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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空姐曾说起过,舷窗外的云层,好生古怪,浓密得有些异常。而且激烈地翻滚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浓云中激烈地翻涌着。按说在高空不应该看到这样奇怪的云层——但这只是事后的感觉,在当时空姐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伸手替潘家帅拉下舷窗上的隔板,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您如果感觉不舒适,可以坐到靠外边的座位上。”   潘家帅没有理会空姐,他伸手将隔板推上,向外窥视了一下,又猛地缩了回来,一只手用力地揉着眼睛,口中发出了呻吟一般的喃喃声:“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这么高的地方,那个女人怎么可能爬上来,不可能的……”   潘家帅嘀咕的声音很小,可是空姐还是听得分明。她的心里咯噔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去找乘务长汇报此事。   乘务长有过5年的飞行经验,处理过许多麻烦棘手的事件,听了报告后并没有慌乱,而是吩咐空姐先去向机长作汇报,以防紧急事态出现。而她则立即按座位号查出潘家帅的名字,这才不动声色地沿过道一边问候乘客,一边向潘家帅走过去。   走到潘家帅身边时,乘务长俯下身:“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潘家帅正趴在舷窗上向飞机外窥视,听到声音好像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转过头来,望着乘务长,却不做声。   乘务长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潘家帅很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犹豫不决地说道:“我想……我的意思是……唉,还是算了吧,你不会答应的。”   乘务长微笑道:“不要紧,虽然飞行中条件有限,但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潘家帅用手捂着脸,低声道:“你可不可以坐在我身边?”   “可以。”乘务长坐了下来,问道,“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潘家帅指着舷窗外:“别问了,你自己看看吧,看看飞机外边的女人。”   乘务长真的探过头去,透过舷窗向外看了看。她只看到洁白的机翼,上面空无一物,下面怒云翻滚,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高空中疾驰,追赶着这架飞机。   异常的怪云,让乘务长心里感觉到极度压抑。但她仍然微笑着,对潘家帅说道:“外边没什么东西啊,也不可能有。”   潘家帅摇头:“你不相信我?你动作太慢了,现在她已经爬到机翼下面躲了起来。”   乘务长想笑,又有点儿紧张。乘客说位于万米高空之上的飞机机翼下有个女人,这怎么可能?很明显,这个叫潘家帅的乘客,精神状态出现了异常。正要说话,潘家帅却突然问了句:“你是不是认为我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乘务长呆了一下,然后避开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微笑道:“要不要换个座位?”   潘家帅双手掩脸,摇头:“没用的,连这里她都能找来,还能往哪儿躲?”   乘务长又安慰了潘家帅几句,起身去找机长,向机长报告了潘家帅的情形。机长问:“这个乘客会不会有暴力倾向?会不会失控?如果有可能的话,那么,我们立即联系返航。”   高空飞行,安全为重。现在机组人员已经确定潘家帅的精神状态异常,如果他突然狂性大发,那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机长考虑返航的必要性。   乘务长犹豫了一下,说:“那名乘客虽然情绪不稳定,但只要控制得当,应该不会有事。”   话音未落,就听机舱中传来一声惨叫:“救命,救救我,快把我拉上去……”赫然是潘家帅的尖叫声。   机长和乘务长立即向着潘家帅的座位疾奔,沿途见所有的乘客都站了起来,向潘家帅的座位张望。等机长和乘务长跑到跟前,发现座位上扔着潘家帅的手包,钥匙和登机牌散落一地,而潘家帅却不见了踪影。   机长立即朝着洗手间方向冲了过去,因为他认为潘家帅有可能是在洗手间中。乘务长却知道,潘家帅就在他的座位上,没有离开过。于是,乘务长立即询问前后两排的乘客:“人呢?这名乘客怎么不见了?”   前后两排的乘客茫然摇头:“他……他应该还在,刚才还跳起来,伸手喊叫,然后就……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拽到了地下……”   地下?   地下是坚硬的金属壁板,完好无损,乘务长就站在上面。她的目光落在舷窗上,俯身向外边看去。   远处有团形状诡异的疾云,正飘扬远去。   望着那朵疾云,乘务长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朵云似乎是有生命的,好像是刚刚完成了一项任务,处于轻松快意的返回状态中。   【她要谋杀我】   潘家帅在空中客机中突然失踪,引发了飞机上的一片惊恐。机长立即下令返航。   飞机的舱室是封闭的,一个大活人,断无失踪之理。潘家帅一定是躲了起来,别管他躲在了什么地方,但肯定是这样,只有这样才是合理的。   机长、乘务长以及塔台上的空勤安全人员,全都是这样认为的。尽管机组人员找遍了飞机上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潘家帅,但大家仍认为他就在飞机上。至于他为什么躲起来,是不是要搞什么恐怖活动,甚至炸掉飞机,这只有潘家帅自己才知道。   不可预知就意味着危险。只有飞机落地,大家才会感觉到安全。   而负责机场安全的警务人员,却把事态想得更严重。   飞机刚一降落,机上的乘客就惊呆了。只见几卡车荷枪实弹的士兵,身穿迷彩服,头戴钢盔,迅速将整架飞机包围了。乘客们被要求一个一个地走出机舱,接受安全人员的详细检查,所有乘客的资料都要与登机资料认真核对,以确定乘客确实是本人。   安全人员这么做的原因,是排除失踪的潘家帅以另一个身份混入乘客中的可能。   这种可能完全存在。因为潘家帅可以换一身衣服,改变自己的容貌之后,再混在乘客中。如果这种事发生,你当然不可能再找到原来的潘家帅了。   检查的结果却有些意外。登机时的乘客是132人,从飞机里走出来的乘客,却是131人,确实是少了1个。   而且,经过仔细核对,所有的乘客确实是他们本人,没有发现潘家帅。   还有第二种可能:潘家帅说不定钻进了一只皮箱里,由他的同伙拉着皮箱下飞机,这样也能达到神秘失踪的效果。   但是,安全人员检查了乘客们随身携带的行李,这种可能也被排除。   安全人员对机组人员也进行了检查,机长、副机长、乘务长以及4名空姐,也仍然是他们本人,潘家帅不可能混入他们之中。   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潘家帅仍然躲藏在飞机上。   安全人员登机,开始搜查每一个角落。搜查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天,最后不得不停止,因为飞机已经被彻底拆开,连油泵管里,安全人员都拿铁丝仔细地捅过,仍然没有发现潘家帅的下落。   面对七零八落的飞机零部件,安全人员不得不承认:潘家帅是真的在高空中失踪了。   但要让正常人接受这个结论,实在是太难了。只要是脑子进水不太多,听了这个结论就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在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之后,安全人员不得不考虑最不可能的可能。   潘家帅,他有可能压根儿就没有上飞机。   这桩奇案脱离了机场安全人员的控制,由正规的警方接手,并对潘家帅的行踪及社会关系展开调查。反馈在第一时间从一个派出所传来,因为潘家帅在登机的前一天夜里,打电话报警,声称有个女人要谋害他。当时两名值勤的年轻刑警赶去调查,并做了详细的笔录。   笔录上说:那天夜里凌晨1点20分、1点22分及1点25分,一名自称潘家帅的男子3次打报警电话求救。两名值勤刑警赶到报警者的家中,刚到门前,就听到门里传来了剧烈的敲击声。两名警员敲门,但无回应,只是敲击之声更加激烈。两名警员作了应急反应,试图破门而入。不想门里边却被坚硬而笨重的家具顶住,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在外边喊叫,里边也无人回应。   无奈之下,两名警员转到楼外,攀爬到了阳台上,却发现阳台的门也被从里边顶死,只好打碎玻璃,强行进入。   屋子里一片狼藉,家具橱柜翻倒在地,被用来抵住门窗,这就难怪两名警员无法进入了。屋子的一角,堆着破烂的棉被,一只光着的脚露在外边,正在瑟瑟发抖。警员掀开棉被,只听一声恐惧的尖叫,里边露出一个人来。   此人年近中年,干瘪矮小,五官丑陋,双手抱头惊叫不止,正是文物贩子潘家帅。   见到两名警员,潘家帅惊魂初定,自诉他正被人追杀,所以才用家具抵住门窗,防止杀手进入。警员问他是否知道杀手的姓名,为何会被人追杀,潘家帅的表情却突然变得狡黠起来,不肯说出来。   为了避免凶案发生,警员把潘家帅带回警局保护,并继续追问他杀手姓名。不料到了警局,潘家帅的态度大变,说夜晚的事情是一场虚惊,并没有人追杀他。年轻的警员很生气,警告他如果是报假案,他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潘家帅的表情又有了变化,这一次,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来一个地址。   潘家帅说的这个地址在市区最昂贵的高档住宅区,那里多是独立的私家小别墅,居住的都是些成功人士。两名警员匆匆赶到,发现潘家帅所说的那幢别墅,房门紧闭,按门铃也无回应。再找到物业公司询问,获知别墅里居住的是一名单身女子,名叫叶丽,但谁也说不上来她的职业是什么,只知道她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两名警员虽然年轻,刑侦工作却做得极为扎实,他们搜集了尽可能多的有关叶丽的资料,甚至还从社区门前的监控录像里剪切了一张叶丽的照片。相对于语焉不详的文字资料而言,这张照片才是最有价值的。   一直忙到中午,两名警员才返回警局。这时候潘家帅已经离开了,两名警员也没有在意。毕竟潘家帅来警局只是寻求保护,并非涉案人员,没理由不允许他离开。警员只是将叶丽的资料、照片存档,以备随时查询。   谁也没有想到,潘家帅离开警局之后,就去了机场,买了机票登机。目前还不清楚他此行的目的,但估计也无法再弄清楚了,因为他已经在空中客机上离奇地消失了,留下了无数悬念,让人惊疑不定。   而唯一与潘家帅有关的,就是那个叫叶丽的女子。两名警员的尽职工作,在这时候终于体现出了价值。   叶丽的照片被分发到每个警局,务必要找到这个女人。但她是否与潘家帅神秘失踪案有关,目前却无法断定。   【世界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叶丽的照片,在我的桌子上整整摆放了一个星期。   照片是从监控录像中技术剪切下来的,恰好照到了她的正面侧半身,尽管影像模糊,有点儿像翻版不成功的旧照片,但依然给人留下一种强烈的印象。应该说,这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孩子,披至腰部的长发,脸部线条柔美,略带几分稚气,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是她的购房资料中,写的却是21岁,姑且这么认为吧。   想象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竟然和潘家帅那种文物贩子扯上关系,直觉上不太可能。但是,她却能够买得起市区最昂贵的住宅,这难免让人对她的职业产生浓厚的兴趣。而她的职业究竟是什么?留在资料上的,却是一片空白。   我对叶丽的关注,并非缘于她的职业。怎么说呢,当她的照片拿在我的手上时,我心里咯噔一声,差一点儿脱口叫出:这张照片我见过……之所以没叫出来,那是因为我转念一想,这事绝无可能,就把照片放下了。   一个星期以来,这张照片就放在我的桌子上,每次看到,我心里都会咯噔一声,浮上来曾见过这张照片的印象,然后又认为此事绝无可能,摇头把照片推开。   警员的搜索应该是滴水不漏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始终找不到叶丽的消息。而我每看这张照片一次,浮现出来的印象都被强化,那种不可能的判断,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叶丽的下落仍未查出。这时候我明知不可能,也要尝试一下了。随手拿起这张照片,在背面用笔潦草地写下“叶丽”两个字,然后把照片揣起来,出门离开了警局。   毕竟年轻,我无法抵御探究的诱惑。   两年前,我刚刚入职的时候,有位老警员曾告诉我:“警员这个行业,其实是蛮枯燥的,每天要处理的无非是邻居打架,街坊斗嘴,丈夫殴打妻子,儿子虐待父母,全都是琐碎到了极点的家庭纠纷。   “运气好的警员,一辈子在这些琐事中纠缠,直到终老。   “运气不好的警员,会遇到说不清楚的怪异案子,绞尽脑汁也无可破解。让你一生忧悬于心,从此对自己的智商失去最起码的信任。”   这个运气不好的警员,说的可能就是我——夏大川。   因为我真的对叶丽的照片有印象,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但这印象千真万确。   出门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泛起一种悲凉。感觉到神秘失踪的潘家帅,说不定是被卷入了一个不可见的、可怕的黑洞之中,正在里边挣扎呼救。我关注这个案子,同样也会被黑洞的强大力量所吸引,而那黑洞的幽深之处到底有什么,我却一无所知。   我买了几盒蜜饯和一本新出版的《海外刑侦案事集》,去了东郊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这里有一片美轮美奂的建筑物,繁花绿树环绕,蜂蝶漫天飞舞,时见老人拄杖而行,或是坐在轮椅上,由表情恬静的女护士推着走在湖边的小径上。养老院这种地方,是任何人也逃避不开的。   野心平静了,欲望止息了,只有在这里,你才会看到人性最后的祥和。   我提着蜜饯,拿着书,在绿荫中慢慢地走着,到了一棵老树下,遇见一个身穿便服的白发老人,正坐在轮椅上,双手拿着本柏拉图的《理想国》,正在沉静地阅读。在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残破斑驳的旧相册。   我的眼光,落到了那个破旧得不能再破旧的相册上。慢慢地走到老人身边,把书和蜜饯放下。   老人放下手中的书:“大川来了,怎么还没有女朋友?”   “女朋友?”我呆了一下,失笑道,“不愧是闻名遐迩的老警探,我还一句话未说,您就知道我还没女朋友了。”   “废话!”老人哼了一声,“这么好的天气,有女朋友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老人的话中,有几分悻悻然。   我们这些年轻的警员,都称老人为威伯。威伯是警界永恒的传奇,他一生从警,过手之处,从未有过未破解的悬案。尽管他已经退隐多年,但威伯的名声,却成了警界不可超越的标范。   我看了看威伯手中的《理想国》,问:“威伯,您是在研究柏拉图吗?”   老人摇头:“只是想弄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世界的样子……难道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当然不是。”威伯摇头道,“世界并非像我们所看到的这样,比我们知道的更广袤、更深邃。我们可视的光线太狭隘,我们听力系统有局限,我们只能看到一部分影像,许多东西我们看不到,我们只能听到很少的声音,更多的声音我们听不到。我们就像一个个悲哀的囚徒,被拘禁在脆弱的肉体内,只能看到真实世界投射到我们视网膜上的残缺影像。我们误以为这些模糊的影像,就是真实的全部世界,但我们错了。”   威伯慢慢地转过头,注视着我,以温和的声音,重复道:“许多东西我们看不见,但就在我们身边。”   我转头,看着四周的树木与湖水:“那些东西是什么?”   威伯摇头:“我们看不见,又怎么知道它们是什么?或许是活的生物,又或者,是超越了我们想象的神秘门户。总之,我们看不到它们,一切处于未确定的状态之中。”   【死者知道真相】   我把威伯的话想了半晌,摇了摇头,问:“威伯,为什么会考虑这个问题呢?”   威伯的声音低沉下来:“记得孔子是怎么说的吗?‘未知生,焉知死?’生前的世界,于我们而言就是一个谜,我们无法看到全部的世界,终生追逐着模糊而残缺的影子,生活在虚假的幻象之中,自欺欺人。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启程前往一个更神秘的幽冥国度,届时我们就会发现,在那个未知的国度中,我们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如何能够知道我们抵达了何方?”   我沉默片刻,然后问道:“威伯,您确信另一个世界一定存在?”   威伯笑道:“不是另一个世界,仍然是这个世界。一个我们从未来过,也永远不会离开的世界。”   我若有所思:“威伯,您的意思莫非是说,人死之后的幽冥之国,与我们的现实世界,其实是同一个?”   威伯道:“正像我以前告诉过你的,最简单的答案,必然是最正确的。因为这个世界的法则,是最简单的。”   威伯的意思,莫非是说……   老人飞快地打断我:“生命是永恒的,余者皆为幻象。”   生命是永恒的?我对威伯的说法表示怀疑,小声嘀咕道:“活着的人,是有生命的,难道死了的人,仍然有生命吗?”   威伯没有听清楚,冲我吼道:“你说话大点声,别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我脱口叫了一声:“威伯,您的意思莫非是说,这世界上有鬼?”   “鬼?”威伯好像是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没错,我说的是飘忽无形、化影无踪的鬼。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人死之后,冤气难申,精魂不灭,化为厉鬼,来找他的仇人报仇。”我说道。   威伯一脸不高兴地望着我:“你不觉得这个问题,未免太没品位了吗?”   我老老实实地答道:“品位这事我还真没考虑过,我只想听威伯您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威伯摇了摇头:“以我从警一生的经验,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世上没有鬼怪,如果有的话,那也是人心有鬼,人心作祟。”   这样就好。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威伯,让我们继续有品位的话题,实际上我的意思是,对于死者来说,意识已经停止运转,再也感觉不到这个世界……”   老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夏大川,你多读几本书会死啊?一个不被感知的世界,处于未确定的状态之中。脱离了感知,世界也就失去了其确定性。于死者而言,我们的世界已经失去了确定性。量子力学你懂不懂啊?不懂还不会看看书吗?”   看书……我急忙把自己带来的《海外刑侦案事集》藏到身后,看来我没摸对老人的心思。威伯的兴趣,已经偏离了刑案之中的鸡飞狗跳。我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老人膝头的旧相册上,说道:“威伯,传说您手边的相册,已经随身携带了一辈子,无论您到任何地方,都带着它,真的是这样吗?”   威伯的回答干脆利落:“这本相册,你不可以看。”   “为什么?”我很不满地问道,“我以前又不是没看过。”   老人道:“这本相册是薛定锷的猫,处于封闭之中的不确定状态,一旦打开它,不确定性就化为烟尘,其最终结果,未必是你喜欢的。”   威伯的话,差一点把我逗笑了。这可爱的老人,活到了82岁,终生沉浸于警界之中,与形形色色的罪犯斗智斗勇,却不想愈老弥辣,智慧已经远非我所能比。可是他愈老愈顽皮,竟然不肯让我看他的老相册,这怎么可以?我一定要想办法,麻痹老人的心智,打开这本相册。   我慢慢地寻找话题,避免让老人察觉:“威伯,据说您从警一生,手下从无未解之案,是不是真的呀?”   威伯道:“你说是真,必然是假。你若言假,必然是真。所谓未被观察到的不确定世界,总是这个样子的。”   我忍不住笑了:“威伯,我听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说,实际上您也有未曾破解的悬疑之案,只是无人知道罢了。”   威伯对我怒目而视。   我急忙作出无辜的样子:“别生气,您老可千万别生气。我也是从您老人家的话中猜测出来的。人人都知道您老人家手中,确无未破解之案,可您却说此事真假不确定,那么必然的,是有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存在,这么猜没错吧?”   威伯哼了一声:“少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我说的不确定的意思是……”   “是什么?”我追问道。   “是……”威伯的神色有些茫然,“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我对此事,不能确定。”   “嗯,好神秘啊……”我急忙坐在威伯对面的地上,双手抱膝,仰望着威伯,听他继续讲述下去。   可是,老人却突然沉寂下来,半晌才嘀咕了一句:“我是说……我真的不能确定。”   我不吭声,任由老人满脸困惑地苦思。让82岁、智慧过人的威伯无法确定的,到底是什么呢?   又是好长时间的沉寂,威伯终于慢慢开口了:“如果你问我,我从警一生,手中从无积压的未解之案,此事是真是假,我可以响亮地告诉你:是!有案卷为证,绝对假不了。但这个答案实际上是错误的,我在撒谎,一个从警一生,视荣誉尊严如生命的老警员,公然在撒谎!   “但我真的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在撒谎。事实上,我连这是不是一起名义上的刑案都无法确定,更谈不上破解了。更进一步说,实际上我连这件事情到底发生了没有,都有着极大的疑问。总之,一切都不确定,所以我无法给你一个确定的回答。   “我从警一生,孜孜以求,目的就是验证这种确定性。我只想知道一件事:70年前,在我12岁生日的那一天,我所看到的那一幕,是不是真的。还有那个美艳绝伦,让我牵情一生的女人,她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我青春时代的少年梦想?   “但直到今天,我仍然未找到答案。”   威伯以低沉的语气,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神秘的女客】   70年前,威伯刚刚12岁。   70年前的这座古城,处处洋溢着旧时代的风情,女人穿的衣服是华丽的对襟开衫,她们绾着乌黑的发髻,画着弯弯的细眉毛,脂粉的香气弥漫在狭深的巷子里。男人们则是打着绑腿,手提长枪,去遥远的地方,在弹片横飞中冲锋陷阵。那是一个战争的年代,距离现今,恍若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12岁的小威伯,头上戴着绣有红缨球的瓜皮小帽,身穿绣着福字的绸缎棉袍,身体圆溜溜的,肥胖如圆球。他是城里唯一一家客栈的少东家,每日里川流不息的客人,给威伯家带来滚滚的财源,让威伯过着优裕的生活。   威伯永远记得那一天早晨,当时他正背对着街道,蹲在墙根处,手拿一根细棍,聚精会神地在掏一个蚂蚁窝。正掏得物我两忘、心神愉悦之际,忽然感觉到心脏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然后就嗅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   威伯描述,那香味很淡很淡,淡到你几乎嗅不到的程度。可却又丝丝缕缕,直沁入你的心中,让你的心,瞬时敞开,直欲将这世界拥入怀中。那种潸然欲泣,却又不知因何而喜悦,因何而欲泣的感觉,直让威伯两腿发软,竟然一跤跌坐到了地上。   然后威伯仰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那个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女郎。   威伯年龄虽然不大,但因为家里是开客栈的,也称得上阅人无数了。他一眼望去,感觉那女郎年龄不大,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穿一件对开襟的圆领点衫,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部。当威伯看到她时,她正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威伯。   威伯说,当时他望着这位女郎,脑子里立即涌出两个字:好看。好看,这女郎长得真好看……至于如何个好看法,却不是威伯所能说清楚的。即使是70年后,82岁的威伯说起这个女人来,最多是补充一句:“我活了82年,从未看到过像她那样好看的女人。那种好看,不是人类所能具有的。人类受限于皮肤、肌肉及五官,纵使你摆布到了极致,也未必及得上她的容貌之万一。”   女郎娇美的体形与柔和的气质,让威伯心里生出一种朦胧的感觉,就好像她是与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竟然在这个意外情境下相遇了。而且他心里还说不清楚为什么,感觉到自己很委屈,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递到女郎的手上。   女郎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轻柔香软,比威伯的手大不了多少,精致宛如花瓣。威伯握住这只手,再也舍不得松开。   女人嘴角带着笑,牵着威伯的手,走进了客栈。   威伯家开的客栈,共有16间客房,按天、地、玄、黄分列,天字号2间,是上等房;地字号4间,略次一等;玄字号6间,又差一等;黄字号则是4间大通铺,专供行脚役夫入住。女人牵着威伯的手,穿过一排排客房,到了天字一号房门前,放开手,自己推门进去。然后她回过身来,向威伯招了招手,威伯立即跑进去,站在她面前,仰脸看着她。   女人俯身,对威伯说:“你去到门口看着,等一会儿,有个叫卡摩斯的人,很好认的,高鼻子深眼窝,身上长满了黄毛,他会入住天字二号房间。等卡摩斯住下来之后,你让他来我这里一趟,我有话要对他说。”   威伯脑子并不笨,立即问了一句:“我只是个小孩,客人不肯听我的话,他要是不肯来怎么办?”   女人笑了,轻轻地拍了拍威伯的脸颊:“淘气的小东西,如果卡摩斯不肯来,你就说我知道他手中的香炉是怎么弄到手的。你说了这话,他不敢不来。”   威伯答应了一声,立即跑到门口处,站在柜台边向外张望着。过了不多久,眼见红日西斜,果然有一支行旅,是五匹马组成的旅队,一个高鼻梁、深眼窝,满身都是黄毛的西洋人骑在马上,后面有一个向导,三名脚夫,另外,四匹马背上都驮着沉重的箱子。人身上和马背上,都蒙了一层黄土,显然他们走了不少的路,慢慢向着客栈走来。   进了客栈,那名洋人下马,嘀咕了一句什么,就听向导说道:“这位就是卡摩斯先生,是国民政府的顾问,此次来西北作文化考察,你们要把最好的房间给卡摩斯先生住。”   柜台里应了一声,给卡摩斯先生安排了天字二号房间。然后卡摩斯指挥三名脚夫,从马背上卸下沉重的箱子,其中一只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他的房间。箱子进屋时,一个脚夫身子歪了一下,急得卡摩斯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怪叫:“呕卖嘎滴(哦,我的天啊),小心,要小心哪。”   箱子搬进去,房门关上,向导和脚夫去前面的房间,威伯跑了过来,扒着门缝,向屋子里看。   就见卡摩斯从箱子里,取出一只人脑袋大小的石鼎,三只脚,缺了一只耳朵,看起来很沉。卡摩斯咬着牙,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石鼎放在地上,随后拿出一台照相机,从各个角度开始拍照。   威伯推开了门,卡摩斯扭过头来,看到威伯,脸上露出怕人的怪笑:“小朋友,你应该先敲门。”   威伯呆头呆脑地看着卡摩斯,用机械的声音说道:“你马上去隔壁房间,有人要见你。”   卡摩斯笑眯眯地摊开两只手:“这是一个邀请吗?我是否可以拒绝?”   威伯威胁道:“你必须去,否则你会后悔的。”   卡摩斯哈哈笑了起来:“小朋友,请关上门,我要工作了。”   威伯道:“要见你的人,知道你的香炉是怎么弄到手的。”   卡摩斯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他的模样变得说不出的可怕,冲向自己的行李,从中取出一只转轮枪,猛地冲出门,进了天字一号房间。   【从石鼎中钻出的异兽】   威伯追出来,跑到了一号房间门前,只见房门大开,那位女郎对门而坐,神情淡定。卡摩斯则是手提转轮枪,背对房门,望着那女郎,似乎被惊呆了,一言不发。   好半晌,才听那女人低声叫道:“卡摩斯?”   卡摩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噜声。   女人道:“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你肯不肯?”   卡摩斯又咕噜了一声,收起手枪,端起挂在胸前的照相机,对准女郎,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然后他又咕噜了一声,大意是没有镁光灯,照片的效果会很差。他把照相机放下,抬头望着女郎,问了句:“什么交易?”   女郎说:“我要换回你手中的香炉,你不会拒绝吧?”   卡摩斯摇头:“你还没有开出价码。”   女郎说:“你把香炉交给我,作为交换,我不告诉别人这只香炉是你从别人家中偷来的,而且你还为此开枪,伤了人。这条件够优厚了吧?”   卡摩斯举起了手中的转轮枪,却又不知为何改了主意,把枪放下,说道:“我倒是有个好建议,比你的主意更好,你要不要听?”   女郎脸上露出倦色,分明是同样的话听过太多:“可不可以不听?”   卡摩斯凶狠地说:“不可以,虽然我尊重女士,但这个建议你必须听,因为这关系到我们两人的福祉。”   女郎扑哧一声笑了:“卡摩斯,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卡摩斯道:“不是夸张,事实上,我已经打算完全接受你的要求,把那只奇怪的石器交给你,此外还有我的著作,也将在扉页上写下你的名字,不管你叫什么,这个决定不会改变。还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只属于你,当然,我们两人要在一起,这是毫无疑问的。”   卡摩斯说着,单膝跪地,将转轮枪举过头顶,呈交给女郎:“女士,请接受你的俘虏的献祭吧,一如昔日横扫天下的成吉思汗,在野利氏公主面前交出他的武器与生命。所有的男人终将要败于美丽的女性手下,现在我期望你赋予我这个无上的荣誉。”   听卡摩斯提到成吉思汗,女人像是受到惊吓,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又慢慢坐下:“好了卡摩斯,请不要再开玩笑了,认真一点,我要告诉你一件重大的事情。你必须要把香炉交给我,否则你将有性命之危。”   卡摩斯抬起头来:“女士,如果能够的话,我选择在你的爱情之中,深深地溺死。”   女人摇了摇头:“卡摩斯,你并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卡摩斯抬起头来:“女士,我表达得清楚到了不能再清楚。”   女人皱起眉头,威伯发现,这女人连皱眉头都是那么好看:“卡摩斯,千万不要让欲望的恶兽吞噬了你。”   卡摩斯发出怪怪的笑声:“女士,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除非我的炽爱获得回报,否则我不会退让的。”   女人只是不停地摇头,不再说话了。卡摩斯明显已经占据了主动,他站起来,哈哈笑着,走到门口,转身又挤眉弄眼道:“女士,今夜我不会离开房间,任何时候你期望得到的,在我的房间里都不会失望。”   当时的威伯,听不懂卡摩斯是在说,除非那女郎甘愿成为卡摩斯的女人,否则他不会答应任何条件。但是威伯看到,当卡摩斯离开之后,女人双手掩面,明显地透出一种无力的倦怠。于是威伯知道,女人未能达到她的目的。   威伯心里很生气,心想,如果我将卡摩斯的那只什么香炉偷出来,交给女郎,她一定会非常的高兴。心里想着,威伯心不在焉地吃过晚饭,假装上床睡下,却半闭着眼睛,准备等午夜之时,溜入卡摩斯的房间。   到了下半夜,威伯悄悄地下了地,摸黑出了自己房间,蹑手蹑脚地来到卡摩斯的房间前,发现房间里有微弱的烛光,卡摩斯动来动去的影子,从窗户上透出来,威伯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失望。   卡摩斯竟然还没睡,那这件事,恐怕是干不成了。   正想着,忽见窗户上的影子开始激烈地晃动,威伯这时候才发现,卡摩斯并不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午夜人静,是谁和卡摩斯在一起?会不会是……威伯定睛一看,不禁愕然。   只见窗纸上,映出一个怪怪的影子,忽大忽小,蠕动不停,初看时细长如蛇,再看时状如水缸。看犄角似乎是牛,看倒刺又好像是野猪。可不管是牛还是野猪,都不应该出现在卡摩斯的房间里。   惊愕之际,威伯忽然注意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嗨欧破!嗨欧破……”实际上这个声音一直在响着,只是越来越微弱,而威伯又一门心思地想着别的事,所以被他忽略了。   此时听到这个声音,纵然威伯不懂英语,也知道是屋子里出事了,他立即大喊一声,上前用力推开房门。   房间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只是那微弱的呼救声从靠墙的角落里传来。威伯扭头一看,只见那只石鼎靠墙壁放着,卡摩斯的一条腿露在外边,正在拼命地踢着,分明是有什么东西正用力地将卡摩斯拖入石鼎中。卡摩斯的呼救声变得越来越微弱。   奇怪的是,威伯竟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立即冲到鼎边,抱着卡摩斯露在外边的那条腿,用力往后拉。   扑通一声,威伯一屁股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条断腿。那条腿的断裂之处,留着清晰的牙齿印痕。   【美丽的女人杀了我】   威伯说当时他的大脑处于一种恐怖的冷静状态之中,对身边的危险没有丝毫察觉,仍然在对事情进行着有条有理的分析。   看到卡摩斯断腿上的齿痕,威伯第一个想法就是:有什么东西从鼎中钻了出来,拖走了卡摩斯,还咬断了他的腿。   他仍然没有害怕,而是疾冲到鼎边,探头向里边看。   鼎中空空荡荡的,那只是一只口径不超过40公分的小型石鼎,而且深不及20公分,连人的脑袋都无法钻入。卡摩斯绝无可能钻入这么小的石鼎之中。   可是,那条腿还抱在威伯怀中,是他亲手将这条断腿从鼎中拖出来的。而且他亲耳听到了鼎中传来的微弱呼救声。   茫然之际,怀抱那条断腿,威伯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立即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一张照片,是刚从药水中洗出来的,照片上,正是天字一号房间的女客人。是卡摩斯初次见到这个女人时,为其美色所震慑,特意拍下的。   威伯想也未想,立即将断腿往地下一扔,抓起照片,藏在自己怀里。然后他又看到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字,旁边撂着支羽毛笔。威伯正要歪头看看纸上写的是什么,地面上那条断腿突然踢了一下,正踢到威伯的胫骨上。   断腿还在乱踢,这让威伯心中的恐惧意识霎时间觉醒了,他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哭喊了一声:“快来人啊,出事啦,救命啊……”喊声中,他双手抱头,跑出了这间可怕的屋子。   听到喊叫声,整个客栈全都被惊动了。威伯的父亲带着伙计,打着灯笼、举着火把赶来,瞧见卡摩斯先生被啃剩下的半条腿,所有人都被吓呆了。   卡摩斯的导游和脚夫也被惊醒,跑来看到这情形,一口咬定这是家黑店,硬说卡摩斯被店家谋财害命了,揪住威伯的父亲不放。威伯的父亲万般无奈,只好让伙计快点去警察局报案。   天亮之后,警察局的探员终于赶来了,进了卡摩斯的房间里,勘察现场。抬眼看到桌子上有支羽毛笔,压着张白纸,纸上是一行歪七扭八的汉字:   〖我的生命到了尽头,杀死我的人,就是隔壁房间中美丽的女人。〗   威伯解释说,如果他事先注意到那张纸条,结果肯定会完全不同。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卡摩斯写这一行字的真实意思。   卡摩斯的意思是说:他在看到隔壁女人的第一眼,就发疯一样地爱上了她,尽管他连这女人是谁都不知道,但是却愿意为她付出生命。   卡摩斯是在描述自己陷入爱情中的快感,可是从警局赶来的侦探又如何知道?看到这张纸条,侦探们如临大敌,一个个立即拔出手枪,包围了天字一号客房,喝令房间里的女人走出来。   威伯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被警探带走,他12岁的少年之心,几乎生生被绞断。他说,当那女人离开的时候,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直到看到威伯,才见她展颜一笑。   生平第一次,威伯体验到了肝肠寸断的撕裂之感,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整整哭了一天。   第二天,威伯不肯起来吃饭,仍然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到了第三天,威伯正在伤心之际,突然从警局来了两名侦探,进来就问威伯在哪里。威伯的父亲吓坏了,小心翼翼地问侦探为什么要找孩子。侦探说那女人被押到警局,三天三夜拒绝招供,警局有心动刑,又因为不明女人的来历,不敢轻率。但是三天之后,那女人突然提出来要见一见客栈的少东家,所以侦探才会来找威伯,至于那女人为何要见威伯,连侦探自己也说不明白。   12岁的威伯被带到了一个他从未到过的地方,是一幢有着大大圆盖的建筑物,圆盖周遭都是塔楼,荷枪实弹的士兵往来穿梭。侦探带着威伯从一扇小门进入,走过了一条幽暗的长廊,最后到了间阴冷的屋子。   在威伯的印象中,这间屋子一半建造在地下,狭长的窗棂抵着肮脏的天花板,一个忽明忽暗的灯泡悬挂着,照得屋里的板凳桌椅似乎都在摇晃。侦探让威伯坐在一条长凳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哗啦啦的一声响,一扇铁门被打开,那女郎出现在门前,笑吟吟地望着威伯。   女人的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每移动一步,就响起叮叮当当的金属拖拉声。看到她这个样子,威伯的鼻子一酸,泪水狂涌而出。   像是被脚镣弄痛了,女人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慢慢地走到威伯的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威伯,并不说话。   好长时间,威伯只顾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侦探不耐烦地在外边敲了敲门:“快点,再不说话时间就到了。”威伯这才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女人笑了笑:“他们一直这样子的。”   然后她问道:“我知道你看到了,也知道你有问题问我,是不是这样?”   威伯点了点头:“是,我看到了,我看到鬼把卡摩斯吃掉了,我拼命地想把他拖出来,却只拖出来他的一条腿……”说到这里,威伯心里忍不住害怕,又哭了起来。   女人俯身,两眼看着威伯,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你要一辈子铭记在心。这个秘密就是……”   “是什么?”威伯问。   “世上本没有鬼,如果有的话,那也是人心有鬼,人心作祟。”女郎低声说。   “没有鬼?”威伯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可我明明看到的……”   女郎问:“你看到了什么?你真的看到有鬼怪,把那个卡摩斯吞掉了吗?”   威伯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没有看到,可是我确实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往那鼎里拖卡摩斯,还有,他的腿明明是被咬断的。”   女郎笑了:“但你终究没看到鬼,对不对?”   威伯:“对倒是对……可如果没有鬼,那又是什么东西吃掉了卡摩斯呢?”   女郎道:“吞噬了卡摩斯的,是幸运。”   “幸运?”威伯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被什么东西啃吃得只剩一条腿,难道还叫幸运?”   女郎点头,肯定道:“没错,是幸运。”   【精灵从来不骗人】   看威伯满脸茫然,女郎笑了,她站起身,拖着叮当响的镣铐,把手伸过来,拍了拍威伯的手背:“如果你听不明白,那仅仅是因为,你没有遇到过幸运。或者更明确地说,你并不了解什么叫幸运。”   威伯立即问道:“什么叫幸运?”   “幸运啊,本是个精灵的名字。”女郎慢慢地坐回去,看着威伯,讲起了故事。   说是在一个荒凉的地方,有一个村子,由于土地贫瘠,干旱少雨,经常是颗粒无收。村民们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惨淡难言。终于有一天,村民们凑在一起说:“这种苦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我们的村子是个不幸的村子,幸运精灵从不肯涉足这里,我们应该去祈愿,祈愿幸运精灵来到这里,让我们脱离苦难。”   于是,村民们就备好了祭品,一起去祈愿。整整祈祷了三天三夜,幸运精灵终于听到了他们的呼唤,来到了村子里。   幸运精灵是个女孩子,穿着漂亮的红色衣服,梳着双环发髻,大大的圆眼睛,胖嘟嘟的脸蛋,每个人见了她,都有说不出的喜欢。没有人不喜欢幸运,她始终是最受欢迎的精灵。见她来到,村民们欢声雷动:“善良的幸运精灵啊,请赐福予我们吧。”   “好的,我不会拒绝将幸运赐给任何人。”幸运精灵说,“说出你们的愿望吧,你们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   村东的居民说:“我们希望种下的番薯大丰收。”   村南的居民说:“我们希望养的猪肥又壮,不要发猪瘟。”   村西的居民说:“我们是猎人,希望打到更多的猎物。”   村北的居民说:“我才不像他们那样物质主义,没品位、没情趣,我渴望刺激的爱情,火辣辣的那种。”   幸运精灵说:“好的,幸运已经降临到你们的头上,每个人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幸运精灵说过之后,幸运真的降临了。村东的番薯马上就要丰收了,乐得村民做梦都笑醒。村南的肥猪浑身都是圆滚滚的肉,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村南的肥猪,在村子里跑来跑去,跑到了村东,用长长的嘴巴,把地下的番薯全都拱了出来,一年的收成,就这样全毁了。   村东的居民愤怒至极,追打肥猪。肥猪跑到了山里,恰好遇到村西的猎人,猎人见到这么肥的猎物,就砰的一枪,把肥猪打死了。   猎人扛着肥猪回了家,对妻子说:“快点,把猪肉炖熟,我要好好吃一顿。”   好的,温顺的妻子答应着,开始生火炖肉。等肉炖到香烂,她往碗里下了砒霜,端给丈夫。猎人狼吞虎咽地吃掉,就一命呜呼了。   猎人经常不在家,妻子早已爱上了村北的年轻人。毒死了丈夫之后,她把情人请到家,点燃蜡烛,吃着肥肉,唱起欢快的歌来,却不小心碰翻了蜡烛,房子燃烧起来,大火蔓延,把全村都烧毁了。   村民们鬼哭狼嚎,逃出火窟,瑟缩在荒郊野外,纷纷抱怨道:“幸运精灵啊,你为何要欺骗我们?我们明明祈求的是幸福,你却为我们降下了灾难。”   幸运精灵说:“有没有搞错?居然埋怨我。我赐给你们的就是幸运,精灵从来不骗人。”   村民们追问道:“那我们遭遇到的灾难,又如何解释?”   幸运精灵说:“是这个样子的,你们看到我的影子了没有?没错,精灵也是有影子的,我的影子也是一个精灵,但她却是一个坏精灵,名字叫不幸。我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只要这个世界上有光线,她就会跑出来,我赐给你们幸运,她则将不幸带给你们,这是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   村民们愤怒地吼道:“滚回你地下的窟穴中去吧,我们宁肯不要暂时的幸运,也不想遇到灾祸。”   幸运精灵很伤心:“你们不会真的让我离开吧?可不可以再商量一下?”   “滚!”村民们吼叫道。   幸运精灵哭泣着离开了,躲入了地下的深穴之中。只有在绝无光线的暗黑之中,才看不到她的影子——不幸。只是那绝望的孤独,让幸运精灵日日以泪洗面。   女郎说完了她的故事,就在威伯的懵懂之中,她俯身过来,低声道:“现在你听好了,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要对你说下面这番话,这将让你受益终生。”   威伯急忙瞪大了眼睛,凝神倾听。   就听女郎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世界是平衡的,善与恶、是与非,彼此是对方的影子。无善即无恶,无是即无非。因为恶的存在,所以才有了善良,善良越大,邪恶也越强势。无大恶即无大善,无大非即无大是。作为人就必须明确你的局限,不要追求高于人性的善,也不要沉溺于低于人性的恶,两者都意味着灾难,只会引爆反向的力量。”   说完这番话,侦探就进来将威伯带走了。威伯一步一回头,看着女郎的身影消隐于阴暗的牢房之中。女郎对他说过的话,他一字一字地全都铭刻在心里,一生也没有忘掉。   回来后的夜里,城外突然响起了激烈的炮火声,一支武装力量向这座城池发起了进攻。奇怪的是,进攻者所有的炮火,都打向了牢房所在的方向,城内的守军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枪声整整响了一夜。   天亮之后,进攻者撤退,没人知道这支武装力量自何而来,至于他们进攻这座城市的原因,就更是一个谜。人们只知道,当战事结束之时,城里的牢房已经全部被炮火摧毁,房屋建筑化为一片废墟。羁押于牢中的犯人与看守,无一逃脱,悉死于炮火之中。   这件事给威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太多太多的谜,让他悬系于心,无可破解。所以他才一生从警,只希望追查出那神秘女郎的身份及来历,以解心中之惑。但不承想,整整70年过去了,威伯已垂垂老矣,所有的悬谜却仍旧笼罩在岁月的烟尘之中,无法探其究竟。   威伯讲述完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我静静地坐在一边,在威伯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时,我说道:“威伯,这就是您一生也未能破解的悬案了,果然是疑窦重重啊。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神秘女郎的照片?以前您曾让我看过那张照片,我想再看一次,以慰藉我这个年轻警员的好奇心。”   威伯默不做声地把那本残破相册递过来。   我接过来,打开,只觉得心脏怦怦狂跳。   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泛着70年岁月的米黄色,照片上的女郎形影很是模糊,和曾在我桌上摆放了一周的叶丽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就好像是拍照者在同一时间为同一个女郎,连拍下两张一样的照片。   看着这张旧照片,我说道:“威伯,您甚至连女郎的姓名都不知道吧。”   威伯摇头:“我向当年的侦探打听过她的名字,并写到了照片背后。”   我把照片翻过来,只见上面有两个潦草的字:叶丽!   叶丽!   我叹息,时光已经过去了70年,而生命却是永恒的。   当然,诚如威伯所言,这个世界没有鬼,也没有能活过千年万载的妖物。   第二章神秘的海鲜城   【怪脾气的小老头儿】   又陪威伯坐了好久,闲聊了会儿天,我向威伯告辞,起身出了养老院。   走到门口,我转头回望,见威伯仍然坐于湖边的树下,低头沉思,我急忙走进养老院的办公室。   一名年长的女护士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取出随身带来的叶丽照片,递过去:“见过这个女人没有?”   女护士接过照片,皱眉:“照片不是很清晰。”   我提醒道:“她是来找威伯的。”   女护士哎哟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原来她要找的人是威伯。”   我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能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的情况……”女护士眉头皱起来,回忆道,“没有当时,这个女人来过几次,但她却没有看望任何人,只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站着,穿着件青灰色的卡腰长风衣,系着丝巾,不与人说话,问她找谁,她只是微笑。我现在才想明白,她每次站立的位置,恰好能够从后面看到威伯。”   “从后面看到?”我诧异地问,“难道她没有和威伯说过话吗?”   “绝对没有!”女护士摇头,“实际上,威伯压根儿不知道她来过,每次她都是站得远远的,凝望着威伯的背影。”   再问清楚女郎每次来时站立的大约位置,我悄悄返回去,站在那个位置上,果然就看到威伯垂老的背影,他正把脸伏在双手中,双肩不时地抽搐一下。这可怜的老人,他终生追逐一个美丽的梦幻,明知道终无所获,却仍难释怀。   以威伯的背影为目标,我划定了一个半圆形的搜索区域。在这个区域里,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看到威伯。   然后我退后,选择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在这里,只需要一架小型的望远镜,就能够对凝视威伯背影的人,进行监视。   临走前,我又去找那位女护士,请她等下一次那女郎再来眺望威伯的时候,务必打电话告诉我。   回到警局,就陷入到无尽的琐事案子之中,我连忙了几天,终于接到了女护士的电话,说那个女郎来了。   我立即冲出门,手拿望远镜跳上车,驱车向养老院飞奔。到了门口,我先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警车停好,避免让威伯察觉。然后跳下车,匆匆往门里走。   女护士正在门前和几个闲人聊天,见我过来,脸上挂着笑意打了声招呼,说:“你来晚了,人家已经走了。”   我“嗯”了一声,问清楚女郎这一次站立的位置,找过去看了看,记在心里。回到警局之后,我画了张养老院的地形图,把女郎站立的位置标出来。   此后一连几次接到女护士的电话。虽然每一次赶过去,女郎都已经离开了,但是我感觉到已经掌握了她的规律。她大概是每隔6天去养老院一次,站在远处,从背后看着威伯,却不与威伯见面,也不说话。   按照这个规律,女郎下一次出现,应该是5天之后了。   我开始考虑5天之后的行动,可有关这次行动,我的脑子尚未想清楚,为什么要行动呢?连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似乎都没有。   没有答案,那是不是还要行动呢?   这个问题同样让我困惑。   犹豫之际,就接到了海鲜城吕教授寻衅斗殴案件。   打报警电话的,是海鲜城的服务人员,声音很急切,说有个老头儿在海鲜城闹事打人,对方一直还手,眼看要把老头儿打死了,让警员快点过去。   老头儿?在海鲜城打人?这事听了就让人心里别扭。   可别扭也得去啊,总不能让那个寻衅滋事的老头儿被人家活活打死吧?   海鲜城在一条美食街上,道路两旁全都是餐馆,招牌林立。可能是时间不对,所有的餐馆都是门可罗雀,不见一个客人。   最靠里边的一家餐馆,三层小楼,却是人声鼎沸,来吃饭的人在门外排成了长队,服务生不耐烦地维持着秩序,透明的水族箱直抵到门楣处,拥挤的食客们正挤在水族箱前挑选下酒的美味。   这里就是海鲜城了。   一个年轻的领班迎上来,带着我往餐厅里边走,边走边介绍情况。   原来在海鲜城临门处,有个透明的水族缸,各种各样的海鱼空运到这里,就养在水族缸中,由食客现场点单,看中哪条鱼,就捞出来交给厨师,厨师再根据客人的要求,或红烧或清蒸,烹好之后上桌。   有几个客人在水族缸旁边看来看去,一边看一边商量。“这一条如何?”“吃过了,也就是那个味。”“那一条怎么样?”“不好吃,还是换一条吧……”不管挑哪条鱼,总会有人摇头反对。虽说是海鲜城,可所有的品种都吃过了,大家便没了兴趣。挑选了好长时间,客人们才挑中了一条想吃的鱼。   这是条身体扁平,前宽后狭,眼睛长在头的两边,尾巴分叉歪斜,身上覆盖着细小的齿状突起的海鱼。客人之所以点这条鱼,就是因为这鱼的形状古怪,客人想尝尝鲜。而这究竟是条什么鱼,却不会有人关心。   当客人们选中这条鱼的时候,在餐馆门外有一个老头儿,正把脸贴在水族缸上,看着这条鱼,目光中透露着说不尽的奇怪神色。   【三亿年前的鱼】   当网兜伸入水中,将那条眼睛长在头两边的鱼捞起来的时候,在外边的老头儿好像是受到了惊吓,发出了一声惊呼,突然冲了进来,拦在厨师面前,大喊道:“这条鱼不能吃,你不能吃。”   厨师呆了一下,指着几名客人道:“是人家点的菜。”   厨师的意思,是让老头儿去找客人说,他拿着鱼正要走,老头儿却拦在他面前,急切地说:“这条鱼不能吃,真的不能吃,多少钱?我买下了。”说着,立即从兜里掏出钱来。   厨师无奈地看了看客人,加重了语气:“老爷子,这条鱼,人家已经买下了。”   买下了也不行!老头儿倔强地一扭头:“这条鱼我出高价,一定要卖给我。”   厨师道:“老爷子,跟你说过了,这条鱼是人家的,你跟我说没用。”   老头儿这才转向那几名客人,走了过去,说道:“几位,请把这条鱼让给我,好不好?”   几名客人摇了摇头:“老爷子,我们也不是非要吃这条鱼不可,缸里这么多的鱼,吃哪条不是吃?”   老头儿如释重负:“那谢谢了,太谢谢诸位了。”   客人们却一摆手:“老爷子,你先别忙着谢,话还没说完呢。我们素不相识,挑了好长时间才挑到这条鱼吃,可你从旁边冒出来,非要我们把鱼让给你,我们为什么要让呢?理由总得给一个吧?”   “理由……”老头儿拿手搔着脑袋,“几位,我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了。这样好了,这条鱼多少钱?我加倍补偿给你们,好不好?”   客人们很吃惊:“老爷子,请你不要羞辱我们,难道我们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老头儿说:“我没说你们见钱眼开!”   客人们道:“怎么没有说?明明有说嘛!”   双方就站在餐桌边扯皮,客人想知道老头儿为什么要买这条鱼,老头儿却绕来绕去,甚至愿意出10倍的高价,唯独不肯说出理由。正纠缠不清,侍应生端着一道菜上来了,后面跟着笑眯眯的厨师:“几位,商量好了这鱼归谁没有?我可已经替你们把鱼烧好了。”   “什么?烧好了?”老头儿发出一声惨叫,定睛看那餐盘,里边果然就是那条鱼,已经清蒸熟透,香味弥漫。原来,厨师的想法是,两家争鱼,不管谁赢,这条鱼总归难逃一烹。而且不管哪一边争到了鱼,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要求上桌。所以争由客人们去争,厨师的工作就是先把鱼烹好。   厨师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可是那老头儿却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惨叫:“你们这群流氓,丧尽天良啊!”不由分说抓起一只碟子,照一个客人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哗啦,那个客人的脑袋就淌下了鲜血。   原来老头儿认为这几个客人故意戏弄他,一边陪他瞎扯,一边把鱼烹了。气急败坏之下,竟然动了手,而且当场伤了人。   打伤一人之后,老头儿还不罢休,再次发出愤怒的咆哮声,猛地冲过去,将另一名客人掀翻在地,按住之后,照脸上砰砰乱打。这时候另外几名客人醒过神来了,上前想拉开老头儿,老头儿却像个疯子一样,见人就打,打得那几个客人忍无可忍,迎面一拳,就听哐的一声老头儿栽倒在地,他号叫着爬起来,再次冲上,又被人一脚踹倒。这次倒下,老头儿的脑袋重重地磕在桌角上,殷红的鲜血涌出,吓坏了海鲜城的侍应生们,急忙拦住那几个客人,打电话报警。   案情的经过,基本上就是这样,起因就是这个头脑不清的老头儿寻衅滋事。虽然他白发苍苍,偌大年纪,但这不应该成为滋事的理由。我一边摇头,一边安排人把老头儿送到医院包扎伤口,再带那几个晦气的食客回警局做笔录。   正做着笔录,突然电话响了起来,拿起来,就听到顶头上司警督罗开气急败坏的声音:“夏大川,你疯了?是不是不想干了?”   “怎么了?”我很诧异,“干吗要发这么大火?”   电话那边吼叫道:“你竟然要拘捕吕随启教授?也不看看你一个小小的警员够这个分量吗?”   “什么呀,哪来的什么吕随启教授……”我正解释,电话那边吼叫道:“你连吕教授都不认识,还办什么案?真丢人!查完资料后你给我回话!”   放下电话,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几个食客,越看心里越是狐疑。急忙打开电脑的资料库,查询了一下吕随启教授,这一查,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到好不绝望。   吕随启教授,国际考古学权威、古生物学专家,一生著述颇丰,门下弟子无数,这无论如何也和在餐馆里寻衅滋事的怪老头儿联系不到一起。   正困惑着,就听外边一辆车停下,几个人扶着头裹绷带的老头儿从车里下来。我仔细看这老头儿的脸,满怀悲愤,怒气冲冲,确实是吕教授其人。可你就算是吕教授,也不能在餐馆里抢人家的鱼,还打人吧?   正想着,吕教授一瘸一拐地进来了。几名食客看到他,急忙站了起来,生怕吕教授再动手打人。可吕教授却没有动手,而是对着他们展开一张纸:“你们自己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纸上是一幅画,画的是条身体扁平,前宽后狭,眼睛长在头的两边,尾巴分叉歪斜,身上覆盖着细小的齿状突起的海鱼。   “你们还认得这东西吗?”吕教授问道。   “当然认得。”几名食客齐声答道,“这就是我们刚才点的鱼。”   吕教授吼叫起来:“无知的蠢货,现在我告诉你们,这条鱼叫花鳞鱼,生活在3亿5000万年之前,是古生代的石炭纪,那时候地球上的生物多是腕足类,两栖类刚刚开始发展,爬行类动物也刚刚出现。这段时间持续了6500万年,又过了5500万年,直到二叠纪结束,地球才进入了中生代。你们吃这条鱼,不啻犯了天条,你们吃掉了千金难买的活化石!”   几名食客大张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吕教授。   教授向门外一指:“滚!”   食客们笔录也不做了,掉头就跑。   然后义愤填膺的教授转向我:“你也给我滚!”   “是,是……”我急忙站起来,小步跑到门前,突然醒过神来,“不对啊教授,我不能滚,这里是警局,不是你的课堂。”   【神秘的海鲜城】   吕教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弄明白这里是警局之后,就没有再赶我走。我替教授端来杯茶,小心翼翼地问道:“教授,你确信那条鱼真是生活在3亿5000万年以前?”   教授冷笑:“就像确信你是你父母生出来的一样,绝不会有错。”   这个吕教授,张嘴就骂人,真是拿他没办法。   我说道:“如果3亿5000万年前的物种,能够繁衍到现在,绝不会是孤零零的一条,它至少有一个生态圈,教授你说是不是?”   教授扭头看着我:“你以为就你这样想?我刚刚在水族缸里看到这条鱼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可就因为犹疑了这么一下,鱼竟然被那几个蠢货给吃了,我现在恨不能……唉,算了,蠢货就是蠢货,只有蠢货才会追究蠢货,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条鱼是从什么地方捕来的。”   我站起来:“教授,我送你去海鲜城,问问他们。咱们可要说好了,这一次真的不能再动手打人了,好不好?”   教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说话,让我搀扶着他,上了警车,又回到美食街。   这条街上,两侧都是行将关门倒闭的餐馆,一家比一家生意惨淡,只有海鲜城生意火爆,门外就餐的食客排成长队。可是,食客们宁愿在门外排队,也不肯移步去照顾一下别家餐馆的生意,这让其他餐馆的老板,一个个气得脸皮青紫。   据说生意就是这样,旺的旺死,衰的衰死,没地方说理去。   可是海鲜城的生意火爆到这种程度,而别的餐馆却只能关门,这还是有点离谱。这情形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那条3亿5000万年前的怪鱼!   没错,就是这样。我心里突然涌出这个奇怪的念头,那条3亿5000万年前的怪鱼,它不可能孤零零地活到今天,必然会有一个适合它的生态环境,让它繁衍生息。可这样一个生态环境,不可能不被人发现,但我可以确信,如今这世界上已经不存在孤绝的生态圈了,适合怪鱼生存的环境并不存在,可这条鱼却在这里,让人无法解释,疑窦丛生。   而这家海鲜城,一如那条怪鱼。海鲜城的生意兴旺,应该是建立在一条繁华的食街之上,可这条街的生意极其惨淡,按理说海鲜城的生意应该受到影响。可事实上,海鲜城一家独占了整条食街的风头,把来食街的所有客人全部包揽了进去。   海鲜城的生意火爆,处于一个孤绝的生意圈中,是极为反常的。在这反常的地方出现一条反常的鱼,应该说是正常的。   我想。   车停下来,我搀扶吕教授下车。教授却一把推开我,急不可耐地去找海鲜城经理,询问货源,要弄清楚那条鱼的具体捕捞时间和地点。我则站在门外,上上下下地打量这家餐馆,越看心里越是狐疑。   海鲜城两边的餐馆都已经关门歇业,门窗上蛛网密布,垃圾成堆。只有海鲜城门前人头涌动,喧闹不息。这越发验证了我关于孤绝生意圈的怪想法,从未见过一家餐馆独霸食街的怪现象,这里肯定有问题。   可有什么问题呢?   我说不上来,只能在海鲜城里东走走、西看看,尽管看不出个眉目,看不出个端倪来,可我心里还是觉得有问题。   不弄清楚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就难以释怀。   我在海鲜城里走来走去,没有目标,只是感觉到这里肯定有什么。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我走到了走廊里,看着墙壁上的员工奖惩板报。   板报上有海鲜城员工的名字、照片及奖惩理由,我百无聊赖地看过去,已经不再指望找到什么了。   在板报的最下面,已经接近地面的位置,我看到了一张照片,心里猛然一震。   我急忙蹲下身,仔细看那张照片。果然没错,这就是叶丽的照片,这个女孩子的美是难以形容的,我绝不会看错。   再看她的名字,写的居然是叶莉。   这个发现让我如释重负,不管是叶丽还是叶莉,她们肯定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她的职位,居然是在后台,工作职责是洗鱼、洗菜,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不过,既然她出现在这里,那相关问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我心里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轻松,叫住匆匆走过的一名女服务生:“你们的领班在哪里?让她过来。”   领班是个气质很不错的女孩子,比服务生们年龄略大一些。她笑吟吟地走过来,问:“有什么事吗?”   “这个……”我用手指着叶莉的照片,“这个叶莉在不在?”   “叶莉……”由于照片的位置太低,领班蹲下身,仔细看清楚后,拿起对讲机,询问了一下,对我说,“她已经辞职走了,为什么要找她?”   “辞职走了?”我呆了一下,“什么时候走的?”   领班又拿起对讲机,问过之后说:“太不巧了,刚才有人打架的时候,她还在呢,等打完架,她也走了。”   “这个……”我心里上火,高声叫道,“叫你们老板过来!”   领班仍然笑吟吟道:“我们的经理在大堂,我马上叫他来。”   我打断她:“谁说要找经理?我要找的是你们董事长,请你配合我们的警务工作好不好?”   女领班明显有些为难,站得略远一点儿,又通过对讲机讲了些什么,这才带我走过走廊,在一扇门上敲了敲,听到里边“进来”的声音,推开门,让我进去。   里边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角落里有张办公台案。两扇房门紧闭,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绒毯,绒毯上开着几个洞。一个矮胖的男子正猫着腰,试图把一只高尔夫球捅进洞里。见我进来,男子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走到他面前,亮出警徽,让他看个清楚。他这才不情愿地站起身:“有事?”   “有件你绝对不喜欢的事情。”我冷声说道,“为什么这条街上,其他餐馆的生意都惨淡无比,关门歇业,唯有你家却是生意兴隆,食客盈门?这件事现在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听了我的话,那男子神色大变,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一点跌倒在地。   【离奇的失窃案】   后来我才知道,我在屋子里见到的这个人,就是海鲜城的老板,姓付,叫付业兴,是一个乡下进城的农民,因为会炒几道菜,就在一家小餐馆里帮厨。因为生意不景气,老板就将餐馆盘给了付业兴。却不想,自打餐馆到了付业兴的手中之后,生意却蒸蒸日上,许多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就为了在付业兴的餐馆里吃一顿饭。   付业兴有了钱,就接连盘下左右几家店,扩大了门面,于是生意更加火爆,门外开始出现等候吃饭的长队。于是付业兴再次扩大门面,最终成了现在这家闻名遐迩的海鲜城。   海鲜城为这条街带来了生意,许多餐馆酒楼纷纷在附近开店,打算与海鲜城一较短长。却不想,这条街似乎只旺海鲜城一家,别的餐馆来到这条街,总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或者是米饭馊了,或者是菜里有苍蝇,要么就是盐放多了或是放少了,惹得食客大动肝火,动不动就和老板动手打起来。   有的餐馆饭菜没有问题,却会出现员工和老板关系处理不好的事情,总之,是让餐馆的生意做不下去。搞到最后,这条街上,唯独海鲜城的生意火爆,其他餐馆不得不盘店转让。   海鲜城老板付业兴虽然有了钱,但他仍然是个农民,因为怕被人笑话,很少出门,低调得很。连打高尔夫球都不敢去球场,就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己和自己打。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并不了解这些情况。