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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牙床的角落里,那个男婴,正睁着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而此时,他的嘴角上鲜血淋漓。血渍沿着他右边的嘴角已经流到了脖子上,怀里还捧着半只小脚,已经被啃去大半。     ——断脚婴咒   那两个人影非常奇怪,当时我就站在我弟弟的身边,我们俩都被那两个人影吓住了。其中一个身高将近九尺,身体细长,像一根竹竿;另一个身材无比壮硕,起码有马车那么宽。他们都蓄着胡须和长发,一直在飘。     ——择日而亡   他那身上的毛已经从红色已经渐渐开始蜕变成五彩的。那分明的五种颜色分布整齐,从他的脚底开始朝着身上蔓延。虽然凭着肉眼看不出变化,可爷爷分明就感觉到那五种颜色蔓延的速度非常快。     ——无法入眠 第一部 分集简介   丧乐手,应该算是中国民间最诡异的职业了。   一个为多赚点钱而选择这个行业的丧乐手,在接活期间遭遇到无数匪夷所思的怪事:千里引尸,棺中的女尸却离奇蒸发,成了棺中无人;诡异的山庄,奇怪的桃花阵,每个出生的男婴双脚不翼而飞,这是被谁下了婴咒?为了能死后为子孙造福,有的人居然择日而死,结果却偏偏死在大凶之时;身上长满绿毛的上尉,臭气熏天,不入棺材就无法入眠!   阴森的所在,诡异的氛围,匪夷所思的事件接连发生……原汁原味的本土诡怪故事,惊险离奇的诡异听闻! 引子   我的爷爷是一位丧礼乐师。   他这一生都与各种民间乐器打交道——二胡、小鼓、唢呐……可谓样样精通。除了这些如今已经过时的民间乐器,他的生活中就只有死人了。这是他的工作,他无法拒绝。他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吹奏好一首曲子,送那些闭眼蹬腿的家伙们早登极乐世界。   一直以来,这种工作都被人看做是下九流——毕竟,吃死人的饭,挣死人的钱,这怎么也说不上光鲜。可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够吃饱一顿饭,那就算是万幸了,谁还顾得上给饭吃的是死人还是活人。爷爷身边的大多数搭档就是这么入的行,可爷爷在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却与他们有些不同。   1936年,爷爷十三岁。据说当时外面的世界到处酝酿着战火,可隔着千山万水的重庆,似乎还没有什么不祥的预兆,人们的生活依旧不痛不痒。   那是个夏天,天气出奇地炎热。天色还未大亮,热气就已经笼罩了整个山沟,生生将人从睡梦之中“蒸”醒过来。   一大早,爷爷就随着曾祖父一起到附近的山沟里采煤。那个时候爷爷家里很穷,如果不去地主家做工,所有收入除了那贫瘠的土地之外,就只有靠着几公里之外那个小山沟里开采出来的煤渣了。每天早上,爷爷和曾祖父天不亮就起床,带着曾祖母准备好的食物出发。运气好的话,一天能开采出半箩筐煤渣,那就基本足够一家人吃一天的稀饭了。不过光是开采还不能交差,等煤渣凑齐了两担之后,爷爷还得跟着曾祖父一起担着煤渣到县城里去卖。   说到这里的时候,爷爷顺便跟我说起了一件卖煤路上遇到的怪事儿:   一天凌晨,约莫三点,爷爷就被曾祖父从床上拉起来。曾祖父分了一半的煤渣给爷爷,爷儿俩就借着皎洁的月光沿着石板路往县城里走去。   从县城到老家,现在已经通了柏油路,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那时步行,我想至少也要四个小时。   爷爷说,那天的月光特别地亮,照在山路上,就跟白天一样。爷爷跟着曾祖父一路踩着蜿蜒的石板朝前走。因为爷爷赖床耽搁了时间,曾祖父一直在前面骂他。当年的爷爷脾气很倔,曾祖父越是骂,他就越是不服气。当曾祖父停下来歇气的时候,他就干脆走到了前头。   爷爷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骂。那个年代的穷人多半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再说,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懂什么忌讳,一直嘟囔着骂曾祖父的娘。可就在他闷着脑袋走了大概一百米不到的时候,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副怪异的景象。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一点儿也睁不开了,视线里的那道白光像是夹着针一般,刺得他的眼睛生生作疼。   就在爷爷觉得他的眼睛快要一下子爆开的时候,那道光突然弱了下来。爷爷缓缓睁开眼来,只见距离他的脚边不到三米的地方,有一块石板在月光底下闪着银光。爷爷一下惊呆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银色的石板。   那是银子吗?爷爷的脑子里像是开出了一朵花。他蹲下身去,正要去摸那块石板,不料石板突然变成了一只兔子,活了!   爷爷被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石板上。曾祖父应声走上前来,见爷爷已经傻了眼,曾祖父也发现了那只兔子。曾祖父阅历丰富,他伸手捂住了爷爷还在喘着粗气的嘴巴,把中指竖到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对面的那只兔子直愣愣地望着两人。曾祖父慢慢蹲下身去,伸出手要去捉它。不料爷爷这时缓过神来,大叫了一声:“好肥的兔子,老子要吃了你!”   那兔子被爷爷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咧嘴龇牙地对着两人。正在两人发愣之际,它一转身就蹦到山沟里不见了。   因为这件事情,曾祖父没少骂过爷爷。相传,这种兔子是天宫中掉下来的银器,如果能够捉到它,以后一家人的吃穿都不用愁了。可这绝好的机会,让爷爷给搅黄了。   爷爷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言归正传,那天爷爷照例跟着曾祖父外出采煤。到中午的时候,曾祖母到矿地上来叫曾祖父和爷爷回家,说是家里来了一位曾祖父的挚友。   得知其名后,曾祖父二话没说,就收起锄头和铲子带着爷爷回了家。那天是爷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后来无比崇敬的师傅,也不知道正是这人,带他走上了一条不平凡的路。 第一章 拜师   我的老家在重庆江津,当时还隶属四川省,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县城。老家的房屋是老式结构,有点儿北京四合院的味道,中间一座大堂屋,左右两边分布着几间卧房,都是用泥土和瓦片砌成的。   那天,爷爷扛着锄头和铲子,跟着曾祖父回到家,刚从大堂屋对面的那个水塘边走进院子,就看见堂屋中间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中年男子端着茶盅坐在正中央,脸上都蓄着胡须,约莫四十出头。而在两人旁边,有个毛头小子坐在地上,爷爷跟他甚是熟悉。他和爷爷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是张家最小的儿子。因为他非常调皮,这一带老老少少的人都认识他,大家也弄不清他的名字,只管他叫张七。   曾祖父一进屋子,就跟两个中年男子寒暄起来,无非是一些嘘寒问暖的闲话。爷爷从两人谈话的过程中,得知两人的姓名,个子稍高的那个姓喻,名广财,另一个则叫李伟,是喻广财的大徒弟。   爷爷在曾祖父的指示下,跟两个长辈问了好,然后就拽着张七跑出了堂屋。难得能有一天空闲,两人当然要玩儿个痛快。   走到屋子前的那个小池塘边上,张七突然停下来,神秘兮兮地说:“你认识你们家里来的那两个大人不?”   “不认识。”爷爷摇了摇头,“他们好像跟我老爹很熟。”   “他们厉害得很!”张七似乎话里有话。   爷爷知道张七是个扯淡的能手,没有在意他的话,说道:“那当然,我老爹都这么厉害。”   “去你的,你爹不过就是巴掌厉害,一巴掌可以扇肿你的脸巴子。”张七指着爷爷脸上一小块淤青笑道。   爷爷像是被他戳到了软肋,意识到这的确是件丢脸的事,于是岔开话题问道:“那你给说说,他们怎么个厉害法?”   “对面李家湾的那个池塘你知道吧?”张七低声问。   爷爷点了点头。李家湾离家里不远,以前还没被曾祖父拉去干活的时候,爷爷去过那边两次。那个池塘的主人叫李怀恩,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地主,池塘里养着各式的鱼,又肥又大。   “今天我跟你们家老三去那边玩,看李家没人,家里的狗也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我们就到池塘里抓了条鲤鱼,然后在下面的竹林里烤来吃了。”张七说起来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吧嗒着嘴巴。   爷爷也被他的样子感染了,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   “结果老三那小子好像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鱼还没熟就抱着啃,吃得太快,让鱼刺给卡住了。”张七说,“我给他舀了一大瓢水,可不管怎么灌,那鱼刺就是下不去,当时也把我给急坏了。你也晓得,你老爹就喜欢老三,要是因为我偷偷给他鱼吃,把他卡出毛病来的话,那我肯定要被他打死。”   爷爷四处张望了一圈,也感到奇怪,平日调皮的老三今天倒是不见了踪影,刚才进屋也没有看见他。   “后来,我就去家里拿了一块馍馍,分了一半给他,那可是老子的晚饭,”张七明显很不甘心,“我让他不要嚼烂,一口气吞下去,结果他一鼓眼,馍馍是下去了,可鱼刺还卡在喉咙里。当时血都出来了,老三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结果这个时候,那两个大人就从竹林下边走了上来,看见老三在哭,一问才知道是你们家的娃娃,就赶紧带着他进了门。当时也没有跟你妈多说什么,就吩咐她端一碗水出来。那个高汉从包里掏出一张符纸,两根手指头一夹,念了一段不晓得是什么怪啦吧唧的话,那张符纸就烧了起来,它烧得差不多了。那些灰烬掉了大半到碗里。那个高汉就端起那碗水,又眯起眼睛一阵瞎念。念完之后,他把那碗水递给你妈,让你妈喂老三喝掉,分三口喝完。我想啊,当时老三肯定是被吓傻了。他按照你妈的指示,分了三口把碗里的水灌进了肚子里,妈的,那里面全是灰!”张七说完,一脸的吃惊。   “那结果到底怎么了嘛?”爷爷催问。   “呵,怪就怪在这里,老三把那碗水往肚子里一倒,没过多久,全好啦!”   看着张七一脸崇拜的表情,爷爷的倔脾气又开始发作了。他说:“这有什么,可能你之前给老三喝的水、吃的馍馍就已经把那根鱼刺顺下去得差不多了,那碗水碰巧而已,哪有那么神!”   说完,爷爷拔腿就朝屋子里跑去。   ※※※   爷爷绕过堂屋,推门进了卧房。三爷爷还躺在那张牙床上,半个脑袋挂在床沿上,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这时候,曾祖母走进来,搭着梯子准备去取挂在房梁上的那块腊肉。那块腊肉是曾祖父凑了好久的钱才买到的,说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吃,每天爷爷和三爷爷就站在房梁底下,对着它流口水。所以,当爷爷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立即上前拦住了曾祖母:“不准取,这个是留着过年吃的!”   曾祖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她放下梯子,对爷爷说:“老大,外面的那两个客人是家里的贵客,天上地下知道的可多了,人家大老远的来一趟,一来就帮了这么大忙,取出了老三喉咙里的鱼刺,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忙少不了要被村子里的贼大夫敲一回。咱们应该感谢人家。”   爷爷一听就来了气,嘟着嘴说:“那也不行,以后过年咱们就没有肉吃了,我一看那两人就是来混吃混喝的,一点儿都不老实。”   “你怎么说话的呢?!”曾祖母很少发脾气,见爷爷被吓着了,又马上软下了语气,“今天晚上咱们把它弄来吃了,就当过年。”   爷爷知道母亲是疼爱他的,那种爱很少言语,可全都藏在一个动作或是一个眼神里,只有懂的人才能体会得到。爷爷让开了身子,开始在心里暗骂堂屋里的那两个大胡子。   晚上正要开饭的时候,张七从大坡上下来了。他说是闻见了肉的香味,立马就飞奔下来。说实在话,张七住在大坡顶上,距离爷爷家的位置少说也有几百米远,所以直到现在爷爷都没有想清楚,张七是怎么闻到这阵肉香的。   三爷爷睡醒了,还记得白天的事,非说是张七害得他被卡的刺,不让他上桌子。三爷爷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要是多一个人吃,那自己就会少吃很多。曾祖母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边劝说三爷爷,一边让张七上桌来。曾祖母说:“老三,这么多你吃不完,不然妈妈把自己的那份给张七好了。”   此话一出,曾祖母硬是没有再夹过一块肉。爷爷看在眼里,心里急了,把自己的肉分了一半给曾祖母。一旁的两个大人连夸爷爷懂事,说得曾祖母一个劲儿乐呵呵地笑。   曾祖父说:“懂事个屁,脾气跟驴一样!”   “老胡你这就不对了,这年生的土地皮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天能吃饱两顿饭已经很不容易,看这家里的腊肉,不用问也看得出已经挂了很多天了,不晓得他们多久才能吃上一顿,就这种情况,他还能想到母亲,要是放在几十年前,咱们小的时候恐怕也很难做到吧。”那个叫喻广财的高个子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从爷爷的身上移开。   曾祖父听了,双眼一亮:“喻师傅,你真的看得上他?”   喻广财抿了一小口广柑酒,眯起了眼睛,很明显他听出了曾祖父话里的意思:“我是有心的,倒是不知道你这孩子有没有意。”   曾祖父转身朝爷爷一声呵斥:“还不赶快给师傅磕头!”   爷爷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师傅不师傅的,到现在他还没跟这人说过一句话呢。于是,爷爷说:“不磕,我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你磕不磕?”   曾祖父站起身来,抬起手来准备一耳光扇过去,却被喻广财伸手拦了下来。他说:“拜师收徒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你这一巴掌下去,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如让我来跟他讲清楚,呵呵。”   原来,喻广财是这一带有名的“走江湖”的。“走江湖”是他们这行人的别称,说白了,就是送死人归天。喻广财有一个专门的丧乐队,里面吹拉弹唱的大概有七八个人,喻广财一般不参与其中,他的工作就是做法事,让死者安魂,活者避灾。而一旁的这个叫李伟的就是喻广财的大徒弟,有时候会代替喻广财做一些法事,不过他能做的也就是那种正常死亡的法事,如果死者有冤,或者死因不明,那还是要喻广财亲自操刀。这一次,他们之所以会来,就是因为李家湾地主家的儿媳妇客死异乡,要过来主持丧礼。   喻广财说到这里的时候,外面灌进来一阵风,把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给吹灭了。曾祖母听得有些害怕,连忙将油灯点上。   “我才不信呢,人死了就烂在泥巴里,这有什么好讲究的。”爷爷说道。   喻广财笑了笑,说:“其实这世界不外乎阴阳二界,活人在阳,每天织衣耕作,以食物为生。人死入阴,化作无形,与黑夜为伴,连走路都不带声儿的。”   爷爷看着喻广财,没有说话。   “你还是不信?”喻广财问道,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罗盘,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的指针,然后低声说道,“不瞒你们,这个院子里就有阴界之物。”   “你是说,这个院子里有……脏东西?”曾祖父问道,最后三个字拖得很长,生怕触犯了什么。   喻广财依旧是笑着,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说:“小兄弟,你还是不信吧?很简单,咱们可以试上一试。”   爷爷听了,仰着脑袋说道:“哼,试就试,要是真有,我把我所有的肉都给你吃。”   “好!”喻广财的声音特别爽朗。说罢,扭头对一旁的李伟吩咐,“你去准备东西,给你这个未来的师弟开开眼。”   李伟应声出门。   ※※※   大约十分钟之后,李伟推门进来。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去了什么地方,脸上弄得脏兮兮的。三爷爷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露出两瓣缺掉的门牙。   李伟没有理会,俯身到喻广财耳边说:“准备好啦。”   随即,喻广财的脸上展出笑容来。他说:“小兄弟,咱们现在开始?”   爷爷其实是心虚的,可他这一辈子虽然穷,身上的倔劲却比谁都要足。他哼了一声之后,就甩开门,迈出那道高高的门槛。   走进院坝,借着月光,爷爷看清了摆在院坝里的东西。一张小凳子摆放在正中间,周围用石灰撒了一个圈,刚好圈住了小凳子,白色的石灰上还有一道暗色的印记。而在凳子的正前方两步不到的位置,竟然有三块瓦片,两边各竖一块,中间头顶盖上,搭成一座屋子的模样。想必之前李伟就是为了这三块瓦片,弄得一脸灰土的。   爷爷不知道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心想这玩意儿也能让我见到那东西?   这时,喻广财走上前来,拍着爷爷的肩膀:“小伙子,待会你就坐在那张小凳子上,双手平放在膝盖前,坐相越端正越好,然后把眼睛闭上,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乱动,更不要睁眼,如果你听到有人跟你说话,你就闭着眼跟他对答。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会开门出来叫你的。”   爷爷冷冷地应了一声,二话没说就迈进了那个石灰围着的圈子,然后正身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曾祖母还有些不放心,扭头问喻广财:“喻师傅,这样会不会出啥子问题撒?”   “你放心吧,只要他按我说的做,一定没事的。”说着,喻广财就嘱咐其余的人进屋子。   张七走在最后,他的样子非常好奇,只恨不得这个坐在凳子上的人是自己。一走开两步,他又回转身来,低头对爷爷说:“待会儿回来记得给我讲讲是什么感觉啊。”   爷爷没有去答理幸灾乐祸的张七,连连挥手让他闪一边去。   等到张七进了屋子,爷爷只听见身后“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了。那丝微弱的光线被硬生生地挡在了厚重的木门后面,爷爷倒吸了口凉气,回过身来,慢慢闭上了双眼。   那个时候的夏夜,一到了晚上就开始变凉。原本这个院子就坐落在一个低洼处,只要有一股凉风灌进来,就会不停地在这沟里回旋,翻得附近茂密的竹林沙沙作响。   在那张凳子上坐了差不多五分钟,爷爷一直没有睁眼,也没有乱动,可周围除了风声和一些小动物的吟叫,什么也没有。他在心里暗想,这个喻广财肯定是在耍自己,以为让我在空无一人的院坝里闭着眼睛坐上一段时间就会被吓住,这简直是小看了我!   爷爷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脑子里突然来了睡意。而就在这时,他竟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屋前的竹林里越传越近,那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踩过那片布满竹叶的小路,一路走了过来。在屋前那个小水洼旁,脚步声突然没有了。   爷爷并没有感觉那脚步声的主人要走远,对方不过是在水洼的角落上站着,说不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脚步在停顿数秒之后,朝着爷爷走了过来。爷爷紧闭着眼睛,心剧烈地跳着,让他忍不住要用咽唾沫的方式来缓解,可很明显,这样的方法难以起到根本性的作用。那脚步声飘到了爷爷面前,停了下来。   “你是谁?”爷爷问道,他谨记着喻广财的话,没有睁眼。   那脚步的主人像是听到爷爷的问话,扑通一声跪倒在爷爷面前。随即,爷爷的耳边传来一阵阴柔柔的女声:“土地爷,小女子不知这是您的山头,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土地爷?爷爷被她的话给弄蒙了。难道凳子前用瓦片搭建的是土地庙?这样想着,爷爷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   爷爷微微一笑,声音变得更加有力:“我是问你是谁?”   听到这话,女声变得有些紧张:“小女子姓李,生前就住前方不远处的李家湾,这次客死异乡,走了七天才到了家,请土地爷借条路过。”   “借路过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你到了此地又不来祭拜本神,你是何居心?”爷爷问道,这期间他多想睁眼看看面前这个孤魂,可这本来就是一个危险的游戏,稍有不慎,就会大难临头。于是,他只好照着喻广财的意思牢牢地闭紧眼睛。   “实话告诉您,我生前就住得不远,也不曾记得这里有座庙宇,想必是有人新请您过来镇山,小女子之死本有蹊跷,这次回来一则为了弄清此事,二则想见见我的儿子。”那个女声哽咽起来。   “鉴于你并不知情,我也不追求你的过错,你既有事,就请速去速回,切记不要惹是生非。”爷爷胡乱在脑中寻出一堆戏文的唱词,一板一眼地略带稚气地说完,又钻出了另一个问题,他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呜呜……”她的哭声显得无比悠远,像从一口深井里发出来的,“我只记得,当日我与少华一同去天津,说是要见他的一位朋友,当天吃完了饭,我们一起回饭店,结果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当时房间里很黑,我看不见,谁知我正要起身,一只手就捂住了我的口鼻,之后我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爷爷听完,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说:“看来果然是有冤情,我这里就姑且放你一程,你去吧。”   爷爷说完,她没有再出声。爷爷只听见她起了身,刚迈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又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不走了?爷爷一头雾水。   这时,他听见那个女声呵斥了一声:“你不是土地公,你是谁?!”   声音一落,爷爷就感觉她快步上前来,一只冰凉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爷爷用尽力气想要喘气,可肚子里的气一到脖子就给卡住了,困难地发出几声呜咽。   渐渐地,他感觉脑子越来越空……   ※※※   此刻,院子外的竹林里枝叶涌动,好似整个山间的植物都活了一般。爷爷心想,反正这下都玩完了,不如睁眼看个究竟。他用力将双眼眯出一条缝来,视线里迷迷糊糊的,身后传来一阵“吱呀”的声响,一道刺眼的光线铺满整个院落。就在这时,爷爷胸腔憋足的那口气一下就从脖子通了上来,那掐住他脖子的双手不见了。   爷爷剧烈地咳嗽着,当他稍稍平静下来时,曾祖父等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峻之,你没事儿吧?”曾祖母一脸担忧地扑上前来,一把将爷爷揽进了怀里。   爷爷差点儿被曾祖母憋得出不来气,好不容易才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他喘着粗气说:“好不容易从女鬼手里逃脱了,现在你又来!”   “你胡扯什么?你妈是关心你!”曾祖父的话向来都是有分量的,爷爷听了只得闭嘴。   “刚才……你没有睁眼吧?”喻广财从人群后面挤上身来,四下看了两眼,随即他又露出了笑脸,“看来是个女的。”   听到此话,爷爷就来了兴致,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女的,明明是个男的!”   “这有何难?”说着,喻广财蹲下身去,指着爷爷小凳子边上的那一圈石灰说,“你们看这石灰。”   爷爷等人借着屋内射出来的光线,也跟着蹲身去看,只见那石灰上有两只四寸大小的脚印。几人看了,都纷纷瞪眼咋舌。   一想到刚才有个女鬼站在这石灰圈上伸手掐着自己,爷爷就不免害怕起来。他扭头四下看了看,只怕那女鬼并未走远,还躲在院子的某个角落里,眯着眼睛窥视着他们。说不定此刻正咬牙切齿着,恨不得剥了爷爷的皮。   爷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将目光收了回来。   “刚才,你可遇到什么趣事?”这次问话的人是李伟。   相比之下,爷爷对他并不反感。他说:“也没什么,就是她把我认成是土地公了,只是不晓得后来又怎么突然识破了我。”   “这不应该啊。”喻广财又四处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许久,他蹙起了眉头口中喃喃“难道……”   说着,喻广财看了李伟一眼,李伟也朝他点点头。随即,李伟转头问道:“那你有没有跟她说什么?”   “有啊!”爷爷顿时来劲儿了,“你还别说,这还真的挺好玩的。”   一旁的张七听得直咽口水,只恨自己没有跟爷爷一起经历这好玩的游戏。他急忙追问:“那你有没有看见她长什么样儿?乖不乖?”   爷爷听了,一巴掌拍在了张七的脑袋瓜上:“乖个铲铲!从头到尾老子都没有睁过眼!”   喻广财和李伟听了并没有露出笑意,喻广财吸了口气,问道:“她有没有说她姓甚名谁?”   “说了,她说她是李家的媳妇儿,死在了外地,这次回来是想弄清楚自己的死因,顺便看看她的孩子。”   爷爷的话一说完,喻广财和李伟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两人对望了一眼,只听见喻广财喃喃地说道:“原来是冤死的,看来真不是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问题吗?喻师傅?”曾祖父上前问道。   喻广财眯起眼睛说:“昨天,李家湾的李怀恩派了个跟班找到我,说家里媳妇客死异乡,尸体会在明天送回家中,当时我本来还有别处生意,可这跟班说,这场丧事非我做不来,当时我还没想那么多,如今看来,这事儿可真不简单。”   “有喻师傅在,我相信再麻烦的事情也都会迎刃而解的。”曾祖父比喻广财还要有信心,“您看,我们家这孩子……”   喻广财笑了起来,他扭头对爷爷说:“怎么样,明天我们就去李家,有兴趣没?”   爷爷打量了喻广财一眼,说:“去!不过我只是对那个女鬼感兴趣啊,跟你可没关系。”   爷爷说完,一帮人都笑了起来。那晚的月光真的很亮,亮到爷爷在转身的一瞬间,都看清了喻广财脸上的变化。他望着山谷李家的方向,左眼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面色忧虑。 第二章 棺中无人   翌日,天色阴沉,乌云像是一层冬被盖在天空上,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大雨欲下不下,整个山谷里连一丝风也没有。   爷爷早早地起床,坐在门前的石凳上,看着曾祖父一个劲儿地抽旱烟。曾祖母在锅里捣鼓着早上要吃的面馍,一个早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以后你就跟着你师傅,好好学,要是有天赋能够学成那自然是好,要不是这块料,也就当跟着混口饭吃,至少是饿不死你的。”曾祖父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里吐出一口浓烟,把他自己给呛着了。   爷爷听了,总觉得心里憋得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他的奶奶去世那天才有这种感觉。爷爷闷了将近一分钟,才回答了一声:“嗯!”   那个早上的饭席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曾祖母一直在给爷爷夹菜,夹得他那个缺了口的碗都盛不下了,他只好将那些平日里很少吃到的鸡蛋炒葱花都夹给三爷爷。   饭后,天上的云层似乎还没有要散开的意思。爷爷跟着喻广财和李伟告别了曾祖父和曾祖母,然后三人朝着李家湾的方向走去。   李家是这一带有名的地主大户,自李家老爷李怀恩的父辈开始,就在这一带购有良田百亩,家中雇来的农工也有数十人。李怀恩待人宽厚,附近的贫农给李家做工,虽然工钱不多,可待遇极好。隔三差五就能吃到一顿肉,所以大家都争抢这份差事。可在爷爷的印象之中,却没少被曾祖父教导,一个人只有自食其力才能让挺直腰板做人。因此,从爷爷记事起,就没有想过要为哪家地主做工的念头。   这地主李怀恩有子女三个,老大是个女儿,早年嫁给了一个天津的布匹商人,在沿海一带经营旗袍生意。老二名叫李少华,深受李怀恩器重,所有人都知道,这庞大的家业多半会落到他的手上。这次客死异乡的女人,就是李少华的妻子,两人结婚几年,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老三名叫李少荣,三年前去省城念书,这次嫂嫂过世,是他出门念书后第一次回家。   走了差不多两里路,终于见到了李家的宅子。爷爷小时候曾多次经过这里,在他的印象中,这座宅子就跟以前的皇宫大院差不多,气势恢宏,却没有半点儿生气。   “进了宅子,记得多做事少说话,尽量不要去打听人家的家里事。”喻广财吩咐道。   爷爷点了点头,远远看见宅子门口坐着三人,两男一女,左膀上都别着青纱。见喻广财来了,三人纷纷起身相迎。   李伟笑了一声:“看来他们比我们来得还早。”   爷爷疑惑着走到那三人跟前,听喻广财介绍起来。他指着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说:“这位是曾银贵,我们的吹手,附近一带吹唢呐,他可是行家。”   爷爷听了这名字,有些乐了。他说:“真银可没有真金贵。”   曾银贵为人豪爽,说道:“这小伙子还有点儿来头,我还真有个哥叫曾金贵。”   他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女人走上前来,约莫三十出头。她问:“他是师傅的朋友?”   爷爷赶紧自我介绍道:“我叫胡峻之,就住在二里外的山腰上,我是来长见识的。”   “你好你好,我叫罗琪,是咱们这队里哭丧的。”那个女人说。   见爷爷有些犯迷糊,李伟趁机给爷爷解释道:“一般哪家死了人,咱们去做礼,这哭丧可是最累,也是最讲技术的。一般人死后,魂魄都不会离家太远,他们要看着自己的子孙后代为他们哭丧,如果哭得不好,魂魄就不愿走,所以也就有了这么一个专业的哭丧人。”   “这位是我们队里这次的鼓手,他虽然跟着我们不久,可学得很快,他叫林子。”罗琪指着一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介绍了一番。   那个叫林子的鼓手不太爱说话,朝爷爷微微低了低头,脸上并没有露出笑容,似乎对爷爷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并不太在意。爷爷见状,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冷冷笑了一声之后,就转过身去。   几人说罢,喻广财问道:“你们三个到了多久了?”   “一个小时左右。”罗琪回答。   “那这边尸体到了没?”   “到了,才进门不久。”那个林子终于开了口,“不过……”   “不过什么?”喻广财追问道。   林子蹙起了眉头,他咂吧了两下嘴,说:“我也说不太清,就感觉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劲,没什么凭据。”   “嗯,我看也是,昨晚还遇到了一件怪事,这个等会儿给你们细说,我们先进去吧。”李伟说着,望了喻广财一眼。   “嗯。”喻广财冷冷地应了一声,然后折身进门,一行人都跟了上去。   ※※※   李家院子的面积比爷爷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单是一间正房就大过老家的院子,还不说那一时半会儿数不清的侧座、耳房和回廊。   李家的媳妇死了,是这一带的大事,一些劳工自愿到李家来帮忙,给进出的客人端茶送水,披白麻,戴青纱。那个年代但凡有人去世,来客只需送花圈和纸器,送钱者甚少。如果家中丧者有特殊信仰,则按其信仰行礼。如若没有,那大多按照两种宗教的仪式进行,一种是道教,一种是佛教。   说起喻广财,爷爷也弄不清他所属宗教。或许真如他所说,这民间丧礼基本礼数都相差不大。能为死者安魂、活者避灾,这才是宗旨。   爷爷跟在曾银贵身后,在正房前的院子里停了下来。按照管家老莫的指示,几人坐到院子靠右边角落那张桌子边。见几人稍稍安顿,莫管家就躬身道:“喻广财先生,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我们家老爷在房间等你。”   看着莫管家神神秘秘的样子,喻广财迟疑了两秒,还是点点头跟了上去。   爷爷在曾银贵身边坐了下来,气氛倒是落得了几分尴尬。爷爷不安分地四下看了看,正房的最里边摆着一张黑漆的小方桌,方桌的正中间放着一张黑白相片,上面的女人正是这个客死异乡的女人。相片里,她笑得十分灿烂,由于隔得不远,爷爷看清了她的模样。她很年轻,也就不过二十出头,一身旗袍衬托出她起伏有致的腰身,右手自然地插在腰间,摆出一副极其高雅的姿势,这姿势倒是对了她这身装扮的味儿,看上去很有几分贵气。   想到这里,爷爷一转念:昨晚在院子里要掐死自己的不就是她吗?爷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总觉得她的那个透彻的笑容里藏了刀似的,还泛着寒光。   “咦,你们看这女人的遗照倒是有点儿奇怪。”曾银贵眯着眼睛看着那张相片,眉头紧蹙。   “奇怪?看你一脸的假模假相,你说你看到哪个村子里稍带点姿色的姑娘不觉得奇怪?”罗琪跟他开着玩笑。   曾银贵一听就有点儿慌了:“胡扯!你这话要是惹恼了这死者,只怕你脱不了爪爪(关系)!”   曾银贵的话音落了半天,只见罗琪没有再往下接,而是埋头喝起了闷茶。曾银贵开始得意起来:“看你还知道点儿规矩。”   罗琪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对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看身后。曾银贵和爷爷瞬间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小男孩站在身后,穿着一件丝织衣衫,腰间的那块玉佩昭示着他的身份,他的年龄也不过四五岁,想必正是李家这位媳妇的儿子。   此时,这个小男孩手里攥着一块白糍粑,目瞪瞪地看着曾银贵。那眼神有些呆滞,看不出半点儿情绪来。   曾银贵看着看着,就觉得浑身发冷。他故意避开那对利剑般的目光,低头去喝茶。谁知这小男孩并不罢休,他把手中那块白糍粑稳稳地砸到曾银贵的头上,他瞪大着眼睛恶狠狠地说:“我再跟你们说一遍,我的娘亲没有死,没有死!”   ※※※   说完,这小男孩迅速转过身去,拔腿朝着正房跑了进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好像后面真的有人在追他一般。跑到那正房的时候,他停下来看着那方桌上的供品,一时火起,竟顺手将那桌子给掀翻了。   等他一跑开,一个家丁上前来把散落到地上的供品一一拾起。末了,他忙上前来跟爷爷几人解释道:“几位不要见怪,小少爷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没事儿,没事儿,这可以理解,人之常情嘛。”曾银贵尴尬地说道。   家丁走后,罗琪追问:“你到底觉得那相片有什么奇怪的?”   曾银贵冷冷一笑:“亏你还做了这么多场,你就没觉得这张遗照跟别的有些不同?”   罗琪吸了口气,仔细地看了半天,突然猛拍了自己的脑门子一下:“你看我,这照片明显不对,人家家里死了人,遗照都是正面大脑袋,他们这个居然是个全身的!”   “嗯,不只是这点,刚才那个小少爷也很奇怪。”曾银贵说,“因为我觉得他的话并不像是假话,好像他的母亲一直都在他身边。”   曾银贵的话一出口,让爷爷没忍住打了个激灵。爷爷扭头看着那口摆放在正房内的红木棺材,心里毛毛的。许久,爷爷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说的遗照都是在人去世之前准备好的,可如果事出突然呢?”   “有道理,看这相片里的少夫人也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模样。”罗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喻广财从房间里出来,几个人都围了上去。   曾银贵最先开了口:“师傅,怎么说?”   喻广财喝了一口茶,说:“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根据李家老爷的说法,这李家少夫人是跟二少爷李少华一起去的天津,后来出意外死了,直到今天棺材才被运送回来,不过……今天正好是人死的第七天。”   “七天?”罗琪听了瞪大了眼睛,“那这尸体恐怕早已经……”   “腐烂了?”林子终于插上来一句话。   罗琪点了点头。   “那倒没有什么大不了,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今天是第七天,也就是说今天晚上是死者的头七。”林子说道。   喻广财点了点头说:“嗯,今天晚上,死者还魂。”   还魂?爷爷的心里“噌”一下亮了起来,昨天在老家院子里没有见到这女鬼真身,看来今晚还是有机会的。   “那我们今天晚上要不要住这儿?”爷爷问道,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兴奋。   “你是不是很好奇?”曾银贵问。   爷爷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有幸灾乐祸的味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喻广财看了几人一眼,声音变得异常严厉:“今天晚上我们做完事,早点儿休息,记住晚上不要出来,睡不着也给我在床上躺着!”   “师傅,这回该不是真的惹到……”罗琪有些不解。   “让峻之给你们讲讲昨天晚上遇到的事,你们就知道了。”李伟插了一句,然后就被喻广财拉到了一边。   曾银贵和罗琪朝爷爷围过来,罗琪催道:“快说说,昨天晚上咋了?”   “嗯,昨天晚上嘛……”爷爷故意把话音拖得很长,说话间瞟了一旁的林子一眼,满以为他也会好奇地围过来,可没想到他竟然起身走到了一边。爷爷朝他白了白眼,跟面前两人讲起了昨天晚上的奇遇。   整个过程中,两人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直到听完都欷歔不已。   “又是一桩怪事。”罗琪叹了一句。   她这话,被爷爷听出了蹊跷,他追问:“又是?以前也遇到过?”   “瞧你那好奇劲儿,做咱们这行,就相当于游离在生死之间,活人死人其实没有多少分别,昨天晚上师傅让你搭瓦招魂,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把戏,只是没想到让你给遇到这种怪事,以前啊,我们遇到的可多得很了。”曾银贵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摆开阵势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那烟自然是李家摆来招待他们的。   “看吧看吧,话包子又吹开了。”罗琪瞥了他一眼,闪到了一边,“他的那些事儿我耳朵都要听出老茧子了。”   “快说快说!”爷爷倒是非常好奇。   爷爷越是催,曾银贵就越是来劲儿,他笑了笑:“真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一个这附近发生的怪事吧。”   爷爷趴过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期待着他嘴里的故事。   ※※※   “以前皇帝老子还在的时候,咱们这个镇上有三道门,其中最西边那一道门叫狮子门。清朝之前,有个姓张的将军屠戮四川,曾经有个部下在那里杀了不少人。那个地方一直都阴气特别重。很久之前,那一带有一个爬竿的……”   “爬竿的是干啥的?”爷爷打断他,问道。   “爬竿你都不知道?就是遇到红白喜事,就有一个人学猴子,在桌子上搭凳子,凳子上搭个碗,然后用竹竿立在碗上,人往竿上爬,说白了,就是一个耍杂技的。不过现在很少有人会了。”曾银贵很不耐烦地解释着。   爷爷点点头。   曾银贵又喝了口茶,继续说:“这个爬竿的人姓陈,因为他身手敏捷,大家都叫他陈猴子。陈猴子的爬竿技术堪称一绝,很多人都请他表演。可如果东家相熟,请他表演都是不给钱的……”   “那给什么?”爷爷又问。   “哎呀,你别催,我这不正要说吗?”曾银贵白了爷爷一眼,“因为陈猴子喜欢喝酒,所以请他表演的人一般不会给钱,都是准备一坛好酒、几两香肉,就把他打发了。”   “这天,陈猴子到镇上去做爬竿表演,照例获得阵阵喝彩。完了之后,主人给他准备了一坛上好的高粱酒,又香又醇。陈猴子高兴得不得了,和着牛肉就吃了起来。酒肉入肠之后,这天色也不早了,他就迈着他那秧歌步往家里走。他的家就住在镇子的西边,回家的时候要经过狮子门。当时是个秋天,天色一暗下来就飘起了雨丝,落在身上冷丝丝的。陈猴子走出狮子门后就走进了山谷里,那路并不太崎岖,也就是普通的石板路,只是那山路一直弯弯绕绕看不到头。走着走着,陈猴子就看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长衫,头上戴着一个黑斗笠,走起路来轻飘飘的。陈猴子快,他就快;陈猴子慢,他就慢。陈猴子本来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种事情听得多见得也多,虽然小酒微醺,可对面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里清楚得很。陈猴子没有半分怕意,冷冷一声笑,快步赶上前去,跟那个人并排走在了一起……”   爷爷听到这里,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只见曾银贵突然停了下来,爷爷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后来呢?后来呢?”   “说起这个陈猴子我都挺佩服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酒才这么大胆,要是换了我,我可不敢。”曾银贵说,“当时他上前之后,跟那人并排走在一起。你想啊,那窄窄的石板路,怎么容得下两个大男人并排行走呢,陈猴子就故意撞他。可对方也不说什么,深一脚浅一脚的,一会儿踩在石板上,一会儿踩在旁边的草丛里。陈猴子见对方没有反应,就问他,兄弟,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呀?对方好像也没有听到,连头都不回。陈猴子又问,你是不是这镇上的人呀?对方依旧不动,埋着脑袋跟陈猴子并排走着,不快也不慢。这时候,陈猴子来气了,大声呵斥,你这污秽东西,竟然敢挡着本大爷的去路!对方一听这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陈猴子也停下来,双手叉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谁知那人朝着陈猴子的方向缓缓转身,直到与他正面相对。可他依旧是低着头,整张脸都被黑色的斗笠挡住。陈猴子见他半天不动,伸手就一下掀翻了他的斗笠。”   讲到关键之处,曾银贵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鼓得圆圆的,他问:“你猜怎么着?”   “陈猴子被吓死了?”爷爷说。   “去,陈猴子要是被吓死了,谁会知道那天晚上的事,鬼呀?”曾银贵不屑地拍了爷爷的脑袋一下,“结果就在那个斗笠飞出那人头顶的时候,没等陈猴子反应过来,他就咿咿呜呜地蹿到山谷里不见了。”   “啊?就这样?”爷爷似乎有些失望。   “那你还想怎样?反正这世间污秽之物,倒是很少有人见到他们的实形,通常的形象都是虚构出来的。而且这事儿是我父亲小时候从父辈那里听来的,想必都是出自陈猴子自己的口中,这种醉酒的人爱说大话,是真是假也无法考证,反正就当听着消遣消遣。”曾银贵说。   罗琪在一旁听了,看着爷爷的样子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瞧你把人家小峻之给吓的。”   爷爷尴尬地笑笑,说:“吓人是吓人,可听起来还是蛮过瘾的。”   “呵呵,不见得哈,我就从别个嘴巴里听来这样一种版本,他就真的看到了那污秽东西真实……形状。”罗琪接过话茬子,最后两个字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脱口。   “快说快说。”爷爷和曾银贵异口同声地催道。   罗琪又笑出声来:“看你们那猴急的样子,这个事情的开头是这样的,那天……”   ※※※   “赶快搭台,做法事!”这时喻广财那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生生打断了罗琪的讲述。   爷爷被搞得心焦气躁,不知何时才能听到罗琪口中的故事。他想了想,干脆说:“你还是等咱们歇下来的时候再讲吧,免得吊我的胃口。”   喻广财所指的这场法事叫“破血湖”,相传世间女子,一旦有了生育,在阴界就会为她建起一座血湖池,女子死后,要想进入地狱转世轮回,必须要穿过这个血湖池,血湖池上火海生、千刀竖,一般人是根本通不过的。所以,就要在人死的七天内做一场破血湖的法事,破掉血湖,才能顺利走上投胎转世的路。   喻广财命李家家丁准备一只公鸡、一斤白米和一坛烈酒。然后伸手抓起白米,在正房摆放的棺材前,画了一个湖池状的图案。   “这个是用来做啥的?”爷爷好奇地问道。   “呵呵,这个就是血湖,待会儿师傅会用鸡血和木剑作为利器,破掉血湖,为死者超度,待会儿还有《目莲救母》的戏段。”李伟解释着,转头对爷爷说,“来,小师弟,你把这公鸡给按住,用手扣住它的翅膀。”   爷爷按李伟的吩咐,伸手将它的一对翅膀扣住。当他的指尖穿过那只肥鸡厚厚的羽毛时,他心里不禁一动:这么肥的公鸡,拿来祭死人真是太可惜了,要是能够将它的毛拔了,放进锅里炖上一炖,那可是人间美味,最好还能从后山上摘几棵老树旁长出的蘑菇,那简直……   不知不觉间,爷爷的口水就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李伟看出了他的心思,上前拍了拍他:“别想了,做好这场法事,鸡鸭鱼肉,有得是!”   “真的吗?那好!”听到李伟这话,爷爷干劲十足,将手里那只肥鸡递给了喻广财,然后退到了一边。   只见喻广财接过那只肥鸡,将它的脑袋对准棺材,口中一阵碎碎念。那鸡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在他的手中剧烈地挣扎起来。喻广财不管它,继续闭眼小声地念着。末了,他伸出手来,将肥鸡的脑袋捂住,对准四方分别点了点头。停顿下来之后,喻广财又轻轻拍了它的脑袋两下,那鸡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不动分毫。   催眠术?爷爷十分不解地想道。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喻广财就揪住了肥鸡的脑袋,把它的脖子挽起,亮出喉管来。   这时,李伟递过去一把尖刀。喻广财立起那刀,稳稳地将刀插进了肥鸡的脖子,顿时鲜血飞溅。趁着此时,喻广财弯身下去,将鸡脖子里喷溅出来的鲜血沿着地上白米画出的图案又走了一圈,完事儿之后,将那死鸡扔到了一边。   “好了,上家伙!”   喻广财一声令下,李伟赶紧从他的布包里取出行头:黄色的道袍,桃木剑,和一个钵盂一样的土碗。   不出两分钟,喻广财换好行头,就走到了那白米和鸡血绘成的城池前,一动不动地站着开始念咒。   “快来,法事开始了。”爷爷身边传来一个家丁的声音,没等他回头,那家丁就靠了上来,像是在等待一场完美的演出。   这时,莫管家领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钻到人群中间来。在李伟的指示下,这三人都跪到了棺材前。爷爷之前见过那个小男孩,尤其记得他腰间的玉佩和恶狠狠的目光。他的样子很是不服,无论莫管家怎么哄他都不肯跪。之后,一旁的一个男子走过来瞪了他一眼,他才勉强跪了下去。看样子,他就是李家的二少爷李少华。   “纷纷世间,扰扰万般,不可留恋,自来寻解,尘归尘,土归土,一剑劈开来生路……”喻广财的音调忽高忽低,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入神。说话间,他就信步在那湖池边游来走去,像在寻找什么。   喻广财的土碗里不知什么时候装了半碗水,他一会用手指蘸蘸碗里的水四处洒洒,一会又舞着手中桃木剑,不停游走。可当他走到那口红木棺材前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他睁开眼来,眉头紧锁,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口棺材上。   见他不动了,莫管家上前去,低声问道:“喻先生,这棺材可有不妥?”   “有!”   “哪里不妥?”莫管家不解地问道。   喻广财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大声喊道:“赶快,开棺!”   “开棺?”李伟非常吃惊,“师傅,这人死了,除非下葬之前,不然是不能开棺的,这不符合规矩吧?”   “不行,赶快开棺,这棺材有问题!”喻广财的话不像在开玩笑,何况谁都知道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   莫管家蹙着眉头迟疑了半天,然后转身吩咐身后的几个家丁:“你们几个,去,把棺材打开!”   身边四人受命,面面相觑。   “叫你们开棺,出了事我负责!”莫管家见家丁们站着不动,也有些急了。   那四人终于迈开步子,走到棺材前,合力将那棺材打开。当棺材板一落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得脸色惨白——那棺材里的尸体不见了!   ※※※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看这棺材的?”管家震怒,几个家丁都纷纷低下了头。   这时候,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头子拄着拐杖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他下巴上的胡须已经全部泛白,脸上沟壑纵横,走路的时候气喘吁吁,好像就这几步都费了他不少力气似的。走到人群前,大家都散开来,他又朝前走了两步,厉声问道:“怎么了?”   “老爷,刚才我们正在给二少奶奶做法事,结果法事中途,喻先生发现不对劲儿,咱们就开棺来看,结果……”莫管家躬身上前,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不用猜,这一定就是远近闻名的地主李怀恩。   李怀恩一听,一口大气没有喘过来,就剧烈咳嗽起来。在两个儿子的安抚下,李怀恩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来,许久,他才缓过气来:“真是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莫管家,你帮我查查是哪几个负责运送尸体的?”   莫管家领了李怀恩的命,转身质问身后的几个家丁:“你们可知道负责运送二少奶奶的尸体的是哪几个?”   其中一个家丁上前来,声音颤抖着:“有我、张二、小麻子和老朱。”   “那他们三人呢?”   莫管家的问题像是戳中了这个家丁的软肋,而且好像这其中还有不少隐情。家丁望了莫管家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了?!”李老爷把拐杖拄得“咚咚”作响。   “他们生病了。”家丁低下头去。   莫管家看了李家老爷一眼,然后转身对家丁说:“在这个节骨眼儿生病?你马上带我去看看他们。”   “好,不过管家,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呀……”   整件事情似乎越来越蹊跷,大家都纷纷咋舌,低声讨论起来。难道这棺材中的女人真的如那个小少爷所说,并没有死?   不容爷爷继续想下去,莫管家对身后的几个家丁说:“你们安排好来客,我和喻先生跟着柱子去看个究竟。”   莫管家话一说完,家丁就着手将聚集在正房里的来客招呼到了院子的席间。   喻广财对李伟说:“你们先等着,我跟着去去就来。”   “嗯。”   爷爷被这事吊起了胃口,不甘心地跟着李伟坐到了正房外的那张桌子上。   “这事情看来很不简单。”李伟嘟囔了一声。   曾银贵也倒吸了口凉气,说:“我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这棺材里的尸首不翼而飞还是第一次。喂,老李,我们这儿就数你的资历最高,你给咱们说说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李伟蹙了蹙眉头说:“根据我的判断,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诈尸了。”   “还有一种可能,这女人会不会真的没死?”爷爷问道。   这个说法明显不成熟,很快就遭到了李伟等人的反驳。他说:“这怎么可能,谁会平白无故地给一个活人办丧礼呀?而且你忘了昨天晚上你撞见的事了?”   他的话让爷爷顿时哑口无言,想了想,爷爷绕开了这个话题:“那你们给我说说,这诈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曾银贵笑了笑,解释道:“所谓诈尸,就是说人死了之后,尸体僵硬,诈尸,就是说人死之后,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如果碰到猫或者老鼠之类的从身体上爬过,这口气就会从胸口涌上来,就有可能造成诈尸。在通常情况下,诈尸其实也就是那么动一动,或者从棺材里坐立起来,像这种自己打开棺材板还跳出来,还不晓得跳到啥子地方去了,依我看不太可能。”   李伟也赞同地点点头:“而且还在四个人看守的情况下。”   在几人的讨论中,这事儿变得越来越玄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后来都住了口。爷爷注意到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林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儿松懈,好像在吃力地为这件事寻找答案。   “不好啦,快来人,出事儿了!”   听到这话,大家纷纷侧过头去。只见在侧座长廊的门口处,那个叫柱子的家丁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   这次所有人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跟着柱子一起赶到了那个事发的院子。   李家的宅院的确很大,光是侧院就有五个。穿过之前那个长廊的门框,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就到了宅院的息子院。息子院里住的都是李家的男家丁,女仆则住在东林院,整整隔了正房前的一个大花园和院坝。   爷爷跟着李伟等人钻了进去,好在动作较快,跑到了众人的前面。在息子院的第五间房间前,爷爷看到了面色惊慌的喻广财。   “怎么了,师傅?”李伟上前问道。   喻广财没有正眼看李伟,而是朝后面的房间指了指。李伟也没有多问,干脆钻进房间去看个明白。爷爷紧随其后,由于走得太急,差点儿让高高的门槛给绊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子已经早一步进了房间,他此刻正仔细地审视着床上躺着的那三个人,右手死死地按着面前那个人的手臂。   爷爷看了李伟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前。就在他快要靠近那床的时候,林子面前躺着的那人突然起身,像是发了狂一样乱叫,还拼命挣扎着想要去咬林子。这林子看上去个头不大,力气却非凡,一个摆手就将那人按回到了床上。   爷爷和李伟都被那人的样子给吓住了,他那双眼睛像被涂染了墨水一般,从眼眶中散发出来的黑色一直蔓延到整张脸上。如果他不动,很难看出他还是个活人。   “你们看他的脖子。”林子说着,声音异常生硬。   爷爷和李伟按照他说的,扭头一看,只见那人的脖子上有两排小洞,形成一个椭圆,每个小洞都乌黑异常,不难看出,那两排小洞是牙痕。   究竟是什么怪物,竟然能咬到人的脖子?   李伟似乎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他跨上前,掀开其余两人的被子,情况基本相同,只是脖子上那排牙印的位置稍有不同,一人在左,一人在右。   “不会是被蛇咬的吧?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中毒了。”爷爷问道。   李伟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是诈尸,而且有尸毒。”林子弯着腰,仔细地观察着三人脖子上的伤口,“尸体诈尸之后,会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尤其是她见到的前几个人。”   李伟跨出门去,爷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床上半死不活的三个人,也迈步跟了上去。   李伟走到喻广财身后,问道:“师傅,依你看,这会不会是失踪的尸体干的?”   “八九不离十。”喻广财叹了口气,“不过最奇怪的还是那尸体的去向,如果她真的在那个时候不见,那峻之那天晚上遇到的是她的魂魄还是她的尸体呢?”   爷爷听到这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瘪了瘪嘴:“不会是……尸体吧?”   喻广财和李伟都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候,屋外已经围满了人。李家老爷从人群后面蹒跚走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家丁把那些好奇不已的客人挡住。   家丁上前去拉成一排,也顺便给李家老爷开了路。在二少爷李少华的搀扶下,李老爷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柱子!柱子!”不出所料,李老爷进门不到一分钟,就大叫着家丁柱子的名字。   柱子预感到自己的麻烦,走路的时候都带着哭腔。   “喻先生,您也请进。”莫管家毕恭毕敬地弯腰相迎。   喻广财带着李伟几人走进屋内,只见那柱子已经跪在了李老爷的面前。   “你倒是说说,他们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问话的人是李少华,他的语气有些怒意。   “二少爷,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柱子的声音哽咽起来。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莫管家在身后催问。   柱子吸了口气,偷偷瞄了李老爷一眼,说:“那天,我和他们三人快马加鞭赶到天津,接到少奶奶的尸体之后就赶紧往回走,一天一夜我们都没有休息,到郑州我们才歇下。其实按照那个速度我们在第五天就可以赶到的,可都怪那老朱……他说咱们哥几个难得来一次城里,要在城里风流快活一下。将二少奶奶的尸体安排在客栈之后,他们三人就去逛窑子了。”   “这三个兔崽子!”李老爷两只眼睛都被气得快要鼓出来了,“那后来呢?尸体怎么会不见了?你不是还在那儿守着吗?”   “后来……我看他们三人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那空荡荡的客房里也很害怕,也就出去闲逛去了。估摸着他们三人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我才往回走,可谁知……”说着,柱子就哭出了声来,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谁知,我一赶到,就看到他们三人都躺在地上,脖子上流着血,我赶紧跑到里间去,只见那棺材盖不知被谁打开了,里面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而且,而且那口棺材里还蹲着一只黑猫!”   “黑猫?”林子抬头问道。   “对,它当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一对眼睛……还闪着绿光!”柱子的牙齿似乎都在打颤,声音断断续续的。   “你的意思是说,是二少奶奶的尸体诈尸,然后正好碰上了逛窑子回来的三人,将他们三人咬伤之后,逃了出去?”李少华急忙问道。   柱子点点头。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娘亲根本就没有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小男孩又站到了人群中间。   这个时候,当他再次说起这句话,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没有再去责备他。   “你看见你娘亲了?”李少华问道,语气里有些不确定。   “哼,我干吗要告诉你?你是个坏爹爹!不过,娘亲今天晚上会回来陪我玩的。”说完,小男孩就跑开了。   不容大家惊讶,李少华命令道:“传我的命令,找家丁三人沿着他们运尸回来的路去找二少奶奶,其余的人在附近搜索,一定要找到二少奶奶的尸体!”   说完,人群里的家丁都悉数散去。   “其实这事儿无须这么复杂……”喻广财正准备说什么,却被林子伸手拦了下来。   “喻先生有话要说?”李少华问道。   喻广财看了林子一眼,只见林子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喻广财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笑了笑说:“我是想问,今天的法事是否还要继续?”   李老爷叹了口气,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拖着弱弱的声音说:“喻先生,这可真是让您见笑了,待我们找回尸体之后,法事再做不迟。现在就请喻先生和您的几位高徒暂且在这里歇下,吃住我们肯定会管着,工钱从你们进门的那一刻算起,直到你们跨出咱们李家的门,您看这样合适不?”   李老爷的话很是礼貌,而且已经对喻广财几人优待有加,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喻广财点头答应下来。在莫管家的带领下,几人住进了北厢的客房。   ※※※   一进门,喻广财就问林子:“你刚才为何要拦下我?”   “师傅难道还没有看出这其中的蹊跷?”林子问,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是不解。   喻广财也摇了摇头。   林子说:“你们想想,要是在从天津出发后的第二天,那三人就被咬了,中了尸毒,那口空棺材是谁运送回来的?柱子?他一个人可不能搬动这口空棺材和三个中了尸毒的人吧?”   林子的话让几人都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第二点,李家的那个小男孩,也就是李少华和死者的儿子,他对父亲林少华的态度和对母亲的态度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这其中会不会有啥子原因?”   这一点,似乎大家也没有注意到。   “当然了,还有第三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刚才我一直在仔细地看那三个被尸体咬过的家丁,我发现,除了他们脖子上的伤口之外,手臂上还有瘀伤,应该是经常被绳子捆出来的。”   “啊?当真?”喻广财很是吃惊。   “千真万确。”   “好在你拦了我。”喻广财说,“这豪门大院果真是深不可测。”   李伟也点点头,说:“这种有钱人家里,出点儿这种事情也是正常。”   “这样吧,我们先在这客房里休息一阵,待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莫管家会来叫我们的。”喻广财说着,在房间中央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依我看,那个柱子肯定有问题!”爷爷推断道。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曾银贵不屑地说道,他给喻广财和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抿了一口扭头问罗琪:“对了,你就把你刚才没讲完的故事讲给咱们听听嘛,正好打发打发时间。”   “怎么了?你们又在胡扯什么段子?”喻广财露出一个浅笑,扭头看向曾银贵。   曾银贵解释道:“这次可不怨我,是小峻之要听的啊。”   “呵呵,好吧,那你们接着讲,也让我这个老头子长长见识。”喻广财抿下一口茶,说道。   罗琪深知自己这下被捧上了一个高台,要想下这个台阶,只有把这个故事讲得更出彩才行。她清了清嗓子,说:“故事的开头呢,是这样的……对了,我先声明啊,这个故事我是从另外一个丧乐队里拉二胡的人口中听来的,我也不知道真假啊。”   大家都没有接话,把目光聚集到了罗琪的身上,只等着她嘴里的故事。   “在这个拉二胡他们的丧乐队里,有个吹唢呐的,叫郭兵,他和之前银贵说的那个陈猴子一样,也是爱喝酒。可郭兵没有陈猴子那么幸运,他家里有个妻子,一直对他喝酒这事儿管得特别严,丧乐队里的人跟他老婆也都认识,在出工的时候,他也得收敛着,不敢明着来。所以,他只能每天在回家的路上喝点儿酒。”罗琪说着,朝几人走过来,也坐到了圆桌边,“这天,他们到涪陵去出工,头天做完祭文都已经是半夜了。他作别了其他的队友,说是要到附近亲戚家去住,出了东家家门,偷偷揣着一罐酒就往亲戚家走。他一路走一路喝,当时是夏天,头顶的月光特别地亮,照在路上,可以隐隐约约看清前方大概五十米的样子。他就这么走着走着,感觉这酒很快就上了头,脑袋晕乎乎的。他在那山路边的一棵大树脚下坐下来,想好好歇一口气,把那小罐子里的酒喝光。他坐了差不多两分钟,只感觉头顶的那棵大树微微动了一下。起初,他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山里的风刮的。他又收回了目光,将手里的那罐子酒一仰头倒进了嗓子里。就在这时,那头上的大树又晃了一下。这时,郭兵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从那树脚下站起身来,抬起头眯着眼睛在那茂密的树冠中左看右看,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个什么端倪。可就在他准备迈步离开的时候,那树冠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嬉笑,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嘿嘿,嘿嘿。郭兵浑身一战,心想这下是碰到霉头了。郭兵也算是个老手,跟着乐队走过不少地方,见识颇多。想了想,他干脆又坐了回去。”   “那后来呢?树冠里的是个啥玩意儿?”曾银贵追问。   罗琪白了他一眼,继续讲道:“就在郭兵坐回那树脚之后,那树冠就响得更加肆无忌惮了。郭兵借着酒劲,朝树上喊了一句,头上的兄弟,你倒是该早点儿来呀,这酒都他妈喝光了。树冠上的家伙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从树梢上缓缓下来,和他背对背坐着。郭兵只感觉从身后传来一阵蚀骨的凉意,他忍住好奇没有回头,冷冷地问道,兄弟,你躲在这儿干吗呀?那身后的家伙不知道有没有听清郭兵的问话,又发出那阵瘆人的嬉笑。末了,他说,我在这山头等他等了六十多年了,我在这山头等他等了六十多年了,我在这山头……身后的家伙就这么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郭兵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可老到的郭兵并未胆怯,他猛地转过身去,鬼使神差地冲到了那人的面前,就在那张脸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眼睛一瞪,就被吓得晕了过去。”   “啊?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爷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可那家伙的真面目却稳稳勾住了他的好奇心。   “这郭兵就这么睡了过去,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几百里之外的家里。起初他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噩梦,可后来听媳妇说,他就是被人在那山谷中发现的,亲戚得知这个事情之后,才通知的他媳妇。他已经在家里昏睡了整整一个月。从那以后,郭兵就再也没有跟过乐队,一直闲散在家里。至于那天晚上他看到的真相,也是在他又一次醉酒之后讲出来的。”罗琪深吸了口气,“郭兵看到的那个人的脸只有这么厚。”   几人看着罗琪伸出的两根手指,纷纷瞠目结舌。   “一张脸,二指厚?”曾银贵瞪大了眼睛,“妈的,那会是个啥样子?要是我,肯定就被他吓得醒不过来了。”   喻广财听了,微微一笑,说:“这种说法在民间倒是有,不过都是你传我,我传你。再说了,人在极度害怕的状态下,是很容易看走眼的。”   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爷爷听后,心里“咯噔咯噔”的,一直在想象昨天晚上遇到的李家二少奶奶,她的脸是不是也只有二指厚。   这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喻广财起身打开门来,只见莫管家站在门外。他俯身过去,在喻广财的耳边一阵耳语。喻广财听后,扭头对房间里的几人说:“也歇得差不多了,今晚是‘头七’,现在着手准备吧。”   ※※※   关于死者的头七,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认为,人在死后的第七天,其魂魄会在夜里回到生前住的地方看一看。有的又认为,人死后的前二十一天,以每七天为一个节点,都会回家来,分别叫做头七、二七和三七。   在正常的丧礼之中,能够将丧礼筹办到头七之后的情况本来不多。这一次,算是一个很特别的个例。   爷爷跟着曾银贵等人走出客房,在喻广财的带领下来到院子里。这院子与正房前的院子有所不同,主要是用来栽种花草的,花草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套石质的桌凳。如果在平时,在夏夜里能够端一壶茶或者拎一坛酒,在这院中小酌三分,再配上这样的花色和月色,肯定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喻广财让罗琪拿出准备好的工具,几个人开始制作天灯。   所谓天灯,在他们的说法中,是用来为魂魄领路的。用油纸叠成油灯的样子,在中间放一小截蜡烛,从李家大门口一直沿着平时的必经之路,每三步一盏插在地上,一直延伸到两里之外。等到天黑了,将这些天灯点上,便形成一条由灯火标记出来的路。   听着曾银贵的讲述,爷爷在脑子里描绘出一幅画面来,在一条大路的两边,每隔三步就亮着一盏天灯,一直蜿蜒到看不到边的山谷里。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那天灯隐去的地方缓缓走来,披头散发,越走越近……   “你干吗呢?”曾银贵见爷爷有些发愣,伸手推了他一把。   爷爷回过神来,不知道怎的,他对刚才在脑中幻想的画面非常期待。想着想着,他突然来了动力,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那一整个下午就用来叠天灯了,一边叠,爷爷一边还想从这几人的口中套点儿好听的故事出来。可不管怎么问,大家都不吱声。后来李伟告诉他:“专心叠,这事儿不能马虎了。”   爷爷也是后来才知道,做丧礼本来就有不少的忌讳,当时没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大费口舌,就好像在进门前,喻广财叮嘱他的也只有短短一句话:少说话多做事。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爷爷草草地吃过了晚饭,就来到客房外的石凳上等着。   曾银贵笑他道:“你就这么着急?”   爷爷笑了笑,直接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动?”   “嗯……等着天黑吧。”曾银贵说完就走出了那个侧院。   爷爷看着天上的浓云,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这时,一个李家的女仆提着一个水壶走进来,给院子里的海棠浇水。   “这些是什么花呀?颜色很好看啊。”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起来。根据爷爷的回忆,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女孩子说话。   那个女仆笑了笑:“这叫海棠,以前二少奶奶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花。”   爷爷点了点头,被那女仆扑闪着的眼睛吸引住了,那眼睛又黑又亮。爷爷努了努嘴,又问:“我怎么觉得你们家二少奶奶死了,二少爷一点儿都不难过呢?”   “呵,还能怎么难过?你也看见了,老爷的身子越来越差,这整个李家偌大的担子就要落到他身上了,哪还能容得他难过?”说完,她继续手中的动作。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二少爷跟二少奶奶是为啥去的天津呢?”爷爷问完之后就后悔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连喻广财都没有多问,自己却不分轻重地开了口。   女仆放下手中的水壶,说:“那天,也是老爷的安排,让他俩带些家什去天津看望大小姐,我看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并不太乐意,可后来还是去了。谁知中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爷爷当然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他的好奇心驱使他继续往下探究。   女仆说:“还不就是二少奶奶过世的事儿嘛。你说这人怎么能倒霉到这个地步,走在路上还被车给撞了,现在竟然连尸体都不见了,这事儿真是越来越玄了。”   “那后来……”听到这里,爷爷的心里生出一个疑问来。昨晚在院子里,爷爷假装土地公跟死者的魂魄交流时,她明明说的是在一个饭店被人捂晕过去的。爷爷本来还想继续往下问,这时林子走了进来,爷爷一见他就闭上了嘴巴。   那女仆也从两人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提着水壶低着头就跨出了院子。   女仆走后,林子冷冰冰地提醒他:“有力气就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吧!”   爷爷听了这句话,心里像是被噎了一下,看着林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爷爷当时只想一拳头砸过去。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爷爷好不容易咽下了胸中的闷气,曾银贵从廊口跨进来问道:“天黑了,林子、峻之,你们跟我一起去点灯不?”   林子摇了摇头:“不了,我还要去布置死人屋呢!”   曾银贵将目光落到了爷爷身上,爷爷二话没说就迈步上前,对曾银贵说:“看什么看呐,走吧!”   ※※※   两人一走出那个院子,爷爷就闷声闷气地说:“那个人怎么那么怪啊?总是一副得意兮兮的样子,真想揍他!”   曾银贵笑了两声说:“你也别见怪,林子就是这种性格,不过听师傅说,林子是很有慧根的,说不定以后在这方面的造诣会超过他呢。”   “就他?”爷爷露出一副非常不屑的表情。   见爷爷这副模样,曾银贵反问:“怎么了?你现在对师傅心服口服了?”   爷爷心知这下露出了马脚,赶紧摆了摆手:“才没有呢,我只是觉得林子更加不靠谱,自以为是的样子看着就气人!”   “好了好了,他也没有什么坏心眼,以后你就知道了。”   爷爷自知多说无益,只好乖乖地跟在曾银贵身后,提着两大口袋天灯往李府门外走。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连月亮都被头顶乌黑的云层挡住了脸,只在云边泛出微微光线。   走到门外的那条大路边,两人蹲下身来,准备插天灯。   曾银贵不解地问:“你是要从这里开始插?”   爷爷点点头:“不然从哪里?”   “哎呀,我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现在从这里往前插,插到半夜的时候,应该是可以插到两里之外。那个时候,你想想是什么时辰?”说着,曾银贵笑了笑,“不过你正好能碰上那个回魂的二少奶奶!”   曾银贵的话倒是点醒了爷爷,他的一张脸羞得通红。   两人沿着那条大路一直走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终于走到了山谷的一座大岩石下。曾银贵放下手中的口袋说:“就从这里开始吧。”   爷爷跟着弯下腰,接过那些天灯,从路的另一边开始插。插着插着,爷爷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什么叫做死人屋啊?”   “死人屋,就是死者生前住过的屋子,在头七之夜,死者回魂一定会去那间屋子。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就需要在那间屋子里铺满石灰,如果第二天去看有脚印的话,就证明魂魄回来过,不然就要等着二七、三七。三七之后,亡魂的力气会衰弱,所以做七一般只到三七。”曾银贵解释道。   “那如果二七和三七魂魄都没有回来的话怎么办?”爷爷追问。   “要是那样……”曾银贵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双眼睛在脚下火光的映照下,非常吓人。爷爷只听见他幽幽地说,“要是那样,就证明死者不愿投胎转世,定是死者有冤,这家人可就要小心了。”   听完他的话,爷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了?你这就害怕了?”曾银贵一边加快手中的速度,一边问道。   爷爷冷笑了两声,说:“才没有呢!除非真让我看见了。”   爷爷说完,只见曾银贵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目光死死地盯在爷爷的身后。慢慢地,他的眉头越来越紧,嘴巴朝两边张开。   “你怎么了?”爷爷有些莫名其妙。   曾银贵缓缓抬起手来,指着爷爷的身后说:“你……你身后!”   “啊!”爷爷还没有回身,就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行,赶紧躲到了曾银贵身后。   他这么一来真的逗笑了曾银贵。曾银贵捂住肚子,大笑不止:“你还说你……说你不怕?”   爷爷看着他的样子,很是气愤,可他还是抬着脑袋看了看刚才曾银贵手指的方向,在确定没有什么东西之后才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刚才的一幕,让曾银贵一直不得安分。在空荡荡的山谷里,没过两秒就能听见他的笑声。爷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埋头插天灯。   当两人将天灯插到谷口的时候,爷爷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他说:“早知道这么累,我就不跟你来了。”   曾银贵立起身子站到了他的面前,说:“你待在那大院子里也没事儿干,还不如跟着我出来呢!”   爷爷正要往下说什么,却突然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曾银贵的身后,慢慢地他的嘴也张得老大。他的双唇打着战,说:“看你身后……”   曾银贵依旧站着,甩了甩手上的口袋,说:“喂,你想吓我,也好歹换个招数嘛,刚刚才用过。”   “不是,真的,你身后有东西!”爷爷整张脸因为害怕都变得扭曲起来。   “哼,我才不信呢!”曾银贵说罢,弯身要去继续插灯。   爷爷急了,干脆一下掰住他的肩膀,使劲儿往后一转,将他转向了山谷的方向。曾银贵只一放眼,就被视线里的那个东西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那山谷转弯的地方,也就是他们插灯的起点,此时正有一个白蒙蒙的影子沿着大路朝这边走过来。那影子像是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在天灯映照之下,显得异常诡秘。而且那影子走得非常慢,脚下似乎没有半点儿挪动的痕迹,与其说在走,不如说在飘!   ※※※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曾银贵虽然这样问,可他的心里想必早就有了答案。   爷爷看着他的样子,应该是给吓得慌了神,一双手直发抖。爷爷问他:“现在怎么办?”   只见那个白影越来越近,她一走过那天灯,天灯上的灯火就微微颤动起来。   曾银贵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他像是在背书:“头七点灯,不可多言,不可嬉笑,否则定会招来不测,如遇不测……如遇不测……”   说到这里,曾银贵突然卡了壳,支支吾吾背不出后面的话来。   “如遇不测怎么办,你倒是快说呀!”爷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曾银贵不停地挠着脑袋,突然双眼一亮:“如遇不测,站在原地不动不呼气。”   曾银贵说完,爷爷赶紧照做。他将手里的天灯扔到地上,原地保持了一个立正姿势,把眼睛牢牢地闭上,嘴巴鼓得圆圆的,还把鼻子里的气都往肚子里吞。   曾银贵慌乱地看了爷爷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山谷里那越来越近的白影,也赶紧丢了手里的天灯,吸足了气,闭上眼睛,站得笔直。   这时,山谷里吹出来一阵阴风,吹在两人的脸上。爷爷蹙紧了眉头,不敢睁眼去看。只觉得那阴风将他吹得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这一幕自然又让他回想起昨天晚上在自家院子里的遭遇。   此时山谷里的那阵风又开始回旋起来,爷爷紧闭着眼睛,只感觉那个白影就快要走到他和曾银贵面前了。   爷爷很想睁开眼睛去看看这个白影的真实面目。昨天在院子里,已经假扮土地公捉弄过她,要是她还认得自己的话,那这下可就完了。   那白影已经走到了差不多一米开外的地方,虽然闭着眼睛可还是能够透过眼缝看到一点隐隐的火光。当那个白影一点点靠近的时候,那火光越来越弱,直到整个视线都暗了下来。   脚步声?爷爷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想要去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以便去判断那白影的位置。可就在那蒙蒙的火光消失之后,那脚步声也没有了。   突然,爷爷感觉到一阵凉气,从他的耳畔传来。他没有忍住,打了个寒战。   那阵脚步声又在爷爷的身边动了起来,踩在一块已经松落的石板上发出空空的声响。根据声音判断那脚步声的主人正朝着曾银贵跨过去。   爷爷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那脚步声的主人在曾银贵的面前停了差不多两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爷爷只听见曾银贵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山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爷爷睁开眼来,眼前的一幕让他顿时傻了眼。   曾银贵站在面前不停地喘着粗气,他躬着的身子前,一个穿着白色汗衫的人一仰一合地摇着身子,笑声在山谷里传开来。爷爷看了他一眼,顿时火冒三丈。因为那不是别人,而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张七!   “哈哈哈哈,你们这是在干吗呢?”张七被两人的样子逗得直不起腰了。   曾银贵十分不解:“你们认识?”   爷爷被这个该死的张七吓得浑身还泡在冷汗里,他倒好,没心没肺地笑得正欢。爷爷没好气地说:“认识,从小看着他拉屎拉尿长大的,你叫他张七就行了。”   “喂喂,你们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们刚才是在搞啥子名堂?”张七问,“还点这么多灯?不会是大晚上的就要下葬吧?”   爷爷回想起刚才两人的姿势,也觉得十分可笑。可在张七面前,他自然是不能丢了面子的。他冷不丁地说:“你懂个屁,这个是必需的环节,对了,你个臭小子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还穿着这么大一件汗衫,我还真以为是白裙子。”   听到这话,张七显得有些忸怩了。他支支吾吾地说:“还不是昨天,在你们家遇到那两个大人,自从你们走后,我就越想越不舒坦,总觉得你小子跟着喻师傅走南闯北长见识去了,而我还要跟着爹妈种地挑粪的。直到刚才收了活,回到家里,我把这事儿跟我们家老头子说了,连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连半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就让我出了家门。”   爷爷冷笑了一声:“你就扯吧,肯定是被你老爹给撵出来的。”   “哎呀,反正都一样,现在已经出来了,你可要收留我。”张七开始耍起了无赖。   “我……”   爷爷的话还没有从嘴巴里吐出来,就听到曾银贵在一旁催促道:“来就来吧,正好可以帮着我们一起点灯,赶紧的,时间不够了。”   爷爷看了看天色,将手中的天灯分了一半给张七,然后按照曾银贵之前对他的嘱托,给张七重复了一遍。   那个夜晚,李家宅院里发出起起伏伏悲恸的哭声。当三人将天灯点到李府门前,转身进门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看到,他们身后的那一串长达两里路的天灯,正从山谷的方向,一盏盏地熄掉,当李家门前的最后一盏灯也灭掉的时候,一旁的狗对着门口的空气呜呜咽咽地叫了两声,然后低头蹿向了远方。   ※※※   李家大宅里,喻广财已经带着李伟等人,作好了准备。李家媳妇之死本有异常,喻广财准备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来完成这次的“做七”仪式。   “根据这几次的遭遇,这李家媳妇之死定有蹊跷,如果按照传统的方法来做七,那多半起不了作用。”李伟眯着眼睛跟爷爷解释道。   “起不了作用会怎样?”爷爷追问。   李伟轻叹了口气:“起不了作用,那这死者的魂魄就会成为地缚灵,永受这阴阳之苦,做阴不得,做阳不能。”   爷爷虽然听不太懂,可也能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中领悟到这是多么痛苦的结局。他蹙起了眉头,看着那正房方桌上摆着的死者的遗照,心里也觉得闷得慌。   喻广财在那桌案前捣鼓了一阵,然后让李伟拿出几张教帕,将它们铺展开来,塞在了棺材盖的下面,叮嘱道:“如果他们有幸能够找回这死者的尸体,把尸体平放进去,取出这些教帕,将棺材盖封住,应该不会再出现类似的状况了。”   “那教帕有啥子作用?看那样子蛮普通的嘛。”爷爷不解地问道。   李伟笑了笑,说:“这帕子是我用符纸在鸡血里浸泡了七天七夜,上面的字符平常是看不出来,只有沾了邪气才会显现,专门用来避邪术,镇棺材和坟头的。”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你们可真是了不起!”说话的人是张七。他从爷爷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对着喻广财挥了挥手。   喻广财没有多言,只微微抿了抿嘴,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算是给他打了招呼。   爷爷拉着张七退到了一边,在正房靠门边的木凳子上坐了下来。那种木凳材质特别好,坐上去之后,只感觉屁股冰凉凉的。   爷爷跟罗琪打了个招呼,顺便介绍了一下张七。罗琪说:“师傅这一趟看来还真是划算,收获了两个徒弟。”   “那您,是师姐吧?”张七一脸恬不知耻的样子,让爷爷非常鄙视他。他弯身过去,要跟罗琪握手:“我姓张,家里排行老七,你叫我张七就可以了。”   罗琪朝他点点头,之后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过头去看着喻广财。   自从出了白天的事情,李家上下没有人再敢对这种事情有所懈怠。爷爷本想去打听那三个被尸体咬了的家丁,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如果让张七知道,那肯定又少不了一番纠缠。   喻广财将那些教帕分配好之后,回到了那张方桌前,让莫管家请来李家的几个至亲,分别是二少爷李少华、大小姐李少萍和李少华的儿子,让他们跪在死者的遗像前头。他抓起一把白米,在三人身边走了三圈,让三人俯身,伸手牵起麻衣的后角,念过一段咒语之后,将白米往天上一撒。那白米就稀稀落落地掉进了三人身后牵起的麻衣里。   过了三巡,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李少华的儿子李静之牵起的麻衣里兜住的白米最多。   “看来,死者生前最喜欢这个儿子。”罗琪笑道。   做完了一系列的仪式,剩下的就是哭灵。这做七时候的哭灵和哭丧不同,哭灵一般在做七的时候开始,通常都要死者的亲属参与。因为每逢七日,死者的亡魂很有可能已经回到了这个宅子里,如果她看到的不是自己的亲属,很有可能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她觉得自己委屈,连自己死了都没有亲人悲痛。另一种是她会觉得气愤,谁要是敢去冒充她的亲属哭灵,那下场一般都比较惨。   这些都是爷爷在后来跟随喻广财“走江湖”时学到的。这并不是什么学问,只算他们这一行里的常识。   做过了仪式,喻广财吩咐莫管家让大家早些睡去,半夜不要出来闲逛,尤其是死者生前住的地方。   李少华的儿子听完之后,非常好奇,转动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呢?”   为了让他听话,李少华弯腰对他说:“因为呀,今天晚上你娘亲很有可能会回来,样子很吓人的。”   听完了,李静之没有再说话,脸上荡开一个暖人的笑容,然后撒腿跑开了。爷爷看着他的样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爷爷跟着喻广财和李伟收拾好了行头,然后朝着客房走去。   路上,喻广财问林子:“死人屋怎么样了?”   “已经布置好了,没什么问题。”林子回答。   “你没有挪动屋子里的东西吧?”   “没动。”   喻广财没有再接话,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揉着眼睛。他说:“不知道怎么了,我的眼皮总在跳。”   ※※※   众人进了屋子,分配好床位之后,各自进行了简单的梳洗。李家的人也早早就进了各自的房间,看来是喻广财的嘱咐奏了效。   “你们记住啊,今天晚上早些休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尽量不要外出。”喻广财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   罗琪好像也已经见过了这种场面,丝毫也不避讳。她一边用毛巾擦着脖子,一边问:“今晚张七就跟着小峻之睡吗?”   “只能这样了,事先不知道他会来,就将就着吧。”李伟说。   “你们俩就挨着我睡吧。”曾银贵走过来,说完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张七啊,今天在外面的事情你可不要乱说啊。”   看来曾银贵比爷爷这个倔脾气还要怕丢脸。张七听了,笑着答道:“放心,这件事情,就咱们三个人知道,不过,你要给我讲点儿你们做丧礼时遇到的怪事儿,越玄的越好!”   “哎,没想到你跟峻之一副德行。”   整理完了之后,三人就睡到了客房的右侧,放下幔帐的时候,爷爷就钻到了大床的另一边。   曾银贵又跟张七讲起了上午的那个故事,张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听到关键处,就大声追问。明明怕得不行,又非要往下听,爷爷在心里暗想,这就是典型的贱骨头。   爷爷睡的床头正好有一扇窗户,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冰冰凉的。他透过那扇窗户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忽隐忽现的月亮。那些被月光染了色的云层,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当他从睡梦中被轻轻拉醒的时候,睁开眼来,只见那月光已经完全从云层后面显露了出来。从窗口透进来,将整个房间都铺得满满当当的。   对面的曾银贵和张七都已经睡着了,那起伏的鼾声,让爷爷觉得特别安全。他正要缓缓地将眼睛闭上,只听见木门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吱呀”声。   不是说了不让半夜出门的吗?爷爷想了想,从幔帐后面轻轻地将眼睛凑了过去。爷爷的床正好在那木门的后面,他将下巴放在床沿上,眯起眼睛看向木门的方向。那扇木门的确被打开了,可是除了那白晃晃的月光之外,并没有任何人进来,甚至,连门边都没有站人。   爷爷觉得这个事情越来越怪,瞪大了眼睛,不敢出声。他斜着眼睛看了看对面睡得正熟的两人,朝着他们踹了两脚。   曾银贵微微动了动身子,嗫嚅了两声,也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爷爷趁势又一脚踹了过去。曾银贵像是有了感觉,从床上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爷爷伸出手指了指门的方向,用唇语告诉他,门边有人。可过了半天,也不见这曾银贵有半点儿反应,他还在吧嗒着嘴巴。爷爷稍稍抬头看了看他,只见他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酒……甜的!”   曾银贵大叫了两声,看样子是在说梦话。爷爷想去推他,可又害怕自己的动作太大,惊动了门边的东西。他一仰头,就看到了曾银贵嘴边流出来的哈喇子。   就在这时,只听见那门“啪嗒”一声非常利索地关上了。   这阵声响,引起了正在熟睡的曾银贵的注意。他问:“什么声音?”   爷爷有些疑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梦话,还是真的听到了怪声。只见门边没有了反应,他才撑起身子,伸手在曾银贵眼前晃了晃。   “你干什么呀?!”曾银贵不耐烦地打开爷爷的手。   “你醒了?”爷爷不敢确定。   曾银贵点点头,说:“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听见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爷爷说道。   “妈的,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说着,曾银贵就要翻身下床。   当他刚好从幔帐里探出脑袋,就听见对面的喻广财厉声说道:“别管,自己睡觉!”   看来喻广财早就听到了这声音,他只是没有吱声而已。   “没事儿了,师傅醒着呢。”说完,曾银贵又倒了下去,没过两分钟,他的鼾声又响了起来。   爷爷想着刚才的事情,一直没有睡意。他仔细地回想起刚才睡觉前的情形,他记得那门后面的门闩好像是被罗琪闩上的,那门外的人是如何做到开关自如的呢?   正这样想着,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惊叫,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喻广财等人都从床上下来,迅速点燃了油灯,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打开门,冲了出去。   爷爷看得清楚,那门的确被闩得很牢实。   ※※※   出了房门,只见整个李家院子都热闹起来。长廊里的家丁和仆人,纷纷朝着西面的侧座赶去。   张七似乎还没有睡醒,肩膀上挂着汗衫,揉着惺忪的睡眼,问:“这是怎么了啊?”   爷爷顾不得跟他解释太多,连忙拉着他顺着人流朝着西面走。   西面侧座里住的多半是些李家的主人,爷爷跟着大家一起赶到的时候,只见李少华的住房门外围了不少人。喻广财披着一件褂子就快步迈过去,莫管家见了他,连忙从人群里面挤出来,样子非常着急:“喻先生,你进去看看,出大事儿了。”   说完,莫管家又扭头对一旁的家丁说:“赶紧去通知老爷,还有大夫,大夫!”   爷爷站在人群外,从莫管家焦急的脸上不难看出,这事儿一定非同小可。他顺着家丁给喻广财让开的那条路,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也站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是蜜蜂一般在耳边嗡嗡直响。爷爷挤过挡在面前的最后一个人的时候,面前的一片血红吓得爷爷倒吸了口凉气。   这屋子早先就被林子布置过了,地面上铺着一层密不透风的石灰。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子已经早早地蹲下身去,看着留在地面上的脚印,在沉思着什么。看着他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爷爷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也朝前靠了上去。   就在距离爷爷大约三步开外的地方,李少华的儿子斜斜地躺在墙角,一张脸上淌满了血,那血是从他的两个眼眶里面流出来的。那一对眼眶像是被什么硬物插过,留下两个空空的血洞,里面还有血不断涌出来。不用猜,这下眼睛肯定是保不住了。他就那么斜躺着,身体没有挪动半点儿,想必已经昏迷过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也太吓人了吧?”张七站在爷爷身后,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爷爷没有答理他,也跟着蹲下身去,观察那白色石灰上的脚印。   这些脚印分布得比较规整,是沿着房门口一直走到了李少华儿子斜躺的地方,在他的周围,那一片白色的石灰被弄得非常凌乱。在此之前,应该有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在爷爷的身后,有些脚印已经被慌乱闯入的家丁和女仆破坏了。这脚印和那天在院子里踩着石灰线的脚印差不多大小,不过三四寸,而且从脚印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光着脚的。   爷爷循着那一只只脚印向身后一转,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丁挡住了他。他抬头一看,这人正是那个和其余三个家丁一起去抬送尸体的家丁——柱子。   柱子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麻烦让一下。”说话的人是林子,他好像也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声音冷冷的,像是在命令。   柱子看了他一眼,不疾不缓地应了两声,然后才抬起了脚。   爷爷和林子都斜眼看去,只见在柱子刚才踩着的地方,也有一个脚印,脚印的四周泛着水渍。   这是怎么回事?   爷爷抬起头来,想看看柱子,却发现已没了他的踪影。他越想越怪,站起身来,对一旁的李伟说:“我觉得这事情跟柱子有关。”   李伟微微一笑,他轻声说:“这是自然,抬棺材的四人,三人有事,就他一人安然无恙。”   李伟所做的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推理。依照李伟的这种推断,只能判定这件事情与柱子有关。可刚才他的表现,却让爷爷怀疑,这事儿不但与柱子有关,说不定他还是这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爷爷侧过身去,正要对喻广财说点儿什么,却被他伸手止住了。喻广财低声叮嘱:“林子说得对,这种事情牵扯他们自家恩怨,先别管。”   “嗯,而且在我看来,这屋子被选为住房本身就不对。”林子说。   “你也看出来了?”李伟问道。   林子点点头。   “傻子都能看出来,看那院子里的靛蓝晶、影子石和橘子石就知道。”曾银贵在后面添了一句。   “啊?什么什么?什么是靛蓝晶?”张七探头探脑地问道。   他这么一问,大家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爷爷也跟着笑道:“不懂就别问,人家才说傻子都能看出来,你跟着就问。”   张七又意识到他犯了傻,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可是对这事儿非常好奇。末了,还是添了一句:“你们还是给我说说吧。”   曾银贵清了清嗓子:“你看这屋子的位置。”   “在西侧怎么了?”   “我是说,它的大位置。”   张七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曾银贵自知解释不清,干脆说:“这么跟你说吧,这个屋子的位置十分不利,专业点儿说,叫做五鬼位。尤其在睡房,那是大凶!门外的几种石器就是用来化解的。”   张七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不过,这宅子的位置想必也是多年前就有的,跟这件事情应该没有直接关系,那女尸从棺材中不翼而飞,这才真的奇怪。”爷爷呢喃了一句。   谁知他的这句话被张七听了去,不明事因的他,连忙开始追问棺中女尸不见是怎么回事。爷爷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就挥了挥手:“哎呀,这事儿说来话长。”   “我来跟你说……”曾银贵上前来,攀住张七的肩膀。   看着他们走进了院子,还真有点儿相逢恨晚的感觉。   此时,一个大夫提着药箱从门外匆匆进来,他带着两个帮手,走到李少华的儿子面前,二话没说就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等到大家都散去,莫管家从外头进来,对着喻广财一阵耳语。喻广财听后有些疑虑,思忖两秒,他扭头对几人说:“你们跟我来。”   ※※※   几个人跟着喻广财朝客房走去,李伟问道:“师傅,又出什么事了?”   喻广财叹了口气:“看来咱们这次的丧乐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全当捉鬼先生了。”   “怎么说?”李伟问。   “刚才莫管家说,他们老爷知道了小少爷的事,说非要找到二少奶奶的尸体不可。”   “难道他们的意思是,这是二少奶奶的尸体在作怪?”罗琪不解道。   喻广财听了,摇了摇头:“也不尽然,虽说这头七回魂指的是死者的魂魄归家,可这二少奶奶的尸体失踪一事却越加蹊跷,如果你们刚才仔细看了房间里的脚印,就会生出疑问,一个游魂的身体会重到留出那么明显的印迹吗?所以这李家小少爷的眼睛所受的伤是跟什么有关,我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而且昨晚在我家院子里听到的和今天在这李府中的见闻有些出入。”爷爷插了一句,“那女人昨晚明明告诉我,她是在某天晚上跟着丈夫回到住的地方被人捂晕过去的,可我从这李家女仆的口中得知,她却是出车祸死的。”   “嗯,这事情怪就怪在这里。”遇到这事儿林子的话门就被打开了,“昨天你们过来说在峻之家中院落里发生的事情,按照峻之的说法,那女鬼回来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孩子,想必对她的孩子肯定是疼爱有加的,那为什么要在头七回魂夜加害自己的孩子呢?”   听到这里,喻广财突然顿住了脚。他凝眉思索着,大家也都跟着停下来。过了将近半分钟,他双眼一亮说:“我明白了,这后面一定有人在作怪,而且深谙此道,那尸体或者说那死者亡魂定是被他控制住了。”   “那肯定是家丁柱子!”爷爷说,“要不我们去找他,一直跟着他不就可以找到那失踪的尸体了?”   “不用那么麻烦。”说完,喻广财就加快步伐进了房间。   爷爷瘪了瘪嘴,心里泛起阵阵失望。这种事情,肯定要用特定的方法解决才最为妥当,自己的提议真是愚笨至极。想了想,他干脆一屁股坐到了院落中间的石凳上。   “哎呀,小子,你就收起你的臭脾气吧。”张七跟在身后,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你看看人家喻先生,做这行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大家都敬重他,说明他有真本事,你还跟他较劲儿。”   爷爷冷笑了一声:“你好像特别崇拜他?”   “那是当然,等这事儿做完,我就拜他为师。”张七说着,露出一脸笑容,似乎沉浸在了喜悦之中。   爷爷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冷冷地哼了一声。其实现在,他对喻广财已经没有了什么成见。喻广财的本事这两天爷爷也算是亲眼目睹,而且他深谙世事,跟着他自然能学到不少东西。只是,要向他拜师,爷爷还真是拉不下脸来。之前的行为已经让他上了高台,想要下来,还得有不少的台阶才行。   正这样想着,莫管家从长廊的方向迈了进来,他也坐到了那石凳上,一脸的忧虑。   “管家,你倒是跟我们说说那小少爷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张七又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莫管家的眉头紧锁,他说:“本来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还是让一个女仆带这小少爷睡觉的,听那女仆说,小少爷在睡觉之前就有点儿神神道道的,说是晚上要去见娘亲。女仆以为他是在说着玩,也没有在意,就给他洗脸刷牙清洗了一番,然后将他引到床上睡觉了。谁知,睡到半夜,女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把门推开了。可她又记得很清楚,为了怕自己睡得太沉,小少爷半夜偷偷溜出去,她是闩好了门闩的。她从睡梦里清醒过来,从床上翻起身,要去点蜡烛,可怎么点都点不着,想去关门,又怎么都推不动。就在这时,小少爷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门口的空气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   见莫管家不再往下说,张七有些急了,他追问:“小少爷说了什么?”   莫管家没有理他,而是朝着张七的身后迎了过去。张七扭头一看,是喻广财、李伟和林子三人。   “师傅,峻之和张七他们……”李伟的意思很明显,想让两人回屋睡觉。   爷爷听得明白,赶紧上前接过话茬子:“我们都等你们半天了,快走吧。”   喻广财见状,说道:“走吧,你们两个记住了,一路上可不准说话。”   爷爷和张七连连点头。   几个人转身朝正房的方向走去,路上,莫管家说:“这事情我不会对你们有所保留,也希望你们尽力帮助我们,老爷也是清楚这事情的,多半是有人在身后作怪,如果能帮助咱们揪出这背后凶手,老爷定会重重有赏的。”   喻广财微微一笑:“管家你真是过奖了,我喻某恐怕没有这本事,既然我来了,这死人的事我会尽量打点,可这活人的事,我想我是管不过来的。”   莫管家听了,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补充了一句:“那就希望喻先生能够尽力而为,帮我们找回二少奶奶的尸体。”   “尽力而为。”   喻广财回答这四个字的时候,爷爷跟在身后突然对他开始肃然起敬了,不难看出,他将这阴间和阳界的事情分得很清,不受利益驱使,分内之事他会做好,可要他为了利益去越界,想必不会那么容易。   想着,爷爷快步跟了上去。走开两步,他就听见身后的张七还在追问莫管家:“老管家,你刚才跟我说的还没完呢,女仆听见小少爷说什么了?”   莫管家说:“小少爷对着那门口的空气说,娘亲,你终于来了,我这就跟你走。说完就迈着步子出了门,那木门在小少爷走后,又自行关上了。”   “那女仆呢?”   “她呀,胆子小,被吓得晕了过去。”   ※※※   正房前的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多半是在此之前,莫管家吩咐过,不得到这院中游走。莫管家刚一走过来,就从后面来了一个家丁,对着莫管家一阵耳语。莫管家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可以了吗?”喻广财问道。   莫管家点了点头,然后朝身后挥挥手,示意刚才过来的家丁可以退下了。   几人来到大门前,喻广财让李伟和林子将院子的大门推开,然后迈步跨了出去。他看着前方,悠悠地说:“看来真的是来了。”   爷爷也跟了出去,发现他和曾银贵之前点燃的天灯都已经熄灭了。但是从就近脚下的几盏来看,并不是燃尽的样子。   喻广财没有多说什么,让李伟和林子开始做事。   爷爷退到了一边,拉了拉张七,让他也闪开点儿别挡着两人。   李伟和林子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取出一截一截的铜线,上面挂着铜钱和铃铛。两人牵直了那线,在地上围了一个奇怪的图形,将前院的大门给拦住了。   “这是什么呀?”张七又有了疑问。   “墨斗线。”李伟利落地回答。   爷爷在此之前,也听祖辈讲过一些类似的故事,对这墨斗线也是知道的。不过在他的印象中,这墨斗线应该是用来预防僵尸的。   两人拉好阵势,李伟又从包里取出两张黄色的灵符,上面贴着鸡毛。他扭头问道:“你们谁去把这符纸贴到李家后门的门框上?”   爷爷和张七两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吱声。   “还是我去吧。”林子上前来,接过李伟手中的符纸,朝着李家后门的方向走去。   林子走后,喻广财拿出木剑,围着那墨斗线围成的奇怪图案开始默念咒语。念完一段之后,他对李伟说:“你把罗盘拿到棺材旁。”   李伟应声接过罗盘,然后朝着搁放棺材的房间走去。   喻广财回身对着那墨斗线阵上的一方用木剑刺了一剑,惊得那绷直的线上的铃铛“零零”作响。末了,他收起剑,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过了几秒,那线上的铃铛都静止下来。   在那明晃晃的月光底下,爷爷看得很清楚,那铜线上似乎亮过了一道光线,一直划到了东南方向的那个铃铛上。迎着那光线,铃铛像是被撞击一般,发出“丁零”的脆响。   张七看得很是紧张,伸手拽住了爷爷的衣袖。   正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线,从几人的身后折射过来,一直穿过大门头上的围墙,也指向了东南方。   又过了大约两分钟,那光线慢慢散去,林子和李伟都赶了过来。   李伟问道:“师傅,可有线索?”   喻广财点点头:“在东南方向。”   “那我们……”   “带上家伙,去看看就知道了。”   喻广财说完,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大铃铛,然后带着罗盘朝着那墨斗线上东南方那铃铛所指的位置走了过去。   “师傅,咱们这是要去找还是直接……”这次问话的是林子。   喻广财说:“这里不适合引尸,得往前走走。”   说着,几人朝着东南方向走了一阵,来到一个三面环山的峡谷。   “葫芦似的山谷,简直就是为我们而设的。”李伟笑着说道。   喻广财让林子帮忙,又在这山谷中搭出一个台子来,左右两边都放着教帕,也用那墨斗线给围了起来。   “引尸是怎么回事呀?”爷爷轻声问道,生怕打扰了喻广财。   李伟也退到一边,解释说:“这其实是从湘西那边传过来的,在湘西一带,盛行一种赶尸术,比如有人客死异乡,他们可不用抬的,而是用祖传秘术,将尸体从远方赶回来。这两年硝烟四起,正是这行业再次兴起的好时机。这种赶尸队的人,一前一后两人,将尸体从远处赶回家乡。但是在此过程中,很有可能会遇到很多说不清的怪事,比如像这次的诈尸,尸体跑了,赶尸人又不熟悉地理位置,要找回来很难。那就要用引尸术,将尸体引回来。”   “那刚才在李家院子门前做的又是什么法啊?”张七追问。   “一般尸体在每一个停留的地方都会出现一种丧气,用罗盘或者神镜可以找出那种丧气,如果配以墨斗线,就能找到尸体的具体位置。”李伟说道,“而且刚才在大门口搭线做的法,是确定那亡魂是否还在李家院子里,如果在,就要将门口封住,把她的魂魄困在那李家大宅里。不然在引尸过程中,很有可能会遇到一种情况,亡魂回身,那可就不得了了。”   张七听了,倒吸了口凉气。   这时,只见喻广财左手拿着罗盘,右手执着木剑。那罗盘似乎起了反应,喻广财一会儿看看它,一会儿看看谷口。   一不留神,他手里的木剑突然变换了方向,直直地指向那谷口。喻广财一用力,想将那木剑竖起来。可那木剑的剑鞘上像是被套上了一根线,另一端被用力地扯着,竟然慢慢地弯了下去,模样像是在钓鱼。   不多时,喻广财脸颊上的汗珠都已浸出来。   爷爷正看得入神,张七轻轻拐了拐他,朝着谷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你看那边。”   爷爷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长发女子,正从谷口的方向朝着几人走过来。她走路的样子非常奇怪,浑身僵硬,一走一顿,并且上半身左摇右晃的。在那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诡异。   ※※※   “赶紧,李伟来帮我!”喻广财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目光锁定在谷口慢慢走过来的女尸身上。   爷爷和张七都看得入神,李伟从身边走上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水壶。走到喻广财面前,李伟二话没说,拧开水壶的盖子,递给了喻广财。   喻广财看了看前方的女尸,接过水壶,猛喝了一大口,然后对着剑梢一喷,那木剑顿时直了起来。此时,那女尸在谷口进来的方向,浑身一扭,不动了。   “怎么回事?”喻广财有些不解。   