很奇怪。”陆浩摸了摸鼻子,补充说,“苏可曼也向我反映了,那份试卷至少核对过五遍,同组的老师也帮着检查过,不应该出错。”   “嗯!要是小错误,可能再认真的人都在所难免,但那是严重错误啊。”我摇着头说,“我还是不敢相信,苏可曼拟定的试卷会出现严重错误。”   “你怎么盯着试卷不放?这似乎和案子没什么关系啊!”   “你别忘了,苏可曼是因为试卷出错,才会在深夜赶去学校的,这是导致案子发生的……先决因素。”说这句话时,我脑子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心跳也骤然加速了,以至于最后几个字发出了颤音。   陆浩似乎从我的表情和语气中猜到了什么,可他并没在意,只是点点头说:“这一点,等见到教务主任,我会问清楚的。当然,我还会找那几个帮着检查试卷的老师调查。”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不祥的预感,也不要胡乱进行推理。我深呼吸了口气,说:“那最好不过了。”   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或许算不上疑点,可我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你刚才说,案发现场被急救人员给破坏了?”   “嗯。急救人员比我们警方先赶到现场,而被害人正流产大量出血,生命垂危,所以在抢救时无意识地破坏了现场。”   我“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这样。   陆浩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如果没遭到破坏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谁让你们警方出警速度那么慢,跟蜗牛似的。”我忍不住讥讽道。   “你形容得还真贴切。”他没生气,反而跟着抱怨起来,“唉!也不知道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是怎么搞的,离公园只有几百米,却没有5公里外的120急救车来得快。”   我蹙眉想了想,提示说:“会不会是群众先打120,隔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报警?”   “间隔了一段时间才报警?”陆浩一直以为是民警出警速度慢,还真没考虑到这种可能,“细算一下,这个间隔的时间可不短啊!不过,现场已经被破坏了,再去找群众调查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说得没错,确实没必要去调查。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对这一点无法释然,因此建议他最好去调查一下。   “嗯,有机会我会去调查的。”   陆浩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没把我的建议放在心上。他看了一眼腕表,抬高声音说:“时间不多了,快说说你创造的吸引力法则和本案有什么联系。”   “我可没那本事。”我被他的话逗笑了,然后,严肃地纠正道,“吸引力法则不是任何人创造出来的,而是一直存在的自然法则,如同万有引力定律一样公正无私,精准无误。就像你永远不会看到猪在天上飞一样,因为万有引力定律绝不会出错!”   “怎么扯到猪身上去了?”他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快说它和案子到底有什么联系?”   “你来我办公室的时候,应该注意到了,高一数学教研室就在隔壁。”看他点头,我继续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闲不住,而数学组年轻人多,所以常去侃大山……”   “我可不想听都侃了些什么。”他生硬地打断我的话,“挑有用的说。”   我无奈地点点头,开始讲述:“大概4个多月前,我在数学教研室和一个老师闲聊。如果没记错,当时苏可曼应该是上课去了,反正我是坐在她的座位上。桌上有份报纸,我随手一翻,就露出来一本侦探小说,仔细一看,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说集。我很惊讶,没想到她那样文静的女人也喜欢读侦探小说。我把小说放回去,却发现了报纸上报道的强奸杀人案,就是中山公园那起案子。后来,我多次从她桌上摆着的报纸里看到连环奸杀案的报道。我曾开玩笑地问她,看到这样恐怖的报道,你走夜路不害怕吗?她回答说,当然害怕了,甚至还做过噩梦呢!所以自打看过一次后,每当发现这样的报道,就直接跳过去了。”   陆浩歪头看着我,迷惑地问:“你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吸引力法则,也同样适用于潜意识下的思想。”   “没听懂,你最好说得直白点。”他尴尬地搔了搔鬓角。   我指了指桌上的书,又指了指他的头,意思是你以后要多读点书,然后解释道:“虽然苏可曼只看过一次连环案的报道,却不知不觉存在了潜意识里,于是,潜意识下的思想开始担心连环案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正如她回答说‘当然害怕了,甚至还做过噩梦呢’。这时,潜意识下的思想就已经发出了——‘连环案千万不要降临到我身上’的磁力讯息。当这个思想足够强大时,就把厄运吸引到了她身上。”   听完我的解释,他怪笑了两声,略带嘲讽地说:“堂弟,你的逻辑有点混乱啊。”   “是吗?”我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当然!看来,书读得越多知识就越杂,脑子也就乱了。”他挖苦了我一句,说,“既然发出的磁力讯息是‘千万不要降临到我身上’,那还怎么可能把厄运吸引到身上来呢?”他说“千万不要”四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忘了告诉你,吸引力法则并不判别‘不要 ’、‘不’、‘别’,或其他否定词。”我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当思想发出带有否定词的磁力讯息时,就会把完全相反的事物吸引过来。也就是说,苏可曼吸引来的是‘连环案一定要降临到我身上!’”   “啊?还有这一条?”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你就忽悠我这个门外汉吧!”   我从桌上拿起一本书,翻开递给他:“我怎么会忽悠你呢?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陆浩端着书扫了几眼,不屑地撇撇嘴:“就算这书上说的是对的,但用吸引力法则来解释案子发生的原因,我还是觉得很牵强。”   “哦?愿闻其详。”   “如果吸引力法则确实存在,岂不是所有看过报道的女人,都要把厄运吸引到身上来?”他大声质疑道。   “不,你理解错了。并不是所有看过报道的人,都会发出那样的磁力讯息,而且就算是发出了,也未必能达到将厄运吸引来的强度。”   陆浩还是不服气,逼问道:“第一个在连环案中惨死的女人,绝不可能看过报道,这你怎么解释?”   “虽然她没看过报道,但一定是发出了类似的磁力讯息!比如,看过相似内容的新闻、案例或电影等等。”   “太牵强了!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说着,陆浩掏出香烟,走到窗前推开窗,背对着我抽起了烟,想是他觉得和我在这个问题上辩论没有任何意义。   “第一个遇害者是否发出了那样的磁力讯息,无从查证。”我看着他的背影说,“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陆浩看了一眼腕表,12点25分,还差5分钟就到约定时间了,但许蕾迟迟没有回来。   “你最近想得最多的是什么?或者你是否在担心什么?”   他把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转过身,背靠着窗台说:“除了这个案子,我还真有一件担心事。上个月,我在高速撞车了,虽没受伤,可一想起来就后怕,以至于我都不敢上高速了,就算在市区也开得小心翼翼……”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响起了汽车的警报声。   2   学校大门外,停在车位上的警车被一辆奥迪Q7追尾了。   那是陆浩的警车,被撞得严重变形,车尾几乎看不到了,车体被迫前移后,车头又顶撞到学校的围墙上,碎玻璃和汽车的零部件散落了一地。再看那辆奥迪车,车头凹陷进去一大截,紧贴在警车的尾部,发动机盖翘起,挡风玻璃被砸花,但车身并无大碍。   陆浩从学校跑出来,拨开围在大门附近的学生,就看到了被撞得几乎报废的警车。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真够倒霉的!停在车位上居然被撞了,那奥迪车的司机一定是疯了。”   我紧随其后冲出大门,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幸亏距下午上课还有半个钟头,附近的学生不多,要是赶上学生涌进学校的高峰期,后果不堪设想。   有几个学生目击了刚才发生的可怕情景,其中一个对我绘声绘色地描述道:“我和同学从快餐店出来,忽然听到一阵轰鸣的引擎声,赶紧循声去看,就见那辆奥迪车从学校对面的街道直冲出来,速度相当快,直接就撞在了警车上。”   我点点头,走到陆浩身侧,在肩上拍了拍:“怎么样,你赌输了吧?”   “少啰唆!快去救人。”说着,他冲向车祸现场。   我犹豫了一下,也跑过去。   奥迪车的车膜颜色太深,挡风玻璃又被砸花了,只能隐约看清驾驶位趴着一个人。但由于驾驶位的安全气囊都爆开了,几乎将司机完全包裹其中,所以很难辨别身份,以及受伤害的程度。   陆浩用力敲着车窗,大声呼喊,可里面的人毫无反应。   “这可怎么办?要不赶紧给交警和120打电话吧。”我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走向车尾。   当看到后车牌号的刹那,我大吃一惊,与此同时,脑子里又闪过那个不祥的预感。我恍然觉得,这也许不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就大叫道:“许蕾!这是许蕾的车……”   “你确定?”陆浩也相当吃惊,快步走到车尾。   我指着车牌:“这号码太熟悉了,肯定不会错。”   “快,快打120!”   陆浩抛下这句话,转身冲向学校的门卫室。很快,他就拎着一根铁棍返回,对准车窗,用力砸碎玻璃。解开门锁后,他钻进去,将趴在驾驶位的许蕾抱出来。   我赶紧凑过去,就见许蕾双眼紧闭,脸上沾有少许血迹。原来是额头裂开了一道3公分左右的伤口,不算深,已经自然止血了。我吁出一口气,却忽然感到很不对劲。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她脸色青紫,嘴唇泛白,胸口的衣服上沾着带血丝的呕吐物。   一个可怕的猜测闪过脑际。   我连忙伸手探了下鼻息,十分微弱,几乎感觉不到。我吓得缩回手,慌乱地喊道:“她……她中毒了!快,快送她去医院。”   “什么?”陆浩似乎还不信,盯着怀中女人的脸,“你搞错了吧?她看上去应该是撞晕了!”   我知道这不是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而许蕾又奄奄一息,随时有生命危险。于是,我冲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冲陆浩喊道:“快!快抱她上车!”   20分钟后,许蕾被推进了医大二院的抢救室。   陆浩擦掉脸上的热汗,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招呼我去等候区。   来医院的途中,我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陆浩。通过衣服上沾着带血丝的呕吐物和脸部的异常变化,可以判断许蕾一定中毒了。至于她究竟中了什么毒,我却猜不到。   我和陆浩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望着抢救室的门,虽然彼此间不说话,但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许蕾为什么会中毒?是误食了毒药,还是有人下毒?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掏出来一看,是校长打来的。我按下接听键,立刻传来一个苍老而焦急的男音:“许蕾怎么样?她没事儿吧?”   “还在抢救。”我回答说。   “什么?那么严重吗?”听校长的口气,似乎感到很意外。可能是看了车祸现场,他认为奥迪车的气囊都打开了,许蕾应该不会受重伤。   我连忙解释说:“许蕾的伤情不严重。不过在车祸发生之前,她中了剧毒,这也是导致车祸发生的原因。”   “许蕾中了剧毒?”校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们在哪所医院?我现在就赶过去。”   我把医院的名称告诉他后,挂断了电话。   “你们校长要亲自赶过来?”看我点头,陆浩称赞道,“啧啧,真是个负责的好校长!”   “你不了解,许蕾和校长可不是一般的关系啊!”   “哦?”他侧头看着我,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我瞥了一眼抢救室的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对他说:“许蕾是校长的儿媳。”   他先是一怔,随即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难怪她那么年轻就当了教务主任。”   “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许蕾工作能力很突出,完全能胜任教务主任的职位。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校长的儿媳了。”   “怎么,她离婚了?”   “不,不是离婚,而是校长的儿子去世了。”我顿了顿,补充说,“是一次意外交通事故。大概3个月前,校长的儿子酗酒后飙车,撞在隔离带上,当场死亡。”   “又是车祸?”   他脸上的肌肉突然绷紧,皱着眉想了半天,才问道:“你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结的婚吗?”   “是在两年前的教师节。”我歪头看着走廊尽头的玻璃窗,露出羡慕和憧憬的目光,“那天我也去参加了婚宴。说真心话,我是第一次见到那样奢华壮观的婚宴场面。”   “校长的儿子,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怎么会呢!他可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犯得着遭这个罪吗?”我以前向陆浩提起过当老师的辛苦,特别是来自校方、社会和学生的压力,以及素质教育与升学之间的矛盾,让每一个老师都身心俱疲。我苦笑了一声,说:“听同事讲,他好像开了一家金融公司。但是否准确,我不敢保证。”   他点点头,又问:“他们婚后的感情如何?”   “啊?这我哪知道!”   我瞪了他一眼,心说我又不八卦,干吗去关注已婚女人的感情问题。我察觉到这一连串的问题很奇怪,就质疑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许蕾和丈夫都遭遇了车祸,你不觉得太凑巧了吗?”他用非常严肃的语调反问道。   “你是说,她丈夫有可能是被人谋杀的?”我也紧张起来。   他双眉紧锁,神情凝重地说:“如果是那样,今天这起案子就复杂了。”   “可我听同事说,刑警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车祸现场,不应该鉴定错呀。”   “但愿如此。”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但脸上的神情依然很凝重。   “哦,对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听说,校长儿子的生活作风不检点。还有人谣传,他和苏可曼关系暧昧。”   “真有这种事?”陆浩瞪大了眼睛。   “我刚才说了,只是谣传。不过在上学期的一次放学后,我在学校门前看见苏可曼坐进他车里。当时有很多老师都看到了,大家还私下议论了好一阵。”说完,我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证明不了什么。”   陆浩不再询问,闭上眼睛,双手抱膀靠在椅背上。   “你在怀疑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呃……”他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我脑子一片混乱,理不出一点头绪。”   我在他肩上拍了拍,劝慰道:“没关系。等许蕾醒过来,向她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几分钟后,抢救室的门推开了,一个男医生向我们走来。   我和陆浩同时起身,快步迎了上去。没等陆浩开口,我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她脱离危险了吗?”   男医生摘下口罩:“抱歉,抢救无效,患者已经死亡。”   3   京海市某公安局,三楼,物证储藏室。   陆浩盯着桌上的几个物件,心想今天真够倒霉的!原本是去找许蕾询问几件事,却不承想她突然中毒而死。这样一来,不仅对连环案毫无帮助,局长还让我来负责许蕾的案子,说什么我对案情了解得多。更倒霉的是,警车还被撞报废了。   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接着响起一个清脆的女音:“我回来了!都齐了。”   听声音,他就能判断出是今年刚分配来的女警员李薇。虽然她名字听上去很柔弱,但是性格刚强、处事果断的女孩,而且也不失女性心思缜密的优点。他转过身,问道:“什么都齐了?”   李薇晃了晃手拎的塑封袋:“奥迪车上的物品都在这里。加上桌上这些——从被害人衣服里翻出来的物品,不就齐了吗。”   陆浩瞥了一眼塞得鼓鼓的大塑封袋,指着另外一张桌子说:“取出来,放在那上面吧。”   李薇愣了愣,质疑道:“浩哥,为什么不放在一起?”   在刑警三支队,大家都称他浩哥,即便是年龄比他大的也是如此。陆浩索性拿过塑封袋,戴上手套,一边把里面的物件拿出来摆在桌上,一边说:“这是很有讲究的。被害人随身带的物品,肯定比放在车上的要重要,至少对她来说会很重要。要是弄混了,一些细节就会被遗漏掉,所以必须区分开。”   “这里的学问还真不少,以后要向浩哥多学习。”她语调充满敬佩之意。   陆浩笑了笑,自嘲地说:“呵呵,别把我的坏毛病学去就好。”   李薇没接话,凑到桌前,发现他从塑封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外形非常精致。她拿过来举到眼前,盒子很轻,裹着一层塑封纸,上面没有汉字,只印着几串英文。   “咦,这是什么?”   “你从不吸烟?”他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当然,我从不做有损健康的事。”   “哦,有时候明知道有损健康,但为了排解压力,还是去做了。”陆浩抬起头,指了指她手里的小盒子,“这是一盒进口女士香烟,如果没记错,应该叫大卫杜夫。”   “真看不出来,这么漂亮的盒子竟是烟盒。”她有些惊讶地说。   “那是因为你不吸烟,常吸烟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说着,他把最后一个物件取出来。桌上摆满了女式包、香水瓶、化妆品、打火机和钱包,以及一堆小物件。   李薇把烟盒也放在桌上,说:“这些都是常备品,应该和中毒没什么联系吧?”   “不能武断地下结论!”他批评了一句,然后说,“比如,这包没有打开过的香烟,很可能就藏着什么秘密。”   “嗯?”她又拿起烟盒仔细看了起来。   “我指的不是香烟本身藏着秘密,而是它延伸的秘密。”她的举动让陆浩联想到自己刚毕业时的情景,“我们要推测是被害人吸烟,还是特地为别人准备的。如果是后者,她今天就可能要和某个吸烟的女人见面。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下毒的人呢?”   “已经确定是毒杀了?”李薇反问道。   他摇摇头:“我只是说存在这样一种可能。”   陆浩走到另一张桌前,上面摆着手机、钥匙和小药瓶。他拿起药瓶看了看,标签上写着“镇脑灵”字样,是治疗周期性偏头痛的中药胶囊,拧开药瓶,里面还有七八粒。他也吃过这种药(自打未婚妻遇害后,他就患上了周期性偏头痛),副作用小,疗效也不错,就是比西药来得慢。   他拧上瓶盖,放回到桌上,心想许蕾为什么会患上周期性偏头痛?这和她中毒身亡会不会存在联系呢?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制服的中年刑警:“浩哥,法医鉴定中心来电话了……”   不等他说完,陆浩迫不及待地问:“尸检结果出来了?”   “嗯。张法医催你赶紧过去呢。”   “嘿!这个老张,速度可以啊。”他和张法医的私人关系很好,虽然比张法医小了二十多岁,属于忘年交,但在一起时却总爱开玩笑。   陆浩吩咐中年刑警把物证登记在案,然后招呼李薇一起去法医鉴定中心。   4   户外,下起了阵雨。   陆浩和李薇下了出租车,顶着密集的雨滴,跑进京海市法医鉴定中心。   “拦个出租车可真费劲,害得我们快浇成了落汤鸡。”走进楼里后,陆浩一边抹掉脸上的雨水,一边抱怨道。   “要是你的车没被撞就好了。”李薇甩了甩淋湿的马尾,“不过话说回来,那辆警车也太脆弱了,一撞就报废了。”   “咳!日系车,车皮太薄。”陆浩指了指左侧的走廊,示意她从这边走。   快到走廊尽头时,李薇皱起了眉头:“嗯?好像有一股腐肉味儿。”   他用力抽动了几下鼻翼,根本没闻到任何异样的气味儿,不禁侧目看着她:“小李,你是不是害怕看到尸体啊?”   “怎么会?我胆子大着呢。”她虽然这样说,脸上却明显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陆浩在走廊尽头的门前站定,抬头看了看刻有“验尸房”字样的门牌,然后伸手敲了几下,门内立刻传出一个粗重的声音:“请进。”   他推开门,就感到一股凉气混杂着怪味儿扑面袭来。他恨透了这个地方——今年的连环奸杀案,迫使他频繁来到这里,特别是未婚妻遇害的那次,成为他永远不愿回忆起的噩梦。   “你总算到了。”站在冷柜旁的张法医走过来,这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个女警员。她正用手捂着鼻子,似乎对验尸房的气味儿很不习惯。他看向陆浩:“这位女警官是?”   不等陆浩回答,李薇跨进验尸房,和老张握手并自我介绍之后,说:“常听浩哥提起您,说您的检验水平非常高,能让尸体‘开口’,为我们刑警侦破提供了大量宝贵的线索。”   老张闻言挠了挠花白的鬓角,斜瞥了一眼陆浩:“他不在背后损我,我就偷着乐了。”说完,他走到最里面的冰柜前,抽出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为什么非要看尸体?直接说尸检结果多痛快。自从未婚妻遇害之后,陆浩就对尸体产生了抗拒感,特别是女尸。不过,他还是拉了拉李薇,走到尸体前。   老张弯下腰掀开白布,立刻露出一具冒着寒气的女尸。冰冷的皮肤上有多处切口,这是法医解剖后留下的。女尸身形十分匀称,纤细的双臂紧贴着身体自然伸直,像少女般微微隆起的乳房似乎还充满着弹性,只是那张脸——那张因中毒而变得青紫的脸,让原本颇美的容貌荡然无存。   眼前的女尸让陆浩又联想到死去的未婚妻,他不忍再看,目光转向老张:“她中的什么毒?”   老张无须去看手里的尸检报告单,干脆地答道:“四亚甲基二砜四氨,也就是我们老百姓常说的毒鼠强。”   “毒鼠强?”陆浩和李薇同时脱口而出。   “对!毒鼠强的毒性非常厉害,对所有哺乳动物都有剧毒。其毒性是氰化物的一百倍,是砒霜的三百倍,微量摄入就会置人于死地,而且无特效解毒剂。”老张放慢语速,抬高声音说,“人类的致命剂量在7到10毫克,只要达到这个区间,必死无疑!”   日常生活中很少用到毫克这个质量单位,陆浩没什么直观概念,但能想象到是十分微小的剂量。老张打了个形象的比方,一粒大米的重量大约20毫克左右,也就是说,人只要服下三分之一粒大米那么重的毒鼠强,就会有生命危险。   “许蕾服下的剂量是多少?”陆浩问。   “尸体送来的时候,血液已经凝固,无法进行血检。不过,从肌肉和皮下组织的检测来看,她至少服下了15毫克以上的剂量。也就是说,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理论上都不存在被抢救生还的可能。”   陆浩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裸体的女尸:“是啊!远远超过了致命剂量,她必死无疑。”   “不止如此。人一旦摄入毒鼠强,通常会在10到30分钟内毒发。潜伏期非常短,给抢救带来很大的难度。”   陆浩回想着车祸发生时的情景:“这么说,她是在车祸发生前10到30分钟内,服下了毒鼠强?”   “没错。可能时间会更短,因为她服下的远远超过了致命剂量。”   陆浩皱起眉,在心里暗暗推测:“如果是他杀,那么,只要查明车祸发生前10到30分钟内,许蕾接触过的人,就可以锁定嫌疑人。”   “死亡时间医院已经明确给出了,我就不重复说了。”老张指了指尸体腹部的切痕,“我在死者的胃里发现了意大利面,而且处于几乎没有消化的状态。这说明,她是在用餐过程中或餐后服下了毒鼠强。从胃内食物的消化程度看,我更倾向于前者。”   李薇赞同地点点头,插话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如果是他杀,只要查明许蕾用餐的意大利面馆,然后找出和她一起用餐的人,这个案子就破了。”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郁闷地叹了口气,“唉!京海市的意大利面馆至少有几百家,这可从何查起啊?”   “你忘了吗?毒鼠强的毒发时间很短,而许蕾又是在学校大门外撞车,所以可以通过时间差,把面馆的大致位置找出来。”陆浩提示说。   “你的意思是,那家意大利面馆应该离学校不会太远,但也不会特别近!”她兴奋地说。   “没错!如果太远了,她中毒后就不可能返回学校,太近了也没必要驱车去。”陆浩说,“这样吧,我们就以新起点高中为中心,排除学校周边的面馆,然后向四周逐个查找。”   “浩哥,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李薇自告奋勇。   陆浩觉得,她虽心思缜密,但毕竟工作时间短,经验尚缺,如果不小心打草惊蛇,让嫌疑人逃匿就被动了。于是,他给警队的老刑警——李强打了电话,说明情况,让他负责调查。   李薇噘起嘴,心里很不服气,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证明给他看。   “我还有一条重要线索。”老张说,“如果意大利面馆的线索断了,你们可以依据这条重要线索去查,肯定能查个八九不离十。”   “哦?快说说是什么线索。”陆浩收起电话,催促道。   “据我所知,毒鼠强在上世纪末就禁止销售了,一般人是很难搞到的。”老张顿了顿,建议说,“不妨去查查毒鼠强的来源,或许很容易就能把案子给破掉。”   其实,陆浩早就想到了这条重要线索。但他认为这条线索太明显了,如果是他杀,凶手会愚蠢到在使用的毒药上暴露自己吗?就像连环奸杀案中凶手使用的氯仿,也同样是很难搞到的化学药品,我们起初就把氯仿当做重要线索来调查,却一无所获。不过,他认为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于是决定,等查到意大利面馆后,视情况而定。   陆浩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道:“做尸检时,你是否发现她有吸烟史?”   “有。从肺叶和气管的情况看,她至少有三年以上的吸烟史。”老张干脆利落地答道。   陆浩点点头,心想在奥迪车里找到的那盒香烟,可能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但为什么不打开塑封纸?依据我的习惯,开车前会把新买的香烟打开,这样既方便随时去拿,也不会因此而影响驾驶。但仔细一想,这也称不上什么疑点,因为毕竟每个人的习惯不同。他忽然意识到一点:为什么我对那盒香烟无法释然呢?   老张慢慢盖上白布,将尸体推进了冰柜里。   二人与张法医辞别,离开了法医鉴定中心。   户外的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热乎乎的潮气,令人很不舒服。陆浩拦了辆出租车,刚坐进去,就接到了堂弟打来的电话。   “我找数学组的老师询问了,帮苏可曼检查试卷的是三个‘老家伙’,他们还私下议论说,试卷不会出错。”堂弟在电话里如是说道。   “哦,真的吗?”   “当然。不过那三个‘老家伙’太傲慢,我懒得理他们,还是你亲自去问吧。”堂弟声音压得极低,想是身边有人。   “更换下来的试卷还在吗?就是被校方认为出错的那份试卷。”   “不清楚。但按照惯例,应该暂放在教务主任的办公室。”   “在许蕾的办公室?”   “对。”   挂断电话后,陆浩皱着眉想了想,认为有必要去一趟新起点私立高中,亲自查看那份试卷是否存在严重错误。因为他隐隐感觉到,那份试卷并非与本案毫无关系。   5   出租车驶上高架,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飞速向后倒退。   陆浩的目光从窗外移到李薇的脸上:“你听过吸引力法则吗?”   李薇正靠着车窗打盹儿,听到他的声音,快速坐直身,摇着头说:“什么是吸引力法则?”   “就是思想像磁铁一样,会向宇宙发出磁力讯息,把你想要的事物给吸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的思想要足够强大才行。”   “思想真有那么神奇?”她睁大眼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呃……很难说。”   陆浩想起被撞得报废的警车,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被我的思想给吸引来的呢?蓦地,他又想起死去的未婚妻,不由得心里一阵抽痛。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凶手杀害了她,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唉,我身为一名警察,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未婚妻,我真该死!   强烈的自责感让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用力攥紧双拳,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里。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慢慢松开拳头,暗忖:“看来堂弟说得没错,我确实发出了相反的磁力讯息。因为,我恨不得立刻抓到凶手,但恐惧看到杀害未婚妻的浑蛋凶手的模样——那会让我更加自责、更加痛苦、更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我在逃避!逃避事实!可我那样爱她,永远也不愿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他在心里大声呼喊着,却浑然不知泪水已流出了眼眶。   “浩哥,你怎么了?”李薇推了推他胳膊,诧异地问。   “没,没什么。”他快速抹了把脸,装作眼睛不舒服的样子,“昨晚一夜没睡,眼睛难受得厉害。啊,不用为我担心,过一会儿就好了。”说完,他把头转向车窗的方向。   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他的心难以平静。过了好一阵,他才吐出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那个该死的凶手还会对下一个目标动手,我必须从自责和痛苦中挣脱出来,尽快想办法抓到他。”   “到了。”   司机把车停在学校的大门前,车位上已不见奥迪车和报废的警车,应该是被交警拖走了。   从车上下来,陆浩望了一眼大门上方的LED滚动屏,正在播报今年高三毕业生的高考成绩,以及相对应的录取院校。他以前听堂弟说过,近年来各所高中之间的学苗争夺异常激烈,而新起点高中的升学率很高,这样做是为了打广告,以此彰显学校的实力,吸引更多的好学苗来新起点学习。   在陆浩的印象里,高中生活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枯燥。周而复始的三点一线的生活,繁重乏味的学习,高考升学的压力,几乎让他变得像一部输入了特定程序的机器。用堂弟的话说,老师的作用,就是把每一部机器的性能调到最佳状态,以应对三年后的高考。然而,这种程式化的教育,在某种程度上扼杀了大多数高中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对他们的一生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陆浩和李薇径直来到门卫室,说明来意后,校警带他们去校长办公室。   宽阔的校园里,教学楼、实验楼、艺体中心、图书馆、标准体育场等硬件设施一应俱全,校园文化建设也相当有特色,绿化面积更是比公立高中大得多,给人一种公园式校园的感觉。但陆浩一进来就感到很压抑,这或许和他“枯燥”的高中生活有关吧。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在医大二院时,陆浩曾见过这位年近花甲的校长。因为许蕾曾是校长的儿媳,得知许蕾已死的消息后,他悲痛不已,并请求陆浩务必查明中毒原因。   此刻,当陆浩说明来意,校长非常配合,并让校警带他们去许蕾的办公室。   许蕾是单独的办公室,在A教学楼四层,门锁着。校警打开门,陆浩让他在门外等候,然后和李薇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20多平方米的办公室,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学校的大门,以及大门外的街道和建筑,视野很开阔。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套办公桌椅,桌上有台电脑和打印机,还摞着许多资料和书籍;右侧靠墙有个大储物柜,上着锁;左侧靠墙是书柜、小沙发和茶几。   二人在办公室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试卷。陆浩环视着不算宽敞的办公室,疑惑道:“奇怪,怎么找不到呢?”   “会不会被拿走了?”李薇说,“要不我去找校长问问。”   “也好。”   李薇走后,他来到储物柜前,这是办公专用的储物柜,采用钢质材料制成,不仅结实耐撞,而且不易滋生细菌,通常用来放一些重要的文件资料。他伸手敲了敲,回声很沉闷,想必里面放满了东西。   这时,李薇返回了办公室:“浩哥,校长也不清楚试卷放在哪儿了。”   “嗯?他也不知道。”   李薇走到储物柜前:“校长说,一般出现这种情况,试卷会暂放在教务主任这里。他让我们再仔细找一找。”   陆浩记得堂弟以前说过,新起点高中有3000多名学生。平均算下来,高一新生至少不低于1000名。这么多学生所用的试卷,至少也得一大箱子,如果放在办公室,应该一眼就能看到才对啊,难道是藏在了什么地方?   他又环视了一圈,心想在这间办公室,能放下一箱子试卷的,恐怕只有这个大储物柜。于是,他让校警打开锁头。   果然不出陆浩所料。当校警打开柜门,他看到里面堆着一摞摞捆绑着的大纸包,其中一个散开着,正是数学试卷。他仔细看了看,标题处印着“新生测试”字样,显然这是被替换的那份试卷。   他早就把中学数学的知识忘得一干二净,根本看不出试卷是否存在错误,就给堂弟打电话,问清楚检查试卷的老师的名字后,让校警去找那三个老师过来。   校警走后,他盯着柜子里的试卷,心里冒出一个疑问:许蕾为什么要把试卷锁在柜子里?   6   校警带着三个老师返回了。   陆浩表明身份,指了指柜子里的试卷,用公事化的语调说:“请三位检查一下,这份数学试卷是否存在严重错误。”   “咦,这不是之前的那份试卷吗?”一个秃顶的男老师看过之后说。其他两个老师也随声附和。   陆浩点点头:“对,就是替换下来的那份试卷。”   秃顶老师抖了抖试卷,板起脸说:“几天前,苏老师让我们帮着检查过,绝不存在任何错误。可不知为什么,今天教务主任却说这份试卷存在严重错误,真是太奇怪了。”   “是啊!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一个戴眼镜的女教师用不满的语调附和道。   李薇插话问道:“既然没出错,为什么要替换?”   “我们哪知道!”秃顶老师白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使用哪套考试卷,是教务主任定的,我们无权干涉。”   陆浩从他的话里读到了弦外之音:教务主任有特权,就算试卷不出错,也可以更换。   陆浩怎么也想不通,既然试卷不存在任何错误,许蕾为什么要更换?当然,还有一种几率非常低的可能——试卷确实存在严重错误,苏可曼和三个老教师都没检查出来。   秃顶老师抬手看了看腕表,不耐烦地说:“下午的新生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没其他事,我们就回去了。”   “等一等!”   陆浩觉得有必要让他们再检查一遍,但要说服这三个傲慢的“老家伙”,必须要采取一定的策略,就道:“你们也知道,校长希望尽早查清许主任中毒的原因,所以才特地让我来调查。目前看,这份试卷是个疑点,麻烦三位再仔细检查一遍。”   秃顶老师摸了摸油亮的头顶,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警察同志,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当然愿意效劳。”说完,他拿着试卷认真检查起来。另外两个老师也不敢怠慢。   陆浩暗喜,心想对付这些世故的“老家伙”,就得拿校长的名号来压制。他担心三个老师敷衍自己,就走到他们身旁监督。   没过多久,秃顶老师第一个放下试卷,对陆浩说:“试卷不但没一点错误,就连考查的知识点都很平均、合理,完全能达到检测新生的目的。”   陆浩点点头,看向另外两个老师,他们的检查结果也和秃顶老师完全一致。他不禁皱起眉,心想许蕾利用职权之便,把几近完美的试卷换掉,肯定是出于某种动机,以此达到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她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他虽猜不到许蕾的动机,但有一个结果显而易见——她的好友苏可曼因试卷出错,不得不在深夜赶去学校,却在路上遭到连环案凶手的袭击,险些丧命。   突然,他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她这样做,该不会就是为了让苏可曼遭到袭击吧?   不,不可能!她和苏可曼的关系非同一般,没理由那样做!最关键的是,袭击苏可曼的是连环案的凶手,我们警方至今都找不到这个人,许蕾又怎么可能和他联手呢?除非,袭击苏可曼的不是连环案的凶手,而是……许蕾本人!   这看似不可能却符合逻辑的推理,令他惊出一身冷汗,心跳也骤然加速了。他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忖:“如果我的推理正确,许蕾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浩哥,你快来看。”身后传来李薇的呼喊声。   陆浩转过身,快步走过去,就见她手里捏着一张照片,奇怪的是,上面有一个窟窿。他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张四个女人的合影,都穿着一样的职业装,最左侧那人的脸部被扎了个窟窿,只剩下半张脸,但他还是一眼就辨认出,这正是苏可曼!站在她身旁的是许蕾,另外两个从没见过,但通过相同款式的职业装来猜测,应该是学校的老师。   陆浩遮住照片上的窟窿,向校警询问另外两人的身份,结果和他猜测的一致。他打发走三个老师,让校警在门外站岗,没有他的许可,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李薇指着照片问:“这人是谁?”   “苏可曼。”   “她就是苏可曼!”李薇又看了几眼照片,疑惑道,“上午案情分析的时候,我记得你说她们是朋友关系啊?”   “嗯,没错。”   陆浩扫了一眼办公桌,桌子中央摆着个空相框,边角有破损的痕迹,桌面上还散落着一层碎玻璃。他拿起相框比对了一下,照片刚好能放进去。   李薇看了看桌上的碎玻璃,疑惑道:“既然是朋友关系,许蕾为什么要打碎相框,扎照片里苏可曼的脸?”   “这表明她们的友情破裂,并产生了很深的仇恨。”他皱眉缄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看来她们之间的仇恨,就是许蕾的作案动机。”   “作案动机?什么意思?”   李薇并没想到试卷出错背后的原因,听完陆浩的推理之后,她先是震惊不已,随即质疑道:“这么说,袭击苏可曼的人是许蕾?”   陆浩点点头,盯着手里的照片,神情严肃地推测说:“她们曾是朋友,却由于某种原因关系破裂,让许蕾萌生了杀害苏可曼的动机。就这样,许蕾精心布下一个局。她以试卷出错为由,让苏可曼速到学校,然后埋伏在小公园,只要对方一出现,就立刻发动袭击……”   李薇打断他的话,高声质疑道:“万一苏可曼不从公园穿过,许蕾岂不是功亏一篑?”   “你忘了吗?许蕾让她火速赶到学校,她当时特别着急,就直接穿过了公园。”他忽然想起苏可曼说的话,“我记得向苏可曼了解情况时,她反馈的结果是凶手埋伏在公园作案。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认为凶手应该跟踪作案,但如果凶手是许蕾,就非常合情合理,因为许蕾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   “就算了如指掌,但苏可曼还是存在不从公园穿过的可能。”   “你说得没错。我推测,如果苏可曼没从公园穿过,许蕾应该还有其他的应对策略。或者,干脆放弃这次计划,重新布局。”   “嗯……”李薇又想到了一个疑点,追问道,“在案发现场,我们找到了和连环案一样的沾有氯仿的物证,这怎么解释?”   “我刚才正要说到这点,就被你打断了。”陆浩说,“我分析,那两个物证是许蕾布局最关键的道具。她看过连环案的报道,于是搞到了相应的道具,作案后,故意丢在现场。我们警方发现,自然会联想到连环奸杀案。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照片,还有苏可曼提供的试卷出错的疑点,警方绝不会去怀疑她。这样,许蕾就可以移花接木、瞒天过海,永远逍遥法外了。”   李薇惊愕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嘴唇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的确很不可思议。”他指了指储物柜,“许蕾还利用职权之便,把原本没出错的试卷更换掉,这样就可以假戏真做。但她担心被人发现试卷并不存在错误,所以就藏在柜子里。我想,要不是她突然中毒身亡,这些试卷已经被销毁了!”   “那三个老师可以证明试卷并没出错啊?”   “如果试卷被销毁了,就算三个‘老家伙’出来证明,也是口说无凭!”   “嗯,确实。”她低头缄默了片刻,说,“如果你推测得正确,许蕾的心计就太可怕了!”   “不过,有一点许蕾失算了。”陆浩说,“今天凌晨在医院时,许蕾表现出特别伤心的样子,甚至比被害人的丈夫还要伤心。”   “她故意作秀?”   “对!这反而让我起了疑心。”他又想起那盒女士烟,大脑仿佛接通了电流,关于香烟的疑惑一下就解开了,“你还记得那盒女士烟吧?就是你从奥迪车上拿回来的物证之一。”   “记得,怎么了?”   “苏可曼曾告诉我一个疑点,她昏倒之前,闻到作案人身上有一股烟草味儿,而许蕾偏偏也吸烟。单凭这点,可能证明不了什么,但结合上面的推理,就更加加重了许蕾作案的嫌疑。”   李薇皱紧两道细眉,单手托腮想了想,心里还有几个疑问,就道:“可是,许蕾为什么突然中毒身亡?这和设局杀害苏可曼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很难说。如果存在联系,这案子就更复杂了!”   陆浩望向窗外,操场上聚了很多学生,应该是在上体育课。他望向更远处,能看到大门外的停车场——车祸发生的地方。他收回视线,说:“当然,许蕾也可能是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对。事实上,许蕾的计划失败了,苏可曼还活着!她担心苏可曼还记得遭到袭击时的情景,会把她供出来,所以就畏罪自杀了。”   “但问题是,苏可曼并没提供许蕾是凶手的线索,她没必要自杀啊?”   “不!许蕾并不知道她是否向警方提供了线索。还有,我凌晨去见苏可曼时,她还没从恐惧和痛苦中摆脱出来,说不定下次去就会想起些什么。”   “这些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推理,而且有的很牵强。”李薇说,“我们不能仅凭试卷出错和一张照片,就下了定论。”   “你说得没错。但有时也要大胆推测和预判,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这样才能尽快破案。”陆浩侧目看着她,严肃地说,“其实,要证实是不是许蕾作案,非常容易。”   “哦?”   “只要比对指纹,答案自然明了。”   她猛然想起从物证——矿泉水瓶上提取到的指纹,轻拍了一下脑门,道:“对啊!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陆浩把相框和照片装进塑封袋里,环视了一周,说:“我们再仔细找一找,说不定许蕾还会留下什么。”   李薇应了一声,开始在办公桌上翻找起来。   陆浩走到书柜前,柜门上着锁,但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塞满了书籍和资料,多以教辅书为主。他一看到这些教辅书头就疼,索性坐到小沙发上。他把塑封袋放在茶几上,看着袋子里的照片,心里忽然涌出一个谜团: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她们友情破裂,以至于产生杀害对方的深仇大恨呢?   就在他被这个谜团困扰时,突然传来李薇兴奋的喊声:“浩哥,有重大发现!”   7   下午新生入学测试的第一科结束了,我把收上来的试卷送到考务办,拿着下一科的试卷返回了办公室。   我坐到椅子上,跷起二郎腿,享受着考试间隙的放松时间。   这时,有两个女同事走进办公室。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同事坐到我对面,侧身对戴眼镜的女同事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当然,警察正在她办公室调查呢。据说是吃下了毒鼠强,死相很……”戴眼镜的女同事斜瞥了我一眼,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毒鼠强?”扎马尾的女同事吓得吐了吐舌头,“真可怕!以后要小心点,学校里也不安全了。”   “是啊,真得小心点。”她低下头翻看桌上的试卷,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抬起头说,“对了。听说上午测试用的数学试卷,根本就没出错。”   “是吗?”   “嗯。我在考务办取试卷时,老李亲口告诉我的。”   “真难以置信!既然数学试卷没出错,许主任为什么给换了呢?”   她摇摇头,冲扎着马尾的女同事眨了眨眼,示意不要讨论这个敏感话题,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走到饮水机前接水。   我听完她们的对话,心想试卷果然没出错!但是,许蕾为什么要谎称试卷出错,把苏可曼叫到学校呢?   那个不祥的预感又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考试的预备铃忽然响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试卷,走出办公室时作出一个决定:等考试结束,去拜见苏可曼。   8   同一时刻,教务主任办公室。   陆浩走到办公桌前,从李薇手里接过一本台历。台历刚好翻到今天——9月2日这一页,右下角的空白处写着一段文字:中午11点40分,友谊路意大利面馆,刘静。   “果然是重大发现!”   他兴奋地说了一句,然后快速翻看着台历。几乎每一页的空白处都有文字,内容多以当天要处理的事情为主。显然,许蕾担心忘掉一些重要的事,就提前写在台历上,起到提醒自己的作用。   “今天中午和许蕾会面的人,肯定是一个叫刘静的人。”李薇在旁说,“我们只要查一下她的人际网,就能把刘静找出来。”   陆浩点点头,一边翻着台历一边说:“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目前看,刘静很可能是最后见到许蕾的人。即便她不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至少也会了解许蕾中毒前的心理状态。”   “如果是他杀,刘静的嫌疑就很大了。”李薇提示说。   “嗯……”   陆浩发现一个疑点。从8月3日到今天,刘静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台历上,而在此之前,从没出现过。也就是说,她们最近一个月频频见面,而此前却从不见面。难道,她们刚刚认识?但为什么见面如此频繁?这会不会与许蕾中毒身亡有关呢?   他把台历翻到9月6日,也就是四天之后那一页,看到空白处写着两段文字。第一段:上午9点半,教育厅,重要会议。第二段:下午2点,刘静到学校。在第二段文字末尾,画着一个大大的重点符号。显然,相对于教育厅的重要会议,刘静的到来显得更加重要。   刘静究竟是什么人?   陆浩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派去调查意大利面馆的李强打来的。原来,李强找到了那家意大利面馆,并秘密调查出和许蕾一起用餐的人——刘静的地址。   第3章 诱饵   1   出租车穿过几个街区,停在师大附中的校门前。这是一所重点高级中学,文化底蕴深厚,师资力量强大,升学率位居全市第一,京海市的中学生无不趋之若鹜。   “今天是怎么了?刚从私立高中出来,又来到公立高中,是让我重温高中生活吗?”走进校园后,陆浩咕哝了一句。   “浩哥,高中生活似乎没给你留下好印象啊?”李薇笑道。   他苦笑了一声,环望着宽敞却略显陈旧的校园,疑惑道:“既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怎么看上去还不如私立高中呢?特别是那栋教学楼,也太陈旧了吧?”说着,他抬手指向左前方。   李薇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操场的左边有一栋陈旧的教学楼,楼体表面的红砖清晰可见,似乎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她收回目光,一脸严肃地说:“富丽堂皇的校园建筑,并不代表好的教育。”   “哦?”陆浩侧目看着她,“你这句话挺深奥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而又换成一副严肃的样子,像个大学教授似的说道:“真正的教育,可以没有华丽的外表,可以没有文化和历史的传承,甚至可以没有强大的师资力量,但必须要有——‘魂’!”   “魂?”   “对!这个‘魂’就是教育思想。”她放慢语速,抬高声音说,“一个好的教育思想,首先应该是育人,其次才是知识的传授。”   陆浩不敢相信,这样深奥的教育论点,会从一个和教育毫不沾边的、刚走出刑警学院的警员嘴里说出来。他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真没看出来,你对教育有这么深入的研究。嗯!比我那个当物理老师的堂弟强多了。”   “我哪懂这些呀?都是我老爸强行灌输的,他是个从教三十多年的老教师了。”李薇抓了抓鼻翼,忍不住继续说道,“我老爸常说,现在有很多中学,把升学率作为立校之本,特别是在二三线城市和高考竞争激烈的省份。于是就导致了恶性循环,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升学率上,却不去关注对学生思想的教育和引导,导致很多学生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产生不同程度的扭曲。表现最突出的,就是现代人的极端功利心。当然,造成这样的结果,考试制度要负一定责任。”   “你说得没错,现代人的极端功利心确实挺可怕。”陆浩附和道。   说话间,他们走到一栋崭新的教学楼前。陆浩仰头看了看,大门上方贴着“勤思楼”三个大字。他拿出便条比对了一下,李静所在的高三物理教研室,就在勤思楼的三层。   他们走进勤思楼,却被门卫拦住了。由于没穿警服,陆浩只好出示警官证,说明事由,以及要找的老师的名字。   门卫放行后,咕哝了一句:“还以为又是来‘挖墙脚’的。”   陆浩立刻驻足,转身问道:“‘挖墙脚’?什么意思?”   门卫也不回答,快步走回了传达室。   “还用问他吗?”李薇拉了拉他胳膊,走上楼梯后说,“肯定是有哪所学校来高薪挖老师了,现在这种现象很普遍。”   “哦。”   他放慢脚步,心想许蕾频繁约见刘静的目的,难道也是为了“挖墙脚”?如果是这样,她们的关系就相当简单,应该不存在刘静下毒的可能。   正想着,陆浩走到了高三物理教研室的门前。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儿,能看到里面有几个老师正伏案备课。他在门上敲了几下,然后推门走进去:“请问,哪位是刘静老师?”   靠窗坐的一个短发女老师站起来,边走过来边问:“我就是刘静。你们是……找我有事?”   “对,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他话一出口,正在备课的老师们把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刘静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似乎对两个警察的到来毫无准备。   看来,她并不知道警察去意大利面馆调查这件事,李强不愧是老刑警!陆浩这样想着,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刘静。她穿着朴素,看上去四十多岁,留着自然的黑短发,消瘦的脸上架着一副金属框眼镜,典型的中学女教师模样。   刘静发现同事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就指了指办公室的门:“我们出去说吧。”   在一间小型会议室里,当陆浩说出许蕾中毒身亡的消息后,刘静震惊不已。她足足屏息了半分钟,才颤抖着嘴唇说:“她……她中毒死了?真不敢相信,我们中午还在一起吃了饭。”   李薇向陆浩眨眨眼,意思是:她表情和语气不像装出来的,确实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   他会意地点点头,盯着刘静的眼睛问:“能介绍一下你和许蕾的关系吗?”   “呃……怎么说呢?”刘静犹豫了一下,把许蕾和自己的关系详细解释了一遍。   果然被陆浩猜中了。许蕾最近频繁拜访刘静的目的,就是邀她加入新起点高中,并代表校方开出非常高的薪金空间。但刘静始终犹豫不决,直到三天前才下定决心,并约好在9月6日到校签订合同。   调查清楚她们的关系后,陆浩心里的疑点全部解开了。刘静没有作案动机,也就不存在下毒的可能。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许蕾是自杀,因为在用餐前后和用餐过程中,她是否见过其他人,现在还不得而知。   “你们是几点到餐厅的?”陆浩决定从时间上排查。   “我们约好11点40会面,但由于路上堵车,我迟到了几分钟。”刘静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11点45左右,我到了餐厅。”   “那时,许蕾到了吗?”   “到了。”   他推算了一下,许蕾是在12点25分发生的车祸,而刘静到达餐厅的时间是11点45分,时差40分钟。毒鼠强的毒发时间是10到30分钟,所以,许蕾不可能是在刘静到达前吃下的毒鼠强。因此,餐前吃下毒药的可能排除。   “在用餐的过程中,许蕾是否出去过?”   她坚定地摇摇头:“我们一直边吃边聊,都没离开过座椅。”   “也没有人在你们用餐时来访?”   “没有。一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用餐过程中吃下毒药的可能也被排除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餐后吃下毒药。想到这里,陆浩问道:“你们几点离开的餐厅?”   “我们不是一起离开的,她比我先走了一会儿。”刘静快速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警察,然后垂下视线,镜片后一双乌黑的眼珠游移不定,似乎在想是否要把原因说出来。   她异样的举止没逃过陆浩的眼睛,他轻拍了一下桌子,问:“许蕾为什么要先离开?”   刘静抬起头,食指向上推了推镜框,有些为难地说:“呃,是这样的。许蕾说,一个讨厌的警察约她见面,所以……”   “讨厌的警察?”李薇颇为不满地打断她的话。   刘静赶紧解释道:“许蕾确实是这么说的,我只是转述她的话。”   陆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心想我确实和许蕾约好12点半在学校见面,刘静没说谎。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许蕾是畏罪自杀,怎么还会有心情和刘静会面?这不符合正常人的心理!难道是她在离开面馆之后,突然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他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也许许蕾布下诡局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并为自己准备了毒鼠强,随时准备自杀。当离开意大利面馆,她就开始担心和我见面会被当场识穿诡局,经过反复的心理斗争后,心理压力达到了难以承受的极限,所以才绝望地吃下毒药。   虽然他认为许蕾自杀的可能性很大,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继续问道:“许蕾离开餐厅的具体时间,你还记得吗?”   “12点13分。”刘静干脆地答道。   “哦?你确定是这个时间?”   “当然确定!”她解释说,“我当时担心下午上课迟到,就特地瞄了一眼腕表,所以印象很深刻。”   陆浩点点头,心想车祸发生在12点25分,而许蕾离开面馆的时间是12点13分,时间差是12分钟左右。也就是说,无论他杀还是自杀,许蕾肯定是在这12分钟内吃下的毒药。再去掉毒发的时间,她应该是离开面馆后不久,就吃下了毒药。   他认为,只要确定许蕾离开面馆后的几分钟内,是否见过其他人,就可以断定是他杀还是自杀。如果是他杀,要想在几分钟内让一个正常人吃下毒鼠强,唯一的可能就是熟人在食品或饮品中下毒。于是就问道:“许蕾离开面馆后,是一个人上车的吗?”   “嗯,她是一个人上的车。”   “你这么肯定?”他质疑道,“你送她出的面馆?”   “不,我没送她出面馆,但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的停车位。”   陆浩听到这里,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当然,也存在许蕾开车返回学校的途中,有熟人上车并下毒,但从时间上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吁出一口气,向刘静询问许蕾当时的情绪和心理状态。   刘静回答说:“我发现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总是出现愣神或发呆的情况,特别是眼眶红肿得很厉害,似乎刚哭过不久。”   “还有其他的吗?再怎么琐碎的事都要告诉我。”   “其他的……”刘静蹙眉想了想,说,“用餐的时候,她曾吃过一次药。我问她怎么了,她回答说,又犯了周期性偏头痛的老毛病,不用为她担心之类的话。”   陆浩记得,从许蕾衣服里翻出的物品中有一瓶镇脑灵。他对许蕾服药起了疑心,就问道:“她吃药的时间还记得吗?”   “我当时没看表,但肯定是在12点之前。”   “哦?”   “是这样的。面馆有一台西式大钟,会发出整点报时的响声。她吃药后不久,我才听到的钟声,所以可以肯定是在十二点之前。”   许蕾离开面馆的时间是12点13分,如果是在12点之前服下的毒药,极有可能没等她离开,毒性就发作了。虽然在时间上很难吻合,但陆浩还是向她描述了镇脑灵的颜色和外形,然后问:“她吃下的药物和我描述的一致吗?”   “对!和你描述的完全一样。”她非常肯定地答道。   “看来是我多疑了,许蕾吃下的确实是镇脑灵,况且在时间上也不吻合。”陆浩这样想着,又向她询问是否还有其他可疑的细节。   “没有了。哦,要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再联系你。”   “好的,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说完,陆浩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呃,能求你一件事吗?”她突然大声恳求道,“去新起点工作这件事,还请代为保密,因为毕竟出了这种糟糕的事,我想再考虑考虑……”   “没问题。”陆浩答应了一声,起身告辞。   二人走出会议室后,李薇小声说:“看来,许蕾肯定是畏罪自杀。”   陆浩点点头,但他总觉得一些细节无法释然,特别是许蕾布下诡局的动机必须要查清楚。现在,能解开这个谜团的只有苏可曼。于是,他让李薇返回警局比对指纹,然后独自一人去医院拜访苏可曼。   2   从病房出来,我看了一眼腕表,已是傍晚6点半。