但是因为叶莉曾在他的海鲜城洗鱼、洗菜,我立即感觉到了海鲜城的生意之所以火爆,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我就当面说了一句:“你这家餐馆生意火爆的内情,已经不是秘密了。”   付老板果然是神色大变,居然差点栽倒在地。但是他很快就稳住了,脸上浮现出狡猾的笑容,摊开两手:“好啊,居然把警员叫来了,警员来了好啊,你可以去调查,去调查啊,看看别家餐馆关门的事,是不是我在背后捣鬼?”   我笑了:“看来,找你麻烦的人还真不少啊。”   “那又怎么样?”付老板有恃无恐地说道,“无论哪家餐馆关门,都怪罪到我头上来,他家菜里有苍蝇怪我,他家米饭里生了蛆怪我,连他家的老板娘带了钱跟厨师跑了也怪我。你说我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   作为警员,最娴熟的本领就是看破对方的内心。付老板这样说话,再看他那分明是紧张,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条街上的餐馆倒闭,唯独海鲜城独霸风水,果然就是这家伙捣的鬼。只不过,他自信手段高明,方法隐蔽,指证者找不出证据来,所以才会这样高声说话。   于是我淡淡地笑道:“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以前只有你自己知道。可是现在呢,知道这件事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喽。”   这家伙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类型,听了我的话,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把警徽拿在手上不停地把玩着,让他的眼光转过来,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问我是什么意思吗?也好,这个问题我可以替你回答,当然是你跟我回警局之后的事情了。如果你自己愿意说,也可以考虑就在这里。”   那家伙讪笑道:“我又没有犯罪,去警局干什么呢?你还是在这里说吧。”   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看得那家伙目光躲躲闪闪。好半晌,见这家伙始终不肯吐口,我才说道:“机会已经给了你,但你不肯抓住。那就跟我回警局吧。”   那家伙慌里慌张地向后退:“说过的我不去,我干吗要去警局?”   我把警徽在他的眼前一亮,厉声道:“警务人员在执行公务,请你马上跟我走一趟!”   那家伙的表情僵硬了:“别……别这样……”忽然间他一咬牙,“那我就跟你走一趟,反正我没犯罪,你也不能把我的鼻子咬下来。”   他居然真的要跟我走,这反倒让我怔住了。其实,我压根儿不知道这家餐馆是否涉及刑事案件,只是凭经验断定这家伙有问题,想用去警局吓住他,让他自己说出来。可不承想,他宁肯跟我回警局,也不吐口,让我怔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了。   “等我换件衣服,马上跟你走。”那家伙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顺手推开一扇门。我看着他走进去,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这家伙不会趁机逃走吧?   可我连他干了些什么都不清楚,更无理由阻止他,只好看着他走进去。突然里边传出一声凄恻的惨叫,那声音宛如杀猪一样,惊得我猛地拔枪在手,冲到门前,先闪到墙边,然后突然将枪口对准里边的房间。   里边却只有付老板一个人,他跪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台子前,双手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见到我,他大声地尖叫起来:“偷走了,有人把我的宝贝偷走了,天杀的小贼,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啊!”   宝贝被偷走了?什么宝贝?被谁偷走了?这几个问题转瞬间在我脑际闪过,而后浮现出了叶莉那张柔美的脸。   没错,肯定是她干的!   现在我明白她为什么要来这家海鲜城了。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个让付老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的宝贝。   发生在这家海鲜城的事情,实际上和威伯70年前所遇到的事情没什么区别。那次叶丽去见外国人卡摩斯,是为了一只鼎炉。而这次,会不会仍然是为了那只鼎炉呢?   忽然间付老板爬了过来,抱住了我的腿:“求求你,快点帮我把宝贝找回来,没有宝贝,我就全完了,求你救我一命吧,求你了。”   付老板这样一说,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断。我踢了他一脚,骂道:“哼,不见棺材不落泪,直接告诉你,我知道小偷是谁,今天我来正是为了这件事,可你却跟我东拉西扯。现在你再给我回答一遍,你是在这里说?还是跟我回警局?”   “在哪里说都一样啊,反正宝贝找不回来的话,我也不活了。”   付老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异梦】   海鲜城的老板付业兴,终于屈服了,不得不把实情说出来。   可是他说出来的实情,却让我大为吃惊,连脑子都有点儿不清不楚了。   因为付业兴所叙述的这件事,太过于离奇,已经过了匪夷所思的限度。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根本无法接受。   付业兴,市郊的农民,年轻的时候渴慕城市繁华,就离开乡村,单身奔赴城市打工。但是他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得技术,进城之后只能干一些最苦最累、没有技术含量的力气活,每天累死累活,却赚不了多少钱。又因为误交匪人,被人欺骗,卷入不法案件之中,被监禁了半年。   出狱之后的付业兴,两手空空,心灰意冷,此前的万丈雄心化为泡影。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不会有人愿意帮助他,他甚至连买一张回程车票的钱都没有,只能拖着疲倦的双腿,徒步返回自己的家乡。   他一个人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快到天黑的时候,才发现前后只有一条无限延伸的公路,道路两旁连个借宿的人家都没有。正无办法可想时,忽然看到远处好像有一座庙,他就急忙赶了过去。突然间天空卷起了浓密的乌云,豆粒大小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四野霎时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比午夜更加黑暗。付业兴双手抱着头,心里估摸着那座古廊的方向,只管拼命地往前跑,突然间,砰的一声,他的脑袋好像是撞到了门柱上,拿手一摸,果然没错,他居然没有偏离方向,真的跑到了古廊前。   暴雨如注,雷声惊天,付业兴用手在廊柱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门,急忙躲了进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个避雨的地方。   那座古廊,特别阴冷,进去之后,付业兴冻得瑟瑟发抖。他咬着牙,摸黑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用手绞干,再穿在身上。然后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廊中的情形,可是里边的黑暗浓得化不开,肉眼的视力根本无法穿透,总之他是什么也看不到。   无奈之下,付业兴蹲下身来,用手在地面上摸索着,他的手好像是摸到了一只坛子,滚圆滚圆的,腹大颈细,只是表面有些粗糙。付业兴把这只坛子抱在怀中,挪动到廊门前,心想,已经到这地步了,干脆我拿这只坛子当枕头,躺下来歇歇吧。   他真的把那只坛子放倒,枕在头下,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是不承想,他的眼睛闭上之后,噬骨的乏倦袭上心头,他竟然呼呼地睡了过去。   入睡之后,付业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他好像身处于一座幽深的古宅里,宅子里空间广阔,深不可测,可是光线晦暗。一名白衣女子,赤着双脚,头发披散,正向着大门方向奔跑过来,后面是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响,以及卷起的漫天烟尘,正在追逐那名白衣女子。幽深的古宅深处,有十几条影子跑过来,像是要接应白衣女子。   像绝大多数的梦一样,付业兴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却无法判明自己在梦境中的具体位置。他好像是居于很高的一个地点,既能够看到宅子外边的骑兵和烟尘,又能够看到从宅子幽深处跑出来的影子。   付业兴使用影子这个字眼用以描述他所看到的,是因为他无法判断他看到的是什么。   从幽深处跑出来的那些东西,形体类似于人,但却与人有着明显的差别。比人的个头要小得多,四肢过长,爪子上生着泛着荧荧蓝光的倒钩,而且还生着蝙蝠般的膜状翅膀。付业兴确信这些东西身上还生有鳞片,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那些东西在奔跑的时候,形影飘忽不定,只能说是无法确定其存在。事后付业兴回忆说,那好像不是一个梦,而是两个不同梦境的叠加。奔跑的东西应该不是在古宅里,是在他同时做的另一个梦里,就像是两张不同的电影胶片重叠在一起,所以他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他看到那些东西飞奔到大门前,有两个将白衣女子接应进来,其余的合力将一扇高大的铜门用力关上。那扇门关掩得极是缓慢,付业兴眼睁睁地看着追兵冲到了门前,惊天的嘶喊声震起滚滚尘烟,数杆泛着寒光的铁矛同时戳进门里。但是大门仍然不急不慢地合拢了,那些戳进来的矛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嵌在铜门上,好像是铜门上的装饰品一样。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绝对不是人的声音,他也不可能听懂。但后来当他醒来时,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浮出来这样一句话:“幸运精灵受伤了,但是她得到了大汗的长生根。”   那虽然是一个声音,但却不同于付业兴听到的任何动静。他说这句话就像是一只石兽,又像是只石鼎,总之,是那种沉甸甸的存在。生着铜锈,泛着潮湿,不像我们日常听到的声音般转瞬即逝。   梦境仍然在持续。   那些形状古怪的异类,抱着白衣女子在古宅中奔跑着。女子身上的那袭白衣,好像给古宅带来了一束微弱的光线。付业兴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殿堂,大到超出了他的想象,两排石兽渐次向内,体形庞大,散发着湿漉漉的泥土腥味,动作缓慢地扭动头颈,发出了刺耳的岩石摩擦之声:“喀喇喇、喀喇喇”。   奔跑中的那些异类明显有点儿慌张,因为它们不明缘故地跌倒了,十几个东西缠成一团,膜状翅膀勾连在一起,让这些东西发出了惊恐交加的尖叫声。后面跑来一个抱着坛子的东西来帮助大家,相比之下,这个东西更接近于人,只是脸颊长得古怪。飞奔过来后,它将怀中抱着的坛子放在一只石兽脚下,去帮助那些纠缠成一团的东西,解开绕在一起的翅膀。   这时候石兽慢慢地低下了头,露出一张牙齿断裂的大嘴,将坛子叼了起来。其余的石兽们吵闹起来:“牙林郎偷了幸运精灵的秘坛,牙林郎是个小偷!”吞掉坛子的石兽明显有些慌张,急忙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蒙混过关。   这时候噗的一声响,好像是古宅的上面被打开一个洞口,刺目的光华喷射进来,刺得付业兴两眼生疼,情不自禁地叫喊一声,用手去揉眼睛。   他坐起来,发现那道光华只不过是现实中的阳光。而此时他正坐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四周柱石林立,石柱上刻着他看不懂的奇怪符号。而在他身边,真的有一只形状普通的坛子,实际上,他就是枕着这只坛子,睡了一夜,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许愿坛】   付业兴说,那天夜里他进入的,并不是一座古廊,而是一堆条状或柱状巨石的交叠体,他恰好躲到了一块巨石的下方,避过了大雨。但这些石柱到底是什么,他并不关心。   他只关心那只坛子。   温暖的阳光之下,付业兴记忆中的梦境慢慢褪去,那些缺乏逻辑的片断已经不再影响他。他饶有趣味地蹲在地上,拿起那只坛子,仔细地端详。   坛子就是只坛子,付业兴没文化,根本看不出来眉目。但直觉上,他知道这东西应该很值钱,但如果不懂行情,就会在价钱上吃大亏。   怀抱这只坛子,付业兴重新回到了公路上,这时候他的心情也不再像昨天那样苦闷,冥冥中他感觉到自己此后的命运将不同了,自信在心中油然而生,大模大样地在路上拦车,想再搭车回城。   他拦住了一辆破旧的客货车,开车的人就是他后来的老板。这个老板开着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餐馆,为了节省费用,经常自己去乡下买新鲜的蔬菜。老板让付业兴上了车,问他坛子里装的是什么。付业兴随口回答:“是自己家腌的咸菜。”   老板又问:“你既然会腌咸菜,应该也会炒菜吧?”   付业兴回答:“当然会,炒菜有什么难的。”   老板就带付业兴回到了小餐馆,让付业兴当场炒了两道菜,老板尝了尝,很满意,于是,付业兴就成了这家小餐馆的厨师。   虽然老板满意付业兴的厨艺,可是客人不买账。两年之后,老板突然向付业兴提出一个建议:以付业兴两年的薪水,将餐馆盘给他。付业兴喜出望外,立即答应了下来。此后,付业兴就成了老板。   当付业兴接手餐馆的时候,那条街上的饮食业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所有的餐馆纷纷降价,不惜血本地要留住客人。而付业兴这里原本就门可罗雀,此时更不见客人登门。这时候付业兴才知道前老板先知先觉,技高一筹,金蝉脱壳、逃之夭夭了,把付业兴抛弃在随时都会关门倒闭的险境中。   怎么办呢?晚上的时候,付业兴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守着他唯一的家当——坛子,愁眉不展。眼下这情形怎么办呢?客人不买账,会饿死老板的啊,怎么别人当老板都风风光光,等轮到了我,就这么倒霉呢?   唉!付业兴唉声叹气,拿手拍打着坛子:“餐馆多日没有客人,饭菜都馊了,舍不得丢掉,结果客人更不会来了,怎么这事都摊我头上了?要是别人家也碰到这事,该有多好啊!”   叹息过后,付业兴就睡下了。   次日早晨开门,就听见隔壁的小餐馆有人在吵闹。付业兴百无聊赖地走过去一看,当时就乐了。原来是隔壁的小餐馆拿馊了的饭菜给客人,惹得客人大动肝火。到了中午的时候,又一家餐馆的米饭里发现了蛆,客人盛怒之下,径直把一锅饭扣到了老板的脑袋上。   这条街的餐馆,都遇到了麻烦,只有付业兴的小门面平安无事。   慢慢地,开始有客人登门,在付业兴这里吃饭,虽然没见客人脸上有什么喜色,但毕竟也没什么麻烦。付业兴的小餐馆,终于开始兴旺起来。   许多小餐馆被迫关门了,却搬来了新的酒楼,装修豪华气派,单是一块嵌了金字的牌匾,就能将付业兴的小餐馆压垮。付业兴的餐馆再次遭遇危机,入夜,他悲哀地抱着坛子:“唉,如果这些高档酒楼也遇到麻烦该多好?”   新搬来的酒楼开张之日,就有客人在火锅里捞出来一只死老鼠,结果这家酒楼当天就被封了门。   又有新的酒楼开张了,付业兴却不当回事,只管抱着坛子上床卧睡。次日早晨起来,他优哉游哉地出了门,见那家酒楼的玻璃橱窗尽被砸碎,许多人头上淌血,正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去医院。   哈哈哈,付业兴仰天大笑。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无意中得到了一只宝坛。这只怪模怪样的坛子,能够将他心中的怨念转化为现实。他渴望别人家餐馆的饭菜馊,别人家餐馆的饭菜就会出问题。他希望新开张的酒楼出问题,酒楼果然就关门。   而且付业兴发现,对这只坛子许下怨咒,必须双手抚摸着坛子,而且要用到一定的力度。轻微用力,怨咒就会落到近处的餐馆上。较大用力,就轮到远处的餐馆倒霉了。有这只坛子保佑他,付业兴已经没有了竞争对手。   从此,他独霸美食街。   这只坛子,比付业兴的身家性命还重要,他将这只坛子藏在卧室里,自己就守在外边的办公室,寸步也不敢离开。可是万万想不到,就在我进来之后,他为了避免警方发现他起家的秘密,硬起头皮要跟我去警局,临走之前不放心,进去看看坛子,却不想坛子已经不见了,霎时间,他魂飞魄散,就像现在这样惨嚎起来。   听付业兴讲完之后,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叶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来到海鲜城,一如70年前她出现在威伯家的客栈里,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70年前,她找那个叫卡摩斯的西洋人,是为了他手中的一只石鼎。威伯的讲述不明不白,更没有说出那只石鼎最后的下落,但这次,我却是丝毫也不怀疑,我比老板付业兴更清楚坛子的所在。   那么,这只坛子,是否真的如付业兴所说,具有着辐射怨念的可怕力量呢?   只有找到叶莉,才能弄清楚这个答案。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我优哉游哉地坐下,说道:“付老板,恭喜你,你中彩了。”   这句话完全是在漫不经心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可是话说出口,我的心里却怦然一跳。   中彩?   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难道在我的潜意识之中,认为坛子的丢失对于付业兴来说是件好事吗?   至少他可以逃过卡摩斯的下场,不是这样吗?   【美丽的男子】   威伯曾对我说:“这世界是平衡的。”   平衡就意味着相互关联相互牵制。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存在着隐秘的联系。所以我始终不相信存在着什么孤绝的进化环境。   但当平衡被打破时,例外就出现了。   比如说,一家餐馆不可能独霸美食街。但因为那只坛子打破了现实社会的平衡体系,导致了这种不可能事件的发生。   同样的,我确信那只坛子在将付业兴老板的怨念辐射出去的时候,同样也需要一种平衡,这就意味着同样会有一种力量施加在他的海鲜城,于是吕教授在这里看到了一条不可能存在的、3亿5000万年前的怪鱼。   古鱼的出现,应该是与周边餐馆的冷清构成了一种隐秘的平衡。但这种平衡的机制是什么,又是如何运作的,我说不上来,但我坚信这种平衡的存在。   如丧考妣的付业兴却不知道,那只具有辐射怨念法力的坛子丢失,就意味着他逃过了一劫。他仍然垂头丧气,苦苦哀求我帮助他找回坛子。   指着付老板的鼻尖,我说道:“现在你给我站在门口,我不叫你进来,你不许进来。我要找任何人,你就立即让他过来。如果你不听话,哼,找不回来坛子可不要怪我!”   付老板连忙点头:“听话,我听话。”说完急忙小步奔到门口,弓着腰,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把在厨房洗鱼洗菜的工人,全部给我叫进来。”我吩咐道。   付老板诧异:“叫他们干什么?”   我一瞪眼,付老板立即害怕了,急忙转身,高声吩咐道:“让所有洗菜工都过来,过来过来,谁也不许不来。”   洗菜工们拥入房间,顿时把我吓了一大跳。海鲜城的生意果然是火爆到离谱的程度,单是洗鱼洗菜的工人,居然就有50多人。   这50多名洗菜工,大半年龄偏大,甚至也不乏老年人。50多名洗菜工在地毯上站成几排,一个个神情不安地看着我,不停地拿围裙绞着手。我并不看他们,只是坐在付老板的大班椅上,眺望着外边的风景。老实说,付老板这人真够没品位的,从他的座位上向外看,什么风景也看不到。   等到洗菜工们感受到足够的压力了,我才慢慢地转过身来,问:“哪个是和叶莉搭班的?”   众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在一个中年妇女身上。那女人明显是乡下来的,顿时手足无措,满脸惊恐不安,望着我张着嘴巴,却不敢说话。   我站起来,走到中年妇女面前:“大婶,怎么称呼?”   中年妇女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低下头不敢看我。旁边有个女人快嘴快舌:“她叫刘妈。”   “哦,原来是刘妈。”我说道,“刘妈留下来,其余的人可以走了。”   众人鱼贯退场,房间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刘妈,站在那里,举止更加慌乱。   我走到沙发前,倒了杯茶:“刘妈,您坐,只是找您聊聊天,真的不用紧张。”   这句话说出来,刘妈更加紧张了,看她的表情,就好像面前站着一只大老虎,随时准备拔腿飞奔。幸好我还有下一手,保证能让她全部说出来。   我露出好奇的表情,故意压低声音:“刘妈,您可一定要告诉我,那个叶莉,她年纪不大,长得也不赖,怎么会在厨房里洗菜呢?”   这个八卦话题,让刘妈的眉眼霎时间恢复了精神,只见她神采奕奕,张嘴就要说,我却故意抬手打断她,先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把门锁好,又故意高抬腿,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回到沙发前,抬头望着刘妈,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我的诡秘表现让刘妈大为嘉许,她立即引我为同谋,凑过来,用更加神秘的表情,低声道:“这事我也就跟你说一说,看你这小伙子不赖,别人我是不告诉他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要是说出去这可了不得。我跟你说啊,叶莉这事你问别人,别人还真不知道,问我就问对了。她的事情我最了解了,为啥呢?我跟她在一起洗菜呗,那还用说吗?小伙子你有眼力,看出那丫头不赖,年纪不大,性格也好,怎么会在厨房里洗菜呢?不应该啊!可是又有什么法子?人在屋檐下啊,不低头怎么行?所以说啊小伙子,你要记住我这句话,人呐,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服软吃不了亏的,吃亏的都是硬挺死不服输的人,知道你不信,你听我跟你说说我年轻的时候,我年轻时也跟她一个德行,不服输不买账,谁的账也不买,结果怎么样?你猜都猜不到哦……”   如是这般,饶舌的刘妈足足贴在我耳边说了半个多小时,听得我差点哭起来,她才依依不舍地把最后的答案说出来。   原来,叶莉最初到海鲜楼聘工的时候,聘的并不是洗菜工,而是服务员。因为她容貌出众,气质绝佳,大堂经理就让她做了咨客。而后经理就处处照顾叶莉,想约她吃饭看电影,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而叶莉拒绝了之后,经理恼羞成怒,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叶莉发配到厨房洗菜去了。   但是刘妈说,实际上叶莉是有许多男人追的,其中有一个年轻帅气,天天开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可是叶莉却是理都不肯理他。刘妈说,她还为此劝过叶莉,可是叶莉只是一笑,并不回答。   居然有个开敞篷跑车的帅小伙在追叶莉,单是那辆车,就比海鲜城的钱堆起来还要多,这是多么大的事啊。心急火燎的刘妈到处打听那个小伙子的来历,果然是工夫不负苦心人,最终被刘妈打听到了。   那个小伙子,姓苏,叫苏小河,据说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还曾拿到过巴黎服装设计的金奖。   “你说这么好的小伙子,要钱有钱,要外表有外表,叶莉她居然不答应,非要到这地方来干脏活,这不明摆着是缺心眼儿吗?”两个小时以后,刘妈终于结束了她的八卦,摊开手,对我质问道。   我听得头昏脑涨:“有道理,刘妈您说得有道理,您确信叶莉是真的不肯答应吗?”   刘妈想了想:“这个可说不准,说不定他们两人早就在一起了,要不怎么叶莉说辞工就辞工了,这年头找个活儿干多不容易。”   服装设计师苏小河。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只是迷陷于叶丽的气质仪容,自己卷了进来,还是事情另有玄机,只有找到他才知道。   【丧失生命气息的手】   服装设计师苏小河,果然是事业风生水起,单是他名下的私宅,就有十几所,而且都是价格不菲的高档住宅。   那么,苏小河会住在哪一所呢?   只有一幢幢地看过来,才能够弄清楚。   要是一家一家跑着去查的话,会很累的,而且单是询问就要费很大工夫。最让我担心的是,说不定我刚刚查过的空房子,等到查下一幢的时候,苏小河却不凑巧地赶回去了,那这场追查岂不成了躲猫猫游戏?   不想躲猫猫,太累,还是想个简单的法子吧。   直接给苏小河私宅的每个物业管理公司打电话,以配合警务工作的名义,要求物业管理公司告知最近苏小河是否回来过。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只不过一个上午,我就查了8家,却都是空屋子,房子的主人苏小河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   查到第9家,我刚刚说出警务电话,那边已经响起一个欢快的女声:“快来,你快点来,那只猫已经在树上饿了3天了,再不来会饿死的啊!”   猫……饿了3天?我头有点晕,还待解释,可是那边的女声语速极快,根本不容我说话,说有一只猫爬到了树顶,她刚刚打了电话,要求警员过去解救。电话中她飞快地报出具体的位置地点,然后啪嗒把电话挂了,居然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看着电话,我懊恼得一个劲儿摸鼻子。看这个电话打的,居然惹来了麻烦,让我去救一只猫。虽说我压根儿不认识那只猫,我跟这世上所有的猫,都没有交情,可是电话已经接到了,这猫你不救是不行的,不救不只是猫不乐意,公众也会跟你没完,说你是个没有爱心的冷酷警员。   只好开车赶了过去,到了一个花园型的高档社区,就见一排排高大的橡树,环绕着社区中的住宅楼。在一棵树下,站着两个社区保安,几个居民,都仰着脖子往树上看。我的车开过去,就见一个年轻女孩子飞跑过来,大声喊:“快点,快点,猫就在那棵树上,已经3天没下来过了。”   我停下车,走到树下,仰头看着,果然看到了一只黄颜色的虎斑猫,正攀在高高的树梢上,冲着我张嘴,应该是在咪咪叫,可是我听不到声音。   看那棵树极是高大,我心里有点打憷,就说道:“这只猫既然能自己爬上去,也应该能爬下来吧?”   旁边一名老者道:“不行的,猫这种动物,只会爬树,不会下树的。它爬上去就下不来,一定要有人爬到树上,把它救下来才行。”   我心想,这只猫可真能惹事,你明明不会下树,爬那么高干什么啊?猫的身体轻盈,就算是从树上掉下来,也未必会摔死,可它自己不跳下来,却想让我这么沉甸甸的一个大活人往上爬,万一我摔下来,这后果谁替我考虑?   心中极是不情愿,可是旁边的居民们都在一迭声地催促我:“快点,你快点,人家那只猫已经饿了3天了,可别饿坏了它。”   我叹息,敢情在这些居民的心里,我一个大活人的命,还比不上猫的一顿饭。心里埋怨,嘴上却不能说出来,既然做了警员,就得认命。一咬牙,我攀着树干,慢慢往上爬去。   爬到了高处,我向下张望,只看到一张张向上仰的脸,那情境极是怪异,让我心里更加压抑。再往上爬,那只坏猫明明看到我上来了,不说快点接应我一下,反而扭转头向更高处爬去。我只好追在后面,伸手,再伸手,终于抓到了猫的一条后腿,结果被那只猫用力一蹬,手背上顿时鲜血流淌。   手背上的剧痛,让我终于想起来了,猫这种动物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稍不留神就会被它抓破,还要打预防针避免狂犬病。要想捉住猫,就必须抓住猫的后颈,一旦捉住猫的后颈,猫就丧失了反抗能力,任你为所欲为。   我再向上爬了几下,一伸手,捉住了虎斑猫的后颈处。果然,这只猫立即老老实实,四爪蜷缩,任由我把它提到面前。   一手提猫,正要往下爬,这时候下面的居民齐声喊叫起来:“抱住它,你抱住它,它需要安慰。”   我气恼地喊叫了一声:“我的手被抓破了,需要治疗。”   下面的居民喊:“没关系的,它抓破你没关系的,这里的猫都打过预防针的,抓破你也没有关系的。只是现在,它需要安慰。”   那好吧,我就安慰安慰这个小东西。正要把虎斑猫放入怀中,忽然之间有个疑问,在我的脑子中浮现出来。   这个社区,环境如此幽雅,居民们又都很有爱心,爱护猫甚至超过了爱护人。这只猫为什么非要爬到树上来呢?是有人惊吓了它?是被人类同样宠爱的狗追赶的?还是……我的目光落到了与视线相平的楼房阳台上。   没错,这只猫不是从树下爬上来的,而是从对面的楼房阳台上跳到树上来的。   下一个问题就是,这只猫为何要从阳台跳到树上。而且它在树上被困了3天,为何它的主人不管不问呢?   与我视线相平的,是三楼的阳台,一只花盆翻倒了,阳台的门呈扭曲性碎裂状。房间望向阳台窗户上的玻璃,全都被捣碎了,散落了一地玻璃片,折射着刺目的阳光。一条手臂从房间窗子里伸出来,五指呈钩状,垂落在窗台上。虽然看不太清晰,但我能够感觉到,那只手的颜色透不出丝毫的生命气息。   糟糕!我低声对手中的虎斑猫说:“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的主人就是苏小河,千万不要。”   但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失望。   【这里只有一只手】   怀抱那只可怜的虎斑猫,我费了好一番周折,才从树上爬下来。询问社区的物业公司,证实三楼那户人家,业主的姓名果然是叫苏小河。而且这只被困3天的猫,也正是苏小河养的宠物,名字叫狐狸。   从这只猫的名字,可以对苏小河的性格略有了解。他至少是一个凡事都喜欢别出心裁、内心比较阳光的年轻人。   我吩咐物业管理公司拿钥匙过来,打开苏小河的房门,同时我立即呼叫警力支援。当最近的警局派了警力赶来时,物业公司已经把钥匙找到,但是苏小河的家门却打不开,很明显,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把门顶住了。   我立即想起了文物贩子潘家帅失踪案。   潘家帅在一架高空飞行的客机上神秘地消失了。但就在他登机的前一天夜里,他接连三次打电话报警求救,说是有人要杀他。而当两名警员赶到的时候,却不得其门而入,潘家帅挪动了家具,从里边把门顶死了。   我还记得,最后那两名警员是从阳台爬上去进入了潘家帅的家。   我立即下楼,通报了警务中心。房门被堵住,无法进入,情况紧急,我现在尝试从阳台进入。然后我跑到刚才那棵树下,抱着树爬了上去。   我爬到了与刚才那只猫相同的位置,这时候树枝发生扭曲,听见下面有人在惊叫。幸好我爬上来前就已经计算好了,背对着苏小河家的阳台,树枝弯曲,我的脑袋砰的一声,正撞在苏小河家阳台上。   强忍着疼,我反手攀住阳台的边沿,腰部用力,猛地翻入阳台里。   阳台里边,几盆米兰翻倒枯萎,我正坐在一只破裂的花盆上,脸部正对着从窗户里伸出来的那只手。   这只手纤细、有力,漂亮的椭圆形指甲,明显是因为外力而劈裂了。一道久已干枯的血迹从腕部开始,延至中指的骨关节处。手的颜色泛着青乌,好像是块上好的乌木雕成的,只是缺乏活力。   但我丝毫也不怀疑,这就是一只人手,而且多半就是时装设计师苏小河本人的。   双手持枪,屏住呼吸,我慢慢地踏前一步,探头向窗里望去。   我想看到的是这个身体的其他部位,一只手不可能孤零零地生长,理论上来说它应该是身体的一部分。但是窗户里边凌乱不堪,无数怪异的摆设堆如小山,但偏偏就是没有其他部分,这里只有一只手。   和潘家帅家里发生的情形一样,苏小河家阳台上的门,也在里边被一只沙发顶住了。我用枪柄将窗户上的玻璃敲碎,从窗户探身进去。居所的情形也是一样,居室里每一件东西,都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这些东西都是苏小河平日搜集又或是自己设计的生活艺术品,风铃、瓷器、布偶、紫砂壶,所有的东西,能撕碎的基本上都撕碎了,无法撕碎的也被砸成了碎片。   所有被撕碎的东西,都在屋子一角堆积了起来,堆得高高的,像座小山。   我想起潘家帅报警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的屋子角落里,有一团被褥撕碎后的破棉絮,而当时的警员,就是从那堆破棉絮中将潘家帅找到的。   那么,我是不是也会在这堆垃圾中发现苏小河呢?   我钻进屋子,越过翻倒的柜桌组成的障碍物,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堆垃圾前,仔细地看了看。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堆垃圾?为什么潘家帅的家中会有一堆破棉絮?   忽然之间我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好像是看到了潘家帅或是苏小河,总之是一个男人,正被困于地下,于死寂的黑暗之中,拼命地用手掏挖着泥土,缓慢地向前蠕动。被挖出来的泥土,抛到了他们身后,在潘家帅身后,这些泥土是撕碎的棉絮。而在苏小河身后,这些泥土,则是我现在看到的垃圾。   我用脚踢了踢这些垃圾,又拿枪搅了一下,没有发现苏小河身体的其他部位。   或许是营救者姗姗来迟,他们已经在地下探得太深,太深。   再返回到窗前,仔细看那条手臂,我差点失神地跌坐在地上。   我看到了再清晰不过的齿痕,就好像一只太古时代的怪兽,猛地一口,咬在松脆的果皮上,留下了两排整齐而略显错乱的牙齿印痕。   忽然间我又想到了威伯说过的卡摩斯,他说他亲眼看到,有什么东西将卡摩斯拖入一只石鼎内,当时他抱着卡摩斯的腿,用力往外拉,结果只拉出来一条腿,腿上面留着清晰的齿痕。   真是妖兽出没的不祥时代啊。   我在心里感叹,或许是卡摩斯、潘家帅和苏小河,他们都以为自己钻入了地下,不停地挖掘前行。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在一只妖兽的肚腹中,正等待着四壁分泌出来的强烈酸液,将他们溶化成富有营养的食物。   真的,这事可是谁也说不准。   可为什么苏小河会留下一条手臂在外边呢?如果这条手臂确实曾经属于过他的话。   是不是也曾有过一个人,当时正跟苏小河在一起,一如威伯与卡摩斯在一起时一样。而那个人,正如威伯死抱着卡摩斯的腿,他也是拉着苏小河的手,用力想把苏小河从那诡异的情境中拉出来。   如果真有这个人,他为什么不报案?他现在又在哪里?怎么离开这里的?   那个人没有报案,或者是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我蹲到窗台上,俯下身仔细查看这只手的前端,果然在手指和手背的部位,发现了几道尖利细小的爪痕。然后我伸出手背,与那只手上的伤痕对照了一下,应该没错,伤痕是一样的。   这只手,是那只叫狐狸的虎斑猫,咬住之后拖到阳台上来的。这就理解了它当时为什么没有报案。事实上,即使是这只猫有心报案,也办不到,因为它被困在树上三天三夜了。   真是只可怜的小东西啊,我在心里感叹道。   再看那只断手的指尖,于窗台上划过的血迹,我一下子怔住了。   歪歪扭扭的血迹,于窗台上组成了一串字符:AK47860416。   这串字符是什么意思?   第三章奇怪的报警电话   【不明缘由的袭击】   我坐在办公桌前闷闷不乐。   我的面前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苏小河家中发现的断手留在窗台上的字符串:AK47860416。   我现在已经弄明白了,这串字符,前面4个,是指最威猛的火器AK47,这是苏小河最喜欢的武器款式。看不出一个时装设计师竟然也会如此迷恋于火器的犀利。而字符串的后6位,则是苏小河的出生年月日。   我拿笔敲击着桌子,发出了有节奏的当当声,心里在思考:绝大多数人,都是用自己的生日,作为银行卡或是保险柜的密码,苏小河虽然是个时装设计师,吃饭靠的是灵感,但在日常生活的管理方面,他跟大多数平庸的人,应该没什么区别,也会被自己的思维定式局限住。   也就是说,这一行字符,是个密码。   可这是什么密码呢?家里的保险柜?银行卡?   一个人,哪怕是像苏小河这样的人,在只剩下了一只手的情况下,最关心的,应该不是找个人替他花掉他赚来的钱吧?   那他最关心的到底是什么呢?   再想如苏小河这样的人,他是一个男子,却沉迷于女性服饰的设计,对于女性的认同应该是更高于男性。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取得如此的成就。   在苏小河的心里,一定是存在着这样一个世界:神秘、美丽,笼罩在未知的霞云之中,只期待着愿意与他共度一生的人来勘察历险。这个秘密世界是他心灵的全部,他一定是将这个世界牢牢闭锁,藏于一个最安全,而且是最容易激发内心激情的地方。   这个收藏苏小河内心秘密的地方,也一定是充满了孩子气的、与苏小河的职业相吻合的地方。   比方说:银行为客户开设的秘密保险柜。   银行为客户开办了私人秘密保险柜,许多年轻人喜欢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存放在里边。苏小河必然是这样的年轻人中的一个,不是才怪了。   向银行查询,苏小河在哪里开过私人保险柜。   这个查找的过程比预期得更容易,只是一个电话,我就来到了苏小河的保险柜前。实际上这只保险柜很小,银行的本意,是让客户将一些单据放在里边。我输入字符串AK47860416,就听咔嗒一声,保险柜门果然打开了。   里边放着的,是一个薄薄的日记本。   宽幅的日记本,比32开大,比16开小,粉色的封面,有个穿围裙、手拄拖把的婆婆猫卡通画。   打开一看,这竟然是苏小河的日记。当时我很是吃惊,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写日记的已经很难找到了,而用传统的笔和纸写日记的人,除了苏小河,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我不由得对苏小河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将日记本小心翼翼地装入一只手包中,我把手包紧紧抱在怀中,这本日记关系重大,说不定是破解潘家帅高空失踪案的关键。至于事情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也没把握,只是毫无依据地乐观一点。   夹着手包出了银行,向自己的车子走去,银行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这地方是不允许停车的,但看起来这辆车似乎出了故障,一个满脸焦灼的男子蹲在车前,看另一个人手拿扳手,正在修理车子。   见我过来,蹲在车前的那名男子跳了起来,叫道:“警官,过来帮个忙吧,我们的车不知是怎么了,修了好长时间也修不好。”   开玩笑,我是警官,又不是汽车修理工。正想跟这个人解释一下,扭头见他满脸的诡异,心神一凛,急忙伸手摸枪,却已经迟了一步,我的后脑响起一声沉闷的钝击声……   妈的,这伙人真狠!当时我脑子里最后闪过的念头是:不要这样啊,这样会把人打傻的。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已经是4个小时之后,我躺在医院里,头上裹着厚厚的白绷带,手腕上悬着吊瓶,两名年轻的同事板着公事公办的后娘脸,站在我的床前,连声音都冷冰冰的:“夏大川,你醒了,能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吗?为什么会有人袭击你?”   “拜托!”我气恼地叫道,“那伙人打的可是我的脑袋啊,智商已经靠不住了,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说清楚?还是你们把街头监控录像里看到的情形跟我说一遍吧。”   两名同事无可奈何地对视了一眼,说道:“你是被人在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发现的,当时你坐在一辆黑色的轿车里,头部鲜血流淌,昏迷不醒。目击者报警之后,我们迅速将你送到这里抢救,并通过你的警徽查明了你的身份,证实你是我们的同事。警督罗开非常紧张,不能确定这一次袭击究竟是针对你个人,还是对整个警务系统的挑衅。所以我们立即开始调查那辆黑色轿车的来历,发现它原本是一辆私家车,早晨的时候由一名公司职员开到公司上班,却被三个男人使用电子盗窃装置偷走。然后那三名疑犯,将车一直开到了你所负责的警区。事实上,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三名陌生男子,正在对你进行跟踪监视,可你却毫无察觉。然后你去了银行,这辆车就在你后面跟踪,等你出来的时候,三名疑犯击昏你,将你装入车中,再将车开到闹市,丢下你逃走。”   原来是这样,那伙人早就盯上了我。我恍然大悟。   两名同事继续问道:“情形我们已经给你介绍完毕,现在我们需要你对事态作出一个判断。你明白这是公事公办就好,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需要知道,才好向罗警督作结案报告。此事究系偶然,还是事出有因?是针对于你个人,还是针对整个警务系统?”   “这个……哎哟哟,我的头啊,我的头好疼……”我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惊动了外边的护士,进来将我那两名不近人情的同事轰了出去。   在我心里,已经对两名同事的问题做了回答:如果他们关注这件事,此案就将被定性为针对整个警务系统的攻击;而如果他们置之不理,这就只是针对我个人的敌意行动。   但是这样一句话,我的同事又岂能听得明白?跟他们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而且也不可能说服他们放弃,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头痛。   拜托,你们总不能剥夺我头痛的权利吧?   我心里想。   【凭空消失的魔术师】   次日,病房门外换了两个同事,那两个机器人一样冷冰冰的,只知道写报告的同事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年轻的警员,都是刚刚进入警局不久,对我很是尊重,这让我的心情轻松了下来。   和两个年轻人聊天,才知道他们一个姓高,一个姓刘,我就叫他们小高和小刘。   小高是警员世家,父亲也是个老警员。而小刘的情形就更有趣,他是因为自己的女朋友在警务中心工作,是110的接警人员,所以他也成了一名警员。在警局,这样的夫妻警有许多,也有更多的警界佳话。   小刘正和女友处于热恋之中,在我病床边坐一会儿,就跑到走廊里和女友通话,回来后没一会儿,又要出去打电话。小高看他的样子好笑,正要开口笑他,我急忙岔进来,说:“你就让他多打几个电话吧,你们从警的日子还短,等日子长了,你们就知道了,能打几个电话,聊点家常小事,对警员来说是极为奢侈的。等以后你们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案子,总会有几个案子说不清道不明,让你们这辈子,都没有心思打电话说家务事了。”   “真有这事?”年轻的小高表示怀疑,“我父亲也是个警员,听他说大多数警员终其一生,也碰不到几个像样的案子,日子比老百姓过得更平庸。”   “没错,”我表示赞同,“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寿终正寝的警员,数量比死于枪战的警员要多得多。但你不能否认,相比于其他职业,警界是最容易遇到悬疑事件的行业。”   小高半信半疑:“哦,那你给我们说说,你碰到过什么样的怪案?”   我摇头:“你们应该知道,此前我们警局有个威伯,神断无双,他老人家结束了我们警局悬案的历史。所以从威伯时代,我们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案子可以拿出来说了。不过呢,我们这里是特例,在世界上的大多数警局,警员仍不过是平庸之辈,少不了说起来让你悬系在心,却终无破解的事情。”   “说一说,快跟我们说一说,有什么案子,到现在也没有破解?”小高和小刘急忙催促我。   “好吧,我就跟你们说一下胡迪尼失踪案。”我说道,“胡迪尼,是欧洲著名的魔术师,名气极大,几乎无人不知。凡是他去表演魔术的地方,当地的居民都会奔走相告,前往观看。   “胡迪尼要表演的魔术,细说起来到现在也无人破解。表演的时候,先由助手抬上来一只巨大的玻璃水箱,里边注满了水。然后魔术师胡迪尼出场,由助手给他反手戴上手铐,再把全身缠满锁链,牢牢地捆起来,关进一只黑色的箱子里。再由升降机将箱子吊起来,沉入水底。这时候观众的眼睛全都盯在透明水箱中的黑箱子上,担心着魔术师的安全。   “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久,渐渐地就有观众沉不住气,大声喊叫起来,要求快点打开箱子,放出魔术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动静,只怕魔术师已经活活憋死了。   “在观众的骚乱声中,只见水中的箱子突然咕噜噜冒起气泡,哗啦一声,就见魔术师已经从箱子里钻出来,迅速地游动着,浮上水面。霎时间,所有的观众就会狂呼起来,为魔术师的精彩表演而叫好。   “魔术师胡迪尼的表演,就是这么大受欢迎。   “终于有一次,胡迪尼仍然像往常那样,站在台上接受观众的热烈欢呼,然后由助手把他的手臂扭到身后,戴上手铐,再缠上一圈圈的密集锁链,关到了箱子里。然后升降机发出轰鸣声,将黑箱子吊起来,慢慢地沉入水底。   “在这个过程中,观众鸦雀无声,凝神观看。现在人人都知道,胡迪尼将在那只狭小的黑箱中,倒背着手解开手上的铁铐,再将身体从重重铁链的缠绕中挣脱,最后打开箱子,浮出水面。这个过程已经表演过很多次了,没人怀疑魔术师会失手,大家只是钦佩,钦佩魔术师做到了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的表演,观众们屏息静气,要再一次欣赏魔术师的惊人绝技。   “大家等待着,等待着,等待魔术师破箱而出,浮上水面的那一刻。   “但是这一次,观众们等待的时间,明显有点儿长。已经过了往日里魔术师钻出黑箱的时间,却仍然不见水中有丝毫动静。观众开始骚动起来,只有胡迪尼的助手安然如故,美丽的魔术女郎仍然在台上表演着助兴的节目。   “时间又过去了好久,水箱中仍然不见丝毫动静。这一次,连胡迪尼的助手也感觉到不对头了,急忙命令升降机,将水箱中的黑箱吊出来。观众席上一片骚乱,人人陷于惊恐之中,所有人都认为,魔术师胡迪尼这一次表演失手,恐怕是已经活活闷死在黑箱里了。   “黑箱在机械的轰鸣声中慢慢地升出了水面,降落到地上,助手急忙奔跑过去,打开黑箱,就听哗啦一声,曾经缠绕在胡迪尼身上的坚固铁链,从黑箱中掉落了出来。可是箱子里却空空如也,魔术师胡迪尼并不在里边。   “那么,胡迪尼在什么地方呢?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   “魔术师胡迪尼,就在一只密闭的黑箱之中,神秘地消失了。此后过了足足百年,再也无人得知他的消息。   “这就是欧洲历史上有名的魔术师胡迪尼失踪案。此案至今无人破解,是为侦探史上最大的悬案之一。”   我讲完了,看着两名年轻的警员,说:“两位,若是你们从警生涯足够长,说不定,也会碰到类似的案子。你们要努力啊,不管案子本身有多么的玄奇,我们决不允许再有悬案出现在我们手上。”   听了我的讲述,警员小高沉默不语,陷入了思考之中。小刘的神色却有些古怪,他犹豫着,犹豫着,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夏警官,你说的案子真的很悬奇。可是我们可能遭遇到了一起比胡迪尼失踪案更离奇的事件。这件事,也是我在警务中心接报警电话的女朋友,刚刚打电话告诉我的。”   【奇怪的报警电话】   小刘的女朋友叫娟子,在110报警电话服务中心。这个工作听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却是要求极高,电话员必须语气温和,能够让报警人员把情绪稳定下来,把话说清楚,还要迅速地对事态的严重性作出判断。虽然报警人员发出了绝望而凄恻的惨嚎之声,但你必须弄明白,他面对的究竟是一只小老鼠,还是一个拿刀的凶徒,判断一旦失误,就会严重影响到警务效率。   昨天夜里,也就是我被凶徒打伤、躺在医院昏睡的时候,一个电话打入了110报警中心。接电话的正是娟子。   娟子拿起电话来,平静地说道:“你好,这里是110报警台。”随后报上自己的警号。电话那边却悄无声息,寂静到了让人发狂的程度。娟子已经接过无数的报警电话,可是这个电话却让她产生了极度的不适感。   她对男友小刘描述,当时她手拿话筒,感觉到自己好像是面对着一个幽深黑暗的洞穴,洞穴里悄无声息,她却分明感觉到里边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大的恶意,盯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毛发倒立起来。   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娟子仍然以平静的语气,对着话筒说道:“这里是110报警台,请讲话。”   电话里传来咔嗒一声,挂了。   娟子心神不安地放下电话,扫了一眼电子自动搜索系统。搜索系统已经显示出报警人详细的地址,以及电话持有人的姓名。   这个电话,是一个叫郝斯文的男子所持有,报警者资料栏显示,此人是一名药材商,曾因为贩卖刺激情欲的禁用药,而被判入狱一年半。再看电话拨入的详细地址,应该正是郝斯文自己的家中。   但由于电话中无人说话,娟子并不能确定这个电话就是郝斯文本人所打。但是她立即将事件通报距离郝斯文家最近的警局,凭直觉,娟子判定那里必然有事件发生。   过了两分钟,报警电话再次打入,显示的仍然是郝斯文的号码。这一次电话中仍然没有任何声音,马上又挂断了。   第三次,电话又打了进来,这一次,娟子终于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那声音含混不清,好像是嘴里含了块热豆腐,又好像是含了药,带有几分游移不定的状态:“我也许……我可能……或许……是不是……再见……”这么几个含混不清的词语过后,电话又一次挂了。   而这时候,已经有警员赶到了郝斯文家。   警员敲门,听到房间里有动静,有人在猫眼上向外窥视着,一个声音胆怯的男人在问:“找谁?”   警员向猫眼亮出警徽:“警务人员,我们有理由认为你遭遇到了麻烦。”   “没有!”郝斯文不肯开门,一口否决,“我什么麻烦也没有,遇到你们这些吃警务饭的,才是真正的麻烦。”   警员很生气,警告道:“如果你再这样说话,我就以污辱警务人员罪对你问责。现在我问你,你刚才为什么打报警电话?”   “瞎说,我没有打!”郝斯文在屋子里矢口否认,“王八蛋才打报警电话了,谁打了谁不是人。”   郝斯文竟完全不承认他打了报警电话,这让门外的警员无计可施。有心动粗,奈何郝斯文这家伙是吃过牢饭的,比普通百姓更熟悉法律,稍不留神被他抓到把柄,那可就说不清了。   警员只好悻悻而退。   警员无功而退半个小时后,郝斯文家中的电话再次打入报警中心。娟子拿起话筒,正要习惯性地报上警号,却突然闭紧了嘴巴。   话筒里,传来的是激烈的摔砸声、斥骂声,以及一个男人的哀嚎惨叫声。那惨嚎声极是骇人,就好像是几百头猪同时遭到宰杀一般的惨烈。其中有一个粗大的嗓门,于嘈杂声中极是刺耳:“王八蛋,你个王八蛋,竟敢强暴我老婆,还逼我老婆来你家睡觉,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怒骂声中,是响亮的殴击声。   然后是一个熟悉的男子声,娟子听得明白,这就是上一次电话里说话不清楚的那个男人:“我没有啊,真的没有啊。”   然后是暴烈男的声音:“你还敢说没有?证据确凿,我老婆的短裤胸罩还丢在你的床上呢,你还有什么话说?快点把我老婆交出来。”   然后又是激烈的殴打声,娟子一边听,一边佩服这个暗中拨通电话的男子果然是狡猾,他显然早就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所以才一再打电话报警,又因为自己理亏,打了电话又不敢说话。现在苦主找上门来了,为了保命,他再次偷偷地拨了110报警电话,让警员去救他一命。   没办法,警员只好再跑一趟。   警员一敲门,屋子里的殴击声立即止息了,门里有人在门镜上偷看:“找谁?”   警员亮出警徽:“开门!”   里边的人道:“我们已经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警员火了:“你们这群放花鸽子的贼,是不是非得蹲进大牢才老实点?快点开门。”   房门开了,两名警员走了进去。   这是两名经验丰富的老警员,对辖区的治安情况了如指掌,知道就在这一带,有一伙专门放花鸽子的贼,由一些地痞流氓组成,再找几个略有几分姿色但品行不端的女人,共同设局。方法是先由打扮得风骚的女人出面,勾引那些心术不正的男人,一旦上了手,就与对方上床,而这时候,贼伙中其余的人则偷偷地用摄像机拍下整个过程,再趁女子和男人在床上鬼混的时候,突然闯入,大吵大闹,声称对方引诱了自己的老婆。上了钩的男人理亏,又害怕事情闹大,都会苦苦哀求,被打被骂也不敢吭声,只能自认晦气,赔偿对方一笔钱,希望息事宁人。   可是两名老警员万万没想到,原本是一起平凡无奇的设局案,却引出了一桩远比魔术师胡迪尼消失更为离奇的悬案。   【消失于密室的女子】   事后郝斯文叙述说,他实际上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女子,每天在他经过的路边椅子上坐着,低胸装露出白生生的乳沟,低腰裤露半截白花花的臀部,看得他眼花缭乱,心神不定。   当那名女子主动和他搭讪的时候,郝斯文欣喜若狂,立即凑了过去,很快便和那女人有说有笑,聊到了一起。   那女子自述说,她家就住在离郝斯文家不远的地方,老公是个大公司的董事长,非常有钱,只不过公务繁忙,经常不回家,让她一个人好不寂寞。像这般明显的扯谎,只要瞧瞧她那身廉价的打折衣服,就能够看出来。可是郝斯文见识有限,压根儿不知道大公司董事长的夫人是不会穿着地摊上最便宜的低腰裤在街上勾引男人的。更何况他原本是色迷心窍,色令智昏,一心以为自己占到了大公司董事长的便宜,就涎着脸,请那女人去家里坐坐。   那女人故意推脱道:“不要这个样子啊,你可不要打我的坏主意哦,我老公可是不依的。”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胡来的。”郝斯文对女人保证道,心里却在说,“王八蛋才不胡来,不跟你胡来的不是人。”   于是,郝斯文带着女人回了家,他家里狭小肮脏,这时候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女人进屋后露出厌恶的神情:“好乱哦,让人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郝斯文急忙将沙发上的杂物往旁边一推:“坐在这里,这里天天堆着东西,没有那么多的灰土。”   女人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家里脏成这个样子。”   郝斯文嘿嘿讪笑:“自己一个人住,习惯了。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收拾干净的,让你再来时,保证满意。”   女人拿手当扇子,发嗲道:“好热哦,出了一身的黏糊汗。”   郝斯文大喜:“我马上给你放水,洗个澡,洗个澡身上就干净了。”   女人又白了他一眼:“早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哼,我进去洗澡,你不可以偷看哦。”   郝斯文急忙保证:“不偷看,王八蛋才不偷看,不偷看的不是人……”兴奋之下,说漏了嘴,可是那女人却没听出来,而是当着郝斯文的面脱光了衣服,走进了浴室。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肉,看得郝斯文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咔嗒一声,女人在浴室里锁上了门。郝斯文“哎哟”一声,急忙跳了起来,冲到门前用手拉,却拉不开,气得他照自己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我怎么这么笨呢,应该跟她一起进去洗的。”   不过再想想,反正等女人洗澡出来后,好事也跑不了,郝斯文的心里更加火急火燎,坐在沙发上,看着浴室的门,听着里边哗啦啦的水声,闻着洗发水的清新气味,只觉得全身火一样的炽热,只恨不能从浴室门的缝隙中钻进去。   正在想入非非之际,浴室里突然哗啦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郝斯文侧耳听了听,高声喊:“怎么了?”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大作,郝斯文突然有点担心,这女人可别偷我家里的东西……转念一想,浴室里除了洗浴液就是喷头,没什么好偷的,就又放下心来。   忽然之间浴室门猛地被打开,一个奇形怪状的人从里边冲了出来,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尖叫,向着郝斯文抓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郝斯文机械地喊着,定睛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从浴室里冲出来的,是一个一丝不挂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往小里说,也快80岁了。稀疏的白发,往里瘪进去的嘴巴,全身上下都是耷拉下来的打褶老皮,黑色的老年斑遍布全身,两只干瘪的乳房,像布口袋一样下垂。   老太太突然冲出来,上前揪住郝斯文,含混不清地叫嚷着:“看看,你看看,你看看我……”郝斯文惊讶中用手一推,老太太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尖叫着,抓住郝斯文的衣服,想爬起来,这时候的郝斯文,全然是出于一种本能,对老太太劈头盖脸就是两拳,又向老太太的屁股狠踹了一脚。   老太太发出一声惨叫,四肢着地,飞快地爬进了浴室,急忙把门从里边关上了。   “出来,你给老子出来!”郝斯文冲到浴室门前,大声喊道。   喊完这句话,他的脑子才开始运转,想起了刚才进去的明明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怎么跑出来个丑陋的老太婆?这女人老得未免太快了吧?   刚才打在老太婆身上的拳头,这时候也恢复了感觉,极度不适,就好像那两拳打在一只黏糊糊的蛞蝓上,让郝斯文心里泛呕。   再接下来,郝斯文突然担心起来,浴室里有一个快80岁的老太婆,正准备和自己上床,不用想,这事绝对不行……可不行又能怎么着?你已经把她带回家来了,你不跟她上床,那老太太会答应吗?   此时郝斯文越想这事越害怕,年轻貌美的女人,怎么洗个澡就成了老太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说是个老太婆化装成年轻姑娘骗了自己,也不太可能,自己的眼睛没瞎,老太婆和年轻姑娘还是分得出来的。   想不明白,心里害怕,郝斯文不知道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终于拿起电话,连续两次拨打了110。可是拨通之后,他却一言不发,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他还能说:拜托警官,我把一个瘪嘴没牙老太婆,误当成漂亮姑娘带回家来了,帮个忙把这老太太赶走吧……不能这么说,那就无话可说。   此后的事就是警员登门,郝斯文害怕老太太再冲出来,让自己更加说不清,不敢开门。可等警员走后,放花鸽子的同伙们来了,砰砰砰用力地砸门,强迫郝斯文把门打开。郝斯文再次偷偷拨了报警电话,让报警中心听到他这边的声音,然后开门,再后来就遭到了那伙人的殴打与威胁。   警员介入,放花鸽子的贼伙不敢再嚣张了,但其中一个仍然声称浴室里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女人的短裤胸罩还在郝斯文的沙发上扔着呢。他们还要求郝斯文说出个道理来。郝斯文想起浴室里的老太婆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咬紧牙关不吭声。   警员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多说,吩咐郝斯文找到浴室的钥匙,开门让女人穿上衣服出来,大家有话到警局去说。   浴室门打开了,郝斯文站在离门口远远的地方,喊了两声,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却不见里边的人出来。忍不住伸头往里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浴室里边,空空如也,只有喷头哗哗不停地喷着水。也不知是年轻女人还是老太婆,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失踪案的多种解释】   昨夜在警局,郝斯文先是矢口否认他带了那女人回家。可是现场的短裤胸罩,让他说不明白,放花鸽子的那伙人一口咬定他把女人杀了,至少是弄没了,后面这一条指控,连警员都认为是合情合理的。   眼看再不说出实情,自己恐怕要担上杀人灭口的嫌疑了。郝斯文这才胆战心惊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这件事,最初想倒不觉得有多可怕,等到事后再琢磨,却是越琢磨越恐怖,越琢磨越是让人心寒胆裂。   明明进去的是个年轻女人,出来的却是个老太太,如果这事不是发生在浴室里,而是发生在床上,那郝斯文还不得活活吓死?   再者,后来的那个老太婆又如何在浴室里消失的?难道他家的浴室还有一道门,年轻女人进去,再换个瘪嘴老太婆出来吓他?这未免也太无聊了吧?   警员疑心,郝斯文有可能是在和那女人进行性交易的时候,兽性发作,杀死了女人,把尸体藏了起来。   但郝斯文的家很小,很容易就翻个底朝天,除了成堆成堆的废旧垃圾,再就是封面都是女人图片的旧杂志,根本就没个藏尸的地方。而且就算是他杀了那女人,也没必要编出没牙老太婆这种不靠谱的说辞。   再对郝斯文进行了药物检测,证实他没有吸毒嗑药。除非他脑子原本就不正常,否则他就不应该出现幻觉。   在警局里,郝斯文一遍遍地重复事情的经过,赌咒发誓。搞到最后,大家居然真的相信了他。   相信他的,是那伙放他花鸽子的贼。实际上,早在郝斯文带女人回家的时候,放花鸽子的同伙就一直跟在后面。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掐算着女人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这才上前砸门,所以他们知道那女人就在郝斯文的家中,没有离开过。   而且,这伙人进门之后,听见浴室的水声,就认为那女人在浴室里,万没料到门开之后,里边竟是间空室,这让他们比郝斯文更惊讶。   随后他们也是认为,郝斯文杀了那女人,把尸体藏了起来。但搜遍屋子也找不到尸体,他们不得不考虑郝斯文提出来的可能:问题出在他的隔壁。   有可能是隔壁的人家,在他家的浴室墙壁上偷偷开了一道秘门。女人进了浴室之后,从那扇门出去,换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出来。把郝斯文吓个半死之后,老太婆也从秘门离开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楼上人家在地面上开了个洞,又或是楼下人家在天花板上凿了洞。总之一定要有一个洞,没有这个洞,女人出不去,老太婆进不来,就是这么简单。   两名老警员重返现场,再一次搜查了郝斯文的家,仍然找不到尸体。他们不得不考虑郝斯文说的可能,虽然这么做很离谱,但还是忍不住检查了墙壁、地面和天花板,还是找不到洞口。   再接下来,老警员在取得业主配合之后,进入了楼上、楼下和隔壁人家的屋子里继续搜查,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到了这一步,案子终于走入了死胡同。寻找那个放花鸽子同伙的女人,就成了警事工作的下一步内容。   讲完了这个案子之后,年轻的警员小刘分析说:“此案最离奇之处,就在于当郝斯文带女人回家之后,他的家一直被放花鸽子的同伙所监视,证实那女人确实没有离开,至少是没出那幢居民楼。而且房间里没有血迹,没有搏斗的痕迹,更找不到尸体,无论怎么看,这也应该是一桩密室失踪案。   “此外,如果女人的失踪与郝斯文有关系的话,他实在没理由再编造一个老太婆的故事。编造这种故事是需要想象力的。目前警局对这个案子的分析,提出了如下几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郝斯文神智失常,在和女人进行性交易的时候,产生了幻觉,错把女人当作老太婆杀掉了。找不到尸体只能证明郝斯文比我们想象得更狡猾,他有可能经年累月想出了一个藏尸体的法子,这个法子一定是利用了我们思维的死角,除非尸体被找到,我们才会恍然大悟。   “第二种可能:郝斯文并没有杀害女人,事实上,他和女人是同谋。他们有可能早就认识,也有可能是女人被放花鸽子的贼伙控制,说服郝斯文帮助她实行了这个计划。这个计划说破了很简单,女人到了郝斯文家后,立即脱下衣服,换了一身郝斯文早已替她准备好的,可能是男人的衣服,也可能是女人的衣服,准备一套老太婆的衣服也不稀奇,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才激发郝斯文编造了那么一个故事。毕竟郝斯文所说的老太婆,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证词,不足采信。总之,女人易装之后,瞒过了放花鸽子贼伙的眼睛,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而郝斯文却在这里故摆迷阵,目的就是掩护女人逃走。   “第三种可能:第三种可能是在修正第二种的基础上提出来的。第二种可能之所以被修正,是因为放花鸽子的贼,为了保护同伙的女子,派了一个人蹲在郝斯文家楼道上方的拐角处,万一女子遭遇到危险呼救,便于及时营救。他保证说没有看到女子走出门来。所以第三种可能,是指证此人与郝斯文及女子是同谋,女子肯定是离开了郝斯文的家,但却被他藏在了楼中的另一户人家里。没有人看到女人离开,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她离开了郝斯文的家,但并没有离开那幢楼。   “还有第四种可能,怀疑郝斯文和那伙贼共同设局,戏弄警员。依这伙人的品性,不是干不出这种无聊的事情来的。这种怀疑认为那名女子有可能完全不存在,纯粹是为了给警员添堵,这伙无聊的人才搞出来这么个游戏。”   分析完以上诸种可能之后,小刘问我:“夏警官,想听听你的看法,这些可能是不是有其合理性,又或者,你另有新的见解?”   “我?”躺在床上的我苦笑,“见解未必有,但是你们听说过壶卜效应没有?”   “什么叫壶卜效应?”小刘和小高问道。   【薛定锷的壶】   “壶卜效应,是一个不存在的名词。”我说。   “虽然这个名词不存在,但是这个效应存在。   “简单来说,壶卜效应是薛定锷的猫的变种,是指观测者的观测影响到事态的发展。也如心学大师王阳明所说:‘你未看此花之时,此花与你心一同沉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与你的心同时明艳起来。’古学者陆九渊对这种现象,表述为:宇宙就是吾心,吾心就是宇宙。总之,就是你的存在、你的意志作为外界变量,影响了这个世界本身。”   说完这番话后,在小刘和小高听得满头雾水之时,我开始讲述壶卜效应的故事。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占卜者,在街头摆了个卦摊,指望靠花言巧语、胡说八道骗口饭吃。可是当地人很聪明,不肯上他的当,于是,占卜者摊前冷清,生意寥落。   无奈之下,占卜者就站在摊前,有人经过就胡言乱语:“这位路过的,来来来,你不要跑,我送你一卦,完全免费,不要钱的,你可要小心了,下个月你灾星临头……”   路过的人勃然大怒:“我好端端地走路,你凭什么乌鸦嘴诅咒我?