李伟也顿时乱了阵脚,猜测着:“莫不是那李家门口的墨斗线断了?”   他的这个猜测让喻广财和林子都有些震惊,可两人好像也并不反对。喻广财又喝了一口水壶里的东西,再次对着剑梢喷了一口,还是不见反应。   爷爷看得很清楚,那水壶里装着的全是血。血渍沿着他的嘴角,一直滑进了他的领口里。   “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莫管家蹙眉问道。   几个人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可根据这情况,不难下出这样的结论,一定又遇到什么困难了。   “师傅,怎么办?要不我回去看看?”李伟说。   喻广财此时也不知道如何下这结论,如果李伟要从谷口出去,肯定会经过那女尸的身边。姑且不算李家小少爷,这女尸就已经咬伤三人,危险系数自然不低。   正在两人犹豫之际,林子从包里拿出一张符纸,快步跑向了谷口。当他接近那个白衣女尸的时候,那女尸突然一正身,朝他转过身去,做出一个将要朝他猛扑的动作。林子反应极快,将手中的那张符纸,稳稳地贴到了她的眉心。   那女尸像是被这符纸定住了,手中的动作瞬间停止,“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几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法器,赶了过去。林子站在一旁,连粗气都没有喘一下。面前的女尸,躺在地上,彻底僵硬了。   爷爷跟在喻广财的身后,以为他会对林子大加赞扬。他没想到,喻广财厉声责问:“谁让你这么做的?”   林子没有说话,默默别过了脑袋。   “你难道不知道在这引尸途中,不准对尸体动用法器?你居然还来贴符?”喻广财的眼睛瞪得老大,嘴角还残留着血渍,样子有些狰狞。   见林子没有接话,喻广财也只好作罢,现在的确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他不解气地弯下腰去,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女尸。   爷爷被刚才两人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也不好多问什么,跟着蹲下身子。   这女尸和爷爷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脸上的皮肉明显已经开始变质,从皮肉深处散发出来的乌黑已经慢慢扩散,一直蔓延到了每一寸肌肤上。可最让几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女尸的脸上有不少的脂粉,而且样子非常奇怪。   “有点儿不对劲儿。”喻广财凝眉说道。   “哪里不对劲儿?”莫管家问道。   喻广财伸手摆正了女尸的脑袋,指着耳边扩散出来的脂粉,说:“看这里,脂粉都没有抹匀,肯定是前期做工不够专业。根据我的判断,你们李家不会差这点儿钱,连一个好的入殓师都请不起吧?”   莫管家的目光也被他的话吸引去,他看了看,说:“这是自然,那依先生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关于入殓师其他的规矩我不太懂,可对死者起码的尊重是要有的,如果是连脂粉都没有抹匀的话,就不怕死者亡魂来找他麻烦?”喻广财问道。   “你的意思,这脂粉不是入殓师做的?”李伟问。   喻广财点了点头。   莫管家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说:“看来真是这样。”   “怎样?”林子问。   “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莫管家说着,转身回去,“我去府里叫人,就麻烦你们在这儿稍等一下。”   “嗯。”   莫管家走后,爷爷低头去看躺在地上的女尸。她的样子和之前在正房里看到的照片有些出入,想必这几天的走尸经历,已经让她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可看着她脸上那拙劣的妆容里的五官,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生前的确是个美艳的女人。   “刚才为什么不让林子上前去贴那张符啊?”张七问道。   李伟偷偷地看了喻广财一眼,说:“今天头七,如果在尸体上贴符,只怕这女子永世不得翻身,魂魄散不去,那对她对李家的人甚至是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张七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这时,几个家丁从谷口的方向赶过来,一边走一边还在闲聊。   “没想到这事儿还真和柱子有关,多好的人呀。”其中一个家丁说道。   另一个家丁接道:“我不相信柱子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种事情来,害人害己,二少奶奶都死了,还不让人安生啊?”   说着,几人走到尸体前,拿出一张裹尸布,在地上摊开来,将那女尸裹了进去。   “请问李府出了什么事吗?”李伟问道。   “还不是那个柱子……”之前说话的家丁说着,不知道怎么解释,随后添了一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们自己回去看吧。”   随着几人抬着尸体,爷爷也跟着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爷爷总是感觉那个叫柱子的家丁的口中一定有一段惊人的故事。   ※※※   爷爷跟在几个家丁身后,看着他们手中抬着的那具被白布裹着的女尸,心里变得七上八下的。此时的月亮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看上去雾蒙蒙的。薄薄的月光铺满山间,在绒绒的树梢和弯曲的田坎上,镀上了一层银色。   那女尸就那么安静地躺在他们手中,跟着他们行进的节奏,上下摆动。爷爷盯着她,脑子里全是她那张照片里的样子,修长的身姿,一头乌黑的头发微微卷起,脸上的胭脂十分清透,看上去华丽而不腻人,高贵的气质不言而喻。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竟然也有和李家小少爷一样的想法,觉得这个二少奶奶并没有死。   回到李家,喻广财让李伟把摆在门口的墨斗线布好的阵给拆掉。不出李伟之前所料,这墨斗线的确从中断了一截。几人都没有细细琢磨,收好这法器之后,就随着大家进了正房。此刻,正房里已经围满了人。   李家老爷正坐在正房的上方,手里拿着那根拐杖,虽然已经老如枯木,可那严厉的表情仍然足以震慑众人。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男子,双手已经被捆住,身上有不少的血痕,看样子他是被强行带过来的。爷爷稍稍低了低头,就看清了他的脸,正是家丁柱子。   “简直是混账!”李家老爷李怀恩大喝一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还想用拐杖去抽跪在面前的柱子。见他一口气没有顺上来,莫管家连忙上前,扶着他继续坐回凳子上去。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吧!”莫管家双手交叠在面前,脸上没有半点儿情绪,声音却异常严厉。   柱子似乎并没有被这样的阵势吓住,他冷笑一声,然后扬起头来:“有什么好交代的,你们不是都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看着柱子一脸不屑的表情,一旁的李少华实在气不过,不知道从哪里拽出来一把尖刀,猛扑上去,想一刀捅死跪在地上的柱子。   柱子倒是不躲不闪,扬起了脖子,正想迎着那把刀扑上去。可就在他得意地要闭眼的时候,李少华却被一旁的管家拦了下来。   “二少爷,希望你冷静点儿,这件事情关系整个李家,还是调查清楚比较妥当。”莫管家说道。   李少华有些犹豫,在莫管家的身后挣扎了两下,最后不解气地放下了刀子。   在场的其他仆人都觉得李少华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儿,七嘴八舌地低声讨论起来,纷纷猜测李少华是因为少奶奶的事过于愤怒,才会这样丧失理智的。   几人的讨论被跪在前头的柱子听见了,他说:“他会伤心?看来你们都小看他了!”   从柱子口中的话来看,这事情看来还跟李少华有点儿关联。这样想来,这算是李家的家务事了。莫管家看向李怀恩,李怀恩轻轻地点了点头。莫管家心领神会地转身对大家说:“现在大家都退下吧,这件事情我希望大家不要声张。”   说罢,围在正房里的仆人都纷纷退了下去。喻广财见状,也拉着几个徒弟离开。张七明显还有些不满意,想要听听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爷爷拽了他两下,见他没有反应,就干脆伸手挽着他的手臂,生生将他拖出了房门。   出了房门,张七非常不满地说:“你干吗要拖我啊?!我想知道那个家丁为什么要这样做!”   爷爷也没好气地说:“谁都想知道!你懂不懂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啊?”   爷爷的话音刚落,张七就扭头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两人走到客房门外的那个院子前时,又碰到了那个在浇花的女仆。见张七还在气头上,爷爷拉了拉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跟那女仆套近乎。   张七虽然对爷爷很不满,可还是按照他的示意,朝着那个女仆靠了上去。   “这么早就开始浇花了呀?”张七摩擦着双手,样子看上去非常猥琐。   女仆回头朝他笑了笑:“你们两个就别跟我兜圈子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两人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肯定是想问柱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会在大堂里骂二少爷吧?”女仆低着头,一脸的精灵古怪。   爷爷看着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这深宅院落里的其他人很是不一样。见她的目光很快挪到了自己的身上,爷爷连忙点头。   “其实这事情说来也话长,大概六年前,卢美云嫁进李家,当时是李老爷指的婚,你们也知道,这种大户人家就是这样,婚姻哪能自己做主。卢美云嫁进这李家……”女仆正要往下说,却被张七突然打断。   张七问:“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卢美云是你们二少奶奶吧?”   爷爷一听,就急了,猛拍了他一下:“这还用问?你真够蠢的!”   女仆“扑哧”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嫁进来之后,这卢美云对二少爷一点儿感情也没有,每天冷冰冰的,可分内之事,她还是细心做好。偏偏我们二少爷又是一个要强的人,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二少奶奶,可他想必是有这样的想法:我不喜欢你可以,但是你不喜欢我就是不行。后来,二少爷在这方面就狠下工夫,每天从起床到入睡,都陪着二少奶奶,整天问寒问暖,还学起了不少洋人的把戏,献花送礼什么的。在结婚第二年,这二少奶奶的态度终于有变化了。”   见女仆不往下说了,张七又追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女仆笑了笑:“看你急的。后来,在二少奶奶爱上二少爷,还为他怀上了小少爷之后,二少爷就变得十分冷漠了,经常醉酒回来,还动不动就对二少奶奶又打又骂。两人的关系就这样凑合了多年,可没有人能够真正体会二少奶奶的苦处。直到前段时间,老爷好像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两人去一趟天津,希望这次旅行能够让两人的关系有所转变,可没想到又出了这件事情。”   “等一下,我有两个问题!”张七又打断了女仆的话。   “你说。”女仆柔声说道。   “第一,看你的年纪,六年前应该也没多大吧,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张七说完又补充问道,“第二,这事情跟那个叫柱子的家丁有什么关系?”   女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莫,叫莫晚。你们之前看到的莫管家是我的父亲,父亲来这李家已经有十八年之久,所以我也是在这李府里长大的。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这后面还有故事。”   莫晚,多好听的名字。爷爷这样想着,正准备往下听,可莫晚却不讲了。莫管家从长廊里出来,喊了一句:“小晚,你怎么还在这里呀?去温习温习昨天教你的字吧。”   莫管家在跟女儿说话的时候,脸上的严厉之色少了许多,看上去很是亲切。   说完,莫晚就提着花洒走出了院子。莫管家笑着迎上来:“两位小兄弟,我女儿不懂事,你们可别见怪。”   爷爷和张七都很不好意思地朝他点点头,然后就跟着他进了客房。   客房里,大家都已经收拾妥当。曾银贵见几人进来,想必已经从谁口中得知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连忙追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好兄弟,我来跟你细说。”张七又上前去了。   爷爷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这两人真是一对活宝。   莫管家进了屋子,喻广财就跟他聊了起来。   莫管家说:“现在所有的事情基本都已经处置妥当了,你看能不能找个时间把二少奶奶的尸体给葬了。”   “我早就看好了,今天午时一刻,你准备好东西,就能下葬。不过……”喻广财说着,看向了莫管家。   这莫管家低眉细想了一阵,抬起头来说:“我知道,你也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吧?既然我之前说过不会对你有所保留,我肯定是会做到的,待我安排好下葬事宜,回来就说给你听。”   说完,莫管家就起身告辞,迈出了房门。   ※※※   在房间里休整了一阵,喻广财也出门去了。走到门口他说:“我去找莫管家说说找穴位的事情。”   几人点了点头,待喻广财离开之后,又回过头来,听张七天花乱坠地跟曾银贵讲述在山谷里的奇遇。   曾银贵听了张七的讲述,也是惊得张大了嘴巴。他难以置信地说:“不是吧?真从谷口这么一步步走了进来?”   张七点点头:“你可是不知道,当时那个样子可吓人了,她就这么走,像一个木偶一样,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受人支配着。”   “哎呀,好家伙,这种事情我还真是没有遇到过,错过了这一次都不晓得什么时候再能碰上。”曾银贵非常惋惜。   张七开始显摆起来,双手往胸前一叉:“哎,我也替你惋惜,我告诉你,刚才他们李家的家丁过来抬尸体的时候,我跟在他们身后,你猜我还看见了什么?”   爷爷当时也是跟在那几人身后的,并没有觉得那尸体身上有什么古怪,想必张七是想故意说些稀奇古怪的情况来吸引曾银贵。   “你说,什么?”曾银贵问道。   张七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看见那女尸的脚下在滴水,黄黄的,像是尸体溃烂之后渗出的尸水,有点儿恶心。”   “啊?”   容不得曾银贵惊讶,李伟上前来,张七的话着实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急急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看到了什么东西从女尸脚底下渗出来?”   “水呀,黄黄的,像是尸体腐烂之后渗出来的那种。”张七说道。   “你当真?”李伟再次确认。   张七点点头,反问了一句:“你们都没有看见吗?”   李伟倒吸了口凉气,幽幽呢喃道:“看来这事儿还没完。”   说完,李伟就起身朝门边走去,走开两步,他回头补充道:“记住,这个事情不要告诉林子。”   李伟走后,爷爷陷入了沉思。   要说那黄色液体,爷爷倒是觉得听起来十分熟悉,但他肯定,在山谷里跟着几个家丁抬着尸体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在女尸的脚上发现这种异常。倒是……   突然,他脑子一亮,那黄色的液体曾经在昨晚李家小少爷出事的地方看到过的,当时就被柱子踩在脚底下!   但是当时看到的黄色液体跟女尸身体上的有什么关系呢?莫非当时去到那间卧房,弄瞎小少爷眼睛的正是这具女尸?那李伟听到黄色的液体时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这样想着,爷爷抬头看看窗外的太阳。午时,已经不远了。想了想,他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李伟他们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   爷爷出了房门,发现这整个李家大院并没有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变动,连一丝一毫也没有。爷爷想着,竟然觉得难过起来。   因为不知道喻广财和李伟出了房门都去了哪儿,爷爷在这院子里游荡了两圈,还真的差点儿迷了路。以前住在家里的时候,天天都想着能够住上大房子,用最好的家什,可如今进了这深墙大院,才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种惬意。   “喂,胡峻之,你去哪儿?”走着走着,爷爷身后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女声,他回过头去,发现是莫晚。   等许久回过神来,爷爷这才开始犯起了疑惑,不知这清灵的女孩怎么得知自己的名字的。可被她这么一叫,爷爷整张脸都羞得通红。   “你的脸怎么了?被蚊子咬的呀?”莫晚的怀里抱着一本书,乌黑的头发整齐地垂在面颊边,说话的时候,那两束头发微微晃动,正好和她水汪汪的眼睛互相协调,美不胜收。   爷爷慌忙摇着头,说:“没有没有,我是过来找喻广财和李伟的。”   莫晚笑了笑说:“你都不管他叫师傅呀?说实话我挺羡慕你们的,可以到处走,见识不同的山水,不同的人。”   “这个有什么嘛,大家都是一双手,两条腿,你也可以啊。”爷爷说着,双手攀在了长廊的栏杆上。   莫晚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   莫晚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爷爷问道。   “呵呵,没什么。”莫晚低下头去,样子有些失望。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她的样子,爷爷有些揪心。努了努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硬生生地把脑子里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憋了回去。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我带你去找你师傅和大师兄吧。”说着,莫晚伸手拉住爷爷的手,就朝着大门外走去。   那一瞬间,爷爷感觉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了。莫晚拉着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没有半点儿迟疑。   出了李家大门,正好撞见喻广财和李伟急匆匆往回赶,两人前方有个家丁。   莫晚叫住家丁,问道:“出什么事了?”   “哎呀,你们还不知道?二少爷,二少爷!”   ※※※   在家丁的带领下,几人来到二少爷李少华临时居住的房间。刚一进门,莫管家就迎了上来。看见女儿莫晚也跟在爷爷后面,他叮嘱了一句:“你回房去,这里没你的事儿。”   莫晚听了,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折身出了门。   莫管家说:“喻先生,你过来看看,咱们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喻广财上前去,只见李少华躺在床上,一张脸都变成了乌黑色。从脸上到脖子上,都是乌黑一片,但却找不到任何伤口。   “这情况跟那三个家丁差不多。”李伟推断。   喻广财倒是摇了摇脑袋,他说:“有些不同,二少爷的身上没有伤口,那三人明显是被尸体咬的。”   喻广财上前仔细地查看了一番,问道:“我能否脱下二少爷身上的衣装看看?”   莫管家听后,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将二少爷的衣装退去,整个身子上也没有发现一处伤口。喻广财有些纳闷了:“不对呀,根据之前的判断,想必是有人在女尸身上下了某种咒……”   “我正准备找你说这件事情,刚才张七说,昨晚在山谷里,他看到女尸的脚底有黄色的液体流出,我在猜是不是……”   李伟的话,让喻广财豁然开朗。他说:“肯定是这样的,看来还是个内行,而且这功夫可不在你我之下。”   爷爷被两人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莫管家抢了先:“你们指的是什么?”   李伟看了喻广财一眼,待他点头示意之后,李伟解释道:“这是一种巫术,我们这边的人知道很少,我们也是上次去云南才得以接触,之前所说的那种黄色的液体,是一种百虫调制出来的巫药,将这种药从尸体的脚底注入,就能让这尸体听从你的支配,但支配者也必须注入这种巫药,这可是要搭上性命的。而你们看到的三个家丁和二少爷都是被受了巫术的东西所伤。”   “你们看,这里果然是有伤口的。”喻广财突然说道。   几人俯身过去,只见二少爷的脚底有一个针眼大小的伤口。   “我明白了,肯定是在那个时候造成的。”莫管家说,“在我们询问完柱子之后,他被关在地窖里,中途二少爷去地窖里看过他,还真看不出这柱子会有这一手。”   “柱子害得他的妻子死而不安,又弄得他的儿子双目失明,他还去看柱子?”爷爷很是不解。   莫管家瘪嘴一笑,说:“这事儿容我待会儿跟你们细说。”   看来这几人的纠葛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目前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这二少爷身上的巫毒。   “喻先生,现在倒是应了你的推测,那这巫毒可有解法?”莫管家问道。   喻广财摇了摇头,说:“解法,这要问问操纵者了,百虫酿成的毒,可没人知道他用的是哪百种毒虫。”   “哎……”莫管家长叹了口气,“只可惜这柱子和那三个家丁刚才已经死了。”   “既然这样,那此毒无药可解。”喻广财看着床上的李少华,干脆地说道。   莫管家听了,沉思了两秒,说:“那我这就去禀报老爷,看来今天李家可要办好几场丧礼了。”   直到现在,爷爷才终于看懂了这整件事情的最终目的。家丁柱子肯定是想取这李少华的命,本来这事情眼看着就要黄了,他却主动送上了门去。这时,爷爷的心里还盘踞着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柱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临近午时一刻,爷爷跟着喻广财等人,举着冥幡,端着灵位就朝着山上走。在这移灵途中,喻广财一直没有多说一句话。他穿着道袍,走在众人的前头,不停地念着咒语摇着铃铛。爷爷知道,经过这些事情,他的心里一定也跟压了秤砣一般,非常沉重。   到了山上,李伟跟爷爷解释:“这个位置极好,可惜李家旁边的祖先都没有埋正位置,你看这旁边的两座山脊,弯弯扭扭,像扇子更像大象的双耳。还有你脚下的山脊,一直蜿蜒到了江边上,这就是大象鼻子。这金象庇佑,希望能让李家其他人以后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等李少华和卢美云都下了葬穴,泥土在棺材上高高隆起。喻广财对莫管家说:“现在你把这面铜镜挂在你们大门前,每逢月半做一次简单的超度,以后想必是不会有什么怪事发生了。对了,还有就是你们李家二少奶奶生前住的房间,以后最好不要让夫妻同住,五鬼位,大凶。”   莫管家点了点头,露出一脸不胜感激的表情。   “现在这死人的事儿基本是已经妥当了,该去的去了,该留的也不会再出什么状况。可这活人的瓜葛,就看你这管家怎么处理了。”喻广财说道。   莫管家说:“这次真要谢谢你,你放心吧,我会尽力而为的。之前答应你们的酬金李家不会少你们半分,另外,我还欠你一个最后的真相。”   喻广财笑了笑:“走吧,我可等了很久了。”   ※※※   那天,整个李家的人在为二少爷李少华和二少奶奶卢美云送完终之后,都回到了院子里。李家老爷一直躺在病床上,这两天发生的怪事看样子已经磨尽了他最后的一点生气,原本就苟延残喘的他,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击。看来用不了多久,这李家就将易主,下一任主人也只有这李家三少爷了。   经过这几天的事情,爷爷对这财大气粗的李家再也没有半点儿羡慕的感觉。相反,他觉得还是以前自己那种简单的生活比较好。   午饭后,莫管家将喻广财等人约到了西侧的花苑里,命人沏了两壶茶,给几人讲起了这李家的故事。爷爷坐在他身边,听得十分入神。   原来,这李少华在当年是个出了名的风流少爷。在这一带,有名的富家女都与他或多或少有些瓜葛。六年前,李家老爷李怀恩在一次外出与人谈生意的过程中,结识了一位在云贵一带做布匹生意的老板,那老板姓卢。两人在饭席上一见如故,并且约定了李家二少爷和卢家大小姐的婚事。三个月之后,李家老爷置齐了彩礼,亲自带人去了一趟云南,接回了卢家大小姐,也就是后来的二少奶奶卢美云。   这李家老爷为二少爷谈这么一桩婚事是有目的的,在他的两个儿子当中,只有老二李少华有做生意的脑子。可他恨铁不成钢,这李少华整天就知道在外面拈花惹草。李老爷想,他结了婚之后,或许能够收回心来,帮助自己打理家业。   刚结婚的那段日子,这二少爷的确是收了心,整天就围着二少奶奶转悠。这二少奶奶说来也与常人不同,面对英俊潇洒的二少爷没有一丝动心。可她却是个好妻子,所有应尽的本分都尽了。那大半年里,二少爷基本没有一天晚归过,鲜花礼物也是每日必送,从来不会重复。府里的丫头都觉得二少奶奶福气不浅。   两人结婚将近一年,那二少奶奶倒是慢慢地接受了二少爷,开始与他一起出入各种场合,迎客赔笑。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那二少爷又犯起了老毛病,开始了夜夜笙歌的生活。二少奶奶倒是克勤克俭,帮他操持着家务,有时候还管理一些账目。二少爷每夜必醉,回家之后,对她更是非打即骂,二少奶奶从未有过怨言。   当然,当年卢家老爷急着嫁女也是有原因的。这卢家大女儿卢美云贵为小姐却与附近一个道士的徒弟相爱了。这个徒弟名叫王新柱,他有个小名叫做柱子。这件事情除了李家老爷和管家老莫,没有别人知道。而这两人也只知有其人,却不知其真实姓名,更不知道这人就是柱子。卢美云嫁过来的第二个月,柱子就投奔过来,隐藏了他与卢美云的关系,进了李家做苦力。莫管家也是在两个月之后才得知王新柱的真实身份的,他并没有通报李老爷,也因为柱子非常肯干,大家都很喜欢他。那前半年,柱子和卢美云经常秘密幽会,可卢美云从未做过半点儿对不起二少爷的事。直到半年后的某天,卢美云找到柱子,她彻底想通了,两人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最后还会落得一个“狗男女”的恶名。柱子听了,虽然有些难过,可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两人以后就互不影响,她做她的二少奶奶,他当他的苦力家丁。   起初莫管家还在猜想是不是因为二少爷识破了二少奶奶和柱子的关系,所以才对二少奶奶的态度大加转变的。后来仔细想想,他推翻了这个假设。因为依照二少爷的脾气,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二少奶奶和柱子肯定早就惹祸上身了。   二少爷之后对二少奶奶的态度,柱子一直看在眼里。根据柱子的说法,如果不是二少奶奶拦着他,他早就对二少爷动手了。这次李家老爷让二少爷夫妇去天津,本来是想改善两人的关系,可这二少爷在天津结识了一位报社的女记者。二少奶奶的死其实并不是意外,至于真相,大家应该都能猜到。当晚在饭店里将二少奶奶蒙晕过去的人,是那个女记者花钱雇来的。第二天天色蒙蒙亮,将她扔在车流涌动的十字路口,未等她清醒,就被一辆大车给撞出好几米开外。所幸的是,并没有毁掉她姣好的面容。   柱子去了天津,得知这事的真相之后,终于把之前积累的怨气都爆发了出来。至于路上的那三个家丁,他们也清楚这件事的经过,但他们在收了二少爷的好处之后,居然选择了替他保密。因此,柱子就先拿他们开了刀。   莫管家说完,长叹了口气:“只是那小少爷太无辜了,就这样白瞎了一双眼睛。”   “呵,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天晚上,柱子操控二少奶奶的尸体回房间,定然是冲着李少华去的。只是不知这小少爷会被亡魂引路,莫名其妙地引到那个房间里去。”林子推断着,似乎已经没有比这更为合理的解释了。   几人听完,都默不做声,看来这深宅大院里的事情的确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饭后,在喻广财的带领下,大家收拾了行头,作别了莫管家。   走出李家大院的时候,爷爷看到莫晚站在门边,悄悄地探出了脑袋,一双眼睛还是水汪汪的,不过此时她那眼睛里的水渍却让爷爷感到心疼。   走出一段路,爷爷回头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飞奔过去。他推开了正要关上的大门,将嘴巴凑到了莫晚的耳边,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开心点儿。”   说完,爷爷迈出了大门。等到那大门关上之后,他听见曾银贵在后面喊了一句:“走了,峻之,我们还得赶路呢!”   爷爷跑回队伍中去,不解地问道:“赶路去哪儿?”   “贵州,梵净山。”曾银贵低声补充道,“为一个亡魂超度。” 第三章 婴咒   走出了李家谷,爷爷一直心事重重。当他们走过老家院子对面的山沟的时候,李伟问爷爷:“峻之,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爷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对面那座在竹林深处若隐若现的老宅,轻叹了口气之后,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   “好家伙,过家门不入,心够硬的啊?”曾银贵在后面嘟囔了一句。   爷爷听了,斜着嘴冷笑了一声,张七倒是非常了解他:“他呀,不是心够硬,他是怕回去了,他妈见了又是眼泪鼻涕一大把,会更舍不得的。”   ——其实在场的人谁看不出来,不过只有张七去点破罢了。   看爷爷一直没有说话,张七就靠上去,用肩膀拐了拐他,说道:“行了,跟姑娘一样——看这个是啥?”   爷爷一扭头,竟然见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鸡腿。爷爷瞪大了眼睛,很是吃惊:“你这个……”   “你别乱想啊,是下午走的时候,我跟莫晚从李家的侧院出来,她问我有没有吃饱,我只是胡乱说了一句‘饱是饱了,只是刚才那鸡腿让我还有点儿没吃够。’她听完,掉头就往厨房跑,回来时候就把这个塞给了我。”   “那你为什么给我?”爷爷不解地问。   “嗨,我不是看你要哭鼻子嘛,这个就先给你,就当你欠我的。”张七做出一副十分慷慨的样子,将那只鸡腿递了过来。   “我才没有,我不要。”爷爷扭过了脑袋。   见爷爷不肯要,张七得意地笑了笑,正要把那只鸡腿塞进怀里。爷爷突然就转身,一把将它抢了过来。   “小子,你这招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爷爷将那只鸡腿塞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摇了摇脑袋,走到了前面。就剩下张七在身后直叫自己上了当,大伙儿都被他逗乐了。   李伟上前安慰他:“好兄弟嘛,不在乎一只鸡腿。”   说罢,两人就搭着手朝着公路走去。   当时的江津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县,想去贵州,必须得到县城唯一的火车站搭乘火车(铁路始建于1876年,故事发生在1936年前后)。   那是爷爷和张七第一次坐火车,也是两人第一次远行。当火车驶出江津县城的时候,他们都被车窗外的景物给深深吸引了。那时候的火车可不似现在这么死板,所有的车窗都可以自由开关。在曾银贵的帮助下,爷爷打开了身边的车窗,生生将张七挤到了一旁。他将目光投到了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上,在那些没有来得及看清模样的树影里,他竟然看到了莫晚的笑脸。那张脸就好像一张符纸贴在他的脑门前,不管他想要看什么,看哪里,都必须要透过那张脸。   爷爷觉得自己着了魔,拼命地摇着脑袋。   当火车驶进贵州境内的时候,爷爷被身边酣睡的张七压得手臂有些发酸,他推了推张七重重的脑袋。之后,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林子。   一行几个人都已经困得不行,纷纷用各种难看的姿势进入了梦乡。只有林子,还拿着一面铜镜在不停捣鼓。   正在爷爷看得十分入神的时候,林子发现了他的目光。他瞪了爷爷一眼,将那面镜子塞进了包裹里,又将那包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之后又努了努嘴,倒在座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爷爷非常讨厌他,总觉得他一副谁也不看在眼里的样子,说话冷冰冰的。到后来爷爷发现,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这个丧乐队中除了喻广财和李伟之外最有本事的一个。还有,最奇怪的是,大家好像遇事都对他有所保留。   “你看啥呢?”曾银贵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把爷爷吓得抖了一下。   “没什么。”   “我看你老是盯着林子看,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古怪?”曾银贵似乎有话要说。   爷爷没有吱声,只是点了点头。   “你过来,陪我抽根烟,我把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跟你说说。”   说完,曾银贵就起身朝着车厢的连接处走去,那里有一个专供乘客抽烟的地方。曾银贵埋头将那根烟点燃,扔掉了火柴梗。他说:“其实林子挺可怜,他们一家人到现在就只剩他一个了。”   “你是说,他是个孤儿?”爷爷有些惊讶。   曾银贵点点头,吐出一口烟雾,说:“他妈在生下他的第二年就死了,他本来有个哥哥,可五年前突然得了病,因为没钱医治,后来也去了下头。”   “那他爹呢?”爷爷问。   曾银贵哼了一声,说:“说起他老爹,这中间就有一件怪事。”   爷爷知道,曾银贵的话匣子被打开了,这接下来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吊起了他的胃口。   ※※※   “快说快说!”爷爷催促道。   曾银贵又深吸了一口烟,说道:“林子的家庭不富裕,和你我差不多,他的父亲其实也是一个丧乐队的鼓手,名叫林中。呵呵,可能你也听出来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名字,林中林中,听起来就命不长。这个林中呢,早年和师傅认识,他们曾经进过一个丧乐队,那个时候师傅的年纪也不大。虽然两人仅有过一次相交,却非常要好,每次一见面,都很有点儿故人重逢的感觉,定是要喝上几杯的。可这林中,有一个毛病,就是特别喜欢大儿子林善——也就是林子的哥哥。虽然自己在外面跑丧礼,做鼓手,却是从来不让林善学这些东西。林中将自己积攒下来的仅有的积蓄都砸到了林善的身上,让他好好读书。至于林子,从他学会走路之后,就一直跟着父亲在外奔走,所以虽然他才进咱们丧乐队,年纪也不大,对这些事情可知道得不少。”   见曾银贵停了下来,爷爷说:“他老爹有点儿偏心了。”   曾银贵没有正面回答他,接着说:“其实林子在心里也没有怨恨过他,那个时候听师傅说,林子自己对咱们这行很感兴趣,每天缠着他父亲问东问西。林中虽然一辈子都待在这丧乐队里有过不少见闻,可也经常被林子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嗯,那后来呢?他爹是怎么了?”爷爷的话一问出口,就警惕地回头看了林子一眼,确认他没有察觉才回过头来继续听曾银贵说。   “你别急嘛。”曾银贵扔掉了烟头,开始继续讲述林子的故事,“其实这整件事应该从五年前他哥误撞火煞位开始说起。说到这火煞位,本来是埋人时候的大忌方位,如果埋到这位上,那后人多半短命。五年前,林子的哥哥学堂休假,跟着他爹林中一起去跟人出丧,办丧事的家族也是有钱人家,点灯都要点到五里开外,下葬前日还要游城两个时辰,反正各种礼数都要做齐。这样一来,需要的人自然少不了。林子的哥哥跟着进了丧乐队之后,就在好几个前辈的指示下开始搭手帮忙。本来在这丧礼上需要注意的细节就多,如果遇到这死者不是正常死亡,就像李家的二少奶奶,那就更加麻烦了。那几天在丧礼上,林子的哥哥一直都很听前辈的话,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分得很清楚,也并没有出什么岔子。等到死者下葬那天,他跟着那抬棺的八仙,往选好的穴位走。那穴位也不知是哪个先生找的,距离那宅子很远,八个人抬着那一大口棺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来在这抬棺材的途中有很多忌讳,尤其是在从宅子抬到穴位的这一段路,中途是不能放下棺木的,要是沾了地气,这八个人连带死者的子孙后代可都要倒霉。因为都是山路,路面又窄,虽然事先这家已经派家丁来修整过路面了,可那曲曲折折的土路,还是让他们很难行进。这八人抬了差不多半里路时,排头的那个人突然一脚踩滑,差点儿跌下了山谷。林子的哥哥当时就跟在一旁,他反应很快,连忙将那家丁扶起,还好那棺材没有着地。可就这么一崴,这家丁的脚受了伤,怎么都站不起来。这抬棺材八人是不能少的,更别说排头的那个,那可是重中之重。他的脚受了伤,这就必须要找一个人替上去。当时尾随而来的人,都是这个家族里面的老人和小孩。大家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还是林子的哥哥主动上前接下了那家丁肩上的担子,跟着道士往前走。”   “结果呢?就走到了火煞位去了?”爷爷不解地问。   曾银贵摇摇头:“其实这不关林子哥哥的事,要是当时抬棺的是别人,那一样被祸害。好不容易到了那个地方,找到穴位。那道士行了礼,就让八仙放棺材。林子的哥哥是第一个,他刚一走过那穴位上方,整个人就浑身一颤,只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开始不听使唤了。当时他还以为是那棺材太沉,自己体力不支,可当那棺木入了土,回到家之后,才发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说来也奇怪,当时下葬之前,找来公鸡,在脖子上割了一刀,把那公鸡扔进墓穴里。按说,那公鸡会在墓穴里扑腾大半天,死在哪个角落就象征这个墓穴会旺谁。可那公鸡一进去之后,当场就死了。林子的哥哥跟着父亲回了家,回到家里,林子的哥哥一进门,就感觉胸口热得难受,像是被火烧着一样,而且慢慢地,这种热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全身,整个人就像在火炉里面焚烧一样。父亲林中以为他是生病了,看了很多大夫,也没啥子效果。林中后来发现这其中的蹊跷,四处打听,才得知那家人所选的墓穴不仅落在了火煞位上,最关键的是还动了太岁!”   ※※※   “动太岁?这个倒是经常听人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爷爷问道。   曾银贵说:“一般在下葬时,都要找一个好的阴阳先生来看位置,一来能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埋准位置可以旺子孙。二来可以避开一些凶位,即使不能大吉也不会有凶险。但是这次埋的地方,就出了问题,不仅埋到了火煞位这大凶位上,而且还埋在了太岁位上。通常在下葬之前,都会画太岁,避开太岁。俗话说得好,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个位置的选择,肯定是被那个风水先生下了套,故意害人的。”   爷爷听了,点了点头,看来这中间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琢磨。想了想,他问:“那后来林子的哥哥怎样了?”   “林中在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就四处打听有本事的师傅。可不管有多大能耐的师傅都不能在犯了太岁之后再来化解。林子的哥哥没有撑过五天,就死了。”曾银贵摇了摇头,非常惋惜,“据说死的时候嘴唇和口腔都烂掉了,就跟被火烧了似的。”   听曾银贵这样讲述,爷爷似乎想象出林子哥哥死时的惨状。他倒吸了口凉气,听曾银贵继续往下说。   “这件事情让林中受了不小的打击,他告诫林子,这就是学艺不精的下场,叮嘱他,以后要好好学,不然被人下了套都不知道。”   “难怪,林子能懂的这么多。”爷爷说道。   “不只这样,你难道没有发现咱们队里,很多消息都没有让他知道?他这人不仅学艺心切,还是一副铁心肠,就像那天你们在那葫芦谷中遇到李少奶奶的尸体,在引尸过程中,他什么都没说,上前就贴了张符纸到尸体的额头上,那可是让死者永不超生的做法。”   “我觉得他肯定恨透了这些死后作怪的东西。”爷爷推断道。   曾银贵点了点头,说:“在林子的哥哥死了之后,他父亲林中承受不了打击,最后疯了。”   “啊?疯了?不是说死了吗?”爷爷追问。   曾银贵冷笑了一声:“这只是个前兆。在他疯了之后,林子就没有外出过,每天都陪着他。林中变得神道道的,他经常对林子说,他遇到了一个神仙,神仙教会了他很多法术,比如能够看破人的未来,能够帮人治病,还经常说一些林子听不太懂的话。得知这个事情之后,师傅就主动上门去探望他,就听林子讲了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师傅听林中胡言乱语了一整天,也是摸不着头脑,后来干脆在林家住了下来。就这样过了三个月,一天早上林中醒来,竟然莫名其妙地好了,不仅认得林子,还准确无误地喊出了师傅的名字,甚至能回忆起两人结识的过程。师傅就问他在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他看到了一个白胡子道人一直坐在一朵云上给他讲书,一遍又一遍,当时在梦里还清楚地记得内容,可一醒来就给忘了。师傅非常高兴,说自己等他醒来等了好久了,这几天两人要好好喝一场。结果林中断言,说师傅在那边待不了多久。师傅很诧异,问他怎么就这么肯定。林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告诉师傅,三天之内,师傅的家中会有人病丧。师傅很是惊讶,又等了三天,果然收到了家里父亲病死的消息。”   “不会吧?真的这么神?难道在他发疯的时候,真的遇到了神仙点化?”爷爷问。   曾银贵摇了摇头,说:“这个我可讲不清楚,就连师傅都看不出个头绪,我也只是听听,下不得结论。”   “那后来林中怎么样了?”   “后来……”   曾银贵的话讲到一半,就听到了火车到站的声音。他连忙拉着爷爷回到座位上,将携带的包裹都收拾好了,随着人流开始排队下车。   下了火车,大家都恢复了精神。张七看着眼前的景物,非常吃惊。   李伟指着远处的青山说:“这里的山比重庆的看起来更加青翠。”   “这山除了叫梵净山,还有另一个名字——三山谷。”喻广财说。   “三座山夹成的山谷?”张七不解地问道,“我看这里也不太像啊,不过这里的石头倒是很奇怪。”   “这里还是道家的圣地呢,走吧,打听打听这古家湾怎么走。”说罢,喻广财就带着众人出了车站。   “师傅,这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哟?”曾银贵追上去问喻广财。   喻广财幽幽地说:“在梵净山东麓的那个古家湾里,有个叫古敬天的老汉,他之前接连生了四个女儿,去年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结果一生下来没有双脚。从那之后,整个村子就像是中了邪咒,所有之后出生的男丁都齐刷刷的,只有腿没有脚。”   “啊?这么奇怪?”张七被喻广财的话吓得停住了脚步,似乎都不敢去古家湾了。   “那和亡魂超度有什么关系?”曾银贵追问。   喻广财笑了笑,说:“这个等咱们到了,也就知道了。”   ※※※   古家湾是一个奇怪的村落。   这是古家湾给爷爷的第一感觉。这里的建筑物和重庆的明显不同,他们的房子大多用木头搭建,有的吊脚,有的平基。就这古家湾的地形来说,被两座山夹得很紧,形成一道峡谷的模样,在峡谷里,所有的房子都排成一条线,从峡谷的谷口蜿蜒到谷尾。   “你看这些房屋搭建的样式,和我们明显是两种风格嘛。”李伟四处打量着。   喻广财点点头,没有说话。   “而且,这个地方非常奇怪,你们看,几乎每一家门前都有一棵桃树。”罗琪说着,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深吸了口气,说:“你们看,这些桃树基本都被修整过,枝丫都非常整齐,而且这里的人好像很爱惜这些树,每棵树底下都用石头砌成了一个圈,小心地维护着,生怕被人伤了。”   “你们说,是不是他们这里都信仰桃树,把桃树都当做他们的神?”曾银贵低眉问道,“以前我去过一个北方的村子,他们从不用镜子,说镜子是妖物。”   他的话,让张七兴奋不已,连忙追问:“哪里?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怪事?”   曾银贵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爷爷跟在身后笑了笑,心想幸好他没有听到林子的故事,要不然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走吧,他们在前面等我们呢。”喻广财闷闷地说了一句。   众人听了,都抬头朝前看去,只见在前方五十米不到的地方,大约有二十个人笔直地站着,他们身上都穿着青色的外套。所有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喻广财等人,连一丝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我怎么感觉有点儿……毛毛的?”罗琪说着,大家扭头瞥了她一眼,只得纷纷走上前去。   一走到那群人前面,那些人突然开始交头接耳。   “我们是……”喻广财正准备给众人介绍自己的来历,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从人群的后面挤出来,他见了喻广财,脸上展露出笑容来。那笑容像是事先就准备好的,生硬刻板。   男人主动上前握住喻广财的手,说:“你是喻师傅嘛,我看得出来。”   “你……莫非是老古?”喻广财试探着问道。   男人点了点头:“就是就是!”   “呵呵,你们这古家湾可让我好找啊。”喻广财说。   老古听了,非常抱歉:“难为各位了,看样子你们也累了,一路上肯定也没有恰饭,现在跟我去屋头,我喊我婆娘给你们弄点儿来恰。”   爷爷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这里人的方言。可那口无遮拦的张七一见听不懂,张口就问:“老古,你在说什么呢?”   老古听了,没有半分难看的脸色,他笑了笑,说:“可能是你们还没有听习惯,我是说,让你们去我屋头恰饭。”   喻广财连忙握住他的手,回头对张七说:“人家是让我们去吃饭。”   张七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着脑袋:“原来恰就是吃。”   几人都被张七的样子给逗乐了,笑了笑就跟着老古沿着村子两边的房子朝着那峡谷的谷尾走去。老古的房子正好在谷尾的斜坡上,越过他们家的房子,就是后山了。这谷尾口特别小,看着那口子上茂密的树丛,就知道这里平时肯定没有多少人走。老古的房子和整个古家湾的其他建筑没什么两样,门前也有一棵被爱护有加的桃树,只是这桃树比其他家门前的都要单调,基本没有一根枝丫,只剩下了一根主干。   爷爷跟在几人身后,看着老古的背影,心里有些纳闷,他才五十出头,怎么就老成这个样子了?   进了老古的家门,他的妻子就站在堂屋大门的右边,她腰间围着围裙,见了爷爷等人伸着手一直在不停地搓着,样子很紧张。   喻广财拱了拱手道:“见过嫂子了。”   老古的妻子笑了笑说:“你们先坐,歇哈儿,我去灶房,马上就可以恰饭了。”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厨房。   几人在堂屋歇了一阵,等到发完了路上的牢骚,李伟先开了口:“老古,你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我们能够帮忙做点儿什么呢?”   老古低下头去,深吸了口气,面色凝重起来。许久,他说:“勒个事情你们这哈儿要我说,我还真的不晓得啷个开头,愣个嘛,我先给你们说哈我们每家屋门口的桃树,我看你们也都很好奇。”   大家都搬着凳子靠上前去。   “在我们这个地方有个习俗,可能在你们看来,很怪。可勒个习俗在我们古家湾已经保持不晓得有好多年了。也就是你们刚才进村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桃树。我们勒个村子里的所有人搬到这里,都要在门前栽一棵桃树,刚开始勒个桃树的枝丫比较多,当它慢慢长大之后,就会被保护起来。从勒个时候开始,只要屋里生了一个女娃,就要砍掉桃树的一根枝干,生两个就砍两根……”   ※※※   “那要是砍光了啷个办?”张七探头探脑地问道,还学起了老古的语气。   老古苦笑了一声:“你们看看我们屋门口的那棵不就是遭砍光了吗?要是遭砍光了只剩下一根主干了,那就要看这屋头的主人啷个决断了,如果选择再生,运气好生个男娃,那就可以等到来年春天让那个主干发出一根枝干来。如果又生了女娃,那可就惨咯,一来你在这古家湾里抬不起脸;二来会遭到祖先的惩罚,死了都不能进族谱。不过还好,到现在整个村子里还没有一家门口的桃树枝丫被全部砍光的。”   几人都没有说话,听老古继续讲。   “仔细算起来,奇怪的事情应该是发生在一年前。”老古说着,从凳子上起身去门后取出一袋子旱烟,递给喻广财几人。大家对他手里的旱烟并没有多少兴趣,更加期待的,还是他口中的那个故事。于是都纷纷朝他摆了摆手。等坐回了凳子,老古继续说,“一年前,我家屋头就剩了最后一根主干,村里的人经常取笑我们,我跟婆娘商量了很久,决定再生一个,这就像在赌博,赌的是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幸运的是,十月怀胎之后,婆娘生出来一个男娃。当时我差点儿高兴得昏了过去。可是,等到这个娃娃全身一落地,我就遭吓傻了,因为这个娃娃只有腿没有脚。而且那掉了的双脚,没有伤口,没有任何奇怪的形状,从小腿到脚踝的地方,齐刷刷的没有了,那截面还非常整齐。”   老古正说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从大堂跑了过去。老古见了她,脸上立马展露出笑容来:“老三,小心点儿,待会儿又遭撞到脑壳了哈。”   女孩扭头过来朝老古吐了吐舌头,然后跑进了屋子里。   “调皮得很。”老古说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   喻广财接过话茬:“难得,有个女娃还愣个喜欢。”   “都是自个儿生的,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嘛。”说完,老古继续刚才的讲述,“男娃是我们屋头的老五,他就在里屋,隔哈儿我带你们进去看就晓得了。出了这个情况之后,我就在想,难道这个真的是巧合吗?我古敬天活了五十岁,前后生了四个女儿,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个家庭条件已经很困难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结果成了愣个一个怪物!”   老古越说越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爷爷坐在一旁,听得毛骨悚然,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老古说这些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李家院子里的莫晚。她是莫管家的独女,可莫管家非常疼爱她。相比之下,她要幸福得多。   “哎,后来看了看的也就习惯了,本来以为勒个只是巧合,没想到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古家湾之后生的娃娃,只要是男娃,双脚都被切掉,非常奇怪。”   老古的话让大家都欷歔不已。   曾银贵问:“其他孩子也是生下来就没有了双脚?”   老古摇摇头:“不是,他们虽然也是没有脚,不过他们的脚踝处有伤口,血肉模糊的。”   在座的所有人都非常疑惑,爷爷看了喻广财一眼,只见他也蹙紧了眉头,显得非常不解。   “老古,你这么说我们也不是很明白,不如你现在带我们去看看老五就晓得了。”李伟说道。   老古将烟斗里的旱烟摁灭,然后起身来,带着众人进了里屋。由于那里屋并不大,几人进去之后,就基本已经将那个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了。反应慢的张七站在人堆后面,非常不甘心地踮着脚,一直在追问看到了什么。   爷爷跟着李伟走到了前头,钻进那幔帐,走到床边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个一脸疑惑的老五。他也不过一岁的模样,见了众人,也不怕生,咬着手指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在质问众人。一旁的李伟像是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林子看了李伟一眼,挤身上前,一把扯开了盖在老五身上的小被单。大家都被他的双脚吓住了,那脚踝的确整整齐齐的,像是在出生前就被人用刀一刀剁去了双脚,只是伤口处的皮肉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个绝对不是人所为。”李伟推断道,他扭头问喻广财,“师傅,依你看呢?”   喻广财点点头:“自然不是,这是在娘胎里所致,人的一生祸福本来就在出生之时已经定在命理中,不管后天如何费劲儿,那也只能够避开一些小灾小祸,像这老五的样子,多半是先天就这样,你我是改变不了,至于其他人家的孩子,我想其中定有蹊跷。”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古的妻子也进了屋子。听喻广财说完,她在身后弱弱地说了一声:“今天下午,古真荣屋头生了个儿子。”   喻广财说:“那好,晚上我们去看看究竟。”   ※※※   由于老古的家并不大,到了吃饭的时候,厨房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干脆将几人迎到了露天的坝子里。   在爷爷的记忆里,那晚的月光特别地亮。月亮圆圆的,像一个擦得雪亮的盘子,就那么悬挂在几人的头顶上,透过那深窄的峡谷向上看去,好像那月亮就只属于这峡谷一般。   在饭桌上,老古的两个女儿都到齐了。听老古说,他的前两个女儿已经嫁到外地去了,基本上都没有回来过。倒是这两个女儿乖巧,待在家里,每天都帮着爹妈做东做西。   听他说完,喻广财露出一脸羡慕的神色说道:“我可真是羡慕你呀。”   老古苦笑了一声:“现在倒是好,勒个女儿慢慢长大了,不管你有好喜欢她,她终究是要嫁人的。”   喻广财笑道:“不用这么悲观,不管她嫁到哪点,身上不还是流着你老古的血吗?”   老古听到这里,倒是真露出了笑容,他点点头,说:“哎呀,这个倒是,我也就只能趁着她们还没有出嫁,好好照顾她们了。”   说完,老古就从面前的盘子里分别给两个女儿夹过去一块鸡蛋。大女儿看着父亲的样子,扭了扭屁股,没有说话,将那块鸡蛋夹回给了老古。   爷爷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眼睛热烘烘的,眼眶里一下就溢满了泪水。那个时候他想,也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现在过得怎么样。上次一行人把家里的肉都吃掉了,想必会过一个寒酸的年了。   老古尴尬地笑了笑,自己将那块鸡蛋分成了两半,大半给了大女儿,小半自己一口吞了。当他再给小女儿夹鸡蛋过去的时候,小女儿就撒起娇来:“不要不要,我要爹爹喂我。”   众人看着她嘟起的嘴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罢了晚饭,爷爷和张七站在一旁。张七一只脚跨在屋前的石头上,面色忧虑地说:“看到这一幕,我突然很想我爹了。”   爷爷听到这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说:“你爹不是天天揍你吗?我看你是几天没被揍,皮痒了。”   张七没有回头跟爷爷争,他继续幽幽地说:“我说真的,尤其是当我说要跟着你们一起去李家谷的时候,他连骂都没有骂我一句,现在想想,我……”   爷爷听到张七的声音有些不对,低头一看,发现他还真的红了眼眶。爷爷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行了,我知道这种事情不管哪个铁石心肠的人都会……”   爷爷的话还没有从口中完全说出来,就听见张七哈哈大笑起来,爷爷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搞懂。   “哈哈,我逗你玩的!”张七在一旁大笑不止。   爷爷看着他得逞的样子,只恨不得一拳将他砸到那石头砌成的坝子下,然后像踩蟑螂一样踩扁他。   “行了,我们现在跟老古去生小孩那家,你们要一起去吗?”李伟跟着喻广财出来,问两人。   “我要去!”爷爷和张七异口同声地说道。   爷爷一说完,就瞪大了眼睛,扭过头来狠狠地瞪着张七,挑了挑眼皮又抡了抡拳头,好像在问他,你真要去?   张七被他的样子吓住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抖:“好……好嘛,我不去就是了。”   爷爷满意地收起拳头,歪嘴一笑:“哼,这还差不多。”   说罢,爷爷就跟着喻广财、李伟和林子顺着那个小坡拐了下去。给几人带路的是老古,他的妻子留在家里照顾几个孩子以及安排张七、曾银贵等人的床铺。   路上,老古给几人介绍了一下古真荣家里的情况。   古真荣一家也是一直都住在这古家湾,他今年三十出头,生了三个子女,前两个都是女儿。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可又得知这村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非常担忧。其实早在十天前,老古就托人来找了喻广财。他们怀疑,这些事情都不是人干的,所以想请喻广财过来帮帮他们。可当喻广财问到这个跟亡灵超度有什么关系的时候,老古欲言又止,只说等去古真荣家看完之后,再跟他说详细的情况。   到了古真荣家,几人四处看了看,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喻广财去看了看古真荣的儿子,他很正常,也没有像老古说的那样缺胳膊少腿。可当时古真荣家里还来了几个别人家的女人,她们都抱着小孩。在老古的介绍之下,她们纷纷拆开裹着孩子的被单,的确,所有的孩子都齐刷刷地少了一双脚。   喻广财看后欷歔不已,仔细地想了想,他让李伟拿出罗盘来,几人在古真荣的家门前捣鼓了一阵。等到罗盘拨定,喻广财一看,眉头突然紧蹙起来。李伟见状不对,也凑上前去,用手指跟着罗盘上的指针转动,最后那指针在东北方向停了下来。   李伟说抬头看了一眼,惊讶地说:“那儿不是老古的家吗?”   喻广财点了点头,沉思起来。   ※※※   从古真荣家里出来之后,喻广财等人都没有说话。到了老古家,他们又在堂屋里坐了下来。刚一落座,张七就大呼小叫地从屋子里面冲了出来,到了爷爷跟前,他一脸惊慌地停下来,蠕动着嘴唇正要告诉爷爷什么,却突然看到他身后上前来的老古,一下子将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爷爷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追问了两句,见他开始胡乱搪塞,爷爷也就收了嘴。   在堂屋里坐了一阵,老古又抽起了旱烟。慢慢地,他的脸色凝重起来。他扭头对一旁还在捣鼓罗盘的喻广财说:“喻师傅,现在我就跟你说说,为什么我会让你们为一个亡魂超度。”   喻广财将罗盘递给了李伟,然后扭过头,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这个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天和往常一样,老古一大早就起床出去赶羊,从老古家到村口放羊的三里坡大概要走十来分钟。当他赶着羊走到村口的时候,天只挂着鱼肚白,还没有大亮。他也是点了旱烟,一路吆喝着将羊群朝三里坡上赶。就当他走出村口没有几米的时候,路边的草丛突然动了一下。老古反应敏锐,扭头看了一眼,以为是地鼠什么的,也没有在意。可当他叼着烟斗正要回身继续朝前走的时候,那草丛又动了一下。老古这时候起了疑心。   他握紧了手里的那根足足有两米长的赶羊棍,朝着那草丛探了过去,慢慢地,赶羊棍没入了草丛中。由于当时的天色尚早,他根本看不清那草丛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他握着那棍子在草丛深处左右探了探,想把挡在面前的草丛拨开,看清里面的情况。可当他拨着拨着,那根棍子突然不动了。老古明显地感觉到,棍子的另一端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   这时老古紧张起来。他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发现什么人。想了想,他铆足了胆子,慢慢地朝着那方向蹲下身去,他的脑袋刚好凑到草丛边,里面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老古挣扎着,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怪物。惊慌之中,他惊叫了一声,连忙后退。还好,那只手的力气并不太大,老古两下就挣脱开来。   被吓得瘫坐在地上的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回神之后,他见那草丛又被掩了回去。这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他干脆两步上前,用脚拨开了那路边的草丛。那一刻,他傻了眼,躺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婴儿。   据老古回忆,那个婴儿当时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闪动着长长的睫毛,脸上的笑容非常清澈,让老古有些动心。   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顾虑,乐呵呵地将那婴儿从草丛中抱了起来。他拨开裹在婴儿身上的薄布,在证明她是个女婴之后,非常高兴地将她抱回了家。   见老古莫名其妙地抱回来一个女婴,妻子很疑惑,追问了两句,也上前扯开了女婴身上的薄布。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个女婴是没有脚的,不过很明显,那一双脚不是生来就没有,肯定是被人后来剁掉的。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老古和妻子都被吓住了。于是召集了村子里的所有人,询问这女婴到底是谁家的。可他们问了半天,也没有人应答。其实他们也知道,任谁做了这样的事情都不会承认的。   起初,老古是想把这个女婴留下来,由整个村子里的人一家出一点粮食,将她养起来。可在那个连自家人都要分羹而食的年代,谁还愿意去管这么一个缺了脚的弃婴呢?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婴。   “那后来呢?”听到这里,张七忍不住问道。   老古眯起了眼睛,并没有看他,也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我晓得,如果我捡回来的是个男娃娃,那肯定大家一人少吃两口也会将他养大,而且说不定还会争着来养。可问题就是,她是个女婴,还被人剁了脚。”   “嗯,她的父母可能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婴,想把她扔了,可这孩子应该已经会走路了,怕她走出来之后,被熟人看见,所以将她的脚给剁了,想让她在路边活活饿死。”李伟推断道。   一听到这话,爷爷的心里像被绞了一下。他听见一旁的张七大骂了一句:“狗日的,要是被我知道哪个是她的父母,我第一个把他们的脚给剁了!”   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老古继续讲:“所以说,这个女娃之后的出路成了问题。当时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几分钟也不晓得是哪个在人群里吼了一句,说干脆把她扔到后山去。这句话一出,大家都非常赞同,我真的很不忍心……”   “那后来,你们真扔了?”张七很是吃惊。   老古点了点头,眼眶变得湿润起来:“扔了之后,过了几个小时,我就后悔了,觉得这种事情做得太缺德了,实在想不过,我又按着原路折返回去,可奇怪的是,当我走到丢娃娃的地方的时候,我发现她竟然不见了,就只剩了之前裹在她身上的薄布。”   ※※※   众人听了,都欷歔不已,面面相觑。   喻广财问:“你丢的地方可有野兽出没?”   老古摇了摇头:“我们在这峡谷里住了不晓得好多年了,还从没有听说过后山有野兽的,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野鸡野鸭,或者蛇之类的,不然我们早搬走了。”   “有没有可能是被蛇吞了?”张七冷不丁地从身后冒出一句话来。   爷爷扭头瞪了他一眼:“蛇虽然很快,但它总归是个没脑子的畜生,而且蛇吞食向来都是整个吞下,不可能留下孩子身上的襁褓。”   被爷爷这么一问,张七不得不识趣地闭了嘴。   大家都沉默了一阵,老古继续说道:“那天回来之后,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勒件事情,本来我想,反正勒个娃娃都是在大家的建议之下丢在那山里头的,不管她还在不在那原位置上,都没有活路。于是,勒个事情就烂在了我的肚子头。不过这两年之后,突然出了我们家老五勒个事情,我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了。我就在想啊,当时是我捡到的那个娃娃,也是我丢的她,我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结果却没得了双脚,勒个肯定是遭到了报应。在老五出生一段时间之后,我也渐渐接受了勒个现实。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年过去了,整个村子先后出生了几个男娃娃,居然全都没有脚!”   “那在你丢下那个女娃娃之后,到你们家老五出生之前,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李伟问道,显然,他问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惑。   老古看了李伟一眼,那眼神怪怪的。许久,他摇了摇头,还是说了实话:“没有,不过这个事情肯定跟我们老五没得啥子关系嘛。”   喻广财听了,点了点头,思索了一阵,他对老古说:“要不这样,老古明天早上等咱们吃了早饭,一起到后山去看看。”   “好,明天我放完羊就回来带你们去。”老古说完,敲了敲手里的烟杆,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要迎大家进门去休息。   老古家里只有两间卧房,老古把那间大的卧房让了出来,把喻广财等人安排进去。几人累了一天,都纷纷上前占领了一席之地。喻广财和李伟还有林子占了一张床,罗琪自己占了一张,最后剩下了爷爷、张七和曾银贵三人不知如何是好。   曾银贵走上前去,厚着脸皮对罗琪说:“罗大姐,你看你一个人就占了这么大一张床,干脆你就把这床让给我们三个,你去问问老古,那边还能不能挤一下?”   罗琪看了曾银贵半天,最后牙齿缝间蹦出了两个清脆的字眼:“没门!”   曾银贵听到此话,一下就泄了气,刚一转身,他就又听到了罗琪的声音:“不过……”   “不过什么?”曾银贵仿佛看到了生机。   罗琪两只黑黝黝的眼睛一转,指着爷爷和张七说:“不过他俩可以跟我一起睡!”   曾银贵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随后他收起了尴尬的笑容,哈哈大笑了一阵。“他俩可都是小男子汉,怎么能跟一个女人在一个房间休息呢。”说完,他又回头看着爷爷和张七,挑眉问道,“是吧?”   被他这么一问,爷爷和张七都傻了眼,不知怎么应对,只好被他生生拉出了房间。   走进了堂屋,张七问:“那咱们现在睡哪儿?”   曾银贵想了想,指着老古的房门说:“我去问问老古。”   “喂喂,我可不睡那个房间。”张七瞪大了眼睛,样子不像在开玩笑。   “为什么?”曾银贵追问。   张七压低了声音:“刚才他们出去之后,你一直躲在厕所拉屎,我一个人待在那个卧房里,本来老古的媳妇儿还在,后来说要到隔壁去给我们铺床,就出了卧房。当时,整个卧房里就只剩下我和老五,那个油灯也不是很亮,火光一晃一晃的。我靠在那个牙床的床沿上,四下张望。可等我一回头,眼光刚一对到那个牙床,你们猜我看到了啥?”   爷爷和曾银贵都被他吊足了胃口,曾银贵连忙追问:“什么?那个娃娃莫非站起来了哇?”   “这个倒没有,他呀……”张七拖长了音调,“居然在对我笑!”   曾银贵和爷爷纷纷挥了挥手,很有种被耍的感觉,爷爷不屑地说:“嘁,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一岁左右的孩子笑笑又怎么了嘛?”   “哎呀,你们不懂,那种笑很奇怪,一双眼睛特别有神,嘴巴斜起,扯着嘴角,好像,好像有什么阴谋得逞了一样。”张七的样子很激动,“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笑了不晓得多久,等他妈一进屋,就收起了笑容,闭上眼睛装睡,现在我想想那样子真是鬼里鬼气的。”   正在这时,老古举着油灯从卧房出来了。见了三人,他眯着眼睛问:“你们三位咋个不进去休息呢?”   “我们这边……”   曾银贵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张七就抢了先:“我,我不给你们扯了,我去挨着罗琪睡,你们就快跟老古去嘛。”   说完,张七就钻进了房间。留下曾银贵和爷爷两人,爷爷正在为何去何从犹豫难决的时候,曾银贵说:“你跟我去,晚上我给你讲林子他爹的事情,怎么样?”   听到这话,爷爷似乎没有要拒绝的理由。那个悬念一直在他的心中慢慢发酵,就快要撑破他的心脏了。   等爷爷点了点头,两人就跟老古说明了情况,被老古带进了那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爷爷刚一穿过那道门,就感觉在牙床的方向,有双眼睛在盯着他。那道隐没在黑暗中的目光,爷爷不敢肯定里面藏的是童真还是邪魅。   ※※※   爷爷和曾银贵进了老古一家人的卧房,这卧房中只有两张床,一张被老古、妻子和老五占了,一张被老古的另外两个女儿占了。为了安排爷爷和曾银贵,老古将那张床板铺到了地上,然后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床薄被,递给两人,说:“今天晚上就先委屈两位了,明天我让两个女儿睡凉板,你们睡床。”   两人听了连忙摆手,曾银贵嘴最快:“没关系,出门在外能有睡的地方就不错了。”   “那两位就早点儿休息嘛,明天我带你们去后山。”说完,他举着那油灯转过身去,没走开两步,又折返回来,叮嘱道,“对了,晚上我们老五喜欢磨牙,希望两位不要介意。”   “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子嘛,都这样。”   老古听了,就笑嘻嘻地转身上了床。他把油灯放在离他们睡的凉板两步开外的桌上。见老古完全歇下之后,曾银贵上前去吹熄了那油灯,在凉板上睡了下来。   在黑暗中,曾银贵尽可能压低了声音,说:“那就睡吧,明天早上一起去后山。”   “喂,说好的跟我说林子他爹的事情,你上回就没有讲完,吊了我半天胃口。”爷爷有些不满。   曾银贵自知躲不过,问:“那我跟你讲到哪儿了?”   爷爷不假思索,提醒他:“讲到林中疯了之后又清醒过来,结果猜中了老喻父亲病丧的事儿。”   “哦哦,想起来了。你也别老喻老喻地叫,我知道你心头早就把他当成师傅了,就是嘴硬。”曾银贵挤着喉咙,声音像是从喉咙处憋出来的,“言归正传,说来林中才真的是神了,从那之后,他不仅能够看到未来要发生的事情,还能说中你的过去。本来说中过去这种事情很多会卜卦算命的先生都会,可没有人能够像他这么精确。一般的先生顶多也猜到你在哪一年可能会遇到什么事情,比如你可能会破相、可能会有灾祸等。但林中却会准确无误地说出你在哪一天做过什么事,包括你的吃喝拉撒。”   “啊?那不是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秘密了哦?”爷爷非常惊讶。   黑暗中的曾银贵点了点头,说:“对的,只要你能够给出准确的生辰八字。可这一行中的人有一个规矩,该讲的讲,不该讲的点到为止。虽然林中算是半路出家,可在丧乐队里混了这么多年,对这些行规还是知道的,所以他不会轻易透露。”   爷爷猜道:“那肯定是他泄漏的天机太多了,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曾银贵冷笑了一声,说:“呵,这个也算一种说法吧。那个时候林中在附近可是出了名的,帮人看病、驱邪、观风水、算命,可谓是样样精通。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了仙。那段时间他也捞了不少钱。因为林子的哥哥不在了,林中每次赚了钱一回家就喝酒,喝醉了酒就开始哭,说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了,死得冤枉,死得惨,然后就把那些钱挥霍得一干二净。”   见爷爷一直没有插话,曾银贵拐了他一下问:“你在听吗?”   “嗯。”爷爷说道,“林子见到这种情况一定非常伤心。”   曾银贵接着说:“林子虽然年纪不大,可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跟他的父亲计较这些,只是他一直都搞不懂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难道真的遇到神仙点化?呵,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大概一年之后,林中突然就死了。”   “突然死了?”   “嗯,当时他正在给一个老大娘看病。老大娘把手搭在桌上。他把手这样轻轻地放到了老太太的胳膊上,闭着眼睛给她仔细地号着脉。把了大半天,林中都没有睁开眼来。那老大娘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就低声问他,自己的病是不是很难治?也不见林中回答。老大娘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开始叫他的名字,‘林先生’,‘林先生’地喊了半天,他也没有反应。老大娘就将手腕收了回来,她迟疑着站起身来,伸手轻轻一点林中的肩膀,林中就连人带椅子朝着身后倒去。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都渗出了血,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惊叫着跑了出去。”   “林中就这么死了?”爷爷不解。   “嗯,后来医生来检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说这可能是脑子受损造成的。可当时所有人都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他分明就那么坐着,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不知脑子怎么就受损了。”曾银贵说道。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他的这种情况说法也很多,有的说他也是受了大儿子犯了火煞和太岁的影响,因为和进墓穴的人是间接关系,所以没有直接死掉。可师傅却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曾银贵侧了侧身说,“据师傅说,早在阴阳界里有种传言,说人在精神受到严重刺激之后,或者说在临死之前,会变得思绪不清,这个时候很容易出现一种凌空的状态,也就是说他的魂魄会横跨在阴阳两界的中间,看得见人事,也分得清鬼怪。至于他的死,是因为他过分使用了自己的脑子。凡是懂阴阳之事的人,必然有所顾忌,不该说的不能说,每天能够参破命理也是有限的,如果过度使用,那必定会透支你的生命。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想必林中是用完了自己后面几十年的生命力,就算不死也会成呆子。”   这个事情让爷爷非常吃惊,不想这世间还有这样神奇之事。他琢磨了半天,在心里暗暗地想,既然林中受到了神人点化,必然是知道这样透支后果的,可他不但不收敛,反而愈加放肆,多半是他早就已经不留恋这人世了。一个人倘若找不到生的寄托,那死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等待的日期而已。   这样想着,爷爷竟然听到了身旁的曾银贵发出的鼾声,不出所料,他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爷爷长叹了口气,将薄被裹在了身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可就在他刚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迅速睁开眼来,那个声音让他全身瞬间泛起了鸡皮疙瘩:嚓……嚓嚓……   那声音很熟悉,像是动物身上的皮和肉被撕裂时发出的。爷爷突然想起今天张七的那番话,不自觉地在黑暗中将目光向那张牙床投了过去,而事实上,那声音也的确是从那个方向发过来的。   嚓……嚓嚓……   ※※※   爷爷从凉板上支起身子来,那声音细细的,像一根银丝轻轻勾起了他的耳膜,牵着他朝着那个方向靠过去。   此时,曾银贵已经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呼噜声在这土壁的卧房里显得特别突出。爷爷踹了他两脚,也没见他有丝毫反应。透过黑暗,想想他的样子,爷爷还是泄了气,慢慢从凉板上移下身子,为了避免发出声响,他没有穿鞋。   那时候的房子都是由泥土和石头砌成的,光着脚难免会割人。爷爷猫着身子,凭着记忆将两步之外桌上的油灯握在了手里。   嚓……嚓嚓……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与曾银贵的呼噜声协调得非常瘆人。爷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张床靠了过去。爷爷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能从这漆黑的房间里寻出一丁点儿光线。他走到那张床面前的时候,突然就愣住了,因为那声音的节奏慢了下来。很明显,此刻黑暗中的那个声音的制造者已经注意到了他。   爷爷顿下身子来,这个声音虽然慢了,却特别清晰。想了想,爷爷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举起那个油灯,用最快的速度,擦亮火柴凑到了油灯的灯芯上。很快,面前的整个视野都亮了起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爷爷伸着脖子看向那张牙床。在牙床的角落里,那个男婴,正睁着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而此时,他的嘴角满是鲜淋淋的血。那血渍沿着他右边的嘴角已经流到了脖子上,而在他的怀里,还捧着半只小脚,已经被啃去了大半。   “我没有脚,所以要吃很多很多的脚。”   爷爷的脑子一下就炸开了,老五,一岁的老五居然能说话!爷爷惊叫一声,刚要退后,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上,手里的油灯瞬间碎裂。而那阵声响之后,整个房间又回归到黑暗之中。   那阵碎裂声惊醒了房间里的几个大人,第一个起身的是老古,黑暗中,爷爷听到老古在问:“咋个了?出了啥子事?”   “没,没什么。”爷爷惊魂未定,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老古,你们家还有油灯吗?”   “有,我这就去拿。”   说完,爷爷听见老古从床上下来,走到床边的一间衣柜前,打开柜门捣鼓了一阵,然后随着一声火柴的擦响,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见到还坐在地上的爷爷,老古举着油灯弯下腰去搀扶他。   “出啥子事了吗?”老古拧眉问道。   爷爷从地上支起身子,二话没说,走上前去,一把掀开了老古床上的被子。老五还是睡在那间牙床的最里面。被爷爷这么一弄,他没有丝毫要清醒的样子,努了努嘴,样子非常宁静。   “咦,奇了怪了。”爷爷呢喃了一句。因为此时他发现,老五身上和嘴上的血渍都没有了,好像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师傅,你怎么了?是不是我们老五磨牙吵到你了?”老古虽然语气非常关切,可明显还是有些不满。   爷爷见状,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哦,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只耗子,怕它弄到老五了。”   老古听了,笑出声来:“哎呀,我还以为好大的事情呢,耗子在我们这个地方常见得很,它不过是出来溜达溜达,不敢伤人的。”   “哦,哦,看来是我想多了。”说完,爷爷就折身回到了凉板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神曾银贵也被惊醒了。等爷爷躺下来,灭了油灯之后,他在黑暗中幽幽地问:“你不是看见耗子了吧?”   “这个明天再给你说,晚上自己留个神。”爷爷说完,就没有再吱声。他将手臂枕在脑下,目光落在黑夜中牙床的方向,一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色刚一破晓,老古就从床上下来。在整理好衣衫之后,他就拿起门背后的那根赶羊棍出了门。他刚走到大门口,就突然听到村子里传来一阵惊呼,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爷爷和曾银贵都被那声音给惊得愣了神,两人对望了一眼,深知不妙,立马从凉板上翻起身来,抓起衣服就出了门。   门外,喻广财、李伟和林子都已经早早站到了老古屋前的坝子里。爷爷和曾银贵上前去,只见在那坝子下的那条土路上,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一路鬼哭狼嚎地乱跑。她头上的头巾还没有卸去,身上穿得特别厚。爷爷认得她,她是古真荣的妻子,昨天才分娩完。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大家都知道出事了,二话没说,飞快地从坝子上下来。   几人走到女人的面前,将她稍稍安抚下来之后,李伟接过她怀里的孩子,拨开那身上裹着的襁褓,大家都傻了眼,那孩子的双脚没了,上面只有已经慢慢结痂的血疤。   ※※※   眼前的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爷爷站在李伟身后,看着那婴儿缺掉的双脚,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昨晚在老古那张大牙床上看到的那一幕。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老五所为?这样想了想,他也觉得太荒唐了。老五现在连路都不会走,怎么半夜在所有人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溜到其他人家里去,还能这样生生取下婴儿的双脚?   “对了,昨天晚上你在老古家的卧房里到底看到了啥子?”曾银贵在身后拐了他一下。   爷爷回过头来,看了喻广财一眼。喻广财也听出了话里的端倪,他非常机敏,抢在曾银贵前头说:“这样吧,我们先回老古家,等他放完羊回来带我们去后山。”   他的话一说完,大家都跟着他回了房间。刚一进屋,他就给李伟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门关上。   “现在说吧,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喻广财在桌边坐下,问道。   爷爷琢磨了一阵,就把昨天晚上遇到的怪事儿讲给大家听了。自然,他略去了曾银贵口中那段关于林中的故事。   几人听了,都纷纷张大了嘴巴,尤其是张七。他问:“你这个……不会是自己梦游出现的幻觉吧?”   “去去,梦游?梦游我能把灯拿起来又给摔了哇?梦游能在我看到那一幕之后,第二天古真荣儿子的双脚就真没了哇?”爷爷对于他的这种毫无道理的问题简直懒得费口舌。   张七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虽然我……”支吾了半天,他实在不知道说点儿什么,也只好闭了嘴。   “嗯,如果昨晚峻之看到的没错,那我想这屋子里果真是有脏东西。”李伟推断道,“就像上次去矛墩桥一样。”   “矛墩桥又咋啦?”张七从李伟的话里挑出了钩子,咬着就不愿意放。   李伟看了他一眼,说:“大概是前年,我们一行人去矛墩桥给一个去世的老大娘做礼,当时我们正在一个坝子里画符,要为下午老大娘的子孙游城作准备。记得那城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可画着画着,我就发现身旁那人不对,他左手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本来装满了石灰。可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就正直了身子,拿着右手的竹片开始敲打瓷碗的边沿。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还以为这小子在跟我开玩笑,就从脚边捡起一块小石子朝他扔了过去。他不躲不闪,那石子稳稳地砸到了他的眉心,他居然没有一点儿反应。拿着那竹片和碗敲了敲,他居然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拈花指开始唱了起来。你们不知道,当时他的声音一出,把我身上的汗都吓了出来,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   听他这么一说,爷爷就联想到了那幅画面,一个大男人拿着一个瓷碗和竹片站在太阳底下,做着拈花指咿咿呀呀地唱着悠长的调调,的确很怪异。   “那后来呢?”张七追问。   “你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问后来后来,没后来了,走了,我们去找老古!”说话的人是曾银贵,很明显,他是刻意要绕开话题。   李伟笑了笑,继续说:“后来呀,我就被吓住了,连忙去屋子里找师傅,师傅出来之后,站在这人的面前,问他,你是谁?这人还是操着一口柔媚的女声说,我是朱珍珍。师傅继续问,那你来这里做啥?他把拈花指拂到了下巴边说,我来这坝子里唱曲儿给我的爱人听。师傅几人听了真是哭笑不得,用手沾了点儿石灰,在他的脖子上点了点,这人突然就回过神来了,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手里的石灰已经撒了一大半,还要追问我怎么了。”   “呵,还挺好玩的。”张七笑着说道,话音一落,心里又生一问,“对了,这人是哪个哦?”   李伟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这人就在你的后边。”   张七一回头,只见曾银贵一张脸被羞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张七见状,笑声从他的肚子里憋了出来,“扑哧”一声,感染了所有人。   过了两分钟,喻广财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说:“这次可没这么简单,上次算是阴阳错路,死者误上身,这一次,我暂时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最好留心点儿。”   “嗯,这个事情我还有点儿想不通。”林子终于开了口,“要是当初是老古将那女婴丢在后山,这女婴找他算账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祸害别的村民?”   “当时不是他们提议将她扔进后山的嘛!”曾银贵说。   “这样又不对了,如果是别人提议的,老古在丢下她之后,后悔了,还回去找过她,那她也不该这么整老古呀。”林子说道。   他的问题似乎提醒了大家,这件事情不仅这里有问题,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正在大家沉默的时候,那道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了,老古闯进门来。见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他露出了一脸尴尬的笑容:“我,我家的羊已经放到了村口的三里坡上了,现在你们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后山了。”   ※※※   老古家的斜坡后面就是后山的入口,那个入口不宽,可供两个人并排穿行。但是,因为常年没人行走,那入口处长满了茂密的树丛。那些树丛的枝干上都带着刺,一不小心就会被剐伤。   老古已经轻车熟路了,他拿着一根竹竿,走上前去用竹竿拨开一条路来,回头对大家说:“你们进来的时候,最好沿着我的脚印走,不然会踩滑的。”   大家点了点头,就跟了上去。   那条被树丛遮掩的峡谷口,几个人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当他们穿过最后一片树丛的时候,所有人的视野都豁然开朗起来。   “想不到这里面这么大。”张七一脸的欢喜。   喻广财也点了点头:“倒还有点儿洞中桃花源的感觉。”   “不对呀。”林子的眉头蹙得很紧,仰着头张望了峡谷一圈,“这个地方很邪门。”   被他这么一说,喻广财也开始细细观察起来。末了,他也点点头,说道:“嗯,不错,这个地方可不能住人。”   曾银贵有些不解,上前问道:“怎么说?”   “你们看,这山形,这谷口。”喻广财背着手,提示着。   李伟也看出来了:“这里是个鬼阵。你们看,左边山形和右边山形,你们看像什么?”   他一说完,几人都扭头观察起来。张七第一个反应过来:“像菜刀!”   “嗯,左边是刀型,右边是斧型,前面是桃木林,后面是死口。”李伟冷笑了一声,“要是有人死在这里,做梦也别想投胎转世。”   众人听了,都惊讶不已。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这谷口的上方有个风口,那里就算逃生之路,你们再看前面。”林子指着他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   这个峡谷有些奇怪,穿过那个谷口之后,进来就是一片平地,中间有个微微起伏的山丘,距离几人大约十米左右,山丘上种着几株桃树,那桃树围成了一个圈,看那规整度,不像是自然生长的。   “又是桃树?”张七不解。   “桃树镇邪。”爷爷想用两句话把他打发掉。   林子走上前去,说:“这桃树明显是人种上去的,为的是什么?”   他的疑问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专门在这后山的峡谷中种一圈桃树,这个的确很奇怪。   喻广财掏出了罗盘,刚一端定,那罗盘中的指针就开始飞速转动,直指前方的那片桃树林。   “我记得那个时候,就是把那个女娃娃扔在那个桃树的位置的。当时,那些树还不大。”老古说着。   喻广财跟李伟连忙上前去,越靠近那片桃树林,那指针就指得越正,丝毫也不动弹,最后两人在桃树林前停了下来。   “你确定当时你返回来的时候,那个娃娃没有在这个地方?”李伟回头问老古。   老古很肯定地点点头:“我咋个会记错嘛,当时我就找了好几圈,还专门跑到对面山上去了,都没有找到,是不是出啥子问题了?”   喻广财点了点头:“嗯,如果这个地方没有遗骨,这个指针是不会动的,更不会指到这里。”   “这好简单嘛,挖开看就知道了嘛。”张七在后面大叫了一声,挽起衣袖就准备开动。   “老古,就麻烦你去借点工具来。”李伟说道。   老古听了倒是有些迟疑:“这个……”   想了一阵,他还是答应了,飞快地回去拿了两把锄头和一把铲子过来。李伟和曾银贵上前一人接过一把锄头,转身走到喻广财身边去。爷爷也二话没说上前接过了那把铲子,可没等他转身,铲子就被张七抢了过去:“还是给我吧,看你瘦不啦唧的,肯定挖不动!”   爷爷也懒得跟他争,跟着张七也走到了喻广财身边。   “这样,我先确定一个方向,你们再动手,免得白费力气。”喻广财说道。   “好。”三人异口同声道。   喻广财开始缓缓转动罗盘,那指针一动不动地指着右上角的方向。喻广财继续转动,又蹲下身去,那罗盘上的指针微微一动,指到了一个不足半米的小斜坡上。他看了看几个人,点了点头。   接到这指示,几个人都非常卖力地挖起来。张七的动作最大,摆出一副不把这坡铲平不罢休的姿态。   不出五分钟,那坡就被三人铲去了一半。张七一边挖一边擦着汗水,爷爷看他那衰样,正想跟他换,只听见他大叫了一声:“哎呀,这是什么,吓老子一跳!”   听到此话,另外两人马上靠上前去,用铲子轻轻拨开了上面的黑土。果然,一副白骨慢慢展现出来。   爷爷站在一边,看得眉头紧蹙——这个就是当年被无情的村民提议丢在这后山,之后被活活饿死的女婴!   几人协力,将那女婴的尸骨从泥土中挖了出来。李伟比较在行,将上面的泥土拨开,用准备好的白布裹好,移到了一旁的平地上。   可他刚一走动,喻广财就喊了一声:“别动!”   几人回头,只见他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罗盘。   “你们往右边走走。”   喻广财的声音一出,李伟和曾银贵就捧着尸骨往右走。   “再往左边。”   两人又往左。   “出什么事情了吗?”李伟问。   喻广财倒吸了口气:“罗盘的指针没动,还指着这桃树林!”   “莫非这树林里还有……”   李伟的话还没有脱口,张七就又拿着铲子上前继续在那个坡上铲起来,这次还连带了桃树林里面的区域。半个小时后,那个小土坡被整整铲去了大半。可面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整个桃树林里起码有五十具白骨!   这时候,爷爷似乎想通了一个问题,古家湾的村民每产下一个女婴就砍一根桃树枝丫,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一家人门口的桃树枝丫被砍光过?   在场的所有人肯定也都猜到了答案:因为有很多会威胁到桃树枝丫的女婴,都被他们偷偷埋到了这里。   ※※※   大家在那一瞬间都将目光投向了老古,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累累白骨,一脸吃惊的样子。他眉头深敛,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慢慢噙满,说话的时候,他双唇微颤:“勒,勒是咋个回事哦?”   话音一落,他眼眶里的泪水也都滚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神情感染了,身旁的几人也都跟着哽咽起来。爷爷告诉我,这一幕是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即使有一天他死了,也会被他带进棺材里。   当时大家都望着老古,看样子他并不了解此事的真相。当他举着颤抖的双手去慢慢地抠出那些被掩埋在泥土里的白骨时,身旁的几人都弯下身去帮忙。   几人很快就将那些被掩埋在泥土里的尸骨都清理出来,用白布一具一具地捆好。当张七上前要抱着一具尸骨准备从后山出去的时候,被李伟拦了下来。   “怎么了?”张七不解地问道。   这时候喻广财从后面站起来,让张七将那尸骨放下,说道:“现在还不能走。”   说完,喻广财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来,轻轻一拎,里面发出毕啵的碰撞声。他将手探进去,抓出来一串黑色珠子。他仔细掐了掐,在找到一个节点之后,用力一扯,将那串珠子给扯断了。   “这是什么?”张七好奇地问道。   “这个是黑曜石做的手链。”喻广财解释道。   张七又展露出他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性:“黑曜石又是啥嘛?看样子很贵。”   李伟笑了笑:“不贵,但也不便宜,算是中等的宝石,不过它的色泽很好,非常圆润。”   “那它有啥子用?”张七追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   听了李伟的话,张七终于闭了嘴,仔细地看着喻广财手中的动作。   喻广财弯身下去,将散落在地上的黑曜石一粒一粒地捡起来,从中挑选了几颗比较大的握在手里,其余的都倒回小布袋子里。等他收拾好包裹,就拿着手里的那几颗黑曜石走到了桃树林中间。他蹲身下去,将面前一小块沾满灰尘的石头一口气吹干净了,然后将那七颗黑曜石摆在了上面。中间一颗,周围整齐地围了六颗。那七颗宝石在峡谷中耀眼的光线之下,显得非常闪亮。折射出来的光线,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竟然转动了起来。   “快看,好奇怪!”张七惊呼着。   大家都没有理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七颗黑色的宝石。那七束光线在几人的面前慢慢拧成了一束,又在峡谷里横扫了一大圈,当那光线又回到原点的时候,渐渐淡了下去。   “这个到底是什么哦?师傅,你真的会法术啊?”张七奔上前去,伸手拽住喻广财的手腕,好一副恬不知耻的模样。   喻广财扯着嘴角笑了笑:“不是我会法术,是它们会。”他指着面前的那七颗黑色的宝石。   张七惊讶不已,只恨不得弯身下去把那几颗黑色的宝石捡起来,统统揣进自己的裤兜里。   “呵,这个叫七星阵,用来化煞的,化了这里之前的风水阵,才能完完全全将这些含冤的尸骨都搬出去。”李伟解释道。   张七依旧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愣了两秒:“那现在可以搬这些尸骨了不?”   “你再稍微等一下。”喻广财冷冷地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那几株桃树就都纷纷倒下,像是在他们的谈话之间,瞬间枯朽了一般。   原本就惊讶不已的张七,被眼前的景象弄得说不出话来,一对眼睛瞪得老大,嘴角也歪到一边,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动手吧!”曾银贵走上前来,伸手抱起了面前那被白布裹住的尸骨,就转身向那谷口走去。   张七见状,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弯身下去将那堆白骨一具一具地向着山谷外面搬。   在众人的努力之下,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将那些挖出来的白骨通通都搬了出去。他们将这些白骨一具挨着一具地摆放在了老古家门口的坝子里。因为担心孩子看了会害怕,大人都将他们连拉带拽地锁进了家里。   爷爷站在那一排排被白布遮住的尸骨后面,心里像是被千斤重的东西压得死死的,连喘息都觉得非常吃力。   这时候,村民们几乎都站了过来,看着这坝子上的白骨,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   “现在这些尸骨是不是都凑全了?”喻广财低头询问李伟。   李伟点了点头:“都凑全了。”   本来一个圆满的答案,却让喻广财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女人就扑倒在他的脚下。   “喻师傅,求求你,救救我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吧,你看一个个生出来的娃娃都没有脚,以后这个村子恐怕是要绝后了!”这个女人正是古真荣的妻子,那一刻古真荣就站在妻子的身后,抱着孩子,脑袋埋得很低。   喻广财愣了半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爷爷自然是理解他的,看着面前那些女人怀里的孩子,一个个一出生就缺了脚,的确很无辜。可面前这几十具尸骨,她们一出生就没了命,不是更可怜吗?   “我倒是有个建议,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喻广财话里有话。   “我们愿意,出再多钱都愿意!”一个男人在坝子下面吼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再多钱都愿意!”所有人都附和道。   喻广财冷笑了一声:“我要的不是你们的钱,只要大家肯管我们吃住就行。”   “那你要啥子?”那个男人问道。   “很简单,只要你们承认自己丢过几个娃娃,然后按照这个数量从这里把尸体领回去,将他们葬了就行。”喻广财说道。   他的话音一落下,大家都骚动起来,各自讨论了半天,在古真荣的带领下,大家都走到坝子上来将那些白骨全领走了。   “很好,那现在你们再仔细想想有没有漏掉的,没有被挖出来的尸骨?”喻广财问。   众人沉默了半天,老古说:“有,还缺了一具。”   喻广财听了,终于肯定地点点头,他幽幽地说:“果然没有猜错,当年那个没有脚的女婴还没有找到。”   爷爷和张七都泄了气,忙碌了一天,结果挖出了这个村子的大秘密,却没有挖出那个始作俑者。这时候,爷爷注意到对面的老古。在场的所有村民都至少领走了一具尸骨,而老古却站在边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上前一步,他真的这么肯定,这些尸骨里面就没有那个缺脚女婴?   ※※※   这天晚上,喻广财等人照旧在老古家吃饭。饭席间,老古一直低着头,半天都没有吱一声。本来他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将那个瘸腿的女婴扔到了后山,结果三年后,当一行人去到后山,将那一块泥土铲开之后,竟然发现了五十多具婴儿的尸体。这么多年他生活在悔恨之中,如今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众多狠心人中的一个,心里的负罪感自然是减轻了,可那份恐惧却增长起来。如果那个当初爬出桃树林的缺脚女婴,承载着那些含冤死去的女婴身上所有的怨恨,那这个村子里的人恐怕倾尽所有都是无力偿还的。   这时,喻广财低头在李伟的耳边耳语了一阵,然后两人相继看了老古一眼,又埋头继续吃饭。老古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面色非常凝重。   晚饭后,张七跟着曾银贵出了老古的家门,两人蹲在老古家门前的坝子前。曾银贵掏出一根已经被压瘪的香烟,正要给自己点上,却被张七抢了过去:“让我也试一下。”   曾银贵白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小孩子家家,就学人家抽烟,小心以后长不高。”   张七并没有理他,而是夹着那烟深吸起来,伴随着那忽明忽暗的烟头上的亮光,传来他剧烈的咳嗽声。   “我们今晚还睡老古的卧房不?”爷爷站在身后问道。   昨天晚上的事情,曾银贵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却从爷爷的描述中想象出不少骇人的画面,这些画面在他的脑子里根深蒂固。沉思了一阵,他说:“看你嘛,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去了。”   “看我?那好,今晚咱们继续睡那边。”爷爷冷冷地说道。   “你就不怕老五真是被那个缺脚的女婴给上身了啊?”曾银贵有些惊讶。   “怕。”爷爷的回答很肯定。   “那你还去?”   听到这话,张七也从那坝子边站起身,连忙凑上来,戏谑着道:“你呀,是不会明白咱们兄弟的心情的,这个怕是怕,可咱们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个鬼上身,到底是咋回事呢!”   曾银贵缩了缩脖子,说:“咦,你们两个真的是怪胎,要去你去睡嘛,我今晚……”   “你今晚怎么?你要去跟人家罗琪睡呀?人家还不肯呢!”张七像是在使用激将法。   这个方法在曾银贵身上明显起不了作用。他冷笑了一声:“我老曾可不是这种人,今晚我们三人睡,有鬼有怪,哥儿三个都跟他拼了!”   说着,曾银贵迈着大步进了房间。   三人进了老古的卧房,那本来就不大的凉板,现在多了个张七,显得更小了。爷爷跟着张七走进那间卧房的时候,下意识地瞥了眼牙床上的老五。老五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有睁过眼,隔着那层薄薄的眼皮,爷爷猜不透那眼神里到底藏了什么。   三人在那窄窄的凉板上躺下身来。   张七问:“今天晚上那个婴儿还会现身不?”   两人都没有回答张七的问题,过了许久,曾银贵说:“你们想想,这个老五一出生就没有了双脚,那说明什么?说不定这个老五还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个女婴上了身。”   曾银贵的话不无道理,按照这种说法,也就是说老五就是那个女婴,那个女婴就是老五!   想着,爷爷上前熄灭了油灯。当整个房间都暗下来之后,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躺在凉板上,爷爷对着黑夜叹了口气,侧过身去,就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道睡了多久,张七从旁边拐了他一下:“喂,快醒醒!”   爷爷努力睁开眼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你听。”   爷爷立马完全清醒过来,侧着耳朵去分辨房间里的声音。果然,在那张牙床的方向,有个人正从床上下来,慢慢地走向房门口。就在那声音一直持续到外头大门边的时候停了一阵,没过多久,几人突然听到老古的惊叫。   爷爷和张七从凉板上爬起身来,飞快地冲出了卧房。   此时,喻广财和李伟正站在房门口,房间里的油灯已经被点上。那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喻广财和李伟拉起了墨斗线,老古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是老五。看样子,他正要抱着老五出门,却不知道门口早已经搭上了墨斗线,被这线阵一绊,自己也跌了下去。   老古慢慢从旁边站起来,他将老五放下来,大喊了一声:“老五,你快点儿走!”   喻广财和李伟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抱住那个孩子。李伟喊道:“你们快点上前来帮忙!”   爷爷和张七应声上前,想要帮助喻广财和李伟抓住老五。一个黑影从几人身上挤上前来,他的手里拽着一根铁钉,稳稳地朝着老五的脑门插过去。   “林子,你干什么?!”喻广财看着林子的样子,很是恼怒。   林子不管不顾,手里的长钉飞快落下,眼看就要插进老五的脑门了,这时,一只手臂伸过来,挡在了那脑门前。林子手里的那根长钉“哧溜”一声,扎进了那只手臂的皮肉里。   爷爷抬眼一看,那只手臂的主人正是老古。林子见自己没有成功,连忙拔出铁钉又对准老五的脑门扎去。可他刚一动手,就被一旁的李伟拉了回来。   “你疯了,知道这个是什么不?”李伟厉声责问。   “我知道,你滚开!”林子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李伟二话没说,伸出手来,将他稳稳地抱住。   爷爷和张七刚一上前,只见老五坐在地上打了一个剧烈的激灵,然后张七感觉自己被空气中什么透明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差点儿就被撞翻在地。之后,那阵力量就钻进了通向后山的谷口。   “你简直是个疯子,这可是灭灵钉!”李伟愤怒地放开了林子。   林子冷笑了一声:“那又怎样,现在那家伙跑了,你高兴了?”   “她跑不了,你们去,把谷口封了。虽然白天我们破了那桃树阵,可那里的地势可是个死谷。”喻广财说道。   爷爷听了,扭头一看,老古浑身是伤,坐在地上,目光还停留在那个谷口的方向,眼神里是满满的担忧。   ※※※   等林子和李伟从那谷口回来,喻广财就坐在他们那间卧房正中间的那张桌子边,一脸的严肃。   林子先进了门,见了喻广财的模样,就在桌边坐了下来,瞟了喻广财一眼,没有说话。   “林子,你过来。”喻广财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厉声说,“今天,是谁让你动我袋子里的东西的?!”   “没人让我动,是我自己拿的。”林子的语气里没有要认错的意思。   “那你知不知道那根铁钉是做什么用的?”喻广财瞪大了眼珠。   “灭灵钉,受钉者,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可翻身。”林子像在背书。   喻广财冷笑了一声:“那你是故意的了?”   “那家伙本来就该死,害了这么多无辜的小孩子!”林子的口气充满了仇恨。   “那你觉得她无辜不?”喻广财一语中的,问得林子哑口无言,见他不加反驳,喻广财才缓了缓语气,“行了,现在先休息一下吧,明天我们再去后山一趟。对了,我要告诫你们,凡事不要过于刚直,不管在这阳间还是在阴界,最好都给人留得一条路走。”   虽然喻广财的话是对着大家说的,可林子很清楚,这话就是针对他一人的。他斜着眼睛看了喻广财一眼,坐到了桌边,什么也没有说,闷头喝了一口凉茶。   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成天啰唆成性的张七终于派上了用场。他走上前来,笑嘻嘻地对林子说:“行了,老林,看你撅嘴闷气的样子真的像个娘们儿,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要流口水了哈。”   张七的话逗笑了所有人,唯独没有逗乐林子。他尴尬地一笑,轻轻一拍林子的肩膀:“你这人真是无趣,开玩笑都不会,没劲。”   林子听了,勉强扯了扯嘴角,就干脆走到了床边,躺了下来。张七见状,跟他是没什么话说了,只好转过身来,看着李伟和曾银贵两人。他顺手胡乱端了一杯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说:“现在觉是没法睡了,干脆你们再给我讲点丧乐队里遇到的事情嘛。”   曾银贵看了李伟一眼,凝眉说道:“你现在突然这么一问,我倒是实在想不起来,大师兄呢?”   李伟瘪了瘪嘴,也摇了摇头。   张七凑上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白天的时候在后山,那刀型和斧型的山到底是怎么镇住里面的亡魂的呢?”   李伟笑了笑,又蹙起了眉头:“这风水肯定是跟一个人的命格有关,山水的形状布局都是老天爷定的,有的大吉大利,有的大灾大凶,有人用尽家当找一些所谓的宝地做阳宅阴宅,为的就是能旺后人。可话说回来,如果一人的命本来就薄,你还替他找了一个风水极佳的宅地,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张七点点头,使出一个精怪的眼神:“那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   李伟想了一阵,说:“这个倒是有,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讲的。”   “快点儿讲快点儿讲。”   张七这样催促道,爷爷听了个开头,也来了兴趣,反正现在是没工夫睡觉了,有点儿故事听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跟着靠上前去。   李伟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大概五年前,我跟我父亲的一个朋友一起吃饭,当时我们三个都喝得有点高了。父亲给这人说起了我的职业,他一听就来了兴趣,跟我讲了他们老家那边的一件怪事。我记得那人是从湖南来的,当时,那个地方有一个军阀,姓陈。这个姓陈的军阀还有个哥哥,一直在外地做生意,据说那生意还跟洋人扯得上边。五年前的夏天,两人的母亲病重,将两人从外地都召了回来。本来,老人家只是想在临终之前看看这两个儿子。可这两个儿子一回来之后,这母亲悬着的那口气儿却一直都落不下去。这两人都深信风水,专门从上海请过来一个风水先生,要他在老家的位置帮忙找一个最佳的宝地。这个风水先生说来很是奇怪,他在做事之前分文不取,专门为人看宅地,看得好了,再上门取财。这两兄弟将这先生接来之后,好吃好喝地招待得非常周到。这先生在两人的老家待了足足一个月,终于,在离他们老宅两公里之外的一片荒山上找到了一块宝地。据说,那块地有很多风水先生去看过,可都没有看准,把人给埋偏了。这地算是一个龙脉,只要埋准位置,绝对能有大作为,说不定能为那军阀换来一席皇位。可这种绝佳的位置又有一个问题,如果死者命好,埋在了这个地方,后代飞黄腾达自然是少不了。如果死者命浅,埋在了这个位置可是要遭天谴的。这两兄弟想了想,还是决定赌上一赌。”   “这后来肯定没什么好结果。”张七推测着。   李伟继续说:“没过两天,两人的母亲就真的去世了。按照原计划,两人请这位先生找了一个最适宜下葬的日子,等了足足十天,尸体在棺材里都发臭了,才被抬上了山。下葬之后,过了差不多半月,正好在死者三七的头天晚上,这个地方下起了倾盆大雨,一整个晚上都电闪雷鸣的。第二天天一亮,雨和雷声都停了。这陈家的仆人就拿着祭品上山,可他们一走到山腰就被吓了回来。”   “啊?他们看到了什么?不会那老太婆活过来了吧?”   张七的话让爷爷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去!”李伟转回身来,“他们看见那个坟被劈成了两半,里面的棺材不见了!”   “被劈成了两半?”张七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李伟点点头,继续说:“那个弟弟,也就是那个军阀得知这个事情之后,觉得不可思议,推断是有仇家上门找茬,可命人在附近搜寻了几天,情报员说可以断定在十天之内,没有任何人上过那座山。之后,军阀的手下在附近的一条河沟里找到了废弃的棺木,全都被烧得黑漆麻乌的,可奇怪的是,那棺中的尸体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张七和爷爷听了,都觉得有些发毛。