我一边沿着狭长的走廊前行,一边回想着苏可曼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电梯前。   当电梯门开启的刹那,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接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咦,你来这干吗?”   是堂兄陆浩。我快速抬起头,斜眼看着他:“怎么?同事住院了,我就不能来探望吗?”   “苏可曼似乎和你不怎么熟啊?”他揶揄了一句,边走出电梯边问,“堂弟,你不只是来探望这么简单吧?”   我没理会他的话,从他身旁挤过钻进了电梯。电梯门快要关闭时,我抛下一句话:“案子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陆浩刚要说什么,电梯的门就关上了。他咕哝了句“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然后转身向病房走去。苏可曼已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他刚才从医生那里问到了房间号。   陆浩在618病房前站定,透过门玻璃向里面看了看。病房里只有苏可曼一个人,她正侧躺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的一束康乃馨发呆。   “康乃馨肯定是堂弟带来的,这家伙比我想得周到啊!”   陆浩伸手在门上敲了敲,推开门,径直走到病床前。他冲苏可曼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又来打扰你了。”   苏可曼似乎刚刚哭过,眼睛里还含着泪珠儿。她快速抹了把脸,双手撑床坐起来,突兀地问:“你也负责许蕾的案子吧?”   陆浩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心想肯定是堂弟把许蕾中毒身亡,以及我负责这起案子的事告诉了她。   “凶手抓到了吗?”   “呃……”陆浩本想避开这个话题,但转念一想,可以利用这个话题试探她是否怀疑许蕾,“我们警方初步调查,许蕾可能是服毒自杀。”   “自杀?”   她瞪大眼睛,一对乌黑的大眼珠转了几圈,透出无比惊愕的眼神,接着用力摇着头说:“不!不可能。许蕾绝不可能自杀!”   陆浩蹙眉看着苏可曼,心想她怎么如此肯定许蕾不是自杀,是单凭感觉下的定论,还是有什么依据呢?   她似乎看出了陆浩的疑虑,说道:“许蕾凌晨来看我时,还劝我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我觉得她一切都很正常,绝不存在自杀的心理倾向。”   陆浩“哦”了一声,心说她也只是单凭感觉作出的判断。不过,从刘静那里了解的情况看,许蕾离开面馆之后,也确实有几分钟是调查不清楚的空白期,理论上存在被人下毒谋杀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罢了。   她倚靠在床头,忧伤地叹了口气,哀求道:“求你们警方,能不能把我的案子放一放,先去抓毒害许蕾的凶手?”   面对她的哀求,陆浩只好编了个谎言:“我知道你和许蕾关系非同一般,她突然遇害对你打击很大。你放心,我的助手们正在全力调查毒杀案,争取尽早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她吁出一口气,脸上仍挂着忧伤的神情,“真希望能尽快抓到凶手。”   来医院之前,陆浩本打算直接询问她和许蕾究竟有什么仇恨,但刚才的一番对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原因有两个。第一,许蕾是否设局杀害苏可曼,只是根据两个疑点——“试卷”和“照片”作出的推理,贸然询问很不稳妥。第二,如果推理正确,她们之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那么,就算她从没怀疑过许蕾,至少也应该对许蕾的死感到庆幸才对,为什么事实却恰恰相反呢?这一点相当可疑!   但是,如果不向苏可曼询问,就无法了解她们到底存在怎样的仇恨,也就查不出许蕾的犯罪动机。于是他打算换个方式询问,就说道:“其实许蕾的死,也并非绝对不存在他杀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   “哦?”她伸手擦了擦眼眶,微微皱起了眉头。   “最近一段时间,许蕾是否与人发生过恩怨或纠纷?”   “应该没有吧。”   “再远一点呢?比如几个月前,或者干脆几年之前?”   苏可曼视线下垂,眉心出现一道深深的线条,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过了好一阵,她才抬起头说:“几年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不过,上学期曾发生过两件事,不知会不会和案子有关。”   “哦?说说看。”   “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有个男生在课堂上顶撞并辱骂班主任,被许蕾开除了。那个男生对此耿耿于怀,给许蕾写了好多封恐吓信,扬言要杀死她。她当时吓坏了,还找我一起商量对策。”   陆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着实吃了一惊,感慨道:“现在的学生胆子真大啊!”   “嗯,但也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到学生身上。”   “什么意思?”   “班主任也有一定责任。”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解释说,“那男生学习成绩很差,自律性也不好,经常在课堂上玩手机或看小说。班主任批评过几次,他根本不听,时间久了,班主任觉得他成绩那么差,没希望考上大学,只要上课时不影响其他同学,也就不去管他了。那天,班主任斥责他不许影响其他同学听课,他却一反常态地顶撞并辱骂老师。事后我分析认为,自打老师放弃他之后,同学异样的目光和老师的冷眼,使他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在临界点——那一天爆发。”   “班主任的做法确实不对,不应该放任自流。”   “是啊。学生毕竟还未成年,心理上不成熟,如果在犯错时,采取批评结合思想引导的方法,不仅能让他明确所犯的错误、及时改正,还能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苏可曼顿了顿,抬高声音说,“话说回来,主要还是班主任对‘差生’的重视度不够。”   陆浩觉得她这番话不无道理:“之后呢?那个男生找过许蕾的碴儿吗?”   “没有。他离开学校后,就再没出现过。”   “最后一封恐吓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好像是……上学期末。对,就是期末考试那几天收到的。”   “内容还记得吗?”   “具体的记不住了。”她说,“大致内容和前几封差不多,无非是恐吓许蕾,要杀死她,毁容之类的吧。”   陆浩点点头,心想就算那个男生接近许蕾,也绝不可能在几分钟内,让她吃下掺了毒药的食品或饮品,因为许蕾不可能不防备他。不过仅凭这一点,还是不能完全排除他作案的可能。   “那个男生的名字和住址,你知道吗?”   “他叫金正锋。住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找原班主任问一问。”   陆浩掏出记事本,把男生和班主任的名字记下,然后问:“你刚才说有两件事,另一件是什么?”   苏可曼感到有点疲惫,就把枕头垫在后背,又让他把床摇起一定的角度,才开始说道:“上学期,学校举办了每年一度的‘百花奖’教学大赛。在之后的评课中,许蕾当着全校老师的面,点名批评了一位物理老师。那位老师很不服气,认为自己的教学方式完全正确,并与她当场辩论起来。许蕾很善于演讲和辩论,物理老师被呛得面红耳赤,很快就败下阵来。”   “只是一场辩论,不至于萌生杀人的仇恨吧?”陆浩质疑道。   “那可未必。”她一脸严肃地说,“‘百花奖’之后,许蕾曾多次找他谈话,建议他采用传统的教学方式,把知识的传授放在首位,但他却坚称自己的教学方式没错。上学期期中考试前几天,他为此和许蕾大吵了一架。之后,迫于许蕾和校方的压力,他离职了。所以,我觉得他们之间的矛盾挺深。”   “哦,那你知道他现在的住址吗?”   “住在哪里不清楚,但我听说他好像被招聘到了一所公立小学,就是代课的那种老师。”   陆浩翻开记事本,记下学校地址和物理老师的姓名,然后抬起头,突然问了一句:“你和许蕾之间没有一点矛盾冲突吗?”   “我?”她先是一怔,随即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   陆浩盯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心想,她看上去不像在伪装。但如果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许蕾为什么要布下诡局杀害她?难道,仇恨只是单方面的,她并不知道许蕾对自己恨之入骨?   “你怀疑我?怀疑我杀害了许蕾?”她突然低吼一声,接着使劲拍了一下床头柜,摆在上面的康乃馨被震落在地。   陆浩弯腰捡起康乃馨,连连摇头说:“不,不,你误会了,我们警方怎么会怀疑你?”   她喘了几口粗气,毫不客气地斥责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警察是怎么想的?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陆浩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她一直躺在医院里,没有作案时间。面对她的斥责,他更不敢说出自己的推理,只能歉意地解释了几句。   苏可曼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解释。她忧伤地叹了口气,眼眶又有些红了,她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儿,颇为动情地说:“听到许蕾去世的消息,我悲痛欲绝,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单位的同事都知道我俩的友情非同一般,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发小。”   “你们是发小?”陆浩感到很惊讶,心想既然是发小,她们的友情应该相当深厚。那么,究竟是什么让许蕾滋生出杀她的仇恨呢?   “是啊。现在回忆起来,小时候一起玩‘捉迷藏’、‘过家家’的趣事还历历在目,就像刚刚发生一样。哪承想她……”说到这儿,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陆浩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又安慰了几句。   苏可曼擦掉脸上的泪水,调整好情绪说:“小时候,我就特别崇拜许蕾。哦,听我这样说,你可能感到很奇怪。其实许蕾很有才华,上中学时,就在杂志上发表过散文。去年,还结集出版了一部散文集,学校的老师都知道她是才女。”   “哦?她还是散文家?”陆浩想起了写推理小说的堂弟,“许蕾出版的散文叫什么?”   “孤岛。”   “孤岛?”   “对,是很有意境的一本散文集。”   一提起许蕾出版的散文集,她乌黑的大眼睛顿时有了神采,脸上也浮现出敬佩的神情。她清了清嗓子,背诵了一段,并把文中的意境描绘给他听。   陆浩可不是来听散文的,就打断她的话,转移话题问:“关于昨晚的案子,你是否又想起来什么?”   她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陆浩的话,把她从美好的散文意境中硬生生拽到现实里。她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上次和你说过,当凶手从后面袭击我时,我感觉到了一种痒痒的触感。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陆浩指了指她的小臂,意思是异物是从小臂上滑过的。   “中午,护士来给我打针,我看到她穿着丝袜,一下就联想到那个痒痒的触感。于是,我让护士脱下丝袜做了个实验。丝袜滑过皮肤的触感,简直和凶手袭击我时的奇怪触感一模一样!”   陆浩听到“丝袜”这个关键词,立刻联想到用丝袜蒙面作案的抢劫犯。显然,袭击苏可曼的凶手,也是用丝袜蒙面作案。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凶手作案时蒙面是为了隐藏身份。但是,如果袭击苏可曼的是连环案的凶手,就完全没必要蒙面作案,因为苏可曼并不认识他。换言之,袭击她的人肯定是熟人,担心被认出来!   他又想起一个疑点。苏可曼曾说,凶手袭击她时不是先从后面抱住她,再去捂嘴,而是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他当时还觉得这个动作很奇怪,现在看来就很容易解释:凶手是熟人,而且是个女人,担心身体接触会被察觉出来。   以上两点更加印证了之前的推理,他认为凶手确是许蕾无疑。不过,在指纹鉴定结果没出来之前,还不能草率下定论,至少不能把这个推论告诉苏可曼。   他非常清楚,只要拿到指纹比对结果,这起案子就可以盖棺定论。但此刻,他开始担心起从物证上提取到的两枚指纹。如果凶手是许蕾,她既然能布下缜密的诡局,还会愚蠢到在矿泉水瓶上留下指纹吗?因此,他觉得有必要去调查许蕾是否有作案时间。   “许蕾是几点给你打电话,让你火速赶到学校的?”   苏可曼蹙眉想了想,说:“我记不清了。不过,从我家到学校坐地铁大概30分钟左右,而我是在夜里10点15分走出的地铁站,算起来应该是9点45分左右吧。”   “你确定,走出地铁站的时间是夜里10点15分?”   “当然确定。我当时着急赶去学校,走出地铁站就特意看了一眼手表,印象很深刻。”   陆浩皱眉缄默了片刻,问道:“许蕾给你打电话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由于试卷存在严重错误……”   “我指的不是这个。”他打断苏可曼的话,直截了当地问,“许蕾让你火速赶到学校,那她本人是否已经在学校?”   “哦,你说这个啊。”苏可曼在床上坐直身子,非常肯定地答道,“许蕾在电话里说了,让我到学校后直接去办公室找她。我想,她应该一直在办公室等我吧。”   他点点头,心中暗忖:“苏可曼接到电话的时间是9点45分左右,案发时间是10点40分,所以,只要调查这两个时间之间,许蕾是否在办公室,就可以确定她有无作案时间。堂弟以前说过,新起点高中的放学时间是下午5点15分,那么通常情况下,夜里9点45分学校应该处于无人状态。如果那个时间段内许蕾真的在学校,她进出校门时,校警不可能注意不到。”   苏可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快速绷紧,然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为什么要问许蕾是否在学校?”   “没什么,我只是例行询问而已。”他刻意用平淡的语调回答。   苏可曼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垂下视线,盯着交握的十指一言不发。   陆浩隐隐察觉到,她也开始怀疑许蕾了。这说明她们之间确实存在仇恨,但苏可曼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出来?难得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本想询问,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即便是问了,她也未必会说,莫不如等拿到许蕾作案的确凿证据再来询问,那样就主动得多。于是,他说了几句“好好休养”之类的礼节性的话,然后起身告辞。   3   手机铃声混杂着陌生男人的呼喊声,刺进耳鼓。   陆浩睁开酸痛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出租车里。从医院出来后,他拦了辆出租车去新起点私立高中,由于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奔波了一个白天,身体异常疲惫,所以上车后不久就睡着了。   “你睡得可够沉的,叫醒你真不容易啊!”司机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陆浩没接话,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掏出了手机。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李薇打来的电话,连忙按下接听键:“小李,鉴定结果出来了?”   “浩哥,果然被你猜中了!”电话里响起李薇兴奋的声音,“在物证上提取到的两枚指纹中,有一枚和许蕾的指纹完全一致。”   “嗯?只有一枚是许蕾留下的?”   虽然这枚指纹足以证明之前的推理是正确的,但他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如果只有一枚指纹是许蕾的,那另一枚会是谁的指纹?难不成许蕾还有同犯?还是另有原因呢?”   “对。技术员老王反复做了鉴定,可以肯定另一枚指纹不是许蕾的。”李薇补充道,“老王说,另一枚指纹有多处模糊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磨的,很可能是干体力活,或者从事体育运动的人的指纹。”   陆浩皱着眉想了想,问:“矿泉水瓶是否有擦抹的痕迹?”   “有!而且擦抹的面积很大,几乎把整个矿泉水瓶擦了一遍。可能是比较幸运吧,只有瓶颈附近的一小块区域没擦到,所以才侥幸提取到两枚指纹。”   陆浩听到这里,关于许蕾在矿泉水瓶上留下指纹的疑点,有了合理的解释。许蕾并不是忘记擦掉指纹,而是在慌乱的情况下,没能彻底擦干净。这样,也就不会与布下诡局的可怕心计相矛盾了。   他认为,出现不是许蕾的指纹的可能性有两种。第一种,瓶装水是商品,可能是在买卖的过程中留下了其他人的指纹。第二种,许蕾有同犯,另一枚指纹是同犯留下的。如果是第二种可能,这个案子的复杂程度又要增加了。不过,从苏可曼反馈的案发时的情况看,第二种可能性很小,但现在还不能完全排除。   为了谨慎起见,他认为有必要去搜查许蕾的办公室,说不定能找到相关方面的证据。因为从摆在桌上的扎破的照片来看,她应该还没来得及收拾办公室。于是,他让李薇速到新起点高中汇合。   挂断电话后,陆浩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把和案子有关的细节串联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某些看似合理的细节很可疑。   陆浩吐出一口气,低头扫了一眼腕表,已是夜里9点整。他歪头看向车窗外,出租车正驶过一条闹市。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街道粉饰得富丽堂皇,来往的行人和建筑仿佛披上了色彩斑斓的外衣,给人一种亦幻亦真的错觉,好似闯进了谜一般的虚幻世界。   他此刻的心境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案子逐渐明朗,但其中的很多细节让陆浩无法释然,他甚至觉得,自己正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前进。   15分钟后,出租车停在新起点高中大门前。   十几米长的电子大门紧闭着,校园里一团漆黑,只有门卫室亮着灯。显然,除了值班的校警以外,学校里再没有人。陆浩收回视线,推开车门下车。出租车绝尘而去,他并没直接走向门卫室,而是转身望向学校的斜对面。   与学校一街之隔的斜对面是松江公园——昨晚的案发现场,公园最近的出口距学校30米左右。今天上午,他绕着公园走了一圈,确实如苏可曼所说,直穿公园是最近的路,否则至少要多走两千米的路程。   忽然,他发现公园里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那身影再熟悉不过,正是堂弟。堂弟在出口处停留了片刻,径直向学校的方向走来。他不禁暗道:“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大晚上跑公园去干吗?”   当堂弟走近,陆浩快步迎上去,大声道:“你去公园干什么了?”   我一直低着头想问题,根本没看到陆浩。听到他的喊声,我不由得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嗯?你怎么来这么早?”   陆浩一愣,随即质疑道:“听你这话,意思是早就知道我要来你们学校咯?”   “当然!”我与他并肩前行,向学校大门走去。   他“嘿嘿”笑了两声,用略带讥讽的语调说:“堂弟,你可别告诉我你能掐会算?”   我没理会他的话,淡淡地说:“你来我们学校,不就是要找校警调查许蕾是否有作案时间吗。”   “啊?”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我迎着他惊诧的目光,“我本以为你会在9点45分左右到这里,没想到你却早到了半个钟头。”   陆浩确实打算9点45分左右到学校。因为许蕾是在9点45分给苏可曼打的电话,他想亲自查看这个时间学校里的情况,便于之后的调查,但由于着急,他就提前动身了。   当堂弟说出“9点45分”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后,陆浩就知道堂弟向苏可曼询问了许蕾打电话的时间。同时表明,堂弟也猜到了许蕾是嫌疑人,以及她设下的诡局。不过,他却猜不到堂弟是依据什么得出了跟他一样的推理,于是向堂弟询问。   “依据那份数学试卷。”我干脆地答道。   其实,我隐瞒了关键的一点。今天下午,我在数学组闲聊时,听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虽然目前还不能证实那条信息的真伪,但结合“数学试卷”,让我一下就猜到了和陆浩一样的推理结果。   陆浩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用怪怪的语调夸赞道:“你这家伙不愧是写推理小说的,有两把刷子啊!”   “少来!”我听出他的话带有讽刺的意味。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笑道:“嘿嘿,你对这个案子如此上心,该不会是想以此为主题写一本小说吧?”   我没做任何回答,指了指门卫室:“我刚才向校警询问了。校警告诉我说,许蕾昨晚确实在学校,不过她10点就离开了。”   “哦?校警确定许蕾是10点离开的?”   “对。当时学校里就只有许蕾一个老师,所以她离开时,校警印象很深刻。”   陆浩皱起眉,暗暗推测:“许蕾打电话让苏可曼到校的时间是9点45分左右,而她却在10点离开了学校。如果她真想找苏可曼到学校,应该一直待在学校等才对,但她为什么提前离校呢?如此看来,她离校后埋伏在小公园作案的嫌疑很大。”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指了指马路的左右两侧:“校警是否注意到,许蕾离校后去了哪个方向?”   “许蕾是开车离开的。”我指向与松江公园相反的方向,“校警证实,她开车往那边去了。”   “相反的方向?”他皱着眉略作思考后,拉起我的胳膊说,“走,我们去做个试验。”   “实验我已经帮你做完了。”我拉住他说,“许蕾离校后,开车只需五分钟就能赶到公园的一个入口,算起来应该是10点5分左右进入公园,而案发时间是10点40分。因此,她有充足的时间埋伏在公园作案。”   “嘿!你这家伙刚才跑公园去做实验了?”   “是啊,我拦了辆出租车做的实验。要是许蕾自己驾车,或许还能更快一点。”   “可她为什么要往相反的方向走?”陆浩望向学校斜对面的出口,“直接从那儿进去多节省时间。”   “毕竟校警看见她出校门了。我想,她是为了减轻嫌疑吧。”   陆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许蕾要是不从学校离开,校警就不会提供这些线索,那岂不是更能减轻嫌疑?他仔细想了想,认为一定有某种制约因素,迫使许蕾不得不在办公室待到10点才离开。   究竟是什么制约因素呢?   陆浩猜不到答案,不过,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去许蕾办公室搜查的决心。于是,他拉着堂弟走进了门卫室。   “你们要去许主任的办公室?”当陆浩说明来由后,校警连连摇头说,“我可没那个权力。这样吧,你们给校长打个电话,只要他同意,我就带你们去。”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电话本。   陆浩无奈,只好给校长打了个电话。得到校长的允许后,校警拿起钥匙,领着我和陆浩走向教学楼。   4   我在新起点高中工作三年了,还是第一次深夜来到教学楼。狭长的走廊里,声控灯忽明忽暗,让我不禁联想到某部恐怖片里的情景。幸好晚上不用上课,不然真是件头疼的事。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许蕾办公室门前,校警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你和校警在门外等我吧。”陆浩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对我说。   “什么?我也不能进去?”我十分不悦,大声反驳道,“这里也不是案发现场,你用得着把我赶出来吗?再说了,就算许蕾在办公室留下什么犯罪证据,我还能……”   他使劲儿拉了我一下,并偷偷冲我眨眼睛,示意校警在身边,别乱说话。   我不理会他的暗示,冷哼了一声说:“没准儿今天下午有多少老师进去参观过呢!”   陆浩无奈,只好让我进去。走进办公室后,他关上房门,递给我一副手套说:“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别私自乱动,第一时间招呼我。”   “好的。”   我应了一声,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桌子上摆满了资料和书籍,显得很凌乱。我戴好手套,拿起一本书,就见封面上印着“高考语文强化模拟”的字样,再看桌上的资料和书籍,也多以语文学科为主。我知道,许蕾做教务主任之前教语文,据说她很有才华,还出版过一部散文集。   忽然,我发现桌上散落着一些碎玻璃渣儿。我觉得很奇怪,就赶紧招呼陆浩。   陆浩走过来一看是碎玻璃渣儿,有些泄气地说:“大惊小怪的,我以为你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这还不重要吗?”我此刻并不知道有关照片的事,“你不觉得玻璃渣儿很奇怪吗?它们形成的背后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真叫你猜着了。”他在我肩上拍了拍,然后把许蕾打碎相框,扎照片里苏可曼的脸的事告诉了我。   我没感到特别惊讶,因为今天下午听到的消息,比这要令人震惊得多。不过在我印象里,许蕾和苏可曼的私人关系一直非常好,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真没想到她们之间竟隐藏着如此深的仇恨。我叹了口气,说:“看来,许蕾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何止是嫌疑增大了。”陆浩觉得没必要再向我隐瞒,就道,“在案发现场找到的两枚指纹中,已经确定有一枚是许蕾的。”   “哦?”   我微微蹙眉,心想有了指纹这条证据,就足以证明凶手是许蕾。既是如此,堂兄为什么还对这个案子穷追不舍呢?   “还有,苏可曼提供了几条案发时的细节。这些细节都把矛头对准了许蕾!”   “什么细节?”   陆浩把凶手作案时用丝袜蒙面,以及袭击苏可曼的瞬间避免身体接触的细节讲了一遍,然后分析说:“这两个细节都表明,肯定是熟人作案!”   我坐在办公桌前,略加思考后说:“你分析得没错,蒙面作案和避免身体接触,都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但你有没有想过,只是杀死苏可曼,许蕾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陆浩仔细一想,堂弟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许蕾作案的目的是杀死苏可曼,就完全没必要担心暴露身份,也就无须蒙面和避免身体接触了。   “从报案群众反映的情况看,许蕾也有时间杀死苏可曼,可她为什么没那样做呢?”我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没猜错,许蕾作案的真正意图并不是杀死苏可曼!”   “嗯?”他一脸迷惑地看着我,质疑道,“那许蕾究竟是为了什么?”   “堂兄你想,案子的结果是什么?”   陆浩惊愕地瞪大眼睛:“许蕾只想……杀死孩子!”   “没错!她成功杀死苏可曼腹中之子,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摇着头说:“虽然你的推测和案子结果相符,但没有任何依据。”   “不,我有依据。”   “哦?”   “下午第二科考试结束后,我去数学组闲聊,有个绰号叫‘大嘴巴’的老师告诉了我一件事。”我挪了挪屁股,从桌子上跳下来,继续讲述道,“‘大嘴巴’说,昨天苏可曼从医院体检回来,管她借了一本字典,说是要给腹中的孩子起名字。她和苏可曼私交很好,平时两家走动频繁,所以还特地想了几个好听的名字。事后,苏可曼把字典还给她,她却发现字典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名字。但让她感到异常奇怪的是,这些名字的姓氏并不是苏可曼丈夫的姓氏,而是——姓韩!”   “姓韩?什么意思?”他猜到苏可曼一定是有外遇了,但猜不到这与案子有什么关联。   “中午在医大二院时,我跟你说过一件事,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提示说,“有人谣传,校长的儿子……哦,也就是许蕾的丈夫和苏可曼关系暧昧。”   “那件事我当然记得。”陆浩点头道,“这么说,苏可曼外遇的对象就是——许蕾的丈夫。”   “对。他叫韩一洋。”我推测说,“如果苏可曼腹中之子是韩一洋的,许蕾知道这件事必定十分愤怒,也就会导致她们之间的友情彻底决裂。”   他挠了挠鬓角,皱起眉说:“可是单凭‘姓韩’这一点,就推断苏可曼腹中之子是韩一洋的,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你说得没错。但结合那个谣传和昨晚的案子来看,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其实,陆浩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有一点让他难以接受:这个消息对案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为什么偏偏在案发前一天被人知晓?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他反复思考了许久,觉得不能依据这条信息草率下定论。于是,他招呼我继续寻找疑似犯罪证据。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拉开,李薇走了进来。   “抱歉浩哥。路上堵车,迟到了一会儿。”李薇满脸歉意地解释了一句,目光转向我,“这位是?”   陆浩给我们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李薇连忙过来和我握手,客套了几句后,她微笑着说:“哦,真巧,我老爸也是教物理的,我对物理也特感兴趣。”   “是吗,那以后要向你多多请教了。”我又和她握了握手,并聊了几句物理方面的东西。   “我让你俩来不是探讨物理的!”陆浩打断我们的对话,抬手指了指腕表,一脸严肃地催促道,“时间不早了,赶紧搜查办公室。”说完,他把校警叫进来,命令打开所有柜子的门。   我走到储物柜前,里面堆满了一捆捆大纸包,其中一个打开着。我蹲下来一看,是数学试卷,想必这就是苏可曼拟定的那份试卷。   我刚要抽出一份试卷,却听身后响起“啪”的一声,就赶紧扭头去看。   只见站在书柜前的李薇手捧一个蓝色文件夹,里面的东西滑落到地上。再看地面,散落着几十张尺寸不等的照片,有几张正面朝上,虽然看不清里面的人物和背景,但一眼就能看到照片上画着大大的殷红色 “X”或“杀”的符号。   我倒吸口凉气,心跳骤然加快,背脊也沁出了一层冷汗。倒不是因为这些照片有多恐怖,而是我恍然猜到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气,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张照片,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张男女合影,而且照片上的两个人我都认识,正是苏可曼和韩一洋。他们面带微笑,并肩站在一个台阶上,背景图案是哥特式建筑,只能看到局部,似乎是一座教堂。   李薇也蹲下来,指着我手里的照片问:“他们是谁?怎么被许蕾画上‘杀’字?”   没等我回答,刚走过来的陆浩接话说:“你没认出来吗?照片里的女人是苏可曼。”   “啊?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李薇没见过苏可曼本人,只在那张扎破的照片里看过,而这张照片里的苏可曼化着浓妆,打扮得很妖艳,与那张照片里穿职业装的样子判若两样。   “可能是化妆的原因吧。”陆浩指了指照片里的男人,冲我问道,“他就是韩一洋?”   “对。”   李薇没听到之前我和陆浩的对话,就询问韩一洋的身份。陆浩简单介绍了一下,又把从我这里听到的那件事,挑重点说了几句。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把地上的照片捡起来逐个看了一遍,都是苏可曼和韩一洋的合影,只是背景画面不同。不过他们始终穿相同的衣服,应该是在一天内拍下的照片。   “看来,你听到的谣传不是空穴来风。”陆浩冲我说,“这些照片足以证明,苏可曼和韩一洋确实关系暧昧。”   我点点头,继续比对着照片,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   李薇叹了口气,接话说:“真没想到,许蕾的作案动机竟是为了杀死丈夫和情人的孩子。”   “要是你未来的男友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会怎么做?”陆浩问。   “浩哥,你可别咒我呀!”李薇有些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陆浩赶紧解释了几句。其实,他这样问并非八卦,而是对作案动机感到很不可思议,想了解一般女人面对这种事,是否会选择同样的解决方式。   “原来你是拿我做实验。”李薇苦笑了一声,说,“如果男友背叛了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哦……不,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大不了分手就得了!”   “哦?你真是这样想的?”   “你别拿我作参考啊!”李薇说,“没准儿许蕾是个特例。她性格太好强,甚至有些极端,得知这样的消息,难以忍受,所以就……”   陆浩盯着地上的照片,心想许蕾可能会产生杀死孩子的想法,但要真正去实施,必须要有勇气下定很大的决心才行。难道,许蕾真的是一个特例?或者有其他因素迫使她不得不去那样做?   我忽然发现一个疑点,就举着照片对他们说:“你们看这些照片,苏可曼和韩一洋的举止和表情并不暧昧,身体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嗯?”李薇拿过几张照片仔细比对了一下,冷哼了一声说,“只是照片而已,鬼才知道背后有多暧昧呢!”   陆浩也赞同她的说法,点头道:“是啊,堂弟。你看这些照片的背景,他们应该是在人流密集的旅游区拍的照片。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怎么好意思暧昧?”   我并不完全赞同他们的说法。因为,我隐隐察觉到照片里两人的表情有点奇怪。这样说吧,照片给我一种做作的感觉,就像看某部电影的宣传海报一样,有种做戏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困扰着我,不禁让我对孩子是否是韩一洋的产生了质疑。我觉得应该去做鉴定,这样,就可以确定他们到底有没有暧昧关系。   想到这儿,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如果孩子不是韩一洋的,案子的起因就不会是三角恋和未出世的孩子,那么,这背后必定还隐藏着更大秘密!   5   “你说什么?去做DNA鉴定?”   听完我的建议,陆浩迷惑不解地反问了一句,又指了指地上的照片,意思是:照片足以证明苏可曼和韩一洋的关系,还有必要去做DNA鉴定吗?   “你仔细看照片里两人的表情……”我拿起几张照片,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就算表情有点做作,但如果没什么特殊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在一起拍这么多照片?还有你今天下午听到的那件事,都足以说明问题。”   “你说得没错。照片、谣传和下午听到的那件事,都表明他们关系暧昧,但孩子和韩一洋的关系,只是我们依据这些推测出的结论。”我抬高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警方还缺少最直接的证据!”   “是啊!浩哥,应该做个鉴定。”李薇赞同我的建议,扭头看向陆浩说,“只要确定孩子是韩一洋的,许蕾的作案动机就明确了,这两起案子也就宣告侦破了。”   陆浩垂下视线,看着我手拿的照片略作沉思后,点点头。   “可是,”李薇皱起两道细眉,“韩一洋死于三个月前的车祸,尸体早就火化……”   “这好办,我们可以找他老爸——校长做DNA鉴定。”我提示说,“只要校长和孩子存在血缘关系,就能证明孩子是韩一洋的。”   “那……校长能同意吗?”   “哦,把你们警方的推理告诉他。我想,校长应该会配合吧。”   “不行!”陆浩连连摇头,“万一我们的推理出错,会给人落下把柄。在DNA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推理结果。”   “但如果不坦诚相告,校长还会配合吗?”   陆浩双手叉腰想了半天,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冲他神秘地眨眨眼,说:“我有个办法,能让校长心甘情愿地配合警方。”   “哦?什么办法?”   “这你别管,总之我会让他配合就是了。”   “神秘兮兮的。”陆浩索性不问了,对我叮嘱道,“那你千万别忘了,通知校长明早9点到警局做鉴定。”   “没问题。”   陆浩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塑封袋,把照片整理好装进去,然后站起身,环视了一圈道:“我们再仔细搜查一遍,别放过任何角落和隐蔽的地方。”说完,他走到书柜前。   书柜不算大,里面塞满了书籍和资料,多以教辅书为主。陆浩一看到教辅书就感到头疼欲裂,索性把视线移到书柜的最上一层——那里摆着一排国外名著。他盯着书脊上的书名,从左到右扫了一遍,《红与黑》、《巴黎圣母院》、《长腿叔叔》、《飘》、《卡夫卡文集》……   这些都是他所熟知的书籍,特别是《卡夫卡文集》,立刻让他联想到堂弟出版的一本小说—— 《神鹰王冠》。他正是因为看了堂弟的小说,才明白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为什么会变异成大甲虫,以及《变形记》要表达的深深寓意。   突然,他看到《卡夫卡文集》的边上摆着几本颜色相同的书,仔细一看,书脊上都印着“孤岛”和“许蕾著”的字样。他脑子里闪过苏可曼说的话:“许蕾很有才华,上中学时,就在杂志上发表过散文。去年,还结集出版了一部散文集……”   这就是许蕾出版的散文集?他忍不住好奇地取下一本。封面是黑色大海上的孤岛,和书名极为相称,给人一种莫名的孤独和压抑感。   自从把许蕾列为嫌疑人之后,他就很想了解许蕾究竟是怎样的人。虽然从堂弟口中有所了解,但那也只是包裹了社会伪装的许蕾,不够真实,不够彻底。或许,通过这本散文集能深入许蕾的内心世界。   他迫不及待地翻到第一页,在心里默读:“我看见,她站在孤岛上,一动不动地站着。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岸礁,发出令人心悸的怒吼,但她仍一动不动地站着,犹如一尊雕塑。夜里,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覆盖着整座孤岛,也包括她的脸庞。那双乌黑的眼珠,在黑夜里闪烁着幽灵般的光芒,让我心悸,让我窒息……孤岛,黑色大海上的孤岛,囚禁着罪恶的灵魂。”   我走过来,发现陆浩神情严肃,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捧的书,就问道:“这么认真,在看什么呢?”   “许蕾的散文集。”他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哦?”   虽然我早就知道许蕾出版了散文集,但还从没拜读过她的作品。于是,我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我刚要翻开,突然发现书页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就赶紧翻到那一页。   一张折叠的纸片映入眼帘。   我抽出纸片,放下书,小心翼翼地展开纸片。当完全展开后,我立刻辨认出,这是两张折叠在一起的机票。我仔细看了看,机票的登机人姓名一栏分别印着“苏可曼”和“韩一洋”,时间是今年2月26日,飞抵的目的地是美国洛杉矶。   “快看,”我拉了拉陆浩的胳膊,指着机票说,“韩一洋和苏可曼一起去了洛杉矶。”   “嗯?”陆浩拿过来,盯着机票看了一会儿,说,“他们既不是同事,也不是公开交往的朋友,一起去洛杉矶足以证明关系特殊。还有机票上的时间——2月26日,说明他们至少在半年前就开始交往了。”   我点点头,心想如果孩子是韩一洋的,在时间上倒是满足条件。我心里突然产生一个疑惑,就道:“奇怪,许蕾怎么会有机票?”   “咳!照片都能搞到,机票还难吗?”   “不!我认为机票更难搞到。因为照片既然拍了,肯定是要保存下来的,但机票完全没必要保存,应该就地销毁才对啊?”   “也许忘了销毁,或者干脆就没想销毁。”李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并不是所有偷情的人都担心被抓到吧?”   “呃……可能吧。”我仔细一想,她的话也有道理。   这时,李薇从一本刚取下的散文集里,又找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她打开后,发现上面印着英文,于是把纸条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宾馆开出的发票单,姓名、时间和地点与机票完全吻合。由此看来,苏可曼和韩一洋的暧昧关系毋庸置疑!但是,我一想起那些照片里他们做作的表情,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第4章 三个嫌疑人   1   次日,早上9点,京海市某公安局四楼。   陆浩坐在办公桌前,专注地看着手捧的书籍。自打上班以后,他就很少有时间读书,不过此刻要读的书,却和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没错,这正是许蕾出版的散文集——《孤岛》。   他记得身为小说家的堂弟曾说过,任何一部作品,都代表着作家某个特定时期的心灵感悟。而《孤岛》是去年结集出版的散文集,收录了许蕾从大学到工作后发表的多篇散文,因此,他认为通过这本书能了解许蕾心灵成长的历程,也就会全面了解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你这家伙可算来了。”陆浩听出是我的声音,快速抬起头,却发现只有堂弟一人走进来,不禁疑惑道,“你们校长呢?”   我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前坐下,指了指斜挎的背包:“在这里面呢。”   “啊?”他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我一口气爬四楼,嗓子渴得直冒烟,就没理他的话,拿起茶几上的瓶装水,拧开喝了起来。   看我不出声,陆浩挖苦道:“昨天是谁说肯定让校长配合来着?哎,有些家伙总爱说大话。”   “你怎么不信我的话?真的在包里。”我放下瓶装水,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纸盒,“那,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陆浩走过来,接过盒子打开,就见里面有一根黑色的毛发。他顿时恍然大悟:“这是……校长的头发?”   “对。”   他蹙眉看着盒子里的头发,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你确定,这肯定是校长的头发?”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道:“放心拿去鉴定吧!这是我亲手从校长头上拽下来的,绝不会出错。”   “哦?那你是怎样说服校长的?”   “今天早晨,我以新生入学考试为由去找校长。探讨问题时,我故作惊讶地告诉校长,他头上有几根白头发,特扎眼。校长想都没想,就让我立刻帮他拽下来。”   陆浩把盒子举到我眼前,疑惑道:“可这里面装着的是黑头发呀?”   “当然是黑头发了,我又不是色盲。”   “嗯?但你刚才说拽下的是白头发啊?”   “咳!校长虽年过半百,但平时很注重个人形象,每隔几个月就会染一次头,哪来的白头发啊?”我捂着嘴坏笑了几声,随即恢复正经,“其实我去找校长之前,特地准备了几根白头发,拽下黑头发后,就被我偷梁换柱了。”   陆浩听完,也忍不住笑了几声,指着我的鼻子说:“嘿!你这家伙够损的。”   “还不是为了你,我才想出这个馊主意。”我冲他抱怨了一句,继续说,“我也正是抓住校长过分注重个人形象的心理,才有机会给你弄来头发。”   他在我肩上拍了拍,以示感谢,然后感慨道:“是啊!心理习惯很容易被人利用,无论好与坏。”   “堂兄,你现在不简单呀!”我仰视着他,颇为惊讶地说,“你看待问题的视角,都上升到心理学的高度了?”   他抓了抓鼻翼,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可能和刚才看的书有关。哦,就是那本。”说着,他转身指向桌上摆着的书。   我起身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许蕾出版的散文集。我刚要翻开,却听陆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拿到指纹鉴定结果时,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人在利用我们警方的心理习惯。”   “哦?”我转回身,迷惑地看着他。   “我们警方的心理习惯是,以人证、物证等证据为依据来侦破案件。也就是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牢牢抓住这个重心,决不能掺杂个人情感因素,更不能凭直觉办案。”   “对,这是作为警察要具备的最基本能力。”   “但我现在却有一种可怕的直觉。”他深吸了口气,神情凝重地看着我说,“我总觉得哪些地方有点不对劲儿,似乎有人利用我们警方的心理习惯,把案子引向了完全错误的方向。”   我双手抱膀想了想:“你担心物证有问题?”   “不。我就是觉得物证太齐全、太完美了,特别是那枚指纹,将凶手目标彻底锁定在许蕾身上!这反而让我感到很可疑。”   他这番话说到了我心坎里,因为我始终对照片里两人的表情难以释然。我盯着手拿的《孤岛》缄默了片刻,抬起头说:“我们也不必庸人自扰。等DNA鉴定结果出来,就能确定许蕾是否真的有作案动机!”   陆浩点点头,心想只要鉴定结果证明孩子是韩一洋的,许蕾就存在作案动机,也就不会与指纹等物证相矛盾。   不过,他担心鉴定结果与之相反。那样一来,案子就会变得相当复杂,更可怕的是,布下诡局的人肯定不是许蕾,而是有人在幕后操盘!此刻,这个可怕的念头完全占据了大脑。他只能暗暗祈祷,鉴定结果千万不要和物证相矛盾。   2   苏可曼在沉睡,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沉睡。   蓦地,一股熟悉而又怪异的气味儿刺进鼻孔,迫使她快速睁开双眼。   无数道灼目的白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直刺得双眼隐隐作痛。她赶紧伸手挡住迎面射来的白光,眯起眼睛,怯怯地环顾四周。   她正躺在一个半球形的、逼仄的空间里。四面和头顶被手指般粗细的铁条严密封死,宛如钻进了一座巨大的鸟笼。白光从铁条之间的缝隙射进来,照射出一道道飘浮着尘埃的光柱,好似一柄柄锋利的长剑,把逼仄的空间切割得体无完肤。   忽然,四周的铁条颤动起来,并发出诡异至极的呻吟。   她吓呆了,双手捂住耳朵蜷缩在地,恐惧地盯着不断颤动的铁条。   那些铁条忽然生出许多细小的分支,越来越长,越来越多,像无数条海蛇一样缓慢蠕动着,一寸一寸地向她爬来。   数以万计的“海蛇”蠕动的视觉效果,吓得她浑身战栗,冷汗直流。她绝望地大声呼救,但根本没有人来帮她。   光线变得昏暗起来,那些可怕的异物也越来越近了。有些已经爬到身上,像饥饿的野兽伸出的魔爪般,死死地缠住她的身体。   她奋力挣扎,拼命摆脱,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渐渐地,那些异物将她的身体彻底包裹起来,她像个粽子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鸟笼”里。   “鸟笼”是她永远的宿命吗?   “不,我要逃出‘鸟笼’!”   她没有放弃,在心里高声呐喊着。不过她也很清楚,逃出去需要等待时机,而此刻那个绝佳的时机就要降临了。于是,她丝毫没有反抗,任凭“海蛇”在身上交错缠绕。   “海蛇”的七寸终于暴露出来。她想尽一切办法,慢慢地靠近,然后快速张开嘴,一口咬住它的咽喉,用牙齿将其撕碎,嚼烂!   紧裹着身体的那股力道慢慢消失了。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可怖的鸟笼不见了,那些如海蛇般的异物也消失了。眼前只有一张熟悉的脸,正瞪着惊骇的眼睛看着自己。   “小曼,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认出是自己的丈夫,再看四周,是医疗器具和粉饰得雪白的墙壁。显然,她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曾做过无数次的噩梦。不过,这次的噩梦有了与以往不同的结局——她成功逃出了“鸟笼”!   “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不用为我担心。”她一边抹掉脸上的冷汗,一边刻意用轻松的语调对丈夫说道。   “哦,没事就好。”丈夫并没察觉到异样,边说边递给她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   苏可曼接过苹果,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开始涌动着逃出“鸟笼”的解脱感。二十多年了,她终于摆脱束缚,逃出了那座可怕的囚笼。   她咬了一口苹果,看着丈夫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心想,是时候该把那件事告诉他了。   3   下午3点,DNA鉴定结果出来了。比对结果显示,从孩子心脏细胞中采取的样本,与校长头发DNA的相同率高达99.99%,证实孩子和校长存在血缘关系。也就是说,苏可曼腹中之子确实是韩一洋的。   看到这份鉴定报告单,陆浩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之前的种种担忧云消雾散了,这两起案子也宣告侦破。   不过,在公开发布破案结果之前,他认为有必要去见一见苏可曼。一来苏可曼是本案的被害人,应该把破案结果告诉她;二来陆浩有几处疑点没完全搞清楚,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于是,他带上从许蕾办公室找到的照片、机票和那份数学试卷,以及DNA鉴定报告单,然后和李薇一起赶往医院。   出了警局大院,陆浩和李薇钻进车里。   “浩哥,你觉得苏可曼得知这个结果,会有怎样的反应?”李薇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问道。   “我想,她应该很痛苦吧。”   “是啊,毕竟是多年的好友。”李薇叹了口气说,“恐怕她做梦也想不到,袭击自己的竟会是许蕾!”   “那可未必。”他回想起上次去见苏可曼时的情景,“我觉得她应该察觉到凶手是许蕾了,只是在刻意逃避罢了。”   “哦?”李薇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你想,她和好友的丈夫关系暧昧,并有了孩子,内心必定充满了负罪感。即便是知道凶手是许蕾,她也不愿意说出来,因为她害怕这些不光彩的事被人知道。那样一来,她就不能继续在学校工作,婚姻也会破裂。”   “既是如此,苏可曼当初就不该做出那样的事。今天这个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李薇用轻蔑的口吻说。   “不,现在下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   “嗯?什么意思?”   “虽然我和苏可曼只见过两次面,但我觉得她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陆浩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在这个社会,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李薇皱紧两道细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才道:“你怀疑苏可曼和韩一洋关系暧昧的背后,另有隐情?”   “对,这正是我要去见苏可曼的主要原因。”陆浩顿了顿,说,“在公布破案结果前,我们必须把所有疑点都解开,以免造成冤假错案。”   二人就这个话题探讨了一会儿,便不再说话,都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汽车刚刚驶下高架桥,在密集的车流中缓慢前进。   陆浩收回视线,看向装着DNA鉴定结果、机票和照片等物证的文件包,心想一会儿见到苏可曼,应该把许蕾的整个犯罪过程告诉她。于是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起眼睛,把许蕾的犯罪过程在大脑里过了一遍。   9月1日,深夜9点45分左右,许蕾以试卷出错为由,打电话让苏可曼火速赶到学校。10点左右,许蕾离开学校,为了不引起校警的怀疑,她驱车驶向公园相反的方向,但很快就迂回到公园里,并埋伏在公园中央的隐蔽处。   10点40分左右,苏可曼出现了。许蕾立即用丝袜蒙住脸部,快速从后面冲上去。为了避免身体接触,她没抱住苏可曼,而是用事先准备好的沾有氯仿的手帕,直接捂在苏可曼的脸上。苏可曼晕倒后,许蕾开始实施犯罪——打掉腹中的孩子。这一点,医生曾提到苏可曼的腹部有剐蹭痕迹,现在想来,那肯定是许蕾用什么东西重击后留下的痕迹。   达到目的后,许蕾开始在现场故布疑阵,将沾有氯仿的手帕和矿泉水瓶抛弃在现场,企图伪造成连环奸杀案的现场,却由于时间紧迫,慌乱之下没能擦干净水瓶上的指纹,留下了致命的证据……   15分钟后,汽车停在医院大门前,二人推开车门下车。   “我最讨厌医院的这股怪味儿。”走进住院部的大楼后,李薇捂着鼻子说。   陆浩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医院里的细菌和病毒比较多,不洒消毒水也不行啊。”说着,他指了指左前方的电梯,示意她往那边走。   很快,二人来到病房外。房门半开着,能看到苏可曼躺在床上,床边还坐着个男人,正在给她削苹果。陆浩仔细一看,原来是苏可曼的丈夫。   “如果这个男人知道了案情,还会给她削苹果吗?”陆浩这样想着,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得到允许后,他和李薇快步走进去。   看到来人是陆浩,苏可曼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她坐起来的动作一点都不吃力,面色也很红润,想必是恢复得相当不错。   没等陆浩开口说话,她就迫不及待地问:“毒杀许蕾的凶手抓到了吗?”   “经过细致的侦查,我们警方最终确定许蕾是服毒自杀。”陆浩尽量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她瞪大乌黑的眼睛,轮番看着两个警察,最终把目光定格在陆浩的脸上:“她……她真的是自杀?”   “对。”   她像是受到极大打击似地垂下头,纤细的肩膀不住颤抖,脸上也浮现出焦虑不安的神情。   陆浩知道,她此刻一定在想许蕾自杀的原因,并由此联想到她们之间的恩怨,也就能轻而易举地推测出袭击自己的凶手是许蕾。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头,脸上仍挂着不安的神色:“许蕾自杀的原因查清楚了?”   “嗯……”   陆浩的余光扫了一眼苏可曼的丈夫,心想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案情,于是就以做笔录为由,让他到门外等候。   看他走出病房,陆浩和李薇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用尽量委婉的语气说:“许蕾服毒自杀和你昨晚的不幸遭遇有关。”   “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语气很惊讶,但脸上丝毫没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她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考虑到她的感受,陆浩没有直接挑明,而是先拿出那份数学试卷递给她:“这是你拟定的那份试卷。我们找你们学校的老师鉴定过了,根本不存在任何错误。”   她接过试卷浏览了一遍,低着头喃喃自语:“果真一点错误都没有。奇怪,那许蕾为什么还让我深夜赶去学校?”   陆浩观察着她的表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该挑明了,就严肃地说道:“许蕾引你去学校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昨晚袭击你的案子,她也正是因此而服毒自杀!”   也许是不愿相信这个结果,也许是还没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当陆浩说出这个结果,她惊诧得以手掩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到陆浩又重复了一遍,她才颤抖着声音质疑道:“你……你说什么?昨晚在公园袭击我的人是许蕾?”   “是的。”   “简直是荒谬至极!”   苏可曼愤怒地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记得不止一次跟你提起过,我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此刻听到“非同一般”这个词,陆浩却有了另外一番理解。   “对了。用你们警察的话说,许蕾根本就没有作案动机,还怎么可能去袭击我?”   “不,她有作案动机。”陆浩干脆地反驳道。   苏可曼闻言表情一僵,眼神也闪烁不定,但仍大声质问道:“那我倒要听听,她到底有什么作案动机?”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陆浩一边说,一边取出照片和机票递给她。   苏可曼接过来,看到照片上殷红色的“X”和“杀”的符号,不由得双手颤抖不止,以至于照片和机票滑落到了地上。李薇赶紧捡起来,重新递给她。她一边做深呼吸,一边颤抖着手翻看照片,似乎在强忍着内心的慌乱。当她翻看完,已是满脸的冷汗。   苏可曼抹了把脸,仰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力叹了口气,目光转向陆浩:“这……这些照片和机票,都是从许蕾身上找到的?”   “不,是在她办公室。”   她又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儿,调整好情绪后说:“这些照片确实能证明许蕾有作案动机,但不能证明凶手一定是她。”   在陆浩听来,她这句话分明是告诉他们:她和韩一洋的特殊关系,就是许蕾的作案动机。   “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们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的物证上,提取到了许蕾的指纹。这足以证明,凶手就是许蕾!”说着,陆浩把指纹比对结果递给她。   看到指纹比对结果,苏可曼默不作声地垂下头,盯着摆在床上的照片和机票,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   李薇看到这里,向陆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她此刻的举止表明,虽然不愿相信凶手是许蕾,但在指纹比对结果面前,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陆浩会意地点点头,心想她现在一定在回忆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这也是我们警方迫切想知道的秘密。