竟说我下个月有灾,我看你今天就有灾……”不由分说,拳脚相加,把胡说八道的卜者打得鼻青脸肿。   挨过打之后,占卜者长了记性,再拦住路人说话的时候,就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以免皮肉受苦。看有一个手托紫砂壶的老大爷经过,占卜者急忙拦住:“这位老爷子,你先别急着走,我送你一卦,免费的,不要钱,你老爷子多福多寿,这个月没病,下个月也没灾,不过你手里这只壶,可是有点麻烦,这壶的大限到了,它过不了今天晚上12点。”   老爷子一听就乐了:“还真让你说中了,跟你说这只紫砂壶,是我们家祖传的宝物,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就传下来了,传到了今天,你说值多少钱吧?给多少钱也不卖……什么?你说这只壶它过不了今夜12点?你就胡说八道吧,再敢胡说我揍你。”   占卜者道:“老爷子,我还真不是胡说,胡说我是你儿子养的,是你孙子。我已经算过了,这只壶过不了晚上12点,保准摔个稀烂,听我的没错。”   “你就瞎掰吧你,我哪儿有你这么混蛋的孙子。”老爷子悻悻地道,“我给你把话撂在这里,今天我就跟你赌一赌,如果到明天我的壶安然无恙,你怎么说?”   “我的摊归你!”占卜者信誓旦旦地说。   “呸!我要你个破算卦摊干什么!”老爷子生气了,“你等着,等明天这只壶如果安然无恙的话,我就揍你个半死,让你以后少胡说八道。”   “好嘞,那咱们说定了。”占卜者天天因为胡说八道被人揍,认为自己在这个赌局中明显占到了便宜,便欣然应允。   却说那老爷子手托紫砂壶回到家,把壶往桌上一放,忽然想起来打赌的事:“不好,那缺德的算卦人说这只壶过不了今天晚上12点,非碎不可。可不能让他说中,我得把这只壶好好地保护起来。”   怎么个保护法呢?   以前,这只壶就是随随便便地放在桌子上,也没出过事,可这次老爷子却不敢了,万一有只猫跑进来,跳上桌子,哗啦一声,这不是让算卦的说中了吗?   桌子上不能再放了,这只壶,必须藏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什么地方安全呢?先把壶藏在衣柜里,转眼一想,不成不成,万一谁打开衣柜拿衣服,把这只壶带出来,掉地上哗啦一声,那可就输了。唉,还是把壶藏在床底下吧。刚刚把壶放进去,老爷子又拿了出来,床底下也不行,家里闹老鼠啊,万一有只老鼠从洞中跑出来,一头撞在壶上……不行不行,这只壶,一定要放在一个最安全、最稳妥的地方。   什么地方最安全、最稳妥呢?   老爷子的眼睛,落在墙壁上。哎,这堵墙壁年久失修,砖都松动了,我何不把壶藏在墙里边呢?   说干就干,老爷子用力从墙壁上抠下一块砖来,墙壁上就出现了一个洞,把壶藏在里边,再在墙壁上糊上张旧报纸,将那个洞遮住。回头再看看,这回,这壶想碎都不可能了,老爷子忙活了半天,也忙得累了,就上床睡觉了。   却不承想,老爷子家隔壁,住着一个单身汉,第二天要去一家公司面试,没有新衣穿,就把旧衣服洗了洗,洗完之后找晾衣服的地方:“哎哟,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连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怎么行?衣服晾不成,明天的面试岂不惨了?单身汉翻找出一根绳子,两根钉子,走到墙壁前,拿手摸了摸:“嗯,就在这两边钉上钉子吧,再拉上绳子,就有晾衣服的地方了。”   一只手捏住钉子,另一只手举起锤子,单身汉瞪圆了眼睛,“砰砰砰,砰砰砰”,就听墙壁里边啪啦一声。单身汉吓了一跳,不好,把隔壁人家的什么东西弄坏了,赶紧上床,假装睡觉,没我的事……   这个单身汉真是不负责任,难怪他混得连件衣服都没有。不说他了,再说隔壁那老爷子,正在床上呼呼睡着,梦见那只壶生出了翅膀,悠悠地飞上了天空,正在焦急,忽然听见啪啦一声,把老爷子从噩梦中惊醒,跳起来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糊在墙壁上的旧报纸,破了一个大洞,那只紫砂壶摔在地上,碎到了不能再碎的地步。   当时这老爷子一屁股就坐在了床上,喃喃低语道:“这个算卦的,还真有点本事。他算得可真灵,他算这只壶逃不过今夜,我左藏右藏,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去,被那家伙说中了。”   老爷子只顾痴迷于占卜者的神算,单单忘记了,正是因为占卜者的话,让他将这只壶藏来藏去,结果无事生非,真的藏出麻烦来了。   正是因为占卜者的预言,影响到了这只壶的命运。而如果没有预言这个变量的介入,壶的命运也不会发生变化。观测者对事态进程的观测,影响到了事态进程的本身,这就叫壶卜效应。   【被怀疑的警员】   讲述完了壶卜效应的故事,我对小刘和小高说道:“这个世界是平衡的,各种社会力量错综结合、相互制约而构成一个浑然有机的整体。任何力量的变化都将以连锁反应的方式,作用到每一个因素之上,所有的因素都会因为这一微小变化而发生反应。这种反应在某些局部是极为细微的,不被察觉的,而在另一些局部地区,这种反应却被放大,呈现出你无法料知的后果。   “所以你们要听着,我把警界传奇神探威伯的一句话送给你们——人是有局限性的生物,既不可追求高于人性的善,也不可沉溺于低于人性的恶,两者都是邪恶。这句话如果你们体会到了的话,必然是终生受用不尽。”   听了我的话,小刘和小高面面相觑,看得出他们正在努力思考,可是却无法捕捉到故事的原理。好长时间过去了,小高试探性地问道:“夏警官,你的意思莫非是说,郝斯文奇案关键是在他家隔壁?可是那一对夫妻我们查过了,他们为人非常老实本分,未曾涉及任何罪案。”   这可就伤脑筋了。我闭上了眼睛,用心思考。   小刘和小高却在一边争论了起来,仍然是争论郝斯文奇案。小刘持第三种可能性观点,认为此事是由那个女人、郝斯文及楼梯上的监视者三人同谋,将那个女人藏在了楼里,目的是为了掩护女人逃脱贼伙。   小高则是第四种可能性观点的支持者,认为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与案子无关,这起案子就是那伙人搞的恶作剧,因为他们都是些不法之徒,都曾经被警员惩治过,对警员怀有恶意,所以故意制造假案,让警局难堪。   两人争执不下,就请我来评理:“夏警官,你说说看,我们两个,哪个更有道理?”   我叹息道:“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吗?这世界是平衡的,人既不可以追求高于人性的善,也不可以沉溺低于人性的恶,两者都是邪恶。”   小高和小刘悻悻然:“夏警官,你说话好深奥哦,难怪大家都说,你是最有可能承接威伯衣钵的人。”   我吃了一惊,问道:“真有人这么说过吗?”   小刘和小高道:“大多数人都这么说,当然也有人说你是浪得虚名。”   “浪得虚名,应该是对的。”我说,“要不昨天那两个监护我的警员,对我的态度怎么那么冷漠严厉呢?”   小高突然说道:“夏警官,有句话我其实不该说,可是我忍不住,非说不可。你知不知道,有人认为郝斯文这起案子,幕后的策划者就是你。”   “我?”我惊得差一点跳起来,“怎么会有这种说法呢?”   小高道:“是这样的,有人认为,如果排除了浴室进去的是女人,出来的是老太太这个细节,那么,郝斯文案与你正在侦查的潘家帅高空失踪案,具有类似的性质。有人认为你已经侦破了潘家帅案,所以才会策划郝斯文案,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简直……”我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他们为什么不认为潘家帅高空失踪案与郝斯文案是同一伙人所为呢?”   小高道:“总之,他们认为你肯定是侦破了潘家帅案,而我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但现在我不怀疑了。”   “你……我……”我气急败坏,“小高,说话要讲证据。”   小高道:“没证据,反正我相信这一点。”   小刘也在一边道:“夏警官,你不要怪我们,我们也是想不明白,你既然侦破了潘家帅案,为什么不写结案报告,不通报给大家呢?”   “那是因为……”我气得躺下,“好、好,你们两个小家伙,原来是有备而来,我竟然栽在了你们两个小东西手里,这要是说出去,那可真是……真是太丢人了。”   小高和小刘却根本不理会我的懊恼,穷追不舍:“夏警官,我们没有说错吧?”   我说:“我要睡觉,可不可以?”   小高和小刘有点悻悻然:“夏警官,何必这个样子呢?你是有威望的老探员,对我们这样冷漠,不妥当吧?”   我按铃,叫来护士,说道:“护士小姐,病人活活被人吵死在病房里,这种死法是不是有点别开生面了?”   护士强忍着笑,将小高和小刘赶了出去。我把被子蒙在头上,呼呼地睡了一觉。等护士再叫醒我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吃过饭,我又睡了一觉。醒来后见一个医师带着几个护士来查房,仔细地问过我的情形之后,说:“观察期过了,没有任何异常,你可以收拾一下,回家去睡了。”   我谢过医生,出来办理出院手续,医院的病人很多,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我一边排队,一边在心里骂:妈的,那些杀千刀的同事,不需要他们的时候,挤在你耳朵边上吵个不停,等你真指望谁来帮你排个队,却连鬼影都找不到一个。   我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行不多远,我偏一下身,从司机的后视镜中,看到一辆蓝色的轿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开车的人戴着墨镜,头上还压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到眉毛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执行跟踪任务。   我吩咐出租车转弯,转过去之后我立即下车,向最近的一条巷子里奔去。   躲进巷子里,我看着出租车驶远,那辆蓝色的轿车紧追了上去。等了几分钟,就见蓝色轿车返回来了,驾车人把车停在路边,脑袋钻出车来东张西望。   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依稀记得此人是在市郊的一个小警局里工作,并没有跟我共事过。但我曾经见过他的照片,过目不忘这种本事,对吃警事饭的人来说,是绝对必要的。   当他的目光转向我的时候,我故意转头,慌里慌张地往巷子深处走。走几步,装作弯腰捡掉落的东西,正看到我的同事拔枪在手,急急地追赶上来。   被他手中的枪吓了一跳,我本能地撒腿就跑。   同事持枪追了上来。   疾奔中我扭头看,看到的是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请还我清白】   巷子狭长幽深,我在前面飞奔,同事在后面疾追,只要见到拐角我就冲进去,没多久就从迷宫一样的巷子里绕了出来,跑到了车辆川流不息的大街上。   冲出了巷子,我的脚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我的身体踉踉跄跄向前扑倒,全靠了向前冲的力道,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后面的同事发出了一声闷喝,在后面伸手向我的脖颈处抓来。   这可怜的老兄,上我的当了。   有意向前扑倒,实际上是我在引诱同事老兄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主动出手。他既然出了手,那我可就得理不饶人了。   当他的大手抓及我的后颈时,我的右肘突然重重向后撞出,正捣中他的心窝处。同事老兄那张脸一下子就扭曲得不成样子,一手提枪,一手捂胸,身体弓弯下去,被我趁机一记直拳,直打得他身体向后一栽,满天牙齿飞舞之时,他的手指扣动扳机,砰砰两声枪响,惊得大街上的行人全都向这边看过来。   好啊,你竟敢开枪!这两声枪响,彻底把我激怒了,我疾扑过去,照准他小腹连续两拳,趁他步步后退、失去反抗能力之际,再反手扭住他持枪的那只手,用力一绞,将他的头狠狠地压到地上。   当我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威伯告诫我,我又曾用来告诫小高和小刘的那句话:“人是有局限性的存在,不可以追求高于人性的善,也不可以追求低于人性的恶,两者都是邪恶。”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说,是谁让你跟踪我?”   “我……我没有……”我的同事吃了瘪,滥用枪械不说,还被我扭住手臂,那张脸已经失去了原形。但他仍然在徒劳地辩解,“我真的没有……”   “还说!”我用力将他的手臂抬高,让他的脑袋几乎贴到脚背上。这种刑罚,平常人是根本挨不过去的。看着豆粒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我厉声喝道,“到底说不说?到底是谁派你来跟踪我?”   “是……是警督罗开下的命令!”这老兄受痛不过,不得不招了出来。我用力稍缓,他又大叫起来,“夏大川,你也是老警员了,例行公务你懂不懂?有本事你找罗警督去,跟我较劲算什么英雄?”   我扭住他的手臂,让他的头抬起来,笑道:“老兄,你多多包涵点吧,我是一定要跟你较劲的,没有你的供词,我一个小小的警员,凭什么找警督大人的麻烦?”   这老兄怒火攻心:“夏大川,你好卑劣,留得三分面,日后好相见,这话你懂不懂?就算你毁了我的前程,也未必能够扳倒警督。”   “还真未必,要不我们试试?”我诚恳地建议道。   “夏大川,你不要脸!”同事老兄急了,“你跟罗警督有私怨,凭什么把我扯进去?跟你说过了我是执行公务,你当我愿意找你的麻烦啊?”   我冷笑:“罗警督可曾命令你对我开枪?而且是连开两枪?”   他呆了一下:“那是……”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两声枪响,四面警车疾驰而来,我一只手扭住他,一只手出示自己的警徽:“我是夏大川,此人涉及重案,马上送我去见罗警督。”   十几辆警车齐齐鸣着警笛,把我送到警局,后面是闻讯赶来的媒体新闻车,组成了浩浩荡荡的车队。到了警局门口,我仍然扭着同事老兄的手臂下车,强拖着他向门里走去。这老兄拼了性命地挣扎,不愿意让自己一生的事业毁在我手里,我却冷酷无情,我有我的无奈和苦衷,你老兄幸运中彩,就认命了吧。   进了大厅之后,我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径直走到前厅市民服务台前,啪的一声,把自己的手枪和警徽拍在案台上。然后大声说道:“诸位同事、朋友,你们都认得我,也应该认得他,知道我是夏大川,也知道他是谁,更知道我们是同体连心的同事。可是就在刚才,此人在街头对我连开两枪,如果不是我命大,现在已经尸横街头了。而此人自己也承认,他之所以对我开枪,是因为罗警督下达的杀人命令。我想请大家主持一下公道,问一下,警督是否可以越权杀人,而且是命令一名警员,枪杀另一名警员?”   我的话,把众人全都惊呆了:“哇,罗警督下令开枪杀人,这,这,这不可能吧?”   “可能不可能,我夏大川说了不算,你们说了也不算。”我高声道,“请技术处的同事过来看一下,他的枪里是不是少了两粒子弹,是不是刚刚开过两枪。”   人群突然肃静了下来,一个身材粗壮、脸盘方正的中年男子,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一步步地走过来。   这就是我的顶头上司,警督罗开。   一直走到我面前,罗警督停下来,直视着我的眼睛,将放在台案上的短枪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沉声说道:“我确信我没有下过这道命令,也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我笑了:“罗警督,那两声枪响,犹自在空气中回荡,听到的人何啻数百数千。”   罗警督怔了怔,转向那名开枪的倒霉老兄:“赵大笨,谁允许你开枪的?”   原来那名老兄叫赵大笨,这可真是人如其名啊。听到罗警督的诘问,他张张嘴,想解释,偏偏又不知从何说起,急得直跺脚。   我在一边冷笑:“罗警督何必明知故问?”   罗警督怒不可遏,转向我:“夏大川,你有完没完?”   我将放在台案上的警徽和手枪拿起来,让罗警督看过,再放下。掉头向门外走去:“罗警督,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夏大川堂堂正正,等待你把清白还给我。”   “慢!”罗警督在后面沉喝了一声。   我停下来,却没有转身。只听后面的罗警督慢慢摸出他的短枪和警徽,和我的放在一起:“夏大川,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和你一道接受调查,现在清誉被玷污的不止你一个人,别人和你一样需要清白。”   罗警督的磊落表达,让我的心里一阵剧痛。   我就是这样,伤害了与我情同手足的同事们。   可我还是没有回头,大踏步地出了警局。   【隐秘的关联】   走出警局,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现在,我可以说是获得了行动的自由,冤乎枉哉的赵大笨,让所有的同事感受到了震恐。恐怕再也没人敢跟踪我了。   终于可以做我必须做的事情了。   出了警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说出了一个地址。这个地址,就是小刘和小高对我说起过的,郝斯文居住的那个社区。下车之后我先去了最近的警局,进去的时候,一群警员聚在一起,正在七嘴八舌地热议着什么,我敲了敲门:“诸位,我是夏大川,打扰一下。”   所有的人唰的一声站了起来,用紧张的眼神看着我。我大闹总警局的事情,已经在警务系统里传开了,他们正在热议这件事,不想我本人突然来了。   我佯装无事地问:“借问一句,郝斯文的案子,是哪一位在负责?”   两名中年警员道:“是我们两个。”   我说:“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两名老警员以戒备的眼神对视了一眼,走出来带我进了一间空办公室。   坐下后,先请教两位的姓名,两位老警员一个姓陈,另一个姓秦。然后我开口道:“正如两位所知,我现在正处于停职待查阶段,所以二位可以完全不理会我的要求,我也不会因此怪罪两位。”   两名老警员经验丰富,摇头道:“我们没有接到你被停职的报告。”   意思是,我有事不妨说,但他们愿不愿意帮忙,却是另一回事了。   我说道:“我和大家的观点一样,郝斯文家里发生的怪事,和潘家帅高空失踪案有着类似之处。但这种类似究系何种原因,目前我们还不清楚。引发这两起案件的内在机制太过于隐秘了,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两名老警员点头:“没错,是这样。”   我站了起来:“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我认为你们的侦查工作明显出现了疏忽。不知道两位想不想知道,这种疏忽出现在什么地方。”   两人齐声道:“请讲。”   “好。”我说道,“两位,我是负责潘家帅高空失踪案的具体人员,很明显,没人相信这个案子还能够破解,谁接这个案子,就等于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上,涂写了重重的失败两字。所以,我甚至连个搭档都没有,大家都不敢碰这起案子,因为谁也不想因此毁了自己。”   两名老警员点头。我继续说道:“但正如你们所猜到的那样,我在这个死案中确实取得了突破,我追查潘家帅高空失踪案的相关人员,经过了海鲜楼餐馆,又追查了时装设计师苏小河神秘失踪案,并成功破解了苏小河断手所留下来的密码,从保险箱中取得了一件重要的证物。”   “什么证物?”两名老警员瞪大了眼睛,追问道。   “天知道,”我摊开手,“就在我拿着证物,兴冲冲地出了银行的时候,遭遇到了偷袭,三名神秘的男子将我打昏,抢走了证物,并将我丢弃在闹市的车中。”   两名老警员发出了长长的吸气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样。”我说,“明摆着的是,这三名神秘男子,与潘家帅高空失踪案有着密切的关联,没关联他吃饱撑的,冒如此大的风险袭警,夺取证物?同理可证,如果郝斯文家里所发生的怪事,也与此相关的话,那么,你们最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一桩:就是立即调阅街头监控录像中三名神秘男子的资料,并与郝斯文所居住的楼中住户相核对,以确证或是推翻这种相关性。”   “哎呀我的妈!”两名老警员用力一拍大腿,“多么简单的事啊。可是夏大川,你不说出来,谁知道还有这一层关联?”   我笑了笑,没说话。两名老警员站了起来,商量了一下,对我说:“夏大川,你就在这个屋子里坐一下,我们去隔壁房间工作。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啊,你可不能问我们查证结果,问了我们也不会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真的惹不起罗警督啊,你多多包涵。”   “理解,我理解。”我连连点头。   两人去了隔壁房间,粗声大气地给交警支队打电话,要求调阅袭击我的三名神秘男子的街头监控录像。再打电话给户籍部门,要求将郝斯文居住的楼房里的居民资料全部调出来。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两边的资料都到了,两名老警员开始工作。我等得有些心神不安,就站起来踱步以稳定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就听两个老警员对话:“你干吗把资料多复印一份?”   “这怎么怪得了我?那复印机老掉牙了,你说复印一份,它硬是给你复印两份,让我有什么办法?”   然后两人又相互商量道:“我出去买盒饭吧,你在这里盯着,可不能让人偷看。多复印出来的那一份一定要丢垃圾篓里,等一会儿用碎纸机碎掉。”   另一个道:“放心放心,我最多就是去一趟洗手间,干了多少年的活儿了,出不了问题的……”然后这两人离开了办公室,一个去买盒饭,一个去了洗手间。   我飞快地冲进去,直奔废纸篓,果然发现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急忙抓起来,抽出里边的资料一看,没错没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正往怀里塞,忽听厕所方向传来老警员一声咳嗽,惊得我差点没坐到垃圾篓上。   这两个精明过人的老家伙,偷偷帮忙倒也罢了,干吗还要吓我?   我心里抱怨着,实际上非常感激他们两人的帮助。藏好了资料,又回到刚才那间办公室,坐下来假装气定神闲的样子。   少顷,两个老警员都回来了,我若无其事地与他们道别,两个老家伙却道:“夏大川,你可是出了名的神探,不说给咱露两手,就这样走了吗?”   露两手?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就说道:“郝斯文应该没有说假话,他的家里也没什么暗门。进浴室洗澡的女人,和从浴室里钻出来的吓人老太婆,实际上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女人再出来的时候,年龄突然老了几十岁。此事一如海鲜城的水族箱中,一条原本普普通通的鱼,只因为外界力量的介入,导致了退化与复古现象的发生,成了一条3亿5000万年以前的鱼。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现在你们明白了没有?”   两名老警员摇头:“听你这么一说,我们更糊涂了。”   我笑着离开了。   第四章三条手臂的男人   【鬼故事排查法】   从警局出来,我走到郝斯文家楼下的一个肮脏的小公园里,买了份盒饭,一边吃,一边拿出资料来看。   先看郝斯文所住楼房居民的情况,查找一下是不是叶莉也住在这里。没有,没有类似的名字,甚至也没有和叶莉年龄相近的单身女子。想想也不奇怪,这里是平民楼,居住的都是社会底层人士,人的性格肤浅冲动,嗜好暴力,如果叶莉住到这里,肯定会闹翻天的。再查看一下袭击我的三名神秘男子,是否也住在这幢楼里。   也没有。   没有就对了,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哪有这么直接的?   接下来的事情,是以郝斯文家为中心,将他的楼上、楼下、左邻、右舍标注出来。   这样,需要我调查的,就只剩下4户人家。   郝斯文家的右舍,也就是与他家的浴室只隔一堵墙的人家,居住在另一个单元里。年轻的警员小刘曾对我说过,这家居住着一对老实夫妻。警局曾对这户人家进行过高度关注,如果大家都没有发现问题的话,那就应该没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没问题,往往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我还是决定,对右舍家的情况再仔细地看看。这一看,让我大吃一惊。资料上显示,右舍这一家,除了一对老夫妻之外,还有一个正上小学的孩子。可当时小刘为什么没说起这事?   小刘不说,那是因为他掌握的资料中,缺漏了关于这个孩子的记录。这表明,之前的警员们行动时,是有意将这个孩子排除在外,不认为孩子会与此事有关,只是单纯地认为孩子应该是保护的对象。   难道孩子不是应该保护的对象吗?   当然是,只不过……我感觉到脑子有点不够用,就去看另外三家的资料。   另外三家的情况大同小异,失业的夫妻,卧病的老人,沦落到社会底层的家庭,具有共同的特质,就连家庭结构都没什么区别。   单从资料上来看,看不出这几户人家有什么异常,我必须进入他们的家里,亲自验证一下,才能够得出最后的结果。   我到附近的一家劳保用品商店,买了件劳动布工装,一顶柳条帽,又朝售货员要了只破烂的木头箱子,里边装了些铁管钢锯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背在身上晃悠晃悠地回来,先把脸抹上油腻,直到看不出本来面目,才去郝斯文家的楼下,按门铃。   里边有人粗声大气、凶巴巴地喊:“干什么?”   我回答道:“煤气安全检查,最近你们这栋楼出现了煤气泄漏,要是出事就麻烦了,所以公司让我们来,唉,在家里待着多好啊,谁愿意挨家挨户地跑,累也累死了……”正抱怨着,房门哗啦一声开了,一股人体的臭味扑面而来,这户人家有老人卧病在床,看起来照顾得不够周到啊。   开门的是个矮个子男子,满脸的不高兴,他看着我径直走进厨房,这里敲敲,那里看看。屋子里有个老人在叫喊:“谁呀,来的是谁呀,二瓜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来的是谁啊?”   开门男子没好气地呵斥道:“查煤气的,跟你没关系,你好好躺着。”   里屋的老人仍然在叫喊:“查煤气的你让人家进来啊,你怎么不让人家进来,我说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你这么不懂事可怎么行啊。”   开门男子分明是感觉到屋子里的老人让他丢了脸,很是难堪地说了句:“我爹,脑子糊涂了,你不用管他,有漏气没有?”   “这不是正查着吗。”我说,“我爹也是这样,老了,脑子就不清不楚了,这几天睡到半夜,总是突然爬起来,扯着嗓子喊:‘谁呀,屋子里这个走来走去的老太太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什么时候进来的啊?’喊叫声太吓人了。我们急忙打开灯,屋子里根本没什么老太太。可是刚刚关了灯躺下,我爹他又嚷了起来:‘谁呀这是,我说你这个老太太到底是谁呀?大半夜的你在我家里走来走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一边煞有介事地说着,一边紧盯着开门男子。看他脸色没什么反应,我又补充道:“你还真别说,让我爹夜里这么一嚷嚷,现在我们家,晚上真没法子住人了,睡到大半夜就听见有老太太猫着腰走着,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地咳嗽,吓得你全身汗毛直竖。可你打开灯,却什么也看不见,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家里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开门男子怒气冲冲,像是吵架一样地说道,“我爹可不像你爹,我爹就是家里一来人,就吵呀叫呀,不来人的时候可老实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明白了,这家没什么异常情况。如果有的话,开门男子不会是这种淡漠的反应。于是我用力敲了敲煤气管道,说:“检查过了,还算是正常。记住啊,以后如果闻到煤气的气味,要马上打电话给煤气公司,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男子在我背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这家没什么问题,下一家就是郝斯文家的对门。   郝斯文家的对门,住的是婆婆、儿子、儿媳妇和孩子一家四口,区别就是这户人家卧病的是儿媳妇,因为交通事故脊椎受损,从此瘫痪在床,拖累得一家生活落入了如此凄惨的地步。像在楼下一样,我仍旧边敲击煤气管道,边现场发挥编造了个恐怖的鬼故事,观察他们一家人的反应。   这一家也不见有什么反应,那就轮到了郝斯文家楼上的人家。   郝斯文家的楼上住着十几个打工仔,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老乡。一群年轻人打着赤膊,只穿短裤,站在厨房门口看我乱敲一气,我仍旧是编了个鬼故事给他们听,看这些年轻人有什么反应。   这些年轻人满脸的呆滞麻木,看着我不吭声,让我脊背陡然生起一股寒气。   这么多的打工仔挤在狭小的居室里,如果有什么异常事件,早就吵翻天了。既然他们这里也没什么问题,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与郝斯文一墙之隔的人家。   我还记得,那户人家有个上学的孩子。   【摸到一只冰冷的手】   背着工具箱,从郝斯文家所在的楼道单元出来,我走进了相邻的单元。上了楼,按门铃。屋子里有声音问:“找哪个啊?”我仍以煤气安全检查为名,很容易地让对方打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表情很胆怯的男子,一个瘦瘦的孩子手扶门框,站在里屋门口看着我。我伸手向孩子打了声招呼:“嗨,小朋友好,你有没有闻到过煤气的味道?”   小男孩很大声地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我走进厨房,敲击着煤气管道。心想,事情多半就出在这个孩子身上,可为什么会这样呢?道理何在呢?   我想不明白,不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只好故伎重施,对开门的胆怯男人说:“这个煤气管道啊,这个东西啊,我跟你说,这东西可不叫个东西了,怎么就不叫个东西呢?是这么一回事,上个月城东有户人家,家里只有夫妻小两口,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有只手在中间乱摸,丈夫以为是妻子的手,妻子则以为是丈夫的手,但是摸着摸着,就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那只手,阴冷冰凉,而且手的指甲非常尖利,指缝间好像还长着又粗又硬的毛。妻子最先察觉出不对头,可是她害怕啊,你想她一个女人,睡到大半夜的,有这么一只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能不害怕吗?妻子害怕得不敢吭声,就把脸凑到丈夫的肩膀上,用牙齿狠劲儿地咬。丈夫痛得‘哎哟’一声,那只手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这一下丈夫也知道不对劲儿了,也和妻子一样,害怕得全身战抖。抖着抖着,那只怪手又摸了过来,这时候丈夫再害怕,也不能忘了自己是个男人,他得保护妻子啊。于是他一咬牙,突然一把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拉,那只手也用力往后拉,差一点把丈夫拉下床去。幸好这时候妻子抱住丈夫,两人一起用力,一边拉一边拼命地喊,‘快来人啊,快点来人救命啊……’喊声把邻居家惊醒了,就出来用力敲他们家的门,敲门也没人开,只听见屋子里边夫妻二人用力喊救命。邻居急了,干脆拿斧子把门劈开,一进屋,就闻到……你猜闻到什么了?”   胆怯男人用略带几分责怪的眼神看着我,虽然没有说出来,那意思是很明白的:你这个人,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讲这些怪东西?   我佯装不知,继续问道:“你猜邻居闻到什么了?”   这时候那孩子大叫一声:“煤气味,他们家的煤气泄漏了。”   “嗨,答对了,加10分。”我放下工具,过去跟小男孩击掌,“真是太聪明了,这小脑袋瓜,老师肯定没少夸过你聪明。”   看我跟孩子打得火热,胆怯男人感觉说不出来的别扭,问了一句:“煤气泄漏了,跟那只怪手有什么关系?”   “你来猜。”我把问题抛给小男孩。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猜不着。”   “多么简单的问题,这还猜不着?”我大声道,“邻居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煤气味,因为煤气泄漏,导致夫妻二人煤气中毒,产生了幻觉。”   “唉,什么跟什么呀。”小男孩虽然很是失望,还是举起手来和我击掌。   旁边站着的胆怯男子哭笑不得,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工人,比以前更能瞎掰了。”说完就自顾自地走进了里屋。   此人离开,我心中大喜,对小男孩说道:“再来考考你,你最近有没有出现幻觉?”   小男孩立即回答:“没有。”   没有?小男孩的回答,让我的身体差一点瘫软了。这么说,我现在追踪的这条线索已经断了?还是我搜索的范围过于狭窄了?我是不是应该把这幢楼里的每一户人家都搜寻一遍?   想到我要背着工具箱,满身油腻地走遍每一家,向每户人家各讲一个完全不同的鬼故事,以便探询他们家里是否有异常事件发生。这种苦差,让我不由得头皮发麻。   正在发愁,小男孩问我:“如果煤气泄漏了,应该怎么办?”   我说:“还能怎么办?立即打电话给煤气公司呗。”   小男孩跑回了屋,取了纸和笔回来:“你把煤气公司的电话给我写下来。”   电话……我接过纸和笔,绞尽脑汁地想,煤气公司的电话是多少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扰乱了我的思维?   胆怯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笑话我:“亏你还是干这行的,自己公司的电话天天挂在嘴边的,临到真正需要就想不起来了。”   “天天挂在嘴边……”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和笔。什么东西天天挂在我的嘴边,挂在我的心头?没错,就是这纸和笔让我想起来被抢走的苏小河的日记。我不辞辛苦,到处追查,实际上就是为了日记本,而不是东拉西扯,讲什么鬼故事。   我把纸和笔放下,蹲下身子,双手把住小男孩的肩膀:“小朋友,见过一个日记本没有?宽幅的,比32开大,比16开小,粉色的封面,有个穿围裙、手拄拖把的婆婆猫卡通画。”   小男孩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那个笔记本?”   兴奋之下,我差点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才怪!为了这个笔记本,我毁了同事赵大笨的前程,又让警督罗开搭进了身家。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又如何想得到,那个笔记本竟然落在了这个孩子手中。   世界是平衡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有的事物之间,都有着隐秘的联系,只是这种联系的关联因素太多,已经无从追溯。你在亚马孙的原始丛林咳嗽一声,经过多少亿次的关联转化、递减扩增、彼此互动、错乱勾合,最后的结果是美国新泽西州的金发女郎,用一支牙刷温柔地把她的情人弄死了。这个过程中的关系递进,纵然是上帝本人来计算,也未必能够及格。   我只是知道这种联系的存在,最多只能到这个程度。   心里想着,我失笑道:“那个笔记本,是我上次来这儿做安全检查的时候,不知在什么地方丢掉的。那可是我女朋友最重视的东西啊,丢了笔记本,就意味着我的女朋友丢了。小朋友,能不能告诉我,那个笔记本在哪里?”   小男孩说:“谁让你不早说?笔记本让老虎给抢走了。”   【三条手臂的男人】   这户人家的小男孩,叫周若来。10岁,正在上小学六年级。   周若来的父母都没有职业,养成了这孩子聪明懂事的性格。每天一早,他先起床替爸爸妈妈买早点,出门时顺便把垃圾袋带上,扔到垃圾箱里。有天早晨他拎着垃圾袋下楼,远远地就看到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开车的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年轻人,长长的头发在后面挽成了个马尾辫,像个女人,其实是个比女人还要像女人的男人。   周若来住的这一片,居住的都是贫苦人家,不要说漂亮的跑车,就连最普通的拉达都很少有,而且开这辆跑车的年轻人模样又是那么漂亮,吸引得周若来大气都不敢出,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辆车。   跑车到了楼下,年轻人从车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走到垃圾箱前丢进去。然后他向周若来这个方向看过来,做了个鬼脸,上车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周若来虽然年龄不大,却很喜欢思考。直觉上,漂亮的年轻人开华丽的跑车,专门来到贫苦人扎堆的地方丢垃圾,这事本身就透着古怪。   等跑车开得无影无踪后,周若来向着垃圾箱跑了过去,到了跟前,一眼就看到了年轻人丢在里边的笔记本。   那正是时装设计师苏小河的那个笔记本,宽幅,粉色封面,上面画着一个婆婆猫的可爱图案。   打开一看,周若来一下子被笔记本里写的东西吸引住了,就将笔记本装进书包,带到了学校。等上课的时候,他就用教科书挡住,偷偷地看这个笔记本。他一连偷看了几天,直到我来的前一天才出的事。   周若来所在的班级,大多是城市外来人口的孩子,年龄偏大,对学习不是多么的感兴趣,还有几个年龄比高中生还要大的孩子,因为考不上初中,一直在小学蹲级。这些孩子倚仗着自己胳膊粗力气大,每天在班级里横行霸道,把整个校园闹得乌烟瘴气。   周若来最害怕的,是一个叫老虎的坏孩子。   老虎实际上姓武,没有父亲,母亲的工作却比较威猛,在屠宰场杀猪。她生下儿子老虎,在屠宰场还是个笑话,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只知道每天挽着袖子,系着油布围裙,在屠宰场里走来走去,所有的猪见了她,无不惨叫着四散奔逃。这姑娘则瞥准最肥的那头猪,追上去揪住猪的两只耳朵,凌空一翻,背起来,往案子上一丢,哧一刀进去,猪就发出凄厉的惨嚎声。就这样,她兴致勃勃地杀着猪,肚子莫名其妙地大了起来,开始大家都以为她得了什么病,后来去医院一检查,居然是怀孕了。   问这女人,那个男人是谁?她瞪着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对方,好像是在问:怀上个孩子,难道还需要男人吗?好像不需要吧?   不需要就算了。   就这样,连那个男人是谁都不知道,老虎就出生了。这孩子打小在屠宰场,骑在猪背上长大,绝对的野蛮生长。等送到学校后,明显对书本缺乏足够的兴趣,只喜欢三拳两脚把同学打趴在地上,他再拿同学当猪骑上去。   总而言之,老虎这孩子有妈生没爹养,家庭教育残缺,最终成了最让学校头疼的坏孩子。   周若来在班级里比较低调,学习成绩也不错,老虎对他也是有几分忌惮的。但这几天他只顾看笔记本上的内容,没有好好听课,被老师发现他听课不专心,训斥了几句。老虎对周若来的忌惮一下子打消了,变成了一种说不清楚的鄙视。等不到下课,就忍不住要教训教训周若来。   周若来懵懂不知,依然深陷在笔记本里记载的内容中,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看得如痴如醉。不提防老虎蹑手蹑脚地从后面凑过来:“你看什么呢?是不是漫画?”周若来还没反应过来,老虎已经一把抢过笔记本,“这本漫画书归我了。”   周若来急了,站起来想把笔记本抢回来:“还给我!”   这时候老师转过身来,呵斥道:“周若来,坐下,你怎么不学好?将来他就是跟他妈去屠宰场杀猪了,你呢?你也想去杀猪,不考大学了?”   周若来害怕老师,不敢说话,只好坐下来,眼看着老虎坐在座位上,拿着笔记本向他炫耀着,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小河的笔记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落在了老虎手里。   听了周若来的讲述,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惶惑。   周若来说,他亲眼看到那本笔记本是一个开红色敞篷跑车的马尾辫男人扔到垃圾箱里去的。这个人的形象,居然跟只剩下一条断臂的苏小河没什么两样。   莫非,苏小河根本没有死?   如果他没有死的话,那条断手就是个障眼法了,只是为了掩饰他还活着的事实。虽然技术科的解剖与化验表明,那条留着清晰牙齿印痕的断臂,正是一名年轻男子的,而且有理由表明这条手臂的其他部分,正是苏小河本人的。但此时,我更倾向于苏小河没有死,只有他活着,才能更容易解释目前所发生的事情。   如此说来,袭击我的三名神秘人,有可能正是苏小河找来的。   沉吟片刻,我问小男孩周若来:“你再想一想,那个开敞篷车的男人,他是不是缺少了一条手臂?”   周若来歪头,很快回答道:“不缺,他两只手都在。我看得清清楚楚,两只手把住方向盘,手指细长细长的。”   如果,那条手臂不是苏小河从什么人身上砍下来的话,那就是此人长了三条手臂。   我在脑子里想象着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子,头上梳着飘逸的马尾辫,望着自己身体上长出来的第三条手臂,愁眉不展。哈哈哈,他可是社会名流,是新闻媒体的宠儿,追求他的女孩子一定少不了。现在突然多出来一条手臂,足以构成让他彻底消失的理由。   我一边自得其乐地笑,一边拍了拍小男孩周若来的后脑勺:“最后一件事,小朋友,告诉我老虎他们家住在哪儿,我猜他们家的煤气,肯定是泄漏了。”   第五章棚区怪异事件   【棚区事件】   坏孩子老虎的家,住在比周若来家环境更差的地方。   是城市与乡村的中间地带,实际上是贫民窟。这里是用废弃的建筑板材、破砖头、硬纸壳及胶合板搭建的棚区,里边居住着流离失所或是飘忽不定的流浪人群。长期在这里居住,人们慢慢地就形成了部落形式,按照他们自己独特的法则生活着。于外人而言,这里却只意味着肮脏与混乱。   我在棚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留神看着脚下,避免踩到人体的排泄物或是尖利的铁钉子。成群结队的苍蝇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神风特攻队般争先恐后地向我发起攻击。   我挥手拂开兴致勃勃的苍蝇,看到远处有一群人正聚集在一起,我急忙走过去。到了前面,却见是人挨人,人挤人,大多是光着脊背的壮汉,脏兮兮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根本找不到空隙钻进去。   我跳起来,想看个明白,却只看到更多的人头。   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我拿手捅了捅前面一个黑脊背:“喂,喂,看什么呐你们?”   那老兄回过头来,一张因为极度亢奋而扭歪的脸,满嘴的大黄牙向着各个方向无目标狂奔,连他的声音都激动得战抖:“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什么东西来了啊?”我不得要领,蹦高跳脚,想弄个清楚。   人群中转过来一个中年女人的胖脸:“孩子他亲爹回来了,这人胆子可真大,就不怕老虎他妈一刀宰了他!”   老虎他妈?对头,就是这里了,我真恨不得亮出警徽:闪开闪开,大家都闪开,执行警务……可我的警徽手枪早就没了,何况在这种地方,警务人员是吃不开的。   情急之下,看到那边有几个人往窝棚上爬,我立即奔过去,跟在那几个人身后,爬到了棚子上。距离虽然有点远,但居高临下,一个正跪在棚屋前的男人背影,在我这个位置上能看得清清楚楚。   男人的面前,一道长形的弧光在反射着阳光,多半是把杀猪刀。另有一个身材健壮的孩子,手里拿根木棍,站在男人身边,不知所措地看着男人。   我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人不耐烦地道:“你神经啊你,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吗?”   没办法,只好自己用眼睛看了。远距离观察,那男人身上的衣服不便宜,绝对是专卖店的品牌。这样的人应该是坐在豪华的私家车里,跪在这么个怪地方,太不是滋味了。心里想着,我左顾右盼,果然发现远处的公路边,停着一辆霸道的路虎,一个戴墨镜,穿牛仔裤、米黄色短衫的年轻女子,背倚豪车而立,单是她的身材,就让人不由得心动。   再转过来,就见棚屋的帘门一掀,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出现在门前,伸手拉着持木棍的男孩:“老虎进来,我让你进来你听见没有?”   那男孩肯定是老虎了,他答应了一声,放下木棍就往棚屋里走,跪着的男人却向前一蹿,一把抱住男孩的腿:“儿子,我的儿子,让亲爹带你去巴黎,去纽约,去哥本哈根,去芭堤雅海滩上度假……”   屋子里的壮女人破口大骂起来:“你神经啊你,不许抢我的儿子,信不信我杀了你?”一边说,一边抬起腿来,这女人的脚掌好巨大,就听哐哐哐几脚,明显感觉到那男人被踹扁了。   虽然被踹扁,男人却毫不泄气,大声叫嚷着:“武菲,单是你一个女人能生得了孩子?这孩子是我和你生下来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那个被叫做武菲的女人,就是周若来班级里的小霸王老虎的亲妈了。只听她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这孩子明明就是我一个人生下来的,关你什么事?”   那男人高声叫道:“你们大家听听,武菲这说的是人话吗?哦,孩子是她一个人生下来的,没有男人帮忙,你们想这可能吗?”   我心里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男人,他分明是有意地大放高声,让所有人都听到这番话。果然,就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许多声音在喊:“那你倒是说说呀,你又是怎么和老虎他妈那个的?”   “这个事啊,说起来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男人再次提高嗓门,他不是在喊叫给看热闹的人群听,分明是喊给一个虽然不在现场,但他知道对方在哪里的那么一个人,有意让对方听清楚。我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听着男人大喊大叫,“这事啊,这事是这么一回事,那时候还没有孩子呢,我当时开着辆货车,去屠宰场装货,到了屠宰场啊,工人们往车上装,我就一个人溜溜达达,四处乱走。看前面有间屋子,趴窗户往里一看,嘿!屋子里有张床,有个女人正躺床上睡觉,我左看右看没人,一推门就进去了……”   男人说到这里,就听屋子里一声怒骂,老虎他妈疯子一样冲了出来,上前揪住男人的头发,拳头照男人的脸上砰砰砰打去。听众亢奋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齐声怪叫:“老虎他妈,别不好意思了,快点让他说完,他进去之后,都干了些什么啊?快说快说,全部说出来,说得越详细越好。”   唉,这些听众真是太没品位了,素质啊!   我正叹息着摇头,突然之间轰隆一声,只觉得身体猛然下坠,耳听着一个女人愤怒的尖声叫骂,眼见得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迎着棚顶升了上来。袅袅的蒸气升腾之际,是一片惊叫声。   原来是又有几个人爬到棚顶上,结果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小窝棚给压塌了。而且这时候棚屋里居然还有一个女人,正在淡定地烧火做饭,结果被倒塌的窝棚压在下面。可想而知,当时的场面有多么混乱。   我急忙把棚屋下面压着的女人扒出来,让她气急败坏地骂娘骂祖宗,我则离开人群,向着公路上那个臀倚豪车而立的漂亮女郎走了过去。   【老子杀了你】   女郎一直看着棚区这边,我走过去,当她把脸扭向一边时,我注意到了她眼角的泪痕。   我径直走到她面前,笑着说:“很难堪是不是?”她的表情有点诧异。我继续问,“那个男的,就是跪在老虎他妈棚屋门前的男的,是你的老板吗?”   女郎不吭声,不点头也不摇头,表情很冷淡。   我摊了摊手:“要是早两天的话,我亮出警徽出来,就很容易和你对话了。可是现在不行,我和你的老板一样,遇到了麻烦,就是为了查清楚这桩麻烦,我才来到这么个怪地方。”   女郎还是不说话,我只好继续说下去:“我刚才听你老板说,老虎是他的儿子,这事是真是假,恐怕要做一下DNA亲子鉴定才行。有没有这件事另当别论,但你老板偏偏在这时候突然来到这里,大肆张扬这件事,恐怕是事出有因吧?”   女郎终于说话了:“真的有老虎这么个人吗?”   “有!”我肯定地道,“那孩子都12岁了,还在上小学呢。”   女郎道:“12岁了,怎么还上小学?应该是初中了吧?”   我拿手指指前面的棚区:“你瞧好了,这种地方出来的孩子,他们有未来吗?”   女郎回了一句话:“那又怎样?谁不是从这个地方出来的?”   我被女郎噎住了,“哦”了一声,讪讪地把手插进兜里:“跟你介绍一下吧,我说我是警员你可能不信,但我的确是,只不过现在被停职了。导致我停职的原因,大概跟你的老板来这里的原因相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吧!”   女郎说:“他不是我老板。”   不是老板?我看了看她:“那他是你的……”   女郎道:“他是我父亲。”   我照自己的脑门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对不起,我的脑子现在真是不够用了。不过我很好奇,那个叫老虎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弟弟吗?”   “不可能!”女郎摇头,“我父亲和母亲,他们两个大学时是同班同学,一起毕业,一起打拼,从未分开过。他这辈子也没开过卡车,更没有去过屠宰场,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来?”   “那这事可就奇怪了,刚才我在那里,亲耳听到你父亲大声喊叫,说他是老虎的亲生父亲的。如果像你说的这样,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他是……”女郎把脸扭过去,“他是为了我母亲,迫不得已。”   我心里更加狐疑:“为了你母亲?为了你母亲他就应该……而不应该……你说是不是?”   女郎看着我:“这种事,跟你说有用吗?”   我急忙道:“你是怀疑我的警员身份吗?没错,我是应该出示警徽的,可是我对你解释过,我已经被停职了。”   女郎道:“我不是怀疑你不是警员,我只是怀疑,警员恐怕不是解决这种问题的合适人选。”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说道:“那什么人才是解决问题的合适人选呢?巫师吗?”   女郎猛地一下扭过头来。看她略显惊讶的表情,我知道自己说到了她的心事上,就补充道:“告诉你吧,我今天来这里,也是为了找那个叫老虎的孩子,这么说,应该能打消你的顾虑了吧?”   “这事,我不是不想说,是说了怕你不信。唉,不要说你,连我到现在都无法接受,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唉!”   女郎带着极度复杂的表情,缓慢地说了起来。正像她起初告诉过我的,她的父亲和母亲,读大学时是电子科学系的同班同学,因而相恋。毕业后两人商量共同创业,于是胼手胝足开始搞电子研究,接连申请了几项专利,其中有一项被企业买去,小情侣俩赚到了事业成功的第一桶金,于是结了婚,生下个女儿,起名叫艾米,也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郎。   此后,艾米的父亲开了一家小工厂,专门生产拥有自己专利的新型产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产品很快打开了市场,艾米的父亲也成了电子行业的领军人物,被誉为新一代的智慧型企业家。而艾米的母亲,则做了专职太太,把全部心思用在教育女儿身上。   这一段叙述,强调的是艾米父亲是位正统而严谨的学者型商业家,他没有开过卡车,更不可能去屠宰场与老虎的妈妈搞什么暧昧,真的没那个必要。再说了,把艾米父亲那个业界成功典范,与老虎妈妈那五大三粗的形象联系在一起,想想都会让人头皮发麻。   总而言之,艾米的家庭,完美到了让所有人都羡慕的程度:父亲温和而富有智慧,母亲美丽而娴静,艾米则打小就聪明伶俐,性格开朗。现在她正在大学读信息工程,每周末回家陪父母吃晚饭。   这天,又到了周末,艾米蹬着单车回了家,进屋后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母亲正在给父亲盛汤,父亲的表情却有点不对。事后艾米想起来,父亲当时的表情充满了疑虑,不停地看着母亲,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敢说出来一样。   艾米的母亲是个很敏感的女人,早在艾米之前就感觉到了丈夫的异常,虽然那种异常很是细微,但却逃不过她的眼睛。于是,她先招呼女儿坐下,问丈夫:“是不是公司遇到了什么麻烦?”   “公司?没、没有麻烦。”艾米父亲低头往嘴里扒饭,接着忽然说了句,“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艾米母亲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是不是我的脸色很难看?看来我是老了哦。”   艾米父亲又说了句:“等吃完了饭,我带你去医院看一看吧。”   母亲假装生气的样子:“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想到了送我去医院?”   艾米父亲不说话了,眼睛却不时地看向墙壁上的挂钟。艾米顺着父亲的视线,也看了看挂钟,发现还差几分钟就是晚8时了。这时候艾米的母亲站起来,要去厨房,父亲却满脸惊恐地跳起来,大喊道:“不,不要离开我,就在这里坐着,让我看着你!”   艾米母亲诧异地看着丈夫:“你到底怎么了?”   艾米看到,父亲的脸上淌下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分明是有什么事情,让他陷入恐惧之中。就在这时,时钟突然开始报时。   “当、当”,伴随着钟声的响起,就见母亲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身体向后一仰,幸好父亲早有防备,冲上前拦腰抱住母亲。而父亲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父亲呆了一下,一手扶住母亲,另一只手把手机拿到耳边。   艾米听到,父亲的手机中,似乎传来滴水的声音:“嗒、嗒……”然后是父亲一声粗口怒骂:“他妈的,老子要杀了你!”   这是艾米生平第一次听到父亲骂脏话。   【父亲的谎言】   挂断电话,父亲抱着母亲,和艾米一起冲出了屋门。门口,就停着父亲的轿车,发动机没有熄火,车门敞开着。   一瞬间,艾米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父亲,他似乎早就知道,母亲会在这个特定的时刻突然发病。所以他连车子都准备好了。   可父亲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还有,如果父亲早就知道母亲会突然病倒,他怎么不早点带母亲去医院呢?   带着满腹疑问,艾米和父亲匆匆把母亲送到了医院。一名医师拿手触了触母亲的鼻翼,立即高声叫道:“快送急救室,护士,准备0.5毫升肾上腺激素注射液,再打电话叫韩主任来……”立即,成群的医生护士冲了过来,将艾米母亲送进了急救室中。   看着相濡以沫的妻子被推入急救室,艾米的父亲发出一声呜咽,双手掩脸,差点跌坐到地上。艾米急忙上前搀住父亲,心里更担忧母亲的病情。她说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就在刚才,母亲还娴静一如往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和家人有说有笑。眨眼工夫,无缘无故就突然病危被送入急救室,其间的转折太大了,让她无法接受。   过了半个多小时,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护士鱼贯而出,艾米搀着父亲急忙迎上去。就听一名医师对父亲说:“患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丧失了生理机能反应,这就需要你们家属的耐心来配合我们的治疗。”   丧失了生理机能反应?艾米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听懂了医生的话,医生是在说:母亲的病情比想象的更严重,已经成了植物人。   父亲的表情非常奇怪,只见他两只眼球暴凸,突然大声尖叫了起来:“不!不不不!不要这个样子!”   医生无动于衷地看着父亲:“请你冷静一下,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患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说完,医生护士脚步匆匆地走开,去医治别的病人了。这时候,父亲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父亲看着艾米,慢慢地把手机拿到耳朵边上。艾米搀着父亲的手臂,凑近父亲的手机倾听,可是她只听到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那怪异的节奏,刺激着人的神经,有着一种让人发疯的冲动。   但是,父亲却一直接听着电话,艾米能够看到有两道蚯蚓似的青筋在父亲的额头上弹跃着。突然之间父亲吼叫一声:“不!不不不!”就见他的手猛地一甩,那只昂贵的手机重重砸在墙壁上,哗啦啦散落一地碎片。   艾米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从未如此失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疑惑之际,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迟疑了一下,取出手机,正要看来电显示,父亲却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冷不丁把她的手机夺走了。然后父亲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艾米听到他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哀求声:“求求你,等明天,求你了,就让我这一夜再陪陪她吧,她毕竟是我20多年的结发妻子啊,求你了,等明天天亮我就过去,这还不行吗?”   是什么人打来的这个电话?父亲又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实际上是找他的?还有,为什么父亲说话时语气如此悲凉、如此无奈呢?   如此多的问题,没有答案,不停地盘旋在艾米的脑子里,让她感觉到有些晕眩。正想问问父亲,父亲却突然抱住了她:“艾米,我的女儿,爸爸要对你说几句话,你一定要仔细听,不许发问,听清楚了没有?”   艾米呆呆地望着父亲:“爸,你说吧,我听着呢。”   父亲双手抚胸,明显是忍受着剧烈的痛楚,慢慢地说道:“艾米,你妈的病,虽然来得……有点突然,但实际上并不严重,我估计到明天就会没事了。等你妈病好后,你带妈妈回家,以后替爸爸好好照顾妈妈,爸爸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以后不会回来了。”   艾米伸手,扳着父亲那张老泪纵横的脸:“爸,看着我的眼睛,我是你的女儿,是你生命的延续,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的目光躲闪着女儿的逼视:“爸爸不是跟你说了吗,要出一趟远门……”   艾米尖叫道:“爸,我不要听你跟我撒谎!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权力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妈妈会突然生病?你又怎么知道,妈妈的病情会好转?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是有人威胁你吗?爸爸,你是女儿最敬佩的男人,是女儿心目中永远的男子汉,任何时候我都相信你的智慧,爸,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够威胁得了你。”   父亲慢慢推开艾米,抹了一把泪水,说道:“艾米、艾米,你听爸爸跟你说,爸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爸爸也是个普通的男人,嗯,普普通通。爸爸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嗯,品德也是靠不住的……爸爸的意思是说,爸爸也是有缺陷的人。”   艾米说:“人是具有缺陷的存在。爸爸,正是因为我们有缺陷,所以才需要用爱来弥补,这是爸爸以前告诉我的。”   “对对对,”父亲好像终于找到了话题,接过艾米的话,语速飞快地说下去,“艾米,爸爸的缺陷……嗯,总之,爸爸不是人,做了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情。爸爸在外边还有一个儿子,名字叫老虎,是你的弟弟,这么多年来爸爸从未对老虎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爸爸真的不是人啊,不是人……”   犹如晴天霹雳,父亲突然说出的这个消息把艾米惊呆了。她大张着嘴,望着父亲:“我有个弟弟?弟弟?爸爸,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父亲羞愧地低下了头,道:“12年以前的事情了,老虎现在已经12岁了。”   12年以前?母亲毫无缘故地突然病倒,成了植物人。偏偏就在这种时候,父亲却又爆料说自己背叛了家庭,情感出轨,甚至连儿子都有了。这双重的打击,让艾米头晕目眩,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都快要麻木了。她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12年以前我刚刚8岁,正在上小学……”   “是啊是啊,”父亲接道,“当时我开着货车去屠宰场拉货,工人们装货的时候,我就进院子里溜达,扒在一间办公室的窗户往里一看,正看到有个女人在里边睡觉,当时我左看看没人,右看看没人,就偷偷推门进去了……”   “爸爸,你胡说些什么呀?”艾米终于听出不对劲儿来了,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一直是在做自己的企业,研究产品搞开发,做管理搞市场,每天定时回家吃饭。你什么时候开过卡车?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胡说!”父亲愤怒地尖叫起来,“我有开过卡车,有开过,我儿子都12岁了!”   【恐怖的前奏】   艾米跟神经错乱的父亲坐在母亲的病床边,守了一夜。   望着母亲那张枯黄而僵硬的脸,艾米不停地啜泣。她叫母亲,母亲没有反应,握住母亲的手,冰凉阴冷。虽然母亲仍然活着,但再也不会对她微笑,不会拥抱、爱抚她了。   这一夜,父亲表现得很正常,他坐在妻子身边,紧握着妻子的手,不停地对妻子说着娓娓的情话。   说了整整一夜。   天亮后不久,父亲站起来,对艾米说道:“艾米,记住爸爸的话,爸爸虽然不是人,是衣冠禽兽,可是爸爸还是爱你的。等一会儿你妈妈醒来,你要带她回家,替爸爸照顾她,爸爸走了。”   “爸爸,你要去哪里……”艾米追出去,却见父亲转过身来,一张脸扭曲得狰狞可怖,对她大吼道:“滚!你他妈的给我滚,老子要去看自己的儿子!”   父亲那恐怖的嘴脸把艾米吓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走出医院,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正在伤痛几至绝望时,忽然间听到病床上一声呻吟,艾米慢慢回头,惊恐地见到母亲正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艾米,我刚才怎么了?这是在医院里吗?”   艾米发出了一声尖叫!   一瞬间她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有人掌控了母亲的生死,以母亲的性命为要挟,强迫父亲离开母亲,去照顾一个并不存在的弟弟!   没错,就是这样。父亲应该是早就接到了对方的电话,会是个女人打来的吗?应该是的,这个女人强迫父亲离开母亲,却被父亲断然拒绝了。于是,对方就让母亲在昨夜8点时突然病倒,成为植物人。应该说,父亲对这个威胁是半信半疑的,但是对方显示了他们那可怕的力量。此后在医院里,对方又打来电话威胁,如果父亲不离开母亲的话,那么,母亲就会永远也醒不过来。为了救母亲,父亲被迫屈服了。   但父亲并非是一开始就屈服的,当时父亲甚至摔碎了电话。可是对方的电话立即打到自己的手机上。而且,父亲前脚刚刚离开母亲,母亲竟然不可思议地从昏迷状态中醒来了。这岂不是说……   那个威胁父亲的人,他就在医院中?   想明白了之后,艾米疾冲出医院,追上父亲,大叫道:“爸,你必须告诉我,是谁对我妈妈下了毒?是个女人吗?她就在这家医院里,对不对?”   父亲以悲哀的眼光看着她:“艾米,我的女儿,我知道你在依凭旧有经验,对这件事情进行观察分析。但是你错了,在这件事情上,经验已经不够用了。你妈妈不是中毒了,而且,导致这起事件的人,我只能说一句——他们并不是在这家医院中,事实上,他们无处不在。”   “他们到底是谁?怎么找上了你?”艾米问父亲。   父亲摇头:“艾米,你不需要知道,我差一点就失去了你母亲,现在,不能再冒失去你的风险了。”   艾米冲着父亲大叫:“爸,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   父亲呆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女儿是对的。他不可能在不作任何解释的情况下,让女儿接受这个离奇的现实。于是,他拉着艾米的手,走到一边,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了女儿。   正如艾米所知道的那样,事情是从一个奇怪的电话开始的。有一天,父亲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的时候,却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开始时父亲以为是电话故障,顺手挂掉了。   可是电话持续打入,接连几次后,手机里,终于传来了人的说话声。   但是,手机中的声音,分明是串线了,是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对话者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声音比男人更粗的女人。父亲无意听人隐私,正要把电话挂上,却突然听到对话人提起了他的名字。   电话里,微弱的声音。