李伟喝了口水,说:“后来,那个风水先生给两兄弟演示了一遍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雷声大作的那个晚上,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老太太的坟墓劈开,抓走了那口棺材,闪电的高温烤得那棺中的尸骨恐怕早已经化成了灰烬。”   “这就是所谓的天谴。”张七摆出一副深谙其道的样子。   爷爷白了他一眼,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种事情真是不可思议。   “行了,现在故事也讲了,我们就稍稍歇一下,等到天亮吧。这古家湾里的事情我看呐,也不简单。”李伟说着,就走到床边,合身睡下。   爷爷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喻广财身上,只见他一边抿着茶水,一边琢磨着什么,似乎在盘算着一个绝妙的计划。   ※※※   第二天,天色刚亮,爷爷还趴在桌边睡觉。突然被张七撞了一下,也不知这两天是怎么了,他非常兴奋。爷爷抬起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了一句:“你小子有病啊?”   “这你都能睡着?快起来了,外面天亮了,咱们去后山。”张七望着他,一脸的期待。   爷爷抬眼一看,喻广财、李伟、林子和曾银贵都站在他后面,一人提着一个布包,看样子正准备出发。爷爷这才支起了身子,连哈欠都没有来得及打一个,就跟着几人出了门。   走到老古家的房门口,只见老古正蹲在地上抽着旱烟。他抽烟的样子很凶,好像让他儿子瘸了脚的不是那奇怪的女婴,而是那烟杆里的烟卷。见了出门的几人,他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昨晚被林子扎到的手臂上还缠着白布,裹得紧实。他将烟杆上的烟卷在墙上磨灭了,低声说:“我今天可以跟你们一路不?”   他的样子不像简单的询问,而像是在乞求。   “你还好意思跟我们一路?昨天要不是你……”   林子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喻广财一个冷冷的眼光给逼了回去。喻广财回过头去,脸上的表情慢慢淡下来,他说:“走吧,希望你今天可以配合我们。”   老古点了点头说:“一定。”   说罢,一行人就朝着那谷口走去。   那谷口前,已经摆上了墨斗线,上面的铃铛随着谷口里钻出来的风,轻轻摆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阵和以前的不太相同啊。”张七疑问道。   李伟点了点头:“你眼睛还挺尖,这个阵更密集,这个女婴纵使有三头六臂都出不来。”   听到这话,爷爷扭头看了老古一眼,他长叹了一口气,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谷口。从他昨天晚上的行为来看,他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去伤害老五的。这样一想,爷爷的心里又生出一个问题来,除了林子之外,自始至终并没有任何人有要伤害老五的意思,大家不过是想要把那个女婴的亡魂从老五的体内逼出来。老古这样多次阻挠,是在护着老五还是女婴的亡魂?   一行人进了后山,十步之外的那片桃树林已经彻底蔫掉了,看来那黑曜石的七星阵果然很有作用。   喻广财站在一旁,掏出了那个随身携带的罗盘来,在这后山的谷里转了几圈,说道:“她还在。”   “那怎么办?干脆布个截杀阵。”林子说。   “呵呵,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怎么让这个女婴魂飞魄散,而是化解她的冤屈,让她自行离开,去走来世的路。”喻广财解释道。   林子有些不解:“她就是来复仇的,要化解她的冤屈,除非她恨的人都死掉。”   “林子,你听师傅的,他自有分寸。”李伟上前劝说。   爷爷在一旁,其实看得很清楚,也许是当年林子的哥哥和父亲都是被这阴界之物给害死的,所以林子对这种不怀好意的恶鬼都怀有憎意,一旦有可能,他都会将它们一一铲除。喻广财看好林子,这是在教授他做丧乐师的行德。   “那现在咋个办?”老古问。   “要想化解她的冤屈,我们要做的就是要了解她的冤屈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这样我们才能够让她安心离开。”喻广财说着,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来,“看来,我要做一次灵媒了。”   “灵媒?”张七一听就来了兴致,“是不是那种招鬼的巫婆呀?”   “瞧你说的,这灵媒是阳间和阴界的桥梁,如果家中有人去世,十分想念的话,就可以找灵媒作法,找到你想找的故人,亡魂上了灵媒的身,想问什么都可以。”曾银贵解释道。   “切,我又不是不懂,要是我能够做一次灵媒感觉一下就好了。”张七一脸幻想。   “怪胎!”曾银贵说,“你还真以为很好玩啊?”   说话间,喻广财拿出一个白瓷碗、一块青砖和一张三尺长的白纸。随后他伸手对着李伟说:“来,阴阳水、黄泉土、阴魂灯和幽冥钱,都给我。”   李伟从胸前的布包里取出所有的东西,一一递给了喻广财。他一脸的严肃,将所有东西都摆齐之后,说:“还差一样,请神香。”   “哦,在我这儿。”曾银贵连忙在包里翻出三根大香,递给了喻广财。他接到手中,用火柴点燃,举到眉心向四处拜了拜,插在了那一堆法器前。   喻广财正了正衣冠,回头对大家说:“你们记住了,只问该问的,把事情问清楚,尤其是问她想要干什么。”   李伟点点头说:“放心吧,师傅。”   “嗯,如果我有什么不对劲儿,知道该怎么做吧?”喻广财问。   “知道,这里有我呢。”李伟说。   喻广财点了点头,就跨进了那堆法器中间,盘腿坐下。他从包里取出一张符咒,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将它夹得十分稳当,对着天空轻灵地画起了一个莫名的符号。一阵摆晃,当他稳稳地将二指在胸前一定,那符咒就燃了起来。   张七在一旁看得傻了眼,用手拐了拐爷爷的手臂:“哥,你觉得这样能招来鬼吗?”   “你就安心看吧,到时候就知道了。”爷爷说道。   喻广财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坐在那堆法器中间,嘴巴不停地呢喃着什么。张七和爷爷都想听出他嘴里念的是什么,微微伸过了耳朵。   正在这时,喻广财浑身一抖,然后就愣住了。   “你是……”李伟低声询问道。   喻广财的嘴巴张了张,声音像是被梗在了喉咙里,发出哑哑的气声。   “你说什么?”李伟似乎也没有听懂。   喻广财的嘴巴缓缓闭了起来,牙齿上下狠狠地磨着,发出刺耳的“吱吱”声。磨了两下,他的嘴皮就冒出了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滑。   “糟糕,不好!”李伟反应极快,从包里掏出一把白米,分成三次砸到了喻广财的眉心。三下之后,喻广财不动了,那刺耳的磨牙声也没有了。   李伟有些慌了神,他低声问:“师傅,回来了?”   话音刚落下,却不见喻广财的反应。李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迈步上前,轻轻一推,喻广财就顺势朝后面倒去,将那只白瓷大碗给弄翻了。   所有人见状,都傻了眼。   ※※※   一伙人都拥了上去,看着喻广财的样子,大家都很不安。   “怎么样了啊?”张七扭头问道。   李伟摇了摇头,说:“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啊?”张七张大了嘴巴,“那你还这么肯定地跟师傅说有你在?”   “我以为,有师傅在,肯定没问题的呀。”李伟有些惊慌,他弯下腰去,伸手探了探喻广财的鼻息。他的眉头一皱,深吸了口凉气。   “啊?不会没气儿了吧?”张七问道。   喻广财像是被这话给激怒了,闷哼了一声:“你们就盼着我死吧!”   见喻广财没事,大家都露出一脸欣喜。张七弯腰下去,将喻广财扶了起来:“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嘛。”   “行了,别一口一个师傅的,我都还没喝过拜师茶呢,还有峻之。”说着,喻广财瞥了爷爷一眼。爷爷朝他咧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说话。   “刚才是怎么了啊?”李伟不解地问道。   喻广财说:“这事儿看来可不简单啊,我也是第一次做灵媒,应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爷爷催问道。   “有,如魂术。”喻广财冷冷地说道。   “如魂术是什么啊?我以前倒是听过一种降八仙,就是巫婆专门用来迷惑人的,可以让你乖乖地交出口袋里的银子。”张七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可很明显,大家并不觉得稀奇。   李伟说:“降八仙是一种民间小把戏,只有那种江湖行骗的小混混才会用。”   “那这个如魂术怎么用法?”张七问。   “如魂术,首先……”喻广财正要往下说,身后的林子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给他朝后面使了个眼色。   爷爷注意到这个细节,跟着喻广财一同回过头去,只见老古安静地站在人群后面,见两人回头,他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喻广财回头问道。   林子没有回答,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面前的阴魂灯。喻广财毫不避讳,蹲身下去,只见那盏阴魂灯上不知什么时候被贴上了一根鸡毛。喻广财深吸了一口气,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说:“老古啊,不知道你对如魂术了不了解?”   “我不太懂。”老古低下了头说。   “如魂术就是作法使你的魂魄离身,然后将女婴的魂魄招到你的身上,比灵媒好控制许多。”喻广财说,“不过,这如魂术必须要找死者生前认识的人,这样更容易成功。”   老古沉思了两秒:“你的意思是要我来做?”   喻广财点了点头,说:“这样,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你家里拿些馍来,李伟,你给他蘸一点儿阴阳水在眉心,我去去就来。”   喻广财说完,转身就朝着谷口的方向走。爷爷想了想,趁着张七正在好奇地观察那阴阳水,就迈步跟了上去。   “这个老古很奇怪。”爷爷跟上去,说道。   喻广财说:“嗯,起初我以为他是护着老五,怕我们伤害到他,可刚才他的行为,分明就是在护着那个女婴的亡魂。你要知道那根鸡毛可是化解法器的好东西,刚才要不是李伟反应快,估计我都醒不过来了。”说着,走到了谷口。   喻广财将地上的墨斗线给拆掉了,没等爷爷问出口,他说:“把这唯一的通道给封死可不是什么好事,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好处。”   爷爷笑了笑,上前给他帮忙。一边拆着面前的墨斗线,一边问道:“这如魂术跟馍馍有什么关系啊?”   “所有的法术,但凡在室外招魂,要么用符咒,要么用面馍。”喻广财说着,整理好手中的线递给了爷爷,“你把这个拿回房间放到我的包里,我去取面馍。”   未等爷爷吱声,他就转身朝着老古家的厨房走去。爷爷想了想,拿着墨斗线飞快地跑进了房间。   当两人回到山谷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准备就绪了。张七见了两人,上前问道:“喂,你跟着师傅跑到哪儿去了?”   “我去打杂了。”爷爷回答。   “怎么样了,李伟?”喻广财问道。   李伟点了点头:“按照你以前讲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喻广财看了老古一眼,呢喃道:“希望这一次不要出什么岔子。”   喻广财拿起手里的那个白面馍馍,走到老古面前,将那馍馍放下,叮嘱老古:“你记住了,待会儿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放轻松就对了。”   “嗯,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老古的话让大家都有些诧异,喻广财没有多说什么,拿出一把桃木剑来,照例将之前的环节重演了一遍。   “神灵归于此,魅灵归于此,左无路,右无路……”喻广财的声音越来越小,桃木剑被他挥舞着画出诡异的曲线。当他口中咒语的最后一个字被重重地吐出来的时候,他将手里的桃木剑一横,老古面前被摆放在碗里的面馍一下子就倒下了。大家都看得清楚,没有任何人碰过它。正在这时,老古浑身一个激灵。   “你是谁?!”喻广财厉声问道。   老古没有睁眼,嘴角却浮现出了一个柔柔的笑容,他说:“我……我……”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出口,却着实吓了大家一跳,因为那明明就是个女孩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喻广财问。   “嘿嘿,我不知道。”那女声变得有些悠远,像是从古井里面传出来的。   “那你出来干什么?”   “嘿嘿,我出来报仇,我要杀了他和所有的人!”女声越来越阴柔。   “你要找谁报仇?”喻广财追问。   “那个姓古的,也就是……”老古睁开眼来,四处看着,样子有些惊讶,“我这是在哪儿?我要去报仇!”   “你到底要找谁报仇?这整个村子的人都姓古。”喻广财试探着问,见被上身的老古还是有些迷糊,提醒道,“你看看,是不是你自己?”   老古闻言,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身子,又抬了抬双手,脸上浮现出了笑容,随即他大笑起来:“哈哈,就是就是,我真要谢谢你把我带到了他身上。”   未等喻广财等人反应过来,他伸出双手,将手指朝着自己的眼睛猛插过去。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很真切,那手指稳稳地插进了眼眶,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它们从中拔出来。   喻广财被吓坏了,大喝一声:“住手!”   话音一落,他就将一张符咒贴到了老古的右手手腕上,接着,又掏出一张贴到了他的左手腕上。两只受符的手腕,像是被定在了半空中,伸得直直的,却怎么也动不了。   “我们请你上来,是让你有仇说仇,有冤说冤,不是让你胡作非为!”喻广财厉声责备。   “哈哈,有仇说仇?看来我还应该谢谢你,没有你作法,我也上不了成年人的身。既然这样,那好,我就给你们说说,看你们觉得他到底该不该死?”老古说着,慢慢坐下身来。他那五大三粗的身子和那轻柔的女声形成强烈的反差,让人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   张七站在爷爷的身后,似乎被老古的样子吓住了。他低着脑袋,拽住爷爷的衣角,说话的时候双唇有些颤抖:“老胡啊。”   爷爷扭头过去,看着他一脸的惊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就这点出息!”   “不是,我是想问老古那眼睛被手指戳爆了,他就不疼吗?”张七挤着眉毛。   “去你的,就知道瞎捣乱,”爷爷此刻只恨不得伸手掐死这个烦人的张七,“你只需要把他当成是那个缺脚的女婴就行了。”   “啊?”张七又摆出那副吃惊的表情,“你说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呀,你再说可不只鸡皮疙瘩要起来,你头上的包都要起来了!”爷爷握着拳头威胁道。   张七见状,立马住了嘴。爷爷扭转头去,此时,老古坐在地上,眼眶里流出来的鲜血已经渐渐干涸,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凝固成两道褐色的血痕。当他的唇齿微动,道出这个故事真相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年前的某个夜晚,一个女婴出生了。和很多女婴出生时一样,除了哇哇大哭,她什么也不会。原本,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一对夫妻生育,非男即女,可恰巧,这个女婴偏偏是出生在了古家湾。   古家湾的栽种桃树的习俗已经沿袭了不知道多少年,据古家湾中年纪最大的老人说,起初栽种桃树不过是为了辟邪。至于后来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这种习惯,可以做这样的推断:每家门口都种有桃树,它们原始的用途是辟邪。可时间一久,这些桃树就成了吉祥平安的象征,那个年代的偏远山区,能够多生儿子自然就成了再吉祥不过的事,或许就因为如此,慢慢形成了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一个偌大的村子里,出生一个女婴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当这个女婴的出生威胁到了门前桃树的最后一根枝丫时,这就变得非同小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故意在作弄人,这家两口子从结婚到三年前,每逢过节或重要的节气都会膜拜菩萨,从来没有遗漏过甚至是马虎过。可这一年又一年的膜拜,并没有为他们祈来想要的福。他们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在古家湾没有比这更坏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大家都已经猜到,没错,这个女婴所出生的家庭,就是老古的家里。   那天晚上,天下着大雨,老古心里非常忐忑。听着妻子在卧房里叫得死去活来的,他却一直拿不定主意。这是老古的第五个孩子,前面四个都是女儿,每生一个女儿就要砍掉门前的桃树丫枝一根。现在他家门口的那棵桃树已经被砍得精光,只剩下一根主干了,如果这次生出来的还是个女儿,那这棵桃树肯定是保不住了。他将会因为这个女儿的出生,而永远抬不起头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会看不起他。他将在人群中失去威信,甚至会因此成为整个村子里最晦气的人。他将被逐出村子,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这个只是时间问题。   越是这样想,他越是害怕。妻子的喊叫声和门外的雨声,让他心神不宁。他在脑子里有意识地将这两种声音撇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在堂屋里来回踱了不知道多少圈,他从厨房里拿出烧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起来。   妻子的喊叫声让二女儿有些受不了了,她从房间里出来,问父亲应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去叫接生婆。她的话音一落,就被老古狠狠扇了一耳光。叫来接生婆,这就成了一场赌局,如果生出来的是个女婴,他将会输得一败涂地。   “不能叫接生婆!”就在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蹦出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跟妻子生这个孩子,隔着肚子,没有人知道里面的孩子是男是女。也或许,这根本就是妻子的错,她天生就不能生儿子,就算生十个甚至一百个,也不会有男丁的。总而言之,这个孩子不能是个女孩。   此刻,在老古的脑子里,对于生女孩的恐惧已经战胜了一切。已经没有什么好憧憬的了,事情不要更糟就好。   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是老古得出的最后结论。可这应该怎么做,弄不好,很有可能会要了妻子的命。   老古又端起桌子上的酒,一口气喝下,身上顿时像被烧着了一样。渐渐地,当这种感觉慢慢淡去之后,他的脑子开始有些晕乎乎的了。这是他第一次喝这么多酒。   老古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正要往卧房里走。突然,他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哇哇哇,婴儿的声音分不出男女。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拔腿撞进了屋里。那时,妻子正躺在床上,一张脸惨白惨白的,上面全是汗水和泪水。因为没有人引产,妻子流了很多血,将那张龙凤花纹的被单全部染成了血红色。   老古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快步冲上前去,抱起那个血淋淋的孩子,一看,他的脑子一下就炸开了,果然是个女儿!   那一刻,老古的脑子里乱得像是一团麻。那股绝望朝着他奔涌而来,经过酒精的发酵,很快这种绝望就转化为愤怒。他二话没说,就冲进厨房拿出了那把劈柴的大刀,对准女婴的胸膛就一刀砍了过去。   老古的妻子反应很快,一把抓起孩子就往身边拽。只可惜,动作还是稍微慢了一点,虽然没有被老古的那一刀伤到要害,却被活活剁去了双脚。   身边的几个女儿,除了年少无知的老四,其余的都被满脸是血的老古吓得手足无措。   老古见没有成功,又举起了那把大刀,朝着妻子扑了过去。   “快点儿过来帮忙!”妻子大叫了一声,可那三个女儿都被父亲的样子吓得缩到了墙角,除了瑟瑟发抖,全都动弹不得。   妻子见状,顾不得刚刚分娩的身子,翻身下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她将老古一把推倒在地上,将他死死地抱住。   老古在妻子的怀抱里挣扎了几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大刀,抱着妻子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滂沱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那些喊叫,那些大哭都将随着这两种声音的消失而慢慢淡去。可这留下的疤,却是一辈子也不能让它淡化半点的。   ※※※   听到老古的话,张七又蹙起了眉头。   “你又想说什么?”爷爷问。   张七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说:“没什么。”   爷爷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回过头去,看了看还坐在地上的老古。他似乎根本就感觉不到眼睛的疼痛,坐在地上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爷爷真的没有想到,看起来寡言少语的老古竟然是这件事情的元凶。不过在知晓了这其中的缘由后,一切又都是那么地顺理成章。在这样一个衣食不保的年代,各种原因都能激发一个人心中的魔鬼,这个魔鬼会促使你做出那些在你看来难以想象的事情,让你悔恨终生或者永不安宁。   “那后来呢?”老古的话似乎已经触动了喻广财,事情的真相或许也是他事先没有料想到的。   老古依旧操着那口女声,哧哧地笑起来。他说:“我知道这一切其实并不复杂,只因我是一个女孩……”   那天,在妻子的安抚之下,老古渐渐平静下来。当他完全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惨状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女婴就斜躺在床上,双脚的血汩汩流出,把那张牙床变成了一个血池,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刺鼻的腥味。   现在应该怎么办?老古的脑子里开始纠结这个问题。   如果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他生了一个女孩,门口的桃树保不住了,自己的声誉也保不住了。现在这个女婴已经被自己斩去了双脚,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样子,老古想,要是真的留下这个女婴,家里负担她的生活是一个问题,她能不能活下来也是一个问题。如果她有幸活了下来,那以后得知真相,也会更加记恨自己。   这样一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老古决定将她扔到后山。   可那时天色已经大亮,如果就这样抱着孩子出去,说不定会被其他村民撞见。于是,在心里盘算了很久,他生出了那个计划。老古跟妻子商量了很久,妻子一直哭,可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按照原计划,老古给孩子的脚进行了简单的清洗,将孩子抱了出去。他召集起所有村民,告诉他们自己早上出门放羊的时候在路边的草丛里捡到了一个缺脚的女婴,问问大家应该怎么处理。   当时老古还觉得很奇怪,自己这样凭空捏造为什么都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可当他们在后山的桃树林里挖出几十具尸体之后,他明白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在某个村民的提议之下,老古将女婴抱到后山,扔在了那片桃树林里。走到谷口,老古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女婴就躺在襁褓之中,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老古顿时心里有些害怕,从昨天晚上之后,这个女婴就一直没有哭过。她好像很清楚老古在对她做什么,而她的眼神更加让老古觉得有些猜不透,这不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的眼神。   刚走出谷口,老古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到了家门口,他实在有些想不过,又折回身去。可当他回到那片桃树林前的时候,竟然发现那个女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襁褓。   老古回想起女婴的眼神,觉得浑身毛毛的。他惊慌地四处寻找,一路狂奔,最后在桃树林后面的那片山林里发现了血迹。沿着那条血迹,老古走了好远,他实在不敢想象,一个没有脚,出生不足一天的女婴竟然能够爬这么远。   终于,他在那片山腰之上找到了那个女婴。她张着小嘴喘着气,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老古。老古被她看得七上八下的,一时间,他觉得这个女婴就是个怪胎。这样想着,他快步上前,伸手狠狠地卡住了女婴的脖子。   那一刻,他涨红了脸,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咔嚓一声,好像是女婴脖子断裂的声音。这声音让老古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他连忙松开了双手,撒腿跑回了家。   回到家中,老古很长一段时间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钻出了女婴的那个眼神,一吃东西就会联想到鲜血飞溅的那个雨夜。渐渐地,他病了,一病就是足足三个月。起初,老古以为这就是得来的报应,可他不知道,真正的报应其实在后头。老五出生那一天,老古就明白了,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这个女婴要惩罚的不只是老古、老五,她果真是载满了后山那几十个无辜女婴的恨,她们恨整个古家湾的村民,恨那些心如蛇蝎的父母。   听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   “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沉默了许久,喻广财问道。   “哼,我罢手?我只求还我一个公道,以前我上不了成年人的身,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是怎么死的,我有多冤,我就想撕毁他这张伪善的脸,”那个女声悠悠地说着,“如果说我的要求,我就希望能有人挖出我的尸体,将我葬下,然后将整个古家湾里的桃树全部砍掉!”   喻广财想了想,说:“这个我答应你,那你的尸体具体位置在哪儿?”   “后面山腰上,那棵最大的松树旁。”   喻广财给曾银贵等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上山去,张七见状撒腿跟了上去。爷爷站在了喻广财身边,一直看着奇怪的老古。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几人从山上下来,果然抬着一具白布裹着的尸骨,爷爷惊讶不已。   “你放心吧,我会在附近找个好穴位把你葬下的。”喻广财说。   那女声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我也该走了,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喻广财答应了她,就从包里掏出一把白米,对着老古的眉心砸了三下。老古一个哆嗦,就清醒了过来。   老古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被戳瞎了,他伸手摸了摸,然后大笑起来:“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   说着,他从地上站起身来,摸着双手,跌跌撞撞地朝着谷口的方向走去。看着老古的样子,爷爷心中顿时涌起千头万绪,老古在杀掉那个女婴之后,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叫他鼓起勇气去生下老五的。他就不怕老五又是个女孩,还是他对儿子的急切盼望已经战胜了他的恐惧和内疚?这样想来,这古家湾里恐怕没有几个成年人不是在伪装着自己,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杀人凶手。   几人跟着老古出了山谷,刚走到那古家院坝下面的时候,看到老古家门口围了不少人。几人刚一犯愣,就听到了老古妻子的哭声。   几人连忙就赶了过去。   老古的家里已经被村民堵住了,几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这才看见老古的妻子被大家牢牢实实地捆在了堂屋的长凳上。   “这是怎么回事?!”喻广财厉声问道,就顺着人群挤进了卧房,只见老五已经被人活生生地吊死在了那张牙床上。在他的尸体前,有几个一脸怒气的村民。   “你们是不是疯了?!”喻广财大喊了一声。   “我们疯了?你来看看这个是什么?”一个村民拉着喻广财往牙床边上走,爷爷记得他的名字,叫古真荣。   古真荣走到牙床边上,将那床板的隔层掀开,里面竟然有几十只婴儿的脚骨,其中还有两只,上面的肉还没有腐烂,那一定是古真荣儿子的。   “看到没有?这都是老古他们家的老五干的,这孩子是个怪物!”古真荣指着里面的脚骨说。   喻广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伸手去探了探老五的鼻息,扭头说:“死了。”   “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小家伙搞的鬼。”   “其实早就应该猜到是他,他是咱们村子第一个生下来就没有脚的,肯定是被当年那个女婴给上了身。”   “嗯,既然这样,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这孩子死了,那个女婴的魂魄应该也死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不停,喻广财叹了口气说:“你们觉得这样以暴制暴,什么时候是个头?”   大家听了都没有再说话。   “如果有一天老五的亡魂再回来,你们怎么办?”喻广财继续说,大家都哑口无言。   那天,喻广财将事情的真相讲给了大家听。村民听后,都纷纷垂下了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建议大家,把门口的那些桃树砍掉吧。”末了,喻广财说。   “不行,那……那是用来辟邪的!”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嚷了一句。   “邪由心生,你们想想,如果当初你们没有伤害那些无辜的生命,也不至于会有如今的下场。”喻广财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不放心,我可以在古家湾的峡谷的入口处布个简单的阵法,这峡谷本来是个死口,脏东西进不来,这个阵法也可以阻止外面的邪气侵入,怎么样?”   喻广财说完,没有一个人应声。等了半分钟,他又说:“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就这么定了。”   说完,喻广财带着几个徒弟,在老古家借来了几把大刀和斧子,将一株一株的桃树全都砍掉。所有的村民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   砍完所有的桃树,天色已经不早了。喻广财还是吩咐几人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匆匆出了古家湾。和来时一样,所有的村民都站在峡谷口的位置,呆呆地看着几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走出几十米开外,喻广财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已经被渐渐升起的雾气笼罩着的峡谷,幽幽地说:“这世间万事万物,有因有果,不种善因难得善果,这不过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说罢,他就带着徒弟几人朝着县城赶去。 第四章 择日而亡   几人在贵州一天也没有逗留,当天晚上就乘坐火车回到了重庆。到了重庆,罗琪说要去城里看望一个亲戚,要跟大家道别。喻广财看她孤身一个女子,有些担心,就问她识不识得路,罗琪一听就支吾起来。原来,她与这个亲戚已经有很多年未见了,大概八年前来过一次。喻广财见她也没有个底,就扭头问身后的几人:“你们有人愿意陪她一起没?”   喻广财此话一出,却没有人应和。大家都愣了半天,倒是林子举了举手:“算我一个吧。”   “你这亲戚是在城哪边啊?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张七挤着眉毛,试探着问。   罗琪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在南边,好不好玩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那边有很多吃的呢。”   张七一听,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他精灵古怪地说:“那好吧,我跟你们一起。”   说实话,当张七说这话的时候,爷爷很想阻止他。要是跟着罗琪,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是这不还有个古里古怪的林子吗。看来张七这家伙还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点好吃的就让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爷爷摇了摇脑袋,跟三人挥手告别,然后就跟着喻广财等人赶往了火车站。   那段时间,重庆的天气一直不好,天上飘着蒙蒙细雨。重庆城里的街道边种着不少的梧桐树,雨点打在树叶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上了火车,爷爷挤到了车窗边,看着外面阴蒙蒙的天气,心里有些沉沉的。   “看这重庆的城门结构,九开八闭,这明显是按照九宫八卦设计的,倒还有点儿奇门遁甲的意思。”喻广财翻阅着手上的报纸,呢喃道。   爷爷听见,扭头问:“奇门遁甲,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喻广财听了,轻轻合上了报纸,他说:“这个奇门遁甲,不过是用来占卜,供人作出抉择,占卜吉凶的。”   “喂喂,这样可是不对的,你看你都跟着咱们这么久了,赶紧的,给师傅敬一杯茶,磕一个头,这样就正式成为我的小师弟了。”曾银贵在一旁使着眼色。   爷爷听后,有些为难。这突然叫他敬茶拜师,他还真是有点儿措手不及。   “别愣着啊,快点儿快点儿,正好,这里有水,以水代茶,相信师傅也不会见怪的。”连李伟也开始跟着曾银贵起哄。   爷爷看了喻广财一眼,喻广财此时正了正身子,正面对着爷爷。见状,爷爷不免有些尴尬。在内心里,他倒是已经对喻广财这个师傅心悦诚服了。他想了想,果真扑通一声跪到了喻广财的面前,然后弯下腰去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师傅,请您喝茶。”爷爷端起一旁的那杯白开水,递到了喻广财面前。   喻广财似乎等待这一刻很久了,难掩心中的激动。他连忙接过爷爷手中递过来的白开水,乐呵呵地说:“那我就当这是茶了。”说完,将那满满一杯子的白开水仰头喝了个精光。末了,急忙弯腰将爷爷扶了起来。   “看吧,这样多好,”曾银贵说着,将嘴巴凑到了爷爷耳根子前,“你先磕了这头,以后你就是张七的师兄了。”   听到这话,爷爷双眼一亮,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以后绝对会比张七厉害的。”   “峻之,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什么厉害不厉害,关键还在于你的悟性,如果你悟性高,有天灵护着,那不过是一点即通,如果你悟性低,就算再刻苦,那也不过只能懂些皮毛。”喻广财拍了拍爷爷的肩膀,“据我观察,你是一块不错的料子,你的悟性高,而且生有一副善心,只要你愿意学,我就愿意倾尽毕生所学!”   “师傅,没想到你对小峻之这么偏心啊。当初我们哥儿几个拜师学艺,你什么时候拍着胸口跟我们说过这么好听的话?现在小峻之一磕头,你就要教他毕生所学,到时候这小子学了手艺,还不得天天欺负我们?只怕那时候我和李伟他们都该喊他喊师兄了。”   喻广财听到这长篇大论都有些头疼了,挥了挥手:“行了,你就跟我说,你要干吗?”   曾银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露出一脸腼腆的笑容来,他扭扭捏捏地说:“你看我这还不是想多学点儿本事嘛,这样走出去一说是喻广财的学生,也不会给你丢脸嘛。”   “你呀,几个徒弟就属你学得最慢,峻之,我保证你只要花三个月的时间,就能懂得比他多!”   听到喻广财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一路上,因为有了曾银贵的唠叨,多了许多乐趣。回到重庆,爷爷就住进了喻广财的家中。喻广财未娶妻,家里的房子也足够大,李伟和曾银贵都住在那里。平日里,喻广财就让李伟教授爷爷一些基本的乐器技巧。李伟告诉他,一般在一个丧乐队里,乐器是最基本的,这个只是一个技术问题,如果悟性高,可以学习一些道术或者端公之术。望风识水、占卜看命、化灾解难,如果更高一点方可游走于阴阳之间,看鬼魅、识人心,通天晓地。   就这样,爷爷开始跟着李伟学习一些基本的吹拉弹唱,不出三个月,果真已经基本掌握了丧乐队里所有乐器的操作方法,也跟着喻广财做过不少的丧礼。   在那个年代,人死之后能够请上丧乐队的多半都不是什么穷人。可喻广财做事有个原则,只要人遇难事,在不颠倒阴阳的情况下,他都会出手相助,分文不收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一天,爷爷和李伟在喻广财家的院子里翻看黄历,突然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喻广财的旧识。   爷爷将他迎进了喻广财的房间,两人关门闭谈了多时,喻广财打开门来对爷爷说:“叫上你的两位师兄,咱们出发。”   爷爷从两人的表情中看出了蹊跷,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怪事儿,居然有人择日而亡。”喻广财说着,“快去,赶时间!”   爷爷没有搞懂那句话的真意,回头就叫上两位师兄,飞快地收拾好了家伙,就跟着来的那个人一起出了门。   ※※※   爷爷跟着喻广财等人开始朝着重庆的南面走,最终的目的地是那天到喻广财家里的那个客人的家。   来人姓武,名叫武森。他的父亲和喻广财是故友,或许这样说不太对,因为喻广财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武森父亲的手里讨教过吹奏的技巧。用喻广财的话来说,这个武森的父亲也算是他的师傅了。   武森的父亲名叫武文全,当年喻广财刚进丧乐队的时候,他吹拉弹唱的技术在行业里非常有名。可这人有个习惯,就是从来不沾染道术或者端公之术,他的行为和他的说法也很一致,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丧礼乐师。   而这一次,正是武文全身患了重病,可能是时日不多了,所以派大儿子武森过来请喻广财过去,也算是见他最后一面。   “那为什么要叫上我们啊?难道真的是为了等着你那朋友过世好做礼?”不分轻重的曾银贵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喻广财笑了笑说:“这个,你们到了就知道了,反正这一趟跟着我去,你们有的是东西学。”   爷爷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可既然喻广财这样说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爷爷拍了拍曾银贵的肩膀,说:“哥,你就别较真了,反正你在那边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也不错。”   曾银贵点了点头,就跟着几人一路走去。实在有些无聊了,曾银贵就问:“师傅啊,你和这位姓武的朋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喻广财斜着眼睛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那个时候我也就十五六岁吧,本来我当时跟的师傅自己有一个丧乐队带着,我的师傅是一个阴阳道士,懂的东西特别多,可从来不拿出来炫耀,所以也就只有合作过的人才知道他有真本事。这武文全就是其中一个。他特别崇拜我的师傅。有一次,武文全带着他的丧乐队去给人做礼,他们队里的阴阳别人看不上,点名要我师傅过去。当时我跟着师傅差不多也有两年了,师傅见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是闲着,就把我带上了。”   “哦?是不是就像现在你带我们一样?”曾银贵转着眼睛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怕我们闲着。”   喻广财白了他一眼,继续说:“后来,我们就在那次丧礼上认识了。”说到这里,喻广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对了,说起来当时还遇到了一件怪事,现在想想倒是能够应付,可那时候的我初出茅庐,遇事也不太懂,还是他给我上的这阴间阳界的第一课。”   “啊,快说快说,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呢。”曾银贵此时已经完全代替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张七。   喻广财顿了两秒,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那天我们在那户人家做完了礼,我的师傅要去城里会一个老友,正好武文全要来这边做事,我就跟着他一起回来。我记得那天下着很密的雨,我们走得飞快。当时武文全有个徒弟叫小陈,也跟着我们一起的,我们三人也没打伞,一路被雨淋着。可走了差不多两里路,我和武文全就发现了不太对劲儿。刚开始的时候,小陈跟着我们走出了过世的人家,刚一迈进对面田湾的竹林时,我就觉得他怪怪的。相处了两天,虽然我对他不算知根知底,可也大概知道他的脾气。那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让我着实有些诧异。那是一片非常茂密的竹林,大白天的走在里面也感觉阴冷冷的。武文全走在前头,我跟在其后,小陈走在最后。走在竹林里的那条小道拐角的地方时,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小陈一眼,结果我竟然发现他低着脑袋,翻着白眼看着我。当时那个眼神就吓得我打了个冷战。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我就说,你这样子挺像个死人的。结果他冷冷地回了我一句。”   见过不少生死的喻广财,在回忆起他年少时遇到的第一桩怪事的时候,自己好像都被吓住了,他咽了咽唾沫,紧张得没有接上上面的话。他这一停顿,曾银贵就受不了了,他催促道:“哎呀,我说您老人家怎么说话也这样啊,快点儿快点儿,他说了什么?”   喻广财一本正经地说:“他反问我,‘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他?’我当时一听,就蒙了,小陈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我身后不是明明就只有他一个人吗,总不可能他会以为我在说武文全吧。我没有回答他,就扭转头去,继续朝前走。刚走了两步,武文全就低声告诉我,你最好别回头,也别跟他说话,现在可不是惹怒他的时候。我一听,就知道这身后的小陈惹了怪。于是只好低着头,跟在武文全后面。那片竹林真的很大,雨点打在那竹叶上,沙沙作响。我记得那可是个大夏天,虽然下着雨,却非常闷热。可是,当一阵风从竹林里灌进来的时候,我感觉浑身都竖起了汗毛。”   “哎哟,这么一片大竹林里……想想你们三人的样子我都觉得害怕。”曾银贵感慨了一句,又催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个小陈就不见了。”喻广财说。   “不会吧?蒸发了?”   喻广财摇了摇头,说:“当时我和武文全都走得很快,知道身后的小陈惹了怪,竹林本来就是阴气极重的地方,武文全心想等到出了竹林再好好收拾他。可当我们俩走出竹林,暴露在天光之下时,回头发现小陈不见了,那竹林里就只剩下一阵阴风。”   “那他到底去了哪儿?”爷爷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后来我们就开始推断,武文全说,可能是在这竹林里招来的污秽,可我记得,自我们出了那死者的家门之后,这小陈就有点儿不太对劲。之后,武文全拿出罗盘在竹林里找了找,一直到了天快黑了也没得出个结论,最后他只好按着我的说法来推断。这小陈是丧乐队里拉二胡的,可因为天生强壮,他也愿意一次赚两份钱,经常帮着死人家当八仙,去抬棺材。这次这家死人的尸体下葬,他就是八仙之一。武文全猜测,是不是在棺材下葬之后,小陈没有行礼,惹了死者亡灵。这样乱猜也解决不了问题,他就干脆带着我赶了回去。果然,我们在那天下午新掘的坟墓旁边看到了小陈,他那时就一摇一晃地坐在那坟头,一直嘟嘟囔囔不知道说着什么。看样子跟武文全的推测吻合了。本来武文全不想管这些事,他也没有系统学过,可毕竟在丧乐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简单的方法还是懂一些的,他从包里掏出了专门防身用的铁砂,撒在了坟头,并伸手掐住了小陈的中指和眉心。过了一会儿,小陈就醒了过来,他竟然完全不记得我们下午就出过一趟门,到过竹林。后来,据他回忆才知道,原来在抬着那棺材下墓穴,盖好泥土之后,他忘记了行礼,连最基本的原地转三圈都没有做,这自然是要招来污秽的。”   “人下葬之后,要在原地转三圈?”爷爷不太懂,问道。   喻广财点了点头说:“嗯,避太岁、点长明灯、八仙送轿之后原地转三圈,这些是最基本的。”   “如果没有做到会怎样?”爷爷继续问。   “没有做到,这个小陈就是下场,上身是必然的,至于上身之后会带着你做什么,这可说不准。如果小陈是死者的亲戚,那这亡魂就会跟着他回家,说不定就在他家的房梁上或者他的门背后藏着,让你日日不得安宁。”   ※※※   曾银贵听了喻广财的讲述一直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跟在大家的后面。走着走着,只见要走进一片竹林的时候,曾银贵连忙挤上来,说:“峻之,还是你走后面,我想着都觉得毛毛的。”   爷爷听了,取笑道:“亏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说什么跟着师傅走南闯北。”   曾银贵尴尬一笑,为自己解释起来:“你这么说可就错了,我这人没有什么优点,就是想象力比较丰富,师傅刚才一说,我的脑子里‘嘣’的就蹦出那个画面来,三个人穿着黑衣服,低着头走在一片阴森森的竹林里,最关键的是呀,前两个还知道最后一个是一只鬼,那多吓人。”   “行了行了,你想象力丰富行了吧,到前面来!”爷爷将他拖到了前头,然后催促着他少废话快赶路。   喻广财看着两人斗嘴,在一旁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就安心走吧,有些东西你是越说越害怕,它就越是灵验。”   曾银贵哆嗦了一下,连忙闭上了那张嘴。   喻广财回过头去,对走在最前头的武森说:“这次你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跟我们说说。”   武森清了清嗓子说:“我父亲明晚戌时会落气,在生前父亲多次提到过你,所以叮嘱,他死了之后一定要让你来为他善后,如果赶得早,还能见你一面,和你说点临了的话。”   喻广财一听,意识到有些不对,问道:“不过这明晚戌时,你就真的掐得这么准?”   武森淡淡一笑,说:“我父亲等这个时辰很久了。”   “啊?怎么说?”喻广财有些不解。   “一个月前,我父亲的病就犯了,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可能也撑不过几天了,他就让我们给他拿出黄历,他自己研究了很久,最后指着那个时间说,他要在那个时候死,也就是明晚戌时。”武森说。   “你父亲还信这些?”这样的行为让喻广财有些难以理解,这与他之前印象中的武文全的确很有些出入。   这样想了想,喻广财开始掐指算了起来,过了一阵,他停下来说:“这明日戌时正是亡人吉时,按照你父亲的生辰来算,这个时候落气,对你们几兄弟那可是大吉,由此可见他对你们可是爱护有加呀。”   武森点了点头:“我们从小父亲就这样,虽然平日里对我们非常严厉,经常打骂,可我们都知道,他是从心底里希望我们好的。”   “慢着,我有个问题。”曾银贵伸了伸手。   “你说。”武森停下来问道。   曾银贵背着手,拖着腔调说:“既然你父亲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患有重病,并且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那怎么能拖到一个月之后的明天呢?而且他又怎么肯定明天戌时他就一定能够落气呢?据我所知,死在吉时,这对他自己或者说对他的后人都有好处,可要不是自然死亡,那这大吉就会变成大凶,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武森点了点头,夸赞道:“呵,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不过这第一个问题,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奇的法术,就在大半个月之前。”   “莫非,你父亲用了……”喻广财斜着眼睛看了看武森的鞋子,问道。   武森点了点头说:“喻师傅果然名不虚传,就这样都被你猜到了。”   说着,武森讲出了大半个月之前家里发生的奇事。   武文全的病情确诊是在一个月之前,那个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了,不管是医生还是武文全自己都觉得活不过五天了。可当武文全吩咐儿子拿过来黄历一看,才知道在那几天落气都不好,自己死后找不到好的风水也就罢了,可能还会连累子孙。最后,武文全从黄历中确定了一个时辰,也就是到明天的戌时,若是在这个时候落气,那必定可以大旺子孙。   可根据病情和武文全的身体状况,明显已经支撑不到那一天了。后来,在武文全的吩咐之下,武森的弟弟武林开始着手准备。据武文全说,多年前他曾看过一本天书,那本书中记载着破解生死的方法,可那不是长久的,只能延长一个临死之人几天或者几个月的寿命。   其中一种方法叫做搭桥。   到了第六天,这武文全的病情的确是已经不能再拖了,他躺在病床上喘着粗气。武林虽然已经谨记了武文全的吩咐,可他还是非常紧张,因为这种方法只给你一次机会。   武林按照武文全之前教授的步骤,在武文全住的房间的圆桌上,摆出一个一两的酒杯,然后在里面装满未透过气的陈年老酒,取出一双武文全平时固定用的筷子。他要做的就是将这双筷子立在酒杯的边沿,对搭成一个三角形。   当时,武林非常的紧张,因为这不仅关系到父亲的生死,也关系到武家后代的兴衰。他想了很久,正在他要动手之际,大门外突然透进来两个人影,那两个人影站在门口不动了。   “那两个人影非常奇怪,当时我就站在我弟弟的身边,我们俩都被那两个人影吓住了。一个可能有九尺高,身体细长,像一根竹竿。一个又壮硕无比,身体起码有马车那么宽。他们都蓄着胡须和长发,一直在飘。”武森说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难道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曾银贵问道。   李伟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打岔。   “当时,武林也被吓得直发抖,看来这两人就是来索命的。愣了半天,我赶紧催促武林动手。他这才拿起手中的两根筷子,瞄了半天终于瞄准了那酒杯的边沿,对着稳稳地放了下去。虽然当时那两根筷子只搭成了那么一瞬间,可总算是成功了。”武森说,“当我再回头去看门外的时候,那两个影子就渐渐朝着后面退去,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门外的月光之中。”   喻广财听了,低头沉思起来,没有搭话。倒是这曾银贵倒吸了口凉气,在阴冷冷的竹林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叹气:“这牛头马面真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吗?”   想了想,曾银贵回过头来,正要去询问爷爷。可他只见爷爷把脑袋埋得低低的,抬着一双眼睛,翻出眼白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曾银贵。   曾银贵连忙回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敢吭,低着声音对前面三人说:“快走,峻之惹到污秽了。”   ※※※   听到曾银贵的话,喻广财停下脚步,扭转头来,仔细地看着爷爷。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你小心一点儿,峻之身上的玩意儿不好惹。”   曾银贵被他的话吓得一脸煞白,乞求道:“师傅,那我可不可以走你前面?”   李伟帮着喻广财推脱:“这阵型可不能乱,一乱就要遭殃,快走。”   曾银贵知道自己这下是没法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在爷爷的前头,他在心里想,快点儿走出这竹林,快点儿走出这竹林,等到了外面就好了。   可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爷爷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看你被吓得,你至于那么胆小吗?”   曾银贵听到声音,扭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爷爷。这时候喻广财和李伟也跟着笑出了声来,这时候曾银贵才反应过来,他大声抱怨:“你们几个不至于吧,都合起伙来整我?”   “也就只能整整你这种只晓得吹牛,胆子比谁都小的人。”爷爷说道。   大家笑够了,喻广财说:“走吧,待会儿真有脏东西来了,你们就高兴了。”   曾银贵听了,连忙挤到了前面:“真是没一个有人性的。”   一行人就这么边说边走,等到天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南岭。喻广财看着那起伏的山沟,眉头微微蹙起,他说:“这还真是个住人的好地方,可惜呀,这武文全现在是无福消受了。”   他说得不错,这人世间各种事情都可能通过这人力改变,可唯独这生死,即便你能够懂得一点小伎俩,延缓了死期,可你就算能通天遁地,终究也是躲避不了的。   看着喻广财的模样,爷爷突然心生一问:“师傅,刚才我见你听了武森的话之后,似乎发现了什么……”   “呵,就属你眼睛尖。”喻广财笑着,转而脸色又忧虑起来,“我也说不准,虽然我不太懂这破解生死的方法,可这搭桥本来就有悖生死之道,但凡这世间生灵皆有道法,你若违背这规律势必是要付出代价的。倘若你搭桥成功延缓了死期,那肯定会有人因此而折阳寿,这是避免不了的。”   “也就是说,这武文全在死之前让儿子搭桥,好让自己撑到明晚戌时,可这搭桥的人会因此折寿,如果一个老人对自己的子孙爱护有加,怎么可能牺牲子孙的阳寿来换取一点富贵呢?”爷爷顺着他的话推断。   “而且,我始终不相信武文全会这样做,以前的他虽然干这行,可对这种东西并不太入迷。再说了,就算他能够延缓死期,又怎么能掐准他能够在那个时辰一定会落气呢?”喻广财说。   这样说着,武森从房门中出来,将喻广财等人迎了进去,将他们安排在了客房之中。   武家的宅院并不算大,三进三出,喻广财四人就被安排在了一间客房里。进了房门,刚一放下行头,喻广财就对武森说:“我想见见令尊。”   武森一听到这话,就支吾了起来,他说:“这个……喻先生还是先休息休息吧,家父现在正是病危期,一直昏迷着,可能也醒不过来。”   “哦,既然这样,那也好,那晚上行吗?”喻广财试探着问。   武森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就退出了门去。   武森走后不久,喻广财坐到了爷爷身边,在思虑着什么。李伟和曾银贵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曾银贵说:“师傅,那你们先坐坐,我和师兄出去走走。”   喻广财点了点头,等到两人都出门之后,他对爷爷说:“晚上去看武文全的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去。”   不知道怎的,爷爷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暗喜,没有多想,他就点头答应下来。   “对了,师傅,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那种天书,看了之后可以飞天遁地的吗?”爷爷心里一直揣着的问题,这时候终于问了出来。   “这个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曾经听闻有一本奇书,叫《上下策》,被分成了上下两策,上策保富贵,下策旺子孙,可每人只能学习其中一策。拥有这本书的人不多,一般也不外传,所以我也没有见过。”   “啊?”爷爷听了,十分惊讶,可很快又生出幻想来,“要是我能够得到一本就好了,以后天上地下的都知道,那多厉害。”   喻广财笑了笑:“这种书一般是可遇不可求,遇到之后,你也不一定能够习成,不过我希望你能够知道,这世间万物必有其规律,所有的人事都在这规律之中,你破坏了其中一环,必定会影响另一环。刚才跟你说的奇书不过是民间之术,如果能有幸得到天人指点,那才真正了得。”   “哦,我知道,是不是像……”爷爷一激动,就差点儿说出了林子父亲的事,想了想,他收住了嘴。   “像谁?”喻广财问道。   “像鲁班。”爷爷搜寻了半天,说出了这个名字。   喻广财点点头,说:“也多亏了鲁班,能著出那奇书,想必肯定真遇了仙人。”   爷爷望着他有些深邃的眼神,自己转身到了一边,随手翻开了旁边的黄历,埋头看了起来。   这时候,曾银贵和李伟推门进来。李伟一进门就对喻广财说:“师傅,我刚刚听到了一件怪事。”   “哦?什么事儿?”喻广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刚才我们出去,听旁边的老太太说的,她说这武家的武文全和自己的儿子一直合不来,经常在家里打得死去活来的。”李伟说。   喻广财笑了笑:“这个很正常,你看峻之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还不是经常跟自己的父亲顶嘴。”   “可是,根据那老太太的回忆,有一次武森跟武文全打架,把武文全都推到了河里。”曾银贵说道。   “哦,有这么严重?”喻广财有些不解。   爷爷听到这里,也从床上支起身来,拿着手里的黄历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家纷纷朝他侧过了脑袋。   ※※※   “快说!”曾银贵像是在命令。   爷爷拿起手里的那本黄历,递到了几人面前:“你们看看明晚戌时,到底是个什么时辰。”   李伟接过了那本黄历,看了看,他恍然大悟:“明晚戌时……明晚戌时聚天星、携地狼,如果此时落气那可是大旺子孙,说不定在日后能够出一个王公贵族什么的。”   喻广财听了,问道:“这有什么奇怪?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师兄你再看看后面。”爷爷胸有成竹。   李伟按照爷爷的话,接着往下看,末了,他一阵欷歔:“不对呀,这黄历上的指示,明天戌时落气,是旺侧室,也就是说,只有在武文全的小妾身上才有作用。”   “小妾?”喻广财也开始觉得奇怪起来,“据我所知,这武文全就结过一次婚,没有小妾呀。”   正这样说着,房门被推开来。武森弯了弯腰,毕恭毕敬地说:“晚饭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吃过了晚饭,我就带喻先生去见家父。”   爷爷见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就跟着几人出门来到了堂屋。   武家的人并不多,两个儿子,小儿子武林已经娶妻,妻子此刻正坐在他的旁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吱声。   饭桌上的气氛非常压抑,只有武森一直在跟喻广财聊天,讲明了一些武文全的情况,比如墓穴、棺材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听到这些,爷爷觉得有些心寒。古家湾的老古一辈子没有任何心愿,就指望着能够在晚年生一个儿子来给自己送终,可这武文全有幸生了两个儿子,那又怎样?在自己还没有落气之前,儿子就一直在作着准备等着他死。有这样的儿子,或许要比没有不幸得多。   吃过了晚饭,武森带着喻广财和爷爷去武文全的房间看他。武林也一直跟在身后,没有说话。   比起武森,爷爷相对来说更加喜欢这个武林。也说不清为什么,爷爷总是觉得这个武森有问题。说不定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武森搞出来的,当然,他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   进了房门,武森先走到父亲武文全的床头,伸手摸了摸父亲的脑袋,又俯下身去不知道对武文全说了什么,然后站起身来,对喻广财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过去了。   喻广财看了爷爷一眼,迈步上前,走到了武文全的身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老武,你能够听见我说话不?”喻广财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是广财,现在来看你了。”   武文全纹丝不动,一张嘴闭得很紧,眼睛也没有睁开半点儿。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满布皱纹,清瘦无比,一只手好像就只剩下了皮包骨。   “老武啊,想当年你可是不惧生死的,今天看着你这个样子,我还真的有点儿揪心。”喻广财自顾自地说着,“还记得咱们遇到的那个下午不,你就站在那熊家的大院子里,跟我讲我师傅以前的趣事,你说他有一次晚上喝醉了酒回家,去偷摘人家家门口的橘子,结果被那家里的大狼狗追着一路狂奔,最后掉进了臭水沟的事,你还记得吗?”   喻广财的话刚刚落下,那床上的武文全突然抖了一下,把一旁的喻广财吓得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可就那么一下,武文全就不动了。   喻广财惊慌地扭过头来,问爷爷:“你看见了没?”   爷爷点了点头,觉得这有些不太对劲儿,在喻广财的示意之下,他靠了上去。   喻广财又坐回了身去,再次握住武文全的手,说:“老武,我知道你能够听见,你……”   正要准备继续往下说,站在一旁的武森上前来,拉住喻广财说:“不好意思,喻先生,可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父亲好像情绪不太稳定。”   眼看着喻广财就要被武森硬生生地拉走,爷爷突然发现了什么,只见武文全的头发间有什么东西在晃着银光。   要不要回去呢?爷爷正在内心里这样挣扎着。突然,在几人的身后,武文全在床上翻动起来。爷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退后了几步,当他平静下来,才见到武文全在床上翻动得越来越剧烈,他的身子好像一条大鱼在水中扭动着。他扭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发出咚咚的巨响,那张床好像都快要经受不起他的动作,左右晃动起来,那床前的铃铛一直响个不停。   喻广财看着这些,双眉深深敛起。他深吸了口气,说:“这是怎么回事?”   爷爷见状,看时机来了,他快步上前,假装去摁住武文全,实则伸出手指将武文全头发间那白晃晃的东西夹了出来。   “没事儿没事儿,让我来!”武森快步上前,伸手在武文全的脚底按了一下,那身体就完全静止下来。   爷爷也趁势回到了喻广财的身边。   “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我父亲这个病就是如此,时不时的就会这样乱动,以前还经常……”武森正要继续往下说,可爷爷已经等不及要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他急忙说道:“没事儿,那师傅我们就先出去吧。”   喻广财似乎还想问点什么,爷爷拉着他就往门外走。最后他也只好跟武森客套了两句,就出了门。   回到房间,李伟和曾银贵又不知道到哪儿去瞎晃了,还没有回来。喻广财一坐下来,就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爷爷这才将手指缝间夹着的那个东西拿了出来,递到喻广财的面前。   在微弱的烛光底下,爷爷手里的东西暴露无遗。那是一根银针,上面泛着微黄,有了烛光的映衬,显得有些古旧。   “这是个什么东西,是从武文全的脑门上拔下来的。”爷爷说着,语气里难免透着得意。   喻广财看着爷爷手中的那根针,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不会吧……”喻广财说着,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说着,他伸手摸了摸那根银针,然后惊讶得倒坐回了凳子上,摇着脑袋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爷爷被他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连忙追问:“这到底是什么,用来做什么的?”   “这玩意儿可是个邪术。”   ※※※   “哦?看这上面黄黄的东西是什么呀?还有些黏手。”爷爷仔细地观察着手里的那根银针。   “那是尸油。”喻广财冷冷地回答。   爷爷被喻广财的话吓得大叫了一声,随即连忙又压低了声音:“你是说,这是从尸体上面取下的油?”   喻广财说:“也不全对,普通的尸油就是指一具尸体腐烂的时候,身上皮肉里的油会溢出来,尸油就是指的那种油。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这银针上的尸油不是普通的,而是一种从外边来的油,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尸油是从妙龄少女身上取下来的。”喻广财推断道。   爷爷听了,只觉得汗毛直立。他说话的时候牙齿打着颤:“那是把少女杀了用来炼油?”   “少女未开苞时,身体极阴,做这种东西最有效,不过最有效的还是取少女的下巴,用来炼油。这种尸油,沾在银针上,那可是百试百应。”喻广财的语气有些深沉。   不过他的话倒是把爷爷吓得不轻,他沉思了许久,问:“那这沾了尸油的针,是用来干吗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一种分魄术,就是将活人的灵魂困在一个东西上,这人和那东西都会插上一根银针,如果这银针被拔了,那就是这人的死期。”   爷爷张大了嘴巴,看着手里的银针:“那我这……”   喻广财点点头,幽幽地说:“对,在你拔出这根银针的时候,武文全已经落气了。”   “那,那现在不是还没到明晚戌时吗?”爷爷想到这里,快步上前,翻出了那本黄历,翻了一阵,他瞪大了眼睛说:“不好,如果是在这个时候落气,那可是大凶的时辰,有鬼绕梁,活者必忧啊。”   “嗯,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喻广财盯着他,“现在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爷爷知道自己犯了错,坐在一边,低着脑袋没有说话。   喻广财见状,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不用沮丧,这个事情不关你的事,你想想,这武文全自己到底是不是想在明晚戌时落气,咱们现在都不能肯定。而且呀,这个沾着尸油的银针扎进脑门,那可是非常非常疼的,生不如死。”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这拔针的事儿的确是爷爷干的。他这么一个小动作,就送那武文全归了西。越是这样想,爷爷就越是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杀人凶手。   果然,就当两人这样沉默着的时候。房门被曾银贵撞开来,他喘着粗气说:“出事了,武文全死了!”   见爷爷和喻广财没有震惊的表现,他倒是非常惊讶。他跑到两人面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武文全死了,就是刚才,不是明晚!”   曾银贵说着,自己都搞不清在说些什么了。看两人还是纹丝不动,他干脆将两人拉出了门去。   此时,武家已经乱了套,大家都在议论武文全落气的事。熬了整整一个月,武文全居然没有等到最后一天。   这个时候,李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看着大家都慌忙地张罗着各种事情,他问了一句:“怎么了?”   “武文全死了。”曾银贵回答。   “啊?”李伟很是惊讶,不过在他惊讶了两秒之后,说:“我刚才去武家院子里转了转,看到有个地方有些奇怪。”   “什么地方?”喻广财扭头问道。   “在西侧的小院子里有一个被锁着的房间。”李伟说。   爷爷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听到这话,热情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去,我还以为有什么重大发现呢。”   “我还没说完呢,”李伟继续说,“本来当时我是闲着没事儿,就跟着曾银贵出来,后来他说要去武家外面的池塘边坐坐,我觉得那边没什么好看的,就在这院子里转了起来。转着转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西侧。那间屋子从外观上看没有什么特别,可就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那门檐上的符纸,上面沾着鸡毛。看着那扇有些破破的木门,我突然就生起了一股好奇。左右看了看,西侧的整个院子都没人,于是我就凑了上去,结果,你们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不会是一个女鬼吧?”曾银贵瞪大了眼睛,可大家都能够看出来他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李伟听了,点了点头说:“你可真是聪明,我的确看到了一个女鬼,而且是个上了年纪的女鬼,她的头发花白,乱糟糟的,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房间的窗口处,一动也不动。当时我就被吓住了,仔细一想,这门檐上的符纸难道就是用来镇这女鬼的?我正想得入神,不知道那武林什么时候端着饭菜站到了我的身后,他伸手拍了拍我,差点儿把我的魂都吓没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落气了吗?怎么在这时候还去西侧的厢房?”爷爷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从那边回来之后,才知道武文全死了。”李伟说着。   正这样说着,武森朝着几人走过来。停在了几人面前,他还是那么毕恭毕敬地说:“谢谢几位,家父已经落气了。”   当爷爷听到他说出谢谢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没忍住咯噔了一下。这两个字里好像含满了怨恨和指责,而这些怨恨和指责都是冲着爷爷来的。   “对不起,我们也没有想到。”喻广财拱手弯腰,道了个歉。   武森的表情非常难看,整张脸都快要拉下来了。许久,他说:“事已至此,那就麻烦几位做一下身后的事情,墓穴已经找好,就希望几位能够吹奏几首好曲子,送家父上路。”   “这个没有问题,于公于私,我都会办好,我早年跟令尊打过交道,大概知道他喜欢什么曲子,我会安排好的。”喻广财说。   “真是有劳喻先生了……”   武森的话音一落,就听到从西厢传来了一声惊叫,如果没有猜错,那声音是武林的。   ※※※   几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忙不迭地跑向了西厢。正是刚才李伟讲述的那个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爷爷下意识地看了门檐上贴着的那张符纸,上面的鸡毛并没有沾染灰尘,看来才贴上去不久。   谁知,几人正要进房间,却被武森拦住。他迈步进去之后,就顺手关闭了房门。几人站在门外,也不知如何是好。   武森在进入房间之后,里面传出两兄弟的争吵声,站在门外的几人只能通过声音来勉强判定。   武森质问了一声:“你……你这是在搞什么鬼?!”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知道刚才,刚才我进门的时候,她活了!”武林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活了?她本来就没有死!”   “不是,我是说她刚才,刚才她站起来了!”   “什么?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这虽然是晚上,可还不至于能够眼花到一个大活人站在我面前都看错!”武林有些不悦,好像武森的话触犯了他。   “我说你倒是小声点,他们还在外面……”   之后,两人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可能是有意压低了,站在门外的几人根本就听不见。   “对了,大师兄,刚才你说你在那里面看到了什么?”爷爷扭头问道。   “一个女鬼。”李伟说,“不过我也不敢肯定,但我估计那不是个活人,她就那么直直站着,好像一个木偶,或者说是,像一具尸体。”   “你说什么?”喻广财追问。   “像一具尸体。”李伟小心翼翼地回答。   喻广财摇了摇头:“不是,前一句。”   “像一个木偶。”   喻广财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着脑袋。   正在这个时候,武森打开那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武林跟在他的身后,低着脑袋没有说话。走到几人面前,武森说:“几位,这边没什么事儿,就麻烦你们去准备一下家父的后事吧。有什么事,找我就成。”   喻广财说:“我们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随时都可以开工。只是,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父亲要是在明晚戌时落气,那的确是个好时辰,既然等不到那个时候,也自有天命,这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刚好犯了三煞,如果没有处理好,对你们武家来说,那可是大麻烦。”   “哦?那不知喻先生有没有解法?”武森问道。   “有是有,不过……”喻广财犹豫起来。   武森笑道:“先生你尽管讲,没什么好顾虑的。”   喻广财上前了一步:“那我就直说了。人之死本是天命,这违反天命本来就是在破坏生存规律,一个环节遭到破坏,势必影响其他环节,说得简单点,有借有还,有得有失。所以,如果你要化解这人死之煞,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什么代价?”   “你父亲的死,已犯了三煞,要想化煞也不是很难,长明灯中点入人血,八仙抬轿时在绳索上捆上菖蒲,移灵之时,每走三步丢狗血三滴,敲瓷碗两下。”喻广财说,“可这样做了,肯定会对死者造成损伤,折其阴寿,再下地狱三层,受冰山火海之苦。”   “呵,照做,一切就拜托喻先生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武森的话给镇住了,大家都没有想到,武森会牺牲自己已经死去的父亲,而换取自己的安宁,折阴寿、下地狱,看来这武森的确是铁石心肠。   等武森带着那武林离开之时,爷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走在最后的武林身上。那武林一直埋着脑袋跟在武森的身后,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由于交叉过于用力,手指头都有些泛白了。说不出为什么,爷爷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喻广财见两位主人都离开了,也就带着几个徒弟回了房间,整理行头。这一次因为罗琪不在,少了一个哭丧的,可这个环节也不能少,喻广财想了想,准备让爷爷来充当这个角色。   可当他对着几人提出此议的时候,也就只有曾银贵一个人跟着附和。不过喻广财也看得出来,他无非是想看爷爷的笑话。   “不是吧师傅,我,你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够代替罗琪去哭丧呢?”爷爷有点急了,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哎呀,师傅,你看我这不是不会嘛,如果有什么纰漏,那也是对死者不敬呀。”   “你不要顾虑这么多,有什么细节,我会一一给你交代清楚的,你放心吧,还有我在呢!”喻广财一脸正经,把话说得死死的,让爷爷完全无法拒绝。   “可是,师傅……”   爷爷还想出言辩驳,谁知这该死的曾银贵上前来拍着爷爷的肩膀,他笑嘻嘻地说:“哎呀,我说小峻之,你就别再推来推去的嘛,师傅一直都说你是个天才,你看你拜师以来跟着咱们也走过不少的丧礼,二胡你学会了,小鼓你学会了,唢呐你也学得差不多了,现在差什么,就差做阴阳和哭丧了。你要是这两样都学会了,那可就是咱们行业里年纪最小的阴阳道士了。”   “你就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了,张七不在,你倒是学着他唱起来了啊?”爷爷白了曾银贵一眼。这目光倒是没有逼退曾银贵,反而让他得寸进尺说个没完。爷爷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干脆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那天晚上,在喻广财的指示之下,几人很快就在武家的院子里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武家的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给武文全入殓的时候,李伟、曾银贵和爷爷三人就吹奏起来。在爷爷的记忆里,曾银贵吹唢呐的样子最好看,他双手捏着那细长的竹管,吹奏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曲子一吹起来,他就跟着那起伏的调调左右摆晃,十分入迷。   那首曲子就那么从武家的院子里传了出去,在相隔几里之外的地方,只要听到这曲子,再配上一阵刺耳的鞭炮,就足以判定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世界。   爷爷一边敲打着小鼓,一边有不少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掠过。正在这时,那武家院落的东侧突然骚动起来,大家都朝着那长廊口围了上去。刚好,又有一人从那长廊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她正是武林的妻子。   武森也被这阵骚动从房间里惊动出来,见了这场面,他急忙上前拉住武林的妻子,问:“怎么了?”   她指着长廊的方向,已经被吓得前言不搭后语了:“武林,武林,他……他整个身体,都烂了!”   ※※※   喻广财听到这话,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连忙跟上前去,问道:“全身都烂了?”   武林的妻子已经被吓得慌了神,她连连点头:“从他的手掌开始,到手臂,刚才他感觉到痛,让我帮他脱下衣服,结果他的整个身体就已经肿了,还泛着红黑的颜色,颜色最浓的地方都已经开始破洞腐烂了!”   “你赶快带我们过去看看!”喻广财开始着急,看来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在武林妻子的带领下,爷爷几人来到武林的房间里。刚一进门,武林妻子的脸色瞬间刷白,所有人也都露出奇怪的神色。爷爷走上前来,只见房间里已经被弄得杂乱不堪,几张木凳子都被砸坏,桌上的油灯和茶具也都被摔得粉碎,只是这房间里早已经没有了武林的身影。   “人呢?”武森问道。   武林妻子也觉得奇怪:“我不知道啊,刚才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呢。”   喻广财走上前来,说:“他已经跑了,你们看这儿。”   喻广财走到床边,那两扇窗大开着,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进出,最关键的是,就在喻广财手指的地方,上面沾着一些油状的液体,在那跳跃的灯光下,爷爷看得仔细,那和之前在武文全头上取下来的银针上沾着的东西是一样的,也就是尸油。   看到这些,武森好像也有些没底了。他低头沉思了半天,也没有说话。   “武林以前可得过什么病?”喻广财问道。   武林妻子极力回想着,接着又摇了摇头,她说:“没有啊,他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可身体还算健康,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一回来他就说身上很痒很痛,后来就发现了他身上的问题。”   喻广财听了,开始在脑子里搜寻这种现象的来由。   “喻先生,这不会是跟家父的死有关吧?”武森上前来问道。   喻广财叹了口气:“也许吧。”   “也许?”   “嗯,根据这时间上来判定,不难看出有些关联,可在没有找到武林之前,我不敢妄下结论,他身上惹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不敢肯定。”喻广财说。   “既然这样,那当务之急就是去找武林,这样,家父的后事就拜托喻先生先处理着,如果有什么法事是需要我和武林到场的,就请喻先生暂且先等等。”说完,武森就对身后的家佣黄妈说,“黄妈,现在就麻烦你去村里找几个壮汉,跟我出去找找,他们要是跟你说钱你就按平日到地主家做工钱的两倍给,当然,这都是在找着后才有的报酬。”   黄妈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   喻广财带着几人作别了武森,回到了房间里。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刚一进门,爷爷就问道:“师傅,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喻广财点了点头,说:“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武林是中了尸毒。”   “尸毒?可是他并没有触碰过死人啊?”李伟有些不解。   “你看你,当初是谁回来告诉我们西厢那间屋子里关着一具女尸,后来又是谁告诉我们武林进了那间屋子的啊?”曾银贵发挥出他超高的逻辑思维能力,说道。   李伟像是明白了,点着脑袋,说:“按照这种说法倒是没错,西厢那间屋子里锁着一具女尸,如果真是中了这么严重的尸毒,那这女尸可能已经有不少的年头了,然后这武林进了那屋子之后,他就被那女尸给咬了,就中了这尸毒。”   “不对,他不应该是被咬的,你想想,要是那尸体真的扑上前咬他,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撒腿就跑。如果真是被咬住了,这伤口应该在那儿,刚才我们也看到了,他跟着武森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虽然低着脑袋,可身上的衣着却并不凌乱。也就是说,他在之前没有过大的挣扎。”曾银贵分析得头头是道。   李伟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说:“那这样的话,这尸毒是怎么传到武林身上的呢?”   “呵,这个我想我可以猜到。”爷爷在身后说道,“刚才武林跟着武森出来的时候,他一直没有说话,自始至终一直都埋着头,可是他有个动作很可疑,就是他出来的时候,两只手一直都狠狠地捏在一起,我想啊,要是他手上没什么问题,怎么会捏得那么紧,以至于两只手都泛白了。”   “那他的伤口在手上?”曾银贵想了想,“那这尸毒可比咱们想象的要厉害得多,通常最厉害的尸毒都是从脖子或者人体最活跃的地方传入,而且都是通过被咬传给人的,这种只伤到了手指头就能导致全身溃烂的,那可能真是不好对付。”   “不对,这里面还存在很多问题。”李伟说,“你们想想啊,如果刚才我们所说的都成立,那武家为什么要放一具尸体在自家屋里呢?还有就是,有个细节,刚才我在那西厢的那间房间的窗户口趴着的时候,武林过来,他的手里是端着饭菜的,如果那里面住的是具女尸,那他端着饭菜进去做什么?”   “他们不会是在养鬼吧?”曾银贵说道。   “养你个大头鬼!人家养鬼养的可是鬼,这是个尸体,实实在在的尸体,再说了,养鬼也不能养个老太太呀。”李伟当即就给他一顿训斥。   曾银贵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看来是被李伟说了个正着,他努了努嘴,没有吱声。   “行了,你们就别瞎猜了,先歇息一下吧,今天法事可能是做不成了,等会儿咱们再去吹奏两曲。”喻广财说着侧身躺倒在了床上。   “那我也去躺一会儿。”李伟说着,也奔着那张床去了。   曾银贵在桌边又喝了两口茶,说:“看来我是茶喝多了,现在倒是有点精神了,峻之,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   说完,两人就从房间里出来。这天晚上,武文全去世了,武林又不见了,看来这武家整个晚上是不得安生了。   两人从长廊里出来,走到院坝里的那张桌子边坐了下来。不多时,黄妈从一旁走了出来,她看了看爷爷和曾银贵,说:“你看,这真是招呼不周。两位你们先坐一下,等会儿我让人给你们倒两杯茶过来。”   这黄妈正要转身,爷爷朝曾银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叫住黄妈。曾银贵立刻会意,喊道:“黄妈,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是想问一下,找武林的事儿,你们安排好了吗?”曾银贵问道。   黄妈瘪了瘪嘴,说:“这人是派出去了,不过有没有效果就难说了。说来这武林的病也有些奇怪,你说以前还好好的,怎么说患病就患病了,这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都让我不得不相信西厢那边闹鬼的事情了。”   “什么?西厢那边闹鬼?”曾银贵十分惊讶,他看了爷爷一眼,爷爷也被黄妈的话勾起了兴趣,上前来想要听个明白。   黄妈见了曾银贵的反应,她倒是瞪大了眼睛:“你们不知道?”   两人摇了摇头。   “这武家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三年前突然传出西厢那边闹鬼,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来这边,上一个女佣在这里的时候,就是被西厢那边的鬼给吓跑的,据说好像她在西厢见到了一只女鬼,后来还被这只女鬼给咬了。”黄妈说着,像是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脸上的表情很是扭曲。   “那后来呢?”爷爷催问。   “后来,这个女佣就走了,我也没见过,据说在我来之前她就回老家去了。”黄妈说着。   这时候,在三人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呵斥声:“黄妈,你在这儿干吗呢?还不快去做事?”   扭头一看,是武森。他双手背在身后,声音严厉。黄妈听了,连忙埋头走开了。   武森走上前来,拱手道:“两位别听她胡言,以讹传讹而已。”   武森刚一说完,就有一个男人从大门口急匆匆地走进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熄灭的火把,不难看出他是被专门请来寻找武林的。这人走到武森的面前,低头一阵耳语,武森的脸色顿时大变,然后喊了一句:“你叫上所有人,跟我来!”   ※※※   看着武森带着家中仅剩下的几个人出了武家大门,爷爷扭头望了曾银贵一眼,有些迟疑。   “你看什么看呐?还不快跟上去!”说着,曾银贵就拽着爷爷一道跟了上去。   在武家那座院子的背后有一片大松林,在松林的里面,有一汪大湖,那湖水泛着浅绿色,迎合着月光,显得剔透无比。湖里波光澜澜,那个盘形的月亮被层叠的湖水分割成无数个小月亮。   武森带着众人停在了那片湖前,眼前的场景让他很是惊讶。原本毫无杂物的湖面上竟然漂浮着四具尸体,他们都是这个村子里的壮汉,两个时辰前,黄妈托人找到他们。为了能够挣得几个铜板,他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帮忙寻找武林。所有人也许都没有想过,这会是他们的下场。   “这是怎么回事?!”武森扭头问身后那个还拿着已经熄灭的火把的壮汉。   壮汉挠着头,说话有些支支吾吾:“这个,这个都是武林干的!他完全是个怪物!”   “什么?!”武森有些惊讶,“快找人把这些尸体给捞起来!”   身后几人听了武森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过来,竹竿的末端被绑上了一个长长的钩子。壮汉听了武森的话,连忙拿过那根长长的竹竿,对着最近的那一具尸体缓缓伸了过去。当那根锋利的钩子被壮汉稳稳地扎进那具尸体的体内时,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听得身后的爷爷浑身麻麻的。   壮汉用钩子将那具尸体一点点钩了过来,当那尸体被勾到面前的时候,他一用力想把尸体从水边提上岸来,结果吱溜一声,那钩子太锋利,挂破了那具男尸的肚子,又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他的内脏顺着那道口子流了出来,跟他的尸体一样漂浮在月光映照的湖面上。   “妈的,这声音,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曾银贵露出一脸难受的神情,退到了爷爷的身后。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经意地朝着身后退去,纷纷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这场景让人忍不住想要作呕。   爷爷伸手拽了拽了曾银贵,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孩:“好了,不怕不怕,叔叔会保护你的。”   “去你的,你个小娃娃毛都没长齐,就敢冒充叔叔,你可别忘了,我好歹还算是你的师兄。”曾银贵说着,扬起了脑袋。   “行了啊,师兄,你过来。”爷爷动了动眉毛,表情里带着挑衅的意味。   曾银贵这时候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忸怩了一阵,他甩手说道:“谁说做师兄的就不能害怕,你规定的吗?”   “去,自己胆小就别乱说。”   爷爷的话音一落,就看到了武森扭过头来看着两人,眼神里有些厌恶,像是在憎恨两个在看自己笑话的人。爷爷和曾银贵连忙闭住了嘴,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人群的后面。   “怎么办?”那壮汉问道。   武森想了想说:“看来只有找人下水了。”   壮汉一听,就结巴起来:“这个,这个可别找我啊,我可不敢去碰这些尸体。”   武森说:“我给双倍的价。”   “这个不是钱的问题,刚才你是没有看见,你们家武林身上那种病是传染的!”壮汉一脸的惊讶。   “对了,刚才你们在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爷爷插了一句问道。   “刚才,我们接到黄妈托人带来的消息,就准备了火把,分成了两路,沿着你们家后面的山脚从左右两边走……”壮汉一开始回忆,整个人就紧张起来,说话的间隙也东看西看,好像这么大一群人围着他,他还在害怕有个怪物会随时从密林间冲出来咬他似的。   两个时辰以前,黄妈托人在村子里找来壮汉五名,大家纷纷带着火把赶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件利器,什么砍刀、斧子之类的。黄妈见了很是担心,可武家的这件事情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武林的样子更是被大家传得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越是辨不清真假,大家就越是没底。所以,大家根本就没有在意黄妈的叮嘱,只是在保证不会轻易伤害武林之后,就分成了两路,从左右两条路钻进了山林。   这个壮汉名叫林奎,他和另外一个叫做孙浩山的人一起从右路上了山。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走在山林里,头顶的余光虽然很亮,可也很难穿过林间密密麻麻的枝丫洒进来半点。两人没走多久,就擦亮了火把。两团火光在山林间跳跃起来,照亮了两人周围大约一米的面积。   林奎走着走着,觉得有些害怕。这山林里曾经就传言有一个怪物,专门吃村子里的家畜。灾荒年里,各家的家畜都被吃光了,这个怪物没得吃了,就开始吃人。那时候村子里经常会有人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林奎跟孙浩山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孙浩山骂了他一句:“你娘的,你懂不懂啊,这种东西可是越说越灵验,小心待会儿就从你后面冒出来把你给啃了!”   林奎被他的话给吓住了,回头看了一眼,不料,正在这个时候,他远远地看见,在离他们十米左右的那个斜坡上,有一道白色的影子晃进了旁边的松林里。   “啊!快看!”林奎大叫了一声。   孙浩山被他的声音惊得跳转回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里空空的,除了一点点稀薄的月光之外,什么也没有。   “跑了。”林奎说道。   “你看到什么了?”孙浩山问道。   林奎摸着脑袋,有些不太确定:“我刚才好像在那边看到一个人影晃过去了。”   孙浩山有些来气了:“我说你能不能没事别吓唬我?这他妈深山老林的。”   林奎也不太确定,也不去跟他争论什么,跟在孙浩山的身后一路朝着山顶走去。刚走到一块大石头前的时候,林奎跟着孙浩山迈步跨了过去。可就在过去之后,刚一走开两步,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窸窸窣窣,像是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中途顿了一下,好像是被绊倒在了那块石头上。   林奎微微侧了侧脸,在他的余光之中,果然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跟在他后面,不过他不像是在走,而像是在跳。   “浩山,你,你快看我身后……”林奎压低着声音说道。   孙浩山不耐烦地回转身来,只见林奎的身后果然跟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孙浩山大叫了一声。林奎也连忙回转身去,面前那个身着白衣的男人正是武林,只是他的整张脸都已经腐烂了。   正在这时,武林抬起双手,朝着林奎猛扑过来。林奎反应迅速,往身边一闪,不小心给石头绊住,倒在了地上。武林并不管他,孙浩山这时像被吓破了胆,眼看着武林扑了过来,他竟然只顾着大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林奎见状,连忙爬过去狠狠地推了孙浩山一把,孙浩山还没反应过来就“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武林突然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像完全看不见倒在地上的两人,左右晃了晃,他就转身跳进了一旁的森林里。   “你没事儿吧?”林奎问道。   “妈的,那家伙是武林吗?”孙浩山惊魂未定,上气不接下气。   林奎点了点头,说:“看样子只要我们趴在地上他就看不见。”   “嗯,他好像不会弯腰。”   两人说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看着武林消失的方向。林奎说:“不行,我们应该尽快通知另外三人,不然他们会有危险的。”   孙浩山赞同林奎的说法,仰头大叫了一声:“虎子,你们在哪儿?!”   孙浩山的声音在深山里回荡起来,林奎听了,有些不安:“这样叫,会不会把武林引过来?”   “我他妈怎么知道。”孙浩山埋怨道,“这武家也不知道招了什么邪,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武林身上那一片一片的玩意儿是什么呀?老子看着都觉得恶心。”   “你就别在这儿抱怨了,走吧。”   林奎说着,就推着孙浩山继续朝前走。两人没走开几步,就听到山顶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惊叫。两人对望了一眼,都听出了其中的不祥之兆,加快脚步朝着山顶赶了过去。   当他们冲出最后一片松林的时候,只见就在那汪碧绿的大湖边,有两人拿着手里的大刀和斧子正对着那个穿着白衣的武林。此时已经有一人倒在了湖水里,远远地,林奎也看不清他是谁。   “你们他妈的还看什么呀,快上来,咱哥四个把这怪物给了结了!”说话的人是虎子,他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张脸上全是血。   林奎从山林里滑到了那汪湖水边,抡了抡手里的刀子,准备找准时机就扑上去放倒面前这个极具攻击性的怪物。   “浩山,你小子能有点儿种吗?”虎子吼了一句。   孙浩山依旧躲在那棵大树后面,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刚才,刚才不是答应了武家的黄妈说不能伤害他吗?”   “去你的,刚才是刚才,你没看大牙都被他给撕了?”虎子吐了一口唾沫,“你他妈不来就滚开,看着你都碍眼!”   孙浩山经不起他的激将,从那棵大树后面滑了下来。他站到了武林的身后,因为害怕,握着镰刀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现在怎么办?”林奎问道。   在这片洼地上,没有了树林的阻挡,月光显得特别亮。林奎看到虎子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趁着武林不注意的时候就冲上去劈了他。林奎会意,朝他点了点头。   虎子站在武林的侧面,拿着火把朝着武林伸了过去。武林往后一躲,瞬间就扭转头来,目光狠狠地瞪着虎子。   虎子扬了扬手里的刀子:“看什么看?有种你来撕了老子!”   武林大叫了一声,那声音像是一只巨大的耗子,唧唧唧的声音在山谷里荡来荡去,显得特别诡异,几人听得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正在林奎紧张地咽着口水的时候,武林就朝着虎子扑了过去。虎子反应迅速,伸手一刀就朝着武林劈了过去。谁知,这武林力大无比,伸手卡住了虎子的手腕,让他不能动弹。   “快呀,还愣着干吗?”虎子痛苦地叫了一声。   林奎这才反应过来,举着大刀砍了过去。那武林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微微一侧身,林奎的刀就稳稳地砍在虎子的肩上。那一刀的力量特别大,几乎劈掉了虎子的手膀子。虎子大叫了一声,然后骂道:“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那一刻鲜血从虎子的手膀子上喷了出来,溅得武林满身都是。   因为这一刀劈歪了,另外两人也都没敢再动手。武林低头一口咬去,就听到虎子的手膀子“啪嗒”一声,活生生地被武林扯了下来。   那三人被这一幕吓得大叫起来,武林随手一扔,就将虎子扔进了那汪碧绿的大湖里。身后的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武林已跳转身来,朝着另外一人扑了上去,一下就将他按倒在地上,低头一口朝着他的脖子咬去,林奎和孙浩山只听见一声“咔嚓”,那人的脖子就断掉了。   孙浩山见状,拔腿就跑,可他越是跑,武林就越咬着他一直追,追到那个斜坡前,孙浩山没了力气,武林就那么站在他的面前,慢慢地朝他靠过去。   林奎见孙浩山是凶多吉少了,随手捡起地上虎子的斧头,朝着武林一下扔了过去。这下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武林的脑袋上,眼看着他受了这么一斧头,铁定没命了。可谁知,他缓缓转过身来,将目标锁定在了林奎身上。林奎被他吓住了,连忙朝后退。就在这时,孙浩山一把抱住了武林的腿,大喊了一声:“大奎,快走!”   林奎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想都没想拔腿就跑。   “你快去山下叫人!”   这是林奎听到的孙浩山的最后一句话,连他都没有想到孙浩山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牺牲自己去救他。   林奎说完,所有人都被吓住了。爷爷看着那汪湖水里漂浮着的四具尸体,心里有些不安。   按照林奎的说法,在他走时,并没有亲眼看到孙浩山被武林杀掉,可根据前两个死者的状况,也可以猜出这孙浩山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时,有人从山下拿来了一张大网。在湖边打捞了好久,才将那四具尸体打捞起来。当这四具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岸边的时候,大家都被这几人的死状给吓住了。每一具尸体都被撕扯得面目全非,几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武森在一旁叹了一口气,说话的时候已带着哭腔:“我们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   “这也不关你的事,谁都没有想到。”身后一人安慰道。   武森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请放心,这些人的死我会负责的,就算我们武家倾尽家产,再搭上我这条命,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喻广财的声音:“请大家沿着左边的路下山,那路边我已经布上了符咒,是根据武林的生辰八字布的,会保证那条路的安全。”   爷爷转头看到喻广财和李伟站在身后,两人的心里都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在喻广财的指示下,大家沿着左边的那条山路下山,前面由喻广财和李伟开道,抬尸体的人走在中间,最后由爷爷和曾银贵善后。因为曾银贵胆儿已经被吓破了,爷爷走在了最后。   一行人在山间的小路上蜿蜒着朝山下走,走着走着,爷爷突然想到了什么。   爷爷喊了一句:“慢,请等一下!”   众人都停了下来,武森回头问道:“怎么了,小兄弟?”   爷爷没有理会他,而是问林奎:“你刚才是说,有个叫虎子的人被武林扯掉了手膀子?”   他的话提醒了众人,大家大骇,武森上前掀开那四具尸体身上的白布,这才发现这四具尸体虽然都残缺不全,可手膀子都完好无缺。而且最奇怪的是,这四具尸体中第二具尸体是武林的,也就是说……   这时,站在人群最后的爷爷感觉有人从他的脚下缓缓站了起来,那一刻,他的鼻息里充满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而站在他面前的曾银贵看着爷爷的身后,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   “你,你怎么了?”爷爷有些不解地问道。   曾银贵连连朝着后方退去,脸上的惊恐更是越来越明显。他抬起手来指着爷爷的身后,有些语无伦次:“你,你身后,那个,他娘的!”   爷爷搞不懂这曾银贵到底要表达什么,扭头过去,却被面前那个怪物吓得脑子一下就炸开了。他大叫了一声,然后朝着喻广财那边跑了过去。   所有人见状,都四处逃去,只有林奎还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这个怪物,眉头紧蹙,他有些难以置信:“这,这不是虎子吗?”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怪物就抬手朝着他扑了过来。   “快闪开!”李伟在身后拽了他一下,将他拖着倒在了地上。   那怪物扭转着脑袋四下张望,可就是不看自己脚边的林奎,前面几人都有些蒙了。   “不用怕,你们全趴着,他们看不见脚下的东西!”林奎胸有成竹,趴在地上像是一只躲藏着的猫。   听了他的话,几人纷纷趴下身来。爷爷就趴在喻广财的身边,曾银贵似乎也预感到了不祥,一点点朝着两人爬了过来。   “这个怪物是要干吗呀?”曾银贵看着前方。   那个怪物就愣愣地站在原地,抬着眼睛四处张望,左一下,右一下,最后缓缓地低下了脑袋,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脚边的林奎。   对面的几人看到这一幕都瞪大了眼睛,林奎似乎并未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了怪物的目标,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喻广财几人。注意到几人脸上表情的变化,林奎问道:“你们干吗这样看着我?”   爷爷露出一脸的惊吓,伸手指了指林奎的身后,小声说:“你身后啊。”   林奎得意地摆了摆手说:“没关系,他不会弯腰,看不见我的。”   “你看看他。”曾银贵朝他扬了扬脑袋。   林奎露出一脸不屑,正要抬眼,那怪物已朝着林奎扑了过去。林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的这个极具攻击性的动作吓得连滚了好几圈,一直滚到了喻广财等人的面前。曾银贵伸手去将他扶起来,责问道:“你不是说他不会弯腰吗?”   “我也搞不懂啊,刚才在山上遇到武林的时候,他就不会弯嘛?”林奎还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喻广财说:“他们身上中的是尸毒,这种尸毒以咬人的方式传染最快,你看他们走路的时候跟活人不一样,都是一跳一跳的,叫活跳尸。一般第一个中尸毒的人身体机械,不会弯曲,走动的时候动作最大,依次递减,越是被间接传染的人数越多,他的能力也就越强。而且传染的方式有多种,咬你一下,被指甲划一下,或者血液相触。你们看这个虎子,他身体强壮,加上他是被武林传染的,自然要比武林厉害得多。如果我没有猜错,后面那四具尸体中,武林和那个姓孙的,都是被面前这个虎子给弄死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比武林还要难对付?”林奎问道。   “那是自然,别的不说,你看看两人的体格对比就知道了。”喻广财说,“武林在咬了他之后,他再变成活跳尸。他又将另外几个人都给杀了,不然这要是凑成一堆的话,更难对付。”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武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爬了过来,问道。   喻广财想了想,说:“这种活跳尸有一个弱点,就是他们怕金属的东西。”   “金属的东西?”曾银贵说着,“咱们的铜线算不算?”   “那是再好不过的。”   “那还愣着干吗,赶快拿出来呀!”眼看那个怪物越走越近,曾银贵有些急了。   他一说完,李伟和喻广财都扭头去瞪着他。他被两人饱含责备的目光给弄得有些疑惑,随即低头一看,才发现两人上山什么都没有带,更别提什么铜线了。   曾银贵尴尬一笑:“呵,当我没说。”   李伟一听,朝着曾银贵的脑袋稳稳当当地拍过去:“怎么能当你没说呢?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现在赶紧下山去把咱们的行头拿上来。”   “嗯,对了,把你的唢呐一起拿上来。”喻广财补充了一句。   曾银贵对自己被授予的这个任务非常开心,二话没说就从地上站起来,朝着山下跑去。   对面的怪物被曾银贵的动静给吸引去了注意力,拔腿就要往下追。刚一上前,走到林奎边上,就被林奎给伸手抱住了。   “哎呀,你还看什么看,快走呀!”林奎冲着曾银贵大叫了一声。   “哦,哦,好的。”曾银贵转身就朝着山下跑去。   喻广财三人转过身来,只见那林奎已经被尸变的虎子从地上给举了起来。林奎的叫声在这大山里回荡开来,听得爷爷汗毛直立。   喻广财大喊了一声:“峻之,拿石头,砸他眉心!”   爷爷虽然不太懂喻广财这么说的用意,可是既然他这么说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爷爷弯腰去捡起一块手掌的岩石,朝着虎子的眉心扔过去。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第一块石头偏了过去,砸到了虎子的耳朵上。   这一下虽然没有砸到虎子的穴位,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将举在头上的林奎扑通一声扔到了地上,然后朝着爷爷奔了过来。   爷爷见状被吓住了,连忙转身跑上了一旁的小山丘。   这时,李伟也捡起来一块石头,朝着虎子的脑袋上砸过去。虎子摸了摸脑袋,又折回身来,盯上了李伟。   林奎此时也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捡了一块更大的石头,扔向虎子的脑袋。   虎子一时间像是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攻击谁了。   林奎看出了蹊跷,得意地一笑:“嘿,这蠢货怎么跟活着的时候一样笨啊?就知道使蛮力。”说着,他又弯腰找了一块跟他半个身子差不多大的石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抱起来,然后对着虎子扔了过去。不过因为这石头实在太沉,只扔到了虎子的脚边。   虎子低头一看,然后抬起头来对着林奎伸出手来,正要扑上前去,谁知那林奎身手敏捷,一下子就闪到了那棵大树后面,虎子来不及躲闪,生生撞了上去。林奎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早知道你这么笨,干吗还要怕你呀?”   正在这当头,虎子怒了,大叫了一声,一掌就将面前的那棵大树给折断了。   “快闪!”爷爷大叫了一声。   这林奎刚一回神,可这时虎子已经扑了上去,伸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   “现在怎么办啊?”爷爷急了,回头催问喻广财。   喻广财咬着嘴唇,也是非常着急。正在此时,那虎子低头就朝着林奎的脖子咬了一口。一旁的几人只听见“咔嚓”一声,虎子的牙齿就没进了林奎的脖子里。林奎从他的手掌之间挣脱开来,然后倒向了一边。他的嘴里还在大骂着:“去你娘的,死了还要咬老子,就没见你小子仗义过……”   说着,林奎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眯着眼睛昏了过去。   那虎子见林奎倒在了一边,似乎还不罢手,又迈动脚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此时,曾银贵终于赶到,将喻广财的布袋递给了他,然后自己拿着唢呐,问道:“这个用来干吗?”   “赶快,拿着你的唢呐跑到那畜生的后面去,对着他的耳朵吹,越响越好!”喻广财一边在自己的布袋里捣鼓着什么,一边吩咐道。   “哦哦,好!”曾银贵连连点头,拿着唢呐扑上前去。   眼看着虎子又走到了林奎的面前,正要上前,曾银贵握紧了唢呐,对着他的耳朵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一吹。一阵刺耳的唢呐声几乎惊得所有人都捂上了耳朵,已经尸变的虎子也不例外。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他像是受了一记重锤,双手把耳朵蒙得死死的,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开始翻滚起来。   “哈哈,这么容易就被搞定了?”曾银贵将唢呐缓缓收到自己的身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谁知就在他得意扬扬的时候,趴在地上的虎子支起了身子,在曾银贵的身后缓缓站起身来。曾银贵这下聪明了许多,看到对面几人的表情不对,连忙转过身去,又操起手里的唢呐准备对着虎子一阵猛吹。不料这虎子在吃了刚才那一堑之后,已经长了一智,伸手就朝着那唢呐的喇叭口堵了过来。   “啊,不要!”