他不想再拐弯抹角地询问,就直接把DNA鉴定报告单取来,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把目光移到报告单上,继而像慢镜头般缓缓抬起头:“这……是什么?”   “DNA鉴定结果。哦,就是用孩子和校长的DNA比对的结果。”   苏可曼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抢过报告单,快速扫了几眼。她猛地抬起头,双眼像锥子一样直盯着陆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权吗?”   “不,不,你千万别误会。”陆浩连连摆手,解释说,“我们警方这样做,只是为了把案情弄清楚,绝无侵犯你隐私的意思。”   “是吗?”苏可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陆浩用力点点头,说:“我们警方把DNA鉴定结果和案情的细节结合起来分析,推断许蕾作案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杀害你,而是要杀死你腹中的孩子。”   这句话似乎命中了苏可曼的要害。她脸色骤变,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火花:“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杀死孩子?她……她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等她情绪稍稍稳定后,陆浩直截了当地问:“能告诉我,你们三人之间存在怎样的恩怨吗?”   她对这个问题很反感,指着照片冷冷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哦。确切地说,我想知道你和韩一洋为什么会有那种关系。”   “什么?”她气愤地瞪着陆浩,“你是不是以为我抢走了好友的老公,才得到今天这个下场?你是故意来讽刺我的?”   “不,你别误会。我就是想把案情……”   她一拳砸在床头柜上,大声咆哮道:“许蕾才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是她从我身边抢走了韩一洋!”   陆浩一惊,心想她和韩一洋关系暧昧的背后,果然另有隐情。陆浩盯着她的脸,不露声色地问:“能详细说一说吗?”   苏可曼突然忧伤地叹了口气,脸上愤怒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痛苦的表情,接着眼眶一红,泪水流了下来。   陆浩并不急于追问,等待着她情绪稳定下来。   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在他们认识之前,我和韩一洋就相恋了,是许蕾用诡计把我们拆散的。”   “哦?”陆浩忖度着她的表情,觉得她不像在说谎。   她又忧伤地叹了口气,缓缓讲述道:“5年前的7月15日,也就是我刚刚大学毕业,来新起点高中报到那天。哦,当时正值暑期,学校的老师好像都放假了,校长就委托韩一洋去车站接我。说实话,我以前从不信一见钟情,但说也奇怪,看到韩一洋举着校牌站在逆光里的刹那,我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后来他告诉我,看到我的时候,他也是同样的感觉。不久,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恋爱了。考虑到学校是特殊场所,我们从不在学校约会,所以学校老师并不知道我们的恋情。大概是一年后的暑假,我邀请许蕾和我们一起去镜泊湖游玩,哪承想却酿成了之后的苦果。她喜欢上了韩一洋,并使用诡计致使他离我而去。”   “她使用了什么诡计?”陆浩迫不及待地问。   “哼!就是一些卑鄙的手段。比如,她在韩一洋面前编造我和某某男老师关系暧昧的谣言,甚至编造我和学生乱搞师生恋。”   “嗯?你们既然真心相恋,他应该对你很了解,怎么会轻易相信谣言呢?”陆浩质疑道。   “有时候,谣言听多了,听者也会信以为真。更何况,就算韩一洋知道那是谣言,估计也会那样做,因为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很复杂的人?”   “对,韩一洋本身生活作风就不检点。当然,这是我们相恋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但那时我已深深爱上他,即便知道他是坏男人,我仍不顾一切地去爱他!”她动情地说着,脸上却慢慢浮现出绝望神情,“那时,我每天都做噩梦,生怕别的女人把他抢走。可是,噩梦真的降临了……”   “韩一洋向你提出了分手?”李薇插话问道。   “嗯。他和许蕾打得火热,早就把我抛到了脑后。”她垂下头,双手痛苦地搓着脸颊,“一个是我的好友,一个是我深爱着的男人,巨大的绝望感压得我几乎要崩溃,我甚至想到了自杀!从那个艰难时期熬过来以后,我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去相信所谓的爱情和友情。”   “你和许蕾彻底闹掰了?”   “那还用说?”   “可你们单位的同事反映,你和许蕾的私人关系一直很好啊?”李薇狐疑道。   “你说得没错。在外人看来,我和许蕾仍是好友,但实际上我们的友情彻底决裂了。”苏可曼顿了顿,解释说:“许蕾毕竟是教务主任,只要我还在这个学校工作,就受她制约,我不敢和她弄得太僵。她可能觉得有愧于我,也没找我的麻烦。我觉得,我们的友情也仅剩下‘面子工程’罢了!”   李薇“哦”了一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陆浩。陆浩点点头,他能理解这种复杂背景下的人际关系,但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没解开。他低头看了一眼DNA鉴定报告单,却不知该怎样询问比较妥当。   苏可曼发现他盯着报告单,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想,就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我和韩一洋已经分手了,怎么会又有了孩子?”   “嗯……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我刚才说了,我始终深爱着韩一洋,到现在都是如此。”她指着摆在床上的机票,毫不掩饰地说,“今年春天,韩一洋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陪他去洛杉矶旅行。我犹豫了很久,但最终没能经得住诱惑,不然也不会发生今天的悲剧。”   “从洛杉矶回来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其实我不想再和他见面,但不知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无法控制自己。每次约会回来,我心里都承受着巨大的负罪感,只能祈求千万别被别人知道。可毕竟纸包不住火,我俩的事很快就传开了。最倒霉的是,有一次他去学校找我,刚好赶上放学,被挺多老师看见了。”   堂弟就曾看到她坐进韩一洋的车里,看来她确实没说谎。陆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问:“许蕾知道你俩重归于好,是否去找过你?”   “没有,她从没找过我。”   “哦?”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说:“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但现在想来,她竟是在酝酿这个可怕的计划。”   “那他……”陆浩指了指房门,“他知道你和韩一洋的关系吗?”   苏可曼摇摇头:“我和老公不在同一所学校工作,人际网也没有交点,所以只要我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好的,我们警方会尽量替你保密。”   陆浩虽然这样说,但心里明白是在敷衍她,因为电台和报社的记者早就盯上了这两起案子,只要公布案情,就再也没有秘密可言。更何况,他们三人之间的故事很有噱头,一定会被那些小报记者大肆炒作。   然而,苏可曼却摆摆手说:“不必了。在你们来之前,我刚刚把这些事和他说了,他已经原谅了我。”   陆浩一愣,心想他还真是一个好脾气的男人。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苏可曼坐直身,神情凝重看着两个警察,“你们应该去查一查韩一洋的车祸,我总觉得那不像一场普通的车祸。”   “嗯?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怀疑车祸可能是许蕾制造的。”   “你有证据?”陆浩也曾怀疑过那起车祸。   “大概在车祸发生前半个小时,我曾给韩一洋打过电话,他当时没接听,但很快就给我回了一条短信。这条短信我一直保留着。”她边说边从枕边拿起手机,调出短信后递给陆浩。   陆浩接过来,就见上面只有一行文字:我和许蕾在一起吃饭,不方便,稍后打给你。他又扫了一眼短信的接收时间:5月27日,下午2点40分。这与韩一洋发生车祸的时间完全吻合。   “警方公布的结果是酒驾导致了意外车祸。但车祸发生前半个小时,他们还在一起用餐,为什么用餐结束后许蕾没坐他的车?你不觉得很可疑吗?”苏可曼提示说。   “仅凭这条短信,不能断定车祸就是许蕾制造的。”陆浩把手机递还给她,“首先他们用餐的地点不明确。如果是在家中用餐,许蕾可能会留在家里;如果是在酒店,许蕾也会开车,完全有可能不坐他的车。”   “但还是不能完全排除许蕾的嫌疑,不是吗?”   车祸案不在陆浩职权范围内,而且许蕾已死,调查的难度可想而知,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说道:“这样吧,我通知负责车祸案的刑警去调查。”   “那最好不过了。”   现在,他们三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彻底弄清楚了,有关案子的所有疑点也都解开了,这两起案子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终止符。陆浩来医院之前的忧虑消散了,感到浑身无比轻松,就像是卸掉了压在身上的一块巨石。他不禁长出一口气,抬手看了看腕表,已是下午5点15分。于是,他把照片等物证整理好装进包里,然后起身告辞。   4   9月4日,上午10点,新起点高中二年级(16)班的教室里。   第三节课进行一半时,我在黑板上画出受力分析图,并详细讲解了一遍。当我转回身,发现有几个学生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种现象不止一次在课堂上出现,起初我很恼怒,对上课睡觉的学生进行严厉批评,但没有任何效果。后来仔细一想,主要因为这是文科班,对他们来说,物理不作为高考科目,所以才会产生厌学的情绪。   我伸手在讲台上敲了敲,把睡觉的学生全部叫醒,并让他们仔细听讲。然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生却对我大声质疑道:“既然高考不考,老师为什么还逼着我们去学?”   我并没有严厉地进行说服教育,而是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你学习的目的只为了高考吗?”   “当然!”他想都没想就答道。   “哦,那你高考的目的又是什么?”   “考取理想的大学。”   “然后呢?就是大学毕业以后。”   他似乎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才答道:“应该是……工作和生活了吧?”   我点点头,从讲台上走下去,站到他身旁说:“虽然对你来说物理不是高考科目,但无论你将来的工作还是生活,都离不开这门科学,所以有必要认真学习。”   他仰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质疑。   我微笑地迎着他质疑的目光,举例说:“比如,你将来工作和生活中必须使用的电脑,它的主板、CPU、显卡、集成电路等等,都与物理学不可分割。因此,你要想熟练地使用和操作电脑,不仅要懂得计算机知识,还要懂得一些简单的物理常识。”   “这我当然知道。”他仍不服气,指向黑板上的受力分析图,“可是老师,你把一个小木块放在斜坡上反复研究,似乎与我们未来的工作和生活没什么关系吧?”   他话音刚落,班级里就响起了哄笑声,接着有几个学生跟着附和道:“是啊!老师,肯定没关系吧?”   我摆摆手,示意不要大声喧哗,然后对那个身材魁梧的男生问道:“你骑车上学吗?”   “嗯,我骑自行车。”   “那就用骑自行车举个例子吧。当你骑车下一个倾斜路面时,就要考虑坡度的大小和风阻,以及路面的湿滑程度,也就是我常说的摩擦系数,然后采取适当的下坡速度和方式,否则就会有危险。”   “我可不会想那么多。”他反驳道,“下坡时,我会凭借经验和直觉作出判断。”   “但你的经验和直觉,也是建立在力学基础上的,只是你没意识到罢了。”我微笑着解释说,“比如,你会把风速看做阻碍你下坡的阻力,把路面的湿滑程度看做摩擦系数的大小。”   他歪着头想了想,低下头说:“嗯,好像还真是这样。”   我在他肩上拍了拍:“总之你要记住,我们并不是单纯地为了考试而学习,那样就失去了学习的真正意义。”   我走回到讲台,环顾着班级,抬高声音说:“我记得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就和大家说过,物理学是研究整个宇宙自然现象和规律的学科。它作为自然科学的重要分支,不仅对物质文明的进步,以及人类对自然世界认识的深化起到推动作用,还对人类思维的发展起到重大的影响。从牛顿的经典力学,到现代物理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都已融入到我们日常生活和工作的各个领域,是一门必须要掌握的技能。当然,我们人类目前所掌握的物理学知识,对于整个宇宙来说,只是冰山一角。因此,我们还要有更宏伟的目标,那就是——为了人类文明的进步而学习。”   我这番话引起了学生的共鸣,班级里先是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响起掌声和议论声。既然高考不考为什么还要去学?每年都有很多学生提出质疑,我每次都会列举生活中的实例来说明。我觉得学生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质疑,是因为现在所学的知识与日常生活和工作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要想让学生跨过这道鸿沟,必须要把实践和知识的传授相结合,否则这道鸿沟会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下课的铃声响了,我收起讲义,径直走回办公室。下一节没课,我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昨晚,我给陆浩打了电话。案情的详细情况基本在我预料之中,只是有一点很可疑——苏可曼和韩一洋不仅有暧昧关系,而且在许蕾出现前曾是恋人,是许蕾用诡计把他们拆散的。也就是说,许蕾才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   今天早晨,我询问了和苏可曼私交不错的几个老师,她们都表示对此并不知情。当然,苏可曼也说过,除了他们三人以外没人知道这件事,但这反而加重了我的疑心。五年前,苏可曼和韩一洋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为什么她的朋友对此都不知情?当许蕾抢走韩一洋,她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现时,却为什么传得人尽皆知呢?   这些疑点不禁让我又想起那些照片——表情和举止有种做戏的意味。我很难想象,苏可曼真的深爱着韩一洋,并不顾一切地与他交往。   虽然我心中疑窦丛生,但这些事件却有一个铁证——DNA鉴定结果——苏可曼腹中之子是韩一洋的。   在科学的鉴定结果面前,我不能不承认他们存在男女关系,但那些疑点却像烙铁一般深深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令我心神不安。   就在我被这些疑点困扰时,忽然感到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猛回头去看,原来是校长的秘书。他和我是大学校友,同一年到校工作,私人关系很不错。   “你想吓死我吗?”我站起来,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责怪道。   “校长找你有急事,让你快过去呢。”   “嗯?什么急事?”   他向四周看了看,冲我眨眨眼,意思是办公室里人多嘴杂。我立刻明白,就跟着他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的僻静处,他突然“咯咯”地坏笑起来。   我被他奇怪的举止弄蒙了,使劲儿推了他一下:“校长找我到底什么事?”   他指着我的头,又做了个拉拽的动作,坏笑道:“你自己干了什么,还不知道吗?”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暗叫一声糟了!今天上午,新闻媒体报道了两起案子的侦破结果和详细案情,校长一定是通过DNA鉴定这件事,猜到了我帮他拽白头发的动机。一会儿,我该怎样向校长解释呢?   快走到校长室门前时,他驻足,嘴角仍挂着坏笑:“我就不陪你进去挨骂了,祝你好运。”说完,他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   我被他的话气得半死,冲着他走远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但我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以校长的性格和处事方式,绝不会为了这种事而恼怒,他找我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响了校长室的门……   5   京海市某公安局,刑警三支队队长办公室。   陆浩把报纸放在办公桌上,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心情十分舒畅。《京海晨报》的头版头条报道了两起案子的侦破结果和详细案情,并对警方的侦破速度大加褒扬,难怪他会心情大好。   他从衣袋里掏出香烟,却不小心把钱包带了出来。他俯身捡起钱包,缓缓打开,夹层里有一张小照片,是一个短发女孩的单人照。   他把钱包举到眼前,眼神忧伤地看着照片里的女孩。女孩穿着一袭白色长裙,坐在石头台阶上,一手拿着遮阳伞,一手托着腮,小巧可爱的脸上有一双清澈的眼眸,仿佛正含情脉脉地看着陆浩。   陆浩身体一颤,与此同时,一幕幕难以忘却的画面如快放的电影镜头般从脑海里闪过,最终定格在裸体女尸吊挂在废弃工厂里的一幕。霎时,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涌出,眼眶刷地红了。他用力咬了咬牙,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   没错,这个短发女孩就是他未婚妻。   “菲儿……”   他轻轻呼唤了一声未婚妻的小名,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照片,就像是怕碰疼了照片里的未婚妻似的。过了好一阵,他才沉重地吐出一口气,收起了照片。   未婚妻的照片让他想起棘手的连环奸杀案,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他推开窗,深呼吸了几口气,暗道:“连环案凶手有固定的作案频率——每隔半个月左右做一起案子。在苏可曼的案子发生前,凶手就整整一个月没作案了。那时我们警方非常矛盾,既担心凶手出来作案,又担心凶手永不露面。因为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如果凶手从此销声匿迹,就极有可能永远无法查出真凶。”   凶手为什么一个多月没露面?是逃窜到其他城市作案,还是从此销声匿迹了?   陆浩攥紧拳头,暗下决心:“接下来要把全部精力放在连环案上,不管难度有多大,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凶手缉拿归案!”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开门声,接着传来李薇急促的声音:“浩哥,你堂弟来了。”   陆浩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还没到下班时间,心想他在上班期间过来,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哦,还有新起点高中的校长。”   “校长也来了?”陆浩很惊讶,快速转过身。   “嗯。他们说有重要的事找你谈。”李薇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浩哥,那个校长气势汹汹,像是来找碴儿的,你要小心啊!”   他不自觉地皱起眉,一边猜测着他们找自己的目的,一边问道:“他们人呢?”   “在等候室。”   “你快去把他们请来吧。”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陆浩心底忽然窜出一种极度不祥的感觉。   两分钟后,李薇带着堂弟和校长走进办公室。   陆浩热情地迎上去,与校长握手并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校长并不像李薇说的那样气势汹汹,不过,苍老的脸上明显挂着不悦的表情。   “陆警官,我这次来叨扰,是为了与学校老师有关的两起案子。”校长坐到沙发上,直奔主题。他虽用词客气,但语气却像箭矢般锐利。   陆浩坐回到椅子上,歉意地解释说:“都怪我们警方想得不周全,没能提前向您汇报案情,还望您……”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校长生硬地打断他的话,用非常严肃的口气质问道,“你们警方为什么污蔑我儿子?”   陆浩先是一愣,随即猜到他指的是韩一洋生活作风不检点这件事,不禁暗道:“除了他们的三角恋之外,关于韩一洋是否还与别的女人有染,也只是听来的谣言。但三角恋关系,似乎已证明韩一洋生活作风不检点。”   “我很了解一洋,他绝不是那样的人!”校长语气带着强烈的不满,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不住抖动,想是对谣言非常气愤。   “您别生气。”陆浩能理解作为父亲听到这种事的感受。   “一洋去了另一个世界,还要被那些谣言玷污。更可气的是,竟然还上了报纸,成了整个京海市市民的笑柄。”   听他这样说,陆浩才意识到,谣言已从校园散布到整个京海市。“我向您保证,我们警方从没对外公布这个谣言,更不承认谣言的真实性。”他起誓般说道。   校长审视着他的脸,追问道:“那为什么见报了?”   陆浩挠了挠头,本想说这件事和我们警方无关,你应该去问那些报纸的编辑啊?但还是忍住了。   李薇干咳了一声,插话道:“肯定是那些小报的记者从别处听来的,为了增加噱头,就加上去了。”   “是啊,那些新闻工作者太不负责了。”陆浩赶紧附和了一句,承诺说,“您放心,我们警方会追究相关报纸的责任,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校长靠在沙发上沉默了半晌,说:“最好是在报纸上公开道歉,不然,我这张老脸是没处搁了。”   陆浩用力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把刚刚泡好的茶端过去。他又坐回到椅子上,忖度着校长的表情。“您来找我,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嗯。关于这两起案子,我有几个疑点。”   “哦?”   “早上看了报纸上的报道后,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五年前,确实是我让一洋去车站接苏老师,但之后我从没听他提起过苏老师,更没听说他们三人之间存在感情纠葛。”   陆浩认为,这些算不上疑点。韩一洋毕竟是成年人,没必要什么事都征求父亲的意见。而后来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不可能告诉父亲了。于是,他就把心里想法用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   校长想了想,觉得他的分析不无道理,就继续说:“还有一个疑点。你们警方为什么一口咬定许蕾是自杀?”   “是我们根据案情做出的推理。”   “那我也可以理解成,你们警方没有证据证明许蕾是自杀,对吗?”   “呃……”   陆浩被问得哑口无言。到现在为止,警方确实没拿到许蕾畏罪自杀的直接证据。而且,从许蕾中毒之前接触的人——刘静那里了解的情况看,许蕾离开意大利面馆到开车返校的途中,也的确有几分钟是难以调查清楚的空白期,理论上存在被人下毒谋杀的可能。   “我有证据证明,许蕾绝对不是自杀!”校长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表情也十分严肃。   陆浩很惊讶,急问道:“什么证据?”   “那天中午车祸发生之前,许蕾曾给我打过电话。她向我询问和刘静签约的事项,以及9月6日到教育厅开会的事。如果她想自杀,还有心情和我谈这些吗?还有,虽然我们通话时间不长,但她的声音和语调很正常,完全不像要自杀的样子。”   陆浩蹙眉想了想,问:“许蕾打电话的具体时间,您还记得吗?”   “手机上有通话记录。”校长从随身的包里翻出手机,调出已接电话,“这上面显示,许蕾打电话的时间是12点17分13秒。”   “12点17分?”陆浩记得,许蕾离开意大利面馆的时间是12点13分,也就是说,她是在离开面馆后四分钟——驾车返校的途中,给校长打了这个电话。   “对,就是这个时间。”说着,校长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把手机递给他看。   陆浩接过来一看,确实如校长所说。他把手机还给校长,仔细想了想,觉得单凭这些来鉴别许蕾是否有自杀倾向,还不够充分。   校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就道:“许蕾还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足以证明她不是自杀。”   “她说什么?”   “挂断电话前,她说突然肚子疼得厉害,问我有没有治疗急性肠炎的药。我说到我办公室来取就可以,然后挂断了电话。”   毋庸置疑,许蕾突然肚子疼,肯定是毒性发作的初期表现。而她却以为是患了急性肠炎,并向校长索取药物,显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中毒了。因此,许蕾肯定不是自杀!想到这里,陆浩震惊得从椅子上坐直身,盯着校长的眼睛问:“她真的说过那些话?”   “对!我以校长的名誉保证!”校长字字掷地有声。   陆浩深吸了口气,心想刚才那个不祥的感觉果真应验了!许蕾是被人用毒药谋杀的,那么凶手是谁?作案目的和动机是什么?最关键的是,为什么偏偏在许蕾成功杀死苏可曼腹中之子后被人毒杀了?这和苏可曼的案子又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他脑子里一团迷雾,根本推测不出答案。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凶手下毒的时间是在许蕾离开意大利面馆到给校长打电话这个区间,也就是在12点13分—12点17分之间。   只有四分钟的作案时间。   陆浩回想着刘静曾说过的话,开始在大脑里推演凶手下毒的过程。许蕾离开意大利面馆后独自一人开车返校,那么,凶手就要拦车,上车,下毒,并在毒发前下车——确切地说,是在许蕾给校长打电话前下车,因为挂断电话前她就已经出现毒发症状。   要想在四分钟内完成这一系列的犯罪过程,对时间的把握必须非常精准,难度系数可想而知,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但是,凶手既然使用毒药谋杀,必定是经过精心策划,所以还是存在成功的概率。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认为,可以排除陌生人作案的可能性。原因很简单,任何人都不会去精心策划谋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况且许蕾也不会让陌生人上车,并吃下递来的毒药。因此,他把嫌疑人划定在与许蕾有仇恨的人。   当他说出这个推测,一直坐在校长身旁保持沉默的堂弟却提出了质疑:“我认为你的推理是矛盾的。既然凶手和许蕾有仇,她为什么会让仇人上车?就算是上车了,她也应该有所防备才对,决不会轻易吃下仇人递来的东西。”   陆浩当然想到了这一点,解释说:“也许,许蕾和凶手之间的仇恨和解了,或者是暂时缓和了,所以才会放松警……”   他的解释令堂弟十分费解,就打断他的话问:“既然仇恨和解了,凶手还有必要谋杀许蕾吗?”   “我正要说到这一点。”他把目光转向堂弟说,“在凶手看来,仇恨肯定没和解,否则不会下毒谋杀。或许,‘仇恨和解’这个假象,就是凶手故意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让许蕾放松警惕,为谋杀做铺垫。”   我不能接受他这个毫无依据的推理,反驳道:“你说的这种可能确实符合逻辑,但缺乏证据,只能算做凭空猜测。”   他没想到堂弟会当着校长的面反驳他,沉着脸反问道:“那我倒想听听,你的推理是什么?”   “对不起,我暂时做不出任何推理。”   其实堂弟在说谎。来警局之前,他被叫到校长室,就听到了校长的这番话,并结合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些疑惑,推测出一个和陆浩完全不同的结果。只是结果太不可思议了,甚至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最可怕的是,如果那个结果正确,就会把之前的所有推理和侦破结果彻底颠覆!   不过,堂弟也不敢肯定那个结果是否正确。他认为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不能贸然说出来,因为一旦传到嫌疑人耳朵里,一些相关的证据很可能被毁掉,还会落下把柄,那就变得相当被动。   在堂弟陷入沉思的时候,陆浩把目光转向校长,向他询问是否知道许蕾与哪些人有恩怨纠纷。校长说出了三个人的名字,其中包括苏可曼曾提到的两个人——被开除的学生和物理老师,另一个则是许蕾的表姐。   陆浩从抽屉里拿出记事本,记下许蕾表姐的姓名和住址。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只从校长这里得到的信息可能不完整,应该再找许蕾的朋友和同事调查一下。于是,又向校长询问与许蕾私交不错的同事和朋友。   校长说出几个人的名字,并恳请他务必将真凶缉拿归案,然后起身告辞。   陆浩赶紧站起来,送校长和堂弟走出办公室。当校长第一个走出去后,堂弟突然转过身,冲他快频率地眨眨眼。他刚要询问,却发现堂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打住没问。   陆浩站在走廊里,望着堂弟和校长走远的背影,心中暗忖:“堂弟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的疑点吧?”   6   “三个嫌疑人,我们先去调查哪个?”走回办公室后,李薇对陆浩问道。   陆浩还在回想着堂弟临走时的奇怪举止,听到她的问话先是一愣,接着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记事本。那个物理老师已离职,现在一所距警局很远的公立小学任教,驱车至少需要一个小时。被开除的学生地址不详,需要向原班主任调查。许蕾的表姐在新玛特商场工作,距离警局很近。   “先去调查许蕾的表姐。”陆浩把记事本装进包里,抓起车钥匙,“走,我们现在就去。”   “什么事这么急呀?”我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鬼天气热得要命,挤地铁可是遭罪的事。”我擦了擦汗,走到沙发前拿起茶杯,一口气喝下去。   “校长不是开车来的吗?”   “他去教育厅开会了。”我坐到沙发上,仰视着他说,“我一想,你们应该会去学校调查嫌疑人,与其坐地铁,还不如搭你们的顺风车。”   “你返回来找我,只是为了搭顺风车?”看我点头,陆浩冷笑道,“嘿嘿,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并没打算去新起点高中。”   “是吗?”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靠在沙发上。   他弯下腰,在我肩上拍了拍:“堂弟,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们可就走了。”说完,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一等!”   我站起来一把拉住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求你一件事。这件事非常重要,你必须要答应我。”   “就知道你这家伙回来肯定有事!还跟我兜圈子?”陆浩挖苦了一句,催促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我想再看看那些物证。”   “物证?”   “对。就是从许蕾办公室发现的照片和机票。还有,许蕾死后,你们应该从衣服和车里找到很多随身物品吧?总之,和案子相关的物证我都想看一遍。”   陆浩皱起眉,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质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刚才离开警局时,我本想把自己的推理结果偷偷告诉陆浩。但后来仔细一想,那个结果太不可思议,即便说了他也未必会信。而如果他不相信,就很容易传出去,那样一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决定,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不告诉任何人。   陆浩闻言气愤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警局有严格的规定,物证不能让办案人员以外的人接触,更何况你还不是警察。”   “可我在帮你查案,也不能看一看吗?”我对他的话感到不满。   他不屑地撇撇嘴,略带鄙夷地说:“你要搞清楚,可不是我请你来查案的。”   我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再次追问道:“你真不打算让我看?”   “当然!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我知道他在故意刁难我,目的就是迫使我说出心中的推理结果,我才不会上当。而且,他说话的语调和神态着实气人,我忍不住冲他吼道:“你会后悔的!”   陆浩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看着我:“那我倒想听听,我为什么会后悔?”   我深吸了口气,稍稍平静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讥讽道:“你现在就是一辆被遥控的电动玩具车,移动方向完全操纵在握着遥控器的人手中!”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脸色变了变。   我凑近一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的吸引力法则吗?”   “又是吸引力法则?”他露出厌烦的表情,极不耐烦地吼道,“别跟我拐弯抹角,挑重点说!”   “既然你没耐心,那就算了。”   我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点。或许不看那些物证,也能找到突破口,就说了句“我们从此分道扬镳,各自为战”,然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第5章 独闯民宅   1   从新玛特商场出来,立刻被闷热的气流包围住,嘈杂的城市噪音也从四面八方涌进耳鼓。陆浩皱了皱眉,拉着李薇绕到商场后面,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看来,可以把她的嫌疑排除了。”李薇一边小心走下倾斜路面,一边说。   “嗯,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他们刚刚调查了许蕾的表姐。案发时,她一直在新玛特工作,部门经理和三个工作人员都证实了这一点。而且,她和许蕾的矛盾并不深,不至于产生谋杀许蕾的动机。正如她所说:我就是为了孩子考试作弊被处分和许蕾大吵过一架,但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去谋杀自己的表妹呢?   “现在学生的胆子可真不小。”陆浩又想起许蕾表姐说过的话,感慨道,“我上高中时胆量特小,每次考试都规规矩矩,哪敢作弊啊!”   “浩哥,我觉得你胆子不小啊?”李薇侧目笑着说。   “是吗?”他抓了抓鼻翼,“可能是当刑警以后锻炼的吧,但我上学那阵胆量确实很小。”   说话间,二人走到警车旁。李薇坐到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后说:“其实,我觉得考试作弊和胆量大小关系不大。”   “哦?”陆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启动汽车。   她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十几年前作弊现象极少见,而如今却多不胜数呢?总不会是现在学生的胆量都变大了吧?”   警车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拐出小巷,钻进汹涌的车流中。陆浩双手紧握方向盘,盯着挡风玻璃想了想,说:“难道,又是教育的问题?”   “对。考试作弊并不是重大原则问题,只是道德问题。然而,当下教育缺少对学生思想的教育和引导,让一些学生很难把握正确的道德标准。所以在面对类似考试这样的事件时,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一些学生只看重最终的成绩,将模糊的道德标准抛诸脑后,也就导致了考试作弊频频发生。”   李薇叹了口气,看着专心驾车的陆浩说:“考试作弊只是一种不良现象,但却折射出很多问题!”   “是啊,只有先教会做人,才能做好事。”他感慨了一句,然后扭头看了一眼李薇,“这些又是你老爸灌输给你的吧?”   “嗯……”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继而神情凝重地说,“浩哥,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奇怪的想法?”   “嗯。我隐隐觉得许蕾的死,似乎就与刚才说的这些有关。”   “你指的是考试作弊?”看她沉默不语,陆浩继续道,“可我们调查了许蕾的表姐,她没有作案时间。咳!你就别胡乱猜测了,等调查完另外两个嫌疑人,或许案情就会明朗。”   此刻,李薇的心已被那个奇怪的想法完全占据,但她却想不通,二者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关联。   陆浩看了下时间,中午1点20分。为了加快办案效率,他决定分头行动。李薇去新起点高中,查明被开除学生的具体地址,并向许蕾的同事调查与她生前有矛盾的人。陆浩则去公立小学,调查那个物理老师。   警车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新起点高中不远。陆浩打算先把她送去,然后再驱车去那所公立小学。   当警车驶到松江公园附近,前方交通岗亮起了红灯,陆浩只好停下汽车。他从储物盒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根刚要点燃,却听李薇发出一声“咦”。   “怎么了?”   “快看,”李薇伸手指向车窗外,“那不是你堂弟吗?”   陆浩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堂弟正在人行道上缓慢行走着。此时正值午后,户外烈日炎炎,除了他以外,人行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而他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手里还捏着一个黑色物件,不时低头去看,样子极是古怪。   “这家伙是不是疯了,他在干什么?”陆浩摇开车窗,本想大声招呼堂弟,但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车窗打开的刹那,李薇只感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全身的毛孔“刷”地一下张开了,紧接着细密的汗珠钻了出来。她伸手抹了把脸,望着烈日下缓慢行走的陆浩的堂弟:“30多度的高温啊!他不怕热晕吗?”   陆浩忽然想起堂弟在警局说的那些话,冷笑了一声说:“嘿嘿,这家伙一定在研究吸引力法则呢!”   “吸引力法则?”李薇摇上车窗,迷惑道。   绿色信号灯亮了。陆浩一边踩油门驶过交通岗,一边笑着说:“他在研究怎样把太阳辐射吸到身上来,转化成动能。你没看他走得那么慢吗?估计是吸收的太阳辐射不够,动能不足!”   李薇听出他在开玩笑,不禁捂着嘴笑道:“要是再多吸收点辐射,还不烧成焦炭啊?”   说笑间,警车停在新起点高中大门外。   看她下车走进校园,陆浩掏出记事本,查看了一下那所公立小学的确切位置,很偏僻,他从没去过,于是打开导航仪,调出那个区域的电子地图,以备不时之需。   收起记事本前,他又扫了一眼物理老师的名字——李鸿伟。他合上记事本,心想这个叫李鸿伟的人,也是物理老师,可千万别像堂弟那样难缠。   陆浩吁出一口气,正想驾车离开学校,忽然发现苏可曼的丈夫从学校对面走来,不禁暗道:“他来学校干什么?”   2   “什么?他一周前就离职了?”陆浩看着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女校长,颇感意外地问道。   女校长背靠椅背,表情淡漠地点点头:“确切地说,是被我们学校辞退的。”   “哦?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辞退的呢?”   女校长迟疑了一会儿,解释说:“李鸿伟本是教物理的,到我们学校后负责五年级数学,但他授课方式很另类,与学校培养学生的方针格格不入,家长和学生反响很强烈。我们找他谈了很多次,却没有一点改观,所以本学期一开学,我们就把他辞退了。”   “那你知道他现在的工作单位吗?”   “对不起,我不清楚。”   “他的住址呢?或者联系方式也行。”陆浩追问。   “不知道。”她非常干脆地否定道,脸上也明显露出厌烦的表情,似乎不想再和李鸿伟扯上任何干系。   陆浩没放弃,继续追问:“贵校的老师是否有人知道呢?”   “肯定没人知道。哦,他在学校工作的时间很短,性格也很古怪,没什么朋友。”说完,她低头去看腕表,意思相当明显:我帮不上你。我很忙,别耽误我的时间了。   虽然女校长态度冷漠,但看得出她说的都是实情。陆浩知趣地说了声“告辞”,转身走出校长室。从教学楼出来,穿过宽敞的校园,他坐回到了警车里。   “线索就这么断了!如果找不到李鸿伟,就无法进行调查,现在该怎么办?”   他烦躁地叹了口气,但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李鸿伟在新起点高中工作的时间不短,或许从那里能查到一些信息。于是他启动汽车,向新起点高中的方向驶去。   一路很顺利,没遇上堵车。大概一个小时后,警车驶到松江公园附近。   前边出现一个十字路口,陆浩打转向,警车划着弧线左转。当警车拐进左侧的街道,他突然发现,右前方的人行道上有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堂弟。   数小时前,他送李薇去新起点高中时,就曾在这条街道上看到过堂弟。此刻又见堂弟,他相当惊诧,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忙减慢车速仔细看了看,确是堂弟无疑。   和数小时前一样,堂弟手里仍捏着那个黑色物件,不时低头去看,只是走路的速度极快。   “这家伙一直在这儿反复走?他真的疯了吗?”   陆浩把车停在路边,凝望着距离警车越来越近的堂弟。堂弟满脸汗水,白色的短袖衬衫也湿透了,紧贴在身上。不过堂弟步伐有力,丝毫看不出一点疲态,神情也很专注,以至于与警车擦肩而过时,根本没发现坐在车里的陆浩。   “我们从此分道扬镳,各自为战!”   他忽然想起堂弟曾说过的那句决绝的话,不禁心中一震,暗道:“堂弟肯定发现了什么疑点!他在这条路上反复走,一定是在找寻和案子相关的线索。究竟是什么线索呢?”   他心里满是疑惑,决定找堂弟问个清楚。他把车开到附近的停车场,然后返回去,远远就看到堂弟正向这边走来。   他本想冲上去询问,但转念一想,如果直截了当地问,堂弟未必能告诉自己答案,不如跟踪偷偷观察。他四下看了看,几米外的公交站牌下聚了不少人,就赶紧躲到人群里,降低重心,透过人缝儿望着快速走近的堂弟。   很快,堂弟就从公交站牌后走过。他一直低头看手里的黑色物件,一点都没察觉到人群里正有双眼睛在窥视自己。   “嘿嘿,堂弟这个书呆子真够专注的,也不知他到底发现了什么重大疑点?”陆浩心中暗笑。他没敢贸然跟上去,而是等堂弟走出十多米,才钻出人群。为了降低被发现的几率,他颇有经验地贴着人行道里侧的公园栅栏,小心翼翼地跟踪。   上一次执行跟踪任务,还是一年前抓捕绰号叫“枭龙”的大毒枭。不过堂弟要比贩毒组织的“爪牙”笨多了,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大约跟踪了一分多钟,堂弟突然驻足。陆浩吓了一跳,以为被发现了,但紧接着看到堂弟走进了松江公园。他吁出一口气,小跑着跟了上去。   陆浩来到松江公园的入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向里面望了望,偌大的公园里只有堂弟一人。堂弟正坐在七八米外的石凳上,弯着腰喘粗气。过了一会儿,堂弟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和笔,开始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3   市郊的马路上车辆稀少,但车速极快,飞速转动的车轮带起浓浓的灰尘,在干燥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四周低矮陈旧的建筑仿佛被呛晕了,显得毫无生气。   李薇走下出租车,伸手捂住口鼻,疾步走到一条破旧的小巷的入口。路边挤着不少占道经营的摊贩,令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小巷显得更加狭窄拥挤。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她低头确认了一下,向小巷深处走去。   李薇要去见一个人——被新起点高中开除的学生金正锋。她从原班主任处打听到金正锋父亲的联系方式,然后通过他父亲了解到,金正锋被开除后就辍学了,不在家住,跟一群社会朋友混在一起。从他父亲的语气中,李薇明显能感觉到他对儿子失望至极。不过,还是把儿子现在的住址告诉了她。   充斥着嘈杂叫卖声的小巷里,忽然飘来一股烤肉的焦臭味儿。李薇屏住呼吸,侧头去看,右边并排有几家烧烤店。她刚要加快脚步,就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驻足,猛回头去看,只见眼前站着个穿格子衬衫、戴鸭舌帽的消瘦的少年。   “你是……”她端详着帽檐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少年压低帽檐,冲她笑了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物件递过来,神秘兮兮地说:“iphone 5!绝对正品货。”   李薇立刻明白了来人的用意。她扫了一眼递来的手机,心里很清楚其中的伎俩,但此刻没时间去理会,就瞪了少年一眼,迈步走开。   “哎!”少年还不死心,追上来压低声音说,“很便宜的,只要三百……”   “一边去!”李薇呵斥一声,伸手去掏警官证。   少年刚要发火,却看到了举在眼前的警官证,顿时吓得膝盖酸软,脸色发白。他以为接下来女警察会掏出手铐,却不料她撇下一句“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然后转身走了。   “那骗子看上去也就刚成年,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教育的?”李薇惋惜地叹了口气,小心绕过路边的地摊,走到小巷尽头。她左转,沿着单行道走出几十米,就看到了一个陈旧的居民区。   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敞开着,里面有十几栋破旧的8层小楼。与大门相连的石柱上,刻写着“幸小区”字样。她掏出纸条比对,发现少了一个“福”字,走近仔细一看,原来“福”字不知被什么东西刮掉了。   这里确是幸福小区无疑。   李薇穿过大门,走进小区。或许是气温太高,小区里仅能看到花坛边坐着两个老人,似乎正在下棋。她绕过花坛,来到7号楼4单元门前。单元门虚掩着。她迟疑了一下,按下 702的门铃。   没人应门。   李薇又连续按了几次,始终没人应门。她抬手看了看腕表,心想是我来早了,金正锋没回来?还是门铃坏掉了呢?   她决定上去看看,于是拉开单元门走进去。楼道里光线昏暗,两侧的墙壁斑驳不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的怪味儿,仿佛走进了古老的隧道似的。   李薇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的紧张,手心也沁出了一层汗水。她做了个深呼吸,一边扶着木质扶手,一边小心向上攀登。鞋底与台阶摩擦发出的响声,久久回荡在昏暗的空间里,又仿佛被某种无法触摸的神秘物质扭曲了,显得有些诡异。   李薇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大概攀登了一分钟,终于站在了702室门前。她喘了几口粗气,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啪啪……”   李薇等了片刻,还是没人应门。她有点不甘心,用力在门上又敲了几下,然后把耳朵凑到门前,屏息凝听。   忽然,房里传出一串“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有人不小心绊倒了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接着,又响起一阵缓慢而微弱的脚步声。   房里果然有人!   “谁?”   房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粗重而沙哑,不像高中生发出的。不过她清楚,金正锋和一群社会朋友混在一起。也许,里面这位就是他朋友。   “请问,金正锋在吗?”   “你……是谁?”   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但比刚才的分贝高了许多,显然里面的人已经走到门后站定。李薇向后退了半步,心想金正锋肯定就住在这里。因为如果他不住这儿,里面的人可能会说你找错住址了,或者干脆不理会。   “哦,我是他朋友。”她觉得这样说能使对方更信任自己,“我找他有急事。”   “他不在,你晚些再来吧。”男人的声音明显透出不耐烦。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   “哦,我进去等他可以吗?”   对方没回答,但李薇能感觉到,门后的人正透过猫眼打量自己。大概过了三秒钟,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儿。   门缝彼端,出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身材高大,头发很长,像是搞艺术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不过镜片后那双小眼睛贼溜溜的,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实在抱歉。”李薇做了个剪刀手,微笑着问,“可以进去吗?”   “啊,当然 。”男青年推开门,侧身让在一边。   李薇说声“打扰了”,迈步走进房内。   这是一套两居室,进门便是客厅,窗帘拉上了一半,光线略显昏暗。卧室的门都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客厅里有几套陈旧的家具,摆放得很凌乱,北侧靠墙是一组脏兮兮的布艺沙发,旁边的小茶几上摆满了啤酒瓶和零食袋。空气里飘荡着烟草和啤酒混合的气味儿。   李薇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她吓了一跳,随即听出是关门声。她转过身,看到男青年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你的脚怎么了?”她发现男青年的脚踝缠着厚厚的纱布。   “没什么,扭了一下。”男青年在她面前站定,冷冷地回了一句。   “哦。”   李薇比男青年矮了一头,站在他面前有种莫名的压抑感。不止如此,她甚至还觉得对方的眉宇间透出一股奇怪的气息,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你和金正锋约好了?”男青年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可以坐下等。   “不,是临时有急事找他。”李薇走到沙发前,伸手扫掉上面的瓜子皮,坐了下来。   男青年也坐下来,从茶几上拿起香烟,抽出一根点燃。他吐出一口烟,隔着灰色烟雾盯着她问:“什么事这么急?”   “呃……”她故作为难地摇摇头,“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不太方便告诉你。”   男青年撩开垂在眼前的刘海,眯起眼睛看了她半天,狐疑道:“你们的关系很近?可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哦,我们是好朋友,只是很久没见面了。”她担心被识破身份,忙转移话题,“这里就只有你们两人住?”   男青年像是没听到似的,没做任何回答。他用食指摸了摸嘴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歪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向厨房。   李薇看他背影消失在门后,就开始偷偷观察整个房间。她很快发现一个奇怪之处——紧挨客厅的阳台上晾着几件女人的胸罩和内裤。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那有可能是男青年的女友的内衣裤。   过了半分钟,男青年返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两瓶红茶,把其中一瓶递给李薇。李薇点头致谢,伸手接了过来。她确实感到口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味道怪怪的。   男青年坐下来,看着她微微蹙紧的两道细眉,“怎么,你不喜欢红茶?”他冷冷的语调中透出一丝不满。   “哦,不。挺好喝的。”李薇又喝了几口,味道确实怪怪的,于是把红茶放在茶几上,问道,“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男青年的嘴角挤出一丝怪笑,接着把目光对准她的脸,停顿了两秒后,快速下移。他的目光像海蛇一样在身上游走了一遍,最终定格在胸口,仿佛要把她浑身的衣服剥光似的。   突然的异常举止,把李薇吓了一跳,但毕竟受过警院特训,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毫不畏惧地凝视着男青年的脸,心想这家伙肯定是色狼,不然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嘿嘿,你要是敢动手动脚,我就让你尝尝本姑娘的拳脚。   就在这时,男青年突然凑到她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要干什么?”   李薇使劲甩开他的手,如触电般跳了起来,瞪视着镜片后那双猥琐的小眼睛。男青年一边站起来向她靠近,一边放肆地怪笑着,笑得很夸张。   一股烟草和汗酸混合的气味儿涌进鼻腔,李薇感到头晕目眩,一阵恶心。   这不是幻觉。   她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很难看清男青年的脸,身体也像失重一般,完全不听使唤。   一刹那,她想到了那瓶红茶。   4   让我们暂回到松江公园。   陆浩站在公园的入口处,望着坐在石凳上的堂弟看了半晌,也猜不透堂弟究竟在找寻什么线索。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又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压低脚步绕到堂弟背后。堂弟一直专心做记录,并没发现有人走过来。   “你在干什么?”   陆浩突然大吼一声,接着抢过堂弟手里的小本子,举到眼前一看,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我被他吓了一跳,“腾”地一下站起来,惊诧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陆浩快速翻了几页,小本子上除了一些物理公式,就是密密麻麻的数字,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他晃了晃手里的小本子,盯着我的眼睛问:“老实说!这本子上记的是什么?我可不想听到‘在做物理题’这样的答案。”   我没理会他的话,一把夺回小本子,快速装进口袋里,然后转头就走。   “你必须说清楚,否则甭想走!”他张开双臂,拦在我身前。   “嘿!你怎么跟强盗似的?”我凝视着他冷峻的脸,厉声质问道,“我既不是罪犯,也不是嫌疑人,你凭什么质问我,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陆浩没回答,仍拦在我身前,丝毫不退让。   我知道他蛮横不讲理的劲儿又上来了,如果什么都不说,他是绝对不会放我走的。于是我打算编个借口,就说道:“你没看小本子上都是物理公式吗?我正在做物理实验!”我猜测他应该没看出那些数字的含义。   “物理实验?”他狐疑地看着我,“你在这条街上反复走了一下午,就是为了做物理实验?”   我没想到他竟然观察了我一下午,不由得心中一惊,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确实在做物理实验。”   他“哦”了一声,忖度着我的表情问:“我刚才看你手里一直捏着个黑色的物件,那是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是做试验用的秒表。”我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陆浩接过去,反复摆弄着黑色秒表,脸上布满迷惑的表情,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话。他突然抬起头,直盯着我的眼睛问:“你在做什么实验?”   “洛伦兹不变性。”我就知道他会刨根问底,心里早有准备。   他皱起眉,脸上的表情更加迷惑:“嗯?那是什么?”   “一个关于狭义相对论的实验。”我从他手里拿回秒表,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告诉你,你也不懂。”   “哦,还以为你在找罪犯留下的物证呢。”   我听出他在诱导我:“怎么会?我已彻底打消继续帮你的想法了。”   “是吗?”他又追问了一句,但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   “当然!”我斜瞥了他一眼,讥讽道,“有些人不知好赖,我才不会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解释说:“我作为刑警队长,总不能带头打破警局的规定吧?再说了,你也没告诉我你的推理……”   “得!得!我可不想再和你探讨案子。”我打断他的话,用略带轻蔑的语调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吧?警长大人。”   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微笑地看着我说:“我还想向你了解一些事。”   “哦?什么事?”   这时,一对情侣走进公园,坐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石凳上。   “别急,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细聊。”   陆浩拉着我走到公园深处,在一个长椅上坐下。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清香,他深吸了口气,然后身体侧转向我,问:“李鸿伟曾是你们物理组的老师,你应该和他很熟吧?”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大致能猜到他接下来想问什么。   “据说是因为与许蕾矛盾太深,迫于学校的压力,他才离职的?”陆浩问。   “对。”   “那你详细和我讲一讲,他和许蕾是怎样产生矛盾的?”   我单手托腮想了想,歪头看着他说:“在上学期的‘百花奖’教学大赛上,许蕾当场指出李鸿伟授课方式不当,他很不服气,与许蕾争辩起来。虽然没争辩过许蕾,但在日后的教学中,他仍采用自己的教学方式。第一次月考后,他所教班级的成绩下滑得厉害,比全校的平均分低了六分之多,不少学生家长找到学校,要求换老师。学校当然不会轻易更换老师,许蕾就找他谈话,强制要求他改变授课方式。他坚称自己的授课方式没错,并说成绩短期下滑很正常,只要度过‘磨合期’,学生的成绩就会飞速提升。”   “后来,学生的成绩提升了吗?”   “当然没有,不然他不会被许蕾三番五次地找去谈话,也就不会为此争吵起来,更不至于迫于学校的压力而离职。”我叹了口气,感慨道,“唉!其实我还是很赞同他的教学方式的。”   “哦?李鸿伟究竟采用的是怎样的教学方式?”他好奇地问。   “简单说,可以用‘分组教学’来形容。”   “分组教学?”   “对。就是在课堂上,他把学生分成若干个小组,以小组为单位共同学习,充分发挥学生自主学习和合作探究的能力。他在各个小组之间巡回指导,对每个小组提出的疑点进行详细讲解。不仅如此,他还让学生做很多物理实验,把知识点和实践相结合。”   “听上去蛮不错的嘛。”   “是啊,他想法是好的,但效果却很差。”   陆浩侧目看着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会适得其反呢?”   我没正面回答,站起身,指着满园的花草树木反问道:“如果在这里建一座写字楼,你会怎么想?”   “嗯?”   他仰起头,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很难理解我这句话的意思。   “高中生经过九年教育,已经养成固定的学习模式,突然的变化肯定会极不适应。就像在公园里建一座写字楼一样,对任何人来说都感到不可思议,难以接受,因为它打破了大多数人的惯性思维!”   我坐回到椅子上,继续解释说:“而多数学生又缺乏自主学习能力,导致很多不懂的知识点没能及时发现,也就不可能得到及时的讲解。时间久了,学生没掌握的知识点就越来越多,考试成绩自然会很差。”   “哦,原来是这样。”陆浩恍然大悟。   “第一次月考成绩发布后,家长的诟病、指责声不断。其中诟病最多的是,他上课不进行系统的知识传授,课堂纪律散漫。”我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他这种开放式的教学方式,如果始终如一地贯彻下去,肯定要比传统的教学方式更能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和潜能。”   陆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他的教学方式并非不对,只是不适合当下教育,所以才会被看成另类。”   “另类?”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形容,不禁诧异地看着他。   “哦,是那个女校长说的。”陆浩把在公立小学与女校长的对话叙述了一遍。   “这么说,李鸿伟被那所公立小学辞退了?”   “嗯。我找你的目的,就是想问你是否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或住址。”   “我和他虽是同一个教研组,但平时接触不多。当然,我可以帮你问问其他老师,但不敢保证一定能打听到。”   陆浩站起身,在我肩上拍了拍:“这次就辛苦……”话未说完,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李薇打来的电话,忙按下了接听键。   “救……救我……”一阵断断续续的求救声猛刺进耳鼓。   陆浩只感到大脑“嗡”的一声,接着全身一颤,电话险些滑落掉地。他来不及多想,赶紧问道:“小李,发生了什么?”   然而,手机里却传来“嘟嘟”的忙音。陆浩冲着手机喊了几声,才意识到电话已被挂断。他连忙按下回拨键,却听手机里响起对方已关机的声音。   李薇怎么会遇到危险?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浩的脸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心跳也快得惊人,各种不祥的猜测闪过脑际。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就梳理出了答案。   我并没听到电话里的呼救声,但通过他异样的表情和举止,能猜到一定是发生了重大事情,就凑到他身边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浩使劲儿推了我一下,一边拉着我跑出公园,一边低吼道:“快,李薇遇到危险了!”   5   请允许我让时光倒流。   10分钟前,幸福小区,7号楼4单元702室。   李薇眼前一片模糊,站立不稳摔倒在沙发上,但没有立刻失去意识。她能感觉到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了起来,好似飘浮在空中的羽毛一样轻盈。很快,她就坠落在地面,接着有什么东西按在了胸口上。   她虽意识模糊,但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拼命睁开像挂着铅块般沉重的眼皮,隐约看清了那张无比邪恶、丑陋的脸。刹那间,原本虚弱的身体里竟迸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她将这股能量灌注于膝盖,用力顶向男人的腹部。   也许是没料到昏昏欲睡的女人会突然攻击,男青年的腹部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地上弹起来,一边伸手捂着肚子,一边在她身上踢了一脚。   “妈的,找死!”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四下环顾了一圈,似乎没看到要找的东西,就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厨房。   李薇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使劲儿咬了一下嘴唇,剧烈的疼痛迫使她清醒了许多。她吃力地抬起手臂,从兜里掏出手机,艰难地按下了求救电话。然而,就在她要说出地址时,男青年拎着一把水果刀返回来了。他一把夺过手机,摔到了墙上。   李薇的意识彻底模糊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恍惚间,她仿佛又闻到了烟草和汗酸的气味儿,接着颈部传来一股冰冷的触感。   我死了吗?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穿越亘古尘埃,回溯到了某个奇点。   是的,这是一个神秘的奇点。一切犹如宇宙之初,万物膨胀,又迅速凝缩在古老的时间和空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戴鸭舌帽的少年的脸。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   6   “让我和你一块儿去!”我冲着坐在驾驶位上的陆浩吼道。   “不行,太危险了。”陆浩猛拉上车门,插上钥匙发动汽车。   “多个人多个帮手啊。”我仍不放弃,伸手去拉车门,“就让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忘了我交给你的更重要的任务吗?”   陆浩不耐烦地瞪了一眼车窗外的我,猛踩油门,警车驶出车位,冲上了街道。   几分钟前,当陆浩接到李薇的求救电话时,立刻想起她去新起点调查被开除的学生——金正锋这件事。由此他推测,李薇查明地址后采取了单独行动,那么,她遇到危险就极有可能与金正锋有关。于是在堂弟的帮助下,陆浩找到原班主任,然后从家长那里查清了金正锋的住址。   此刻,陆浩一边高速驾车,一边在大脑里整理思绪:“如果李薇遇到危险与金正锋有关,那这个被开除的学生就相当危险,他极有可能就是毒杀许蕾的真凶,不然,他为什么要袭击李薇呢?”   金正锋就是谋杀许蕾的真凶?   陆浩双眉紧锁,盯着挡风玻璃仔细想了想,隐隐觉得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为了谨慎起见,他给刑警队拨打了电话,让刑警和特警队员赶往事发地。   挂断电话后,他拉响警笛。高速行驶的警车不断超车、闯红灯,如离弦之箭般向目的地驶去。   大概过了20分钟,警车停在一个陈旧的小区前。陆浩跳下警车,在大门前确认了一下地址,跑进了小区里。小区里空无一人,他正感到奇怪,就见一个拎着购物袋的中年妇人也走进了小区。   如果李薇是在小区里遇到危险,或许这里的居民能知道些什么。他这样想着,快步迎上去,一边掏出警官证给对方看,一边问道:“刚才,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中年妇人看了一眼警官证,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刚从超市回来。”说着,她指了指购物袋,疾步走开了。   陆浩不敢耽搁,跑到7号楼4单元门前。单元门好像是坏了,半敞开着。他侧身钻进去,加速登上台阶,很快就站在了702室门前。他跑上来时就在想怎样才能打开防盗门,但定睛一看,门虚掩着,不过缝隙极小,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来不及多想,伸手抓住门把手,轻轻拉开。拉开房门的刹那,他做好了遭到突袭的准备,但房门发出“吱嘎”一声,里面却毫无动静。他赶紧探头望去,陈设凌乱的房间里空无一人,似乎并无异样。   李薇和金正锋不在里面吗?   陆浩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两间卧室的门都紧闭着,心想金正锋会不会胁迫李薇躲在其中一间卧室里?   想到这里,他一边压低脚步走进去,一边小心环视房间。茶几和沙发被掀翻了,地面散落着啤酒瓶碎裂的玻璃渣儿、烟蒂、零食袋和几件女人的内衣裤等,狼藉一片,显然这里曾发生过剧烈的搏斗。   陆浩弯下腰,捡起一个啤酒瓶攥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突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钻进鼻腔里。   陆浩心里“咯噔”一下,与此同时,一种不祥的感觉闪过脑际。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如鼓槌般撞击着胸腔。   “李薇!李薇……”   陆浩顾不上自身的安危,冲到卧室前,一脚踢开了门。他并没看到想象中的一幕,却被墙上贴着的裸体女人的照片惊呆了。这倒不是因为照片本身的问题,而是那些照片上钉满了钉子,并且大多集中在乳房和生殖器部位——这令他感到无比震惊!   这房间的主人肯定是个变态狂!   陆浩的目光落在单人床旁边的大衣柜上。柜子至少有两米高,四米多宽,足够藏下两个人。他攥紧手里的啤酒瓶,紧走几步站在大衣柜前,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柜门。   “哗啦……”   几本杂志和衣服滑了出来。再看柜子里,凌乱地堆放着衣物和日常用品。他吁出一口气,没时间细看,转身离开,走到了另一间卧室的门前。   推开房门的刹那,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迎面扑来。他屏住呼吸,快速扫了一圈,但这间卧室里也没有人。而且里面只摆着一张单人床,没有藏身之处。   他看向摆在正中央的单人床,凌乱的被褥上沾着血污,他赶紧跨进去四下搜寻,很快又发现靠近窗口的地上有一大摊血迹,发黄的墙皮也溅上了血滴,鲜艳得扎眼。   这些血迹是李薇留下的吗?她和金正锋又去了哪里?   陆浩忽然想到卫生间和厨房,连忙跑过去查看,但里面也没有人。陆浩走回卧室的途中,瞥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心想如果金正锋躲在这间房里,应该插门才对,如此看来他早就逃走了!但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带李薇一块儿走?难道是……   陆浩赶紧打消不祥的猜测,进入卧室,绕过单人床,走到墙边蹲下去。他迟疑了一下,伸手在血迹上蘸了蘸,然后举到眼前。血液刚刚出现凝合的迹象,出血时间至少在15分钟前。他目测这摊血迹大概有300毫升左右,而从墙上血滴的喷溅程度来看,不像是动脉出血,受害者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诚然,还必须要考虑被刺中的部位是否是要害,以及是否出现腔内出血等因素。   陆浩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返回客厅。他弯下腰,在地面上仔细搜寻了好一阵,竟然没找到一滴血液。   客厅的地面狼藉不堪,仍保留着搏斗时留下的痕迹,肯定没被打扫过。受伤的人被从卧室拖出去的过程中,必须要经过客厅,那么,就必定会在客厅的地面上留下血滴,但为什么找不到一滴血迹呢?   就在他感到异常奇怪时,卧室里忽然传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第6章 一号嫌疑人   1   我返回新起点高中,刚好赶上下课时间,校园的甬路上挤满了学生。我也挤进去,随着人流向教学楼走去。   陆浩临走之前,交给我一个重要任务——找出李鸿伟。李鸿伟确实有谋杀许蕾的动机,但我觉得他不是凶手,因为我怀疑有一个人存在重大嫌疑。   这个人就是苏可曼!   我大脑里第一次闪过这个怀疑时,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但是,如果我的怀疑是正确的,苏可曼就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因为,她布下了一场匪夷所思的连环诡局,警方之前的所有侦查和推理,都掉进了精心布控的诡局之中,俨然成了她手中的棋子,任由摆布。   其实,自打我发现那些表情做作的照片,就对苏可曼起了疑心,当得知许蕾不是自杀后,更加重了我对她的怀疑。当然,很多证据都表明苏可曼不是凶手。但如果换个角度去想,那些所谓的证据和证词,似乎都是从她那里直接或间接得来的。也就是说,只要还在她布下的诡局里转圈子,就永远不可能去怀疑她。现在,陆浩就是如此。   诚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理,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凶手一定是苏可曼。不过,今天下午在松江公园做了一个实验,更加印证了我的推理,只是有一个关键点还没解开。我想,只要解开这个关键点,她的整个犯罪过程就会彻底清晰。   此刻,这个难解的关键点困扰着我,令我烦躁不安。快走到教学楼前时,我忽然想起在许蕾书柜里发现的机票和照片,又结合我之前的推理,立刻想到一个好办法。   我认为,这是个非常关键的突破口。   我暗自欣喜,使劲儿捏了捏拳头。不过,我还是打算查明李鸿伟的住址后,再去调查那件事,于是快步走进教学楼。   “张珂不在吗?”我走进高二物理教研室,发现和李鸿伟私交不错的张珂不在,就向一个中年老师问道。   “他下午临时请假了,”正伏案备课的中年老师抬起头,又补充了一句,“哦,他匆匆忙忙就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儿吧。”   我要来张珂的手机号码,转身离开办公室。来到走廊的僻静处,我拨下他的号码,却无人接听。我又连拨了几遍,始终无人接听。   “这家伙在干什么?怎么不接电话?”我郁闷地收起手机,向政教处走去。我打算先调查那件事,回头再找张珂。   两分钟后,我来到政教处门外,伸手在门上敲了敲,里面立即传出一声清脆的女音:“请进。”   我从参加工作至今,还是第一次来政教处,和在这里的同事不熟,不知对方愿不愿意帮我。我推门进去,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正在整理资料夹的年轻女同事看到是我,立刻露出惊讶的目光。她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是不是走错办公室了?   然而,当我说出来这里的目的,女同事更是惊讶得盯着我看了半晌:“什么?你要看请假记录?”   “嗯,方便看一下吗?”   她收起惊讶的表情,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是领导批准的吗?”   “呃……是的。”我不善于撒谎,脸上热热的,忙低下头,暗自祈祷千万别被她看出来。   我的谎言似乎骗过了她。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资料柜前,侧头看着我问:“你要看哪年的请假记录?”   “今年。哦,就是从二月份到现在的。”   她点点头,在资料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蓝色的资料夹,走过来递给我。我说声“辛苦了”,伸手接过来,快速翻开。   新起点高中的请假制度很严格,凡是超过半天以上的,都必须由校长亲自批条,然后将假条汇总到政教处存档,与年终考核和职称评定直接挂钩,所以老师们不会轻易请假。事实也是如此,整理成册的“请假档案”,只出现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我快速翻看着“请假档案”,在第三页发现了苏可曼的名字。我心中暗喜,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请假事由是:感冒发烧,日期是:5月27日,下午。   “不对,日期不吻合!”   我继续向后翻阅,却再没找到苏可曼的名字,也没找到许蕾的名字。我感到很奇怪,又仔细查找了一遍,确实没有她们的名字。   是我的推理出错了吗?可机票上印着苏可曼的名字啊!她肯定去过洛杉矶,那这里为什么没有请假记录呢?   就在我一头迷雾时,忽然意识到一点——苏可曼的出境日期是2月26日,而那时学校还没开学。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大意的同时,心里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但是,当我目光再次落在“请假档案”上,猛然想起了什么。我赶紧翻到第三页,仔细核对苏可曼的请假记录。   良久,我慢慢合上资料夹,自言自语道:“日期完全吻合!”   2   幸福小区,7号楼702室。   陆浩被突然响起的刺耳响声吓了一跳,但随即反应过来,那是手机的铃声。   铃声,来自卧室。   陆浩循着铃声跑进卧室,在沾满血污的被褥里翻出一部手机,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房东大哥”。他无暇细想,快速按下接听键,举到耳边,就听手机里传出一个粗重的男音:“你小子挺有种啊!嘿嘿,这笔账,我会给你记着的!”   无疑,打来电话的肯定是房东,可为什么要说这样一番充满恶意的话呢?陆浩怕自己一开口,对方就会挂断电话,干脆默不作声地听着。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怕了?”电话那端发现长时间没有声音,大声辱骂了几句后,继续说,“要不是你这浑蛋搅局,我就把那个女警察……”   听到这里,陆浩心中一震,忍不住冲着手机吼道:“你是谁?”   电话那端突然挂线了。   陆浩赶紧回拨,却听到对方已关机的声音。他盯着手机,回想着刚才的那番话,很容易就做出了推断:袭击李薇的肯定是打电话的这个人,也就是“房东大哥”,但被手机的主人搅了局。   突然,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   陆浩仔细一听,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李薇打来的,连忙接通电话,但手机里却响起一个焦急的男音:“是陆警官吗?”   “对。你是……”   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应该属于变声期青少年特有的声音。他猜测对方可能就是金正锋。   “我是金正锋。”果然被陆浩猜中了,他想插话问几句,但对方语速极快,“陆警官,她刚从抢救室推出来,你快过来!”   陆浩很清楚,对方所指的“她”就是李薇。他大脑“嗡”的一声,强作镇定地问道:“她没有生命危险吧?”   “医生说脱离危险了,但还在昏迷,你尽快过来吧。”金正锋又补充了一句,“哦,在陆军总医院。”   陆浩很担心李薇的伤势,来不及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他一口气跑出小区,钻进警车里,启动汽车向陆军总医院驶去。   十几分钟后,警车停在陆军总医院门前的车位。陆浩推开车门下车,就看到一个穿格子衬衫、戴鸭舌帽的少年跑了过来。   “我叫金正锋。”少年跑到他身前,喘着粗气问道,“你就是陆警官吧?”   “对。”   他发现金正锋的左脸红肿了一大片,左眼角贴着创可贴,他没时间细问,催促道:“快,快带我去病房。”   金正锋应了一声,前头带路。陆浩紧跟上去,边走边询问:“李薇……哦,就是那个女警官伤在哪里?严重吗?”   “她身上只有一处伤——小臂的静脉被割断,失血较多。”   伤势比陆浩想象中要轻许多,他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问道:“那,她现在苏醒了吗?”   “没有。”金正锋走进电梯,在楼层按钮上按下“11”,“医生说,她摄入了过量的催眠药,至少还要两个小时才能苏醒。”   “催眠药?”陆浩一惊,急问道,“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梯缓缓升起了。   金正锋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讲述道:“下午,我从外面返回出租房,一打开房门,就听到房东大哥的笑声从卧室里传出来。那笑声和平时截然不同,透着一丝诡谲,让人头皮发麻。我小心走过去,拉开房门一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只见他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拿着DV,对着一个躺在墙角的女人拍摄,还不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再看那个女人,赤裸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躺着,手腕被割破了,殷红的鲜血慢慢流出,把手臂和小腹染得鲜红,样子极是可怖。房东发现了我,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盯着我,像一个恶鬼似的。我吓坏了,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走,但当我看到那个女人的脸的刹那,我立刻改变了主意……”   这时,电梯发出“叮” 的一声,门开了。   “谢谢你,救了她。”陆浩看着他红肿的左脸,感激地在肩上拍了拍,走出电梯。   金正锋眼神闪烁了一下,紧跟着走出去。他向走廊左侧指了指,叹了口气说:“唉,我要是早回来几分钟,可能就……”   “别自责了。当时的情况那么危险,你能那样做,非常勇敢。”陆浩夸赞了一句,侧头看着他问,“后来呢?你是怎么从房东手里救出李薇的?”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和他摔在一起。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手里就攥着一个啤酒瓶,我想都没想使劲儿砸在他头上。他被砸得满脸是血,捂着头跑了。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的脚踝有伤,我肯定打不过他,也就救不了那位女警察了。”   “哦?脚踝有伤,他是残疾人吗?”   “不,不是残疾人。他一个月前脚踝扭伤了,挺严重的,一直没好。”   说话间,二人来到特护病房门前。透过门玻璃,能看到李薇正躺在病床上,床边站着主治医生和护士。   陆浩推门进去,向主治医生报明身份,走到了床边。他低下头,悲痛地看着年轻女搭档。李薇紧闭着双眼,异常苍白的脸上带着吸氧器,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右手插着滴流管,殷红的血液正一滴滴流进身体里。   足足过了两分钟,陆浩才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对主治医生问道:“还要多久,她才能苏醒?”   “至少还得一个多小时吧。”主治医生看他满脸担忧的神色,说道,“你放心,她已脱离危险期了。”   “谢谢你,医生。”他感激地和医生握了握手。   “要谢的话,你也应该感谢这孩子。”主治医生指了指站在他身旁的金正锋,“如果不是他采用加压包扎进行止血,恐怕等我赶到那里,这位女警官就……”   “哦,我妈妈也是医生,”金正锋抓了抓鼻翼,“所以我懂得一些医学常识。”   陆浩闻言恍然大悟,心想难怪客厅里看不到一滴血迹,原来是金正锋对伤口进行了加压包扎止血。   主治医生走到床边,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李薇,然后对陆浩说:“出于对患者的考虑,你们可否到外面等待。哦,她苏醒过来,我会招呼你们。”   陆浩点点头,拉着金正锋走出病房。   二人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等候区坐下。陆浩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小本子,看着帽檐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说道:“我要向你询问几件事。”   “是要做笔录吗?”金正锋瞥了一眼他手拿的小本子,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   “嗯,别紧张,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可以。”看他点头,陆浩问道,“那人是你房东,对吧?”   “对。”   “他叫什么名字?”   金正锋摇着头说:“他从没和我说起过自己的名字,我平时就称呼他房东大哥。”   陆浩想起那部手机的来电显示——“房东大哥”,心想,看来他确实不知道那人的真实姓名。   “你怎么会住进他家里?是租住的关系吗?”   “不算是租住关系。”金正锋摸了摸耳朵,“说来挺巧的,我那时不想在家里住,刚好在酒吧认识了他。他说家里就一个人,可以过来住,不收房租,只要请他喝喝酒,每天打扫一下房间就行。我也没多想,就过去住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那儿的?”   “被学校开除以后。”他红肿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缓缓垂下了头。   “具体日期还记得吗?”   金正锋想了想,说:“7月3日。”   “算起来,你们在一起住了两个月,应该对他很了解吧?”   “不!要早知道他是那样可怕的人,我还怎么敢和他住在一起呢?”他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不过,他有时候确实很古怪。”   “古怪?”陆浩想起了卧室墙上贴着的裸女照片。   “他喜欢搜集女人的内衣,而且……”   “而且怎样?”陆浩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觉得他特别憎恨女人。哦,你去他的卧室看看就知道了。”金正锋叹了口气,“平时,他卧室总是锁着的,但那天我从门缝看到了贴在墙上的照片。当时把我吓坏了,就找他询问。他告诉我是闹着玩的,我信以为真。现在想来,他肯定是个变态狂!”   陆浩皱着眉缄默了片刻,问道:“你知道他父母的住址或联系方式吗?或者亲属朋友也行。”   “不知道。”金正锋说,“我在那儿住了两个月,没见有人来过。”   陆浩的手机响了,是老刑警李强打来的。他对金正锋做了手势,收起小本子,起身走到楼梯间,接起了电话。   “浩哥,我们和特警队扑空了。不过我们走访调查得知,半个小时前,小区里来了一辆120急救车,把伤者送往了陆军总……”   “伤者是李薇,我现在就在陆军总医院。”陆浩打断他的话,命令道,“你们仔细搜查房间,把房主的底细摸清后,立刻向我汇报!”   挂断电话,陆浩走回等候区。他坐下来,在金正锋的肩上轻拍了几下,说:“今天这件事你表现得非常勇敢,比一般的成年人还要勇敢,但你毕竟是未成年的孩子,还是应该返回学校去学习。”   “不!我不是小孩了,更不想回学校!”金正锋瞪起眼睛,但很快就垂下了头,喃喃道,“学校没有朋友,他们都不欢迎我。”   “怎么会?只要你换个心态和他们相处,或许很容易就成了朋友。”   他仍垂着头,小声反驳道:“可是,老师也瞧不起我,我总觉得在学校低人一等。”   “你这样勇敢的孩子,怎么会低人一等呢?应该是英雄,是大家学习的榜样才对!”陆浩动情地夸赞道。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陆浩。   陆浩发现他嘴角浮出自信的表情,便继续劝道:“老师对你的严厉和苛刻,也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成才啊!”   金正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再次垂下头,盯着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一言不发。过了好一阵,他缓缓扬起头,用彷徨、质疑的眼神看着陆浩:“大家真的会接纳我?会和我成为朋友吗?”   陆浩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会的,一定会的!”   “嗯!”   金正锋用力点点头,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浩转头望一眼病房,还是没动静。他当然没有忘记找金正锋的目的,便又拿出了小本子,问道:“我还要问你一件事。9月2日,11点半到12点半之间,你在哪里?”   金正锋一愣,不解地反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和一起案子有关。你只要说出那个时间段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就可以。”   “9月2日……”他歪头想了想,“那天,我一直在翰奇网吧上网,直到天黑才离开。”   “你确定?”   “嗯,确定。”   “翰奇网吧在什么位置?”   “从幸福小区出来,左转一百米就能看到了。”   陆浩记下地址,收起小本子,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电话,老刑警李强的声音传进耳鼓:“浩哥,有重大发现!”   李强顿了顿:“我们在衣柜里发现了氯仿,以及罪犯留下的光盘!”   3   时针指向下午5点。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我收拾好桌上的资料和书籍,起身离开办公室。   一个多小时前,陆浩打过一次电话,把那边的情况告诉了我,并询问是否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张珂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我也就没能查到李鸿伟住址或联系方式,但我认为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找到了侦破此案的重要突破口。不过关于这起案子,我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开,所以并没把这件事告诉陆浩。   我穿过一层的大厅,从教学楼出来,随着人流向大门走去。   “嗨……”   远处有人招呼我。我循声看去,原来是校长的秘书。我们的住所离得很近,经常一起上下班,我知道,他在等我一起坐地铁。   “一个人坐地铁真的很无聊,很孤单啊!幸亏有你这个老同学做伴。”看我走近,他笑着对我说。   我在他后背用力拍了一下,边走边坏笑着说:“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你怎么还觉得无聊呢?”   “别拿歌词逗我开心。”他把公文包夹在腋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你听说了吗?苏可曼辞职了。”   “什么?她辞职了?”我早料到她会辞职,但还是吃了一惊。   “对。今天下午,她丈夫代她给校长递交了辞职报告,我当时刚好在场。”   “校长同意了?”   “校长不希望她辞职,但发生了那样丢人的事,还怎么可能在学校待下去呀?所以也只能同意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三角恋关系,以及苏可曼怀上了韩一洋的孩子的事。   我们并肩穿过斑马线,走进松江公园。也许是想起苏可曼是在这座公园遭到袭击的,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说:“爱人被抢走了,孩子也被害死了,明明是受害人,却要背上第三者的骂名,苏可曼真够可怜的。最可恨的就是许蕾,竟会想出那样歹毒的诡计,真是死有余辜!”   他这番话令我心中一震,随即驻足。   我突然意识到,这起案子的真正目的,不只是谋杀那么简单——还潜藏着一股深深的恶意。这股恶意,令人窒息!   他看我没跟上来,停住脚步,回头问我:“你怎么了?”   我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直到他走过来在我肩上拍了拍,我才回过神。我用力呼出一口气,却无法将那个可怕的想法带出体外。   “你脸色好吓人。”他伸手在我额头摸了摸,担忧道,“老同学,你没事儿吧?”   我木然地摇摇头,心里却冒出一个想法:去拜访苏可曼。   于是,我对他谎称把重要的东西落在办公室了,要回去取。不等他回话,我转身向公园外走去。走出公园,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4   下午5点20分,京海市警局,刑警三支队的办公室。   宽敞的办公室里,只有陆浩一人。他蜷缩着上身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粗壮的手臂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手指忽然传来一阵灼痛。   陆浩这才想起手里夹着香烟,猛抖了一下手腕,烟蒂掉落在茶几上。他捡起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沉重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并排摆着九张光盘。这些光盘是从幸福小区7号楼702室找到的,与它们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两瓶密封好的氯仿。所有的光盘都贴着标签,并用拙劣的笔记做了相应的标记,比如:“4/23 长岛公园”,“5/14 江北小巷”等。   他看过其中的八张光盘,一回想起其中的画面,就会感到浑身战栗,背脊发凉。但是,唯独有一张至今没敢看。   陆浩低下头,目光在标签上慢慢扫过,最终定格在“6/5 废弃木料场”。   看到标签的刹那,大脑里闪过曾无数次出现的可怕画面,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涌出,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   “3个月了,我终于找到那个浑蛋了!菲儿,我一定会亲手缉捕他,你在另一个世界可以安息了。”   他强忍悲伤,用力咬了咬牙,暗暗告诫自己:“这是唯一记录她临死前的影像,不管看到什么,我都要看下去。”   陆浩反复调整了几次呼吸,才颤抖着手,把光盘塞进电脑的光驱。屏幕上有了提示,他抓住鼠标,屏住呼吸,左键双击。   暴风影音弹出来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三秒,音响里传出了声音,像是撕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他看过另外八张光盘,很清楚那是何种物质制造的声音。   突然,一个男人的笑声刺进耳鼓。   虽然这笑声已多次在耳边响过,但此刻听来,却令他无比的愤怒、痛苦。他用力攥紧双拳,猛地睁开了眼睛。   屏幕里的背景光线很暗,还不时在晃动,很难看清事物的轮廓,似乎是有人正端着DV在走动。不过镜头很快就停下来,画面里出现一双腿的特写。镜头停顿了几秒,慢慢拉远,照出全身的影像,那是一个年轻女人,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   陆浩痛苦地看着画面里的那张脸,心如刀绞。   画面里忽然出现一只手,拿起女人身边的一根绳索,展开,套在雪白的脖子上。女人似乎睡着了,没做任何反抗。那根绳索,慢慢地收紧,收紧……   陆浩想大声喊叫,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任凭他怎样发力,就是喊不出一点声音。   画面切换了。女人被吊挂在半空,绳索就套在脖子上,显然她已经死了。镜头慢慢接近,对准了阴部。那只手又出现了,慢慢分开女人的双腿,紧接着,音响里再次传出了可怕的笑声。   一刹那,全身的血液涌至头顶,陆浩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他摇晃着身体,一把扯掉了电源。电脑关闭了,但那可怕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荡来荡去。   他双手抱头,趴在桌上,古老的液体慢慢滑出了眼眶。是的,陆浩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即便是之前已有心理准备。   5   吃过晚饭后,苏可曼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心里也烦躁不安,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似的。她打算去病房外透透气,就从床上起来,慢慢走到走廊里。狭长的走廊里,医护人员和患者家属络绎不绝,偶尔也能看到像自己一样穿病号服的患者。   “能来走廊里走动的,应该是快要出院的患者吧?再过两天,我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她走到窗口,望着窗外的景色,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余光里,有人向自己走来。   丈夫今晚值夜班,不能来陪护了。她不经意地左转头,却看到那个曾探望过自己的男同事走了过来。她右眼皮猛跳了一下,心想,他来干吗?   我紧走几步来到她身前,微笑地看着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嘛,能出来走动了。”   苏可曼背靠窗台,回以同样的微笑:“恢复得还好。你来找我……有事?”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   她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神情。我知道她想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有必要专程来探望吗?而且还是第二次!   我不以为然笑了笑,岔开话题说:“我曾在你桌上看到过一本侦探推理小说。哦,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说集。”   “对,我喜欢读侦探小说,特别是克里斯蒂的。”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你的小说也不错哦。”   “多谢鼓励。”我跨前一步,和她并肩靠在窗台上。   她侧头,迷惑地看着我:“你来找我,该不会是想和我探讨侦探小说吧?”   “呃……也可以这样说。”她说得没错,我确实想通过克里斯蒂的小说了解一些事。   苏可曼闻言,嘴角倏然放松,露出笑容:“怎么,是创作遇到了瓶颈?想从我这儿找点灵感?”   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略带几分认真地问:“你觉得推理小说,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当然是悬念和推理了。”她说,“在我看来,好的推理小说要引领读者不断猜测,猜测凶手是谁,猜测结果是什么样的。”   “哦。”我并不完全赞同她的观点,但也没有立刻反驳。   “写推理小说很难吧?”她开口问道。   我一边想着怎样不留痕迹地引入主题,一边点头说:“推理小说会布下很多疑点,这些疑点互相关联、牵制,推进情节层层递进,很是有趣。但对于作者来说,就要绞尽脑汁进行通篇布局。”   她点点头,没有接话。   “布局相当关键!”我说这句话时刻意加重了语气,然后顿了顿,继续说,“其实说白了,就是作者和读者的智力斗法。如果一开篇,就被猜到结局,那岂不是索然无味了?当然,还有一点更加重要——对犯罪动机的深入探讨,这会引发读者对犯罪行为进行思考。”说完,我观察着她的表情。   “我从没想过这么多,只觉得引人入胜就是成功的小说。”她的右眼皮又开始跳了,忙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   “哦,可能我们的视角不同,你毕竟是读……”我发现她伸手揉着眼睛,便关切地询问道,“眼睛不舒服吗?”   “没事。”她放下手臂,眨了眨眼睛,“看来我是写不了推理小说啊,太有难度了。”   “那倒也未必。”我故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拍了一下手,“对了,克里斯蒂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很善于使用毒药吧?”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她笔下的很多主人公善用毒药,不过,毒药好像是写作推理小说常用的道具吧?”   “没错。”我用淡淡的语调说,“毒药在作者笔下是道具,但在犯罪者手中就截然不同了。”   “哦?”她脸上仍挂着笑容,但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对犯罪者来说,毒药虽然也是道具——作案道具,但性质截然不同。因为犯罪者的道具,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小说却是在警示世人,避免犯罪发生。”   “是吗?”   她侧身望向窗外,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我能感觉到,她的余光一直观察着我。   “当然也不完全是这样的,也存在小说为犯罪者提供犯罪素材的可能。”   她把头彻底扭向窗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好意思,我看得入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向窗外望了一眼,医院对面的广场上正有人在放风筝。我收回视线,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模仿犯罪。”   “嗯?什么意思?”她不紧不慢地转回身。   “有些犯罪者会从小说里获得灵感,进行犯罪。”我看向她的侧脸,把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比如,最近发生的连环奸杀案,就是使用了推理小说中常用的道具——氯仿。”   虽然苏可曼极力掩饰,但我还是捕捉到她眼睛里闪过的慌乱和不安。当然,那也可以理解成:她听到“氯仿”二字,立刻回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以及惨死的未出世的孩子。   “我不想……再和你探讨这个话题。”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眼睛里也有某种液体在凝聚。   我赶紧把话拉回来:“对不起,我忘了你……”   “好了,不要再说了。”她伸手擦了擦眼眶,“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说完,她向病房走去。   我当然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但来见她的目的还没达到,于是紧跟着走进病房。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跟进去,看我走进来,脸上掠过惊讶和厌烦的表情,但瞬间就消失了。   “我可能给不了你灵感。”   我先是一怔,随即想到她指的是小说创作:“哦,没关系。”   她走到床边坐下,脱掉拖鞋,背靠床头看着我问:“那你还有别的事吗?”   “呃,确实有件事想向你请教。”我跨前几步,在距床边两米处站定,“5月27日下午,你由于感冒发烧请假了,对吗?”   苏可曼闻言脸色一变,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才开口:“你为什么问这个?”   无论是她的回答,还是神情举止,都让我很不满意。   “抱歉,我无意中看到你的请假记录。”我现在只能这样说。   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请假记录,好像不是随便就能看到的吧?”   我没理会她的话,淡淡地说:“如果我没记错,韩一洋也是在那天下午死于车祸的。”   她没做任何回答,挺直身子,冷笑了一声。   我分明感觉到,她的笑声中带着讥讽和胜利者的姿态,这让我心里有些慌乱。   “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怀疑我和那场车祸有关,对吧?”看我默不作声,她又冷笑了一声,继续说,“你也不仔细想想,我和韩一洋是什么关系?即便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凶手也绝不可能是我!”   说完,她起身下床,在床头柜上拿起手机,走过来递给我:“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有一条短信:“我和许蕾在一起吃饭,不方便,稍后打给你。”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条短信,仔细核对了一遍,发件人是韩一洋,时间是5月27日。显然,那天下午韩一洋和许蕾确实在一起。也就是说,就算那场车祸不是意外,也与苏可曼没任何关系——因为她根本不在场。   我又想到一个可疑之处——既然许蕾和韩一洋在一起,请假档案里为什么没有她的名字?但转念一想,许蕾是教务主任,有特权。如果她以公出为由离校,“请假档案” 里就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在我看短信的过程中,苏可曼在旁说道:“我早就和陆警官说过,那场车祸可能不是意外,并让他去调查许蕾。”   我“哦”了一声,把手机递还给她,大脑里充斥着无数疑惑,但此刻有一个疑惑必须问清楚。   “既然感冒发烧了,你还有精力约会吗?”   苏可曼刚刚走回到床边,听我这样问,她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快速转过身,干脆地答道:“感冒发烧只是借口罢了!”   “借口?”   “没错。以我们那时的特殊关系,我总不能在‘请假档案’里,留下和韩一洋约会的记录吧?”   她的回答合情合理,完全符合当时的三角恋关系。但是,当我看到她抓着的手机时,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疑惑——时隔三个多月了,她有必要一直保留着这条短信吗?   也许是看我长时间没说话,苏可曼不耐烦地问了一句:“怎么,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哦,没有。”   我并没说出心中的疑惑。因为我很清楚,只要开口询问,她就有非常完美的理由等着我。比如她会说,“这是韩一洋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当然要留作纪念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向她告辞。苏可曼礼貌地送我到病房外,并微笑着说了句:“等你有时间,可以再来找我探讨侦探小说,说不定下次能给你带来灵感。”   我看着她嘴角挂着微笑,恍然觉得这笑容仿佛充满了讥讽的意味。我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穿过走廊,钻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我重重呼出一口气,暗忖:“这场连环诡局堪称完美,比小说中的布局要难得多,我必须想办法找到新的突破口。”   电梯的门开了,但并没到一层。   一群人陆续走进来,空间立刻变得拥挤了。我向后退了半步,靠在墙壁上,却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张珂!”我开口招呼道。   6   “那场灾难你本不该经历,那些痛苦你本不该承受。对不起,菲儿,都怪我!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陆浩沉痛地叹了口气,盯着刚刚从电脑里取出来的光盘,暗暗起誓:“我一定要亲手抓到那个该死的家伙。”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老刑警李强走了进来。   “浩哥,我们在那间房里没找到嫌疑人的照片和背景资料。”李强边说边走到办公桌前,“但经过调查,我们很快摸清了他的底细,然后从户籍科提到照片,画出了肖像。”   京海市公安局,依据在嫌疑人住所找到的光盘和氯仿,确认袭击李薇的男青年就是连环奸杀案的凶手。警方经过细致调查,得知该男青年名叫方建军,28岁,京海市本地人,无前科,在单亲家庭长大,唯一的亲人——父亲在三年前死于肝癌。   陆浩赞许地点点头,问道:“上级批准了吗?”   “嗯,批准了。这是通缉令!”说着,李强递过来一张印着男人头像的通缉令。   警方高层和检察机关已批准,对方建军下达逮捕证和通缉令。警方认为,凶手逃匿至今不足三小时,且脚踝有伤病,行动不便,极有可能仍藏匿在京海市。于是决定对住宿和娱乐场所进行搜查,对各大社区、交通要道等张贴通缉令,并对举报群众给予高额奖励。当然,也存在凶手已逃匿的可能,便在全国范围内下达了通缉令。   “那还磨蹭什么?你赶紧联合各社区的民警去搜查!”   李强“喏”了一声,转身向外走,但走到房门前时,突然转回身:“浩哥,李薇那边……”   “我已经派人去陪护了。”陆浩打断他,催促道,“快,你快去办正事。”   李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抓起摆在桌上的通缉令,举到眼前,凝视着那张年轻男人的脸。他眼睛里仿佛喷出两团怒火,再次引燃了心底的愤怒和仇恨。顷刻间,那张年轻男人的脸化做一堆纸屑!   有什么声音传进耳朵里,他反应有点迟钝,听了好一阵,才听出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他接起手机,堂弟抱怨的声音响起:“我说,你怎么这么慢?”   “啊?”陆浩还没彻底回过神,“你,你找我有事吗?”   “你这是怎么了?忘了你交给我的重要任务吗?”   陆浩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道:“你查到那个物理老师的住址了?”   “何止如此。现在李鸿伟就在我面前的房间里,不过……”堂弟对着电话沉重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陆浩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过你来了,恐怕会很失望。我建议你还是别来了。”   “少啰唆!快把地址告诉我。”   20分钟后,陆浩走进距新起点高中不远的一所医院。他最近几天频繁来到这里,所以并不陌生,很快就找到了堂弟。   “怎么回事?李鸿伟怎么住院了?住在哪间病房?”陆浩一见到堂弟,就像连珠炮似的发问。   20多分钟前,我在医院遇到张珂,才得知李鸿伟住院了,而他的手机落在了家里。此刻,我看着站在面前的陆浩,然后指了指身边的张珂:“这是我同事,哦,也就是李鸿伟的朋友。他知道详细情况。”   陆浩这才发现,堂弟身边还站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没时间细打量,和他握了握手,然后投去询问的目光。   张珂叹了口气,面色沉重地说:“李鸿伟做了双腿截肢手术。”   “什么?他截肢了?”陆浩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到底怎么回事?”   “请跟我来。”张珂向不远处的一间病房指了指,边走边说,“他跳楼自杀未果,摔成双腿粉碎性骨折。更倒霉的是,抢救不及时,造成深度感染,不得不截掉下肢。”   “自杀的原因你了解吗?”陆浩想尽快知道,自杀是否与许蕾的案子有关。   “据他父母讲,李鸿伟被公立小学开除以后,心情非常失落,对工作和生活失去了信心,所以才会……”张珂顿了顿,“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李鸿伟在新起点工作阶段,工作很不得志,人际关系也很糟糕,以至于长期心理压力过大,迫使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我想,那时就已埋下了自杀的祸根。”   说话间,我们走到病房门前。陆浩透过门玻璃向里面望了望,隐约能看到几台大型医疗仪器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陆浩向门前凑近一步,却听张珂在身后说道:“如果要进去探望,必须要获得主治医生的同意。”   “哦,我就不进去了。”陆浩半转过身,“对了,他是哪一天跳楼自杀的?”   张珂想都没想,干脆地答道:“8月28日,凌晨4点左右。”   许蕾中毒身亡的日期是在9月2日,而李鸿伟在此之前就已住院,没有作案时间。陆浩难掩失落的表情,又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你确定没记错?”   “嗯,肯定不会错的。”   我很了解陆浩的职业病,单凭张珂的只言片语,他未必会信,就开口说道:“堂兄,医生那儿有住院记录,你可以去查看。”   陆浩斜瞥了我一眼,沉着脸向医生办公室走去。不到两分钟,他就从办公室出来,冲我和张珂挥了挥手,又指了指电梯,意思是有事先走了。   我看着陆浩的背影走向电梯,心想那个连环诡局比我想象中要难解得多,必须得到他的帮助才行。我与张珂辞别,快速追上去,然后拉着他走进楼梯间。   “你拉我来这儿干什么?”走进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后,陆浩烦躁地问道。   我没有立刻说出找他的目的,走到窗前,转过身背靠着窗台,不紧不慢地问:“刚才,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瞪视着我,脸上却慢慢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我双手抱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个被开除的学生,你调查清楚了吗?”   他从兜里掏出烟,吸了几口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说道:“我派人去翰奇网吧查过,调出了当日的监控录像,从上午10点23分到傍晚7点,金正锋寸步未离该网吧。”   “这么说,金正锋也没有作案时间。”   “是啊,三个嫌疑人都没有作案时间。”   “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嫌疑人了吗?”   “我派人调查了许蕾生前的朋友和同事,就只有他们三人有作案动机。”他郁闷地吐出一口烟,“唉,现在所有线索都断了。”   我迈步走到他身前,用非常认真的语调问道:“知道你为什么会徒劳无功吗?”我准备引入正题。   “嗯?”他茫然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堂兄,你的侦查和推理,违反了逻辑学大忌。”   “逻辑学大忌?”他仍一脸茫然。   “对!逻辑学上讲,要想保证若干判断或假设中必有一真,就要穷尽所有可能。”   陆浩仔细回味着堂弟这番话,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除了那三人以外,还有一个或多个人存在谋杀许蕾的嫌疑?”   “不,只有一个。”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歪着头,狐疑地看着我:“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嫌疑人又是谁?”   “就算告诉你那人是谁,你也未必会信。”   陆浩觉得堂弟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就焦急地催促道:“快说,那人叫什么?”   “你真想知道?”   “少啰唆!快说。”   我并没直接说出名字,举起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在圈子里,而我在外面,我们的视角不同,看到的事物就截然不同。”我顿了顿,声音高了八度,“只要你从圈子里跳出来,即便是我不说,你也能猜到那人是谁!”   “少跟我兜圈子!”   陆浩被我的话气急了,跨前一步,双手抓住我的肩,用力要晃了几下:“你到底说不说?”   我挣脱开他的手臂,向后退了半步。陆浩焦躁的样子定格在我瞳孔里,我想,他很难从圈子里跳出来,但此刻却不能告诉他。   “那个嫌疑人就是——苏可曼!”我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   陆浩先是一愣,随即失望地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在台阶上。过了好一阵,他才仰起头,指着我的脑袋说:“你这里是不是病了?病得还不轻呢!”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要弄清楚,苏可曼是受害者!”陆浩说,“而且,在我们警方查明‘松江公园袭击案’的真相之前,许蕾就已经被谋杀。也就是说,苏可曼不可能在不知道袭击自己的人是谁的情况下,去谋杀许蕾。换言之,她没有作案动机!”   我没做任何反驳,安静地听他往下说。   “我知道你想反驳!反驳她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会让她预感到袭击自己的人是许蕾。可即便如此,那也只是预感罢了,又有谁会为了预感去谋杀呢?”他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继续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第一次见到苏可曼时,她曾说……你等一下,我给你回放我们之间的对话。”   说罢,他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录音笔,鼓捣了几分钟后,里面传出一段对话——   “警方也和我的想法一样吧?”听得出这是苏可曼的声音。   “嗯?什么想法?”   “啊,也许这是查案时要严守的秘密。我的意思是,警方也认为袭击我的人和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是同一人吧?”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根据现场的物证和凶手作案时使用的毒药,我们警方初步推断是同一人作案。”   “果真和我预感的一样。”   陆浩关掉录音笔,抬高声音说:“你听到了吧?刚才那段对话足以证明,当时苏可曼猜测袭击自己的人是连环案的凶手,而非许蕾!因此,她决不存在谋杀许蕾的动机!”   此刻,我听陆浩说出“动机”二字,不禁在心里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究竟是什么,让苏可曼产生了谋杀许蕾的动机?”   我虽猜不到谋杀动机,但一想到苏可曼费尽心思布下的缜密诡局,以及潜藏在案件背后的深深恶意,就能预感到——这必定是非同寻常的仇恨促成的谋杀动机!   看我缄默不语,陆浩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除了作案动机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苏可曼一直躺在医院里,没有作案时间!”   “完美!真是太完美了!”   他话音刚落,我就举起双手鼓掌,由衷地夸赞道。   也许是没料到我会鼓掌,他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嘴角慢慢浮出得意的笑容:“你小子心服口服了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淡淡一笑,说:“堂兄,你理解错了。我并不是说你的推理有多完美,而是这起案子的通篇布局很完美,不仅骗过了你们警方的眼睛,还把你们当成工具来利用,但你们却浑然不知,俨然成了她手中的棋子,任由摆布!”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无奈地甩了甩胳膊,说:“好了,你别啰唆了,我还要回去继续查案。”说完,他转身就走。   “等一等!”   