男孩问:“他既然是我爹,为什么不管我?”   女人答:“这不能怪他,他根本不知道有你。现在他被一个骚货狐狸精给拐走了,两人还生了一个丫头,跟她妈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名字叫艾米。”   男孩问:“那个叫什么艾米的,应该是我的妹妹吧?”   女人呸了一声:“凭她也配跟我儿子比?她年龄比你还大呢。”   男孩问:“我爹既然生下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有我?”   女人答:“这个真不能怪你爹,说起来这是12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妈加班,连杀了几头猪,累了,就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这时候你爹开着卡车去屠宰场拉货,乘没人注意进了我的房间,妈妈知道你爹进来,害怕你爹拿刀子捅了妈妈,就闭上眼睛装睡觉,不敢吭声。等事后你爹走了,妈妈才发现已经怀孕了,生下来的孩子就是你。”   男孩问:“我爹很凶吗?为什么要拿刀子捅你?”   女人恨声道:“他对那个狐狸精可不凶,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女人,眼看着咱们娘俩在这里遭罪,却管也不管。”   男孩生气了:“他生下我却不管,我要去法院告他!”   女人道:“用不着的,你爹昧良心事做得太多,10分钟后就会遭报应。他先是吐一口血,害怕了就往医院跑,跑到门口正好有人进来,推门把他的鼻子撞破,下楼时又会被绊倒,顺着楼梯滚下去……”   艾米父亲顺手把电话挂了。这个串了线的电话,好像是个神经出了毛病的女人在对儿子说话,她提到的男人竟然和自己同名同姓,幸好自己不是卡车司机,也从来没开过卡车,更不可能拿着刀子占一个杀猪女人的便宜。   艾米父亲心里想着,就去忙工作。   10分钟后,忽然他觉得胸口憋闷,猛咳一声,咳出一口血浆。艾米父亲吓坏了,立即捂着胸口,往门外走,准备去医院做个检查。刚刚走到门前,外边有个愣头青,猛一下推门要进来,门重重地击在他的脸上,他痛叫一声,鼻子已经撞破。   随后,公司员工们搀扶住他,下楼去医院。在楼梯口,不知谁被谁绊了一下,就听一声大叫,大家一起跌倒,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身体重重地在楼梯上滚动磕撞的时候,艾米父亲想起了那串线的电话。   【咱们不缺爹】   晚上,艾米父亲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滴声节奏后,他又听到了女人和孩子的交谈。   男孩问:“我爹不会摔死吧?”   女人答:“哪那么容易就死?现在他躺在床上,能看到窗外的一只猫。”   艾米父亲机械地扭头,就看到了窗外有只猫正在走过。他的身体战抖着,继续听下去。   男孩:“妈,我爹他一辈子不管我了吗?”   女人:“他才不会,你爹最疼你了,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嘛。再说你爹开工厂赚了那么多的钱,多到了你一辈子都花不完。”   男孩:“可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看我呢?”   女人:“老虎,你不要急,你爹厂子里明天会有工人触电,人家家属不依,等他料理完了这事再说。”   次日,艾米父亲的厂子里,有名工人因为操作失误,触电身亡。这件事,让艾米父亲又惊又怕,开始对手机铃声抱有一种神经质的恐惧与期待。电话一响,他就迫不及待地抓起来,可这一次听到的是让他更加无法接受的信息。   男孩:“妈,我想我爹了。”   女人:“老虎,别这么没出息,你没爹也活这么大了,咱们不缺爹。”   男孩:“妈,我怕我爹找不到咱们家。”   女人:“胡说,咱们家就在棚区,只要他开车出了市区,把车停在一块画着机器猫的广告牌下,向东走200米,随便找个人问一下老虎家在哪里,就能找到。”   男孩:“那他为什么不找来?”   女人:“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爹被那个骚货狐狸精给迷住了,哼!”   男孩:“妈,我那个叫艾米的姐姐,上学会被人欺负吗?”   女人:“甭管那么多。反正今天晚上8点整,那个骚货狐狸精就会突然发病,成为植物人。哼哼,除非你爹肯来这里照顾你,否则的话,骚货狐狸精就不会醒来,就让他给那个植物狐狸精端屎端尿一辈子吧。”   男孩:“那个勾引走我爹的坏女人,她会死吗?”   女人:“死就便宜她了。反正是只要你爹还敢留在她身边,她就发病成为植物人。只要你爹回来,她就活蹦乱跳,什么事也没有。”   男孩:“可如果就算是这样,我爹也不肯回来,怎么办?”   女人:“哼,那就活该他倒霉。他敢再不回来,下一步就该轮到他女儿艾米了。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还有什么资格要女儿?”   艾米的父亲啪的一声挂断电话,汗珠成串成串地从额头上流淌下来。他希望自己听到的全是幻听,又或是跟自己没有关系,毕竟自己真的没有开过卡车。   但没开过卡车也没用,艾米母亲在晚8点准时成为植物人,彻底把艾米父亲吓坏了。现在,害怕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在女儿身上,他必须、他只能承认自己是个坏男人,不仅开过卡车,还侵犯过一个杀猪的女人。   总之,为了女儿和妻子,艾米的父亲什么事都敢干,再丢人现眼也不怕。谁让他是个丈夫、是个父亲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所看到的。艾米的父亲真的来到了棚区,找到了老虎的妈妈,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老虎的亲生父亲。他非得这么说不可,因为电话里已经说得明明白白,如果他不认可这件事,不仅是妻子永远不会苏醒,连女儿都会遭到飞来横祸。   艾米讲完了,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她实在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可是瞧瞧她家里发生的这桩怪事,怎么对朋友说起呢?   没办法说,只能对我这个陌生人把心里的苦楚说出来。   听了之后,我喜出望外。倒不是我幸灾乐祸,而是艾米这家人,是我追案以来遇到的知性家庭,或许他们一家能够在理论上对我有所指导。于是,我问道:“艾米,你刚才告诉我,说你是学信息工程的,那么你能不能从你的专业角度,把你家所遭遇到的事情分析一下呢?”   “专业角度?”艾米有些茫然,“这个……好像不贴边儿吧?”   “贴边儿,太贴边儿了。”我急忙道,“世界是平衡的,事物之间存在着隐秘的关联性,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个微小变量的变化,都会引发整个世界的连锁反应。从事情开端到最终的结果,已经丧失了逻辑意义。我这么分析,你不会反对吧?”   艾米很干脆地说:“我看不出你的所谓分析与我家遇到的事情有什么逻辑关系。”   我说:“这种逻辑关系被湮没在超过了人脑容量的变量递进中。正如你在亚马孙热带丛林中咳嗽一声,引发了新泽西州一名女子用牙刷捅死了她的情人。在这个原因与结果之间,你似乎找不到逻辑关系的递进,但这个关系确实存在。你的一声咳嗽,引发了美国新泽西州一场龙卷风,龙卷风将一幢房屋摧毁,这家人被迫搬迁,途中车子损坏,幸好遇到一名男子帮助,才让这家人解脱困境。于是,这家人的女儿就和男子相爱了。男子爱上搬来人家的少女,就抛弃了原来的女友。前女友不甘罢休,用注射器将麻药掺入饮料中,将男子麻醉,而后用牙刷捅死了他。这样明显的逻辑递进,你能够说不存在吗?”   艾米听得目瞪口呆,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我家遭遇到的事情,实际是由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情引发的。”   “没错没错。”我兴致勃勃地说,“引发你家怪事的,是因为有个叫周若来的男孩子,他无意中得到了一个笔记本。而这个笔记本,又被同班的小霸王老虎给抢走了。由此而导致的结果却是,一名成功的企业主抛弃妻子女儿,跑到棚区来找老虎的杀猪妈求爱。目前我们还很难在这两起事件之间,找到一个逻辑的递进关系,但这种递进关系必然存在,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   艾米摇头:“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我笑道:“我只能说,这是个奇迹,反正它就是发生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神秘的逻辑递进】   我把手递给艾米:“我叫夏大川,现在你可以跟我过去,找老虎要回笔记本,终止这起荒谬的逻辑递进吧。”   我们两人走过那片肮脏的垃圾场,来到棚区。聚集在老虎家门前的闲人已经散去,门外只有老虎拿着一只电动汽车玩具,向一群孩子炫耀。门口却不见艾米父亲的踪影。   “糟了,”艾米慌了神,“可别是我爸已经被那个女人给……”   “没错,肯定是已经……”我说,“你看看,老虎妈妈已经原谅了你父亲,让他进屋子里去了。瞧这架势,他们以后还真打算锅碗瓢盆地过小日子了。”   “不可以!”艾米急了,“那我和我妈妈怎么办?”   “淡定,你要淡定。”我告诉艾米,“事情已经发生了,先让我们把笔记本找回来,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我带着艾米,走到了老虎面前:“老虎,你是不是叫老虎?”   老虎看着我:“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我说,“老虎,最近在学校里又欺负人了吧?要是让你爹知道的话,肯定会骂你。”   老虎翻了个白眼,看起来他很是重视这个突然出现的爹,小声地辩解道:“没有,我没有欺负人。”   “没有?”我把眼睛一瞪,“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那个笔记本是怎么回事?”   “笔记本?”老虎呆了一下,“我早就把笔记本给张雨涵了,凭什么还找我要?”   “真的假的?”我表示怀疑,“老虎你不可以再骗人的,你爹肯定不喜欢一个撒谎撂屁的坏孩子,快点说张雨涵住在什么地方?”   “你才撒谎撂屁……”老虎对我给他的评价表示了极大的愤怒,气愤地说出了张雨涵的住址。   张雨涵这个名字我是第一次听说,对老虎说出来的地址,也没有感觉。可是我身边的艾米却突然呻吟了一声,脸色变得惨白。   “艾米,你怎么了?”我急忙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夏警官,你过来。”艾米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老虎说的张雨涵,我认识,她和父母住在我家前面那幢别墅的门房里,地址跟老虎说的一样。张雨涵的父亲被雇来替人家看护别墅,允许带着家人的。我经常看到张雨涵那孩子,很乖、很懂事,管我叫姐姐,她上学的书本资料,都是我帮她买的。”   我呆呆地看着艾米:“不会吧?这……未免也太直奔主题了吧?”   艾米瞪了我一眼:“夏警官,对你来说是直奔主题,对我们家来说,却是太难以接受了。就因为老虎把一个笔记本给了张雨涵,就导致了我父亲必须要离开我和我的母亲吗?请你告诉我,其间的逻辑关系又是什么?”   我回答说:“艾米,你看我这不正在追查这种逻辑关系吗?不过说实话吧,我对最终把这种逻辑关系找出来的努力,不抱乐观态度。我只希望能够中断这种逻辑关系的递进。比如说,我们去找张雨涵,把笔记本要回来,让你父亲再回到你和你母亲的身边。”   艾米拉着我急急转身:“那我们现在就去。”   我说:“艾米,可是你父亲还在老虎家呢。”   艾米说:“你不是说过的吗?只要从张雨涵那里拿回笔记本,我父亲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万一……”我还想说,可是艾米太急切了,拉着我匆忙出了棚区,上了她那辆车子,向她家方向驶去。   我们在路上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过程中艾米只是一声不吭地开车,我也没有说话。车子开到了一个别墅区,艾米指着一幢漆成米黄色的三层小别墅说:“这就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出生,长大,你看树下的摇椅、秋千,都是我儿时最快乐的游戏。我希望以后让这一切恢复正常。”   我没有做声,由着她继续往前开,前面是一幢古典风格的别墅,亭台阁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曲折的长廊通向一座红漆木柱的凉亭,亭子里的石椅上,坐着一个头上系蝴蝶结的小女孩,正在静静地看书。   艾米把车停下,下车叫了声:“雨涵。”   看书的小女孩抬起头,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艾米姐,你回来了,我快要担心死了。伯母的病怎么样了?还有伯父,我听说他的身体也不是太好。”   这个小女孩,还真是心地善良,懂得关心和体贴别人。我心里想。   艾米把女孩抱起来:“雨涵,姐姐要问你一件事,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张雨涵道:“艾米姐,你问好了,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艾米:“雨涵,你们班级里,是不是有个叫老虎的同学?”   张雨涵笑道:“有啊,老虎是他的外号,很凶很凶的,经常欺负人,不过我可不怕他,嘻嘻……咦,艾米姐,你怎么会知道老虎?”   艾米再问:“雨涵,是不是你从老虎那里,拿了个笔记本?”   张雨涵的脸色有点紧张:“拿了,不过艾米姐,是老虎要讨好我,非说送给我的,不是我抢他的。”   “谢天谢地。”艾米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差一点绵软跌倒,幸好我在一边,急忙扶住了她。就听她对张雨涵吩咐道,“雨涵,可不可以把笔记本还给这位夏警官,你没有笔记本,姐姐给你买,保证买你最喜欢的。”   “艾米姐,你给我的笔记本,还没用完呢。”张雨涵说着,跑到了凉亭里,从她的书包里取出一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艾米姐,给你。”   艾米接过那个黑色封面笔记本,递给我:“夏警官,是不是这本?”   我摇头:“不是这本。是一本粉色封面,上面画着一只手拿拖布的婆婆猫的卡通。”   艾米看着张雨涵,张雨涵却摇了摇头:“艾米姐,老虎给我的,就是这本。”   “那……这是弄错了。”我蹲下身,对张雨涵提示道,“雨涵,那个粉色笔记本,是你们班同学周若来的,老虎从他手中抢走的,有印象没有?”   张雨涵摇头:“我们班里没有叫周若来的同学。”   “没有?这怎么可能。”我笑了,“周若来亲口跟我说过的,是上课的时候,老虎抢走了他的笔记本。”   艾米在一边提醒张雨涵:“雨涵,周若来会不会在别的班?”   张雨涵用力摇头:“没有,我们年级就没有叫周若来的。”   【死者的引导】   艾米没有多想,扭头对我说:“夏警官,看来你要找的不是这本。”   我却满怀狐疑,是不是这个笔记本,姑且别论。怎么张雨涵说,她们班级没有叫周若来的同学呢?   顺手打开笔记本,我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笔记本里书写的文字,我是非常熟悉的,那就是我在银行保险柜里取出来的、时装设计师苏小河亲笔写的。可是这本笔记本怎么换了封面呢?   我把笔记本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摇了摇头。   不对,这是一个完整的笔记本,而且开幅尺寸,与我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完全不同。那本笔记是宽幅的,比16开本小,比32开本大。可是这本,却是细长窄幅的。   艾米在一边看着我,问:“夏警官,你会不会记错了呢?”   记错?我怔了一下:“有可能吧?不过……”   艾米突然变得冲动起来:“我要先去接我爸爸,再去接我妈妈出院。”说着便向车走去,我跟在后面,心里说不出的惶惑,我是真的记错了吗?就算是我把笔记本的开本颜色记错了,可是张雨涵为什么会说,她班级里没有一个叫周若来的学生呢?没有周若来,我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个小时的行车,又到了棚区。艾米正要急匆匆地下车,我拦住了她:“艾米,你先坐在车里边,不要动,等我先过去查证一下再说。”   “查证什么?”艾米在后面喊道。   “目前还不清楚,但结果会影响到你父亲。”我回了一句。匆匆走到老虎家附近,正见用胶合板拼凑成的房门打开,艾米的父亲出来倒脏水。门里边,老虎妈粗声大气,用自豪的大嗓门嚷道:“走那么远干什么?不用走那么远,倒门口就行了,太阳一晒全干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心想幸亏没让艾米看到这一幕。现在这位学者企业家,境遇未免太惨了点。   这时候老虎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从低矮的屋子后面跑过来,我叫住他:“老虎,你过来。”   老虎停下:“你谁呀,凭什么叫我过去?”   我哼了一声:“早就知道你不敢过来。”   老虎火了,咬一口苹果:“不敢才怪!”迈着大步走了过来,突然又跳开,“我想过去就过去,我不想过去就不过去。”   我皱起眉头:这泼皮孩子,有艾米父亲受的。随后我把手中的笔记本一亮,大声问道,“老虎,认得这个吗?”   老虎冲上来就抢:“那是我送给张雨涵的,你不要脸,抢女生的东西……”   我把笔记本举得高高的,不让老虎抢到:“老虎,你跟我说实话,这个笔记本是从哪儿来的?”   老虎脖子一梗:“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要你管?”   “垃圾堆捡的?”我心里一凛,“老虎,你不要骗人。”   老虎道:“谁骗你了?这个笔记本,是一个男的扔在垃圾堆里的,那人长得像个女的,开着辆没顶的红色轿车,脑袋后面还梳着马尾辫。”   到了这一步,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真的吗?可是我听人说,笔记本是你从周若来那里抢来的。”   老虎歪着头,困惑地看着我:“谁叫周若来?”   “周若来就是……”我不多说了,拿着笔记本掉头就走,老虎在后面愤怒地追赶:“把笔记本还给我,那是我给张雨涵的,你敢不还,你看我……”   远处传来艾米父亲的喊声:“老虎,回来吃饭了!”老虎这才“哼”了一声,任我离去了。   到了公路上,我上了车,吩咐艾米道:“往前开,我告诉你应该去哪儿,现在我们需要查证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你要当心。”   艾米咬着嘴唇:“只要能够让我父亲回来,什么危险我都不怕。”   车子一直开到了郝斯文家住的那幢楼下,下了车,我再看这幢楼,越看越是心寒。就是这么幢楼,里边居住的都是最普通的百姓,可是有多少恐怖的事件,正在这幢楼里悄然发生着。而居住在这里的人,却只是沉陷于他们生活的痛苦之中,对此毫无察觉。   我对艾米说:“你留在车里,我马上回来。”   艾米却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说:“没那必要。”   艾米反驳道:“那是你认为没必要。”说着从车里出来,站在我身边。无奈之下,我只好由着她跟在我身后,进了郝斯文家隔壁的单元,敲响了与郝斯文家一墙之隔的那户人家。   郝斯文家里的浴室,与这户人家只隔一堵薄薄的墙壁。就在今天,这家的小男孩周若来告诉我说,同学老虎抢走了他的笔记本。而老虎和张雨涵却说,他们班没有一个叫周若来的同学。最离奇的是,老虎声称这个笔记本是他自己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连捡到笔记本的过程,都和周若来描述得一样,都是说一个漂亮的长发年轻男子开着敞篷跑车丢掉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敲开门就知道了。   我按门铃,门开了,那个胆怯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诧异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默不做声。一直等到他先开了口:“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问:“你认得我?”   男子说:“你不是煤气公司的吗?刚才还来我们家检查煤气。”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没错。我就是假充煤气公司职工敲开的这扇门。然后我问他:“我来找你儿子,叫周若来吧?你让孩子出来一下。”   男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脸色铁青地指着我,大吼道:“你想干什么?”   我怔了怔:“我不想干什么,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上一次来你家检查煤气的时候,你儿子周若来对我说……”   男子劈口截断我的话:“胡说,我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见到他?”   我向后退了两步,扶住墙壁,慢慢地喘息。   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着,悄无声息。如同暗河在地下窟洞中悄然流淌,你听不到,也看不到,但是你所居身的世界,却在悄然地被改变着。   【追查死亡档案】   从楼里出来,我坐上了艾米的车,从衣兜里取出眼前这幢楼居民的资料。   这份资料,是我从最近的警局里偷拿出来的。警局中两名老警员负责郝斯文怪案,我曾提醒他们搜集这幢楼所有居民的资料,而后他们将资料多打了一份,装在信封里后,再扔到垃圾篓里。而我就偷偷地把这份资料据为己有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份资料上记载着郝斯文家的隔壁,居住着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而现在,房子主人却告诉我说,这个孩子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孩子已经死掉了,资料上一定会标注上。   我打开资料,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点着看。没错啊,上面写的就是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孩子……慢,我对着阳光,将资料举起来看,才发现复印的资料上模糊不清,有一个括号,好像是原始资料上用铅笔标注的,时间长了字迹模糊,复印之后就更难以辨认了。   看了好半晌,我才看清楚括号里边的字。   只有一个字:殁!   殁,死亡的意思,这我还是明白的。   我无力地靠在靠椅上,双手捂住了脸。我太累了,需要休息。   艾米手握方向盘,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我:“夏警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这不,我也纳闷嘛。我把手从脸上放下来:“艾米,我们去一趟警局吧,查一下那个叫周若来的孩子,我需要了解这孩子死亡的具体情况。”   “好吧。”艾米启动车子,慢慢地向前开,我心里却是一片混乱。周若来这孩子,到底死了没有?如果已经死了,那么,我又是依据什么线索追查到老虎家的呢?如果他没死……这明显不太可能。   一定存在个什么东西,把我引到了老虎家。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到了警局门口,我下了车,艾米跟在我身后,进门正遇到负责郝斯文案的两名老警员。这两人一看我就乐了:“哎哟,夏大川,这么快你又回来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脸色难看,那是因为看到了你们两个老家伙。”我笑道,“快帮个忙,我要查找一个叫周若来的孩子的资料。”   老警员问我:“有什么理由吗?”   “这理由我说出来,只怕你们不信。”我说道,“要是告诉你们我见到了周若来,还跟他说过话,你们会怎么想?”   “那你一定是疯了。”两名老警员说着,带我到了户籍室,由一名女警员接待,他们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户籍警员是个刚从警校毕业没两年的女学生,她一边吃零食,一边打开档案资料库,也没问我查阅资料的原因,把电脑屏幕推过来让我自己看。   我俯身在桌子上,仔细地看着:死者姓名:周若来,5岁。父亲周平,母亲薛红,均无业,以摆地摊谋生。因为无暇分身照顾孩子,将周若来送到了附近的幼儿园。由于管理不善,管护人员粗心大意,幼儿园发生了踩踏事件,周若来在踩踏中死亡。   踩踏事件?怎么会这样?   我惊讶地翻过一页,不忍看那些血淋淋的现场照片,直接翻到了事件责任人笔录。   第一份笔录,是警员讯问幼儿园园长时留下的,园长的名字叫马奎,原来是一个建筑工地上的打工人员,住在工地的临时建筑物里。这幢建筑物是一座三层的板房,没有空调也没有供暖设施。一层和二层的房间里堆满了建筑器材,只有三层的房间空置。于是马奎就利用三层的空置房间,开办了一家幼儿园,事先没有向任何部门备案。但由于收费低廉,附近的居民又都收入不高,所以马奎这里聚集了50多个孩子,年龄多在2岁至6岁之间。孩子们上楼只能通过一条曲折狭窄的楼梯,楼梯很陡,结果有一个孩子不慎滚落,引起连锁反应,导致了多名孩子相继滚下,受伤的孩子多达十几人,而周若来则在事件中死亡。   第二份笔录,是马奎的妻子于大嫚留下来的。这是一个不识字的妇女,却担负了幼儿园的教师和保育员职责。她在笔录中拒不承认是由于她突然的尖叫引发了孩子们的惊恐,才导致踩踏事件发生的。这份笔录就是这个女人东拉西扯,想尽办法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的记录。不知道当时负责处理此案的警员是否上了她的当。   第三份笔录,是马奎夫妻的养女马日拉留下来的。这份笔录情况又有所不同,马日拉承担了所有的事故责任,声称事件发生时养父养母都不在现场,是她当时在楼上尖叫了一声,引起了孩子们的恐慌,因而导致事故发生。   下面的笔录,是当时目击者的证词,证词表明,事故发生的时候,马奎夫妻都在现场,反倒是马日拉与此无关,她当时正带着十几个孩子,在楼下的空地上做游戏。楼梯上还有二十几个孩子,正在上楼。这时候,马奎的妻子于大嫚突然发出了怕人的尖叫声,从一个房间里冲出来,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向着楼梯拼命地怪叫。楼梯上的孩子们吓坏了,掉头往下跑,结果就形成了悲惨的踩踏事故。   我翻到了卷宗最后,看到的是法院对相关责任人的判决书。马奎和妻子于大嫚双双入狱,两年后因病保外就医,死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们的养女马日拉被当庭释放。   这份资料让我惊疑不定,问年轻的户籍警员:“帮个忙,替我查一下这个马日拉,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户籍警员嘴里嚼着零食,在资料库里检索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她去了东郊的养老院,当护士去了。”   养老院?当护士?她在威伯那里工作?我的心悬了起来,猛地站起身来。忽然之间眼前一黑,耳边好像听到了艾米的惊叫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来,只感觉到全身酸疼,睁开眼,看到一盏米兰花形状的精致小台灯,将柔和的光线洒在床边。盖在我身上的被子,散发着一种清淡的香水气息。然后我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   慢慢地扭过头,我看到房门开着,外边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艾米,正手捧时装设计师苏小河留下来的黑色日记本,一边看一边落泪。   【世界是一条船】   我匆匆走出去,问艾米:“怎么把我带回你家里了?你妈妈怎么样了?”   艾米抬起头,眼圈红红地说:“我妈去找我爸了,他们一辈子也没有分开过,以后也不会。”   我坐下来,听她慢慢叙说。原来诸多反常事件,消耗着我的大脑,再加上体力透支,结果昏倒在警局里。艾米告诉我,我昏倒之后,她把我拖上车,直奔医院,一边让医生替我输营养液,一边去找她的母亲,对母亲说出来事件的起由。当然,艾米母亲是很难接受这桩怪事的:居然有种可怕的力量,强迫她的丈夫离开她。如果丈夫拒绝,那么,不仅她会陷入生理机能丧失反应的植物人状态,连女儿也会遇到不测。   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艾米的母亲立即作出了一个决定。艾米说她的母亲原本是个聪明智慧的女性,只是太过于爱自己的丈夫,才转而将全部心智付诸家庭幸福。如今出了这桩事情后,她立即想到一个解决办法:她也要去老虎的家里,继续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她和丈夫从未分开过,以后也绝不分开。   艾米母亲是这样考虑的:横飞逆来施加于自己家庭的邪恶,只是强迫丈夫去和老虎妈妈在一起,与那个杀猪的凶女人在一起,充当老虎的父亲。如果丈夫不这样做,后果至危。所以丈夫为了自己,为了女儿,绝对不会离开老虎家。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不能去老虎的家里。   说做就做,这个女人当机立断,吩咐女儿将我送到她家里来,她自己则驾车去了老虎家。   听艾米讲述之后,我被艾米一家真挚的亲情所打动,问她:“你是为母亲与父亲的爱情而感动吗?”   艾米摇头:“我从小在父母的爱中长大,他们作出这样的选择非常正常。”   我问:“那你为什么流泪呢?”   艾米指了指笔记本:“是因为这个。”   我拿起那个笔记本,合上。叹息了一声:“艾米,我唯独忘了叮嘱你一句,这个笔记本,是不能打开的。”   “为什么?”艾米问。   “因为……”我解释道,“现在整个世界都变得反常,我们似乎处于一个不确定的时点。你和我作为观察者,介入的结果将会对最终的观测结果造成影响,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艾米疑惑地看着我:“你是说,如果我看了这个笔记本,就会有某些事情要发生?”   我摇头:“这个不确定,但你看和不看,对事件的影响绝对不一样。”   艾米双手托腮,思考着:“就好比说老虎把笔记本给了张雨涵,导致了我父亲必须离开我母亲,虽然这二者之间绝对不存在逻辑关系,是不是这样?”   “差不多吧,”我一边说一边走到靠墙的书架前逡巡,“我睡了有多久?”   艾米说:“睡了整整一夜,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谢谢。”我一边说一边顺手从书架上抽出本书来,“《忒修斯之船》,这个书名蛮有味道,只是作者不太熟悉。”   艾米跑过来,站在我身边:“不对,你对作者已经非常熟悉了,写这本书的人就是我父亲。”   我笑了:“原来你父亲还是个哲学家。难怪你从来不忧虑这件事,任何时候你都可以信赖哲学家,他们思考的就是这个世界。”   我转过来,看着艾米,她穿着件白色的睡裙,光着脚,头发随意地披在脑后,脸上挂着几分顽皮的气质:“艾米,可以简单地说一下这本书吗?”   “当然可以。”艾米道,“忒修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英雄,参加过特洛伊战争。你知道那场战争的,因为争夺绝世美女海伦,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20年。据说在经历了无数次血战之后,特洛伊人开始抱怨,于是美女海伦亲自出来劳军,当她容光焕发地出现时,士兵们被她的美貌震慑,屏住呼吸,齐声大叫道,‘为了她,再打20年仗也愿意!’”   我点头:“真是震慑人心的美啊,可是特洛伊仍然被攻破了。”   “没错,”艾米说,“特洛伊被攻破之后,各路英雄踏上了回家的路,忒修斯却遭受到了恶神的诅咒,他和他的船被罚永世漂泊在茫茫的大海上。据普鲁塔克的记载,这条船会遭受到狂风暴雨的袭击,却永远不会沉没,只是必须不间断地维修和更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换掉,就这样一块木板一块木板地换下去,直到整条船都被换过。   “现在的问题是,这条所有部件与材料被换过的船,还是原来的船吗?如果你说是,这条船与原来的船没有任何相近之处。可如果说这条船已经是条新船,不再是原来的船了,那么,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哪一块木板开始,不再是原来的船呢?   “此外,如果忒修斯曾经从船上取下一些部件,重新建造了一艘新船,那么这两艘船,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说到这里,艾米抓住我,急切地问道:“这条忒修斯之船,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忒修斯船上。今天的世界,是从昨天而来的,可却与昨天完全不同,我们是在同一个世界中吗?如果是,这两个世界为什么截然不同?规则不同,风景不同,连逻辑关系都存在明显区别。   “请你告诉我,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开始?还会持续下去吗?   “最终的结果,又会如何呢?”   【残酷的青春】   等艾米问完,我慢慢地将《忒修斯之船》放回到书架上,说道:“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我只是忒修斯之船上的一名船员,一名修理工,终日奔波不息地检查船体,一旦发现腐烂的木板,就立即换下来。忽然间你问我这条船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船了,我怎么可能回答得上来?”   艾米看着我:“夏警官,可这个问题我们一定要回答,你说是不是?”   我叹息了一声:“当然,当然,不了解这个问题,我们就无法了解此前的世界,更无法理解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   艾米道:“所以我一定要看这个笔记本,即使在这个过程中,强化了这个世界的逻辑递进,我也无可选择。”   “是的,早在我们登上忒修斯之船的第一天,选择就不复存在。”我说道,接过艾米手中的黑色笔记本,“现在我们来聊一聊这块木板吧,这不是第一块,也不是最后一块,早在这块木板被更换之前,船已经不是原来的船。”   艾米拉着我的手,回到沙发上坐下,看着我问道:“夏警官,你知道我为何哭泣?因为我想起了我少女时代的幻想。”   “是吗,每个少女都有无数粉色的梦。”我回答道。   艾米道:“没错,是粉色的梦。那还是我刚刚上初中的时候,迷上了少女作家吴虹的文字,我是那样的如醉如痴、如疯如狂,甚至不惜离家出走,只为了能够见到吴虹一面。可是你知道,夏警官,我的父亲和母亲对我的少女心事洞若观火,他们是有智慧的人,知道青春期少女必然要走过的迷茫之路。记得那天,我独自一人,手捧一本吴虹作品的打印稿,在路上走啊走,走啊走,一心想找到吴虹的家。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双脚被磨破了,无限的委屈与失望压抑在我的心里,那时候,我感觉到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坐在路边哭泣了起来。这时候一辆黑色轿车慢慢驶近,开车的是我父亲,他一直在后面跟着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少女作家吴虹?”我全力地在大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是我怎么……”   艾米说:“她死了,死的那年才12岁,是从高楼上跳下来的。”   我恍然大悟:“你说的是10年前的一桩旧案了吧?难怪我一时想不起来,我曾经在警局里的资料库中看到过,12岁的初中女生吴虹,怀里抱着一束兰花,登上了摩天大厦,在楼上长久伫立之后,喊了一声什么,纵身跃下。我注意到这个案子的原因是,没人知道吴虹自杀前喊的到底是什么,但与她同班级的一名小男孩曾经接受过调查。”   艾米道:“我知道吴虹喊的是什么,当时我就站在她附近。”   “什么?”我大吃一惊,看着艾米,听她继续讲下去。   艾米说:“你要知道,那一年我才10岁,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每天都写些文字,但无非是一个小女生的幻想与青春呓语,不成体系的。而吴虹只比我大2岁,却能够用她的笔细致入微地将我们这代人的心境勾勒出来,她所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无不恰到好处地打动我的心,让我哭,让我笑,让我痴迷,让我沉醉。所以吴虹在我心里是无法企及的偶像,所以我才渴望见到她,以圆我的青春梦想。父亲是知道我的心境的,所以他不动声色,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直到发现我找不到吴虹的家,他这才出来,让我上车,带着我去找吴虹。”   说到这里,艾米叹息了一声:“我去了,见到的却是低矮的棚房,肮脏的环境,一个满口黄牙、浑身酒气的男人,光着脊背坐在门口,见到我父亲就嚷道,‘肯定是出版社的吧?妈的开那么好的车,来找我女儿出书是不是?是就你娘的拿钱,至少100万,没钱甭你娘的废话。’父亲显然也很吃惊,但仍然声色不动地说,‘抱歉,不是出版社的,这是我女儿,她喜欢吴虹,崇拜吴虹,想见一见她。’那个男人往我脚上狠狠地吐了口痰,叫嚷道,‘粉丝不能白见面,老子操出来的女儿,凭什么给你们白看?合影拍照5000,签名2000,只见面也得500,少一分也不行。’”   艾米接着说:“我父亲真的付了钱,为了我,为了他的女儿,父亲可以做任何事,成为学者让女儿崇拜,又或是到棚区给一个杀猪的女人洗脚搓背,他都不会犹豫一下,因为他是我的父亲。父亲付了钱之后,那个男人冲屋子里喊了一声,‘丫头,快点你娘的出来让人看一下,我可明白地告诉你,明天你要是再写不出来的话,就干脆爬到楼上自己跳下来死去吧!老子养了你这么大,连钱都挣不来,你还活他妈的什么劲!’   “随着男人的斥骂,吴虹出现在门前,一个瘦骨伶仃、满脸惊恐的少女,与我心目中的天才少女作家完全不一样。她出来后,用沙哑的声音问我们,‘是出版社催稿的吧?我真的写不出来了,兰花盆被人拿走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没等她说完,那个男人已经吼叫起来,‘写不出来就去死!老子不想再浪费粮食养着你这个废物!’斥骂后,男人拿着父亲给他的钱,兴冲冲地走了。瘦骨伶仃的吴虹没有再看我,而是走到门边,捧起一束已经枯萎的兰花,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父亲很是担心地看了看我,而我处在梦幻破灭的崩溃状态中,不由自主地跟在吴虹身后,也一直往前走。”   说到这里,艾米失声哭了起来:“没错,夏警官,我看着吴虹走到楼上,听到她一声喊叫,而后纵身跳下。她居然有那样不堪的一个父亲,这个结局似乎无法避免。可是夏警官,你知道吴虹跳楼时,喊的是什么吗?”   “喊的是什么?”我问。   她喊的是:“叶丽姐姐,我来看你了!”   我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第六章远古来的信使   【魅影飘忽】   叶丽,这个神秘的长发女子,她无所不在。   她出现在威伯少年时代的怪案中,她出现在文物贩子潘家帅高空失踪案中,她出现在海鲜城付业兴老板的酒楼中,她出现在时装设计师苏小河怪案中。而现在我才知道,她与苏小河之间的关联,比想象的要更深,早在10年前,就已经以她那神秘的存在,将苏小河的命运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甚至连久已湮没的12岁天才少女作家吴虹自杀案,都隐藏着她的影子。   她到底是什么?   我打开苏小河留下来的黑色笔记本,对艾米说:“艾米,你继续说,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这很重要。”   于是艾米继续讲述,而我则迅速地在笔记本上浏览,以强化对苏小河记述的印象和理解。   苏小河的笔记中,详细地记载了从10年前开始的一桩又一桩难以理解的事件。   10年前,苏小河也是12岁,和天才少女作家吴虹同年级同班。但是苏小河说,吴虹起初并非是一个天才少女作家,而是一个细骨伶仃、面黄肌瘦的可怜少女,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双眼睛充满了惊惧。吴虹的父亲,是一个极端不负责任的男人,这个男人不读书,没文化,又因为做事没有责任心,难以找到工作,最终沦落到了社会的底层。但是他并不知道反省,反而变本加厉,更加不负责任起来。苏小河记载说:天才少女作家吴虹,实际上是她那不负责任的父亲将一个流浪女带回家后生下的。吴虹2岁时,流浪女离开了这个贫寒的家,从此失去了消息。   以后的吴虹就在父亲的打骂下长大,邻居看不下去,东一口西一口的,才使这可怜的孩子不至于饿死。到了吴虹上学的年龄,也是得到了慈善人士的捐助,才读了书。而这时候,一贫如洗的吴虹父亲,竟然又染上了毒瘾,对女儿的打骂更是变本加厉,吓得吴虹再也不敢回家了。又过了不久,父亲因为偷盗入狱,吴虹已经无家可归。   苏小河记述说,他永远记得吴虹当时的样子,头发蓬乱,一身臭味,光脚穿一双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鞋,露着两只伤口溃烂化脓的脚后跟。见到人就惊恐不安地往角落里躲藏,她是在打骂中长大的,对生命唯一的记忆就是挨打。   老师号召班里的同学想办法来帮助吴虹,同学们有的捐钱,有的捐物,苏小河却站起来说:“老师,让吴虹去我们家住吧,我们家的房子好大好多。”   苏小河早年丧父,母亲却是商界的女强人,跨国经营十几个品牌的服装,为苏小河提供了一个优裕的生活环境。看到12岁的儿子带回家来的吴虹,苏小河的母亲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但是她很快就接受了吴虹,拿吴虹当自己的女儿,终于让吴虹有了一个安全而温暖的家。   此后有一段时间,苏小河每天和吴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做作业,一起玩闹,生活得无忧无虑。吴虹终于恢复了她的少女天性,忘记了此前的不幸与苦难。每天和苏小河在一起,让她迅速变得漂亮起来,每日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有一天,两人背着书包出了家门,正往学校走的时候,前面来了一个女人。苏小河记述说,当时他看到那个女人,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他的意识一片昏蒙,只剩下两个字:好看!   当时苏小河想:好看,好看,这个女人真是太好看了。原来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女人,我长大了,一定要娶她当老婆……   苏小河写道,他遇到的那个女人,有一头垂至腰际的黑发,他无法描述这个女人究竟有多么美,只能说,此后苏小河从事时装设计,见过无以数计的美貌明星或是模特儿,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及得上他12岁时见到的这个女人的万分之一。   总之,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美,是人类无法企及的,所以才会对苏小河造成强烈的震撼。   长发女子见到苏小河,一双眼睛立刻露出笑意,她走上来,俯身拍了拍苏小河的肩膀:“嗯,没错,你就是苏小河,对不对?”   苏小河的心脏怦怦乱跳,嗓子眼儿好像有团火要喷出,说不出话,只能慢慢地点点头。   长发女子笑了:“我猜就是你嘛,苏小河,我有件事情想麻烦你,可以吗?”   “可以,可以。”12岁的苏小河不假思索地拼命点头。   长发女子正要说话,吴虹突然拦在苏小河的面前:“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们?”   长发女子似乎是在笑,是那种发现少女心事之后,心照不宣的盈盈笑意。她说:“苏小河知道我,是不是?”   苏小河“嗯嗯”两声,想点头又点不下去,不点头又担心惹长发女子不高兴。总之他是想附和长发女子,说他知道她是谁,可问题是,他确实不知道。长发女子明显看出了他的犹疑,就提醒道:“苏小河,不记得了吗?我是叶丽姐。”   吴虹将苏小河拉到身后,让自己面对长发女子:“不许你碰他,有话你快点说。”   长发女子笑了又笑,半晌才说道:“苏小河,你告诉我,你在家里有没有看到过一只瓷圆筒?是用来放画轴的,很粗、很矮,蓝底青花,图案是兰花,你有没有印象?”   苏小河张开嘴巴,“哦哦”了两声。正要说他有印象,好像是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家里曾经见过,只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后来这只圆筒又放在哪儿了,却是毫无印象了。正想着,吴虹拉着他就走,边走边对长发女人喊道:“没有,我们家没有,你去找别人吧。”   苏小河挣脱出来,跑到长发女人面前,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家里确实有这么只圆筒,你等我……”吴虹跑过来推开苏小河,问长发女人:“你问这个想干什么?”   长发女人满脸神秘地笑了笑,伸手把吴虹拉过去,贴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了句什么,就见吴虹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吗?”   长发女人微微点头:“你找到圆筒就知道了。”   【天才少女的噩梦】   苏小河记述说,自从见到那名长发女子,他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之中,走路一如梦游,脑子里再也无法装进别的东西,所思所想全都是长发女人那略带几分神秘的微笑。   他在家里四处翻找,想找到那只圆筒。他渴望的是,说不定找到这只圆筒之后,还会再见到长发女子,他要和她在一起,不管别人怎么说。   可是奇怪的是,他翻来找去,却始终无法找到那只圆筒,这让他心情一落千丈,再也没有心思学习,每天只是在纸上画来画去,想画出长发女子的头像。   他画不出来。   他发现画笔的表达能力太有限,无法描绘出长发女子的气质。   他的性格也变得孤僻起来,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对吴虹都没有话说,对母亲更是没有好脾气,动不动就发火。   就在这时候,吴虹开始在网站上贴出她写的少女青春心语。她写得很慢,贴得很少,差不多一个多星期才更新几百字,却仍然引来了网络上的热烈回应,无数青春期少女被吴虹的文字所打动,陷入了如醉如痴的追捧之中。苏小河却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有出版商找上门来,要求出版吴虹的书,苏小河才知道,吴虹这时候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天才少女作家。   这件事让苏小河大大地吃了一惊。因为再也没人比他更了解吴虹了,吴虹的文字他最熟悉,并无任何出众之处,作文成绩在班级里也只是中等。难道这样的水平也可以出书吗?   上网找到吴虹的帖子,苏小河看了看,再次大大地吃了一惊,那文字中所透露出的空灵之气,与对晨光下露珠般生命的美丽感悟,字字句句打动着他的心,让苏小河怦然心动。   这难道是吴虹写的吗?她能写出如此深刻、如此惊艳的字句,为什么就写不好一篇作文?   苏小河去敲吴虹的房门,吴虹打开门,却拦在门前,不许他进去,冷冰冰地问他:“你要干什么?”   “没……没什么。”苏小河结结巴巴地说,“我就是……嗯,来问你一下……嗯,听说你要出书了?”   吴虹仍然是冰冷的语气:“怎么,不行吗?”   苏小河:“我没说不行……”   吴虹:“那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苏小河局促不安:“我是说,我想问问你……”   吴虹劈口打断他:“你还记得有我啊?如果不是我要出书,你根本就不会敲我的门。哼,我算是看透了你,快去找你的叶丽姐去吧!”   砰的一声,门对着苏小河的鼻尖关上了。可是吴虹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却让苏小河大为震动。   没错,这段时间以来,苏小河的脑子里,所思所想全都是那个自称叶丽的长发女子,忽略了吴虹的内心感受,让吴虹生气了。   苏小河不笨,情商更高,他知道吴虹心里的想法,只不过……我们的年龄毕竟太小了,才12岁,还不是谈这个话题的时候,是不是?苏小河这样安慰自己。   长发女子的丽影又飘入苏小河的脑际,让他陷入了痴妄状态,甚至连外边的敲门声都没有听到。直到敲门声转为粗暴的砸门之声,苏小河才猛然惊醒,走到门口,看着那扇因为重力敲打而不断晃动的房门,颤声问:“谁?”   外边一个粗暴的男子声音:“你他妈是谁?”   苏小河回答:“我叫苏小河。”   门外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他妈的就是勾引了我女儿的小王八蛋,小王八蛋,你等老子砸开门,不弄死你,老子是你儿子养的!”   连珠炮似的脏话与怒骂,把12岁的苏小河吓得魂飞魄散,他飞跑回去,大声喊道:“吴虹你千万别出来,外边来了坏人,我马上打电话告诉我妈咪……”因为害怕慌乱,连续两次拨错了号码。正要再拨,吴虹的手压住了电话:“不要打了。”   苏小河高叫道:“外边有坏人正砸门。”   吴虹用凄楚的声音说:“他是我爸爸。”   “你爸爸?”苏小河呆了一下,终于反应了过来。没错,吴虹是有个品质恶劣的父亲,每天只知道喝酒、吸毒、花钱找女人,从不理会女儿的死活,对吴虹伸手就打,张嘴就骂。他因为偷窃进了大牢,而吴虹却被苏小河家收养,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忘记了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可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出狱了,而且找到了这里。   苏小河虽然聪明,可他终究是个孩子,听到暴烈的砸门声,首先感到的是恐惧。见他吓得面如土色,吴虹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你不要怕,都是因为我,才让他找上门来的,只要我跟他回去就没事了。”   苏小河急忙拉住吴虹:“你不能回去,你回去后……他肯定再也不让你上学了,那你以后怎么办呢?”   吴虹惨笑:“不上就不上吧,又有什么法子?”   苏小河:“那怎么行?你等我打电话给我妈……”   吴虹急忙拦住他:“不要,千万不要,我父亲那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好几年前,曾有个人想收养我,把我从我父亲身边带走,结果被他找到那人的家里,连哭带闹,连摔带砸。对方报了警,可是警员来了也没法子,因为他是我父亲,最后他还是打伤了人家,逼得人家搬走……”   听吴虹这么一说,苏小河还真不敢叫妈妈回来了,万一吴虹父亲发了疯,伤害到自己的母亲怎么办?   吴虹提高了声音,叫道:“爸,你不要闹了,我马上跟你回去还不行吗?”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又骂了起来:“妈的,你个不要脸的丫头片子,有本事了是不是?翅膀硬了是不是?会写书赚钱了是不是?你他妈的有钱给别人花,不给你爹,白他妈养你了,马上跟我走!”   苏小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吴虹写书惹出来的祸,她成了名,结果让父亲遁迹找上门来。   过了一会儿,吴虹从房间里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带,只是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还捧着一盆兰花。   看到兰花,苏小河一怔,这兰花的花盆,不就是自称叶丽的长发女子问起过的那个瓷圆筒吗?   【邪恶的父亲】   苏小河的母亲回家后,听说吴虹被她父亲带走了,她一下子就急了,狠骂了苏小河一顿。在苏小河母亲的心里,已经把吴虹当成自己的女儿了,甚至比疼苏小河还要疼爱吴虹,她不能任由吴虹的生父胡来,发誓要夺回女儿。   苏小河母亲带了十几名五大三粗的员工,开了十几辆豪车,气势汹汹地去了。时过不久他们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两辆车的玻璃裂了,一辆车的车头被砸瘪,十几名五大三粗的员工都是满手满脸的血。   是吴虹父亲的血。   原来,苏小河妈妈赶到之后,吴虹父亲先是跳脚大骂,然后拿刀子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把血往别人身上洒。就算苏小河母亲的员工再五大三粗,但终究不敢眼看着吴虹生父弄死自己,只能狼狈不堪地夺路而逃。   这男人,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无赖!   苏小河母亲向警方报案,希望能够收养吴虹,但这件事希望不大,吴虹父亲绝不会放手。   就这样过了几天,苏小河一家陷入了痛苦之中,眼看着吴虹被父亲蹂躏,却无法把她从苦难中解脱出来,这让苏家感受到了无尽的绝望。一天夜里,苏小河正在书桌边呆呆地坐着,心里想着吴虹,突然听到门铃响了,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是吴虹回来了,开门一看,吴虹哭着扑入了他的怀中。   苏小河慢慢把吴虹推开一点,仔细看她。这时候的吴虹说不尽的凄惨,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露出被殴打得青肿的皮肉,头发也被扯掉了好几绺,手臂上布满了刀伤划痕。   抱着苏小河,吴虹大放悲声:“小河,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都怪我,是我害了我自己。如果不是我怕失去你,偷了你家的圆筒的话,我也不会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小河你骂我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苏小河懵懂不明地问吴虹。   吴虹坐下来,开始叙述事情的因由。   追溯整个事件,还是由那个叫叶丽的长发女子引起的。早在叶丽突然出现,问起苏小河家里的圆筒的时候,吴虹就留了心,只是因为她太在意苏小河,所以才对叶丽很凶。当时叶丽把吴虹拉到身边,贴到她耳边说,她知道那个圆筒就在吴虹的卧室里,只要她愿意把圆筒交给叶丽,叶丽就会让她和苏小河永远在一起。   这个许诺很美丽,但是吴虹并不相信。   正如叶丽所说的那样,早在苏小河把吴虹带回家,在自己家里替吴虹安置了一间舒适的卧室时,吴虹就在床下看到了那个圆筒,那是用来盛装画轴的,粗墩墩的,样子很不好看,有点像花盆。而事实上,吴虹真的是拿这个圆筒当花盆的,她用圆筒养了盆兰花,放在了窗台前,也没有太过于留意。   但是突然出现的叶丽偏偏提起了这个花盆,引起了吴虹的警觉。吴虹毕竟年龄太小,不会处理事情。而苏小河对叶丽的痴迷又被她看在眼里,她担心如果把花盆给了叶丽的话,苏小河就有理由和叶丽在一起了。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出现,吴虹考虑,决不把花盆在自己卧房的事情说出去。她要藏起这件事,尽可能地避免苏小河与叶丽之间发生接触。   接下来吴虹陷入了困惑:苏小河的家里,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也有无数漂亮的装饰品,为什么那个叶丽偏偏想要这个难看的花盆呢?   心里想着,吴虹就凑在花盆边,一边看,一边想。忽然之间,她发现盆栽中的兰花叶片,好像有点古怪。   这是怎么回事?吴虹用手托起叶片,仔细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那兰花叶片上,竟然刻印着一个个的汉字。再仔细看,这些字却不是刻上去的,而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是兰花叶片的脉络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文字。   怎么会这样呢?吴虹越想越奇怪,她用笔把叶子上的文字抄写下来,发现每一片叶子上的字,都能够组成一句话。这句话初看起来略显平淡,却直接击中了她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那分明是少女的青春心语,带着一种打动人心的强大力量。   奇怪,兰花叶片上居然会出现这种文字。   吴虹将每一片叶子上的文字都抄下来,她得到了一篇让她为之落泪的文章,文章的空灵风格迷住了她。此后她沉迷于这盆兰花之中,精心照看着,只要新生出一片叶子,她马上就将上面的文字抄写下来。   半年时间过去,吴虹已经从兰花叶片上抄录了厚厚一大沓手稿。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将这些文章珍藏起来,这些文字寄托了她的无限梦想,没有想到和别人分享。但是终于有一天,她将文章中的一小段,贴到了网站上。   一贴而红!   数不清的粉丝络绎不绝地涌上来,吵闹着要求更新,吴虹只好每隔几天再贴上一小段,更新引发的是更进一步的热潮,连许多作家都被这些文字所打动,要求吴虹继续更新。   但是很快吴虹就将抄下来的文章更新完了,只能等新的兰花叶片生长出来。这就是她的作品更新极慢的原因,她要花费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够凑足几行字。   这时候,许多出版社纷纷登门,开出充满诱惑的高价,想买下吴虹的作品。只有吴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首先这些文章并非是她自己写的;其次,按照兰花的生长速度,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够凑足一本书所需要的文字量。而说不定哪天,新长出来的兰花叶子上面没有文字,那她怎么跟人家出版社交代?   吴虹无意成为天才美少女作家,可是这个消息,却被她刚刚出狱的父亲知道了。于是,那个男人立即找到了苏小河家,将女儿强行带走。   然后,这个男人向出版社开出了高价,把女儿的作品卖掉了。   【兰花梦】   吴虹说,其实她父亲也不知道女儿的文字能卖多少钱,开始的时候,只是向出版社要几千块钱,发现吃亏之后,立即改了主意,索价几万,然后是几十万,最后竟然开出了200万的价码,生生地把所有出版社吓走了。   但是有家出版社却说什么也不肯走,200万就200万,出版社认了,但吴虹必须要在两个月内交稿。   吴虹的父亲满口答应,只要有钱可拿,他才不管女儿的死活。   此后,父亲就将吴虹关在屋子里,强迫她几个月之内把这本书写出来。他已经收了人家出版社的定金,并且全部买了毒品吸掉了。   可是吴虹的文字,一如苏小河所说,普通平淡,并未超过她这个年龄的水平。而出版社想要的兰花叶片上出现的文字,最多也只能一天生出一片,有时候连续几天都不生长,要想让吴虹完成这项工作,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吴虹的父亲不管这么多,他发现女儿每天写出来的非常少,最多不过是一句半句。这个邪恶的男人生气了,他认为这是女儿在跟他过不去。于是就将吴虹的双手双脚捆住,吊起来接连打断了几根木棍。打得吴虹几次昏死过去,醒来时就听到父亲一句话:“写还是不写?不写今天就活活打死你。”   吴虹闭上眼睛:“那你打死我好了。”   “我呸!”父亲把一口唾沫吐在女儿的脸上,“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的主意?你他妈的就是存心跟你爹过不去,宁肯给那个小兔崽子苏小河写,也不肯给你爹写,你再敢说一句不写,老子马上就去弄死苏小河!”   吴虹吓坏了:“写写,爸,我写还不行吗?你不能伤害苏小河……”   “哈哈哈,”吴虹父亲得意地狞笑,“早就知道你这丫头是怎么想的,没错吧?你马上起来,给老子去写!”   绝望的吴虹爬起来,俯在床板上,拿起笔。可是她真的写不出来,就捧起兰花仔细地寻找,有没有新的叶片生长出来。一旦发现新叶片,她就欣喜若狂地抄下来。每抄一句,她都沉浸在一种悲壮的幸福中:兰花生长出来的叶片越多,抄写下来的文字越多,苏小河就越是安全。   吴虹抄写的时候,父亲就拿着个酒瓶子,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外,一边监视女儿写作,一边喝酒。见女儿总是捧着兰花,就呵斥道:“把那烂东西放下,别你娘的耽误时间,敢不听话就打死你!”   吴虹只好放下兰花,拿笔整理着抄写下来的文字,假装写作瞒过父亲。写累了,她就趴在床边和衣睡着了。一觉醒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身边的兰花,却摸了一个空,吓得吴虹猛地跳了起来:“爸,我的兰花呢?”   “卖了!”父亲仰脖灌进一口酒,“弄那些花花草草有个屁用,快点给老子写书换钱,老子他妈的快没钱花了。”   吴虹冲了过去,瞪着父亲:“卖给谁了?”   父亲操起来了木棍:“又欠揍了是不是?”   吴虹冲过去:“你还我兰花,还我……”一头撞在父亲身上。父亲发出了一声怒骂,反手揪住吴虹的头发,抡起棍子就打,吴虹发出了凄惨的悲号,一口咬在父亲的手臂上。父亲大怒,照女儿头上狠狠的两棍,当场就把吴虹打得昏死过去。   醒来后,吴虹发现自己被关在屋子里,父亲仍然在门口喝着酒,宣布道:“从今天起,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家里老实给老子写书,敢出门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说完这句话,父亲拿出注射器给自己注射毒品,然后陷入了瘾君子的状态之中,在地上又滚又爬,满脸白痴一样的傻笑。吴虹趁机跑了出去,去寻找被父亲卖掉的兰花。   她在街上跑了几个小时,见到有卖花的就上前询问。但是谁也没有见到过她的兰花,更无人知道那只圆筒式花盆。   一直到了天黑,吴虹眼神空洞地在街上走着,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来到了苏小河家门前。   她按响了门铃,见到了苏小河。   吴虹对苏小河说:“小河,你骂我吧,都怪我。我现在才知道叶丽为什么想要这只花盆,因为她知道这只花盆不是个好东西,它能够给人带来好运,而后是更大的噩运。我应该把花盆还给叶丽的,花盆给了她,我也不可能看到兰花上的字,更不可能抄下来,再贴到网络上。总之,如果我不是天才美少女作家的话,出版社就不会找来,更不会把我父亲引来,这样我们也就不会分开。可是我……”   苏小河正要安慰她,门外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吴虹父亲的粗暴嗓门吼了起来:“姓苏的,苏小河,你个小王八蛋,马上把我女儿还给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这时候吴虹不知哪来的勇气,扭头对门外喊道:“你要是再敢砸门,我就杀了你再自杀,你以为我做不出来吗?”   门外的男人嘿嘿冷笑:“妈的,敢这样对你亲爹说话,真是白养你了。你还想杀了你爹,看我弄开门后,不打死你才怪!”   房门又激烈地摇晃了起来。   吴虹站了起来,泣声说:“小河,让我抱你一下,再抱你一下。”   她抱着苏小河,号啕大哭了一会儿,然后止住哭声,走过去打开门,父亲的手犹如一只魔爪,立即揪住她的头发,将她强行拖走了。   苏小河追在后面,看着吴虹凄惨的模样,哭成了一个泪人。   吴虹回家后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关进了屋子里。到了第二天,有个男人带着女儿来了,想见一见天才美少女作家吴虹,吴虹的父亲趁机向对方敲诈了一笔钱,然后飞跑去买毒品。而来看吴虹的父女二人却亲眼看到吴虹爬到了楼顶上,纵身跳了下去。   这对父女就是艾米和她的父亲,他们亲耳听到了,吴虹那一声充满了喜悦的欢叫:“叶丽姐,我来看你了!”   【逃过岁月的洗劫】   合上笔记本,我把头靠在沙发上,慢慢地思索着。   我原以为,时装设计师苏小河是新近卷入叶丽事件中去的,可万万没想到,他和叶丽之间的关联度更高。如果说,苏小河的生命历程是一条忒修斯之船的话,那么,早在10年前,他的世界就已经完全改变了。   不知道苏小河是否清楚,叶丽的出现,只是为了阻止他幸运中彩,但最终的结果却是阴差阳错。苦命的天才美少女作家吴虹,沦为了这起事件的神秘血祭。   我叹息了一声,打开笔记本,继续看下去。   吴虹的自杀,导致了苏小河性格的突变,此后他的脸上再也没有浮现出笑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吴虹之所以和父亲回家之后才跳楼自杀,而没有选择待在苏小河家,为的就是保护他。   他欠吴虹一条命。   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就在这郁郁寡欢之中,苏小河度过了他生命的10个年头,由一名青葱少年成长为名扬四海的时装设计师。他在笔记本中说,他之所以选择了时装设计,只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个梦想,想替10年前邂逅的女郎叶丽设计一套时装。但是他发现,他无法完成这桩设计,叶丽的美丽已经超越了人类的理解,似乎没有一件衣服,能够再给叶丽增添丝毫光彩。   让苏小河始料未及的是,他为叶丽所作的失败设计,却引发了时装设计界的疯狂追逐。时装公司、经纪人、时装模特儿和女明星接踵而至,都希望从苏小河这里拿到设计图,而每完成一桩订单,苏小河的心里就平添几分苦涩。   他想他完了,10年,竟未能为心中的叶丽设计一张图纸。而对吴虹的歉疚,更成了他生命中不忍触碰的伤口。   10年后,就在吴虹自杀纪念日那天,苏小河独自登上了高楼,站在吴虹当年跳下去的地方,俯望下面道路上虫蚁一般往来的人群。   他凝望了很久,才抬起一条腿,跨过了楼顶的护栏。   就这样跳下去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吴虹一定还在原地等着我,为了叶丽,我让她苦等了10年,不能再让她等下去了。   他转身,准备跳下去,同时脑子里涌现出媒体头版的标题:国际时装设计大师苏小河跳楼自杀,原因不明,诸如此类。他全身翻过了护栏,正要松开手,任由自己的身体由高空坠落,做一个标准的自由落体运动。但当他的身体扭转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呆住了。   叶丽站在楼顶上,穿着一件银灰色卡腰风衣,长长的黑发顺风飘拂,她正双手揣兜,静静地看着他。   与10年前的叶丽一样,她没有任何变化。时光经由她的身前,却绕开她而去,10年后的苏小河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为美丽的青年,而她仍然是她。   “叶丽姐!”当时苏小河发出这样一声疯吼。   吼归吼,但苏小河却不认为自己真的看到了叶丽。只不过他心里对叶丽思念过深,想象中的影像叠映在视网膜上,于是他就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所以吼过那一声之后,苏小河并没有打消跳下去的念头。只不过他忽然感觉到有些羞愧,叶丽的美,已经超过了人类存在的本身,而他居然想到要为她设计时装,这听起来未免太过于好笑。   笑过之后,他居然很是淡定地向叶丽挥了挥手:“叶丽姐,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叶丽略微皱了皱眉头:“苏小河,你人长大了,怎么脑子反倒不够用了呢?”   