曾银贵大叫了一声,把那唢呐支起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过了许久,也不见动静。曾银贵慢慢从唢呐后面探出脑袋来,只见虎子紧握着自己的右手,那已经腐烂的皮肉上冒着白烟。   “银贵,别怕,你那唢呐的喇叭口也是铜的,他害怕金属!”李伟喊了一声,“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好。”   曾银贵扭头看了一圈,喻广财和李伟已经布好了半个铜线阵。   “妈的,我跟这畜生拼了!”曾银贵咬了咬牙,然后弓身做出了一个迎接猛攻的姿势。   不远处的虎子已经站直了身子,他抖了抖膀子,也弓起了身子。   曾银贵看着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缓缓地移动着步子,虎子也跟着他转起来。两人像是两个剑拔弩张的战士,在为这最后的决战寻找着出奇制胜的突破口。可是,身旁的几人都很明白,双方的实力悬殊实在太大,只要虎子豁出命去跟曾银贵死拼,他手里的那个小小的唢呐根本就起不了半点儿作用。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李伟又喊了一句。   “你就别废话了,老子可是拿命拖着呢。”   曾银贵的话音一落,那虎子已猛扑了过去。不过他这一扑,却被脚下醒来的林奎伸手一绊,就绊了个狗吃屎。化险为夷的曾银贵大松了口气,虎子折过身去,将地上的林奎一把拉了起来,对准他的肚子狠狠地一拳打过去。那一拳力道大得出奇,一下子打穿了林奎的肚子,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在场的几人都看得傻了眼,那林奎此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阵笑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那树林响起来:“呵,虎子,老子来陪你了。”   说完,他就倒在了地上。虎子将拳头从他肚子里抽了出来,似乎还不肯罢手,又是一拳砸在了林奎的脑袋上。   站在爷爷身后的武森欷歔了一阵,他说:“这虎子可是和林奎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   “快回来,银贵!”李伟唤了一声。   曾银贵扭头一看,那铜线阵已经布好,现在就只留下了一个供他出去的洞门。二话不说,曾银贵就钻出了铜线阵。   “这个畜生,简直没人性!”曾银贵愤愤地咒骂了一句。   李伟看了他一眼:“既然是畜生,怎么会有人性,哼,现在是他受苦的时候了。”   这是爷爷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铜线阵,铜线被密密麻麻地绕在三棵大松树上,尸变后的虎子害怕铜线,只要上前一触碰,他就会疼痛难忍。而这铜线阵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朝着中间不断添加铜线,从而将铜线缩紧直至捆住中间那尸变的虎子。   眼看着那铜线一根一根密集起来,被困在中间的虎子有些着急了,他四下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出路。好不容易看准一个空隙,正要上前,又被喻广财从对面添上了一根。他无路可逃。   “对的,捆死他,”曾银贵看到这一幕,非常激动,他说,“妈的,要是林子在就好了,保准一铁钉钉住他的脑门!”   “灭灵钉对这种尸变的怪物是没用的,这种怪物没有灵魂。”喻广财说着,不断将铜线抛给对面的李伟。   慢慢地,虎子就被几人困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行了,将他收住!”   听了吩咐,李伟从喻广财的布袋子里拿出一张铜质的密网,从虎子的脑袋上撒了过去。就在他的身体接触到这张铜网的时候,身体顿时变作了一股浓烟,瞬间就挥发,变成了一堆肉泥。   这时,天边已经擦亮,树林里透着淡淡的光线。武森从后面走上来,看着地上尸骨不全的林奎,长叹了一口气。   喻广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赶快通知这些死者的家人吧。”   武森点点头,最后忍不住大哭起来:“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武森的哭声在山林间荡开来,显得阴森诡异。   喻广财站在武森的身后,道:“虽说这人之生老病死自有定数,但这与他们前半生种的恶因有关,也与你种的恶因有关。”   “我知道,这都是我一意孤行造成的。”武森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李伟问。   武森抿起嘴来,长叹了一口气,说:“走吧,先下山去,我给你们看个东西,你们就明白了。”   ※※※   爷爷记得,那天清晨,下山的那条路显得特别长,看着那起起伏伏的山路,一直蜿蜒着伸到了那个村子里。武家的房子在那个村子里显得特别打眼,朱红色的墙面,还是有些气派。   一路上,爷爷的脑子里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会不会跟武文全的死有关。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拔掉了武文全头顶上的那根银针,促使他死在了这个大凶时辰而招来的横祸,那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尤其是刚才看着林奎被尸变之后的虎子一记重拳打穿了肚子,他已经在心里为自己竖起了一座高墙,那堵墙如果不拆,将会永远挡住他向前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爷爷跟着喻广财等人停下了脚步。喻广财注意到爷爷的情绪有些不对,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峻之,这人死之事不是你我所能操控的,有句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更死,不可留人到五更,’这都是天命。命理如此,即使当时拔下那根银针的人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对,而且这事还不一定跟你拔掉武文全头上的银针有关。”李伟也上前来添了一句。   爷爷低下了头。   武森见几人停在了门口,回过头来,他尴尬一笑:“小伙子,是你心太仁慈了,跟我来吧,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说着,武森扭头就朝着西厢的方向走去。曾银贵和李伟对望了一眼,似乎从他的这些行为中看出了点儿什么。二话没说,就拉着爷爷一起上前,跟着武森朝着西厢走去。   在那间紧闭的房门前,武森停了下来,他回头对几人说:“想必你们之中已经有人注意过这个房间了,和你们一样,不管是咱们武家的人还是外来的客人,只要到过这西厢,基本都会留意这个房间,可已经三年了,除了我和武林,没有任何人进过这房间。”   “里面不是……”曾银贵说着,压低了声音,“有鬼吗?”   武森点了点头说:“没错。”   虽然曾银贵一直这么强调里面的那个东西就是鬼,可当他在听到武森这么肯定的答案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点儿瘆得慌。   喻广财笑道:“那就让我看看你们家这只鬼到底长的什么样儿?”   武森从腰间掏出钥匙来,将那把大铜锁打开,然后推开门,侧身扬了扬手:“请进。”   曾银贵看着黑漆漆的门口,迈了迈脚步,总觉得自己这一跨步,就入了虎口。他顿住脚步,扭头对喻广财说:“师傅,还是你先请吧。”   喻广财撇了撇嘴,甩着长长的衣袖,就大步跨了进去。爷爷紧跟其后,在与曾银贵擦肩的时候,爷爷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进了那房间,爷爷当即就感觉鼻息里充满了恶臭。不知这房间已经有多久没有打开过了,那仅有的窗户原本很大,可已被扣得死死的,在两扇窗门上还贴上了一张符纸。   “好臭!是不是有死老鼠?”曾银贵在身后大叫了一句。   爷爷伸手捏住了鼻子,根据他的判断,这种恶臭不是什么尸体腐烂的味道,而是因为房间长期封闭,里面的一股药水的气味氤氲太久而产生的。   喻广财进门后,停在了前方半米的位置,爷爷上前一步,只见在喻广财的前方有一间大床,被一张厚厚的幔子遮住,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武森就站在旁边,说:“这里面就是你们说的鬼。”   说着,武森伸手掀开了床前的幔子。   几人一探头,都被惊住了,里面正有一个老妇人身着锦绣旗袍,动也不动地躺着。她的双手交叠在腹间,头发有些凌乱,一张脸白白的,还涂着淡淡的胭脂,看上去有些诡异。   正在大家愣神观察的时候,曾银贵踮着脚,缓缓地伸出手,朝着老妇人的鼻息探过去。当他的手指快送到老妇人的鼻前的时候,他突然缩了回来,一脸的惊慌。   “怎么样?还有气儿?”爷爷低声问道。   曾银贵摇了摇头:“我不敢摸。”   “害怕就到一边去。”说着,李伟上前,伸出手指探过去。   不料,在他的手指凑到老妇人的鼻息前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说:“死人。”   武森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娘亲。”   身旁的几人都点了点头,只有喻广财扭头问道:“她是你娘亲?不会吧,我记得以前我见过你娘亲,她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呵,你说的那个是我的大娘,也就是武文全的正房。”武森说道。   “难不成这老武家中还真有小妾?”喻广财很是惊讶,这武文全虽然自己带着一个丧乐队,可家中并不太富裕,要迎娶侧室,这似乎有点儿不太合情理,而且最关键的是,喻广财跟他相识多年,见面次数即便不多,但都算是同行,如果他娶了侧室,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的。   武森叹了口气:“要是小妾倒好呢,虽然坐不正,那至少也是八抬大轿娶回来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喻广财追问。   “这么跟你们说吧。”武森说着,坐到了床沿边上,伸手轻抚着那床上老妇人的面颊,“武文全和他的妻子是在四十多年前结的婚,如果他们是正常的夫妻,至少会有个儿子或者女儿,并且现在应该已经四十出头,可你看看我和武林的年纪就知道了。”   “莫非……你和武林都不是武文全亲生的?”李伟有些惊讶。   “我们是武文全生的没错,可我们不是他妻子所生,这么说你们就明白了。”   几人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妇人就是我和武林的亲娘,她从十三岁进入武家,一直照顾着武文全的饮食起居,后来,武文全娶了妻子,她仍然留在了武家。武文全的妻子看着她碍眼,想把她给嫁出去,可最终在她以死相逼之下,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不想嫁人,守着这个她最爱的男人,也就是武文全,即使不能嫁给他,这也没什么关系。”   爷爷听着,有些入了神,也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这桌子边共有八张木凳,上面有七张都布满了灰尘,想必这第八张是每天有人进来看这位老妇人时坐的。   ※※※   在武森陷入回忆之时,爷爷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个疑问。昨天来到这武家的时候,李伟误入这西厢,在发现这个房间有些古怪之后,他凑上前去。根据他的说法,当时他看见房间里的老妇人是站在窗口的,可这老妇人明明就是个死人。而最大的一个疑问就是,这房间里的老妇人看上去已经死去起码有三个月之久,她身上的皮肉为什么还好好的呢?   这样想着,爷爷回过神来,继续听武森讲下去。   “武文全干的这行经常会东奔西走,家里除了两个打杂的用人,就是武文全的妻子和我的娘亲。因为娘亲一直都不肯外嫁,武文全的妻子就对她心怀芥蒂,总是看着她不顺眼,但因为碍着武文全的面子,不好赶她出门。”武森说着,眼眶有些湿润了,“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三年,武文全觉得有些不对劲,每次他外出回来都跟妻子同房,可这妻子却一直没有身孕,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找来了一个朋友,是一个大夫。他替武文全的妻子诊断之后,告诉他,他的妻子身子有病,不能怀孕。武文全听了,非常惊讶,按着这大夫的吩咐,找了很多珍贵的药材回来熬成药给妻子吃。武文全是个孝顺的儿子,他爱不爱他的妻子这个我不敢确定,可是我知道,如果他的妻子不能给他生孩子,他一定会再娶或者休妻。”   “老武很孝顺,这个我们一帮老跑江湖的都知道。”喻广财说,“我记得,他的母亲生病了,他听信了一个偏方,在自己身上割了很大一块肉下来,准备熬成药给他母亲治病,可不料在他药熬好之后,他的母亲就落了气。”   武森点点头:“所以在这方面我很佩服他。本来当时在诊断出这病之后,武文全一直瞒着他的妻子,可纸包不住火,很快,他的妻子就从他的言行中看出了蹊跷。她找到那个大夫,求了对方很久,才从大夫口中套出了话。回到家之后,她二话没说就跟武全文摊了牌,说她已经得知自己不能生育了,不过她有办法给武家延续香火。武文全一听,知道是自己的大夫朋友说漏了嘴,也没有去追究,直接问她到底有什么办法。谁知,她告诉武文全,可以从女佣身上借种,这个女佣就是我的娘亲。”   “啊?借种?”曾银贵非常震惊,“你父亲答应了吗?”   “你这不是废话嘛,没答应,他和武林怎么来的啊?”爷爷低声反问道。   曾银贵连连点头:“也对哈。”   “我的娘亲名叫白晓兰,自幼就父母双亡,十三岁就来了武家,大家都说她是武家的童养媳,可最终却没能嫁给他。武文全听了妻子的提议,想了一晚上,最终答应了下来。那天,他的妻子找到我的娘亲,将这件事告诉了她,说是征求她的意见,可根本没有什么条件可讲,娘亲只得答应下来。”武森长叹了口气,接着说,“据我的娘亲说,这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和武文全朝夕相处,行夫妻之礼,每日相敬如宾,齐眉举案。一个月之后,娘亲从大夫的口中得知自己怀孕了,从那之后,武文全就搬出了她的房间,住回了自己的卧房。当时的娘亲恨透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巴不得出点儿什么意外,将他杀掉,这个孩子,也就是我。”   说着,这武森笑了起来,他继续说:“虽然她心里有过这么一瞬间的想法,可我不怪她。大半年之后,我出生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知,在那大半年里,娘亲半步都没有跨出过武家大门,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以为娘亲像武文全妻子所说的那样,回老家去了。自打我出生之后,我就被武文全两夫妻养着,只有需要吃奶的时候,才被送到娘亲身边去。在我有了些记忆之后,武林也出生了,我们都管武文全叫爹,管他的妻子叫娘。而我们的亲娘每天就那么不辞辛苦地照顾着我们,从来不求半点儿名分。”   “所以呢?你们就这样报复你的父亲?”喻广财质问道。   “不,我们没有报复,我们只是想还我娘亲一个公道!”武森几乎要咆哮起来。   喻广财见他有些激动,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等着他缓缓道出真相。   武森深吸了口气,稳定了情绪,才说:“我和武林就这样一天天长大,在我们的世界里,爹和娘就是武文全两夫妇,可直到那一天,白晓兰在外边的长廊里昏倒。武文全叫来大夫,从大夫的口中得知,她已经身患不治之症。当时就在这个房间里,我被武文全叫了出去。可等我刚走到房门口,关上房门不久,我就听那大夫问他,说武森和武林两兄弟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吧?那时我就起了疑心,我知道这武文全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就凑上前去偷听。就是那一天,我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嗯,那后来呢?”爷爷催问。   “后来……我将这事告诉了武林,并且在我的跪求之下,白晓兰告诉了我们这个真相,呵呵,或许没有人知道,当时我是多么地痛恨武文全夫妇。”武森站起身来,“我和武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娘等死,那段时间,每天我都和武林换着去照顾她。直到有一天,武林告诉我,他得到了一本奇书,那本书上写着怎么解生死,怎么看穴位等等。他把那本书给了我,可我却怎么都看不懂。”   “难道他是得到了天书?”喻广财问道。   “什么是天书?”曾银贵问,“我怎么就觉得听起来有点儿耳熟呢,解生死?”   喻广财说:“天书就是天人赐予凡间的奇书,只有极具慧根的人才能读懂,至于它的名字倒是有很多种,种类应该也有很多种,比如《鲁班书》、《上下策》。”   武森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看里面全是些稀奇古怪的字码,可武林说他能读懂一些,其中有一章讲的就是,在人死之前,用沾着尸油的针插在脑门上。银针一次浸泡两根,倘若一根插在临死之前的人的脑门上,一根插在木头上,那这人的魂魄就会被移送到木头之上。如果两根分别都被插在两个人的脑门上,那这两人的魂魄将会左右移动,从而不生不死。但只要一根被拔掉,那两人就都会死掉。听了武林的这个讲述,我非常激动,心想我们的亲生爹娘生不能在一起,要是死的时候能在一起就好了。于是,我们就把一根银针扎进了娘亲的脑门,而另一根银针被我们扎进了武文全的脑门上。不过你们别想歪了,虽然在得知真相之后,我非常讨厌武文全,经常跟他吵架,甚至有时候还会出手,可我并没有恶毒到这样整死他。当时他已经身患重病,并且时日不多了。”   “武林有没有说起,那本奇书他是从哪儿得来的?”李伟问。   武森点点头:“他说,是从武文全的衣柜里翻出来的。”   “真是没想到啊,老武家中居然会有天书?”喻广财说,“这书有人花了一辈子苦苦寻找,没想到他家里就有,还一直不学。”   几人沉默了一阵,武森继续说:“武林看好了一个日子,也就是今天晚上,如果在这个时候落气,有多种好处,一是可以旺侧室后人,二是如果两夫妻在那时候下葬,死后将会成为同心鬼,一起走向来生。”   武森说完,喻广财说:“根据我的观察,那种针上的尸油可不是一般的尸油,武林从哪儿找来的?”   “这个他倒是没说,所以我也不知道。”武森说。   “那当时武林是怎么被这一动不动的尸体……哦,也就是你的娘亲给弄伤的呢?”李伟问到。   “根据武林的回忆,当时他端着饭菜进来,想像以前一样喂她吃饭,可等他刚一扶起娘亲,她居然动了,还狠狠地抓了武林一下,可就那么一下,就导致武林后来变成了那么一个怪物!”   这时候,喻广财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走上前去,拔下了那根银针,上面的尸油已经变成了黑色,而那老妇人的头皮也变成了黑色。   喻广财点点头,说:“这银针上的尸油已经开始变质,当时武文全头上的银针被拔下来之后,武文全和你娘亲都断了气,可她头上的银针没有人来拔,这就导致这针上的尸油开始变质,最终影响了尸体,产生了尸变。第一个尸变的活动不如第二个,所以她也就只能微微动动,而武林是第二个,他就完全成了一具活跳尸。”   原来是这样,这一刻,爷爷的心里开朗了许多。   那天中午,喻广财跟着武森,去看了事先就准备好的墓穴,果真是个双栖位。离开的时候,爷爷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他们能在地下相守吧。   走出武家之后,曾银贵补上来一个问题:“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搞懂,那插在两人头上的银针上面的尸油哪儿来的?”   李伟听了,笑了笑,对爷爷说:“峻之,你来告诉他。”   爷爷回过头去,拍着曾银贵的肩膀:“你忘了,之前黄妈告诉过我们,在她之前武家有个女佣?”   曾银贵点点头。   “后来她去哪儿了?”爷爷试探着问。   “后来,她回老家去了!”曾银贵斩钉截铁地回答。   爷爷笑了笑,说:“是吗?你有看到吗?黄妈有看到吗?”   “啊?你是说,那尸油就是从……”   说着,只见几人都已经走到了远处,他连忙拔腿跟了上去:“喂喂,等等我啊!” 第五章 无法入眠   回到喻广财的宅院,已经是深夜,几人放下行李之后,在堂屋里坐了下来,似乎都没有睡意。   “这武家的事,现在想想还真是蹊跷,好像做了一场梦。”李伟端着水杯说道。   爷爷点了点头,说:“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那种奇书吗?这武林从父亲手中得到那本奇书,从中学了那么多古怪的法术,想还自己母亲一个幸福,这事到底是不是他母亲想要的还是个问题。”   李伟笑了笑说:“我看这个问题倒是只有她本人才知道。我在想啊,当时我第一次走到那西厢屋子前的时候,凑上眼睛去看,他母亲明明就是站在窗口前的,可后来武森又说武林进去的时候她是躺在床上的。”   “莫非,他母亲根本就没有死?”曾银贵说道。   几人沉默了一阵,听见李伟叹了口气说:“这还真不好说,不过这些事情本身就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说着,爷爷注意到喻广财一直没有说话。他回来之后,放下行李就朝着门外的院子走去。当爷爷伸着脑袋往门外看的时候,才发现他拿着一封信从外面走了进来。   喻广财看得非常入神,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了,师傅?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爷爷低声问道。   喻广财没有回应,而是闷头快速地将手里的那封信给看完了,末了,他长叹了一声:“又出事了,非同小可啊。”说完,他将那封信丢在了圆桌上。   爷爷手快,将那封信抢了过来。爷爷早年的时候上过私塾,虽然书本上的文字认不全,可还能勉强读下来。   “师傅,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已经是半月之后了,那天我们三人和你们分别,本来是要跟着罗琪去她亲七(戚,错别字)家,却路遇暴雨……”爷爷念了两句,回过神来,“这是林子写的?”   曾银贵问:“你就这么肯定不是张七写的?”   “张七,他连自己的全名都不会写,就只会两个字——张和七。”   两人笑了笑,李伟催促说:“快看看,写了什么?”   爷爷收回目光,继续念那封信上的字:“却路遇暴雨,大半夜的被困在了山中。我们在山里迷了路,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破房子避雨。我们走进那间破房子的时候,在里面遇到了两个人,一个像读书人,还戴着眼镜,看上去非常瘦弱。另外一个跟他相比就要强壮许多,多半是一个警察,这从他身上穿的衣服和腰间别着的枪就可以看出来。见了我们走进那间破屋子,这个警察马上就从地上站起身来,飞快地拔出了腰间的配枪,稳稳地对着我们。当时我就劝罗琪和张七不要进去了,我们另外找地方避雨,可当我们出去又转了好几圈之后,才发现这座山很深。我很纳闷,这他妈是怎么走的,居然从一个大城市的边缘走到了深山里面。当然再多抱怨也是没有用的,我最终还是听了张七的意见,跟着两人进了那间破屋子。罗琪跟那警察解释了半天,我们才在那破屋子的另一边借了一块能够避雨的地儿,坐了下来。那天晚上的雨越下越大,看样子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们从包里拿出了一些事先准备好的干粮,草草吃了起来。对面的两人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我们开始吃干粮了,他们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那个戴眼镜的说:‘查尔斯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那个警察听到这话有些不悦,说:‘这狗日的洋人,老子还以为送他们出城是什么轻松的事儿,谁他娘的知道这洋人就爱看稀奇,现在好了,看个稀奇看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还能回得去吗?’那个戴眼镜的叹了口气,安慰他:‘行了行了,不就是在山里过一夜嘛,你一个大老爷们不会那么娇气吧?’‘娇气?你他娘的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知道跟那洋人说什么鸟语,我可告诉你,最好别在他面前说老子的坏话,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那警察咬着牙,样子非常凶狠。他俩的话倒是把张七给逗乐了,他在一旁嘻嘻地笑,说:‘不是吧,这地方也能碰到洋人啊,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洋人长什么样,听说他们身上的毛跟我们家的大黄差不多。’说着,张七就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引来了对面那个凶狠的警察,他走过来问:‘你们家的大黄,是条狗吧?’张七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想到那个警察竟然大笑起来,张七的话像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去。警察说:‘你小子想法还有点儿特别,我怎么就没发现呢?哈哈!’”   “你们看看,这个张七走到哪儿都跟人说得上话。”曾银贵笑着说。   “呵呵,在这方面,你比他差不了多少。”李伟调侃了他一句。   曾银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催着爷爷:“后来呢?”   爷爷继续念信上的字:“警察这么一说,把我们三人都给逗笑了,张七就跟他说开来。原来,这两人都是陪着一个叫做查尔斯的洋人出城去接他妻子的,结果在接到妻子之后,他的妻子非常兴奋,非要查尔斯陪着她四处逛逛,本来是到山上来看风景,看着看着就进了山,在这山上发现了那破屋。这两人是没有心情陪着这夫妇俩四处闲逛的,就约定在这破屋里等他们。与这两夫妇分别不久,就下起了大雨,直到我们进来,他们都还没有回来。听完了他们进山的经过,张七也开始跟两人说起来,把我们的遭遇讲得十分悲惨,硬是把那两人逗得笑个没完。从两人的谈话间,不难作出判断,他们中一个是警局的警察,负责保护查尔斯,一个是查尔斯的翻译,每天都跟着他,警察一直称他为洋人的狗。就在两人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洋人撞进门来,见了我们三个先是一愣,然后非常着急地对着翻译和警察说了一阵鸟语。那警察听得是一头雾水,翻译倒是连连点头。不过从他着急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出了什么事。等他说完,警察先低声问:‘这洋狗说的什么?’翻译也皱起了眉头,说:‘查尔斯说,刚才他陪着他妻子去山上看风景,结果碰到了大雨,两人慌不择路地一阵乱跑,结果莫名其妙地跑进了一座坟地,当他反应过来跑错了路,想拉着他的妻子跑出来,结果他的妻子死活都不肯走,非说自己的面前到处都是岔路,还有什么悬崖,不能乱走,一走错就会粉身碎骨,查尔斯听得莫名其妙,非常着急地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可他的妻子怎么也不动,就站在原地,眼神空空的,停顿了很久,竟然对他说了一句中国话,至于说的是什么,他听不懂。’几人听了,都从地上站起了身。我听出了这事有点儿不太对劲儿,知道这洋人是撞了邪,本想这事并不干我们的事,谁知那张七连忙指着我对那翻译说:‘这肯定是惹了脏东西,我们这儿正好有个捉鬼的高手!’张七的话,提醒了两人,警察和翻译二话没说就带着我朝着那坟头走去,哦,说带或许不对,应该是押,因为那个警察的手就紧紧地握着腰间的枪,我真怕他会随时拔出来。”   ※※※   “看完了就早些休息吧,稍微打个盹,我们就出发。”喻广财在身后冷冷地说道。   三人点了点头,李伟说:“得了,你现在就别念了,你赶紧看完,看完了之后跟我们讲,没想到这林子也会这么啰唆。”   爷爷点点头,就埋头看了起来。   李伟和曾银贵看着爷爷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也被弄得半点儿睡意都没有。过了差不多十分钟,爷爷放下了手中的信纸,拧着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看来这事儿真的不简单。”   “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曾银贵双手拽着爷爷的手臂,好像是沿街要饭的乞丐,渴望着爷爷的施舍。   爷爷打了个哈欠,说:“看来今晚是没得睡了。”   说完,爷爷就跟两人讲起那天林子、张七和罗琪在重庆城郊遇到的怪事。   那天晚上,那个叫查尔斯的洋人进了那个屋子之后,警察和翻译听闻林子是个捉鬼高手就将他押着出了那破屋子的门。直到那一刻,张七才看出来,这个警察虽然表面上跟他吹牛吹得火热,对那个洋人也表现出无比蔑视,可真正在洋人遇到什么问题的时候,他还是会站在那洋人的一边。   几人在洋人的带领之下,朝着那个坟地走去。那天的雨下得非常大,吧嗒吧嗒打在几人的脸上,生生作疼。可这个时候的几人,却完全没有在意这脸上的感觉,如果弄不清楚这个事情的真相,他们都会有麻烦。   远远地,林子就看见了那个洋人的妻子。隔着那密密麻麻的雨点,借着那深山里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见在离大家十几米开外的那个小山丘之上,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在原地打转。慢慢走近,他觉得那场景非常瘆人,那个洋妞一直用手指捋着自己的头发,那头发和查尔斯的一样,都是金黄色的,她那白色的皮肤正好映衬着白色的裙子,在黑漆漆的山夜里,格外显眼。   “喂喂,是不是那个?”那个警察问了一句,躲到了那个翻译的身后。   “不是她还会是谁呀?”翻译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有些颤抖。   两人胆怯的样子激怒了查尔斯,他扭转头来对着两人一阵咆哮,估计是在训斥两人。两人都没有吭声,跟着他说话的节奏不停地点着头。查尔斯说完,自己转身朝着那片坟地走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警察问那翻译:“这又是什么鸟语?”   翻译说:“他是在骂我们俩没种,不配为他们水师工作,还说等他回去之后,会把这事儿禀告给巴尔克上尉。”   “什么?这死犊子,要是那样咱俩可就玩完了!”警察在身后咒骂道。   这时,几人已经不知不觉跟着查尔斯走到了那坟地边上。   隔着雨点,林子看清了那个洋妞的样子。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长发像是波浪一样流散在腰间,金黄色的头发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看上去十分贵气。虽然那身边的雨声很大,可是林子还是听到了那个女人在呢喃着什么。   查尔斯转过头来,跟林子说了一大堆洋文,可林子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林子看了翻译一眼:“他在说什么?”   翻译站在查尔斯的身后,并没有听清他的话,上前来询问了一句,却不料,这原本就着急得要死的查尔斯,被他给激怒了,狠狠的一巴掌就扇到了翻译的脸上,接着才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翻译听了,转头对林子说:“查尔斯说,让你快点儿过去把他的妻子救出来,不然就让你们不能活着走出重庆!”   听到这话,林子非常地窝火,他就想不通,这中国人的土地怎么就轮到这洋人来指手画脚了。可想着身后的张七和罗琪,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走到了那洋妞的面前。   林子低着头盯了那洋妞半天,看着她愣愣的眼神,林子一把就抓起她的手,要朝那坟地外面走。谁知那洋妞狠狠一下甩开了林子的手,她说:“小心,前面是悬崖!”   林子听了,一头的雾水,前面明明就是一个小斜坡和四散的坟包,哪里来的悬崖。可是,转念一想,林子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他扭头问查尔斯:“你媳妇儿会说中国话?”   查尔斯听不太懂,露出一脸的疑惑。翻译见状,连忙上前去翻译了一遍,查尔斯听后,摇了摇头并跟翻译说明了情况。   “这是他妻子第一次来中国,并且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学过中国话。”翻译说。   “那……”林子有些慌了神。   难道是鬼打墙?林子很快在心里做了这个假设。他又迈步过去,又试图拽着那洋妞往外走,结果那洋妞再次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说:“你是要害死老娘吧?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谁,张家村上上下下谁敢惹我?”   “张家村?”翻译听了,沉思起来。   “怎么了,你知道这张家村?”张七问道。   翻译点点头,说:“前段时间有个考古队的来这里,里面有几个洋人,也是我来做的翻译,他们来这里就是来考察张家村。”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怪就怪在,在宋朝的时候,这个地方发生过一件怪事,张家村整个村子在一夜之间全不见了,房子什么的全都空了,之后这个地方就很少有人来过。不过这两年因为风景比较漂亮,也有少量的游客上山来。上次的考古队上来,就是从这地底下挖了不少的尸骨出来,可能就是被埋在了这里。我是上来过两次,不过我每次来都是坐车到山脚的,所以一旦偏离了公路,我也找不着北了。”   翻译的话让几人都瞪大了眼睛,查尔斯非常着急,给林子使了使眼色,让他快点儿解决。   林子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发现在那坟堆的正前方,斜斜摆着一个坟包,那坟的位置本来是要对准前方的山位,形成金象坐镇的形态,可不料埋歪了几分,埋到了一个邪位上。   看来就是这个坟头在作怪。   林子摸了摸身上的布袋,从里面摸出两根木筷子来,递给坟堆外的张七:“快去,把这两根木筷子交叉摆放在前面的坟头,摆正了啊,越正越好!”   张七接过那两根木筷,有些沉沉的,是用阴沉木做的。按照林子的吩咐,他上前把两根筷子摆好,就听见那洋妞发出了喊叫声,像是非常痛苦的样子。   林子再次上前,拽住洋妞儿的手,使劲往外面拽。洋妞儿在林子的手中挣扎出来,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查尔斯见状,想上前来救她,可林子伸出手来,将他阻挡在了外面。林子继续拉着她,见她还是不愿走,就向前跨了两步,嘟着嘴巴,狠狠地朝着洋妞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终于,那洋妞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洋妞坐在坟地上,缓缓抬起了头来,看了看林子,又看了看查尔斯,失声大哭起来。   查尔斯连忙上前抱住她,安慰了半天。等到他的妻子缓过神来,查尔斯这才扭转头来,对几人说了一长串的话。翻译上前来解释:“查尔斯中尉说,邀请你们到水师营去做客,他会好好款待几位。”   林子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他:“不好意思,我们赶着去亲戚家,天一亮就找路出去。”   翻译笑了笑,说:“这洋人的邀请,你最好还是答应,不然大家可都不好过。”   那警察见状也迈上步子,说:“去吧,你们救了这洋人的老婆,他会好好招待你的,这样,我们也好交差。”说着,警察又摸着自己的枪。   无奈之下,林子只好答应了。   爷爷讲完,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几人草草睡下,睡了可能不足一个时辰,就被喻广财叫醒了。   “走了,该出发了。”喻广财说。   “为什么呀?他们不是在洋人的水师营里被洋人们供着的吗?”爷爷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你昨天看那信了吗?”   爷爷点点头:“看了啊。”   喻广财一边换鞋,一边说:“那你肯定没有看完。”   爷爷听了连忙上前又将那信纸拿过来,翻了两遍,他才发现原来在最后一张纸背面,还有满满当当的字。他甩了甩头,用最快的速度将那页字看完,这时,他的眉头深深地皱起。   “赶快,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说着,爷爷就开始飞快地收拾起行头来。   ※※※   曾银贵和李伟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爷爷拉下了床,看着两人如此着急,他们一边不解地问着原因,一边飞快地收拾包裹。   一直等到几人出门上了路,曾银贵终于清醒了过来,他问:“峻之,林子他们不是好好的吗,我们干吗要过去呀,还把家伙带得这么齐全。”   “出了个怪事儿,我们再不去,林子他们可就有生命危险了。”爷爷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伟反问了一句:“生命危险?遇到什么生命危险还有空写信啊?”   “对,还那么多的废话!”曾银贵开始添油加醋。   “是这样的,昨天我看林子寄过来的信,看落了一段,在最后一张信纸的背面,还有满满当当的一页字,而那上面的内容才是真正的关键。”爷爷说。   “哦?说的什么?”李伟问。   “之前给你们念的信上不是说,他们无法拒绝洋人的邀请,去了那个洋人的水师兵营吗?就是去了那水师兵营之后,发生了一件怪事。”爷爷故作神秘。   曾银贵有些不耐烦了:“你倒是有完没完,快说吧,我都快急死了。”   爷爷看了他一眼,就直接进入了主题,开始跟他们讲述那最后一页纸上的内容。   第二天天亮之后,林子、张七、罗琪三人跟着那翻译在山上转了好一阵才找到了出山的路。来到那水师兵营前,三人都张大了嘴巴,非常吃惊。那一排建筑和咱们中国的明显不同,圆圆的屋顶,几根大柱支撑起白色的砖楼,看上去非常精致。   在那大房子的门口,有两个士兵站得笔直。他们跟着几人进了那洋楼,查尔斯带着妻子去拜访了那个名叫巴尔克的上尉。谁知两人进门没过一阵,就出门将林子叫进了巴尔克的办公室。那办公室特别大,跟喻广财家的院子差不多。整个办公室里,就只有查尔斯和巴尔克上尉两人。林子一进门,巴尔克上尉就开始跟林子聊了起来,他来中国应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蹩脚的中国话林子勉强能够听懂。   巴尔克上尉跟林子寒暄了一阵,说:“我个人非常感谢你在山上救了查尔斯中尉的妻子,他跟我讲述了昨天晚上你们的经历,我对你非常地崇拜。”   不知道怎么的,林子看到面前的这两个洋人就觉得浑身不太自在。他冷冷地说了一句:“鬼打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懂点儿中国传统文化的人都应该知道怎么破解,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我很欣赏你的这句话,虽然你只是中国的一个普通老百姓,可你却有军人的气魄,你够傲慢,也够直爽。”巴尔克上尉满脸堆笑。   “不好意思,我最讨厌那种拐弯抹角的人。”林子说。   巴尔克上尉从那个亮眼的皮椅上站起身来,说:“那好,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想请林先生在我们水师兵营住下来,为我们做点儿事。”   林子一听,既觉得很惊讶,又觉得很可笑:“对不起,我林子虽然这辈子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可只有一个原则,只帮中国人做事。”   “此言差矣啊此言差矣,你帮助我们,就是在帮助你们中国人自己,我们可以把中国变成一个工业之国,强大之国。你们中国人痛恨我们当初的联军,可你们应该好好想想,是什么让我们能够顺顺利利地进入中国,甚至深入到中国腹地,除了我们的船坚炮利,更重要的还是你们统治者的腐败!”巴尔克上尉的话虽然并没错,可这样的话从一个侵略者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儿让人心生恨意。   林子听了,没有再跟他狡辩,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巴尔克上尉又坐了回去,他说:“既然这样,我只能这么说,你不愿意替我们做事没关系,可现在我面临了一个大难题,这个难题可能会要我的命,我知道你肯定能帮我解决。”   林子还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巴尔克哼唧了一声,来了火气:“哼,如果你还不肯答应,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和你的朋友都别想走出这个水师兵营。”   他的这话,让林子不免担心起来,想了很久,他问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事?”   巴尔克使了个眼色,让查尔斯先退出办公室去。等到查尔斯走后,巴尔克走到林子的面前,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然后脱去身上的军装。当他整个裸体展现在林子面前的时候,林子一下子被吓得脸色铁青。   林子跟着丧乐队东奔西走了这么多年,也是喻广财几个徒弟中最好学的,可他从未见过那样一副骇人的场景。那个领兵的巴尔克上尉的身上,从胸膛以下,全部长满了绿色的毛。那种毛就好像绒绒的草,布满了他的整个身子,甚至已经朝着他的手臂和大腿上蔓延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林子被他的样子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巴尔克将衣服穿上,一边扣着纽扣,一边说:“我已经问过很多医生了,我们的西医和你们的中医,他们都看不明白。”   “莫非,你是沾了什么污秽?”林子问。   巴尔克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派人去找过不少的法师,他们都说这东西没见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那你要我怎么做?”林子问。   “还能怎么做?帮我治好它!”巴尔克坐回了椅子上,他深吸了口气,语气像是在哀求,“我每天真的痛苦极了,如果再不治好它,我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   “你得先告诉我,你身上的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林子问。   巴尔克听到这个问题,欲言又止,最后说:“也就是说你也没有办法了?那好,你们三人都别走了,等我死了,你们正好陪葬。”   那天晚上,林子等人就被扣留在了水师兵营里,虽然有吃有喝,可这种感觉却像是在坐牢。林子仔细地回想过那个巴尔克上尉身上的绿毛,怎么也得不出个结论。时间一天天过去,那巴尔克好像真的是下定了决心,如果治不好他身上的病,就不会放三人走。而且林子也亲耳听到巴尔克对部下命令,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什么意外,会把他们三人拖去陪葬。眼看着,这巴尔克身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如果再治不好他,那三人都会丧命。无奈之下,林子给喻广财写了这封求救信,他把前因后果都仔仔细细地回忆了进去,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   李伟和曾银贵两人听完,都欷歔不已。   李伟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曾银贵更是不能理解,就问喻广财:“师傅,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喻广财摇摇头,说:“这事儿很奇怪,在我看来,肯定是这个洋人做了什么怪事,惹到脏东西了,不过我倒是还没有听说过什么脏东西是会让人身上长毛的。”   “行了,我们快走吧,尽量快点儿赶到,要是那巴什么克的上尉在我们没到之前就命丧黄泉了,那才真是麻烦。”爷爷说道。   喻广财很同意爷爷的看法,加快了行路的脚步。   ※※※   洋人的水师兵营坐落在主城的南部,整个一排街都被彻底西化,房屋建筑结构上完全没有半点儿中国的味道,到了这里,会有一种生在异国他乡的错觉。这种错觉之后,你就会有一种不安,这种不安是每个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都会有的。   经过一路打听,喻广财终于带着几人找到了那个法国水师兵营。隔得老远,就见张七站在那栋白色的洋楼上,朝着几人招着手。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黄昏时分,斜阳从街的另一边照过来,将整条街都铺染成一片金黄。   喻广财跟哨兵说明身份,跟着其中一个人进了水师兵营。那欧式古风的外墙之内,还耸立着一道极具中国古味的大门,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大法国水师兵营。那大门上缠绕着翠绿的爬山虎,在落日的余晖之中,显得很有格调。   还未完全跨入大门之内,张七和林子就从里面出来,从两人的表情来看,已经等喻广财等得火烧眉毛了。   “师傅,你总算是来了!”林子说道。   喻广财勉强一笑,然后跟着林子一边朝着里面走,一边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比我之前在信里描述的要复杂许多,我们剩下的日子可是不多了,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方法治好那个水师上尉,那可能我们都会陪他进棺材。”林子深吸了口气,“所以那封信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写的,就怕把你们招来,连累了大家。”   李伟伸手止住他的话:“师弟,你这话就不对了,大家同出一门,怎么说也算是兄弟,兄弟有难,我们怎么可以坐视不管呢?”   说着,几人都走到了二楼的房门口。林子伸手推开门,只见罗琪待在里面,见了喻广财等人,她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上前迎接。   “少献殷勤!这事儿可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去看什么亲戚,大伙儿也不会被莫名其妙地关在这什么水师兵营里!”曾银贵见了罗琪,说话可就没有个好气儿。   平日里跟曾银贵一斗嘴就会热情顿生的罗琪,这次被他这么一说,倒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她支吾了两声,没有说话。   “行了,你就别怪她了,她之前又怎么会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爷爷上前帮着罗琪解围。   喻广财在那房间的桌边坐下来,说:“林子,你跟我们说说从那封信寄出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嗯。”林子也跟着坐下来,“那天,我托那翻译把这封信带出去之后就回到了房间里。当时也是下午,等着这里的下人送来了吃的,我们就一直待在房间里。当时我就感到很奇怪,心想今天是怎么了,这个上尉巴尔克怎么不来找我呢?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天色尽黑,我们坐着也是无聊,就把罗琪送回房间里去歇息,可就在我回来的途中,在二楼的那个木质的地板走廊上,我发现了怪异。”   “什么怪异?”李伟问。   林子看了他一眼,说:“我闻到了一股怪味,那味道奇臭无比,根据我的经验,我可以判定,那是尸臭,嗅着那股味道,我甚至能想象到一副皮肉腐烂时的样子。当时我觉得有些害怕,你说这么大一个水师兵营,说不定里面就关着什么无辜百姓,他们在这里莫名其妙地被处死了,然后尸体没有处理,而被藏在了这兵营的某个地方。就在我循着那股臭味慢慢朝着那走廊的另一边移动的时候,我可以肯定那臭味就是从走廊最里边的那个房间散发出来的,而那个房间,正是领兵上尉巴尔克的房间!”   “什么?他死了?”曾银贵有些诧异。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心想,难怪这洋鬼子这天没有来单独找我,是死了?可要是他死了的话,那不是我们几个也活不长了?我内心开始矛盾起来。可想着想着,我又觉得不对,你想想啊,在那前一天我才看到他的,就算昨天从我离开他房间的那一刻,他就撒手西去,那也不至于这么一天的时间就发出这样严重的尸臭啊?揣着这个疑问,我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迈过去。那天晚上,整个水师兵营都特别地安静,当我走到那个房间门口的时候,那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查尔斯从里面走出来,他在鼻前挥了挥手,这才注意到我,急忙将那房门关上了。”   “不会是他杀了上尉,自己夺权吧?”曾银贵揣测着。   林子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就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就闻到了更加浓烈的那股尸臭味。查尔斯厉声斥问了我一句,我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就指了指巴尔克的房间。查尔斯用蹩脚的汉语说:‘没你事,黑去吧。’他在叫我回去,我想了想,就扭头回了房间。那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   “咦?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张七问道。   罗琪走上前来,说:“要是让你知道了,还不被你绕来绕去问个半死,你那好奇心很有害死人的可能性。”   林子点点头,微微一笑:“而且当时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我就没有多言。直到第二天,我实在想不通就去找巴尔克,一来是想确定一下他是否还活着,二来也想看看他的病情。可当我走进巴尔克的房间的时候,竟然发现他和往日一样,没有任何区别,照旧生龙活虎的,只是他身上的绿毛已经扩散到了手背上。”   ※※※   爷爷听了林子的话,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上,他上前问:“这么奇怪?莫非你闻到的那阵尸臭不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个问题像个虫子在我的心里面爬着,终于我忍不住对巴尔克讲出了昨天晚上的始末,他听了之后,也蹙起了眉头。沉思了一阵,他跟我讲出了这个事情的起因。”林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原来,那天晚上巴尔克睡得特别早,因为第二天一早要出席一个活动。那晚,他躺在床上,刚刚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汪洋大海,他就站在甲板上飘啊飘,可飘着飘着,他就觉得不对,他闻到了一股臭味,那股臭味很浓,连腥咸的海风都没有将它吹去半点儿。巴尔克急了,开始命人四处查看,结果所有人找遍了那艘船的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那尸臭的来源,你们猜,那尸臭的来源在哪儿?”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子,期待着他口中的真相。   “那尸臭的来源就在船头的下面,也就是那船的底部,有一具尸体被那铁钩钩住了脑袋!”   林子的话让所有人都惊骇不已,过了许久,爷爷问道:“不过这不就是巴尔克的一场梦嘛,他醒来之后呢?不会他那梦境里的尸臭延伸到了现实中吧?”   “呵呵,还真被你给说对了,当他醒来之后,的确也闻到了房间里有一股浓浓的尸臭味,他找啊找,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房间里的尸臭来源,就在他自己身上!”林子冷冷地说道。   “在他身上?他……不是一个活人吗?怎么会有尸臭?”李伟瞪大了双眼。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不光这样,从那天之后,一到了晚上,巴尔克身上就会散发出那阵恶臭,好像什么动物的尸体被蛆虫啃咬,在草丛深处散发出来的一样。之前不相信,一天晚上,我就去了巴尔克的卧房,真的闻到了那股奇臭无比的尸臭味,而那味道的的确确就是从巴尔克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林子长叹了一口气,说,“这阵臭味奇怪的是只在夜晚散发出来,巴尔克和我们不一样,如果我闻不惯,我可以躲远一点儿,而那尸臭就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除非他死了,或者没有了嗅觉,不然他怎么也躲不了。这样,他开始失眠,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比如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比如在自己身上涂满香料。可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巴尔克就开始天天盼着天亮,他的生活变得昼夜颠倒,晚上办公,白天睡觉,每天都不会客。”   听了林子的话,喻广财低下头去,沉思了起来。   “妈的,这事儿还真是有点儿怪啊,活人身上散发尸臭,还都是在晚上!”   “还有他身上长出来的绿毛。”   “对了,之前林子你来的信里提到,你问起那巴尔克身上的绿毛是怎么来的时候,他有些欲言又止,也就是说,这中间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这就是治病的关键。”曾银贵的严密逻辑在这时候起了作用。   “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隐情。”林子也很赞同。   正在这时,楼底下发出一阵人声,几人推门到长廊上一看,只见有几人抬着两口棺材走进了那水师兵营中。   “哦,本来洋人的驻军早在多年前就撤出了中国,在重庆,这批法国人算是例外。在以前重庆开埠的时候,第一批进来的就是法国和美国的传教士,到了中国之后,他们大部分修建教堂传教,剩下的做一些生意,在重庆已经扎了根。这法国水师兵营,现在在这边就是负责管理他们的日常活动,不再像以前那样欺压我们,所以也得到认可。昨天有几个法国兵乘坐大船沿着长江回国,没想到在长江下游出事了,这两口棺材就是为他们准备的。”林子解释道。   几人说罢,那个翻译从楼下上来。估计也是听到了几人的谈话,他幽幽叹了一句:“现在西洋人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的可是日本人,东洋鬼子们现在就在北方虎视眈眈了。”   “这些可恶的贼娃子,要是被我看见,我一定会见一个杀一个的!”林子愤然说道。   翻译笑了笑,给几人分配好了房间。李伟和曾银贵一间,爷爷和喻广财一间,都在二楼。   回了房间之后,爷爷和喻广财都难以入眠。   “师傅,依你看,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儿?”爷爷问道。   喻广财说:“这肯定是招了什么污秽,记得很久以前,我听过南洋那边的一件怪事,倒是跟这事儿有点儿相像,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我也不能就此下结论。”   “哦?说来听听。”   清朝中期,有一帮贩卖丝绸的商人坐船下南洋,在海上遇到风浪,大船被迫停在了一个孤岛边。在这个孤岛上这些人遇到了一个老人,这个老人满脸皱纹,蓄着长发,大家都分不清这老人是男是女。老人住在岛上最大的几棵大树中间,房上盖着严密的枝干。几人进了老人的房间,房间里挂着很多骨头,吓住了几人。这帮人中有个女人,心地善良,看着老人的生活非常窘迫,她将大船上的食物分了一些给老人。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可时间一天天过去,根本就没有一艘船经过这座孤岛。而几人带来的食物也一点点减少,他们开始反对给那个老人东西吃,并且开始偷偷地把食物藏在远处的山林里,或者藏在石缝中。直到一天,带来的食物终于吃完了。女人饥饿难忍,她的丈夫将她带到了自己偷藏食物的小山洞中,从里面取出装食物的包裹,可两人打开那个包裹之后,被吓住了,食物全部变成了土灰。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返回老人的草棚之中。谁知刚一进去,就看见几人都在抢夺老人存下来的水果。女人想要阻止,可在这种情况下,女人怎么能争得过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老人的食物被抢光了,还被从那草棚之中赶了出来。女人非常心疼,就跟着老人来到了海边。老人什么也没有说,把自己身上最后一个果子给了女人。女人不忍心要,就分了一半给了老人。那晚,女人在海边睡着了,等她醒来之后,发现老人不见了。她重新回到那个草棚之中,看见几个男人还在睡觉,可奇怪的是,女人竟然在他们的脸上发现了斑痕,女人学过医,认出了那种斑痕。   “那是什么斑?”   “尸斑。”喻广财冷冷地回答。   爷爷张大了嘴巴,又问:“那后来怎么样?”   “后来,这几个男人都死在了岛上,连皮肉都没有留下,只有一堆骨头。而那女人在吃过那半个果子之后,竟然一直都没有饿过。三天之后,来了一艘大船,女人获救了。”   “一个长绿毛,一个长尸斑,难道都是遭的同一种污秽?”爷爷问道。   喻广财想了想,说:“不如我们去找那个上尉瞧瞧?”   爷爷点了点头。   两人刚一推门出来,就看到二楼另一端走廊的尽头,也就是巴尔克的房门口,此刻站了不少的人。两人赶紧上前去,听到那翻译说:“上尉不见了!”   翻译带着人几乎把整个水师兵营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没有发现巴尔克上尉的踪迹。最后,几人围在了今天才抬回来的两口棺材边。翻译看了看喻广财,喻广财朝他点点头,这才命人将其中一口棺材板掀开,里面是空的。   他想都没想,又叫人去掀第二口棺材。见到那幅景象,大家的脸都白了,巴尔克上尉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材里,他双手交叠在腹部,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喻广财俯下身去,听了听,直起身子来说:“放心,他还活着,只是睡着了。”   ※※※   那天晚上,爷爷的脑子里一直萦绕着那个身材高大浑身都长着绿毛的巴尔克。他那身上的毛软软的,像是发霉了一般。而且最关键的是,根据林子的说法,在此之前,他每晚身上都会散发出尸臭,导致他无法入眠。而他为什么会跑进那口棺材里呢?跑进棺材里怎么那尸臭味就没有了呢?   爷爷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一直撑到天色麻麻亮,他才睡了过去。   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爷爷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听到耳边传来有人喘粗气的声音,和着喊叫声,显得非常兴奋。   喻广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他背着双手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师傅,你这么早就醒了?是谁在外面啊?”爷爷问道。   喻广财侧过脸来,笑了笑说:“你过来看看。”   爷爷翻身下床,走到喻广财的边上,顺着喻广财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水师上尉巴尔克此刻正在楼下的院子里,不停地练着拳脚,看样子非常精神。   “看来他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啊。”爷爷笑着说。   喻广财点了点头,说:“这事儿越来越怪了,活生生的人身上发出尸臭,还全身长满了绿毛,不入棺材无法入眠,这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尸怪啊。”   爷爷听了,说:“看来今天,我们真的有必要再去问问那个巴尔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是必须的。”喻广财说着,扭头道,“这样,我们先整理好,等会吃过了早饭就去找他,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说完,两人很快地整理好衣物,正要出门,李伟和曾银贵就敲门进来了。   “不像是好事儿啊。”一进门,李伟就这样感叹了一句。   喻广财笑着反问:“你也看出来了?”   “进了棺材睡了好觉,第二天就精力充沛,这本来就很反常嘛。”曾银贵说着,一脸的自信。   “这还是去看看巴尔克的情况才能知道,走吧。”   听了喻广财的话,几人都出了房门。   在兵营的底楼,有一个宽阔的大厅,在大厅的右侧就是进早餐的地方。那里摆放着许多铁锅,与中国的本土的铁锅不同,他们的锅盖是用推的,每一口锅里都装着不同的食物,有米粥、牛奶和豆浆,在那几口大锅的最后面,还摆放着两个盘子,里面盛满了油条、面包、馒头和包子。   “自助餐,各位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身后传来翻译的声音,几人回头过去,只见他端着一个餐盘吃得正尽兴。   几人按照他的说法,取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   “今儿个你们是有福了,巴尔克上尉心情特别好。”翻译的嘴里还含着食物,说话有些含糊。   “翻译大哥说得没错,我来这儿这么多天了,今天是最丰盛的。”   张七的声音从身后面传来,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钻进人堆里的,纷纷侧眼望着他,只见他的餐盘里放满了食物,油条三根、包子两个、面包两个,还有一大杯牛奶。   “你们看着我干吗?赶紧吃啊。”张七有些不解。   “我还真没发现,你的饭量比猪还大。”爷爷调侃了他一句。   张七斜着嘴说:“嘁,一看你就是穷惯了,我拿了这么多,又没有说非要吃完,一样吃一口,都尝尝呗。”   他的话音刚落,翻译就接了过去说:“小子,你完了,你知不知道洋人虽然不缺这点儿钱,可他们是最讨厌铺张浪费的,你要是今天早上没有吃完,那中午就没饭吃。”   “啊?”   翻译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只有张七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食物,一脸的尴尬。   吃过了早饭,在翻译的带领下,几人来到了上尉巴尔克的办公室。此时,他正在埋头工作,看样子非常兴奋。   “哦!你们来了,我昨天听说你们来了兵营,对不起,没有去迎接你们。”   对于巴尔克的客套,几人倒是没有特别惊讶,一个人在心情好的时候,对任何人都是热情备至的。   喻广财马上挤出一个笑脸来,躬身说道:“巴尔克上尉,很不好意思,我的三个徒弟在这里麻烦了你这么久,抱歉抱歉。”   “你客气了,我们这里也有很多招待不周的地方,不过等我病好了,我带你们去城里好好玩玩。”巴尔克上尉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嘴角浮现出一个略带邪气的笑容。   “我们言归正传吧,今天我看上尉的气色不错啊。”喻广财说。   巴尔克听了,大笑了两声:“我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夸我这句话了。”   “那巴尔克上尉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睡进棺材里的呢?”   喻广财的问题让巴尔克十分惊讶,他瞪大了眼睛说:“你们,都知道我在棺材里过了一夜?”   “呵呵,是的,看来你的确睡得很香。”   巴尔克坐在那把皮椅上,想了想,说:“昨天,天色刚黑,我回到房间里,把自己裹得死死的,我讨厌那股气味,更讨厌被别人闻到。可就在我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我听到了楼下的一阵骚乱。我推开门一看,竟然是两口棺材。我知道前两天有两个士兵回国,船触礁死在长江边的事情,也没有去多问。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当看到那两口棺材的时候,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心动了,我很想马上冲下楼去,钻进那两口棺材里。不过你们也应该体会得到,那将会有多丢脸。等到他们将那两口棺材放进了地窖里,退出兵营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下了楼。查尔斯本来说要过来给我送文件,好让我晚上批阅的,可我真的等不及了,也就下了楼,拿了地窖的钥匙,钻进了棺材里。”   “想进棺材?”李伟急忙问道,不过话音一落,他就感觉到这样说有些不妥,顺势避开了巴尔克的目光。   “能不能麻烦你把衣服脱一下,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势。”说到最后两字的时候,喻广财故意顿了顿。   “那我先出去吧。”罗琪听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巴尔克看了看几人,然后解开了衣服上的纽扣。他身上的那些毛渐渐显露在几人的面前,可当他把衣裤脱到脚底的时候,大家都被吓住了。   “你不是说他身上的毛是绿色的吗?”喻广财厉声问道。   林子也很是纳闷:“对呀,之前他给我看的时候明明是绿色的,怎么会这样?”   巴尔克听了,连忙低头下去,只见他脚部的毛都变成了红色,那红色就好像海水一般,从他的脚底渐渐席卷上来,似乎要蔓延到他的脖子上才肯罢休。   “哦,上帝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它们不是绿色的吗?”巴尔克也非常不解,“早上我穿衣服的时候它们都还是绿色的!”   喻广财沉思了两秒,他扭头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丧尸的变化过程?”   “绿毛,红毛和五彩的毛,一般绿毛是初级的,以此类推,如果变成五彩的,那是最难对付的。”李伟回答完,一脸惊讶地看着喻广财,“你不会是说上尉身上这……和丧尸是一样的吧?”   ※※※   听了这个疑问,喻广财既没有点头肯定也没有摇头否定,他抿起嘴巴,许久才反问了一句:“你有听说过活生生的丧尸吗?”   李伟摇了摇头,这话茬子倒是被曾银贵接了过去:“莫非,莫非上尉已经死了?”   “你可真有意思,我要是死了,怎么能够跟你对话呢?”巴尔克说道。   曾银贵听了,只好住了嘴。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验一下。”喻广财盘手说道。   “什么办法?”巴尔克追问。   喻广财在布袋里翻了一阵,从里面取出了两根银针来,说:“如果上尉同意的话,那我们可以先试试。”   巴尔克有些茫然地看着喻广财,一边脱身上的衣服,一边问道:“如果我真的和你们说的丧尸一样,那怎么办?”   “呵呵,那可就麻烦了,通常我只能对付绿毛的丧尸。”   说着,喻广财将银针在一个泥土色的瓶子里沾了一沾,然后弯腰对准了巴尔克的脚踝。他说:“来了啊,上尉忍住。”   未等巴尔克反应过来,他将银针稳稳地扎了上去。只听见巴尔克惊叫了一声,然后连忙低头去看。在那两根银针在他的脚踝处扎稳之后,那阵刺痛感便消失了,这时,只见喻广财从布袋里又掏出了一把小刀,朝着巴尔克的脚底伸了过去。   他急忙问:“你要干什么?!”   “上尉请忍耐一下。”说着,喻广财侧着小刀,利索地割了上去。   就在那小刀的刀尖刺进巴尔克的皮肉的时候,从他的脚底溅出一股暗红色的血液来。那股血液从他的脚底喷出,将那个原本奶白色的桌腿染成了暗红色。   “怎么是黑的?”张七惊叹不已。   喻广财从地上收身起来,把小刀在准备好的布条上擦了擦,然后放回了那布袋之中。   “妈的,这个是什么?!”巴尔克上尉对自己身体里喷出的血液很是诧异,大骂了一声之后,他扭转头来问喻广财,“怎么变成了黑色的?”   喻广财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不是黑色的,是暗红色的,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变质了。”   “变质?你是说我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巴尔克难以置信地叫道。   “对的,如果不赶紧治疗,你必死无疑。”喻广财说。   巴尔克有些怒了,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那你还不赶紧救我,我要是死了,你们全部都得陪葬!”   喻广财轻轻地拨开他的手,说:“你冷静一下,目前根据你的这些身体现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不过,如果你愿意把你如何染上这些污秽,在什么地方染上这些污秽都告诉我,可能我们能就其本源,想出解决的对策。”   巴尔克一听到喻广财的这话,就立马噤声,坐在皮椅上思考了一阵。他抬起头来说:“你们先回房间吧,让我想想。”   听了巴尔克的话,喻广财转过身来招呼几个徒弟退出了他的办公室,在回头去关门的时候,他还补充了一句:“对了上尉,我提醒你一句,你身上的病最好快些治疗,根据我的判断,如果再拖下去,应该过不了一个星期,还有,你最好不要再去睡棺材了。”   说完,喻广财就退出了巴尔克的办公室。   来到喻广财和爷爷的房间,林子转身把门关上。他回转头来,问喻广财:“师傅,你这么做会不会加速恶化他身上的病情?”   曾银贵问:“师傅又没把他怎么着,不过就是给他查看了一下病情嘛。”   李伟笑着走上前来,说:“你错了,刚才你看到的巴尔克身体里喷出来的暗红色的血不是他自身就有的,而是师傅拿出来的那两根针造成的。那两根针扎在心脏以下的任何部位,只要过一小会儿,你随便割开一个部位,那血都会喷溅而出,而且都会变成暗色的,时间越久就越暗,暗红色、黑色,到最后甚至会凝固。”   “那不就死了?”曾银贵问。   李伟点点头。   “那这么做有什么用?又不能治他的病。”曾银贵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你就不懂了,刚才我们从巴尔克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你就没有留意巴尔克的表情?”李伟反问道。   林子说:“我估计他是撑不了多久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这样破釜沉舟我们是不可能找到他染病的根源,如果不那样,我们根本就找不到治疗他的方法。”喻广财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别想了,坐下来先等等吧,如果他来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们事情的始末,应该可以找到破解的办法。”   喻广财的话音一落下,大家都没有吱声。过了差不多十分钟,翻译来敲门,说巴尔克上尉有请。   几人对望了一眼,纷纷迫不及待地出了门朝着巴尔克的办公室走去。   ※※※   走进办公室门的时候,巴尔克瞥了几人一眼,就扭转头去。喻广财笑了笑,说:“看来上尉已经考虑清楚了。”   巴尔克点点头,说:“只要喻先生可以救我。”   “至少现在是有点儿希望了,你说说吧。”喻广财伸了伸手,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巴尔克看了看喻广财的身后,说:“你能不能让你的几位高徒先出去一下,这个事情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喻广财听了,扭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几人。在李伟的招呼之下,几人都慢慢退了出去,只有那个好事的张七,还向喻广财伸手,双手死死地拽住喻广财的椅子,不肯离去。爷爷看了看他,一阵猛拽,将他生生拖了出去。   等几人退出了房门,张七没好气地甩开爷爷的手:“你小子能不能什么时候别跟我唱反调啊?”   爷爷笑了笑:“我也只能跟你唱反调,你瞧瞧你这身子骨,生下来就是被我欺负的,哈哈。”   “你那么开心干吗?”张七问。   “你不开心吗?马上就要知道那个洋人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了?”爷爷说。   张七瘪了瘪嘴,有点儿怨恨地说:“要是你让我留在里面,我可以第一时间跟你们透露消息呀,真是个蠢蛋!”   “你问问大伙同不同意?”爷爷朝他动了动眉毛。   张七看向几人,曾银贵第一个上前来:“就属你嘴大,你要是留下了,我也要留下!”   “看见了吧?”爷爷得意地笑着。   “不是,你为什么呀?师傅不还在里面吗?你怎么不留下?”张七不解。   “你……这是一个档次的吗?”曾银贵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爷爷见状,上前来安慰道:“行了行了,老张,要不你跟我们说说那天晚上你们在那个破屋里发生的事情吧。”   一听这话,张七就忘了要进门听巴尔克内幕的事情,手舞足蹈地说唱起来:“话说当日,我与林子、罗琪二人上了那不知道什么名的山,原本以为顺着那条羊肠小道一直走,就能翻过山走进城中心去,可不料走着走着,我们就在山上迷了路。当时,天上下起了大雨,天也渐渐黑了下来。我们三人走啊走……”   “喂喂,你怎么把那个细节给漏掉了?”罗琪插了一句。   “什么细节?什么细节都不重要,马上就要到精彩处了。”张七说。   “就是你一边走,一边埋怨人家林子带错路的细节!”罗琪歪着嘴挑着眉毛说。   林子听了,笑出声来,说:“呵呵,你也没好到哪儿去,还不是一样被他指着后颈窝指责。”   听到此处,张七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说:“我当时不是急了嘛。”   “你就别狡辩了,继续往下说!”曾银贵说。   “话说……”张七想了想,继续说,“话说我们三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间破屋子前,那破屋的确是很破,可能就只有一半的屋顶能够遮雨,而且那屋顶上的瓦很有可能会随时掉落下来……”   从张七开始讲述以来,只要没人去打断他,他连气儿都舍不得歇一口,比早些年老家镇上说书的先生可要强多了。   在场的几人要么经历过这件事情,要么都从林子写来的长篇大论中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等张七再次说起的时候,自然是没了热情。几人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靠在一旁走廊上的栏杆边。   也不知道那张七到底讲了多久,爷爷感觉脚站得都有些软了,他在一旁的楼梯口坐了下来。只听见张七还在添油加醋地说:“只见这时,我脑子灵光一闪,就可以肯定那查尔斯夫人是遇到了什么污秽之物,搞不好还是鬼打墙,我正准备说出口,却被这林子抢了先,林子二话没说,冲进那坟地里……”   “等一下,等一下,你又开始瞎扯了啊。”罗琪实在有些看不惯他的这个习惯,在打断他之后又问了一句,“这中间不是还有一个细节吗,你怎么把自己这么出彩的戏份都掐掉了呢?”   曾银贵只见罗琪的表情有些不怀好意,心里早猜到这其中肯定有张七的什么糗事,于是赶紧催问:“什么,什么,快说来听听?”   张七见状连忙就来了气,他嘟着嘴:“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啊?”   曾银贵笑了笑:“要听,不过要听原版的,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让罗琪说了啊。”   此时,罗琪已经开始清着嗓子,准备一吐为快了。   张七终于举手投降了,一脸的无可奈何:“得了,我说,其实说来也巧,当时我们一进山就迷了路,我还在跟林子开玩笑,说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怎么转来转去都转不出去。林子看了一阵,说这不是鬼打墙的迹象。于是我们就遇到了查尔斯夫人的这件事,当我们被查尔斯带到那坟地前时,林子判定这查尔斯夫人遇到的情况很有可能是真正的鬼打墙,因为在之前,我询问过林子遇到鬼打墙应该怎么办,林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所以,我当时也是一慌,呵呵,我真不是有意的。”   曾银贵一听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指了指张七的裤裆:“你该不会是……”   “怎么了?怎么了?”爷爷有些不解。   此时李伟笑着从后面走上前来,他说:“通常遇到鬼打墙的时候,有两种比较常规的办法可以破解,一种是吐口水,一种是撒尿。我猜肯定是林子没有跟你解释清楚,这撒尿必须对着当事人撒才管用。”   “你该不会对着人家查尔斯的夫人,撒尿吧?”爷爷惊讶地问道。   张七瞥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爷爷见状,忍不住捧腹大笑,半天没有直起腰来。张七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笑得非常难看。   几人正笑作一团,只听见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喻广财面色惨白,他大喊了一声:“快去叫人,上尉出事了!”   隔着那虚掩的门缝,爷爷看见那巴尔克上尉正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在那皮椅上拼命挣扎着,好像此刻掐住他脖子的双手并不是他自己的。   ※※※   李伟反应迅速,连忙冲下楼去叫来了翻译官。他一听情况就慌了神,根本没有去理会李伟的讲述,而是径直地推开巴尔克的办公室大门,闯了进去。   爷爷等人跟在身后,也见缝插针地迈进了那房间里。   巴尔克上尉此刻正斜躺在办公室的地上,嘴角边上的白色唾沫还未干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住天花板。   张七见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天花板,那上面除了吊灯,什么也没有。   喻广财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用看了,他根本就没有知觉。”   翻译上前去,伸手探了探他脖子间的大动脉,回头对大家说:“没事儿,还没死,只是昏了过去。”   正在翻译说这句话的时候,喻广财的目光落到了巴尔克的脖子上。他眯起眼睛,躬身下去,伸手拨了拨巴尔克脖子上的衣领,只见他身上的毛已经扩散到了脖子上,而且那些毛全部都变成了红色。   喻广财扭头看了李伟和林子一眼,长长叹了口气,眉头蹙得紧紧的。   翻译找来医生将巴尔克抬去了医务室,将几人请出了办公室。走到二楼的楼道口的时候,翻译回头问了一句:“巴尔克上尉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喻广财背起双手说:“这个倒是很难说。”   “呵,最好保住他的命,这样才能保住你们的命,你们应该知道,在此之前,可没人见你们进过这水师兵营,就是一辈子没有出去,也不会有人怀疑的。”翻译的话让身后的几人都脸色顿变,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作别了翻译,几人回到了喻广财和爷爷的房间。一关上房门,曾银贵一脸严肃地说道:“我看刚才那翻译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林子倒了一杯茶水,说:“这个是自然,不然他们也不会留我们三个到现在,现在还把你们给招过来了。”   喻广财点点头,脸上的愁容还没有散去,他说:“不过这两天,我们可要看好那巴尔克上尉,找不到他染病的原因,我们是根本没法去治好他的。”   “对了师傅,刚才在办公室里巴尔克跟你说了些什么?”爷爷上前来问道。   直到这个时候,张七才从中发现了端倪,他指着爷爷笑道:“啊,你个臭小子,你现在怎么主动叫他师傅了呀?”   “这个你还不知道吧,峻之早就拜师了,如果你现在拜师,那按照先后顺序来看,你也应该叫峻之一声师兄。”曾银贵说道。   “叫他师兄?我可早在咱们李家谷的时候就叫着师傅了,我才是师兄。”张七开始狡辩。   “你那时候不就是随口叫叫嘛,连一杯茶也没有敬过,这怎么能算数?”李伟也插上来一句。   张七笑了笑,二话没说,就扑通一声跪到喻广财面前,端起面前的茶杯递到喻广财的面前。张七学着戏文的台词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不等喻广财开口,他连忙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喻广财弯身将他搀扶起来,等到张七坐下身来,喻广财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   “师傅,刚才巴尔克……”林子暗示了一句。   “嗯,这事儿有点儿复杂。”喻广财点了点头,继续说,“大概是两年前,巴尔克带着这边的商队出海,要送一批陶瓷到南洋。那批陶瓷是法国大商人出钱请中国最好的工匠烧制而成的,据说每一个陶罐至少能值一千大洋,所以这才会让当时官居中尉的巴尔克亲自押送。大船开了三天,开出了长江,进入了东海。按照之前制订好的路线,一路南下。又走了差不多三天,海上起了大雾,能见度很低,也就只能根据指南针来辨别方向。那天,巴尔克吃过了晚饭,在甲板上一直站到了天黑。他很是奇怪,这明明是个晴天儿,为什么到了下午这大雾都散不去。那不是巴尔克第一次出海,可这一次却让他觉得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安。这样想着,巴尔克回到房间里,他本想翻看一会儿书,可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   “这巴尔克长得五大三粗的,还喜欢看书?”曾银贵问。   “洋人都这样,他们的士兵不仅作战能力强,还很有文化呢!”张七说道,好像还生出了几分敬意。   喻广财没有答理两人,接着往下说:“睡到半夜的时候,巴尔克被人叫醒过来,一个士兵在门外敲着门,那声音非常急促。巴尔克翻身下床,打开门后,从士兵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大船现在已经驶入海洋正中心,可就在几分钟前,船长用望远镜在海面上看到了一艘和他们的船大小相当的大船,就那么静静地停留在海面上。现在他们的大船正朝着那艘停止不动的大木船靠了过去。巴尔克连忙拎起貂毛披风,赶到甲板上,借着稀薄的光线,只见前方二十米不到的距离,果真停着一艘大船,不过和士兵所说不同的是,那船要比他们的大很多。巴尔克此时也已经难掩其好奇心,只恨不得自己的大船能够开快一点儿,他真想立马跳上前去一探究竟。”   “大半夜的海上出现大船?”曾银贵听得咽了口唾沫,“那后来上去看到了什么?”   “没了。”喻广财冷冷回答。   “啊?没了?”曾银贵和张七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一脸惊讶。   喻广财点点头,说道:“巴尔克上尉说到这儿,就全身紧缩起来,压着嗓子喊着,有人在撕他的皮,好痛好痛。我也正听得入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我连忙上前去,也不知如何帮他,只见他好像在赶着什么东西一直从他的脚底赶到了脖子上,进而死死地掐住脖子不肯松手,我这才开门叫了你们。”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讲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这个该死的巴尔克!”张七咒骂了一声。   “别着急,巴尔克刚才的病痛不过是突发的,我想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就能醒过来。”喻广财抿了一口茶,开始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   临近中午,翻译敲开了门,躬了躬身,满脸藏刀的笑意。他说:“上尉已经醒了,麻烦几位去一趟上尉的房间。”   “你是说我们都去?”张七一脸的难以置信。   翻译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说着,喻广财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就跟着翻译出了门。一直走到二楼长廊的尽头,翻译在最后一间房门前停了下来,敲了一阵,在经得巴尔克上尉同意之后,几人都进到那房间里。   由于之前林子讲述了那段关于这个房间里散发尸臭的事情,导致爷爷一迈进那间屋子心里就觉得莫名的压抑,不自觉地捂住了口鼻。   “你干什么呢?现在是白天。”曾银贵在一旁用胳膊捅了他一下,爷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此时,巴尔克上尉正侧身躺在那间大床上,背对着门口。估计是听见了几人进门的脚步声,转过了身来。他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见了几人,他就露出一脸乞求的表情:“喻先生,我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我还要活着回到大法国,见见我的父母,他们还等着我呢!”   说着,巴尔克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喻广财闻言,迈开步子,走到巴尔克的面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来,说:“上尉无须着急,刚才在办公室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巴尔克听了,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子下的身体只穿了一条军绿色的裤衩,原本他身上的毛已经愈加浓密,而且让几人大骇的是,他那身上的毛已经从红色渐渐开始蜕变成五彩的。那五种颜色分布整齐,从他的脚底开始朝着身上蔓延。虽然凭着肉眼看不出个动静来,可爷爷分明就感觉到那五种颜色的生长速度非常快,估计巴尔克最多也只能撑到明天的这个时候。   喻广财见状,也被吓住了,他回头看了看李伟和林子,两人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尉,上午你给我讲述的那段海上的经历,还没说完,希望你能尽快把此事跟我们讲述清楚,这样我们才能尽快地投入到治疗中去。”喻广财劝道。   巴尔克一听,有些激动地抓住喻广财的手腕,问道:“真的有用吗?真的能找到治愈的方法吗?”   喻广财缓缓地拉开他的手,说:“这个我也不敢肯定,不过这也是唯一的方法,如果我们连你到底染的是什么东西都没搞清楚的话,那根本没办法治疗。你染病的经历,是除了你身上的这些现象之外,唯一有用的线索。”   巴尔克听了,想了一阵,咬牙说道:“那好,我都告诉你们,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这样说着,巴尔克从床上支起身子来,靠在床头,开始讲述两年前他在海上的那段奇异经历。此时的几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因为自己的响动打断了他。   那个夜里,巴尔克就那么站在船头。以他丰富的海上作战经验和丰富的知识积累,他可以看出几点端倪来,首先,他们现在船的所在地域曾经传言有海盗出没;其次,根据这艘船的外形来判断,应该也是一艘官船,有可能船上的指挥者没有出过海,上面连最基本的对抗海盗的武器都没有;最后,这艘船半夜停留在这大海中间,四周迷雾重重,是因为遇见大雾失去了方向,还是被海盗抢劫之后留下的空船?或者,这根本就是海盗佯装的诡计?   这最后一个问题,巴尔克判断不出来,当时的他虽然比现在只年轻两岁,可却比现在气盛得多,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吩咐随从把自己的手枪拿过来,腰间还别上了一把军用匕首,等到两艘船的距离缩短到最小时,他吩咐人搭上了长梯,带着两个士兵爬了上去。   当三人跳上那船头的甲板时,都被面前的景象给惊呆了。那船头有一个巨大的虎头雕像,雕像是金制的,整个虎头可能要五人拉手环抱才能围住,只是这恢弘的模样被这大雾给遮去了光辉。   巴尔克虽然一生到过不少的地方,也曾见过联军从中国北京带回去的所谓的“战利品”,却都没有面前的这艘巨船上的虎头震撼人心。正在巴尔克陶醉不已的时候,一个士兵提醒他道:“中尉,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巴尔克端了端手里的配枪,就朝着面前的那扇红漆大木门走了过去。   这艘大船总共分布为三层,当然,这还不算最底层的操控室。巴尔克和两个士兵推开的第一道红旗木门是大船的第一层,是面积最大的一层,可却算不上最豪华的一层。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阵霉臭味就扑面而来,弄得三人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打起精神来。”巴尔克说道,自己走到了两人的前面。   因为是在海上,夜空中虽然悬挂着月亮,可因为雾大,几乎挡去了所有的光线。三人往里走了两步,视线就被完全遮蔽,伸手不见五指。   “中尉,你们在哪儿?”一个士兵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在空荡荡的大船里回荡了好几圈。   “这里!”巴尔克大声示意。   他的声音一落下,一只手就朝他伸了过来,两人紧紧地抓住对方,生怕在黑暗中走散了。巴尔克小心翼翼地迈动步子,走着走着,自己抓住的那个士兵就越走越快,把巴尔克拉到了一边,然后抬起他的手,放在了一个木案上。   “你干什么?!”巴尔克厉声斥问。   他的声音也在大船里荡漾开去,可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巴尔克觉得有些奇怪,喊了一声:“你们俩还在不在?”   “在!”一个声音回答道,巴尔克可以判断,那个声音离自己起码有十步远。   “啊,有蛇!”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因为太慌,巴尔克无法判断那个声音在什么位置。   “妈的,好多蛇,全在墙上!”那个声音继续喊道。   巴尔克有些慌了神,摸着手上的东西,有点儿像是曾经在中国古书之中读到的火舌。不管怎么样,试一试就知道了。他将手里的那东西凑到嘴巴前,使劲吹了口气,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调转另一头来,用力一吹,果然亮起了火光。借着那火光,他看清了墙面,上面的的确确有很多蛇,不过只是浮雕,非常生动,而在他踮脚可达的地方,有一盏油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用火舌将那油灯点燃,整个视野都明亮了起来。   这时,巴尔克才看清了那几个人的情况。那两个士兵都各自蹲在离他最远的墙角,而周围根本就没有人。   “刚才你们谁拽着我?”巴尔克问道。   一个士兵看着他,摇了摇头,看着墙面上的蛇的样子有些害怕;另一个士兵也说:“不是我,我跟你们一散开就到这角落蹲着了,这是作战习惯。”   两人的回答,让他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刚才那只手到底是谁的?这个问题像是一把泛着光的匕首,带着嘲笑、恐吓和挑衅的意思。   巴尔克四下打量了一圈,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房间。除了三人进来的那扇大木门,在房间的最里端还有一扇门。那扇门相对较小,可能是因为太久没人开启的缘故,上面布满了蜘蛛网。   咚!   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房间正中央的大方桌下。那大方桌之下有巨大的黑布微微隆起,此时正有一只老鼠溜蹿出来,唧唧叫着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而老鼠的动作让那黑布动了一下,慢慢滑落下来,几人看着那黑布下的东西不由得涨红了脸,因为那下面堆满了人骨。   ※※※   三个人面面相觑,巴尔克给身旁的士兵甲使了个眼色。士兵甲抽出腰间的佩剑,将那块黑布给挑了起来。此时,几只老鼠又从里面溜蹿出来,动作太大,把那垒起来的白骨都撞倒在地上,一个骷髅头一直滚到了巴尔克的脚下。   “中尉,这……”士兵乙一脸的惊恐。   “先不要惊慌。”巴尔克说完就蹲身下去。   面前的白骨粗略估计有五人,一旁还摆放着这五人生前所穿着的衣物。巴尔克小心地捡起其中一件,这衣服是用兽皮制成的,上面的毛已经变硬。在衣服里还裹着一把弯刀,足有一尺长。   “看样子这伙人是海盗。”巴尔克推断道。   士兵甲有些惊讶,低声问:“不对呀,我早就听闻这一带的海盗比较猖獗,曾经英国的大军船开往印度,有个分队就在这里被海盗挟持,不仅杀光了所有的人,还抢走了船上的所有物资和军需,他们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关于英国军队遇到的这件事巴尔克自然是知道的,这件事曾被他们法国水军的中级军官培训会选入做过示例。自那以后,他们都对这一带的海盗畏而远之。   “这的确有些奇怪,如果他们是跟人争斗死在了这条船上,那这个替他们收拾尸骨的人哪儿去了?就算不是死于争斗,那也应该有个人在别处,难道这最后一个人把所有的尸骨都收拾在一起,然后抱着这堆尸骨,还用黑布蒙着自己死掉?”巴尔克刚一问出这个问题,就听见那个小房间里咚咚地响了两声。   士兵乙立马躬身,握紧了手里的刀子,他说:“看来这船里还真有其他人。”   说着,三个人慢慢朝着那扇小门走了过去。   巴尔克的心早已悬了起来,之前那个在黑暗中悄悄牵着他去点灯的,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他不得而知,地上一堆白骨,竟然是无比凶悍的海盗……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士兵甲回头看了看两人,伸出脚去,一阵猛踹,那木门竟然生生朝着后面倒去,一阵恶臭从那门后面扑面而至,三人纷纷捂住了口鼻。   “妈的,这是什么气味?”士兵甲在鼻前挥了挥手,问道。   凭着多年的经验,巴尔克凝眉说道:“这是尸体腐坏后,在一个封闭空间里憋久了憋出来的味道。”   “那咱们要不要进去?里面可能没有空气。”士兵乙试探着问道。   “这简单。”说着,巴尔克把墙上的那个火舌子取下来,在那扇木门前擦亮,过了许久,只见那火舌上的火苗燃了起来,而且并没有要熄灭的意思。他才将它灭去,说:“可以进。”   士兵乙费了不少的力气,将挂在墙上的油灯取了下来。走到两人面前,他将那油灯递了过来,对士兵甲说:“你走前头。”   士兵甲明显要比士兵乙胆大几分,他冷笑了一声,然后不屑地接过那油灯,钻进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房间。   巴尔克迈进其中,感觉这里面比外头更黑,为了防止刚才那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三人排成一队,后面的人牵着前面的人的衣角,借着那油灯上的光朝前走。   慢慢地,巴尔克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房间里的亮度,这时他才看清了这房间的布局。与其说这是个房间,倒不如说这只是一条回廊。回廊呈长方体,左右两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幅的中国画,有的画着翩跹女子,青纱在身,秀发盘于脑后,每幅画中女子的相貌和动作不同,可谓姿态万千,非常生动。也有的画着山水林木,飘飘白云,细细流水,虽只有黑白两色,却好似看到了万物逢春的佳景。   巴尔克虽为军人,却也略懂画作。这些画他每看一幅,只要一入眼便能如醉如痴,难以自拔。   见巴尔克有些发愣,士兵甲伸手轻轻拽了拽他,待他回过神,士兵甲朝前扬了扬下巴:“中尉,你看那儿。”   巴尔克顺着前方看过去,模模糊糊之中好似看到了一个人站在玄关处的两阶木梯上。巴尔克看了看身边的两人,两人已经聚起了精神,一脸的疑虑。   “是谁在那儿?”巴尔克操着一口法语问道。   对面的那人仍旧一动不动,那一袭长衫上点缀着花花绿绿的配图,从那体形和头发的梳理样式来看,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女人。而且那女人不像是活在这个年代,倒像是中国古时候来的异族女子。   巴尔克开始心生疑惑,想来中国的封建王朝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然被推翻了,现在怎么在这大海之中遇到了。   士兵甲又握紧了手中的刀子,慢慢朝着那玄关靠了过去。   这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灌进来一阵风,将三人身后的门吹得轻轻掩了上来。巴尔克将油灯举得高高的,以便给士兵甲照亮前方的路。那阵风在回廊里荡了一圈,将对面那个女子身上的轻纱轻轻抚了起来。   士兵甲走到了那女子的面前,一眨眼的工夫,就将刀子递到了那女子的脖子间。现在只需稍稍一动,就能抹了她的脖子。   到现在那女子都没有挪动半分,士兵甲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身子,连忙缩回手来。巴尔克见状问道:“怎么了?”   “妈的,好冰,是个死人。”   两人快步走了上去,带着一阵轻风,停在了那女子的面前。这阵风倒是很不安分,竟然将那女子身上腰间的丝带给撩了起来,随即,她身上的长衫完全敞开来,露出半个身子,下半身的长裤也是很不规整地提到了小腹前。   巴尔克让这幅景象给弄蒙了,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被这么轻的一阵风给掀开了衣服。还没弄清楚脑子里的问题,巴尔克就发现身边的两个士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女子的胴体,眼冒绿光了,士兵甲未等巴尔克发话,就朝着那女子的胸前伸出了手去。   “你想干吗?!”巴尔克厉声问道,他的声音不知道荡到了大船的什么地方。   士兵甲将手收了回来,脸色有些不悦。   “你也不想想,这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那外面的一堆白骨又是怎么回事?她身上的衣服又是怎么突然就自己散开了?”巴尔克一系列的问题将士兵甲问傻了眼。   只见两人都不接话,巴尔克将油灯递给了士兵乙,自己探头上前去。   从这女子的妆容来判断,她应该是古代人,脸上妆容已经花掉了,头发也并不整齐。刚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巴尔克的心里就冒出了一个问题来,那一瞬间,他的额头上浸出了冷汗。如果说这个女子是古代人,那她身上的皮肤怎么会完好无损?   检查过了她的衣服,巴尔克才发现,女子身上的扣子全被解开了,这长裤也一定是被脱过,连通常中国古代女子会穿戴的肚兜也是没有的。   难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她的衣服在之前就被人脱掉了。”士兵乙说道。   “这个还用问?如果你是一个海盗上了这船,见到这么一个好看的妞儿,你会怎么样?”士兵甲一边问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面前那个女子的胴体。   “那门口那几个海盗是怎么死的?”士兵乙追问。   两人听了都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此时,士兵乙提起了手里的油灯,递到了那女子的面前,原本只想看得更加仔细一点儿,没想到就在那油灯凑到女子面前的时候,她身上的皮肤瞬间变质,发出“吱吱”的碎落声。士兵乙被这景象吓得倒退了两步,可就这两步的距离,让那女子的身体又恢复了原样。   三人面面相觑,许久没有说话。   ※※※   “我曾经听说中国有很多达官贵人的古墓全是封闭的,后人一旦挖开,进了空气或是见了光,完好无缺的尸体就会被风化,迅速腐烂。”巴尔克说道。   “嗯,看来就是这个样子了,这女子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人。”士兵甲说道。   经过这么一阵折腾,士兵乙走上前来,笑道:“这样算来,那这女子恐怕都跟我们老祖宗的年龄差不多了。”   巴尔克说:“那你们还这样色迷迷地看着人家?”   士兵甲连忙鞠了个躬,对着女尸道歉:“对不住了先人,我无意冒犯。”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巴尔克轻推了他两下:“我们进去看看吧。”   士兵乙听到这话,有些犹豫,可见两人如此坚持,他也只好把那份胆怯往心里吞。轻轻绕开了挡在玄关处的女子,往那房间里面走。可当走在最后的巴尔克绕过那个女子的时候,竟然不小心滑了一下,差点儿栽了个跟头。   “妈的,什么东西这么滑?”巴尔克大骂了一声,从士兵乙手中接过了油灯,慢慢蹲下身去,就只见地上淌着什么液体,还微微泛着银光。   士兵甲伸手摸了摸,凑到面前仔细看了看,说:“这是什么玩意儿?”   “难道是水银?”巴尔克凝眉推测道。   “水银是什么?”士兵甲问道。   “就是我们所说的汞,中国古代人死之后,就用这东西来避免尸体腐烂,尤其是中国古代的女人,很多年以后打开墓室还能发现这死人就跟活人一样。以前有人传言,这玩意儿是长生不老药。”巴尔克说道,脸上浮现出笑容。   士兵甲听了,也跟着笑道:“真是笑话,这汞不是有毒的吗?”   巴尔克冷冷一笑,那笑声里倒像是夹杂着不少的情绪。循着那水银流出的轨迹,巴尔克一直望到了那女尸的脚底,没错,那里正是水银涌出的源头。   “不会吧?全是从这女人的脚底流出来的。”士兵甲非常惊讶,他伸出手来,轻轻掀起了那女人的裤腿,这时,那水银像是溃堤的河水,喷涌而出。   三人见势,急忙躲开,差一点儿那水银就喷溅到了几人的脸上。   从那女人脚底喷出来的水银已经积满了整整一个大水洼,那女人原本饱满的身体也渐渐干瘪下来。   “早听说中国古代就有给死人灌水银的习惯,没想到样子竟然这么惨。”巴尔克说着,转过身去,“别看了,我们进去看看。”   说着,巴尔克就转过身去,举起手中的油灯,穿过玄关往里面走去。   几人没想到,这玄关之后,还藏着一个偌大的空间,区区一盏油灯根本无法照清楚整个空间,三人的喘息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起来。   三人互相拽着对方的手,不知道沿着脚下的路走了多远,竟隐隐看到对面不远处亮起了一点火光。   “前面有人!”士兵甲突然停下脚步,手指着前方的那团火光。   巴尔克伸着脖子看了一阵,低声嘱咐道:“小心点儿,做好战斗准备。”巴尔克话音一落,两个士兵就拔出了配枪,然后缓缓朝着那火光靠过去。   视线里的那团火越来越亮,直到三人走到了面前,才看清,原来它不过是一盏大灯,并没有什么特别,旁边也没有任何活物。   “中尉你看,这墙上还有很多油灯。”士兵甲说道。   巴尔克也看见了,那墙呈现一个弧形,一排油灯一直蜿蜒到三人都看不清的地方。   “快,把油灯都点燃。”巴尔克吩咐了一声,将手里的火舌子递给了其中一人。   旁边的两盏油灯亮了起来,看得清楚了些。三人四下巡视,只见这个空间比外头进船的那个房间大很多,好像一座壮阔的宫殿。   “妈的,这油灯居然是烫的!”士兵乙骂了一句,另外两人都靠了上去,伸手一摸,果然上面还有余温。   “难道我们进来的时候,那阵风灌进来,这些油灯才熄掉的?”巴尔克推断着,另外两人也很是奇怪,巴尔克低头沉思了一阵,说,“别管了,先把所有的灯都点着。”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整个房间里的油灯都燃了起来,三人的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和之前巴尔克所推断的一样,整个房间完全是按照中国古代宫殿的形式来构造的,之前三人摸索着走过来的那条路不过是一条再窄不过的小道,小道的两边是两汪泛着水银的大水洼,水洼的四周竖着几根大石柱,上面有弯弯绕绕的图腾,仔细一看,那并不是惯有的龙的图腾,而更像是蛇的图腾。四周弧形的墙面上,有各种浮雕,左右两边分布着一个圆形的太阳和一个镰刀状的月牙,前后两面则布满了点点星辰。在这大殿的东南西北四方都有一个圆形的入口,刚才三人正是从正北方那个入口进来的。而之前那盏未灭的油灯居于星辰之中,要比其他的油灯都大很多。最关键的是,在整个宫殿的正中央,竟然躺着一个长方体的东西,但凡有点儿眼力的人都不难看出,那形状分明就是一个棺椁。   几人都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两个士兵别过头来看着巴尔克。   “过去看看。”   说罢,巴尔克就迈步跨了过去。那棺椁很高,光是厚度就比巴尔克高出了半个头。为了能够看清那棺椁的正面,巴尔克沿着棺椁边上的石阶爬了上去。   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士兵只见巴尔克趴在那棺椁之上不再动弹,有些生疑,也纷纷沿着那石阶爬了上去,只见那棺椁上的盖子竟然是透明的,上面虽然点缀着不少珠宝,可也能完全看清那棺椁之中的景象。   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衫的女子安静地躺在那棺中,脸上的脂粉非常厚重,嘴巴上的一点儿朱红更是耀眼之至,头上的青丝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冲刷而退色,又黑又亮。巴尔克虽然一生戎马,可也算是阅过无数美女,可这一个的确让他叹为观止。   巴尔克缓缓从棺椁盖子上收身回来,他又在大殿之中环视了一圈,当他的目光被收回到那棺椁之上时,幽幽地叹了一句:“看来,这艘大船是一座坟墓。”   他的这句话让在场的其余两人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浑身泛起了寒意。   ※※※   巴尔克回忆到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喻广财见状连忙起身把面前的水杯给他递了过去。   一旁的几人在听了他的讲述之后,都纷纷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谁的墓葬会是这个样子的。”曾银贵连连摆着脑袋。   喻广财坐回身来,说:“如果上尉所言非虚,那我可以初步推断,你们所见到的那艘船是一艘丧船,而且死者应该是一个巴国人。”   “巴国人?你是说咱们的祖先?”李伟非常惊讶。   喻广财点点头,推断起来:“关于巴国人的起源和发展,历史上少有载录,不过在曾经的《山海经》和一些春秋战国的典籍上偶尔会看到。巴国人的图腾有两样,与传统的华夏民族不同,他们信仰蛇,而非龙。到后来,也有部分族人把白虎作为他们的信仰,这其中有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巴国人都是白虎变的?”张七转悠着他的双眼,胡乱猜测。   喻广财冷笑了一声:“恰恰相反。野史中有一种说法,巴国人的起源其实是在湖北一带,当时以洞穴为主要聚居地。那时候应该还是原始部落,为了推选领袖,他们纷纷出穴,约定两项比赛规则,谁胜了就作为族人的领袖。在所有的有志青年之中,一个叫做顾相的青年胜出,被封为领袖,称号为廪君。廪君本领高强,并且极具领导才能。他带着族人一路朝着西南方向驶进,在湖北清江遇到盐水女神,不顾女神缱绻爱怜,将其射杀,最后来到了重庆巫山一带,扎根占地,并开始产盐。后来廪君寿终,在山岩上化为白虎飞天而去。”   这样的传说让爷爷也动了心,他的脑子里迅速浮现出廪君的模样。不是他举着长矛征战四方的样子,而是他射杀盐水女神时候的决绝。   “这廪君果真是个英雄,值得后人永生永世膜拜他。”张七说着,满脸的崇敬。   爷爷不屑地一拂袖,说:“是个英雄,可他未免也太狠心了,人家盐水女神喜欢他,为什么要射杀人家呀?”   “呵呵,听过这段野史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争论,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只有女子才会有峻之这样的想法。”喻广财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正在几人说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一旁的巴尔克轻轻咳嗽了两声,将几人的注意力收回到巴尔克上尉身上。   “你们猜测得不错,那个墓葬的确是巴人的。”巴尔克叹了口气,说话的时候嗓子里像是被卡了一片树叶,无比沙哑。   那天,在那艘不明来历的大船上,巴尔克看清了棺椁里的女人,就缓缓支起了身子。两个士兵好像也被那棺椁中的女人给牢牢吸引住了,久久不忍离去。   “咦,这是什么?”说着,士兵甲就朝着棺椁盖子上的那个凸起来的木条伸出手去。   “不要碰!”巴尔克的声音太慢,根本没有来得及阻止士兵甲。当他的手按下那木条之后,整个大船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和着那轰隆隆的声响,巴尔克视线的余光之中多出几个人影来。他迅速回身一望,只见在那大殿墙上的四个洞口处站着四个形态各异的人,其中一个就是他们之前在那玄关处碰到的女子,她的身子已经被毁得七零八落,看上去非常吓人。另外三人身上的皮肉虽完好无缺,却长相十分怪异。一个身材极矮,但非常胖硕,脑袋秃秃的。一个身子细长,站在洞口,轻飘飘的,像一根春风里的柳絮。另外一个则头发花白,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过从他们手中的兵器来看,肯定是来者不善。   三人迟疑之际,那四个洞口的怪物都迈动步子朝着棺椁中间迈了过来。   “怎么办啊?”士兵乙站在那石阶之上,双脚发着抖。   “快下去,站在这中间,他们四个人会一起到达,被围攻的话就惨了。”巴尔克说道,便从那石阶上迈下来,四处寻找着可以躲闪的位置。   “妈的,老子还不信会斗不过这几个死人!”   大骂了一声,士兵甲挽起袖子,把刀子从腰间拔出,直直地朝着那个最矮的胖子冲了过去。由于从中间穿过去的小道很长,他拉开阵势一路狂奔,举着刀子直直地扑向了那个胖子。只一眨眼,士兵甲的刀子哧溜一声没入了胖子的胸口。胖子停下来,一双眼未曾离开过士兵甲的身上。这一刀力道极大,顺着刀子,士兵甲甚至有半只手都从那伤口中插进了胖子的胸口,可这胖子似乎并没有要倒下去的意思。   正在士兵甲纳闷之际,胖子举起双手,跃身一起,两个拳头重重地打在士兵甲的太阳穴上。士兵甲悬起的双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整个身子都没有再抖动半点儿。那胖子落地,站在士兵甲的面前,不出三秒,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士兵甲的整个脑子都裂开了,随即一头朝着那水银洼中栽倒下去。   巴尔克看到这一幕,正被吓得要闭眼不去正视,站在另一边的那个细长的人从洞口迅速飘了过来,用自己细长的身子把那即将坠入水银洼里的士兵甲缠了好几圈,从半空中飞到了岸边上。   这一刻,巴尔克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说有人力气大到一拳就能砸碎一个人的脑袋,他还勉强能够相信。可真有人像这细长的怪物,一眨眼就飘了十几米,这的确有些难以置信。   正在巴尔克瞠目结舌之际,那细长的怪物用力缩紧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士兵甲的身体就碎成了几小块,掉落在地上。   “这……”士兵乙远远比巴尔克更加惊慌失措,他连忙拽住巴尔克的手臂,“中尉,现在该怎么办?”   此时,只见那几个怪物都从那通往洞口的四条小道上渐渐迈了过来。从刚才的一幕不难看出,要是被这几个怪物接近,两人必死无疑。   看着逐渐靠近的怪物,巴尔克和士兵乙退到了棺椁边上。巴尔克掏出枪来,对着怪物胡乱打了一阵,可似乎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那四个怪物走到中间的大圆地前,瞬间加快了步伐,那圆形的小坝距离棺椁的位置不过三四步,一眨眼的工夫,那四个怪物都朝着那石阶大步跨了过去。   ※※※   眼看着就已经逼近绝路,巴尔克掏出刀子来,在前面胡乱挥舞起来。就在他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不知怎的,面前几个怪物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巴尔克非常不解,回头一看,只见士兵乙的双手正放在棺椁上的那个凸出的木条上。   “原来这个就是控制他们的机关。”士兵乙好奇地嚷。   巴尔克面前的几个怪物的动作都定格在了半空之中,那个胖子正在吃力地翻爬着石阶,那足有三尺高的阶梯的确让他非常辛苦。那个细长的怪物则身子朝后仰着,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好像下一个动作就会朝着巴尔克扑过来……   巴尔克正看得入神,那四个怪物又突然动了起来,吓得巴尔克忙不迭地退回到了棺椁之后。可当他一定睛,那四个怪物又定格下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士兵乙在故意按动那个木条。   “呵呵,开个玩笑。”士兵乙说道,一副搞怪的表情让巴尔克很是气愤。   趁着那四个怪物都被定格在那棺椁前,他连忙从石阶上跃身跳下来,留下士兵乙还站在那棺椁之上一按一放地把玩着那个木条机关。   巴尔克走到士兵甲残留的尸体边,从地上捡起他随身携带着的那个吊牌,那上面还刻着士兵甲的名字,巴尔克将上面的肉屑擦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巴尔克刚一起身,突然被那弧形墙面上的一排排细小的字吸引住了目光。他随手取下一盏油灯,递到了小字面前,那排小字是比较规整的古代汉字,虽然复杂,可并难不倒对中国历史颇有些研究的巴尔克,他沿着最右边的一行开始一字一字地读起来。读了一排,这才知道,原来这上面的字记载着那棺椁女人的生平。   凝神细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巴尔克才从墙面上收回了目光,只得悠悠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倒好似蕴藏着这女人一生的颠沛流离,起伏难平。   这棺椁之中的女人不知生于何时,实为巴国王族后裔。自战国之时,巴国连年遭到楚国和蜀国的抢夺,虽全国精诚团结,但终究势单力薄,被楚蜀联手击败之后,被秦国所并。