我上前几步拉住他,恳求道:“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堂兄,你务必要相信我!”   “相信你?”他又露出烦躁的表情,用严厉的口气质问道,“你有证据证明苏可曼是嫌疑人吗?”   “没有。”   我不得不实话实说,迄今为止,我还没发现关于苏可曼谋杀许蕾的任何证据。我想,就算是警方去调查,也很难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只能算是你的猜测和臆想。而现在大量证据表明,苏可曼不是嫌疑人。”陆浩的双手在半空摊开,“你说,我还有理由去相信你的话吗?”   “我不知道怎样说你才能信我。这样吧,我举个例子。”看他点头,我问道,“你知道万有引力定律吧?”   他再次点头,反问道:“怎么,你想给我上一节物理课?”   我没接话,举例说:“假设某颗恒星射出的光线,经过太阳附近射到地球,我们看到它在A点,那么A点就是它的真实位置,对吧?”   “当然。”他伸手在半空画了一条直线,“因为,光是沿直线传播的。”   “没错,光在同种均匀介质中会始终沿直线传播,人眼就是根据光的直线传播来确定物体的位置。而宇宙处于真空状态,介质均匀,光必定会沿直线传播。”我轻叹了口气,“但很遗憾,我们看到的A点,并非该恒星的真实位置!”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想了想,问道:“是大气层的折射,产生了偏差?”   “不,那很微弱,可以忽略不计。”   “嗯?那是为什么?”   “强大的万有引力!”我解释说,“我刚才刻意强调,该恒星的光经过太阳附近射来。而太阳的质量相当大,会产生强大的吸引力,就连光线也会被吸引,产生曲线运动,所以我们的肉眼会出现偏差!”   “哦,原来是太阳的强大引力造成的。”他迷惑地看着我,“可你说这些……与苏可曼是嫌疑人没什么关联啊?”   “有很大关联。”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不仅意味着他能否相信我,还决定着案子侦查的方向,必须把他拉到和我一样的轨道上来,于是字斟句酌地说:“你现在掌握的证据和证词,就好比肉眼看到的恒星所在的A点,看似真实,但并不真实。因为你并不知道,在某处正有一颗质量巨大的太阳——她布下的诡局——辐射出的吸引力,影响了你的正常思维!”   听完这番话,陆浩脸上浮现出惊讶、迷惑的复杂表情,接着垂下视线,蹙眉盯着几米外的台阶。我看得出,他正结合那些所谓的证据和证词,反复推敲我刚才说的话。   忽然,陆浩抬起头,冷峻而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你告诉我,苏可曼究竟布下怎样的诡局?”   “还有很多疑点没解开,所以,她布下的诡局我还没读懂。”我苦笑一声,“正如你所说,她没有作案时间,作案动机更是不清楚。”   “什么?说了半天都是空谈!”   “不,我下午在松江公园做了个实验,更加印证了我的推理。”   “你做了什么实验?”   “根据苏可曼的证词,她走出地铁站的时间是深夜10点15分,袭击事件发生在10点40分,也就是说,她步行25分钟才抵达公园中央的凉亭附近。然而,从地铁出口到公园中央的距离并不算远,正常人的速度七八分钟足以抵达,而她为什么会花费25分钟?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她是孕妇,你忘了吗?”陆浩提示说,“而且还穿着高跟凉鞋,走路的速度肯定比常人慢很多。”   “高跟鞋也是可疑之处!你想,怀孕6个月的孕妇有必要穿高跟鞋出行吗?”   “有谁规定孕妇不能穿高跟鞋?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我觉得没什么可疑的。”   “可她平时很少穿高跟鞋,特别是怀孕以后。”   “嗯?你调查了?”   “当然,我特意询问过‘大嘴巴’老师。”   他单手摸着下颚,猜测说:“但也存在出门时着急,穿错鞋的可能。”   “好吧,那就再回到时间问题上。”我说,“如果以我的速度来衡量,误差会很大。很幸运,我在公园附近先后碰到两个孕妇,请求她们帮我做了实验。我告诉她们,要以着急的心态走到公园中央,结果分别以12分钟和15分钟抵达,而后者怀孕7个月,也穿着高跟鞋。”   “这么说,她比这两个孕妇至少多用了10分钟才抵达?”   我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多耗费了10分钟?”   他托着下颚想了想,一脸茫然。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要验证是否正确,需要你的配合。”   “快说,什么猜测?”   我凑近一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陆浩听完一脸的震惊,继而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7章 解密诡局   1   两天后,清晨。   天空布满了厚厚的浊云,晨曦艰难地穿过云层,将不明不暗的光线洒向京海市上空。   陆浩叹了口气,慢慢收回视线。他现在的心情,就像户外的天气一样阴郁、沉重。全国通缉令下达了两天,但连环奸杀案的凶手仍逃匿在外,没有一点踪迹可寻。他很担忧,生怕凶手从此人间蒸发,再没有机会为惨死的女友和无辜的人伸张正义。   然而,“许蕾毒杀案”更是让他感到棘手。警方之前认定的三个嫌疑人,都排除了作案的可能性,两天过去了,案子陷入僵局。   不过,那天在医院的楼梯间里,堂弟曾告诉他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苏可曼具备谋杀许蕾的嫌疑。   当时,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如果苏可曼是凶手,警方之前的侦查就掉进了圈套里,完全迷失了方向,成为被操控的人偶。正如堂弟所说:这起案子的通篇布局很完美,不仅骗过了你们警方的眼睛,还把你们当成工具来利用,但你们却浑然不知,俨然成了她手中的棋子,任由摆布!   之后,堂弟伏在耳边,说了一番让他感到十分震惊的话:“那天深夜,苏可曼从地铁口走到公园中央的速度,肯定不比两个孕妇慢。但为什么会多用了10分钟呢?我仔细想过后认为,她用这10分钟时间做了一件事——伪造公园袭击案的现场!也就是说,许蕾袭击苏可曼的案子根本不曾发生,而你们警方在现场提取到的物证,都是伪造的。她这样做的目的看似伪造连环奸杀案的现场,实则是为了嫁祸给许蕾!”   陆浩当然不相信堂弟这番话。他认为,如果“公园袭击案”真的不曾发生,那么,苏可曼就是用氯仿迷昏自己,亲自动手打掉了亲生骨肉。这两件事,任凭哪一件都是让人不寒而栗,难以接受的。不仅如此,警方现在掌握的所有证据和证词都将是伪造的,之前的所有推理和侦破结果都将被彻底颠覆!   但是,案子陷入僵局后,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堂弟的话。   带着诸多疑惑,他这两天又去新起点高中进行了走访调查,并侧面打探苏可曼和许蕾之间的关系,以及苏可曼遭到袭击后的看法。反馈的信息基本一致:她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真没想到许蕾会那样不择手段,不但抢走了好友的男友,还设下歹毒的诡计,杀死未出世的孩子,她真是死有余辜!   若在以前听到这样的反馈信息,他不会觉得惊讶,但一想到堂弟的那番话,不禁感到背脊发凉,心底升起一阵阵寒意。如果堂弟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一切就都是苏可曼布下的局,她不仅成功谋杀了许蕾,逃过警方的追查,还毁掉了许蕾生前的名誉,而我们警方真的成了被她利用的工具!   那一刻,他猛然觉得堂弟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但是,苏可曼为什么要谋杀许蕾,并毁掉其名誉?她的作案动机是什么?真的只是她在证词中所说的三角恋关系吗?还有,她没有作案时间,又是怎样成功谋杀了许蕾呢?   一连串难解的疑问从大脑里涌出来,让陆浩感到束手无策,不知从何查起。不过冷静下来细一想,还是应该从案子的根源——“公园袭击案”查起。   当他换个视角,重新审视“公园袭击案”时,发现所有的证据和证词,都证明苏可曼只是单纯的受害者。而且这起案子已结案,各大新闻媒体都进行了相关报道,要想重新侦查取证,上级领导肯定不予批准。但此案与“许蕾毒杀案”相关联,要想侦破后者,前者就是突破口。   虽然堂弟一再强调,苏可曼布下的诡局堪称完美,警方绝不会查到任何证据。但陆浩认为,任何犯罪都不会是完美的,都有迹可循。如果凶手真的是苏可曼,就算暂时没发现她犯罪的证据,但并不意味着永远不能发现。   此刻,陆浩从包里取出录音笔,打算把第一次与苏可曼见面时的对话听几遍,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反复听过三遍之后,他没发现任何线索,失望地关掉录音笔。他转念一想,既然能布下缜密的诡局,还怎么可能在如此明显的地方留下线索呢?   陆浩起身,一边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一边思索着从哪儿能找到线索。   忽然,他想到了苏可曼的主治医生。   “公园袭击案”发生后,那位医生挽救了苏可曼的生命,是在那个特殊时期和她接触最多的人。或许,能从医生那里了解到什么。于是,他抓起车钥匙,走出办公室。   户外光线阴暗,他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看,浓重的乌云如墨一般,低低地压下来,仿佛正贴着高楼大厦的顶部缓缓掠过。   “这鬼天气,真是应景!”   他钻进警车,心想,希望女医生能提供一些线索,让我拨开心头的乌云。   20分钟后,陆浩来到医院,径直走进医生办公室。很不巧,女医生上台了。他在办公室等了半个钟头,女医生才返回。   女医生一走进来就看到了陆浩,略带惊讶地问:“你找我有事?”她满脸疲惫,想必刚才的手术累得够呛。   “不急。你先坐下歇一歇。”陆浩体谅地说道。   女医生刚坐下,便开口道:“一会儿还有手术,有事你直说吧。”   “关于苏可曼的案子,还有一些细节没完全查清楚,希望你配合我们警方调查。”陆浩觉得这样说既不泄露秘密,还比较符合情理。   女医生闻言,略显紧张地点点头。   “关于那晚的手术,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忆?”   “特殊的记忆?”她微微蹙眉,“什么意思?能具体一些吗?”   “哦,比方说她皮肤上的剐伤有几处,分别是被什么物体剐蹭后造成的?”他说出了在来时的路上想好的疑问。   “我认为这个问题,你去问患者本人,得到的信息会更准确。毕竟我每天都要做好几台手术,难免会遗忘啊。”说着,她指了指办公桌上的日程表,上面写着今天的手术安排。   她的建议在陆浩听来相当可笑,但还不能解释。他在椅子上坐直身,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劳烦你查看一下病历,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某些轻微的剐伤痕迹,病历上是不会记载的。”她不情愿地从抽屉里找出病历,慢慢翻开,“不过,她小腹红肿了一大片……对了,我曾告诉过你,这是导致她流产的主要原因。”   陆浩当然记得这些。他当时还以为是凶手迷昏苏可曼后,试图把她拖拽到隐蔽处,在拖拽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剐碰到了腹部。此刻,陆浩一想到是她为了布下诡局,亲手打掉腹中的骨肉,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究竟是何种深仇大恨,迫使苏可曼不顾自身安危、打掉亲生骨肉,也要嫁祸给许蕾呢?   陆浩虽无从猜测,但能感觉到这股强烈的仇恨正透过这些事件,如阴冷的毒气般扑面袭来,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女医生发现他的神色不对劲,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没有。”   陆浩的心跳快得惊人,手心也攥满了冷汗,反复调整了几次呼吸后,才开口问道:“除此之外呢?其他部位还有剐伤吗?”   女医生歪着头,想了想说:“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应该都有吧。反正我记得小臂上有几条轻微的剐伤,小腿上好像也有。”   他也想起第一次见到苏可曼时,她曾伸手把散乱在枕边的长发拢到一侧,这个动作露出了小臂上的几道尚未结痂的伤痕。现在想来,她肯定是为了特意露出伤痕让自己看到,以证明袭击案真实发生过。既然她能在如此微小的细节上都下足功夫,那么,皮肤的剐伤还怎么可能留下任何漏洞呢?   陆浩忽然觉得这个对手太可怕了,似乎把所有细节都完美地处理掉,不留一丝痕迹。但他坚信,任何犯罪都会留下犯罪痕迹,只要足够耐心,就一定有迹可循。于是继续问道:“案发现场你去了吗?”   “嗯,去了。”   “你赶到现场时,苏可曼是以怎样的姿势躺在地上?”   “患者大出血,我们只顾着抢救了,印象有些模糊,你容我仔细想一想。”女医生垂下视线,皱眉想了半天,才开口说,“我有点记忆了。患者当时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坪上,面朝左侧,双腿微微分开,双膝微曲,右臂紧贴着腹部,左臂向体外伸展。”   陆浩在大脑里勾勒出她描绘的躺姿,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姿势怪怪的,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女医生看他一脸疑云,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我描述得不够清……”   陆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先不要说话。但他冥思苦想了好一阵,也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躺姿奇怪。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想,可能是我多疑了。   “在抬上救护车之前,孩子就掉了?”陆浩继续询问。   “嗯,我们赶到时,她就已经流产了。”女医生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和助手都尽全力了,但婴儿在母体内仅发育了6个月,身体器官尚未发育完善,没有存活的可能。”   在停尸房看到婴儿尸体时,他就曾听女医生这样说过。恍然间,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冻得僵硬的婴儿尸体,他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女医生又叹了口气,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能保住苏可曼的性命,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当时的情况,真有那么凶险?”他追问了一句。   “嗯!幸亏我们及时赶到,要是再迟到几分钟,恐怕凶多吉少。”   陆浩对此感到相当诧异。既然是她布下的诡局,有必要把自己性命也作为赌注吗?就不怕万一自己死掉,再没有机会谋杀许蕾吗?但转念一想,她绝不会在这个关键点输掉,因为谋杀许蕾是整盘诡局的终极目的。那么,她必定使用了某种策略,有惊无险地操纵着这一切。如此一来,既可以使“公园谋杀案”的现场更加逼真,还不至于丢掉自己的性命。   苏可曼究竟使用了什么策略?   “还有其他问题吗?”女医生看他低着头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他回过神,想了想,忽然记起苏可曼说过,被人追赶时脚踝扭了一下,于是求证似的问道:“她的脚踝扭伤了,对吗?”   “对,但并不严重,只是韧带轻微拉伤而已,现在已经痊愈了。”   他点点头,进一步询问:“你能否鉴别出是怎样扭伤的吗?”   女医生似乎觉得他的提问很奇怪,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没做回答。   “哦,我的意思是,扭伤也分很多种。比如,踢在什么东西上扭伤的,被绊倒扭伤的,不小心滑了一下扭伤的。”他举了几个例子,然后问,“她属于哪一种呢?”   “这……很难鉴别吧。”女医生面露难色,“要不你去骨科咨询一下?”   你是主治医师,最了解她的情况!现在脚踝的伤都痊愈了,即便是去询问,也没有参考。陆浩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好的,非常感谢。”   女医生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低头去看桌上的手术日程表。陆浩看出她的意思,而自己暂时也没什么可询问的,但有一件事必须叮嘱她。   “我找你调查这件事,请务必不要告知患者本人。”看她点头,陆浩起身告辞。   走出医生办公室,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会觉得躺姿很奇怪了——这个姿势显得很刻板。   2   今天,是苏可曼出院的日子。   她坐在床边,看着丈夫忙碌的身影。丈夫已经办理好出院手续,此刻正在把储物柜里的衣物装进包里。过了一会儿,丈夫拎着包走回到床边,又把床头柜上的洗漱用品塞进包里。   “看你累得一头汗,快歇一会儿吧。”她看着丈夫额头上的汗珠,有些心疼地说。   丈夫没有停下手上的活,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苏可曼心里明白,报纸上报道的那些有关自己的事,给丈夫带来了巨大的打击。虽然他这些天一直来医院陪护,也从没说过责怪自己的话,但态度明显变得冷漠了,就像突然之间变成了陌生人。这种如陌生人般冷漠的态度,甚至比打骂还要可怕。   我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她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悲伤,随着血液的流淌,迅速弥漫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这悲伤的情绪让她感到很惊诧,不禁暗忖:“从结婚那天起,我就已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而且我也从没爱过这个男人,但此刻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忽然察觉到,有些事物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并不是受主观意识支配的,当周遭发生改变,事物本身亦会随之改变。   苏可曼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做下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走吧。”丈夫拎起两个包,用冰冷的口气催促道,“别磨蹭了!我一会还有事儿呢。”   她看着丈夫嘴角挂着的生硬纹路,点点头,然后拿过一个小包,跟着他走出了病房。   “你等我一下。”走到等候区时,她叫住丈夫,用征求的口吻说,“我去和主治医生辞别,毕竟人家救了我的命,要是什么都不说就走了,显得多失礼啊。”   丈夫没回答,沉着脸走到椅子前坐下,算是同意。   苏可曼尴尬地笑笑,转身向医生办公室走去。但刚走出几步,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那人一直低着头走路,似乎并没看到她。   是那个警察!他来医院干什么?   她的心倏然绷紧,一种不祥的感觉快速占领了大脑。   苏可曼赶紧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持着刚才的速度向前走了几步,故意像忽然看到对方似的一愣,随即驻足。   “陆警……真的是陆警官,这么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和惊讶。   陆浩刚才一直低着头回想女医生的话,并没看到苏可曼,听到声音后快速抬起头:“哦,是苏老师。”   “我,我辞职了,不是什么老师了。”她大大的眼睛里掠过忧伤的神情。   陆浩听堂弟说起过这件事,并没觉得意外。他看着那张美丽而略显苍白的脸庞,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些信息。但很遗憾,她的神情和举止并无任何异样。   苏可曼稍稍沉默了一下,开口问道:“陆警官是来探望病人吧?”   “呃……对。”陆浩当然不能说出来这儿的目的,瞥了一眼她手拎的小包,“身体完全康复了,这是要出院了吧?”   她轻点了一下头,忧伤的神情在脸上蔓延开来。   “对不起,我的话又让你……”   这时,有个护士推着一张可移动的病床过来,速度很快。陆浩说了声“小心”,拉着她躲到一侧。   苏可曼用拎着小包的左手扶住墙壁,像刚回过神似的看向走远的护士,然后忧伤地叹了口气,把视线缓缓移到他脸上:“我的案子让你费心了,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哪里的话,这是我分内的工作嘛。”陆浩再次看向她手拎的小包,目光却没能立刻移开。   苏可曼察觉到他的眼神有点奇怪,警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包,没什么异样。她暗暗吁出一口气,拎了拎手里的小包,自嘲地问:“怎么,是不是我的包太土了?”   “哦,不。”陆浩忙移开视线,抬手看了看腕表,“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多保重。”说完,他向电梯口走去。   苏可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但不知为什么,刚才那个奇怪的眼神却如阴霾般压在她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那个警察发现了什么吗?   她心里忐忑,连忙走进楼梯间,仔细检查了几遍小包,确实没有任何异样。难道,是我多疑了?   几分钟后,苏可曼返回等候区,却见丈夫满脸不悦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丈夫抱怨道。   “要感谢人家医生嘛,当然要多聊一会儿了。”她小声反驳。   丈夫从椅子上起身,一边拎起包一边略带讥讽道:“不做那样的事,就不会遭人报复,也就用不着感谢任何人了!”   苏可曼没再出声反驳,低下头,跟着他走出医院。   户外的天空阴沉得厉害,远处的天边不时有闪电划过,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将有一场暴风雨降临在这座城市。   丈夫拦了辆出租车。她钻进去,靠在后排的椅背上,透过车窗望着医院的大楼。虽仅在医院住了五天,她却感觉像一整个世纪般漫长。   出租车启动了,医院大楼也从视线里消失。   她扭回头,微微闭上了眼睛。这些天发生的事,如无数支离破碎的电影片段一样,缓缓从大脑深处浮现。   她恍然觉得,那些都是不真实的。   3   上午第二节下课,我接到陆浩打来的电话,他向我询问苏可曼是不是左撇子。我看过苏可曼的公开课,她是用左手写粉笔字。为了谨慎起见,我又询问了几个数学教研室的老师,确认她确实是左撇子。   陆浩听到我肯定的回答,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我感到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要询问这个问题。他没做正面回答,只说了句“苏可曼的嫌疑越来越大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我认为,陆浩肯定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不然绝不会说那句话。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拨通了电话,他告诉我正在去陆军总医院的路上。我决定去一趟医院,顺便还可以探望李薇。   从教学楼出来,我本打算去坐地铁,但倒霉透顶,还没等我走出校园,一场暴雨从天而降。密集的雨滴从万米高空坠落,砸落在校园甬路两侧的枫树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我顶着暴雨,冲到学校大门外,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陆军总医院。   “浩哥,我已经痊愈了!”来到陆军总医院,走到病房门前时,我听到里面传出李薇的低吼声,“让我出院,回警局,亲手去缉捕那个该死的凶手!”   我握着门把手的手缩了回来,躲到门旁。我觉得这个时候进去很不妥当,莫不如等他们谈完这件事再进去也不迟。   “不行!我刚刚问过医生,你身体还没彻底康复,安心在医院养伤。”陆浩高声劝道。   李薇开始争辩起来。陆浩似乎在什么东西上拍了一下,用严厉的口气说道:“必须完全康复才能出院,这是命令!”   话音刚落,病房里响起李薇的抽泣声。陆浩沉重地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想要亲手缉捕那个该死的凶手。唉,我又何尝不想呢?菲儿走了三个月,而那个浑蛋还逍遥法外……”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能想象到,堂兄必定是眼圈含着泪水在劝说李薇。   大概过了5分钟,病房里响起脚步声,接着陆浩推门走出来。他看我站在门旁,不禁一愣,随即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我指了指他红肿的眼睛,压低声音说:“这种气氛,我进去不太合适。”   陆浩带上门,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我,似乎也认为我现在进去不太合时宜。他从兜里掏出烟,没有立刻点燃,迈步走进了不远处的楼梯间。   我跟进去,看到他正趴在窗口吸烟。窗户敞开了一条缝儿,雨滴拍打玻璃的声响,清晰而尖锐地刺痛着耳膜,从窗缝儿溅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头发,但他仍固执地趴在那儿。   我心里很清楚,刚才与李薇的对话刺痛了他心底的伤疤,他又在为未婚妻被害的事感到自责和痛苦。我缓步走到他身后,在肩上拍了拍:“堂兄,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要想开点啊。”   他像没听到似的,仍趴在那儿,盯着窗外的雨幕,大口地吸着烟。   我看着玻璃上映出的那张布满悲伤的脸,开口劝道:“有些事已经发生了,你无力挽回,但只要敢于去面对、去解决,就没必要自责。”   “你懂个屁!”   陆浩猛转回头,将一口烟雾喷到我脸上,几近咆哮地吼道:“你看过那些光盘里变态、血腥的画面吗?你知道那些受害人濒死的绝望吗?你了解她们家人的痛苦感受吗?”   他的吼声中带着绝望到极点的愤怒,让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我稳住身体,怔怔地看着他挂满愤怒和痛苦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是错的。这起连环案给受害者家属带来的痛苦,绝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反而会越来越浓重,在心底积成永生难以磨灭的痛!   良久,我沉重地吁出一口气,用温和而坚定的口气说:“堂兄,我虽不知你所指的光盘是什么,但我懂得你此刻的心情,懂得那些受害人的家人所承受的痛苦!”   我发自内心的话似乎打动了他,他脸上的愤怒表情慢慢消散。我走近半步,开口劝道:“你不要一直活在自责和痛苦中,我想,菲儿也不愿看到你现在这样。更何况,你是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官,你要振作起来!”   陆浩沉痛地呼出一口气,咬着牙点点头,然后张开粗壮的手臂抱住我的肩,并在后背拍了几下:“谢谢你兄弟……我会的。”   我回应似的在他后背拍了拍,没再说什么。我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能否走出心底的深渊,主要还取决于他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陆浩才放开我的肩。他退回到窗边,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唉,通缉令下达后,那该死的凶手突然销声匿迹,我们警方没有一点踪迹可寻。”   我不知该怎样劝他,只能说:“你别太着急,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举报呢!”   “希望如此吧。”他又点上一根烟,转过身,面向窗外。   我也走到窗边,望向窗外的雨幕。密集的雨滴从高空倾泻下来,宛如瀑布一般,冲刷着一座座毫无生命气息的钢筋混凝土。   暴雨,会冲刷掉这座城市的污垢,但能洗净心灵的污垢吗?究竟是什么,让那些人的心灵深处布满了污垢和阴霾,以至于做出那样变态的、灭绝人性的案子呢?   我呼出一口气,却突然想到了吸引力法则,就转过头对他说:“堂兄,你产生了这样强大的抓到凶手的思想,必定会辐射出巨大的吸引力,迟早会把凶手‘吸引’出来,为惨死的人伸张正义。”   “又和我说万有引力定律?”他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不,是吸引力法则!”我更正了一句,抬高声音说,“你身边的事物,大多不都是你想要才得来的吗?比如,你选择的职业,你身边的朋友,你居住的房子等等,都是如此啊!这些都是你思想吸引来的!”   陆浩沉着脸没有接话,转过身,把只抽了一半的烟扔到窗外。   “不管你信不信,”我顿了顿,“你的每个思想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它是一种力量!只要你的思想够强大,就会把你想要的任何事物吸引到你身边来,连环案的凶手也不例外!”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   陆浩满脸不悦地摆摆手,然后双臂交抱在胸前,岔开话题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左撇子’的事吧?”   “对,你为什么一听到苏可曼是左撇子,就认为她的嫌疑越来越大了?”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来这儿之前,我去见了苏可曼的主治医生。”陆浩说,“医生描绘出她躺在地上的姿势时,我觉得那个躺姿很刻板。”   “很刻板?”我迷惑地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苏可曼当时被氯仿迷晕了,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坪上。”他把苏可曼的躺姿描述了一遍,然后说,“我见过一些被药物迷倒的受害人的躺姿,与之相比,苏可曼的躺姿显得很刻板。哦,这样说可能更容易理解,大多数被药物迷晕的受害者,肯定会被作案人移动,而她还保持着刚刚失去意识时的躺姿。”   “你是说,她被迷晕后身体没被移动过。”   “对。但仅凭这点,并不能证明是她自己迷晕了自己。因为也存在作案人迷晕她后,迫于某种压力而仓促逃走,没时间移动她身体的可能。”   “是啊。当时的情况是她发出了呼救声,所以完全存在这种可能性。”说这句话时,我心里在想,苏可曼发出呼救不仅可以招来报案群众,还可以为“刻板的躺姿”剥去嫌疑。   陆浩低着头稍稍沉默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刚毅、冷峻的表情。   “纵使她机关算尽,但还是难免会留下漏洞!”   “哦?哪里有漏洞?”我瞪大眼睛看向陆浩,大脑里快速回想着他刚才描绘的躺姿。   陆浩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换做你是苏可曼,你会采取怎样的方法迷昏自己?”   他说的这个问题,我两天前就思考过,于是想都没想就答道:“从结果来看,无疑苏可曼采取了先击打腹部导致流产,再迷昏自己的顺序。她流产后身体必定疼痛万分,很难站得住,但为了让躺姿更像是遭到袭击后倒地的样子,她会强忍疼痛站着迷昏自己。”   “没错,她的躺姿很像是站着被迷昏的。”陆浩顿了顿,抬高声音,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但是,她的左手和脸部朝向的方向,出卖了自己!”   我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不是特别清楚,就催促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浩神秘地笑了笑,开始叙述自己的推理:“沾有氯仿的手帕捂在口鼻上的瞬间,她就开始昏迷倒地。在倒地这个极短的过程中,她肯定要扔掉手帕。这点至关重要,如果失去意识后,手帕还攥在手里,就穿帮了。因此她会看向那只手,确定是否已经扔掉手帕。于是就有了案发时的躺姿——面朝左侧,左臂向体外伸展。”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话道:“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用主力手完成迷昏自己,并扔掉手帕这个艰巨的任务!而从躺姿来看,她是用左手完成这个艰巨任务的。”   “没错。所以我向你询问她是不是左撇子,得到你肯定的回答后,我更加坚信这个推理正确无误。”   我冲他挑了挑大拇指,由衷地称赞道:“堂兄,在你不知道她是左撇子的情况下,单凭躺姿就做出这番推理,很了不起啊!”   “不,我也是偶然发现她可能是左撇子,才做出的这番推理。”陆浩毫不掩饰地叙述道,“说来也巧,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恰好碰到苏可曼出院。我发现她左手拎着包,后来有个护士推着病床车急匆匆走过,差一点撞上她。我拉着她躲到墙边,却看到她用拎着包的左手扶着墙。那一刻,我觉得她很可能是左撇子,就一下联想到案发时的躺姿,接着做出了这番推理。”   我激动地拍了一下手,对他说:“有了你的这番更确切的推理,就可以将嫌疑人锁定苏可曼,也由此验证我之前的推理是正确的。”   “话虽如此,但我们警方仅凭推理是不能抓人的,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才行。”他沮丧地叹了口气,“证据难寻啊。”   “那倒也未必!”我口气坚定地说,“只要解开她布下的诡局,说不定犯罪证据就会浮出水面。”   “你说得对,我们首先得解开她布下的诡局。”   我蹙眉想了想,客观地分析说:“无疑,‘公园袭击案’和‘许蕾谋杀案’是相互关联的,而前者是为后者做铺垫,以此达到谋杀许蕾、瞒天过海、栽赃嫁祸的目的。所以,解开诡局的突破口就是——把她伪造‘公园袭击案’的整个过程彻底弄清楚。”   陆浩赞同地点点头,等待我说出下文。   “其实,伪造‘公园袭击案’的过程并不复杂。正如我两天前分析的,她利用多出来的10分钟,把现场伪装成连环的现场,却在最关键的物证——矿泉水瓶上留下一枚许蕾的指纹。当你们警方……”   “对!”他打断我的话,下结论似的说,“那个沾有指纹的矿泉水瓶,必定是她从许蕾那儿偷来的。”   “苏可曼用不着去偷。学校每次开会,人人都会发一瓶矿泉水,她只要把许蕾留在会场的矿泉水瓶拿走即可。”   “啊?原来这么容易就能办到。”   “当然。不过她肯定仔细观察许蕾摸过的位置,然后刻意不去擦那个位置。而另一枚不属于许蕾的指纹,说不定就是学校哪位同事的。”   “这我知道。”他催促道,“你接着说她是怎样布局的。”   “当你们警方在现场发现那些物证后,她就把物证和虚假证词相结合,开始一步步实施诡计。”我停顿了几秒,继续讲述道,“起初,苏可曼故布疑阵,让你们警方被物证和在手帕上检测到的氯仿所误导,误以为是连环案凶手所为。但她说出那些虚假证词后,特别是在警方发现试卷根本没出错之后,就使得你们不得不去怀疑许蕾有作案嫌疑。”   “而在此之前几个小时,许蕾刚刚中毒身亡。”陆浩接话说,“于是,我们警方开始怀疑许蕾是畏罪自杀。”   “没错。”我一边在楼梯间里踱着步子,一边叙述道,“那天夜里,我们一起搜查许蕾的办公室,发现了‘被诅咒的照片’、机票、和宾馆开出的发票单。这些物证,让我们怀疑许蕾的作案动机就是谋杀胎儿。接着在我的建议下,又比对了婴孩的DNA,确定苏可曼腹中之子确实是许蕾老公——韩一洋的。最终引出三角恋关系,‘公园袭击案’也就盖棺定论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站在陆浩面前。陆浩皱起眉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问:“你不觉得有几个地方很可疑吗?”   “嗯?”   “我之前通过苏可曼的描述,推测出的‘用丝袜蒙面’和‘没有身体接触’这两个疑点,现在可以理解成被她伪造的证词误导。”陆浩说,“但是,在许蕾书柜里发现的那些照片、机票和宾馆发票单,怎么解释?”   我早就想到了这个疑点,解释道:“苏可曼和韩一洋肯定存在男女关系,腹中的孩子足以证明这一点,所以他们一起去洛杉矶、住宾馆、拍照片就没什么可疑的。”说完,我忽然想到照片里的做作表情,不禁对自己这句话画上了大大的问号。   “可是,那么关键的物证,又怎么会藏在许蕾的书柜里呢?”   “在苏可曼没成为嫌疑人之前,我们认为是许蕾搜集来,然后自己放进书柜里的。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苏可曼偷偷放进去的。”   “难怪……”   陆浩忽然脸色一变,紧盯着墙上的某个点,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开口说:“难怪苏可曼要刻意强调那本散文集,还给我背诵了一段,并把文中的意境描绘给我听。现在想来,她是在提醒我,散文集里夹着机票和发票单。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关注散文集,也就不会轻易发现重要物证。”   “哦?还有这样的事?”我双手抱膀缄默了片刻,说,“但她还是担心你们警方无法发现夹在散文集里的物证,所以,又布下了另一条诡计。”   “还有另一条诡计?”陆浩颇感惊讶地看着我。   我神秘一笑,反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大嘴巴’老师吧?”   “当然记得。”他略加回想后说,“她曾借用‘大嘴巴’的字典给孩子起名,却不小心把写着孩子名字的纸条夹在了字典里,而孩子的姓氏与她丈夫的不符,而是姓韩。”   “没错。但苏可曼是故意让‘大嘴巴’看到的,知道她肯定会宣扬,并借此说明腹中之子的身份,以及三角恋关系,诱导你们警方坠入诡局,达到陷害许蕾的目的。”   “两条平行的诡计同时展开,苏可曼真是工于心计啊!”陆浩感慨道。   “何止是工于心计!”我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她连亲生骨肉都作为布局的砝码!单是想想,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是啊。可她为什么非要伪造‘公园袭击案’?就没有其他办法谋杀许蕾吗?而且,即便是达到了目的,她的损失也未免太大了吧?”   陆浩提出的一连串问题,我早就思考过,但一直没有答案。不过,我隐隐觉得这其中还隐藏着一个关键因素。而这个关键的因素,就是迫使苏可曼不顾一切,也要这样布下诡局的原因。   那个关键的因素究竟是什么?   就在我猜测那个关键因素时,陆浩突然在我身上拍了一下,开口道:“我知道了。”   我愣了愣,诧异地看着他:“你……知道那个关键因素?”   “嗯?什么关键因素?”   我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根本没想到那个关键因素,便道:“哦,没什么。你刚才说知道了什么?”   “伪造‘公园袭击案’的目的。”陆浩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说,“我认为她的目的有两个。第一,制造谋杀许蕾的不在场证明;第二,使布下的整个诡局更加逼真,并以此栽赃嫁祸给许蕾,让她即便是死了,也要身败名裂。”   “你说得很对。”我赞同地点点头,然后说出了一直困扰我的疑惑,“你有没有察觉到,许蕾似乎在配合她伪造‘公园袭击案’。”   “配合?”   陆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接着又低下头,双眉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正要开口,却听台阶上方突然响起脚步声,忙打住不说。不一会儿,台阶上走下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他看了看我和陆浩,推门走出了楼梯间。我走过去,关上楼梯间的门,台阶上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里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我们到车上去说吧。”身后传来陆浩的招呼声。   “也好……”我忽然想起来医院的目的,就转回身说,“不行!我得先去探望一下李警官,你到车里等我吧。”   陆浩犹豫了一下:“走,我和你一起去。”   4   上午9点25分,世纪嘉园小区。   苏可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望着窗外倾泻而下的暴雨。密集的雨滴如子弹一样,从天空直射下来,撞击在玻璃窗上,发出刺耳的“啪啪”声。这毫无节奏的刺耳响声,让她感到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或许,真正让她内心烦躁的,并不只是雨声。   突然,身后响起“砰”的一声。   苏可曼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声音似乎是从书房传来的。她吁出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书房门前。门开着,丈夫正弯腰站在书柜前,把一些书籍和资料装进整理箱。再看旁边的地上,还摆着两个皮箱,其中一个敞开着,里面装着衣物和日常用品。   “你,这是在干吗?”她边问边走了进去。   丈夫像没听到似的,仍继续往整理箱里装书。苏可曼走到丈夫身侧,发现他脸色阴沉得厉害,比户外的天气还令人感到可怕。她虽能猜到丈夫这样做的目的,但还是忍不住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还有脸问?”丈夫猛抬起头,恶狠狠地瞪视着她,“和你这样的女人住在一起,我嫌丢人!”   “你……”   苏可曼心里交织着痛苦、委屈、绝望的情绪,真想用力抽他一巴掌,但不能那样做。她机械地向后退了半步,默不作声地看着丈夫。   “看什么?还想得到我的原谅吗?”丈夫指着她的脸,几近咆哮地大吼道,“在医院这几天我给足了你面子!现在,我正式宣布……”   丈夫愤怒的吼声在耳边回荡,但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感到凝重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压来,压得她几乎快要窒息。   “砰!”   一声摔门的巨响震痛了耳膜,她这才回过神,却发现丈夫已不在书房。她忙追出去,看到丈夫拎着皮箱走出了房间。   让他走吧!反正这是她给我选的男人,我并不爱他。   苏可曼心里这样想,但双腿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到门前,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僵硬地伸出手,拉上了房门。苏可曼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沙发前坐下,环望着空荡荡的家,她感到身心俱疲,仿佛身体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似的。   她靠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机械地动了一下脖子,眼神呆滞地看向挂在墙上的结婚照。   “你说什么?让我和他结婚?”一年前的某个咖啡厅里,苏可曼端着咖啡杯的手僵在半空,惊愕地看着桌对面的许蕾,“可我并不爱他,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许蕾啜饮了一口咖啡,抬起头冷冷地反问道:“昨天,你不还说喜欢他吗?”   “可喜欢和爱是两回事啊!”苏可曼据理力争。   许蕾撇了撇嘴,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女士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嘴角挤出冷笑:“嘿嘿,没准儿会日久生情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逼我这样做?”   许蕾把只抽了不到一半的烟扔进烟灰缸里,慢慢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会告诉你答案的,但不是现在。”   苏可曼用力晃了晃头,从回忆中回过神。她站起身,走到结婚照前,伸手轻轻摩挲着照片里丈夫的脸颊。她的眼眶红了,一种古老的液体开始慢慢凝聚。   “嘿嘿,没准会日久生情呢。”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许蕾的冷笑。   苏可曼猛打了个冷战,心想,真的是日久生情吗?   良久,她沉重地叹了口气,目光下移,落在电视柜上摆着的粉色盒子上。她迟疑了一下,拿起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影集。   她捧着影集的双手微微颤抖,脸上也浮现出紧张、恐惧的神情,仿佛里面装着什么可怖的东西似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   影集的第一页,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集体照,颜色暗淡发黄,似乎有些年头了。照片里的人物都穿着校服,齐刷刷地站成三排。第一排是女生,居中站着一位中年女老师,第二和第三排是男生。再看照片的顶部印着一行文字:京海市虎石镇第十九初级中学三年级(7)班毕业照。   没错,这是苏可曼的初中毕业照。   毕业照里,苏可曼站在第一排的最左侧,校服的拉链只拉上了一半,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与其他同学穿戴整齐、面带微笑的样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她与旁边的女同学隔着近半米的距离,就像是留给某个同学的空位,但还没等那个同学站在那儿,摄影师就拍下了这张照片似的。   苏可曼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缓缓向右平移,落在了老师右侧的女同学的脸上,久久没能移开。那个女同学就是少年时的许蕾,留着齐耳的短发,样子乖巧可爱,正微笑地看着她。   她咬着牙,直盯着照片里的那张脸。那张乖巧可爱的脸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带着她的灵魂,穿越人类永远无法触摸的时光隧道,回溯到13年前的中学时代。   13年前,苏可曼15岁,还只是一名初三学生。父亲是镇政府的干部,母亲是卫生所的护士,这样的家庭在那个年代算是优越的,所以父母不惜花大量的金钱和时间来培养她。但不知为什么,自从升入初中以来,她学习成绩每况愈下,特别是到了初三,她的成绩滑落到班级倒数第一,父母对她失望至极。   不仅如此,班主任老师还向父母反映,苏可曼在学校经常与同学吵架,性格很古怪,像是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父母当时吓坏了,带她去了北京的专科医院,但医生却说精神完全正常,不存在任何心理疾病。   重返学校后,所有同学都疏远了她。直到快中考时她才知道,同学们在背后说她患有严重的精神病,随时有可能会发病。   “你胆子可真大呀,竟敢和她一个小组做实验?”化学实验课下课后,校园的操场上,穿白色足球服的男生夸张地瞪大双眼,冲刚刚转校来的扎着马尾的女生说,“关于她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呀?”扎马尾的女生脸色紧张起来,仰头看着男生问,“为什么不能和苏可曼一个小组啊?”   “你就不怕她泼你一脸硫酸?”男生看有几个老师走过来,忙拉着她到足球门附近,紧张兮兮地说,“看在咱俩同桌的分儿上,我得告诉你,她有精神病,可严重了,你要小心点啊。”   “啊?真的吗?”长长刘海下那张少女的脸布满紧张、疑惑的表情,她并没完全相信男生的话,因为她觉得苏可曼除了有些自卑之外,并没什么问题。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告诉你了,嘿嘿。”说完,男生跑进了足球场。   下午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扎马尾的女生和苏可曼。扎马尾的女生拿起书包,走到最后一排角落里的桌子前,苏可曼正低头收拾着书包。   “嗨!苏可曼。”扎马尾的女生琢磨了一下午,认为那个男生的话肯定是恶作剧,所以根本没当回事儿,“咱俩一起做的实验,还是挺成功的,是吧?”说这些话时,她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   苏可曼先是诧异地看了看她,接着回以同样的微笑,点点头。   “走吧,”扎马尾的女生把书包背在肩上,“我们离得很近,一起回家。”她刚转校过来,在新环境里没有朋友。   自打升入初中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并且是以友善的方式。苏可曼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连忙拿起书包,跟着扎马尾的女生走出了教室。   “刚才,你在后面做什么呢?”走出教室后,扎马尾的女生突然问了一句。   “啊?没,没做什么。”   苏可曼确实什么都没做,但她每天都要等其他同学走了,才离开教室。因为如果一起走出教室,所有同学都会躲着她走,并用异样的眼神偷看她,就像她身上黏满肮脏的东西似的,这让她感到很自卑。   扎马尾的女生没再追问,开始给她讲在原来学校发生的趣事。在中学时代的苏可曼听来,这些趣事是那样的稀奇,不禁听得入神了。现在回想起来,她的中学生活竟没有一件称得上有趣的事。   二人走出空荡荡的教学楼,来到校园的操场上。操场上正有一群男生踢球,看到她们在一起走,都投去了异样的目光,仿佛在看两个异类似的。扎马尾的女生很快察觉到了,先是看了看衣服和书包,然后诧异地问:“奇怪,那些男生为什么那样看我们呀?”   苏可曼一言不发,低着头往前走。   “忘了我叮嘱你的话吗?”足球门的方向传来一个男生的喊声。扎马尾的女生循声看去,原来是自己的同桌,她刚想打招呼,却听男同桌喊道,“赶紧离开她,小心泼你一脸硫酸!”   “神经病!”扎马尾的女生拉着苏可曼快速走开。   向前走了一段,苏可曼忍不住问道:“那个男生说的硫酸,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同学们都讨厌自己,却不知具体原因。   “哦,是这样的。下午的化学实验课……”扎马尾的女生把男同桌的话,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苏可曼听完大吃一惊,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重返学校后,同学们都躲得远远的了,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精神病患者。这样充满恶意的谣言,对年仅15岁的她来说,无异于毁灭性的灾难。   苏可曼生了一场大病,错过了那年的中考。而扎马尾的女生也转校走了,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中考发榜时,苏可曼被班主任老师叫到学校拍毕业照。她本不想去,但父亲说做事要有始有终,逼着她去了学校。   本次中考,三年级(7)班考得相当好,所有同学都考上了理想的高中。她虽没看榜单,但从同学们喜悦的表情读到了这样的信息。   还没轮到三年级(7)班拍照,班主任老师和同学都站在树荫下等待。她没敢凑近,躲到几米外的一棵大树下。   “嗨,小曼。”一个短发女孩从人群里走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苏可曼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乖巧可爱的脸,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那笑容美好天真,但在她看来却带着一丝讥讽的意味。   “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考上了师大附中。”短发女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指了指没拉好的拉链,然后把目光落在她脸上,笑得更灿烂了,“那可是京海市最好的高中哦。”   “呃,恭喜你,真替你高兴。”她虽这样说,心里却生出了一丝忌恨。   短发女孩靠近一步,看着她的脸:“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她自卑地垂下了头,心里的忌恨越发强烈。   “就这样辍学了?”短发女孩惋惜地叹了口气,开口劝道,“那怎么行?小曼,你要振作起来!对了,先把病治好,然后再回来上学呀。”   这番话在苏可曼听来却有别样的意味,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人群里传来同学们的招呼声。   “许蕾!快过来呀,要拍照了。”   短发女孩冲人群回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走吧,小曼,我们一起拍毕业照。”   “同学们都不要再动了,看向镜头,露出微笑。”摄像师一边大声叮嘱着,一边把摄像机的焦点对准了队列正中央。   许蕾,就站在正中央。   轰隆——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直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震耳欲聋的雷声,把苏可曼的思绪从13年前拉回到现实。她用力晃了晃头,再次看向照片。   那张面带微笑的、乖巧可爱的脸庞,永远定格在十三年前。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想。   5   雨一直下。   上午10点整,陆军总医院。   从病房出来,我和陆浩走出住院部的大楼,快速穿过雨幕,坐进了警车里。陆浩从储物格里拿出毛巾,一边把毛巾递给我一边说:“刚才你在楼梯间里说,许蕾在配合苏可曼伪造‘公园袭击案’,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哦?”我接过毛巾,侧目看着他。   “案发那天,我从病房出来,曾给许蕾打过一个电话。许蕾在电话里承认,由于苏可曼拟定的试卷出现严重错误,所以才让她立刻赶到学校的。”   “真有这样的事?”我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雨水,然后递给他。   “对,至少许蕾在电话里承认发生过这件事。”陆浩接过毛巾说,“但事实上肯定不是这样的,一定另有原因。”   我蹙眉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想过会是什么原因吗?”   “这……”他举着毛巾的手停在半空,像拔掉插头的电动玩偶般僵停了几秒后,猛转头看向我,“又是苏可曼的诡计,迫使许蕾不得不配合她?”   我点点头,神情凝重地说:“看来,这起案子又变复杂了。”   “复杂了?”他一脸迷茫,催促道,“别卖关子!你快说,她是使用什么诡计,迫使许蕾配合自己伪造假案的?”   “她究竟使用了什么诡计我猜不到,但我想,无论苏可曼的诡计有多么高明,许蕾也不会任由摆布,除非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对方手里,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听命于对方。”说到这,我又想起了那个关键要素。我隐隐觉得,那个关键要素就与握在苏可曼手里的把柄密切相关。   “如果是这样,这起案子就真的变复杂了。”陆浩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是啊,那就不仅仅是仇恨的问题,两人之间必定还存在某种奇特的关系!而这种奇特的关系,恰好可以用来控制对方。”我顿了顿,抬高声音说,“案发当晚,苏可曼正是利用这种奇特的关系,来控制许蕾的一举一动,配合自己进行布局的。”   陆浩双眉紧锁,盯着挡风玻璃,陷入了沉思。   “我们再探讨一下,许蕾是怎样配合她布局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说,“我仔细想过之后,认为发生许蕾配合苏可曼的情况,应该有两种可能。”   “两种可能?”陆浩转过头看向我。   “没错。第一种可能是苏可曼使用诡计,把许蕾约到学校,然后在伪造公园袭击案之前,也就是10点整,给许蕾打电话,让她离校。这样校警就不会为许蕾做不在场证明,反而会给警方提供有利于她的证明。”   陆浩想了想,点点头:“第二种可能呢?”   “与第一种相比,第二种可能就相对简单一点。”我说,“当然前提还是苏可曼要使用诡计,让许蕾来学校等她。但那时她并没在地铁上,而是一直躲在学校附近,观察许蕾的一举一动。当许蕾离开学校后,她立刻实施计划……”   “停一下!”   陆浩打断我的话,用非常坚定的语气说:“绝对不存在这种可能!”   “为什么没有?”   “在时间上相矛盾!”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没做任何反驳,安静地等他说出下文。   陆浩想嘲讽我几句,但还是忍住了。他半转过身,对我解释说:“苏可曼没有时间躲在学校附近观察。你想,许蕾是10点钟离校,而苏可曼从9点45分到10点15分之间,正在坐地铁,又怎么可能会躲在学校附近呢?难不成,她会分身吗?”   “她当然不会分身。”我说,“但她的证词,会左右你的判断!”   陆浩恍然大悟,轻拍了一下脑门,说:“你的意思是,她提供的关于坐地铁的证词,也是伪造的?”   “没错。依据我的推理,存在案发当晚她没坐地铁的可能。”   “这个简单,只要调出当晚地铁站的监控录像,一切自然明了。”陆浩单手托着下巴想了想,质疑道,“可是,苏可曼能布下如此缜密的诡局,又怎会在这点轻易露出马脚呢?”   “不管怎样,你有必要去查一查。”我建议说,“如果把第二种可能排除,伪造‘公园袭击案’的过程就清晰了,然后你再针对第一种可能展开调查。那样,也许就会很快查清犯罪过程,解开她布下的诡局,然后从中找出犯罪证据。”   “好!我们现在就去地铁站。”说着,陆浩掏出车钥匙插进去,启动了汽车。   警车驶出停车位,钻进密集的车流。我扭头看向窗外,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暴雨也停了下来,两侧人行道上,出现了稀稀落落的行人。   暴雨终会结束,无论是多么猛烈的暴雨!   我望着窗外缓慢倒退的街景,回想着案子的细节,却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就转过头对陆浩说:“我怎么觉得连环奸杀案与这两起案子,也存在某种关联呢?”   “你说什么?”   陆浩正专心驾驶着汽车,没听清我的话,当我又重复了一遍后,他侧目看了看我,诧异地反问道:“当然存在关联了,她不正是假借连环案进行布局,栽赃嫁祸给许蕾的吗?你是不是糊涂了啊?”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我开口反驳,“我是说,连环奸杀案似乎也与苏可曼有关。”   “什么?你怀疑,连环案也是苏可曼布下诡局的一部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颤了一下,随即用力摇头否定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我也认为不存在这种可能,但不知为什么,却很难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从大脑里赶出去。它一直困扰着我,令我心神不安。   我忽然意识到,要想解开诡局,找到犯罪证据,就必须查清她的犯罪动机。我认为,犯罪动机绝非是三角恋那么简单。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对陆浩说:“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调查监控录像了,你送我到世纪嘉园小区。哦,就在南宁路附近。”   “去那儿干吗?”   “看望一个朋友,顺便聊聊推理小说。”   第8章 局中有局   1   警车停在南宁路附近的世纪嘉园小区,我和陆浩告别,推开车门下车。暴雨后的潮湿空气混杂着泥土的清香涌进鼻腔,我贪婪地做了个深呼吸。   身后的警车绝尘而去,我也走进了小区里。这是两年前刚刚建起的大型住宅区,一栋栋崭新的住宅楼鳞次栉比,显得有些拥挤。相对密集的楼群,绿化面积似乎少了些,仅有的一些空地也被车位占据。周遭这些,似乎是对“寸土寸金”最好的诠释。   有几个朋友在这儿买了房,我曾来过几次,并不陌生,但这次来不是探望朋友,而是要找苏可曼。我早就知道她居住在这个小区,却不知具体住址。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10点25分。