怎么?苏小河极是诧异,叶丽居然在指责他。   叶丽继续说:“苏小河,我在楼上站着,你却要跳到楼下去找我。你自己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苏小河腾地一下从护栏外跳了过来,疾冲到叶丽面前,仔细盯着叶丽看。叶丽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苏小河绕着她不停地转。最后,苏小河终于说了句:“叶丽姐,真的是你吗?”   叶丽叹息了一声:“唉,我倒很希望不是。”   苏小河发出一声狂喜的叫声,猛冲过去抱住叶丽,又赶紧松开:“叶丽姐,原谅我的冲动,我渴望再见到你,已经整整10年了。”   现在苏小河终于确信,他看到的叶丽不是一个幻影,更不是自己的想象,是千真万确的,他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嗅到了她的甜美呼吸。从这时刻起他就下了决心,发了宏誓,要永远永远和叶丽在一起,什么力量也无法阻止他。   在苏小河的内心中,他在回避这样一个问题:10年前,他见到叶丽的时候,叶丽就是这个样子,像一个美丽的大姐姐。10年后,叶丽仍然是这个样子,在他面前已经像个小妹妹。为什么她能够逃过岁月的洗劫与摧残?   苏小河毫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关心的只是:如何才能够和叶丽在一起。   当然,单从形体上来说,两人走在一起倒是非常的般配。但叶丽的身世,于他而言却是一个谜,他还记得她是在什么情形下出现的,也知道在现代商业社会中,如叶丽这种超越了想象的美丽女子,不可能悄寂无闻而不被人知。但是,的确是无人知道叶丽的存在,这个现实,将构成他和她在一起的最大障碍。   事情也正是这样。   那天,叶丽转身下了楼,苏小河紧追在叶丽的身后,不停地倾诉着,仿佛要把他这10年之久的思念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可是叶丽的脸色始终不见有什么变化,就好像她已经习惯于听到这样的倾诉与表达。在下楼途中的一个拐角处,苏小河突然大着胆子,猛地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背靠在墙壁上,然后他把自己的嘴唇,向着叶丽的唇角用力地压下去。   有几分甜丝丝的湿润,但叶丽的红唇始终保持着柔和冰冷。   突然之间苏小河发起狂来,他嘶吼着,用力想撕扯开叶丽的外衣。可是叶丽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苏小河,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了。   【少年迷情之恋】   叶丽的态度转变让苏小河悔恨莫及,他担心自己的粗鲁激怒了叶丽,不敢追上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指尖上仍然留着一种清甜的滑润。   等到叶丽走远了,苏小河这才吼叫一声,照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打了一拳。他犯了糊涂,不应该让叶丽走掉的。他应该拦住她,抓住她,甚至用刀子逼迫着她,把她带回家。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必然是后悔终生。   他疾冲下楼,跳上自己的华丽跑车,驱车追逐叶丽。可是叶丽已经消失了,他的车子在街上追来绕去,却再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此后整整一个星期,苏小河每天开着车在街上盲目地寻找着,但始终也没有见到叶丽走过。一个星期的徒劳寻找之后,他忽然灵机一动,直接把车开到了警局,去找他认识的一名女警官。女警官是苏小河的粉丝,对苏小河崇拜得五体投地,得知苏小河想查询一个人,当即应允。   查询的结果,让苏小河大吃一惊。   他是富家子弟,年纪轻轻又功成名就,成为世界级的知名时装设计师,有着花不完的钱。为了躲避记者的追踪和女粉丝的骚扰,他买下了十几处房产,居无定所地东躲西藏。除非他自己想出来,否则别人很难找到他。   苏小河是名人,这样做有他自己的道理。可是叶丽居然比他更离谱,叶丽名下的房产,居然比他更多。这表明两个事实:第一,叶丽也许比他更有钱;第二,叶丽的行踪比他更神秘。   但这样一来,麻烦就大了,叶丽拥有如此之多的房产,她到底住在哪里呢?如果一家家找过去,这种寻人方式,苏小河有经验,是绝无可能找到的。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雇请私家侦探,对叶丽名下的每一处房产进行监视。不管她回哪个家,横竖逃不过苏小河的手掌心。   事实上,正是因为被苏小河这样搅闹过,导致了叶丽将多处房产抛出,换了种新的藏身方式,以至潘家帅高空失踪案发生之后,警方竟然追查不到叶丽本人。这是苏小河的介入对事件的后续影响,撂下不提。   苏小河在笔记中记述说:他将全市的私家商业调查公司全部找来,给每一家公司分配了几个地点,要求对方监视。然后他就坐在家里,守着电话耐心地等待着。   一直等到第三天,正当苏小河等得六神无主、内心焦灼之际,电话终于响了起来:叶丽出现了。   苏小河急如星火地赶到,发现叶丽住进了一幢高层的公寓楼,苏小河先去找到物业公司,要求联系叶丽家的对门,他要求立即买下那套房,无论对方出什么价,他都可以给到更高。   当天夜里,苏小河就住进了叶丽家的对门。   他先打电话通知自己的经纪人,吩咐他立即按照叶丽私有房产的地址,将每幢房屋的对门全部买下。他要为叶丽布下天罗地网,让她逃无可逃。然后他搬了张椅子,坐在猫眼前,紧盯着叶丽家门的动静。他一直盯到第二天早晨,叶丽推开门出来,他也若无其事地推门出去,见到叶丽,他装出意外惊喜的样子:“叶丽姐,真巧啊,居然在我家门口碰到你。”   当时叶丽的神色让苏小河大为满足。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那种惊讶的表情,如见鬼魅。   隔了几天,叶丽来到了她的另一个隐蔽居所,正在用钥匙开门,就见苏小河哼着歌,漫不经心地推门出来:“叶丽姐,真巧啊,又遇到你了,要不要到我家里喝杯咖啡?”   当时叶丽头也不回,飞快地打开门,逃进了屋子里。   又隔几日,叶丽出现在她的又一幢隐蔽居所前,钥匙还没掏出来,对门被推开,苏小河笑嘻嘻地探出头来:“叶丽姐,回来了?我刚刚炖了木瓜,要不要过来尝一尝。”   叶丽一声呻吟,无力地靠在了门上。   苏小河走过去,一只手扶住墙壁,逼视着叶丽的眼睛:“叶丽姐,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10年前,我就发过誓,这辈子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叶丽摇了摇头:“苏小河,这不可能。”   “不,这完全可以做到。”苏小河凶巴巴地望着叶丽,“叶丽姐,不要再逃避了,承认了吧,你是爱着我的,就像我爱着你一样。”   叶丽摇头:“苏小河,有些事你不知道,你不能……”   苏小河突兀地吼叫起来:“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而且我能,我可以!”他一边吼,一边不由分说,猛地抄起叶丽的腿,将叶丽拦腰抱了起来,掉头就往自己屋里走。叶丽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直将叶丽抱到卧室里,放在床上,苏小河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他顺手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柄刀拿起来,递给叶丽:“叶丽姐,你知道我别无选择,只能做我必须做的事情。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一刀杀了我……”说到这里,他顺手撩起衬衫,“没关系的,叶丽姐,喜欢哪个部位,你随意。”   看叶丽手拿利刃目瞪口呆的样子,苏小河大为满意,伸手去关灯。叶丽却阻止了他:“你等等,你先给我倒杯茶,我口渴……”   苏小河犹豫了一下,转身到客厅,倒了杯凉茶,然后拿起一个白纸包,想了又想,最后一咬牙,打开纸包,把里边的灰色粉末搅拌在茶水里,低声喃喃道:“叶丽姐,你知道我一定要这样做,必须的。”   他端着茶杯回来,忽然想到,叶丽其实可以趁他去客厅的时候,在里边把卧室的门锁上。可她似乎全无这种想法,这让他的手突然战抖起来。可是,叶丽却已经伸手接过了茶,拉着苏小河坐在床边,一边喝茶一边劝道:“苏小河,你不能这样的,这不像你……”然后她就软绵绵地倒在床上,“苏小河,你在茶里下了迷药,这更不像你了。”   苏小河关掉灯,轻声说道:“叶丽姐,这就是我,真的,骗你不是人。”   【美丽泉的传说】   那天夜里,苏小河被哗哗的水声惊醒了。醒后他往身边一摸,没有摸到叶丽,顿时紧张起来,失声叫道:“叶丽姐?”   客厅的灯亮了,叶丽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浴袍,赤脚走了进来。一边用毛巾擦着长发上的水,一边看着苏小河。朦胧的灯光映照下,她的身体宛如白玉雕琢的精美艺术品,身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色的釉光。   苏小河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叶丽姐,我……我突然想哭。”   然后他真的哭了起来。   叶丽一声不吭地爬到床上,捏了捏苏小河的鼻子:“小河,你终究是个孩子,终究。”   苏小河继续哭下去。   叶丽在他身边躺下,开口说道:“小河,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只不过,你必须倾注你的智慧,才能够分辨出这个世界的表象与本质。告诉我小河,你具备这个智慧吗?”   苏小河抽泣着说:“你说,我在听。”   叶丽问:“苏小河,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苏小河道:“因为我爱你。”   叶丽重复她的话:“我是在问,这是为什么呢?”   苏小河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早在10年前,我就发誓此生此世要和你在一起。这个愿望10年未曾改变,所以我坚信这就是爱情。”   叶丽侧过脸来:“苏小河,10年,抑或是更长时间,你行走于人世之间,每天见到的女人数不胜数,你为什么不爱她们?”   苏小河鼓起勇气,把话说出来:“我确信唯一的原因就是她们都不够完美。我可以一眼就看到她们身体上的残缺,这也是我事业成功的秘诀,我用华丽的时装遮掩住她们的残缺,因而获得了她们的欢迎。可是叶丽姐,爱所追求的绝非公正,你不能强迫我去爱那些身体上存在各种各样残缺的女人。”   “残缺?”叶丽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残缺或是完美,那么,苏小河,你认为这两者的关系,是如何界定的?是因为事物发展的确定性注定了残缺,还是事物发展的不确定性,注定了完美?”   苏小河鼻尖淌汗:“叶丽姐,你好有才,我……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   叶丽摇头:“苏小河,你不可以不考虑的。你提到女人都是残缺的,可如果你不清楚这种残缺源自确定性还是不确定性,那么,你的设计,是出自确定性还是出自不确定性,这岂不成了个大问题?”   苏小河感觉自己有种说不出来的狼狈:“这个……好像有点道理。”   叶丽坐了起来,解下包在头上的毛巾,让长发披散下来,用毛巾搓着,对苏小河讲了一个奇怪的故事。   在城市西南40公里外的深山中,有一个无名的寨子,村民依坡筑屋,世代生活在巨石耸立的斜坡上。没有水,没有土地,也没有公路,注定了这里的居民穷困不堪的生活。寨子里的年轻姑娘全都嫁到了外地,以逃离这被穷困所诅咒的地方。只有一个叫傻嫚的姑娘,她没有走,因为没有男人愿意娶她。   如你所知,傻嫚生下来就是个弱智,又患有小儿麻痹,两腿畸形,走不了路。家人就让她坐在炉灶边烧火,她烧了一大锅的开水,掀开盖,用开水洗脸,又把自己脸部烫得稀巴烂,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以才嫁不出去。   可这里是个穷寨子,举凡穷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光棍男人多而年轻姑娘少。在这个寨子里,基本上看不到年轻的女性,只有成群结队的青壮男人,满脸呆滞麻木地走过。这种环境决定了最终的结果,从不出门的傻嫚有了身孕。   发现女儿怀上了孩子,傻嫚的父母在寨子里敲锣打鼓,想要找出那个应该为此事负责的男人,但终无结果,而傻嫚则在难产中死去。   傻嫚死了,却生下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儿,双腿残疾,脸上长满了溃烂的脓疮,肮脏的黄色汁水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淌。人们确信,这又是一个傻嫚,但实际上她不是。   尽管小傻嫚承袭了母亲的丑陋,但却不是弱智。而这一点,恰恰是人们无意关注的。   小傻嫚知道自己丑陋,知道自己被人所厌憎。她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因为这种丑陋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当她像母亲一样坐在炉灶边烧火的时候,脑子里却在考虑:必须找到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不确定是谁把这样一个念头装入她的脑子里的,小傻嫚仿佛听人说起过,说是沙漠中有一池美丽泉,四周花木扶疏,驼羊在沙棘丛中奔跑。如果喝了美丽泉的泉水,人的形体就会发生变化,女人变得明艳照人,男人则是强健而英俊。小傻嫚坚信,这样一个地方应该是存在的,而且正期待着她的到来。   于是有一天,小傻嫚爬出了家门,顺着山坡一直往下爬,爬了三天爬下了山,然后再继续向西南方向爬行,又翻越了两座山。两个月后,她爬过了一片黑色的戈壁滩,进入了沙漠。   小傻嫚在沙漠里爬行着,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一次次地埋没了她。但没过多久,她又从金黄色的沙粒下钻出来,就像一只鼹鼠,她不停地向前爬行着。终于有一天,她爬到了一座高大的山丘上,停下来辨认方向,发现有一座城池正在北方的密云中熠熠生辉。   城池雄踞于高天之上,为七彩祥云所缭绕。城墙上有许多奇怪的东西来来回回地奔跑。它们的形状像是人,但和人有着明确的区别,头上有尖角,身上有鳞片,生有膜瓣的羽翼,还有尖利倒钩的细长尾部,所有的这一切,都将城池中的生物与人类远远地拉开了距离。   但是小傻嫚对此无动于衷,她像只野兽一样蹲伏在沙丘上,仰头望着飘浮于云端的城池,考虑如何才能够进入这座城。   美丽泉肯定就在这座城池里。   对此,小傻嫚确信不疑。   【精灵浮城】   高天上那座城池飘忽不定,随意东西。小傻嫚又因身体残疾,只能爬行而无法行走,是不可能追上那座城的。但是小傻嫚毫不泄气,她观察着城池飘浮的方向,耐心地寻找着其中的规律。   她发现,这座城池总是毫无缘由地出现在西北方向,于是,她立即顺着沙漠爬行而去。饥渴难忍的时候,她就在沙漠中刨一个深穴,钻进去躺在地上,张嘴接着洞顶凝结的水珠,再随便捉几只沙漠中的毒蝎,咬碎后咂食汁液。就这样她坚持不让自己死去。   于她而言,活着就是一切。她在,这世界就在。她死了,这世界也会死亡。   所以她不能死。   她爬啊爬,爬啊爬,不知爬行了几多时日,终于到达了一片怪石林立的地方。这里竖立着不计其数的石柱,是远古时候宏伟建筑的柱石。如今古城被湮没,沙漠上只露出一个个的柱尖,宛如石凳石椅。曾经出没于浮城中的怪异生物,就聚集在这里,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小傻嫚爬近了,才发现那些东西正在沙漠中挖掘,挖出许多坛坛罐罐,堆放在一起,再装入袋子里,然后那些东西背负着袋子,向着空中的浮城飞去。   小傻嫚爬了过来,趁装袋子的东西没注意,飞快地钻进一只袋子中,然后耐心地等待着。过不多久,又有一只东西飞落下来,背起装着小傻嫚的袋子,向高空飞去。小傻嫚感觉自己越飞越高,越飞越高,过了好长时间,袋子才被放下,她已经进入了空中城池。   背袋子的东西将袋子打开,小傻嫚钻出来,做了个鬼脸,冲那东西怪叫一声,吓得那东西嗖的一声逃得远远的。小傻嫚趁机爬出袋子,找地方躲藏。   前面有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树,上面生长着大朵大朵的鲜花。树干虬须百结,树根处布满了一个个的窟洞。小傻嫚迅速地爬进一个树洞中,避免让那些东西发现。   爬进洞时,小傻嫚的肩膀在树干上碰了一下,火辣辣地疼。她这才发现,这株树干是生铁铸成的,表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铁锈。   小傻嫚明白了,这里是铁树开花的地方。   在树洞里躲藏了几日后,小傻嫚慢慢知道了,这是一座精灵浮城,城中那些披鳞带刺、翅膀上生着膜瓣的怪东西,就是精灵。   城池里到处挤满了精灵,吵吵闹闹地做生意,精灵集市上最抢手的就是古代废墟中挖掘出来的文物。而小傻嫚,正是由一只飞出城池去寻找古物的精灵给带回来的。   小傻嫚大着胆子,开始在城池里四处活动,寻找美丽泉。起初精灵们见到她,无不大吃一惊,但过了几天,精灵们就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于是小傻嫚的胆子越来越大,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小傻嫚发现,这座城池里没有房屋,到处生长着参天的铁树,铁树上布满了一个个的小窝,那就是精灵们的家。许多精灵趴伏在自己的窝里,只把脑袋露在外边,一动也不动。   精灵们的窝,是用一种粉色的草搭成的,精灵们到处乱飞,去采撷粉色草。小傻嫚沿着精灵们的方向朝前爬,一直爬到了城墙根下,发现这些粉色草是从城墙根处的岩石表面上生长出来的。但粉色草并不是每块岩石上都能生长,产量稀少,而且不到成熟期不能采摘。所以精灵们四处搜寻,一旦发现粉色草,就耐心地守在一旁,不管等多久都要等下去,直等到粉色草成熟,这才采摘下来。   采到粉色草的精灵会欢天喜地,急不可耐地飞回巢穴,将粉色草铺在自己的小窝里,然后钻进去,只露着脑袋在外边,一动也不动。   精灵们钻进窝里,为什么一动不动了呢?   小傻嫚对此极为好奇。她坐在一株铁树下,看着树枝小窝里的精灵,一直看了三天。终于见到精灵钻出巢穴,手捧一枚粉色的卵,兴奋不已地高叫着。   明白了,原来精灵躲在窝里是在下蛋。   精灵下的蛋,一定非常好吃。   小傻嫚心里突然涌出这个冲动。   实际上,这个冲动在小傻嫚心里,已经好久好久了。她在这座空中城池中,一直在苦苦寻找食物,可是这里只有铁树石花,全是靠了舔舐石头上凝结的露珠,她才没有渴死,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弄到点吃的,至于是精灵下的蛋,还是神仙生下的娃,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精灵下蛋之后,都会捧着蛋四处炫耀一番,显然在这个精灵世界,能够把蛋生出来是很荣耀的事情。炫耀过后,精灵就会小心翼翼地将蛋放回到窝里,用粉色草轻轻地盖上,然后飞走去寻找吃的。   原来精灵也需要吃饭,不晓得这些怪东西吃些什么。而小傻嫚对此漠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是精灵何时离开自己的窝。   她爬到铁树的高处,俯窥着下面窝里的一只精灵,这只精灵已经几天没动静了。小傻嫚估计,这东西的蛋多半就快要生出来了。   果然,盯了没多久,就听那精灵发出尖厉而喜悦的怪叫声,捧出一枚冒着袅袅热气的蛋,向四面炫耀起来。其他的精灵无动于衷,仍然专注于下自己的蛋,但这丝毫也没有减弱这只精灵的兴奋。很显然,炫耀自己刚刚下出来的蛋,是精灵界一桩很重要的仪式。   炫耀过后,精灵跳下树,半飞半跑地去找吃的。小傻嫚则趁此机会,猛然一跳,跃入精灵的巢穴中,抱起那只蛋,先放在耳边听了听,然后在铁树枝上重重一磕,就听咔吧一声,厚厚的蛋壳裂开,从里边淌出米黄色的汁液。小傻嫚不顾一切地把头伏在蛋壳裂缝上,用力地吮吸起来。   眨眼工夫就吃掉一枚精灵蛋,小傻嫚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头,还想再找第二枚蛋。忽听远处一声愤怒的吼叫,扭头一看,却是下蛋的精灵正怒不可遏地向这边冲过来。   小傻嫚丝毫也不犹豫,掉头飞逃。精灵发出伤痛至极的惨叫,在后面穷追不舍。小傻嫚不顾一切地向着前面的城墙狂奔,她冲到城堞上,放眼望去,但见下面风岚如聚,沙漠无垠,沙涛无际。再回头望时,正见那只精灵两眼血赤,向着她抓攫过来。   小傻嫚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堞。   【回复你青春美丽的容颜】   那座城池飘浮的高度不知有几千米,单是城墙就有数百米高。小傻嫚从高空跌下,眼见得那只精灵仍然是穷追不舍,振起了羽翼,张开利爪,于半空中向小傻嫚扑了过来。忽然一道强气流卷过,将小傻嫚吹拂得呈斜线下坠,那精灵一抓扑了空,处于惊恐慌乱中的小傻嫚,半空中两只手盲目地乱抓乱搔,却一把抓住了精灵展开在空中的膜瓣羽翼。   手中抓到了东西,小傻嫚立即死死抱住,再也不肯松手。   精灵愤怒地尖叫着,激烈地扑动着翅膀,想把小傻嫚拍落。可是小傻嫚死也不肯放手,他们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就听轰的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在沙漠之中。   精灵鼓动的翅膀,就像是降落伞,有效地阻减了小傻嫚落地时的冲击力量。但当时的小傻嫚对这件事还没有准确的认知,她仍然沉浸在被失去蛋的精灵追杀的恐怖之中,一落在沙地上,她的手立即飞速地刨起来,眨眼工夫刨出一个坑,钻进去后继续往前刨,生怕被精灵捉住。   她拼命地向前刨动,鼹鼠般打洞前行,听到后面精灵愤怒的尖叫声越来越微弱,她这才松了口气,放慢了刨洞的动作。   突然间前面哗啦啦一声,犹如水银泻地,挡在前面的沙子顷刻间塌陷开来,现出满天的星光。   她已经在沙漠的地下打洞前行整整一天了,直到从一座沙丘的斜坡上打出个通道口,这才顺着流沙慢慢滑落,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发现身体已经被流沙掩埋了一半。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忽然想到自己两腿残疾,无法走路,身体一软,又瘫倒了。   躺在地上,她慢慢地抬高自己的腿,仔细地看着。这是自己的腿吗?精美的弧形曲线,尽管沾满尘沙,可摸起来却仍然感觉到轻软滑润的肌肤。躺在这无边的沙漠中的人,到底是谁呢?是小傻嫚吗?   她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她觉得自己就像沙漠中的一条船,在无边的瀚海上缓慢地行驶着。船上的甲板一旦出现了腐烂,就立即换掉。就这样换啊换,一直换到今天,船体上的每一块甲板都换掉了。船仍然在浩瀚的沙漠中航行,只是她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她猜这或许是因为那枚精灵蛋的缘故,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愧疚。看那些精灵们的模样,拖着笨重的羽翼跑来跑去,下个蛋一定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可却被她几口就吸干了。   如果说自己是一条船,那么,她从精灵蛋中所获取的,应该是最勤奋的“水手”吧?这些“水手”在她的身体里机械而勤奋地劳作着,将她身体上每一个残缺的部件全部换掉,于是就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她。   这些“水手”是什么呢?或许是一种活力四射的细胞吧?又或是一些肉眼看不到的菌类。它们仍然在工作中,以维持她这条船的精良性。   心里想着,小傻嫚爬起来,继续在沙漠里行走,她走到第三天,于一座沙丘的顶峰看到了远处一线轻柔的色调。   是绿洲,生命存在的颜色,总是那样令人温暖。   她向着绿洲行进,又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到达那里,走过一片杨树林,她发现了一池清澈的泉水。俯在泉边,她拼命地喝着,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全部浸入泉水中。温凉的泉水滋润着她的生命,让她惬意地呻吟起来。   一声清脆的驼铃惊动了她,睁开眼,看到了一个两眼暴凸、嘴巴大张的男子。小傻嫚浸泡于清泉之中,慢慢地抬起曲线精美的腿,用脚趾拂动着水珠,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未说一句话。   突然之间那个男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嚎叫了一声,猛地跪在地上,向着小傻嫚磕起头来:“仙女,你肯定是仙女,请原谅我刚才在心里对你的亵渎吧,真的不能怪我,世间的男子,只怕没有人能够抵御得了仙子的美貌。”   听了这番话,小傻嫚忽然想笑。她想,我只是一艘船,自始至终是同一条船,那些期待着登船的乘客,你与我只是暂时的交会,又何必执迷于我这艘船的美丽或丑陋?   她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是不是“水手”们把她的脑子也换过了呢?如果是这样,那她就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是自己了。   男子磕头之后就跑开了,一会儿带着食物又返回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献给小傻嫚,小傻嫚没有推辞,她真的有些饿。   吃了食物之后,她将自己的手递给了这名男子。由他牵着自己,从泉水中走出来,于杨树林中慢慢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一座脏兮兮的帐篷前。然后那男子掀开帐篷帘子,低声道:“仙子,你就在帐篷里边休息吧,你放心好了,我是绝不会侵犯你的。”   小傻嫚笑了笑,她知道这名男子做不到。   但她还是钻进了帐篷里。没过多久,男人也找了个借口钻了进去。   再之后,他们就睡下了。美艳的仙子与人世间一名污秽至极的男子,这其中无可选择,因为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   或许是只有一夜,又或许是千年万载,小傻嫚从睡梦中醒来了。睁开眼睛,略显慵倦地伸直双手和双腿,听着轻风拂过杨树的沙沙声,看着碧蓝如洗的长天,她慢慢地坐了起来。   她静静地坐了好长时间,记忆才慢慢涌入脑海。她想起的是山坡上的穷寒寨子,想起了一个叫小傻嫚的残疾女孩子,独自在沙漠中爬行着。她还想起了一座雄伟巍峨的城池随风飘荡于半空,于白云之中时隐时现。城池里居住着无数的精灵,它们用一种粉色的草在铁树上搭窝居住。   忽然之间,她感觉到很好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城池怎么可能漂浮在云端?世上又哪里来的什么精灵?   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肯定是幻想。   可如果是幻想的话,那么她,这个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女孩子,她又是谁呢?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她慌乱地伸手,想推醒睡在身边的男人,让他告诉自己她是谁。   她的手伸出之后,却摸到了她绝对意想不到的东西。惊恐之中,她慢慢地扭头,看看身边,然后发出了一声充满恐惧的尖叫。   【欢情散尽余春梦】   故事讲到这里,叶丽突然停了下来,转向苏小河:“你来猜猜看,故事中的女子,她醒来后手摸到的、眼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苏小河机械地重复道。   叶丽跳下床,开始穿衣服:“正因为你猜不到,所以你才会干出蠢事。临走之前我必须把最后一句话告诉你,请你以后不要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我不想在春梦悠然醒来之时,伸手摸到你的枯骨!”   砰的一声,卧室门被重重关上,叶丽走了,留下苏小河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满脸的茫然和困惑。   叶丽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故事中的小傻嫚,睡醒之后发现,她身边的男人已经化为一具枯骨?   怎么会这样?是小傻嫚在睡梦中把男人吃掉了?还是时光已经过去了千年万年?   不管答案是哪个,都有点太离谱了。   苏小河心里说不出来的愤怒,叶丽讨厌他,不喜欢他,不爱他,甚至不惜编造出一个如此离奇古怪的故事,目的就是吓唬住他,让他再也不敢去找她。   可他苏小河,难道是吓大的不成?   在苏小河的笔记上,记载着他对叶丽身世的几种猜测,这表明苏小河是很认真地考虑过与叶丽结合的可能。   苏小河猜测:叶丽的背后,有可能隐藏着政界或是财界的大人物,意思是说叶丽有可能是高层政界人物的秘密情妇,所以她才会深居简出,不为世人所知。   又或者,叶丽有可能是经过秘密训练的特工人员,说不定她有着杀人执照,就算是杀了苏小河,最多是在财务报表上打一个对勾就完事了。   再或者,叶丽说不定是操控着庞大犯罪集团的领袖人物,她拥有雄踞这个高度的财力与智力。这种黑色职业,同样要求她将自己藏匿起来。   继续推断下去的话,还可以提出更多的可能。但这所有的可能性,所依据的只有两个基本条件:一是叶丽那惊世的美貌;二是叶丽雄厚的财产。尽管他曾和叶丽相拥相吻、抵死缠绵过,可对叶丽的了解并没有丝毫的进展,这让苏小河有说不出的悻悻然。   最让他悲愤的是,一夜欢情后,叶丽再次消失了。此后她名下的诸多房产被逐一抛售,明摆着,她对苏小河提出的两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建议不感兴趣。又或者是,对苏小河的表现不满意。   苏小河的心情很受伤,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心灰意冷地下了楼,上了敞篷跑车,正不知去什么地方,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接听,却是一个乡音浓重的男子,装出神秘兮兮的样子,一个劲儿地核实苏小河的身份,却死活不肯透露自己是谁。正当苏小河准备挂断的时候,对方说:“你妈托我带封信给你,让你快去救她。”   “我妈让你给我带信?”苏小河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骂了句,“你妈才让你带信给我。”骂过之后,忽觉心神不安,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儿子少年成名,苏小河的母亲已经退出商界,去世界各地旅游,每隔一段时间回来和苏小河团聚,追问儿子什么时候结婚,过着极有品位的生活。接到苏小河电话的时候,她刚刚从埃及观光回来,正要打电话叫儿子回家吃饭。   苏小河驱车回家,路上,那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苏小河接听电话,再次听到那个磕磕巴巴的乡下口音,声音很是急切,说苏小河的母亲目前很危险,还说了许多奇怪的话。苏小河不时地“嗯”着,装作认真倾听的样子,最后他约来人在聚烟阁酒楼见面,他要当面接收母亲托人带出来的信。   然后苏小河回家,接上母亲,一块儿去了聚烟阁,点了酒菜之后,那个电话第三次打了进来。苏小河接听,让那个人到他的雅间里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背着编织袋的肮脏男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躲避着服务员的驱赶:“别打我,打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来捡垃圾,是来找人的,我要找苏小河……”苏小河喝止了服务员,让那个男人进来。   男人进来了,满脸低三下四,向苏小河露出谀媚的表情,忽然看到苏小河的母亲,他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很是困惑的样子。   苏小河说:“你不是说,我妈托你带封信给我吗?把信给我吧。”   苏小河的母亲很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对儿子说:“小河啊,你看你妈这耳朵,在埃及连木乃伊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怎么你说的话,妈就听不明白了呢?”   苏小河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妈,让你看个笑话,你就等着乐吧。”   然后苏小河转向那个脏男人:“快点啊,你还等什么,把信给我。”   那男子却道:“你先别急,等我问清楚了再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万一把信送错了人,那我可担待不起。”   苏小河说:“那好,你问吧。”   对方问:“你真的叫苏小河?”   苏小河:“没错。”   对方问:“是给女人缝衣服的?”   苏小河还没说话,他母亲却已经扑哧一声,喷出一口茶来。心想,我儿子是时装设计师,有你这么骂我儿子的吗?真想伸手去拿茶壶,给坐在对面的脏男人一壶。苏小河强忍住笑:“妈,你先别急,让他说,你听他说。”   然后苏小河转向那个脏男人:“你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那男人却犹疑起来:“我给你把话撂在这儿,我就是救人一命,替人家送一封信,托我送信的人说她是你妈,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把信给你送到,就没我的事了。”   苏小河笑了,知道对面的脏男人已经弄明白了他此时正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所以才会这样说,以避免苏小河发火。见对方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傻,苏小河就说道:“实话说吧,我今天心情坏得很,正想找个人揍一顿,泄泄火。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本打算不挑不拣,就是你了。可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没办法动手了。你自己说吧,到底是谁冒充我妈,让你来给我送信。”   脏男人犹豫再三,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件极是奇怪的事情。   【荒郊鬼魅】   脏男人说,他叫刘兹新,是乡下进城的农民,但始终找不到个正式职业,就靠捡垃圾卖破烂为生。他解释说,不要看不起卖破烂的,他的破烂事业做得很大,挣钱不比别人少,光只是拉破烂的货车,他就买了三辆。虽然如此,他仍然是个收破烂的,在这家酒楼里不受欢迎。   几天前,刘兹新穿了干净的衣服,开着新买的货车,回村炫耀了一下。又趁机在村子里收了一堆破烂,装在车上,然后就回城了。出了村没多久,发现前面的公路被水淹了,原来是附近的山区发了洪水,冲毁了道路。   刘兹新急着回城处理破烂生意,就开着车绕路而行,走到一个岔道口,货车无缘无故地熄了火。刘兹新很生气,就拿扳手照车子用力狠砸,但怎么砸,也不见发动机启动,而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刘兹新懊恼地蹲在路边,等了很久不见有车经过,肚子却又饥饿起来,这让他更加的心烦意乱。   忽然间,他看到远处有灯光,有灯光就有人家,说不定还会有饭馆,有旅店。于是,刘兹新决定把货车停在岔道口,徒步走到前面的灯火处,先找个吃饭的地方再说。   他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了一会儿,越走天色越黑,而且一片潮湿的冷雾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连牙齿都发出了咯咯的撞击声。而且前面的山路已经找不到痕迹,遍地都是半人高的黑色石头,只能翻越巨石前行。   如果不是前边的灯光在照耀,刘兹新是绝不会再往前走的。前面的黑暗之地太奇怪了,每向前走一步,都有一种步入阴冥之地的感觉,不止一次地,刘兹新产生掉头飞逃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坚持往前走,因为他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人声。   人声就在前面,好像是一个女人,刘兹新加快脚步,又翻越了几块石头,果然就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被倒缚在一根立柱上,头朝下,双脚朝上,全身的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布满了血痕。刘兹新感觉到,这个女人年轻时一定是非常的漂亮,因为她的皮肤,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暖白色。   刘兹新急忙蹲下,躲藏在一块石头后面,知道遇到麻烦了,但这麻烦是什么,他目前还不清楚,是有强盗趁夜劫财害命,还是其他什么情形,他要等等再说。   那个女人不停地痛苦挣扎着,发出一声声呻吟,她只要一挣扎,就响起金属撞击声。于是刘兹新判断,这女人有可能是被铁链子缚住了。   再注意观察被缚女人的附近,刘兹新才发现,有一个火堆被前面的石头挡住了。正是这个火堆,让他误以为是灯火,跌跌撞撞地走到跟前。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火堆旁响起了哗啦啦的走路声,有两条人影向着女人走过去。   那两条人影走近了,刘兹新仔细一看,急忙闭上了眼睛。   那两个人,身材又高又大,浓密胡子,野兽一样凶恶的双眼,穿着一种皮革制成的盔甲,走起路来发出哗啦啦的怪动静。当他们走动时,随风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腥臭气味。   刘兹新是收破烂的,不怕臭。但是凭经验他能够断定,这两个走过来的人,恐怕是一辈子也没洗过澡。   当那两个穿盔甲的人走过来时,刘兹新听到倒缚的女人尖叫起来:“求求你们,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可以给你们钱,绝对比你们想象的要多,我儿子是著名时装设计师,你们与其杀了我,莫不如从我这里多拿点钱,你们说是不是?”   当时刘兹新就对那女人极是钦服,都被捆成这模样了,她居然还神志清醒,临危不乱,想说服对方放了她。   那两个穿盔甲的人说话了:“别在我们面前提你那没出息的儿子,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他。”   女人急忙道:“是我儿子惹到了你们吗?没关系,我儿子年轻,他才22岁,不管是生意上的事,还是其他什么情况,我们都可以商量,是不是?”   两个盔甲人拿出了皮鞭:“抱歉,有些事是不能商量的。”   他们抡起皮鞭,开始用力地抽打女人,女人发出了痛苦的惨号。那两人一边抽打一边数着,数到20之后,他们停了下来,心平气和地对女人说:“没办法,你不要为这事怨恨我们,我们也是听差办事。你儿子做了他不该做的事,惹得大汗生了气,追究责任的话,头一个就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儿子犯错,母亲难辞其咎,每天20皮鞭,直到你儿子悔改为止,你说你是不是没有理由责怨我们?”   鲜血从女人的身体上流淌下来,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刘兹新听到那女人痛苦地问道:“可是你们这个惩罚是不公正的,我连儿子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接受你们的处罚?”   那两个盔甲人道:“这话,你真的不该问,你儿子自己最清楚。”   说完这句话,两个盔甲人拎着皮鞭走开,到火堆旁烤火去了。女人倒挂在刑柱上,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刘兹新却是越看越纳闷:这到底是在搞什么?拍电影吗?可是附近并没有摄影机啊。   借着黑暗的掩护,刘兹新慢慢地在地上爬着,一直爬到女人的身边,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喂,你们在这里搞什么?”   倒挂着的女人呆了一呆,突然睁大了眼睛,张嘴欲呼。幸亏刘兹新早防着她这一手,一把捂住女人的嘴巴:“别喊,你别乱喊,冷静一点,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激烈地喘息着,用极力压低而导致的急促声音说道:“救我,求求你救我,去告诉我儿子苏小河,他是时装设计师,很多人都知道他的,无论如何要把我的情况告诉给他。”   刘兹新又嘘了一声:“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儿?你等我把你解下来,带你一块儿逃不就行了吗?”   当他的手接触到铁链之后,却一下子呆住了。   他发现,他无法解下女人,因为女人并非是用铁链缚在刑柱上的,而是和刑柱连为一体,是刑柱的一部分。   【幽冥信使】   当刘兹新发现那女人是长在刑柱上的时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差一点失态地尖叫起来。   他碰的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轮到女人嘘了一声:“别叫,否则你也难以活命。听我说,你马上按原路逃回去,小心不要被人发现,然后打我儿子苏小河的电话,让他务必来解救我,只有他才能够救得了我。”   说着话,女人顺手从衣襟上撕下一片布,拿手指蘸着流淌出来的鲜血,在上面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又写了“小河救我”四个字,落款是“妈妈”。然后她把那块布交给刘兹新:“小心点,快点走。”   刘兹新机械地接过布片,慢慢地倒退着走,一双眼睛却仍然盯在女人的身上,终于发现女人的身体长在了刑柱上,除了双手还能活动之外,全身都被刑柱控制着。除非他能够把这根石质的刑柱从地上拔起来,扛着女人逃开,否则谁也没办法救出她。   因为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远远超出了刘兹新的想象。后退的时候他心里极度恐惧,一不留神扑通一声坐倒,屁股下面的石块发出了哗啦声。火堆旁的两名盔甲人立即喝问了一声:“是谁?”   刘兹新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撒腿狂奔。   身后响起了皮靴踏在岩石上的追击声,紧接着又是一声铁刃破空之声,刘兹新吓得往地下一趴,就听嗖的一声,一支泛着寒光的铁矛,紧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咄的一声闷响,长矛竟有半尺长的一截直插入坚固的岩石之中。   这光景更让刘兹新恐惧,他跳了起来,换了个方向继续飞奔,耳边是一片刺耳的呼啸,不知道有多少翎箭与他擦身而过。他继续奔逃,突然间脚下一空,伴随着一声惊叫,他的身体向一条沟壑中直跌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地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初升的太阳,听到远处传来了车辆喇叭声。昨夜的恐怖经历霎时间涌入他的记忆,他跳起来,紧张地东看西看,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条齐膝深的沟壕中,四周一片荒凉,并不见昨夜的女人和盔甲人。   莫非是做了个可怕的梦?   心里想着,刘兹新发现自己手里紧握着什么东西,松开手一看,顿时心胆俱寒,汗毛直竖。   他手里抓着的,是一块破碎的衣襟,上面用鲜血写着一个潦草的号码,还有六个字:小河救我,妈妈。   这么说,昨夜所看到的,并不是梦境。刘兹新转动身子,四处张望,想再找到昨日的地方,可荒野无垠,根本看不到那片巨石耸立的恐怖之地。   若说是梦,可他手里明明拿着那女人交给他的衣襟。若说是真,可人怎么可能和石头生长在一起?   刘兹新无法弄明白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他所做的事情只能是,试着打一打那女人留给他的号码,看是不是真有苏小河这么一个人。   就这样,他找到了苏小河,并讲述了这件事。   苏小河记载说,当刘兹新用他那蹩脚的乡下口音,述说这起事件的时候,他的心里,如同被撕裂般的疼痛。   他伤心,因为他认为他看错了叶丽。   在他的内心深处,之所以十年牵情,念念不忘叶丽,那只是因为他坚信在叶丽那完美的外表与同样完美的气质之下,必然有一颗同样完美的心灵。她没理由不完美,她为什么要不完美?她没有不完美的必要,所以她必然完美。   尽管这个逻辑有点不靠谱,但苏小河就是坚信这一点。所以他才不惜使用往茶里下麻醉药的卑劣手段,强行占有了叶丽。他是一个渴望完美的孩子,面对完美的渴求,他不惜做出任何不完美的事情。   总之,在苏小河的想象中,叶丽应该是一个温柔、善良,心灵中充满了爱的女性。这样一个女人,可能会永远地憎恨他,却绝无可能做出诅咒他母亲的怪事来。   苏小河丝毫也不怀疑,这个叫什么刘兹新的脏男人,就是叶丽通过手段花钱雇来的。让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尽最大可能地伤害苏小河。她显然知道苏小河最关心自己的母亲,所以她发出了这种威胁。   太丑陋了!   那夜过后,苏小河再也不敢视自己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么邪恶的事情他都干出来了,还能找到什么借口替自己辩解?   可是现在,他终于找到理由原谅自己了,因为叶丽比他更邪恶。   邪恶而美丽的女人。   苏小河想找个地方,抱头大哭一场。   正当他悲恸欲绝的时候,听到母亲开口说话了。她是对破烂男人刘兹新说话,声音威严而不容置疑:“你先出去,在门口等着,我不叫你,不许进来。”   “是,是。”刘兹新赶紧站了起来,点头哈腰地退到门外,果然是站在门口不敢离开。   刘兹新出去之后,母亲叹息了一声,问:“小河,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男人出去,却暂时不让他离开吗?”   “什么?”苏小河呆怔了一下,“为什么呢,妈妈?”   “因为,我不想让这个家伙盯着我的脸看。毕竟他曾看到过我的身体。”小河母亲缓声说道。   “他曾看到你的身体?”苏小河重复了母亲的话,“妈,你在说些什么呀,这家伙怎么可能看到……”   母亲慢慢地解开衣扣,说道:“孩子,其实妈妈也不想这么快就说这件事情的。可是这个男人找来得太快了,让妈妈有点反应不过来。小河,你是妈生的,妈养大的,从小吸着妈妈的奶,所以妈妈的身体是你最熟悉不过的。虽然你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可是在妈妈眼里,你仍然是我的孩子,仍然是能够随意看妈妈的身体,妈妈不生气反而喜悦的男人……”   嘶啦一声,母亲站起来,对着苏小河敞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   苏小河呆了一下,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叫:“妈,你胸脯上的那些……是什么东西?”   【穿越时空的武士】   当母亲敞开衣襟,进入苏小河视线的,是母亲那洁白的胸脯之上纵横交错的鞭痕。   “这……”苏小河惊呆了,“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儿子,你过来,数数妈妈身上的鞭痕。”母亲吩咐道。   “不不,”苏小河连连摇头,“我不要……”   “过来!”母亲厉声叱道,“我让你数,你就过来数。”   苏小河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战抖着凑到母亲胸前,用手指数了起来:“1道,2道,3道……20道。”   不多不少,整整20道鞭痕。   母亲惨笑着,问:“小河,刚才那个脏男人,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他亲耳听到那两个盔甲人讲,每天要给妈妈20皮鞭的刑罚,他是不是这么说的?”   苏小河所感受到的震惊,已经无以言表:“妈,难道说真的有人把你给……”   母亲放下衣襟,端起茶杯,目光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充满了恐惧与不解:“儿子,妈说不上来,真的说不上来,妈只知道……”   她确实说不上来,因为她所遇到的事情,与刘兹新所表述的,是有区别的。   实际情况是,苏小河的母亲,什么事也没有遇到,她只是在家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就在昨天,她刚刚从埃及飞回来,坐在家里的躺椅上看书。儿子长大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现在的她,越来越想念10年前失去的女儿吴虹,她后悔当年没有能够留住这个女儿,害她惨死在亲生父亲的摧残之下。如果吴虹还在的话,一定会经常陪伴着她,让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寂寞。   想到吴虹那不幸的孩子,她忍不住就落泪,伸手去拿纸巾。手刚刚碰到纸巾,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推倒在地,掀起一片灰尘。两个身材高大、胡须浓密、眼睛如同野兽一样的武士,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臭气息,大踏步地踩着门板走了进来:“你就是苏小河的妈妈吗?”   她当时大吃一惊:“你们是谁?怎么可以不敲门,就闯入别人家里?我要打电话报警……”   她伸手去抓电话,可是啪的一声,一条皮鞭抽在她的手腕上,疼得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紧接着,两名武士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倒在地,呵斥道:“你听好了,你儿子苏小河,因为忤怒大汗,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大汗有令,你身为苏小河的母亲,管教无方,理应接受惩罚,现在跟我们去受刑!”   这突如其来的怪事,吓得她拼命地喊叫起来:“救人啊,快点救人啊,有没有人打个电话报警啊,拜托,快打报警电话,求你们啦……”可是无论她如何拼命地喊叫,却听不到丝毫的回声。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她和这两名奇怪的武士,他们拖着她的身体大步前行。   她被拖出了门。门外,不是她每天散步的花圃街道,而是一片莽莽荒野。远远近近,也看不到车辆楼房,只有一队一队的重甲骑兵于荒野中横冲直闯,相互厮杀成一团。两名武士对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只管将她拖到一个空旷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乱石丛,黑色的岩石怪兽一样蹲伏着,高空中有生有膜瓣翅膀的东西飞过,像鸟又不是鸟,类兽而又非兽,发出瘆人的怪叫声。两名武士走到一根直立的刑柱前,将她往刑柱上重重地一推,她的身体一下子被粘在刑柱上,一动也动不得。   两名武士慢慢地绺着手里的皮鞭,说道:“大汗有令,你每天要在这里接受20鞭的刑罚,直到你儿子诚心悔过为止。”   说罢,武士抡起皮鞭就要抽。这时候苏小河母亲尖叫起来:“等一等,我需要先给律师打个电话,还有,我并没有在判决书上签字,还有还有,法官在哪里?我没有看到法官……”   啪!啪啪!啪啪啪!皮鞭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体上,钻心的剧痛,让她的喊声戛然而止,只有她的身体于刑柱上痛苦地挣扎扭动着。   两名武士一边行刑,一边数着皮鞭的数目,数够了20下之后,停了下来,伸手把她从刑柱上揪下来,说道:“今天行刑完毕,你可以回去了。记住,明天要准时赶到刑场,接受行刑,如果你敢抗命或是逃走的话,哼哼,只怕大汗神威震怒,加重对你的惩罚!”   说完,武士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用力向前一搡,她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害怕两名武士再伤害自己,她急忙爬起来,本能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半晌却听不到武士的动静,她战战兢兢地睁眼一看,惊讶地发现她正在自己的家里。乳白色的墙壁,悬挂着儿子苏小河的获奖作品。悬垂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悦耳的叮咚声。自己却是蜷缩在沙发前,正在瑟瑟战抖。   天!原来是个恐怖的噩梦。   可是好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做这么个没名堂的怪梦呢?梦中两名武士的形貌活生生的,野兽一样的可怕,她确信自己此前从未见过这两个人,他们又是如何闯入自己的梦境中的呢?   疑惑之际,忽然感觉到胸脯上一阵剧痛。她解开睡袍,一眼就看到了雪白的胸脯上纵横交错的20道鞭痕,她再次尖叫起来。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再大声尖叫,也不会有人赶来。所以她的尖叫声很快就停止了,又撩开衣襟,用指尖戳了一下胸脯上的痕迹。她再度尖叫起来,这一次是因为剧痛钻心。   她抓起电话,正要打给儿子苏小河,手已经按到了按键上,却突然犹豫了起来。还是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吧,以免吓到儿子。   想到儿子,她的脑子恢复了冷静,并立即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的身体发生了病变,体内的某种毒素,又或是器质性的,总之,就是身体出了问题。体内的病变,导致了她胸脯处出现了类似于伤痕的印痕,而病变时所产生的强烈刺激,通过神经传递到大脑,导致她做了刚才那么个怪梦。   必然是这个原因,这个解释是科学的、合理的。   想明白之后,她立即联系了自己的医生,并决定在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之前,先不告诉苏小河。   【有人在伤害我们】   听了母亲的叙述,苏小河十分惊诧。   在情理上,他认同母亲的判断,一定是母亲的身体出现了病变,才导致鞭伤一样的印痕出现,以及噩梦的产生。可是,正在门外的那个脏男人刘兹新,他又是怎么知道母亲的这个梦的?   尽管刘兹新所说与母亲的叙述大相径庭,母亲只是梦到自己被两个武士施以鞭刑,而刘兹新却声称,苏小河的母亲委托他来找苏小河,这个说法,实在是有点怪异。   苏小河断定,母亲的梦多半和叶丽有关系,但有什么关系,目前信息不足,无法作出判断。他想了想,走到门外,叫刘兹新过来,拿出一沓钱来:“你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吗?拿去吧?”   刘兹新极是诧异地看着苏小河,苏小河催促道:“快点拿去,我这边还有事!”   刘兹新抓起钱来,突然掷在苏小河的脸上,就听他狠狠地骂道:“王八蛋,我冒了生命危险给你送信,你却这样羞辱我。老子虽然是个收破烂的,未必比你有钱,但老子的钱,都是干净的!”   骂声中,刘兹新掉头气冲冲地离开了。   苏小河难堪地低声道:“你看这个家伙,他还得了理了呢。”   顾不上理会刘兹新的愤怒,苏小河立即开车送母亲去看医生。   医生检查的时候,苏小河的母亲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这就是体内的病变,导致了皮肤出现血痕,又刺激大脑做了噩梦,这没错吧?”   医生笑道:“没错没错,而且体内的病变也不严重,吃点药就好了,你就先留在医院里观察几天吧。”   母亲不愿意:“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医院?你医院的环境未必及得上我家里舒服。”   医生劝道:“留在医院,是因为医院有充足的医疗条件,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我说吧?”   一边劝苏小河母亲住院治疗,医生一边将苏小河拉到一边,低声吩咐道:“你母亲的身体情况,是不需要住院观察的。你可以带她回家,但必须先报警。”   “报警?”苏小河大吃一惊,“为什么要报警?”   医生看着苏小河:“苏小河,你太不关心你母亲了,你难道没有好好地看看她的伤吗?那是最明显不过的皮外伤,是真正的鞭痕。”   苏小河倒退一步,惊得脸色惨白。   原来那并非是一个梦,而是真的有什么人用皮鞭伤害了母亲。   是什么人干的?母亲为什么要骗自己,说那是一个梦呢?   苏小河的脑子一片混乱,甚至无法有条理地进行思考了。他开车带母亲回到家后,就坐在母亲的床边,握住母亲的一只手,静静地看着母亲,说:“妈,你休息好了,我就坐这里,绝不会让任何梦境打扰你的休息。”   母亲笑了:“瞧你这孩子,快回自己屋睡觉,不过是一点小毛病,吃点药就好了。”   苏小河道:“妈,记得我小时候,你说要培养男孩子的独立性格,让我自己一个人睡,我害怕得哭起来,当时妈妈你就是这样,坐在我的床边,拉住我的手,让我慢慢睡去。现在该轮到儿子回报你了,我也这样握住你的手,给妈妈讲故事,让妈妈睡个安心的觉。”   听了儿子的话,母亲脸上容光焕发:“小河啊,你还是留着你的故事讲给女孩子听吧。你妈我商海打拼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已经没有能够打动妈妈的故事了。”   “不,有一个。”苏小河说,“我给妈妈讲一个小傻嫚的故事,保证你没有听过。”   于是,苏小河拉着妈妈的手,把叶丽讲给他的小傻嫚偷食精灵蛋的故事慢慢地讲述出来。母亲果然听得很入神,随着故事不疾不徐的节奏,她的眼睛慢慢闭上,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看着母亲那张为岁月摧残的容颜,苏小河落下泪来:“妈,为了儿子,你付出的太多太多,而儿子对你的回报,却是将你卷入噩梦一样的生活……”突然之间,他看到母亲的面孔扭曲起来,身体也在不停地战抖,苏小河大骇,失声大叫道,“妈,你醒一醒……”他想把母亲从噩梦中唤醒,可是母亲的抽搐却更加激烈了。   突然,她猛地坐起来,双手抱在胸前,身体蜷缩成一团,无论苏小河怎么用力摇晃她,就是不见她从梦中醒来。   激烈的扭曲之中,苏小河看到雪白的床褥上,沁出缕缕血迹。他吃惊地掀开母亲的睡衣,眼见殷红的鲜血,正从那道道鞭伤处涌淌出来。   母亲正在受刑,而他却只能袖手旁观。   情急之下,苏小河猛地抄起母亲的腿弯,抱着母亲就往门外走,他想送母亲去医院。他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口,母亲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冲着他的脸大声喊道:“我看到他了,小河,我看到那个男人了!”   “妈,你不要怕,我马上送你去医院。”苏小河说。   可是,母亲却用力从苏小河的怀中挣脱出来,她赤脚站在地上,双手抓住苏小河的肩膀,继续大声喊道:“我看到那个收破烂的了,我是今天才看到他。”   “什么?妈你说什么?”苏小河惊呆了。   母亲撩开遮住眼睛的头发,喘息着走到沙发前,喝了杯水,重复道:“就是我们白天在聚烟阁酒楼里见的那个人,他叫……对了,叫刘兹新。没错,我刚才在梦里真的遇到了他。而且情况跟他说的一模一样,我被倒悬在刑柱上,等着武士对我实施鞭刑,这时候刘兹新来了,我急忙扯落一块衣襟,在上面写下你的电话和向你呼救的字样,让他转送给你……”   “你今天才梦到他,可是他昨天就来了。”苏小河感觉自己的脑子,实在是不够用了,“这岂不是说,他之前就见到了你刚才做的梦吗?”   “没错,就是这样。”母亲点头。   苏小河沉吟道:“那这事会不会是……会不会是今天他对你催眠了,所以你梦到了他所说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梦到那两个武士,你又如何解释?”   母亲说着,突然撩开睡袍,露出血迹斑斑的肌肤:“还有我身体上这血淋淋的伤痕。不需要医生说我也知道,这不是心理暗示的结果,而是真正的鞭痕,现在它仍是疼痛不止。   “有人在伤害我们,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最后说道。   【错乱时空】   〖时间错乱了。〗   苏小河在他的笔记本上,这样写道。   〖时间错乱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也不同了。我们如同乘坐于忒修斯的战船,从昨天到今天,所有的甲板都已经换过了。每一个人都不再是昨天那个人,虽然他们仍然拥有往昔的记忆,但他们不是他们,这却是毫无疑问的。   时间错乱了,收破烂的刘兹新,他在3天前就已经进入了母亲的梦境。在他带回来母亲的求救讯息之后,母亲才发出呼救。如果在今天走出家门,迎面遇到20年之后的我,我绝不会有丝毫的吃惊。   有一种力量正在悄然潜入,干扰了我们原有的世界秩序,也改变了我们记忆与生存的法则。   最可怕的是,这种力量不是外在的,而是源于我们黑暗的内心深处。它是我们心灵的愿望,我们的愿望影响了事物本身,也扭曲了世界的形态。〗   看到这里,我啪的一声,把苏小河的笔记本合上。   没错,苏小河说得没错,导致这个世界规则错乱的力量,是我们的愿望。   让我们追溯事情的源头吧,我们追溯到了70年前,一个叫卡摩斯的外国人因为他的愿望,导致他的命运出现了奇怪的变数。我们又追查到了10年前,天才美少女作家吴虹,又因为自己的愿望迷失在蓝天白云之际。此后人类更多的愿望渐沉渐浮,直到古文物贩子潘家帅浮上水面,因为他的愿望,他在万米高空中的飞机上消失了,于是,这个世界就产生了寻找他的愿望。我由此出发,于海鲜城中见到了酒楼老板付业兴的愿望,继而追到了苏小河,发现了这条隐伏10年之久的愿望之线。此后我的愿望,窥视到了10年前就已化尘归烟的幼稚园小朋友周若来的愿望,沿着这条愿望之线,我被引到了老虎的家中,与老虎及他母亲的愿望相遭遇,并目睹了他们的愿望是如何扭曲了艾米一家的生活的。   基本上就这样吧。我想,苏小河的母亲在噩梦降临的3天前,就召唤着收破烂的刘兹新去营救她,这很正常,真的很正常。而且依我看来,不出这样的事情,那反倒不正常了。   苏小河对此大惑不解,那是因为他低估了母亲求救的愿望,那愿望是何等的强烈啊!想一想,被两个满脸浓密胡须、目光冰冷得如野兽一样的凶狠男子施以鞭刑,那是何等恐怖的事情?这时候她的愿望,一定是强烈到无以复加,足以颠覆这个世界那脆弱的逻辑体系的程度。   这个世界,因为苏小河母亲强烈的愿望而改变。   事实上,每一个人的愿望都在扭转改变着这个世界。但恐怕很难有人,比苏小河母亲求救的愿望更强烈,所以这一次的改变,也是如此的风格鲜明。   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旁目瞪口呆的艾米说:“现在我们应该清楚了,我们这条现实的忒修斯之船,是由每一个人不同的愿望为材质,相互勾连错合而成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船上的维修水手,都在不停地强化或淡化着自己的愿望,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对这条船的改变都是根本性的!从70年前的卡摩斯开始,又或是更早,绝对会更早,我确信这一点。早在我们无由追溯的古老时代,这条船就不断地被改变。就在我对你说话的瞬息刹那,这个世界已经被改变了无数次,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以为改变没有发生。”   艾米站起来,又坐下,显然是被我的话给搅昏了头,说:“你说得煞有介事,可我还是难以理解,一个人怎么会进入另一个人的梦中?而且还是在后者未曾做梦之前提前进入?这缺少最基本的逻辑依据,我仍然无法接受。”   “你应该……”我本打算举她的父亲为例,可是担心她受到刺激,就换了个话题,“你有没有听说过壶卜效应?”   艾米摇头:“没有,这又是个什么怪东西?”   我哈哈大笑起来:“你很聪明,一点没错,壶卜效应是我杜撰出来的名词,特指观测者的介入影响并改变了观测的结果。这个故事是说一个占卜者,他预言一只壶会在当天夜里被打碎。壶的主人信之不疑,于是将壶东藏西藏,结果因为过分小心,把壶放在了一个从未放过的地方,结果壶还是打碎了。”   听我讲述了壶卜效应的故事,艾米思考了好长时间,突然说道:“还是不对头,夏警官。你说的那是对未来事件的影响,这样的情形司空见惯,就好像有考生因为担心考试挂科,紧张到了彻夜不眠的地步,结果第二天进了考场,却因为一夜未眠,在考场上睡着了。你所谓的壶卜效应不过如此,它和苏小河母亲所遭遇到的事明显存在差异,无法构成对现象的合理解释。”   “我想我能听懂你的质疑,”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观测只能够影响到未来,而无法影响到过去,是这个意思吧?”   艾米犹豫了一下,耸了耸肩:“大致吧,感觉还是不到位,但方向是正确的。”   那我们由此开始,解释清楚这一系列问题,相对来说就容易一些了。我走到书架前,看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问道:“艾米,你最讨厌的是谁?哦,我说的是历史人物,是阴毒残暴的朱元璋?还是权力欲强烈的慈禧太后?最讨厌哪个?”   艾米的回答把我吓了一跳:“都不是,我最讨厌的是秦始皇。”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开创了中国的集权体制。”艾米回答说,“请不要因为我的回答而奇怪,可能是因为受到我父亲的影响吧。”   “也对。”我点头,“智慧与权力是对冲的两极,二者必然彼此憎恨。你父亲是企业家又是学者,对始皇帝的暴政必然是颇有微词。”   艾米道:“不是颇有微词,是……”   我打断了她,问:“你听说过一个叫赵纪的女孩子的故事吗?”   “赵纪?”艾米呆住,“这人又是哪个?”   【学者穿越记事簿】   赵纪,一个富有大智慧的女学者,年轻,美貌,冰雪聪明。许多男同事都发疯地追求她,可是她置若罔闻,只是每天在试验室里,不停地组装一台谁也叫不出名堂的机器。   我开始对艾米讲述赵纪的故事。实际上,赵纪并非像她表面上那样冰冷,她的心里也在期待着爱人的温情抚摸。只不过,她心里暗暗地有一个期许,她的爱人,至少要能够在智慧上与她比肩,能够知道她正在设计的机器是什么,否则的话,就难以打动她的心。   然而这个天才女学者最终还是失望了。直到她将自己的机器设计并制造成功,也没人猜出这台机器的用途。   孤零零的赵纪,只好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机器里,启动按钮,将时间定位于公元前259年。   没错,你猜到了,赵纪发明了时间机器,她要启程前往冷兵器时代的战国,去做一件她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要杀掉秦始皇。   因为她是个学者,是个科学家,而极端权力却是最憎恨思想与知识的,权力是智慧最大的敌人。秦始皇就是运用了他的权力,摧毁了中国的智慧与思想,将中国牢牢地锁定在愚昧的黑暗世纪。摧毁权力是每一个学者的梦想,只有在一个没有思想禁制的自由时代,才会开放出绚丽的智慧之花。相信任何一个有思想的智者,如果获得一台时间机器,都会做同样的事情。而赵纪,她也许只是比别人抢先一步而已。   