可在这过程之中有一小部分的巴国人不愿意屈服,凭借着当年先祖遗留下来的造船术,造了一艘大船顺着长江而下,一直驶到了这海洋之中。在这茫茫海洋之中,他们找到了一座孤岛,几百年来,没有一人到过这孤岛,同行的人在孤岛上被隔绝。没有外来人,繁衍后代成了他们最大的问题。在日复一日的进化中,他们有的长得又矮又胖,有的长得又细又长,有的甚至一出生就白了头发,有的到死的时候都保持着鹤发童颜,而有的,甚至男女都没法分清。那时候带领众人逃离出来的人中,各个都武艺高强,他们的后代每一个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本领,复国,是他们唯一的理想。可从他们上了这座岛之后,再没有人能够找到返回的路。他们备足粮食,在海上航行了数十天,最终无功而返。在这座岛上,他们过上了之前的生活,每天耕作,将带领他们出来的领袖封为王,以王族之礼厚待。至于棺中女子,虽是王族的后裔,可到了她这一代,整个岛上的人因为无法繁衍,都相继死去。为了表示他们对于王室的尊崇,他们在临死之前,将那艘带着他们出来的大船修整改造成一个墓穴式的宫殿,让最后剩下的几人带着这王族公主离开,如果能回到大陆那固然好,如果不能,那死在这宫殿般的墓穴之中也算是厚葬了。   “喂,这边还有些字呢!”士兵乙指着另一边墙上密密麻麻的字说。   巴尔克闻言朝着那个方向迈了过去,上面记载的是这个墓穴的结构,将建筑和古老的巫术相结合,样式非常古怪。巴尔克直接越过了那莫名其妙的图案,看起了一旁的字。   原来,之前他们看到的那堆白骨并不是什么海盗的,他们就是这个墓穴的建造者。按照上面的文字记录,在建好这墓穴之后,留下五位壮士守护,其中四人的特征都和那四个洞口处的怪物吻合,可关于第五个守护者的描述,却让巴尔克很是纳闷,文字中是这样描述他的:壮士五,遇光不现,遇人不现,夺人魄,食人魂,不受灵柩所控。   巴尔克不解地摇着脑袋,继续往下看。   这五位壮士,原本是巴国人灵山十巫中五巫的护卫,后被逃亡的将士带走,他们将自己的绝技传授给后人,每人的绝技只能传给一人,习得武艺的五人就成为下一代的五壮士,传说只一人就能抵挡一万精锐部队。而这墓穴除了有五位壮士看守之外,还将巫术巧妙地运用其中,可以保佑这墓穴永世平安。   说到这里,巴尔克不停地挠着自己的下巴,可挠着挠着,下巴上就长出五彩的绒毛。   “上尉,你……”张七一脸的惊慌,伸手指着巴尔克的下巴。不等他说完,喻广财急忙打断道:“上尉你可还记得那墓穴之中的结构图?”   巴尔克想了想说:“虽然我看不懂,可我大致还是记得的,我画给你看看。”   巴尔克用钢笔在纸上画了无数个圈,每个圈的大小都差不多,可又互相交错,最后这些圈形成了五个交集,其中四个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一个圆弧的形状。   喻广财接过那张纸仔细地研究起来,只见他凝眉细看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个结果。张七就催道:“那后来呢,上尉?”   “后来……”巴尔克说着,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巴尔克读完墙上的字,缓缓才回过神来,只见士兵乙还在那棺椁之上逗玩着那四个怪物,他不停地按动着那棺椁上的木条,看着那四个怪物动一下停一下,似乎很是满足。   “啪嗒”,突然从棺椁之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好像是那木条被卡住的声音。巴尔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只见那个头发花白的怪物在地上一跳就跳到了士兵乙的面前。只顾着按动木条的士兵乙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那头发花白的怪物给拽住,怪物伸出长舌来,在士兵乙的脸上一舔,就舔去脸上的皮肉,只剩下血淋淋的骨头。   巴尔克被吓得浑身发颤,当那个头发花白的怪物舌头朝着士兵乙身上其他地方伸过去的时候,他扭头就钻进了其中一个圆形的出口。这个出口之外也是一个长长的回廊,回廊的两侧依旧挂着很多字画。不知道跑了多久,巴尔克歇下来,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那条回廊里。喘了两口气他又接着跑。   最终,当他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又回到了之前上船时走进的第一个房间。就在那张桌子底下,他看到了一堆新鲜的人骨,差不多正好是两个人的骨架,上面还沾着肉屑。   巴尔克顾不得那么多,朝着那道虚掩的木门直奔过去,可等他刚到门边的时候,那两扇门吱嘎一声稳稳地关了起来。整个房间又再次陷入黑暗,惊慌之中,巴尔克又感觉到有一双冰凉凉的手牵住了他。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在身边拍打了好几圈,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可那只手还是稳稳地握着他。   巴尔克感觉那只手的力气越来越大,拖着他朝着黑暗中奔去,渐渐地,他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   ※※※   “那后来呢?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听说书一样?”曾银贵拧着眉毛问道。   巴尔克冷冷一笑,说:“后来我就醒了。”   “你醒了?你不会之前的都是在做梦吧?”张七瞪着眼睛,生怕自己跟着惊心动魄了这么久,结果只是一个梦境。   巴尔克点点头:“我醒来之后,的确是躺在床上,不过奇怪的是,船上所有的人都不见了,我来到操控室,发现我们的船已经偏离航线很远了。我急忙调整了过来,而最关键的是,那个士兵的吊牌还躺在我的口袋里,之后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只告诉大家,在航运过程之中遇到了海盗,其余人都丧生了,也是因为这事儿,我升职了。”   “什么?一觉醒来全船的人都不见了?”张七吃惊的表情很是诙谐。   喻广财看着手中的纸,大家安静下来之后,都将目光投向了他,突然,他双眼一亮:“我知道了,你这病不难治。”   巴尔克一听,双眼也放出光芒,他急忙问:“那是用什么方法?”   “取牛眼泪半盅,柳树三株,夹竹桃三株,在阴时种于西南北三方,每日取牛眼泪洒在树叶上,记住,要将这六株植物围着你的卧房种。”   喻广财的话音一落,巴尔克就立马将翻译找来,按照喻广财的嘱咐,让他立即去办。   喻广财等人回到房间之中,林子有些不解,问道:“师傅,你刚才嘱咐巴尔克上尉去找的东西都是至阴之物,如果谁的房前屋后种上这些东西,那是最不安生的。”   “你说得没错,不过这是唯一的办法。”喻广财说着,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真能治好巴尔克上尉?”曾银贵问道。   喻广财摇了摇头,说:“如果你们能够看懂之前上尉画出来的那个墓室结构图,你们就会知道,按照那种结构构造的墓穴,是个死穴,我看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出路。”   “那巴尔克上尉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林子追问。   喻广财笑了笑:“他自己不也说不清是怎么出来的吗?墓穴里传说有当年灵山十巫其中五巫护法的后人,当时巴国强大的时候,灵山十巫通晓天地,可他们征服山河驯服世人靠的是脑子,他们身边护法的本事自然也可以想象。其中四个壮士,有两个的本事是他们亲眼所见,而还有一个,他们连真身都没有看到。你们想想,根据他的回忆,从上船之后,除了那四个活死人之外,还遇到了谁没有?”   “有,那个在黑暗中拉住巴尔克的人。”曾银贵反应最快,抢着回答。   喻广财点点头,说:“这样你们就应该能猜到了,不可能有人走得出那个墓穴,原因有二,其一,那墓穴的结构本身就是一个迷宫,在风水布阵上看,并无出路;其二,除了墓穴里的那四大壮士,还有一个四处游走的壮士,且不说他一直在暗处,你看不见,即使你看见了,也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那巴尔克的的确确出来了呀?”张七咬着这问题不肯放手。   “你真的以为他已经走出那个墓穴了吗?”喻广财反问。   张七听了,倒是觉得很是莫名其妙,说:“如果没有,那我们看到的是谁呀?”   这时李伟笑了两声从后面迈步上前来,说:“这倒是给不出你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以跟你讲一件事情,或许你听了也就懂了。”   “哦?又要讲故事?说说看。”张七说着在凳子上坐下来。   “这件事师傅和银贵应该都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在巫溪一带替人做礼,在那里就遇到了一件怪事。当地的一个小煤矿里,有不少的农民人工采煤,采到中途的时候,几人从一个石洞里挖出了一口棺材,据说那棺材之中还有很多的金银首饰,可就在几人开棺之时,洞口垮塌,只有一人跑了出来,其余人都死在了里面。那一带的人都比较穷,就准备只做一场丧礼来超度死掉的所有人。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根据那个逃出来的人的指点挖出了四五具尸体。可那法事做着做着,就出现了一个怪事。”   张七连忙催问:“什么事?”   李伟说:“做到一半的时候,又挖出了一具尸体,竟然是那个逃出来的人。”   “啊?”不知情的人都纷纷张大了嘴巴。   “那后来这个人呢?”张七问道。   “在同一个空间里怎么可能出现两个他?”李伟笑着说,“当时挖出那具尸体的时候是晚上,那具尸体被挖出之后,大家都吓傻了眼,回头一看,之前那个自称逃出来的人就在大家的面前消失了。”   “莫非,之前大家看到的那个人是……鬼?”张七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李伟点点头说:“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李伟讲出的这件事让大家都很难置信,曾银贵问道:“难道这巴尔克上尉遇到的事情也是同一个道理?”   喻广财笑了笑说:“这阴阳之间的事情可真说不好,有些人死了之后,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死了,照常生活在世界上,与人交谈,吃喝拉撒并无怪异。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自己已死,那才是他们这场悲剧命运的终结。”   林子听了这事儿,倒是懂了几分:“难怪他的身上会长出绒毛,一个本来极阴的人与阳间的人生活在一起,难免会生出怪异。”   “嗯,只是我也没弄懂师傅为什么要让他在房前屋后种上至阴之物,难道这种方法真可以让他死而复生?”李伟问道。   喻广财摇了摇头,说:“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让他的房间置于至阴之地,可以缓解他身上的症状,这样我们才能活着离开这里。不过这阴间阳界本不可交错,待我们离开了这里,我会让他认清自己的真实面目的。”   “搞了半天,这巴尔克居然是个死人。”张七倒吸了口凉气,连连摆手,“我好像还跟他握过手呢!”   爷爷笑了笑,没有搭话。这件事情的确非常不可思议,一直以来,他认为人不过分为肉体和魂魄,既然人已经死了,这魂魄自然离身,可若只有肉体,他们又怎么活动自如,每天照常工作,还拥有记忆呢?   几人在那法国水师兵营之中又待了三天,巴尔克上尉身上的绒毛果真渐渐退去,整个人也变得更有灵气了。在喻广财的恳求之下,巴尔克上尉终于答应放几人离开,由翻译开车带着他们离城。   出了东水门,几人下了车,正要跟翻译道别,喻广财从布袋里掏出一面铜镜递给了翻译。   翻译接过有些不解,问道:“喻先生,这是什么?”   喻广财笑道:“之前我没有交出这面铜镜,是怕上尉食言不肯放我们走,现在上尉遵守诺言,那我也交出这最后一件法器——你回到水师兵营之后,在这个月的十五夜前,将它挂在巴尔克上尉卧房门框的正中,这样就能完全治愈他了。”   翻译这才放心地收起铜镜,说:“喻先生果然心思缜密,我一定做到。”   送别了翻译,几人快速上路。   爷爷在身后问道:“师傅,那铜镜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呀?”   李伟笑了一声,说:“你见没见过,在大户人家大宅的门框上都会挂上一面镜子。”   “我倒是一直没弄明白那镜子是用来做什么的?”爷爷问道。   李伟说:“但凡稍老的宅子都有亲人在里面去世,一般人死之后,魂魄久久不愿意离家。在门框正中挂上一面铜镜,为的是在魂魄回家的时候照出他们自己,提醒他们自己已经死去,不要回来吓着后人。”   “镜子有这功效?可巴尔克不会到现在都没有照过镜子吧?”爷爷问。   “后人对这种镜子有误解,能够照出魂魄的镜子一定要用陈旧的铜镜,普通的镜子根本就没效果。”李伟解释完,说道,“这怪事儿终于又完了一桩,好在有惊无险。”   “别磨叽了,赶紧走吧,待会儿天又要黑了!”林子露出了少见的笑容,爷爷看得真切,他的笑容和别人的不太相同,那笑容里似乎掺杂着太多的情绪,爷爷一时也看不太透。 尾声   众人回到了喻广财的家中,难得一天空闲,几人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爷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从卧房里出来,只见喻广财端着一张椅子坐在院坝中看书。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坝子边的两株桃树的树叶都开始纷纷飘落下来。   “你醒啦?”见了爷爷从房中出来,喻广财微笑地斜着眼睛招呼他。   爷爷微微一笑,问道:“他们都去哪儿了?”   “除了张七还在睡觉,其他人都回家去了,这么多天,定是有些想家的。”喻广财说着,放下了手中黄黄旧旧的书。   爷爷笑着示意了一下,在喻广财的身边坐下来。之前喻广财手中的那本书就躺在一旁的小方桌上,那本书很旧,上面的字不像是印刷的,而是用毛笔一笔一画写上去的。   “这书你现在还看不懂,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会让你看的。”   爷爷摇了摇头:“我不急,这些天见了这么多事,心里倒是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我刚入行的时候跟你差不多,总不相信这人的生死还有定数,看着身边一个一个的死人,发生一桩一桩的怪事,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后来,我渐渐地信了,这生死之事人是不能改变的,即便你懂得如何破解生死,你也这样做了,那你失去的将会更多。”喻广财说着,见爷爷不吭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呢,人生在世,能够开开心心潇潇洒洒地走完,那固然好。如若不能,也要记住不要做缺德事,你的慈悲阴德,将为你一辈子保驾护航。”   “师傅的训诫,徒儿记下了。”爷爷微微朝他低了低头。   “你无须这么客气,客气会让你少学到很多东西。”喻广财微笑着,这句话不像是在警醒,更像是在忠告。   爷爷听了,点了点头,看着门口的两株桃树沉默了下来。   喻广财又躺回到椅子上,捧着那本黄黄旧旧的书继续看了起来。安静了许久,喻广财说:“你若是想家,就回去看看吧,我现在都还记得你跟我走的那天,你母亲的神情。”   “嗯,等张七起床了,我跟他一块儿走。”爷爷回答得非常不经意,可心里却翻滚起千思万绪,父母的脸在他的脑海里交相变换。想了一阵,他说:“出来这么久了,我倒是很担心母亲的身体,她身体一直不好。”   喻广财看了爷爷一眼,说:“这简单,你去厨房里取一个鸡蛋过来。”   爷爷有些犯迷糊,可还是按着喻广财的吩咐,取了一个鸡蛋来。   “写上你母亲的名字,还有生辰。”喻广财吩咐道,等爷爷做罢,喻广财补充了一句,“把它拿到灶里,点火烧一阵。”   爷爷来到灶台边,点火烧了差不多五分钟,听见喻广财在院坝里喊了一句:“可以了,把蛋取出来吧。”   爷爷满脑子的疑惑,将烧过的蛋递到喻广财面前。喻广财把那鸡蛋剥开,在手里转了一阵,笑道:“看来,你母亲不仅身体极好,最近还在走好运。”   “哦?什么好运?”爷爷开心不已。   喻广财说:“如果我没有看错,你母亲就快要添儿媳了。”   “儿媳?这……”爷爷正要往下说,突然明白了喻广财口中的意思,他收敛起笑容来,“师傅,您……开玩笑吧,怎么可能,我才多大?”   “我又没说马上就要成,不过你命定那人,此刻正跟你的母亲在一起。”喻广财说着,脸上的笑容铺展开来。   爷爷没有作声,心里无比好奇。   等到了下午,见张七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爷爷顾不得那么多,将他从床上硬生生拖了起来。   看着爷爷慌慌张张的样子,喻广财心里有数,一直不怀好意地笑着。张七平日里粗心大意,可这种时候察言观色倒是非常在行,在他的追问之下,喻广财将真相告诉了他。   那一路上爷爷都被张七笑着。虽然两人一直在说笑,可行程却一刻也没有耽误,张七好像比爷爷更加着急见到那个所谓命定的人。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曾祖母事先并不知道爷爷会回家,见到爷爷跨进门来,曾祖母愣了好一会儿,才叫出他的名字:“峻之……你怎么回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爷爷一路上激动的心情,一进门就都没有了,他平静地跟曾祖母寒暄了几句,把那些准备好的温情话语都埋进了心里。   晚上的时候,曾祖父回到家中,见了爷爷,放下锄头,就跟他问起了在丧乐队中的事。   爷爷把这段时间遇到的怪事都悉数讲给了父母听,只是从中省略了很多吓人的场景。曾祖父和曾祖母听出其中险意,一边感叹一边叮嘱爷爷今后做事要多加小心,一定要听从师傅喻广财的话。爷爷连连道是。   整个过程之中就只有三爷爷在不停地拍手叫好,一个接着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得爷爷都是一头雾水。爷爷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三爷爷这弟弟了,他嘴巴前的两颗门牙已经长了出来,个头也高了不少。听了爷爷这么多刺激的经历之后,三爷爷直说,等自己以后长大了,也要进丧乐队,跟着喻广财学本事。爷爷摸了摸他的脑袋,劝道:“等你再长大一点儿,应该去念念书,识得几个字终究是好的,跑江湖吃死人的饭,这可不光彩。”   三爷爷年纪太轻,根本听不懂,只是张着嘴呵呵地笑,笑完了他说:“上午有个姐姐来我们家,说要找你,还跟我们讲了你在李家大院里的事情,人家可是很喜欢你呢!”   听到此,爷爷长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来人正是莫晚。   三爷爷的话倒是提醒了曾祖母,她说:“我还把这事儿给忘了,那姑娘长得挺俊,说是她要离开这里了,要去什么地方,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所以一路问着找到了这里,本来想看看你,结果你不在。”   爷爷听了,低头沉思了半晌,问道:“她没说什么时候走?”   曾祖母拧着眉头细想了一阵,说:“好像是说明天上午。”   “从什么地方走?”爷爷急问。   “还能从什么地方,不就是镇上的车站嘛。”曾祖母说着,从凳子上起身走到爷爷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这姑娘可真不错。”   曾祖父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吱声,听娘儿俩这样说着,他在凳子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边朝着卧房走,一边说:“要是我呢,就明天一早赶去车站,好歹能见上这最后一面。”   爷爷看着曾祖父的背影,心里乱得像是一团麻。   那个晚上,他不知在床上辗转了多久,才渐入梦境。第二天,天色刚刚发亮,他就醒了过来,穿好衣裤,连洗漱都省了,就朝着镇上的车站赶去。   小镇上的车站,车辆并不多,没有长途车,唯一的几辆车就是开往县城和周边小镇的。爷爷一直蹲在车站入口的那个斜坡上,一直等到了正午都没有等来莫晚。   那天正是小镇赶集的日子,正午时分,赶集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下了街边酒馆里三三两两的醉汉。   爷爷失望地从那车站边走上了正街,路过一间名叫“香远”的酒馆时,爷爷被里面的笑声吸引了注意力。   爷爷走上前去,只见那酒馆的大堂里聚了不少人,里面的人都发出阵阵激烈的掌声。爷爷顿生好奇,走上前拨开人群,竟然在那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林子。   看林子此刻的模样,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端坐在一张方桌前,面前有纸两张,毛笔一支。爷爷之前不知,这林子竟然还有绘画的本事。那两张纸上画着一个长发的男人,从他坚挺的鼻梁和身上规整的西装来看,正是一个洋人。另一张上则画着头戴军帽的男子,脚上穿着长筒军靴,手里持着一杆带着刺刀的枪,刺刀上挂着一面军旗,是日本人的国旗。这日本人和洋人都纷纷跪在铡刀之下,等待着头顶上那随时会落下的刀。   林子画毕,放下笔问道:“大家说过瘾不过瘾?”   “最好杀死这些洋人和小日本鬼子。”身边围观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   林子刚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就见到了人群中的爷爷。他连忙招呼道:“峻之,你怎么在这儿,来,我们哥俩喝一杯。”待爷爷坐下,林子转身向店家要了一壶酒。   在爷爷的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喝酒。在此之前,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应邀举杯的时候,竟然对面前这个一直厌恶的林子生出几分喜爱来。   “峻之啊,你可知道,在那法国水师兵营中,我这心里是有多憋屈。”林子说着,给爷爷添上了满满一杯酒,“想我堂堂中华四万万同胞,竟然会被一群黄毛妖怪所蹂躏,现在连东洋鬼子也在东北虎视眈眈,你说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个七尺男儿,能不恨吗?”   爷爷也是喝得开了,举杯跟他碰了一下,说:“这国弱民贱,是自古就有的规律,前些年皇帝老子还在,闭关锁国,中国人不长见识自然是要挨打,后来军阀混战,各个都举着枪炮受着洋人的指示来打自己人。”   “这样说来,现在倒是略有不同,有胆识有远见的军阀都归到国军帐下,只是这东洋鬼子在我国东北再三挑衅,我们却不做反应,实在窝囊。”林子叹了口气,仰头喝尽了杯中的烈酒。   “那你在这里画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爷爷冷笑了一声。   爷爷的话音落下之后,林子发了半天的愣,没有说话,等他回过神来,说:“别说这些伤神的话,来,我们再来一壶!”   那天下午,爷爷和林子一直喝到傍晚。那天的天色有些古怪,夏天已过,那个傍晚却日光显现,一片血红。   “峻之啊。”林子唤了爷爷一声,迷迷糊糊之中伸手打翻了桌子上的酒壶。   “我在呢。”爷爷也早已泛起了醉意。   林子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身子来,他的一张脸被酒醺得通红,嗫嚅了半天,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喻广财东奔西走吗?”   “哦?我听说你父亲不幸去世,他与师傅关系甚好,所以也就带着你一起了。”爷爷说道。   没想到林子听了,摇了摇头,说:“你想得太简单了,那你觉得喻广财的为人怎样?”   “师傅为人正直,而且怀着一颗慈悲之心,道行也高,经过这些日子,我非常敬重他。”爷爷点着头,说得非常恳切。   林子歪嘴一笑,说:“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   “哦?你何故要这样讲?”   林子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爷爷的问题。他哼起了小曲儿,从凳子上站起来,伸手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峻之,以后你跟着他可要好自为之,有些事真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刚走开两步,他停下来,回头说,“对了,我也谢谢你今日的提醒,再见。”   说着,林子就一路哼着小曲歪歪倒倒地朝着那破旧的街道尽头走去。爷爷站在他身后,那天边斜照过来的夕阳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金色。 第二部 分集简介   爷爷的故事还在继续,骇人听闻的故事就在你身边:一座公立学堂,原来是清朝豪宅,文字狱时满门抄斩,宅中一口被填堵的深井,深夜却传来诡异的掘土声。凡听闻此声之人,便被深井吞魂,引魂上猫身,到底是什么封住了井下魂?大娄山脚下,执行特殊任务的川军遭遇负背鬼,夜宿死山口,五人之中,到底谁是人,谁是鬼?云南边陲,大树遮天之处,男性村民一进山林便离奇失踪,缚灵树中,隐藏着什么秘密?神秘村庄一入深夜,便能碰见残缺肢体跳动,这座死山,与凭空消失的千人军团有何关联?江边村落,流传一种用小孩做诱饵钓水鬼、吃鬼肉的说法,下水之人遭水鬼附体,究竟是恶鬼难镇,还是人心叵测? 引子   临近春节,在我的坚持之下,爷爷终于获得父亲和伯父们的同意,得以回老家一趟。他的故事并没有完结,我很庆幸我已听去这其中的一小部分。   一路上的景色倒是有些萧条了,虽然公路早就铺上了柏油,可人却越来越少。爷爷指着远处的那个山丘对我说:“看见没?那坡顶上的破屋子就是你张七爷以前的家。”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那座破败的黑屋子就像纸折成的一样,一点寒风也是经不起的。我眺望了半天,眼睛也开始发酸,寒风这么轻轻一触,倒有要渗出泪水的意思。   “张七爷,果真是家里的老七?”我伸手扶住了爷爷,他手里的拐杖粘了不少的泥土,显得非常的沉重。   听了我的问题,爷爷笑了两声。那笑声十分硬朗,与他孱弱的身子极不相符。他长舒了口气,说:“这个也不过是听你曾祖父说的,那时候只顾跟着他四处调皮,哪里顾得了这么多,不过好像他跟我说起过这个事情,那时的他可真不像他,哭哭啼啼,像个婆娘。”   “那他的真名到底叫啥子呢?”我追问了一句,见爷爷有些累了,扶他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来。   爷爷说:“‘张七’、‘张七’的叫了一辈子,我倒是真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听他的父亲叫过他‘清儿’。这名字,倒应该是他不愿意听的。你这个张七爷,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娘里娘气的。”   我听出了爷爷话里的意味,最讨厌娘里娘气的张七爷,却在爷爷问起他是不是真是家中老七的时候,哭得像个婆娘。我对这其中的故事好奇起来,可不用急于追问,在爷爷的回忆中,这一段一定会被他浓墨重彩地叙述一番。   这样想着,我正准备把爷爷从石头上扶起来时,谁知他刚一支起身子,那根拐杖就卡在石子中歪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   爷爷歪了歪嘴角,长叹了一声:“家伙,我老了,你也老了,看来在这个世界留不长了。”   他的话里好似裹了针一般,扎得我生生作疼。我抬着爷爷的手臂,看着他一脸的淡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或者他根本就不需要安慰。他这一生早已被打磨到了极致,死亡对他来说,更是司空见惯了。   “小子,你也别多想,我晓得你这一趟的目的,无非是想套出我口中的故事,你很好奇,这是好事,你老爹总说你只会耍笔杆子成不了气候,可在我看来,你比他们都灵光,居然还把爷爷跟你讲的故事写成了书。我这一辈子,让你听去了有个记录也好,反正真假难辨,哈哈。”爷爷笑着走了一段,又看了看手中的拐杖,补充道,“说起这拐杖,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好像是1938年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十五岁,虽然跟着师傅奔走了不下百场丧礼,可还是一副牛脾气,这一点你倒是遗传了去。那天,我跟师傅去做礼,完了之后跟着大师兄回师傅的院子,走到那片松林沟的时候,就触了霉头……”   故事还没有开始,我就早已按捺不住了,连忙跟了上去,生怕从爷爷口中听落了一个字。   那天,在龙门镇做完了礼,爷爷与大师兄李伟扛着东西先一步回去。穿过整个镇子,沿着那条大路往回走,要走上三四个小时。   入了秋,天气比较干爽,走着有秋风穿来穿去也不觉得热。出了镇子没多远,有一个特别大的山坳,穿过那山坳就能上另一条大路,直达目的地。那山坳很深,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松树,当地人叫它松林沟。秋天的时候,这一带的风就变得猖狂起来,一灌进山沟的口子,就掀得沟里的松树哗啦啦作响。   在给这家做礼的过程中,爷爷听一个当地的老头子说过一段关于这松林沟的故事。在晚清末年,时局纷乱,人们是要地没地,要粮没粮,不忍饿死街边的大多数男人,就拖家带口地进了这松林沟。男人们纷纷拜了把子,落草为寇,专门劫杀这沟里过路的商客。这条路是龙门镇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捷径,如果不走这条路,要出镇子,起码要多转十来里路。起初的时候,过往的商客并不知情,带着大批的物料从这里经过。除了军方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命丧于此。那很长一段时间,这山沟里氤氲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那些树枝上挂满了路人的脑袋瓜和肠肠肚肚,一时间怨气深重。后来有部队开到,带领一个团的士兵,活生生杀光了松林沟里的那一窝土匪,尸体在镇子上挂了好几天。   爷爷跟着李伟走进那山沟的时候,脑子里就蹿出了这个故事。深秋时节,只要天上没有下雨,夜空中月亮就极为明亮。月光照亮了山沟里的那条石板路,好像一条行进的蜈蚣,歪歪扭扭。松林沟里的松树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更多的养分,要比别处的松树更为茂盛。繁密的枝叶将头顶的月光过滤之后,斑驳的光影更添诡异。   爷爷一边走,一边四下观望着周围的松树枝丫,他的脑子里满是那一幅幅挂着脑袋瓜的情形,不知不觉之间,他好像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这股腥味不知从何处飘来,怎么挥都散不去。   走着走着,爷爷不小心踢中路边的一块大石头。脚趾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连忙在一旁坐下来。李伟见状,扭头责备他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小心。说着,也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势。   爷爷叫着疼,谁知一抬头,竟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从雾蒙蒙的松林里走了过来。爷爷看傻了眼,半天没有应李伟的话。李伟拍了他两下,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儿。他顺着爷爷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那个黑影,一瘸一拐的。   渐渐地,那个黑影朝着两人走了过来。爷爷看得仔细,可因为只有模糊的月光,只能判断这个黑影是位老人。他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影子在石板上一斜一斜。爷爷慌了神,连声问李伟应该怎么办。想必李伟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间动也不敢动。   那黑影走到爷爷和李伟的面前停了下来,转身盯着他们。爷爷看不清他的脸,一个黑色的剪影,像树叶一样轻飘飘的,只怕风一吹,就把他给送走了。两人看着面前的黑影,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对视了许久,那黑影将手中的那根拐杖递给了爷爷。   看着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拐杖,爷爷有些疑惑,他看了看那黑影,又看了看蹲在面前的李伟,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那根拐杖。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再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佝偻的老头已经消失在了凉森森的山沟里。   李伟也回头看了看爷爷一眼,沉默地咽了两口唾沫,没有多说什么,看样子是被吓住了。他将爷爷从石头上搀扶起来,干脆走到了爷爷的身后,招呼了爷爷两句,让他迈步朝前走。   说来有些奇怪,那拐杖像是有神力一般,爷爷一把将它拽在手里,被扭伤的脚踝再没有半分痛意,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李伟突然停下了脚步,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就晓得咱俩碰上了。”   “碰上啥子了?”爷爷停下来,扭身问道。   李伟指了指旁边的大石头,是一刻钟前爷爷坐过的那块石头,周围的树影也尽数相同。   “鬼打墙?”爷爷说着,正准备解开裤腰带,对着石头大撒一泡尿来破这鬼打墙,谁知却被李伟给拦了下来。李伟说:“先别急,我们再走走。”   那条路根本就没有岔路,直通山顶大路的石板路,两人硬是转了好几圈。当第三次停在那块石头前的时候,爷爷二话没说就来了一泡尿,哗啦啦撒了半天。   两人又沿着脚下的石板路朝前走,转了三四圈,最终转累了,在那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爷爷是泄了气,告诉李伟干脆等到天亮。李伟不知如何应答,而这时正好注意到了爷爷手中的拐杖。李伟上前来,将那拐杖抢了过来,扔在了路边上。两人再走,便再没遇到原地打转的情况。   听了爷爷的故事,我倒是有些惊讶,看着他手中那根一晃一晃的坏掉的拐杖,心里钻出无数个疑惑来。可是我知道,不管我如何急切,他也是解释不来的,这阴穿阳,捉弄活人,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走了一阵,爷爷在一个山沟的竹林前停了下来。回想起他讲过的那段关于竹林的故事,我还有点心有余悸。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他就指着对面山腰的那座在竹林深处若隐若现的老屋子说:“你看看,那儿就是你爸出生的地方。”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没过两秒又露出一个笑脸来,他接着说,“还记得那一年我十六岁,跟着师傅东奔西走,好不容易回了趟家,结果一进家门就跟你曾祖父大吵了一架……” 第一章 井下魂   自从爷爷上道之后,师傅喻广财对他倒是没有半分保留。丧乐队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让他与大师兄李伟一同打点。那几年的规矩倒是没怎么变,但凡谁家中有人病丧,或是死于其他自然原因,喻广财都是不会亲自出面的。偶尔有人找阴宅位置吃不准风水好坏,倒会专程来请教他。这时候,多半会与主人家先前请上门的风水师傅有一番较量。时常两人谈笑之间,便把周遭十余里的风水脉象说了个透。在丧乐队中奔走研习,碰上这种机会自然再好不过。而每次喻广财遇到这样的机会,都会叫上爷爷随同。那短短几年时间里,爷爷算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也算在圈子里混了个脸熟,小有了些名气。   在爷爷踏入这行之前,喻广财已经是圈子里的名人。由他带领的丧乐队,没有八两也有半斤。本来就活路不断的他们,因为这几年又解决了不少“麻烦人”,更是成了行业的带头队伍,很难碰到闲下来的时候。爷爷倒是个能够在忙里偷闲的人,稍有半日的闲暇,他便会溜回家中去,看看家里的二老和终日念叨着他的三爷爷。   这一年,爷爷十六岁,在与李伟做完了石蟆镇的丧礼之后,他跟李伟要了半天的假期回了趟家。   仔细算来,那一年是1939年,东洋鬼子大举进攻中国,整个北方大部分已经沦陷。那时候的爷爷其实对这些问题并不大关心,只要日本人没有踏上这四川的土地,他便觉得什么打仗什么逃难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只是从三年前,他与以前的师兄林子在镇上一别之后,就听说林子离开了丧乐队,赶赴四川随同当时国军招兵进了部队。从那时候起,爷爷对他倒是有几分挂心,一听到点前线的消息都会跟李伟和曾银贵等人讨论半天。   言归正传,爷爷回到家之后,曾祖母和曾祖父也是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还未等爷爷完全落座,就开始问东问西地寒暄个没完。爷爷一时慌了神,都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阵脚是乱了,他就干脆懒得回答了。等两人都歇气之后,直愣愣地问道:“这段时间有人来找过我吗?”   听到他的问题,曾祖父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垮了下来。曾祖母像是没有听出这其中的真意,抿着嘴仔细回忆:“前几天倒是有人来过,不过是问了一些你们唢呐队的事情,工价啊啥子的,我把前段时间你给我讲过的事情都讲给了他们听,他们都夸你厉害!”   爷爷听了,追问道:“就没有其他人了?”   看着爷爷焦急的模样,曾祖母这才回神过来,她笑道:“你看我,绕了半天没有听出你话里的名堂,没有,莫晚一直没有回来过。”   听到这话,曾祖父哼唧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双手往腰后一放,厉声骂道:“瞧你这点出息!大半年的回一趟家,亲爹亲妈不关心两句,进门就打听起那个女人来,要是哪天阴差阳错真让你把那女人娶进了门,你眼中还能有你爹你娘?”   “大半年大半年,我也不想,当初不是你让我跟着喻广财拜师学艺的吗?”爷爷顿时觉得无比的委屈。   曾祖父向来性子刚烈,本来心中就有火,被他这么一顶撞,那怒火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他抄起手中的烟杆就开始往爷爷身上一阵猛打,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个狗崽子,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敢顶撞你爹我,老子告诉你,就算你到了八十岁,老子还是你的老子!”   爷爷虽然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可在曾祖父动手打他的时候,他还是不敢轻易还手。他一边狡辩着,一边朝着门外躲。好在没挨几下,曾祖父就被曾祖母给拉住了。爷爷越想越是一肚子的火,干脆就拎着包准备回师傅那边去。曾祖母见这两父子就跟上辈子的仇人似的,自知也是劝不回来,就帮着爷爷拎着包出了门,连身上的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脱下来。   在送爷爷出那个山沟的路上,曾祖母给爷爷讲了一件前段时间从别处听来的怪事。   老家所在的镇上,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扎纸人的老师傅,姓熊,名耀。这个熊耀时年近五十,有一个儿子在外做棺木生意。熊耀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以前的扎纸刘学手艺,虽然这个扎纸刘一直对他留着一手,可他生来勤奋,技术并不在扎纸刘之下。有好几次,爷爷跟着喻广财给人做丧礼,都碰到过他。他扎出来的纸人十分的逼真,要是放在晚上,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熊耀的儿子常年都在外面跑生意、联系木料,很少回家,自从熊耀的妻子去世之后,他就经常一个人待在他那间灰暗暗的屋子里,对着一堆纸人。据说,他亲手扎出来的每一个纸人,他都会给它们取名字,有时候喝醉了,还会跟它们说悄悄话。   可就在差不多半个月前,熊耀死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杀害的。   熊耀的房子对面是一家开面馆的,面庄平日里的生意并不好,虽然并不太忙,可一直都开着门,那老板也是整天坐在屋门口。那天傍晚的时候,面馆老板见熊耀又喝醉了,中途还跑到面馆来让老板替他煮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还跟老板说:“我们家新来的妹子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想吃点面条,多周正的姑娘啊,明天就要去陪常老头了,想想是有点不甘心,今天要是不给她吃点好的,她要发脾气!”   这面馆老板被他的话吓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那常老头死了三四天了,正好是明天下葬,于是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说的‘妹子’,又是你扎的纸人吧?”   熊耀一听,连忙在嘴边竖起了食指,示意他小声点。面馆老板随着熊耀回头,眺望了那间灰暗暗的屋子一眼,那门半遮半掩的,正有一个纸人坐在那屋子的正中央,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熊耀像是有些害怕了,他连忙端起两碗面,一边走一边说:“糟了糟了,被她听见了,她跟我说了很多遍她不是纸人不是纸人,现在好了,看她不骂死我才怪!”   面馆老板被他弄得一头的雾水,看着他进屋子之后,非常利索地关了门,心才缓缓放了下来。那个晚上,熊耀的屋子好像真的还有一个人,他一直在跟对方吵架,一会儿摔碗,一会儿又砸凳子的,到了后半夜才消停了下来。   第二天,熊耀家的门一直没有打开过。中途常家的人来取纸人,敲了好半天也没有敲开。到了晚上,面馆老板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叫来了两个街坊,三人一起将熊耀家的门给撞开了。门一开,三人就傻了眼。那熊耀被捆在一张木椅子上,胸口上插着一把尖刀,那是熊耀用来削竹蔑的刀子。他身上的鲜血顺着那个口子往下流,染红了脚下差不多方圆一米的地面。面馆老板看得仔细,他的嘴角上还挂着几根面条。而在他的对面,一个扎得非常逼真的纸人正端坐在另一张木椅上,她的脸上含着笑意,惟妙惟肖。   事发之后,大家都非常想不通。熊耀的双手连同身子被捆得牢牢实实,嘴角上的面条到底是怎么来的?经过仔细的勘察和盘问,熊耀的家中根本就不存在第二个人,那他胸口的那把尖刀又是怎么插进深到一寸多的位置?   这件事发生之后,面馆老板一想起熊耀扎的那些纸人就非常害怕,没过多久,就搬离了镇子。   听了曾祖母的讲述之后,爷爷的脑子里一直都浮现着熊耀扎的那些纸人的笑脸,那柳叶眉,樱桃嘴,细长的毫无血色的面颊。现在想来倒是十分的瘆人,为了淡化心中的恐惧,爷爷自然有他的方法。每次一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自己感到害怕,他就会努力回想莫晚的脸。那张脸素净纯洁,只要在他脑中一闪现,就会给他带来无穷的力量。   从上次在李家谷中一别,他与莫晚已有三四年没见。三年前,她到家中来等自己,究竟是想对自己说点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爷爷已在心中设想过千百次,可越是这样想象,他就越是期待。   想着想着,他就不经意走到了喻广财的院子。此时天色并不太晚,可偌大的院子却没有一个人。他径直地走进了喻广财的房间,刚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大师兄李伟、二师兄曾银贵和师姐罗琪都在急忙收拾行李。   见了爷爷,李伟停下手中的动作,说:“峻之,你咋个回来了?我们本来准备出发的,让你在家多待两天的。”   “咋了?这是要去哪里吗?”爷爷有些不解。   曾银贵抖了抖肩上的包,笑嘻嘻地说:“瓜娃子你运气好啊,这次又有新鲜事儿了,隔壁镇上有个学堂,据说那学堂的院子正中间有一口深井,那深井会吃人!”   “啊?吃人?”爷爷被他的话弄得大吃一惊。   “哎呀!具体情况我也解释不清楚,快点收拾,师傅在隔壁收拾家伙,待会儿我在路上,他会把来龙去脉告诉你的!”曾银贵摆出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   张七站在曾银贵的身后,抬头微微朝着爷爷笑了笑,也是什么也没说,只低头收拾着桌面上的包袱。爷爷算是被他吊足了胃口,多问无益,他连忙收拾了东西,跟着几人出了门。   那个晚上的月亮,亮得有些不真实。   ※※※   从喻广财的住所出来,沿着那条土马路,穿过几条山沟,再翻越一座山丘,就可以看见那座坐落在山坳之间的小镇。爷爷在小的时候来过这个镇子两次,一次是跟着曾祖父到这边来取救济粮,另一次是到这边的山沟里采蘑菇。当爷爷跟着几人站在那山丘半腰上的时候,就回想起那山沟里蘑菇的香味,虽说比起现在的香菇鸡汤少了几分油水,可在那时候已经算是不错的食材。   这一路上,几人借着月光朝前走,喻广财走在队形中间,前面是李伟、罗琪,后面跟着爷爷、张七和曾银贵。刚上了正道,喻广财就跟几人讲起了那口吃人深井的来龙去脉。   这个小镇名叫清水镇,因为那山坳口是个非常重要的地形,在清朝末年,那里有重兵把守。清水镇中有一个闻名遐迩的学堂,是后来的民国政府特地在这里建的,为的是方便附近几个镇子的孩子到这里念书。有很长一段时间,那学堂门庭若市,先生教课之时,座无虚席自不用说,就连窗口处都挂着不少的脑袋,一听就是大半天,连咳嗽都不会有一声。当年的爷爷,非常羡慕这些孩子。   说起这个学堂的结构,倒是有些特别,因为资金的原因,学堂的宿舍里连一个厕所都没有。有的学生住在这学堂里,生活起来有些不太方便,每天晚上如厕都要穿过学堂中央的那个大土坝,到平日里念书的教室边上的厕所去。   那学堂所在的位置,在之前本来是清水镇上最有钱的人家的院子,后来因为文字狱,这人家被满门抄斩,一个个脑袋挂在镇上的练兵场上,被风吹成了肉干。后来,有人从衙门手中买过这座宅子,可住了不出半月就搬了出来,分文不取交还给了衙门。从那个时候起,清水镇上就有传言,说是这宅子自从人死光了之后,就有点不干净。于是,也就一直空着。这一空就是上百年,直到一位民国政府特派的官员到镇上视察,才决定将破败的院子给彻底铲平,留下的房间经过修缮做了学堂的教室和宿舍,被铲平的院子就成了后来的大土坝,平日里学生们就在上面做一些体育活动。   能到学堂念书并且住宿的,基本都不是穷人家的孩子,父金子贵,所以这里教书的先生都特别小心。平日里在授学的时候十分严厉,可在日常生活中却不敢懈怠分毫。这些住惯了豪宅大院的富家公子,搬进学堂之后除了不适应就是好奇。   要说怪事,是从三年前的一个晚上起的头。那时候学堂的学生虽不如从前,可也是座无虚席。清水镇上以前的师爷李淳之子李成峰时年十五岁,在那学堂之中念书之时住在学堂的宿舍之中。这李成峰打小就有些娇惯,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一天半夜,李成峰午夜梦回,突然尿急。可一想到要穿过那空荡荡的大土坝,他就有些害怕。于是,他威逼利诱,让临床的另一个同窗与他一同前去。   话说那日的月亮十分透亮,照在空空的土坝上,恍如白昼。李成峰拽着同窗的衣角,两人亦步亦趋朝着土坝对面的厕所走去。下半夜的时候,敞开的土坝并没有什么遮挡物,感觉阴风阵阵。   当两人走过那土坝的三分之二时,李成峰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阵声音离两人不远,刷刷刷,在那个空坝子里荡开来,李成峰突然拽了拽同窗的衣角,示意他停下来。李成峰将自己听到的声音告诉给了这位同窗,可同窗侧着耳朵听了老半天也硬是没有听到。李成峰见状,有些急了,一边寻着那声音找了过去,一边在脑子搜寻可以描述那声音的词语。想了半天,他说,那声音像极了有人在铲土,刷刷刷的。同窗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凝神听了半天,硬是半点声音也没有听到。过了一阵,李成峰又说,那声音不像是在铲土,而像是在刨土,用手指一下接着一下。   同窗扭头仔细地看着李成峰的样子,他整张脸变得一片惨白,眼睛鼓鼓的,滋溜滋溜转个不停,好像在辨识那声音的方向。同窗被李成峰这样子吓住了,撒腿就跑回了宿舍,缩进了薄被里。没过多久,竟然就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他这才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奇怪的李成峰,赶紧翻下床,只见李成峰并没有回来。其余的几个同窗还在睡着,他将所有人叫起来,带着他们来到那个大土坝上。大家一见状,纷纷傻了眼。李成峰一身破烂,整个身子脏兮兮地趴在地上,一双手鲜血淋淋。那土坝的角落处,被李成峰用双手挖开了一大片,泥土和血渍到处都是,而在他挖开的那个坑底,有一个井口若隐若现。同窗想起昨天晚上李成峰对他说的话,吓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李成峰从那日起就变成了一个呆子,不管别人给他说什么,他都只会说一句话。他爹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将他治好,直到半月之前。   “喂喂喂,打断一下,他成呆子之后,只会说啥子话呀?”曾银贵急忙问道,倒也算问出了爷爷心中的疑惑。   喻广财笑了笑说:“他只会说——‘别怕,我这就放你们出来。’说完,就使劲把双手抓成猫爪的形状,使劲地刨。”   爷爷听到这里,没忍住打了个寒战,见曾银贵也没有吭声,他说:“那后来呢?半个月前又发生了啥子?”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这事儿还真是有点邪门,反正我做这一行这么久,这阴阳两界的怪事也算见得不少,这一桩算是真奇了怪。”   半个月之前,李淳不知道从哪儿得来消息,说是四川彭县一带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术士,通天晓地,能破解生死,与鬼魅打交道很有一套。李淳几乎发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将这个术士请了过来。术士带着一个徒弟到了李家,见了李成峰之后,请求李淳,让他与李成峰共处一个时辰。李淳与这个术士在此之前并不相识,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在家中管家的劝解之下,还是答应了。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个术士和他的徒弟在进门之后,将所有的门窗都关得非常紧实,连一丝光线都没有泄出来。   李淳等人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之后,门开了。谁也没有想到,居然从里面蹿出来一只黑猫。那猫与平日里看到的猫不同,一双眼睛闪着银光,看人的时候,胡须上翘,像在媚笑。未等几人反应过来,那猫迅速蹿上堂屋的房梁,用前爪将那天窗推开,跳了出去。   李淳见状,连忙推门进了屋子,那术士悠闲地坐在那屋中,端手眯眼,看了众人,起身说:“放心,这个事情不难办,请几位耐心等待。”大伙越看越觉得这事情太悬了,因为之前所有人明明看得清楚,在屋子里的除了李成峰之外,还有两个人——那个术士和他的徒弟。可此刻,术士的徒弟竟然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在那个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都看得仔细,那房间的门窗关得牢牢实实,根本不可能有地方进来或者出去。可正因失踪的徒弟与莫名其妙的黑猫,让大家就不禁有了联想。有人追问过那个术士,他却拿出一副惯有的姿态说:“天机不可泄露。”   就这样,这术士在李家住了两天。刚开始的时候还信心满满,只安慰李淳不用着急,两天之后方知事情真相。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两天之后。这个术士似乎在等着什么,过了期限,对方还未现身,他开始有些着急了。在房里掐指算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了门去。   李淳根本搞不清情况,就带着家中几个下人跟了出去。   那术士出门之后,径直来到清水镇的学堂里,那个土坝边又被刨了一个大洞。那个洞很深,那术士在洞口念了半天的咒语都没有反应。于是,他命人沿着边沿将那沙土铲开。铲到一半的时候,果然铲出了那只黑猫。不过此时的黑猫眼眶渗血,早已经死翘翘了。那术士见状伤心不已,抱着黑猫大叫着自己徒弟的名字。可当他回过神来之后,他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看了半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交代了一句:“令郎是被这水井吞了魂,只有将魂魄引出来,才能康复。”之后,那术士就默然离开了,分文未取。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爷笑了一句。   “要是我是那术士,肯定早就无地自容了,自己学艺不精,还厚着脸皮称什么大师……”曾银贵在一旁不屑地说着。   李伟顿了顿,说:“老曾你这么理解就不对了,把一个活人变成一只黑猫,并且这只猫还听自己使唤,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虽然最终他失败了,我想这肯定与他的道行是没有关系的,更多的是别的原因。那口井下到底有啥子?还有你可以想想,那道士能够这么放心地将自己的徒弟变成黑猫放出去,就肯定说明他完全有把握解决这件事情,后来效果跟他事先想象的相反,原因是啥子我们都不得而知。”   说着,带头的喻广财突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镇子,说:“李伟说得有道理,不管阳间阴界,遇到问题一定要先了解整个事情的实际情况,从根源出发解决问题,那要容易得多,走吧,这些疑团让我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   入了夜的清水镇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头顶的月亮非常明亮,可总觉得照不进这长长的街道。青石板街面上总是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青苔味,时不时有瘦狗走街串巷,呜呜呜地发出低鸣声,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像是在防贼。镇上的房屋又低又矮,延展出来的房檐为路面盖上了一层阴影,不及半夜,却是寥无人声。   “以前来这镇子的时候觉得挺热闹的,咋个现在感觉完全没得人气儿呢?”曾银贵凝眉张望,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爷爷深吸了口气,说:“我也觉得有些瘆人,可能是入夜的关系。”   “师傅,这地方不对呀,你看那街尾的杨柳,这么茂盛,晚上都这么明显。”一路上罗琪都没有吱声,此刻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刚才进街口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还有桑树,虽说自古就有前不栽桑,后不种柳的习俗,但就这些桑树和柳树,在大的风水上来说,影响应该不大。”李伟说道。   “杨柳招魂,桑槐缚灵,咋个就影响不大了,我看这个镇子不简单。”曾银贵犟声犟气,似乎有些害怕。   正在几人争论之时,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小的人影从岔路口蹿了出来。那人佝偻着脊背,双手交叉藏在衣袖里,这大热天的倒像是怕冷了自己。爷爷正眯眼看着,走在前面的喻广财突然伸手,将几人拦住。几个人停在那石板街的中央,与那个黑影对峙了一阵。那黑影在几人面前转过身来,挤出沙哑的声音,说:“我是来迎接几位的,请几位随我来吧。”   爷爷看得仔细,这人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白雾。爷爷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追问,却被喻广财给拦了下来。喻广财躬身道:“那就劳烦带路。”   喻广财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佝偻的人影朝着岔路的右手边拐了进去,长长的石板街,偶有石板松动,几人倒是踩得咚咚作响,可那人影倒像是并没有重量,走起路来没有半点颠簸和异响。等钻进了一条巷子中,那人影背对着几人停了下来。   那是一条死胡同,除了身后的出路,三面都是石墙。几人见状,都察觉出了怪异,可前面的喻广财没有指示,大家都不敢做声。面前的人影突然双手扭动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摩擦的声音。   “请问,现在该走哪边?”喻广财问道。   “右边……不对,左边……”这个人影开始犯起了迷糊。   趁着那黑影还在傻愣着,喻广财将布袋子中的锣钹取出来,在那黑影的脑后稳稳一拍,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在那个死胡同里传开来。那黑影彻底被这阵声音震住了,他捂着耳朵,发出唧唧唧如同老鼠的叫声,一个躬身猛地撞进了胡同前面的墙壁之内,活生生消失在了几人的面前。   在场的几人被吓得瞪大了眼,等喻广财收起了手中的锣钹,曾银贵惊讶道:“啧啧,刚才那玩意儿……”   喻广财扬手止住他的话,说:“莫乱说了,现在去李家。”   那一路上,几人排成一条线,跟着喻广财穿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巷口,才终于到了李家的大门前。李家的宅子是个老宅,想必在多年前,这李家也是一个名门望族,从这宅子前恢弘的大门就不难看出。此刻,那大门眯开一条缝,并没有从门内反锁。   喻广财伸手叩了叩那门环,然后顺手推开了大门。等几人进了那院子,才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如此气派的大院里会是这样一派萧索的景象。整个院子中连一株像样的植物都没有,左右两边的香樟树已经枯朽,剩下一桩桩干枯的枝干。地上的杂草也已经悉数死掉,变得干枯焦黄,若是谁来点一把火,肯定会轻易地点燃这整个院子。   正当几人愣神,面前正对的堂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来。一个孱弱的老头举着一个灯笼从里面跨了出来,他手中举着闪着颤巍巍的烛火的灯笼,一步一步走到了几人面前。他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试探着问:“是……喻先生?”   喻广财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你是李府的?”   喻广财也不太确定,对这李府,想必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知这府中详细情况。对面的老者笑了笑说:“我就是李淳。”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结舌,在场的几人的确都未曾与李淳谋面。可在几人的想象之中,这李淳即便年事已高,可至少还有几分贵气在,这实在与面前老者的形象难以对号入座。   一边连声招呼着几人,李淳彻底打开房门,为几人让开一条道来。招呼几人在那大堂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后,李淳开始与几人聊了起来。   李淳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地瞄着喻广财的模样,他说:“我老李呀,可真是老来招祸,想必你们也已经听说了一些情况,上次去彭县请了一个有名的师傅,出了后来的事情之后,家里的下人也都走了,说是那么一个厉害的师傅都没办法,肯定是我们李家撞上了恶鬼,一刻也不愿意待了。现在倒好,我老李拿着钱都找不到做事的人。”   喻广财接过茶水,笑言道;“这些话都是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府上不是除了李公子没有别的人出事吗?”   李淳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说:“定然是没有的,也怪我那儿子不懂事,这么大的人不晓得好好保护自己,半夜还去惹那口井子。”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这李淳就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这里的情况要比几人想的复杂许多。   李淳将几人迎到李成峰所住的房间内,几个人顿时傻了眼。根据房间上的油漆和家什的质量来看,都是上好的装潢。可是这些精致的摆设、华丽的墙面,都已经被什么硬物给刮伤抓破,留下的全是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抓痕。爷爷跟着几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近找了一处圆桌上的抓痕观察起来。   爷爷轻轻敲了敲那桌子的表面,根据声响来看,这桌子并非普通的圆木桌,而是红木制成。这种实木的材质,不是轻易就能被划伤的。爷爷想了想,将目光转移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李成峰身上。   爷爷站直了身子,刚朝着那李成峰的床位迈动了两步,就被李淳伸手拦了下来。他双眉紧蹙,劝道:“小师傅不可。”   “为啥?”爷爷觉得这李淳还有事情瞒着。   “你们看到的这些抓痕,都是他抓的。”李淳叹了口气,补充道,“他时不时就会发狂,一边大叫一边四处乱抓,根本就不看人,逮着啥子抓啥子。”   爷爷有些疑惑,可这疑惑就更加撩起了他心底的好奇。他伸手将李淳挡在面前的手轻轻抚开,安慰道:“没事儿,我们需要仔细看看,才能找到些眉目。”   李淳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让爷爷上前去,一旁的几人见状,也跟着爷爷迈到了那张已经被抓得破烂的牙床前。   有了李淳之前的劝告作铺垫,爷爷也有了几分忌惮。他先是伸手探了探李成峰的脖子,确定脉搏还在之后,又伸手将他身上的薄被轻轻掀起。随即,几人都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纷纷捂住了口鼻。   果然如李淳所言,李成峰的双手已经破烂不堪。别说指尖上的指甲,就连手指头都被磨去了大半。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他这么完全丧失理智,四处乱抓?   爷爷想着,将李成峰的双手放进了被子里,然后掉转目光,停留在了他的面颊上。从他的面相轮廓来看,这小子此前一定是个风流倜傥的俊男,可惜的是他的脸上也没有逃脱发狂时候的乱抓,左腮下有三道血淋淋的抓痕。爷爷一边叹着气,一边起身伸手将李成峰紧闭的眼皮拨开,细细观察了一阵李成峰的眼睛。让爷爷有些惊奇的是,这李成峰的目光涣散,瞳孔不收不放,跟昏迷的人根本没两样。   正在爷爷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谁知那李成峰突然浑身一怔,整个身体像是被鬼上身一般变得十分僵硬。未等爷爷反应过来,他突然伸手一把就抓住了爷爷的手臂。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爷爷也顿时失了方寸,只顾着大声叫喊着。   身旁的几人迅速上前,想要将李成峰那双手从爷爷的手臂上掰开。可不管李伟和曾银贵如何使劲,都没有一丝成效。在此之际,李成峰的手越发用力,另一只手一弯,摆出一副鹰爪的模样,正朝着爷爷的身上抓来。爷爷大叫了一声,心想这下可真的玩完了,最起码也会被毁个容什么的。   就在他闭眼等待着李成峰的那只手的最后裁决之时,半天没有等来动静。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喻广财手中握着一根粗短的棍子,棍身像是银子,却并不光亮。李成峰之前伸过来的手像是被这根棍子所伤,悬在半空中发着抖,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他的另一只手也从爷爷的手臂上松开来。   爷爷赶紧闪到了一边,李伟和曾银贵连忙上前来,询问他有没有受伤。爷爷顾不得回答,满心好奇地看着喻广财手中那根银色的棍子。喻广财摇了摇手腕,那只棍子在面前晃荡着。床上的李成峰愣了半天,突然一个起身,正要跳下来,却被喻广财精准的一棍,敲在了肩膀上。那棍子像是带电一般,与他的身体稍稍一碰,便将他弹出去将近半米。   这李成峰像是没有长脑子般,被弹开之后,又朝着之前的方向蹦过来。一次又一次,喻广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用那根棍子将李成峰困在了那张牙床上。   反复了好几次,一旁的李淳像是有些心疼了,走上前来,拽住喻广财的手,乞求道:“喻先生,手下留情啊。”   喻广财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李成峰,笑了笑,并没有回头正眼看他:“放心,这伤不了他,你退后,当心点。”   李淳将信将疑地躲到了一边,看样子整颗心还是悬着。而此时,面前的李成峰在床上抽搐了两下,又倒回了床上,闭着眼睛,分毫不动。   “喻先生,我儿子他没事儿吧?”李淳关切地问道。   喻广财摇摇头,说:“不要紧,你莫太担心。”   “这些天来,我真是日日夜夜不能眠,生怕他突然就从床上跳起来,抓坏了这些家什倒是没啥子大不了的,就怕他伤了自己。”李淳说着,竟然拖着哭腔。   “他是从啥子时候开始的?”喻广财问道。   李淳想了想说:“就是上次那个彭县的师傅走后不久,那天我守在这卧房之中,趴在床上睡着了,突然感觉一阵要命的疼痛,从睡梦中醒来之后,才发现他站起来了,还想扑上前来抓我,还好我闪得快,不然现在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你身上的伤口方便让我看一下吗?”喻广财追问。   李淳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除了罗琪以外,其余的人都凑了上去。只见那李淳的后背上的确有三道很深很深的抓痕,透过那三道已经结痂的血痕,几人甚至能看到他的森森白骨。   他说:“昨天才去拆的,现在还不太灵活。”   几人被那狰狞的疤痕都吓傻了眼,愣了一阵。喻广财招呼几人出门去,爷爷尾随其后,好奇地追问:“师傅,你那银棍是啥子啊?”   喻广财一听,没好气地责备道:“淫棍?我看你小子才是根淫棍!走吧,等会儿告诉你。”   ※※※   爷爷说,其实早在第一步迈进李府院子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一股非常特别的味道。刚开始他并没有辨识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味,可当他们从李成峰的房间里出来,跟在举着油灯佝偻着脊背的李淳朝着那条长廊走去的时候,爷爷终于非常清晰地在脑中辨识出了那味道,那是一种木头腐朽的味道,潮潮的,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一张网密匝匝地盖住了他的鼻子,透不过气来。   一路上爷爷什么都没有说,他跟在李淳身后,进了几人即将入住的房间。等待李淳退出房间之后,他说:“刚才那味道你们闻到了吗?”   李伟朝他点点头,说:“说实话,这味道有点像是之前咱们在法国水师兵营里闻到的那红毛怪身上的味道。”   听到这话,曾银贵倒吸了口凉气,没忍住哆嗦了一下,他骂了一句:“娘的,这深更半夜的,你提那家伙干啥子?”   喻广财蹙着眉头,叹了口气:“那个红毛怪,现在是啥子情况我不敢肯定,不过这次,估计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爷爷趁机凑过来,盯着喻广财的口袋看了看,问道:“师傅,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根棍子的来头?”   喻广财说:“这根棍子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清朝的时候,他在云南的一个赶尸人手里买下来的,说是一个拥有百年道行的道士给做成的,乱世的时候,用这根棍子来赶尸,当时也是闹了饥荒,才不得已卖出来的。”   爷爷听得玄之又玄,目光没有从那口袋上移开半点。喻广财看出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娃娃想要这根棍子,等我哪天退休了,你做师傅的时候,就传给你!”   爷爷瘪了瘪嘴,说:“那只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行了,峻之,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李伟劝了他两句,回头问,“师傅,依你看,这是个啥子情况?”   喻广财在一旁坐下来,咬着嘴唇思考了一阵,说:“现在我倒是真的看不出啥子来头,不过大概可以推断出两种可能,一种是那学校操场下面埋的有东西,而这东西比较厉害,连彭县来的那个名师傅都摆不平;另一种可能是这李家自身的问题。你们想想,那个学校办了这么久,收过上千名学生,为啥子最后独独这个李家儿子出了问题?”   几人听了,都沉思着,各自也都仔细琢磨起来。   “不过呢,这个只是我个人的推断,要等到明天去了学校,好好看看才能下这个结论。”喻广财挥了挥手,从凳子上起身来,朝着房间的一张大床走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七从身后上前来,说:“师傅的推断多半是没有错的。”   难得看到张七这么认真,几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专心致志地看着他。整个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张七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于是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张七问:“你,你们这是在干啥子,我有恁个好看吗?”   喻广财也是听出了其中蹊跷,走上前来,蹙眉问道:“你娃娃是不是晓得些啥子?”   见师傅都开了口,张七自知已经掖藏不住,他干脆在凳子上坐下来:“是这样的,这个事情要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起……”   话匣子被打开之后,张七开始了他的漫长讲述。爷爷觉得他的话里,暗藏着不少的玄机,或许这就是解决李家事情的关键。   在张七很小的时候,他有个亲戚住在这个小镇之上。那时候,他就见过了刚才的李淳,只是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人十分霸道,整个清水镇上,估计都没有人敢反驳他说的话。当然,这与他曾经在清政府手里做过师爷有关,虽然那个时候清政府已经垮台,可所谓的民主思想在这深山小镇里几乎是无人谈及的。   张七的亲戚,按照张七的辈分来算,他应该叫她姑婆,说白了,就是张七爷爷的堂姐姐。张七的这位姑婆,曾经是清水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儿。1893年左右,经人介绍,嫁给了当时四川府的某个权贵做了二太太,成了当地人羡慕的对象。每次这个二太太回乡,都会带着这个权贵相伴,所有人都对这一家子是百般敬重,这其中属李淳最为殷勤。可后来,到1910年前后,这个权贵在广东时与人会谈,被革命党给杀了,整个一大家人成了一盘散沙,分了家中财物尽数回到了自己家乡。   这位二太太回乡时,自然是没有了往日的光鲜。走街串巷的时候都埋着头,可是也挡不住那些人的指手画脚,难听的议论。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渐渐适应了过来。当时发生了一些变故,李淳成了当地最有话语权的人。   二太太回到镇子上之后,这个李淳经常带着些人去“拜访”她。每次到了她家中之后,都拿着过去曾对他颐指气使的细枝末节说事儿,对他们一家更是百般刁难。二太太因为家中父亲早已过世,一个弱女子只得靠做一些针线活和一些亲戚的微薄的救助维持着生计。差不多半年之后,二太太的针线活在镇子上小有些名气,做鞋子衣服什么的都会找到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又开罪了李淳,他带着人过来,封了二太太的铺子。本来,二太太自从回了镇子之后,不管街坊们怎么刁难,她都是和和气气的,大家对她的印象也渐渐有了改观。没过多久,镇子上就传出了二太太生活不检点的传闻,在李淳的带头之下,二太太和年迈的母亲被逐出了镇子,据说后来是染了瘟疫死在了去外省的路上。   张七说完,脸上的表情是爷爷从未见过的深沉。几人见他样子不好受,都纷纷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张七勉强笑了笑,说:“其实我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清楚这些事情,我对她的印象就是有一次她们来我们家里,背着大包小包的,给我买了很多的糖吃,当时也是搞不清楚状况,后来稍微长大一点之后,才从我妈那里听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那次,她本来是想要在我们家落落脚的,但是因为我老汉考虑到家里粮食有限,拒绝了她们。后来听说她们得病死了,我妈还跟老汉吵了一架,说他没良心!”   曾银贵说:“你也不用把啥子帽子都往自己脑壳上面扣,我看这整个事情都是那个李淳的错,还真是看不出来这个老乌龟居然是这样的人!”   “乱说!这个事情不能太早下结论,不要忘了我们这行的规矩!”喻广财斥责了曾银贵一声。   爷爷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听完了张七的讲述,他也猜到为什么一路上来他都没有说话。早在三年前,从爷爷刚刚进这支丧乐队的时候,喻广财就不止一次给他讲过这个道理,做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对东主持有明显的个人情绪。如果这家东主有人去世,或是有人遇到麻烦,丧乐手一旦对他怀有恨意,很容易在某些细节上故意疏忽,或者故意给对方下套子害人。张七一路上不发表意见和看法,估计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嗯,而且今天我们在李家遇到的这个事情,跟张七的这位姑婆是没有关系的,之前师傅说过,那个学校的位置曾经是一座深宅大院,后来因为兴起了文字狱,宅院里的人被满门抄斩,从那之后,那个地方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之后有人买下了那栋房子,没过多久就搬了出去,这家人在那宅子里又遇到了啥子?会不会跟这事儿有关?还有就是当初彭县那个师傅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说李成峰是被那坝子中间掩埋的水井吞了魂,那水井跟这件事又有啥子关系?”李伟冷静的推断,将几人从对李淳的不满情绪中拉了回来,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的本身。   喻广财说:“这家人估计是已经搬离了这个镇子,要找到他们不太可能,现在唯一能够让我们尽可能多地了解整个情况的方法,就是尽快去现场看一看。”   “那我们赶紧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过去。”罗琪在一旁添了一句,正准备起身去对面那个空床。   曾银贵连忙一把拉住了她,说:“嗨,我说女人就是女人,还等啥子明早,现在就去!”   喻广财看着他,笑了笑,也应和地点点头。   于是,几人收拾起了东西,趁着夜色出了门,只有张七一个人留在了那间屋子里。爷爷走进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沉思着什么。   ※※※   此时,月亮已经悬挂在了天边,正在缓缓朝着山下落去。一行人拎着口袋,在月光之下,沿着清水镇的石板路,像是一条虫子一样朝着学堂的位置缓缓蠕动。   因为有了之前在镇子口上遇到的事情作铺垫,爷爷走在队伍的最后,难免会有些后怕,没走开几步,就回头望一眼,整个心都有些悬吊吊的。   学堂坐落在清水镇的东南角,靠近附近的山脚。入夜之后,整个学堂都十分安静。学堂的大门虚掩着,走在前头的李伟疑惑地上前,伸手将它推开。嘎吱一声闷响,在整个空荡荡的学堂里回荡开去。李伟迈过那个高高的门槛,在里面张望了一圈,一个巨大的黄土坝子,撑满了他有限的视线。几人见他并没有回头叮嘱什么,也迈动步子,跟了上去。   爷爷走进那扇门的时候,不自觉地浑身一颤,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坝子不是想象之中的那样简单。根据之前了解的情况,他在脑子里描绘出了这个坝子上以前矗立着的那栋乌黑黑的大宅子,那宅子中透露的幽怨之气,如今倒像是悬浮在了几人的头顶之上。   那坝子的正对面是一座小山丘,左边是一排矮矮的屋舍,想必就是学生们念书的教室,而教室的对面有两间茅屋,当初李成峰估计就是从那教室后面的宿舍出来,去对面的茅屋上厕所,然后遇到的那件怪事。   爷爷看着面前的土坝子有些入神,那声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这样一想,爷爷就感觉整个后脊背都毛毛的。此时,一道微弱的火光从爷爷的身后透过来,将他的影子在地面上不断拉长。慢慢地,在他的脚边,另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朝着他靠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冰凉凉的手就沉沉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啊!”爷爷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几人闻声转过头来,只见爷爷的身后站着一个披着件黑衣的老人,他佝偻着脊背,提着一个油灯,颤巍巍地站在爷爷的身后。见了几人,他缓缓收回了搭在爷爷肩上的手,估计是牙齿脱落了的原因,说起话来有些含含糊糊的,总能听到上下嘴唇碰触的吧嗒声:“你们几个大半夜的不睡觉,是来这里找鬼吗?”   老人的语气有些不满,可能是被几人搅了睡梦的缘故。   喻广财听了,连忙上前道:“老先生,真是对不住,我们不晓得这里面还有人住,这才打扰了你。”   老人闷头闷脑地“哼”了一声,说:“你们几个不是镇子上的嘛,不得是来偷东西的撒?”   曾银贵一听,就冷笑了起来,说:“老先生,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咯,我们几个虽然不是啥子大富大贵的人,但也不至于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哦。”   “那你们大半夜的来这学校干啥子,不晓得这里面在闹鬼呀?”老人说着,将手中的油灯换了一只手臂。   “嗬,这都让你猜对了,你说得没错,我们就是过来找鬼的!”曾银贵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他的声音很大,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荡了好几圈。   老人举着手里的油灯,在几人的面前照了照,朝着几人把脸凑了过来。   爷爷是被他用油灯照的第一个人,当他举着油灯一点点朝着爷爷的脸凑过来的时候,爷爷不由得往身后退了一步。同时,老人的脸变得越来越大,爷爷看着那张脸,心里没忍住“咯噔”了一下。他的那双原本应该黑黢黢的眼仁,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变得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雾气,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整张脸也有些畸形,像是一张被揉得发皱的纸,黄焦焦的,鼻子塌陷,爷爷似乎还听到了他那两个鼻孔之间发出来的粗粗的呼吸声。   “是这样的,不晓得你清不清楚学校里之前出的那个事情,李淳的儿子……”李伟试探着问道。   果然,老人一听到李淳的名字,就缩回了手去,他笑了笑说:“嗬,你们又是李师爷从哪个地方请过来的先生吗?听你们的口音应该也是四川人哈?”   喻广财说:“我们就是隔壁镇的,本来是跑丧乐队的,我姓喻,叫喻广财。”   “哦!原来你就是喻先生,我听说过你嘛,之前隔壁镇子上那个大地主李怀恩家死了儿媳妇的事情是你们摆平的,我听镇子上的人说过。”老人说着,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你不晓得,我们镇子上那些在酒馆里喝酒的老酒鬼把你们吹得跟神仙一样,哈哈,要不你们来我的屋子里坐坐嘛。”   喻广财笑着,也不好推辞,几人就跟着老人一起进了他那间窄小的屋子。   老人的房间实在太小,除了一张足够一人睡的小床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了。老人从床下拖出来两张小木凳子,递给了喻广财。喻广财接过来,本想让罗琪坐,可是罗琪却因为受不了屋子里难闻的气味,自觉地站到了门口去。   “李师爷,是个大好人。”老人坐下来给自己点了口旱烟,眯着眼睛抽了起来,“老来得子,结果没想到遇到这种怪事。”   老人的话,让几人都纳闷儿起来。曾银贵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正准备开口去问,却被李伟按住了手臂。李伟对他摆了摆脑袋,然后扭头问老人:“那天在学校里遇到的事情,老先生你晓得不?”   老人沉默了一阵,使劲地吧了好几口烟,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末了,他把亮着火星的烟头,在木凳子的木脚上戳了两下,将它戳灭了,放在了床下的一个木盒子上。他说:“是这个学堂里有些不干净。”   “哦?难道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爷爷问道。   老人点点头,说:“以前这个地方不是学堂,是一座大宅子,百十年前,这家人是清水镇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都是皇帝老儿还在的时候,兴啥子文字狱,这家人全部都砍了脑袋瓜,连那个三个月大的小儿子都不放过。不过这些都是传言,我只是听我父亲说的。出了那个事情之后,宅子就有些不干净了。在我很小的时候,镇子边上的这条河沟是被一个有钱人给包了,专门用来养鱼之类的,那时候我们就喜欢一起去捉。本来镇子上卖鱼的人就不多,我们这种调皮娃娃就算是吃鱼也只能偷偷地吃,所以,烤鱼的地方越是隐蔽越好。夏天的时候,我们就习惯大半夜出门,去那河沟里面摸鱼。当时本来是搞不清楚这镇子的东南边上,咋个会有这么大一座宅子空着没人住,而且一般人都不会往这边来。于是,这座大宅就成了我们几人烤鱼的头号场所。也记不得是第几次来这里烤鱼的时候,正是一个夏夜,那天下着毛毛雨,飘在脸上凉飕飕的。我们几个从围墙上翻进来之后,在宅子进门的天井边上,把所有的作料啊,鱼啊什么的摆了一地。对了,我们当时选择这个地方烤鱼,除了这里隐蔽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宅子对面的茅房里堆放着很多干柴,也不清楚是哪家人存放的,反正正好是对了我们的口。当天晚上的鱼是另外两个人弄,所以,这种取柴生火之类的杂事自然就只有我和另一人去办。我们两个从那院子出来,朝着茅房对面走过去。按照当时的位置来判断,应该就是刚才你们站的位置。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个地方有一口黑乌乌的井。从这边过去的时候,不晓得是不是走得太急了,并没有发现啥子异常。可当我们抱着柴火从对面回来的时候,一走过那个井口,跟在我后面的小子就停了下来。当时的雨落在我的额头上,黏黏的,整个身子都被打湿了。我回过头去问他咋个了。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井口边上,像根木头一样。我问他,你傻了吗?结果他不动,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我收回步子,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正在我有点搞不清状况的时候,他突然就抬起脸来,正对着我,那张脸变成了一个非常吓人的笑容,一张嘴咧到了底,眼睛也瞪得老大,他‘嘿嘿嘿’地笑了好一阵,说这回好了,我们可以出来了。我被他的样子吓得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宅子里,那两人听我说完,也吓得连忙翻出了围墙跑了。”   “啊?那最后那人是不是……”曾银贵问道。   老人摇摇头,说:“不是,我也很奇怪,第二天我们又在镇子上见到了他,他还是生龙活虎的,我们追问他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说他也搞不清楚了。说是在我们抱着柴火回来的时候,路过那个井口,有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溜长的女人双手挂在那井沿边朝他笑,他一蹲下身去,那女人就变成了一股青烟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面,至于后来的事情他都记不清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摊在了那宅子的大门口。”   爷爷蹲在一旁,听得手心都起了汗,连忙在裤子上蹭了蹭。   “所以说,这地方自来就有些不对劲,在这里还没有成为学堂的时候就是这样。当初修建这个学堂的时候,有些道士先生就说,这个地方阴气儿太足了,要学生才能压得住,现在学堂修了,怪事儿还是照样发生。要怪就只能怪那皇帝老儿,本来就不是啥子大是大非,非要斩了人家全家。”老人的脸上是满满的不满。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啊,这一家人明明都已经全部被斩了,为啥子那些东西会待在那口井里呢?”曾银贵问道。   喻广财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埋头沉思着什么。爷爷说:“以前我听说过,说是人死了之后,魂魄如果不愿意散去的话,会留在家里,而它们属阴,哪个地方阴气最重,它们就更乐意待在哪里。”   “自从这里被铲平之后,整个宅子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土坝子,虽然当年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但是如果你们要找那口井的位置,是再容易不过的。”老人含着笑说道。   “为啥子?”爷爷问。   靠在门框边的罗琪,这时候突然就支起了身子,她扭头看着门外空旷的坝子,幽幽地说:“老先生说得没错,你们听……”   这时候,整个空荡荡的操场上传来一阵声音:嚓——嚓——嚓——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刨土,用自己的爪子。   ※※※   几人出了老人的小屋子,空旷的操场上,那阵“嚓嚓”声还在继续着。那声音时而强,时而弱,时而快,时而慢,听得爷爷好像心里也被这爪子狠抓了两下,痒痒的,有些害怕。   喻广财拨开挡在面前的曾银贵,循着声音朝着那操场的中间一步一步迈了过去。爷爷看着他,总觉得心里有些悬,好像师傅此刻不是在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而是在朝着一个无底的深渊走去,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喻广财走开了几步,在距离几人差不多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侧着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那声音还在操场上回荡着,一声接着一声。喻广财朝着李伟伸手,指了指李伟挎在腰间的布袋子。李伟立刻就会意,从袋子里取出了那个特制的罗盘,和一根差不多十五厘米长短的铁钎。喻广财将东西接过手,半蹲着身子,将手中的罗盘摆出来与地面平行,盯着上面的指针,缓缓地朝着身后转动。一步两步三步,当他挪动到第四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将手中的罗盘收起,右手拿着那根铁钎,左手用手指在地面上丈量了一阵,敲定位置之后,使劲将那铁钎往土里插去。   那铁钎哧溜一声没入了土里,土里的东西像是被这铁钎插中,发出“唧唧”的怪叫,没过两下那声音就消失了。   喻广财拍了拍手,站直了身子,转身朝着几人走了过来。   老人在身后看得稀奇,他问:“这就摆平了?”   喻广财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应有的喜悦,而是摇摇头说:“没恁个简单,这根铁钎只是试一试这土里怪物的道行,能不能摆平,现在还真的不好说。”   “呵呵,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对付的,上次那个彭县的先生过来,我看他也不是屁(也不差),本来是很有信心可以解决的,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事情完了之后,他还在这个学堂边上转了好几天,估计是有点不太服气。”老人说着,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喻广财给李伟使了个眼色,将他拉住了。   李伟问道:“老先生,这土里的声音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会有?”   老人眯着眼睛想了想,说:“也不是每晚,如果遇到下雨天声音就不会有,夏天的晚上月亮要是够亮的话,基本上一晚上响两次。我眼睛不好,对这种东西特别敏感。刚开始过来住的时候,我听到这个声音都很害怕,后来慢慢也就习惯,那声音就在地下响,也影响不到我,所以也就没有去管它。”   “那为啥子不把这土给刨开,看看那口井里到底有啥子也?”曾银贵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呵呵,说实话,当时给这个学堂施工的时候,我也是工人中的一个,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我对那口井很好奇,但是也不敢一个人去看,于是在修到这边的时候,我主动给别人换了班,专门来填这口井。当时人多,胆子也足了,我们专门下了那口井去看的,当时捆着绳子一下去,就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落进了凉水里,冷得直发抖,但是我们都看得很仔细,那就是一口普通的水井,除了差不多十来厘米的水之外,啥子都没得。”老人回忆得非常的仔细。   喻广财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几人从学堂出来之前,给老人叮嘱了一番。喻广财说:“这铁钎是经过茅山山药的药水浸泡过的,我把它插在里面,如果过上一段时间,把它拔起来,发现上面有黄色的水渍的话,就证明这深井里面如老先生所说,没有尸骨,但是有冤魂作怪。如果拔出来上面有红色的水渍,那就证明里面既有尸骨,又有冤魂。这个晚上就劳烦老先生了,你帮忙留意一下,我们明天过来取。”   老人连声答应下来,将几人送出了那块土坝子,就站在操场的边上,目送几人离开。爷爷走到那学堂大门口的时候,回头看见他站在那稀薄的月光底下,显得特别的不真实。   走在回李府的路上,几人都保持着沉默。拐过第二条巷子的时候,曾银贵先开了口,他说:“有点不对劲啊。”   “哦?哪里不对劲?”罗琪问道。   曾银贵笑了两声,说:“首先呢,刚才在李府的时候,张七那小子给我们讲的关于他的那位姑婆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吧?但是在这位老人的屋子里,他虽然只是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夸李淳是个好人,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出来,他对李淳是满怀感激的。如果是这样,前后两人所说的话就明显冲突了。”   “这个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每一个人对身边的人都不是一样的,要么好要么坏,再说了,张七听说的关于他姑婆的事情,是从他的老汉口中听来的,你想想,这种事情一个传一个,难免到了最后会变味。”罗琪说。   对于罗琪的反驳,曾银贵一脸的胸有成竹,他依旧保持着笑容,说:“如果这个疑点可以解释为巧合,那还有另外一个疑点,是刚才那个老头自己暴露出来的。”   喻广财听后,转过头来,看着他问:“你也看出来了?”   曾银贵说:“嗯,刚才那老头的话里有明显的矛盾,还记得他之前给我们讲的,他小时候在宅子跟几个人一起烤鱼的事情吧?当时,几人翻进宅子之后,放下了所有的东西,去对面的茅屋取柴火,是这个老头跟他另一个兄弟一起去的。”   “这个有啥子矛盾的?”罗琪追问。   “你想想,刚才他说的是,当时是在大半夜是吧?还说当时天气怎样?”曾银贵反问。   罗琪想了想,答:“嗯,他说当时的天气是飘着毛毛雨。”   “对了,可是刚才我们在问他关于那个土坝子下面的声音的时候,他又说,一般下雨天是没有声音的,也就意味着下雨的时候,那口井并没有发出怪声,井下的冤魂也不会出来作怪,这不是与他所讲的在他小时候遇到的怪事正好相反吗?”曾银贵说着,一脸的自豪。   爷爷听到这里,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夸赞道:“哇,想不到你居然恁个细心,你能当包青天了!”   喻广财也笑了起来,说:“看来以后遇到这种麻烦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带上银贵,会帮我们留意更多的线索呢。”   “不过师傅,你不也发现了吗?那根铁钎是你故意留在那里的嘛!”李伟说道。   喻广财点点头,说:“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凭着一些说话的漏洞在推断,完全没有真凭实据,等到明天我们去把那根铁钎拔起来,就可以确定到底是他故意在说谎,还是不小心说错的了。”   “啊?为啥子?”曾银贵问道,“难道我们还要去找别人对质?”   李伟说:“不是,其实刚才师傅插进土里的那根铁钎,就是一根普通的铁钎,是在挖窨井路上用来开路的,根本就没有用啥子茅山的山药泡过,所以不管怎么样,它都不会变色,如果老头是在故意隐藏啥子,他肯定会在那根铁钎上动手脚的。”   李伟说罢,曾银贵不自觉地竖起了大拇指。李伟朝他笑了笑,说:“你也很厉害啦,不过你还得跟着师傅好好学学,哈哈!”   几人说着,朝着李府走去。   李府大门也是虚掩着,估计是考虑到几人要半夜回来的缘故。喻广财推门走进院子,只见他们住的那间屋子的门打开着,里面的灯光在黑夜之中非常耀眼。   爷爷回想起出门之前,看到张七的样子,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他快步冲进去,只见留下来的几个装着工具的袋子都被翻开来了。爷爷看得非常仔细,那口袋里的银针不见了。喻广财等人也跟了进去,看房间里乱哄哄的一片,也是有些纳闷儿。   爷爷说:“糟了,这个张七要做傻事,他要为他的姑婆报仇!”   喊着,爷爷冲出了房门。几人跟着他一起穿过长廊,来到了李成峰的房门外。那扇窗子还打开着,爷爷远远看见张七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银针,朝着那张大牙床上的李成峰猛地扎了过去。   “张七,住手!”   爷爷大喊了一声,想都没想就撞开门,冲了进去。   ※※※   张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和撞门声给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银针掉落到了地上。爷爷二话没说,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呵斥道:“你是猪吗?你晓不晓得自己在干啥子?!”   张七听了,缓缓撇开揪着自己衣领的爷爷的手,他弯腰将地上的银针都捡了起来。他幽幽地说:“你以为呢?你以为我这是要干啥子?用这银针封住他的脑门?然后让他一命呜呼?”   他的反应让爷爷实在有些措手不及,他缓缓收回了步子,目光落到了牙床上的李成峰身上。此刻,他是如此安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喻广财从爷爷身后走上前来,伸手夺过张七指间的银针,看了看,说:“峻之,这银针是用来定神的,不是灭灵针。”   喻广财让李伟将银针收起来,然后伸手拍了拍爷爷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李淳从房门外端着一个木制的水盆进来,因为里面装的水太多,跨进门槛的时候,荡了些出来。见几人的气氛不对,李淳勉强一笑说:“刚才多亏了这位小师傅,成峰又发疯了,是我叫他过来帮忙的。”   李伟上前一步,拨开李成峰头上的黑发,发现里面也插着两根定神的银针,回头朝着爷爷和喻广财点了点头。   知道错怪了张七的爷爷,见张七一脸冷冰的表情,伸出手去,正想要向他道歉,张七扯着嘴角,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之后,就夺门而出,径直回了房间。   曾银贵说:“亏你还跟张七是这么多年的兄弟,连我都没有怀疑过他会恁个做,你居然会这样想,是个正常人都难免会有些伤心啊。”   李伟伸出胳膊蹭了曾银贵一下,示意他闭嘴。曾银贵不但不收敛,反而继续说:“本来就是,也不动脑子想想,要是张七真的有这种心思,那他之前还会给我们讲关于他姑婆的事情吗?真是的!”   曾银贵的话让爷爷实在有些无地自容,他缓缓地低下头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喻广财安慰道:“峻之,你也别往心里去,反正都是自家的兄弟,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有啥子都好说,你赶快去看看他吧,明天还有正事要做,别耽搁了。”   爷爷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那间屋子。   张七并没有回房间,而是在回廊外的院子里坐着,一直望着天边已经落下去一半的月亮发着呆。爷爷走上前去,说:“刚才的事情……”   “没得事,我又不是女娃儿,不会那么小气的。”张七说着,并没有回头看爷爷一眼。   “这次是我的错,应该相信你的。”   “别说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说着,张七起身回了房间。爷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不是个滋味。的确,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心里本来就不太好受,现在自己作为他最好的兄弟,没有安慰他,反而去怀疑他。从那一刻开始,爷爷感觉到他和张七之间的关系,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第二天一早,爷爷还陷在睡梦里,就被曾银贵硬生生拖了起来。刚刚坐直了身子,曾银贵说:“赶紧的,出发了!”   爷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扭头在房间里寻找张七的身影。在房间的角落里,爷爷看见他正在整理工具袋。   “如果今天那根铁钎被那老头动了手脚,这个事情就好办多了。”李伟说着。   “现在说啥子都没有用,到了现场才知道。”喻广财收拾好了之后,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爷爷在身后还没有拴好裤腰带,就一路狂奔着冲了出去。   到了白天,这学堂的样子全部展现在了几人的视线里。跟想象之中的比起来,这学堂要小气许多,这可能是受当时修建这学堂的资金所限。那扇大门是实木制成的古式大门,上面涂着红漆,门缝上的两个门环也猜不出年代了,时间太久,触碰过的人太多,上面的油漆都被磨得差不多了,反射着暗淡的亮光。不难看出,这扇大门就是当年这座宅子的大门。   爷爷跟着喻广财等人进了大门,远远就看见那根铁钎还稳稳地插在坝子里。喻广财也看见了,他冷冷一笑,带着几人径直去了老人的小屋。老人似乎早就在等着几人了,正坐在那张小床上抽着旱烟,门一被推开,他就利索地将手中的烟在床的木腿上戳灭,站起身来。   老人说:“喻先生,你来了,那根铁钎还在外面呢,我昨天晚上睡得很浅,没有出啥子状况。”   喻广财说:“谢谢你了,老先生,那我这就去把那铁钎拔出来。”   老人点点头,将几人迎出了房门。几人来到那根铁钎前,在周围围了一个圈。李伟看了看喻广财一眼,待他点头之后,李伟弯腰将那铁钎给拔了出来。   几人都凝神仔细地看着那铁钎没入土里的半截,果然,上面沾染了黄色的水渍。   老人说:“果然是这样,我就晓得,这里面是有怪东西,每天晚上都有爪子在地里挖啊挖。”   喻广财让李伟将那铁钎收了起来,回头说:“老先生你先回房间吧,我们在这四周仔细看看。”   老人想了想,转身朝着那间小屋子走去。等他进了屋,喻广财带着几人朝前面的教室走。一边走,他一边小声地说:“现在先不要揭穿他,过段时间再看看。”   几人走到了教室后面,那里有一座荒凉的小山坡,山坡下被铁栅栏隔开来。那栅栏很高,而且都是直直的,没有特殊的工具不好爬出去,也不容易爬进来。可是,隔着那栅栏,爷爷看到了对面一窝低矮的树丛里有一个石像,有一半已经隐没在了那树丛之中。   “那是什么?”爷爷指着那石像问。   曾银贵也看了两眼:“像是一尊菩萨。”   说着,他走到一边,捡过来一根特别长的竹竿,从栅栏的缝隙伸了出去。因为那石像太沉,竹竿一经用力,就完全弯了下去,折腾了半天,那石像才从树丛里缓缓显露出来。那是一尊神兽的石像,人身、兽面,两只手如同秦琼一般一高一低,摆出一副打人的架势,脸上的表情异常凶恶,可能是因为被折腾得次数太多,左边的耳朵已经不见。   “这东西,看样子至少有好几十年了,是用来做啥子的呀?”曾银贵问道。   “石雕石像,差不多魏晋时候就已经兴起了,看这石像的样子,应该是用来镇邪的。”喻广财推断道,但似乎并不太肯定。   曾银贵干脆将那石像从草丛里掏了过来,在石像的底座,几人看到了这样一排字样:民国十四年大鸿寺赠。   “距离现在也不久嘛。”曾银贵说。   李伟走上前来,有些疑惑:“大鸿寺,以前我有一位亲戚是里面的信徒,我听她说过,大鸿寺非常的灵验,她住在好几十里开外,基本上每个月都过来烧香祈福。这个寺庙也是清水镇,乃至方圆几个乡镇上香火最旺的。可是在差不多十年前,因为寺庙里来了一个人,取走了寺庙里的几个法器,后来这寺庙就慢慢地变得不如从前,烧香祈福更是一点起不了作用,没过几年就垮了。”   “这事儿与这尊石像有啥子关系吗?”曾银贵问。   李伟点点头:“有关系,当时这位亲戚告诉过我,其中一件法器就是一尊石像,人的身子,野兽的脸,手里拿着大铁锤,非常凶悍。刚才我还一时间没有想起,我想应该就是它了。”   喻广财此时正蹲在地上,因为石像太大无法取出,只能隔着栅栏仔细地观察它。他将那石像翻了好几转,在石像的后面发现一道红漆。   喻广财说:“这红漆一涂,任何有用的神器都会失效,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惹的祸。”   “师傅你在说哪个哦?”爷爷问道。   “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   从那学堂出来,师傅喻广财一直都陷在沉思之中。爷爷心中疑虑重重,所有的事情似乎并不复杂,可就是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老头说谎了吗?谁也不敢肯定,他的话很有可能给几人指出一个错误的方向,找不到这事情的源头,那解决麻烦,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几人刚走出学堂,一个老头叼着旱烟站在那学堂门口,见了爷爷等人,他将嘴边的烟嘴取下,问:“你们是李家请来的先生吧?”   曾银贵朝他点点头,反问:“你是咋个看出来的?”   老头笑了笑,说:“昨天晚上那个林老头来找过我,让我不要给你们讲当年的事情,本来我是不晓得的,他这么一说,我就追问他,他也就没有包得住话。”   “你是说学堂里面的那个老头?”曾银贵问。   面前的老头点点头,继续说:“我不晓得这个林老头是安的啥子心,不过人命关天的,我也不敢隐瞒啥子,更怕那学堂里面的鬼来找我。”   听到这话,喻广财将他请到了附近的茶楼里。这茶楼不算太嘈杂,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   老头坐定,向老板要了一碗老鹰茶,开始给几人讲了起来。他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我姓彭,在镇子上做石匠,远远近近的人只要是晓得这个行业的人,肯定都晓得我,我虽然是个穷老头,但还算是个好人。”   接着,彭老头给几人讲起了昨天晚上林老头来找他的事情。   彭老头的老伴在七年前就去世了,生了两个女儿,都嫁到外地去了。一直以来,这彭老头都一个人住在镇子的南边。昨天晚上,他在这边不远处给人家修一个猪棚,收工的时候就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扛着工具优哉游哉地往家里走,本来是习惯了走夜路,但这镇子上阴气一直都比较重,到了凌晨,他也有点战战兢兢的。等他快步赶到家的时候,刚打开家门没坐上两分钟,林老头就找上了门。   本来,小时候这两人是穿连裆裤的,可后来彭老头学了石匠手艺,又成了家,就很少跟林老头一起混了。至于林老头主动上门,他觉得有些惊讶,毕竟也有几十年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了。林老头与他寒暄了一阵,主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酒瓶,说是自己藏了好多年的老窖,要彭老头喝两口。彭老头并没有伸手去接,在他的印象中,这林老头是一个铁公鸡,连茶楼喝茶都是蹭别人的,现在主动找上门来送酒喝,这绝对有问题。   彭老头坐下身来,直接问:“有啥子事你就直接给我明说,虽然恁个多年没有打过交道,但我这个人你也晓得,只要没得过节,有啥子都可以帮你的。”   林老头低头想了一阵,说:“最近学堂里来了一帮人,是李家找来的先生,帮忙解决他儿子遇到的事情。今天他们找到我,我把当年我们小时候在那个宅子里烤鱼的事情讲给了他们听。”   “我们烤鱼?那个有啥子好讲的吗?小时候哪个都做过这种调皮捣蛋的事情呀。”彭老头不以为然。   “是恁个的,我告诉他们我在那个宅子里遇到了一个女鬼。”   “你这个完全就是在吹牛嘛,那个时候要是真的遇到啥子女鬼,整个镇子的人还不闹翻天哦?”   “这个事情有很多话我不好说,我怕他们不相信会回头来找你,我求求你,不要跟他们说这个事情的真相,等到他们走了,我晓得该恁个感谢你的,你放心。”   林老头的话让彭老头起了疑心,他并没有答应对方。林老头见状,给他下跪,说这个事情关系很大,希望他能够保密。彭老头拿他没得办法,于是就答应了下来。可那一个晚上,彭老头都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想着这件事情。这事情本来就关系着李家儿子的性命,他最终决定不能帮林老头隐瞒真相,于是今天主动来找林老头,没想到遇到了喻广财几人,就干脆直接告诉了他们。   听完他的讲述,几人就纳闷儿起来。   曾银贵问道:“这个林老头跟李家有仇?”   彭老头摇了摇头说:“恰恰相反,李师爷对他还有恩,就拿他在学堂里来说吧,这林老头一辈子不务正业,媳妇都没有讨到,老的时候,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是李师爷介绍他去守学堂,还给了他一间学堂里的房子,让他不至于在街上睡洞子。”   “哼,我就说嘛,这林老头的话跟整件事情根本就对不上,想不到他真的是在胡说。”罗琪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彭老头继续说,“他还跟我讲了当时修建学堂的情况,我是镇子上的石匠,这种事情肯定我也有份,当年把那个宅子改成学堂的时候,我就是带头的石匠。至于那口井……”   “那口井有问题?你们是不是下去之后,看到里面有啥子?”爷爷追问了一句。   彭老头摆了摆脑袋,说:“不对,其实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有下去。当时我们在遇到这口井的时候,是李师爷的意思,让我们直接堵了,根本就没有下去看!”   “这个林老头到底是在打啥子算盘哦?”曾银贵问。   李伟说:“我觉得他肯定是想刻意隐瞒啥子。他越是这样刻意隐瞒,那就说明那口井下面越有问题!”   “对,现在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人挖开那口井来看看。”喻广财终于出声了。   “不可能的,之前来的那个彭县的先生就这样提议过,这是官老爷的地盘,一般人不敢动。”彭老头喝了一口茶。   “一般人不敢动,那李淳出面就能动。”喻广财起身说,“走,我有办法,让李淳亲自来把这堵上的井给挖开!对了,谢谢你彭老,如果我们真的救好了那李家的儿子,你算是立了最大的功!”   彭老头笑了笑,说:“我倒是没有想要立啥子功,只是不想因为自己害了人,不然死了之后要下地狱,呵呵。”   几人冲他笑了笑,转身出门,朝着李家走去。   ※※※   回了李家的宅院,几人先到房间里休息。   “真不晓得这个事情还有啥子好考虑的,明显就是那林老头收了李淳的好处,在故意帮他隐瞒某些东西,那根铁钎,那口井,还有之前那个根本就没有闹鬼传言的宅子。他这么说就是想误导我们,让我们找不出事情的真相。”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张七,这时候朝那凳子上一坐,十分不满地说了一句。   “可是,这林老头收了他的好处,不是应该要帮助李淳解决这件事情,然后救他的儿子吗?”曾银贵反问。   李伟听了,笑着上前来,说:“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他受了李淳恩惠,这件事情关系李淳儿子的性命,照理说他应该像你说的那样做,帮助我们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但是如果这其中隐藏的真相,是关系到李淳本人的安危呢?”   李伟的话,让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喻广财说:“看来,是时候出最后一招了。”   几人还没有明白喻广财说的是什么,就见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油灯,两根红线,一个铜铃,带着几人来到了李成峰的房间里。   喻广财进了房间,说:“把窗子密封好,门关好,切记不要让猫啊狗啊的动物闯进来,老鼠也不行。”   李伟第一个起身将门关好,用木桌抵了上去。张七和爷爷上前将纸窗关得严严实实,本来这房间里就没有剩下多少摆设了,在确定床下和柜子后面没有老鼠之后,几人都站到了房间的中间。   其实爷爷早在贵州的古家庄时,就见过师傅喻广财此时手中拿着的那个油灯。那灯的样子有些奇怪,里面根本就没有油,一根灯芯也是白色的,灯罩上画着一些道符,爷爷还记得它的名字,叫做引魂灯。   喻广财将引魂灯放置在李成峰躺着的脑袋边,底座用黑色的纱布垫好,然后将手中的一根红线抽出,拔出两根银针,拴在红线的一头,再把另一头系在引魂灯中的灯芯之上。喻广财递过手中的银针给李伟,说:“脑门,半寸。”   几人都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李伟点点头,走上前去,拨开李成峰脑袋上杂乱的头发,用手指在脑门中间丈量了一阵,将手中的银针稳稳地扎了进去。李成峰本来处于昏迷状态,被这么一扎,浑身一颤,挣扎着甩着脑袋。   “按住他,别让他醒过来!”喻广财大喊了一声。   几人扑上去稳稳按住了李成峰,喻广财站到一旁,掏出铜铃,在李成峰的脑袋上前后左右晃荡了三下。爷爷看得入神,一点银光从那银针的头部散发出来,慢慢地沿着那根红线朝着引魂灯的灯芯移动过去。当银光触碰到灯芯的时候,那灯芯渐渐燃了起来。   喻广财伸手将那根银针从李成峰的脑袋上拔出,用引魂灯的盖子盖住灯口,将引魂灯放在了房间的一个角落处。   喻广财说:“李伟,你现在去找李淳过来,记住,待会儿你们几个都不要出声,不要跟李淳说这引魂灯的事。”   几人点点头,李伟起身出了房门。   李成峰此时躺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爷爷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伸出手指去探了探李成峰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气儿了。   “嗬,你不用紧张,只要墙角的灯里的火光没有熄灭,他就有机会活过来,那团火就是他的命。”喻广财说着,又叮嘱了大家一句,“待会儿不要乱说话,听我说,我倒要看看这个李淳是看重自己,还是看重他的儿子。”   没多久,李淳就跟着李伟急匆匆地朝着这房间赶过来。他径直扑向倒在床上的李成峰,爷爷站在一旁听出了他的话语中带着哭腔。   “对不起,我们也已经尽力了。”喻广财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   李淳一听,从一旁起身来,死死地拽住喻广财的肩膀:“你这话是啥子意思?!我儿子是被你们弄死的,我要你们出不了清水镇!”   曾银贵见状,正要上前去,被喻广财伸手挡了回去。喻广财转过头来,对李淳说:“你先别激动,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可现在也只能孤注一掷了,救你儿子的唯一的办法就是……”   “是啥子啊?你说呀!”李淳显得异常激动。   “只有一个办法,挖开那口井看看!”喻广财终于说出了这句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话。   听到这话,李淳突然就愣住了,他低头沉思起来:“这……如果那井下有鬼咋个办?”   “嗬,既然我能这么说,那至少是有九成的把握,这学堂是官老爷在管,我想如果你不出面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挖,当然,李老你也要记住,这是救你家公子唯一的办法了。”