我没立刻给她打电话,一边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去拜访,一边往里面走。   也许是没到下班时间,也许是刚刚下过暴雨,小区里的行人不多。我绕过一个狭长的草坪,正准备左转,忽见前方某栋楼里走出一个人。那人再熟悉不过,正是苏可曼。她身穿米色休闲装,低着头向小区大门走来,似乎并没发现我。   我暗自欣喜,但没立刻迎上去,向左侧疾走几步。被住宅楼挡住后,我算好时间,转身回走,制造恰好遇上的场面。   与她相遇的刹那,我驻足,故作惊讶说:“咦,这么巧,苏老师。”   苏可曼一直低着头走,听到招呼声似乎吓了一跳,猛抬起头。她略显迟钝地看了看我,才开口道:“原来是你呀,你来这儿……”   “哦,我来这儿找一个朋友。”既是遇上了,我就没必要说专程来找她,这样能让她放松警惕,便于接下来的询问,“我朋友恰好出门了。苏老师,你这是要去……”   她迟疑了一下:“去订一张长途汽车票。”   我对此感到很奇怪,本想询问她要去什么地方,但还是忍住了。   “哦,我打算回趟老家。”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毫不遮掩地解释说,“我半年多没回去了,想家嘛。”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我没再起疑。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冲我歉意地笑笑:“真不巧,今天有事儿,改日邀你到家里做客。”说完,她迈步向前走去。   “等一下。”我赶紧追上去,“一会儿你有时间吗?”   她放慢脚步,微微皱起眉头:“怎么,你有事?”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歪头看着她,用略带感激的语调说道,“上次和你探讨推理小说,给了我很多灵感,所以想再和你聊聊。”   “是吗?”她脸色微微一变,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我捕捉到她脸部微妙的表情变化,故作认真地点点头,说:“上次和你聊过之后,我回去构思了一本小说,但有几处小的布局还没清晰,想和你聊聊,听听你的建议,不知你……哦,你先去买车票吧,我在这儿等你。”   “在这儿等我?”她颇感惊讶地停住脚步,“买完票,我还要去商场,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呃,那现在能打扰你一会儿吗?”我恳求道,“最多10分钟。”   “边走边聊吧。”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又迈开了步子。   “也行。”我跟上去,看着她的侧脸问,“通常在解多元二次方程时,会采用代入消元或加减元法的方法,对吧?”   “对。为什么问这个?”   “我最新构思的这本推理小说,就是利用多元二次方程进行谋篇布局。”   她侧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接话。   我放慢语速说:“你也知道,多元方程式有多个未知数。在我这本小说里,这些未知数就好比嫌疑人,但凶手只有一个。这名凶手作案后,布下一连串颇具智商的诡局。愚蠢的警察很快坠入诡局,不但没发觉她是嫌疑人,反而把她当做受害人,于是开始围绕那些所谓的嫌疑人展开调查。结果可想而知,警察被耍得团团转,还成了被利用的工具。最终,凶手达到了某个可怕的目的。”   “听起来还不错。”她随口评价了一句,扭头看向另一侧的草坪,低洼处积满了雨水。   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走路速度明显快了。   “其实,我这本小说里的凶手采用了解多元二次方程,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加减消元法。她用诡计,让警方误以为她是方程式中系数相等的未知数,于是警方就把她‘消元’了,永远被排除在嫌疑人的范围之外。”   这时,一辆汽车从后面驶来,速度挺快。苏可曼似乎没注意到,仍快步往前走着,我赶紧拉住她胳膊,躲到右侧的草坪边。   “好险!”   我吁出一口气,看着那张布满慌张神情的脸庞,心想,是刚才惊险的一幕吓到了她,还是我那番话吓到她了呢?   苏可曼轻拍了几下胸口,冲着汽车尾灯吼了句:“开车也不小心点!”   汽车消失在大门外,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纸巾,弯下腰去擦溅在鞋面上的污点。她足足擦了半分钟,才慢慢站起身,捏着脏兮兮的纸巾四下看了看,把目光移到我脸上:“不好意思,我刚才就想着回老家的事了,你后面说了什么?”   我把刚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凶手毕竟犯罪了,不可能被消元,而警方最终也会识破诡局,找出凶……”   “你这本小说,不是已经有完整的布局了吗?”她生硬地打断我的话,“还有必要和我探讨吗?”   “不,有几个小的细节还不清晰。”我顿了顿,“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没想好主人公的犯罪动机。”说最后四个字时,我刻意加重了语气。   “那是你的事,我可帮不上你。”她脸色阴沉下来,一边抬手去看腕表,一边走向小区大门外。   我怕她找借口走掉,赶紧追上去,转移话题说:“除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外,你还看其他作家的推理小说吗?”   她没料到我会突然转移话题,愣了愣,没回答。   我微笑地看着她的侧脸,说:“我看过一本很另类的推理小说。故事一开篇,嫌疑人就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却不肯说出为什么要杀人。”   她稍稍沉默了一下,扭过头狐疑地看着我:“还有这种推理小说?”   我点点头,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凶手既然承认了所犯罪行,还很有必要隐瞒犯罪动机吗?”   “我看小说只是消遣,从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她忽然抬高声调,挖苦道,“再说了,小说都是虚构出来的,你不必太较真吧?”   “不,小说源于生活,是对现实生活的写照。”   她嘴角挤出一丝冷笑,讥讽道:“但有些作者就是那样无厘头,逻辑混乱!”   “不,这本小说的逻辑很清晰。”我反驳了一句,一语双关地说,“凶手隐瞒犯罪动机,其实另有用意。”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小区的大门外。她指了指公交站点,沉着脸没再说什么,加快脚步走过去。   站牌下有几个等车的乘客,我拉着她走开几米,压低声音说:“其实,凶手这样做是想诱导警方查出另外一个虚构的犯罪动机。”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声“哦,原来是这样”,然后向公交车驶来的方向探头张望。   远处的车流里有几辆公交车正在向这边驶来,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必须把该说的话说出来。于是,我盯着她的眼睛,稍稍抬高声音说:“当警察把凶手虚构的犯罪动机查出之后,就完全掉进了圈套。因为,凶手的目的不仅是杀人那么简单,他还要利用这个虚构的犯罪动机,来毁掉被害人生前的所有名誉。”   “你不是要和我探讨你的推理小说吗?”她突然开口质问道,“但现在探讨的,好像和你的小说没什么关系吧?”说完,她又向远处张望。   “不,有关系。刚才说了,我这本小说里的凶手,也不仅杀死被害人,还利用警方达到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但,我还没想清楚,两个主人公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仇恨!”   “车来了。”她指了指正靠站停车的公交车,向前迈了一步随即停步,转头歉意道,“抱歉,我急着要去买车票,改日再聊。”   “打扰了这么久,你快上车吧。”   在她即将转身的刹那,我故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对了苏老师,谢谢你给我的灵感。”   苏可曼先是一愣,随即僵硬地笑了笑,冲我摆摆手,转身登上了公交车。   车门关闭,公交车启动。   我望着渐行渐远的公交车,车尾的牌号赫然写着“227路”。 我皱了皱眉头,暗道:“这趟公交车,并不途经长途客运站啊?”   2   警车停在新起点高中的车位,陆浩推开车门下车,径直走到学校的门卫室。他这几天频频来到学校,校警早已习以为常,看到是他进来,并没感到惊讶。   “陆警官来了,快请进。”校警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陆浩摆摆手,直入主题:“我来找你,是要询问一件事。”   “嗯……什么事?”校警略显紧张地问。   “别紧张,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好。”陆浩在他肩上拍了拍,然后从随身的包里取出记事本,一脸严肃地问,“9月1日夜里,就是案发当晚,许蕾是几点来到学校的?”   “陆警官,我没看到她进来,所以……”   “别急着回答,你再仔细想一想。”   校警低着头想了想,很快就抬起头说:“事隔好几天,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但我敢肯定,许主任是在9点之前来到学校的。”   “你确定?”   “确定。我们学校有几百名住宿生,宿舍那边9点钟关门,所以9点之后学校大门也就关闭了。而大门关闭后,我没看到许主任进来。”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他收起记事本,走出门卫室。   陆浩沿着不算宽敞的甬路,向校园里面走去。甬路两侧落满了暴雨打落的枝叶,有几个清洁工人正用扫把清理。天空早已放晴,午后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地面,把暴雨带来的水分蒸腾到半空。潮湿的空气在树荫下环绕,这让他感到很舒服,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查清了地铁监控,这对案子来说有了实质性进展。   但是,校警刚才提供的时间证词,让他感到十分头疼。   “看来,嫌疑人早就料到我会调查许蕾到校的时间,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也做了精密的处理。”他想。   陆浩这次来学校,并不单是为调查许蕾的到校时间。半小时前,他接到堂弟的电话,说是有一件和案子相关的事要告诉他,并且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于是,他立刻驱车赶了过来。   走到教学楼前,陆浩看了看腕表,中午12点23分。这是午休时间,堂弟居然还在学校工作,真是敬业呀。   走进空荡荡的教学楼,登上台阶,他来到了高一物理教研室门前,却发现门上着锁。   “这小子耍我!说好等我的,怎么他却不在?”   陆浩掏出手机,拨下堂弟电话,但无人接听。直到他连拨了三次后,电话才接通。   “怎么才接电话?”陆浩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我……没听到嘛。”堂弟气喘吁吁地说,“我在体院馆……你快过来吧。”   挂断电话,陆浩小跑着来到体育馆前。门敞开着,里面传出篮球撞击地板的“啪啪”声,还混杂着鞋底摩擦的响声,对陆浩来说,这声音令人怀念。   他登上台阶,走到门前往里面看,靠近门边的场地上,堂弟正运球突破防守,然后跳起投篮。篮球划出优美的弧线飞向篮筐,但很遗憾,篮球蹦框而出。这一连串的动作还算轻盈,但手上的准头不如以前了。   我望球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发现陆浩站在门口,就冲他喊道:“要不要打一会儿?”   陆浩没那个心情,招手示意我下来。我和另外几个老师打声招呼,走下球场。看我走近,陆浩问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我上午去找……”我向体育馆里面指了指,“走,到健身房去说吧。”   来到空无一人的健身房,我关上门,走到跑步机前站定。陆浩环视了一圈,里面摆着十几台健身器材,他咂咂嘴,走到一台大型力量训练器前坐下。   “你们学校配置的体育器材不错嘛。”   “就只有这些简单的,和你们警局的健身房没法比呀。”我指向他坐着的力量训练器,笑着问,“要不要试试?”   “算了!”他摆摆手,“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我上午去见苏可曼了……”我把上午去见苏可曼的情形,以及和她的对话挑重点叙述了一遍。   陆浩听完皱眉沉思了片刻,问道:“她真的要回老家?”   “不,她骗了我!”   “什么?”他在力量训练器上坐直身,“那她去哪儿了?”   “我们分别后,她上了227路公交车,而那班车并不到长途客运站。我当时以为那个站点没有直达车,但看过站牌我发现,有两班车都途径长途客运站,这让我起了疑心。”   “你跟踪了她?”   “对!我觉得很可疑,就打车一路跟踪那辆公交车,大概过了五站地,她下车,但接着又转车……”   “过程就不用叙述了。”陆浩打断我,“直接说,她最后去了哪里?”   “京海师范大学。”   “京海师大?她去那儿干什么?”   我背靠着跑步机的扶手,说:“我当时想,她来师大肯定有什么秘密的事,不然,就没必要以回老家做借口,说不定和案子有关。”   “后来呢?”陆浩坐不住了,一边起身走过来一边催促道,“她都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些什么?”   “苏可曼谁都没见,也什么都没做。”我看他一脸迷惑,忙补充道,“哦,确切地说,她只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没和任何人接触,然后坐车回家了。”   他露出失望的表情,凑近一步问道:“她是不是发现你了?所以才故意做给你看。”   “我藏得很隐蔽,绝不存在这种可能。”我用力摇头否定道。   “真是奇怪……”陆浩半仰着头想了想,失望地叹了口气,抱怨道,“说了半天,苏可曼就是去校园散散步!而你什么线索都没发现!还好意思让我专程来一趟?”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理解,忍不住反唇相讥:“太可笑了,你认为她就是去散散步?”   陆浩没接话,伸手去掏烟。我指了指“禁止吸烟”的标志,然后开口道:“且不说她身体刚刚恢复,单说布下诡局,杀死亲生骨肉,又谋杀了许蕾,她还有心情去师范大学散步吗?”   “嗯……”   陆浩的目光又移回到我脸上,慢慢皱起了眉头。   “我找‘大嘴巴’问过了,苏可曼就毕业于这所师范大学。”我顿了顿,“巧合的是,许蕾也是京海师大毕业的,但比苏可曼大一届。”   陆浩绕着跑步机走了两圈,正对着我面前站定:“你的意思是,她们之间的矛盾,要追溯到大学时代?”   “不是矛盾,是仇恨!”我纠正了一句,继续说,“而且,‘大嘴巴’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她们两人是发小!”   “这我知道。”他想起苏可曼提到那本散文集时,曾说和许蕾是发小,“难道她们的仇恨,还要追溯到童年时代吗?”   “这……很难说。”   我蹙眉缄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苏可曼的犯罪动机绝非三角恋那么简单,真正的犯罪动机恐怕要追溯到大学时代,或者更早。而且,她向你们警方描述的三角恋关系,也可能是在故意混淆视听,至少肯定不是她说的那种三角恋关系。”   “三角恋还分很多种吗?”陆浩质疑道。   “当然,这里面复杂着呢。”   “什么意思?”   “你忘了校长曾说过的话吗?”我提示道,“就是那天我和校长一起去警局,他在你办公室里说的那番话。”   陆浩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了:“你直说吧,当时校长说了什么?”   “校长曾说,五年前,确实是他让儿子去车站接苏可曼,但之后从没听儿子提起过苏可曼,更没听说他们三人之间存在感情纠葛。”   陆浩听完立刻回想起来,于是辩解道:“韩一洋是成年人,没必要什么事都征求父亲的意见。而后来的三角恋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他更不可能告诉父亲。”   “你当时就是这样辩解的。”我轻叹了口气,抬高声音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五年前,苏和韩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为什么无人知情?甚至连她的好友也不知道?但当许蕾抢走韩一洋,她以第三者身份出现时,却为什么传得尽人皆知呢?”   “你是说……”陆浩瞪大眼睛,“难不成三角恋根本不存在,也是她做的伪证词?”   “不,三角恋肯定存在,因为她腹中胎儿是韩一洋的。”我停顿了一下,“但是,三角恋并非如苏可曼描述的那样!”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他一脸迷惑,伸手抓了抓头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耐心地解释说:“我们刚才分析了,她们之间的仇恨在大学时就存在,那么,也许苏可曼早就滋生出谋杀许蕾的想法。但那也只是脑中的想法罢了!要想真正跨越杀人之门,还需要多方面的因素来促成。当这些因素都成熟时,她开始主动找机会接触韩一洋,制造三角恋关系,为之后的通篇布局做足铺垫。”   “这么说,她是为了谋杀许蕾,才主动去接触韩一洋,制造三角恋,并怀上他的孩子?然后从怀孕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酝酿谋杀计划。”   “对!”我用力点点头,声音高了八度,“毋庸置疑,苏可曼是先产生谋杀意图,再去制造三角恋关系,而非她在证词中所说的,因三角恋而生杀意。也就是说,她的真正犯罪动机与三角恋毫无关系!”   陆浩坐在闷热的健身房里,却感到一阵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难怪……她要亲手打掉腹中的孩子。”   “是啊!孩子也是布局的砝码之一,她从没想过要让孩子降生。”我沉重地叹了口气,冷静地分析道,“其实,她若想只谋杀许蕾,就完全没必要制造三角恋!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利用三角恋编造伪证词,正如她在证词中所说,许蕾抢走了她的男友。然后把‘公园袭击案’嫁祸给许蕾,这样就达到了毁掉许蕾名誉的目的。”   陆浩想起在新起点走访时,老师们反馈的信息,不禁感慨道:“是啊!你们学校的老师都说,真没想到许蕾那样不择手段,不但抢走了好友的男友,还设下歹毒的诡计,杀死未出世的孩子,真是死有余辜!”   “嗯,老师们都这样私下议论。不仅如此,学生们还在学校的贴吧、论坛,对许蕾大肆抨击、辱骂。”   “学生也参与进来了?”   我点点头,继续说:“还有,案发前在学校流传的那些谣言,就是关于韩一洋生活作风不检点的谣言,应该也是她散布的。我和同事亲眼看到她坐进韩一洋车里的一幕,也绝非巧合。她做这些,都是为之后的伪证词作准备。”   陆浩双眉紧锁,低着头缄默了半天,才开口道:“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迫使苏可曼费尽心思做下这一切?”   我迷惘地摇摇头,视线转向窗外。窗外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枫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窗户,我很难看到外面的景色。   3   这是某个特殊而奇异的时间点,人类的所有定律都将在这一刻失效,苏可曼也在这一刻坠入到一个未知的空间。   她站在一条车少人稀的街道边,初冬的凉风吹打在身上,令她感到一丝寒意。她裹紧外套,走进了一所熟悉的校园。校园的甬路上,铺满了厚厚的枯枝败叶,两侧树木的枝丫光秃秃的,满园尽是衰败的景象。   苏可曼踏着落叶,穿过曲折的甬路,来到了位于校园中央的运动场。运动场里空无一人,她并没看到想象中的那个身影。她犹豫了一下,缓步走到场边的休息椅上坐下,呆望着一排排篮球架。   “小曼!”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男音。   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令她心里一阵剧痛,仿佛有根带刺的藤蔓快速滑过了心脏。她咬了咬牙,慢慢转回头。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正向自己走来,手里还捧着个篮球。她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迎了上去。   “真是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与她相遇后,男孩满脸歉意地解释说,“我们外语学院准备成立一个摄影社团,像我这种摄影迷当然要参加了,所以来晚了一会儿,你没生气吧?”   苏可曼轻轻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手捧的篮球。   “对了,小曼,你急忙找我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吧?”   她慢慢仰起头,看着那张忧郁气质的脸庞,心里的剧痛感愈发强烈,继而演变成泪水溢满眼眶。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来晚你生气了?”男孩不知所措,只好起誓般说道,“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来晚了。”说着,他伸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臂。   熟悉的触感如电流般直刺进手心,又快速蔓延至全身。她猛缩回手,向后退了半步,颤抖着嘴唇说:“我……我们分手吧。”   男孩直愣愣地看了她半天,才开口问道:“你,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她咬了咬牙,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用生硬冰冷的口气说,“我是认真的。我们不能在一起,就这样,分手吧!”   “为什么?”男孩根本不信,大声质问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一直挺好……”   “别说了!”她突然大吼一声,随即又恢复冰冷的语调,“我慎重考虑过,我们在一起真的不适合,再见。”说完,她转过身向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小曼……”男孩身体一颤,手捧的篮球掉在地上,慢慢滚远。   走到女生宿舍门前,苏可曼已是泪流满面,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这样做。她跨进大门,却忽然被一双手拉住了。   “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还是那个男孩,他布满泪水的脸上写满绝望。   她缓缓摇头,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你一点都没错!是我懦弱、胆小,不敢去反抗,求你原谅我吧!   男孩不停地说着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张绝望的脸久久定格在眼前。   忽然,那张脸变了。   殷红的血液从皮肤裂口缓缓流出,挺直的鼻梁塌陷下去,五官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唯有那双忧郁的眼睛,还用力瞪大,直盯着她!   她并没感到恐惧,慢慢蹲下去,凑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有人把她拉了起来。   她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艰难地稳住了身体。她环顾四周,正站在大学门前的马路上,再看马路中央,一辆厢式货车前躺着那个男孩,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积雪。   那个男孩死了。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嘈杂而响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却被疾风或激流扯来扯去,显得苍白无力,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因此而变得稀薄,令人窒息。   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她却分明听到一个男生在说:他失恋了,喝了好多酒,像疯子似的冲上马路,被货车撞个正着。   刹那间,她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绝望和悲伤,像疯长的荒草一样占据了整个心房。   她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苏可曼才吃力地睁开双眼。她一边如溺水获救般大口呼吸,一边小心环顾四周。那张布满血污的脸消失了,成群的学生也不见了,四周只有熟悉的房间陈设,这让她稍稍安心。   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她感到心跳快得惊人,跳动的幅度也比平时剧烈一倍,就像刚刚跑了个百米冲刺一般,从颈动脉涌出的血液的鼓动,清晰地刺激着耳膜。   她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疲惫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电视里传出一阵嬉笑声,是一档相亲娱乐节目,光头主持人和嘉宾正调侃着什么。她目光落在荧幕上,却完全没看进去,大脑里不断闪过梦中的影像。   “我怎么又做了那个梦?”   苏可曼抹掉脸上的冷汗,记忆慢慢复苏。上午雨停后,她专程去了一趟师范大学,也许是由于太疲惫,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如梦呓般自言自语:“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对不起!你走的那天,下着漫天大雪,我哭干了眼泪,但还是不能唤回你……”   蓦地,她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不由得心里一阵绞痛。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浸泡在苦涩溶液里,仿佛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心脏表面来回滑动,割裂出无数条或深或浅的伤口,苦涩的溶液穿透伤口直沁入心脏内部。   心脏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仿佛正被侵入内部的溶液一点一点融化掉。她咬牙忍着疼痛,将手掌用力按在左胸口上。不知过了多久,灼烧般的痛感才慢慢消失。   苏可曼重重吁出一口气,缓缓放开按在胸口处的手掌,在沙发上坐直身体,自言自语地说:“我终于了结了所有的恩怨,可以鼓足勇气回学校看你……七年了,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她的眼眶红了,纤弱的肩膀也不住抖动着,渐渐地,古老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沿着白皙的脸颊向下滑落。   良久,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窗外,小区里仅有的一个小广场上,正有一群孩子在嬉闹追逐。   苏可曼趴在窗口,静静地看着那群来回追逐的孩子。突然,一个穿花格裙子的小女孩摔倒了,这下似乎摔得不轻,她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另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忙跑过来,伸手去拉她。她慢慢站起来,边哭边弯腰去看膝盖。看到膝盖上的血,她哭得更厉害了。其他孩子都围上来,然后搀着她走远了。   望着孩子们走远的背影,她眼前却慢慢浮现出一座熟悉的小公园。那是她童年时代和小伙伴们经常去玩的地方,他们也像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在公园里嬉闹追逐,给她的童年留下许多美好、快乐的记忆。但在那座公园,也发生过一些可怕的事件,给她幼小的心灵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如阴霾般挥之不去。   她的身体颤了颤,赶紧打住可怕的回忆。但转念一想,制造那个可怕事件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了。   她用力攥了攥拳头,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回那座公园看看。   4   同一时刻,新起点高中的健身房里。   我和陆浩分站在跑步机的两侧,默不作声地看着某处。彼此间虽不说话,但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苏可曼的真正犯罪动机到底是什么?   很显然,是两人之间的仇恨。但又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迫使她不顾一切,也要布下匪夷所思的诡局,以身试法,毁掉对方呢?   良久,陆浩率先打破沉闷,开口说道:“不管苏可曼的犯罪动机是什么,我们只要找到犯罪证据,就可以抓捕她。到时候一审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并不赞同他的话,甚至觉得警方根本找不到犯罪证据,只有查明犯罪动机,才有可能侦破此案。于是,我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们只是暂时找不到犯罪证据,但并不意味着永远找不到。”陆浩对我的建议不屑一顾,反驳道:“这世上不存在完美作案!只要我们耐心侦查,迟早会找到犯罪证据。”   他固执的反驳让我很无奈。我索性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潮湿的空气立刻涌进来。我深呼吸了几口气,转回身问道:“地铁监控调查清楚了?”   “嗯,查清楚了。”陆浩掏出记事本,翻开低头看了看说,“苏可曼上车和下车的两个站点,我都去调查了。监控录像显示,她在9点49分进站乘坐地铁,10点15分从松江公园站出站口。”   我缓缓地点点头,说:“看来,第二种可能可以排除了。”   “嗯,肯定排除了。”陆浩说,“正如你分析的那样,她肯定是用手机‘遥控’许蕾,让许蕾按照指令,在时间上配合自己伪造‘公园袭击案’。”   听到“时间”二字,我忽然想起一点,就说道:“苏可曼曾在证词中说,许蕾是在9点45分左右打电话,让她速到学校,并且那时已经在学校等她。而我们之前怀疑许蕾是凶手,所以只查了离校时间,并没调查9点45分左右许蕾是否真的在学校。而如果不在学校,不就与证词相悖了吗?”   “我已经查过了。”   我没料到他这次比我动作快,但来不及惊讶,赶紧问道:“调查结果怎样?”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收起记事本,叹了口气,“苏可曼很狡猾,早早就把许蕾‘遥控’到学校等她了。唉,估计她早就料到警察会查这个时间点。”   “她真是够狡猾的!”我也不由得郁闷地叹了口气。   “不仅如此,我还去查了天网监控。”   “天网监控?”   我先是一怔,随即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是说,许蕾是在10点整驾车离校,如果她在案发前不曾返回到松江公园,就说明‘公园袭击案’与她无关。”   “对。但天网监控显示,许蕾驾车开出两个街区,突然掉头返回了,而且把车停在松江公园的一个入口处。巧合的是,那个入口刚好有监控,她下车走进了公园里,时间是10点28分。”   “案发时间是10点40分。这说明许蕾有12分钟的时间,走到公园中央进行作案。”我沮丧的同时,不禁对苏可曼精密的布局心生敬意,“她真是心思缜密啊!不仅算准时间,还特意找了个有监控的入口,让许蕾没机会洗掉罪名。”   “是啊,许蕾被她耍得团团转。”陆浩跨过跑步机,边走过来边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苏可曼在电话里究竟说了些什么,才能如此自如地操控许蕾?”   “你忘了吗?我上午在你车里说过的话?”   “嗯?你说了什么?”陆浩站到我身旁,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看你这记性。”我抬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我上午曾说过,许蕾肯定有什么把柄或秘密握在她手里!”   “哦。”陆浩趴在窗口,掏出香烟点燃说,“按常理讲,两人之间的仇恨那么深,不应该有什么重要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吧?”   “那也不尽然。”我这次没有阻止他吸烟,提示道,“你忘了三角恋关系吗?”   他冲窗外喷出一口烟雾,转头看向我:“你是说,她通过韩一洋掌握了许蕾的重要秘密。”   “完全有这种可能。”我分析道,“也许,苏可曼掌握的秘密或把柄,不足以长时间控制许蕾,但是,在案发那晚是绝对有效的。而这个秘密就是重要线索,我们必须想办法查清楚。”   “说得简单!”他把只抽了一半的香烟掐灭,扔到窗外,“许蕾和韩一洋都死了,苏可曼更不可能告诉我们,怎么去调查?”   他说得没错,虽然明知这是重要线索,却绝无机会调查清楚。不过,由此我想到了三个月前死于车祸的韩一洋,那次意外车祸,也很可能是苏可曼制造的。但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所以并没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苏可曼伪造‘公园袭击案’的过程基本清晰了。”我看向陆浩,抬高声音说,“接下来的调查重点,就是要查清她是怎样毒杀许蕾的。”   陆浩点头,沉默了片刻后说:“可关键是苏可曼没有作案时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啊!”   “你别忘了,这是毒杀案。”   “我知道你想说,苏可曼可以提前下毒。”陆浩摇着头解释说,“在调查许蕾是否是服毒自杀时,技术人员曾检验过她临死前身边的物品,但都没检测到毒鼠强的成分。”   我略加思考后,说:“但也存在这种可能。许蕾把含有毒鼠强成分的饮品或食品吃下后,扔掉了包装盒。”   “真要是这样,那就难办了。”他沮丧地叹了口气,双手在半空摊开,“你说,我们上哪儿找回包装盒?”   “不过,我觉得提前下毒的可能性不大。”   “哦?为什么?”   “在苏可曼布下的诡局里,毒杀许蕾是最关键的一步,决不容有失!”我耐心地解释说,“你想,她怎么敢肯定许蕾会吃下某样东西?万一没吃,她的整盘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对,她绝不会在毒杀许蕾的关键点上出任何差错。”陆浩吁出一口气,“看来,提前下毒的假说还是不成立。”   “不!严谨地说,这种可能性也存在,只是几率很小罢了。”我顿了顿,话锋一转,“当然,目前看最大的可能性还是——雇凶杀人!”   “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陆浩站直身,用略带激动的语调说,“如果是雇凶杀人,那么,她丈夫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去医院探望时,见过苏可曼的丈夫,留给我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戴一副眼镜,像是个知识分子。   “她丈夫肯定是最大的嫌疑人。”我提醒说,“但在调查之前,你要作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嗯?什么意思?”陆浩侧头,一脸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你要调查她丈夫的不在场证明,对吧?”我看他点头,继续说,“就算是他在苏可曼的指使下毒杀了许蕾,估计也有着铜墙铁壁的不在场证明。”   陆浩恍然大悟:“苏可曼在这一步,也使用了某种诡计?”   “当然!她布下的诡局如此缜密,又怎么可能在这一步留下漏洞呢?”我双手掐腰想了想,建议说,“你最好是在他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进行询问,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充裕的时间思考,或许就会露出马脚。”   “好主意。”他冲我挑了挑大拇指。   “先别高兴得太早!苏可曼比想象的要难对付,我这招也未必奏效。”   陆浩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脸上也挂着自信的表情,似乎对调查苏可曼丈夫这件事信心满满。   我弯下腰,揉了揉双腿。刚才那场篮球赛耗去不少体力,双腿酸麻疼痛,我走到靠近窗边的健身器材上坐下,仰视陆浩说:“我觉得,你还有必要去调查案发前和许蕾接触过的所有人,因为那些人都有下毒谋杀的可能。”   “这个已经调查过了,许蕾在案发前只接触过一个人。哦,那人叫刘静,没有作案嫌疑。”于是,他把调查刘静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   我听完起了疑心:“那些话都是刘静的一面之词,可信度不高。”   陆浩仔细想想确实如此,但他一直认为,刘静绝不会下毒。他发现堂弟忽然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就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什么疑点了?”   “镇脑灵胶囊!”我挺直身,大声质疑道,“许蕾在用餐时服用过镇脑灵?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咳!我以为你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了呢。”陆浩失望地吐出一口气,翻出记事本查看了一下,说,“刚才忘了告诉你,许蕾是在12点之前服下镇脑灵,离开面馆的时间是12点13分,时间差至少13分钟。而从她服下毒药的剂量来看,如果在镇脑灵里掺了毒药,恐怕没等她离开面馆,就毒性发作了。”   虽然陆浩一再声明在时间上不符,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对许蕾服下镇脑灵疑心重重。   5   陆浩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望向街道对面的写字楼。西斜的阳光,在写字楼的某扇窗户上形成奇异的反光,恰好刺进了眼睛里。他稍稍挪动一下身体,看向写字楼的旋转门,旋转门缓慢转动着,来回进出的人不多。他抬手扫了一眼腕表,下午5点40分,距下班还有一段时间。   女服务生把招牌比萨端上来,他边吃边盯着旋转门。可刚吃了几口,忽然看到要等的人从旋转门里走了出来,他忙起身冲出快餐店。   还是晚了一步,那人钻进了出租车。   陆浩早有准备,跑到车位发动汽车,跟在那辆出租车后面。此刻,要跟踪的人正是苏可曼的丈夫。陆浩下午查到他公司的地址,然后采取堂弟的策略,打算进行突然询问,让他措手不及露出马脚。   穿过几条街道,出租车驶进了一个小区。陆浩下午听堂弟说起过,苏可曼住在世纪嘉园小区,但眼前这个却不是,不禁心生疑惑。   半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栋高层公寓前。陆浩随便找个车位停下,推开车门下车,快步走了过去。   苏可曼的丈夫正准备走进公寓,忽听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回头,看到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陆……警官?”他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   “突然来访很抱歉。”陆浩盯着他的脸,直截了当地问,“能否向你询问几个问题?”   他惊讶的表情下明显透出一丝紧张:“什么……问题?”   “关于你老婆和许蕾的案子。”   他闻言愣了几秒,脸上惊讶、紧张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狐疑:“我老婆……哦,苏可曼的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   “嗯。”陆浩随口敷衍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公寓大厅里走出几个青年男女,就对他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可否到府上?”   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声“可以”,便低头走向电梯。   在电梯里,陆浩了解到他叫方振宝,33岁,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销售副经理。他自称平时工作繁忙,经常加班,即便是在家休息,也要工作到深夜。在陆浩听来,他似乎在刻意强调对某些事并不知情。   电梯在11层停下,穿过迷宫般的走廊,陆浩走进了他的家。一进门,陆浩就看到狭窄的房间里摆着一个整理箱,里面都是书籍和资料。再向四周一看,房里陈设简单而凌乱。简单得只摆了床、小沙发和书桌;凌乱的是上面堆满了衣物、生活用品或书籍资料。   “家里很乱,让你见笑了。”方振宝边关上房门边说,“上午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陆浩感到很疑惑,问道:“为什么搬到这儿住?”   “离婚了,我就搬出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走到沙发前,挪走上面的衣物,然后招呼陆浩坐下。   陆浩察觉到,方振宝虽说得轻松,但脸上表情很沉重。他们真的离婚了?如果他和苏可曼是同谋,为什么会离婚?难道,他对苏可曼布下的诡局并不知情?也没有去谋杀许蕾?还是……故意制造离婚假象,做给我们警方看的呢?   陆浩暂时还无法作出判断,坐到沙发上后,斟酌着词句问:“恕我冒昧,是因为……何种原因离婚的呢?”   “那还用问吗?”方振宝把从沙发上刚刚抱起来的衣物使劲儿扔到床上,“做出那样丢人的事,换了是谁都要和她离婚吧!”   陆浩知道,他指的是苏可曼和韩一洋婚外恋,并怀上孩子的事。但在陆浩听来,他这番话似乎在申明,自己对妻子那样做的真正意图并不知情。   眼前这个男人会不会是在做戏?他真不知道苏可曼布下的诡局吗?他们究竟是不是同谋?   陆浩忖度着那张挂满愤怒表情的脸,心想方振宝刚知道这件事时,反应并不强烈,那时还认为他是个好脾气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陆浩的疑心越来越重,打算刺探一下底细。   “唉……”   方振宝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慢慢恢复正常。他坐到床边,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但一想起那些事,我就忍不住想发火……陆警官,还望您多体谅。”   陆浩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然后侧头看着他,用关心的语调问道:“以后打算怎样?就住在这里了吗?”   “当然!一个人也挺好的,清净了。”方振宝不知从哪儿翻出两瓶瓶装水,递给陆浩一瓶。   “哦。”陆浩接过来,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方振宝没想到警察又提起这个话题,颇为不满地瞪起眼睛,但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回答了。   “一年左右吧。”   “那时间可不算短啊,夫妻感情应该很深吧?”陆浩大胆试探着问。   方振宝满脸不悦,冷冷地反问道:“真是可笑!要是真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能发生那样的事吗?”   陆浩故作木讷似的“哦”了一声,慢慢转动脖颈四下看了看,又把目光移回到他脸上,一语双关地问:“你们每天都在一起,就从没发现她有做那件事的迹象?”   “要是早发现,我早就……”   方振宝猛地站起身,瞪视着他质问道:“陆警官!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打探我们夫妻的感情吗?如果是这样,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陆浩赶紧起身,满脸堆笑:“怎么会呢?我不也是出于关心,才问几句的吗?要是我的话惹您不快,我这就道歉。”   他瞪视了陆浩半天,嘴里嘟囔了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样关心别人的”,然后喘了几口粗气,生硬地说:“你来找我到底想问什么?直接点,别拐弯抹角!”   经过刚才一番刺探,陆浩隐隐感觉到,方振宝似乎对妻子所做的一切并不知情。当然,这也只是他的直觉而已,对他来说,确凿的证据更重要。   “你别激动,先坐下,我们慢慢说。”说着,陆浩走近一步,拉着他坐到沙发上。   方振宝坐下,脸上仍挂着气愤的表情:“别慢慢说了!我一会儿还有工作呢。”他伸手向上推了推眼镜,斜眼瞪着陆浩,“有什么问题你赶紧问!”   陆浩被他的话气得半死,但清楚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只能强忍心中的火气。陆浩从包里掏出记事本,问道:“9月2日,中午12点到12点半之间,你在哪里?”   陆浩一边问,一边不露声色地观察他,看他听到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会有何反应。如果露出警惕或紧张不安的神色,说明他对这个时间段很敏感。那么,他就相当可疑了。   “问这个干吗?”方振宝侧头,一脸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反应让陆浩很失望,而且看不出一点伪装的样子。陆浩打算进一步试探,便道:“哦,为了调查许蕾的案子,她是在那个时间段内被人毒杀的。”   方振宝闻言脸色一变,接着瞪大眼睛:“你……你怀疑我杀了许蕾?”   “别误会,我绝没那个意思。”   “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调查……”他气愤地吼道,“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   “只是例行调查而已。”陆浩解释说,“凡是与许蕾有关联的人,我们都要调查,请你配合我们警方调查。”   方振宝气愤地拍了一下沙发,歇斯底里地质问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和许蕾没见过几次面,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为什么要杀她?对了,用你们警察的话说,我没有作案动机!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你别激动。”陆浩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强压怒火问,“请你仔细回想,那个时间段你在什么地方?”   方振宝没开口,把头扭向另一边。陆浩干咳了一声,索性不再强作笑脸,用生硬且不容抗拒的语调说:“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方振宝的肩膀微微一抖,慢慢扭回头:“我那天一直待在医院里。”   “你确定?”   方振宝厌烦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当然在医院。你也知道,苏可曼刚住院,我正在陪护。”   陆浩盯着眼镜后那双眼睛:“但主治医生说,你曾出去过一次。而巧合的是,你离开医院的时间,就在许蕾被害的时间段内。”来调查方振宝之前,他去医院询问了医生,并调出当天的监控。监控录像显示,方振宝在11点19分离开医院,13点03分返回。   方振宝皱起眉头,旋即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大腿,说:“嗯,想起来了,我确实出去买过东西。”   陆浩忖度着他的表情,心想买什么东西要用接近两个小时?而且,那时苏可曼刚刚住院,正需要人照顾,他为什么在如此紧要的时候去买东西?   “你出去买什么东西了?”   “给她买补品。”方振宝说。   “补品?”   方振宝点头,解释说:“你也知道,她流产大出血,需要补身体。”   “去哪里买的?”   “呈祥药店。”他干脆地答道。   “药店在什么位置?”陆浩追问。   “在我原来住所的附近,哦,就是世纪嘉园小区附近。”   陆浩记得,医院距世纪嘉园小区大概半小时车程,而医院周围有很多药店,不禁对他舍近求远去买补品起了疑心,于是问道:“医院附近的药店买不到补品吗?”   “当然能买到,但价格都死贵死贵的,所以我就坐车去家附近的药店买。但哪承想返回时堵车了,我担心她呀,就赶紧下车往医院跑。”   陆浩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药店的名字,又询问了补品的名称和价格,然后站起身。他正准备告辞,忽然想起了一点,忙问道:“是你主动去给她补品?还是她让你去买的?”   “是我主动去买的。”方振宝叹了口气,“唉,要是早知道她做下那样的事,我才不会去给她买补品!”   陆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说声“打扰了”,与他告辞,走向房门。房门打开的刹那,身后响起方振宝的声音:“陆警官,我是清白的!你可以去呈祥药店调查,我那天确实去买补品了。”   陆浩没应声,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从公寓出来,陆浩坐进警车里,翻开记事本。他边看上面的内容,边回想与方振宝的对话。他觉得方振宝说的应该是实情,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决定去调查不在场证明。   6   晚上8点刚过,陆浩走进新起点高中附近的一家酒吧。略显昏暗的光线里,舒缓的音乐悠悠地钻进耳鼓,淡淡的酒香在鼻翼边飘来荡去。这种令人轻松、惬意的氛围,让他疲惫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仿佛一下卸掉了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重物。他终于明白,堂弟为什么选择到这里会面了。   大概20分钟前,陆浩接到堂弟的电话,说是案情有了新进展,约他到这家酒吧会面,并让他来时带上许蕾临死前留下的物证——镇脑灵。他刚调查完方振宝的不在场证明,正有几个疑点想和堂弟探讨,于是立刻赶来了。   酒吧刚刚开门营业,客人不算多。他环望一圈,看到堂弟坐在远离吧台的一张桌前,独饮着啤酒。他摸了摸随身包里的记事本,快步走了过去。   “喝点什么?”我看堂兄走近,开口问道。   陆浩在我对面坐下,指了指啤酒,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酒吧真是好地方!一走进来,所有烦心事儿都抛诸脑后了。”说完,他拿起我斟满的啤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我笑着耸耸肩,拿起啤酒,边往他的杯里蓄满酒边问:“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他低头看着从杯沿溢出的啤酒沫,摇摇头说:“警局有规定,物证不能随便带出。”   “又跟我来这一套!”   我瞪了他一眼,把啤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用严肃认真的口气说:“我要镇脑灵有大用处,说不定很快就能帮你把案子破掉。”   “是吗?”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你在电话里说案情有了新进展,指的就是镇脑灵?”   “对。”   “你还在怀疑镇脑灵掺了毒?”看我点头,他提醒说,“我下午不是和你说了吗,在时间上不相符,所以根本没这种可能。”   “在时间上是否相符,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毫不客气地反驳了一句,然后说,“你之所以认为时间不相符,是因为忽视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他双臂架在桌上,瞪大眼睛看着我,似乎对我的话开始感兴趣了。   “你想知道?”   他抬手在桌上敲了敲,催促道:“快说!”   我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坚定地说:“除非你把镇脑灵交给我,否则我不会告诉你。”我这样说并不是故意刁难,也非故弄玄虚,因为在时间上是否相符合,还需做一个实验。这个实验相当重要!   陆浩听完我的解释,盯着我看了半天,最终妥协了。   “真拿你没办法!你明早去警局取吧。”   我感激地冲他笑笑,转移话题问道:“苏可曼丈夫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清楚了?”   “我觉得方振宝……就是她丈夫,没有嫌疑。”   我点点头,心想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看来那瓶镇脑灵必定暗藏玄机。   陆浩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说:“不过,方振宝的嫌疑还没完全排除,有必要对他进行进一步调查。”   我对他的话感到很迷惑,忍不住挖苦道:“刚说完没嫌疑,紧接着又说嫌疑没排除。你说话怎么前后矛盾?”   陆浩苦笑一声,解释说:“从我的直觉来判断他没有嫌疑,但从作案时间的角度看,就存在嫌疑。”   “哦?他有作案时间?”我在椅子上坐直身。   “对。”陆浩从随身包里掏出记事本,翻开查看了一会儿说,“医院的监控显示,案发当天,方振宝在11点19分离开医院,13点03分返回。他称这段时间去药店给苏可曼买补品了。我去药店调查得知,他确实去买过补品。不过……”   “不过怎样?”我焦急地催促道。   陆浩又低头去看记事本:“不过药店老板证实,他到达药店的时间是11点45分左右,买完补品急匆匆地离开了。我刚才做了一个实验,从药店到那家意大利面馆,开车仅需15分钟。”   我猜到了他话中的意思,接话道:“许蕾离开面馆的时间是12点13分,所以,他有充足的时间赶到面馆附近,毒杀许蕾。”   “没错。在时间上存在这个可能。”   我单手托腮想了想,问道:“从意大利面馆到医院要多久车程?”   “不远,开车20分钟肯定到了。”   “你也做实验了?”我追问。   陆浩点点头,说:“嗯。如果是方振宝毒杀的许蕾,他至少有半个小时往医院赶,因此完全能在13点03分返回医院。”   “这么说,他的嫌疑还挺大。”我皱起了眉头。   “嗯!从时间上看他有作案嫌疑。”陆浩话锋一转,“但方振宝一再强调,那天路上堵车了,他是跑着返回医院的,所以才耽搁了那么久。我去调了天网监控,当天那个路段确实发生堵车,足足堵了一个钟头。不过我在监控里没看到他的影子,当然天网监控也存在盲区,不能仅凭这点就断定他在说谎。”   我听完轻舒双眉,道:“堵车这种事是随机现象。如果是他毒杀许蕾,那他简直是诸葛亮再世,未卜先知啊。”   “不,你错了。”陆浩摇着头说,“那个路段车流量大,上下班高峰期经常堵车,而他刚好是在中午下班的时间途经该路段。”   我再次皱起眉头,略加思考后说:“我认为方振宝不像毒杀许蕾的人。”   “嗯?你也是凭直觉作出的判断?”   “不,我是凭借不在场证明的完美度!”   “完美度?”   “对。中午在学校健身房时,我曾说过,如果是苏可曼指使他毒杀许蕾,那他必定有着铜墙铁壁的不在场证明。但他的不在场证明不够完美,会让人起疑,这与苏可曼布下的缜密诡局大相径庭。”   “那也不尽然吧?”陆浩收起记事本,反驳道,“苏可曼要想给他编出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毕竟要在那个时间去作案。”   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但至少要比这更合理,更不容易让你起疑。”   “赶紧打住吧!我不想和你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陆浩站起身,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压在酒瓶下,“我认为有必要进一步调查方振宝。我现在就去,你等我消息吧,没准儿这次就能查出眉目了!”   “那你随便吧。”我知道现在多说无益,仰起头叮嘱道,“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陆浩应了一声,转过身,快步走出酒吧。   7   夜里9点12分,警车停在一栋高层公寓前。   陆浩锁好车门下车,走进公寓,径直来到方振宝的房门前。来时的路上,他一直在回想与方振宝的对话,认为要想查清方振宝离开药店后是否去毒杀许蕾,非常困难,莫不如从侧面展开调查。如果他们确实因此案而离婚,那么,方振宝就对苏可曼布下诡局毫不知情,也就绝不会是毒杀许蕾的凶手。因此查清他们的感情史,对排查方振宝有无嫌疑至关重要。   他伸手在门上敲了敲,房里立刻传出脚步声,接着房门拉开。来之前,他并没提前通知对方。当看到来人是陆浩的刹那,方振宝不自觉地露出厌烦的表情。   他早料到方振宝会是这样的反应,面带微笑地说:“深夜打扰,还请多见谅。”   方振宝嘴角挤出一丝笑容,但笑容冰冷僵硬:“陆警官,你又是为了许蕾的案子而来?”   “嗯,方便再谈一谈吗?”   “我给药店老板打过电话,你应该去调查过我的不在场证明吧?”方振宝站在门前没动,似乎并不想让他进来。   “对,案发当天你的确去了呈祥药店。”   “既是这样,用你们警察的话说,我就不存在嫌疑。”方振宝顿了顿,冷冷地问,“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陆浩不以为然,脸上仍挂着微笑:“还有几件事想向你请教。”   也许是觉得眼前的警察措辞客气,也许是出于礼貌,他犹豫了一下,向侧面让开:“请进吧。但我一会儿还要工作,不能陪你谈太久。”   陆浩走进去,四下扫了一眼,房间已收拾整洁,书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显示屏亮着,一张填满数据的电子表格铺满整个屏幕。看到这些,他不禁对方振宝的嫌疑又淡了几分。   “你一直在工作啊?”陆浩边坐在沙发上边问。   “嗯。明早公司的晨会要做报告,必须把数据整理出来。”方振宝走过来,礼节性地问了句,“要喝点什么?红茶还是纯净水?”   “别麻烦了,我问完就走。”   方振宝走到电脑桌旁,从纸箱里拿出两瓶红茶回来,拧开一瓶递给他,直截了当地说:“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陆浩心里清楚,如果直接问他们的感情史,肯定会令他恼怒,于是打算先兜个圈子,然后一步步引向主题。   “我这次来,是想询问你妻子……哦,抱歉。询问苏可曼和许蕾之间的事。”   “她们之间的事?”方振宝微微蹙眉,但脸上的冰冷表情慢慢消散了。   “对。”   “我很少听她提起许蕾,而且我本人和许蕾也接触不多。”方振宝干脆地回绝道,“恐怕我帮不上你。”   “没关系,把你了解的告诉我就好。”陆浩侧头看着他问,“你是通过苏可曼认识的许蕾,对吧?”   方振宝露出不悦的表情:“你还在怀疑我?”   “不,别误会。”他赶紧解释说,“我是想通过你,来了解她们之间发生的事。”   方振宝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说:“我不是通过苏可曼认识的许蕾,而是恰恰相反。”   陆浩感到很惊讶,但还是不露声色地问:“这么说,你和许蕾早就认识,是朋友,然后通过她认识的苏可曼?”   “接触的顺序是这样的,但我和许蕾并不是朋友关系。”   “哦?”   “在认识苏可曼之前,我和许蕾只见过一次面。”方振宝说。   陆浩隐隐觉得,这中间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于是问道:“能详细说一说吗?”   “你可能觉得很奇怪。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怪怪的。”方振宝低头叹了口气说,“不怕你笑话,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忙于工作,不知不觉就到了而立之年,但我的情感世界却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去年,我被提上部门副主管,也算是事业小有成就吧,于是,结婚就成了我这个大龄男青年最紧要的事。同事给介绍了几个女孩儿,但都合不来,不了了之。后来,在朋友的唆使下,我去婚介所填报了资料。