赵纪出发了,她横越2000余年的浩瀚时空,飘落于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虽然她只是一个女人,但她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成功,因为她拥有着积累了2000多年的思想与智慧。而她返回的时代,正值秦始皇出生之时,不过是掐死一个长大后成为祸害的婴儿而已,这并不难。   她只是担心自己下不了手。   除此之外,再无顾虑。   她准确地抵达了正确的时间,发现自己的时间机器正停在一座山坡上。她打开机器的舱盖,钻了出来,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仰望着如洗的长天。2000多年前的世界,没有丝毫的工业污染,她感觉自己到了天堂。   突然,一块石头重重地击在她的后背上,痛得她惊叫一声,急忙回头,惊讶地发现树丛中蹿出来几十个野人,脸被浓密的胡须与头发裹住,只露出两只比野兽更可怕的怪眼。野人的身上扎裹着树叶,手持竹标,光着双脚,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声音,向她袭杀过来。   糟糕,遇到野人了。   赵纪想起来了,秦始皇出生的时代,的确有许多流民逃窜于荒野之间,过着原始人的生活,可是她却不知道他们居然也会袭杀路人。但当野人们扑过来时,她确信了这一点。重返森林的原始人,必然会重返食人生番时代,这是常理,可是却被她忽略了。   她想逃向自己的时间机器,可是更多的野人从丛林中蹿出来,合力将时间机器推下山坡。眼看时间机器崩裂成碎片,后面是食人生番兴奋的怪叫,她只能含泪拼命地向前逃。野人怪叫着在后面追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落在她的身体上,这时候她才后悔没有多带一名伙伴来。   她从山坡上逃到了荒野地带,前面又冲出来一伙持刀的强盗,强盗们身上穿着衣服,比野人略有进化。但强盗比野人更可怕,所以赵纪又在强盗的追杀之下,拼命地奔跑。   前面又冲出来一伙乱兵,乱兵身上披着铠甲,武器装备强于强盗,很快将强盗杀散。但是乱兵同样也是一伙暴徒,结果就是赵纪仍然被追杀。幸好前面又来了一支正规部队,乱兵掉头逃走,而赵纪也已经筋疲力尽,昏死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赵纪发现她已经被关进一只木笼里,被牛车拖拉着,慢慢地前行,前后有许多这样的木笼子,里边都关着年轻的女人。她摇着栅栏,大声喊叫,要求那伙人立即释放她,结果却是引来了一记重重的皮鞭。   这时候她终于发现,她听不懂押送她的士兵的语言。而她的话,那些野蛮的士兵同样也听不懂。语言不通,满肚子的智慧无法派上用场,赵纪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她被这伙士兵强拖到了奴隶市场上,公开拍卖。她试图跟这些肮脏的奴隶贩子讲道理、讲法制,换来的却是凶狠的皮鞭抽打。这时候赵纪终于后悔了自己的鲁莽之举,可是,她已经无法逃脱了。   一名大肚子的商贾,像捏弄小猫小狗那样,掐赵纪的脸蛋,捏弄她的乳房,最后满意地点点头,丢几块黄铜给奴隶贩子,强行拖走了她。她徒劳地想劝说大肚子商贾放了她,可是语言不通,回到过去与到了外星球上没有两样,她只能任由暴力宰割。   几天之后,她被带到了一座巍峨的城市,这时候她已经能够和大肚子商贾进行简单的对话。   她说:“我叫赵纪,是来自未来的科学家。请你马上放了我,否则我会生气的。”   大肚子商贾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用比外星人更难懂的语言说:“赵姬?这个名字好,我要把你送给秦国公子异人,我敢赌一斛明珠,你和异人生下来的孩子,必然会成为秦国的国君,说不定还会一统六国,你信不信?”   赵纪呻吟了一声,昏死过去。   故事讲到这里,我大声说道:“没错,赵纪正是赵姬,她就是秦始皇的母亲。她回到过去,原本是想终结秦始皇的性命,却不想阴差阳错,反而由她本人生下了秦始皇。正因为承袭了母亲优良的基因与智慧的血统,所以秦始皇才会运用母亲赋予的天赋统一了六国。这恐怕是返回过去的赵纪所未曾料到的。   “她又怎么会想到,权力原本是智慧的异种,是畸形的智慧,是智慧中的癌变病灶。如果没有智慧,这世上又怎么会有权力肆虐苍生?”   说完,我补充道:“艾米,这就是壶卜效应的过去式。我们习惯性地认为,观测者只会影响到未来的结果,却不会对过去造成丝毫改变。但是我告诉你,愿望的影响无所不在,不唯是能够影响到未来,同样也能够影响到过去。   “而且,过去一直在受影响。”   我最后说。   艾米分明是听明白了我的暗示与告诫,她怔怔的,过了好久才低声道:“我想我不喜欢这种改变。”   “所以,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我解释道,“我们正在尝试终止这个不愉快的过程。”   第七章缢鬼杀人事件   【奇怪的访客】   我走进浴室,调好水温,脱了衣服站在花洒之下,任由温水劈头盖脸地浇下,脑子里却仍然想着苏小河母亲的情形。   她因为苏小河的鲁莽而遭受到可怕的刑罚。惩罚她的,是两名饿兽般恐怖的皮甲武士。可是这两名武士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们会不会如我所判断的那样,是来自过去呢?   如果报信人刘兹新能够从未来带回她的求救信息,那么,刑罚者来自过去,应该是一个平衡的对称。   这世界是平衡的。如果真的有人从过去来到现在,那么,就必然会有人从未来返回,不这样才怪了。   不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就会崩盘散架,散板完蛋。   平衡平衡,万事万物只有平衡才能保持稳定。桌子不平衡就会倒,楼房不平衡就会坍塌,地球不平衡就不会在旧有的轨道上绕着太阳转下去,说不定早像彗星一样满太空乱窜了。而宇宙如果不平衡的话,就不会存在。如果有人从过去来到现在,那非得也要有人从未来返回,必然如此。   但问题是,那两个凶恶的皮甲武士,他们究竟来自哪个时代呢?   我想我应该补补历史课了,我只知道中国历史上有个暴君秦始皇,只知道秦始皇的父亲叫异人,母亲是赵姬。所以我对艾米讲了女学者赵纪返回过去,成为赵姬并生下秦始皇的故事。讲的时候只是作为一个故事,可现在我越来越坚信这一点,说不定我的讲述是真实的。谁知道呢?秦始皇固然是个暴君,但其雄才大略也是史上公认的。好端端的,别人都是正常的普通人,偏他打破了既有平衡,有了雄才大略,一定是有什么外部变量导入而引发的。   正想着,浴室的门突然被人在外边重力敲响,艾米惶急的声音响了起来:“夏警官,夏警官,你快点出来。”   “我我我……我正在……”我慌了神,连浴液都失手掉在了地上,“我正在……”   艾米的声音更急切了:“夏警官,你快点,外边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我悻悻然,“有人来了也得……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刚才说要回自己家,你非得……”   艾米的声音压低了,好像是紧贴在浴室的门缝上:“我不知道,总之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我怀疑……”   这时候我再也顾不上洗净头上的浴液了,急忙抓起一条浴巾,往腰上一裹,打开浴室的门,看到艾米吃惊后退的样子,急忙问道:“他在哪里?”   艾米的模样,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用指尖指了指房门。   哦,我明白了,来人还没有进来,艾米从门镜里看到他就受到了惊吓,所以立即不顾一切地敲浴室的门。我赤脚走过去,在地面上留了一行水迹,也不看门镜,直接把门打开,然后我怔住了。   难怪艾米害怕,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真的是好奇怪。那个人也不能说是可怕,只是脸上非常的肮脏,就好像是从尘土堆里爬出来的,不,就好像是从最肮脏的垃圾堆里刚刚钻出来,门一开,刺鼻的垃圾恶臭就直冲了进来。再看对方的尊容,就更是让人上火,眉毛是灰色的,眼睛眯着,鼻翼洞张,一嘴铅黄色的怪牙,手中还提着一只同样肮脏的编织袋。见到我之后这人点头哈腰:“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家里有没有废瓶子旧罐子,过期的杂志旧报纸,都行。”   “行你个头啊行!”我火冒三丈,“大半夜的你不回家睡觉,敲别人家门收垃圾,你有毛病啊你!”   砰的一声,我恼火地把门重重关上,转身又往浴室走,走了几步我突然停下来,急转身,猛一下打开房门。   外边那家伙果然没有离开,而且正要举手敲门,见房门又打开了,他急忙堆出满脸的讪笑:“嘿嘿嘿,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是……怎么说呢,我想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个叫夏大川的警官,夏警官住在这儿?”   听这人问出了我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你是谁?”   那人仍然点头哈腰:“我就一个收破烂的,说名字你也不知道,你家里有没有过期的杂志、废旧的报纸……你看我的脑子!”他照自己脸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讪笑道,“三句话不离本行,差点把正事给耽误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夏大川夏警官,他到底在不在这里?我有急事找他。”   “到底什么事?”我问道。   “你真的是夏警官?”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谁告诉你在这里能找到我的?”我一边问,一边冷冷地拿眼睛瞥着他,心里却很奇怪。眼前这个怪男人,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而且印象还很深刻,但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你是夏警官就好。”那男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是苏娟让我来找你的,她说在这里能见到你,还托我把这个东西带给你。”   说着,那男人将编织袋放下,从里边取出来一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子,向我递了过来。   “苏娟是谁?我不认识这个人。”我心生警觉,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曾相识。我不肯马上接过纸袋,想再问清楚些,“你到底是谁?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吗?”   那男人明显有些紧张,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我就是一个送信的,好心好意的,干吗非要难为我?我把信带给你就行了。”说罢,他将纸袋放在地上,背起编织袋就走。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慢点老兄,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哎哟……”天杀的,围在腰间的浴巾偏偏这个时候掉了下来,我再也顾不得跟他扯皮,急忙抓住浴巾,匆匆系好。   就这么一耽搁,那家伙已经背起编织袋,嘴里嘟囔着什么,猫着腰急急地跑远了,我急追了两步,又把脚缩了回来。妈的,鞋也没穿,只裹了条浴巾,头上还满是浴液泡沫,就这么追出去……不妥当。   悻悻地拿起地上的牛皮纸袋,我心里的狐疑越发强烈:这个男人,我一定见过他,一定是的!   可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呢?   【才子佳人旧日梦】   回到房间里,我先把那只厚重的牛皮纸袋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再伸手从里边掏出张纸片。这只牛皮纸袋里,满满的全都是撕碎的纸片,那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送这么一堆碎片给我?还有他说的苏娟,又是什么人?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突兀地冲入大脑,我听见自己尖叫一声,猛地将纸袋丢在沙发上,电光石火般地蹿进浴室,顾不上冲洗头上的泡沫,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上,而后打开门,在艾米的目瞪口呆之下,疾追了出去。   艾米的家外一片寂静,小花园里的秋千静静地悬着,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我飞快地向前追赶着,一直追到了临街处的保安岗亭,冲到那年轻的保安面前,我大声喝问道:“刚才有没有个背着编织袋的男人出来?”   保安犹豫了一下,问我:“他是走路,还是开车?”   “他有车?”我吃了一惊。   保安道:“刚才是有一辆半截货车出去,车上都是垃圾破烂,刚刚走。”   我望着灯火明亮的暗夜长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判断的没错,只不过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垂头丧气地返回来,艾米替我打开门,第一句话就是:“那人到底是谁?怎么我感觉自己好像见过他?”   “好像见过就对了。”我说,“他就是刘兹新。”   “刘兹新?”艾米皱眉。   我说:“我们并没有见过他,只是从苏小河的日记中知道有这个人,所以当他来了之后,就产生了一种极度熟悉的感觉。”   “啊!”艾米尖叫起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怎么可能没有?”我瞪了艾米一眼,“这都怪我,我在警校时就训练出了过目不忘的技能,所以开门时见到刘兹新,感觉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那时候我就应该反应过来,如果是我见过的人,就不应该是这种感觉。偏偏我当时……唉,这真是阴差阳错。”   艾米道:“他给你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我说:“还不清楚,不过他提到的苏娟,八成就是苏小河的母亲。苏小河应该是跟母亲姓。这一次,她可能是委托了刘兹新,直接向我呼救了。”   “那我们快点看看他送来的是什么。”艾米单膝跪在沙发上,拿过牛皮纸袋,皱了一下眉,“好重,这里边……”   她伸手从里边掏出一沓厚厚的碎纸片:“怎么都给撕碎了?”   我抬眼看了一下,说:“这是警局的刑侦笔录,按规定,结案的报告要存档,记录的草稿要粉碎,撕成这个样子,这明显是违反规定的。”   艾米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能看,对不对?”   “我可没那么说,我的意思是说,这种工作要提高防范意识。”我欲盖弥彰地说着,从艾米手中接过纸袋,看了看那撕碎的纸片,“咦,艾米,快看这上面有日期,是10年前的日期。”   艾米鼓着嘴不高兴,凑过来一看,也惊叫道:“真的耶,10年前的案子,我敬爱的夏警官,这回你没理由对我保密了吧?”   我顾不上跟她斗嘴,急忙又从纸袋中抽出几张,想拼凑出一张完整的全页,看看到底是哪桩案子。可是那些纸片撕得太细碎,连抽出来几张,非但没有拼出一张全页,反而弄得眼前一片凌乱。正在气恼,就听艾米在一旁道:“了不起的夏警官,心浮气躁是做不了精细工作的,你还是坐在沙发上先看这张,让我帮你拼吧。”   我一扭头,才发现她居然已经拼凑全了一页,急忙走到沙发前。坐下来仔细看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天!天哪!因为过度的震惊,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耳际巨响轰鸣。   好半晌,我才从震骇中苏醒过来,但身体仍然僵硬麻痹,再看看艾米连续拼凑出来的几张页面,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不要这样残忍,这些卷宗一定是假的,不应该是真的!   如果这些刑侦笔录是真的,那么,这个世界一定是假的。   艾米的手轻灵地活动着,又拼出几张完整的页面,摆放在我的面前,让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不得不面对这桩已经沉寂10年之久,被誉为警界标范传奇的旧案:缢鬼杀人事件!   这桩案子,源自历史上的一个真实事件,而且许多历史名人都与这桩神秘案子扯上了不明不白的关系。据说在唐朝年间,有个大财主,人称杜员外,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杜员外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居于深闺之中,每天郁悒寂寞。于是杜小姐央求父亲替她修一座高高的绣楼,让她能够居于楼上,看到远处的风景。杜员外向来对女儿百依百顺,就答应了。   此后,杜小姐每天就带着个小丫环,搬一张竹椅,拿着团扇,坐在绣楼里眺望远处的行人。忽然有一天,杜小姐看到远处的驿路上有名男子,穿一袭长衫,头戴文士巾,好像是生病了,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就跌倒了。当时,杜小姐很紧张地掩住口,瞪大了眼睛看那人,等着他爬起来,可是那个人好像是死掉了一样,趴在路上一动不动。   杜小姐越看越担心,担心那名读书士子是因病倒在路上,无人照料,到了晚上被狼吃掉,或是活活冻死,又或是被强盗取了性命。她急忙吩咐小丫环,找几个家丁出去看看那人,看他是不是还有救。   她站在绣楼上看得清楚,小丫环带几名家丁匆匆出了府门,向驿路上倒卧的男子走去。不长时间,就见家丁们抬着那书生回来了。杜小姐紧张地站了起来,知道那书生可能还有救。   少顷,小丫环匆匆跑来,告诉杜小姐说:“小姐,你好有眼力哦,那个书生是天下知名的大才子,叫刘禹锡。他赴京赶考,因为盘缠用尽,饿昏在路边了,幸亏小姐救了他的命。刚才让家丁给他灌下几口米汤,他已经醒过来了。”   刘禹锡?听到这个名字,杜小姐那柔软的心上仿佛有一片温柔的花瓣落下,感受到一丝甜蜜的惆怅。   【春华旧梦】   书生刘禹锡从此就留在杜府养病。小丫环知道杜小姐的心思,每天都上楼报说刘禹锡的情况,杜小姐知道这书生的身体正在慢慢调养过来。忽然有一天,小丫环满脸神秘地上楼,从袖子里取出一纸香笺,对小姐说:“小姐,那个姓刘的书生写了首诗放在桌子上,让我偷偷拿出来了,给小姐你看看。”   杜小姐吓了一跳,说:“你胆子好大,怎么可以偷人家写的诗呢,让我看看,你快点再给人家送回去。”   打开那纸香笺,就见上面写着:炀帝行宫汴水滨,数株残柳不胜春。晚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   看了这首诗,杜小姐心里咯噔一下,骂小丫环道:“糟糕,你跟人家刘禹锡说什么了?为什么他这首诗这样古怪?”   小丫环撅嘴说:“人家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告诉他说,他之所以没有饿死在路边,是我家小姐好心救了他的命,这又有什么不对!”   “你个该死的,你怎么跟人家说这些?你不知道他是个读书人吗?读书人应该……嗯,事业为重,千万不要因为小儿女的私情,耽误了人生事业啊。你说对不对?”   小丫环不高兴地说:“小姐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又哪里知道对不对的啦。”   杜小姐站起来,先小心翼翼地向门外看了看,然后扭着小丫环的耳朵到了卧室,把门关好,低声吩咐道:“听好了,我要你过去找那个书生刘禹锡,让他晚上把房门虚掩上,到时候你带着我……”   入夜,小丫环带着杜小姐,两人紧贴着墙根,躲避着月亮的冷光,悄无声息地摸到刘禹锡的房门前,先由小丫环在房门上轻叩了两下,房门无声地开了,小丫环急忙把杜小姐推了进去,自己则躲藏在门外的黑暗处,替小姐把风。   月亮躲进了云层之中,不知不觉地又钻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又躲进了云层之中,小丫环正等得急躁,房门终于哗啦一声开了,杜小姐倒退着走出来,那书生刘禹锡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小丫环看得目瞪口呆,只见小姐把手从书生手中挣脱出来,低语了一句:“记住,刘禹锡,你是个有事业的男子,千万不要耽迷情欲,误了自己的前程。”   说完,杜小姐以手掩面,转身疾走,正迎上小丫环狐疑的神情:“小姐,你的妆全都乱了耶,那姓刘的书生对你干什么了?”   “别多嘴!”杜小姐轻叱了一声,脚步明显有些不稳,急匆匆地回返自己的绣楼。走出很远,小丫环回头张望,见书生刘禹锡兀自站在门前,不舍得进去。   次日,书生刘禹锡离开了杜员外的府上,从此杜府就彻底没有了他的消息。再过不久,附近的官宦子弟纷纷托了媒人登门,向杜小姐求婚。杜员外心疼掌上明珠,就来征询杜小姐的意见。可是杜小姐红着脸,好半晌不说话,最后才回答了一句:“我不要嫁人,不要。”   “胡说!”杜员外瞪起眼睛,“女孩子家长大了,都要嫁人的,不嫁人怎么成?这样好了,你人在深闺,哪里知道求婚的人是好是赖,还不如让父亲替你仔细挑选一个,肯定不会让我的女儿嫁过去受苦就是了。”   不顾女儿反对,杜员外回到前院,与家人商量替女儿挑选女婿的事,正说得高兴之际,门外突然有两匹骏马飞驰而至,马背上跳下来两个黑衣人:“这里是不是杜员外的府上?”   杜员外急忙迎出来:“是啊,你们是谁?”   黑衣人冷冰冰道:“我们是宰相大人李逢吉派来的婚使。宰相大人闻说你家女儿秀外慧中,美艳绝伦,又知书达理,能诗能文,宰相大人心甚喜之。特命我们二人送来黄金百两,俟三日后,仪仗来到,奉迎小姐与宰相大人成亲。”   “会有这种事?”杜员外惊得目瞪口呆,“那宰相李逢吉,年纪只怕好老好老了吧?”   黑衣人笑道:“若得极品富贵,老迈又有何妨。快点替你家小姐准备嫁妆吧,我等回去复命。”   “等等,你等等。”杜员外急追几步,可是黑衣人根本不予理睬,上马飞驰而去。这态度很明确,就是宰相李逢吉相中了杜小姐,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以杜员外的势力,根本无法跟权势熏天的宰相抗衡。   这情景都被小丫环看在眼里,她立即飞奔上楼,告诉了杜小姐。听了这个消息,杜小姐吓呆了:“不,我不要嫁李逢吉,死也不会嫁给他,我只要嫁刘禹锡,你知道的。”   “那小姐你还等什么?”小丫环急道,“马上换一套男人的衣服,装扮成男子,我们逃走,去找那个刘禹锡。”   “逃走?”杜小姐被这个主意吓坏了,“如果我逃了,我父母怎么办?”   小丫环急道:“小姐呀,你这可真是关心则乱,你不逃走,又不肯嫁给李逢吉,那才是真的危险。可如果你逃走了,李逢吉的目标是你,没理由杀老爷夫人的,你想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太对了!”杜小姐冷静下来,立即明白过来小丫环是对的。她让小丫环替她换上一套男装,小丫环也装扮成书童模样,趁前面一片混乱之际,从后花园的角门逃走了。   逃离家门之后,杜小姐与小丫环风餐露宿,逢人就打听刘禹锡的下落。这时候的刘禹锡已经鼎鼎大名,她很快就打听到,刘禹锡因为耿正忠直,遭到了官场的排挤,被罢了官。而他的朋友,一个叫李绅的人,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宴会,要请刘禹锡赴宴,鼓励他不要轻言放弃。   这个李绅,也是大唐时代有名的诗人,他有一首《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诗堪称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可知他对刘禹锡的支持是相当给力的了。   听了这个消息,杜小姐坚定地说:“我要去赴李绅的宴会,只有在那里,才能够再见到刘禹锡。”   “可是李绅的官好大哦。”小丫环说,“他是大司空,要请的人都是达官贵人,防卫一定是很森严的,只怕我们进不去。”   “不!”杜小姐说,“我们能进去,只不过,我们需要改变一下身份。”   【司空见惯的故事】   到了李绅宴请刘禹锡的那天,果然是宾客云集,络绎不绝的车辆聚集到了大司空的门前。但是很奇怪,从车里出来的贵客一个比一个瘦,居然没有一个胖子。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原来,李绅这次宴会,请的都是自己的朋友,都是秉性刚直的读书人,这些书生们因为有知识、有思想而做了官,但却都无法适应官场上的规则,更不懂得怎么捞钱,所以才一个个瘦得皮包骨的模样。而那些懂得如何捞钱的肥胖官,此时都聚集在最有权势的宰相李逢吉门下,李绅不会请他们,请了他们也不会来。   所以这是一次瘦子大集会。当大诗人刘禹锡出场的时候,现场一片欢呼之声,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瘦,几乎是天底下最瘦的人。   大司空李绅先发表讲话,他说:“朋友们好,很欣慰地看到诗人刘禹锡在做了江南刺史之后,非但没有胖起来,反而更瘦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刘禹锡没有贪赃枉法,没有贪污受贿。说老实话,我宁肯看到一个瘦成皮包骨且被罢官的诗人,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官运亨通、肥肥胖胖,可他治下的百姓却辗转号哭的大贪官。诸位,吾貌虽瘦,以肥天下,让我们为大诗人刘禹锡先干一杯。”   众宾客们齐声响应,饮尽杯中酒,然后随意地聊起闲天来。过不多久,就听李绅拍了两下巴掌,等大家都停下来之后,他笑道:“诸位,我们都是穷诗人、穷书生,欣赏不起娱乐歌舞的。不过赶巧了,几天前有个美貌的歌伎,饿昏在我府门口,我救醒她之后,她恳求留在我府中,今天我们就让她出来给大家歌舞一曲,以助酒兴,如何?”   众宾客听了,顿时纷纷叫好,刘禹锡也非常高兴,他本是个极喜欢歌舞的人,不然也不会有惊羡天下的才情。   后面丝竹之声奏响,就见一名容貌绝美的少女如彩蝶般翩飞而出。众人看得目不暇接,惊呼不断,都在说:“想不到今日竟然看到如此惊世之舞,大司空的门下,果然是不凡啊。”只有刘禹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满脸惊讶之色,望着那翩舞如飞的歌伎,好像是有桩什么事情,让他一时之间回想不起来一般。   那歌伎渐舞萦回,绕着刘禹锡翩飞不定,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只听她以美妙的歌喉轻声唱道:“春风一曲杜韦娘,驿道梅花寄红妆。歌舞欢尽人未归,徒留孤月照寒窗。”听了这首歌,刘禹锡身体猛然一震:“杜小姐,真的是你?”   大司空李绅看出来点端倪:“刘禹锡,你们在说什么啊?”   “没……没什么。”刘禹锡失魂落魄地坐下。在大司空的宴中,居然见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杜小姐,这件事情给他的冲击太过强烈,满腹的疑问浮上心头:杜小姐怎么成了歌伎?可是她的家遭受了什么可怕的灾祸?在这里遇到她,是偶然的,还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   李绅又叫了他几句,因为心乱如麻,他也没有听到,直到众人喧闹起来:“刘禹锡,大诗人,怎么哑巴了?大司空让我们欣赏到如此美妙的歌舞,你不准备写首诗庆贺一下吗?”   “啊,啊,”刘禹锡急忙站起来,“诸位,刚才我突然想起来了……嗯,一桩旧事。没错,是一桩旧事,失礼了,大人莫要介怀。今日我刘禹锡何其幸也,能够聆听如此天乐,欣赏到天界仙子般的歌舞,容我献拙,即席赋诗,大家且莫见笑。”   于是,刘禹锡长身而起,吟诵道:“高髻云鬓新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诗成,众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因为这首诗的意思很明白,刘禹锡希望李绅能够割爱,把这个美貌歌伎送给他。众目睽睽之下,刘禹锡径自离席,向司空李绅长揖拜倒。   李绅也呆住了:“刘禹锡,你好狠啊,赋诗一首,就想夺我府中最钟爱的歌伎,这可不行,我可舍不得把她给你。”   刘禹锡再次长长一揖:“伏望司空大人成全。”   李绅的表情好不痛苦:“要不要这样不讲道理啊,要不要呀?对了刘禹锡,你这样做,有没有理由啊?”   刘禹锡笑道:“司空大人成人之美,就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   “切!”李绅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刘禹锡,你真是个坏家伙,明明知道如果我拒绝你的话,大家就会骂我不解风情,不成人之美,不礼贤下士,不……总而言之,都怪我自己没事找事,好端端的大家一块儿喝酒多好,干吗非要让杜韦娘出来给大家跳舞呢,唉!”   见李绅答应了,刘禹锡惊喜交加:“谢过司空大人。”在场的宾客们,也一起狂呼怪叫起来,为这桩士林的美事而频频举杯。   当天,李绅就将杜小姐给刘禹锡送了过来。而这桩士林美谈也从此载入史册。   但是事情还没完。   诗人刘禹锡与他心爱的杜小姐重逢,两人喜极而泣,沉浸在恋人重逢的喜悦之中,却不知道有一只可怕的黑手,正悄无声息地向这对神仙眷侣伸了过来。   这一天,杜小姐正替刘禹锡研墨赋诗,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小丫环跑过去,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两个黄衣信使,递过来一纸诏书,说道:“御任江南刺史刘禹锡,传宫城禁令,皇后并禁城公主,于两日后在皇城正殿举办盛大宴会,所有在职并御任官员内眷,务须到会。”   小丫环飞跑回来,把消息告诉杜小姐和刘禹锡。刘禹锡听了极是开心,说:“哇,皇城正殿举行宴会,所有官眷都要到场,你去后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杜小姐却有点不情愿:“怎么皇城突然要举行这种宴会呢?以前可没听说过这种事,我不要去,心里总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刘禹锡劝道:“你是不是有点太多疑了?皇城正殿举行宴会,这是多么大的事情?这种事假不了的,谁有胆子在这种事情上做假?除非他不想活了。”   “说的也是,可我心里还是……”杜小姐犹疑不定,“要不你替我去皇宫请个假,就说我病了,不能出席。”   刘禹锡失笑起来:“皇宫那种地方,岂是我说去就能去,你说不去就不去的?哈哈哈,不要胡思乱想了,快点梳妆打扮一下吧。等回来后,告诉我皇后长什么模样,说老实话,我还真有点好奇。”   【史上最大骗局】   到了日子,杜小姐没有化浓妆,也没有穿华丽的衣衫,只是一袭白衣,站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官家贵眷之中,却出人意料地突显出她那天然的气韵,让那些珠光宝气、环佩叮咚顿失神采。   正像刘禹锡说的那样,皇城正殿之宴,不会有假,达官贵眷全都来了,都想瞧瞧深居宫中的皇后公主长的是什么模样。浩浩荡荡的队伍排出几里开外,把守禁宫的卫士仔细地检查过每个客人的皇诏,只允许内眷进入,男子一律阻于门外。   刘禹锡一直把杜小姐送到宫门,看着她一步一回头,他那瘦弱的身影湮没于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进了禁宫之后,杜小姐才发现里边还有第二道门,十几个黄衣人把守在门口,手持一份长长的名单,挨个叫着客人的名字,被叫到的客人就排队入内,外边的人继续耐心地等待着。等了多半天,所有的女客都已经进去了,外边只剩下杜小姐一个人,才听到黄门官那懒洋洋的声音:“杜韦娘入内。”   杜韦娘纳闷地走进去,进去后再度大吃一惊。   里边是一个偌大的宫殿,一个华袍肥胖男子,40多岁的年纪,正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你就是杜员外的女儿杜韦娘吧?哈哈哈,你可让我找得好苦,想不到你这么国色天香的女子,竟然被刘禹锡诱拐走了,唉,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当时杜小姐已经吃惊到了极点:“你是哪个?其余的客人都哪里去了?”   “我还能是谁呀?”那男子叹息道,“我就是当朝宰相,李逢吉是也。你问其他的女客啊,你看清楚了啊,后面还有一扇门,门外就是马车,客人们从前门进来,再从后面那扇门出去,早就全部回家了。”   “回家了?”杜小姐吃惊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不是说皇后要在皇宫正殿设宴吗?客人们怎么可以回家呢?”   宰相李逢吉哈哈大笑起来:“别傻了,哪里有什么皇宫之宴。是你太美貌了,让我忘情不下,所以想出这么个办法来,只是为了得到你而已,哈哈哈,拥美在怀,我李逢吉得其所愿矣。”   杜小姐万难置信:“你你你……你竟然敢用皇宫设局欺骗,就不怕被人发现,掉脑袋吗?”   “开什么玩笑?”李逢吉不高兴道,“有没有搞错?我可是宰相耶。没有我的许可,谁敢透露一点风声给皇帝?除非他嫌命长了。”   这时候杜小姐突然扭身,疾速地向着后门冲了出去,想逃出这可怕的皇宫。可是门口立即跳出几名黄衣人,像捉小鸡一样,轻松地扭住了她。李逢吉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脸蛋,怪声怪气道:“丫头,咱们能不能别这么缺心眼儿?你跟着刘禹锡那种穷酸书生有什么好?跟我回府吧,最华丽的衣衫,最美味的玉食,让你一生也受用不尽,哈哈哈。”怪笑声中,拼命挣扎的杜小姐被强行扭到了车上,掳回了宰相府中。   宰相李逢吉竟然在皇宫中布设骗局,假称宫中设宴,将朝中官眷全部骗入宫中,然后又从后门送走,却单单扣留了刘禹锡最心爱的女人,这是晚唐年间的一件大事。但由于事情太过于诡谲,说出来让人难以置信,事后竟然无人追究。   只有刘禹锡,他一连三次去宰相府,想找回心爱的杜小姐,可是宰相府人已被下令封口,谁也不提此事。宰相李逢吉更是对此避而不谈,让刘禹锡无计可施,垂泪而归。   从此,大诗人刘禹锡终日以泪洗面,写下名篇以怀念他那失去的爱人。   玉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鹤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镜,能言青鸟罢衔笺。金盆已覆难收水,玉轸长抛不续弦。若向靡芜山下过,遥将红泪洒穷泉。   而杜小姐自打被掳入宰相府后,誓死不从,想尽了办法要逃出来。可是那宰相府壁垒森严,路径迷宫似的百转千回,她一个弱女子,根本逃无可逃。接连两次她刚刚逃到内府的门前就被抓了回去,被吊在屋梁上打了个半死。而后她知道,李逢吉不会再给她机会了,这个邪恶的家伙,耐性耗尽了,无论杜小姐是否答应,那天夜晚,他一定要占有她。   当天晚上,李逢吉喝得烂醉,一脚踢开了杜小姐的房门,迎面就被那具悬垂于屋梁上的尸体吓坏了。   杜小姐知道在劫难逃,为了避免横遭羞辱,她选择了以死明志,投缳自尽了。临死之前她下了狠毒的怨咒,要生生世世化为厉鬼,报复那些拆散她和恋人的强梁。哪怕过了千百万年,也消不得她心的怨戾。   这样一个故事,听起来非常悲惨,又由于事件中涉及历史名人刘禹锡,就更是易于引发公众的同情。从理论上来说,这样一个故事是不可能写入警方的刑侦卷宗的,它最合适的地方,是拿在心思灵秀的女孩子手中,临睡前读上几页,为世间那苦命而悲情的鸳鸯情侣掬一捧清澈的泪水,而后更加珍惜身边的挚爱。   但千真万确的,这个故事真的写入了警方的刑案之中。早在我入职为警的第一天,就被带到了档案室,怀着几乎是神圣的心情,打开了编号为KL6787456的卷宗,听老警员为我们讲述这桩近乎传说的诡案:杜韦娘杀人事件!   此案是如此诡异,从理论上来说,根本不存在破解的可能。身世悲惨的杜韦娘,因为宰相的强横势力,被迫与爱人刘禹锡分离,情天恨海,含恨投缳。而后她的怨灵穿越了近2000年的时空阻隔,公然杀人于现代都市之中,这案子你又如何破解?   事实上,此案确实已成悬疑,不复存在被侦破的可能。但由于被杀者越来越多,已经引发了大面积的社会性恐慌。如果不能侦破,不排除整体性社会崩溃的可能。所以警方万般无奈,不得不请已经退休10年的传奇神探威伯出手,破获了这起诡异怪案,并为警方再铸新的标范。   但是,我现在恐惧的是,我曾在警局档案室中见到过此案的结案报告,并从此对威伯钦佩得无以复加。然而现在,神秘的信使刘兹新为我送来了一份新的案卷。这份被撕碎、被揉烂的案卷,与我在警局档案室所见的那份有着明显的区别。   这就是说,警局那份结案报告是假的!   【悬浮杀人技法】   刘禹锡的女友杜韦娘,被宰相李逢吉设局骗夺,此事载入唐史,随即被世人彻底遗忘。事实上,此事相隔近2000年,人们最多知道刘禹锡是晚唐诗人,而他与杜韦娘的恨海情天,纵然是专业人士,也懵懂三分,所知不多。   但事情过去近2000年后,就在这座城市里,突然无凭无据地流传起一个可怕的传说。说是好多年以前,有个女子与恋人真情相爱,发誓厮守终生,却被强梁所夺,女子含恨投缳。但她的怨灵始终未散,仍然在这尘世间,宣泄她那积淤过久的怨戾。   有出租车司机声称,他们在夜晚行车的时候,亲眼看到了前方有一个白衣女子,足不点地地飘然而行。还有人在自己家里打电话报警,说是看到楼下的路灯灯柱上,悬吊着一名白衣女子的尸体。另有很多人声称,他们在夜晚的时候,听到门外有极为悲痛的哭泣声,趴在门镜上向外看,能够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门,长长的黑发乌可鉴人,肩膀不停地抽搐,显然是在哭泣中。这时候如果你把门打开,白衣女子转过身来,你会看到长发之下,是一张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嘴巴的惨白怪脸。   还有人在电梯里总是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电梯门,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阴森的恐怖气息。遇到白衣女子的人,谁也不敢多说话,心慌手忙地按下键钮,想快一点逃出电梯。可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你会发现白衣女子正站在电梯门外,仍然以背部对着电梯门,挡住你的去路。在这种情况下,你一定要说:“拜托,请让一让,让我出去杀了那个让我和我的情人分开的浑蛋!我一定要杀了他!”   你必须这样说,否则她是不会让路的。因为她最憎恨让情人分开的男人,听到你也憎恨这样的人,就会引你为同类,放你过去。否则,她就会死死地缠上你,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打开门,就会看到她背对着你,堵在门口。   还有更多离奇的说法,一个比一个恐怖,一个比一个吓人。所有人提到白衣女子的传说,都说她是好多年以前被迫与恋人分手的怨灵。至于她到底是谁,传说者并不清楚。   这样的故事不只是在本城流传,在许多城市也都有,甚至许多城市还有着怨灵集中之地,又或是鬼楼之说。相比于这些,白衣女子的传说算是轻量级的了,一般来说,这样无凭无据的事情,传说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渐消渐沉,为新的怪异故事所取代。   但是,10年前的那起传说却明显不同。因为真的有比传说更诡异的案子发生了。   从时间顺序上来说,最早的一起事件,是路边突然出现了一具无名男尸。死者身穿肮脏破烂的衣服,全身都积满了厚厚的泥垢,被人发现的时候,这具尸体就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上。奇怪的是,路上行人如流,居然没有一个人报案,直到一名清洁工清扫地面,扫到了尸体近旁,发现大群的苍蝇从死者身上飞开,才意识到这是一具尸体,就立即报了警。   死者是一名30多岁的男子,没有找到任何身份证明,看起来像是一个无业的流浪汉,因为突发急病,没有得到及时抢救,就这样死在了路边。警方无法找到死者的家人,只能以无名尸体的名目发布通告,征求有关死者身份的信息。   但这具无名尸体很快就被淡忘了。真正诡奇的案子终于登场了。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电影院里,案发那天正是周末,电影院里的情侣极多,上映的则是一部美国片:《回到未来》。情侣们选择这部片子,并不是他们对穿越时空感兴趣,也不是来探究时空所无法阻隔的人性,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能够紧密地挨坐在一起,吃着爆米花,相互拥吻而不被别人打扰。   也就是说,当电影上映的时候,一半的观众正在接吻,另一半的观众正在准备接吻。真正把注意力放在影片内容上的人,在这个场合显得格格不入。   正当观众们陷入了激情中时,电影院里响起了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叫。说到惨叫,在什么时候叫,也不要选择在电影放映的时候,因为你无论怎么叫,都不可能压过电影院的音响效果。所以那一声惨叫,只有很少人注意到。但是紧接着,所有的观众都愕然地扭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   前排有名观众,是女性,长长的头发和凹凸有致的身材都说明了这一点。观众们能够看清楚她的身材,是因为她的身体悬了起来,慢慢地悬到了空中。在这过程中她一动不动,只是头部很奇怪地倒垂下来,事后验尸结果表明,她在悬到空中之前,脖子就已经被绞断了。   女性观众的身体浮于半空,坐在一边的是她的男友,也正是那声凄惨尖叫的发出者,他正在拼命地揪扯她,想把自己的女友再拉回到地面。而观众则像是中了魔一般,大张着嘴巴,圆瞪着眼睛,目光机械地随着女人身体往上升,突然之间所有人齐齐地发出一声怪叫,女人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观众席上。   之后,女观众们都声嘶力竭地尖叫着,男人则是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排的观众有人在尖叫,也有人气愤地吼叫:“别叫了,要叫回家去叫,电影都看不成了!”这么喊叫的人,还没有意识到所发生的事情,仍然固执地想要继续看电影。   又过了几分钟,才有几名男观众出去,叫放映员停止放映,打开灯。   事后警方验尸结果表明,这名死者是被凶手以绳索勒住脖子用力绞死的。死者才22岁,是一家小公司的前台文员,她遇害的时候,男朋友就坐在她身边,此外,还有电影院中近百名观众,所有人目睹了她被杀的情形,但却没人看到凶手。   【女玩家花猪之死】   第一起案子是电影院公众目睹凶杀案,警方为之错愕。刑侦部尚未设立,第二起案子就已经发生了。   第二起凶杀案,发生在一家网吧里。网吧的名字叫魔兽时空,听名字就知道这里聚集了魔兽世界的发烧友,网友们经常彻夜不眠,结成团队,分配角色,沉溺于游戏之中,如醉如痴。   与人们想象的不一样,喜欢打电玩的,并非都是少年人,许多事业有成的中年人也乐在其中。但这些中年人不可能出现在网吧这种地方,说到底,这里仍然是少年及无业人士聚集的场所。不过让人惊讶的是,最先目睹凶案发生的,并非是玩家,而是一个叫小满的网管。   小满其实并不喜欢玩游戏,他是一名行将毕业的大学生,毕业论文就是以玩家为目标,探析电玩市场的未来规范。要写这篇论文,就必须与玩家深入接触,所以他干脆来网吧应聘了网管,工资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坐在一边,以冷静的目光剖析这些玩家的心理需求。   那天他在网吧里忙了一天,到吃晚饭的时候,网吧里玩家渐少,小满也趁这个机会跑出去,在网吧附近买了盒饭,打包回来。一进门他就呆住了,脱口喊了一声:“花猪,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花猪是一名女玩家的网名。她实际年龄还不到20岁,真实姓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但提到花猪的名字,都知道她是名资深的女玩家。小满做网管的时间不长,但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花猪,她好像就生活在网吧里,不是这家网吧,就是另一家网吧,就连吃饭睡觉也不肯离开。   花猪所结交的朋友,也都是网友,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没人知道那些网友的真实姓名,连网名他们都换来换去,有时候他们还会交换名字,甚至许多人共用一个网名。网络赋予了他们全新的生活方式,他们乐在其中,这也是小满所无法理解的。   小满已经观察花猪很长一段时间了,对花猪的观察记录将构成他毕业论文的主要部分。他感觉,只要再有一两个星期,差不多就可以有个结论出来了。   总之,小满对花猪观察已久,已经习惯了花猪的生活方式,任何怪事发生在她身上,都不会让小满吃惊。话虽这样说,但当花猪呈现悬浮状态之时,小满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叫了起来。   当小满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花猪正悬于半空中,双臂和两手低垂着,涂了黑色指甲油的双脚呈芭蕾舞的优美姿势,足趾向下。还有就是她的脑袋,很古怪地堆在胸前,这导致她的肩部比头部更高,几乎要碰到了天花板上。   花猪死了。这是小满当时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却有点离谱,居然是:花猪死了,我的毕业论文不好写了。然后他的目光转向网吧的机器,看到所有的玩家正专注地在键盘上重力敲击,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带给他一种神经错乱的印象:我看到的,不会是真的吧?如果花猪被吊死了,这里的人怎么会表现得如此淡定?   然后花猪的尸体就砰的一声跌了下来,砸在一个玩家的身上,那玩家气恼地吼了一声:“搞什么搞?这是……啊!”玩家惊叫起来,大声喊叫,“网管,网管快来啊,这里有……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小满想走过去,可是,他的双腿却陷入了僵直麻痹的状态。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来来回回地翻覆:“花猪死了,可是我看不到杀死她的人。”   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死的呢?   小满的脑子陷入了混乱之中。   此后,这家网吧就仿佛成了一家疯人院,挤满了神情激动、探头探脑的闲人。只有警员迟迟不至,足足过了20多分钟,才见有5名警员满脸羞恼地赶到。   到场的警力不足,警方的态度也成问题,这些都成为日后警方遭受责难的因由。但只有警方知道,他们有苦难言,就在接到报警电话赶往网吧的路上,与这家网吧只隔了一条街道的地方,有家商务宾馆,那里也发生了一起同样离奇的命案。   连续的命案让警方措手不及、手忙脚乱,警力的配置必然会出现问题,所以才会授人以柄。   而附近那家商务宾馆,原本是一幢烂尾楼。地产开发商原是做服装生意的小老板,眼见得地产热越来越火,就托了关系从银行拿到贷款,斥巨资买下了这块地皮,准备狠狠地在楼市上捞一票。   却不想初次试水,服装商不懂得地产业的规矩,他买的地皮原本价格就高,承建方又故意使坏,把不合格的建材报出离谱的高价,恶意加大运营成本。服装商发现对方居心不良,就据理力争,这一争麻烦可就大了,承建商趁机停止基建工程,和初次地产试水的服装商打起官司来。天底下最扯皮不过的,莫过于打官司了,服装商被承建商恶意拖过了两轮,银行的贷款期限就到了。   按楼市开发的顺序,地产商应该是先找合适的地皮,谈妥价格后,再从银行贷款拿地,同时以合同要求承建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楼盘完工,在银行贷款到期之前,将楼盘售出,这样就赚大了。可是新试水的服装商被承建商恶意设局,楼盘尚未盖好,银行还贷期限就到了,一下子就把服装商逼到了生死边缘。   这时候银行不停地催贷,服装商急得跳脚,知道自己被承建商给坑惨了。可这只能怪他自己,不懂地产业的规矩就一头扎了进来,活该倒霉。   失败的服装商只好将所有的产业悄悄转手,而后逃之夭夭,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债去了。   而这时候,承建商的阴险嘴脸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原来,是承建公司的一名总裁看服装商懵懂,就布局引诱服装商入局,不停地制造麻烦拖延工期,目的就是霸占这幢楼盘。   【秃头杀人事件】   承建商的老总在将服装商逼得逃之夭夭之后,就任由这座废楼盘被银行收回了。然后他再从公开的拍卖市场上,以低廉的价格将废楼盘买到手,稍加改造之后,就成了现在这幢商务公寓。   原来,承建商的老总在对市场的长期调研之中,早就发现现在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在提高,休闲期越来越长,但是房产的价格却越来越离谱,让许多年轻的情侣望楼兴叹。   此外,承建商老总发现,许多婚外情、一夜情同样也受困于居住环境的限制,期待着廉价的钟点房出现,这就意味着廉租公寓会在一段时间内相当火爆。于是承建商就盯上了乙方正在承建的工程,巧取豪夺将楼盘据为己有,从此,正式进入廉租公寓市场,兴旺发达起来。   承建方之所以要霸占这幢楼盘,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附近有一幢公务员办公大楼。承建方老总将此视为廉租公寓的热点市场,事实证明了他的眼力非凡,廉租公寓一开业,就有一个前额秃顶的中年男子,带着不同的年轻女子频繁入住。   这名秃头男子,是公务员办公大楼的一名处长,他利用职务之便,频繁地带女下属来开房,成为廉租公寓楼的主要客户之一。   就在女玩家花猪悬死于网吧的这天,下午3点钟左右,处长又带着一名年轻女下属来了。像往常一样,他只租2个钟头,办完事情洗个澡,再回到单位,准时正点下班,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处长将这种生活视为理所应当,丝毫没有愧疚之心。   前台的服务员和服务生对秃头处长极为熟悉,连同他的姓名、职位甚至家庭住址都心知肚明。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假装不知,甚至在把钥匙交给处长的时候,都不把头抬起来,目的只是避免尴尬。   但等处长带着年轻女下属进了房间之后,一旁的服务生凑了过来,相互议论了起来:“看到没有,这次又换了一个,比上次那个还漂亮。你说这家伙,他就不怕人家老公找上门来?”   “多事!”服务员白了服务生一眼,“知道什么叫思维盲点吧?这个就是,人家掐准的就是你的思维盲点,你只知道他们都在单位正点上班,下班时准点回家,又怎么能想到他们会在上班时间出来干这种事?”   “说的也是。”服务生点头,“可是这个秃子太过分了,一天换一个,过去的皇帝恐怕也没他这么狠。他就这么搞下去,迟早也得出事。”   女服务员说:“出事也不能出在咱们这儿。老板吩咐过了,咱们开宾馆的,要讲究一个职业精神。什么叫职业精神?就是不打听客人的隐私,不过问客人的私事。你刚才那句话,要是让老板听到了,有你好受的。”   服务生悻悻道:“你这人真没劲,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就有这么一大堆道理等着我。对了,电影院又有新片了,要不要去看?”   女服务员道:“少来,你忘了上一次电影院死人的事了。”   服务生又嘀咕起来:“这事可真是奇怪了,死的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你看楼上那个秃子,他怎么就不死?”   服务员嘘了一声:“要死啦,还不快点去拖地,当心老板又扣你奖金。”   “别吓唬我,我胆小。”服务生拿起拖把,卖力地拖地,一边拖地一边嘀嘀咕咕,对秃头处长的生活表示了极大的愤懑。正拖着地,楼上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嘶哑的叫声,声音隔了几道门板,听不清晰,但依然能够感觉到丝丝惊恐的气息随风而至。   服务生大为警觉,急忙收起拖把:“听到了没有?好像是那个秃子在叫。”   服务员有点紧张,探头往楼上看了看,对服务生说:“要不,你上去看看,小心着点,听动静不对快点回来。”   “听动静不对,我还回来干什么?”服务生年轻,总有话要说。他挟着拖把,上了楼,小心翼翼地走到秃头处长的门前,侧耳听了听,可是门板的隔音效果良好,听不出里边有什么动静。犹豫了一下,他就拿着拖布走到角落里假装忙着,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秃头处长的房门。   过了几分钟,房门突然打开了,秃头处长衣服凌乱,倒退着出来,猛一下把房门关上了。服务生心里纳闷,这家伙在搞什么?怎么自己走了,却把那个女人留在屋子里了?他悄悄地踅到房门前,犹豫再三,还是敲了几下。   房间里悄寂无声,无人应答。   服务生心里诧异,屋子里的女人为什么不回声?再重重地敲击几下,房间里仍然是悄无声息。   这时候服务生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可他仍然不敢确定,急忙冲到楼梯口,看秃头处长行色匆匆,正要离开,他喊叫了一声:“哎。”   秃头处长回头一看,脸色大变,撒腿就往外边逃。服务生已经确信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疾喊一声:“抓住他!”便急忙追了出去。   服务生冲出门,眼见得秃头处长神色惊慌地向马路另一边逃去,不提防这时候一辆黑色轿车突然驶过来,就听砰的一声,秃头处长的身体横飞上半空,落地之后,发出了骇人的惨嚎声。   服务生吓了一跳,急忙返回来,对前台说:“快点上楼去看看,秃子处长的房间里可能是出事了。”   听服务生详述了楼上的情况,前台先责怪了服务生几句:“谁让你乱敲客人的门呢?让老板知道了没你的好。”说着话,取下钥匙,上楼先敲门,不见回声,打开门一看,服务员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杀人啦!秃子处长杀人啦!”   她没办法不尖叫,因为她看到房间里的女人,裸身折叠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就好像一堆被拆散了的人偶,冷青色的胳膊和大腿都折向不可能的方向。服务员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女人被秃子处长拆碎了,实际上并没有,死者只是颈部被勒断了。   这实际上是缢鬼杀人事件中的第二桩,第三桩才是网吧女玩家花猪被杀案。但由于秃头处长精神紧张,在逃走时被车撞折了大腿,所以当时警方将其视为疑凶,认为是他将房间里的女下属勒死的。至于行凶理由,无非是变态性行为失手杀人,又或是女下属进了房间之后不从,被秃头处长在欲火攻心的情况下勒死。   直到事后始终找不到行凶的线索,人们才意识到此案与前两桩是同样性质。   【公共盲区杀人】   秃头处长的供词是最后补述进来的。他因为交通事故,在医院躺了许久,起初陷入一种明显虚假的谵妄状态之中,语无伦次,神志不清。直到两个星期之后,他突发奇想,起床去起诉撞了他的车主,想捞一笔外快。警方这才意识到这家伙的精神状态比任何人都正常。   秃头处长始终坚持说他带女下属去商务宾馆开房,只是为了谈工作。当他和那名女下属进了房间之后,他就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打开电视看体育频道。而女下属则进了浴室,没有关浴室的门就冲洗起来。过了两分钟,秃头处长下了床,进浴室和女下属一起冲洗。处长有一个肥肚腩,并莫名其妙地引以为豪,他让女下属抚摸着他的肥肚腩,两人裸拥着,心急火燎地从浴室里出来。   出来后,秃头处长迅速仰躺在床上,等待女下属骑坐在他的肥肚腩上。但是他却不无惊讶地发现,女下属那赤裸的身体升到了天花板的高度,头部折叠起来,并对他发出极尽阴诡的怪笑。   秃头处长说,他当时一下子坐了起来,喊了声:“别爬这么高,快点下来。”   他解释这样说的原因是,她还年轻,不知道深浅,他担心她伤害到自己。   女下属的身体在半空中慢慢地转了个圈,好像是想让秃头处长从更全面的角度,看清楚她那骄人的身材。可是那雪白的身体由于缺乏活力,让人毛发倒竖。   此后女人的身体重重地跌下,摔在地毯上,再也无法动弹了。秃头处长说,当时他脑子里一片惊惧后的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来来回回地盘旋:我被人骗了,有人嫉妒我的工作能力,嫉妒我的职位,想陷害我。   我有什么错?秃头处长悲愤地想:我不过就是叫来同事谈论一下工作,工作过程中爆发出点浪漫的小火花而已,凭什么别人老是和我过不去?这事一定是刚刚调来的那个家伙干的,他觊觎我的职位!   然后秃头处长想:我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房间,这里太危险了。只要回到我的单位,就不会有人拿我怎么样。这里的服务员、服务生可能对我有点印象,但像我这种形貌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他们绝对想不到是我。就算是想到了,只要我不承认,他们也拿我没办法。还有,我单位里有许多下属,我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得说什么,他们都会作证说,我今天根本就没离开过单位,一直在办公室里认真地工作。所以,只要我快点离开,就没我的事了。   他的心智模式就是这样。无论遇到何种不愉快的事情,都认为是有人故意找他的麻烦。如果在工作中出了纰漏,他总是习惯性地归因于有人暗算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   秃头处长的思维,是一种最典型不过的思维:遇到问题的时候,不是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第一个想法就是推卸责任。只要事情没他的责任,任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相反,如果遇到好事情,肯定少不了他的成绩。一个人如果只有成绩而没有错误,他理所当然地会一帆风顺、升官发财的。   于是,秃头处长立即逃离这可怕的商务宾馆,自始至终也没想过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命的是,他在逃走时被服务生追赶,又因为心慌被车撞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后,他故态萌发,又以为只要自己假装神志不清,警员就拿他没办法,等到过些日子,大家把这事给忘了,他仍然可以回去做他的处长。   鸵鸟一样的秃头处长,假装神志不清两个星期。等到他想拿到车祸赔偿,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他对商务宾馆房间里所发生的事已经记不清楚了,所以警方的笔录含糊不清,导致了这个案子始终作另案处理。   就在秃头处长试图蒙混过关的时候,第四起、第五起乃至第六起缢鬼杀人案件应时爆发。   第四起案子,发生在网吧花猪悬死案之后的第四天,时间也是下午,具体的地点是一个人流密集的开放式公园。   这个公园之所以人流密集,是因为公园有一个广场,每天都有商家在广场上搞促销活动,免费试用或是赠送产品,许多老年人拥挤在这里,家庭主妇也成群结队地来碰运气。还有人选择在这里跳健身舞,有人报名学习,更多的人拥来观看,每天直到夜晚广场上始终都是人头攒动。   这次事件又被视为一次典型的公共盲区杀人事件。所谓公共盲区,就是选择在人流最密集的场合,公开杀人。这里虽然人流如织,但因为往来的人群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社会关系,所以无异于荒野地带,杀人往往也不会引起注意。   公共盲区杀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特点,就是盲目从众式的淡定。具体来说就是一个人被杀了,但站在死者身边的人想不到凶案发生在自己身边,仍然若无其事。所有人相互感染,都认为没有事情发生,即使是尸体摆在面前也无动于衷。   这起事件就是这样。当时有厂家在广场上搭了个台子,铺上红地毯,请了主持人和歌手,与围观的人群互动,有奖竞猜赠送礼物。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人聚集在那里健身。这时候,一个女人突然身体悬空,脑袋垂下,并在空中缓慢地转动着。她转动得很是缓慢,似乎有意让人看清楚她那凸起的眼珠和吐出来的黑紫色舌头。   一个中年男子看到了缓缓升起的女人,他惊愕地张了张嘴巴,正要喊叫。这时候一片花花绿绿的气球遮住了他的视线,卖气球的人吆喝道:“买个气球吧,你看这气球多好看。”当时这名目击者的意识有点游移不定,被周围喧闹的环境给转移了,心想:现在的气球,怎么做得跟个死人一样?这年头真是越来越古怪了。等到气球从他身边移开,周围已经恢复了常态。这个目击者心里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安慰自己说:不会吧?你看这些人,有事早就大呼小叫起来了。没有听到惊叫,那肯定是没事。   看到女人升空的,还有一个7岁的孩子。他手中抱着琴盒,母亲拉着他的一只手,于人群中匆匆走过。看到升空女人恐怖的模样,小男孩的眼睛倏然睁大,正要再看清楚些,母亲用力地拉了他一下:“快走,别总是磨磨蹭蹭的!”于是,小男孩的视线中,只看到无数条来来往往的腿,有粗的,有细的,有滚动着白花花肥肉的,还有细伶伶裹着黑丝袜的。   因为高度的关系,小孩子看到的世界,就是由这样一条条怪异的大腿所组成。所以小孩子不喜欢和大人在一起,他们无法喜欢一个由大腿构成的世界。   当时小男孩用力想挣脱母亲的手,说道:“妈妈,妈妈,你看那边那个人……”   母亲不耐烦地呵斥道:“看什么看!人来人往的,有什么好看的?早告诉过你学习就不能分心,你好好想想五线谱,别等到台上给我丢人!”   小男孩就这样被母亲强行拖走了,不情不愿地去登台拉小提琴。   升空女人的身体转动了一周,那张乌灰色的脸,与坐在长椅上的一个少女直面相对。少女呆怔了一下,急忙用力摇晃把脑袋枕在她腿上闭目休息的男友:“快起来,快点,你快看看那是什么。”   “什么呀,用这么大劲儿,把人家耳朵都给弄痛了。”男孩子不高兴地坐起来,顺着女友的手指方向看去。他只看到一群圆桶似的肥大婶,正在前面的空地上吃力地跳着健身操。他好像在人群中发现了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   女孩急忙凑过来:“看清楚了没有?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男孩说,“是挺有意思。”   女孩生气道:“说什么呢你,连人家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看到了。你看到什么了?”   男孩道:“你不就是说那边那个肥女吗?腿比大象还粗,你再看她的腰,哈哈哈,就这还出来跳舞呢!”   女孩急了:“什么呀,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巫婆从空中飞过来。真的不骗你,我刚才真看到了。”   “哈哈哈,”男孩笑得更开心了,“巫婆来了,伏地魔也要来了,然后这公园就轰的一声炸了。”说完这句话,男孩搂住女孩,贴在女友耳边讲起了恐怖故事。女孩睁大眼睛听着,突然吓得哇的一声,拿拳头用力打男孩。男孩一边躲闪,一边捉住女友的手,将女友柔软的身体压在长椅上,然后俯下身开始亲吻。   女孩子漫不经心地扭动着身体,还想扭身向四周看,可她只看到了高高的树梢与略显压抑的天空。叹息了一声,感受到男友的热吻,她开始热烈地回应。四周的喧嚣与吵闹声,迅速地与他们的世界分离了。   凶案现场的淡漠与冷静,已经接近恐怖的程度。许多人目睹了这一事件,但因为公园里的人群没有丝毫反应,目击者认为自己有可能是看花了眼,又或是那女人在玩什么新式的健身运动,竟然无人喊叫。   女人的身体跌下来,栽倒在一棵树下,脸朝下趴在地上。体内的分泌物从她两腿间溢出来,恶臭充盈四周。   与女尸一树之隔,有两个肥婶正在交流八卦资讯,最先嗅到了异味。两人的鼻翼同时抽动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说:“好臭,好臭,又有人在公园里拉屎了,警员也不说管管这事。再这样下去的话,这里就没法来人了。”   说完,两个肥婶拎着菜袋子,走出公园去逛菜市场了。   不断地有人走过来,嗅到异味,人们都急匆匆走开。最多不过是掩住口鼻,嘀咕一句:“好臭,好臭,这里为什么这么臭啊!”   许多人都嗅到了异味,但却没有人注意到伏卧在地上的女尸。这是因为最初的目击者没有反应,后续者便固执地认为没有事情发生,即使是看到了异常,一时也难以改变想法。   女尸就在人流稠密的公园里静静地伏卧了一个多小时。这期间至少有几十个人经过看到,但所有人都把这具女尸向着合理的方向想象。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女人喝醉了,又或是因失恋而把自己搞成这样,还有人认为这是个女疯子。   又过了一个小时,有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选择这个位置取景摄像。妻子和孩子在前面不停地奔跑、旋转,丈夫手拿家用摄像机亦步亦趋,不停地叫着:“这里好,后面那棵花树很美,就在这里别动。”妻子和孩子就绕着树,慢慢地转动着身体,展示出自己最可爱的一面。   可丈夫却皱起眉头,他在摄像机的镜头中看到了会破坏画面整体美感的东西。他打了个手势:“往左,再往左,右边不行。”   妻子反对:“不能往左,左边味道不好。”   “嗯,这味道是不对劲。”丈夫停止了摄录,抽动鼻子,在空气中追踪着味道的来源,终于看清楚了树下的女尸。但是和所有人一样,他没有想到这是具女尸,有些怀疑这是哪家服装店丢弃了的木制体模,因为女尸的肤色已经不再有活力,明显地透出一种森冷的气色。   当时丈夫很沉静地说了句:“别回头,牵着宝宝的手,离开这里。”   妻子心知有异,“嗯”了一声,牵着孩子的手说道:“宝宝看那边,妈妈带你去买气球。”   孩子一边走一边回头:“妈妈,妈妈,那是什么?为什么这么臭?”   丈夫听到妻子淡然地回答道:“是有人乱扔垃圾,不讲公德,宝宝是个乖孩子,咱们不学他们。”   等妻子带孩子走远,丈夫走近女尸,仔细地看了看。他心里的疑惧得到了证实,就立即拨打了电话报警。   闻讯赶来的警方对此桩谋杀异案表示出极大的震惊。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受害人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以绳索之类的凶器勒死,目击者何啻数百,公园里的游客更是无以数计,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而且在女子被害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竟无一人察知异常并报警!   不可思议!   整个事件都脱离了常识的轨道,完全丧失了逻辑的意义。   由此,公共盲区杀人这个概念,就成了警方关注的重点。   【火车站杀人事件】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公共场所缢杀事件,让警方因为极度震骇而陷入刑侦能力丧失的状态中。   每天,警局都要召开案情研讨会,但会议上很少有人说话。即使是说,也只有一连串的疑问。   第一桩是电影院公然缢杀案,一名女观众在电影放映期间被活活勒死。所有的观众都看到她被提升到空中,勒死之后再任由她的尸体跌下。整个过程中没人看到凶手,现场也没有发现类似于绳索之类的凶器。   第二桩是秃头处长女下属缢死案,但由于秃头处长装作神志不清,再加上凶杀现场不属于公共区,所以警方将网吧女玩家花猪案列为第二桩。这桩案子同样是在公众视线之下,但却巧妙地利用了玩家陷入游戏时对身边的事物反应淡漠这个特点,于众人面前缢死花猪,同样无人察觉。   第三桩就是这里说到的公园缢杀案,这桩案子更过分。一名女子在人来人往的公园被缢杀,而且她的身体还被拉升到高处,目击者虽然诧异,却因为其余人没有反应,而误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所以同样也无从追查凶手。   