喻广财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淳低头沉思着,像是在作一个至关重要的决断。喻广财见他半天不说话,回头看了看墙角的引魂灯,那灯里的火光变得十分微弱了。他扭头催促道:“快,时间可不多了!”   李淳咬咬牙说:“好吧,就赌这么一次!”   ※※※   在李淳的沟通之下,官老爷终于同意将那口井挖开来看看。因为他的走动,风声走漏,引来了不少的群众围观。   喻广财让李伟将那引魂灯中的魂灵送回到李成峰的身体里,然后让曾银贵准备四个冥幡,准确找出那口井的位置,将四个冥幡插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还需要一把坟头土,坟中死者落气时间在大凶时间为佳。   等李伟走开,爷爷主动要求与他同行。喻广财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李伟好好看着爷爷,别坏了事。并叮嘱两人,在半个时辰之后到学堂的操场上来,到时候需要人手。   好奇的爷爷自然是哪一出戏都不愿意落下,于是赶紧掉头跟着李伟回了李成峰的房间。此时,他还像是一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牙床上。李伟去将角落的引魂灯拿起来,将那红线上另一端的银针递给了爷爷。他说:“峻之,脑门半寸。”   “啊?啥子意思?”爷爷不解地问道。   “就是对准脑门心,扎半寸。”   爷爷拿着那根银针上前,在李成峰的脑袋瓜上找了半天,找到了之前李伟扎针时留下的孔,上面因为冒出了少许的血液,凝结成痂。爷爷看了李伟一眼,见他点头之后,稳稳地扎了进去。李伟拿出了那个铜铃,对着那引魂灯前后左右晃荡了几下,然后一边摇着把灯中的火光沿着那根红线往李成峰的脑门里推。连续试了三下,爷爷又看到了那道在红线上的银光。此时,灯中火光已经熄灭,幻化成那道银光,被李伟摇着铜铃往李成峰的脑门推去。当那道银光穿过银针钻进李成峰的脑门的时候,他整个身子在床上抖了一下。   爷爷试着再次伸出手指探了探,发现李成峰竟然恢复了呼吸和脉搏。他好像发现了惊喜似的,回过头来笑着看着李伟。   李伟一边收起手中的引魂灯,一边说:“这引魂灯,用红线和银针做桥梁,铜铃加咒语可以将一个昏迷的人的魂灵引到灯中。但是不能在一个屋外做,要避免所有的飞禽走兽。一个昏迷的人的魂灵在被引出体内时,容易钻进附近活物的体内,如果那样,就很不好收拾。”   “周围没有飞禽走兽,但是有人呀?”爷爷问。   “就晓得你会这么问,活人是有定力的,一般的魂灵进不去,除非是人死后化作的鬼魂。”李伟收拾起东西,带着爷爷出了李成峰的房间。跨出门前,爷爷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他,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爷爷跟着李伟回到那学堂的操场的时候,整个操场上都围满了人。两人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钻进了人堆里。   此时,操场的地面上被喻广财画出了一个差不多直径一米五的大圆,那应该就是那个井口的大小。冥幡也已经被喻广财插在了那井口的四方,在微风之中,轻轻浮动着。曾银贵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在喻广财面前打开手中那个白色布袋子,说:“师傅,这个准没错,大凶。”   喻广财让他再找出三个同样大小的白色布袋,袋口可以收紧的,再将找来的坟头土均分为四份,一个袋子里装一份,挂到那四面冥幡的竹竿上。   这冥幡的画法也是有讲究的,当时爷爷还不太懂,只看得出其中一个幡上画的是金象,一个上面画着白虎,一个上面画着长蛇,另一个上面则画着一个奇怪的动物。   曾银贵将那四份坟头土挂好,缩到了爷爷身边。爷爷蹭了他一下,问道:“这是啥子意思吗?”   曾银贵笑了笑,装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说:“所谓这冥幡,也有人称为招魂幡,上面的图像都是菩萨的坐骑,将这井口围住,就有招魂引魄的功效,而刚刚师傅让我去找的坟头土,要求坟中主人死在大凶时辰。这就是因为,死在大凶时辰的人死后散着恶气,会从棺材里散发出来,恶气在坟头最为集中,他们坟头的土,可以震慑一般的孤魂野鬼。”   爷爷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只见喻广财将几个挖土的男人叫进来,在每一把铲子上都挂了一根红带子,打了个死结。几人在征得喻广财的同意之后,开始照着那已经画出的圆圈向土里挖。爷爷扭头看见,李淳正站在一旁,眯着眼睛望着那口井的位置,眼神有些深邃。他的左手边,那个林老头佝偻着脊背,一言不发,使劲地吧嗒着嘴里的旱烟。   慢慢地,脚下的那个井口已经显露出来,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在挖到一半的时候,从里面挖出了两块巨大的石头,这两块石头刚好与井口的大小相同,卡在了中间,几人费了好大劲才将它们挖开。瞬间,一股奇臭从井底蹿上来,周围的人闻到这味道都纷纷倒胃。   几个壮汉手握铲子闻到那股味道的时候,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又继续往下挖。那水井很深,几人挖了差不多整整两个时辰,站在井口边上的喻广财才听到井中传来了一个壮汉的声音:“他妈的,有死人!”   这话让喻广财等人瞬间打起了精神,说实话,这对几人和李成峰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喻广财让井下的人细心一点,将那尸骨挖出来。没过一阵,那壮汉又吼了一句:“不止一个,总共有两个!”   井口之外的人听到这话都欷歔不已,爷爷下意识地看了李淳一眼,此时他背着双手,微微仰着头,爷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不停地眨着双眼,像是与眼中的泪水作着斗争。   不多时,两具尸骨从水井下方被收了上来,众人哗然,一时间议论四起。   李淳走上前来,终于开了口:“先生,现在我儿子有得救了吗?”   喻广财微笑着说:“还是那句话,九成把握。”   “那好,我就信你一次,现在大家随我去警局吧,带上这两具女尸,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李淳说完,背着手就转身出了学堂。喻广财等人连忙跟了上去。   爷爷随着众人走出操场的时候,回头朝着那四个冥幡望去,只见在流动的空气之中,有两个人形在冥幡之间忽隐忽现,爷爷认得其中一个,正是李成峰的样子。   ※※※   在警局大堂里,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医生非常仔细地检验了两具尸骨。末了,他向大家汇报说:“两具都是女尸,一具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一具在六十岁左右,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年以上。”   警察局局长背着手,在那具尸骨边转悠了两圈,让李淳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十多年前,时局动荡,这案子与现任的警察局局长照理说是扯不上太大的关系。估计是碍于现场站了不少的人,所以他才要仔细盘问,做好记录,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秉公执法。   李淳长叹了一口气,说:“不用问了,这事儿是我干的!”   他的话一出,喻广财等人倒是觉得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在一旁的围观群众之中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年轻死者张氏,本是清水镇人,后嫁去四川,成为一名达官的二夫人,后来有军阀混战,这位达官家败,她被迫回到清水镇,老者是其母,都是被我杀害的。”李淳说着,目光都没敢落在那两具尸骨之上。   一旁的张七听到这里,二话不说,抡起拳头上前就朝着他的脸上打一拳,并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咒骂:“你这个畜生!看你这人面兽心的样子老子就想吐!”   李淳挨了这么一拳,估计也是没有搞懂为什么,可他并不气恼。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说:“嗬,现在说出来了,我也舒坦了……”   年轻死者名叫张仪,也就是张七的姑婆。在她年轻的时候,曾是清水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十四岁时,上门提亲者就络绎不绝。可这些人都被张仪的父亲婉拒,从来就没有尊重过张仪的意见。她的父亲一心就想将她嫁入豪门,从此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李淳就是这众多的提亲者中的一个,不过他与其他人不一样,张仪也曾对他心存好感。可是,本来两人协商好,李淳一边提亲,张仪一边向父亲说情的。可是,过去了大半年,李淳依旧没能进得去张家的门槛。   直到有一天,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找上门来,同样被张家的人赶了出来。那人跟李淳一样,连续上门拜访几天,都没能进得家门。李淳没有见过他,想必并不是清水镇上的人。   鬼使神差的,这人与李淳交谈起来。原来,这人是另一个镇上一家裁缝店老板的儿子。让李淳惊讶的是,张仪也跟这人说过同样的话,让他等她,她会努力说服自己的父亲的。   这个消息对李淳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那人听了李淳的遭遇之后,直说自己上当受骗了,掉头就离开了清水镇。没多久,李淳就收到了张仪嫁人的消息。从那之后,李淳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这张家人好看。   之后,李淳去考取了功名,回到清水镇做师爷。没过两年,就传来了革命的声音,衙门被一帮小年轻给砸了,可因为李淳为人正直,很受镇上的人拥戴。即使后来有军队进入镇上,也是十分尊重他的。   这期间,张仪曾带着丈夫回到镇上,排场之大,让很多人都开了眼界。整个镇子上的女人都纷纷朝她投去艳羡的目光,都说女人要嫁就应该嫁给这样的人。那段时间李淳都如坐针毡,可作为师爷又不得不出面招待张仪夫妻。张仪的丈夫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张仪与李淳的旧事,整天都对着李淳颐指气使。李淳不敢与他唱反调,只能任其玩弄。   可山不转水转,几年后,张仪的丈夫家败,在广东被革命党暗杀,她被迫回到了清水镇。此时的她,与往日的光辉相比,只能相形见绌。从前那些对她谄媚不已的人,如今都是另眼看她。李淳此时也已经娶了妻子,可当他听说张仪的事情之后,他在心里涌起一阵暗喜,这个曾经没有得到的女人,或许现在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本以为她落入贫穷之境,又受着周围人的冷言嘲讽,会对自己妥协。可李淳一次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这让李淳回想起当初被张仪欺骗的情形,他的心像是一个气球,有人朝里面吹着愤怒,慢慢地,他的整颗心都被这气球撑得满满的,一见到张仪,他就恼怒不已。   刚开始,他在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找到什么过活的事,李淳就出面搞破坏。其实,他是在心里抱有一定的侥幸的,他希望张仪某一天走投无路了来求她。可这张仪像是与他杠上了一般,越是寸步难行,她越是要咬着牙往下走。   李淳看着举步维艰的她,竟然心里暗生出一些快感。在他的逼迫之下,张仪带着母亲出了清水镇去投奔自己的亲戚。没想到家道中落的张仪母女,被这些亲戚都拒绝了。张仪的母亲见女儿带着老弱多病的自己,心里十分不忍,于是想背着她去求李淳。这事被张仪知道,她劝住母亲,说要求人也是自己去求。   那个晚上,张仪母女约李淳到那个老宅里,哀求了他整整一夜,李淳并不领情,开始数落起当初张家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说放过她们母女也可以。要么张仪的母亲给他磕三个头,要么张仪嫁给他做他的妾室。听到这话,张仪的母亲愤怒不已,大骂他是畜生,情急之下,李淳失手将她推进了那口井里。张仪见状,与李淳厮打起来。李淳也被吓坏了,慌忙之中,撇开张仪转身跑开。可没有跑开两步,他就听见“咕咚”一声,回头一看,张仪不见了。   警察局局长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医生,那医生摇摇头说:“不对,年轻死者的头颅上有明显的裂痕,绝对不是摔下水井造成的,是被人拿着钝物反复敲打所致。”   ※※※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这人正是林老头。他走到几人面前,咳嗽了两声说:“不用猜了,是我干的。”   这林老头一辈子都为人尖酸刻薄,到老了也没有讨到媳妇,镇子上的人都看不起他,可是李淳身为师爷,在清水镇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一直对他恭恭敬敬。用林老头的话说,这世上没有人把他当人看,除了李淳。   那天晚上,林老头给人跑腿换了点铜板,在酒馆里买了半壶酒,喝到了半夜踉踉跄跄地去找睡处。那时候那学堂还没有动工,矗立在那里的还是那座老宅子。这宅子里平日没有人,无家可归的林老头就喜欢在里面过夜。这天林老头从那院墙翻进去的时候,听到了那院中的说话声。他本以为是哪家的媳妇又红杏出墙在这宅子里私会汉子,不料到那院中一看,竟然是李淳和张仪母女。之后,他看到了之前李淳讲述的情景。   在张仪的母亲被失手推入水井之后,李淳慌忙逃走。可他没走开两步,那张仪就大哭着追上前去想要拽住他。惊慌中的李淳根本就没有多想,一心只想着要逃走。可这逃走哪里能了事,逃出了这宅子,凭着张仪的个性,第二天这事情肯定被告到警局里去。受了李淳不少恩惠的林老头,随手在花园边捡起一块石头,急匆匆地追了上去,朝着那张仪的脑袋瓜上狠狠一砸,将她砸倒在地,末了又上前狠狠地砸了好几下这才作罢。没跑出两步的李淳回过头来,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林老头倒是十分冷静,叫李淳不要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张仪也扔进那口井,再把井口给封住。   李淳迟疑着开始帮忙,两人趁着月夜,将张仪抬起来扔进了井中。然后,从花园里搬来两块与井口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将那口井给封住了。   当两人将石头放人那井口后,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两人都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求救声,就是从那井底发出来的,是张仪的声音。两人都非常诧异,那张仪竟然没有被砸死。林老头见李淳有些犹豫,伸手拽着他翻出了那个宅子,他让李淳放心,那个宅子除了他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去,那时候,张仪就算是饿也饿死在里面了。李淳这才听了他的话,咬着牙掉头离开了那座宅子。那以后,李淳和林老头就杜撰了一个谎言,说张仪两母女在外出时,得了怪病死在了路上,其实谁也没有见到过她们母女的尸体。   没过多久,那宅子被拆修建成了学堂,李淳负责监工。当有人在问那口井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让人直接把它给堵了。当然,没有人知道那口井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林老头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欷歔不已,这案子因为时间跨度太长,警察局局长也不好擅自做主,让人将李淳和林老头关进了牢房,然后写成书面文件向上级请示。   李淳在被铐上手铐的时候,扭头看着喻广财,说:“喻先生,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了。”   说着,李淳就被带进了牢房。   喻广财等人回到学堂的操场,爷爷看见那四张冥幡之间的两个人形气体还在原地。   喻广财说:“看来这两人是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说着,他朝李伟点了点头。   李伟上前去,在南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将冥幡拔起,又在东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将冥幡拔起,如此又重复了两次,将四张冥幡都拔了起来。李伟闭着眼睛,伸出左右的食指和中指,在空气中画了三个圈,细声念道:“去去去,阳为阳,阴归阴,不抬头,不出声,来来往往不相见……”   李伟的话音落下,空气中的两个人形都垂下脑袋,从几人身边走过,连脸都没有抬一下。在回李家宅子的路上,爷爷发现张七一直都没有吱声。他蹭了张七一下,说:“现在也好,总算是找到你姑婆的尸骨,李淳和林老头被抓了,也算是给你姑婆有了一个交代。”   张七沉默了一阵,才回了爷爷一声:“嗯,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几人回到李成峰的房间,发现李成峰已经醒了过来,他一脸迷糊地望着几人,又惊奇地看着房间里四处遍布的抓痕,满脸不解的表情。几人冲他笑了笑,说:“醒了就好。”   说着,几人回房间去收拾起了东西,准备往回赶。李成峰从那院子里追出来,叫住几人:“几位先生,你们晓不晓得我父亲去哪里了?”   喻广财笑了笑说:“小伙子,你父亲有事情外出了,说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让你在家里等他。”   李成峰傻头傻脑地摸着脑袋,笑嘻嘻地说:“哦,谢谢你们哦,要不你们吃了晚饭再走嘛!”   喻广财没有接他的话,转身带着几人迈出院子,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了清水镇。 第二章 死山(一)   回到喻广财的宅子,几人都有些心绪难平。李成峰或许会因为喻广财的话这样一直等下去,但这个谎言是经不起推敲的,或许下一步,李成峰从家里出来,就会听到大街小巷里对他父亲李淳的议论。这李成峰的生活,从他醒来的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   几人都没有提李家的事情,在堂屋中间的桌子边坐下来。爷爷这时候才注意到,张七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每次随同师傅外出,解决一件事情之后,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爷爷挤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说:“要不你回去一趟?看看你的爹妈?”   “去,有啥子好看的,看了十几年了!”张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   曾银贵听了,说:“你娃娃就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不过你逃不过你哥哥我的法眼,你跟峻之都一副德行,嘴硬心软,这个样子是成不了大事的嘛!”   “是是是,你嘴硬心也硬,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干出点啥子大事来,你比我们大师兄简直是差得太远了。”爷爷说着,起身躲到了大师兄李伟的身后。   李伟笑了笑,说:“银贵啊,咱们都半斤八两,你的事情要不要我跟两个小子说说?”   曾银贵被李伟这么一说,连忙缩回了身子,端着个茶杯转身到了一旁。李伟见状打住了到嘴边的话,倒是惹得爷爷跟张七好奇不已,一直追问个不停。可李伟的嘴巴就像是被上了锁一般,怎么都撬不开,两人也只好作罢。   第二天,爷爷睡醒了,从房间里出来,只见喻广财摊着一张竹椅,在院子里看着一本黄黄旧旧的书。爷爷曾经多次见过这本书,可从来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喻广财总是对他说,你现在还不适合读这本书,等到有一天你能够参透生和死的时候,就可以读它了。爷爷当时听不太懂师傅的话,于是追问为什么。喻广财又告诉他,参透生死不是说你可以破解生死,而是觉得你可以不怕生不惧死,顺应天命,等待老去、等待死亡,接受下一世的轮回。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爷爷觉得像是戏文里的台词一样,很顺口,但有点似是而非。和之前的情形一样,爷爷走上前去,喻广财就顺势将书收了起来,然后跟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峻之,你想过没有,以后准备干啥子?”喻广财眯着眼睛问他。   爷爷笑了笑,说:“我准备把你的手艺都学过来!”   喻广财也笑了两声,缓缓把笑容收起来,说:“这门手艺,在我看来快要被淘汰了,现在外国人在我们中国土地上撒野,传过来的都是这帮人的生活习惯,我们这套路子,人家可不买账。”   “呵呵,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就不应该让这些东洋鬼子指手画脚的。”   喻广财说:“大家都这样想,只是不是想了说了就能算数,人家飞机大炮的,我们步枪还一人都分不到一支,你说这仗有得打吗?”   说到这里,爷爷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林子的模样,所有关于他的样子还停留在三年前,在镇上酒馆里他喝醉时手舞足蹈的样子。   吃过了午饭,喻广财说是要带着爷爷和李伟出门去周围走走。曾银贵看出来了,师傅是要给这两人开小灶,于是非要拽着张七一同前往。喻广财本没有那层意思,也将两人给带上了。   喻广财的院子后面,是一片起伏有致的山峦。院子后面正靠的山不算很高,完全被左右两边的峰峦给盖了过去,可正前方正是一片平川,放眼望去,可以望出好几公里路。   李伟第一个停了下来,点着头说:“这是个好地方,以前在山脚下,还真是没有发现这个位置。”   喻广财背着手,笑着说:“这地方双峰护佑,往前,目无遮物,往后,后背极深,死后要是能葬在这里,下辈子定是富甲一方。”   听了这话,曾银贵也笑了起来:“莫非师傅你……”   “哈哈,就你一天鬼点子多,不过你说得没错,这个地方我看过很多次了,准备给自己留着。”喻广财说着,正要往山的另一头走,突然从山腰下传来了罗琪的声音。几人收住脚步,回头一看,她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在几人面前叉腰喘了半天气。   几人预感到又有什么怪事发生了,于是追问她到底怎么了。罗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说:“院子里来了个人,指名道姓要找师傅,哦不对,应该是两个人。”   “这两个是啥子人?”爷爷问。   “如果我猜得没错,就是上次清水镇上李家请的先生,从四川彭县来的。”   罗琪的话音一落,喻广财就背着手朝着山下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说:“我就说,现在惹上麻烦了!”   爷爷也跟了上去,只是他不太明白喻广财的话,于是问了一句:“到底惹到啥子麻烦了?”   李伟冷哼了一声:“这自称高人的彭县师傅自己没有摆平李家的事情,结果被师傅摆平了,你说他会咋个整?”   “他会心里堵得慌,脸上也无光,最后会上门来找咱们师傅亲自比画比画!”曾银贵接了一句,然后加快步子往院子里走去。   ※※※   爷爷跟着几人回到了院子,只见院坝中间坐着两个人。一个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脸上蓄着胡须,五十上下;另一人则长得瘦不拉叽,大约二十岁,爷爷见他第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   爷爷见了两人,心里在期待一场与师傅喻广财的斗法,琢磨着这下一定能好好开开眼界了。   可是,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大胡子见喻广财进了院子大门,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问:“先生就是喻广财师傅?”   喻广财疑惑地点了点头,大胡子连忙扭头对那瘦瘦的青年人说;“还不快给你的救命恩人跪下?!”   大胡子的话一出口,那瘦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气儿也不歇地给喻广财连磕了三个响头。喻广财见状,连忙将对方扶起,问道:“这是为啥子?”   大胡子说:“我就是上次那个清水镇上李老爷请过来的彭县的同行,不过很遗憾,我没有帮李家老爷解决那个事情,这不,还差点把自己徒弟的性命都赔了进去。要不是喻先生过去,估计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这个徒弟了。”   直到此时,爷爷才回想起面前这个瘦子在哪里见过。就是那天回到学堂的操场时,在那四个冥幡中间见到的那个魂魄,当时就是他跟着李成峰的魂魄一起走出的那个操场。也就是说,他就是曾经因为自己师傅的失手,差点被那口井吞了魂魄。想到这里,连爷爷都对自己的师傅肃然起敬。   喻广财笑了笑,显露出一种特别生分的客套,他说:“哪里,我也只是碰巧而已,我听说了先生你在李家时候用猫做引子,把你徒弟的魂魄引到上面,用猫去探路的做法,我也很佩服,以前都只是听过,还请先生赐教啊。”   “啥子哟,说些话酸溜溜的,你是在嘲笑我吗?”大胡子的声音非常洪亮,在院子里回荡起来。说完,大胡子伸出手来:“我叫龙云,幸会。面前这个是我的大徒弟,名叫侯川,大家叫他猴子就行了。”   这龙云一看就是一个性情中人,两句话一说,喻广财就被他说开了。他接过话茬子:“我说两位师傅,在这院子里站着大太阳顶着晒,不如进屋里聊聊?”   喻广财将两人迎进了屋里,然后让罗琪和李伟去准备晚饭,曾银贵主动去镇子上买了两壶酒回来。看样子他也是被这龙云的样子给感染了,准备与他好好切磋切磋酒量。   那个晚上,罗琪在几人面前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厨艺,硬是让她的死对头曾银贵心服口服。一吃到她做的菜,爷爷就回想起了曾祖母。   “其实,这一次我也不是专程过来找喻先生的,我是陪我的另外一个徒弟回来探亲,顺道还要去一趟云南,来之前我也不晓得喻先生的大名,到了江津之后,我俩跟另一个徒弟分路,我先到了清水镇打听,才晓得喻先生的大名以及你家的住处。”龙云喝得有几分醉意了,嘟嘟嚷嚷地说着。   曾银贵问:“哦?龙先生的徒弟也是江津人?”   “何止是江津人,当我问到喻先生住处的时候,才晓得我那徒弟的老家也在这个镇上。”龙云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真的?你这徒弟叫啥名字呢?这个镇上做这一行的人我想我们都是认识的。”李伟说。   龙云咳了两下,又猛喝下一大口酒,说:“这个徒弟是个姑娘,年纪跟这位胡兄弟和张兄弟差不多大,名字叫莫晚。”   听到这个名字,爷爷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张七斜着眼睛看了爷爷一眼,冷哼了一声说:“还磨叽啥子,还不快点去!”   “咋个的?胡兄弟认识我的这个徒弟?”龙云问道。   “何止认识,是他的梦中情人,哈哈!”曾银贵睁着一双蒙眬的醉眼笑道。   爷爷看了喻广财一眼,喻广财朝他点点头,说:“去嘛,我晓得你已经等这天等了三四年了。”   龙云看着爷爷,抿了一口酒之后,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他放下酒杯说:“快去快回,回来之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给你们说。”   爷爷端起酒杯猛地喝下,然后转身夺门而出,在那月光底下,他如同一匹骏马,穿梭在田野之间。那一路上,他的脑子里闪过当年在李怀恩的宅邸里见到莫晚的样子,她拿着一个花洒,在那一片开得正好的海棠中间恣意地洒着。这么多年,那副景象被他的想象渲染过无数次,已经美得如同一幅传世的画卷,绝无仅有。   跑着跑着,他脚下的鞋子掉落下来。他拎起鞋子,连穿都觉得太浪费时间,马不停蹄地朝着老家的院子飞奔而去,他觉得再多等一刻都是奢侈。   当他跑过山冈,跑过田埂,穿过竹林,在老家的院子前停下来的时候,他看到莫晚正从院子外的那条山路上走过来。远远地,莫晚也看见了他,她收住了脚步,深吸了口气,好像这所有的念想就在这吸气和呼气之间被诠释得干干净净。   “你……回来啦?”支支吾吾了半天,爷爷说了一句特别不搭调的话。   莫晚点点头,说:“是的,现在我们算是同行了。”   听到莫晚的声音,爷爷在那一刻感觉自己憋在心里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咬着腮帮子,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上前一把将莫晚抱在自己怀里。那个瘦小的身子,一瞬间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那个晚上,爷爷带着莫晚回了家。曾祖父和曾祖母见到莫晚的时候,都乐得开了花。曾祖父猛地拍了爷爷一巴掌,说:“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是有眼光!”   曾祖母乐呵呵地说:“人家隔壁村的陈三,十四岁就当老汉了哈!”   曾祖母的话让莫晚听了,红去了半边脸。她埋着脑袋,也不去争辩什么。曾祖母收拾好了房间,将莫晚引到左侧的客房去,然后回到了爷爷的房间。她来到爷爷的床边,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表达了她和曾祖父对莫晚的好感之后,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到一旁的柜子上取出了一封信件,递给了爷爷。   “这是差不多十来天前送过来的信,是写给你的,我们没有拆开看,看这信上的字是从部队寄回来的。”曾祖母说道。   爷爷连忙接过信来,信封上的落款写着:川军团23军直属特别机动小组,林子。   看到这行字爷爷兴奋不已,他连忙拆开来。可当他在油灯下读着那一行行钢笔字的时候,他好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眉间深深地敛起。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他,那一整夜他都没有合眼。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屋外不知传来了谁家的鸡叫。爷爷终于读完了信上的最后一个字,他连忙从床上跳下来,冲到了莫晚的房间。此时莫晚正梳妆完毕,见了爷爷,扭头笑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爷爷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现在去跟师傅他们会合,这回可真麻烦了!”   说着,两人二话不说就走出了家里的院子,曾祖母叫着两人先吃饭的声音被远远抛在了脑后。   ※※※   进了喻广财的院子,罗琪正在收拾昨晚吃剩的饭菜。爷爷带着莫晚一进门,罗琪就笑吟吟地迎上来:“妹子,峻之可把你给想坏了。”   爷爷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晃了晃手里的信封,问道:“师傅呢?”   “这是啥子?又有活儿干了?”罗琪问。   爷爷说:“不是,是林子,遇到怪事了。”   “师傅他们昨晚喝多了一些,不晓得醒了没有,你进去看看嘛。”   爷爷正迈着步子,推开虚掩的大门要跨进去,刚好碰到张七从里面出来,他看了爷爷一眼,又瞄了瞄莫晚,挤出一个笑容来:“莫晚姑娘来了?峻之,师傅已经醒了,在里面喝茶醒酒。”   话一说完,张七就埋着脑袋出了大门,去给院子里的罗琪打下手。爷爷也搞不懂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听到莫晚的名字开始,他就变得非常奇怪。爷爷琢磨了一阵,进而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是从昨晚开始,而是从莫晚第一次出现,自己第一次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莫晚的时候,张七就一直这样。   也来不及多想,爷爷掉头进了屋子。喻广财此时正端坐在桌子边,见爷爷回来了,他说:“你赶得这么急?可以在家里多耍两天嘛,这边还有李伟他们在呢!”   爷爷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手里的那个信封递了过去:“出事了,是林子。”   喻广财猛地将爷爷手中的信封夺了过来,飞快地拆开,然后拿出第一张信纸念道;“峻之兄弟,从上次一别,我们大概有三年没有这样细细地摆龙门阵了,这一次给你写信,是要跟你讲一个我所在的这个特别分队里遇到的一件怪事,因为这件事,你我再重逢的时候可能就已经阴阳相隔了……”   三年前,林子带着一腔热血告别了喻广财的丧乐队,去四川参军。   林子自参军后第二年起,由于表现出色,被调入一个特别机动小组,直接受集团军最高领导指挥。   两个月前,林子与其余四位兄弟临时接到命令,让他们在贵州一带执行任务。当日,这五人走到大娄山一带,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眼看着面前的这座大山根本就望不到边,如果要穿过去,就算找到捷径也至少需要五小时的行程。于是,几人商议之后决定在此地驻扎。   因为当时整个川军缺乏物资,几人出行时所带的干粮也基本已经用完。可是在这支小分队里有一人曾经是猎户出身,名叫路远,据说投枪射箭十分精准。中国向来就有句古话,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有本事,那定然是饿不死人的。   这路远掏出军刀,在一旁捡来些树枝,让几人先生了火,再从一旁的柏树上砍下一根笔直的枝干,削得比钢刀还尖。他把那枝干在手中抡了两下,试了试手感,对几人说:“哥儿几个等着,很快就有肉吃了。”   路远说完,正要转身朝那山林里钻去。山林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动物的叫声,呜呜呜,像是一个女人在哭泣。   “路远,等一下!”林子叫了他一声。   路远收住脚步停下来,林子在袋子里翻了一阵,掏出一个塑胶的瓶子,递给了他。林子对他说:“这是出门前领的,说是啥子德国进口的荧光粉,专门供我们走夜路用的,你每走几步就在树干上涂点这玩意儿,免得迷了路,要是遇到啥子事就鸣枪啊。”   路远伸手拍了拍林子的肩膀,笑道:“妈了个巴子,老子走的夜路比走白天的路还多,真是瞎操心,一边去!”   他的话一说完,就转身进了树林里,可他还是没有忘记林子的叮嘱,在树林的入口处涂染了些荧光粉,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绿光。   林子回到火堆边,刚一落座,就感觉浑身凉飕飕的,他尽量让自己更靠近那堆火。   “妈的,这山脚下怎么跟冰窖似的。”对面的小圆头名叫何顺强,他也冷得缩成了一团。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们这支小分队的队长,名叫迟瑞。他深吸了口气,扭头望了望四周黑黢黢的山林,说:“不晓得咋个的,从我们一停下来我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头,总觉得在这些密匝匝的树林里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   他的话让林子也有了同感,从进山以来,他就觉得这四周的山林有些奇怪。这山脉的形状本来是非常常见的,东西延伸,还是两条大江的分水岭。可林子等人目前所处的地段,却与这大山的形状有些不同。周围的山丘低矮,从山脉的两边分散,像是一个个将士守卫着这个山林。南北贯通,大风正好从这些山丘中间穿堂而过,导致面前火堆上的火苗都朝着一个方向倒着。   “我以前听我老汉说过,这种地势叫做死口,一般不要在这种地势里久留。”另一个兄弟说了一句,林子见他第一眼就对他印象比较深刻,因为他有明显缺嘴,大家叫他赵蛮子。   “他娘的,那你进山的时候不早说?!”何顺强朝他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赵蛮子有些不悦,又不想与他争执,躲到一边,说:“刚才进山的时候,是谁他妈在嚷着说腿快断了,肚子扁了的?不是你在这里嚷,我们能这么着急吗?是吧,林子?”   这样的口水仗林子向来不爱参与,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死口这种说法,都是乱传的,就算属实,那也不至于会把我们怎么着,最多也就生场病,问题不大。”   “哦?你也懂这个?”迟瑞一边搓着手,一边问道。   林子说:“晓得一点,以前吃这碗饭的,其实每一座大山边上都有死口,这死口是整座山上阴气儿最重的地方,人在这死口中待上一个时辰,就会变得虚弱,但不会影响生命。”   “那看来我们天一亮就得走。”迟瑞说。   “不用等天亮,等路远回来就走,换一处过夜。”林子给火堆添了把柴火。   他的话音一落下来,突然听到山林里发出一声枪响,在山谷中间回荡了好几圈。林子听到这枪响,从地上噌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糟了,路远出事了!”   说着,迟瑞跟着起身,然后对身后的赵蛮子和何顺强说:“你们俩在这里守着,我跟林子进山,如果待会儿听到连响三声枪声,你们就跑,不要管我们。”   赵蛮子听到这话,起身来抓住枪,吼了一声:“老子也要去!”   “去你妈个头,给老子坐下!”   迟瑞的话他还是不敢不听,只得乖乖坐了回去。迟瑞回过头来,朝林子招招手:“走!”说着,两人就转身钻进了山林里。   ※※※   这片森林比林子想象的还要密集得多,而且这山谷非常奇怪,一走进来,就遮天蔽日的,头顶上原本非常明亮的月光,进了山林之后就完全失去了踪影,好像有一团乌云一直都停留在山林的上空,永远不会飘走。   林子跟在迟瑞的身后,仔细地寻着路远留下来的荧光粉的印记。这些印记在黑夜之中非常明显,亮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林子示意迟瑞继续往前,每走开两步就喊着路远的名字,可一直都没有等来答复。两人都预感到这是一条不平常的路,充满阴森的气味儿。   两人沿着这条光线越走越深,似乎并没有尽头。走在前面的迟瑞突然收住了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枪,他深吸了口气:“有点不对劲。”   “呵呵,你也感觉到了?”林子接着说,“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走这么远的。”   “对,而且这树林给我的感觉好像没有尽头,你想想,我们进入树林前,明明看见这片树林是在山脚下,如果往里走,那应该是进山了,可为啥子我们走了这么久,面前的路还是平平坦坦的呢?”   迟瑞的话让林子也疑惑起来,这树林在刚才从外面看过来明明面积不大,用正常的速度最多不过几分钟的路程,现在两人起码走了一小时,都没有看到树林的尽头。再说了,这树林紧挨山体,脚下的路应该是有坡度的,绝不是平坦的。   正在两人疑惑之际,树林里响起了奇怪的“呜呜”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发出的鸣叫。两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警戒地望着四周。突然,两人的身后发出一阵“刷刷”的声音,是什么东西从一旁的树林钻进去的声音。两人反应迅速,可令人不解的是,两人都分别转向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大叫了一声:“哪个?!”之后,朝着树林不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子追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身边的迟瑞不见了。他停下来,整个世界里除了他的喘息声,安静得像是一片坟地。   “迟瑞?”林子控制着音量,生怕在这黑黢黢的树林里惊动了正在熟睡的不知名的怪物。   他的喊声并没有等来答复,于是他又躬身朝前走了一段。在正前方不远处的几棵大松柏的树干之间,他又看到了路远留下来的荧光粉。林子左右看了看,周围依旧一片死寂,连一只爬行的虫子都没有。   林子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握紧手中的枪杆,刚一迈出步子,就踩空了,整个身子滑落进一片荆棘之中。他感觉整个身子都被银针一样的刺堆扎了个遍,他好不容易从那刺堆里全身而退。当他完全站回到之前的位置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沉的。这大山里野生的树木很有可能带有毒性,稍有不慎就会丧了性命。才进部队的时候,很多人都给林子讲过诸如此类的事情。比如某个战友在山沟里打伏击,饿得难受,吃了身旁的一个野果子,后来被活活毒死;比如某个分队曾经连夜赶山路,因为几人被地上的毒刺扎了,后来就死在了山里……   不过林子向来都不惧怕,这可能与他在丧乐队里待过有关。他一直觉得,人的生死,自有天定,除非有通晓天地的人要故意害你,不然你是想死都死不成的。他看着身上扎满的刺,眉头都没有蹙一下把它们一根一根地拔了出来。他甩了甩脑袋,让自己的视线更加清晰。有了刚才的倒霉遭遇作铺垫,他先用手中的枪杆子在地上探了探,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去。   当他穿过正前方的几根粗壮的松柏树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为之一惊:十余根大小相同的松柏树像是被人有意栽种的一般,在林子的面前围了一个圈,最奇怪的是那一圈的松柏树的树干上都沾着路远留下的荧光粉。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路远没有找到猎物,自己无聊透顶,在这树林里挨着树干涂荧光粉玩?   面前的这一圈绿莹莹的大树,在树林里显得特别显眼。林子在中间转了一圈,这个场景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的杰作,而不可能跟五大三粗的路远扯得上关系。这样想着,林子觉得越来越可疑。   借着这荧光粉的光线,林子在这个圆形的小坝子上仔细地张望了一圈。只一眼他就发现了线索,地上的草都是刚刚长出来的绿草芽,可很明显的是上面被人踩踏过,根据上面留下来的脚印来看,这人是从林子的左手边径直穿向了右手边。那如果这人是从左到右径直穿过这个松柏围成的圈的,那这一圈树干上的荧光粉是怎么染上去的呢?   林子在脑中作着仔细的推断,可目光却稳稳地落到了右手边的那一堆树丛里。那树丛上枝干藤蔓也像是被人刻意编织过一般,如同一个竹篾编成的笼子。那个圆乎乎的洞口就像是微张的鱼嘴,对着林子。林子躬身慢慢靠过去,走到那洞口边上,上了刺刀,用枪杆在里面戳了几下,并不见反应。他心一横,用刺刀狠狠一割,将那树丛绕成的笼子一下给割开了。那荧光粉的光线打过来,林子一下子就傻了眼,里面竟然躺着一个人,正是路远。   此时的路远靠在那笼子的最里端,整个身子是坐着的,双腿伸得很直,最关键的是他瞪着双目,死死地盯着笼子口,双手将底部的泥土都狠狠抓了一大块。从这样子来看,应该是有人一直在紧追他,而这人长得可怕至极,导致他拼命地往笼子里躲,可就在躲进这笼子之后,还是于事无补,这人追了进去。他奋力地往后退,但他最终还是被这人活活吓死了。   路远的样子,让林子整颗心都颤抖起来,他不敢想象路远面对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人。   正在他感到万分恐惧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声,是迟瑞。他大喊着:“林子,你在哪儿?咱们赶紧出去吧!”   循着那声音,林子掉头跑出了那个松柏的怪圈,回到了之前与迟瑞分别的地方。可当他一站定,整个人就傻了,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人除了迟瑞,还有路远。此时,他正低着脑袋,斜着嘴角冲他露着一个怪笑。   ※※※   林子跟着两人一路往回走,路远就在他的前面。看着他的后脑勺,林子满脑子都浮现出之前在那个树丛的笼子里看到的那个路远的表情。他害怕面前的路远会突然回过头来,在绿莹莹的光线之下,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张正常的脸。   走开了两步,林子回过头去,只见之前的那个在不远处的被涂染了荧光粉的松柏围成的怪圈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之中。面前的这个路远,与刚才那个笼子里死相吓人的路远,是同一个人吗?   这样想着,林子微微清了清嗓子,问道:“路远,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我跟迟瑞找了你半天。”   路远轻轻笑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喉咙像是被掐着:“看到一个兔子,开了一枪,打歪了,一直追到了山腰上。”   “山腰上?那刚才右边的那个松柏树圈子里的荧光粉是谁涂的?”林子问了一句,扭头看了看右后方的位置,那个原本亮着绿光的树圈已经完全看不见踪影了。   听到他的话,路远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拧着眉毛盯着他。林子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张脸,三十出头,脸上大大小小的疤与那犀利的眼神协调出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感觉。林子完全摸不清状况,于是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可能是我看错了。”   三人从那树林里出来,何顺强与赵蛮子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些野果子,一边吃着生的,一边用树枝串着在火上烘烤。见了三人,赵蛮子站起身来说:“哎哟,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差点把我跟强子都急死了!”   迟瑞看了看地上一堆的果子皮,笑道:“你就吃着果子替兄弟几个着急?”   赵蛮子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乐呵呵地说:“这不是遭饿疯了嘛!”   林子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路远的身上。当他挪动步子,在赵蛮子身边准备坐下的时候,路远也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林子被他那么一瞪,就有些慌了神,连忙收回了目光,伸手去抓散落在地上的野果子。   看着面前的路远,林子突然回想起在重庆那个法国水师兵营里的领兵上尉,一个死人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不知道自己死了,四处游走,跟活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路远的样子并不像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相反,而是讨厌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如果不把路远是个死人的消息告诉给其余几人,林子不敢想象待会儿等到大家都睡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待会儿你们先睡,我来守一阵,然后我再叫醒下一个,守夜的人都别睡死了。”迟瑞说着,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盒,从中掏出一根烟来给自己点上。   几人将行军的背包解开,掏出露营时候用的被子,简单铺陈之后,都抱着枪和衣躺下了。林子正好躺在路远的对面,他微眯着眼睛,注意着路远的一举一动。可没过多久,那路远也没有动弹分毫,林子就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睡了过去。   林子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吵醒的,那声音其实很轻,只是林子一直都紧绷着神经,稍有响动他就能清醒过来。他又眯起了眼睛,只见对面的路远居然不见了,稍稍扭了扭头,一个黑影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朝着靠在树边的迟瑞靠了过去,这个黑影是路远。   此时,迟瑞好像已经忍不住困乏,靠在树干上打起了盹儿。路远握着手中的刀子,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生怕把身边的人给惊醒了。   他这是要干啥子?要对迟瑞下手了吗?林子这样想道,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叫醒几人,在那路远扬起手中的刀,刀光映照在他迟瑞脸上的时候,迟瑞飞快地往旁边一倒,噌的一声亮出了腰间的军刀。   “你他妈的这是要干啥子?!”迟瑞扬了扬手中的军刀,厉声问道。   路远朝他在嘴边竖了竖手指,示意他小声一点。迟瑞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缓缓将手中的刀收了起来。路远回头看了看林子躺着的方向,对着迟瑞指了指一旁的树林。   “过去?”迟瑞问。   路远点点头,然后迈着步子进了那树林里。迟瑞四下看了看,见另外三人都没有睁眼。被路远这么一搅和,瞌睡是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想了想,也就抬着步子跟了上去。   林子此时急忙睁开眼来,这路远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如果之前不是自己眼花,在那松柏的怪圈里看到的笼子里的尸体真的是路远的话,那他现在跟着他们几人,想必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林子左思右想总觉得放心不下,于是从地上起身来,拿着枪跟着两人进了树林。路远带着迟瑞一路朝着树林的深处走去,那原木被涂染在树干上的荧光粉过了时效,光线已经变得非常微弱了。迟瑞跟在路远的身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下脚步来,问道:“你他娘的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静谧的树林里回响着迟瑞那夹着怨恨的喘气声。   路远也收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对迟瑞说:“你跟我来就晓得了,保准你看了之后被吓一跳!”   “不行,你他娘的要是现在不给我说出个三七二十一来,老子马上就崩了你!”迟瑞拿起枪,稳稳地对准了路远的脑袋,吧嗒一声,飞快地拉开了枪杆上的保险栓。   路远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连忙将双手举过了头顶,手里握着的刀子也随即扔到了一边。他说:“瑞哥,你把枪放下,我讲给你听。”   迟瑞见他也耍不了花招,缓缓将手中的枪杆收了回来,他仰了仰下巴:“你说,说不清楚老子照样崩了你,看你小子就有点神神鬼鬼的。”   “嗬,瑞哥你错了。”   路远说着,俯身到了迟瑞的耳边,一阵耳语之后,迟瑞大惊:“你说啥子?!走,我们过去看看!”   林子在心中一横,本想握着枪扣动扳机了结了这小子。可当他刚一扬起枪杆子的时候,突然就收了回来,因为他从侧面看过去,借着那稀薄的绿光,看到路远的颈窝处有一个白森森的东西趴在上面,那是个小孩子的形状,它的双手正扣着路远的额头,双脚搭在他的肩膀上。   林子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走了眼,果然,那个白森森的小孩子还骑在他的肩上,恣意地甩着自己的小腿,可惜的是面前的迟瑞根本看不见它。   ※※※   在以前跟着喻广财走南闯北的过程之中,林子曾经听说过在这种深山野林里最容易遇到两种怪东西,一种被人们称为倒路鬼,它很容易投身到那种老弱妇孺的身上,一旦被这种怪东西上了身,就会完全失去方向,带着你在山路里转来转去,还很有可能让你莫名其妙地跳进山崖里。而另一种则叫做负背鬼,趴在你的背上,你到哪里它就跟着到哪里,这种怪东西最可怕的就是能够控制你的思想,让你跟着它的想法走,闹得你全家鸡犬不宁。最关键的是这种鬼不仅能控制活人,还能控制死人。   林子想了想,这路远背上的肯定就是所谓的负背鬼。   早在以前,林子从一些前辈口中听说过解决这种怪事的方法。如果这负背鬼停留在你的背上时间不长,那只需在被人发现后用桑树叶将身上的灰尘拍打于净即可。可如果在你身上停留得时间过长,这负背鬼嵌入人的后脑勺的话,那就非常麻烦,需要用桑树的枝叶做成绳子将被附身的人绑起来,用灭灵钉钉入脑门一寸半,如果操作不当,那很有可能导致被附身的人因此丧命,还无法解决这作乱的鬼怪。   此时,两人在一个树丛前停了下来,路远指着那树丛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林子从隐蔽的树丛里钻出来,故作镇定地问:“你俩大半夜的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啥子哦?”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得抖了一下,迟瑞见了林子,习惯性地拔出了枪杆,对准了他。过了一阵,等他彻底看清面前的林子之后,缓缓将枪杆子收了起来。他说:“没什么,过来撒尿。”   说完,迟瑞悄悄给路远使了一个眼色后,自己掉头朝着之前扎营的地方走去。林子看着路远,两人相视而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带着不少挑衅的意思。   回到了临时的营地,林子突然回想起,在这里的几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吃过这行饭,曾经在丧乐队里的时候,曾在喻广财的口中得知牛身上的汗珠和眼泪滴入眼睛里是可以看到一些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当时的林子出于好奇,收集了一瓶放在自己的包里,他用自己的左眼做过一次实验,没想到今天还真的管用了。   坐下身去,林子靠在树干上想来想去,不知道应该怎么告知几人,如果搞不好,与路远肩上的妖蛾子撕破了脸皮,那路远肯定是没得救,说不定还会殃及其他人。   林子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阵,突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支破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在上面画了起来。   “林子,你还会写字?”路远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些怀疑。   林子瞟了他一眼,说:“会写,但是写得不多,我有个好兄弟在老家,是以前在丧乐队里的师弟,我们约好了要将我在部队里的经历写下来寄给他看,这样对我来说也是好事,说不定哪天死在了战场上,至少还有个人晓得。”   说着,林子飞快地写了两行字,然后皱着眉头看了起来,他咂吧着嘴巴,思索了一阵,将那张纸递给了迟瑞:“瑞哥,你给帮忙看看,这个字是不是这样子写的哦,我都记不太清了。”   迟瑞接过林子递过来的那张纸,在跳动的火光之下,上面写着:路远被鬼上身,当心他。   看到这行字,迟瑞没忍住咳嗽了两声,特地放大了音量:“你这个字写错了嘛!”说着,他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个字,递回给林子。   林子接过手来,迟瑞在上面问道:“咋个整?”   “对哦,还是瑞哥你记得清楚,的确是我写错了。”说着,林子继续在纸上往下写:现在找个借口出去,找一些桑树枝叶,越多越好,以前我在丧乐队里听一些前辈说过一些解决这种污秽东西的办法,这里我看着。   写完,林子又递到了迟瑞的面前,迟瑞看了一阵之后,又写下了一个问题:不过,你是咋个晓得的?林子远远看见了那行字,伸了一个懒腰,说:“我这眼睛涩涩的,对了,我包里正好带了一瓶药水,瑞哥你要用吗?”   林子掏出来,给自己的右眼滴了一滴,那一瞬间,他的一双眼睛像是被开了光一样,视线里的黑夜一下子被擦亮了,他远远地看见有一些轻飘飘的人影,在树林的上空飘浮着,可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那些人影并无恶意。他将目光落到了路远的背上,只见那个先前看来还有些模糊的小孩子的影子变得更加明晰,只是它已经有一半的身子嵌进了路远的后脑勺。林子咬着牙,在心里暗想:你这狗日的脏东西,看老子今天不叫你魂飞魄散!   “咋样,有没有用?”迟瑞问道。   林子点点头,将瓶子递给了迟瑞:“有用,你也试试。”   迟瑞接过那个药瓶子,迟疑地看了林子一眼,林子朝他点点头。迟瑞抬起头来,将药瓶里的药水朝着自己的眼睛里滴进一滴,他轻哼了一声,甩了甩脑袋,再睁开眼来,被那牛汗水滴过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一片猩红。   迟瑞眨巴了两下眼睛,朝四周看去,最终目光落到了路远的身上。他咧嘴一笑:“还真是有用,现在眼睛舒服多了。”   说完,他将手里的那张纸递回给林子,然后说:“路远,你先休息一下吧,现在让林子守一会儿,我再去找一点柴火。”   迟瑞起身来,正要朝着树林的一边走去。两人奇怪的行为像是被路远看出了蹊跷,他也跟着起身来:“瑞哥,我跟你一起去。”   林子见状,连忙拉住了他,说:“你坐下休息休息吧,让瑞哥去。”   路远回头看了林子一眼,试图从他的手里挣扎出去,估计也是没有想到林子的力气竟然那么大,他并没有能够成功。于是,只好坐回身来。   等到迟瑞走进了树林里,林子收回目光,看了路远一眼。路远冷冷一笑:“你到底想要搞啥子名堂?”   “我也想问问你,你这是啥子意思?”林子反问了一句。   “大家都是兄弟,你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再来捣乱,各走各的路!”   路远的话让林子为之一惊:“你啥子意思?死的那个人明明就是你!”   “嗬,我不想跟你争辩啥子,不信你可以过来看看,就在树林右边的那个树丛笼子里。”路远说着,站起身来,“咋样?你是不是不敢了?”   林子回想起刚才见到两人在那个树丛前停下来的情形,他没有想到,路远当时指着的那个树丛里会有自己的尸体。负背鬼,能够乱人心智,控制人的思维。林子反复斟酌着关于负背鬼的定义,路远有可能被负背鬼所控制,那自己呢?莫非死掉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   “那好,我现在就随你过去,要是没有,我就连带你和你身上的脏东西一起崩掉!”林子将那杆枪再度握在了手中。   林子刚一起身,迟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冲了出来,用手中的桑树枝叶绞成的藤蔓,稳稳地套住了路远的身子,他大喊着:“别听这狗日的胡说,他就是想引你到树林里,刚才要不是你及时出现,估计我也已经被他下套子给干掉了!”   林子连忙上前去帮忙,将他按到一旁的树干上绑了起来。此时,正在熟睡的两人彻底清醒了过来,没有搞懂迟瑞和林子在干什么,两人都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你们他妈睡傻啦?赶快来帮忙啊!”迟瑞朝着两人大吼了一声,两人连忙应和着上前来,帮着将路远给捆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啥子情况哦?”赵蛮子有些稀里糊涂的。   迟瑞看了看被绑着的路远,因为他眼里也被滴了牛汗水,只见路远后背上那个小孩子露出半个身子,想要从路远的身体里挣脱出来,可是,因为受了那桑树枝叶的影响,有些束手无策。   迟瑞掏出几根烟,给几人都点上,然后将赵蛮子和何顺强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讲给了两人听。两人都给吓住了,十分戒备地望着四周。   “想不到这林子还真有两手,还有这个啥子牛汗水,不过这感觉还真不是盖的,比如现在我就能看到有个长得黑黢黢的影子在蛮子的头上飘。”迟瑞指着赵蛮子的脑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赵蛮子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脸拉得跟马脸似的。他缓缓回过头去,发现头顶上什么也没有,于是小心翼翼地躲到了林子的身边,拽着林子的胳膊说:“林子,你帮我赶走他……快啊!”   林子笑道:“不用紧张,通常情况下,这人是看不见这些狐媚妖精的,它们以为你看不见它们,只要不是遇到那种讨人厌的,它们是不会来惹你的。”   “其实刚才去树林里的时候,这龟儿子就跟我讲,林子已经死了,还说发现了林子在树林的尸体,可当时林子明明就在我的身后,我不相信他,他说要带我去树林里看,可是来到那个树丛前的时候,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发现里面那个树丛里,根本啥子都没得。”迟瑞说着,双眼瞪着被绑着的路远,“现在我在想,要是当时林子不及时出现的话,估计我已经被这小子给放暗枪弄死了!”   这么说着,林子突然又看了树干上的路远一眼,谁知他那背上的小孩子的影子居然不见了。他突然有些慌了神,说:“不是说这桑树枝叶能够阻止这负背鬼往身体里钻吗?”   “啥子意思?”迟瑞站起身来,问道。   林子连忙弯腰在自己背来的袋子里,掏出了那根半尺长的灭灵钉,朝着被绑着的路远走去。迟瑞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你要干啥子?!”   “别拦着我,现在不动手,到时候路远就没得救了!”林子一把将迟瑞推开,走上前去,在树边捡起了一块石头,将手中的灭灵钉对准路远的脑门,用石头狠狠朝上面敲砸了几下。   路远被这痛楚弄得放声大叫,可很快就没了声音。当林子放开手的时候,路远的脑袋垂了下去。一旁的几人看着气喘吁吁的林子,满脸的惊惶。   “现在好了,半个时辰之后,路远就没事儿了。瑞哥别说你,就连我都差点被他骗过去了,肯定是这小子发现我看到了他的尸体,才故意先我一步这样说,好让大家相信他。”林子连忙喘着气,说道,“其实在此之前,也就是我们进树林里找他的时候我也发现了他的尸体。”   “啥子?他的尸体?”三人齐声问道。   林子起身来,说:“既然现在大家都差不多醒了,要不然我们就进树林里看看,之前我碰到的那个松柏树围成的怪圈,真不像是自然长成的。”   几人疑惑地跟着他进入了树林,那些树上的荧光粉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几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些隐隐的光点。三人跟在林子的身后,他一边走,一边说:“快到了,你们小心脚下,这些刺很扎人的。”   林子带着几人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了那个松柏怪圈,上面的荧光粉要比别处的稍微亮一点。林子伸手指了指:“就是那边发光的圈子。”   赵蛮子和何顺强两人看着脚下的路,顿了顿脚步,迟瑞在两人身后推了一把,催促道:“快走。”   林子朝前走了一阵,那个怪圈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指着那个怪圈边上的笼子状的树丛,说:“路远的尸体,就在里面。”   赵蛮子和何顺强收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迟瑞一眼。迟瑞上前去,抡起刺刀,将挡在面前的树丛拨开,发现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迟瑞回过头来,盯着林子。   林子指着那笼子说:“快把路远从笼子里抬出来呀,好歹把他给送回去。”   “林子,你确定一个人死了之后变成了鬼魂,还会被负背鬼上身吗?并且我们凭借肉眼还能看见他们被负背鬼附身的鬼魂?”迟瑞的语气里夹杂着愤怒。   “你啥子意思?”林子惊诧不已。   赵蛮子从后面上前来,说:“你他妈的疯了!这笼子根本啥子都没得!路上也根本没有刺丛和啥子怪圈!”   听到这话,林子突然懵了,他连忙从包里掏出一面铜镜,对准自己照了照,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可是面前的几人并不像是在故意吓他。他连忙抬起了手中的枪杆,对准了面前的赵蛮子,恶狠狠地说:“没想到你们几人也被上了身,看我不了结了你们这帮么蛾子!”   没等林子扣动扳机,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林子应声跪倒在地,那颗子弹打进了林子的左腿。他回过头去,只见迟瑞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枪。他说:“如你所说,我们都看不见你背上的负背鬼的影子,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个负背鬼已经嵌入你的脑子里了!”   迟瑞说完,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棍子,朝着林子的后脑勺狠狠打了过去。林子受棍,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   “没啦?林子还活着吗?”曾银贵急了,抓了一把正在念信的李伟。   李伟将他推开,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老是问一些傻不拉叽的问题啊?这信封上写的不就是林子的名字和地址吗?要是他死了,谁给峻之寄过来的信啊?闪开,让我先喝一口水!”   他的话音一落,莫晚已经非常懂事地给他倒了一杯满满的茶水,递给他之后,趴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问:“负背鬼到底是个啥子东西吗?”   “我看你是没学爬就要学走了。”莫晚的师傅龙云咳嗽了一声,“这个负背鬼,专门拣老弱妇孺下手,一般是逗留在坟地和树林等地方,有人路过,趁人不注意,就趴在人的背上。时间久了,人会感觉后背酸痛,脑袋昏沉沉的。这种鬼怪的能力也是两种极端,要么就只是在你身上耍耍脾气,逗你玩,跟着你进了家门之后,挪动你家里摆放东西的位置之类的。这类负背鬼很好解决,在你发现之后,只要用一些桑树、桃树甚至是柑子树的枝叶拍打后背就能赶走它。可我听这位叫林子的话,应该是碰到了另一种,这种负背鬼怨气极重,男人女人都逃不掉,而且上身之后,会往你的身体里钻,要是完全钻了进去,你不将它弄死,这个人就没得救。这林子兄弟一帮伙计,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很难说。那个叫路远的人被负背鬼附身,钻进了半个身子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可林子因为也被负背鬼上了身,完全控制了他的脑子,他的灭灵钉一下去,那个叫路远的兄弟活不成不说,还会因此魂飞魄散。”   “那……林子不是成了杀人凶手?”爷爷问了一句,“他不会出啥子事吧?”   李伟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念。   当林子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三面黑墙的牢房里。他看着来往的穿着军服的人,知道自己是回到了营地的牢房里。他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感觉头顶传来一阵刺痛,伸手摸了摸,脑门正中的位置起了一块血痂,摸起来有些扎手。在他被迟瑞一棍子打晕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怎么会回到营地,还被关在了牢房之中?   林子想不通这些问题,起身来到牢门前,伸手招呼着旁边几个看守士兵:“喂,兄弟,我咋个会在这里?”   那士兵被他这么一问,突然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他对一旁的士兵喊了一声:“醒了,那个杀人犯醒了,快点去报告团长!”   一旁的士兵忙不迭地甩门而出,刚才说话的士兵就远远地站在林子对面,紧握着手里的枪杆,好像是在准备随时击毙了他。   没过几分钟,团长从门外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走到林子面前,对一旁的士兵说:“把枪给我收起来!”   林子问:“团长,这是啥子意思啊?”   团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件,展开之后扔给了林子:“你自己看看吧,你做的好事。”   林子将那文件捡起来,仔细地阅读起来,看完之后,他大惊:“啥子?!因为我误杀了路远,要被枪毙?!”   团长背着手,侧过身子,声色严厉:“本来都是自家兄弟,我已经尽力了,保不住你。”   “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下手,那个负背鬼会害死其他兄弟的!”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你晓不晓得老子看到路远的尸体的时候,那种感受?这种他妈的死法是老子见过最残忍的。”团长说着,见林子想要出言争辩,“啥子都不要说了,最后这三天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享受,你有啥子话想对你兄弟朋友说的,可以写封信,我帮你寄回去,这也是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听到这话,林子颓然坐地。在参军之前,他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各种死法,被敌人用枪把脑瓜子打开花,被炮弹炸得尸体横飞,甚至是被敌人俘虏,撞墙自尽。可他独独没有想到,是自己杀死了自家兄弟,然后被自己人当做重犯枪毙。   那三天林子变得非常难熬,按照团长的意思,他让门外的士兵替他找来几张纸,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准备给爷爷寄回来,这样至少还有人能够知道他最终的结局。   三天里,林子几乎都没有合过眼,一分一秒地熬了过去。当第三天的太阳从那个房间顶部的窗口升起来的时候,团长带着人从门外进来,对身边的副官说:“把这个头套给他戴上,把他给我架走。”   林子从牢房里出来,几个兄弟上前来将他夹住,副官将头套给他戴上,林子的整个视线都黑了下来。   “带走!”团长一声令下,林子被架着出了牢门。   他被带着弯弯绕绕走了好一阵,然后几人将他放开。团长说:“林子,站好咯。”林子正了正身子,准备堂堂正正地死去。团长退到一边,大喊了一声:“开枪!”   林子紧紧闭上了眼睛,听到了一连四声枪响。过了一阵,他睁开眼来,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可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生生地站着。   这时,团长上前来,低声对一旁的人说:“行了,去楼上。”   林子又被拖了一阵,被人放开来。团长说:“把头套取下来。”   林子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团长的会议室里。面前的红木椅子上坐着两个人,带着微笑看着他。从正前方那人的军服上的肩牌可以看出,这两人要比他们团长的军阶都要高出好几级。   团长背着手,说:“咋个了,还不见过我们的潘司令?”   “潘司令?”林子有些不解。   林子正对面的那个潘司令从座椅上起来,伸手跟林子握了个手:“林子兄弟,我叫潘文华,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这个名字林子听过了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见过。林子对他了解不少,对他的敬佩难以言表。他躬身说道:“潘司令,我很荣幸能够在被枪毙之前见到你,现在也死而无憾了。”   “哈哈,兄弟你多虑了,现在你不但不会被枪毙,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需要交给你去完成。”潘文华坐回到木椅上。   “啊?啥子任务?”林子转念一想,连忙说,“能够不死在自家兄弟手上,又能够替司令做事,我没啥好说的。”   “林子啊,你就没有想过,你们当时在大娄山遇到怪事时,你也被那个所谓的负背鬼附身,你是咋个活下来的吗?”团长问。   这个问题也正是林子的疑问,不过他已经猜到,这跟他头顶上的那块血痂有关。   团长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其实我们这些行军打仗的,死人接触得多,也经常往深山老林里跑,这种事情遇到的情况也不是少数,只是这些事情我们不能对外公开,只有军队的高层和直接接触的人晓得,潘司令旁边的人是我们一直在合作的黄师傅,你的命就是他救的。”   那位黄师傅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说:“你遇到的的确是负背鬼,你对那位路兄弟所用的办法其实也没错,当时你被负背鬼附身,看走了眼,这不怪你。我已经将你身上的负背鬼引了出来,被我关了起来。”   黄师傅说完,另外几人从外面进来,正是迟瑞、赵蛮子和何顺强。三人见了潘司令和黄师傅,都非常恭敬,看样子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潘司令轻轻咳嗽了一声,说:“现在人到齐了,我来说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   1937年12月,川军接到蒋介石的命令,紧急调动几个师去支援南京,参加南京保卫战。因为一些领导人的出尔反尔,导致军备供给不足,连连败退。但是这个师中的兄弟求战心切,并不畏惧敌军。边退边战,死伤过半。其中一个团,因为在战斗中与主力军分散,后误入日军封锁区,遭受敌人的重型武器攻击。见势不对的该团团长下令撤离,在撤出南京城之后,根据情报,为了避开日军的封锁线,一路朝南京郊外的青龙山开进。团部每过三小时向指挥中心发送一次消息,让中心能够及时掌握情况。可谁知,指挥中心在接到一行人进入青龙山的情报之后,过了整整五天都没有接到消息。在青龙山外接应的部队苦等了数日,也没见他们出山。军部怀疑这个两千多人的团,被埋伏在山中的日军打得无一生还。这个设想,很快被派出的卧底反馈回来的消息打碎,集合了日军、共军和一些民兵的线报,发现这个团在进山之后,没有遭遇敌军,也没有碰见友军,山中更是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战斗。这个两千多人的大团,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凭空消失了。   听完潘司令的讲述,一旁的几人都非常震惊,事情过去有几年了,林子等人并没有听到关于此事的任何消息。   “这个事情本来是我们军部自己的事情,不宜对外公开,黄师傅过来之后,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助手,他也多方打听,用他那套熟悉的路子查找线索,现在除了一个当年在青龙山看着他们进山的当地居民之外,没有任何人晓得。”潘司令的眉毛深敛,面色非常沉重,“这次,我准备让你们这个行动小组,协助黄师傅进青龙山去寻找这些失散的弟兄。找不回活人,也要给我找到他们的尸体,让我晓得他们已经为国捐了躯。”   林子听了,转眼看了一旁的黄师傅,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告诉林子,这件事情要比几人想象的还要难办。   团长走上前来,拍着林子的肩膀:“根据几个兄弟对你们在大娄山情况的转述,我发现你也是懂这行的,我们军人本来不应该信这些邪门歪道,但遇到了邪门歪道的事情,就只能用这种邪门歪道的办法来解决。刚才的枪声是告诉别人,你们四个已经死了,以后你们将改名换姓,林子换名林正,赵蛮子换名赵虎,迟瑞换名迟中祥,何顺强换名何青亮。等会儿我的副官会带着你们出军区,化装护送去江苏,到了那边,一切靠你们自己,不要被鬼子盯上了。还有,你们必须要记住几点:一、这个事情必须保密,尤其是对部队里的人员;二、你们要是有啥子需求,可以直接用那个从美军手里买过来的情报机联络;三、失踪的那个团曾经是属于潘司令直接领导的嫡系部队,随同潘司令一路南征北战,团长老伍更是潘司令和我的拜把子弟兄,所以,希望你们全力以赴。这事情办成了,你们以后的路自然会顺风顺水,如果办不成,你们也应该能够猜到,反正你们现在对别人来说,已经是死人了。”   林子原本非常受不了团长这种带着威胁性的语言,可一想到青龙山里发生的怪事,他就立刻打起了精神。当天下午,在与潘司令等人吃完最后一餐午饭之后,副官就带着几人出了营区。在走出四川境之前,他将余下的部分写在之前那张纸上,交给了副官,托他将这封信寄了回来。 第三章 缚灵树   李伟念完了林子的信,屋外下起了雨来,“哗哗哗”的有一种要把这个世界重新清洗一遍的架势。   “林子这臭小子,这真是死里逃生啊。”罗琪听得有些出神了,说话的时候望着窗外的雨珠。   “南京郊外的青龙山,现在已经被日本鬼子给封锁了,要想进去那是不可能的。”李伟说道。   喻广财在一旁深深地蹙眉,许久,他说:“当年林子的老汉死之前把他拜托给我,他也是我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希望他在那边出了啥子状况。”   “那师傅你的意思是?”曾银贵问道。   “我没啥子别的意思,等等看林子还会不会来信,不过他要是出了啥子事,以后入了土,到了下面,我都不好向他老汉交代。”   “要不这样,昨天晚上我跟喻师傅讲的事情,还是希望几位都能出马做个帮手,事成之后,一定重重酬谢几位,咋样?”龙云从身后站过来,提议道。   “啊?昨晚你们商量了啥子?”不知情的爷爷又萌发了好奇心。   张七听了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说:“莫晚难道没有跟你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吗?”   爷爷听了,扭头看了莫晚一眼。莫晚说:“没事儿,有机会我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喻广财回头望了龙云一眼,似乎正在犹豫着。曾银贵说:“昨天龙师傅说的云南的怪事,本来我是很感兴趣的,不过这人生地不熟的,到了那边我们的安全有保障吗?”   喻广财似乎也是在担心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没有搭腔。爷爷听了几人的对话,心想到要是这次喻广财不答应与这龙云同行,到时候大家分道扬镳,莫晚肯定是会跟着龙云一起离开的。这刚刚重逢的喜悦,将在下一刻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爷爷努了努嘴,说道:“既然人家龙师傅这么大老远的过来,这两天也没有别的活路找我们,不如……”   “不如啥子?不如一起去搅这摊污水?”张七的话语里总是带着些讽刺和挑衅。   爷爷扭头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只是转头眼巴巴地望着正在思索的喻广财。   喻广财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想了想说:“既然这样,那我就陪着龙师傅走一趟,你们几个要是哪个愿意一起的,也就一路,如果有所顾虑,就可以待在家里,等着我们回来。”   喻广财此话一出,几人都低头叽咕了一阵。爷爷第一个举起了手来:“我要去!”   李伟推了他一把,讥笑道:“你不去那可真是天理难容了,也算我一个嘛。”   看着这阵势,其余几人都纷纷举手表示愿意随行。喻广财看了看几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说:“这样吧,这次就峻之、我、李伟跟龙师傅一路,你们三人在家里等着,想回家的可以回家去看看,对了,龙师傅你觉得这一次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龙云掐指算了算,说:“算上路程,最快八天。”   “那好,你们要回家的,尽量在八天之内赶回到这里,下午,我们三人就跟龙师傅三人一起去云南。”   喻广财作了这样的安排之后,曾银贵在一旁哼唧了一声:“真是吊人胃口。”   张七伸手拍了拍他:“你别这样说,说不定不去是好事儿呢。”   爷爷这时候感觉到了强烈的醋意,回想起之前张七的态度,爷爷心里突然也觉得堵得慌。   临行之前,喻广财在屋子里收拾好了估计会用到的工具,然后分成了三个口袋,让爷爷和李伟一人帮着背一个。在作别了曾银贵等人之后,就随同龙云一起走出院子,上了路。   大雨初歇,整个山林间弥散着一股雨后的泥土香气。   “你能跟我讲讲这次云南那边究竟出了啥子怪事不?”走在队伍最后的爷爷探着脑袋问他前面的莫晚。   莫晚停下脚步,扭头看看他,脸上漾开一个非常干净的笑容,爷爷看着那个笑容,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在李家大院里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莫晚说:“我还是从三年前你们离开李家谷之后,我到彭县拜师学艺开始给你讲吧。”   三年前,爷爷等人在解决了李家谷中李家的怪事的时候,就与莫晚作别。爷爷本想这李家谷离自家位置不算太远,可没想到与莫晚一别就是三年。从爷爷等人离开那里没多久,莫晚的父亲,也就是李家谷中李府的管家,穷追猛打让莫晚去彭县找了这位龙云师傅,让莫晚跟着他学艺。   本来莫晚自幼就被莫管家管得非常严格,知书达理,谁也没有想到,在经过了李家谷的怪事之后,莫管家会对自己女儿的未来人生作出这样的决定。莫晚虽说并不反感这类职业,但终究也是没有弄明白。   莫晚到了彭县,见到了父亲口中的龙云师傅。在说明来意之后,龙云师傅背着手非常仔细地打量了她一圈,还将她的手拉了过来,仔细地抚摸观察。末了,龙云师傅感叹了一句:“果然是个天生的好材料。只可惜了这张脸,却生得这个命。”   莫晚一直没有搞懂师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也曾经追问过,可师傅却一直都没有告诉她。这三年来,莫晚跟着龙云师傅学的不是他那一身驱邪除怪的本事,而是跟着龙云学习入殓,也就是说,如果以后莫晚要走这一行,就只能做一个入殓师。   爷爷心想,其实莫晚具体能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自己可以跟她经常在一起。   这三年来,莫晚也是跟着龙云师傅走南闯北,走了不少的地方。上次在清水镇,她是因为在龙云师傅收到消息之前就外出采山药了,所以才没有一同前往。好在山不转水转,错过了好几次,这一次终于是遇上了。   听完了莫晚的讲述,爷爷突然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冲动,他想要再次抱住她,就好像昨天在自家门前那样,他贪恋那种感觉。但由于有两位师傅在场,他也不好撒野,只能按捺住这股冲动,继续朝前赶路。   “那这次云南的事,到底是个啥子情况?”爷爷再度追问。   莫晚回过头来,看了爷爷一眼,说:“要比你们在清水镇遇到的事情还要稀奇好几倍。”   ※※※   在云南一个叫做勐腊的地方,那里有一片非常奇怪的树林,大树参天,每棵树至少有二十丈高,密林之处,遮天蔽日,就算是白天也很有可能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那里的人,称其为望天树。   这次出事的人是龙云师傅的表姐,因为远嫁到云南,家里的其他亲戚基本都与她断了联系。可由于龙云师傅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还经常保持着书信来往。   这事情发生在大约五天之前,这样说也不太准确,是在五天前龙云师傅收到表姐从勐腊寄过来的书信,他的表姐在信里说了一件怪事,这件怪事让表姐一家人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她甚至在信中不止一次提到,只要谁能够帮忙解决这件怪事,她愿意把自己一半的家当拿出来作为酬谢。   在勐腊的南边,是这些参天大树比较密集的地方,龙云师傅的表姐就住在这附近。表姐所在的村落名叫祁宏村,在近百年前,这个村子人口众多。因为中国有名的西南边陲的唯一通道——盐茶道,就要穿过这个村子。那时候的马帮、运输队数不胜数,有说不完的故事。可惜,当对日战争打响,这个地方很多路口都被封了。逃难的村民、进出的军队,都绕开大路,选择了隔壁村的山路。渐渐地,这条主干道被慢慢地废弃,除了留在当地的居民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人会从这里经过。   在表姐寄信的半个月前,她的丈夫进山去砍柴,进山之后,三天都没有回来。表姐有些急了,于是去联系村子里走得比较近的一些男人,让他们帮忙进山找找,毕竟这些人从小就在这山林里野惯了,熟门熟路,要找个人不算太难。   几人推断,这表姐的丈夫是个老实人,这一带自古伐木就有规矩,两年伐东,两年伐西,专挑生气儿不足的枝丫砍,这样不至于到了很多年后,树林被砍没了。这一年,村子里的村民伐的是东边的木头,于是几人就沿着那片树林,兵分三路往里面找。从入口进山大约四百米的树林,枯树是被砍得差不多了的,所以,这表姐的丈夫一定走到了三四百米之后的大山坳里。那山坳里原本有一条盐茶道的支路,可废弃了几十年,路也已经找不到了。相反,如果没有在那些树丛里找到正道儿,那路是非常难走的。表姐跟到那里,几个壮汉就逼着她回去了,让她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表姐看着几人一路弯弯绕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这才有些不甘心地回了家。那个晚上,表姐整宿都没睡,等到第二天天大亮了,几个壮汉都还没有回家来。表姐和几个婆娘都开始担心起来,又等了一天,依旧没有音信。几个婆娘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族里的族长,族长召集全村的老辈儿开大会,从老辈儿的口中得知,那东边树林三四百米之后的树林是当年盐茶道进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口子。差不多明朝的时候,那个地方是唯一的进出口子,可后来因为经常有匪帮出现,那个地方渐渐被遗弃,开辟了新的出入口。   听了老辈儿的讲述,大家都怀疑是那些匪帮干的。可是,未等几人往下细想,族长就打断了几人的这个推断。在当年开辟了另一条道与盐茶道相接之后,以前那个必经之路被废弃了。当时的官府接到举报,派兵进山林去围剿这帮土匪,谁知在山里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个人,那帮土匪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说起那帮土匪,老辈儿都有些心惊胆战,据说某一年,这帮土匪没有打劫到路上的马帮和运输队,饿慌了,下山里抢吃的,把村子里的男人杀了个精光。要不是有人进了马帮,外出走货,估计全族人都因此绝种了。   作了多方考虑之后,族长决定再组织一帮人进山去找失踪的几人。这次总共十五人,一人牵了一头大狗,沿着东边的树林进山。可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一去三四天都没有出来。村子里的女人这下是彻底慌了,难道是当年那些个土匪娃子又回来了?   一群婆娘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一起进山去找自己的男人,没找到就死在树林里,与男人共赴黄泉。   一行近三十人,她们带了干粮进山。走了差不多大半天,等到天黑了,头顶上的月光根本就投不进这密匝匝的树林,只有一行人的火把勉强支撑着视线。   穿过了那个山坳,表姐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四周的树,不由得心生疑惑。这些树干有些奇怪,勐腊的树高二十余丈,底下十丈难有旁枝,非常笔直。可直到穿过了刚才的山坳几十米之后,面前的树就与这一带的树完全是两个模样。它们在大约从底部往上五米左右的位置,有一个凸出的疙瘩,像是怀孕的孕妇,放眼望去,大约有近百棵这样的树。这些树的位置也非常奇怪,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五角的星星。   正在众人吃惊之际,表姐突然感觉到脸上被什么东西滴了一下,她伸手一摸,发现竟然是鲜淋淋的血。表姐抬头望去,手中的火把能够支撑的光线实在太弱,只能看到头顶十来米的高度。表姐让众位姐妹把手中的火把都聚集过来,那团火光变得非常强烈,将树顶下的黑暗驱逐得干干净净。这时候,树下的女人们全都傻了眼,在树干上近二十丈的地方,挂着一具男尸,刚才的那滴血就是从那尸体上滴下来的。   表姐让姐妹们来到另一棵树下,将火把光线集中在一起,这才发现那一圈近三十棵树的树干上都挂着一具男尸,正是树下这帮婆娘的男人们。他们的死相非常离奇,双臂被砍,被树枝缠住脖子,挂在树干上近二十丈的位置。   这帮女人被吓得连夜撤出了山林,她们将遇到的怪事告诉了老辈儿们。几人在难以置信的同时,让这帮女人带着扶梯进山林,将那些无辜死在树干上的男人放下来。   ※※※   “嗯,勐腊这个地方的树可以说是整体高度算当今世上最高的树,当地的人叫它们望天树,这种树很高,离天神近,大家把它们当做人和天的使者,非常有灵性。”龙云回头来给爷爷补充了一句。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们那里的人得罪了这些树,遭到报应了?”李伟问道。   龙云眉头紧蹙:“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只有到了那个地方,好好看看才晓得。”   “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莫晚这时候又开了口,“当时师傅的表姐夫进山之后,没有出来,前后两批人进山林去找他,后来发现进去的人都死在了里面,那为啥子师傅的表姐和一帮女人进去之后,就能活生生地走出来,还能带着梯子去取下那些树上的尸体呢?”   “所以啊,这个事情并不简单,我想有可能是那些与众不同的树在作怪,那些树奇怪的阵形,或许是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才会发出这种邪恶的力量。”龙云猜测道,看来他也是十分没谱儿。   喻广财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听到这里,他回过头来:“现在先不忙着瞎猜,可能是我们把事态说得太严重了,到了那个地方再说吧,希望不要出啥子事情才好。”   几人加快了行程,坐着开往云南的火车,到了昆明,然后几经打探,找到勐腊的位置。   爷爷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山清水秀的地方,这一方天空与重庆的简直判若两地,天上的云朵好像离自己很近,只要伸手就能将它们给拽下来。   几人趁着天色,一路经过普洱,到达了勐腊。当几人逐渐走进这密集林区的时候,也已经是临近夜晚了。   喻广财说:“我们还得加紧,不然要在这山林里面过夜了。”   “嗬,回想起林子他们在大娄山遇到的怪事,再看看这密不透风的树林,我都有点瘆得慌。”爷爷四下看了看,扭头问,“莫晚,你害怕吗?”   莫晚摇了摇头说:“这事应该要比林子他们遇到的事情更复杂,我已经预感到了。”   爷爷看她的样子,像是十分有底气。   在龙云的带领之下,几人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了目的地。几人第一次见到了龙云的表姐,她名叫陈云香,嫁到勐腊将近三十年。年近五十岁的她,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或许与这里的好山好水有关。只是,出了这样一件事情,对她的生活而言,无疑就是晴天霹雳。   在陈云香家的大堂里,一帮祁宏村的妇女对当日发生的事情,作了一些浓墨重彩的渲染,听得爷爷都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着说着,这帮女人就哭了起来。为了避免大家情绪失控,喻广财让陈云香招呼大家先行回家休息,第二天集体来商量,到底应该怎么入手。   当天晚上,在那帮妇女离开之后,族长带着一帮村里稍有威望的老头,齐聚在陈云香的家中。族长告诉几人,这件事情是族里、村里的头等大事,在当年山林里的土匪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族里就再没有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死伤事件。族长甚至告诉几人,只要几人能够找出这其中的缘由,把事情解决妥当,他们会集中全族人家中的物力和财力,用来答谢几人。   等到族长带着老人们离开之后,几人坐在大堂之上,吃了一些陈云香做的简单食物,开始商量起来。   因为不知道那片参天大树林里到底藏着什么,几人还是不敢贸然进去。可是,如果不进去,亲眼看看当中的地势和情况,就根本无从下手。几人正在沉默着,龙云的大徒弟猴子此时站起身来:“不如还是让我进那树林去瞧瞧吧,反正我的命都是二位师傅救的,已经死过一次了,没啥子好怕的。”   喻广财听到这话,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转而说道:“你说这话,我真想替你的师傅掌你两下嘴,正因为你的命好不容易给捡回来了,更不应该这样轻易地去冒险,一来你对不起你自己,一没结婚二没生子,你要是有个啥子三长两短,你师傅可能以后真的是没脸见人了。二来,你的命也是你师傅和我花了大力气才救回来的,你这样不重视,我姑且不说,你是对你师傅的大不敬。”   “但是……”猴子还想继续争辩,可刚一开口,一旁的龙云就将他按回到了凳子上。   龙云说:“喻师傅说得对,你就给我乖乖地坐下,我晓得你在打啥子主意,你是想让我故技重施,把你的魂魄引到猫身上吧?这个办法不太可行。”   “为啥子?”猴子问道。   “首先,这个猫在山林里行动力不强,这不比之前在清水镇上,那是个学堂,是在一个空坝之上,但这是在树林里,树丛密集,有野兽出没,猫在树林里是一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动物。其次,那片树林里的树与整个山林里的其他树不同,在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个凸起的树包,笔直的树干,这猫要是想爬上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龙云向他解释道。   “那用其他啥子动物比较好?”猴子问道,“要爬树厉害,可以用猴子。”   “我看你还真是个猴子!有人形没人脑,这个地方,你去给我抓一只猴子来嘛!”龙云听了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   喻广财也起身来,说道:“这动物虽然灵敏,可终究是没脑子的,而且身处大山,极度危险,遇到事情也不能灵活处理,这个办法不是不可行,只是……”   “哦?难道喻师傅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龙云笑着问。   喻广财与他相视一笑,说:“没错,其实这有可能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当时第一个进山的人是陈云香的丈夫,接着是几个村子里的壮汉,再接着是其他的男人,而他们都死在了那些参天大树之上,那后来为什么在陈云香带着这么多妇女进树林的时候,不但全身而退,还拿着梯子将他们丈夫的尸体给取了下来呢?”   龙云说:“是的,很有可能跟进去的人有关,男人进去遭罪,女人就能幸免。如果能够让谁进入女人的身体,再按照她们当天进树林的时间,照样顺着她们进山的路走,这样有可能避免发生情况。”   “呵呵,你们在想些啥子哦?都不把我当成女人来看吗?”莫晚站在一旁,插了一句。   爷爷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按照两位师傅的说法,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错,可是这些都是两人的推断,树林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所有人不得而知,如果让莫晚一个人进去,这实在有些危险。于是,爷爷说:“要不这样,明天问问有没有哪个妇女愿意同行,让我来试试龙师傅的这个移魂术。”   几人对望了一眼,知道爷爷是不会让莫晚一个人进树林的,于是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当晚,几人分配好床铺之后,就进屋睡觉。   在几人看不到的东边树林的那个山坳里,那些奇怪的大树围成的五星形状,在月夜之中,散发着隐隐的蓝色光线。那些柔软细长的枝蔓,在树林中恣意地摇摆着,像是随时等着猎物走近,然后将他们死死缠住,直到他们吐出最后一口气。   ※※※   第二天,爷爷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水浇醒的。他睁开眼来,这栋木制的小楼上没有窗户,窗外弥散着白蒙蒙的雾珠,仿佛置身天界。   爷爷从木床上猛地撑起身子来,没想到莫晚竟然蹲在自己的床边,双手托着腮帮子望着他。爷爷先是被这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脑袋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等到看清了这张脸,他才缓缓松了口气,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暖流蹿上来。那张脸的后面就是被浓雾包裹的山林,从爷爷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就好像被嵌进了一幅画卷之中,美艳如花,看得见却摸不着也得不到。   “莫晚,真的是你……吗?”愣了半天,爷爷开口竟然是这句话。   莫晚伸手拍了他的小腿一下,站起身来,将一旁的衣服递给了他,说:“是我,不是我妈。”   爷爷傻乎乎地起床来,跟着莫晚一起跑出了那个房间,两人的脚步声,吵醒了半睡半醒的其他人。   早上,几人吃过了一些馍馍。龙云就按照昨晚跟喻广财商量的计划,跟陈云香作了简单的说明。陈云香听后,表示非常赞同两人的想法。不过,她想了想说:“其实上次我们从那树林里能够安全地出来,我也不晓得是不是你跟喻师傅猜想的那样,有可能真的是我们一帮女人走了狗屎运,才躲过了这样一劫,所以,在进山之前,我希望我们还是能够做足充分的准备,让你们把现在的情况,尽可能地了解清楚。”   “哦,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别的线索可以提供?”喻广财上前问道。   陈云香点点头,说:“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我也不晓得啥子东西对你们来说有用,村子里那些死掉的男人,都已经入了土,可是我留了一个心眼儿,让他们把我家男人给留了下来,就算是烂,也要给我烂得有价值!”   “那还等啥子!赶快带我们去!”   在喻广财的催促下,陈云香丢下手头的东西就带着几人出了那栋木楼,连身上的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解开。   几人跟着她一路到了祁宏村的祠堂前,在祠堂的右手边摆放着一口涂满黑漆的棺材,还没有迈进那祠堂的门槛,几人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在场的人都接触这个行业时间不短了,知道这就是尸臭味。   爷爷捂住口鼻,跟在莫晚身后,迈进了那个祠堂。   喻广财与龙云在那口棺材前停下来,扭头看了陈云香一眼,陈云香立刻明白了两人的意思,朝着两人点点头。于是,喻广财掏出一把米来,稳稳地扔在了棺材的前头,等到米粒在地上跳动停止,才朝着龙云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合力将那口棺材给打开来。   那阵刺鼻的臭味,像是一只巨大又无形的手掌,推了几人一把,导致几人都不自觉地朝着门口退了几步。等到稍稍习惯了这臭味,才缓缓朝着那口棺材靠过去。   爷爷看得很清楚,棺材里的人已经腐坏得差不多了,周围全都是血水,死者身上还穿着生前外出砍柴时候的衣服,一双手臂像是被砍了去,肩膀处的伤口非常整齐。   “看这样子,这肩膀应该是被啥子特别细,又特别坚硬的东西给勒断的,不过致命的地方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而是脖子上的勒痕,这个从死者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是在无意中被活活勒死的。”喻广财一边观察着尸体,一边解说道。   龙云跨步上前来,感叹了一句:“真没想到,你这个瓜娃子,把我家表姐给娶走了,这么多年,我们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样。”   “师傅,你看他这样子……”莫晚在试探着什么。   龙云点点头:“你回去把东西准备齐,人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也该好好地进棺材,也晓得你们是咋个在整,这样子就下土,不晓得好难看!”   莫晚一刻不歇地跑回陈云香的家中,取来了随身带着的行头。她来到这棺材面前,从背来的布袋子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头套将自己的脑袋给罩住,然后从布袋子里取出了几样东西,铜板七个、黑色的头巾、寿衣一套。清点了一下几样东西,莫晚说:“条件有限,就一切从简了。”   她先将陈云香丈夫的尸体搬起来,忍住恶臭,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爷爷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心,想要上前帮忙,被龙云给拦住了:“能给死人换衣服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入殓师,一种是死者的亲人,你当心点。”   爷爷听后,将脚步缩了回来,死者比天大,这个道理他入行第一天就明白了。可是,看着面前戴着头套的莫晚,他有些不解。其实走了这么多场丧礼,他对入殓也算是一知半解。在给死者换寿衣的过程中,有些忌讳。通常人死之后,四肢僵硬,换起衣服来非常不容易,这时候就需要有死者的亲人在场帮忙。因为传言,死者在死后的几天内,灵魂还停留在棺材边看着,当他看到亲人在为自己的尸体换衣服很吃力的时候,他也会跑过来帮忙。   想到这里,爷爷不由得张望了一下四周,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正如传言一般,当陈云香上前去做莫晚的帮手之后,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   很快,两人将死者的寿衣给换上了。接着是为死者裹头巾,在动手之前,莫晚回头对陈云香说:“需要死者生前的衣物,顺便再夹带两样你的,或者你们子女的衣物,四五件就可以,废弃的也行。”   陈云香闻言,连忙回了一趟家。   莫晚的这个做法,叫做做死人头。人死之后,有的尸体非常不安分,这就需要在棺材里做一些摆设,死人头是必须要的一种。在死者的头下替他枕上自己生前的衣物,捎带两样最亲近人的衣物,他会觉得自己还没死,睡得比较舒服。有挑剔的,甚至还要在棺材里点一盏灯,叫做长明灯,可以燃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久。   陈云香带来了衣物,莫晚将这些衣物折叠得非常整齐,将它们放在了死者的头下,当做了枕头。接下来,再把死者的手交叠放在小腹的位置,在双手交叠的时候,莫晚转身拿起一把剪刀,剪去了陈云香的一个衣角,再剪了一块龙云的。她将两个衣角包裹在一块黑布中,再把黑布折叠成一个三角形的形状,放在了死者交叠的手掌中。这种做法,是让死者握着生前亲人的衣角,可以走得更安心,不会觉得孤单。通常情况下,剪的衣角应当是死者晚辈的,可在这特殊情况下,也就只能用陈云香和龙云的了。   摆放好死者的姿势之后,莫晚将一旁的七枚铜板,挨个摆在了棺材的边沿上。放好之后,朝着龙云点点头。龙云就上前帮忙,将那棺材板子盖了上去。而这七枚铜板,是专门用来防止尸变,预防诈尸的。生变的尸体向来害怕金属类的东西,尤其是与铜相关的东西。也正因如此,丧乐队里大多东西都是铜质的,比如唢呐的翻口、钵、锣,这些大多都是铜的材质。当然,莫晚的这一做法,还有一种理解,那就是摆放钱币,预示升官发财,有驱走霉运,迎来财运的意思。   等到一切完工之后,莫晚来到棺材的正前方,朝着棺材用手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大腿、后脑,然后将头上的头套取了下来。   见莫晚一手都是染来的血渍,爷爷催促着说:“你快去洗洗手,我看这外面就有一座池塘,这里我候着。”   莫晚朝他笑了笑,说:“沾了死人气味的手是不能用水洗的,因为手与死人接触过,很有可能惹上他们,用水洗是最无效的一种方法。”   “啊?那咋个办?”爷爷追问。   “用沙,或者米和豆,使劲搓。”莫晚笑着解释道。   爷爷实在没有想到,当年那个遇事好奇,不谙世事的莫晚,竟然成了一个入殓的行家。他朝着莫晚笑了笑,见她从那个布袋子里,掏出另一个小袋子,里面果真装满了金灿灿的沙土。她伸手在里面搓了好一阵,才从里面拿出来,将手上的沙粒拍打干净。   她说:“这沙土最多能洗三次,三次后必须换,不然就会失效。”   爷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旁的几人都沉默了一阵,喻广财看了莫晚一眼,又看了爷爷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他低下头去,掐着手指算了算,说:“明天未时,宜下葬。死者生辰八字是多少?”   陈云香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喻广财。他又掐了掐手指,说:“忌东南,冲蛇。”   说完之后,喻广财就提议大家离开这里,去商量进树林的事情。从门口迈出去的时候,爷爷看见他朝自己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刚到嘴边,又给生生咽了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只得摆了摆脑袋,拂袖而去。   ※※※   回到了陈云香的木楼里,喻广财将昨晚与龙云商量的计划,又重述了一遍。陈云香笑了笑,说:“这事儿还是先不要通知其他人,让我和这位莫晚姑娘进树林去,你们需要啥子,提前告诉我们,进去之后,我好好替你们观察观察,我相信你们,能够找出我们男人的死因。”   龙云听后,说:“那好,按照昨天我们商量的结果,胡兄弟,你准备好了吗?”   爷爷其实在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可既然话已经说了出去,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他迈步上前来,说:“没事,你就动手吧。”   龙云冲着他点点头,然后弯腰去自己的袋子里翻找了一阵,从里面掏出一盏引魂灯来,放在了底楼的那张木桌上。从他的行头来看,与喻广财在清水镇上将李成峰的魂魄引出来的技法差不多。   “你最好别去,有莫晚跟她一起,两人不会走丢,莫晚也晓得进去之后要做些啥子。”喻广财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不知道怎么的,爷爷听出那话里的挽留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喻广财不希望他与莫晚一起,这其中的原因让爷爷有些费解。   思忖了两秒,爷爷还是决定跟着两人一同进树林,让莫晚到那样一个凶煞之地,爷爷实在有些不放心。   龙云上前来,握住了爷爷的手臂,在他的小手臂上,用自己的手做刀状,朝着臂膀的位置连砍了三下,两只手臂都做了一遍之后,龙云对他说:“现在闭上眼睛,脑子里先啥子都不要想,你感觉自己是轻的,甚至可以在半空中飘浮起来。”   爷爷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处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那东西散发着热量,从他的眉心一直传遍了他的全身。在漆黑的视线之中,他仿佛看到自己整个人在慢慢升腾,逐渐悬浮在了空气之中。   爷爷好奇极了,很想睁开眼来,可这次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再翻开自己的眼皮。他想用手去把自己的眼皮给掰开,他这才发现,连自己的手也不听使唤了。接着是腿、腰、脖子,身上的所有部位,都已经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爷爷很快适应了这种只有想法,没有行动力的状态。他不敢想象,当他睁开眼来的时候,面前的一切会是什么样子。他在脑中念想着,快飞起来快飞起来,正这样想着,他感觉自己身子被突然扭转了好几圈,整个身体都被拧成了一根绳索的样子。他的身后,像是有一只非常有力量的手掌在托着他,一点点朝着前方游去。   当身后的力量慢慢消失之后,爷爷感觉自己又被从一根绳索放开了,他有了自己的脑袋,自己的手臂,自己的双腿。他伸了伸手,手臂抬了起来。又迈了迈脚,脚也动了起来。   此时,他听到了龙云的声音:“行了,你可以睁眼了。”   按照他的指示,爷爷缓缓睁开眼来。整个世界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龙云、莫晚、喻广财、李伟、猴子,同时还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自己。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具被抽空了内核的皮囊,成了一堆毫无知觉的骨肉。   爷爷站起身来,发现自己矮了十来厘米。他抬手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长头发、瓜子脸、坚挺的鼻子,身上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当地女人的衣服。没错,爷爷的魂魄进入了陈云香的身体里。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爷爷惊叹了一句,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成了陈云香的。   “胡兄弟,当心点。”   这声音把爷爷惊得抖了一下,这不是陈云香的声音吗?可自己并没有说话呀?   龙云说:“现在,表姐的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你,你们两个在行为上最好是保持一致,不然身体很快会吃不消的。表姐,你还记得那进树林的路吗?”   “记得。”陈云香回答道,爷爷听得十分清楚,好像她在自己的耳边说一样。   “那好,你们进去之后,拿着这些东西,用罗盘看看里面的形式,最好能够把整个树林的位置记清楚,回头画给我们看。胡兄弟,你再凭借你这几年的经验,看看有啥子可疑的东西。”   龙云说罢,准备让莫晚与他俩一同出门。喻广财伸手拦住了他,递过来一卷铜丝和一面古镜:“将这铜丝穿着这面古镜的四方,再用铜丝布上一个七星阵,铜丝要绷直,铜镜不要固定死了,可以晃动是最好的。”   爷爷控制着陈云香的身体,将铜镜和铜丝接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啥功效。可既然喻广财说了,那必定十分有用。爷爷点点头后,随同莫晚和陈云香朝着树林走去。   有了陈云香在控制这个身体,他完全把自己给放空了,就眨巴着眼睛,打量着一路的环境。陈云香说:“胡兄弟,现在由我来,待会儿到了那树林的位置,你再去完成你师傅交给你的任务。”   “没问题,你看好脚下的路,不要走错了。连你丈夫从小在这山林里长大,都误打误撞地走进了那山坳里,你更不能掉以轻心。”   爷爷一边说着,想回头去看看跟在后面的莫晚,不料,这一动,导致陈云香一脚踢到了一块大石头上,直喊着疼。   陈云香说:“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时不时动一下,我会看不清前面的路的。”   “哦,对不起,我一时给忘了。”   爷爷这么说着,听到身后莫晚发出的笑声,爷爷也跟着笑了两声,只是与说话的声音相同,都是陈云香的声音。听了两声,爷爷觉得十分别扭,干脆就不再出声了,任由着陈云香带着他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只是渐渐地,爷爷感觉自己像是正逐渐往一个冰窟里掉,走得越久,他就觉得越冷。前面的大树,一棵棵根本就望不到顶,那些笔直的树干上缠绕着的藤蔓,树叶在几乎静止的空气中摆动着,像是在散发着什么信号。爷爷感觉到这些信号,都带着深不可测的阴谋。   ※※※   当陈云香突然收住脚步的时候,由于惯性,爷爷差点跟着冲了出去,好在陈云香有所防备,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就是前面了。”陈云香非常淡定地说了一句。   爷爷看着陈云香口中的那个山坳,大约有一亩地那么宽,比三人现在的位置要凹下去近二十米左右。说来也奇怪,此时已经临近晌午,整个密林里虽然枝叶繁茂,遮住了视线,可也远比那山坳中的树林更通透。那些照样高不见顶的大树,被一团非常厚重的云雾包裹着。这团云雾大概飘浮在树身五米以上,缓缓浮动着,却又始终都围绕着那一圈树。   陈云香说得没错,那些树的阵形十分奇特,像是一个五角的星星。每一株树之间的距离相差不多,看上去非常规整。爷爷回想起之前陈云香说的,在那个山坳中的大树很是怪异,在大约身长五米的地方有一个凸出来的树包,可现在每一棵树的这个位置以上全被浓雾包裹着,根本看不清。   爷爷双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喇叭口的形状,对着那山坳大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能住在这里的恐怕只有死人。”陈云香说了一句。   不过很快莫晚就发现了这其中的蹊跷,她本来以为这声音会传出去很远,可没想到,声音出了爷爷的嘴巴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没有等到哪怕一声回音。   “看这个山坳的形状,就是一个崖谷,声音放出去不可能会没有回音的。”