很快,有个女孩儿给我打电话,并约我见面……”   “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儿,就是许蕾?”陆浩打断他问。   方振宝点点头:“当时在咖啡店见面后,许蕾报明身份,说是要替好姐妹把把关。我第一反应很生气,但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女孩儿,也就不再计较。她向我询问了很多问题,大多是关于家庭和工作方面的,我都如实回答了。许蕾似乎对我很满意,临别前还特别叮嘱我,她的好姐妹很优秀,让我把握住机会。”   听完这番话陆浩不禁疑窦丛生,心想依据堂弟的推理,她们在大学时就已结下深仇大恨,许蕾为什么还要帮她找男朋友?他仔细想了想,认为只有一种可能:许蕾是为某种目的才这样做的。但是,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方振宝拿起红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那次见面的感觉怪怪的,就像她是苏可曼本人一样,可以决定是否与我交往。不过和苏可曼结婚以后,我和她就再没见过面。”   陆浩一直在猜测许蕾那样做的目的,但百思不得其解。他索性不再去想,掏出记事本问:“你和苏可曼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在我和许蕾见面的次日下午。”   “具体日期呢?”陆浩追问。   他低头想了想,答道:“应该是8月9日。”   “你确定?”   “确定,因为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11月9日。”   “嗯?你的意思是,你们相识后整三个月就结婚了。”   “对。”   陆浩微微蹙眉,心想他们从相识到结婚的速度很快,完全可以用闪婚来形容。但细一想,他们都是大龄青年,急于结婚也很正常。   “是苏可曼先提出结婚的,日期也是她定的。”方振宝郁闷地叹了口气,“唉!那时,我傻傻地以为她非常爱我,哪承想结婚后她竟背着我干出那样的事!”   陆浩还是第一次听说女方求婚,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你肯定觉得很惊讶吧。”方振宝看出他的想法,“当时房子才刚刚装好,我的意思是年后结婚,可她比我还着急。”   陆浩反复回想着他说的那些话,隐隐觉得苏可曼急于结婚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应该也与许蕾有关。于是,他决定进一步调查。   “你们在哪家酒店举办的婚宴?许蕾出席了吗?”   “喜来登酒店。”方振宝伸手推了推滑下来的镜框,“许蕾当然出席了。不仅如此,在我们结婚之前,她还送给我们一份贵重的礼物。”   “什么贵重礼物?”   “哦,倒也不值太多钱,就是那份心意很贵重。”方振宝说,“是许蕾亲手绘制的十字绣,不仅图案精美,上面还绣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对联。我很喜欢,一直挂在客厅的墙壁上。”   陆浩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心想她们既然有那么深的仇恨,许蕾为什么还把亲手缝制十字绣送给苏可曼?难道,她们之间还存在某种极特殊的关系?这种特殊关系可以让她们有时是朋友,有时却是仇敌?   陆浩很难猜到是怎样一种特殊的关系,打算从方振宝口中打探一下,于是试探着问:“刚结婚那阵,许蕾和你们夫妻的关系很不错?”   “确切地说,应该是结婚前,因为婚后我就没再见过许蕾。”方振宝纠正了一句,继续说,“其实我对许蕾印象一直都不错。得知三角恋关系时,我和别人有不同看法。我认为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许蕾和韩一洋毕竟是合法夫妻。苏可曼背弃家庭,去破坏别人的婚姻,结果遭许蕾报复,这是罪有应得!”   听到这里,陆浩判断出,方振宝对案件背后的所有事都不知情。他感到失望的同时,也彻底打消了对方振宝的怀疑。   但这次没有空跑一趟,他得到一条非常重要的讯息:苏可曼和许蕾之间并非只有仇恨,还存在某种极为特殊的关系!而这种特殊关系,就是促成案子发生的主要因素。   她们到底存在怎样的特殊关系?   第9章 完美作案   1   “你想知道,她们之间存在怎样的特殊关系?”   翌日清晨,刑警三支队的办公室里,陆浩讲述完昨晚调查方振宝的结果,我丝毫没感到惊讶。因为自从我知道她握有许蕾重要秘密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她们之间存在某种特殊关系,绝非只有仇恨那么简单。   “哦?”坐在办公桌后的陆浩上体前倾,双臂架在桌上,惊讶地看着我,“你知道答案?”   我背靠着沙发,点点头:“当然知道。”   “快说,是什么?”   “犯罪动机!”我顿了顿,“她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就是苏可曼的犯罪动机。”   “这还用你说!”他泄气地靠回到椅背上。   我在沙发上坐直身,抬高声音说:“堂兄,苏可曼的犯罪动机必须查清楚,不然很难找到犯罪证据。”   “我看未必。”陆浩反驳道,“只要查清她雇佣何人毒杀许蕾,然后把那个人抓到,不就有了人证吗?”   “如果她没雇凶杀人,而是提前下毒,你岂不是永远找不到这样一位人证?永远也破不了……”   “好了!”陆浩用力摆摆手,语气坚定地说,“在你拿出提前下毒假说的证据之前,我还是认为雇凶杀人的可能性最大。”   我无奈地耸耸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说:“昨晚在酒吧分别后,我反复推敲苏可曼布下的诡局。她为了毁掉许蕾的名誉,故意接近韩一洋,制造三角恋。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韩一洋现在还活着,她的谎言就会被拆穿。”   陆浩瞪大眼睛,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质疑道:“你怀疑韩一洋的车祸,也是苏可曼制造的?”   “嗯!”我迎着他质疑的目光点点头,“对苏可曼来说,利用韩一洋制造三角恋很重要,在适当的时机杀死他封口也同样重要。”   “可是……”   陆浩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记事本快速翻动了几页,然后起身走过来。他把记事本递到我面前,说:“你看,这是车祸发生前半小时,韩一洋发给她的短信。”   我看向他递过来的记事本,就见上面用潦草的字体写着:我和许蕾在一起吃饭,不方便,稍后打给你。5月27日,下午2点40分。   “这条短信我看过。”我把目光转向他,“你是不是认为,就算那场车祸不是意外,短信也足以证明车祸与苏可曼无关?”   “对,案发前她根本不在韩一洋身边,没有作案时间。”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反问道:“你查过手机的机主吗?”   “这……”他伸手挠了挠头,“难道机主不是韩一洋?是她随便找个手机发给自己的?”   “当然不是。我来之前去找校长核实了,的确是韩一洋生前使用的号码。”   “既然机主是韩一洋,那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刚才说了,杀死韩一洋是她实施诡计的重要步骤之一,所以我不得不去怀疑她。”   陆浩指了指记事本:“这条短信,你怎么解释?”   “我昨天仔细想过,这条短信有大问题。”我仰视着他说,“有这样一种可能。案发前,苏可曼和韩一洋就在一起,她趁韩一洋不留神,偷偷用他的手机给自己发了这条短信。而且,我曾查过学校的请假记录,案发当日下午她恰好请假离校了。”   “哦?”   陆浩垂下视线,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说的这种可能也许会发生,不过她曾主动提出,让我调查韩一洋的车祸。如果她是凶手,不该主动提起这件事吧?”   “她提出让你去调查,是为了嫁祸给许蕾!因为短信上清楚地写着,许蕾和韩一洋在一起。”我停顿了一下,补充说,“许蕾已中毒身亡,韩一洋的车祸又过去了三个多月,要想查清谁是凶手,难度可见一斑。她主动向你提出这个请求时,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陆浩脸色变了变,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这条短信时,就觉得很可疑。”我放慢语速说,“韩一洋故去三个月了,她为什么要一直保留着这条短信?我认为,除了利用短信嫁祸给许蕾之外,她还有两个目的。”   陆浩抬起头:“哪两个目的?”   “第一,用来证实她和韩一洋存在暧昧关系,为之后诋毁许蕾做好铺垫;第二,为她自己提供韩一洋车祸的不在场证明。”   陆浩听完沉默了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气,说:“看来,韩一洋的车祸极有可能是她制造的。”   “是啊,那起车祸被你们警方鉴定为酒驾导致的交通事故。”我叹了口气,“车祸没留下任何可疑之处,很符合她完美布局的特点。”   陆浩皱紧双眉,歪头想了想:“单是制造那样一起车祸就很有难度,要想骗过警方就更加难上加难,她是怎样做到的呢?”   我缓缓摇头,说:“我也猜不到。不过要想查明所有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搞清楚她的犯罪动机。到那时,无论她布下的诡局多么缜密,一切都会不攻自破。”   陆浩这次没有反驳,赞同地点点头:“嗯!确实有必要查清她的犯罪动机。”   我抬手看了看腕表,距第一节上课还有半个钟头,忙站起身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哦,”陆浩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我说,“你稍等下,一会儿就送来了。”   大概过了两分钟,一个穿制服的女警员送来个小纸包。女警员走后,我打开小纸包,就见里面只有两粒红色胶囊。   “怎么就给我两粒?堂兄,你也太抠门儿了吧?”我抱怨道。   “呵呵,这可不是我抠门儿。”他苦笑一声,解释说,“许蕾留下的药瓶里一共只有七粒,给你两粒不少了。”   “一共就七粒?”   我皱起眉头,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想。这个猜想,让我更加坚信提前下毒的可能性。   他看我长时间没说话,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还嫌少吗?”   “不,不是。”我走近一步,举起手里的纸包问,“这种药,每日的服用剂量是多少?”   “一天三次,每次两粒。”他干脆利落地答道。   “哦。”我把镇脑灵胶囊小心包好,装进兜里,“我记得你曾说过,这是治疗周期性偏头痛的药,对吗?”   “对。”陆浩说,“我也吃过这种药,属于中药成分,副作用小,疗效还不错。”   我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瓶里的七粒胶囊,你都检测过了?都没掺着毒鼠强?”   “都检测过了……”他有点不悦地看着我,“怎么,你不相信我们警方的检验结果?”   “怎么会?”我冲他笑笑,“第一节有课,我先走了。等我这边实验结果一出来,立刻通知你。”说罢,我转身走出办公室。   2   上午9点,距京海市百里之外的虎石镇。   苏可曼从老家的居民楼里出来,沿着不算宽敞的马路,快步向前走着。她是昨天傍晚回来的,几天前发生的那件事,一直瞒着年迈的父母。但父母发现怀孕6月的孩子掉了,就向她追问原因。她谎称不小心摔倒流产了。   她边走边四下环望,半年没回老家,变化挺大,很多熟悉的建筑物都消失不见,被一栋栋崭新的高楼大厦所取代。其实,她这次回来主要是想去那座小公园看看。公园在老房子附近,距父母现在的住所很远,自从搬家后,她就再没去过那座小公园。   她暗暗祈祷,公园千万别发生任何变化。   公园里熟悉的景物,会勾起某些记忆。虽然她曾把那些记忆藏在大脑的最深处,永远不愿回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却特别想唤醒那些沉睡的记忆。   穿过交通岗,前边出现一大片楼群,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这里是虎石镇的中心地带,医院、学校、商场和住宅区等建筑密集地分布开。她绕过镇中心医院,走出百米左右,忽然驻足。   在几个居民区的中间,是一所小学,大理石垒砌的门柱上,赫然刻写着:京海市虎石镇双语小学。   虽然木头栅栏变做高高的围墙,小铁门换成电子大门,甚至连校名也变更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童年时就读的小学。   由于自身的原因,小学毕业后,她就再没回来过。她好奇地向校园里望了望,教学楼还在原来的位置,小操场也没什么变化。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进学校里看一看。但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大门紧闭着。她敲响电子门,很快,一个校警从门卫室走出来。现在的小学管理都很严格,校外人员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她毕竟是教师出身,很容易就想到了办法,以校友的名义,去拜见校长。   做完登记后,她走进了校园。虽然小操场铺上了红色的塑胶,但一踩在熟悉的土地上,那些封存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立刻被唤醒了。   刹那间,脚下的塑胶跑道还原成黄色的沙土,四周的高墙变成木头栅栏,一群扎着红领巾的孩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首熟悉的儿歌也从远处悠悠地飘来——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   “小曼,你在干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忙转回身,就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那女孩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不时还会做出咬手指的幼稚举动。   “老师正找你呢,”小女孩跑近后,拉着她胳膊说,“让你组织咱班去参加拔河比赛。”   “拔河比赛?”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八九岁的孩童,手里还捏着几片红透的枫树叶。   “是呀!”小女孩指了指操场的远端,那里聚满了孩子。   “那我们快去吧。”她扔掉手里的树叶,拉着小女孩向那边走去。   “小曼,只要你去组织,咱班这次肯定能赢。”小女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稚嫩的脸上露出自信。   走回到人群里,小同学们都围住苏可曼。年轻的女班主任老师也走过来,让她在拔河时喊口号。老师认为,只要是她喊口号,就能最大限度地调动同学们的凝聚力。   比赛很顺利,苏可曼所在的班级获得了第一名。满脸汗水的小同学们兴奋地围着她,女老师又走过来,并说她的口号喊得最响亮。   颁奖典礼时,苏可曼代表班级去领奖。领奖台设在高高的领操台上,她登上去,恍然察觉到台下密集的人群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时空瞬间切换了,苏可曼坐进教室里。女班主任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公布期中考试成绩。   “小曼,你这次又考了双百呀!”女同桌满脸敬佩地看着她,说,“还是全校第一名,真了不起啊。”   她似乎早就习惯了,微笑着说:“你也要努力呀。”   女班主任老师公布完考试成绩,对学生们叮嘱道:“放学后,大家到讲台领取成绩单,回去让家长签字,明天千万别忘了带回来。”她伸手指了指苏可曼:“班长,你明天负责收上来。”   苏可曼赶紧起立,应声道:“是,老师。”   女老师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环视全班,抬高声音说:“接下来,我们开班会。这次班会的主题是——做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学生。”   女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班会的主题,转回身,面向全班问道:“同学们想一想,我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模范呀?”   “有!”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她是谁呀?”女老师引导式地问道。   “苏可曼!”   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苏可曼丝毫没感到惊讶。在全班同学的要求下,她走上讲台,发表了一番怎样成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学生的演说。   精彩的演说结束,班级里响起孩子们的掌声。   那一刻,她又察觉到了那双眼睛。   而且,那双眼睛里正射出两道充满忌恨和憎恶的光芒,好似两支染了剧毒的箭矢,直刺进她身体里!   她仿佛真的被毒箭射中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不但没有同桌,还与其他同学隔着很远的距离。再低头看看自己,竟然一下长大了不少。   “苏可曼!你怎么又溜号了?”   老师的斥责声刺进耳鼓,她猛抬头,却发现换成了一位中年男老师。她吐了吐舌头,翻开课本,教材也变成了六年级下册。   她向后翻了几页,突然看到某页的空白处,画着一个人脸猪身的图画。虽然画工拙劣,但稍加分辨就能看出,那张脸像极了讲台上授课的男老师。   但这幅图画,并非苏可曼的杰作。   “是谁在我的书里画下了这幅图画?”   她觉得很好奇,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图画少了些什么。她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猪”竟没有尾巴,忙从文具盒里拿出铅笔,把“猪尾巴”补上去。   可就在这时,耳边忽地响起一声斥责:“苏可曼!你在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男老师正站在桌旁。她想伸手遮住图画,却被男老师一把夺走了课本。   “这节是外语课!你翻出数学教材干什么?”男老师似乎还没发现课本上的图画。   老师话音未落,班级里响起了孩子们的哄笑声。同学们的笑声,宛如一根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渗透皮肤,直钻进心里。   “嗯?”男老师皱起眉头,边看课本上的图画边说,“不好好听课,却在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也一下变得青紫。   “啪!”   男老师把课本摔在桌上,指着图画怒气冲冲地问:“你画的这是什么?”   这位男老师在学校出了名的厉害。她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地说:“老师,这幅画……不是我画的。”   “还敢狡辩!”   “老师,真不是我画的。”她的眼眶红了,眼泪含在眼圈,委屈地说,“我翻开书就看到了,不知道是谁……”   “别狡辩了!”男老师使劲拍了拍课桌,“我在你桌边站了半分钟,你一直在低头画画!”   她想说“我只是把猪尾巴补上去”,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别哭了。”男老师冰冷地劝了一句,俯身拿起画着图画的课本,“犯了错误还狡辩,真该好好教育教育你这孩子。下课到我办公室!”说完,他走回讲台。   委屈的泪水,如开闸的洪水般从眼眶里涌出。她没有伸手去擦,任凭泪水肆无忌惮地漫过童年的脸颊。   渐渐地,眼睛仿佛被泪水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断层。   隔着迷雾一般的断层,她看不清同学的背影,看不清老师的轮廓,看不清周遭的一切。然而,那双如毒箭般可怖的眼神,却清晰地放大在瞳孔里!   苏可曼的身体猛抖了一下,又用力晃了晃头,那双可怖的眼睛消失了,周遭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环顾着铺满红色塑胶的操场,她还是难以安心,蹲下去摸了摸,指尖传来富有弹性的塑胶的真实触感。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无比真实的幻觉。   她重重吁出一口气,绕着塑胶操场走了一圈,然后离开童年时的母校,向小公园走去。   3   中午11点刚过,陆浩来到新起点高中。正值放学时间,身着统一校服的高中生自校门蜂拥而出。他等了几分钟,错过人流高峰,走进校园。   堂弟约他在实验楼会面,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实验楼。他四下看了看,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从教学楼出来,忙走过去询问。   “实验楼?”女生向远处指了指,对陆浩说:“哦,就在体育馆后面。”   陆浩点头致谢,绕过体育馆,这才看到实验楼。一走进来,他就闻到一股臭鸡蛋味儿,忙伸手捂住鼻子,快步登上台阶来到二楼。   我站在楼梯口等了他半个钟头,看他上来,忍不住抱怨了声:“你咋这么慢?”   “恰巧赶上放学。”他放开捂在鼻子上的手,轻轻抽动了几下鼻翼,皱起眉头问,“这鬼地方怎么有一股臭鸡蛋味儿?”   “有个班刚做完硫化氢不完全燃烧的试验,”看他一脸担忧,我笑道,“呵呵,硫化氢虽能毁灭地球上的所有物种,但现在空气中的量,还不至于让你中毒。”   陆浩走近几步,直入主题:“你用那两粒镇脑灵,做了什么实验?”   “体外消化试验。”   “嗯?”他一脸茫然,似乎想问为什么做这个实验,却没问出口。   “昨晚在酒吧,我曾说你之所以认为时间不相符,是因为忽视了非常重要的一点。”我顿了顿,“这一点就是——镇脑灵裹着的胶囊皮。”   “你是说,胶囊在体内也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溶解?”陆浩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幼稚。   “当然!但不同胶囊的溶解速度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要用镇脑灵做这个实验。于是,我在体外模仿胃部环境,进行消化实验,不过学校器材有限,实验可能会有一定误……”   他打断我,迫不及待地问:“实验结果怎样?”   “还算满意。”我笑了笑,指着一间实验室,“走,我们进去说。”   陆浩走进去,环视一圈,看到第二排的实验桌上摆着一个玻璃器皿。他走近,低头看了看,器皿里盛放着几百毫升溶液。   “你就是用这些做的实验?”他有些担忧地问。   我知道他担心实验的准确性,走过去解释说:“玻璃器皿装的是,浓度和PH值接近胃液的盐酸,以及仿制的胃蛋白酶,这些基本可以模拟人体胃内的消化环境。”   陆浩放心地点点头,催促道:“你快说,胶囊溶解的时间是多少?”   “你就给我两粒胶囊,所以只做了两次实验,结果分别是11分38秒和12分03秒。”我又补充了一句,“在人体内,要考虑胃肠蠕动,溶解的速度应该比这快一点点。”   “能快多少?”陆浩追问。   “我问过生物老师。她告诉我很难给出准确答案,因为这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当事人是否处于运动状态,是否刚刚进食,是否患有胃肠疾病等等。”   “要考虑这么多因素?”陆浩苦着脸,皱起眉头。   “许蕾是否患有胃肠疾病不得而知,但在她毒发前后,除了静坐在意大利面馆,就是开车返校,肯定没做剧烈运动,而且还吃下了意大利面,这些因素都会导致胶囊溶解速度变慢。所以我分析,胶囊在她体内溶解的时间,应该很接近实验得出的时间。”   他放松地“哦”了一声,舒展开双眉,垂下视线,似乎是开始在心里计算时间差。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有事先演算好时间数据,低头看了看,对他说:“现在,我们假设毒鼠强掺在镇脑灵胶囊里。许蕾是在12点前不久吃下胶囊,12点13分离开意大利面馆,在这不低于13分钟的过程中,胶囊可能刚在胃里溶解不久,对吧?”   “对。如果胶囊掺毒,那时毒鼠强可能已暴露在胃里。”陆浩想了想,“但毒鼠强被吃下后,不会立刻毒发,通常要经过10到30分钟左右的时间。许蕾服下的剂量很大,毒发时间会很短。”   “就算是最短时间——10分钟毒发,再加上胶囊在体内的溶解时间,至少也有21分钟。所以我现在想问你,你所指的‘12点前不久’,距12点到底有多长时间?如果低于8分钟,也即是在11点52分后吃下胶囊,那么许蕾在毒发前肯定离开面馆,坐进车里了。”   “这个‘12点前不久’,还真是个大问题!”陆浩翻出记事本查看了一下,“当事人李静是这样说的:许蕾吃药后不久,我才听到的钟声,所以肯定是在12点前。”   我耸耸肩:“看来,你有必要去找当事人调查清楚。”   “嗯!我现在就派人去调查。”说着,他掏出手机走出实验室。   几分钟后,陆浩返回来。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沉默了片刻后说:“我现在姑且认为,镇脑灵胶囊掺毒的假说成立,但还是存在很多疑点。”   我很清楚他心里的疑惑,微笑着问:“说说看,你有哪些疑点?”   陆浩在椅子上挺直背脊,仰视着我问:“如果苏可曼在胶囊里提前下毒,她怎么敢保证许蕾一定会吃这瓶胶囊?而不是其他的同类药?”   “很简单,她知道许蕾最近犯了周期性偏头痛,一直在吃这瓶胶囊。”我答道。   “可是,这瓶胶囊一直在许蕾身边,她怎么会轻易把毒药掺进去,而许蕾为什么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个也很好解释。假如我是苏可曼,我就事先买瓶一模一样的胶囊,把毒药掺进其中一粒里,然后趁许蕾不在办公室的空当,偷偷潜入,将这粒胶囊放进药瓶里。”   “万一许蕾带在身上,那她岂不是计划落空?”陆浩质疑道。   我摇摇头,语气坚决地说:“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嗯?为什么不会?”他大声质疑道,“我们就是在许蕾身上发现的这瓶药!”   “也许,许蕾只是偶尔带在身上呢。”   “偶尔?那也太巧了吧?刚好被害时带在身边?”陆浩对我的解释很不满意。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坐在他旁边的实验桌上,慢条斯理地解释说:“以苏可曼做事一向缜密的特点,必然早就观察过这瓶药放在什么地方。如果出现你说的那种状况,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许蕾和那瓶药分开一段时间,然后投毒。话又说回来,许蕾也不会想到她要用毒胶囊谋杀自己,也就不可能把这瓶胶囊藏起来。所以我认为,投毒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似乎觉得我这番解释不无道理,没再开口反驳。他想了想,又问:“苏可曼投毒的时间,应该是在案发前不久吧?也就是‘公园袭击案’发生前不久,对吧?”   “当然!”我反问道,“如果‘公园袭击案’还没发生,许蕾就中毒死了,她布下的诡局岂不是失去意义?”   陆浩点点头,说:“镇脑灵一天服用三次,那么,她肯定是在许蕾当日第三次服药后,才去投的毒。”   “嗯!算起来,大概是在下午放学前后。”   “许蕾离开办公室应该会锁门,那她有钥匙吗?”陆浩问。   “按理说不应该有。但你也知道,苏可曼从很久前就开始策划整盘计划,估计她早想了到这一步,找机会配好了钥匙。”   “学校有监控吗?”陆浩追问。   我双手撑着桌面,摇摇头:“要是有监控,苏可曼就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投毒了。”   “是啊!”陆浩叹了口气,“她能布下缜密的诡局,又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说完,他垂下头,不再发问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他说:“其实,你应该还有一个疑点。”   “嗯?”他扬起头,迷惑地看着我。   我伸手拍了拍他手腕戴着的腕表,提示说:“对许蕾死亡时间的控制。”   “死亡时间?”他仍一脸迷惑。   我只好进一步解释道:“如果‘公园袭击案’发生后很久,比如一周,或者更长时间之后,许蕾才中毒身亡,就容易暴露很多问题,对苏可曼极为不利。”   陆浩恍然大悟,接话道:“难怪药瓶里只有七粒胶囊!原来苏可曼早就设定好,许蕾最迟的死亡时间。”   “对。所以我刚才说,苏可曼早就盯上这瓶镇脑灵胶囊了。当药瓶里的胶囊足够少时,她开始实施诡计。”我叹了口气,换做沉重的语气说,“细算一下,她让许蕾最多能活到翌日晚上。”   “等一等!”   陆浩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说:“有个地方不对劲儿啊?”   “哦?”我心里一紧,看向他问,“哪里不对劲儿?”   “如果那天中午许蕾没中毒身亡,我就能顺利见到她。”陆浩说,“那时,我虽不知苏可曼布下的诡局,也不会去调查她们之间的恩怨,但我那天去见许蕾,是要核实一件事。”   我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要核实——许蕾是不是因试卷出错,将苏可曼深夜叫去学校,对吗?”   “对!”陆浩停顿了一下,说,“我第一次向许蕾了解情况时,她并没提及试卷出错,这让我起了疑心。而我之后在电话里询问,她承认确有其事。所以我打算见面后,深入调查这件事。”   我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以为只要深入调查,许蕾就会告诉你试卷没出错吗?”   “怎么?没这种可能吗?”   “绝不存在这种可能!”我语气坚定地说,“就算那天中午你顺利见到许蕾,她也绝不会告诉你试卷没出错。你忘了吗?我曾说过,许蕾有一个把柄被苏可曼握在手中,她那时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听命于对方的。当然,许蕾本身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对了,许蕾还把试卷锁在柜子里,有这件事吧?”   “嗯……”   陆浩想起那天去办公室的情形,许蕾确实把试卷藏在柜子里。当时还误以为她在隐藏犯罪证据,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按苏可曼的指令行事。   我从实验桌上跳下来,继续说:“我之前分析过,苏可曼握着的把柄的有效期不会太长。所以,这也是她为什么让许蕾活不过两天的另一个原因!”   听到这里,陆浩点点头,对胶囊掺毒再没任何疑惑了。他不时低头去看腕表,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我很清楚,以陆浩一贯的处事方式,不等到时间证词,他不会完全相信提前下毒。但在我心里早已盖棺定论,因为提前下毒是唯一不留痕迹的谋杀方法,即便警方猜到,也没证据可查。   大概沉默了两分钟后,我再次开口道:“说起来,苏可曼也够不走运的。”   “嗯?”陆浩抬起头,“你指的是,许蕾毒发前,刚好给校长打了那个电话。”   “对,你们警方不正是因此排除了许蕾自杀的可能性吗?然后,又因谋杀许蕾的所有嫌疑人都被排除,才不得不相信我的推理,才会把侦查方向对准苏可曼。”   “现在想来,还多亏了那个电话啊!不然我们警方永远都被蒙在鼓里,成为被她利用的工具。”说到最后,陆浩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靠在桌上,神情凝重地说:“许蕾会在何时吃下毒药,她无法控制——这是布局中唯一的漏洞。但即便出现纰漏,她也无须担心,因为毒胶囊已溶解在尸体里,警方是绝无可能找到犯罪证据的。”   “是啊,只要是胶囊掺毒,就永远查不到犯罪证据。”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们警方总不能单凭推理,就实施抓捕吧?”   “直接的犯罪证据肯定找不到了。”我扫了一眼刚才做实验的玻璃器皿,目光移回到他脸上,“但是,间接犯罪证据肯定还存在,只是隐藏在某个看不到的地方。只要我们拨开迷雾,就一定能找出那个证据!”   “拨开迷雾?”陆浩不解地看着我,“只要确定是提前下毒,苏可曼的诡局就全部解开了,哪里还有什么迷雾啊?”   “犯罪动机。”我顿了顿,抬高声音说,“查清她的真正犯罪动机,就能梳理出隐藏在犯罪动机背后的证据。”   陆浩认同地点点头,双手抱在胸前说:“嗯,要从她们的大学时代查……”话未说完,手机忽然响了。他赶紧掏出来,接起电话。   在他接电话的过程中,我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苏可曼用来操控许蕾的把柄或重要秘密,或许就是间接的犯罪证据,至少会和犯罪证据相关。但那个把柄究竟是什么呢?”   这时,陆浩放下电话,满脸激动地对我说:“李静……就是和许蕾在一起的当事人,她证实案发当日,许蕾是在12点钟声响起前很短的时间内,吃下的镇脑灵。”   “很短的时间是多短?”我追问。   “哦,她说许蕾吃完药,刚放下水杯钟声就响了。”陆浩补充一句,“她证实,应该不超过半分钟。”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攥了攥拳头,也露出激动的笑容。   陆浩走近我,正要说什么,抓在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接起来举到耳边,脸上慢慢露出异常复杂的神情。   我虽听不到手机里的声音,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当他放下手机,我赶紧问道:“怎么了?”   陆浩也不回答,转身就向实验室外跑。我不甘心地追出去,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询问。   “有群众举报,在虎石镇发现疑似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我现在就赶过去。”他边跑下楼梯边回道。   我跑到楼梯口,虽已看不到他的身影,还是大声叮嘱了句:“堂兄,注意安全!”   楼下,传来开关门的响声。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看了眼腕表,快到上班时间了。我不打算去上课,因为我已请好了假,准备去一趟师范大学。   或许,还要去更多的地方。走出实验楼,我想。   4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虎石镇。   苏可曼站在一座公园的入口前,环望着给自己的童年带来无数快乐与悲伤的小公园。与十几年前相比,这座公园更加破旧,大门早已不知去向,生满锈迹的铁栅栏倒了一大片,但里面的树木更加茂盛、葱郁。   她的目光落在公园门旁的那棵老榆树上,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老榆树树干粗了一圈,某些局部的树皮脱了,或许是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抠掉的。她绕着老榆树走了几圈,伸手轻轻按在灰色的树皮上。熟悉的触感从掌心传遍全身,仿佛一股奇妙的电流,瞬间就激活了死去的记忆。   她战栗着身体,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直盯着老榆树,却仿佛看到粗壮的树干后面,慢慢露出一张乖巧可爱的脸。   那张乖巧可爱的脸,挂着美好单纯的笑容,但在她看来,却像是爬满了肥硕恶心的虫子。那些虫子迅速长大、拉长,幻化成一张无比巨大的网,兜头罩了下来。   一刹那,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永远休想逃出去!   “不!不……”   她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双手捂住耳朵,冲着老榆树大吼了几声,转过身,快速逃开。   穿过马路时,她险些被疾驰而过的汽车撞到,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马路对面。她弯下腰,拄着膝盖大口喘粗气。过了好一阵,她才站起身,怯怯地望着对面的小公园,想:“我还是没勇气走进那座公园。”   苏可曼把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调匀呼吸,准备拦辆出租车离开。   在等车的过程中,她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望了望。与公园一街之隔的马路这边,立着十几个脚手架和几排建起来楼房框架。不远处是一大片低矮破旧的民房,某些房屋的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想必早已没人居住了。   她家的老房子就在那里面,是一座砖砌的四合院。她升入高中以后,父母就搬到了现在的住所,算起来,至少有12年没来过老房子了。   “回老房子看看?”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索性向低矮破旧的民房走去。这一大片破旧的民房,有多条小巷,每条小巷之间互相连通。她在这里生活了16年,对每一条小巷都很熟悉,于是就近找了一条走进去。   狭长的小巷里光线幽暗,脚下疯长的荒草没过了小腿。她蹚着荒草走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影,显然这里确实没人居住了。不过,她发现有踩踏的痕迹,荒草断裂处很新鲜,似乎刚刚有人来过。她没多想,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小心前行。   转过几个弯,她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四合院,忙加快脚步走过去。长着青苔的砖墙开裂出多条裂痕,生满锈迹的铁皮门虚掩着,仿佛正等待她归来。   “欢迎回家!”   耳边,仿佛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她晃了晃头,深呼吸一口气,走到门前,双手用力一推。伴随着一连串“嘎吱”的响声,铁皮门被推开了。   苏可曼走进去,环望着荒草丛生的四合院,那些封存在大脑深处的记忆,无比真实地浮现在眼前。   19年前的夏天,苏可曼9岁。晚上放学后,她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做功课。在老师、父母和邻居的眼里,她是个非常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不仅学习成绩优异,各方面的能力也比同龄孩子突出。   就在童年时的苏可曼快要做完功课时,身后忽然响起“啪啪”的响声,她连忙回头去看。一个留着荷叶头的小女孩站在窗外,正用手敲着玻璃窗。   原来是刚搬进四合院不久的许蕾,和她同在一个班。自打许蕾搬进四合院,她们每天都一起上下学,晚上做完功课后,会结伴找周围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在家长看来,她们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   苏可曼放下铅笔,走过去推开窗:“你做完作业了?”   “嗯,刚做完。”许蕾跷起脚,向房间里张望,“你还在做作业吗?今天怎么这么慢呀?”   “老师留的作业我早做完了,”她趴在窗台上说,“过几天不是要参加数学竞赛吗,我让妈妈买了几本竞赛题,我正做题呢。”   “真是用功呀!”   “你不也要参加竞赛吗?进来和我一块做题吧。”   “不了,不了。”许蕾使劲摇了摇小脑瓜儿,然后伸手指向大门外,“那你一会儿还去跳皮筋儿吗?”   “去呀!等我做完题就去找你们玩。”   许蕾噘了噘嘴,点点头:“好吧,那我们等着你,你要快点呀。”说完,她跑向了大门外。   半个月后的数学竞赛,苏可曼考了全镇第一名。许蕾考的也不错,和苏可曼只差三分,但那次竞赛异常激烈,没能拿到名次。获奖成绩公布的那天,老师的表扬,同学的祝贺,家长的赞赏,不绝于耳。好朋友许蕾一直陪在她身边,也说了很多祝贺的话。   但当天下午放学后,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苏可曼做完功课,像往常一样去找许蕾玩耍。她走到门前,正要伸手敲门,却听里面传出哭泣声。   是许蕾的哭泣声!她怎么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呀?苏可曼很担心,赶紧凑到门前,贴着门缝去听。   “你天天就知道玩,也不好好做功课!”许蕾妈妈的斥责声传出来,“你看人家苏可曼,这次竞赛得了第一名!而你呢?连个名次都没拿到,还好意思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玩?”   “我……我们只差了三分。”许蕾抽泣着说。   “三分?三分还少吗!”   许蕾的妈妈是镇上一所中学的老师,对她学习要求非常严格,有时甚至会为一个错别字,严厉地教训她一顿。妈妈好像在什么东西上拍了几下,屋里响起一阵“啪啪”的响声,与此同时,许蕾的哭声更大了。   “别哭了!”妈妈又严厉地教训了几句,然后说,“今天不许去玩了,赶紧去做作业!”   第二天一起上学时,许蕾非但没提起昨晚发生的事,反而谎称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没找她玩。从那天以后,她发现许蕾学习加倍努力,放学后很少出来玩了。   大概一个多月后,班长突然转学走了。班主任老师打算从班上最优秀的两名学生——苏可曼和许蕾之间选出一个,于是采取了民主选票的方法。班主任认为,她们的选票应该不相上下,但结果却令她大为惊讶。   许蕾只得了两票!   许蕾也没想到票数会这么低,况且,她还投给了自己一票。也就是说,班上40名学生,只有一人把票投给她。然而,她却不知唯一把票投给自己的那个人,正是苏可曼。   苏可曼当上班长之后,组织能力得到充分体现。每当有各种活动时,她都能把所有学生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拔河比赛、运动会、环城赛等学校活动,都取得了第一名。用班主任老师的话说,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凝聚力,能最大限度地把所有同学凝聚在一起。   虽然在组织班级活动上耗费了不少精力,但苏可曼在年底的期末考试中,仍考取了全校第一名。许蕾位列第二名,总成绩差了三分。   又是差了三分!   那年寒假,下了一场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四合院里的积雪,几乎没过了腰际。不过,这场天灾般的大雪,却给孩子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住在附近的孩子们,都跑来四合院玩。她们用一整天的时间,在院子里堆起了一尊巨大的雪人,并用树枝勾勒出脸部轮廓,用菜叶点缀出五官,还给它起了一个可爱的名字——雪宝宝。   就在孩子们堆起雪人的第二天清晨,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苏可曼那天清晨起床,就听院子里有人在喊:“天呐!雪人的脑袋怎么不见了?”   她赶紧穿上衣服,跑出去一看,雪人的大脑袋被砍掉了,脖颈上突兀地插着一把铁锹。周围的孩子闻讯跑来了,看到这一幕,都感到无比悲伤。   “是谁干的?这也太缺德了吧!毁掉了我们一整天的劳动成果呀!”“雪宝宝被人害死了,我们一定要找出凶手!”孩子们七嘴八舌,试图找出元凶。   “肯定是用铁锹砍掉脑袋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突然开口说,“看看铁锹是谁家的,不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对!”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跷脚拔下铁锹。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去。   胖男孩仔细检查了几遍,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举起铁锹,瞪大眼睛冲苏可曼吼道:“这不是你家的铁锹吗?”   “我家的?”苏可曼连忙凑近去看。   “真是她家的铁锹!”年龄稍大些的男孩指着锹头,对孩子们说,“昨天堆雪人的时候,我管她借过这把锹,当时就发现锹头有个月牙形的大豁口。你们看,这里有个豁口。”   “是啊,我昨天也看到她拿的锹上有这个豁口。”胖男孩噘着嘴附和了一句,怒气冲冲地瞪着苏可曼说,“这把锹肯定是你家的,雪人的脑袋就是你砍掉的!”   童年时的苏可曼僵在原地,茫然地盯着铁锹上的豁口。这两个小伙伴说得没错,铁锹确实是我家的,但雪人的脑袋却不是我砍掉的。究竟怎么回事?是谁用我家的锹砍掉了雪人脑袋?   “赔我们的雪人……赔我们的雪宝宝!”孩子们把她团团围住,大声嚷嚷着。   苏可曼向孩子们解释了一通,但没人相信她的话,她委屈极了。后来,家长听到嚷嚷声跑出来,把孩子们驱散了。   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她望着残缺不全的雪人,捂着脸哭了。   寒风吹过9岁童年的脸,冻干了委屈的泪水,却难以冻结幼小心灵深处的疑惑。单凭铁锹是我家的,就断定是我干的?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又究竟是谁干的这件缺德事?   “小曼,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一双小手忽然搭在肩上,她转回头看到是许蕾,“肯定是哪个淘气的家伙干的,还没勇气承认!”   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谢谢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许蕾轻轻抓住她的胳膊,满脸真诚地说,“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雪人事件仅仅是开始。   自从那年寒假之后,厄运接踵而至。苏可曼总是被人冤枉,被人误会,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考试作弊事件”发生后,班主任老师也开始不信任她,把班长的职位撤掉了。   童年时的她一度认为,自己的人生受到了恶魔的诅咒!   不过,幸亏有许蕾这个好朋友,一直陪在身边。每当厄运降临时,许蕾总是第一时间出来安慰、鼓励,这让童年时几近崩溃的她,看到了一丝曙光。在那个厄运缠身的童年时代,她觉得生活的全部,也仅剩下那一丝微弱的曙光。   她每天都担心起床后看不到那丝曙光,于是想拼命地抓住,死死地抱紧。但那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以后,那一丝微弱的曙光,也突然从她的世界抽离。她的人生彻底坠入永无光明的暗夜,永远都逃不出去!   直到那时,她才幡然醒悟:恶魔一直陪伴身边!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进耳朵里。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荒芜一人的棚户区,听上去就格外刺耳。   苏可曼从回忆中回过神,仔细一分辨,声音是从大门外传来的,像是有人正蹚着荒草走来。她忙走出去,向小巷两边张望,没看到人影。   她屏住呼吸听了听,微弱的响声消失了。   “奇怪,怎么我一走出来声音就消失了?难道是我刚才出现了幻听?”   站在荒芜的小巷里,她忽然紧张起来,决定立刻离开这里。她蹚着荒草,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可走着走着,她发现脚下的踩踏痕迹不见了。   她停住脚步,四下看看,确实不是来时的那条小巷,而且方向也走反了。真是见鬼了!我一直沿着脚印走,怎么会弄错方向?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刚才走得匆忙,拐错了方向。   苏可曼在这里生活了16年,还不至于迷路,分辨了一下方向,继续前行。大概走了一分钟,她再次驻足。   这次倒不是因为方向出错,而是看到了一座民宅。这座民宅除了比其他的破旧之外,再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她看来,却感到背脊发凉、心跳加速,与此同时,大脑里闪过一幕幕可怖的影像,如快放的电影镜头,反复不断地爆炸般重现!   没错,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可怕事件,就发生在眼前这座民宅里。   她身体不住颤抖,冷汗像瀑布一样从额头流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擦脸上的冷汗。   她盯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视线的余光忽然扫了到什么,忙低头去看。门前的荒草有明显的踩踏痕迹,而她还不曾走到门前。显然,有人来过这座民宅。   她扭头向来时的方向望了望,心想难怪刚才沿着踩踏痕迹走会走错方向,原来那些踩痕不是我留下的,而是来这座民宅的人踩踏的。可这片棚户区荒废已久,怎么会有人来呢?难道是……那个死去的“恶魔”的灵魂回来了?   正想着,身旁突然响起“嘎吱”一声。   在如此幽静荒凉的小巷里,突然听到异响,无异于一记晴天霹雳。她吓得几乎蹦了起来,猛回头去看,就见那扇破铁门拉开了一条缝儿。   门缝彼端,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冲着她怪笑……   5   下午两点一刻,京海市虎石镇,十几辆警车呼啸着驶向镇郊。   第一辆警车里,坐在副驾驶位的警员小李指向斜前方,对陆浩说:“浩哥,举报群众称,凶犯就藏匿在那片棚户区里。”   陆浩向斜前方望了望,距那片棚户区不足三公里,命令道:“让所有警车,关掉警笛!”   一分多钟后,十几辆警车停在棚户区外。   陆浩让所有警员和特警队员分散开,展开地毯式搜索。只过了5分钟,对讲机里就传来讯息:发现目标,凶犯藏匿地点锁定。   陆浩问清坐标,蹚着荒草,快速跑过去。当跑到那条小巷的拐弯处,一名女警员指着十几米外的一座宅院,对他说:“凶犯就在那座宅院里!我们已经封锁了这条小巷,他无处可逃。”   “为什么不立即抓捕?”陆浩急问道。   女警员面露难色,答道:“凶犯手里有人质,正僵持着。”   “人质?”   陆浩心中一惊,赶紧跑向那座宅院。   长满荒草的宅院里,六名特警队员正端枪指向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男子背靠墙,左手环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右手握着匕首,将利刃抵在女人雪白的脖子上。   “退后!都给我退后!”凶犯声音沙哑,歇斯底里地吼道。   陆浩跑进宅院,看到凶犯的刹那,积压在心头的愤怒和仇恨,迅速被点燃。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然而,当目光落在被挟持的人质的脸上时,他不禁露出无比惊愕的表情。   没错,那名女人质正是苏可曼!   “苏可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变成人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脑子里涌出一连串难解的疑问,紧接着又想起了堂弟曾说过的话:我怎么觉得连环奸杀案与这两起案子,也存在某种关联呢?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三起案子真的存在某种关联?”   陆浩正想着,凶犯的吼声再次响起。   “退到外面去!”   凶犯瞪大通红的眼睛,手腕一紧,匕首的利刃在苏可曼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我再说一遍,都给我退到外面去,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现场的情形万分危急,陆浩来不及多想,就做了个后退的手势,让六名特警退出宅院。他发现苏可曼一直垂着头,脸上有几块淤青和血斑,似乎是昏迷了。   他看向凶犯,为了不刺激到对方,只好强忍心中的愤怒,用尽量平淡的语调说:“你这样负隅顽抗,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请你释放……”   “闭嘴!”   凶犯厉声打断他,吼道:“要想让她活,很简单!你们统统退到外面的马路上,然后给我准备一辆加满油的汽车,对了,还有钱。否则……”说着,他用匕首的背面在苏可曼的脖子上轻轻蹭了几下。   陆浩很清楚,说服凶犯自首是不可能了,而在缉捕凶犯之前,必须要确保人质平安。于是他应允道:“只要你不伤害人质,我们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少废话!立刻按我的要求去办。”凶犯用匕首撩开挡在苏可曼脸上的长发,厉声吼道,“如果半个钟头内,我看不到你们的诚意,我一样会杀了她!”   陆浩退出宅院,招呼所有警员和特警队员撤离。当然,他没按照凶犯的要求退到马路上,而是布控在这条小巷的拐弯处。   陆浩一面派人准备汽车和钱,一面策划营救人质和抓捕凶犯的方案。他共策划了三个方案,不过,只有第一个方案最安全稳妥。   15分钟后,一辆黑色迈锐宝开了进来。   陆浩让大家各就其位,然后从枪套里抽出手枪,别在腰间用衬衣盖住。他钻进驾驶位,缓缓开到宅院前,冲里面喊了几声。   很快,凶犯挟持着人质走到大门前。他没立刻出来,警惕地盯着汽车看了好一阵,扭头向小巷两边望了望,对陆浩问道:“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陆浩把车窗降下来一些,拉开摆在副驾驶位上的包,登时露出几捆人民币。凶犯扫了一眼,问道:“你这钱,没问题?”   “放心,不是连号的。”   凶犯又警惕地向两边望了望,目露凶光:“我知道你的人就藏在这附近。告诉你的人,不许跟着我!如果我看到你们的车跟着我,我立刻杀了她!”   陆浩连连点头:“放心!只要你不伤害她,我一切按照你的要求办。”   凶犯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你这车……应该有GPS定位吧?”   “有,安吉星也有,但我都关了。”陆浩看他一脸担忧,指了指中控说,“要是不相信我,你可以自己过来看。”   凶犯没走过去,开口命令道:“下车!”   陆浩推开车门下来,心想他是打算自己驾车逃走,看来这家伙挺愚蠢,可以顺利执行第一方案了。   “把你的枪扔过来。”凶犯盯着他腰间,“别耍我,快扔过来!”   陆浩感到很奇怪,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但也唯有照办。   凶犯慢慢弯下腰,捡起扔过来的手枪别在腰间,再次命令道:“把后门打开,然后坐回驾驶位。”   陆浩打开车门,再次坐回到驾驶位,这才意识到:“凶犯并非愚蠢,他让我下车不仅缴了枪,还能查看后排座的具体情况。幸亏我策划了三个行动方案,不然还真是被动了。”   凶犯又谨慎地望了望小巷两端,拖着昏迷的苏可曼坐到后排,关上车门,把手枪顶在陆浩的后脑上:“开车!”   陆浩轻踩油门,迈锐宝缓缓驶出小巷,来到马路上。他一边驾车,一边在大脑里模拟着第三方案,以及出现突发事件的应对策略。   向前开了几分钟,身后响起凶犯的命令声:“左拐,从那个道口出去,上国道。”   陆浩照办。透过车内倒车镜,他发现凶犯不时看向外后视镜,似乎是没看到警车跟踪,他表情放松了一些。   大概在国道上行驶了10分钟,迈锐宝驶进一条山谷。连绵的山峦遮住了西斜的太阳,光线顿时暗下来。   凶犯用枪管顶了顶他的后脑:“停车!”   陆浩早料到凶犯会把自己赶下车,把车停在路边,趁凶犯不注意,悄悄开启了后备箱。   “不许熄火。”凶犯大吼道,“你下车,一直往前走,不许回头,否则我就开枪打死你!”   “不是说好了吗,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你就释放人质?”陆浩慢慢半转过头,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你还没释放人质呢!”   “少啰唆!”   “快释放人质!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陆浩故意大声嚷嚷着。   凶犯有点不耐烦,手上一加劲,枪管狠狠顶了下后脑,低吼道:“赶紧下车!”   陆浩又嚷嚷了几句,推开车门,起身下车。   凶犯看陆浩走出一段距离,四下望了望,觉得安全了,立即跳下车。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刻正有一名特警躲在车尾。这名特警并非空降来兵,而是一直藏在后备箱里,陆浩开启后备箱后,特警悄无声息地爬出来,躲在了车尾。   就在凶犯跳下车跑向驾驶位的当口,特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与此同时,陆浩也冲回来,协同制伏了凶犯。   凶犯的力气挺大,在制伏的过程中,陆浩嘴角挨了一胳膊肘。他捡起手枪插回腰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捂着嘴站起来,恶狠狠地瞪视着被反铐在地上的凶犯。   凶犯也瞪着他!非但没露出惧怕的神色,反而发出一声怪笑。   这可怕的怪笑声,让陆浩想起了那些光盘,想起了女友惨死时的影像,想起了那些无辜的女人们饱受蹂躏与折磨的一幕幕。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迅速从腰间抽出手枪,指向凶犯的眉心。   “该死的浑蛋!我现在就毙了你!”   凶犯仍毫无惧色,蜷缩着身体冲他怪笑。   那笑容,仿佛带着一丝轻蔑与讥讽。   就在陆浩准备扣下扳机的刹那,特警队员夺下了他的手枪,并大声劝阻。但他心底的愤怒和仇恨彻底被激发了,根本压抑不住,冲上去,像愤怒的狮子般,一边怒骂着,一边抡起了拳头。   如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了那张挂着怪笑的脸上。   6   深夜9点半,京海市警局刑警三支队。   陆浩站在一间审讯室的隔壁,透过单向透光玻璃窗,看着被铐在椅子上的凶犯。凶犯的头发奇长,蓬乱地披散在宽厚的肩膀上。他虽身材高大,但那张布满青紫色瘀伤的脸,却显得有些消瘦,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蛮有文艺范儿。若不是此刻铐着明晃晃的手铐,恐怕任凭是谁,都很难把他与连环案的凶犯联想到一起。   与凶犯相隔几米之外的对面,是审讯席,居中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他是本市著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在专家到来前,陆浩和同事已审讯过凶犯。凶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了他的一系列犯罪,却很难调查清晰。因为凶犯本人,也对自己的犯罪诱因不甚清楚。   由于连环奸杀案影响极坏,给市民造成极大的恐慌,非同一般案件。为了给全体市民一个完整的交代,警方高层特地请来犯罪心理学专家,彻查凶犯的犯罪原因。   其实警方这样做,不仅仅是为给市民一个交代。查清犯罪诱因后,还可以通过此案,扫清潜在的隐患,预防类似恶性案件发生,减少不必要的社会动荡。   这时,身后响起开门声。陆浩转过身,看到警员小李走了进来。   “浩哥,我刚从医院那边回来,苏可曼已经苏醒了。”小李边走过来边说,“医生说,她被氯仿迷昏了,但还好没遭到性侵害。”   “哦,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怎样?”陆浩摸了摸嘴角。左边嘴角有一块瘀伤,是下午在虎石镇缉捕凶犯时留下的。   “刚醒来时大哭了一场,现在情绪基本稳定。”小李发现他摸着挂彩的嘴角,就关心道,“你的伤没大碍吧?”   “没事。”陆浩放开手,双臂抱在胸前,“我交给你的任务,你没忘吧?”   “当然不会忘。”小李翻开记事本,低头看了看说,“苏可曼自称老家在虎石镇,她是昨天下午返回老家的。今天上午闲来无事,她打算去老房子看看……哦,老房子就在那片棚户区里。当路过那座宅院时,忽然被冲出来的陌生男子按倒在地,她奋力挣扎,但还是被弄晕了,醒来后发现躺在了医院里。”   听小李讲述时,陆浩一直在心里问自己:“苏可曼的话可信吗?”   他依据经验判断,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不像表演出来的,苏可曼和连环案的凶手应该不认识。而且,刚才对凶犯进行审讯时,凶犯也称第一次见到苏可曼。但事情太过巧合,这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又想到苏可曼布下的诡局,起初不也是被骗得团团转,导致判断出错吗?   如果苏可曼和连环案的凶手熟识,那就被堂弟猜中了——这三起案子必定存在某种关联。但是,究竟存在何种关联呢?   就在陆浩陷入沉思时,外面的走廊里忽然传来喧闹声。   “让开!让我进去……我要揍扁那个浑蛋!”   陆浩听出是李薇的声音,想必她听说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抓到了,就从医院跑了回来。他走出去,只见李薇正欲冲进审讯室,被几个警员拦住了。   “胡闹!”陆浩疾走几步,上前拉开李薇,“你要干什么?这里是胡闹的地方吗?”   “别拉我!”李薇使劲甩开他胳膊,大吼道,“我要找那个浑蛋算账!”   “够了!李薇,你冷静点。”   