就在这种案子的排序情形下,有人提出了公共盲区杀人的概念。此观点认为:凶手是一名洞悉群体心理学的高人,他精心研究过公共场所群体的心理,掌握了一种利用群体心理盲区杀人的手法。凶手周游于人群密集的熙攘之地,一如鱼儿游弋于水中,他就在你面前,你却看不到他,因为你的视线会选择性地把他忽略。他所选择的受害人也是随机的。因为在电影院受害者、网吧受害者及公园受害者这三者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共同点。她们只是被凶手以同样的手法杀死,仅此而已。   按此逻辑继续推断,一个在凶杀现场而被所有人忽略的人,必然是一个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凶手的人。你就算是亲眼看到了他在杀人,也不认为如此。事实上,这三起案件中,所有人都看到了行凶者,但是大家却全都从自己的视线中删除了这一画面。为什么呢?因为你的大脑拒绝接受此人是凶手的现实。   这样就需要为凶手画一幅肖像,他站在你面前杀人,你却固执地拒绝承认,那么,他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凶手必然是一个相貌普通、毫无特色的人。如果外貌太过于出众,如英俊的男子或美丽的女子,又或是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都会引起人的注意。当然凶手也不能够丑陋,总之,任何特点都将让他无法如愿藏身。   此外,凶手身边必然还有一样东西,牢牢地吸引着公众的视线,可以让他趁此机会,从容不迫地选择受害人,将其杀死再淡定离去。而在这一过程中,因为你的注意力被你认为更重要的事情所吸引,根本无暇顾及。   当时警方在工作会议上认为:电影院中紧张的剧情,网吧里玩家的痴迷,以及公园中商家促销的活动,这些都构成了对公众的必然性吸引。而当凶手出现在沉迷于剧情的观众之前,出现在沉迷于电子游戏的玩家之前,出现在公园商家促销的舞台之前,都不会引起注意。   除此之外,凶手还必须营造目击者思维的盲区,缺少了这个,案子就不成立。   电影中的观众被绳索勒住提升到高处,网吧里的女玩家被提升到高处,公园里的女游客被提升到高处。这三次行动中,凶手一定是在死者身边,如果不在的话,就无以解释三名受害人升空悬浮的异事。凶手就站在受害人面前,而目击者却视而不见,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凶手被视为必须出现在那里的,他设法让自己成为环境的一部分,所以目击者才会直面目睹却一无所见。   所以这个案子的关键,就在于破解凶手的隐身之谜。   一个人要如何站在公众面前而不被公众注意?这有很多种办法,这方面凶手显然是行家。   就在警方试图破解这个心理谜题之际,第四桩(实际上是第五桩)凶杀案于一周后登场。此次事件的发生地点,是人流最为密集的火车站。当时数千名乘客正拥挤在检票口前,许多乘客扛着一人多高的巨大行李,遮挡了后面人群的视线。广播里不时报出火车临站的车次,兼以嘈杂的人声,湮没了人的听觉,让人的心态变得麻木而僵硬。   就在这摧毁人类知觉的强大氛围之中,一名女乘客高高升起的身体,将乘客们的视线一下子集中了过去。后面的乘客于惊骇中看到了悬空女子那惨白的脸、凸起的眼珠和伸出嘴外泛着乌紫颜色的舌头。   太多的人看到了这一幕场景,但随即目击者被旁边的人用力推搡着,被前面乘客扛在肩上的巨大编织袋撞击着。越是想看清楚升到空中的女子,偏偏就越无法看清,因为只要你缓步凝神,就会遭受到后面人流的重力冲撞:“快一点,快快,磨蹭什么你!”   唯有把惊讶的心思收起,赶紧顺着人流进站。   有人信誓旦旦地声称,他看到了女子悬空的脚,还看清楚女子赤脚穿一双品牌运动鞋。但更多的乘客则否认这一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将影响到刑案追踪的方向。   如果女子的脚部并没有彻底悬空,那么,她很有可能是被凶手高高地举起来的。等大家看到了这桩谋杀杰作,凶手丢了尸体,检票出站,让警方欲行追踪而不得。   而如果女子的脚部彻底悬空了,那么这起案子,就难以再追究女子周边的人,必须设置一个隐身的凶手在旁边。凶手提着勒在女子颈部的绳索,将女子高高地拉到空中。可是你看不到凶手的所在,因为他巧妙地隐身于你的视觉盲区内,你只能感觉到凶手那无声的阴冷笑声。似乎在嘲笑警方的无能和无奈。   火车站公共区女子缢杀案发生之后,警方赶到现场时,已经无法再找到一个即时的目击证人。所有的证人都在火车上,他们已经离开了。   可是,凶手是否也随这列火车离开了呢?警方对此持悲观态度。就是在这起向警方能力公开挑衅的案件的激发下,群体谋杀的概念浮出水面,取代了公共盲区杀人的假说。   【群体谋杀概念】   群体谋杀共分两种,一种是固定性群体谋杀;另一种则是临时性群体谋杀。   最早警方提出来的是固定性群体谋杀,以此取代公共盲区杀人事件的假说。因为警方发现,公共盲区杀人事件假说中有一个致命的漏洞。这个漏洞就是,无论凶手以何种方式于公众群体中隐身,首要的前提就是他不能做出引人注意的事情。而杀人是醒目的行为,一旦杀人事件发生,就很难再继续隐身。   比如说,在公众场合中,你可能注意到这样一个男子,他矮小,他普通,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特色。即使他站在你面前,你也无动于衷。可当他用绳索勒死一名妙龄女子,再将尸体拖向空中,并向你冷笑,而你却仍然注意不到凶手,这未免太夸张了,显然已经脱离了公共盲区的范畴。   所以说,公共盲区并非不存在,只不过这种盲区的排布,需要一个团队鼎力合作。   譬如在电影院里,在网吧里,在公园里,在火车站密集的人流之中,如果存在着一支杀人团队,他们中密切分工,有的以绳索绞住受害者的脖子,有的将受害人举到高空,其余的人则用身体遮住公众的视线,营造出巨大的喧哗声,转移公众的注意力,这种公共盲区就轻而易举地制造出来了。   一定是存在着这么一个可怕的团队,团队成员的数量,也许比你想象得更多。   但是通过对四起凶杀命案的现场比对证实,电影院凶杀案的观众,并没有再次出现在网吧、公园、火车站这三个新的杀人现场。而后三处凶杀现场的目击者,也没有相互重叠之处。这个说法虽然得到了证实,但警方自己也拿不准其准确性究竟有多高。   这是因为,这四起凶杀案中的现场目击者数量过于庞大了,电影院的观众超过百人,网吧有50多人,公园是开放的,人数不好确定,而火车站的人流保守一些估计,也不会少于万人。可怜的警局,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寻找每一个目击人并核查其身份。   但是,每个凶案现场总有十几个主要的笔录证人,因为这些证人没有相互重合,也就是没有人同时成为几桩凶杀案的目击者,他们最多只是目击一桩。在这个基本数据下,临时性杀人群体的概念应时而出。   这种观点认为:电影院凶杀案中,所有的观众都是凶手,观众们共同杀死了受害者,并达成了一致的证词;网吧中的所有玩家都是凶手,这些玩家联手杀死了网友花猪,同样达成了一致的证词;公园中围绕着被杀女子的人群,统统都是凶手,否则无从解释,何以一个人被当众杀掉而现场却波澜不惊;火车站中,环绕着受害人的乘客们都是凶手,他们勒死受害人,将她高高举起来抛掉,然后若无其事地通过检票口,登上火车远走高飞了。   这些临时性杀人团伙,是流动的、无规律的。突然之间数十名素不相识、从无往来、相互之间连姓名都不知晓的人聚集在一个公共场合中,因为不明原因合伙杀掉一名受害人,然后众人若无其事地散开,继续他们平静的人生。   临时性群体杀人的解释,大致就是这样。   可好端端的,这些无意中聚集在一起的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再解释下去,也不是没有答案。一种解答途径,认为诸多缢杀案件,每一起都是孤立的、偶然的、突发的。比如说,在电影院中,有名观众吵吵嚷嚷,不停地干扰观众,观众们一怒之下当场将其缢杀,而后编造出缢鬼杀人的故事来为自己开脱。凶案的过程完全是偶然的、不确定的,也是无法防范的。   按照这种解释,就意味着这世界上的人,可爱的孩子,蹒跚的老人,有责任心的丈夫,充满幸福感的妻子……他们随时都可能成为凶手,沦为恐怖的缢杀者,缢死受害人之后再若无其事地走开。这个说法太可怕了,它意味着这个世界丧失了确定性,从常理上来说是不可能的,违背了人类社会最基本的观念与常识,所以殊难服众。   为了避免荒唐的观念误导人的思维,将刑侦者置于精神分裂的险境中,又有人提出了邪教集团杀人概念。   此观点认为,有一种可怕的邪教,散布末世之说,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只有加入邪教,才能够获得解脱。而世人从罪恶中解脱的唯一法子,就是在将妻女与所有的财产献给教主之后,再按教主的吩咐自杀,让教主没有后患地尽情挥霍你的财富。这种说法骇人听闻,但世上真的有这种宗教,而且也总是有受骗者。   这种说法认为,有心性邪恶的人成立了这样一个邪教,在骗取了教徒的财产之后,就唆使教徒自杀,或是他杀。电影院、网吧、公园及火车站等缢死事件,受害者均是年轻的女性,这是邪教杀人最热衷的目标。而所有现场的人群分布不一样,只是因为由不同的教徒负责执行而已。   但是,这个说法是极端可疑的。一个邪恶教义的出现,不可能丝毫不受到社会任何方面的注意。邪教必须做欺骗性宣传,骗取轻信的人入教,而且入教的人在将财产捐献给教主之时,必然会引发财产继承人的不满,法律上的诉讼必然会有。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邪恶的教义,断无可能掩人耳目,必然会广为人知才对。   但是,没听说过有什么邪恶的教义出现。   如此一来,警方的视线就转移到了传说中的女缢死鬼身上。会不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围绕着传说中的女缢死鬼,形成了一种广泛而可怕的社会认知,这种认知强化了社会中的杀机与戾气,从而导致了多起凶杀案发生呢?   更明确地说,警方认为,传说中穿越了千年时光阻隔的缢死女鬼,终于来到了现代都市,可怕的魅影游移于人群之中,正在有条不紊地绞杀年轻女子,以宣泄她的怨毒之气。   【女高管密室被杀】   警方认输了。   实际上,警方是经常认输的,一桩案子久无结果,时间长了不再为公众所注意,案子就成了悬案,封存于被厚厚尘埃覆盖的档案堆里,从此无人提起。而警员们仍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佯作不存在悬案的样子,继续享受神探的称誉而洋洋自得。   全世界都有这样的事情。世界各国的警局里,封存的未解之案比比皆是。但既然这些悬案已经被世人所遗忘,警局也乐得当它不存在。   实际上,当时的警局就是抱着这种心态,硬着头皮希望挺过难关。运气好案子突然破了,这固然是好;如果始终无法破解,这也是正常之事。只希望这样的怪案不要再频频出现了,受不了的警员的神经会因此崩断的。   只要不再发生新的缢鬼悬浮怪案,事情就会慢慢被淡忘。这就是当时警员们的侥幸之心。   但是警方的侥幸之心,被残忍的新案子击碎了。   就在轰动一时的火车站缢鬼杀人事件之后一周,一名气质优雅、外表出众的女子步出机场。她是一家国际实业财团的高级白领,名叫温妮,传闻说她与董事长的关系极为密切,所到之处,极是引人注目。   温妮也是媒体关注的宠儿,出了机场之后,一群记者立即拥上前来,询问她有关公司经营方向的问题,以及她对股市的看法。温妮得心应手,对记者的问题作出极为优雅婉转,但细究起来并无实际内容的答复,记者则如获至宝,急忙将她的回答记录到小本本上。前面一名男子迎上来,请温妮上了辆豪华商务车,向市区驶去。   迎接温妮上车的,是这家公司的总裁,姓高,叫高豹。高豹那棱角分明的脸,经常出现在媒体上。有不怀好意的媒体暗示,高豹和温妮关系暧昧,但实际上他们之间很单纯,温妮能够获得董事长的欢心,固然与她的外貌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她的才干。董事长不可能将公司交给一个花瓶来管理,这是业界的共识。   两个小时后,商务车驶至公司那幢24层高的大厦前,高豹和温妮下了车,由助理替他们拎着公文包,步入公司总部。   总部在大厦的18层,十几间公共办公区,相同数目的部门经理办公室。走过普通员工正埋头工作的公共办公区,就到了总裁、副总裁以及温妮的单独办公室。这些办公室里,都有单独的卫生间,宽大而明亮,但很少使用。   温妮的办公室门早已打开,助理替她推开门。高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进来。虽然他知道温妮会先进入洗手间补妆,他应该稍晚一点进来才对,但是由于彼此之间的关系较为简单,也就没理由人为地搞得太复杂。所以高豹就跟进来了,自己坐在沙发上。而温妮一边同高豹说话,一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吐了吐舌头,然后进了洗手间,随手将门带上。   温妮补妆去了,高豹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思考着温妮带回来的讯息。其实,这些讯息无关紧要,但思索这事本身总是蛮有品位的。他是个极重仪表的人,所以习惯于保持一副思索中的泰然态度。   正在思索之际,洗手间里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异响,高豹诧异地扭过脸,看着洗手间的门,不明所以。这时候洗手间的门突然发出了一连串的咚咚声,听起来像是里边的人在用力踢门,但从震动的声音来判断,声响却是来自比较高的位置。   当时高豹立即站了起来,对温妮的助理说了声:“赶紧把门打开。”   女助理立即上前,想拉开洗手间的门,却发现门从里边反锁了。她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门,然后就呆住了。   温妮的身体,在洗手间的地面上呈一个奇怪的姿势。任何人都会一眼看出,她已经不再是个活人了。脖子上有一道深嵌入骨的勒痕,使她的脑袋歪到了不可能的角度。   是谁杀了她?   高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间空空荡荡、四面封闭的密室,慢慢地退后几步,吩咐道:“报警,还有,我要立即向董事长报告。我确信当地警方不足以应对这一事件。”   高豹不愧是总裁,他一句话,就道破了当时警方的困境。   这个案子,实际上已经将警方逼至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是警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什么临时性群体杀人的概念拿到这里来摆弄。这家公司是极具国际影响力的,无论是被缢死的女高管温妮,还是现场的目击证人高豹,都是在业界享有盛誉、鼎鼎大名的人物。如果此案不能侦破,后果的严重性,怎么形容都不会夸张。   面对这一系列杀人怪案,当地警方已经无能为力。据说当时的警督接到报案之后,就开始写辞职报告。而警方的困境也早为人知,此案一发生,素有神探之称的罗开作为支持人员被调了过来,协助侦破此案。   罗开,他目前是我的上司。但10年前,他也不过是刚刚出道,在另一座城市做刑事警员,因为一连侦破了几起疑案而声名鹊起,被视为警界未来一代的希望。我听到的消息是,罗开起初坚决拒绝这一任务,但是上峰对他极尽恐吓之能事,如果罗开不能侦破此案,由此受牵连而遭解职的官员,只怕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所以无论罗开是何种态度,他必须来,而且必须破案!   罗开来到之后,当地的警局官员如众星捧月,将他接到会议室。坐下后来不及寒暄,正要说案子,罗开已经开了口。   他说:“本地的案子,情形、经过我已经全部了解了。现在我要说的是,这几起怪案,都已经超出了我的刑侦能力,是我无法解决的。”   于众人的绝望表情与压抑气氛之中,罗开继续沉静地说道:“如果说这些案子真的能够侦破的话,只有一个人能够胜任。   “这个人就是警界的传奇标范——威伯。   “虽然威伯已经退休10年之久了,但必须请他老人家出山,必须的。”   【古怪的病症】   当罗开说完这番话之后,当地警员警官的表情极其古怪,却谁也不说话。   原来,早在系列凶案发生之初,当地警局的韩警司就亲自去养老院,向威伯求助,不承想威伯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当韩警司去找他的时候,威伯坐在轮椅上,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对韩警司说:“你来了,你来看我来了!好,好好好。”   韩警司急忙道:“威伯,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又要麻烦您老人家了,您可能听说了吧?缢鬼杀人案,好凶好凶啊,光天化日,公众场合公开杀人,却无人看到凶手的身影,威伯您说这案子奇怪不奇怪?”   威伯大喜,说:“你来了,你来看我来了!好,好好好。”   韩警司怔了怔,继续说道:“是啊,威伯,我来看望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这次可一定要出手啊,不然的话,咱们警局的名誉,就算是彻底完了。”   威伯喜出望外,说:“你来了,你来看我来了!好,好好好。”   韩警司呆了一下,说:“威伯,您老人家这话已经说过了。”   威伯更加兴奋了起来,说:“你来了,你来看我来了!好,好好好。”   当时韩警司心下狐疑,拿手在威伯面前晃了晃:“威伯,你能看清楚吗?”   威伯仔细一看,大喜,说:“你来了,你来看我来了!好,好好好。”   这时候韩警司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了,急忙找到医生,问:“怎么回事?威伯他老人家怎么了?为什么他翻来覆去总对我说同一句话?”   医生笑道:“韩警司啊,你不至于看不出来吧?老年痴呆症,表现就是这个样子的。现在的威伯,记忆力只能维持3秒钟,3秒钟一过,他老人家就忘记了。所以他老人家见到你之后很兴奋,会对你说,‘你来了,你来看我来了!’说完这句话,老人家就忘记了。再次看到你,以为你刚刚来,于是又重复那句话。如果你心情好的话,可以在威伯面前坐上一整天,我保证威伯会说整整一天的‘你来了’。”   威伯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个消息让韩警司一下子就瘫了。本以为有威伯这根定海神针,能够镇住所有的妖魔鬼怪。岂料岁月不饶人,智慧绝顶的神探威伯,竟然只能保持3秒钟的记忆了。让威伯出山侦破缢鬼杀人奇案的念头,到了这地步,就只好放弃了。   正因为威伯指望不上,所以大家才寄望于新一代的神探罗开。岂料罗开明确表态,他根本无力侦破此案,非得威伯出马才行。听了罗开的话,韩警司唉声叹气,告诉了罗开威伯患上老年痴呆症的情况。   罗开听了大为诧异,说:“这怎么可能?威伯一世,是最善用脑子的人,老年痴呆症是说大脑钝化,活力不足。不是说威伯肯定不会得这种病,可他患这种病的概率,应该不是太高的。”   韩警司苦笑道:“这世间的事情啊,说不准。你看美国总统里根,不也患了老年痴呆症了吗?”   罗开哈哈大笑,说:“这不一样,里根是政治家,美国又是民选政治,政治家不需要脑子的,只要外表长得帅,包你当上总统。外表不帅,再有智慧也白搭。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接受威伯患上老年痴呆症的说法,我必须亲自验证一下。”   韩警司问:“怎样个验证法?”   罗开说:“这容易,我们悄悄开车到养老院,远距离观察观察,如果发现异常,那时候再说不迟。”   韩警司说:“那好吧,这案子我破不了,你也破不了,非得请威伯出来。可是……我就想不明白,难道你是说威伯的老年痴呆是装出来的吗?可这又是为什么啊?我们每次敦请老人家出山破案,又不是白让他干,每次都要送老人家一只痒痒挠的。”   罗开忍着笑,说:“可能是威伯那里已经不缺痒痒挠了,所以他的记忆只剩下3秒。如果这次换件礼物,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两人开车去了养老院,先是躲在远处,用望远镜偷偷地观察威伯。凡是搞过刑侦的人,对被人监视特别敏感,两人不敢靠近,生怕威伯察觉。   两人用望远镜找到威伯,发现老人家正坐在轮椅上,轮椅停在一棵树下,威伯面对着湖面,一动也不动。韩警司和罗开用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看着,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看得两人眼睛生疼,可是威伯就像是尊雕像,始终未曾动过。   “唉,”韩警司泄了气,将望远镜丢开,“我琢磨着,我辞职之后还是开家养鸡厂好,每天都有新鲜的鸡蛋吃,你说是不是?”   罗开却低叱一声:“别出声,有人向威伯走过去了。”   韩警司急忙拿起望远镜,果然看到一个穿条纹病号服的老人慢慢地向威伯走了过去,和威伯一问一答,正在说着什么。   罗开扭头,对韩警司说:“你看清楚了没有?这像是老年痴呆症吗?”   韩警司怒极,丢了望远镜骂道:“这个怪老头子,居然敢装病骗我,太不像话了!我发誓要在他所有的痒痒挠上都涂上痒痒药,让这老东西知道我的厉害!”   罗开失笑道:“不就是装病号不想接案子吗,要不要惩罚得这么重啊?我们俩悄悄靠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两人借着树木的掩护,迅速向威伯靠拢。到了湖边,躲藏在威伯身后的那棵树后,探头偷听着。   与威伯对话的老人,年纪比威伯更大,不会小于80岁。就见他颤悠悠地拄着拐杖,问威伯:“小威呀,听说你病了。得的是什么病啊?”   威伯用手指着头,严肃地说:“我的记忆力,只能维持3秒钟。”   “好,这个病好。”那老人点头,又问道,“小威呀,听说你病了。得的是什么病啊?”   威伯用手指头,动作与刚才不差分毫,严肃回答道:“我的记忆力,只能维持3秒钟。”   “好,这个病好。”那老人心满意足地点头,又问道,“小威呀,听说你病了。得的是什么病啊?”   威伯答:“我的记忆力,只能维持3秒钟。”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不停地重复着。问者总是问同一个问题,回答问题的威伯也重复回答着,甚至连肢体动作都一模一样。   “这两个怪老头在搞什么鬼?”韩警司和罗开先是错愕,随即大骇,“老天爷,两个同样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碰到一起,他们会这样反复无休地问答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无人能破此案】   韩警司和罗开垂头丧气地回到警局,正要进办公室,一名警员走过来:“韩警司、罗警官,刚刚发生的女高管缢杀案的证人说务必见到你们,否则的话,他拒绝做笔录。”   “不见。”韩警司道,“除非他乐意为我的养鸡厂投资,你问他乐意吗?”   “我乐意。”接话的就是目睹女高管温妮于紧闭的洗手间中被缢死的高豹,他粗大的手指直戮到韩警司的鼻尖前,“混账东西,我才知道你们警局竟然是如此的无能!温妮被害之前,已经连续发生了多起血案,可是你们却置若罔闻,任由凶手肆意作恶。拿着纳税人的钱不说办案,却想着自家的养鸡厂!你信不信只要我吩咐一声,你的养鸡厂连根鸡毛都剩不下?”   高豹是国际名人,韩警司认出了他,泄气道:“随你骂好了,我反正是死猪一只,不怕你开水烫……对了,你不去做笔录,找我干什么?”   高豹道:“我要你尽快侦破温妮的命案。这话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案子破不了的后果。”   韩警司看了看罗开,对高豹说:“这样好了,你来我办公室,由我们两个亲自给你做笔录,顺便交流一下案子的侦破情形,怎么样?”   跟我交流案子的侦破情形?找错人了吧?高豹心下狐疑,猜到韩警司可能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就进了办公室,很配合地详述了温妮被杀的经过。韩警司发问,罗开在一边做笔录。等结束后,高豹问:“你们两个说要和我交流侦案情形,我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这个……”韩警司满脸尴尬,先站起来,走过去把门锁好,回来后坐下,对高豹说,“高先生,你的公司是国际性大财团,你是国际名人。这次遇害的温妮,也是国际名人。可你们公司竟然出了这么一桩怪事,我想……总之,这件事在国际上的影响,肯定是非同小可的,对不对?”   高豹没有弄明白韩警司的意思,但他既然能坐到国际财团总裁的位置上,自然是相当的干练沉稳、老辣深沉。对听不明白的事情便不做声,只是用凌厉的眼神看着韩警司。   韩警司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他的话继续下去:“高先生,我确信对于温妮遇害,你们必然悲痛于心,急切地想抓获凶手,以慰温妮在天之灵。可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警方办案自然要走警方的严格流程,未必会配合你们的预期与节奏。”   高豹愤懑地回答了一句:“我可不可以把你的话作为警方的正式答复?”   韩警司吓了一跳,急忙摆手:“别别别,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高先生,你们公司规模宏大,肯定有着一些合作密切的伙伴,譬如商务调查公司。你们总是要搜集一些相关情报吧?竞争对手的,又或是你们关心的什么人的。我想提醒高先生的是,如果你们启用商务调查公司或是私家侦探介入此案的话,会把局面搅得一团糟,干扰警方的刑侦视线。我现在以警方的名义正式向高先生表态:我们不支持这种做法。”   “这个……”高豹吓了一跳,心说这个警司有点道行,居然能够猜出我不信任他们警方,准备起用私家侦探来解决温妮被杀一案。饶是这位总裁久经商海浮沉,历尽苍生百态,却又如何能够猜得到,实际上韩警司是在暗示他:这案子警方无能为力,建议他起用私家侦探。   韩警司心里的想法是,这家公司如此庞大,肯定能联系上国际名侦探,不管是谁破解了这几桩案子,成果总归要算到警方头上,何乐而不为呢?   两家说扭进去了,韩警司在为自己不露痕迹地暗示了对方寻求私家侦探的帮助又没有丢了警方的颜面而沾沾自喜,而高豹却困惑于这个韩警司,怎么会一猜一个准,居然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   于是谈话至此结束,高豹没有和韩警司握手,站起来径直离开了警局。   一上车,高豹就立即打电话给与他公司长期合作的商务调查公司老总,让对方老总立即赶到他的办公室,说他有秘事要谈。等高豹回到公司,对方已经到了,双方在公司门前握了一下手,谁也没有多说话,立即进入公司,走进一间小型会议室,将房门锁好,然后坐了下来。   高豹劈头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对方答:“是为温妮小姐遇害的事情吗?”   高豹点头:“我现在急需一名货真价实的侦探,能够帮助我破解温妮小姐遇害的内情。你和我一样清楚,董事长正在等着我的报告。”   对方回答:“很抱歉高总,你的要求我无法满足。”   “什么?”高豹勃然大怒。   对方道:“我说的是实情。高总,你可能不知道,温妮小姐遇害一案,并非是孤立的,它是短期内所发生的系列凶杀案中的一桩。前几桩依次是:电影院杀人案、网吧杀人案、公园杀人案、火车站杀人案,此外还有一桩商用宾馆杀人案,最后这桩是警方刚刚加进来的,到了温妮小姐这里,已经是第六桩了。但不论是警方还是我们私家侦探,事实上并不存在能够破解此案的真正人选。”   高豹怒不可遏:“你是说,这些案子,真的是传说中死了几百年的女鬼在杀人吗,所以才会无人能够破解?”   对方回答:“我知道这样回答,你会不高兴,但我只能这样回答你,事情可能真的是这样。”   高豹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我不能接受这个结论,不能接受。哪怕真是邪鬼作的案,那么这世上也应该有捉鬼擒妖之人。这个叫市场需求,你懂的。所以既然有血案摆在这里,就必然有能够侦破此案的人物存在。他是谁?他在哪里?你破解不了,但不等于别人也破解不了。现在我请你告诉我,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有没有?”   对方犹疑良久,说道:“有,这样的人以前有。警方称呼此人为威伯,可是此人最近病了,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威伯?”高豹念着这个名字,凑过去,“把这个人的情况给我详细地说一说。”   【月黑寻仇夜杀人】   黄昏时分,养老院里忽然来了个新的入住者。这个人非常奇怪,全身上下都包裹着白色的绷带,好像是应该送进医院急救的患者,却不晓得怎么给送到养老院里来了。   因为全身都是绷带,所以无法看出此人的年龄。他被推入威伯对面的空房间中。一个年轻男子守着“白绷带”,不时地拭泪,口中叫道:“爸,你醒一醒,你的病已经好了,以后你就可以住在这里了,看这里的风景多美,你老人家操劳一生,就在这里颐养天年吧,我会每天都来看你的。”   很奇怪的是,养老院不仅住进来一个怪人,连当天的护士也全部换过了,都是陌生面孔。有两个护士经过威伯的病房,按说她们应该让“白绷带”的家属离开,让老人们休息,可是她们却视若不见,任由那年轻人留在“白绷带”的房间里。   这时候威伯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对门有新人入住,大喜,就踅了进来,大声问道:“这是你爹吗?得了什么病啊?”   年轻人回答道:“是我爹,没什么病,就是年纪大了。”   “哦,”威伯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面有喜色,大声问道,“这是你爹吗?得了什么病啊?”   年轻人呆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答道:“没什么病,就是年纪大了。”   “哦,”威伯点头,忽然又惊喜地问道,“这是你爹吗?得了什么病啊?”   前面已经说过了,现在威伯的记忆力在大脑皮层里只有3秒钟。刚刚问过的话,问完了就已经遗忘,所以他会继续问下去,直到被人强行打断为止。   同样的问题,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年轻人被问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重复回答。但威伯持之以恒地问个不休。年轻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回答,十几遍车轱辘问答过去,年轻人终于崩溃了,赶紧溜出去叫了护士来。护士则不由分说,将威伯强行搀扶回自己的房里,让威伯上床睡觉,年轻人才终于解脱了出来。   老年痴呆症最大的特点,就是患者意志力崩溃,再也无法集中心志。只要脑袋挨到枕头,就会立即熟睡过去。   威伯的表现正是如此,他进入了熟睡状态,均匀地打着呼噜:“呼……噜噜噜噜,呼噜噜噜……”这时候,威伯的房门被一只手轻轻地推开了,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啪嗒一声,进来的人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是一个中年人,头发蓬乱,脸上戴着黑巾,遮住了鼻子嘴巴,只露出一双目光凶狠的眼睛。只见他走到威伯的床边,将一把刀放在威伯的脖子边,另一只手摇晃着威伯的身体:“喂,老东西,醒醒,讨债的来了。”   “呼……噜噜噜噜。”威伯打着响亮的鼾,翻了个身,背对着蒙面人。   蒙面人呆了一下,恶狠狠地骂道:“老东西,这时候蔫了,忘了你10年前送我进监狱的时候了?那时候你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今天我要是不剥了你老东西的皮,算我白活。”   说着话,蒙面人一把掐住威伯的脖子,把威伯的脑袋用力扭过来:“老东西,睁开眼睛看看我。”   威伯睁开了眼睛,诧异地看着蒙面人:“你是哪个啊?”   蒙面人低吼道:“你的冤家对头,是你把我送进监狱里的,还记得吗?”   威伯重复道:“你是哪个啊?”   蒙面人扯落面罩,凶狠地说:“看清楚了没有?10年前,我在银行工作,想办法弄了几千万,如果不是你多事,老子现在早去了夏威夷海滩冲浪去了。老东西,你毁了我一辈子,还记得吧?”   威伯仍然是那句话:“你是哪个啊?”   蒙面人气急败坏:“你好好看看我,不信你想不起来。”   威伯的问话,连语气节奏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你是哪个啊?”   蒙面人怒极:“不信你认不出我来,先让老子给你放点血,让你恢复恢复记忆。”说着话,蒙面人一只手扼住威伯的脖子,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刀,正要戳下。   这时候房门突然开了,对门刚刚住进来的年轻人冲了进来,大喝一声:“住手!”   蒙面人身体稍一呆滞,猛地蹿向窗口,想要越窗而逃。年轻人直冲上去,隔着窗口将那人抓住:“站住!你敢持刀行凶,别想逃!”两人在窗口前厮打起来,年轻人的手始终牢牢地抓住蒙面人的衣服。蒙面人无法逃掉,情急之下,他一刀戳了过来。年轻人猝不及防,惨叫了一声,眼见得那柄刀直插在他的心口上,只余半截刀柄在外边,他的身体慢慢栽倒在威伯的床下。   冷风起处,夜空中响起了凄厉的异声。威伯慢慢坐起来,极为惊讶地看着倒卧在他床下的年轻人,失声问道:“这谁呀?怎么睡在地下了?会着凉的啊。”   问完这句话,威伯躺了下去,然后又满脸困惑地坐起来,吃惊地望着床下的年轻人:“这谁呀?怎么睡在地下了?会着凉的啊。”   然后威伯躺下再起来,继续重复刚才的问话,一遍又一遍。十几遍过后,终于有个护士推门进来,发现屋子里的情形,顿时大叫起来:“快来人啊,这里出人命啦,有人被杀啦!”   一个接一个的护士跑来,然后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医师。他用手触摸了一下年轻人的鼻息,叹息道:“可惜晚了一点,要是有人早一点呼救,他可能还会有救……”叹息声中,医师看了看在躺床上半清不醒的威伯,摇摇头。进来一张担架,将年轻人的尸体抬了出去。   一个女护士面带怒色,走到威伯的床前,斥责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你面前,你怎么不叫人来?”   威伯诧异地睁大眼睛,坐了起来,看着女护士:“谁呀,大半夜的闹哄哄的,怎么这么多的人啊?”   女护士“哼”了一声,没有理睬威伯,随手关闭了房间里的灯,扬长而去。威伯呆头呆脑地坐在床上,重复问了一句:“谁呀,大半夜的闹哄哄的,怎么这么多的人啊?”   问完这句话之后,威伯3秒的记忆就已经将此前的事情全部洗得光光,彻底忘记了。他心满意足地躺下来,继续打起了呼噜:“呼……噜噜噜噜。”   【非此人无可破解】   杀了年轻人的蒙面男子,并没有逃出太远,他在养老院里兜了个圈子,来到了住院部的大楼里。楼房里灯火全无,一片漆黑,只有护士值班室的灯亮着。看着男子走进来,两名年轻的女护士点了点头,示意男子进去。   里边一扇门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看着蒙面男子走过来,顺手替他打开门。房间里边亮着灯,但窗户用棉被蒙住,一丝光线也透不出去,显得极是神秘。   一张简陋的办公桌后面,坐着曾和高豹会面的那家调查公司的老总,中年男子进来,坐在他对面,就听他问道:“怎么样?”   中年男子回答:“威伯算是完了,他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了。10年前他亲手抓捕我的时候,那是何等威风,却想不到上了年纪,竟然落到这个地步,可悲啊。”   调查公司老总皱起眉头:“会不会时隔太久,他一时想不起你来?”   中年男子摇头:“不是这种情况,现在的威伯是真正丧失记忆能力了。眼前的事,他一眨眼就忘。”   调查公司老总“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那名“死”在威伯房间中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晃悠悠的刀柄仍然插在胸口处,前胸血涌不止。他进来后顺手把刀子拔出来,再伸手从前胸掏出一个血袋,丢在垃圾篓里。然后他才坐下,说道:“不用再想了,威伯这老头儿是真的完了。不要说他,就算是个正常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车轱辘话,说得时间长了,也会神经的。”   调查公司老总皱眉:“会不会是你的演技不熟练,被那老家伙看出来了?所以故意诱你上当?”   年轻人笑道:“不会吧?让我把一句话重复上十几遍,这本事我是没有的。”   余人静默,过了几分钟,门又开了,那个全身都是白绷带的怪人走了进来。他进来后,解下缠在头上的绷带,赫然是国际知名大财团的总裁,高豹。   高豹走过来,坐下问:“有结果了没有?你们认为威伯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患了老年痴呆症?”   乔装为劫匪的中年男子先回答:“我认为是的,这老头儿要是不老年痴呆,这世上就没有老年痴呆了。”   年轻人随后表态:“没错,我可以十拿九稳地说,威伯是真的老年痴呆了,比任何一个老年人都要痴呆。”   高豹皱起眉头,问调查公司老总:“你呢,你怎么看?”   调查公司老总沉默半晌,才回答道:“我的意见是,目前资料不足,仍不能作出最后结论。”   高豹眼睛一亮:“为什么这样说?”   “时间,最重要的是这个叫威伯的怪老头患病的时间。”调查公司老总道,“我来到养老院之后,首先要调查的,是威伯这个人患病的具体时间。如果他提前两年发病,我是不会怀疑什么的。可他患上老年痴呆症就是最近的事情。核对具体患病日期,只比头一桩怪案——电影院杀人事件早了3天。”   高豹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说道:“所以你怀疑,威伯是因为知道有无可破解的怪案要发生了,担心涉入此案毁了自己神探的名声,索性先行装病?”   调查公司老总满脸困惑,搔了搔头,道:“我就是干这行的,以前也做过刑事警员。吃这行饭的,靠的是天生的直觉,也可以说是成为一个神探的天赋吧。没有天赋的人,你就算把案子给他破了,他也摸不着头脑。有天赋的人,往往是一听说出了案子,直觉上就知道凶手是谁,余下来的事情只是证实这一点而已。没有这个本事,仅凭推理调查,累死也未必能破得了几桩案。”   高豹继续踱步,不说话。调查公司老总继续补充道:“天赋既然称为天赋,那就是非常神秘的东西。具有天赋的探员,往往在案子还没有发生之前,就会有强烈的感觉,说是异能也不为过。总之,威伯的名号放在这里,他一生的刑案生涯就是个不灭的传奇,如果没有天赋,不能预先知觉异案发生的话,那他就不是威伯了,是菜伯!”   “菜伯?”高豹失笑,“这个称呼太贴切了,威伯现在是地地道道的菜伯。正所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想不到威风一世的神探,到老来竟然成了这么个可怜模样。”   调查公司老总犹豫了一下,终于把话说了出来:“高总,今夜我们已经全部测试过了,威伯不再记得以前的旧事,对死生甚至失去了感觉,眼看着一具尸体在他床下逐渐冰冷,他的表现能让死者心寒到再活过来的程度。所以我将提交给高总的结案报告是,威伯的病情是真是假,此事仍难确定。但他已非侦破温妮小姐遇害案的合适人选。或者说,他事实上已经成了最不合适的人选。”   高豹转向调查公司老总:“理由?”   “理由……”调查公司老总苦笑道,“很简单,如果威伯病情是真,这样子是绝无可能再派上用场的。如果他的病情是假,那我们就更不能指望他,因为他自己已经丧失了侦破此案的信心。”   高豹笑道:“你这份结案报告,可以说是非常棒,堪称四平八稳、面面俱到。”   调查公司老总的眼睛瞪大了:“高总,你对我的结论有异议?”   “你!”指着调查公司老总的鼻尖,高豹以他惯常的颐指气使大声吼叫道,“你的结案报告非常之专业,但却疏漏了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什么因素?”调查公司老总的背部猫一样地耸了起来。   “你提到了成为一个神探的最基本素质:直觉!一点没错,任何行业的领军人物,凭的都是天赋,都是直觉。但你偏偏疏漏了我的天赋、我的直觉!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高豹之所以能够成为这家国际性财团的总裁,凭的不是辛苦、不是钻营,而是我对市场对人性的天赋与直觉。正因为我的直觉从未错过,所以才会坐在这把椅子上。而现在,我就有这种直觉:温妮小姐遇害案,非威伯无人可破解。所以,一定要请威伯出来。不管他是痴呆了,还是半傻了!这是我的直觉,没有理由!”   高豹大声地说道。   【巧妙的试探】   天亮了,养老院的老人们迈着蹒跚的步子,缓慢地走出房间。阳光照射到这些老人的脸上,一生的阅历与沧桑,于此都归于淡然平和。   一名化装成养老院护士的女调查员,推着从头到脚缠着绷带,宛如木乃伊一般的高豹,从他的房间出来,急急地追上前面威伯的轮椅。两辆轮椅不疾不徐,慢慢地向湖边的树下推去。   一夜安睡,威伯的精神极佳,见人就打招呼:“起床了,吃饭了没有?”   “吃……吃了……”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在养老院颐养天年的老人,见到威伯无不面无人色、争相避走。倘不慎被威伯逮到,他老人家就会无休无止地问你同一个问题,直到把你彻底问到崩溃为止。   偏偏威伯又太热情,见人就急切地问候。眼见得前面小径上,行人远远见到威伯,无不惊恐交加地逃入树丛中躲藏,生怕被威伯逮到。   高豹全身缠在绷带里,跟在威伯身后,心里却是哭笑不得。心说威伯不愧是威伯,连得个病都是这么有性格,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威伯的轮椅被推到他喜爱的固定位置上,一棵粗大的老槐树,前面是清澈碧蓝的湖水,两只水鸟正在水面上追逐。威伯的眼睛倏然一亮,凝神看了好长时间,然后慢慢扭头,想找个人陪他聊天。   高豹大骇,急忙一捣替他推轮椅的女调查员,女调查员伶俐,飞快地将轮椅推到树的另一侧,避免让威伯发现,沦为威伯车轱辘话的牺牲品。   连高豹都躲了,养老院中更无人敢靠近威伯。威伯左寻右找,发现找不到人,一扭头,发现了假扮成女护士替他推轮椅的女调查员,顿时大喜:“小姑娘长得蛮有味道,有婆家了没有?”   “没……没有。”女调查员惊惧地后退。   威伯大喜:“小姑娘长得蛮有味道,有婆家了没有?”   “没……有!”女调查员全身战抖。   威伯大喜:“小姑娘长得蛮有味道,有婆家了没有?”   “没有!”女调查员掉头飞逃。   望着女调查员飞奔的背影,威伯大声喊道:“小姑娘长得蛮有味道,有婆家了没有?”   女调查员逃到远处,躲在一棵树下,落下了委屈的眼泪:“我真是缺心眼儿啊,干什么工作不好,偏偏要做女侦探,看看,遭报应了吧!”   时间慢慢地淌过,空气开始温热起来,连老树的枝叶颜色都开始显现出浓重的阴郁。两个小时过去了,威伯郁闷地呆坐在轮椅上,期待着有人过来与他聊天。高豹近在咫尺地观察着他,但始终不敢让自己出现在威伯的视线之中。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沿湖的小径上出现了一辆长方形的手推垃圾车。垃圾工人是名身穿蓝罩衫、套着黄色清洁工马甲、脸上蒙着口罩的男人。看到垃圾车向这边慢慢推来,威伯的眼神顿时一亮,瞧那意思,打算要逮到垃圾工,让他无休止地听自己的提问。   垃圾车推近了,威伯伸长了脖子,大声喊了起来:“来收垃圾了?”   垃圾工一声不吭,继续推车走过来。威伯重复刚才的问话:“来收垃圾了?”   垃圾工停下来,歪着头,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说:耳朵聋,甭跟我说话,听不见。   但是威伯并不理睬,仍然坚持发问:“来收垃圾了?”   垃圾工一声不吭,推车从威伯身后走过。这时候他发现地面上有垃圾,就停下车,弯腰去捡地面上的杂物。他的腰一弯,屁股正抵在垃圾车上,就见车子一扭,哐的一声,撞击在威伯的轮椅上,轮椅滑动起来,就听威伯一声“来收垃圾了”之后,已经是脑袋朝下,栽进了湖水中。   轮椅上的高豹急忙站起来,看湖水中的威伯会不会被淹到。突然之间耳际一声怒骂,他的身体被人重重一撞,“哎哟”一声,一头撞在树上。惊抬头,只见两名警员已经疾冲而至,跳入水中,将水淋淋的威伯捞了上来。威伯虽然全身湿透,却是兴趣不减,见到两名警员,大喜,高声问道:“你们俩怎么掉进水里了?”   “我们掉……”这两名突然出现的警员,就是韩警司和罗开。知道威伯的毛病,两人不敢接话,先把威伯连人带椅抬到岸上,然后怒气冲冲地走到高豹面前,不由分说按住高豹,砰砰砰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高豹倒没感觉到疼痛,因为他身上缠的绷带太厚,但是头上的绷带很快被罗开撕开了,就听韩警官怒气冲冲地骂道:“姓高的,这下子你可是真的惨了,涉嫌谋害前警官威伯,这个罪名,还不算亏待你吧?”   “乱讲话,”高豹悻悻地爬了起来,“哪里有涉嫌谋杀?你们连个证人都没有,信不信我让律师团搞残你们啊?”   “证人?”罗开和韩警司扭头一看,只见附近所有的医师护士都急速地转过身,快步走开,以表示他们真的不在现场。这情景让韩警司更加生气:“姓高的,你居然将养老院的医生护士全都给绑架了,这个罪名可不小。”   “少来,”高豹不忿道,“养老院的医生护士,都在路上遇到突发性病人,耽误了养老院的工作,这里的老人没人照料,我是实在不忍心,才请了人手来帮忙的。”   罗开生气道:“姓高的,你总是有的说,我问你,你把威伯推进湖里,目的何在?”   高豹叹息了一声,把头转向了威伯:“威伯,我这么做,你老人家肯定是很不高兴。可你也得替我们想想,好端端的,放着正常话你不说,非要说车轱辘话,大家的神经真的受不了啊。”   威伯听了,大喜,高声道:“你们两个,怎么掉水里去了?会着凉的啊。”   罗开皱起了眉头,说:“姓高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疑心威伯装病,不肯出来破案。可我看你是太缺心眼儿了,你看老人家这个样子,他像是装出来的吗?再者说了,愿意出山,是老人家帮忙,不愿意出山,是老人的本分,根本就没有必要装病的。”   高豹笑了:“听你们两人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为何威伯后继无人了。你们缺乏成为一个神探最基本的素质——天赋!你们没有天赋,没有直觉,看不出来威伯是在逃避着什么。所以你们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碌碌之辈,绝无可能在刑案侦破上更上一层楼。而我,却是有着直觉的。”   高豹最后说道:“直觉告诉我,威伯没有病。至于他为什么要装病拒绝出山,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为时光尘埃所湮没】   以韩警司和罗开躲在远处的观察,威伯肯定是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但是高豹却一口咬定威伯没病,理由是他的直觉,直觉告诉他威伯就是没病。   那么,威伯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呢?   这个问题,可伤透了大家的脑筋。   高豹还要考虑对威伯继续测试,直到测试得威伯崩溃,承认自己神志正常为止。可是他的行为却已经引发了韩警司和罗开的极度愤慨。要知道,威伯是警界的传奇,一生屡破奇案,从无失手,业已成为警界的偶像,在警员心目中,是神一样的存在。举凡吃警务饭的,提到威伯的名字,就肃然起敬,不敢有丝毫的冒犯或亵渎。高豹的所作所为,无异于触到了警界的底线。罗开和韩警司盛怒之下,当场取出警用手铐,要将高豹以袭警罪名拘捕。   据说高豹的智商在190以上,否则他也不会成为国际金融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又岂是罗开和韩警司这种小警员所能撼动得了的?   双方正僵持不下,绞尽脑汁地斗智,丢了威伯坐在轮椅上没人理会。却不想这一天是养老院开放日,许多老人的子女带着孩子来看望父母。正当三人在湖边争执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在草地上追逐着皮球,那只皮球颜色斑斓,特别漂亮,小女孩玩得开心极了,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   皮球在草地上滚动,撞到了一棵树干上,径直向着湖边滚去。小女孩急忙追过来,想在皮球落水之前把球抓住。可是小孩子无法精确判断距离分寸,她的身体冲到湖面,摇晃了几下,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跌落水中。   这时候,一条人影突然冲出,冲到湖边,拦腰抱住了小女孩,然后慢慢地将吓呆了的孩子放下。   转过身来,高豹、罗开与韩警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小女孩的人。   是年逾72岁的威伯,患有严重老年痴呆症的威伯。   这情景,不要说罗开和韩警司,连高豹都看呆了。   老年痴呆症,最大的特点就是意志力崩溃,患者丧失了生活自理的意识,事事需要别人的照料。可是威伯的表现,明显跟这个症状扭了劲。   虽已真相大白,可要是让大家相信威伯是真的装病,这个弯还是难以转过来。所以大家只是大张着嘴巴,看着威伯,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威伯在救下小女孩后,轻抚着女孩的背部,低声道:“记住,孩子,永远要替爸爸妈妈保护好你自己,因为你是父母的天使,没人能够取代你在父母心中的位置。”   说完这句话,威伯站起身来,丢下轮椅不要,迈着略显僵滞的步子,慢慢走远了。   “看到了没有?你们看到了没有?”高豹用手指着威伯的背影,疾追了两步,又停下来,哈哈大笑着,转过身对罗开和韩警司说道,“我的直觉果然是一点没错!威伯他是预先知道有超过想象的疑案出现,所以不想涉身其中。现在看你们的了,能不能说动威伯放弃这个想法,出来破解这一悬奇怪案,就看你们两个的本事了。”   罗开和韩警司仍未从震愕中清醒过来,半晌才面面相觑,支吾了一句:“我们两个……只怕是够呛。”   确实是够呛。威伯他老人家既然不愿意卷入这起案子,必然是有他老人家的理由。理由是什么不好说,但威伯为此不惜装病,这个态度再明确不过了,难道还要再过去碰钉子吗?   但是这个钉子,却是一定要碰的,谁让自己没本事解开这桩疑案呢?更可怕的是,女高管温妮之死,也许不是最后一桩。凶手现在已经尝到了杀人的快感,他会无休止地把这种快感持续下去。如果越来越多的人被害,而凶手却始终无法归案,那可怕的后果,想想头上都会冒冷汗。所以罗开和韩警司顾不上再和高豹扯皮,小步紧跑,追在威伯身后,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胆。威伯却一直往前走,走到了养老院临门处的一块空地上,那里停着一辆垃圾车,一个满脸喜色的年轻人,正在换上垃圾工的工作服。看得出,他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这时候威伯说话了:“这个垃圾工叫阿凯,小时候因为被医生滥用抗生素,导致两耳失聪,话也说不大清楚。长大以后,他遭遇了许多困难,这是可想而知的。这世界,身体健全的人尚且要克服无数的人生难题,更何况一个残疾孩子呢?阿凯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接替他父亲,做一名清洁工。这个愿望似乎很简单,却又很不容易,但最终阿凯如愿以偿,穿上了他父亲穿了一生的垃圾工服装。”   罗开和韩警司茫然对视,不明所以。   威伯继续说下去:“阿凯上工的第一天,就在这里,就是在这家养老院前门那儿,出现了一匹腐烂的马尸。这匹马死了很久了,被附近的畜牧厂扔到了这里。这时候的阿凯应该怎么做呢?他是不是应该跑回家,去找他的父亲?还是应该立即推起垃圾车,想办法把马尸运走呢?   “现在请你们告诉我,面临这个人生课题,阿凯最正确的选择是什么?是应该回家找他的父亲,还是应该立即动手,将马尸搬走?”   罗开和韩警司同声回答道:“当然是立即动手将马尸搬开了。”   “为什么呢?”威伯转过头来,用纯真的眼神询问着。   罗开和韩警司嘟囔道:“因为,阿凯已经长大了……”   “错!”威伯突然吼叫起来,“不是阿凯长大了,而是他的父亲苍老了。老年人,无论他曾经是多么的辉煌,无论他曾经拥有多么傲人的智慧,但昔日的一切就像沙砾上的水,终将慢慢沉落,消失于时光的泡沫之下。   “这个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并非是年轻人成熟了,而是父辈苍老了。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成熟。但是他们仍然要承担起自己的人生责任,因为他们的父辈已经为时光的尘埃所湮没。   “现在你们明白了没有?”   【顶尖智慧之对撞】   罗开和韩警司垂头丧气地回来,迎面遇到高豹急切的脸:“怎么样?没有办法说服威伯吗?”   罗开和韩警司摇头:“威伯他老人家……这次怕是要彻底脱手了。”   高豹的脑子敏捷得惊人,立即判断道:“威伯认为现在是你们这一辈人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了。可是这责任太重大,你们只有能力而偏偏缺乏天赋,所以无力承担,对不对?”   罗开和韩警司无言以对。   高豹好胜心大起:“早就知道你们两个不行,看我的,也让你们见识一下顶峰级别的智慧对撞,让你们开开眼。”   说罢,高豹理了一下衣领,目不斜视,大踏步地向威伯走去。罗开和韩警司急忙让开路,看着他以势不可当的稳健步伐走到威伯面前。罗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听这家伙吹牛,还顶峰级别的智慧对撞,说得像真的一样,他到底行不行啊?”   韩警司苦笑:“行不行都是他了。威伯的意思不是很明确吗?他说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成熟,这是在暗示我们想破脑袋也无法破解这个案子。但他又说,不成熟也得承担社会责任,意思是说,我们就应该挺起胸膛,去迎接失败。可是这失败的后果……唉,我又想我的养鸡厂了。”   然后两人就不做声了,看着高豹走到威伯面前,俯身说着什么,距离太远,无法听到他的话,但看他说话时的肢体语言却是非常的丰富。罗开和韩警官站得远远的,都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魅力。   事情确实是这样,高豹的演说极富力量。此人是能够于国际金融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只言片语便可调动千军万马。这种超富魅力的演讲,是他这种人必不可少的技能。就见他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浅吟低诉,吸引着过往的行人全都凑到他身边,仰起脸,全神贯注地听他述说。   听名家演讲,的确是一种享受。你甚至无须听到他说什么,单看他的肢体动作,以及现场的气氛,就能够为之打动。罗开和韩警司虽然见多识广,但亲见高豹这种人物的现场激情演说,却是生平首次,站在远处居然看得入了迷。   四周围拢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将高豹团团围在中间,他分明是受到了现场气氛的感染,表达得更加流畅,更加充满动感与激情。就见他手掌一个凌空下劈动作,果断而有力,然后他停了下来,扭着脑袋东张西望。   韩警司困惑:“咦,说得好好的,他怎么停下来了?”   罗开道:“还说什么说?人家威伯早就走了,他说给谁听?”   “威伯走了……”韩警司顿时气馁,“唉,你看这事弄的。”   高豹回来了,居然面有喜色,透着一股洋洋得意的劲头儿,对两名警员说:“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千辛万苦,我们又向成功迈进了一步。”   韩警司道:“拜托,你话还没说完,人家威伯就扬长而去了。就这你还向成功迈进了一步,你这个人的脸皮……在厚度上是颇有创意的。”   高豹笑道:“知道为什么你再拼命努力,也只不过是个吃警务饭的小警员吗?你和我,区别就在思维模式上。是不同的思维模式让你和我成了不同的人。比如说在这里,你看到的是威伯对我的劝说不屑一顾,漠然离去,你看到的是我的游说失败,并沉溺在从别人的失败中取得快感的乐趣之中,所以你一生也不会长进,因为你的社会衡量价值体系出了问题。”   “而我则不同。”说到这里,高豹提高了声音,挥舞起手臂,极有力度地说,“任何时候,我的注意力只倾注于事情本身,而对心理感受缺乏敏感性,不管这种心理感受是来自我自己,抑或是来自别人。在刚才的游说中我丝毫没有体会到失败的痛楚,相反,我发现了有一种风格,又或是模式,为威伯所不喜。而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是尽快打动威伯,让他放弃老年人特有的固执,走出这家养老院,把杀害温妮的凶手揪出来。”   “而且事情的发展始终在验证着我的判断。”高豹终止了激情洋溢的演说,放缓语速,转向两名目瞪口呆的警员,继续说道,“正如我一再告诉过你们的那样,威伯他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他的大脑比任何人更敏锐、更直接地触及问题的实质。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搜集到了有关这位传奇人物越来越多的资料,这就为我们必然而来的成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罗开警惕起来:“你又要干什么?我可警告你,如果你再敢碰威伯一下,我豁出前程不要,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哈哈哈,”高豹笑了起来,“言重了,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我所要做的,不过是启动我的智囊团,攻破威伯这座坚固的冰山,务必让他老人家出山,助我们解开温妮被害之谜而已。”   “智囊团?”韩警司立即反对,“姓高的,你越走越远了,我劝你还是带着你的犯罪团伙去黑市上赚钱吧,这不是你们应该涉足的领域。”   “我为我们双方的歧见表示最大程度的悲哀。”高豹真诚地说道,“有件事你们务必搞清楚,我们不是什么犯罪团伙,我们是纳税人,是公民,是缴纳了税款,雇用你们来保护我们人身安全的。可现在你们严重失职了,你们既保护不了我们的安全,也无法把凶手绳之以法。最悲哀的是你们甚至不知道如何挽回败局,从你们这些失败者身上,我才真正意识到威伯的价值。”   罗开和韩警司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高豹占了上风,话题一转,说道:“现在我约请你们二位参加我的智囊团,不是因为你们的智力,而是因为你们对威伯的了解。相信我好了,等你们见到我的智囊团,就不会再有丝毫的顾虑。简单一句话,智囊团中的每一个人,一周的收入就能够在世界最昂贵的地方买下一幢大厦。与这些人共事,相信不会辱没你们两个,反而是你们人生最为难得的际遇。”   被高豹如此一忽悠,罗开和韩警司有点头晕,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向停在远处的豪华商务车走了过去。   【强大的智囊团】   国际性的金融财团,工作起来效率就是高。当罗开、韩警司二人跟在高豹之后,走进他的会议室时,发现高豹的智囊团已经集结待命了。   出乎罗开和韩警司的意料,这一智囊团并非他们所想象的那样,个个大腹便便,相反,其中不乏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他们所仰慕的大学者、教授,又或是智力领域的顶尖人物。最让罗开惊讶的是,国际考古学权威吕随启教授赫然也在其中。   到了这一步,罗开和韩警司才倒吸了一口冷气,对这家财团刮目相看。难怪这家公司能够叱咤国际金融市场,他们果然有着翻云覆雨的能力,单说他们随时调动的智力资源,就足以傲视同业。   此时,罗开和韩警司彻底被在场的学者权威震慑住了,像两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并排坐下,大气也不敢喘。   “诸位,辛苦大家跑这一趟,实在不好意思。”高豹未及坐下,已经气势如虹地发言了,“可是我请大家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公司与你们的联系人温妮小姐,日前已经遇害了。”   现场一片寂肃。很明显,温妮于密室中遭无形凶手缢杀一案已经众所周知了。所以众人不做声,听高豹继续说下去。   高豹道:“正如你们听说的那样,温妮小姐的死,整个过程匪夷所思,不可理解,违背了最基本的常识和逻辑。但事情就是发生了,我们再也无缘亲聆温妮小姐那浅笑盈盈的低语,无缘再欣赏那动人的风姿及绝弃红尘的冰韵。温妮小姐的遇害令我们震惊,但同时我们意外地发现,温妮小姐并不是系列凶案的第一个受害人,在她之前,已有多名遇害者。现在请两位莅临的警官先生简单地为我们介绍一下情况,以让我们全面而精确地了解这起事件。”   说完之后,高豹的目光转向韩警司,他粗大的手指放在嘴唇上,低声道:“两分钟。”   意思是说:韩警司介绍案情,时间不可以超过两分钟。   韩警司鼻尖淌汗,站了起来,他知道眼前这些人名头虽然响亮,却多与警务工作无关,说多了对大家都不好,干脆就只说大家都知道的:“嗯,各位领导、朋友们、女士们、先生们,嗯,这个,很高兴……嗯,我的意思是说,温妮小姐的遇害,对我们来说同样也是非常的意外,嗯,很震惊。对,极为震惊。嗯,总之吧,事情就这个样子的,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系列凶杀事件,在我们这座城市里发生了。截至目前已有6人遇害,全都是年轻的女性。第1桩是电影院公然缢杀事件,第2桩应该是商务宾馆女子缢杀事件,该死的秃头,把顺序全都弄乱了……嗯,第3桩是网吧女玩家缢杀事件,第4桩是光天化日之下公园女子缢杀事件,第5桩是火车站高峰时间女子缢杀事件,第6桩就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温妮缢杀事件。6起缢杀事件的现场共分两种,一是封闭的密室,一是人流稠密的公共场所。共同的特点是,多人目击女子被缢杀的经过,但却无人看到凶手,嗯,没有人能够看到凶手……谢谢,我的话说完了。”   韩警司坐了下来,揩了揩鼻尖上的冷汗,茫然地看着众人。与会人眉头微皱,都在思考着他的话。   “谢谢这位警官流利通畅的表达。”高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讥讽,说道,“我请各位来,是因为诸位都是雄踞于智力金字塔顶尖上的人物,不需要我提醒,大家就知道这样一件事,如果在第一时间内你无法回答上来凶手隐身的秘密,那么,你就只能等待着别人来告诉你答案了。现在请问,有人能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吗?”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更长时间的沉默。   “谢谢。”高豹打破了寂静,继续说道,“看起来没有人能够在第一时间破解这个谜,除了一个人。这个人此时正居住在一家养老院内,他老了,拒绝再为尘世间的事物奔波操劳。而且他已经淡漠了人世间的所有,金钱、名誉或是地位,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试图请老人出来,请求他帮助我们破解温妮遇害之案,可是老人家冷淡地拒绝了。现在我想问,你们,在座的诸位,有一天你们也会老去,静静地,一个人坐在湖边的轮椅上,等着时光的尘埃慢慢地将自己埋没。这时候如果有人登门求教,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动你的心?”   在场诸人愕然,半晌过去,才有一个老学者失声问道:“高总说的那个人,莫非就是威伯?”   “当然。”高豹道,“除了威伯,世上还有谁破解得了温妮小姐的命案?”   “那就没有办法了。”出乎意料地,现场多数人同时开口说道,“如果威伯拒绝,那就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他再改变主意,没有这种可能。”   想不到,了解威伯的人如此之多,这让高豹愕然,他失神跌坐在椅子上:“真的没有办法可想了吗?”   “没有办法可想!”众人斩钉截铁地说,“威伯不是别人可以改变的,他的一生,注定了是改变别人的人。”   “这……”高豹终于泄了气,“总会有别的办法吧?威伯再如何了不起,他终究是个人。是人就有人的缺陷,就可攻取。”   现场一片静寂。虽然高豹的话无懈可击,但从与会人脸上的表情来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正在僵持之中,后面突然有人笑了一声,高豹大怒,回头一看,原来是公司的一个杂役,负责为会议室的客人上茶水。   高豹眉头一挑,对茶水工道:“你,笑什么?”   茶水工吓了一跳,低下头,低声道:“高总,试过让受害人家属出面没有?你说的那个人,他可能拒绝你,但肯定不会拒绝受害人家属的恳求。”   “嗯!”高总站起来,向茶水工走过去,“你再说一遍。”   这时候一名经理跑了过来,满脸惊恐,推着茶水工离开:“高总,您别生气,他是刚来的临时工,不懂公司的规矩,我这就打发他走……”   “胡说八道!”高豹吼道,“他才不是临时工,他是总裁办公室的紧急事态负责人。这件事就由他负责了,务必给我办好,听清楚了没有?”   【一飞冲天的年轻人】   罗开和韩警司开着一辆老掉牙的警车,又回到了养老院的门口。   后面一辆豪华大巴疾驰而至,车停下来,一群哭哭啼啼的人鱼贯下车,有老人,有孩子,有的身上还披着孝衣。最后下车的是高豹公司那个负责给客人上茶的茶水工。他将这些哭哭啼啼的人聚集在一起,吩咐道:“你们大家要记住我的话,你们的亲人遇害,都恨不能把凶手抓住,剥了他的皮。可是除了住在这里这个叫威伯的老人,再也没人能够抓到凶手。而且即使是威伯出马,也未必能够成功。所以我们这次是求人来了。威伯愿意帮助我们,那是老人家的恩情,我们感激不尽。威伯不肯,那是老人家的本分,我们绝不能说一句失礼的话,绝对不可以,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抽泣着回答道:“听清楚了,不管老人家愿不愿意帮助我们,我们都不敢难为他老人家。”   “这就对了,好,我们进去吧。”说完,茶水工率这群哭哭啼啼的受害者家属鱼贯而入。   韩警司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感叹道:“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真的不敢相信,一个茶水工就因为一句话,居然能够一飞冲天。温妮小姐可真没有白死,日后这个茶水工肯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罗开也叹息道:“是啊,看到这些,就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些大型金融公司能够挺立于潮头始终不倒了。他们的用人方式,既规范又灵活,有本事的人就能够一飞冲天,没本事的只能老老实实吃饭。”   “是啊,”韩警司接道,“现在我才服气,高豹能爬这么高,真不是白给的。”   两人不再说话了,静静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下了车,走进树林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用望远镜远远地观察着威伯。   威伯仍然坐在湖边的轮椅上,他的老位置,一个人面对着湖面,陷入沉思之中。小径上那支受害者家属队伍,在茶水工的带领下,正在慢慢靠近。终于,他们走到了威伯面前,停了下来。   威伯转动着轮椅,面对着一双双充满祈求的眼睛,一言不发。   一个受害者家属越众而出,韩警司仔细看了半晌,说:“这个人是公园缢杀案中死者的母亲,听说女儿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杀害,却无人看到凶手,老母亲伤心过度,当场昏死在停尸间了。”   罗开“哦”了一声,俯在望远镜上凝神观看。距离太远,无法听清楚死者的老母亲在说些什么,只看到威伯不停地点头,分明是赞同对方的意见。   公园被缢女子的母亲诉说完,又有一个前额微秃的男子出来,对着威伯说着什么。罗开嘀咕了一句:“这个人好怪。”   韩警司犹豫了一下,解释说:“这个人和他的哥哥是双胞胎。他的哥哥就是第二起商务宾馆缢杀案的目击者。嗯,总之很诡异,他走双胞胎哥哥秃头处长的门路,把妻子安排在公务系统,做公务员。可是秃头处长趁上班时间带着弟媳妇去宾馆开房,就在开房期间,发生了缢杀怪案。”   罗开皱起眉头:“我听得好乱。”   韩警司叹息:“是啊。”   两人不再说话了,继续观察。秃头处长的弟弟叙述过后,又有几名受害者家属拥上前,围着威伯痛哭失声,诉说着什么。   