爷爷说着,心里像是揣进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   莫晚听了,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别胡思乱想了,这个地方根本就啥子都看不清,干脆进去吧。”   爷爷点点头,然后让陈云香带路,三人顺着之前走出来的一条小道,钻进了树林里。   当陈云香离那个山坳的树林越近,爷爷就感觉越发寒冷。那种冷不像是冬天飘雪的刺痛感,而像是有一张冰凉无比的大嘴,对着他的后背狠狠吐了一口气。这口气就顺着他的脊背,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说简单点,那股寒意是从他的后背和心底里发出来的,让他根本无处躲避。   “妈的,这阵势是要冷死人吗?”爷爷抱怨了一句。   “啥子?我觉得不冷啊,莫姑娘你呢?”陈云香问。   “不冷,只是这雾这么罩着,看不清路啊。”   两人的话,让爷爷顿时汗毛倒立。要说这莫晚感觉不到冷也就罢了,可这陈云香明明与自己共处同一个身体,怎么可能会有两种不同的感觉呢?   又走开了两步,爷爷感觉这头顶的浓雾,正在朝着几人靠过来,缓缓朝下降过来,从几人的头顶,到几人的眼睛,几人的鼻子嘴巴,全部都包裹了起来。原本就非常艰难的视线,现在基本上是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眼前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莫晚你在哪儿?”爷爷支配着陈云香的身子,在完全没有视野的浓雾里转起来。陈云香见状,也干脆停下了脚步。   “我在这里!”莫晚的声音在树林里荡开来,可是,爷爷也照样没有听到回音,声音传至不远处,就自动消失。   根据她的声音可以判断,她离爷爷的距离不是太远,可就是看不清她所在的位置。爷爷想了想,说:“你现在站在那里,别动,不要稀里糊涂地就往树林中间走,妈的,这浓雾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专门朝着我们罩过来的。”   “好,我听你的,你也别乱动。”   爷爷收住了脚步,这个陈云香的身体里有两个明显的喘息声,一个来自真正的陈云香,一个来自爷爷,两人转动着身体,朝着四周打量。   “啊!峻之救我!”   莫晚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爷爷变得惊慌起来,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保护莫晚,他不想莫晚出事,也不允许她出事。于是,爷爷只能根据那声音的来源位置,作一个假定性的判断。他朝着左手边移动了两步,一边大声喊着莫晚的名字:“莫晚,你没事儿吧?能听到我说话吗?”   过了许久,莫晚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像是摔了一跤,此时正缓缓地爬起身来,她说:“我好像是踩到了一条蛇。”   “那蛇呢?”爷爷紧急追问。   “莫姑娘你小心一点,这个地方的蛇都非常凶悍,要是被它们咬一口,多半都是要丢掉性命的。”陈云香出言劝诫。   “你们放心吧,它没有伤到我。”   爷爷感觉三人像极了戏文所说的瓮中捉鳖里的鳖,被关在一个完全找不到方向的地方,根本找不到路在哪个方向。更可怕的是,此时肯定正有一双眼睛在某个高处看着他们。他们的惊慌失措,让这人觉得这一切极具戏剧性,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爷爷感觉自己被玩弄了,或许这样觉得的人不止他一个。因为他马上就听到了莫晚的叫骂声:“你这下三滥的死玩意儿,有种你把大雾散开,让咱们好好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啊!”   听到这话,爷爷突然觉得莫晚实在太天真。这一切或许根本就不是某人有意识的安排,不过是一种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形状,没有思想,对方没有想要针对谁,所有进入这山林里的人,下场都会是一样。   “上次我们进来的时候,在对面的土坎上也是看到了有浓雾笼罩着这个山坳,可走进来的时候,这山坳跟在土坎上看到的没有啥子两样,更别说这浓雾就揪着我们三人不放了。再说了,这次进树林的时间与上次也是差不多的,咋个就会遇到这种情况呢?”   陈云香的话将爷爷飘走的思维又再度拉了回来,的确,这山中的雾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认识人,专挑他们几人下手。可这样一理解,事情又说不通了,上次也是陈云香带着众人进的树林,如果非要说不同,那就是这次多了爷爷这个男人。   正这样想着,爷爷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树丛里窸窸窣窣移动的声音。他侧着耳朵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锐利而快速,声音距离爷爷几人越来越近,目的性非常明确。   “不好,是不是蛇正朝着我们来了?”爷爷问。   陈云香似乎也听到了,她说:“应该是的,而且不止一条。”   果然,陈云香的话没错,在爷爷的左边右边,前边后边,都有蛇朝着这边飞快移动的声音。爷爷躬下身子,说:“莫晚,你当心一点,如果不行,就往树上爬。”   爷爷的话音刚刚一落下,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缠住了,紧接着,缠着他双腿的那东西朝着他的胸膛迅速移动,将他的两只胳膊也缠得死死的。渐渐地,那力道越来越大,爷爷渐渐感觉双臂被勒得失去了知觉。爷爷的脑子里回想起陈云香的丈夫,那双臂估计就是这样被活活勒断的。   没等爷爷喊出声音来,陈云香的整个身子就被缠住手臂的那东西使出的力气,渐渐朝着半空中抬了起来。不知不觉之中,陈云香的身体被拖着拽出了那白茫茫的浓雾,朝着大树的顶部拖了上去。爷爷这时候才低头看着缠在陈云香双臂的东西,那并不是什么蛇,而是藤蔓,和大树顶上缠着的一样。此时的它们,像是一双双强大无比的手,可以轻易地勒死掌中的陈云香,当然,还有其中的爷爷。   ※※※   原本死死缠着陈云香身体的藤蔓,探出头来,在陈云香的身体上游走起来。爷爷开口大骂:“你这畜生!有种放下老子来,要了你的命!”   那藤蔓好似真的能够听懂爷爷的话,在他的话音刚落下的时候,迅速探过来,绕过了陈云香身体的双臂,慢慢朝着脖子上移动。爷爷现在根本就动弹不得,他知道,只要藤蔓绕过陈云香的脖子,那两人都将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生出一个疑惑来,这陈云香自始至终都没有喊叫过一句,根本不像个女人。   “你不怕吗?快想想办法!”爷爷叫喊着。   陈云香在他的耳边冷笑了一句:“这有啥子好怕的,我搞不清楚这个情况,能够跟我的丈夫死在同一个地方也算是安心了,只是连累了你,胡兄弟。”   听到这话,爷爷整个人都蒙了,要是这陈云香不帮忙,那很有可能导致他会陪着陈云香一起死掉。   陈云香此时大笑起来:“来吧畜生,让我痛快点!”   因为此时陈云香的身体被挂得非常高,她的声音惊动了树下还被笼罩在浓雾之中的莫晚。莫晚在下面吼了一声:“你们不能死,你们到底在哪儿啊?!”   爷爷听到这话,受到足够的鼓舞,他用尽全身力气在逐渐收紧的藤蔓之中挣扎起来。   陈云香倒是接着大叫:“死怪物,再用点力气呀,是不是没吃饭啊?!”   当她的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那藤蔓不仅没有继续用力,相反居然缓缓松了下来。它探着两个脑袋,对准陈云香的脑袋晃来晃去,一会儿冲上来想要进攻,一会儿又缩了回去,准备放陈云香下来。   这样反复了好几次,爷爷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只要爷爷收住腰腹,不呼吸,不作任何思想斗争,那藤蔓就会远离陈云香的身体。相反,它就会冲上来死死地缠住陈云香。   直到这个时候,爷爷终于肯定了当初喻广财的推论,这山林里的树怪是冲着男人去的,所以只要是女人都不会有事。   想到这里,爷爷干脆屏住了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脑子放空,什么也别想,就那么悠悠闲闲地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去受周围的任何影响。   就这样持续了大概一分钟,那藤蔓就逐渐软了下来,将卷在身体里的陈云香缓缓朝着大树的底部放了下去。爷爷见这方法十分有效,就稍稍透了口气,继续这样憋着。不一会儿,陈云香的身体就被从二三十丈高的大树顶部放了下来。所有的藤蔓也贴着地面,沿着地下朝后缩了回去。一直笼罩着三人的浓雾,也逐渐朝着三人头顶缓缓上升,回到了刚才在土坎上看到的位置,大约五米的样子,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整个视线变得十分清晰,那些奇怪的大树,也被三人一览无余。   正如这陈云香之前所说,在每一棵大树身长五米左右的地方,都有一个凸出的树包。那一段的树皮非常不整齐,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每一株大树的直径都相差不大,一株连着一株,围成了一个五角的星星。爷爷对这种风水阵法了解得不多,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名堂来。于是,他也没有多想什么,从布袋子里掏出了师傅喻广财替他已经准备好的铜丝和铜镜。在附件的树丛里找出来几根长短差不多的树枝,将它们插进了泥土里。他将那些铜丝穿在铜镜的两边,再将铜丝缠绕在那些树枝之上,绑得非常牢固。沿着这些树枝,铜丝围成了一个七星阵,左右被拴住的铜镜,只要稍稍遇到点风,就会微微地前后晃动,像是一个人在机械地点着脑袋。   完工之后,爷爷看着这个自己搭好的七星阵,非常满意地拍拍手掌。不经意间,他看到什么东西从那铜镜上一晃而过,让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什么刺了一下。   这时候,莫晚从身后走上前来,看着站在面前的陈云香说:“你们没事儿就好了。”   爷爷支配着陈云香回过头去,只见莫晚脸色苍白,眼睛微闭。爷爷突然觉得她非常不对劲,走上前去,伸手刚要去拉她。不料手还没有触碰到,莫晚就朝着他倒了过来,爷爷连忙上前将她扶住。这时他才发现,莫晚的脚踝上被一根很大的树刺扎了进去,鲜血染红了她走过的草路。   爷爷连忙将她放到背上,二话没说,就背着她朝着树林外面跑去。有了陈云香从旁做指引,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们回到了陈云香的木楼里。   爷爷一把推开了木楼的大门,屋子里的几人正围在那堂屋正中的那张木桌前。听到这推门声,几人回过头,只见莫晚趴在陈云香的后背上,李伟和猴子连忙上前去帮忙。他们把莫晚扶下来,她脚上的鲜血还在一个劲地流着。   “这到底是咋个回事?!”猴子厉声问道。   爷爷说:“我也不晓得,但是我们都被大雾包裹着,我被大树的藤蔓吊到了大树顶上,那大雾在我的脚下,完全遮住了脚下树林里的东西,我看不见莫晚,她也看不见我。后来我被那藤蔓给放了下来,莫晚从身后走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受了伤。”   “胡兄弟,你现在先不要动,我上楼去给莫姑娘取点药来,先把血给止住,其他的晚一点再说。”说完,陈云香就带着爷爷一路上了楼,在她睡的房间里翻找了好一阵,才找出了一个竹筒,她打开往里面闻了闻,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爷爷也闻见了里面那药粉的味道,有些刺鼻。   “这个是白药,外伤用这个非常管用,上次我还给龙云寄过一些。”陈云香说着,又从里面掏了些药出来,然后才下了楼。   陈云香包扎得非常细心,先是给莫晚清洗了伤口,然后将那些药粉涂到一块干净的白布上,给莫晚绑了起来。当一切大功告成之后,陈云香对爷爷说:“莫姑娘失血过多,这两天要好好休息,最好不要让她下地走动,你就好好照顾着。”   爷爷像是受命的士兵一般,有样学样地敬了个礼,满口答应下来。   那个下午,龙云师傅再次为爷爷和陈云香做了移魂术,将两人的魂魄分离开来,让爷爷的魂魄得以回归。恢复过来的爷爷一直把自己关在莫晚的房间里,端了一张竹凳子坐在一旁,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满脸苍白又正在熟睡的莫晚。这种感觉非常美妙,静静的,好像一切都只属于自己,无可厚非。   等到傍晚准备吃饭的时候,爷爷从房间里出来,发现几人还是围在那张木桌前。爷爷心生好奇,走上前去,只见那木桌上也有一面铜镜。可奇怪的是,那面铜镜上反照出来的并不是正对着它的几人的脸,而是一片雾气腾腾的树林,那些大树都有树包。当微风乍起,周围的草丛在摆动的时候,那镜子里的内容也随之摆动起来。直到此时,爷爷才知道喻广财让他在那些大树中间摆下那个七星阵的原因。   ※※※   “喻师傅,你这异术果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可不可以赐教一下呢?”这个问题像是在猴子的心中憋了很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没忍住,说了出来。   龙云走上前去,斜着眼睛瞪了猴子一眼。爷爷在一旁笑了笑,虽然他跟着喻广财也不过三年多,可这规矩还是懂的。只要不是别人的徒弟,就不能去探问这些异术的方法。就好比李伟和爷爷都对龙云师傅的移魂术非常好奇,但绝对不会开口去问,否则这在这个行当里是对人的不尊重。   猴子撞见了龙云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立马闭上了嘴巴。说实话,跟着喻广财也算是遇到了不算少的麻烦事儿,只有贵州的古家村里见过喻广财动用过七星阵法。这阵法是带着善性的,只做勘测,化解邪阵,有驱凶避邪的作用。也不知道师傅是从哪里学来的用铜丝摆成七星阵,然后将古镜拴在其中,就能遥遥相望,监视其中的风吹草动。   喻广财自然是对猴子的问题充耳不闻,爷爷也在心里犯着嘀咕,就算是喻广财愿意传授,那也轮不到你这龙师傅的徒弟呀。   这样想着,爷爷去厨房里问陈云香要了些简单的晚饭,带着进了莫晚的房间。   莫晚到此时似乎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她的一张脸白得好像被油漆刷过的一般。爷爷将她的脑袋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微微跷起的大腿上,然后一勺一勺地将碗里的食物舀起来喂她。   正当爷爷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推门进来。爷爷听到这“吱呀”一声,扭头过去,是喻广财。他双手背在腰后,迈步走到了莫晚的窗前,凝眉低头看着莫晚的脸,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莫晚的额头上左右扫了两下。他低眉想了想,啧啧了两声之后,又干脆在莫晚的床边坐了下来。他伸手将软被里莫晚的双手取了出来,借着光线看了半天。   “师傅,咋了?莫晚她没得事吧?”爷爷非常担忧地问道。   喻广财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答爷爷的问题,而是起身说道:“你这边完了,把碗放了之后,到木楼外面来,我有话对你说。”   爷爷被喻广财的话弄得有些稀里糊涂的,没等他发出下一个问题,喻广财就开门钻了出去。   大约五分钟之后,爷爷打开了木楼的门。他远远看见喻广财叼着一根烟,蹲在木楼外池塘的坎上,背对着他。爷爷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在喻广财的身边蹲了下来。   “师傅,你是不是发现了啥子?”爷爷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   喻广财把嘴边的烟吸完之后,将烟头弹了出去,有零星的火光在烟头流动的幅度里,缓缓坠落。等那烟头落了地,喻广财说:“你不能跟莫晚在一起。”   爷爷没想到等了半天,等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他自然是非常不解:“为啥子?因为你和龙云师傅?”   “嗬,你小子还真会想,你看我和龙云师傅是这样的人吗?”喻广财说,“你的命与她配不上,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的命不够硬。”   “我娶不娶她,这跟命硬不硬有啥子关系?”爷爷觉得师傅有些强词夺理。   喻广财回过头来,轻轻叹了口气:“你记得莫晚告诉过你,是她父亲让她去找的龙师傅,龙师傅只简单地看了莫晚的脸形和手,就直接让她学习入殓,你晓得为啥子不?”   爷爷摇摇头。   “还有,莫晚在替人入殓的时候,为啥子要用黑色头套把脑袋给罩住吗?”   爷爷还是摇头。   喻广财摆了摆脑袋,样子也有些无奈:“事情比我想象中的复杂——你这样想想,我们第一次在李家谷的李家大院子里见到莫晚的时候,是啥子样子?她的父亲一直对她寄予厚望,让她念书学琴,加上她的样貌,她父亲咋个可能甘心让她学习入殓?”   爷爷听到这里,似乎开始相信喻广财的话了。   喻广财拍了拍她,继续说:“从莫晚的手相和脸形来看,她命中带火,而且非常旺,是火煞命。这命的意思就是说,她会克死所有男人,是所有哦,别说你的命相属木,那更是干柴烈火,嘭的一下,就能要了你的性命。而且她的命相属于短命,我看她的寿辰不过十八岁,也就是说,她大概还有两年的寿命。”   “啥子?两年?!”爷爷实在不敢相信刚刚才与莫晚相聚,不久就要分别了,而这次分别,便无再见之日。   喻广财点点头:“不过,莫晚的父亲已经发现了这问题,所以,他让莫晚去四川找龙师傅,跟着他学艺。龙师傅看了她的命相,晓得了她的情况,让她做入殓师。这火煞命,需要经常与阴冷之物接触,入殓成天就与死人打交道,可以说是阴气最重的工作,这样能够与她命相里的火相平衡,延长她的寿命。”   “那这跟她戴头套有啥子关系?”爷爷问道。   “这做入殓师的必定要遵循一个规矩,这成天与死人接触,虽说她命中火气极旺,但死去的鬼魂跟活人一样,都喜欢长得漂亮的东西,莫晚可以算是个小美人儿了。她这相貌,做不得入殓师。所以现在她在替死人入殓的时候,都戴着头套,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要是哪天遇到个不安分的死人家伙,那她就惨了。”   喻广财的话在爷爷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这波澜壮阔的样子别人根本看不见。他稍稍努了努嘴,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那我该咋个办?”   “嗬,这还能咋个办,她的这个火煞命,先克着身边的人,要是谁娶了她,这人必定短命,活不出个三五载。但最重要的是她的这个命还克着她自己,按照这命相看,十八岁时她寿辰已尽,她来做入殓师,多与死人接触,可以延长她的寿命。所以呢,你不能娶她,这是保全你;她也必须毁掉自己的容貌,继续做入殓师,这是保全她。”   喻广财说完,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爷爷万万没有想到苦等三年,等来的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喻广财伸手拍拍爷爷的肩膀,说:“龙师傅在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肯定也是知道了这个情况,但是他没有告诉她,估计是不晓得咋个开这个口,是啊,一个长得跟花儿似的姑娘,却生了这样的命,别说她了,连我都有点接受不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如果要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对她对你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难道,难道就没有可以解决的办法吗?师傅,我晓得你懂的东西很多,这个肯定是难不倒你的。”爷爷有些失态,伸手抓住了喻广财的手臂。   喻广财面色也沉重起来,他长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是经历得比你多一些,了解的东西也是比你多一些,但是这人的一生是有很多东西无法改变的,你必须顺应它。比如林子父兄的死,比如莫晚的命。”   爷爷回想起当初从曾银贵口中听说的林子父兄的死,冒出了冷汗。当时林子的父亲林中去替人做丧礼,因为在抬八仙轿的过程中,排头的人崴了脚,林子的哥哥去补上,谁知那棺材一抬,林子哥哥的身体就突然垮了,之后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有救回来。后来林中也疯了,在他发疯的过程中,喻广财一直悉心照料着,可依旧于事无补。他整天疯言疯语,说着一些神神道道的话。谁也没有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林中自己清醒了,告诉喻广财说自己睡了一个大觉,睡觉的过程中碰到了一个神仙,神仙让他通了经脉,能够看透人世间的一切,不管是疾病、生死,或是其他。他预言自己的命不长了,也预言到三日后喻广财的家人会突然患病离世。这些都被他言中,可喻广财对他的状况束手无策。最后只得看着他跟着自己的大儿子,一同赴了黄泉。   那事情的起因就是在做那场丧礼的时候,主人家被人下了套,故意找了一个太岁位。犯了太岁,得了天命,神仙下界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样想着,爷爷实在难以遏止住心中的情绪。他伸出手来:“师傅,能给我也烧一根儿吗?”   喻广财拿出烟来,点上之后,递给了爷爷。谁知,爷爷刚一接过来,突然听到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爷爷扭过头去,看见一个人朝着树林里奔去,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跑起来一瘸一拐。   两人心中大骇,那人正是莫晚。   “不好,她肯定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还不快去追!”   喻广财喊了一声,拽着爷爷追了过去。   那晚的月光在几人的头顶上,一会儿躲在云朵里,一会儿露出半个脸来,像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   ※※※   在爷爷的记忆之中,那一天真是狼狈极了。他随着刚才莫晚那一晃而过的身影,一直追到了东边的树林里。当他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的参天大树,将他的整个视线都包裹起来。他喘着粗气,惊慌地看着四周,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密封了起来,周围密匝匝的大树枝叶,让他着实透不过气来。   喻广财虽说本领要高出爷爷许多倍,可说上体力,喻广财却是远不如他。爷爷回过头去,只见喻广财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喻广财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峻之啊,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再往前走,可就是那个山坳了。”   爷爷没有回答喻广财的话,他扭头在这个树林里张望了一圈。此时天色黑尽,爷爷根本就看不出十米之外。刚才一路跟着莫晚追过来,她就是在这儿附近消失了。爷爷顾不得那么多,提着步子,正准备朝着那山坳里走去。他刚迈开两步,喻广财就冲上来,将他一把给拽住了。   “你疯了吗?不晓得那个地方去了要死人吗?!”喻广财厉声责问。   爷爷伸手甩开了喻广财的手臂,说:“正是因为这样,我更应该进去!”   喻广财又抓住了他的手臂,死活不肯放手:“你听我说,林子现在进了那青龙山生死未卜,我不希望你再出啥子事情,你们两个就像我的儿子,要是非要进树林的话,你让开,我替你进去把莫晚找回来!”   听了这话,爷爷感觉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暖流,沉默了两秒,他说:“对不起师傅,我跟你回去就是。”爷爷收回了脚步,回到喻广财的面前。   喻广财伸手拍拍他:“你放心,如果莫晚没有钻进那个山坳,那她一定安然无恙,如果她真的进去了,我们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查看到她的位置。你忘了我让你放进那树林里的古镜?”   这时候,爷爷才突然想起来。那个树林的奇怪阵法,好像只针对男人,女人进去是可以避免灾祸的。喻广财让他放进去的那面古镜,在摆了七星阵的铜丝之上,是能够透过另外一面镜子探查到里面的情况的。莫晚要是进了树林,可以透过那面铜镜知晓她的情况。   爷爷随同喻广财回到了那个木楼里,两人刚推开门迈进去,龙云就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他面色惊慌:“你们总算是回来了,看到莫晚了吗?她刚刚醒来就出去找胡兄弟了。”   喻广财摇了摇头:“刚才我和峻之正在聊天,感觉身后有一人,回头一看,莫晚就朝着树林里跑了进去,我们去追了半天,到那个山坳的地方,她就不见了。”   “啥子?莫非刚才那个真的是她?!”龙云又低头看了那铜镜一眼,“你们到底说了些啥子?喻师傅你该不会是把……”   喻广财点点头,说:“那天来的路上,听她那么一说,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后头她为陈云香的丈夫入殓,我才怀疑到了她的命理,下午的时候上前一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我晓得你不忍心开口,不过我也是不当心被她听了去。”   “也罢,这事情迟早是包不住的,让她现在晓得了也好。”龙云叹了口气。   爷爷听到两人的啰唆,心里无比着急。他伸手将两人拉开,坐到了那铜镜面前。那铜镜里的景象,正是爷爷在树林里见过的场景。只是这时候天色很暗,看不太清周围的事物。爷爷整张脸几乎都要贴到那面铜镜上了,他把每一个角落都看得十分仔细。   “这个是子母镜,放在树林里的是子镜,作为媒子,它与这个母镜是相通的。你可以动动这面镜子,那面子镜也会随之移动。”喻广财解释道。   听到这话,爷爷伸手掰了掰那面镜子。他一用力,那镜子里的内容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先是掰着那镜子朝上面晃了晃,除了参差的树影,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接着,他又掰着那镜子朝下面晃了晃。突然,他在那镜面中发现了一个白点。爷爷连忙停下手来,仔细地观察着这个白点。这片密匝匝的树林,一旦到了晚上,它几乎除了黑和更黑之外,没有别的颜色了。这与黑夜极不相称的白点是什么呢?   爷爷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李伟:“这团白色的是啥子?”   李伟应声也俯下身来,仔细地端详着这镜面上的白点。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又伸手过去在镜面上摸了摸,突然大喊:“这不就是莫晚吗?她刚才出门找你的时候,就是穿的这件白衣服!”   看来,几人都猜得没错,这莫晚真的是进了那片树林。爷爷的整个脑子都炸开了,虽说通过前两次的实验,发现那怪树林对女人是无害的,可这黑黢黢的树林里,必定让人觉得不安全。爷爷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正准备迈出去,李伟一把拽住了他:“你看你看,那个是啥子!”   爷爷又回过神来,镜子里原本黑黢黢的地方突然闪出了一个白色的光点。那光点在几人的视线中不断放大,最后铺满了整个镜面。几个人的视线里,只有刺眼的白色。   “这是啥子东西?”爷爷大叫了一声,这一片亮白的镜面,让他忍不住微微别过头去。   没过多久,那白色的光线缓缓收拢,缩到树上,形成了一团隐隐的白光。那光像是从树皮里散发出来的,把粗糙的树皮都映照成了透明的色泽。树皮依旧笼着那团白光,像是一团漂浮在水中的青苔,缓缓摆动,散发着的光芒,晶莹剔透很是好看。   爷爷定下神来,之前那个缩在树边的白点不见了。   “莫晚呢?”李伟也发现了,他惊诧地问了一句。   这时候,爷爷注意那散发着白光的位置,正是爷爷等人在树林里看到的树身上的那树包。白天的时候明明发现那树包上坑坑洼洼,非常粗糙,到了现在,竟然变得十分柔滑,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着。   “你看那树包里是啥子。”爷爷指着那个正在发光的树包,小声问道。   几人都凑了过来,猴子的脑子最为灵光,他倒吸了口凉气:“妈的,这个树包咋个看起来像是孕妇的肚子啊。”   他的这话并没有引起几人的反应,爷爷又捏着那铜镜转了转,转到离铜镜位置最近的那一棵树的时候,几人被那树包里的东西吓得大叫了一声,差点打翻了那面镜子。   爷爷伸手将镜子稳住,最后定神去看,果然,那树包里装着一个脑袋,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此时,那张脸正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铜镜外的几人。   ※※※   当时不过十几岁的爷爷,在那一刻感觉整个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着了一样。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恨不得马上飞进那片树林里。这种愤怒和担忧是当时的他从未有过的。   爷爷扭头问:“我现在进树林,有没有人愿意一路的?”   大家都纷纷沉默地望着爷爷,时间好像就在那时候开始打转了,爷爷开始在心中泛起了几丝悔意,他觉得当时自己不应该来这地方,也不应该让莫晚来,如果当时选择了留在喻广财家中的人是爷爷和莫晚,这一切或许都不一样了。   正当这个想法从爷爷的脑子闪过的时候,一旁的猴子突然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爷爷带着猴子走出了木楼的堂屋,回头望了几人一眼。就在他转头的时候,爷爷顿时感觉自己长大了,他懂得了自己身上所肩负的东西。有些东西或许在三年前就已经注定了,那一眼跌进莫晚的眸子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命中注定。此刻的爷爷并不害怕,跟莫晚在一起,生和死都没什么好畏惧的。   爷爷举着一把简易制作而成的火把,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向那树林中走去。入夜的树林里有不明身份的动物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那声音低沉而又绵长,像是戒备的信号。   “莫晚!”猴子跟着爷爷的身后,突然放声喊了一句。   那声音在树林里回荡开来,像是一层巨浪,拍打过的林边都惊起了正在睡眠的鸟类。爷爷也被他这毫无预兆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去,手中火把发出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爷爷也看得出,猴子对莫晚的感情也并非师兄妹那样简单。   “莫晚!”猴子的声音继续在树林里回荡开来,他脸上的表情好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两只眉毛几乎凑到了一起。   爷爷说:“别喊了,她没在这儿,在那个山坳里。”   猴子回转头来,样子还有些不甘心。其实爷爷明白他的感觉,他不是在故作声势,只是希望莫晚此时已经从那山坳里全身而退,往陈云香家走了。   “你真的觉得你能够跟莫晚在一起一辈子吗?”猴子的话冷不丁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我不晓得。”   “你不晓得那还搞这么大阵仗?你师傅刚才跟你说的话,在三年前,我师傅也跟我说过。只是一直瞒着莫晚,师傅和我都不晓得咋个向莫晚开这个口。”   “如果在三年前,莫晚就这个样子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或许我会在多年之后忘记她,但是现在她回来了,三年的时间就好像是被浓缩到了一个点上,如果让我再这样与她分开,我觉得我会死掉。”   “嗬,言重了,三年前我才遇到莫晚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可后来师傅跟我讲了莫晚的情况,那种感觉跟你差不多,但是后来我忍住了,我天天见着她,又克制自己不跟她说话,甚至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猴子叹了口气,“不过你比我幸运,我那个时候作出这样的决定,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心里没有我,可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她的心里有你。”   爷爷叹了口气:“嗯,只要她心里有我,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猴子笑了两声,并没有作答。噤声之后,爷爷回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觉得酸溜溜的,这一辈子估计都没有讲过这么肉麻兮兮的话了。他狠狠往鼻子里吸了两口气,那树林里的空气味道怪怪的,夹杂着浓浓的腥味。   很快,那个五角树阵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在漆黑的树林之中,那山坳下的五角树阵非常显眼。那些树的树腰上散发着白莹莹的光,忽明忽暗,使得那树包像是一个个盛着夜明珠的容器,晶莹剔透。   “你看见她了吗?”爷爷问道。   猴子摇摇头:“这光他妈的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闪得我眼睛都花了。”   “走,我们下去看看,到了下面别说话,也别喘大气。”爷爷根据之前进来的经验,叮嘱了一句。   两人沿着之前走过的小路,慢慢朝着那山坳中走去。回想起白天的经历,爷爷还有些心有余悸,他小心翼翼地一边走着,一边环顾着四周。当带头的爷爷从土坎上跳下来,那五角树阵上的树包里的光线突然就消失了,整个树林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爷爷手中的那个火把的细小光线,在寥无边际的大树林之中,显得那样的脆弱、无助。   两人都背靠背,警觉地看着四周。在不远处,爷爷看见了那面子镜,那镜面此刻正对着他们,也就是说,那镜子对面的喻广财和龙云等人正观察着他们。因为那树腰上的光线隐去,那镜面开始散发出绿光,照亮了离两人不远处的树丛。当那镜面转动的时候,爷爷看到树丛之中,有一条黑黑的藤蔓正朝着两人所站的方向快速地游过来。   当那藤蔓钻出爷爷面前的最后一堆树丛的时候,它突然昂起头来,像一条蛇一样左右晃动,像是在分别面前的人到底是敌是友。   爷爷跟猴子都看出了面前藤蔓的迟疑,于是更加仔细地收住了呼吸。这时候,在爷爷的左手边、右手边,有好几根藤蔓从树丛里昂了起来,跟爷爷面前那根一样,摇头晃脑地观察着。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围的藤蔓,渐渐地朝着树林的外边移动。谁知,当两人沿着来时的路退回去的时候,借着那面古镜晃动时候发出的绿光,爷爷看到在右手边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一团白色的东西睡在里面,没错,那正是莫晚。   爷爷心里突然一紧,提着步子就冲了过去,他大喊了一声:“莫晚!”   这话一出,所有的藤蔓就朝着两人飞快游来,其中一根稳稳地缠住了爷爷的左腿。由于奔跑的惯性,爷爷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他似乎并不在意被死死捆住的左腿,还想奋力往莫晚躺着的方向爬过去。   可这时,另一根藤蔓也游过来缠住了他的右腿,接着是两只手臂。爷爷大喊着莫晚的名字,可喊着喊着,他就感觉有什么奇怪的气体,在他嘴巴一张一合之际,钻进了他的喉咙里,凉凉的。那气体随之冲进了他的脑门,他感觉整个身子都变得无力起来,脑子也慢慢变得动不起来了。   爷爷再次被大树的藤蔓缠着提到了高处,他微微睁着眼睛,看见在他对面,比他情况好不了多少的猴子,此刻像是已经完全晕了过去。脚下的莫晚似乎醒了过来,在树脚下大喊着爷爷的名字。可这时候的爷爷,只觉得身子里的魂魄像是被抽掉了一般,连翻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   等到爷爷恢复知觉之后,他感觉自己在飞速下坠。他缓缓睁开眼来,那些大树从他的眼前掠过。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就在他要坠地的时候,一根藤蔓从他的后面突然飞蹿出来,将他的腰间捆住,嗖的一声拉着他飞往了另一棵树的树顶。   爷爷愣住了,低头一看,莫晚正捡着爷爷带进来的那根火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树干,将火把捆在上面,增加了它的长度。莫晚握着树干,将火把朝着之前捆住爷爷那棵树的树包上烧过去。见爷爷迟迟没有落下,莫晚仰着头看了半天。那些树包又像之前爷爷看见的那样,发出了白色的光芒。被莫晚用火把烧着的那个,光线隐去,上面摆动的藤蔓也咚咚咚地掉落到了树下。   这时候,爷爷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些发光的树包就是这些树怪的弱点。爷爷感觉腰间的藤蔓越收越紧,肚子憋着的一口气,突然被挤压到了喉间。爷爷意识到,这棵树比之前那棵树的攻击性更强,如果再不想想办法,这根藤蔓在下一刻就会直接勒断他的腰。   趁着被憋上来的这口气,爷爷大喊了一声:“莫晚,我在这儿!”   莫晚迅速反应过来,握着那根比她自己高出好几倍的长杆火把,朝着爷爷被捆的大树快步走来,用手中火把朝着那棵树的树包上一烧。爷爷感觉腰间的藤蔓一下子就松了,整个人再次从树顶上落下来。   爷爷趁着下落的空当,猛地呼吸了好几口气。谁知落到一半的时候,他再次被远处飞过来的藤蔓缠住,卷到了另一棵树顶之上。这次莫晚看得很清楚,她连忙转到了那棵树下,用长杆火把烧了过去。   爷爷就在这样的落下又卷起的折腾中反复了好几次,他感觉这时候的自己像极了一个皮球,被来回地玩弄着。时间过得很快,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莫晚在树底下被累得呼呼地喘着粗气。当爷爷再次被卷到另一棵树顶的时候,莫晚不得不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跟了上去。   当莫晚举着长杆火把准备再次追上去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喊声:“莫晚,闪开!”   莫晚回过头去,只见是喻广财等人赶来。此时,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猎枪,瞄准了卷着爷爷的那棵树。莫晚见状躲到一边,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那棵树的树包被打开了花,爷爷从树顶上掉落下来。当第二棵树的藤蔓飞过来,刚刚接住爷爷的时候,喻广财再次开枪,把那棵树的树包也打开了花。接着是第三棵、第四棵,终于,爷爷掉落到了地上。   莫晚连忙上前去扶住爷爷,当被摔得满脸是血的爷爷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莫晚突然扑向了爷爷的胸前,然后忍不住大哭起来。那一刻,爷爷感觉任何的恐惧和无奈都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温暖和感动。   “你他娘的还在磨蹭啥子?!”李伟大喊了一声。   爷爷这才回过神来,拽着莫晚往山坳之外跑去。几根藤蔓从身后飞过来,想要再次卷住爷爷,都被喻广财打退回去。当爷爷跑到山坳的口子处时,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莫晚也注意到了脚下草丛上的血渍,她循着血渍看过去,在草丛中看到了两只人的手臂。   爷爷仰起头,就在两人的头顶上,猴子被藤蔓捆住脖子,吊死在了树顶之上。   “快出来,有啥子事等会儿再解决!”李伟又喊了一句。   爷爷咬着牙,将莫晚拖出了树林。   猴子死了,与村子里的其他男人一样,被割了手臂,活活吊死在望天树顶上。   回到陈云香的木楼之后,大家都没有说话。莫晚惊魂未定,爷爷扶她在凳子上坐下来。她刚一坐下,就开口问道:“师兄咋个就会在树林里呢?我为啥子就没有看到?”   爷爷听出了莫晚话中自责的意思,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个事情不怪你,进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爷爷这句话听起来特别的没心没肺,好像猴子跟着他一起进树林,就是去送死的。看几人都没作应答,他又添了一句:“都怪那山坳里的怪树。”   “那些树包是它们的致命弱点。”李伟说。   一直没有出声的龙云,在一旁抽着烟,这时候他站起身来,双手对插在长衫的袖管里,非常冷静地说:“不管咋个样,这些树的命,我要定了。”说着,他站起身来朝屋子里走去。挪动了两步,他顿了顿足:“莫晚,你别再乱跑了。”   龙云刚去推开房门,堂屋虚掩的大门就被撞开了。陈云香带着族长和几个老辈儿迈了进来,龙云见状收住了脚步。   几人让开座位,将这些老人迎进来坐下。   族长拄着拐棍,在地上面敲了敲,说:“听云香说,你们看到那些树的树包里有女人的脸?”   喻广财点了点头:“是的,每一个都有,而且每张脸还不一样。”   “嗯,不过这个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族长年纪老迈,他的目光穿过木楼的大门放到很远,眼神有些浑浊,说话的时候嘴巴瘪瘪的,“当年啊,山里的那帮匪娃子饿得慌了,出山来找吃的,因为村子里的男人们联手反抗,打死了其中两个,后来整个村子里的男人都被他们砍了,挂在盐茶道路边的高树上。村子里的女人也几乎都没有幸免,十二岁以上的姑娘到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婆,全部被这帮匪娃子糟蹋了。而这帮女人其实也是没有活着回来的,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我们猜想她们肯定是被匪娃子给杀了。”   “这个跟树林的那些怪树有啥子关系?”喻广财问道。   族长回答:“这有没有具体的关系倒也说不上,不过我每次想到这个事情,就觉得不太对劲。如果她们是被杀了,依照那帮土匪的个性,肯定是会把尸体挂出来,让周围的人都惧怕他们,可独独那一次是没有的。反过来讲,如果她们没死,那她们去了哪里?逃命去了?当时村子里遇难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在外的人都赶了回来,现在的我们,就是这帮人的后代,那为啥子没有一个人晓得她们的去处?”   喻广财倒吸了口凉气:“莫非老先生的意思是,她们钻进了树里?”   族长叹了口气:“这个我也说不好,这些树对我们当地人来说,就是守卫我们的神灵,它们高大伟岸,与天空只有咫尺的距离,它们通晓天意,是人和天的使者,传达着天神的旨意,如果说这种事情发生在这里,我也觉得不足为奇。再说了,当初村子里失踪的女人总共92人,这正好与那些怪树的数量基本上吻合。”   喻广财听后,深深皱起了眉头。正在他沉思之际,李伟拽了他一下,伸手指着那铜镜:“师傅,你看刚才那些被你打掉的树。”   喻广财凑过脑袋,只见那些之前被它打掉的树,像是被注入了什么新鲜的生命力一般,如今在那子母镜的另一边,又开始肆意地摇摆着藤蔓,恢复了生机。   ※※※   “这会不会也正是当初山林里土匪们失踪的原因?”爷爷听到这里,这样想着。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看来现在是时候进去试试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砍掉那些树,剥开那些树包,真相就一目了然了。”喻广财这样说着,目光落到了龙云的身上。   龙云没有丝毫躲闪,上前一步:“我没有任何异议,现在我就想去把猴子的尸体收回来,再替他报仇。”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树中间必然有一棵树作为它们的中心,就好比一个人的身体,你的心支撑着你的命,只要心活着,人就有可能复活一样。我们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必须要找到这群怪树的中心,它就在那一百棵树之间。”   喻广财的话,让几人连连点头。   要找到这棵处于中心地位的树,但又不能贸然进入山坳林区,这个问题困扰着几人。在送走了族长之后,几人围着那个圆桌坐了下来。   “我有一个办法。”陈云香说道,“可以这样,你们看,这些树的形状是一个五角,五个角有五个点。只要男人一进入这几个点,就会受到威胁。男人进不去,如何才能看到这五角之中的具体情况?现在我们不就有一个方法吗,用这个喻师傅的子母镜。”   喻广财听后,摇了摇头:“这子母镜现成的就只有这么一对,要想现在做,那是不可能的,起码要经过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够制成子母镜。”   “没有那么多也行,可以不停变换那树林之中子镜的位置,这样就能看了。”陈云香的话非常有道理,几人听后都恍然大悟。   喻广财给几人作了仔细的规划,他这样推断:“云香的想法目前看来是最为实用的,我在想这树的阵形是天然长成的,还是真如刚才族长所说,是后来村子里的女人们钻进了树包里。如果真是这样,那是谁搞出来的?你们可以想想,如果现在我们去挖空一棵树,再把人放进去,那这人必死无疑。所以说,按照这个推断的话,那就说明,当初搞这件事情的人一定是会一种非常高深的法术,而且这人的功力绝对不在我和龙师傅之下。”   “现在说这么多,也是于事无补,按照这个推断,我们可以在村子里找几只最老的公鸡,用鸡毛和鸡血先去破解这法术,就算不能破解,那也能起到削减它们破坏力的作用。”龙云敲了敲桌子,说道。   按照几人的说法,陈云香召集起了村子里的人,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这些人听后,都表示非常支持,纷纷献出了自家的公鸡。   在收集到了足够多的公鸡毛和鸡血之后,几个女人自告奋勇,愿意进树林里完成这项任务。在临行之前,莫晚也站了出来,她说:“猴子师兄的死跟我有关,我现在就跟她们一起进树林,去把猴子师兄的尸体取下来。”   听到这话,爷爷非常担忧,伸手拽住了她。莫晚回头朝他笑了笑,说:“这祸是我闯出来的,你不能再随我进去,我命薄,反正也活不长了。”   爷爷听了,感觉自己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针扎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目送几人钻进树林之后,爷爷跟着喻广财回到了那块母镜前。按照约定,在进入山坳前,几个女人会将随身带着的鸡毛蘸了鸡血贴在周围的大树之上,然后走进林子中间,移动那面子镜的位置,这样可以方便母镜前的几人仔细地观察周围的树,从而认出那棵具有强大输送能量的怪树。   到了白天,那山坳下的树林显得异常平静,除了树身上的树包之外,与周围的树并无两样。那些带有强烈攻击性的藤蔓也被隐藏了起来,由于藤蔓过多,又都紧紧地相互缠绕,旁观的人很难看出它们究竟隐藏在了哪里。   母镜之中,几个女人已经靠近了那个山坳,爷爷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莫晚的身上。他的小心翼翼,绝对不比此时正在朝着树林靠近的莫晚来得少。   陈云香带头,在迈进那片树林之前,她将手中的鸡毛蘸了鸡血贴在了周围的树上。那些树好像活人一般,在被鸡毛这么一贴之后,整个枝干都摇动了一下。第一棵一摇,身后的第二棵也轻轻摇动了一下,接着是第三棵、第四棵,一直到了那片树林的周围。   爷爷看得仔细,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只好目不转睛地看着莫晚的一举一动。   当一行人钻进那片树林的时候,爷爷的目光突然被镜子角落的一片树丛给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堆矮矮的荆棘,它的样子与重庆的低矮荆棘没有多大区别。爷爷之所以会盯着它,是因为它好像轻轻晃动了一下。   那片树林里的植物非常茂盛,可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动物,连一只虫一只鸟都找不到。   陈云香从袋子里掏出一根鸡毛来,照样蘸了蘸鸡血,贴在了一旁的树身上。和之前的树一样,被贴的树身抖动了一下,接着第二棵、第三棵、第四棵,一直抖动到了母镜看不见的位置。   这时,爷爷突然猜想到了什么,这个猜想让他的心紧了一下。他蹙着眉,缓缓说了一句:“这树身抖动,是不是在给其他的树发送啥子信号?”   爷爷的话音刚一落下,从那树丛中昂起了几十根藤蔓,将几个女人围了一圈。   母镜前的几人都被这突然蹿出来的藤蔓给吓了一跳。爷爷大叫了一声之后,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不行,她们有危险!”   见他正要冲出去,龙云一把拽住了他:“胡兄弟,你不要冲动,这些树只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但它们不会伤害女人。”   那些扭动着的藤蔓像极了一条条狡猾的毒蛇,李伟看着这一幕,不禁骂道:“妈的,看着这玩意儿,我浑身都冒鸡皮疙瘩。”   母镜中,陈云香身后的一个女人看到这些藤蔓之后,先是一阵惊怕,朝着陈云香的身后躲去。可当她看到这些藤蔓面对她们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的时候,她不禁怒火中烧,将别在腰间的斧头掏出来,朝着面前昂起的藤蔓,狠狠劈了过去。   那藤蔓的头子,被这女人的一斧头砍了去,伤口处喷溅出绿色的汁液,将那女人的一张脸都染成了绿色。藤蔓像是被这样的攻击惹得恼怒,朝着女人蹿过来,死死地卷住了她的脖子,然后朝着那树顶上拖了上去。   陈云香见状,大喊着女人的名字,也拔出了腰间的斧头,劈砍身边的藤蔓。   就在那个女人被拖着快到树顶的时候,一根最大的藤蔓从众多大树的后面蹿出来,将那根藤蔓狠狠一扇,使得它撞到了旁边的树干之上。原本被它卷着的女人,也应声坠落下来。   几人都看得傻了眼,那根巨大的藤蔓在半空中摇摆着,身边较小的树干都朝着这根藤蔓靠了过去,随同它左右摇晃的节奏,簇拥着它。   “你们看这个是啥子?!”李伟大叫了一声,指着镜面上的那根巨大的藤蔓。   喻广财点点头:“应该就是它了。”   爷爷顺着那根巨大的藤蔓一直找过去,又稍稍搬动了母镜的镜面,只见那根巨大藤蔓是从树林中央的一棵树身上蔓延出来的,如果推断无误,那这棵树就是几人要找的那棵。   ※※※   树林之中,莫晚上前去将那个坠落到地上的妇女扶起来。之前的经历,并没有让她收敛自己的行为,与之相反,她显得更加愤恨。人还没有站定,就举着斧头,朝着那根巨大的藤蔓冲了过去。她的声音在奔跑中显得支离破碎:“你这狗日的,老娘今天把你劈了做柴烧!”   妇女冲上前去,刚到那根巨大的藤蔓面前时,她突然愣住了。那巨大的藤蔓,掉转头子,急转而下,一直冲到了她面前。妇女先是一愣,接着抡起斧头就朝着那藤蔓劈了过去。   莫晚被这场面吓得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等了半晌,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莫晚缓缓睁开眼来,只见那根藤蔓稍稍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面前这个妇女的裁决。而这妇女被面前这根藤蔓的反应给震惊了,她有些迟疑地扭头看了陈云香一眼,不知是否该狠下心一斧子劈了它。   陈云香也很是不解,看着藤蔓的样子像是一个知罪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责备。陈云香上前来,接过那妇女手中的斧子,也是一脸疑惑地望着那根藤蔓。   在几人的身后,其他的藤蔓都昂着头,似乎在看着这几人跟前发生的状况。也是直到此时,莫晚才感觉到了这些藤蔓没有了攻击性。趁着几人正处于这种不解的对峙状态,莫晚搬着长梯到那棵挂着猴子尸体的大树旁,将猴子的尸体从大树顶上取了下来。   当她在地上将猴子的尸体包裹好之后,陈云香走上前来:“看来这些怪树没有恶意。”   这样说着,那根巨大的藤蔓伸过来,在陈云香的后背上点了两下。陈云香扭转头去,不知道那藤蔓这样做是何用意。这样愣了好半天,那根藤蔓将她卷了起来。几人见状又大喊起来,生怕陈云香有个三长两短。   那巨大的藤蔓卷着陈云香到了那个五角树阵的中心,那里有一棵树长得非常好,正是那根巨大藤蔓生长的那一棵。   藤蔓将陈云香放到了大树的面前,莫晚远远看见,那棵树中间的树包与别的树不太一样,上面分别四散着许多绒毛,那缓缓蠕动的样子,像是漂浮在水中一般。藤蔓见陈云香依旧不解,于是用自己藤蔓上的头子朝着树包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它是让我去摸它的那个包?”陈云香蹙眉问道。   几人纷纷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树怪到底要干什么。   见面前的几人还是一动不动,那巨大的藤蔓朝着陈云香的手臂一下扇了过去,将陈云香一下子推倒在地,迅速上前去卷起了落在地上的斧头。   没等那藤蔓做出下一步的动作,树林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刺耳的枪响。   莫晚抬头一看,是喻广财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竟然绕到了树林的另一头。几人所站的那个位置,距离这棵树非常近。   喻广财手里握着的枪口,此时还冒着烟。那颗子弹准确无误地打中了那棵大树的树包,那些黏稠的绿色汁液从里面渗出来,沿着树身一直流到了大树的底部。   周围的藤蔓在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攻击意味的时候,全部都朝着这边奔过来,谁知当它们正要穿过面前这棵大树,朝着喻广财等人奔去的时候,被那根巨大的藤蔓给挡了下来。   “别开枪,它们没有恶意!”陈云香从地上站起身来,喊了一句。   喻广财听到这话,才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枪杆。   那根巨大的藤蔓因为自己树身的树包遭受了重创,它显得非常虚弱。不过,它依旧重复着之前的动作,从树腰上俯下身来,卷起地上的斧子,朝着自己的树包移动过去。   “莫非它是要……”莫晚想着,脑子里闪过了一些悲壮的词语。   果然,它卷着那把斧头,抡起锋利的一边,朝着自己的树包狠狠劈了下去。它的动作惊起了周围藤蔓的反应,它们在半空中摆来摆去相互碰撞,像是在对着天空失声痛哭。面前这棵大树的树包流出了非常多的黏稠绿液,不多时,就传来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让大家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正在几人吃惊之际,那树包里的绿色汁液流干了,整个树包变得非常干瘪。喻广财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也被震惊了,他将枪挂在了肩上,看样子是非常想进树林去看个明白。不过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人还是有几分忌惮。   莫晚朝着那个树包靠过去,捡起一根很长的树枝,对着那树包的位置戳了戳。等了半天没见反应,莫晚准备将手中的树枝扔掉,而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一个女人从那干瘪的树包里缓缓爬了出来。她蓄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大约三十岁,布条将她的身子裹得非常紧实,那布条想必之前是白色的,只是经过长时间的浸泡,被那绿色的汁液染了色。   “鬼……鬼呀!”之前第一个用斧头的妇女被吓得再次躲到了陈云香的身后,陈云香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从大树的树包里钻出来,又这样蹲在几人面前的女人。   身旁的那些藤蔓见状,也都游了过来,卷起了那把斧头,将自己那树身上的树包给劈开。跟面前这棵树一样,里面先是流出了绿色的汁液,在干瘪之后,一个女人从那树包里钻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直到这片树林里都蹲满了年纪各不相同的女人。   几人都被那臭味熏得死死地堵住了鼻子和嘴巴,面前这些从树包里钻出的女人,难道真的就是族长口中那些消失的女人?   大家都在心里揣着这样一个疑惑,可此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到底是哪个哦?”莫晚远远地问了从面前那棵大树上下来的女人。   女人听到问话,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脸非常漂亮,虽说肤色不如正值花季的莫晚,可五官却不下于她。女人朝着几人张了张嘴巴,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莫晚见状,安慰她:“不用着急,你慢慢说。”   女人费力地张着嘴巴:“我、们、是、祁宏、村、的人。”   这时候,大家才相信了族长所说的话。事实也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从小在祁宏村长大,咋个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哄人!”陈云香反驳道。   女人再次张开了嘴巴:“我生于道光三年,现在是啥子年代?”   “道光三年?”莫晚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面前这个女人应该有一百二十岁左右。   刚得出这样吃惊的结论,莫晚就发现那女人的脸和身子开始起了变化。那张脸从一张饱满的女人的脸慢慢枯萎,变得瘦不拉叽,只剩下了皮包骨,满脸都是皱纹。她身上的皮肉也是如此,在说话的时候,逐渐变成了干柴棍的样子。头发也是如此,瞬间白遍了。   几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都吃惊不已。   “既然这样,那你是咋个钻进那个树皮里头的呢?”陈云香问着。   面前的老女人听到这个问题,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来。她望着山林外被枝叶挡得几乎看不见的天空,伸手搭凉棚,长长叹了口气,跟众人说出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   道光三年,这个女人出生在祁宏村之中。她的出生,可以说是饱受争议的。这女人名叫梁泊,她的父亲曾是这一带有名的术士,端公之术自称可以与天上的神仙相媲美。当时,曾有一个慕名前来与之比试的自称巫神后人的湖南人。两人在众人面前,横立了两块大刀,用大火将大刀的刀锋烧得火红,再在前后两边用大石头将大刀卡住。大刀异常锋利,树林里的巨大树木是一劈就断。两人请来附近一带非常有声望的道士做裁判,搬来一大捆香,然后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看谁在那刀锋上站立的时间最长。第一,那刀不能倒;第二,必须光脚,谁被刀锋伤了口子见了血即为输;第三,生死自负。   梁泊的父亲上了那刀锋,赤着一双白皙的脚,在上面游走自如,没有半点问题。对方见了,也跳上了那刀锋之上,在上面自由自在地走了几圈。可走着走着,这人似乎就感觉脚下有些不太对劲了,他不断抬着脚,变得非常局促。这样来回了几步,怪事就发生了,这人突然一下子像是踩滑了脚,两只小腿就沿着那刀锋斜着滑了下去。嚓的一声,两只小腿在众人的眼前被活生生地削了去。   那人咬着牙躺在地上,指着梁泊的父亲,直说自己还会回来雪耻的,可梁泊的父亲却不以为意。出了这样的事,周围的群众都前来围观。那个作为裁判的前辈在看了这一幕之后,将着胡须责备梁泊的父亲,说他这样做有些过分。梁泊的父亲那时候年少气盛,只仰着脑袋回了一句——今天我若不这样,那跟他一样倒下的那个人肯定就是我。说完之后,他就拂袖而去。   周围的人自然是不懂梁泊父亲与这位前辈的对话,可这位前辈在离开前,告诫家乡父老,说这人行为孤僻,恃才傲物,大家还是离他远一点,当心惹怒了他。   从那以后,整个村子里的人见了梁泊的父亲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的手指那么轻轻一点,就让自己万劫不复了。   关于梁泊的存在,村子里的人一直都十分怀疑。没有人见过梁泊的父亲与任何女人有染,更别说娶妻子了。梁泊似乎就是这么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村子里的同龄人都叫她鬼女子,处处都躲着她。   梁泊的父亲不止一次告诉梁泊:“这周围的人厌弃我们,是他们不明真相,你父亲我通晓天意,能与神明交流,你也同样可以。你无须自卑,你应该像这些生育你的望天大树一样,挺直了腰板,用你独一无二的灵性守候属于你的家园。”   梁泊听着这话,感觉像是什么不祥的魔咒一般。可是很快,梁泊就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那天傍晚,梁泊趁着父亲外出,偷偷跑了出来。那个时候村子的小孩子流行在树林里用自制的木箭打猎,说是打猎,不过是躲在树林里攻击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型野生动物。梁泊自然是不受大家欢迎的,村子里所有的同龄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叫着跑开。没有任何孩子敢于违背父母三令五申的叮嘱——梁泊是一个鬼女子,是她父亲和大树生的孩子,离她太近,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于是,那个下午,她就跟在那群孩子的身后,看着他们追着一只兔子跑了好远好远。虽然她觉得那只兔子特别无辜,但还是很希望能够加入他们中间,哪怕只是为他们助威也好。可就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也因为她特别的身世而变得几乎成了妄想。   几个孩子追着那只兔子一直穿过了东区树林里的那条盐茶道的重要关口,一路朝着山上跑去。梁泊知道,那山上住着一窝土匪,经常在村子里搜刮粮食,他们凶神恶煞的,十分不好惹。可这群孩子因为一路追着兔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跑到了什么地方。梁泊想要叫住他们,可这样一来,她的行踪就暴露了,她会成为众矢之的,要么被赶得远远的,要么是这群孩子逃得远远的。   梁泊跟了一段,不出她所料,有两个穿着兽皮短衣的土匪正从山上下来,一人扛了一把大刀在肩上。隔得很远,那群孩子并没有看见两人。可两人却早已被孩子们的嬉笑声吸引了目光。两人收住脚步,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这群傻孩子为一只兔子而做出的各种滑稽动作。梁泊记得,那距离至少有几十丈远,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两人闷声轻笑的声音,她都听得非常清晰。那声音好像是通过周围的树的枝叶传到她耳朵里的。两人笑了一阵,其中一个把耳朵凑到另一个耳边说:“干脆,我们把这群死娃子拖回去,再通知他们的家人,拿钱来换?”   听到这话,梁泊大叫了一声:“快跑!”   那群孩子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来,见是躲在那棵大树背后的梁泊,先是一阵惊恐,随后捡起石头来狠狠砸向她。梁泊来不及躲闪,一颗石头正中脑门,她顿时感觉晕眩起来。她只好缓缓退到了旁边的大树后面。   两个土匪见状,连忙从后面上前来,随便抓住一个到怀里,轻而易举地将那个男孩推到崖边,抖着大刀大喝一声:“别动!”那男孩就这样倒在崖边,瑟瑟发抖。   眼看另外一个土匪也要上前去抓其他的孩子,梁泊努力地甩了甩脑袋,只想冲上去用手将那土匪给推开。谁知,她脑子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她的手就变成了藤蔓的模样,将那土匪狠狠扇到了大树腰上,随之被硬生生摔落下来。那土匪捂住后腰站起身来,像是被激怒了,挥舞着大刀朝着那藤蔓砍过去。还未等他扑到那根藤蔓面前,另一根藤蔓就从他的身后将他的腰部卷住,拖着挂到了树顶之上。那土匪大叫着饶命,一群孩子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缩到了大树脚下。那藤蔓突然松了松,被卷住的土匪从树顶上掉下来,在场的人都听到“咔嚓”一声,只见那土匪的右腿小腿的骨头从膝盖处插了出来,白森森的十分吓人。   这土匪被疼得连忙抱住了自己的腿大叫起来,另一个土匪见状,看样子也是被吓住了。他愣了两秒,连忙上前来将这个土匪背着慌不择路地朝着山顶上逃去。   等到土匪离开,这群孩子还有些惊魂未定,他们将那个之前被推倒在崖边的孩子拉起来。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怂恿着对方去看看那大树后面到底躲着什么怪物。   此时,那两根藤蔓没入草丛之后,就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几个孩子一步步朝着那棵大树后面走去,当那棵大树在他们的视线中逐渐后退,后退到树后面的那个人凸显在几人眼前的时候,几个孩子惊叫着,撒腿朝着村子里跑去。他们大喊着:“鬼啊,鬼女子要杀人了!”   梁泊看着这一幕,冷笑了一声之后,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变得很沉。这时候,她才发现那两根藤蔓正是她的手变成的,她的手指头不见了,她的手臂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根粗糙的树条藤蔓。   在她惊慌之际,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是你?刚才真的是你吗?”   梁泊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站在离他差不多半米的地方,他正是刚才被土匪推到崖边的那个男孩。   ※※※   梁泊那天是被男孩的笑容吓跑的,回到家后,她细细回想,实在不敢相信,有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孩朝着她微笑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这男孩子竟然托了媒人来梁泊的家中说媒。这媒婆对梁泊父女也是早有耳闻的,进门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她和其他进这屋子的人一样,对那满屋子的罐子好奇不已。可这好奇不过是一种看不出来的内心情绪,任由它再怎么波动,媒婆也是不敢做出半点出格的行为。   开门见山,媒婆没有绕弯子,估计那时她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把这事儿办了,快点走出这个房间。   梁泊的父亲坐在桌子边,斜着眼睛看着嘴巴翻动着没完的媒婆。等到她说完,嘴巴也没有张开一点。媒婆看着他的样子,被吓得浑身直发抖。她装腔作势地甩了甩手中的丝巾,说:“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当我没来过!”说完,她就想出门,不料走了两步,两脚像是被锁上了一般,整个人立在那高高的门槛前,怎么都迈不出。   “哪个说我不愿意了,你慌哪样?”梁泊的父亲轻笑着,见媒婆已经被吓得不行,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媒婆的腿又灵活自如了。可她刚一想迈出去,顿了一瞬,又将脚缩了回来。她强扯着笑容:“既然这样,那我让男方明天就来。”   媒婆说完就慌慌张张地逃出了那个院子,目送她离开之后,梁泊的父亲回过头来,看着梁泊,脸上的欣喜渐渐散去,余下的都是满脸愁容。   梁泊问:“父亲,你咋了?”   父亲摇了摇头:“你要记得,就算为奴为婢,也不可为那男人生儿育女。”   梁泊不解,又问:“为啥?”   父亲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就钻进了屋子里。   第二天,那个男孩家准备了八抬大轿,将梁泊娶了过去。这个男孩名叫卢水生,是祁宏村最有钱的卢家的少爷。卢家对梁泊的身世是很清楚的,可似乎对于那天在那个山坳上发生的细节并不知情。卢家老爷待人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在梁泊进门的第一天,就跟她说得很清楚,卢家都是读书识礼的人,希望在梁泊嫁进来之后,不要用她父亲那套对待卢家里的人,就算是对家丁和婢女都是如此。梁泊自然是满口答应。就这样,她堂堂正正地嫁入了卢家。长期相处下来,大家发现这个梁泊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心灵手巧,勤劳肯干,大家也渐渐对她改变了看法,也都忘了小时候叫她鬼女子的事情。   其实,从那次在山坳里遇到了土匪之后,梁泊就发现了那些关于她真正身世的流言,很有可能是真的。每次只要一靠近这村子里的望天树,她就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那声音很缓,毫无节奏,是从那些参天大树里发出来的。一次又一次地靠近那片树林,她感觉自己浑身每一块血肉都对那个地方非常有感情,只要一转身,心里就会生出些不舍来。仿佛,那片树林才应该是她的家,而她不过是那千万棵望天树中的一棵。   后来有一次,卢家的马走丢了。梁泊跟着卢家众人进树林去找,走到那个山坳处时,她有些累了,就靠在一棵大树前休息。可谁知歇着歇着,那大树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她非常好奇地探过去脑袋,没想到那道口子特别深,于是她借着好奇,钻了进去。她的脚刚一进那树中,树皮就包裹起来,她一动手,就模模糊糊地看见那大树身上的藤蔓随之甩了出去。梁泊从那时候开始,就彻底领悟到驾驭这些树的方法。   道光二十三年,梁泊嫁进卢家已经有三年了,可终究记着父亲的话,没有给卢家带来一儿半女,这让卢家夫人意见很大。这一年,梁泊的父亲去世了。说来也很奇怪,梁泊接到这个消息赶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没有落气。奇怪的是,他的整个身子都被烧焦了。梁泊既害怕又担忧地上前,想要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看着她,乐呵呵地拖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让她不要伤心,自己这是得道了,他将顺着望天树一直升到天上去,让她要记住自己的话,不能为卢家生儿育女。说完,父亲就落了气。   那之后,周围的人对梁泊父女的说法又再度疯传起来。卢家少爷对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好,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改变。梁泊回想起父亲的叮嘱,琢磨着父亲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是有什么大忌讳在里面。可那个年代的人,什么忌讳都抵不过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亘古教条。梁泊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要为卢家绵延子嗣。   这一年,梁泊怀孕了。卢家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吩咐了一个女婢,带着梁泊去隔壁村,找最有名的大夫讨几服最好的药。谁知,就在两人去了一趟回来之际,居然发现全村都被洗劫一空,所有的男人都被砍了挂在村头的大树上。   梁泊在村头的树林里找了一圈,找到自己丈夫的尸体。他的腰上被重重地砍了一刀,肚子处有一半的皮肉还连接着,下半身就这么悬吊在那半截皮肉之上,肚子里的内脏从里面露出来。梁泊看到这一幕,低头呕吐起来。此时的村子变得非常安静,连狗都没有剩下一条,村子里的女人也悉数不见了。   梁泊与女婢合力将树上挂着的尸体取了下来,将他们一一裹好,堆在了村子的祠堂里。那个晚上,梁泊趁着女婢睡着了,走进了那片树林里。入夜的树林,显得异常的安静,周围偶尔传来一阵动物的嘶叫声。她在树林里坐了半晌,突然听到了一阵女人的抽泣声。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从树林的西面传来的。她疑惑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晰。和上次在东边树林里遇到的情况一样,这些哭声很低,都是顺着树林的大树传递到梁泊的耳朵里的。   ※※※   顺着那树林走了差不多两里路,她在西边树林的一个崖边,看到了村子里的女人。她们全部都衣衫不整,灰头土脸。失去丈夫和父亲的悲痛,让很多人都难以支撑,晕倒在一旁。梁泊看着大家,回想起父亲临终前对她的叮嘱,她摸了摸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自责与悔恨像是被编织成了一张大网,将她不留空隙地笼罩着,喘不过气来。   有人远远地看见了她,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其他人也扭头看见了她,都纷纷站起身来,朝着她走了过来。那一刻,梁泊以为她们会将身上的愤怒、恐惧,全部都发泄在她的身上。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群女人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都朝她跪了下来。   其中一个女人说:“梁泊,我们等你很久了,我们求求你,替我们的男人、父亲报仇。”   梁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完全搞不懂她们为什么会对着自己这样说。在她还在发愣之际,这女人继续说:“我们都晓得,当初在东边树林里,是你救了卢少爷,所以才赢得了他的好感,你的父亲法术高强,你肯定也不是个平凡人。我们这帮弱女子与山上的土匪硬斗硬,是根本不可能斗得过的,但是,如果你肯帮忙的话,那肯定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话,梁泊眼眶里的泪水一瞬间就滚落出来了。其实,上一刻她走进东边的那片树林,就是因为想直接上山去找那帮土匪报仇,结果被她们的哭声引到了这里。既然大家这么提出来了,她就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她带着这帮女人来到了东边树林的那个山坳后面,那里有一条路,是山上的土匪下山的必经之路。梁泊将自己能够控制这些望天树的事情告诉了大家,大家并不惊讶,这正与很久之前村子里对她的传言相应。梁泊让她们找来斧头,在树腰大约五米的地方凿开一道口子。梁泊伸手探了探其中一棵树的口子,那口子顿时变得非常宽大,还闪出了莹莹的白光。梁泊将自己的脑袋、手臂、腰身、腿都钻进去之后,浑身一动,那大树就颤抖起来,在场的女人都看得非常入神。   她从树身里出来,按照当初父亲教授的阵形排法,在那片树林里画出了一个五角的星形,然后在她的帮助之下,将这些女人一一送进了那些树身之中。在她们钻进去之后,那树身的口子就闭合了,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树包,类似一个个孕育着新生命的孕妇的肚子。起初,这些女人与自己置身的大树配合还不够非常完美,大树因为女人们胡乱的动作,而变得东倒西歪,可没过了多久,她们都掌握了要领,对树身和树身上的藤蔓都能灵活地运用。   几天之后,这盐茶道上有一批从缅甸运进来的珍贵的玉石经过。护送这批玉石的马帮非常厉害,几乎从来没有失手过。山上的土匪为了抢劫这批珍贵的玉石,整个土寨里的土匪都出动了。他们在周围的树林里埋伏了整整一天一夜,像一只只饿狼,正等待着羔羊送入口中。   梁泊意识到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她第一个出动,将自己那棵大树上的藤蔓从树身上缓缓朝着树底下的树丛钻过去,然后朝着那帮土匪埋伏的地方迅速移动,将最边上的土匪卷住,直接拖入了树丛之中。这人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声来,就被藤蔓死死地勒住了脖子,喉咙里的声音还没有蹦出来,就硬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他的整个身子刚刚被拖到树身下,一把从树丛里被拉到半空的时候,周围的藤蔓都飞奔过来,卷住了他的两只手臂,朝着两边用力一扯,静谧的树林里就传来了一阵皮肉撕裂的声音。紧接着,这土匪被吊死在了树顶上。   埋伏在那旁边的土匪,扭头一看,自己的弟兄不见了,以为他是到什么地方去方便,暗骂了一声之后,也没有在意。谁知,就在他刚掉转脑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树丛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警戒地看着那不远处的树丛,那里的树枝晃了晃,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常年居住在山林里,他对这里的动物是向来没有半分忌惮的。他转过身子来,摸出绑在腿上的匕首,准备把躲在那树丛里的动物给宰了,等会儿拿回去炖汤喝。就在他伸着脑袋,拨开面前的树丛的时候,一根藤蔓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瞬间,就猛地卷住了他的脖子,一路拖着到了一棵大树底下,被拖着挂到了树顶之上。和上一个土匪一样,旁边飞奔过来两条藤蔓,将他的手臂卷住,朝着两边一扯,两条胳膊就断裂了,整个人被勒死在了树顶上。   因为这个土匪在被卷走之前,手里握着匕首,当他的手臂从高空中掉落下来的时候,匕首正好砸在了树底下的石头上,发出叮咚的声响。这声响惊动了埋伏在周围的土匪,他们纷纷从树丛里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周之后,发现有两个弟兄不见了,于是就对着树林低声地唤着两人的名字。等了半天未见回应,土匪头子就带着大家朝着这树林里钻了进来。他们似乎也感应到了周围显露出来的杀气,土匪头子命令手下点燃了火把。一群人刚朝着那树林里钻了一段,火把就照亮了脚下的路,那两根手臂就躺在几人面前的小路中间。一群人见状都做出了准备大干一架的准备,打量着周围乌漆麻黑的树林。   这时候,啪嗒一声,一滴血滴落在了土匪头子的脸上,他伸手摸了摸,举着火把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两个兄弟被高高挂在了树顶之上。土匪头子慌了,在树林里大叫着,说是要劈了杀死他兄弟的人。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周围数十条藤蔓就朝着他们飞奔而来,卷住他们的脖子,一个个挂到了树顶之上,手臂一根接着一根从树顶上掉落下来。一时间,喊叫声救命声在这树林里传开来。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所有的土匪都被悉数挂在了树顶上,地上的那片林子里摆满了他们的手臂,有的手里还拽着大刀,手指头还在不停地动弹着。   ※※※   “你们就这样杀光了山上的土匪?”陈云香问道,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这跟我们的丈夫有啥子关系,你们为啥子连他们都不放过?”   梁泊冷冷笑了一声,她脸上的皱纹已经把她的脸都给包裹了起来,皮肤也变得跟树皮差不多,非常粗糙。她说:“我也不好说。当初杀光了山上的土匪,大约两天之后,这批缅甸人押着玉石从这里经过,在那大道上休息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臭味,于是就寻着这臭味一路找到了这片树林。我当时也不晓得是咋了,她们(指着其他的女人)的藤蔓就朝着这帮人伸了过去,将他们也吊死在了树上,我想喊却是咋个都喊不出声来。”   听到这话,旁边的一个女人接过话,说道:“其实我们也不想,当我们杀光那些土匪之后,这些藤蔓就好像不受我们控制了,只要是遇到男人就会伸过去,如果不是男人,它们就会自动缩回来。”   站在不远处的龙云听到这里,远远插了一句:“端公之术,不管哪一门法术都有这样的弊端,比如说一个关亡婆(灵媒),她将一个死去的人的魂魄引到别人的身上,如果她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施法了,那这个被鬼魂上身的人就会被这个鬼所操控,而不是这人操控鬼,他没有关亡婆的灵力,就是这个道理。当时你梁泊必定是进了那树口子之后,自己也被封闭了起来,你的灵力只够控制你自己所置身的树木,她们并没有这样的灵力,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梁泊听了,也缓缓地点点头,这样细微的动作,像是耗费了她不少的力气。她努了努干瘪的嘴巴,继续说:“可能是因为出了土匪洗劫村子里的事情之后,后来回到村子里的村民再没有进过这片树林,当初的主干道,估计也是被后来的村民换了路牌改了道,这条路上渐渐生满了杂草。可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进了这大树之后,根本就没有力气再出来,如果不是遇上你们带着斧头进来,我们还不晓得要在这树身里困到啥子年代。”   周围的人听了梁泊的讲述,似乎心中的怒火全都消了。爷爷站在远处,看着这群女人,她们为了替自己的丈夫报仇,接受了梁泊的法术,钻进树身,这样一等就是上百年。若是当时她们好好活着,放下这段仇怨,将此事禀告官府,这土匪估计也会被剿灭,而她们可能都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轮回之中,只是这人世间的人情世故,不是当事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梁泊看了看周围的女人,她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她轻声说:“我们为了给自己的丈夫报仇,钻进树身里,杀光了山上的土匪。但是我们也误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这因果报应我们肯定是躲不掉的,杀人应该偿命。本来我们就应该在一百年前死掉,却稀里糊涂地活到了现在。如今从这树身里出来了,我们也应该为我们做出来的错事付出代价了。”   周围的女人听了她的话,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梁泊闭上了眼睛,手臂一抬,周围一棵树的藤蔓就从树丛里飞起来,卷住这些女人的脖子,将她们吊到了树顶之上。当最后一个被吊上树顶之后,她对面前的陈云香说:“祁宏村的悲剧应该在这个时候永远完结,我现在闭上眼睛都好像看到了我的丈夫,他还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干净,现在想来,于我自己而言,我也不后悔为他怀上这个孩子。”说完,一根藤蔓从旁边飞过来,卷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高高挂到了树顶上,她的双腿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莫晚将猴子的尸体从树林里拖出来,龙云脸上的表情也异常沉重。喻广财轻叹了一声:“每次一搞完这些事,我就觉得这人的事远比鬼怪的事复杂得多,人会因为爱和恨做出许多让别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来,也不晓得哪个时候才是个头。”   爷爷走上前去,将蹲在地上的莫晚扶起来。他幽幽地说:“不管如何,这个梁泊让我非常敬佩,明知道这样做会惹来灾祸,我想她肯定在下定决心为自己的丈夫生下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晓得自己会不得善终,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这样做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会影响到身边的其他人。”   莫晚听到这话,仰起头来看着爷爷。许久,她问:“你相信你师傅对你说的话吗?”   爷爷不解:“啥子话?”   “我的身世,关于我短命克夫的话。”   爷爷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你害怕吗?”   爷爷笑了笑:“害怕,可我更不想再一次失去你。”   听爷爷说完,莫晚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到了龙云身边,踮起脚在他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转身回到了爷爷的身边。龙云回头望着两人,脸上的表情冷得好像积雪。 第四章 死山(二)   几人在云南没有过多逗留,猴子的尸体被龙云装在一口新买来的棺材里。莫晚替他入殓,这一次,她没有再戴着那个头套。在莫晚看来,猴子的死是她造成的,如果当时不是她朝着那树林里跑,猴子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第二天,几人就运着猴子的棺材,回了重庆。一路上几人都还在回味在祁宏村遇到的怪事,走之前,龙云嘱咐陈云香可以回四川老家,可陈云香怎么都不愿意。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梁泊的感染,她告诉龙云,自己从嫁给丈夫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他家的人了,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离开祁宏村,尽了人寿,牌位也应该是在祁宏村的祖宗祠堂里的。龙云听到这话,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路上,爷爷听莫晚说起了这样一件事情。其实在年轻的时候,龙云与陈云香早就已经私订了终身。可他们到最后死活没有走通父母那一关,其实那个年代,对于表亲关系成亲这样的现象并不十分反对,可由于陈云香比龙云大了些岁数,遭到了龙云父母的强烈反对。龙云生来慈孝,不敢违背父母的遗愿。可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陈云香,容不下别人,于是,他就跟着当时四川一个有名的师傅学了这门手艺。这门手艺向来有一个忌讳,道行越深,就越是不能娶妻生子。因为这样,他的父母也没有再强迫他,只是他心里有一个位置,一直都是为一个人留着的,这人就是陈云香。   爷爷知道这件事之后,对龙云有了新的看法。原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人,除了精通一些道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到了此时,爷爷却对面前这个人肃然起敬,龙云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细腻,只是他在努力封锁自己的情感,不与外人说罢了。   回到了喻广财的院子,已经是三天之后了。由于莫晚在猴子的身上用了一些入殓师常带的草药,他的尸体在三天之后还没有任何变化。当晚,爷爷将在云南遇到的事情讲给了曾银贵、张七和罗琪等人听。曾银贵对自己没有得以一见那“树妖”的真形,无比惋惜。也是到了这时候,爷爷才终于摸透了张七的心思。在出发之前,他总觉得张七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可他也不能准确地说出这种变化到底在哪里。可如今看来,他的眼神就与当初猴子的眼神差不多。没错,张七对莫晚同样喜欢着,可能这种喜欢也不在爷爷之下。   那个晚上,与莫晚分开之后,爷爷再次与张七睡到了一起。一整个晚上,爷爷几乎都没有合眼,他想跟张七说点什么,可总觉得怎么开口都不太对劲儿。从小到大,两人虽然一直都以互损为交往原则,可真正到了什么东西摆在两人面前难以抉择的时候,两人都会很有默契地将这样东西礼让给对方,而且从来都不会说一句酸不拉叽的话。可现在面对莫晚,爷爷是万万下不去这个决定。如果要让爷爷将莫晚让给张七,别说莫晚不会同意,他自己也是断断不会这样做的。经历了这么久的等待和这么多的风风雨雨,莫晚于他而言,绝对比生命更加重要。   第二天早上醒来,爷爷刚一睁开眼来,就看到张七在一旁傻看着他。爷爷先是一愣,然后疑惑地问道:“你做啥子?”   张七冷冷地叹了口气:“也不晓得你小子到底哪点比我好,论五官,你没有我长得周正,论脑袋瓜,你也没有我灵光,这莫晚也不晓得是看上你哪点了!”   听到这话,爷爷感觉到了张七已经作了退让,可他也不知道如何把这话接下去。   张七摆了摆脑袋,继续说:“不过从小到大,我对你这个弟弟都是礼让三分的,这次也不会例外,但是你要答应我,对莫晚好点,不然不管你学了啥子高强的本领,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爷爷的心底突然蹿出来一股暖流,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他猛地蹿下床去,将张七死死地抱在了怀里。那一刻,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不过纠结了半天,他只吐出了两个字:“一定。”   张七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拥抱,他将爷爷推开来,扯了扯身上的褶皱:“你他娘的别跟娘们似的,你要抱还是去抱你们家莫晚吧。”   张七这样说着,门外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开门声。爷爷拴上了裤腰带,跟着张七从屋里出来,只见喻广财从外面回来。走进院子之后,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径直地朝着两人走过来。   “师傅,这么早就起来了啊?”爷爷问道。   喻广财点点头:“我去送龙云师徒了,见你们还在熟睡,就没有叫醒你们。”   “啥子?他们走了?”爷爷的脑子像是被雷电劈了一下,整个人都傻了。   喻广财说:“是的,我把他们送到了镇子上才回来的。”   爷爷二话没说,就朝着门外冲了出去。当他刚刚推开那大门,想要大步跨出去的时候,一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男人差点被爷爷给撞翻了,踉跄了两步,骂道:“你个死娃儿,是不是要吓死老子?”   爷爷认得他,他是镇上的信差,平时很喜欢在镇子的酒馆里喝酒吹牛。爷爷问他:“你来这儿干啥子?”   递信员从自己的白布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爷爷:“这个是寄给你的,我昨天去了你家,你妈和老汉说你在这边,正好今天过来,就给你送了过来,这是从军队寄回来的信,我不敢耽搁了。”   爷爷接过信来,定睛一看,是林子寄过来的。可是,此时如果他再不追过去,可能又将再一次与莫晚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他将信转递给了喻广财,转身正要出门,刚大步跨到大门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句:“峻之,你要去哪里?”   爷爷一扭头,只见莫晚正站在堂屋门口,伸手扶住一旁的门柱子,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爷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揉了揉,这才确定下来。   张七笑了笑说:“他呀,生怕你跟着你师傅走了,这正要出门去追你呢!”   听到这话,莫晚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爷爷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朝着莫晚走了过去。喻广财看了他一眼,说:“以后莫晚就跟着我们吧,你们的情况你们都很清楚,最好自己拿定主意,我不想你们任何人后悔。”   爷爷牵着莫晚的手,重重地点点头。   张七并不知道其中真相,扭头问道:“啥子情况?你们……是不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他的话音一落,喻广财就拿着信封重重地敲在他的脑袋上:“就你脑瓜子转得快,整天就知道胡说!快进屋去把李伟他们叫起来,都来看看林子到底写了些啥子!”   被师傅这么一打,张七显得非常无辜,努了努嘴,还是照着喻广财的吩咐进了屋子。没过多久,喻广财与几个徒弟都围在了堂屋的那张木桌前,爷爷将那个信封拆开来。刚一打开那封口,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那是血的气味。   ※※※   在作别了团长的副官之后,一行人跟着黄师傅一路朝着南京行进。因为出了在大娄山的事情,迟瑞等人都对林子有了一定的戒备之心。团长副官在临别之前,介绍了一个重要的人物给几人认识,这人名叫向东,是团部里的无线电高手。林子和迟瑞等人都听闻过他的名字,在一次对杨森的战役之中,因为他对于无线电的精确计算,使得整个被围困的团的无线电报冲破敌人的封锁,成功传输到了师部,在短暂的时间内,不仅替被围的部队搬来了救兵,还将这支穷追猛打的敌军全部俘虏。这场仗成为了刘湘部队战胜杨森部队的关键战役,也因为这样,向东成了整个团部的侦察队队长,受师部的直接领导。虽说这官衔在名义上不如团长,若要寻根究底,团长也是奈何不了他的。然而,这次任务是受了潘司令的派遣,除了特别的师部或者独立团之外,必须全力配合。   说起这向东,倒是与林子想象中很不一样。以前他听说部队里搞无线电的人基本都是些书呆子,表面上看去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可真正干起事情来却是比任何人都要仔细认真。之前还听说部队里有些无线电处的工作人员是瞎子,因为眼睛失明,他们的耳朵异常敏锐,截取电报很有一套。可当林子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向东的时候,他顿时就傻了眼——这人长得一副李逵的脸,满脸的络腮胡,只要一上了车厢,他准是第一个把自己的衣服扒得精光的人。最让林子惊讶的是,在这外表之下,他有一颗胆小到了极点的心,而且非常懒惰,睡意很强。   在那辆被改装的货车上,黄师傅穿着一件长衫,双手交叉着,在闭目养神。其余几人也都缩到了货车的最角落,只有林子靠在那张长条椅子上,任由身子随着那颠簸的山路左右摇晃。   向东上车之后见了几人,哼唧了一声,非常不屑地看了几人一眼。林子非常明白他的心情,既然能成为无线电处的特派员,又是侦察队的队长,自然对面前这帮自称可以捉神捉鬼的术士心存怀疑。   还没在那长条椅子上坐稳,向东就已经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得精光,将两只衣袖勒在一起缠住了腰际,然后非常得意地独占了一整张长条椅子。   林子出于礼貌,说:“东哥你好,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   向东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扯着嘴角轻蔑地一笑:“你的大名我倒是没有听过,不过你也不用介绍了,我只负责送你们进山,尽量将司令部发过来的无限通信设备安置在山头里,装好我就走,我们不会有啥子瓜葛的。”   听到这话,一旁闭目养神的黄师傅,微微睁了睁眼睛,瞟了向东一眼。林子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向东侧过身子,背对着几人,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着:“真是的,也不晓得这个司令是脑壳发了啥子昏,居然让我跟着这一帮神神道道的人去啥子青龙山,瞎折腾!”   黄师傅再次睁开眼来,轻轻一笑,嘴角的胡子飘动起来。他用手轻轻摸了摸嘴角的胡须,然后朝着那对面的长条椅子点了点,又画了两条弧线,然后将手指缓缓收起,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林子在一旁偷笑了两声,知道这个向东很快就要遭殃了。他的脑子里刚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对面的向东就开始在那长条椅上扭动起来。林子看着他的样子,觉得面前睡着的好像一条肥硕的虫子,样子很是滑稽。   向东又动了动,好像是肯定这椅子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干脆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长条椅的底部,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林子注意到他的后背,上面竟然变得红彤彤的,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刚坐了差不多半分钟,他又感觉到了不适,索性从那长条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疑惑地看着那椅子,伸手摸了摸,像是被烫着了,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哎哟,狗日的好烫哟!”向东骂了一句,只好坐到了林子的身边。他刚一落座没两秒,又突然站了起来,他疑惑地看着周围不动声色的几人,“你们的屁股都不烫啊?”   林子笑着摇了摇头,迟瑞、赵蛮子和何顺强都相继摇了摇头。向东更是不解了,只好又坐了回去。这一坐不得了了,他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狠狠拍打着自己的屁股,一边大叫着:“不得了了,我屁股遭烧起了!”   几人看着他的样子大笑起来,林子说:“没有呢,你的屁股不是好好的吗?”   向东扭头看了屁股一眼,的确是有一团大火在他的屁股上跳动着。他让几人帮忙拍火,可几人都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只是在看着他的笑话。赵蛮子说:“哪个叫你得罪我们黄师傅的?!”   这时候,向东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屁股上的那团火还在他的目光里烧着,眼看着就要燃到他的衣服上了,他大叫着:“哎哟喂呀,黄师傅我错了,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嘛!”   黄师傅这时候才睁开眼来,微笑着捋了捋嘴边的胡须,伸手朝着他的屁股上一指,向东视线里的那团火就渐渐熄灭掉了。向东在这个时候才在黄师傅的身边坐下来,那椅子也不烫了,细看自己的屁股,裤子也好好的,根本没有被烧过的迹象。领略到了黄师傅的真本事,他这才收敛了,拱手对黄师傅说道:“黄师傅果然有本事,多有得罪,呵呵,多有得罪。”   黄师傅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是个人才,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大家都是替司令做事,希望你可以尽你所能。”   “一定,一定!”向东爽朗的笑声在货车里传开来,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过几小时,几人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这个地方已经是南京郊外了,因为之前是国民党的腹地所在,日本人在占领了这个地方之后,设置了许多关卡。黄师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写着日文的军令,递到了布防的日军头子手里。这日军头子看了,就给几人放了行。这一关,比林子想象中的要容易很多。   进了南京的辖区,林子非常好奇黄师傅手中的那张军令。于是,问黄师傅讨来看。黄师傅也没有藏着掖着,将这张纸递给了林子。林子一看,整个人都傻了眼,这明明就是一张白纸。很快他明白了过来,这不过是一招普通的障眼法,黄师傅使用起来,简直是游刃有余。   赵蛮子也看到了这张纸,他戏说:“黄师傅有这般本事,不如直接混进日军的指挥部,把日酋松井石根的脑袋砍了。”   黄师傅冷笑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日本人是蠢猪,我能够跟着潘司令,那这日酋的身边肯定也有高手在,只是一般的兵士不晓得状况罢了,这种障眼法,到了日军指挥部,估计过不了两个人就会被拆穿。”   “黄师傅的话很有道理,自古以来,这行军打仗的统帅身边都会有这样的人才,通晓天地玄黄,三国时候的诸葛亮其实就是一个玄学高手。”迟瑞解释了一句,接着说,“我们这一行都只能听黄师傅的指挥,不要乱说话,瞎指挥。”   “现在我们需要找到青龙山旁边的塘山村,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叫孟昌永的老人,当年是看着伍团长带着部队进的山,他还帮他们带过路。”黄师傅说着,拿出地图看了看,指出了塘山村的方向,几人加快步伐赶了过去。   差不多天黑的时候,几人赶到了塘山村。这塘山村坐落在青龙山的西麓,也是青龙山的入口处。因为这里已经靠近大山了,与南京城周围的村子不同,并没有被日本人全面封锁。可是因为战争的关系,这个原本就人数不多的村子,这时候变得更加冷清、破败。黄师傅带着众人站在村子对面的山丘上,看着这个村子的时候,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这村子有几分古怪,待会儿进了村子,我们要当心点。”   看着他的样子,林子突然回想起了师傅喻广财每次遇事之前的表情,带着深深的担忧,这担忧更多的是对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   进了那村子,林子也感觉到了有几分不对劲儿。整个村子周围的树木,基本上都已经干枯死掉了,只有村子入口处的那棵大洋槐还长得十分茂盛。村子里的大部分房子都已经空了,面前这个房子大门虚掩着,风一灌进来,就嘎吱作响,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村子里显得十分突兀,听得几人都直冒鸡皮疙瘩。   赵蛮子看了看那个完全敞开的大门,刚一迈动步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黄师傅一眼。黄师傅朝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   赵蛮子也是有几分怯意的,他摸出了腰间的匕首,朝着那黑黢黢的大门口一步步移动过去。林子看着他的样子,自己的心也给提了起来,紧跟着赵蛮子,他也朝着那大门口靠了过去。   这座屋子是土式结构,用泥土堆砌而成,与普通的农村的屋子没有什么两样。那大门也是木质的,但没有刷油漆,时间也有些久了,上面全都是泥渍。   赵蛮子上前去,伸手将那木门完全推开来。屋子里面似乎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一迈进去,一丝光线都没有。林子跟着赵蛮子进了那间屋子,首先钻进他的鼻息里的是一股非常刺鼻的霉味,他用力在鼻子前扇了扇,可似乎起不到什么根本性的作用。在屋子里站了一阵,林子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气味,于是推了推面前的赵蛮子,示意他继续往里面走。   不知道是不是这屋子里的气氛,让赵蛮子有了几分胆怯,他迟疑了一阵,没敢提步。林子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似乎看到了赵蛮子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了的脸。   “有……人吗?”赵蛮子拖着长长的声音,对着面前的空气问了一声。   等了半晌都没有人回答,对林子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无聊透顶的问题,赵蛮子不过是想借此来给自己壮胆。林子估摸着,这屋子应该已经空落了好一阵了,不然这湿气和霉味也不至于这么重。他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从里面摸出了一个打火机。这个打火机是林子一次在打扫战场时,从一个敌人的尸体里摸出来的,他觉得这玩意儿比火舌子方便多了,只是因为这火机里的汽油一旦用完了,就需要加油,他一直放在口袋里都舍不得用。   林子轻轻摁了火机上的火轮子,一下下去,那火并没有燃起来,可因为摩擦,闪出了一道光线。就在这道光线熄灭的瞬间,身旁的赵蛮子突然一把抓住了林子的手臂,大叫了一声:“有鬼啊!”   林子被他这么一抓,手里的火机吓得掉落到了地上。他出言责备:“你大呼小叫的干啥子!”   赵蛮子的声音颤抖起来:“不是,你的右手边那个木梯子上面,吊着一个女人!”   听到这话,林子的脑子也突然炸开了。他连忙弯腰下去摸那个掉落的打火机,可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他直起身子来,柔声问道:“你真的没有看走眼?确定看到的不是一件衣服?”   “你他妈的简直就是废话,她的头发都长到腰上了,一件衣服还会有头发?”赵蛮子像是已经被吓得不行了,他拖着林子,“我们先出去吧,这屋子里不干净。”   林子想了想,在这完全没有丁点视线的屋子里,这么待下去似乎是完全捞不到什么好处的。他同意了赵蛮子的提议,可就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屋子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耗子?”赵蛮子警惕地问道。   林子也不知道如何作答,这声音的确是一个活物发出来的。他想了想,朝着发出声音的角落走了两步。那东西在角落里又微微动了两下,在往角落里缩。林子反应极其迅速,朝着那角落猛地弯腰伸过手去,一把将那东西拽在了手里。   那东西在林子的手里滑唧唧的,果真是一个活物。不过与老鼠不同的是,这东西没有长毛,也比老鼠的体积要大出几倍来。林子抬起手来,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了赵蛮子的面前,随后碰了碰他。赵蛮子摸着他的手臂,将那东西接在手里,大声骂道:“你这鬼东西,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到底是个啥子玩意儿!”   说着,赵蛮子朝着那大门外大跨步走去。走到那大门口的时候,被那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了一个狗吃屎。林子跟着他,一起出了那间黑黢黢的屋子。   两人走到黄师傅等人的面前,当赵蛮子手中的那东西暴露在月光底下的时候,林子被吓得大叫了一声。因为赵蛮子手中的那玩意儿并不是什么小动物,而是一只脚。那是一只女人的脚,与活人的不同,它全身通红,差不多刚好是一个成年女人小腿的一半那么高。   赵蛮子被这一幕吓得整个人都直发抖,手一松,那只红腿就从他的手中掉落下去,一跳一跳地跳进了刚才的那间黑黢黢的屋子。   一旁的几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傻了眼,黄师傅咳嗽了一声之后,从口袋摸出了一个小罐子,提着步子正要朝着那间屋子走去。一个声音从几人身后传过来:“你们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几人迅速回转头去,只见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正举着一支火把远远地看着几人。他长得很瘦,站在不远处的石板路上,像是一阵风就会把他给刮倒。   黄师傅收住了脚步,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好,我们是从外面进来的,找村子里的孟昌永。”   “外面进来的?现在这整个南京城被日本人封锁得连鸟都飞不进来,你们怎么可能进得来?”不远处的男人这样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几人都不知道如何回应。黄师傅上前去,把话锋一转,问道:“这间屋子里以前住的是啥子人?”   男人想了想:“住了一家人,男人让日本人给砍了,女人也被日本人糟蹋了,后来吊死在家里的木楼梯上。”   男人的话,让赵蛮子打了个哆嗦。他颤抖着问:“是不是进门右手边的那个木楼梯?”   男人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村子里的人现在活着的不多了,年头不好,又碰到日本人这种豺狼。你们是老孟的亲戚?”   “不算亲戚,朋友。”黄师傅说了一句。   “朋友还这么大老远的,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找他?看来这朋友还真是不一般啊!”男人冷笑了两声,说,“我叫吴林,你们可以叫我老吴,我看你们今晚也没有地方去,不如去我家吧。”   说完,吴林就转身朝着村子的拐角处走去。黄师傅看了看几人,也迈动步子跟了上去。林子跟在他的身后,走开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那间黑黢的屋子,他总觉得在进门右手边的位置有个女人在暗处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邪气,让他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   吴林的家在塘山村的另一个角落,沿途走过来的时候,林子刻意注意了两边的房一屋,和之前在村口的那间屋子一样,几乎都是空无一人的。一直到了村子的这个角落,才稍稍有了点人气儿,在土坎边上还碰到两只趴在路中间的狗。   吴林说:“自从日本人进了南京城,在这边大肆屠杀,整个村子活下来的人不多。现在国军被赶走了,日本人天天跟城里剩下的人讲课,告诉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何等的好,装备是何等的先进。这样也好,至少我们还能捡条命活下去。”   “刚才村口那间屋子里的女人上吊死了,她的尸体都没有人收吗?”林子问了一句。   吴林笑着说:“怎么会没有人收,都是我带着活下来的人收的,有的尸体都已经不完整了,胡乱拼凑起来,埋在了青龙山脚下。你这么问,是不是你们在那间屋子里遇到了什么?”   林子点了点头:“是有点稀奇古怪的东西。”   迟瑞听到这话,也有些生疑,他问:“是不是村子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人死得多,怪事难免也就多了,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我们村子里经常会碰到的怪事,你们应该看到刚才路边的那条狗了吧?那条狗是我家养的,差不多一年前,我从城里回来,发现我家的狗不见了,到处去找它,谁知道半夜的时候它回来了,叼了一样东西回来。”   “啥子东西?”,赵蛮子追问。   “一只腿,一只女人的腿,差不多有半根小腿那么长,这腿的样子很奇怪,红彤彤的,像是被染了色一样。”吴林说到这里,瞪大了双眼。   “刚才我们就在那间屋子里遇到了这玩意儿。”林子说。   “不光是腿,后来还有手臂,最关键的是,这些脚啊手的,居然能够在地上跳着走,当时把村子里的人都吓坏了,可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渐渐地也就习惯了。看到这些东西大半夜在路上跳着,都不去看,不去管。”   吴林的话在林子的脑中生出了一幅奇怪的画面:夜晚的山间小路上,一些红彤彤的人脚和人手在路中间跳动着。这样想着,林子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吴林给几人分配好了房间之后,也叮嘱几人,晚上最好不要再出门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送走了吴林,林子将房门关了起来。   一路上没有吱声的黄师傅深吸了口气,将随身带着的袋子放下来,说:“这个塘山村已经完全被阴气罩住了,大家赶紧睡吧,等到睡醒了我们就去找孟昌永,别在这里耗上了。”   几人在听了黄师傅的话之后,都就近选择了一张床和衣睡下。这吴林家的这间屋子也是农村的那种土式结构,头顶上有一层用木板拼成的隔层,想必是用来堆放一些杂物。上这个隔层的时候,也是需要一架木梯子,它就被摆在这间屋子进门的右手边,正对着林子所睡的床。   向东、赵蛮子跟林子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个向东今天是被累得不行,起初还被之前的遭遇吓得不行,非要拉着赵蛮子和林子与他一起睡,可谁知一躺下,就听到了他起起伏伏的鼾声。赵蛮子似乎也注意到了那门口的木梯子,想着之前在村口那间黑黢黢的屋子里见到的情形,有些辗转反侧。   “我总觉得那木梯子上挂着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头发长长的。”赵蛮子轻声说道,怕吵醒了其他人。   林子也有些提心吊胆的,根本就没有睡意。他说:“我以前在贵州一个古家村里遇到了这样一件怪事,整个村子里所有的小孩子一出生双脚就没有了……”   “行了,你他娘的大半夜的不要说这种话吓我好不好?”   “但是,我觉得这塘山村里的情况比当初古家村的要复杂许多。”林子说。   “我现在只求天快点亮,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赶紧进那青龙山里把任务完成了,回部队去。”赵蛮子像是一个受惊的孩子,说着一些废话。   “还是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坐了这么两天的车,人都快散架了。”林子这样说着,转过身去,紧闭着眼睛等待着睡意来临。赵蛮子也非常有默契的,别开脑袋不去看门口的那架木梯子。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两人都相继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林子还没有完全睡醒,就被向东从木床上拉了起来。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日他妈的,那个东西不见了,机器!机器呢?!”   林子迷迷糊糊地听得有些犯傻,问道:“啥子机器?”   “就是那个团长发的,进口的无线电通信器材!”   向东的话让几人都愣住了,昨天晚上入睡之前,还仔细地检查过随身带着的东西,明明都还在的,这一觉睡醒,竟然全部都不见了。林子观察得有些仔细,昨天在关门的时候,那门上的木闩明明是被闩上的,现在那木闩竟然被掰开了。