陆浩强行把她拽到刚才那间房里,用身体挡住房门,看着满脸怒火的李薇。他很了解李薇的性格,如果在气头上劝说或批评,会适得其反,莫不如等她发泄完再说。   李薇又愤怒地吼了几句,然后慢慢蹲下去,双手捂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陆浩走过去,俯身在她后背上轻拍了几下,用尽量柔和的语调劝说道:“我知道那天发生的事,对你心理造成很大伤害,但你毕竟是警察,不能那样做!你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李薇没接话,仍蹲在地上捂着脸抽泣。   “我也是这起连环案的受害者。”陆浩沉重地叹了口气,蹲下来,把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刚缉捕那个浑蛋的时候,我恨不得立即掏枪毙了他!唉,但我是警察,无能的警察……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名警察,我没能保护好自己所爱的女人,都是不可饶恕的。我曾一度为此感到痛苦、内疚和自责,甚至选择了逃避,逃避菲儿被害的现实,因为我永远也不敢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   说到这儿,陆浩的眼眶红了,大脑里又浮现出女友惨死时的画面,不禁痛苦地闭上眼睛。掌心传来李薇身体颤抖的频率,这让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李薇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正含泪看着他:“浩哥,我知道你所承受的痛苦,比我要沉重许多倍。”   陆浩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劝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生活总要继续,我们不能永远活在痛苦的阴霾里。”   李薇用纸巾擦了擦眼角,重重呼出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陆浩伸手拉她起来,劝道:“虽然你对制造阴霾的那个浑蛋恨之入骨,但要时刻记得,我们是警察,要遵照法规办案。”   “嗯,好吧。”   李薇调整好情绪,又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然后走到玻璃窗前。当看到被铐在椅子上的凶犯时,她脸上又露出怒容,使劲咬了咬牙,冲陆浩说:“可我不揍那个浑蛋一顿,难消心中怒火。”   “这个嘛……”   陆浩走过去,指着凶犯布满瘀伤的脸,冲她眨了眨眼睛。她立刻猜到了,会意地点点头:“你已经帮我揍……”   “凶犯拒捕!没办法,这是在抓捕过程中造成的,纯属意外。”陆浩打断他,回头看了看房门,压低声音说,“不只是帮你,还有菲儿,还有那些惨死的无辜女人们。相对那些死去的受害人,以及家属所承受的痛苦,这点折磨算是便宜他了!”   李薇拉了拉他胳膊,劝道:“一切都过去了,那个浑蛋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希望吧。”陆浩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精神好像有问题,就怕……”   话未说完,他看到坐在审讯席的教授站了起来。   教授并没走出审讯室,而是来到凶犯身前,俯下身说了些什么。凶犯连连点头,表情很恭敬,这和刚开始审讯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大概又过了5分钟,教授转身走出审讯室。陆浩拉了拉李薇,快步迎了出去。   陆浩是连环奸杀案的第一负责人,虽急于知道凶犯的犯罪诱因,但还是不失礼节地先把教授请进办公室,落座后才问道:“教授,犯罪诱因都查清楚了?”   “基本清晰了。”坐在沙发上的教授翻开手里的小本子,目光在每个警员的脸上扫了一遍,最终落在陆浩的脸上,“陆警官,我给凶犯做了一次问卷调查。在说调查结果前,我先说说他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因为他今天所犯的一切罪行,都与这些经历有关。”   “好。”陆浩点点头,在椅子上坐直身子。   “凶犯的基本资料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教授看着小本子,缓缓讲述道:“凶犯方建军,自幼生长在单亲家庭,从三岁起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在他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一片空白。虽然体会不到母爱,但父亲非常称职,对他关爱有加,凡是他提出的要求,都会尽最大努力满足。可以说,在物质上他从不匮乏,可童年的精神世界,总觉得比其他孩子少了些什么。渐渐地,他发现周围的孩子们都不愿和自己一起玩,在学校也是如此,他的童年几乎没有一个朋友。这些因素导致他性格内向、孤僻,不善与人交流沟通。诚然,这些都是辅助因素。在11岁那年的暑假,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那件事,不仅改变了父亲在他心目中高大的形象,还将注定给日后的犯罪埋下罪恶的种子。”说到这里,教授忽然停下来,布满皱纹的脸神色异常凝重。   坐在办公室里的所有警员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陆浩更是如此,迫不及待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教授用力呼出一口气,脸部神情依然很凝重:“那年暑假的某天,他像往常一样独自去玩。走到镇口的小河边,忽然想起忘带了足球,于是返回家去取。走进院子时,他听到屋里传出一个女人……哦,不!准确地说是一个小女孩的抽泣声。他既感到害怕又好奇,就壮着胆子凑到窗前偷偷去看,起初什么都没看到,只能听到女孩的哭声混杂着父亲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隔了一会儿,他才看到父亲从另一间屋子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个浑身赤裸的小女孩。他当时吓呆了,完全看不见小女孩的容貌,只有那一丝不挂的雪白身体定格在瞳孔里。父亲并没发现躲在窗外的儿子,把女孩放在床上,伸手抚摸着她尚未发育的身体……”   教授讲不下去了,停顿了半分钟,才继续说道:“后来,方建军也不记得是怎么离开院子的,只记得跑出院子时,和一个小女孩撞了个满怀。他吓坏了,赶紧推开对方,快速跑开。他一口气跑到小河边,仰面躺在河堤上,脑子里满是父亲抚摸小女孩赤裸身体的画面,以及父亲可怕的怪笑声。童年时的他,虽不知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但从可怕的笑声中,隐隐体会到了什么。”   陆浩听完教授的讲述,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其他警员也都垂下头,满脸凝重的神色。   “那件事,在方建军心里埋下了罪恶的根。他也向我坦言,那天看到的画面,就像一张奇诡的照片烙印了在脑子里,经常浮现在眼前。”教授顿了顿,放慢语速说,“到了青春期,他渐渐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而青春期的身体里也开始萌生荷尔蒙,他对异性的幻想,不断被那个猥琐的画面强化。到高中时,他有了男女间的性接触,每次都会想起那个画面,让他感到很亢奋。高中辍学步入社会后,他追求一个女孩儿却遭拒绝,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和对方发生了性关系。他承认那是第一次强奸,但女孩儿迫于压力没报案,这让他胆子越来越大,接连与多名女孩儿发生关系,而且都是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儿。他很幸运,每次都成功逃走,也没有警察来找他。他觉得还不够刺激,就开始变本加厉,直到今年春天,他玩起了花样……唉,可你们警方还是没抓到他,于是就连二连三地作案!”   “是啊!”陆浩双手搓了几下脸,自责地说,“都怪我们警方没能第一时间抓到这个浑蛋,让那么多无辜的人被害。”   “其实从某种角度说,方建军也是受害者。”   “什么?那浑蛋还成了受害者?!”李薇突然插话,不满的语气中充满了质疑。陆浩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教授调整了下坐姿,解释说:“我之前说过,童年时发生的那件‘特别’的事,给日后的犯罪埋下了罪恶的种子。要不是因为那件事,他就不会受到刺激,就不会对性产生偏常认识。而多年的不良因素积累,又导致他对性的认识畸形、变态。如果在这过程中,及时对他进行性教育和心理引导,或许不会发生今天的悲剧。所以,我说他也是个受害者。”   李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发现陆浩正瞪着自己,低下头不再开口。陆浩目光转向教授,问道:“这么说,他的犯罪诱因,就是童年发生的那件‘特别’的事?”   “对!”   教授低头看了看小本子,抬高声音说:“依据问卷调查结果和他所供述的人生经历,我可以非常肯定地下结论:长期不良因素的积累,导致性亢进,偏执型人格障碍。”   “偏执型人格障碍?”   “嗯,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教授说,“这种疾病,在单亲家庭长大的人中发病率较高。多半是由于童年时受过打击或精神创伤,导致人格缺陷。如果没及时得到心理疏导,长期积累不良因素,成年以后,就很容易出现偏执型人格障碍。”   犯罪诱因查清楚了,凶犯也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这起给京海市市民造成极大恐慌的——连环奸杀案彻底宣告侦破完结。   陆浩送走教授,返回办公室,心里又冒出了那个疑惑:“凶犯和苏可曼究竟是否熟识?这三起案子会不会存在某种关联?”   坐回到办公椅上,他点上一根烟,刚吸了几口,猛然想起教授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心底顿时窜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第10章 堂弟的手记——精神囚笼   三天后的中午,京海市警局。   陆浩驾车驶进警局大院,把警车停在车位后,他没立刻下来,而是先给堂弟打电话。手机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声音。   “三天了,一直关机!这家伙还玩起了失踪?”   陆浩嘟囔了一句,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办公楼。他昨天去过新起点高中,但堂弟不在,询问得知,堂弟请假三天了,一直没来上班,没人知道行踪。他又去了堂弟租住的公寓,门锁着。   走进办公楼,路过收发室时,值班的老刘叫住他,并递给他一份快递。陆浩接过来一看,寄件人竟是堂弟!再看寄件时间是今天上午,地址是从虎石镇寄来的。   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许多事情,也终于猜到堂弟去做了些什么。他感到迷惑不解,心想如果堂弟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偏偏要寄一份快递呢?难道是还没彻底查清楚,只是把暂时查到的东西寄给我?   陆浩来不及多想,一边撕开快递,一边跑进办公室。坐到椅子上,他从里面抽出一个32开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一行字——“苏可曼的犯罪动机,我已调查清楚,都记录在这个笔记本里。”   他仔细一看,确实是堂弟的笔迹,连忙快速翻阅。这个笔记本不算厚,但有十几页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每一页的顶端还有人名和身份背景,格式很像警方的笔录。   他赶紧翻回到第一页,就见上面写着:   堂兄,我这几天走访了与苏可曼相识的一些人。她们给我讲述了很多故事,在这些纷繁杂乱的故事里,就暗藏着她的犯罪动机。   在你阅读之前,我要奉劝你几句。   犯罪动机背后隐藏的秘密,完全超出你我的想象,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我现在甚至后悔,当初不该把苏可曼是嫌疑人,以及布下诡局的事情告诉你。事已至此,我彻底失去亲口告诉你答案的勇气,所以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方式。   看到堂弟的这番话,陆浩的心一下悬了起来,犯罪动机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真有堂弟说的那样可怕吗?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向后翻看。   腾瑶,京海师范大学数学系助教,苏可曼的大学同学   你问我和苏可曼是不是大学同学?当然是了!不仅如此,我们还在同一个宿舍住了四年。不过你问错人了,我对她了解不多。因为上学那阵儿,她很少和我交流,不只是我,她也很少和同宿舍的其他姐妹交流。   我觉得原因有很多,比如性格、兴趣爱好等。但最主要的是她那时处了男朋友,没时间和我们一起玩吧。她男朋友的名字我记不住了,只记得是外语系的,个子高高的,长得挺帅,篮球打得也挺棒,是校队的。他们是同一所高中考来的,应该是高中就相处了吧。   谁知道她前男友现在的联系方式?   这可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刚才忘了告诉你,她男朋友大学没毕业,就去世了。这件事我印象很深刻,是大三那年的初冬,反正是在圣诞节之前。那天黄昏,下着漫天大雪,她男朋友醉酒后横穿马路,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当场撞死。   听传言,她男朋友之所以喝那么多酒,是因为苏可曼向他提出分手。我声明一点,只是听来的传言。不过,对比这件事发生后苏可曼的反应,我个人觉得传言未必可信。   那件事发生以后,苏可曼彻底崩溃了,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出院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每天回到宿舍都不说话,往床上一躺,呆望着天花板。在教室上课也是这样,经常发呆,被老师责备了好多次。她以往的考试都拿奖学金,但那年期末考试,所有学科全挂了。一直到大学毕业,她都没振作起来。   唉,我们虽没有很深的友谊,但说实话,我真的很同情她。对了,你们不是同事吗,她近况如何?   看报纸和新闻?我平时太忙了,你也知道大学竞争很激烈,每个月都要写论文,和你们高中教师没法比呀。话又说回来,苏可曼怎么会上了报纸?   你说什么?她遭人报复,流产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报复她的那个人,也是师大毕业的,叫许蕾,比我们大一届?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也是数学系的吗?劳烦你描述一下容貌。   你容我想想……想起来了,确实有这样一个短头发的漂亮女孩。她来宿舍找过几次苏可曼,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原来她叫许蕾呀。她们老家好像是一个地方的,每学期期末放假,都让苏可曼帮着去订长途汽车票。除此之外,我再没见过许蕾这个人。   同宿舍其他同学的联系方式?你等下,我去办公室拿大学通讯录。   钱冰,京海市第103高级中学教师,苏可曼的大学同学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腾瑶告诉你我在这里教书?你刚才说为了苏可曼的事而来,我看报纸的报道了,她因三角恋遭人报复,怀孕6个月的孩子也流产了。   你想了解苏可曼大学时的情况?   不是我多嘴,你们只是普通同事,你打听这些干什么?你也不是警察,再说案子都结了,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如果你非要问,我只能说对不起,我帮不上你,因为我和她没什么交情。这样说吧,我们平时几乎连话都很少说。   她男友出车祸那件事?是不是因为分手导致醉酒后发生车祸?我不清楚,那个传言我也没听过。我那时正忙着复习外语功课,准备12月底参加外语六级考试,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关于她还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我刚才说了,我俩平时很少说话,对她一点都不了解。如果非要说印象特别深的事,就是她那个人神神叨叨的。举个例子吧。有一次晚上起夜,我忽然听到她连续大喊了几声:“笼子!笼子!”当时吓我一跳,仔细一听,原来在说梦话。   对,她喊的肯定是笼子,因为我不只一次听过这样的梦话。   其他的?我就只记得这件事,其他的没什么记忆了。实在抱歉,我下节还有课,不能陪你聊了。你听,上课铃声都响了,我先走了,失陪。   慕容南南,某娱乐节目编导,苏可曼的大学同学   嗯,我是慕容南南。你可别误会,这不是网名,更不是笔名,而是我的本名。呵呵,你可能联想到了“南慕容北乔峰”。哦,不和你开玩笑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对,我和苏可曼同住一个宿舍。你可能觉得很奇怪,数学系毕业的学生怎么当了编导?嘿嘿,其实我是广电系的,当时广电系的宿舍紧张,就把我安排到了那里。怎么说呢?那个宿舍死气沉沉的,彼此间不怎么交流,幸亏我去了,才把气氛搞得轻松活跃了一点。   在宿舍里,苏可曼和我关系最近,但她性格有点古怪,很少像我一样侃侃而谈。可能用古怪来形容不太贴切,我觉得她更像是不轻易向别人吐露心声的那种人,越是接触久了,我越是难以捉摸她心里的想法。唉,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那样?   许蕾是苏可曼的老乡,她俩好像从小就认识。我对许蕾不了解,因为她很少来我们宿舍。但凡是来,就让苏可曼帮她做一些事情,当然都是小事,比如代买车票、代购某某东西等。   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我从没听苏可曼提起过,也没见她们发生过矛盾冲突。不会存在任何矛盾吧?   她男友?我认识,是外语学院的才子,好像叫……冉少枫,对!就是这个名字。他俩在高中时就恋爱了。冉少枫不仅多才多艺,连续两年拿下校园歌手比赛的金奖,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篮球打得超级棒。据说有挺多女生暗恋他,但他很专一。可不知为什么,苏可曼竟向他提出了分手。   不是传言!我曾问过苏可曼,确有其事,但她对分手的原因讳莫如深。   估计是分手后,冉少枫心情郁闷,和同学在学校对面的酒馆喝酒。我后来听其中一个男生提起过,那天,他闷头喝酒,很快就醉了。男生说扶他回宿舍休息,他不同意,非说要去找苏可曼问个明白,然后就疯了似的冲出了酒馆。   车祸现场我也去了。我赶到那儿时,苏可曼正蹲在尸体前。我喊了她几声,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警察来后,把她拉了起来。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忽然摔倒在地,我和几个同学赶紧把她送往了医院。   苏可曼是不是经常说梦话?这么隐秘的事儿都被你知道了啊!哦,是钱冰告诉你的。她说得没错,苏可曼经常说梦话,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就是——笼子。   我曾问过她,为什么总做相同的梦。她起初避而不答,后来可能是被我问烦了,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梦里经常被关在一座密不透风的笼子里,怎么也逃不出去。”   我记得当时还这样劝她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不去想那座笼子,慢慢就会忘掉了,也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然而,她的回答让我非常担忧。   “不可能,我这辈子都逃不出笼子!”说这句话时,她口气非常严峻,表情也怪吓人的。   我当时在想,不就是一个噩梦吗,怎么还能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但可怕的是,那个噩梦伴随了她四年的大学生活。至于现在是否还做那个噩梦,我不得而知,因为大学毕业后,我俩就不联络了。   什么?车祸当晚,冉少枫一起喝酒的那个男生?应该能联系上。把你手机号码告诉我,我联系上他,第一时间通知你。   郭飞昊,外语培训学校老师,冉少枫的大学同学   你就是苏可曼的同事?快请进来坐,对,慕容南南打电话和我说了。   提起7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我现在回想起来仍愧疚不已。如果那晚喝酒时,我劝他少喝点,或者他冲出酒馆时拦住他,或许就不会被车撞死。那天的天气太糟糕了,初冬的第一场大雪,能见度相当低。肇事司机也抱怨,要不是视线受阻,就不会撞到他。   上大学时,我和冉少枫是最好的兄弟,几乎无话不说。据我了解,他和苏可曼的感情一直很好,从没见他们吵过架。可那天参加摄影社团成立仪式后,他突然告诉我,苏可曼向他提出了分手。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当天中午,她俩还在一起看电影,甜甜蜜蜜的,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了呢?   嗯!不只是我认为分手这件事很蹊跷,冉少枫自己也这样认为。那晚在一起喝酒时,他好像是这样说的:“苏可曼说自己慎重考虑过,我们在一起不适合。可我俩在一起5年了,时间不短了吧?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开始考虑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迫使她突然做出分手的决定,不行,我得去找她问个清楚。”   当然没机会问清楚,他不是出门就被车撞了吗!唉,分手原因至今都是个谜。   许蕾?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你让我回忆一下。有点印象了,大概是大二下学期那阵子,许蕾总来我们外语学院。对,她来找冉少枫。   找他干什么?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不是那种八卦的人。不过,我兄弟在大学可是风云人物,获得过两届校园歌手大奖赛……哦,你听慕容南南提起过那些往事。那我就不啰唆了,反正常有一些女孩儿来找他,大家都习惯了。所以许蕾来时,我们都没问,估计也是暗恋他吧?   冉少枫和苏可曼就读的高中?好像是老家那边的一所高中吧,具体名字我不记得了。这样,你去问蔡安军,他们三人是同一所高中考来师大的。   蔡安军,4S店销售经理,苏可曼和冉少枫的高中同学   原来你是苏可曼的同事,我还以为是警察,吓我一跳!要不要边看车边聊,这是本月刚改款上市的新车,性能很不错……既是这样,那去办公室吧。   没错,我们三人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并且同班。那是虎石镇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但升学率很一般,和“重点”不太相称。   你是高中老师,也知道学苗竞争一直很激烈,中考的高分生全被市里的重点高中录取走了。不过,据我所知苏可曼的中考分数相当高,完全可以考取市高中,不知她为什么……我想起来了,那个年代是先报志愿后中考,而她初三复读过一年,估计是由于保守,所以才填报镇高。冉少枫的中考成绩也不错,他好像是考虑家里的经济因素,才没去市高中读书。我就别提了,能考上镇高都算万幸。   你问苏可曼为什么初三复读一年?我没问过她原因。但无须去问,她肯定是第一年没考上,不然没必要复读。不是有一些学生由于压力过大,导致考试发挥失常吗?或许,她第一年中考就是这样吧。   那年高考时,苏可曼的成绩全校第一,冉少枫和她差了两分。他们本打算一起填报工业大学,却在填报志愿时,突然改成了师范大学。谁都知道工大比师大好得多,而他们的成绩也考得上,班主任为此气得够呛。   于是我们三人又成了大学校友,但我读的是专科,和他俩有差距啊!不然我也不用在这儿卖车了。别看我头衔是经理,干的却是最低级的活儿……   话题扯远了,你大老远跑来找我,一定还有重要的事吧?   什么?高中时苏可曼和哪个女生私交最好?   真没想到,你竟是为这个问题来找我,不过你还真问对人了。自打高二分完文理班,我和苏可曼就成了前后桌,一直到高三毕业。她那时和一个叫张蕊蕊的女生同桌,两人平时形影不离,关系很密切。张蕊蕊高中毕业就辍学了。我去年回老家,在商场遇到过她一次,好像在做服装生意。   许蕾是不是那所高中毕业的?   等一等,许蕾是哪位?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报纸和新闻报道?我哪有时间去看报纸,就算有,看的也一定是汽车相关的。不用仔细回忆,我真的没听过许蕾这个名字。如果非要刨根问底,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去原高中查一下毕业生档案。   你这就走了,要不要看看车?那好吧,需要的时候一定要光顾啊。   安建民,虎石镇高级中学档案管理办老师   我听校长说了,你要查11年前的毕业生档案,那个毕业生叫许蕾对吗?那年头没有电子档案,都是这种装订成册的纸质档案,查起来挺费时。你坐这儿等我吧,查到叫你。   半个多钟头后。   你确定,那个毕业生是许蕾,而不是徐小蕾?哦,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年毕业的学生没有你要找的人。绝对不会漏查,我仔细查过两遍,根本没有许蕾这个学生。   你要是信不过我,亲自去查一遍吧!   张蕊蕊,某商场时装个体户,苏可曼的高中同学   我当然看过报纸和新闻报道。发生那样的事,对苏可曼来说真够不幸的,我都想打电话安慰她了,只是苦于没有联系方式啊。   我们高中时是最好的朋友,但自从她考上大学,就不怎么联络了。原因其实很简单,不是一个层次的。高中辍学后,我就干起了个体经营,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些衣服和形形色色的顾客,和她没什么共通点,自然就越来越疏远了。   苏可曼应该不知道我在这里,你是从谁那里打听到我的?哦,蔡安军,那家伙高中时就是个大嘴巴,特能说,难怪做了汽车销售。   你想通过我了解她高中时的情况?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算起来都过去了十多年,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要说特别的事情,倒还记得一两件。   刚升入高中那天,学校组织高一新生参加军训,我和苏可曼就是在军训时认识的,对,我们初中不同校。那天我俩聊得很投机,约好放学后去我家玩。第二天训练的间隙,一个高二女生走到我身边,紧张兮兮地告诉我:“苏可曼患有精神病,随时可能发作!”   没错,是精神病!我记得特清楚,肯定是这么说的。我当时吓了一跳,但仔细回想,怎么都觉得不太可能。那女生看我不信,好像说了句“等你信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然后跑开了。   我开始担心害怕了,就远离了苏可曼。结果军训完毕,我俩被分到一个班,还是同桌。她问我这些天怎么没去找她,我就把心里的担忧告诉她了。我记得她当时捂着嘴笑了,并说那些都是谣传,是被别人污蔑的。   你问她是被谁污蔑的?我当时真问她了,她却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过去的事,当然指的是初中时的事。她是第十九初级中学毕业的,就在镇中心附近。   还有一件特别的事,我印象也很深。高考填报志愿那天,我俩一起坐车去学校,在学校大门口遇到一个女生。那女生把她叫到很远的地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回来时脸色很难看。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原本要填报工业大……   哦,蔡安军告诉你了,那我就不细说了。我觉得那个女生肯定跟她说了什么,才迫使她突然改变志愿。我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   那女生长什么样?我没印象了。对,是短头发,你是怎么知道的?天呐,好像……和你描绘的是一个人啊!   你说什么?那女生就是报纸上报道的谋害她的人——许蕾!   我有点蒙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她们什么关系?许蕾肯定不是那所高中毕业的,因为除了那天以外,高中三年我从没见过她。   是的,我之前也没听她提起过许蕾。可以肯定!   卫淑娟,原虎石镇十九中教师,苏可曼初中班主任   苏可曼?   我当然记得她。虽然我退休快三年了,但班上的每个学生我都记得,因为毕竟教过他们整整三年嘛。更何况,那是我转到十九中带过的第一届学生,印象很深刻。你看,这是他们的毕业照,第一排最左边那个女孩就是苏可曼。   苏可曼刚升入初中时成绩还不算特别差,但越来越不用功,学习成绩每况愈下。升入初三以后,不知为什么,她性格变得很古怪,经常和同学吵架,有几次还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同学打起来。   初三下学期时,班长偷偷告诉我,学校里流传苏可曼得了精神疾病。我还真没听过那个传言,估计只在学生中小范围流传。我当时吓一跳,但传言不可轻信,就观察了她一段时间。她行为和举止确实太古怪了,我也不好判断是否真的患病。出于对孩子负责的考虑,我找来她父母,把情况说明,让他们赶紧带着孩子去做检查。   得知检查结果,我长出一口气。她没患精神疾病。   是谁第一个说她患有精神病的?这……我没做调查。初三的孩子才只有15岁,尚未成年,应该不存在恶意中伤,没准儿是哪个孩子觉得她行为和举止太古怪,不经意说出口,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就流传开了。不过,苏可曼本人好像并不知情。   重返学校后,我特意在班上强调过,苏可曼身体健康,没患任何疾病。可不知为什么,我越是这样强调,孩子们越是不信。   班上的所有同学都躲着她,好像挺害怕她,不!应该用“厌恶”来形容更准确。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就让人可怜,我找她谈过几次,让她振作起来,但没有任何效果。你是高中老师,应该也很清楚,这些青春期的孩子在遇到挫折时,最需要的不是家长和老师的帮助与鼓励,而是同学之间的友谊。那种友谊散发出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   友谊的力量,在她身上得到过一次验证。中考前不久,有个叫白丹的孩子转校到我班借读。那天下午放学后,我看到白丹和她走在一起,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好景不长,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连中考都没能参加。   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唉,也不知怎么了,一退休耳朵就不太灵光了。   照片上挨着我的女孩是谁?   哪个女孩?左边的还是右边的?哦,你说这个短头发的女孩呀。她叫许蕾,是我们班的班长,不仅组织能力突出,学习成绩还特别好,当年中考考取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师大附中。我曾一度以她为荣……   当然就只有一个班长了。   什么?你怀疑是许蕾制造谣言,污蔑苏可曼患了精神疾病?这怎么可能呢?   白丹,公司文员,苏可曼的初中同学   我在虎石镇十九中学只上过一周课,你居然能找到我,真是神通广大啊。   你刚才说是为苏可曼的事而来?   说实话,我之所以离开那所学校,正是因为苏可曼。不!不是苏可曼有什么问题,而是我和她走在一起,被许多学生看到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嗯,大家都以为我俩走得很近,是朋友,所以开始排挤我,迫使我不得不离开那所学校。   在此之前,男同桌曾三番五次地告诫我远离苏可曼。对,他说苏可曼患有严重的精神病。我虽和苏可曼只接触过一天,但可以肯定,她除了过于自卑之外,精神完全正常。   你也知道是有人在恶意污蔑、造谣?其实,我离开那所学校之前就猜到了。不过就算我告诉所有人那是恶意污蔑,也不会有人信。为什么没人信?刚才不说了吗,大家已经把我和苏可曼捆绑在一起,用那时候的话说“我俩是一伙的”。   现在回忆起当年的事,其实也不怪那些学生。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那些学生,看到有个新来的学生和“精神病”成为朋友,恐怕也会做出和他们同样的选择,至少要躲得远远的。   对啊!问题的关键还是那个恶意制造谣言的人,学生们都被那人利用了。我想,那人必然有一定的号召力,至少说的话大家都愿意相信。   你问我是否知道那人是谁?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去十九中借读的时候,已经是谣言四起了。   唉!正因为我和苏可曼走得很近,我才能体会到她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那些充满恶意的污蔑和谣言,仿佛一根根长满毒刺的藤蔓,在她身边编织出一座密不透风的精神囚笼,时时刻刻禁锢着她的灵魂。   那时,我觉得自己仿佛就站在“囚笼”的边上,看着她蜷缩在“囚笼”里一样。我想伸手拉她出来,却被那些生着毒刺的藤蔓扎得遍体鳞伤,我恐惧极了,不得不转校逃走!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当时真的是这种感觉。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她不敢去抗争,不敢去触碰封锁着自己的那座“囚笼”。   那些事过去13年了,可直到现在我也想不通,究竟是谁在恶意污蔑?又为什么要那样做?那人和苏可曼到底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毛勇,少年业余体校教练,白丹的同桌,也是苏可曼的初中同学   没错,我和白丹曾是同桌。她是从外地转校来借读的,在我们学校只待一周就走了,原因我不清楚,可能是不适应学校的环境吧。对,我曾好心告诉她苏可曼得了精神病,可她不信。我郑重声明一点,绝对是出于好心。   我是从何时听说苏可曼患有精神病的?   你可把我问住了,那是13年前的事,具体日期哪能记得住啊?大概什么时候?好吧,你让我回忆一下……哦,当时的情况好像是这样的。苏可曼从北京回来后,班主任特意开了个班会,莫名其妙地强调:“苏可曼身体健康,没患任何疾病。”   放学后,大家纷纷猜测苏可曼去北京看什么病。大概是第二天,学校里突然流传苏可曼患有严重的精神病,前一阵请假,就是去北京看病了。大家原本就挺讨厌她,这下又得了精神病,都讨厌死她了,恨不得让她赶紧滚出我们班。   对,苏可曼去北京之前,我从没听说她患有精神病。这个传言是她从北京回来后,才开始出现的。   我的记忆都复苏了,肯定不会记错!   毕婷婷,市直机关公务员,苏可曼的初中同学,小学同学   是卫老师告诉你,我在这里工作的?快请进来坐吧,但我一会要去参加会议,可不可以长话短说。   你想打听苏可曼和许蕾的事?   那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和她俩不止是初中同学,还是小学同学呢,而且一直同班。想必卫老师也告诉你了,苏可曼在初中时患有精神疾病,导致没能参加那年的中考。我升入市里的高中后,就再没见过她,所以只能向你提供初中和小学时的情况。   是吗,你就是想打听她中小学时的情况?糟糕!再有9分钟就要开会了,时间紧迫,我挑印象最深的事情叙述给你听,可以吗?   在我的记忆里,苏可曼小学低年级时,不仅学习成绩全校第一,获得过多次数学竞赛的冠军,还是我们的班长,各方面的能力都超越了我们这些同龄孩子。嗯,那时我们都很喜欢她,也很依赖她,班主任老师也是如此。举个典型的例子。每逢拔河比赛,她都负责喊口号。说来也奇怪,她的口号并非最响亮的,但却像是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只要她一喊,就能把大家的力气全部调动起来。   凝聚力?对!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太贴切了。她身上散发出一种神奇的凝聚力,能把班上所有同学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不止如此,苏可曼作为班长也很称职,把班级纪律维护得井然有序,还经常帮助学困生学习。三年级时,班上有个男生得了白血病,她为了能多捐款,把最喜欢的小自行车卖了。在我们和老师的眼里,她是个善良无私、品德高尚的好班长。   但不知为什么,到了四年级下学期,她突然变了!   是的,她仿佛一下变了个人似的,我们那时感到很不可思议。她干了很多坏事,完全改变了在大家心目中的班长形象。起初大家都不相信那是她干的,可事实摆在眼前,就不得不去承认她变了。   她做的坏事简直数不胜数,最可气的是,就算抓现行,她也不承认,还满脸委屈地辩解。比如有一次,她偷了我的文具,装在书包里。班主任挨个书包翻,就从她包里翻出来了,可她说什么都不承认是自己偷的。第二天放学回家,我在书包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辱骂和威胁的话。我把纸条交给班主任,班主任通过笔迹鉴定出,确实是她干的。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苏可曼的恶劣行径,遭到全班同学的鄙视,班长的职位也被取消了。   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不!应该说她只剩下唯一的朋友——许蕾。也许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许蕾非但没远离她,反而还试图帮她改掉那些恶习。   唉!哪承想许蕾的好心,却遭到她恶意报复。   那天发生的事我还记得一些。大概是五年级开学第一天的清晨,细雨霏霏,我和许蕾共撑一把雨伞走进学校。忽然从后面冲上来一个人,把许蕾按倒在泥泞的操场上。等我反应过来一看,正是苏可曼。她骑在许蕾身上,不停地挥舞着拳头,但许蕾没还手。周围的同学把她们拉开,她仍不依不饶,后来许蕾好像说了些什么,她才哭喊着跑开了。   许蕾具体说了些什么?   你给我出了个难题啊!算起来,都是17年前发生的事了,许蕾当时说了什么,我还怎么可能记得住……啊!等一等,我隐约记得好像提到了“公园”这个词。   我不敢完全确定,毕竟时间太久了。   你刚才说苏可曼是你的同事?她那样恶劣品质的人,居然也能当上老师,真是误人子弟啊!   我得去开会了,就谈到这里好吗?   张磊,虎石镇出租车司机,苏可曼的小学同学,邻居   哥们儿,你没看我正忙着吗?要出车了,听不懂吗?什么,你要打车绕镇子中跑一圈?好吧,真拿你没办法,但车费一分不能少。   你想问有关苏可曼小时候的事?   那可太多了,恐怕绕镇子跑一天我也讲不完。哦,要说特别的事情,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雪宝宝”。呵呵,你听错了,不是海绵宝宝,我指的是那年寒假堆起来的大雪人。   雪人有什么特别的?那是耗费我们一整天时间堆起来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她,可哪承想第二天清晨,雪人的脑袋被人用铁锹砍掉了。我当时通过插在雪人上的铁锹,推断出“凶手”是苏可曼,因为那把锹就是她家的。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苏可曼不像能干那种缺德事的人,但在之后不久,她又接二连三地干了很多这样的缺德事,她像是变了个人。什么,这些你都知道了,那你还来问我干吗?   公园?什么公园?哦,我知道了,你指的是我们家附近的那个小公园。可是,我不记得在那儿发生过特别的事啊。   柏芳,虎石镇中心医院护士,苏可曼的小学同学,邻居   苏可曼和许蕾?   是的,我看过新闻报道,得知那件事我很震惊。我初中毕业上了卫校,虽然和她俩已有13年没见面,但新闻报道的那件事,又让我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嗯,我们是小学同学,而且我家的老房子紧挨着她们的四合院,所以经常在一起玩。   不过说老实话,我并不太喜欢和她俩一起玩,因为我学习不好,总觉得和她俩在一起有压力似的。那个时候,老师和家长不都是以学习好坏作为评定标准吗?她俩也很在意学习好坏,特别是许蕾!   许蕾每次考试总是比苏可曼低几分,她好像很恼火,但绝不会在苏可曼面前表现出来。我觉得她在暗暗较劲,试图超越苏可曼。这可不是我在胡乱猜测,因为有一次期中考试后,她曾这样跟我说:“等着吧,我迟早会超过你!”   她指的“你”,当然不是我,而是苏可曼。但在我的记忆里,之后连续几次考试,她都没考过苏可曼。或许,这让她更加恼火了。是啊,我现在也难以想象,许蕾那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好胜心。   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正如我刚才所说,许蕾在暗暗较劲,苏可曼应该并不知道。从表面看,她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我们家附近的小公园?   你怎么知道我们经常去那里玩?那座小公园,给我的童年带来很多乐趣,在里面跳皮筋儿,捉迷藏,丢沙包,勒树叶……哎,那些好玩的游戏,仿佛就刚刚发生过一样。   但有一次捉迷藏的时候,许蕾和苏可曼都丢了!哦,就是谁也找不到她们藏在哪里了,直到快天黑,才从树林里出来。奇怪的是,苏可曼眼睛红肿着,似乎刚刚哭过,脸上还有两道手指印。   大概隔了几天后,我问许蕾那天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起初什么都不说,我一再追问,她才趴在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躲到老色狼家去了,你没看她脸被打伤了吗?都是老色狼干的。”   我当时吓坏了,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不过,苏可曼从那天以后,越来越消沉,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那件事真的发生过。   老色狼是谁?   是住在我们那片的一个单身汉,经常骚扰周围的妇女,所以就落下个老色狼的绰号,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对了,他还有一个儿子,两人相依为命。听说,昨天警方来抓捕的连环奸杀案的凶手,就是他儿子。   李碧珍,苏可曼的母亲   你是小曼的同事?是学校领导派你来看我们的吧?大老远的,拿这么多东西干吗,快请屋里坐。   唉!小曼回来看我们老两口,哪承想竟遇到那个该死的变态色魔……哦,爸爸去医院照顾她了。说起我们家小曼,她最近也够不走运的,先是不小心摔倒流产,接着又遇上这档子倒霉事。   你说什么?小曼流产和一起案子有关?我没看过报纸,她也没告诉过我啊,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天呐!怎么又和许蕾有关?   你不了解,许蕾和小曼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俩起初非常要好,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啊?你已经知道那些事了。说来真丢脸,不过,那些事肯定不是小曼干的。我太了解女儿了,她不是那样的孩子。   对!我猜是许蕾栽赃陷害的。   但我猜到这个答案时,为时已晚,小曼已经彻底消沉了。是的,发生那些事的时候,许蕾一直陪在小曼身边,谁能想到是她栽赃陷害啊?那孩子太恶毒了!也不知道小曼哪里得罪了她。   不过仔细想想,一定是许蕾那孩子忌妒小曼,并由忌生恨,才会做出那些事。我可不是信口胡说,而是有一定根据的。   据我了解,许蕾的学习成绩也不错,但每次考试都比小曼低几分,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超越。还有,小曼各方面的能力也比她强,那次班里选班长,小曼得了38票,而她只得了2票。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每次发生时,她都会感到极度不平衡,长此以往,必定会在心里慢慢滋生出忌恨!   我曾找许蕾的父母理论过,但他们说自己的女儿绝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我只能让小曼远离许蕾,尽量不和她接触。   自打升入高中后,小曼慢慢振作起来,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时,她告诉我要去许蕾所在的中学教书。我当时心里就泛起了嘀咕,让她千万别去。但她却劝我说,那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和许蕾关系非常好。我半信半疑,总觉得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似乎是迫于某种压力,才不得不去的。   唉!要是早知道会发生今天这种事,我怎么也不会让女儿去你们学校工作……   金坤,120急救中心接线员   院长通知我了。你要查“松江公园袭击案”的求救电话,日期是9月1日,深夜10点到11点之间的接线记录,对吧?   你稍等下,我查到立刻叫你。   5分钟后。   我查听了电话录音,那天深夜打来的求救电话一共有三个。分别是:22点35分48秒,22点42分53秒和22点43分12秒。手机号码也要摘抄下来吗?好吧,你记一下,相对应的分别是:15600××××××;13852××××××和13000××××××。   鲁芳芳,京海市今世缘婚介所工作人员   哦?你不是来征婚的,而是要询问去年8月9日,我们负责介绍相亲的一对男女的情况,名字分别是方振宝和苏可曼。   我对这对男女印象很深,在我们的帮助下,短短三个月就走进了婚姻殿堂,据说他俩生活得很幸福,婚后很快就怀上了小宝宝……啊?他俩离婚了!报纸和新闻报道?我没看到关于他俩的报道啊。嗯……真是不可思议,竟会发生那样的事。   你要问当时征婚的情况?   是这样的。当时并不是苏可曼亲自来征婚,而是许蕾代替她来的。这种代替征婚的情况偶尔会发生,我也没觉得奇怪。她把苏可曼的照片和资料递给我,我仔细看了一遍,认为苏可曼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就问她有哪些硬性条件的需求?   她笑了笑,只说了句:“老实听话的就行。”   没错,她肯定是这样说的。我取来一个资料夹递给她,半开玩笑地说:“我这里虽没有‘高富帅’,也没有官二代,但中产家庭出身的男孩还是有的,你随便挑吧。”   然而,许蕾却板起脸,非常严肃地强调道:“这些外在的物质条件都不重要,她要找的男人只有一个硬性条件——老实听话!”   说心里话,我当时感到很不对劲,因为从事婚姻中介工作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是问她:“老实听话,指的是性格忠厚老实的那种男人吗?”   许蕾点点头,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有时忠厚老实的人未必听话,最好是性格懦弱一点的男人。”   她的回答让我更加惊诧,我恍然觉得她不像是给苏可曼找结婚伴侣,而更像是为了某种目的才来这里的。但顾客就是上帝,我还是帮她在数十个备选对象里选出了三个人,她最终选择了方振宝。   陆浩读完堂弟的手记,心头仿佛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压抑得十分难受。他合上笔记本,做了几个深呼吸,但压抑的感觉却难以驱散。   手记中叙述的那些往事,仿佛一幕幕压抑、凌乱、凄凉的画面,反复交叉重叠,构成了一部支离破碎的纪录片,无比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座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囚笼,苏可曼就蜷缩在里面。她试图奋力挣扎、拼命摆脱,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是啊,她永远没有机会逃出去!因为许蕾牢牢掌控着这座精神囚笼,她在许蕾面前,也只能百依百顺,唯命是从。   但,她没有彻底屈服,时刻等待着夺回命运的主动权。伴随了她十几年的精神囚笼,逼着她在心里慢慢萌生出那个诡计,冰冷绝望的诡计!   此刻,陆浩终于明白堂弟为什么在手记的第一页写下那些奉劝的话了。或许,堂弟说得对。但他身为警察,无论嫌疑人出于怎样被逼无奈的犯罪动机,都要秉持法律的规章办案。这是作为一名警察的无奈,正如不能亲手击毙连环奸杀案的凶手的无奈一样。   但是,堂弟曾说过的隐藏在犯罪动机背后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陆浩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又翻看了一遍手记。当他把精神囚笼和婚介所工作人员的那番话联系在一起,犯罪动机闪现在大脑里……   尾声   次日上午10点,京海市医大二院,809号病房。   陆浩把鲜艳的康乃馨摆在床头柜上,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依靠在床头的苏可曼。她精神状态还不错,想必已从劫持事件中摆脱出来,只是颈部刀痕的结痂分外扎眼,宛如趴在雪白肌肤上的几条蚕虫。   “我刚才问过医生,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他用柔和的语气说。   苏可曼欠了欠身,微笑着点头:“谢谢你来看望我,陆警官,更感谢你那天……”   “那是我应该做的。”陆浩看着她的脸沉默了几秒,轻叹了口气说,“我这次来,主要是想通知你一件事。”   “哦?”   苏可曼微微蹙眉,似乎从他感叹的语气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陆浩从包里拿出堂弟的手记,翻到最后一页,低头看了看,问道:“15600××××××,是你曾使用过的手机号码吧?”   她对这个号码毫无印象,在心里暗暗吁出一口气,然后迷惑地看了看他,摇摇头。   “如果换成是我,估计也记不住这个号码了,毕竟只是一张临时手机卡。”陆浩用尽量平淡的语调说。   听到“临时手机卡”这五个字,她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恢复正常,语气严肃地说:“我声明一点,我从没用过什么临时手机卡。”   陆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观察着她的表情说:“9月1日,深夜10点35分,有人用这个号码拨打120,向急救中心求救——松江公园中央的小凉亭附近,有个女人正流产大出血,需要救助。”   “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心里很不安,只能装糊涂。   “据报案群众称,你遭到袭击的时间,大概是深夜10点40分左右。”陆浩稍稍顿了顿,抬高声音说,“为什么在你遭到袭击的5分钟之前,就有人用这个号码拨打了求救电话?你不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吗?”   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脸上却不露声色:“这我怎么知道?”   陆浩盯着她的眼睛:“我仔细想过后认为,之所以出现提前报案的奇怪现象,原因只有一个——受害人要确保自身的生命安全!因为受害人非常担心,没被人发现自己流产大出血,或者是发现不及时。”   “你说的这些……真是莫名其妙!”她瞪起眼睛,露出怒容。或许,她也只能用愤怒掩盖心中的不安。   “刚接手案子时,我还曾抱怨辖区的民警出警速度慢,但现在想想,这不能怪那些民警。”陆浩微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我刚刚去急救中心听了电话录音,那声音不像是你的,但也不排除你捏着鼻子改变声音的可能。”   苏可曼有些坐不住了,愤怒地质问道:“你说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那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陆浩迎着她愤怒的目光,平静地说,“我们警方怀疑,是你自己制造了松江公园袭击案。”   “我袭击自己?”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前,故作一脸惊讶的样子,接着又发出一声冷笑:“这是我听过的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真是太可笑了!”   “没什么可笑的。”陆浩板起脸,严肃地说,“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证据。”   “就凭那个手机号码?”   “当然不是仅凭手机号码!但在说出证据之前,我想先说你为什么要伪造公园袭击案。”陆浩直截了当地说,“你的目的就是谋杀许蕾,并通过布下的诡局,毁掉她生前的名誉。”   苏可曼心中一震,只能以装糊涂掩盖内心的惊异:“陆警官,你的话让我越来越听不懂!”   陆浩心里清楚,如果不把诡局彻底拆穿,她是不会死心的,于是说道:“既是这样,我只好多费些口舌了。大概6个月前,你拿到了足以操控许蕾的重要把柄,这个把柄非常关键。从那一刻起,你就开始布下缜密的诡局,并散布和韩一洋关系暧昧的谣言。3个月前,你使用某种手段,让韩一洋死于意外交通事故,至于为什么非要杀死他,我之后会提到。9月1日深夜,你在松江公园自导自演了一场袭击案,并非常隐晦地把嫌疑人指向许蕾。当然在此之前,你已经把掺了毒鼠强的胶囊,偷偷放进许蕾的药瓶里,让她在你遭到袭击后,必死无疑。我们警方被你布下的诡局完全蒙骗,成为你利用的工具,于是就有了报纸和新闻报道的侦破结果。”   我布下的局完全被这个警察识穿了。苏可曼心里回响着这句话,心中的不安已明显表露在脸上。她不甘心,大声反驳道:“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你和许蕾之间存在一种极特殊的关系。”陆浩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正是这种极特殊的关系,才会逼着你不得不那样做!”   他指的极特殊关系是什么?难道,他知道我和许蕾之间的恩怨?不可能!苏可曼的鼻尖沁出一层冷汗,捏着被角的手指也微微颤抖。她喘息几口气,继续反驳:“不管你怎样怀疑我,我都要澄清一点,我是公园袭击案的受害者,许蕾才是凶手!”   “是啊,从某种角度说你确实是受害者。”陆浩换回柔和的语气说,“在你住院这几天,我们走访了和你有关的一些人,这其中包括你小学、中学和大学的同学,中学老师,以及你的母亲,他们共同讲述了一段让人不寒而栗的往事。”   苏可曼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警察竟会去调查那些往事,不由得惊愕地瞪大双眼,直直地看着他。   “我难以想象,长期忌恨一个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他目光在那张惊愕的脸上停顿了几秒,慢慢移开,“你和许蕾从小学就在一起,但无论学习还是各方面的能力,甚至是和同学的友情,许蕾始终不如你。每当你俩在一起时,老师和同学都会把焦点落在你身上,她仿佛成了你的陪衬。来自老师、学生和家长的压力,让她感到极不平衡,可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超越你,于是幼小的心灵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忌恨,并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根发芽。不过她一直没显露出来,因为她正用那个年龄特有的思考方式,酝酿着足以扭转这一切的可怕诡计。”   听到这里,她的心仿佛沁到了冰点,一丝绝望感从心底窜出来,再没有勇气开口反驳。   陆浩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神情凝重地说道:“许蕾先是采用卑劣的手段,栽赃嫁祸,让你在老师和同学眼中,变成无可救药的坏孩子。当所有人都对你失去信任,她开始进一步实施诡计,把你骗到老色狼家里,然后躲在附近,目睹了你被强暴的过程。许蕾早就摸透了你的心理,知道你宁愿去死,也不愿让人知晓被强暴这件事。从那以后,你彻底消沉了。许蕾起初只是想毁掉你,让你永远低她一等,但升入中学后,她忽然萌生出更可怕的想法——操控你的人生。于是,她利用掌握的秘密和你的心理,慢慢给你编织出一座无形的囚笼。当这座囚笼足够坚固时,她开始操控你的命运。我想,你突然更改高考志愿,突然与大学男友分手,应该都是许蕾操控的结果吧?”   苏可曼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绝望的感觉已蔓延至全身。她低下头,没接话。   陆浩理解她此刻的感受,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但是你没彻底屈服,时刻等待着夺回命运的主动权,于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你想出了这个诡局!”   她伸手擦了擦冷汗,低着头,还是没接话。   “自从把你列为一号嫌疑人,我们警方就有很多疑惑难以解开。”陆浩说,“你为什么不顾自身安危,又为什么要以杀死腹中之子为代价,来伪造公园袭击案?难道没有更好的布局办法吗?还有,在调查公园袭击案时,我们警方发现许蕾被你耍得团团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配合你伪造假案,这让我们感到很困惑,随后意识到你掌握着她的重要秘密或把柄,但警方却查不到你究竟握着何种把柄。直到了解了你的过去,以及许蕾安排你和方振宝结婚的动机,犯罪证据就浮出了水面,所有疑惑瞬间瓦解!”   “我推测,你产生布下诡局的念头,应该是在和方振宝结婚的那一刻,对吧?”陆浩从包里拿出一张鉴定报告单,但没立刻递给她,“我能想象到,一年前你结婚时,他们……我指的是许蕾和韩一洋,让你时刻准备着帮忙做那件事的时候,你必定痛苦不已,却不敢反抗。不过,你很快就想到,可以利用那件事拿到布下诡局的筹码。这个筹码,可以理解成许蕾被你握着的把柄,也就是你的犯罪证据。”他一口气说完,起身走到床边,把那份鉴定报告单递给她。   苏可曼没伸手去接,只是扫了一眼报告单,如遭冻结的面容瞬间几近崩溃。   “这是DNA鉴定结果。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鉴定对象是谁吧?”他把报告单放在床边,然后说,“鉴定结果显示,你流产的孩子与许蕾的遗传基因吻合率高达99.99%。这足以证明,孩子是许蕾和韩一洋的,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没错,是他们让你代孕!”   苏可曼机械地低下头,双手捂着脸,一言不发。   “当然,代孕这件事只有你们三人知道,因为那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俩不想被人知道,而你就更不想被人知道了!至于原因,我就不用解释了吧?”陆浩顿了顿,“回头再看那些疑惑。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骨肉,你当然狠得下心用来伪造公园袭击案,恐怕你恨不得早点流产才好呢!而那晚许蕾配合你伪造假案,也是你利用腹中的孩子,编造出某个借口,然后用电话来遥控,制造许蕾存在作案时间的证明。”   她放开捂在脸上的手,目光呆滞地盯着某处。很快,她的眼眶红了,绝望的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陆浩在她肩上拍了拍,坐回到椅子上说:“由此,我还想起几件事。公园袭击案发生后,许蕾悲痛欲绝,比任何人哭得都伤心。现在想来,她不是为你感到悲伤,而是为自己惨死的孩子!还有,在许蕾办公室发现的那些照片、机票和宾馆票据,想必是你们去洛杉矶代孕时,你刻意保留下来的。再说说你为什么要杀死韩一洋。虽然警方至今找不到你谋杀他的证据,但还是高度怀疑你有嫌疑,因为你不杀死他,就不可能实施……”   “够了!”   苏可曼突然咆哮一声,仰起头,布满血丝的泪眼直盯着他。   那双充满绝望和痛苦的眼睛,让陆浩身体为之一震。   良久,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柔声劝道:“我一开始就说过,从某种角度说你也是受害者,只是你不该采取这样的办法解决。”   他温柔的劝说声,此刻苏可曼听来,异常苍白空洞。她垂下头,绝望的泪水不断流出,滴落在那份鉴定报告单上。   蒙着断层般的视线里,仿佛又浮现出那座巨大的囚笼。   她闭上眼睛,如呓语般呢喃:“我自由了……” ━━━━━━━━━━━━━━━━━━━━━━━━━━━━━━━ 本文内容由【延至壹生】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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