韩警司道:“这几个是火车站缢杀案的死者家属,那女子是个开化妆品商店的小老板,去外地进货,可还没等通过火车站的检票口,就在拥挤的人流中被活生生缢杀了,家属悲痛至极。”   罗开倒吸了一口冷气:“高豹这家公司太可怕了,他们似乎能干出任何他们想干的事情来。”   韩警司叹息:“有钱人,办事总是容易的。”   然后是电影院缢杀案受害人的父母,跟着就是网吧缢杀案受害人花猪的父母。但却没有看到温妮的父母。所有的家属都哭泣着向威伯小声地恳求,威伯眼中有泪,却始终只是点头,不吭声。   这时候罗开的望远镜扫到了站在一边的茶水工,正见他取出手机,退到远处的一棵树后面接听电话。当时罗开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时候,偏偏有电话打进来,只怕会误事……正想着,就见威伯俯身向受害人的家属们鞠了一躬,然后不疾不徐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威伯在说些什么,但能够看到受害者家属们频频点头,不过是几分钟的工夫,茶水工的电话已经接听完了,这边威伯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就见受害者的家属们排成一队向威伯鞠躬,表示感谢。然后众人转身,缓慢地向着门外走来。   罗开急忙把望远镜转向茶水工,明显看到茶水工那目瞪口呆的表情。罗开再也忍不住了,叹息了一声:“唉,高豹算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了,可跟威伯相比,终究是差了一筹。你看看,只不过只言片语,就让高豹苦心调集的这些苦肉大军不战而退,自己回去了。”   韩警司也是呆若木鸡,脱口叫道:“威伯是怎么说服的这些人?”   罗开道:“说服别人,靠的不是奇特的语言,而是诚恳的态度,与浸透了人生阅历与智慧的声音。同样的话,我们说了不管用,可是威伯说出来就不同了。”   韩警司点头:“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两人站了起来:“好了,都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们走到警车边,看到受害者家属依次上了大巴车,叹息了一声,钻进车刚刚打着火,这时候茶水工狂奔着赶来了:“两位,两位警官请稍等,我们董事长马上就到。”   “董事长?”罗开和韩警司齐齐吃了一惊。   【巅峰智慧之对决】   一辆黑色的轿车行驶到养老院的门口,高豹行色匆匆地下了车,疾步走到车子的另一边,将一个人搀下车。   罗开和韩警司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这家大财团的董事长究系何样人物。   不过是一个老头儿,身材短小,目光平静,全身上下似乎弥漫着一股活力。身上没有任何饰物,穿着似乎也很普通。但罗开和韩警司心里有数,这老人身上的衣服,只怕自己一辈子的薪水也买不起。那衣服穿在老人身上,是那么的得体柔和,绝不引人注目,却又绝不会被人忽视。   此时高豹的表情完全变了,再也不见那种霸道与蛮横,反而处处小心翼翼。他搀扶着老人,慢慢地转向罗开和韩警司,对老人说道:“董事长,这两位就是负责温妮案子的警官,为温妮的事跑前跑后,连口水都没有喝上。”   让高豹这么一说,韩警司和罗开只觉得面红耳赤,这才知道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别人的感激。一旦你配不上这种感激,那种羞愧与内疚直让人恨不能将地面扒开一条裂缝,钻进去躲起来。   “哦,是这样。”董事长微微躬身,“两位警官如何称呼?”   罗开和韩警司赶紧作了自我介绍。就见董事长深深地一鞠躬:“两位,为温妮这孩子的事,让你们受累了。”   罗开和韩警司也忙不迭地鞠躬,一边回礼一边想:这老家伙有多少钱?600亿美金?还是800亿美金?你说这老头儿有这么多的钱,干点什么不好?偏要来威伯这里找钉子碰,何苦呢!   心里想着,两人跟在董事长身后进了养老院的大门,走上了通往湖边的那条碎石子小径。董事长并不急于见到威伯,每行几步都要停下来,说:“看这草,这就是川木香,再看这个,这是枫杨,这边的是朱槿,想不到这里居然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真是太美了。”   董事长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他似乎认得地面上的每一株植物,听得罗开和韩警司钦服不已。不长时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威伯的老地方,此时威伯仍然坐在轮椅上,入神地望着水面上翻飞的水鸟。   董事长惊喜地叫起来:“天,是两只丝冠鸟,它们最喜欢吃的是酸甜的水果。”   “没错,”威伯笑着道,“它们最喜欢吃果核,削了皮的苹果,它们也喜欢。”   董事长哈哈笑了起来:“那可就有点难办了,这里住的都是老人,只怕牙口都不好,家属送来的面食可能不会少,酸硬的水果嘛,我猜你得自己去买。”   “猜对了,”威伯道,“不过它们吃得不多,一个小小果核,就能够让它们快乐好多天。”   “是啊,”董事长说,“人在这世上,和这两只丝冠鸟没什么区别的,所求所欲,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果核。肯守住自己果核的人,该有多么快乐啊,丢掉了果核却去寻求不属于你的东西,这时候痛苦就产生了。”   威伯点了点头:“所谓明智人生,是何等艰难。”   “一点也没错。”董事长走到威伯身边,径直往下一坐,这时候树后飞快地闪出茶水工,闪电般将一只小马扎塞到董事长屁股下面,这场景看得罗开和韩警司目瞪口呆,而其余的人却淡若寻常、不以为意。   坐下来之后,就听董事长继续说道:“最先跟我说起果核人生的,就是温妮那个孩子。我现在还记得啊,当时公司招聘精英,应聘的人不计其数,有机会获得面试的,无不是精英中的精英。等面试那天,个个仪表上都尽其可能地让人无可挑剔,可是却有一个女孩子,眼角上还挂着眼屎,口红画得歪歪斜斜,光脚穿着拖鞋,身穿一件白色的浴衣,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跑进来了。公司被这个另类的女生吓坏了,人力资源部想都没想,直接从面试名单上勾掉了她的名字。可当时我正好在公司,就把她叫过来,问:‘面试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穿得这么随便?’你猜她说什么?她说:‘老伯啊,一个人的认真,是在心里,是对自己的认真,我只是想找份随意的工作,又何必这么难为自己呢?’”   说到这里,董事长拿出手帕,拭了拭湿润的眼角,继续说下去:“当时我觉得这女孩子有点想法,就把她留在了公司。带她出了一趟差,她买了5份礼品,说是要送给自己的男朋友。我问她,‘为什么要送男朋友5份礼品呢?’她回答说,‘我有5个男朋友啊,他们都爱我,我周一去一个男友那里睡,周二去和第二个男友睡,每天轮换一个,只有周末才属于我自己。’我当时有点疑心这孩子神经不正常,就问她,‘你有5个男友,他们彼此之间知道吗?’她嘻嘻地笑了,说,‘老伯,你可真够傻的,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事,那可是会出人命的啊。我只想趁年轻多尝尝不同男人的味道,可不想惹祸哦。’当时我气得脸都白了,说,‘那你一天换一个男人,肯定是很累的。’她说,‘当然啦,可是我爱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说,‘一个女人,难道可以爱很多男人吗?’她说,‘老伯呀,女人对男人的爱,只有女人才知道。’我被这孩子搅得脑子有点晕,心想,也许我们对这世界的理解是错误的。”   说到这里,董事长停了下来,好长时间后才又开口:“后来啊,我故意交给她很多工作,让她越来越忙,忙到了连一个男友都没有的程度。有时候我同她开玩笑,问她,‘傻丫头,现在你一次睡几个男人啊?’她只是羞涩地说,‘老伯啊,我永远是我。我是不会变的,变化了的,是这个世界。’”   然后董事长站了起来,说道:“是啊,我知道温妮从来就没有变过,但这次死亡事件,却彻底地改变了她。从此她也无法爱了,再也无法享受周旋于多名情人之间的刺激与快感了。爱欲呀,就是迷惑这孩子的美丽果核,除此之外,这世界上的一切,于她而言毫无意义。不管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说完这句话,董事长转身,慢慢地走远了。   【如何调查一个女鬼】   次日早晨,罗开和韩警司来到警局,进门就看到了威伯,两人顿时呆住了。   威伯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两眼望着窗外。远处有几个头发染成金红色的年轻女孩子,和几个男孩子嘻嘻哈哈地拥吻而过。少年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却仍然传来一声女孩子略带几分娇气的尖叫。   威伯叹息了一声,慢慢地把头转过来:“有眉目了没有?”   “眉目?有……没有。”罗开和韩警司手忙脚乱,急忙吩咐下属,“快,马上把案子的笔录拿过来……”   威伯一抬手,打断了他们:“我问的是,有关缢鬼杀人事件的传说,这方面你们进行过调查没有?”   “缢鬼杀人……”罗开的脸色有点难看,“威伯,是有这么一种说法,说是有个死了几百年的吊死鬼,正在行凶杀人。现在这几起缢杀案,都是无形无影的女鬼所为。可是我们警局缉案,总不能……”口中支吾着,心里却是疑惑不定,昨天那个董事长,好像也没说什么啊?就是温妮那个女人,生前的私生活很不检点,居然和5个男人发生性关系,就为了这么个奇怪的女人,威伯竟然愿意出山了?莫不是威伯从温妮的众多男友中,判断出凶手是因为吃醋才杀了她吧?   可这也不挨边啊,温妮只是第6起,前面可还有5起案子呢。   莫非,这6个被杀的年轻女人,有一个共同的男友?这男人嫌自己的女人太多了,就一个一个地杀掉她们,图个省心?   好像这就更不挨边了,那男人既然要除掉自己的所有女人,那他又是如何隐身的呢?   罗开越想脑子越乱,乱到了已经失去反应的程度,只能呆呆地看着威伯,等着下一个指示。   就听威伯吩咐道:“马上去把女鬼的情况调查明白,她是什么年月的人?叫什么名字?因何自缢身死?越详细越好,快一点。”   “这个……”罗开和韩警司面面相觑,“调查女鬼?”   “当然是调查女鬼。”威伯不满道,“难道不调查女鬼,你还想调查男鬼不成?”   “不是……”两人同时大叫起来,“威伯,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你让我们从何着手啊?”   威伯把头凑过来:“孩子,猪是怎么死的啊?笨死的!   “去找历史学家、城市掌故史家,最多一个电话就能弄明白的事情,你们居然拖了这么久。”   两人悻悻地走到电话旁,拿起电话来,罗开对韩警司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自从系列缢杀案发生之后,我们的智商呈大幅跳水下滑趋势?”   韩警司道:“下滑就对了,怎么会想到真的要调查一个死了不知几百年的女鬼?”   不到半个小时,罗开和韩警司返回报告:“威伯,查清楚了,那个女鬼叫杜韦娘,是大唐诗人刘禹锡的女朋友。”   “刘禹锡?”这个结果明显让威伯吃了一惊,“是不是那个写‘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刘禹锡?”   “没错。”罗开汇报道,“也是那个写‘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刘禹锡。这个家伙,文笔好得很,泡女孩子有一套。”   “说说具体情况。”威伯吩咐道。   “是,”韩警司来了情绪,汇报道,“威伯,是这么个情况,这个刘禹锡呢,就是个诗人,赶考的路上,因为钱花光了,饿昏在路边了。远处恰好有一座庄园,就是我们要说到的杜韦娘的家,当时杜韦娘站在绣楼上,看到刘禹锡饿倒,就吩咐家丁把刘禹锡搀扶回家里来了。后来呢,两人就好上了,相爱了。相爱之后呢,杜韦娘就偷偷给了刘禹锡一笔钱,倒贴啊,让他继续赴京赶考,两人分手前肯定说过许多话,可这个过程没法子做笔录了,不好多说。总之,是刘禹锡走了之后就没消息了,再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的事情,可能是杜韦娘家破产了吧?杜韦娘就成了一名歌手,也给人伴舞。恰好有个当官的李绅请刘禹锡吃饭,跳舞的恰恰是杜韦娘,两人就相认了,然后就又在一起了。听说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个插曲,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宰相李逢吉,这个人的人品很成问题啊,他居然谎称皇城正殿设宴,把杜韦娘骗了去,强行霸占了,事发突然啊,杜韦娘也来不及报警,发现后又逃不出去,就自杀了。案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罗开你帮我补充一下。”   “我补充……没法补充。”罗开听得头大,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心想,敢情韩警司净想着他的养鸡厂了,历史常识匮乏到了怕人的程度。   威伯却听得津津有味,问道:“你认为凶手就是这个杜韦娘吗?”   “这个……”韩警司犹疑不决,看了看罗开,“你认为呢?”   罗开道:“威伯,我琢磨不大可能,你想啊,杜韦娘是个多情善良的女子啊,她爱刘禹锡,宁死不屈服于权贵,这是烈女啊。她应该不是能干出系列凶杀的那种人。再说了,害死她的是霸占了她的宰相李逢吉啊,你说她杀这么多女人干什么呢?没理由。”   “嗯,我也是这样想。”威伯吩咐道,“先把疑凶杜韦娘的笔录归档,然后把几桩案子码堆,电影院缢杀案一堆,网吧缢杀案一堆,每个案子各码一堆,赶快码起来吧。”   韩警司和罗开答应了一声,就过去码堆。   说码堆,一点也不夸张,因为这些案子多是发生在公共场合,目击者动辄数百人,每起案子的刑案笔录就厚厚的一大沓。他们将会议室里的长条桌清空,按顺序摆放出6沓刑案材料,然后请威伯过来看。   “威伯,都码好了。”罗开汇报道,“这一堆是电影院缢杀案,依次是商务宾馆客房缢杀案、网吧缢杀案、公园缢杀案、火车站缢杀案,以及温妮密室缢杀案。一共是6堆。”   “不对。”威伯说,“少了一堆。”   罗开和韩警司怔了一下:“不少,所有的材料都在这里了。”   威伯道:“我说少了一堆,就是少了一堆。”   【死不瞑目的男子】   望着罗开和韩警司茫然的脸,威伯缓声道:“孩子,你们想过没有?我为什么要让你们去调查杜韦娘的案底,为什么呢?”   罗开看看韩警司,韩警司看看罗开:“是啊,为什么呢?”   “我是在告诉你们,凡事都有原因。”威伯突然吼叫起来,“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既然有着流言和传说,那必然是有一个事发的源头。我是在告诉你们,凡事必须找到源头。”   罗开和韩警司被训斥得点头不迭:“是的是的,威伯教训的是,正所谓树有根,水有源,凡事都有源头。”   “那么,我来问你们。”回身一指长条桌上的6堆案情材料,威伯呵斥道:“这6起案子的源头在哪里?”   “是啊,源头在哪里呢?”罗开和韩警司凝神苦思。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对了,正是因为自己不知道源头在哪里,知道的话案子早就破了,所以才想到请威伯出山,前前后后费尽周折,总算把威伯请出来了。可威伯来了,居然还是让自己去找源头,你看这扯不扯?   威伯走到长条桌前,顺手将桌上的案情卷宗用力一扒拉,将最前面空出一个位置,哗啦啦,刑案笔录散落了一地,吓得罗开和韩警司脸色惨白。威伯指着这个位置说:“所以我对你们说,案子不对,材料少了一沓。这一沓应该在这个位置。少了这一沓,后面的六沓材料,就不再有意义。”   说着话,威伯转过身来,问道:“告诉我,这一沓子材料现在在哪里?”   “在……”突然之间,罗开灵智大开,喊了起来,“威伯,你是说前面应该还有一桩案子?”   “废话。”威伯笑道,“怎么可能没有?没有才怪了。”   “我明白了,”罗开兴奋地走到前面,“现在这六桩系列凶杀案,是前面一桩案子的继续。这6名互不关联的死者,必然是以前面的事件为中心,勾连了起来。”   “很好,”威伯赞赏地笑道,“这都死了6个人了,这是何等的怨恨,比杜韦娘对宰相李逢吉的仇恨还要深。这么深的仇恨,必然有迹可寻。”   “给我查清楚,这6名死者的交集究竟在什么地方。”威伯吩咐道。   韩警司上前一步:“威伯,这个思路我们早就有,而且出动了全部的人手,单是笔录就超过了2000份,但最终的结果是,这6名死者没有交集,真的没有。她们每个人职业不同,生活圈子不同,爱好兴趣不同,有的是终日不归家的女玩家,有的是国际金融财团的女高管,完全没有丝毫的相近之处。我们甚至已经追查到了她们的幼儿园时代,但是她们的生活轨迹真的没有叠合之处,没有!”   “没有才怪。”威伯笑道,“这世界上任何两个人,只需要6个人,就能够建立起来最直接的联系。这里有6名死者,你却说她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这怎么可能?这个解释不科学。”   “要是这样说的话,那就是我们现在的结论了。”韩警司争辩道,“这6名死者,她们的私生活中肯定是有交合重叠之处的。只不过,这种交合重叠没有归纳到刑事案子中来,所以我们不知道,连她们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也就是说,系列凶杀案的源头,始于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起我们不知道的事件。这是一个黑箱,我们无法看到黑箱内部。就是这样。”   “你说得固然没错。”威伯道,“如果不发生系列血案的话,那的确是一个黑箱,一个永远无人知晓的心灵秘密。这黑箱无处不在,也不足以引发世人的关注。但是,当系列血案发生的时候,这只黑箱就已经打开了,它完完全全地向我们敞开着,告诉我们这里所有的秘密。而我们警员的职责,就是向世人昭示这只黑箱的秘密,以公正的名义,恢复世人对这世界的信心。”   猛一抬头,威伯继续说道:“现在我让你们把近2年,也许是近5年,所有的民案刑案,统统过滤一遍。但凡有丝毫奇怪之处,有丝毫不可解释之处,都拿出来,黑箱必然在其中。我说过了,一个引发6桩血案,也许还会有更多血案的初始契因,能够永沉海底,不为人知,这是不可能的。我要求你们重点关注涉及人命的案件,只要不是正常死亡事件,就都有必要重新厘选。”   “人命……”韩警司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对了威伯,叫你一说我想起来了。系列血案发生之前的几天,嗯,到底是几天呢?就是前3天,闹市街区出现了一具无名男尸,目前还没有弄清楚死者的身份。而且缢杀案一发生,所有的警力全部抽调……”   “什么!”威伯腾地跳起来,“无名男尸?你为什么不早说?”   韩警司呆了一下,苦笑道:“威伯,那是具男尸……”   “尸体在哪里?马上带我过去看看。”威伯吩咐道。   韩警司疾跑两步,询问了一下,回来对威伯说:“那具尸体还在警局的冷藏室里,法医的解剖结果表明,死者系旧病突发而死,应该跟系列……”   威伯打断他:“我要看到尸体再说话。”   韩警司心里不认同,可是不敢不从,就和罗开带着威伯去了警局的停尸间。走进去后,就是一排银灰色的冰冷金属柜,总计有8只,其中7只上面都贴着标签,只有最后一只还空着。   威伯不待人领路,径直往里走,一直走到最里边的冷柜前,停了下来,问道:“是不是这一只?”   “没错。这一只里存放的就是无名男尸,其余6只铁柜,分别是6起缢杀案的被害人。如果再来一桩,停尸间的冷柜就全满了。”   “打开它。”威伯吩咐道。   咔啦一声,冷柜被慢慢抽出来,仰面躺在里边的死者呈现在大家面前。这是一名年约四旬的男子,满脸沧桑,手脚上布满老趼,穿在身上的旧衣服已经烂到不成样子的地步。   静静地俯视着这具无名尸体,好长时间,威伯才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来迟了。知道你死不瞑目,但为了你,付出6条年轻的生命,这未免太过分了。”   【凶手潜伏日久】   从停尸间出来,威伯吩咐罗开:“把停尸间的管理人员给我叫过来。”   管理人员小跑着过来。他以前也是名警员,在与劫匪搏斗中伤残,从此负责管理死者。就听威伯问道:“这些日子,停尸间里,你是不是感觉到有什么异常?”   管理人员呆了一下:“威伯,这话也就是你老人家问我,别人问,我是不敢说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总是魂不守舍,六神无主,总听到停尸间里有什么人来来回回地走动。开门进去,却根本看不到人影。夜晚睡觉的时候,还总是做噩梦,梦到尸体自己推开冰柜,钻了出来……总之很吓人。”   “嗯,”威伯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管理人员道:“以前没有,所以不敢说出来,免得人家说我神经不正常。”   “你的神经很正常,但你应该喝点酒。停尸房管理人,不能没有酒。”威伯评价道。然后他转身走开,边走边吩咐道,“我现在需要三样东西:第一,是无名尸体的验尸报告;第二,是无名尸体的随身携带物;第三,是无名尸体的追查结果。这些东西马上就要。”   韩警司张了张口,正要表示为难,罗开急忙拦在他面前,说:“威伯,你先到前边饮茶,你要的东西马上送到。”   威伯“哼”了一声,由两名年轻的小警员护送着去了休息室,等着送东西过去。韩警司这边对罗开说道:“罗开,威伯要的前两样,容易。就是第三件,无名尸体的追查结果……你也知道的,罗开,这个结果还没出来,系列缢杀案就突然发生了,所有的警力全都铺到后面的案子上去了,无名尸体的追查结果,根本就没有。”   罗开笑道:“不对,韩警司,结果已经出来了,只是没有送到你的手上。”   “出来了?”韩警司先是表示怀疑,旋即恍然大悟,“对对对,追查无名尸体的程序,是发布死者的照片给其他各地的警局。工作量不在我们这里。外地警局见到照片,查清楚死者身份之后,结果就会反馈回来。可咱们这里的警员已经全部铺到缢杀案上去了,没人管这事。所以只要……”   “所以只要找到你最初分配追查无名尸体身份的警员,让他在自己的办公台案上找一下,就会找到的。”罗开笑道。   韩警司立即拨打那名警员的电话。果不其然,所谓的无名尸体,身份已经查清。郊乡一家警局早已把反馈信息传过来了,只不过那警员从早到晚忙着给系列血案的目击者做笔录,根本无暇顾及这事。   极短的时间内,威伯所要求的三样东西已经全部送到。   威伯先拿起验尸报告,扫了一眼,然后放到一边。   然后检查死者的遗物。几件脏到不能再脏的旧衣服,一双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皮鞋,几本满是美女头像的旧杂志,一支沾满了泥垢的口琴,一只细藤编成的小竹篓,还有一根中空的竹棍,看起来像是拐杖,只是尺寸短了些。   威伯拿起口琴,送到嘴边。韩警司和罗开想阻止又不敢,表情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幸好威伯没有吹奏,将口琴放下,又拿起小竹篓,放到鼻尖前嗅了嗅。把竹篓放下,最后拿起那根竹棍,举到眼前,透过中空的管壁向外看,边看边说道:“说吧,调查结果是什么?”   “哦,”韩警司急忙打开手上的传真,报告道,“全都查清楚了,死者是郊乡乌屯子的村民,姓阚,叫阚宏勋。无业,四处流浪偷窃,有过多次入狱前科,3次是因为打架,4次是因为猥亵妇女。还有许多次偷窃行为,数次强奸未遂事件。总之这个人,他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看守所里,其余的时间是在被押往看守所的路上。死因是在流浪的时候,肾病突然发作,就这样死在路边了。”   “生命啊,孰轻孰重?”威伯叹息道,“就为这样一个人,却搭进去6条年轻女孩的性命,你们说,这值还是不值?”   罗开和韩警官茫然对视。威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这个叫阚宏勋的流浪惯犯,从冰柜里钻出来,杀害了6名年轻女子不成?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停尸间的管理人员怎么会听到里边有人走路,还梦到阚宏勋的尸体从冷柜里钻出来呢?   困惑之中,威伯以沉重的声调说道:“生命是平等的,不管是杀人犯,还是金融财团的女高管,都是平等的,也都是至高无价的。这么个评判标准,你们两个同意吗?”   两人默默点头:“同意!”   “同意你们就错了。”威伯猛然站了起来,“这正是系列血案的存在逻辑,正是因为凶手视世间人命为等价,甚至认为流浪惯犯的生命价值远高于世间的任何人,所以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凶残谋杀。”   罗开和韩警司无言对视,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忽然间威伯说道:“地图,我需要一张城市地图。”   这次韩警司立即回答道:“威伯,地图就在你身后。”   “好,”威伯道,“你马上拿笔,把这7起案子的事发地点全部标注出来。要标注得详细清楚,标好之后叫我。”   韩警司对这7起案子早已了然于心,还不到1分钟就已经标好,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威伯,已经标注完毕。”   威伯“嗯”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地图前,默不做声地看着。过了好长时间,他突然将手重重地戳在一个位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韩警司歪头一看,立即报告道,“这里是一座居民小区,居住的密度比较高,共有614户人家,常住人口1542人,而且多属低收入的工薪阶层。”   “嗯,”威伯赞赏地看了韩警司一眼,说,“今天,或者明天,也许是再过几天,具体的时间我无法确定。但你必须想象就是在今天夜里,将有一位女性居民从外地出差回来。而凶手早已经在她的家中潜伏日久,只要她回到家,就会立即杀掉她。   “现在,你们给我把这个出差的女人找出来,抢在凶手下手之前,彻底终结这第7起缢杀命案。   “听清楚了没有?”   【唯一的活命机会】   警局中,所有的警员全部出动了。人手不够,还从外地借来许多年轻的刑事警员。韩警司要求大家身着便衣,进入小区中,以免骇人听闻。大家要在户籍警的协助之下,挨家挨户地敲门求证,谁家近日有出差归来的年轻女子。   半个小时后,韩警司打电话报告:“威伯,确定出差或是近一段时间未曾归家的年轻女性,计有7人,凶手会潜伏在她们之中的哪家呢?”   威伯:“我要她们的姓名。”   韩警司拿着手机,开始念出7名女居民的姓名,当他念到第4个人的时候,威伯叫了一声:“停,把这个人的资料详细说一下,半分钟。”   “好的,威伯。”韩警司念道,“居民袁玉芳,离异,与7岁的女儿独立生活,家住小区4号楼5单元304房间。旬月前出差,说是去做生意,实际上是跟个野男人……总之,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她母亲过来替她照料女儿,已确认她于今晚7时20分到站。半小时前家人还接到她在火车上的电话,确证无疑。”   威伯“嗯”了一声,下令道:“首先立即疏散整幢楼的居民,为避免可能发生的危险,所有的居民都要离开,只有到确认危险消除之后,才可以入住,此其一;其二,给我调一支最精干的特警,进驻袁玉芳的家中,我会马上赶到,现场指挥;还有就是,马上派人手去火车站,务必在袁玉芳离开火车站之前截住她,派得力的人手左右保护她,沿途护送她回家,路上不许稍有停留。贴身保护她的人需要刀手,削刀手……我们有没有削刀手?”   “削刀手?”韩警司听得一派茫然,“威伯,什么叫削刀手?削切面的大厨可以吗?”   “大厨……”威伯的鼻子有点歪,“没有削刀手就算了,那就找几个擅长马刀的女巡警。你给我听好了,在护送袁玉芳回家的路上,绝对不可以有丝毫的停留,绝对不可以。”   韩警司和罗开立即分头忙碌起来,罗开负责将整幢楼的住户全部疏散。过程中既要温和细腻,不能惊吓到居民,以防居民因惊慌而出现混乱,还必须果断坚决,不能将任何一个居民留在危险的建筑物中。   韩警司则调来十几个高大漂亮、精熟刀术的女巡警,让她们立即赶赴火车站,保护居民袁玉芳回来。另有十几名精干的警员进入袁玉芳的家中,心神不定地东看西看。威伯说凶手就埋伏在屋子里,可是你偏偏看不到他,这岂不让人心里发毛。   也确实如此,警员们进入房间后,就感觉到屋子里有什么人躲藏着,可推开洗手间的门,推开衣柜的门,甚至连门后、床下、桌子角落里都看过,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但所有人偏偏就是感觉心神不安,分明是有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隐形人,就在这屋子里,冷冷地看着大家。   紧张的忙乱之中,威伯赶到了,两名年轻警员搀扶他上楼,到了袁玉芳家。威伯先用鼻子四处嗅了嗅,说道:“嗯,不用这么多人,屋子里留4名神枪手,持短枪。楼下派4名神枪手,也持短枪。袁玉芳一到,就由4名神枪手前后左右四面围定,保护者要面向外,稍有异常不要问情由,立即开枪,否则就会让凶手得逞。”   威伯边吩咐边在屋子里四处走动,走到洗手间门口,推开门,继续说道:“一旦袁玉芳被护送到门前,就立即由房间里的4名枪手接替保护。进入房间后,4名保护者片刻也不许离开她的身边,哪怕她去洗手间,蹲在马桶上,前后左右也必须由4个人团团围着。一定要这样,听清楚了没有?”   罗开和韩警司唯唯诺诺,心中却是困惑得无以复加。威伯何以有如此的把握,认为这个叫袁玉芳的女人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还有,如果凶手就在屋子里,威伯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他揪出来,却非要袁玉芳这个老百姓涉险呢?   威伯的吩咐与命令,有些甚至是无从解释、毫无道理的。但是警界对威伯怀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心态,对威伯的话不敢稍有怀疑,所以威伯的命令执行得极为顺利。   可没想到,临到最关键的时候,还是出了纰漏。   纰漏就出在袁玉芳这个女人身上,她的模样并不如何漂亮,但也不丑,兼以眉眼灵活,遇到男人的时候,眼睛就会水汪汪的一瞟一瞟,本是天性,却带着那么点勾引的意思。她是个头脑简单、对人性缺乏基本了解的女人,有过两次短促的婚史,第一个男人留给她满身的伤痕和一个吓坏了的孩子,第二个男人留给了她和孩子满身的伤痕,及她对男人的切齿痛恨。从此她就单身带着孩子,独立生活。   她这次出门,说是去外地做生意,实际上是被一个男人骗到外地同居,费尽周折她才逃脱回来,刚一下火车,迎面就有一群气势汹汹的警员冲过来将她团团围定,比她一辈子见过的警员还要多。确认身份姓名之后,她立即被十几个身材高大的女巡警簇拥在当中,女警们各持马刀在手,保护着她上了一辆警车。袁玉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吃惊得不停尖叫。   警车驶到她家楼下,她发现外边的警员更多,竟然是黑压压的一片,荷枪实弹,袁玉芳已经吓得神志不清,只管尖叫个不停:“枪毙我吧,快点枪毙我吧,以后我再也不了,我以后再也不干了……可我真的没干什么啊,为什么要枪毙我啊?为什么啊?”   无论警员们如何劝说,袁玉芳抵死不肯下车。韩警司在楼上看着,说道:“威伯,她这个样子怕是不行,最妥善的法子,是把她送到个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凶手的下落,又何必让她一个平民百姓涉历危险呢?”   威伯道:“对袁玉芳来说,这世界已经不存在安全的地方。今夜如果我们不能将凶手擒杀,则她必死无疑。   “必须让她上楼来,这是她唯一的活命机会。”   【隐形杀手】   韩警司亲自下楼去劝说袁玉芳上来,不久之后垂头丧气地回来,再换罗开下去,罗开也不成。   这情形不好办了,大家是来保护袁玉芳的,绝不可以动粗。但是袁玉芳已经吓破了胆,双手牢牢地抓住车内的座位,死活也不撒手,而且始终没有停止尖叫。场面刺激至极,混乱不堪。   威伯急了,下令道:“10分钟内,她必须上楼,否则就会被杀于楼下,再多的人也无法保护她。你们必须在10分钟内,用最温和的手段让她上来,快点。”   韩警司答应了一声,倒退着出来,下了楼后东张西望,伸手叫过来一名模样有点憨傻的警员:“小邱你过来。”   警员小邱过来了。就听韩警司问道:“你现在单身,还没有女朋友对不对?”   小邱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忸忸怩怩。然后韩警司又问:“你父亲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   警员小邱的脸色黯淡了:“我爸必须做手术,单是手术费,就需要30万。”   韩警司问:“钱凑足了没有?”   小邱摇头,不做声。韩警司又道:“小邱,我们都是穷警员,无论如何也难以凑齐这么多的手术费用。我在警局里为你父亲的事发起过几次募捐,可是杯水车薪啊。但这次,我们的机会来了,如果你过去,用温柔的方式让袁玉芳上楼来,我保证事后为你凑齐手术费用。”   小邱不信:“韩警司,你可别忽悠我,30万啊,谁有这么多的钱?”   “你等等,我替你把出钱的人叫过来。”韩警司这时候的脑子出奇地灵光。他的目光在被挡在警戒线外的围观人群中搜寻,很快就找到了大财团总裁高豹和他那辆豪华商务车。原来这个家伙始终开着车跟着警方乱转。威伯出山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他要目睹事情的整个过程,而后向董事长汇报。   韩警司吩咐道:“让那个人过来。”   警员让高豹走过来,韩警司劈头就一句:“我们正在追杀缢死温妮的凶手,资金缺口30万。”   高豹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本已经盖了私章的支票簿,撕下一张,递给韩警司:“我们董事长吩咐了,凡是威伯老人家的事情,数目您自己填。”   “放心好了,不会多写一分钱的。”韩警司拿支票在手,冲小邱一晃,“看好了,你父亲的手术费在这里了。”   小邱精神大振,叫了声:“爹,你儿子来了!”把腰间的武装带束紧,大踏步地走到警车前。警车里边,袁玉芳仍在声嘶力竭地尖叫着,根本不听周围警员的温和劝说,搞得警员们束手无策。   小邱走过来,叫一声“闪开”,他探头进去,不理会袁玉芳对他尖叫的怪模样,伸出大手,在袁玉芳的胸前用力一揉。袁玉芳的眼睛猛地瞪大,尖叫声止息。然后小邱不由分说地将袁玉芳拦腰一抱,用自己的大嘴堵住她的尖叫,抱着她从车里出来。袁玉芳这样的女人,最怕的就是这一手,立即失去了反应能力,身体软绵绵的,任由4名特警持枪保护着小邱和她迅速登楼。   进房间之后,小邱将袁玉芳放在沙发上,用力掰开紧抓住他不放的手,掉头飞逃出房间。   屋子里的4名神枪手迅速冲到她周围,从四个方位将她团团保护起来。   袁玉芳坐起来,看到坐在她对面慈眉善目的威伯,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这……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威伯笑了:“丫头,这是你一生最开心的日子啊,这么多的男孩子聚集在你身边,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你的安全。丫头,任何时候也不要以为自己是孤独的,是没人照顾的,现在你知道了,不是那个样子的。在这个世界上,你的举动牵系着无数的人,所以你必须珍爱自己,要让自己的生命成为别人心里最美丽的风景。”   袁玉芳双手抱头,呻吟了一声:“我好像是在做梦,是有人要杀我吗?那你们把要杀我的人抓起来好了,干吗要这样对我呢?”   威伯笑眯眯地说:“可能是我弄错了吧?我以为丫头你喜欢这样呢。”   “我……你……”袁玉芳站了起来,“你这老头儿真怪,不跟你扯了。我一着急害怕,就要去洗手间。”   威伯的微笑更加可爱:“这是你的家啊,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袁玉芳急了:“要不要这么变态啊,老头儿,这4个人紧贴着我,我怎么去啊?”   威伯笑:“丫头,你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就是了。他们本来就是。”   “莫名其妙,这些孩子比我年龄还大呢。”袁玉芳急匆匆地走到洗手间门前,一名警员持枪在前,抢先进入。袁玉芳气得大叫起来,“你看你看,他先进去了。他在里边,我还怎么进去啊?”   威伯笑道:“丫头,放心好了。我保证他们不会妨碍到你的,不信你进去就知道了。”   “这简直……”袁玉芳气得七窍生烟,“我是不是被鬼缠上了啊?怎么遇到这种怪事。算了,不跟你们生气了,我回自己卧室去。”   说着话,袁玉芳转身就往卧室方向走。抢先进入洗手间的特警,长松了一口气,他可是真怕袁玉芳不管不顾,真的在他面前方便,那场景未免太尴尬了。岂料他刚刚出来,袁玉芳突然一个转身,用力把他一推,猛地冲入了洗手间中。   事发突然,几名特警的注意力都放在保护袁玉芳上,没想到她会搞怪,但呆怔也只是片刻,几名特警疾冲到门前,想把洗手间的门打开。袁玉芳却死命地用力拉门,边拉还边喊:“你们不要这样,我方便一下就出来,最多2分钟。”   威伯叹息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窗前,向楼外的观望人群望去。   枪响了。包括4名特警、韩警司以及罗开,6支枪对准洗手间狂射起来,激烈的枪声笼罩了整个世界,袁玉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被打碎的房门木片激飞四溅。   【停尸间的厉鬼】   枪声始终持续着,开枪的罗开、韩警司及4名特警,双手都在战抖。直到打光了弹匣中的子弹,他们才茫然地停了下来。   洗手间里已经是千疮百孔,墙壁上布满了弹孔,下水管道被击穿了无数个孔洞,污水从孔洞中喷溅出来,声音极响,散发出浓烈的臭味。地面上,只躺着袁玉芳,污水喷溅到她的身上,除此之外别无异常。   威伯仍然站在窗前,低声道:“没有伤到丫头吧?”   罗开和韩警司急忙将瘫倒的袁玉芳拖出来,看她胸口起伏,才放心地报告道:“没有,她就是被吓昏了。刚才好险啊,堪称千钧一发。”   威伯问:“打中了没有?”   余人满脸茫然:“好像没有。”   “唉,”威伯叹息一声,“比我预想的速度还快,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韩警司大骇:“威伯,你原来也不知道?”   “废话!”威伯道,“我也只能是靠猜的。但能不能凭空猜对,这个要看你的天赋。说一说你们看到的情况。”   韩警司道:“刚才,这个女人在洗手间里拼命关门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有根绳子样的东西,突然从上面垂了下来,动作快如闪电,迅速地缠向她的脖子。我吓坏了,立即不顾一切地开了枪。我一开枪,大家也全都开枪了。”   余人也证实道:“对、对,情形就是这样,威伯你老人家吩咐过的,稍有异常就立即开枪,不得有丝毫犹豫。所以一看到洗手间里的光线阴影发生了变化,好像有什么东西向袁玉芳蹿了过来,我们就立即开枪了。但看起来结果是没有命中。”   “没有命中,那可就糟糕了。”威伯叹息道,“那袁玉芳这孩子可就有麻烦了。可是这孩子不能有麻烦啊,她还有一个女儿。这个世界,已经亏欠了袁玉芳太多太多,不能再亏欠她的女儿,让孩子失去母亲。否则的话,公道何在啊!”   罗开和韩警司面面相觑,听威伯的语气,分明是在和自己的内心进行着激烈的辩论,好像是他不愿意追杀凶手,可如果这样的话,凶手还会再回来杀害袁玉芳,因此有些举棋不定。   “那就……把这一切,都结束了吧。”威伯的脸上凝刻着无尽的痛楚。突然之间转身,他下令,“我要48个神枪手,每12人为一个小队,组成4个小队,立即与我包围警局停尸间。”   包围停尸间?   罗开和韩警司对视一眼:果然没错,凶手就是那个叫阚宏勋的流浪惯犯,他的尸身都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却仍然每天爬出来,到处杀人,这真是太不像话了。   可这事也不对啊,就算是阚宏勋邪性太大,死后化为恶灵,那刚才乱枪之下,也会打他个不得超生。怎么会开了那么多枪,却硬是见不到一点具体的形影呢?   真是伤脑筋,幸好有威伯在这里。   簇拥着威伯上了警车,疾速地赶到警局停尸间,就见四周灯火全无,只有停尸间里亮着灯。4个神枪手小队已经集结待命,从四面围定了停尸间,单等威伯一声令下,就杀入停尸房,将邪灵阚宏勋的尸首先打零碎了再说。   威伯下了车,却没有下令,而是吩咐道:“叫管理人员过来。”   管理人员很快来了,喝得醉醺醺的,手里还捏着一个酒瓶子。威伯皱了皱眉,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几分钟。”管理人员口齿不清地说,“几分钟前停尸间里还静悄悄的,然后他就回来了,在里边走来走去,我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却看不到他的影子,就把灯全都打开了。威伯啊,你老人家快点让那家伙歇歇吧,当初警局雇我看死人的时候,可没说过死人还会到处乱跑的。你看看咱们警员的手册上,也没有写这条啊,所以威伯你老人家得替我说说情,我要求加薪……”   “加薪这事甭找我,”威伯嘟囔道,“老头儿我只会给你添麻烦、添乱子。”然后威伯就站在那里,凝望着停尸间。从窗口望进去,停尸间不见人影,悄寂无声。可每个人都有种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里边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偶尔向这边投来狰狞的笑意。   风起,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寂静中,威伯慢慢开口了:“谁去把流浪惯犯阚宏勋的遗物给我拿过来?”   立即有几名警员疾奔而去,几分钟后,他们拿着东西回来了。威伯先接过来那根中空的竹管,摆弄了好一会儿,最后放下,拿起竹篓,叫停尸间的管理人员过来:“你,害怕不害怕?”   管理人员抱怨道:“威伯,我夜夜听见死人在停尸间走来走去,怎么可能不害怕?都快要怕死了。”   威伯问:“那你现在敢不敢进去呢?”   管理人员道:“害怕归害怕,但进去我还是敢的。”   威伯笑了,拍了拍管理人员的肩膀:“不错,你没有辱没警员的荣誉。那你现在进去,把这只竹篓放在存放阚宏勋尸身的冷柜旁。”   管理人员应了一声,一手接过竹篓,一手拿着酒瓶,摇摇晃晃地向停尸间走去。韩警司说了声:“我和他一块儿过去……”   威伯淡淡地说道:“如果你现在踏入停尸间,我们就会得到缢杀案的又一具尸体。”   韩警司呆了一呆:“可是管理人员他……”   威伯道:“你怎么可能和管理人相比?管理人每天照顾他、安慰他,同他讲话,对他唱歌。而你却追赶他,开枪射杀他,你是他的敌人,是务须除去的死敌。而管理人员是他的朋友,这点区别,你还弄不清楚吗?”   “我追杀……”韩警司把枪拿到眼前,看了看又放下,叹息一声。   众人鸦雀无声,远远地看着,就见管理人员东倒西歪,走进了停尸间。从动作上来看,管理人员很不情愿进去,有点想掉头逃回来的意思。可是他酒喝得太多,腿脚不灵活,在空荡荡的停尸间跌跌撞撞好一会儿,才把竹篓放下,又开门出来了。   “你们注意看那只竹篓。”威伯低声道。   大家凝神细看,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东西,不确定是不是一个具体的存在,飘忽进了竹篓之中。   霎时间众人汗毛倒竖,心寒胆裂。   难道那无形无迹、杀人于闹市的厉鬼,也能够显露出形影吗?   【新娘杀人迷案】   那一夜,威伯就伫立在距停尸间不远之处,任由寒风袭掠着他的白发,却纹丝不动。   后来他说话了。   他说:“50年前,我22岁,入警行2年,遇到了一桩极为诡奇的案子。”   “有个乡下大财主的女儿,嫁给了城里开客栈的少东家。新婚大喜之日,财主家来了许多喜客,单是抬嫁妆的轿夫就有100多人。这100多喜客就在客栈里吃,在客栈里住,3天后,也就是新郎官与新娘子圆房3个晚上之后,满脸羞涩的新娘子重新坐进花轿,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100多人,抬着厚重的彩礼,小夫妻双双回娘家。”   “娘家在乡下。乡下人比城里人更注重礼节,四乡五里的人全都赶来贺喜,财主一家喜气洋洋。单是酒席就摆了200多桌,而且是流水席,前面一批贺喜的人吃过了,后面的客人接着上桌吃。直闹到很晚很晚,酒席才撤净。年轻美貌的新娘子和丈夫早早就进了新房,而有些喝得烂醉的贺客,就被送入了厢房中安歇。这些贺客中,就有财主家的一个佃户,一个五大三粗、体壮如牛的汉子。他也是随迎亲的队伍进城抬喜妆的轿夫之一,因为抬着沉重的彩礼走了整整一日的山路,疲惫不堪,又喝得太多,就和衣卧睡于东家厢房的土炕上。”   “但未到天亮,财主家的大院子里发出了惊恐的喧哗之声,那名喝醉的粗壮佃户,在睡梦中被杀了。一只粗短的竹竿,洞穿了他的咽喉,将他钉死在土炕上。”   “是谁杀了这名贫寒的佃户?为什么要杀害一名佃户?”   “我接手了这个案子,开始侦破。首先是勘察刑案现场,也就是粗壮佃户四仰八叉被击杀的厢房。奇怪的是,腊月天气寒冷,厢房的门紧关着,可是窗户却大开着。很可能是凶手就站在窗前,飞掷出竹竿击杀了佃户,而后从容离开。佃户被杀时,没人听到动静,或是发现异常。直到快天亮时,有客人去茅厕,经过厢房窗前,无意间一扭头,发现了凶案现场,这才惊叫起来。”   “再来看凶器,却是极为古怪。刺入死者咽喉的竹竿,顶头处浑圆钝滑,并非是锐利之器。凶手用这种凶器刺死一个人并不难,但透喉而入,力气大到竹竿贯入了死者身下的土炕之中,接连贯穿几层土坯,这就是件不可解的怪事了。”   “凶手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呢?还是凶手本身就是个大力士?我排查着当时居住在厢房中的所有人,最终将嫌疑犯的目标锁定在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身上——新娘子!”   “是的,没错,就是新娘子。她的身体最柔弱,娇滴滴的,弱不禁风。不要说用一根竹竿贯穿人体,哪怕是拿起一只沉重的铁锅,对她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凶案发生的夜里,她没有离开过新房,一直和自己的新婚丈夫沉溺于羞涩而又急切的激情之中。她们已经成婚3日了,刚刚体验到性爱的甜蜜,急切于在欢爱的快感之中探寻生命的乐趣。”   “所以我才怀疑她。我怀疑新娘子的动因,也极为简单,因为那一夜,她在与丈夫交欢之前,房间里的灶下烧着一大锅滚烫的开水。可临到早晨,筋疲力尽的新郎官想用温水清洗一下身体的时候,却发现锅灶中空空如也。整整一大锅开水,都在夜晚被新娘子倒掉了。”   “而击杀佃户的方式,断非人力所为。人用力过大,竹竿透体而过是有可能的,但洞穿坚硬的火炕,这就绝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了。”   “这根竹竿是事先被人弄弯,然后把两端放到冷水里,天气寒冷,竹竿很快就被冻住了。而在凶案发生的夜里,新娘子将一大锅滚烫的开水倒掉。开水顺着沟槽流到室外,然后继续往前流淌,一直会聚到竹竿冻结之处。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开水流淌过来,虽然午夜寒冷,但新娘子倒掉的开水量多,很快将冻结在竹竿两端的寒冰融化。于是竹竿急速地弹飞起来,以凌厉的劲道透过打开的窗户径入房中,立时将睡在炕上的佃户击杀。”   “这是一起精心设计的谋杀。证据有三个:第一,佃户睡前开着窗户,这说明他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从窗户进来,但他等到的是一支透喉洞体的竹竿,这是他没有想到的。第二,竹竿的飞行轨迹是精心计算过的,位置稍有偏移,弹飞的竹竿就不会射入屋中。第三,新娘子那一夜倒了太多的开水,如果开水量不足,就不会融化冻结住竹竿的寒冰,谋杀就无法如愿进行。”   讲述到这里,威伯停了下来。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财主家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理,为什么如此费心,要谋杀一名粗野的佃户?这在逻辑上说不通。如果她讨厌这个佃户,只要对父亲说一声,家人就会立即将佃户赶走,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但是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现实的血案与理性的逻辑构成了两极的冲突。这种冲突就如同一支铁钳,夹磨着我的脑子,挑战着我的智力,让我无以释怀。”   “一件事情,一旦在逻辑上说不通,那么,必然是缺少了一个有效前提。也就是说,之所以逻辑上讲不通,那是因为有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这件事,并将其与后面的事情以因果关系配置起来,那么这个逻辑就立即变得完美了。”   “于是我想,我必须去追问新娘子,问问她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杀死这个佃户。还有,我想知道,在她和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佃户夜晚时为什么要开着窗?他在等谁?新娘子精设竹竿杀人迷局,她又如何知道佃户的窗户是打开的?难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私密不成?”   “当我向新娘子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那张因为婚事幸福而泛着红晕的俏脸立即变得惨白。于是,我知道我已经侦破了这起案子,并因此而狂喜不迭。”   【弃权的神探】   夜风起处,远方高楼的霓虹灯影闪烁不定。警车的鸣笛声不时响起,就在外围地带,大批的警力正在驱逐着亢奋的人群。   而警局停尸间旁,韩警司和罗开,手指紧勾着手枪的扳机,两眼死盯着停尸房里那诡异的寂静。有什么东西在里边,就在里边,可是没人能看到它,只能感觉到那种冷血的森严与对他们这些追杀者的无言蔑视。   他们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有太多的恐惧,还有就是担心,担心这一次再像在袁玉芳家中一样,一击不中,让凶手从容逸走,那么,这场追踪就会越来越让人胆寒。   他们急于捉住凶手,或是将其击毙。不管凶手是人还是鬼,有威伯在此,百无禁忌。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威伯突然讲起了故事,讲起了他昔年的旧案。   虽然心里惶急,可是他们不敢稍有异议。因为他们知道,威伯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   但是听了一会儿,他们就被威伯的奇异故事吸引住了。财主家的千金小姐,新婚之夜的激情、甜蜜与羞涩,还有就是谋杀佃户的精密布局,诸多要素构成了对他们的强烈吸引。罗开忍不住问道:“威伯,你是警探,怎么会对新房中的私事掌握得这么详细,连屋中烧了一大锅开水的细节都注意到了,有什么妙法可以发现这一点吗?”   威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停尸房,继续说道:“刑侦案子,公众以为警员是靠了逻辑推理,只有警员才知道这个说法是何等的荒谬。而大多数警员以为,侦破案子靠的是常识,因为进入刑侦视野的,基本上都是违反常识的。但如果你对这个行业浸淫久了,就知道这个说法同样靠不住。   “明明是靠不住的说法,何以会风行整个世界?”   “这是因为人们的愚蠢。”   “古人说,‘觉今是而昨非’。意思是,只有当你活到足够老,你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蠢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蠢。你明明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却偏偏以为自己知道,并将自己的愚蠢强加于这个世界,导致了人世间苦难不断、灾祸频仍。”   于沉寂中,威伯继续说道:“当时的我,就是那样的愚蠢。没有想明白这么一个重要的问题,一门心思只想破解悬疑大案,自以为获得了傲人的智力优势,就去诘问新娘子,质问她为何设局谋杀一个无足轻重的佃户。   “当新娘子听到我的质问,看到我拿出充足的证据时,她笑了,说:‘小威啊,你真了不起,你居然只凭了这些细微枝节,就知道是我杀了人,你一定在为自己感到骄傲。可是小威,也许你错了,做一名真正的警探,破解案子你不应该用这种方法,不应该用你的脑子。   “‘你应该用心去破案。刑侦靠的是心,是对你心灵的探究和摸索。人世间需要你们警探的唯一缘由,就是需要一种强势的力量,以维系人世间的善,压制人性中的恶。可什么叫善?什么又叫恶?如果你不知道这些问题,又如何来维系社会的公正?更可怕的是,你明明不知道却以为自己知道,明明是在扶助邪恶,却以为自己善良纯真,这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事情。   “‘人世间最最悲剧的,莫过于你还不具有分辨是非善恶的能力,却掌握了这种评判权力。而就在将你的愚行强加于这个世界之时,你为这个美丽的尘世带来了多少悲剧啊。’   “说完这番话,新娘子仰面朝天倒下。此时我才知道,就在她对我说上述这番话的时候,顺手服下了毒药。”   威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半晌,罗开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新娘子为什么要杀一个佃户?”   “后来的事情,是我找到了佃户的同伴才得知的。”威伯叙述道,“这个人虽然只是一个佃户,但心性邪恶歹毒。有一天,财主小姐从他居住的厢房经过的时候,被他从后面扑上来,堵住了嘴巴,拖入房间强暴了。事后小姐却不敢声张,生怕事情传扬出去,毁了自己的名声。可是这只能怂恿佃户的恶行,他又乘人不备,接连几次奸污了小姐,并强迫小姐在出嫁后,回娘家的时候去厢房与他欢好,否则的话,他就张扬开来,毁了小姐的一辈子。   “到此,小姐只能杀了他,非杀不可。所以她不惜绞尽心智,布下死亡迷局,以冰冻竹竿完成了这桩精美的谋杀。”   这个结果让罗开和韩警司始料未及,相对无言。   指着前面的停尸房,威伯继续说道:“说起这个案子,是因为我用推理破获的,没有用到自己的心,没有明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在没有掌握这种评判能力之前,却愚蠢地进行评判,结果铸下大错。”   “现在你们呢?”威伯突然转身,目视罗开和韩警司,“我问你们两个,你们知道是非善恶吗?你们拥有评判世间是非对错的能力吗?”   “这个……呃……”罗开和韩警司不知如何回答,茫然失措。   威伯转过身去,继续说道:“在这间停尸间前,我知道自己的智能不足以对此作出评判。我无法判明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我更无法理清哪方面是善,哪方面又是恶。既然我对此毫无把握,那么好,我弃权。”   威伯转身走开,边走边说道:“我把决定权留给你们两个,由你们用心去评判,你们该杀了它吗?还是放过它,让它继续去追杀别人呢?你们必须对自己的评判负责,并希望你们不会因此而负疚于心。”   威伯走了,罗开和韩警司面面相觑:“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们面对的是缢杀了6条年轻生命的凶手,无论理由是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开枪杀了它!”   “所有小组注意,瞄准停尸间的竹篓,全力射击!”   韩警司下达了命令。   霎时间枪声大作,遮蔽了天地。   【匪夷所思的凶手】   威伯回到警局的休息间,无力地躺靠在沙发上,两行浊泪慢慢地流过脸颊。   是什么事情让老人家如此伤心呢?   莫非是他讲述的积年旧案,客栈少东家新婚妻子杀人事件?   过了一会儿,停尸间方向的激烈枪声停止了。又过不久,就听一片脚步声,伴随着罗开和韩警司的惊叹呼叫:“我的天,老天爷,怎么会这样?真的想不到啊!幸亏是威伯,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罗开和韩警司走了进来,他们的手中托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竹篓的碎藤片和一段段泛着乌色的肉段。   看清楚他们手中的东西,威伯急揩了一下脸上的泪,说了句:“是蛇吧?我猜也是。”   “对,就是这条蛇!”罗开激动地叫道,“威伯,你老人家果然是神眼如电啊,就是这条蛇,它盘在电影院的横梁上,垂下后突然缠在观众的脖子上,将观众勒死又提到高处。还是这条蛇,它躲在商务宾馆的客房里,把女客人勒死后吊了起来。而后又是它,在网吧里吊死了女玩家。它在公园里的树上、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横梁上,接连缢杀多人,还缢死了女高管温妮。由于这东西爬得比较高,颜色又有很强的隐蔽性,你看它的颜色,是木板色的,跟变色龙一样不引人注意。所以虽然发生多起缢杀事件,却谁也没想到竟然是条蛇干的。”   “没错!”韩警司也是亢奋得无以复加,“威伯,这东西就躲在袁玉芳的家中,应该是从排水管道里钻出来的,也可能是从抽水马桶里钻出来的,所以我们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可又怎么会想到是蛇?袁玉芳在洗手间的时候,这条蛇想蹿过来勒死她,被我们察觉,乱枪打得它蹿入排水管中,逃之夭夭。岂料它的老巢竟然在警局的停尸间中,难怪管理人员老是觉得里边有动静。”   “是条无鳞蛇吧?”威伯补充道。   “对对对,”韩警司一迭声地点头,“这条蛇全身都是肉,身上没有鳞片,如果有鳞片的话,勒死人时就会脱落,法医验尸的时候就会发现。可没想到是条无鳞蛇,这可就难死我们了。”   “可是威伯,这条蛇,它怎么会懂得杀人呢?”罗开问道。   “蛇啊,是一种通灵的动物,它们可是懂得记仇的。”威伯呷了口茶,慢慢回答道,“你可以去问动物学家,他们会告诉你许多蛇报仇的故事。当然,并不是每条蛇都具备这个能力,但动物世界中,这种情况在蛇中最为常见。”   “难道这条蛇,跟它缢死的这些女人有什么私仇吗?”韩警司问。   “当然有。”威伯道,“可不要忘了,它是流浪惯犯阚宏勋养的蛇啊。”   “阚宏勋?那个因病猝死于街头的流浪惯犯?”罗可不解,“难道说阚宏勋不是自杀,是这些女人杀的吗?所以这条蛇要为阚宏勋报仇不成?”   “你们两个啊,真的想要气死我啊?”威伯装出要哭的表情,说道,“刑侦工作最基本的常识是什么?是勘察现场啊。什么叫现场?现场就是流浪惯犯阚宏勋死亡的街头,在他尸身横卧的斜侧方向,有一家刚刚开张的发廊。发廊开张总是要优惠的,要打折的,于是就有许多女人跑来做头发。就在这时候,阚宏勋突然发病了,他在地面上不停地滚动,他也许还发出了呼救声,谁知道呢,总之,他希望有人救自己,可是没人注意到他,那些追逐时尚的女人,又怎么会注意到路边的一个流浪汉呢?   “阚宏勋在挣扎的时候,打翻了放着这条蛇的竹篓,蛇爬了出来。这条蛇有灵性啊,它知道自己的主人需要别人的帮助。可是它只是一条蛇,不知道女人最害怕蛇,更不知道女人也同样害怕肮脏的流浪惯犯。蛇的脑子里没有这些,它只是看到有人从发廊里出来,就游蹿过去,意思是求助,结果却吓得出来的女人,一个个发出尖叫声逃掉了。   “可怜的蛇啊,它不知道女人害怕它,仍然追随在女人身后,冲到了道路上,这时候温妮驾车而来,女人们冲着温妮尖叫,温妮眼尖,发现了路上有条蛇,就急打方向盘,绕过蛇开走了。   “蛇呼救失败,再回到主人身边时,发现它的主人已经浑身冰冷了。它显然无法理解这一切,又或者蛇的思维与人迥异,总之,它认为主人的死与这些女人相关,是这些女人导致了它的主人死亡,从此就以那些女人为敌,并一个个地追杀缢死了她们。”   威伯说完,站起来,走到木板前凝神看那被乱枪打成碎段的蛇。罗开在一旁突然大叫一声:“威伯,你说的这一切,就好像是你亲眼见到了一样,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请务须告诉我。”   “下一个问题。”威伯厌倦地说。   罗开被噎了回去,闭上嘴巴。韩警司急道:“威伯,你是神,你老人家真的是神……可就算威伯你是神,又如何知道这条蛇的下一个追杀目标,是一个叫袁玉芳的女人呢?这恐怕是神也无法预知的事情。”   威伯转身,对着罗开说道:“现在,我告诉你,我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以及如何知道下一个遇害人名单的。你们要不要学?”   “要学。”罗开和韩警司齐声道。   “学你个头!”威伯吼叫着,掷下一张纸片,“只要你们打过这个电话,就马上全都知道了。”   “这个电话……是什么?”罗开被骂昏了头,战战兢兢地问道。   威伯拍了拍罗开的脸颊:“笨孩子,这就是那家新开张的发廊客服电话,流浪惯犯阚宏勋死时的情形,以及这条蛇追逐女客人的经过,当时发廊的女老板看得清清楚楚。我就是在休息室里拨打了这个电话,才知道除温妮外,缢杀案的所有死者,都在发廊里办了贵宾卡。发廊的贵宾卡,就是这条蛇的追杀名单,我从贵宾卡上,查到了袁玉芳的名字,所以知道这条蛇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原来是这样……”罗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就是刑案的黑箱,有些细节你不知道,事情就显得非常之神秘。而一旦把细节公布,黑箱打开,所有的谜题也就豁然开朗。   【恐怖的魔盒】   以上事件,从晚唐诗人刘禹锡与他的情人杜韦娘恨海情天,直到威伯追查到流浪惯犯阚宏勋死时所面对的发廊,又从发廊的贵宾卡上获悉下一个遇害人的姓名,并于警局的停尸间中将那条杀人蛇乱枪打成碎段。整个过程,称之为杜韦娘缢杀案。   这是因为百姓们始终相信,杀死诸多受害人的,是穿越了千年时空的缢死女鬼。所以案子如是称呼。   全部案情的卷宗,就丢在警局的档案室中。卷宗编号为KL6787456。每当有新警员入职的时候,总会被老警员带到档案室,打开这份卷宗,骄傲地讲述起这个案子。   但是警局中的卷宗,有可能是假的。   也不能说假,确切地说,警局中的卷宗并不全面,还有大量的笔录与案情分析并没有收入警局的卷宗之内。   更多的材料被撕碎了、藏匿了,甚至是销毁了。   我相信是完全销毁了,否则的话,我不会拿到那些被销毁的笔录材料。我知道这样说很是古怪,但事情确实是这个样子的。   要知道,这些材料,就是那个叫刘兹新的破烂王给我送到艾米家的。刘兹新送来装着案情笔录的材料后,就立即逃走了,我没有机会追问他这些材料的来头。但我知道,他一定会给我一个违背现实逻辑的答案。他这个人,不会送来正常世界所存在的东西,送来的多是不应该存在的。   此时我只能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地,看着艾米替我拼好的笔录。这些笔录是那么触目惊心,让威伯在我心目中神一样的地位轰然倒塌。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吃力地想将一扇神秘的大门合拢的老人。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急切,生恐大门里蹿出来的东西被世人看到。   威伯想要掩饰的,究竟是什么?   从艾米拼凑出的这些页片来看,威伯确实是在警局的停尸间中,率警员击杀了一条杀人蛇,可有关这条蛇的来历及缢杀过程,威伯却对罗开和笨脑子的韩警司撒了谎。对了,说到韩警司,我在警局工作多年,从未见到过他。他在我任职之前就已经辞职了,去郊区开了一家养鸡场。   实际情况是,威伯的侦案过程,有着惊人的纰漏。比如说,郊乡警局反馈回来的关于流浪惯犯阚宏勋的资料中,并没有提到过他懂得养蛇。也就是说,那条杀人蛇并不是他养的,而是另有来历。   但是威伯却隐瞒了这些,并以他极高的声望为掩护,捏造了假的案情报告。没人敢怀疑威伯造假,即使是有人发现结案报告中有何不妥之处,也没有勇气怀疑威伯的智慧。于是,这份假的结案报告,就这样存放在警局档案室,影响并误导着我们。   可是,威伯为什么造假?   答案就在这些撕碎的纸片中。   “夏警官,你先看看这些照片吧。”艾米递过来一沓照片,“这些照片撕得不是太碎,你自己也能拼好。”   “好、好,照片我自己拼。”说着,我把照片接到手上,很快拼出第一张,是张门牙暴凸的男人的脸。我乐了,说,“这家伙就是阚宏勋,活了一辈子也没干过一件正事,最后死在路边了。威伯居然把杀人蛇的案子全栽在他头上了,反正他也不会说话了。”   放下流浪惯犯阚宏勋的照片,我接着拼出下一张,然后我怔住了:付业兴?他的照片怎么会在这个卷宗里?   付业兴,就是海鲜城的老板。据说他原本是个农民,无意中得到了一只奇怪的陶罐,能够让他的愿望实现。而他的愿望,就是让那条街上的所有餐馆都倒闭,这个愿望居然实现了。代价是他的水族缸里出现了一条3亿5000万年前的怪鱼,结果引发了古生物学家吕随启教授打人事件。   我介入这个案子的时候,时逢神秘女人叶丽,化名为叶莉,盗走了付业兴老板的陶罐。丢失陶罐之后,付业兴那如丧考妣的号啕声,至今萦绕在耳。   他的照片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难道此人10年前曾涉入此案?   我茫然了,在拼凑下一张照片的时候,动作就有点迟缓。   下一张照片拼出来,我腾地跳起来,背靠着墙壁,紧张得喘息起来。   不可能,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一张照片,赫然是文物贩子潘家帅。   一点没错,就是这个人。这个人离奇地在一架飞行中的客机里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我正是为了追查他的失踪之谜,先从威伯那里追查出叶丽70年前的行踪,继而发现了付业兴,再追查到苏小河的身上。   此人是一切诡异事件的开端,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在10年前就已经深深地卷入了杜韦娘杀人案中。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等后面两张照片拼凑出来时,我已经不会思考了。   后面两张照片是一男一女,男的叫马奎,女的叫于大嫚。他们是一对夫妻。我之所以知道他们,是因为他们曾在几年前开办过一家幼儿园,却因为发生意外踩踏事故,导致了一名5岁儿童周若来的死亡。此后这夫妻二人双双入狱,不久保外就医,死于医院之中。   而更奇诡的是,我在追查被抢走的苏小河笔记本过程中,遇到了一个自称周若来的男孩子,按他的指引,我追查到另一个叫老虎的孩子家中,无意中目睹了艾米一家的怪事。在找回苏小河的笔记本之后,我才知道周若来早在幼儿园时期,就已经死在马奎和于大嫚所开办的私家幼儿园中。   所有这些不可思议的事件与人物,竟然都汇集在杜韦娘杀人案之中。我以为这些人物或事件,都是孤立的、不相关联的。   但现在我知道不是。   这个装满了碎纸残屑的牛皮纸袋,是一个恐怖的魔盒。导致这个世界发生非常规性异常的力量,就来源于魔盒之中。   【雪藏的真相】   许多事情,看起来似乎寻常,但当你注意到事件背后的隐秘细节之后,就会感觉到其中的古怪。   10年前的威伯,他在系列缢杀血案发生之前的3天,突然佯装老年痴呆,拒绝侦破此案。也就是说,他在案子发生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此事。但当时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如何戳穿老人的伪装,强行让他出山破案上来,竟忽略了这个奇怪的问题:威伯,是如何知道血案即将发生的?   国际财团的大总裁高豹声称,威伯既然是神探,必然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这个解释获得了当时所有人的认可。但高豹说的是否是真话?抑或是,他以替死难的温妮擒捉凶手为借口,故意隐瞒了什么呢?   10年前,72岁的威伯出山,重为警方树立标杆,漂亮地侦破了系列缢杀血案。人人都以为威伯对案子的分析是实情,谁又有胆子,敢于怀疑威伯?   但我现在知道了,威伯,这个视警界荣誉为生命的老人,他对我们撒了谎。   他为什么要撒谎?   为什么?   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在我面前轰然坍塌。又好像有谁,突然之间抽去了我全身的骨头,让我瘫软无力,两眼昏蒙。那是一滴滴的泪水,遮迷了我的视线。   那让我景仰的人生标杆,那让我膜拜臣服的生命偶像,就这样化为尘灰。哪怕是一阵微风袭来,威伯的伟岸身影,都会瞬间化为乌有。   残酷! ━━━━━━━━━━━━━━━━━━━━━━━━━━━━━━━━━ 本文内容由【yuyu不在家】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