也就是说,昨天晚上趁着几人入睡的时候,有人拨开了那木闩进过这个房间。   迟瑞也注意到了这点,他说:“看来是有人不想我们走出这个村子了。”说完,他回头望着黄师傅。   黄师傅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状况,同行的几人都是跟着部队南征北战的士兵,居然睡着之后,有人进了房门都不知道,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估计几人都早已经丢了性命了。   黄师傅说:“出去看看。”   几人刚刚出门,就看到吴林坐在一张木凳子上,不停地抽着旱烟。见几人从屋子里出来了,他将烟杆上的火星摁灭,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几位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吧?”   “不太好,我们的东西不见了。”赵蛮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吴林。   吴林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也没有躲闪:“东西是不会不见的,我看几位都不是普通人,到这村子里来找孟昌永,也肯定别有目的,你们说吧,是不是跟当年在青龙山里失踪的部队有关?”   “这个事情你也晓得?”赵蛮子问。   吴林点点头:“何止我晓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晓得。”   黄师傅这才觉得这事有几分怪异,当初在接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潘司令派人调查。伍团长所带领的兵团当初进山的时候,因为打探到这山林很深,整个团两千多号人,没有一个人来过这一带,为了能够不绕弯路,在塘山村里找了一个老村民,也就是孟昌永带路进的山。在中途与这孟昌永道了别,按理说,如果不是部队里的人是不应该知道这个军团在青龙山里消失的消息的。   “吴兄弟可不可以跟我们讲讲呢?”黄师傅问道。   吴林叹了口气,伸手将几人迎出了房门:“我们边走边说。”   几人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带着大家去哪里,可他口中的那段故事,让几人都按捺不住,只得迈动双脚跟了上去。   ※※※   1937年12月,大雪将青龙山覆盖了好几层。日本人调动大股部队对南京发动进攻,国民党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治中心,从四面八方调集部队参加战斗。川军中也临时抽调了三个军的兵力来到南京布防,这个团就是属于其中的一支部队。面对日本人的精密作战,弹尽粮绝的川军一路后退,在南京城郊遭遇了日军严密的防线,十余万部队被打得四分五裂。这个团在被日军穷追猛打之中,一路退到了青龙山一带。这青龙山在当地人的口中,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之地,日军在追至此处时,伍团长所带领的团部,就消失不见了。这青龙山外有大批国民党军队屯集,没有接到上级的指示和派遣外援军队,这支日军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就守在这青龙山的入口处,一面等待着上级的指示,要不要强行入山;一面派人在青龙山的出口处打探,这支部队有没有顺利逃出青龙山。   等了几天之后,这支日军得到的上级指示是不要进山追捕,这青龙山一到了冬天就跟迷宫一样,进去容易出去难。日军所派出的侦察兵也带回来消息,这个进山的团部,过了差不多五天都没有出山来,在青龙山出口处与之会合的军队原本预定的等待时间是三天,已经超过了两天也没有看见一个人从青龙山中出来,无线电也一直联系不上。于是就下令撤离,一路开回了四川。   日军之后几乎封锁了整个青龙山上所有的出口,这个团两千多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从青龙山撤退出来。一直到半年前,这青龙山周围都有站岗的日军,日本人也派了差不多五支部队进山,都没有发现当初那个进山的川军团遗留下来的半点痕迹。日军多方打探,最终得知当初这支部队进山之前,是由塘山村的孟昌永带的路,也就是说他是唯一一个这件事情的参与者。后来,他们将孟昌永带了回去。第二天,孟昌永回来了,被一帮日军押着进了青龙山。进山五天之后,孟昌永从山里出来了,不过这一次,他变成了一具尸体。   说到这里,吴林停下脚步,指着离几人不太远的地方说:“老孟就被埋在那个乱葬岗上,至于是哪个坟,我已经记不清了,这年头死的人太多,整个村子的人都埋在那里,连立墓碑都来不及。”   “孟昌永死了,那我们接下来咋整?”何顺强问了一句。   “找孟昌永不过是让他给我们讲述一下当初那支团进山的时候遇到的情况,以及他们入山的方向,当时正是冬天,大雪盖了山,东南西北很难搞得清楚,必须要找一个熟门熟路的人。”黄师傅说。   吴林说:“其实这事情并不简单,就你们昨天碰到的那些满地跑的手和腿,我觉得就跟这件事情有关。”   林子从吴林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蹊跷,兜兜转转了这么大一圈,原来吴林的目的很简单,他看出了黄师傅几人是处理这事儿的行家,希望他能顺手帮个忙,把这事给解决了。他自然也看得出这行人都是从部队出来的,如果硬碰硬,他是斗不过几人的,于是将几人随身带着的那个宝贝机器给藏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必须赶在入秋之前进山,不能在这里耽搁了,所以对不起,我们实在是帮不上啥子忙,希望你可以把我们随身带着的东西还给我们。”黄师傅这样说着,虽然话里是在恳求,可这语气实在有些威胁的味道。   吴林听到这话,有些骑虎难下了,他说:“你们就不怕我不把那东西还给你们吗?或者,或者不怕我把你们的行踪告诉给日本人吗?”   黄师傅摇摇头:“我这是在恳求你,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只好用别的方法了。至于日本人,我相信你不会的,虽然我们不出手相助,你会很恨我们,但这点恨与对日本人的比起来,那简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听了黄师傅的话,吴林垂下了脑袋,他说:“好吧,看来我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不过你们要是愿意出手的话,虽然我们不能给重金酬谢,但我至少可以答应你,我愿意带你们进山,就沿着当初日本人押着老孟进山的那条路。”   吴林的这话倒是引起了黄师傅的注意:“哦?你也晓得当初他们进山的路?”   “这个是当然,我是看着老孟被他们押着进山的,他们也是沿着那条路出来的。我只是推断,这日本人找了老孟去,就是要老孟带着他们沿着当初那个川军团进山的路,进去搜索这支残余的部队。”吴林这样解释着。   黄师傅顿时起了兴趣,他看了林子一眼,转头说:“你说吧,要我们咋个帮你。”   “嗯,首先我要跟各位解释一下,我这么要求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些手啊腿的,半夜吓人,是因为这些手和腿都是当初我们村子里的人死了,我将他们的尸体埋进了乱葬岗之后,它们自己跳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些四肢都是我们村子里已经死了的人的。”吴林叹了口气,眼睛里泛起了泪花,“你说这人都死了,手手脚脚的还到处跳,人怎么能够安息嘛!”   吴林的话感染了几人,一向对这种事情保持铁石心肠的林子也有了几分感慨,中国人讲究的是入土为安,这样的情况,实在让人难以安息。   黄师傅也叹了口气:“你不用难过了,我尽力而为。”   有了黄师傅的话,吴林顿时破涕为笑:“我看几人这么大老远赶过来,肩负着这么重要的任务,肯定是受了重要的指令,那几位也肯定是本事超群的,我相信几位可以解决这件事情。”   一边说着,几人又跟着吴林回到了家中。自从几人答应他之后,他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赶紧召集了村子里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人,将村子里能吃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准备好酒好肉招待几人。   黄师傅将几人集中起来,关在他们临时借宿的那个房间里,询问几人就此事的看法。   黄师傅说:“要是这个吴林肯为我们带路,那我们就事半功倍,但我希望不要在这件事情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尽快解决,免得让日本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我们会有性命之忧。”   几人都点了点头,迟瑞说:“这里懂这行的也就只有你黄师傅和林子两人了。”   林子此时蹙起了眉头:“这人死了后,尸体入葬,之后手和脚从坟堆里面跳出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首先,这些尸体本来就不是完整的,手和脚被砍断了;其次,会不会跟当初入殓的时候有关?你想这整个村子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死掉,别说墓碑,估计棺材都没法买,全部都是用草席裹着就给埋了,是不是因为这样犯了啥子忌讳?”   听了这话,黄师傅摇摇头,将林子的推断全盘否定:“你错了,第一点,我们在进入村子的时候,你和赵蛮子进的那间屋子,当时赵蛮子说在右手边的木楼梯上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衣服吊着的女人,后来吴林也这么说了,说那家的女人是被日本人糟蹋之后,自己上吊死的,是他给帮忙收的尸体,也就是说,这尸体至少在吴林收下来的时候是完整的,但是你不是照样在那个房间里遇到了那红色的腿吗?第二点,这人死之后入殓的讲究,主要是针对死者的亲属和后人,如果入殓的时候遇到一些麻烦人儿,你在某个环节上稍有不慎,那他(她)在死后就容易化作鬼魂出来作乱。但是这些手和脚从坟地跳出来之后,没有伤害任何人,也就是说,它们好像除了从坟地里跳出来之外,没有其他目的了。”   “那依黄师傅来看,这会是啥子情况呢?”林子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问了一句。   黄师傅深吸了口气:“我不晓得我的推断有没有错,在我看来这不像是死者的鬼魂故意出来捣乱,你想想,哪个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魂将自己的手和脚砍断,让它们跳出来?所以,这些死者肯定是被迫的,应该是被一个道行很深的人给下了套。不过,这个村子里的人也不是啥子大富大贵的,有哪个费尽周折地给这些冤死的无辜人下套呢?我现在甚至有点怀疑,我们看到的这些到处跳动的手和脚,是不是那些已经死掉的人的。”   “既然这样,那不如……”迟瑞的话挂在嘴边,没有完全说出来。黄师傅就别过头来,朝他点点头:“或许不挖开其中一个看看,还真的不能作出这个结论。”   ※※※   酒足饭饱之后,黄师傅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吴林。吴林想了想,也是拿不定这个主意,于是找来了村子里几个比较有声望的中年人稍作商议之后,还是答应了黄师傅的请求。黄师傅告诉几人,他们将随便打开一个坟墓,希望吴林等人能够提供任意一个坟墓主人的生辰八字,如果不行,那有属相也是可以的。   几人商量了很久,吴林说:“没关系,你们就去开我家那婆娘的坟吧,我记得是哪一个。”   说完,吴林将婆娘的生辰八字一字不漏地写下来之后,交给了黄师傅。黄师傅看着那条子上的时期,掐指推算。   “这挖坟还要看日子?”何顺强这样问了一句。   林子说:“这是当然的,下葬、迁坟都要看日子,别说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去挖别人的坟。”   “那这个挖坟有啥子讲究呢?”何顺强继续追问。   “挖坟通常来说,只有三种人会干,第一种是摸金队,说白了,就是盗墓的。这种人一般都不是啥子善类,虽然名义上将这盗墓的派别分了南派和北派,可说到底都是冲着墓葬里的财物去的。所以说,这种人一般不会在挖坟的过程中过多讲究,如果非要说讲究的话,他们只会绕开一些大型墓葬里的机关,找到离墓中心最近的位置动手。第二种,是害人的。有时候一个阴宅位置的选择,很有可能会导致东主家的后人大富大贵,但也有可能因为这样,偷了旁边阴宅或者阳宅的吉气,这种时候,只要被偷的人晓得了这种状况,就会带人将这坟挖掉。这种人就会避开一些凶险位置、时辰,避免被上身。第三种,也就是我们这种,人死之后进入阴宅,东主家感觉到不太安宁,这就需要挖坟,不过这种一般都是挖坟、迁坟一道的。所以,我们这次要去挖开吴林婆娘的坟,应该按照迁坟的规矩来办。”林子说完,扭过头去,“黄师傅,你也跟他们解释一下嘛。”   “你都把话说完了,我还有啥子好解释的。”黄师傅笑了笑,说道,“你们先吹吹牛,我把时辰算出来。”   “喂,那这种迁坟都有些啥子讲究呢?”赵蛮子也探过了脑袋。   “迁坟的讲究可就多了,比如时辰上要选对,动手之前,要暖暖工具,要准备七星线等等。迁坟还有其他的说法,一说是叫洗骨葬,在中国的墓葬之中,这种情况很常见,也是迁坟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很多时候,人死之后,会选择一个初葬,或者就是灵柩停放在某处,这时候选择的位置就比较随意,只要避开凶位即可。等到人死过了一段时间,棺材里死者的皮肉腐烂之后,开坟,将死者的骨头捡起来洗干净,装在一个瓮或者木匣子中,再选择别的位置安葬。所以,叫做洗骨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拾金,这个说法很好理解,就是把死者的骨头比作金子,象征富贵,将这些骨头捡起来,装好,然后另外安葬。第三个名字叫移葬,其实就是迁坟的意思”。林子随便举了个例子,“如果要说在细节上讲究的话,还是很多的,就比如说迁坟的时辰。在时辰上最为忌讳的就是与生者犯冲,其次是劫煞、灾煞、月煞、邢日、害日、鬼日、奎日、岁破日、天克地冲日、本命日等。这些时辰都是与死者的八字和死者落气的时辰来推算。”   几人听得连连点头,尤其是向东,完全是云里雾里,听不太懂,他就干脆不听了,扭头到旁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坐在门边闷头抽起来。   何顺强似乎还有问题想问,黄师傅突然敲了敲桌子,说:“晚上丑时动手,三刻最佳。”   “啥子?丑时?那不是要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向东听到这话回过头来,一脸惊讶。   “咋了吗?你怕了啊?”赵蛮子反问了一句。   向东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可由于被赵蛮子抢了先,他如果再这样出言附和,必定是要被几人笑掉大牙的。他支吾了两声:“怕?我向东走南闯北,还没有提过一个怕字,今天晚上我打头阵!”   “也好,反正第一个掘土的人是最讲究的,稍微有啥子地方不对劲儿的话,就容易惹麻烦,向东这样细心的人能够打头阵,那是再好不过的!”黄师傅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来。   听到这话,向东忸怩起来,他捂住自己的额头说:“哎哟,我……我的头很痛,我要去休息一下,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说吧!”   说着,向东起身想要朝屋里面躲。刚一转身就被迟瑞伸手将他抓住:“行了,你不用装了,晚上我去打头阵,你帮忙搬些东西,打打下手就行。”   的确,如果要在几人中挑选一个人来打头阵,林子和迟瑞是再适合不过的。可因为林子需要在黄师傅请灵的过程中替他打下手,所以,几人之中,心思缜密的迟瑞是不二人选。   在做好这些准备之后,黄师傅叫来了吴林,让吴林准备铜板七个、黄纸一沓、松香末一罐。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黄师傅说:“现在就静待天黑,等到丑时到来,路上的忌讳,林子你给他们讲清楚,不要触了霉头。”   林子应了一声之后,转头向几人解释:“在去坟地路上有几种忌讳,第一,不能出声,在到达坟地之前不管遇到啥子情况,都不能说话,如果出声惊动了其他鬼魂,那是十分危险的。第二,不能露光,火把和油灯这些不能带。第三,在路上不能回头,尤其是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一个。第四,不要穿鲜艳的衣服,不然会很招鬼的。”   听到这话,向东乐呵呵地说:“还好还好,我们几个大老爷们,都没有鲜艳的衣服,清一色的白色汗衫。”   “你错了,白色就是最鲜艳的衣服。你想想在黑夜之中,除了月光之外,整个山路上几乎都是乌漆嘛黑的,如果你穿一件白色的衣服,我敢保准,隔你八丈远都能看得见。”林子说。   向东听到这里着实有些无语,他摆了摆脑袋:“算了算了,出发之前你就把这些都给张罗了吧,我只负责在路上不出声、不点火、不回头,行了吧?”   ※※※   等到了丑时,大家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换了吴林准备好的黑色汗衫之后,带着工具就出了门。   这晚上的月亮很大,像是一个盘子一样挂在天边。几人排成一串,由吴林带头穿过整个塘山村,朝着那个乱葬岗走去。月光底下,几人像是一条黑色的虫子,穿行在黑夜的山路上。   向东因为在出门的时候,一直在磨蹭,不得不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入了夜的山路上,有微风轻抚,向东总觉得自己的后脊背凉凉的,像是有个人在后面捣蛋,直对着他的后背吹凉气。这样想着想着,他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嗒嗒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水的声音。他微微斜了斜眼睛,只见左右两边都是水田,月光在泛起了涟漪的水面上,变得层层叠叠的,像一张老太婆的脸。向东见状,在脑子里联想到了那声音的出处,应该是有几只红腿在水面上跳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嗒嗒嗒,这声音还在向东的耳朵里继续着。可让向东觉得无比奇怪的是,整个队伍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这个声音。   渐渐地,那声音似乎加快了速度,嗒嗒嗒的就要跳到他背后了。向东的整个心脏都提了起来,他故意加快了步子,那身后的声音也跟着他不断加快了跳动的节奏。一下、两下、三下,听那声音就快要跟上自己的步子了。他微微朝右边侧了侧脸,是的,那东西就在他右手边的那块水田里。向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这样吓过,整个脑袋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了,汗珠沿着他耳边的头发流下来,刚到他下巴上的时候,他连忙伸手将汗珠抹掉。   紧接着,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密集了。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水田里果然是有两条腿与他并排走着。他一快,那两条腿就快,他一慢,那两条腿就慢。在月光的映照之下,那双腿显得特别的古怪,左一步右一步,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的长度很短,像是有个人在他旁边小碎步前行。   向东开始喘起了粗气,他不敢肯定那一双腿这样跟着他是何用意,也不知道前面的几人到底有没有听到这奇怪的声音。他甚至想要蒙上耳朵,撇开几人,快步冲向那片坟地。   可就在他为这个想法纠结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吴林突然顿住了脚步。整个队伍也因此停了下来,向东没有来得及收住脚步,迎头撞了上去。   向东伸着脖子朝前看了一眼,没有来得及看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吴林继续迈动步子朝前跨了过去,紧接着是林子、黄师傅、迟瑞、何顺强、赵蛮子,每一个人在迈脚的时候,都把自己的腿抬得高高的,像是跨过了一道门槛一样。轮到向东的时候,他正疑惑着赵蛮子为什么也会这样,突然一低头发现就在他的正前方,有一双红色的手臂趴在他面前,将面前的那条石板路给霸占了。向东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有些瘫了,从脑子到脚趾,似乎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面前的这双红手让他泛起了鸡皮疙瘩,他浑身一颤,忍不住闷闷地叫了一声,差点就张了嘴。   眼看着前面的几人越走越远,并没有停下来等自己。向东也是有些着急了,咬了咬牙,抬起步子就准备从那双手臂上跨过去。谁知他这一出脚,那双手就突然掉转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腿。向东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可他不能喊不能叫,也不能蹲下身子回过头去拔掉那双拽住他小腿的红手。他只能加快脚步,连滚带爬地朝着那片坟地追赶过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那几人已经在坟地上站定了。向东弯腰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在此之前林子叮嘱过,到了坟地之后,是可以开口说话的,可他面前的几人都没有吱声,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林子取下肩上的那个布袋子,里面是黄师傅一直都随身带着的东西。这时候,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向东,轻声问道:“你这是在干吗?莫不是刚才路上的一双手把你给吓成这样了吧?”   向东的脸上并没有显示出想要争论下去的意思,他嘴巴一瘪,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林子顺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一双抓在他小腿上的红手臂。林子伸手蹭了一下黄师傅,指给了黄师傅看。黄师傅斜嘴一笑,从袋子里取出了一把钳子,走到向东的背后,伸手在他的膝盖上猛拍了两下,然后稳稳一出手,就将其中一只手臂给夹住。这一夹,那另一只手臂似乎也感觉到了痛楚,猛摆了两下,不得不从向东的小腿上松落下来,摇摇摆摆地沿着几人来时的那条路窜逃而去。   向东到这时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他还有些惊魂未定地不时扭头看,生怕那只手臂还会趁着他不注意从远处蹿出来,再次拽住他。   黄师傅将那只手臂用那只铜钳子夹住之后,低头细看了一阵,将那铜钳子递给了赵蛮子。赵蛮子与向东一样,也是看这玩意儿十分不舒坦,接到手里之后,看了两眼。那手臂被死死地夹住了,可手指还在不停地晃动,因为是全红色的,看上去像是被剥了皮一般,让人有些反胃。赵蛮子摆了摆脑袋,实在有些受不了,就干脆将它放到了腰后,不去看它。   向东看了看面前的赵蛮子,他觉得赵蛮子是故意将那只手放在腰后给自己看的。他十分不满地上前撞了他一下,然后径直走到了林子的面前。他说:“有啥子需要我的,你开口就是了。”   林子从袋子里掏出了七个铜板,再将那一沓黄纸分成了七份,对向东说:“你将这七份黄纸和七个铜板沿着这个坟堆摆成一个七星线的形状,一处放一小沓黄纸,上面用铜板压住。”   向东拿着东西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啥子叫七星线?”   “就是北斗七星!”面对向东的白痴问题,林子差点来了气。   向东哦了一声之后,走到了坟堆边,按照林子的交代,将这些东西摆好了位置。然后快步跑到了林子的身边,告诉他已经搞好了。林子又从袋子里掏出了松香末,对他说:“你再将这些松香末撒到黄纸上,用火舌子将它们都点燃。”   向东有些不解地望着林子,没等他开口发问,林子说:“这七星线阵围着坟头点燃之后,可以暖暖土,让坟中的主人晓得,来掘土的人不是外人,不然惹怒了就不好了。”   不明所以的向东,只好照着林子的吩咐做事,现在他变得比谁都要小心翼翼。不一会儿,那坟头就燃了起来,七团火光将这个冰冷的坟头照得通亮。   黄师傅弯腰看了看这位置,叹了口气说:“这可不是啥子好位置,是个死锥位。”   “啥子叫死锥位?”赵蛮子问道,那只手还在他手中那个铜钳子里晃动着指头。   林子解释道:“埋坟的位置有些忌讳,有软锥位、硬锥位、活锥位、死锥位等。死锥位就是棺上加棺,这个坟头下面还有一个坟,这对死者和选地葬人的师傅都非常不利。”   黄师傅伸了伸手,指着那坟头,上面的黄纸差不多已经燃尽,他说:“行了,现在掘土吧,待会儿见了骨头,你们不准捡,让老吴动手。”   这也是迁坟的一种忌讳,在捡骨头的时候,外人和晚辈是不能捡的,必须是平辈,与死者关系越亲越好。   这样说着,几人都抄起家伙,开始掘坟头的土。迟瑞是第一个动土的人,他的铲子与那坟头的七星线一样,需要用松香末烧一烧,暖一暖,这样在动手的时候才不至于太突兀,不然坟里的死者会感觉到明显的攻击性。待他动手之后,几人也都跟了上去。头顶的月光照着几人,那幅画面十分诡异。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坟头被挖开了,可让几人惊讶的是,窨井之中什么也没有。黄师傅觉得不太对劲,让几人继续挖,动了没两下就已经挖到下面一个坟堆了。   黄师傅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应该啊,就算这死者的手和脚跑出来,那身上的其他部位应该还在坟堆里吧?”这样呢喃了两句,他突然双眼一放光,“莫非……”   “莫非这坟中死者的其他部位也跳了出去?!”林子将他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黄师傅听了,回过头来,重重地点了两下:“看来,这事情真是不简单!”   ※※※   黄师傅在询问了吴林之后,让几人合力将周围其他的坟冢都挖开,不出大家所料,这些坟冢里除了留下的少许血水,没有一丁点皮肉的踪迹。   左手边的那个坟挖开之后,里面蹿出来密密麻麻的蚂蚁。黄师傅见状,连忙摇着头:“这些墓穴的位置的选择简直是一点讲究都没有,也难怪会出事。”   “这坟有啥子不对头吗?”赵蛮子凑上来问道。   “当然,刚才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棺上加棺那叫死锥位,对死者和看地的师傅有大害。而像这种里面有蚂蚁做穴的就叫做活锥位,棺材放在这种位置上,蚂蚁会成群结队地咬烂棺木,然后啃掉死者的骨肉,这对死者后人来说,是大凶之位。”林子这样解释着。   赵蛮子听后,看了吴林一眼,又问:“那有啥子方法可以避免这种大凶的说法呢?”   “哎,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有,那就是迁坟。”林子无奈地摆了摆脑袋。   这时候,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向东突然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你,你们说,这些不见了的尸体的部位,会到哪里去了啊?”   “你刚才不是看到尸体的手臂了吗,还能去哪里?”何顺强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向东听到这话,脑子里联想起了除了手臂之外的其他的身体部位在月光之下的山路上跳动的模样,脑袋、肚子、脖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全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瑟瑟发抖:“那现在应该咋个整?”   黄师傅用手指敲着脑门,思虑了一阵,转头问吴林:“这个时节,青龙山上有啥子活物没?”   吴林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实话,以前青龙山上的动物多得很,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从日本人来了之后,连动物都很少见了。如果黄师傅你需要什么活物的话,我可以去村子里找找,说不定能找出一只鸡鸭来”。   黄师傅想了想,这到村子里去搜活物都是要等到天亮的事情,丑时是做这事儿的最佳时机,如果错过那又要等到两天之后的子时,这时间着实是耽搁不起。   “黄师傅,你要活物来做啥子?”赵蛮子问道。   黄师傅说:“放一只活物进去,就能看得出来是不是这墓穴位置的问题。”   “你去找一只活物,倒还不如用这玩意儿。”说着,赵蛮子将手中那个铜钳子上的那只红手臂递了过来。   这话的确不错,这些人的身体部位为什么会从坟地里跳出来,把它们放回去就是最好的实验。黄师傅朝他点点头,将那手臂接了过来。那只手还是无比鲜活,在那个铜钳子里不停地扭动着。黄师傅扭头对林子说:“把袋子里的墨斗拿出来,用线把这个窨井给围了。”   林子低头在袋子里翻了一阵,将墨斗和线找出来,用树枝插好,用线将那窨井围了一圈。这墨斗线本来是木匠所用的工具,可这木匠的祖师爷鲁班在研究这些木匠、建筑的细节之时,将这墨斗线赋予了灵气。这墨斗线除了能够准确无误地弹出一条直线,帮助木架和建筑工人测量之外,还有驱凶避邪的功效,对付一些尸变也是极其有效的。因为,很多棺材的两侧都会用墨斗线弹出一些线来,就是为了防止棺材里的家伙不安分。   黄师傅见状,看了看铜钳子上的手臂,然后将它扔进了窨井之中。起初,这手臂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它在窨井里走了两步,跳来跳去的,也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可当它跳到窨井尾部离土壁差不多二十厘米的位置时,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高高地跳了起来。它想要从窨井里跳出来,可每次跳到窨井边沿的时候,又被墨斗线给弹了回去。这样连续跳了多次之后,那只手臂在窨井里像是有些仿徨失措,左右走了两步。当到了窨井头部差不多三十厘米的位置时,那种情况再次发生,那手臂飞弹起来,当它坠入窨井之中的时候,手臂在几人的眼前瞬间变成了两截。   几人都看得傻了眼,那手臂在断成两截之后,竟然还是生龙活虎的,继续在窨井里跳动。黄师傅蹲下身去,在墨斗线外,仔细地观察着它在窨井里弹动的位置。窨井头部的三十厘米处,尾部的二十厘米处。   突然,黄师傅从地上站起身来,对林子说:“有没有带上荧光粉?”   林子翻了翻,点点头:“有。”   “很好,全部给我。”   林子将荧光粉取出来,递了过去。黄师傅接过之后,掂量了两下,然后绕到了窨井头部的位置,牵着那装着荧光粉的袋子的口子,朝着那窨井之中抖搂了一点。看着荧光粉飘落在黑夜之中,黄师傅吸了一口气,将那些荧光粉吹进了窨井里。荧光粉缓缓飘落到了窨井的头部,当它们快要挨地的时候,旁边的几人都看见了,在窨井头部差不多三十厘米的位置,有一道红色光线贯穿了整个窨井。正是这根红线,让那窨井之中的手臂一碰就会飞弹出来,多碰两下,还会分裂开来。   “这根线是啥子线?”赵蛮子好奇地问道。   这一次林子没有上前解释,说实在话,林子还真是没有见过这种贯穿在窨井之中的红线,最关键是它并不是实体的,如果没有荧光粉这样的试探,估计也找不到它的位置。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道线是一个道行极其高深的人布下的,应该是一个阵型的外围线,这个阵型是个邪阵,如果踏入内围,很有可能会将活人活生生地撕成几半。”这样说着,黄师傅一边解释一边朝着窨井的尾部走去,“这种阵法的外围线一般都有三道,是专门对付动物和一些不懂行的人,一般他们踩在这道线上,是没有啥子命好活的。”   走到了窨井的尾部,黄师傅照着刚才的做法,将荧光粉撒下来,在离土壁差不多二十厘米的位置,果然也有一道红色的光线。   为了找出第三道阵法的外围线,黄师傅嘱咐几人,按照这窨井的深度,继续朝前后两边挖。前后挖出了差不多三米,黄师傅再次实验,终于找出了这第三道外围线。这三道线其实就在青龙山的山脚下,很不巧的是,因为吴林完全不懂这些忌讳,村子里死掉的人都被他埋在了这三道线上。   “黄师傅,你的意思是说这三道线让坟墓里的尸体被割成了几瓣,然后跳出坟堆的吗?”吴林问道。   黄师傅点点头:“只能是这种可能。”   “可是,之前这个地方也葬过村子里的一些人,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后来是因为村子里一下子死的人太多,我才决定把所有人都葬在这里,这才成了一个乱葬岗的。”吴林说。   “那就很有可能是后来有人在青龙山中设下了这些阵法,将外围线推到了这个山脚的位置。”黄师傅推断着,接着转头问他,“那你还记得是从啥子时候开始发生这种怪事的不?”   吴林想了想:“差不多就是老孟死了之后。”   “也就是说,是老孟带着几个日本人进了青龙山之后?”   吴林点点头:“对的,那之前我就将村子里被无辜杀死的人葬在了这里,都没有发生怪事,就在老孟的事情被揭穿,他死了之后。”   听了这话,黄师傅抬头望了黑夜之中的青龙山一眼,摆了摆脑袋:“希望这一次,我们都能够活着完成任务。”   ※※※   等到天亮之后,黄师傅带着林子来到青龙山对面的山丘上,背靠着青龙山,拿着罗盘看了半天,给塘山村死去的人重新找了一个地方。黄师傅从吴林口中确定了那个乱葬岗上大致的人数,然后让吴林发动全村的人来集体挖井。   挖井的时间选在当天晚上的亥时,四人负责一口井,在黄师傅定好墓穴位置,画好开挖线之后,大家就沿着这条线往下挖。   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之后,这些窨井一个个都呈现了出来。黄师傅对林子说:“你跟迟瑞准备好多一点的口袋,去之前那个乱葬岗的地方,在那些窨井之中的背土中随便抓一把,放在口袋里封好,不要搞混了,然后带到这边来。”   林子听后,招呼了迟瑞与自己一同朝着那乱葬岗走去。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带着背土赶回来了。   黄师傅接过其中一袋,将那背土扔进了新挖的窨井之中。他又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个铜铃,摇了两下,铜铃的声音清脆无比,在场的众人都噤声仔细地观看着。黄师傅摇动着铜铃,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太清的咒语,一边围着那窨井转悠起来。   黄师傅沿着那窨井转了两圈之后,站在人群后面的赵蛮子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有两条红腿和两只手臂从不远处朝着这个地方跳了过来。   赵蛮子给那四个东西让开一条道来,看着它们一步步跳进了人群之中。大家先是一惊,随后也都学着赵蛮子让到了一边,那四个东西一步步跳着进了新挖的窨井。紧接着,在青龙山的山林之中,也跳出来两个部位,一个是脑袋,一个是肚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这两个部位也跳进了窨井之中。接着是脖子,也照样跳了进去。这些人体的部位,在黄师傅摇动着铜铃,念着咒语的同时,在窨井里组合成了一个人的身体。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是瞠目结舌。   因为这塘山村里所有的物资几乎都被日本人搜了去,要想为死人准备入殓的棺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早在挖窨井的时候,黄师傅就嘱咐吴林尽可能地去已经死去的人家里搜来一些破旧的衣物,让死者的魂灵在坟墓之中可以得以安息。   黄师傅对吴林招了招手,吴林立刻会意,他上前认出了这具尸体的身份,将准备的衣服丢了进去。然后他带头,开始为窨井盖土。   就这样,黄师傅带着吴林走完了所有新挖的窨井,将那些四分五裂的尸体都引回到了这些窨井之中。   “黄师傅,以后真的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吗?”吴林似乎还有些半信半疑。   黄师傅点点头:“之前之所以会出现那种情况,是因为那道邪阵的外围线正好被推到了你所葬的坟地上,在那三道线上,尸体躺久了,会被割成几瓣,从坟里跳出来。现在避开了那三道线,尸体可以安息了。而且这个位置,比你之前乱葬的那些位置要好很多。逢年过节,有时间来拜拜就行了。”   听到这话,吴林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黄师傅的面前,连磕三下之后,他说:“谢谢黄师傅,没有你,恐怕他们都死无全尸了,你是我们塘山村的大恩人。你放心,我代表我们村子里的所有人发誓,我们绝对不会把你们的行踪透露半点,至于你们要进青龙山,我可以为你们带路,虽然这座大山我从来都没有走完过,可我愿意做你们的开路先锋。”   黄师傅将吴林扶起来,说:“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不过之前我们在那乱葬岗上看到的三道外围线,表示着青龙山里有一个更大的邪阵,光是这外围线就足以让尸体四分五裂了,走到里面我实在不敢想象还会遇到啥子更凶险的事情,你要想清楚,就连我带着他们进山,都不晓得是不是能够回得来。”   “黄师傅你放心,我吴林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还是说话算话的,再说你对我们村子的大恩大德,这个可能是我们唯一能够报答的方式了。”   黄师傅也不知道如何往下说,有一个曾经进过山的人带路,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但他又担心会因此连累了吴林。于是,有些犹豫难决。   “请你们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看着吴林恳切的眼神,黄师傅点点头说:“好吧,但一路上你要听我的安排。”   “这是自然的。”   那个深夜,黄师傅等人回到吴林家中稍作休息。等到天色一亮,他就带着几人走出了塘山村。由吴林在前面带路,几人找到捷径,进了那青龙山。   进了青龙山后,林子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前面的人是向东。一路上向东都没有说话,每走出几百米,他就拿出那个无线电机器,试试信号。在确定接收没有问题之后,他又拎着机器跟着几人继续前行。   “等会儿到了一个无法接收信号的地方,我就会倒退五百米,将这个无线电接收器安置在那里。上头的人说这玩意儿是从国外引进的新产品,可以逃脱日本人的信号搜查,我觉得可信度不高。”向东一边调试着机器,一边说。   “那你的意思是……”迟瑞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向东看了他一眼:“这玩意儿在安置好了之后,最好不要长时间开着,不然很容易被日本人拦截,要晓得日本人的技术那也不是吹出来的。等到东西装好后,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到时候,你们最多四十八小时要回到这个无线电器材边,给团指挥部发一次消息,禀告你们查找到的线索。”   “你这个死犊子,太他妈的没人性了,就这么撇下兄弟几个自己走了,你好意思吗?”赵蛮子责问了他一句。   “话不是这样说的,我的任务是跟你们进山,将无线电安置好,之前已经在塘山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得赶快回去了。”向东这么说着,吴林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吴林的带领之下,几人差不多在青龙山里走了将近两里多路。向东试了试无线电,信号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了。他扛着机器,退后了差不多两百米的距离,在一个山腰的洞口前的平台上,将无线电机器安置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几人决定先在那洞里过一夜。这个晚上,林子掏出纸笔,将这之前的经历写下来交给了第二天一早就会作别几人的向东,托他在出城之后,将这封信给爷爷寄回。向东没有多说什么,将这封信放进了兜里。他告诉林子:“等我回到团部,会守在无线电的那头,希望每隔两天就能听到你们的声音一次,超过了四天没有回音,那就证明你们已经死了。”   他的话让几人的心里忐忑起来,吴林站在洞口张望了一圈,说:“现在才九月,这青龙山里已经变了天,希望我们能够在下雪之前完成任务。”   “老吴,根据你的判断,我们现在是走到青龙山的哪个位置了?”黄师傅问了一句。   吴林说:“现在应该还在口子上,这条路在前方不远处就会到头了,到时候我们需要重新判断当初那支军团进山之后所选择的方向,如果盲目地找,要找遍整个青龙山的话,起码要个四五年的时间。”   那个晚上,大家在那洞子里和衣睡下。林子一直到凌晨才合眼,在洞子里辗转了好几个时辰,他很奇怪的是,这深山老林里,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那在青龙山脚下塘山村里的三道邪阵外围线,让林子在那个晚上有所联想。吴林说得没错,这青龙山里没有动物,从孟昌永带着那批日本人进山之后,这座山似乎就变成了一座死山,所有人进得来,出不去…… 第五章 鬼肉   读完了林子寄过来的信,爷爷有些忐忑起来。   莫晚见爷爷过了好一阵都没有说话,上前未安慰道:“峻之,你也别多想了,林子在信最后说的话,只是他的猜想而已,你想想那座山要真是进去就出不来的话,那这封信又是咋个由向东带着寄回来的呢?”   莫晚的话不无道理,至少可以证明这向东是已经活着走出了青龙山,并且顺利地出了日本人的封锁区,回到了四川。如此说来,那关于青龙山邢门的传说,倒是让爷爷稍稍放下了心。   “他们在那个塘山镇,”喻广财说着,扭头问,“是叫塘山镇吧?”   “塘山村。”李伟纠正了一下。   “哦,他们在塘山村见到的那个所谓的邪阵的三道外围线,如果是真事儿的话,那这邪阵一定能量巨大,通常这样的邪阵,是从某一个点聚集能量向四周散发的,就好比在勐腊,我们遇到的那个五角星阵,也是由一棵树向周围的树散发能量的,同样,青龙山的邪阵应该也是如此。他们在乱葬岗上挖出来的三道外围线,想必是这个邪阵最外围的三道防线,不懂行的人或动物只要踩在这种线上,多半是没啥子命好活的了。最外围同样也是邪阵力量最弱的地方,可想而知,他们越是往山里走,那就越危险。”喻广财这样推断着。   曾银贵这时候在旁边叹了一句:“林子这小子一向是吉人天相,死里逃生了好多次,这一次一定也可以逢凶化吉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爷爷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他又拿着那信封凑到自己的鼻子前嗅了嗅,那阵刺鼻的血腥味再次充满了他的鼻息,爷爷记得很清楚,在那封信的内容中,并没有提到关于这血腥味的来历。   爷爷正这样想着,院子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几人对望了一眼,李伟率先迈出步子,上前去拉开门闩,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年近四十岁,一张脸非常憔悴,见了李伟,她非常礼貌地低了低头,说:“你好,我想找喻先生。”   喻广财听到这话,从凳子上起身,探出脑袋看了她一眼,从他疑惑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出,喻广财并不认识她。他从堂屋迈出去,一直到院子里,对那女人说:“你好,我是喻广财,请问你是……”   女人勉强一笑,说:“我叫万玫,涪陵人。我家乡那边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请喻先生出面帮帮忙。”   “哦?是哪家人去世了吗?”喻广财问道。   这个叫万玫的女人摇了摇头,说:“如果只是有人去世了,我这么大老远来请喻先生出马,那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了,实在是因为出了一件怪事,天大的怪事!”   喻广财连忙将万玫迎进了堂屋里,在那桌子边坐定,爷爷将摊在桌子上的林子写来的信收了起来,给万玫倒了一杯茶水。万玫像是也渴得厉害,猛喝了两口之后,讲述起了她口中的怪事。   万玫家乡所在的村落叫做万家沟,就在长江边上,那里是一个非常大的回水沱。(江水主流或者大支流顺流而下遇到一个大的拐角就会形成回水沱。回水沱船只容易出事,因为有漩涡。)传言,以前的年代,在这条江的上游有一个菜市口,专门用来处决死刑犯。这些死刑犯中有很多都是孤家寡人,他们被砍了头之后,尸体也是没有人收的,几乎都被刽子手用裹尸布裹好之后,扔进了江水里。江水从上游一直往下流,在万玫家乡那个村子所处的回水沱处,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被水冲上岸来。因此,这个地方也有一个另外的名字叫做死人沟。   关于这个地方一些神神鬼鬼的说法,从很多年前就流传下来不少,可这些可信度都不高,也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可是,直到几个月前,村子里传来了一种“吃鬼肉”的说法,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万玫说到这里,张七插了一句:“鬼肉?指的是魔芋?”   万玫摇摇头:“是真的鬼的肉。”说着,万玫翻了翻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类似肉干的东西,递到几人面前。   “这就是你所说的鬼肉?”张七实在有些不敢相信,他将那块肉干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阵。那肉干的形状有点像一块晶状体,张七伸手捏了捏,竟然软软的。张七抬头问道:“你这所谓的鬼肉是从哪儿来的?”   “从江里。”万玫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村子里有一个人从广东回来,告诉村子里的人那边有些非常有钱的富商,喜欢吃鬼肉。当时大家都不太明白他口中所说的鬼肉到底指的是什么,直到一天,他引来了一个小娃娃,我是认识那个娃娃的,是隔壁村李老五的儿子,今年才五岁。也不晓得这人带着李老五的儿子去了哪里,当他再牵着这个娃娃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里面的东西沉甸甸的。这人消失了几天之后,又再一次回来了,带了好大一口袋的银圆,他说就是他从水里抓来的鬼,用鬼肉换的钱。”   这整件事情被万玫说得越来越玄,几人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曾银贵催促道:“你干脆直接拣重点说。”   万玫点点头,将整件事情非常简要地讲给了几人听。   从那人带着一袋子银圆回到村子里之后,村里的人开始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大家都纷纷向他示好,让他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先把规矩说给了村子里的人听,说这买鬼肉的东主只能他一个人联系,其他人不能插嘴。等众人答应他之后,他才把这事儿讲了出来。   众所周知,在世界上有一种鬼叫做水鬼。这种鬼常年居住在水底,时不时会出来作乱。它们从来不会上岸,却能控制那些沾过水的人。这种水鬼在流动的河水、江水中最为常见,尤其是在回水沱的位置。万玫家乡的村子,一直都有关于水鬼的传言,只是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是这样对大家说的,水鬼的肉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肉,跟唐僧肉差不多,经常吃这种肉,可以延长人的寿命。当然,据说这肉味道也非常好,吃下一块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吃另一块。因为这水鬼常年居住在水中,并不会在陆地上露面,要抓它们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像钓鱼一样,用诱饵引诱它们上钩,然后将它们从水中抓起来,只要一出了水面,这些水鬼就只能束手就擒。而之前万玫所看到的李老五的儿子,就是抓水鬼的诱饵。   “用小孩做诱饵?”李伟听了,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万玫点了点头:“只有用小孩,这水鬼才会上钩,而且还必须在小孩的身上抹满松香和一种特别的油,泡在水中才行。”   “嗬,既然这样,那你们不是可以通过抓水鬼卖鬼肉发家致富了,这也不会害到别人。”喻广财说。   万玫叹了口气:“之前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几天前,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最开始是在差不多七天前,村子里的一个小孩被拉去做诱饵,因为岸上拉网的人一时没有留神,埋头点了一支烟后,发现那小孩在水面上消失了,这时候,他才将网拉起来,发现那网破了一个大洞。那个小孩就这样,被水鬼拖进了江水里,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小孩,是我们家的侄儿。”   “那之后呢?这个捉鬼的行动还在继续?”爷爷问。   “是的,停了两天,之后又开始了。可是那之后,其他小孩也相继出了问题,那些下过水做过诱饵的小孩都变得神志不清,一天十二个时辰时不时的身体还会浸出水来。”   ※※※   几人对万玫口中那件关于鬼肉的事情,都燃起了浓烈的兴趣,当天中午,在简单地吃过了午饭之后,几人都带着东西,跟着万玫朝着她家乡赶了过去。一路上,几人就关于水鬼一事说开了。   “说实话,这从小到大,听说的关于水鬼的说法倒是不少,只是从来没有发生在身边过,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了,也算是天上地下见识得多了,可独独没有遇到过这所谓的水鬼。”李伟走在队伍之中,说道。   罗琪向来都是讲故事的高手,她跟着丧乐队,好像除了哭丧和简单的敲锣打鼓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只要你对她稍作提示,她就能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些都已经记不清是在何时何地听说过的故事,然后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   当李伟这么提到水鬼之后,她立刻就插了一句:“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不少关于水鬼的故事。”   爷爷和张七从进入丧乐队的那一天,就喜欢跟着罗琪听故事,每一次从她口中讲出来的故事,都没有让两人失望过。   “那你还不快讲?每次都要我催你!”张七瘪着嘴巴白了罗琪一眼。   罗琪笑了笑:“这个事情我是听我老汉的一个朋友讲的,当时两人在家里喝酒,喝得有点感觉了,就讲了这么一个事情。这事情说的是我老汉的另一个朋友,这人名叫刘光全,是一个瓦匠。事情大约发生在二十年前了,那时候,镇子的东边有一座桥,名叫踏水桥。这座桥横在一条河上,是东边那一带人进出镇子的必经之地。这个晚上,刘光全收了工,在东家稍稍吃了些夜饭,时间已经临近了子时。他们一起的三个工人,只有他一人住在镇子的东边,所以走出镇子,刘光全就与两外两人分了路。那也是个夏天,刘光全哼着小曲往家里走。头顶的月光很亮,照在那条河上,河水都泛着白光。那段时间,踏水桥附近有一个十三岁的男娃娃在河里洗澡,被淹死了,尸体被冲到了十几里的下游,是下游的渔民将河水给拦了,才搜到了这男娃娃的尸体的,据说当时,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这个男娃娃下水之后,被这冰冰凉的河水给浸得非常舒服,于是就朝着河中间走,这个男娃娃是几个孩子中水性最好的,所以其他几人也并不担心他会出事。游着游着,这男娃娃就到了河中心,他一边在河水里跳一跳地招呼着几人与他一道下水,一边不停将脑袋往那河水里埋。一下一下一下,不晓得第几下的时候,那个男娃娃的脑袋就不见了,再也没有起来。   “这刘光全是听说了这整件事情的经过的,所以当他走到踏水桥上的时候,总觉得那哗啦啦流动着的河中间有啥子地方怪怪的。一走开两步,他就扭头看看那左手边的河面,上面除了翻动着的浪花,啥子都没得。他低着脑袋,咬着牙,加快了步伐往桥对面走去。桥对面的那个山丘的半山腰上有一个土地庙,周围的人都经常来拜祭这个土地神,据说这个小灶神仙非常灵验。刘光全不停地想着那小灶神仙的样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怕,山腰上有神仙看着自己的,啥子妖魔鬼怪都不敢把他咋个样。可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这刘光全突然听到了一阵嘻嘻的笑声,夹杂在周围拍打着的浪花声音之中,若有似无。刘光全告诉自己肯定是听错了,硬生生地压着脑袋往对面走。没走开两步,那声音又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这一次他听得十分清楚,那声音就在他左手边的河面上。刘光全忍不住猛地回过头去,只见果真有一个男娃娃光着膀子站在水滩上,对着刘光全脚下那座桥对面的角落挥着手,那男娃娃一边喊着,你快点下来啊,下来一起耍嘛!刘光全被吓住了,顺着他对面的方向看过去,他的整个脑袋一下子就炸开了——就在那座桥的尽头,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长头发女人坐在桥面上,双腿挂在半空中,不停地甩动着。她一边哼着一首小曲儿,一边梳着自己的头发。   “刘光全这时候联想到了关于这座桥的另一个说法,很多年前,这踏水桥附近有一户富贵人家,这富贵人家有一个小姐。传说这个小姐长得非常水灵,方圆几十里,她的脸嘴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有一次,这小姐跟着母亲一起去镇上采购家什,在返回的途中经过这座桥,站在这座桥面上,她死活都不愿意再走,她母亲用了好大的力气都没有将她拉走。母亲急了问她到底想要做啥子,这小姐指着那河水说,河里面有一个男人,长得非常俊俏,这男人说要娶她。这小姐说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一张脸笑得像是开了花一样。母亲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骗回了家中。她与小姐的父亲商量了很久,觉得肯定是女儿长大了,动了春心,于是开始给她物色夫君。谁知,这方圆几十里年纪相配的男人几乎都见了个遍,这小姐都不满意,直说自己的夫君就在那踏水桥下面的河水里。小姐的父母急了,也不晓得该说点啥子,这挑选夫君的事情也因此搁置了。某一天,这老两口外出,回来之后发现女儿不见了,桌上留了一张字条,说她去会她那位夫君了,她晓得父母不会同意,于是决定跟她这位夫君私奔。老两口急得哭了,花了大价钱雇人四处寻找自己的女儿,可终究都没有半点消息。最终两人把目标锁定在了踏水桥下面的河水里,老两口又找来周围的渔民,在那河水下游搜索了两三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据说那小姐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被泡胀了,可让众人大惊的是,她的脸上化着彩妆,身上还穿着凤冠霞帔,活脱脱就是一个新娘子!   “这么想了一大圈,刘光全看着对面的那个正在梳头的女人,心里开始发毛。他的双腿像是被粘在了桥面的石板上,动弹不了半分。左手边河面上的那个男娃娃似乎也看见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嘴巴上也不喊了。那桥尾上的女人朝着刘光全别过头来,月光从她脑袋的正顶上打下来,一张脸被隐藏在黑黢黢的长头发下面,刘光全看不清。这女人走到刘光全面前,停下了梳头的动作,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喊着刘光全的名字,唤着唤着,这刘光全就双眼放空了……”   “那后来刘光全是不是变成了新郎的模样,死在了河水里?”曾银贵听到这里,睁大眼睛追问。   “去去去,别打岔!”张七没好气地蹭了他一下。   罗琪继续说:“被你猜中了,这刘光全差一点就跳进河里被淹死了,幸亏这时候有个人路过,这路人也是要过桥,因为这桥面太窄,几乎被刘光全一个人给占了去。原本这路人远远看到桥上站着一个人半天都不动弹的时候,也有几分惧怕之意,可走近一看,这才发现是刘光全。他正准备叫刘光全的名字,刘光全也不晓得嘴巴里稀里糊涂地说着些啥子,念着念着就要朝那河水里跳。好在这路人将他一把给拽住了,看他傻愣愣的样子,大概也猜到是咋个回事了,抡起手掌就扇了他两巴掌,将他彻底扇清醒过来。后来呀,这刘光全对这个路人是感激不已,逢年过节都会去看望他,因为刘光全也晓得,那天晚上要是没有遇到他,自己早就已经跌进河水里被活活淹死了。”   罗琪的这个故事,让莫晚冒起了鸡皮疙瘩,她联想到了那个全身在水里被泡胀了的新娘,总觉得浑身有些发冷。爷爷看出了她的这点情绪,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朝她露出一个非常阳光的笑容来。看到这个笑容的一瞬,莫晚再不觉得害怕,这张笑脸好似散发着阳光一般,照亮了她心底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   天黑之前,几人在万玫的带领之下,赶到了她的家乡。这个地方名叫万家沟,在一片大山脚下,紧挨着那个长江的回水沱。   万玫将几人带回了家中,万玫的丈夫是一个粗犷的中年男人,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头发短短的,见了几人之后,他叼着旱烟从门口的木凳子上站起身来,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是洪亮:“我早就听我婆娘提过喻先生的大名了,这次村子里出了怪事,如果不找一个像喻先生这样道行深厚的先生来,估计是起不到作用的。婆娘,你赶快去准备点好吃的,等喻先生吃饱之后,我们有事情要商量。”   “不关事,有啥子事情你现在就可以说,我也对你们这里现在的情况有几分好奇。”喻广财说,朝他伸了伸手,示意他不用客气直说无妨。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水德,当年是万玫家找过来的上门女婿,后来老岳父死了,这房子就留下来给我们两口子。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喻先生和你的几位徒弟就住在我这里。”陈水德说着,给喻广财等人介绍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由于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太差,本来所说的跟万玫所讲述的事情并无多大差异,可却兜兜转转地说了整整一个时辰,差点把几人都给绕晕了。   听了他的讲述,喻广财说:“这些话你媳妇已经给我们讲过了。”   “哈,那就好,这次把喻先生请过来呢,主要是希望喻先生帮帮忙,一个是帮忙找回那个不见的孩子,一个是让那些现在痴痴呆呆的孩子都清醒过来。”陈水德说。   喻广财笑了笑:“你的第二个请求,我现在也不太好就这么答应你,毕竟我还没有看过这帮孩子。不过你的第一个请求,如果你和你媳妇所言非虚,那孩子的尸体现在真的还在水底里的话,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那就好,喻先生既然这样说,那就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你们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吃饱之后,我们就去河边。”陈水德乐呵呵地说。   吃过了简单的晚饭之后,几人就跟着陈水德朝着那河边走去。陈水德带着几人来到了当初那个孩子被用作诱饵的地方,然后指着那平静的江面说:“就是这一块,已经从这里面网出来好多个水鬼了。”   一直听这几人水鬼水鬼的说,可这水鬼到底是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人一样有眼睛、鼻子、嘴巴呢?爷爷这样想着,还真想下水去试试,看看能不能给抓一只上来。   喻广财在那河边停了下来,他走到水边,缓缓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河边被浪花推到岸边的类似于油水的东西。喻广财沾了一点,凑到了鼻子前,闻了闻。陈水德解释说:“这就是当初抹在孩子身上的香油,据说水鬼最喜欢带着这种味道的小孩,只要水底里有水鬼,闻到这味道就一定会游过来享用这个孩子。”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这种东西是松香和高浓度的尸油混合而成的,”喻广财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按照你的说法,这水鬼是因为觉得抹了这种油的孩子非常好吃,才会被诱惑过来的,那这做诱饵的孩子不见了,这能说明啥子?”   “只能说明,这孩子被水鬼拖下水,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啃得连骨头都没有剩下了。”张七这样接了一句。   陈水德听到这话,一张脸都变得煞白。他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喻广财的面前,抱着他的双腿说:“喻先生啊,求求你帮忙找找这个娃娃嘛,他是我大哥的儿子,两年前我大哥大嫂为了救下这个娃娃的命,省下所有的粮食拿来喂这个娃娃,两口子就活生生被饿死了啊,现在这个娃娃不见了,要是尸体都捞不到,我以后咋个向我的哥哥嫂嫂交代哟……”   爷爷听了,顿时觉得心中蹿起了一团火气,他恨不得上前去狠狠在他脸上砸上几拳头。爷爷没好气地说:“现在晓得不好交代了?当初不是为了那点钱,都愿意把自己的侄儿拿去做诱饵的吗?!”   陈水德还想要解释什么,喻广财伸手摆了摆,示意他不用多说,然后弯腰将陈水德扶了起来。喻广财背着手在那水岸边来回踱着步,走了差不多几十米远,他问:“你还记得当初你们是在哪里摆的这个诱饵不?也就是说当初那娃娃最后一次是待在哪个位置?”   陈水德走到水岸边,仔细地打量着江面,想了想,他指着离喻广财不足十米远的地方:“就是那儿!”   喻广财在脚下打了一个标记,回到李伟身边,从布袋子里取出一根铁钎和一卷很长的铜丝,以及几个铜铃。喻广财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说:“老陈,麻烦你去弄点新鲜的狗血,烫的最好。还有将你侄儿的生辰八字也写给我。”   陈水德走后,曾银贵开口问道:“师傅,你这又是啥子招?”   “这其实不是啥子正派的招数,以前听闻过有些盗墓贼在盗取水底的墓葬时,有一种土方法可以辨别水底是不是有尸骨,那就是用热狗血。热的狗血可以趋避一些水底的邪物,并且这玩意儿加上作法时候的咒语,有引尸的功效。但是只适用于短距离。”喻广财说着,将手中的铜铃穿在铜丝上,然后将铜丝死死地用铁钎的头子打了一个结。他眯着眼睛量了一量之前陈水德所指的位置,将铁钎抛掷了过去。铁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个位置上。   喻广财缓缓放下手中的铜线,那根拴着铜铃的铜丝渐渐隐没在水里。这时,陈水德带着热腾腾的狗血赶了过来。喻广财接过来,用手蘸着,将这些狗血洒在铜丝隐没的沿线位置上。狗血滴入水中,很快就散开来。   当狗血在水中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几人站在岸边,看到水里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在游动、翻涌,好像随时准备从水底破水而出。   喻广财并不理会这群东西,而是左手捏着那根铜丝不断地晃动着,右手竖在胸前,不停地念着咒语。一边念一边晃,爷爷渐渐感觉喻广财手中的铜丝变得越来越沉,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来。爷爷想要出手相助,可又不敢打扰他,想了想也没有吱声。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喻广财睁开眼来,对几人说:“好了,都回来了。”   “啥子回来了?”陈水德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喻广财双手握住那铜丝,用力朝着水岸上一拉,那铜丝就绷得直直的,众人都看得傻了眼,那铜丝上串着一具遗骨。那遗骨上的皮肉没有剩下半点,但衣服还在,是一件破碎不堪的米白色的汗衫。   陈水德一看就号啕大哭起来:“三娃,真的是你呀!你死得好惨啊!”   爷爷注意到那水里,那些白色的游动物体变得激动万分,好像是有人抢走了它们心爱的食物,它们就要从水底扑上来。看到这一幕,爷爷拉着莫晚不自觉地朝着身后退了两步。   ※※※   在喻广财的指示之下,陈水德将那铜丝上的遗骸取了下来。陈水德将遗骸收好之后,扭头问喻广财:“喻先生,你看我们家这三娃落水才几天,身上连一块皮肉都没得了,实在是太可怜,喻先生能不能帮个忙,替我们家三娃找个地方给安葬了?”   听到这里,喻广财皱起了眉头。丧乐手走丧礼,通常是不管收尸入殓的,像这种非正常死亡,而且死者是无辜受害,通常有很大的怨气,喻广财是向来不会答应这种请求的。喻广财愣了愣,正要出言拒绝,这陈水德连忙补充了一句:“如果喻先生觉得有些不太方便的话,就请帮忙将他给收拾了,我去老祖坟边上挖个窨井,将他埋了就是。”   喻广财自然是听懂了陈水德的意思,他是想请喻广财出手帮他把这孩子的遗骸入殓。喻广财听到这话,似乎还有些什么顾虑,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众人也不知如何作答。   大家都在沉默之际,莫晚站了出来:“没事儿的喻师傅,我来吧。”   喻广财回头看着她:“这会不会……”   莫晚摇摇头:“不会有啥子事的,我已经替四十多人入殓了,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   见莫晚的样子有些坚定,喻广财也没有多说什么。爷爷一直跟在她身边,替她打着下手。莫晚以前入殓时候的工具,这次并没有带在身边。爷爷回想起之前师傅所说的话,专程找来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替她剪成了以前那个头套的样子。   照着以前的规矩,莫晚戴上头套之后,将裹尸布摊开,打量着里面的那具遗骸。莫晚也算是一个有经验的入殓师了,入殓过的尸体有新鲜的,有只剩下森森白骨的,甚至有腐烂到一半散发着剧烈尸臭的。可面前的这一具,让她看后有些脊背发凉。这尸体远看也只是一堆人骨头了,可这人骨头与那些已经腐化完的尸体并不相同,这些骨头的交接处还粘着一些肉屑,像是人啃完骨头之后剩下来的。   看到这些细节,莫晚也有些反胃了。她仰头深吸了两口气,埋头开始为这具尸体做简单的梳理。这遗骨与完整的尸体,在入殓的时候有些差异。比如这些骨头,因为在水里长时间浸泡,而且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拉扯过了,导致这些骨头都有些错位,甚至有些骨头已经完全散落,需要重新将其拼凑起来。   莫晚动手拼凑了好一阵,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手里捏着一根差不多十五厘米左右的骨头,在那具已经形成整体的人骨头上前后都试了试,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她仔细地看着那具尸体,像是在找一个地方可以将手中的那块骨头嵌进去。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她有些急了,干脆将脑袋上的头套给摘了下来。拿着那块骨头在整具尸体上比画了两圈,她抬起头来说:“不对啊,咋个多出来一根骨头?”   按照正常的人骨计算,一个成年人身上的骨头总共两百零六块,面前这具尸体是个小孩,照理说只能少不能多的,可这多出来的一根骨头是谁的呢?   喻广财也觉得这越来越不对劲,他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根骨头。那应该是一根小孩手臂的骨头,可面前这具遗骸上两只手臂都是完整的呀。喻广财说:“会不会是以前那些死刑犯的遗骨,被误拉上来了?”   几人都在疑惑之际,莫晚突然猛甩了两下脑袋,目光也开始恍惚起来。爷爷注意到这个细节,连忙问她:“莫晚,你没事吧?”   莫晚又晃了晃脑袋:“没事,突然晕了一下。”   在得到陈水德的同意之后,莫晚为那具已经拼凑完整的尸体穿好了寿衣,放进了棺材里。待一切都就绪之后,喻广财从莫晚的身后走上前来,开始为已经入殓完毕的这个小孩作法。可当他走到莫晚跟前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莫晚有些不太对劲。她的脖子在一瞬间变得煞白,脸上更是没有丝毫血色。喻广财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只见她的脖子上吊着的几缕发丝,不知道是不是被汗水已经浸透了,在发丝的尖上,一点点地朝着下面滴水。   “莫晚,你咋个了?”喻广财确定这现象并不平常,他伸手点了莫晚的肩膀一下,估计只用了拎起一件衣服的力气,可莫晚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纸人一样,顺势就倒了下去。   爷爷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幸亏手快,如果这样硬生生倒下去,估计会摔坏脑袋。爷爷急得差点哭了出来:“这是咋个回事?!”   喻广财似乎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莫晚的额头,刚一触到她的皮肤,喻广财的手就远远弹了出去。喻广财甩着手十分惊讶:“好冰。”   这时候爷爷才伸手去摸了摸她的手臂,果然冷得好像一团冰块。   “你们看这个是啥子?”曾银贵指着莫晚身体下的石板地面,上面浸染出一大片水渍。   陈水德似乎见过这水渍,上前摸了摸那水,沾了水的指头变得黏黏的,他说;“这情况跟其他几个小孩的一样。”   喻广财站起身来,走到那棺材边上,看着棺材里的那根多出来的骨头,伸手对身后的李伟说:“给我一张符。”   李伟从袋子里取出一张来,喻广财接到手里,两根手指夹着这符在面前晃了晃,念了几句咒语,然后用那张符盖在了那根骨头上,用手将它夹了起来。那根骨头在符纸的包裹下,冒出了一阵白色的烟雾,那是一阵凉气。等到那雾气散尽,喻广财叹了口气:“看来这回是真的触了霉头了。”   根据喻广财的推断,这附近的江水里的确还残留着很多的尸骨。这也印证了之前万玫与几人讲述的那个关于上游砍了死刑犯之后,尸体被扔在江水中的说法。这些尸骨的主人因为尸体无人认领,灵魂被困在了这江水里,也就有了水鬼的说法。这些水鬼怨气很重,本来之前它们只生活在水底,与岸上的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自从村子里有了打捞水鬼,吃鬼肉的做法之后,这一切就都变了样。它们的怨气在村民的不断打捞之中,逐渐升级,现在只要被它们所感染过的东西,都会沾染它们身上的怨气。莫晚是入殓师,孤魂野鬼对她十分亲近,本来她拥有姣好的容貌就已经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了,刚才在替那具尸骨入殓的时候,她还将脑袋上的头套取了下来,这就轻而易举地被水鬼缠上了。   “那现在应该咋办?莫晚她不能死!”爷爷变得异常的激动。   喻广财说:“现在只有先用一些方法,镇住她体内的鬼气,能拖到啥子时候,就只有看她的命了。”   爷爷听了这话,心里开始打起鼓来。他很少听到喻广财如此无奈的语气,原本这莫晚的命理就已经短命,如今还缠上了这可恶的水鬼,那能够将她的生命挽回的概率有多大,爷爷自知并不乐观。   正在几人沉默之际,万玫从屋外走进来。她对几人说:“那人又来了,他们准备晚上继续下水捉鬼。”   ※※※   天色暗下来之后,几人在陈水德家中草草吃过了晚饭。喻广财用泡过符水的银针,镇住了莫晚体内的寒气。   万玫走进房间来,告诉几人村子里的捕鬼行动开始了。喻广财带着几人正准备出门去一探究竟,陈水德上前来说道:“喻先生,等会儿你与几个兄弟跟着我出门之后,不要乱说话,我请你们过来的事情,其他人都并不知情,待会儿我们过去看看,回头再想想办法。”   爷爷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这捕鬼行动想必是已经让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尝到了甜头。现在,村子里有些小孩因为这事已经被水鬼缠上了,可他们还是照做不误。在利益面前,没有人去理会别人的生死,这让爷爷感到非常寒心。   答应了陈水德之后,喻广财领着众人准备出门。爷爷看着床上面如白纸的莫晚,犹豫着要不要随同喻广财前去看个究竟。喻广财走开两步,看出了他的迟疑:“峻之,你不用担心,家里有万玫在,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会找到方法救活莫晚。”   “峻之,你放心去吧,我替你守着。”罗琪这样说道。   爷爷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跟着喻广财等人出了门。   入了夜的万家沟已经笼罩着阵阵寒意,刚一迈出陈水德家大门,他就感觉裸露在外的两只手臂开始发凉。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出了门,来到了离村子不远处的回水沱前。江面上的风夹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爷爷记得那就是白天喻广财在水面上看到的那种漂浮物的味道。   村子里的人都举着火把围在那江水边,有个男人站在人群中间,他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身上已经被涂满了那种奇怪的油渍,黄黄的,像是一个泥人。爷爷注意到男孩的表情,他惶恐不安地看着众人。   “这小孩的父母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诱饵下水吗?”张七问道,“最关键的是他们明明晓得自己的孩子下了水会变成跟之前那些小孩一样的下场,他们还会这样做?”   陈水德冷笑了一声:“他们可不晓得,这些之前下过水的孩子,回到家里发现出了事,那个男人晓得之后,就上门付钱,堵住了这些父母的嘴,所以这事情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晓得。有的家里还因此争着让自己孩子去做诱饵呢。”   李伟扭头望着陈水德,样子有些疑惑,像是在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陈水德看出了他的疑惑,说:“实话说吧,我是万家沟的管事的,只是自从那人回来了之后,大家跟着他有钱赚,没有人再听我的话了。”   当一个集体里的人为了利益不顾一切,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舍弃的时候,这些人的冷血程度实在让人不得不生畏。   “那个男人不是村子里的人?”爷爷问。   陈水德点点头:“是村子里的,名叫张火。不过从小就随同父亲去了广东,就是不久前才回来的。”   几人对话像是被人群中那个叫张火的男人听了去,他远远看着几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其余的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一脸疑惑地望着喻广财几人。张火顺着那条众人让开的道走到了陈水德面前,指着他后面的喻广财问;“他们是哪个?”   张七咬着牙很想张口好好骂骂这黑心的家伙,被爷爷伸手按了回去。陈水德依旧乐呵呵地说:“他们是我的亲戚,从四川那边过来的,就是听说了你在带着大家伙捉水鬼,来看看热闹。”   “看热闹可以,不要是附近的人过来学了方法,跟我们抢生意!”张火一脸不屑地打量了喻广财一眼。   “哪个敢来抢生意,我一锄头抡死这狗日的!”一个村民在一旁附和了一句。   张火听后,笑了笑:“记住,让你的这几个亲戚不要出声,吓走了大家的财神爷,我可不敢保证你们走得出这个万家沟。”   说完,张火回到了人群之中,拉着那个小孩就朝着江边走去。小孩光着身子,走到江边,脚刚刚触碰到那水面的时候不自觉地缩了回来。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张火:“叔叔,我怕。”   张火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可恶的笑容来:“不怕,等会儿出来了之后叔叔给你买新衣服,再给你买很多冰糖葫芦吃,好不好?”   小孩还是不敢下水,于是张火扭头对离他最近的几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男人上前来,铺开了一张大网,网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铜片。爷爷隔得不远,看见那整张网都是用铜丝制成的,要是有什么邪乎的东西钻进去,恐怕是使出浑身解数都出不来。几人将那孩子笼进大网之中,然后推着他下了水。张火在一旁不停地怂恿他:“快去吧,不然待会儿叔叔要发火了哦。”   爷爷看着这个张火脸上的笑容,恨不得上前将他一把推进那江水里,让水里的水鬼把他三下五除二给啃个干干净净。   小孩子怯怯朝着那江水中走去,渐渐地,整个人都没入了江水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张火扭头对大家说:“现在请大家尽可能离水远点,免得被水里的水鬼发现是个陷阱。”   众人都朝后退了差不多五米,然后蹲在岸边的草丛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面上那颗小脑袋。几个壮汉分别拽着那大网的一端,蹲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只要那水鬼一出现,他们就会拉动那张大网。   爷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孩的脑袋,那江水荡漾着,光是这入了夜的温度,让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在冰凉的江水里泡着,就已经吃不消了,别说江水下还有传言中可怕的水鬼。   “看,来了!”陈水德指着几人左手边的江面上,有一股浪花逆着江水流动的方向,朝着那个小孩直奔而去。   爷爷看得很仔细,那东西在黑黢黢的水底呈现出白白的颜色。那东西一路翻涌着江水停在了那小孩的周围,不多时,其他方向也涌来了类似的物体。那几个壮汉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都纷纷握紧了手里那根拴住大网的绳索。   一旁的张七伸手抓住了爷爷的手臂,想必也是为那江水中间的小孩担心。就在两人目不转睛地看得入神的时候,突然一个白色的物体从水中间蹿出来,将那小孩拖进了江水之中。几个壮汉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么突如其来的行动让几人都乱了阵脚,在张火的一声大喊之中,几人连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拖着那三根大绳子就往岸边扯。   在爷爷左手边的那个壮汉咬着牙,谁知拖着拖着,手里的那根绳子突然就嘣的一声断裂。失去平衡的大网,瞬间被拖进了江水之中,另外两人也没能完全稳住阵脚,与那张大网一起没入了江水之中。   众人都看得傻了眼,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张七见状,二话没说,扒了衣服就跑到江边,一头扎了进去。喻广财想要叫住他,可话还没有出口,张七就已经消失在了江面上。   爷爷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这张七就这么跳进水里到底会遇到什么。过了半晌,张七也没有从水底里冒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几人。   李伟急了,问道:“师傅,现在咋个整?”   喻广财蹙着眉头:“这个张七,真是一点不听招呼!”   “现在咋整?张七不见了!”曾银贵也是被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爷爷见几人都拿不定主意,他干脆也扒光了身上的衣服,朝着江边奔了过去,喻广财等人的喊声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沿着刚才张七跳下去的位置,爷爷也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江水里。   ※※※   进入那江水之后,爷爷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掉进了冰窟之中,四肢都被冻得完全使不上力。张七一头扎进这冰冷的江水之中,就已经不见了踪影。爷爷往江里继续游了一段,发现这江水的深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水底的世界好像要比岸上更加明亮,天上的月光被荡漾着的江水分割成了好几段,显得特别的晶莹剔透。借着这月光,爷爷大约可以看清水下三米的位置。根据入水前的记忆,爷爷朝着江水的下游游去。江水流过他的皮肤,像是有无数双柔软的手在抚摸着他一般。   正当爷爷在水底翻动着自己的身子,四处寻找张七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腿上多了一团什么东西。爷爷转身,那东西就跟着他转动。爷爷缩腿,那东西就跟着他朝前耸动。爷爷以为自己是被江水里的藻类缠住了,朝前游了很长一段,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力量牵绊着自己。于是,他好奇起来,将整个腰身弯曲,睁眼想要看看腿上缠着的到底是什么。可是,这江水浑浊,只能借助水面上透进来的月光看到那东西是一团蒙蒙的白色。爷爷用另一只脚去蹬那东西,可怎么蹬都蹬不掉,那东西死死地缠着他,像是要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就在爷爷挣扎之际,他感觉到自己肺里憋着的那口气似乎快要用尽了,胸间传来一阵强烈的压迫感。爷爷开始铆足了力气朝着水面游去,谁知,就在他的手伸出水面,脑袋还没有来得及破水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另外一只脚也被那东西给缠住了。就在他肯定了这种感觉的时候,那两个缠住他双脚的东西突然一用力,就扯着爷爷往那江底直奔而去。   爷爷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一张嘴,臭烘烘的江水就钻进了他的嘴里,沿着他的呼吸道一直被他吸进了肚子里和肺里。爷爷在水里剧烈咳嗽起来,可他嘴一张,那些江水就又钻进了他的嘴里。那脚下缠住他的东西似乎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力气越加越大。爷爷猜想,这拽住他双脚的东西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水鬼了,如果现在不挣扎,那只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拖到水底,然后自己就会变成今天白天喻广财打捞起来的那堆尸骨架。这样想着,爷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力朝着水面上一扯。这一扯虽然没有完全摆脱那两个拽住他双脚的东西,却往回拉了很长一截。   爷爷见这招有效,又继续朝着上面狠狠扯了一下,那脚下的两个东西被他朝上甩出来很长一截。爷爷反应迅速,伸手一把拽住了那其中一根。那东西摸起来非常滑,爷爷一用力,它就从爷爷的手中渐渐向后滑去。爷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俯身下去,在那根滑唧唧的东西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这一咬,倒是无比奏效,那东西从爷爷的腿上迅速松开,在水中猛烈地摆动了几下,然后消失在了爷爷模糊的视线之中。爷爷鼓足力气,朝着水面上奋力划去,在快要到达水面的时候,他的脑袋眩晕起来。在他彻底昏过去之前,爷爷似乎在水底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爷爷是被他胸腔里的一口水给呛醒的,那口水在他的胸腔里憋了很久,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爷爷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睁开眼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曾银贵,接着是喻广财。两人都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喻广财见他睁开眼来,先是一阵惊喜,进而脸上的表情也垮了下来。爷爷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还被什么东西给卡着,说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句话来。喻广财上前,伸手蒙住了他的嘴巴:“用鼻子深吸一口气。”   爷爷照着他的嘱咐,一口气刚吸进肺里,喉咙里又有东西翻涌出来,伴随着剧烈咳嗽,爷爷终于吐出了卡在身体里的最后一摊水。能开口之后,爷爷第一句话问道:“张七呢?”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喻广财没好气地说,样子像是被这两个不听话的徒弟给气得不想再做声。   爷爷连忙伸手拽住了曾银贵的手臂:“你们找到张七了吗?”   曾银贵摇摇头:“不过李伟已经带着陈水德去下游找了,你放心,张七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之前看了林子的信后,不也是这么说的吗?”爷爷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正要往下游跑去,却被喻广财一把给拉住了。   爷爷扭头看着他,他没想到这个时候,面前这个让自己一直敬佩不已的师傅居然还能泰然自若。   喻广财盯着他说:“林子现在生死未卜,张七又下落不明,我不希望你出事。”   听了这话,爷爷从喻广财的目光中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东西也触动了爷爷。于是,他收住了脚步,泄气地在一旁水岸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爷爷在稍歇一阵之后,将水下的情况讲给了几人听。   因为出了之前的事情,原本围在这水岸边的村民,都已经悉数散去,那个叫张火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爷爷一直望着江水下游的方向,在心里默念着张七的名字,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正在三人被担忧和疑惑困扰得一言不发的时候,曾银贵突然看到了远处有一个人光着身子朝着三人走了过来。曾银贵指着那个方向:“峻之,你看那是哪个!”   爷爷连忙站起身来,顺势看了过去,只见那人扛着一个东西从那江水另一条支流的方向走了过来。爷爷眯着眼睛看了看,终于确定了那人正是张七。   张七远远地跟几人招呼了一声,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几人面前。张七将肩上扛着的东西一下子扔到了地上,他猛喘了几口粗气:“他娘的,太沉了!”   爷爷看到他的那一刻,真想好好教育教育他,正是因为他的冲动,让所有人担心了这么久。   “你个狗日的,你晓不晓得你这么跑了,大家都在为你着急啊,峻之跳进水里去找你,差点就回不来了!”曾银贵指着张七,破口大骂。   张七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行为,会引起爷爷这么大的反应。他过来捶了爷爷的肩膀一下:“他是怕我死了,以后没人跟他吵嘴了。”   喻广财指着地上那摊刚才被他扛回来的东西问:“这个是啥子?”   张七一脸得意地说:“嗬,这个就是他们所说的水鬼!”   ※※※   喻广财听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蹲下身去,仔细地观察着它。   在此之前,爷爷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奇怪的东西。它的脑袋圆圆的,像是一个圆乎乎的光头,上面没有任何的绒毛。它的肢体也非常奇怪,有无数根爪子,像泥鳅的形状,此时曲卷成了一团。喻广财伸手摸了摸,非常光滑。爷爷也好奇地蹲下身去,伸手握住它的其中一根爪子,用力一拉,那爪子竟然伸出差不多半米长。   “再拉一点呢。”曾银贵在一旁催促道。   爷爷站起身来,拽住那爪子,将它拉到了差不多两米的位置。接着他又俯下脑袋去闻了闻,发现这东西的味道与之前他在水底里咬过的那两根缠着他双腿的东西的味道一模一样。爷爷说:“刚才就是这东西缠住了我的腿,想把我往水底里拉的。”   “你也被它拉住了?”张七问道,见爷爷点了点头,给几人讲述了他下水之后的经历。   张七的水性一向很好,曾经为了躲避他父亲的追打,跳到老家附近的池塘里一躲就是整整一刻钟。在同龄人之中,大家都非常佩服他,夏天的时候,一帮孩子偷偷下水游泳,父母追过来,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趁着大人还没有走近看清几人的样子,就潜入水中,从水底游到池塘另一个大人看不见的角落,然后偷偷跑掉。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这潜水的本事,在这万家沟里终于派上了用场。   之前,张七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名叫张火的人的行为,就已经被气得快忍不住了。当看到那个小孩与两个壮汉被水底的怪物拖着进了水之后,他更是想都没想就扒光了衣服跳进了水中。那流动的江水异常冰凉,刚跳进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四肢有点被冻僵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夏天的重庆,是很难遇到的。可他在水里翻动了几下,渐渐适应了这种温度。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开始寻找那个小孩和两个壮汉的影子。根据他的判断,小孩应该是被几个所谓的水鬼拉着往下游跑了,于是,他加快了速度,朝着下游游去。   水面上映照下来的月光大约能够支撑纵深两米左右的位置,张七游了一段之后,发现视线越来越黑,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就在张七犹豫着要不要折身返回的时候,突然,他的视线里闪过了一团白色的东西。他一扭头,只见这团白色的东西在水中晃动着它的爪子,有差不多七八根,那样子非常吓人。而在它那一堆爪子中间,那个小孩正被它其中两根爪子死死地缠住,已经没有了反应。   张七顾不得那么多,掉转身子,朝着那东西游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东西认得人,张七一动,它就动,摆动着它的爪子,朝着江水深处游了过去。张七用了最大的力气奋力向前划动,也只能勉强与它保持相同的速度,实在难以追上它。   张七跟着它一路游到了一个江水分流的位置,那东西在那岔路口停了一阵,等张七追了上来,它又转身朝着支流的一边游了过去。张七没有多想,划动着手臂跟了上去。当他刚好转过那个岔路口的时候,突然看见在拐角的地方匍匐着好多那种怪物。张七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准备掉头往回游,谁知一只脚被那东西的爪子给缠住了。他奋力地蹬着双脚,可移动的速度实在太慢,匍匐在一旁的其他怪物也朝着他游了过来,缠住了他的另一只腿和他的腰身。这时,张七知道自己完蛋了,他根本就无法动弹。   还没有等他伸手抓住一旁从水底长出来的植物,他就被拖进了那个支流当中。那些蠕动着的爪子簇拥着他,他看着周围从那些怪物身上分泌出来的液体,忍不住冒起了鸡皮疙瘩。张七一边挣扎着,一边在琢磨逃脱的方法。他被拉着下沉了一段,突然看到了右手边的一个水沟里一群怪物正围在那里,让张七惊讶的是,那堆怪物中间,两个壮汉被它们包围着。那些怪物身上藏在爪子中间的嘴巴,正大口大口地啃食着壮汉的身子,从他身上浸出来的血水染红了周围的江水。   这时候,卷住张七的那些爪子在他身上逐渐收紧,他感觉原本就有些出不了气的胸腔,此时更加的难受。他意识到如果再不逃出这些爪子,他将会和那两个壮汉一样,死在这些怪物又臭又脏的嘴巴里,被它们啃得连一点皮肉都不会剩下。   这样想着,张七全力挣扎起来,那些爪子原本是非常光滑的,张七却怎么都挣不脱。一怒之下,张七朝着那些爪子一口咬了下去。那怪物像是对人的牙齿感觉非常敏锐,还没等张七用力,被他咬住的那根爪子就立刻松开来,摆动了两下之后,就缩到了水底。   张七见这招十分奏效,又扭头向另外一根爪子咬过去,不出所料,被他咬了一口之后,这些爪子都纷纷退到了水底,并且一直都不敢靠近。已经稳操胜券的张七,此时在心中生出一计。这时候缠住他的爪子仅剩下了两根,张七的水下功夫特别好,用尽力气将那个缠住他的怪物一路拖到了水岸边。他露出脑袋来透了一口气之后,再次潜回水里。在动口咬那怪物之前,他先脱掉自己的裤衩,游到那怪物的脑袋边,用裤衩将它嘴巴的位置包住,然后稳稳捏住它的爪子,狠狠一口咬了下去。那怪物受不了这般疼痛,想要挣脱他,谁知,被他牢牢拽住怎么都脱不开身。张七隔着自己的裤衩,对准它的脑袋重重咬了一口。不多时,那怪物身上竟然渗出血来。张七并不松口,死死地咬住他,他的嘴里在那一刻充满了难闻的血腥味。   当张七松口之后,发现那怪物已经彻底没了反应,张七拽住它的爪子,狠狠敲了它的脑袋两下,确定那怪物已经被他咬死了。   “你……它真是被你咬死的?”曾银贵一脸吃惊地望着张七。   张七点点头,伸着脖子对他哈了两口气:“闻到没有?”   曾银贵被张七哈出的臭气熏得直咳嗽,他一边扇着鼻前的臭味,一边将张七给推得远远的:“滚开,赶快去找件衣服穿上,光溜溜的也不害臊!”   喻广财看了看地上那个怪物的尸体,然后摇了摇头说:“这东西,不像是所谓的鬼怪,而像是……”   ※※※   喻广财的话还没有脱口,身后就传来了陈水德的声音,他远远看见了张七,气喘吁吁地上前来说:“张七兄弟啊,我们在下游找你半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水德说完,低头看见了脚下的那个怪物,大叫了一声:“水鬼!”   喻广财听后笑了笑,俯身下去,拨动着那怪物的尸体说:“这不是水鬼,你看,如果是鬼怎么可能流血,还是红色的。”   几人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一细节,都纷纷蹲到了那怪物的尸体边。李伟翻开其中一道被张七咬伤的口子,里面的肉也是非常鲜活的,只是那伤口的臭味让人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妈的,真不晓得这些广东人就咋个爱吃这玩意儿!”曾银贵捂住鼻子,咒骂了一声。   李伟长叹了口气:“看样子,师傅说的是对的,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啥子水鬼,明明就是一种动物。”   “要是这个消息被村子里的人晓得了,会咋样?”张七问道。   爷爷轻哼了一声:“这很难说,最难过的应该就是那些儿子出了事的父母。”   “现在先不要声张,我们不妨来做一个实验。”喻广财说着,扭头问陈水德,“老陈,需要麻烦你去弄一点新鲜的肉,鸡肉应该比较合适,再弄一点松香。”   陈水德点点头:“没问题。”说完之后,就扭头走开了。   过了一个时辰,陈水德提着喻广财嘱咐他准备的东西,过来了。喻广财让李伟从布袋里拿出一些铜丝来,然后取出一块新鲜的鸡肉,将鸡肉上抹上松香,穿在铜丝上。再将铜丝扔进了另一头的江水之中,然后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不出一刻钟,几人果然在水面上看到了很多白色的物体朝着这边游了过来。喻广财轻轻扯动了一下铜丝,那群白色的物体又跟着游了一段。渐渐地,喻广财将这些东西全部引到了岸边。   正在几人疑惑该怎么办的时候,陈水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大网,朝那水边网了下去。陈水德将大网提了起来,里面果然网住了三四个所谓的水鬼。几人在一旁看得大惊。   喻广财放下手中的铜丝,对几人说:“看来这水鬼根本就不用啥子小孩做诱饵,只要在新鲜的肉上涂抹上松香就可以了。”   陈水德骂道;“这个狗日的,之前那张火回来告诉大家,这东西只能用小孩子做诱饵,一面要涂抹上松香,一面要涂抹上只有他才有的油,才能将它们诱捕,现在看来,都是这狗日的在撒谎,他无非就是想把这东西说得神神秘秘的,一来可以让我们不会趁他不在单独下水捕捉,二来也可以在出售的时候,把这东西说得更加难得,卖出个好价钱。”   正这样说着,不远处传来了张火的声音,他大喊着:“看见没?!我就说他们是来跟我们抢水鬼的!”   张火喊着,一旁的村民一人拿着一根棍子朝着几人冲了上来,陈水德见状,连忙挡在了喻广财等人面前。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村民抡起棍子就朝着陈水德脑袋瓜打过来,几人只听见“嘣”的一声闷响,鲜血从陈水德的额头喷溅出来,染红了那个正拿着棍子的人的脸,陈水德在踉跄了两步之后,倒了下去。在众人面前抽搐了两下,陈水德彻底没了反应。   喻广财见状连忙将那人推开,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陈水德的鼻子,一脸大骇:“糟糕,没气了!”   那个打人的村民见状也像是被吓住了,他傻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陈水德,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有些失措地向后倒退了两步,有人在人群里大喊了一声:“不得了了,杀人了!”   张火从人群后面上来,伸手示意那个叫喊的人立刻闭嘴。张火扭头问大家:“你们刚才谁看见杀人了,明明就是老陈自己磕在石头上的嘛!”   那个打人的村民立刻会意,转而大声说道:“对对,明明就是老陈自己不小心摔倒,磕在石头上的嘛!”   村民们听后,也都跟着应和起来。张七看到这一幕,大骂了一声;“你们这帮认钱不认人的畜生!”   “你看你,都是啥子人哦,明明抢了大家的东西,还要出口骂人,我看老陈应该是你们推倒的才对!”张火在人群里挑拨着是非。   最让几人觉得可恨的是,那帮愚昧无知的村民,明明自己被张火当猴耍,还处处维护着他。   李伟站出来将张七拦在了身后,他拱手解释道:“对不住各位了,我的这位小师弟不懂事,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这些打捞上来的水鬼,就送给各位了。”   “没那么简单!我看刚才我们在网水鬼的时候,那铜丝网可是用过很多次了,肯定是你们在那网上做手脚才导致那跟绳索断了的!”张火不依不饶。   “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接触过那张网,咋个可能在网上动手脚吗?”李伟无奈地解释着,“那你要我们咋个办吗?”   “很简单,我要你们跳下水里去,把那个小孩和两个兄弟给我们找回来!”张火叫喊着,回头望了身后的村民一眼,村民们也跟着应和。在张火的带领下,那帮村民朝着几人一步步逼近。   几人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李伟转而说道:“我们下去帮忙找那几个失踪的村民没问题,可是现在这老陈,应该咋整?”   那个之前出手将陈水德打晕的人拍着胸脯说:“这个我来办,只要你们肯下水去帮我们找人!”   几人都有些怀疑面前这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容不得他们犹豫,村民们将他们逼到了江岸边。见已经是无法逃脱了,张七第一个先下了水,接着是爷爷,再接着是曾银贵和喻广财,最后是李伟。   五人潜入水中之后,爷爷伸手将张七推到了前面,示意让他带路。张七带着几人一路游到了江水的支流边,路上遇到了两个怪物,都被几人轻而易举地打发了。估计那帮村民到死都不会想到,这几个已经被他们逼上绝路,以为这几人的死是万无一失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拥有能够从水鬼魔爪里逃生的本事。   五人上岸之后,坐在岸边大笑着。喻广财兴许是上了年纪,在岸边没坐两分钟就打起了喷嚏。爷爷扭头问他:“师傅,你还行吧?”   爷爷这么一问,喻广财突然就愣住了,他双眼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爷爷问:“咋啦?”   “糟了,如果这些打捞起来的怪物并不是水鬼,那是啥子东西上了莫晚的身?!”   喻广财的话也让爷爷顿时傻了眼,他的担忧非常有理由,按照之前的推论,莫晚是因为给那个小孩的尸体入殓,莫名其妙摸到了那根多出来的骨头,才被上了身,触了霉头。可如今,几人已经可以断定,那些在水下作怪的并不是什么水鬼,那上了莫晚的身的应该是什么呢?   ※※※   几个人揣着这个疑问,沿着江岸边的另外一条小路,朝着陈水德的家赶过去。   “会不会是那个死去的小孩在作怪?”曾银贵这样推断了一句。   的确,如今看来,这个推断是最符合实际,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可是这样的推断在没有经过任何验证之前,都是空口扯淡,这个道理就好像是之前几人在没有见过水鬼的真实面容之前就觉得这一切都是水鬼所搞出来的把戏一样。   回到陈水德的家门前,几人还没有伸手敲门,就已经远远听见了万玫的哭声,想必陈水德的尸体真的已经被送回来了。别说万玫这样一个与陈水德相处了大半生的女人,就连这几个与陈水德相识还不到一天的大老爷们,在回想起这个事情的时候都觉得既难过又害怕。   想了想,李伟还是伸手敲响了门。万玫走过来将门拉开,见了几人,李伟嗫嚅了两下,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万玫收住了哭声,说:“不说了,我已经猜到是咋个回事了。”   说着,万玫转身进了屋子,几人也相继跟了进去。   在堂屋里坐下来,喻广财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是我们太冒失了,激怒了那帮村民。”   “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没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看不惯我们两口子了,他们觉得我们在断他们的财路,如果让他们晓得你们是干啥子的,那估计会当场就要了你们的命。”万玫说着,有点咬牙切齿的。   这时候,罗琪从房间里出来,见张七整个身子一丝不挂的,连忙别开了脑袋,她说:“你们这是在干啥子哦!张七快点去找件衣服来穿。”   万玫收住了眼泪,进屋里给几人各找了一套衣服出来,递给几人说:“你们不要嫌弃,这都是陈水德生前的衣服,都还比较新。”   大家看着这衣服,又看看躺在地面上,被白布遮住身体的陈水德,心里也不免生出了些难过来。等到穿上了衣服,爷爷早已经按捺不住了,他问罗琪;“莫晚咋样了?”   罗琪摇摇头:“跟之前的状况差不多,也不见好。”   “咋个可能见好,我们都完全使错了力。”喻广财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起身来,“峻之,你还愣着做啥子,进屋去看看呀!”   爷爷跟着喻广财进了屋,远远地,他看着莫晚那一张煞白的脸,心里非常心疼。他上前去握住了莫晚的手,那双手异常冰凉,让爷爷忍不住将它捧到嘴边,不停地对着那双手哈着热气。   “你当心点,小心她身体里的东西殃及了你。”喻广财奉劝了一句,可他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爷爷突然转头,扑通一声给喻广财跪了下去:“师傅,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喻广财双手往身后一背,厉声说道:“我看你真的是好的不学坏的学,以为磕个头就万事大吉了?你快点给我起来!”   爷爷见这招并不受用,于是从地上站起身来,问道:“现在我们应该咋个办?”   “对了嘛,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说着,喻广财从布袋子里掏出一盏灯来。爷爷见过那盏灯,名字叫引魂灯。喻广财将它递给了爷爷,“你先拿着,看来现在是需要作一次特别的法术了。”   “啥子法术?”爷爷问。   “你现在出去,让李伟将那棺材里的尸体取出来,记住,在开棺的时候要敲三下棺木盖子。”说着,喻广财扭头对罗琪说,“你把莫晚扶起来。”   爷爷出门,帮着李伟将那棺材中的尸骨抱了出来,放在了陈水德家的大门口。不多时,喻广财从屋子里出来,罗琪扶着莫晚跟在他身后。   喻广财朝李伟招了招手,示意他将尸体搬到堂屋正中,将那尸骨架起来放在了堂屋进门的左手边。接着他又看了一眼罗琪,让她将莫晚也架起来,放在堂屋进门的右手边,两者之间相差了一尺半的距离。   “现在我就要试试,这两者身上是不是装着某种同样的东西。”喻广财说得很委婉,其实就是想检查一下,莫晚是不是被面前这个死掉的小孩子上了身。   说着,喻广财将那盏灯放在了两者之间的空地中间。摆好位置之后,他又剪下莫晚脑后的一束头发,紧紧缠了两圈,将它作为那引魂灯的灯芯插在了灯架上。他起身说道:“两个相吸的魂灵之间是具有一定的能量的,被鬼魂上身的人,尤其是女人的头发上会带着这鬼魂的气味,这样一来,如果两者身上的魂灵都是同一个的话,这灯就会……”   喻广财的话还没有出口,那两者之间的引魂灯就嘭的一声燃了起来。周围的几人都看得傻了眼。在这火光的映照之下,张七看得非常入神,不多时,他竟然看见那具骨架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要从里面挣脱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张七看到这一幕就非常来气,他双脚一跺,朝着那骨架做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大喝一声,硬生生将那模模糊糊的人形给吓了回去。   “快快,赶紧把这骨头装回去。”喻广财连忙催促道。   李伟上前搂住那骨架,将它装回到了棺材里,刚一转身,喻广财就递过来一张黄色道符:“将这个贴到棺材头上。”   一切就绪之后,罗琪将莫晚扶回了房间里。喻广财看了爷爷一眼:“看来这个事情不简单,这棺材里的小家伙似乎还不肯罢手,刚才要是站在他边上的人不是张七,恐怕已经中招了。”   “为啥子张七就没事呢?”爷爷问道。   “张七这小子命相属金,这种阴物在遇到属金的人会自动避开,加上张七这小子并不怕这些玩意儿,所以一般的鬼怪不敢靠近他。”喻广财解释道。   张七冷言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整天娘里娘气的,遇到事情就想哭鼻子啊?胆子大好处多得很!”   看着张七扬扬得意的模样,爷爷没有心情与他争论,他问喻广财:“师傅,刚才的实验是不是就证明了是那小子上的莫晚的身?用上次那种引魂的方法,将她体内的鬼怪引出来行吗?”   “没那样简单,通常的鬼魂上身,是因为有人误打误撞碰到了鬼魂,可这次莫晚的不同,是因为她碰到了死者的尸骨,沾了尸气,鬼魂通过尸气传到她的体内,用引魂方法行不通,那样一来,会将她的魂魄也引出来,无法分离开来的。”   “那到底要咋个办才好?!”爷爷急得差点流出眼泪来,可他回想起张七刚才的话,只好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喻广财叹了口气:“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这个鬼魂他想要的,让他自动离开。”   “那他要的是啥子?”   李伟上前来,拍拍爷爷的肩膀:“峻之,你不要着急,你这样想想,通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害死了,像这个小孩,死得是多么无辜,如果他有一天化作厉鬼,你说他第一件事情要干啥子?”   “报仇!”张七在一旁利索地回答。   听到这话,万玫插了一句:“唉,我这小侄儿从小就非常乖顺,都怪我和老陈,当初非要听信那个该死的张火的鬼话,要是事先晓得有这种后果,打死我也不会将他交给那个王八蛋!”   “你说得没错,这张火的确该死!”喻广财此时的目光放得空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让人畏惧的神色,那种神色也是爷爷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   ※※※   一直以来,喻广财都相信一句话:恶人自有天来惩。可这一次,他完全改变了自己以往的做法。他说:“一来,这张火实在太可恶,害人不浅,整个村子再这样被他搅下去,到最后估计就只剩下他这一个人了;二来,这些村民到现在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张火是个游说的骗子,还做着他的打手,甚至是帮凶;三来,我们知道他可恶,他欺骗了所有人,可我们不能替天行道,不能擅自处置一个人的生命,这是有悖祖师爷的教诲的。所以,现在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啥子办法?”李伟追问。   喻广财将几人的脑袋勾到一起,将他的想法讲给了众人听。几人听后,都有些迟疑。   喻广财说:“我晓得这个方法非常冒险,要是村民们临阵倒戈,那估计我们全部都要死在乱棍之下。”   “没得啥子好怕的,我去叫人,你们去江边等着。”说着,万玫就开门出去了。   喻广财让人把东西全部收了起来,带着几人出门去。爷爷临走之前,回头去摸了摸莫晚的额头,还是凉得跟冰袋一样。爷爷在她的额头上偷偷印了一个吻,然后就出了门。   到了江边,已经是深夜了,月亮在头顶上散发着幽幽的白光,为这江边一直微风轻抚的夏夜更添了几分凉意。   没过多久,村民们就从村子里赶了过来,见了喻广财等人,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像是在好奇这几人怎么在下了水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李伟清了清嗓子:“各位父老乡亲好,想必你们也在好奇,我们几个刚才明明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钻进了江水里,而这江水里又有吃人的水鬼,我们是咋个逃脱的呢?”   爷爷听到这话,觉得李伟像是在说评书。   李伟继续说:“首先,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这水里那些你们所谓的水鬼,其实并不是鬼,也不是怪,不过是一些你们没有见过的动物罢了,它们有血有肉,它们也怕被人咬,至于那些啥子捉水鬼卖水鬼肉的言论,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村民们听到这话,像是有些一直被他们当做信仰的东西,在这一刻被颠覆了,全都一副惊讶的表情。   一个村民问道:“哪个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些水鬼凶得很,之前下水的小孩子,没有被咬,现在都变成了呆子。”   这村民无疑是说出了村子里那些已经被张火买去了的秘密,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缩到了一边。   李伟笑了笑:“这个问题也是我要说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跟大家试验一下,你们所说的水鬼,根本不需要啥子小孩子做诱饵,就能轻而易举地钓起来。”   说着,李伟给曾银贵使了个眼色,曾银贵立刻掏出鸡肉和松香,照着之前喻广财的做法,将铜线丢进了江水里。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他果然钓起来了一只所谓的水鬼,惹得大家都纷纷傻眼。   “大家看见了吧,不需要啥子那只有他张火才有的油,更不需要小孩子做诱饵,只要一团鸡肉,一点松香,就能轻松完成。”   李伟的话音一落,众人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探着脑袋看着李伟脚边的那个所谓的水鬼。   这时,众人的身后传来张火的声音,他走上前来,冷笑道:“简直就是胡扯!大家别听了他们的鬼话,这帮人其实就是捉鬼的道士,他们这么说,就是想让大家以后都不要捉这水鬼了,这水鬼并不稀奇,然后他们就偷偷自己占有这全部的财富!”   张火的这话才真正戳中了众人心中的软肋,这才是他们最为担心的问题。要是有人敢与他们抢这来之不易的财富,后果可想而知。   李伟见众人都听了张火的话,厉声说道:“大家可以听他的话,但我希望在你们对我们作出处置之前,能够让我把话说完。刚才的实验其实就已经告诉大家了,其实这所谓的水鬼并不是水鬼,不过是水里一种偏爱松香和肉的动物而已,可为啥子张火会让大家找来另外两种东西呢?一来,有了小孩作为诱饵,小孩是活人,这水里的动物更加喜欢,加上买这动物肉的人得知要用活生生的人来做诱饵,这东西的价格肯定就会翻倍;二来,他告诉大家除了在小孩身上涂抹松香之外,还要涂抹一种特定的油,那种油只有他张火身上才有,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让大家不能在他不在的情况下擅自来捕捉水里的动物,这就跟他自己一个人把握住买家的联系方式一样,好让大家都听他的。”   李伟的话一出,大家都扭头望着张火。一时间张火有些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李伟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江水里除了那种奇怪的动物之外,实际上真的是有水鬼的。只是这水鬼你们捉不到,也不能吃。”   “在哪儿呢?”之前那个村民又问了一句。   李伟笑道:“这水鬼其实都是你们给逼出来的,老陈家的侄儿,是你们第几个拖着下水的孩子了?”   那个接他话的村民想了想,说:“是第三个。”   “那后来这孩子去哪儿了?”李伟问道。   那人想了想,声音降低了好几阶,他说:“后来被水鬼……给吃了。”   “他没有被水鬼吃,是被那种动物给吃了,吃得就剩下了一堆血淋淋的骨头,这之后,他就变成了所谓的水鬼。”李伟叹了口气,“你们也可以想想,在老陈家的侄儿出事之前,那几个孩子有没有像后来的孩子一样?没有吧?那说明啥子,说明这孩子被无辜地害死,变成了厉鬼,就在水底,只要他还在水底,有人一旦下水,就会被他缠上,因为他死得太冤了!”   “不对吧,你们不也是下过水吗?”那村民反问道。   万玫这时候忍不住站了出来:“那是因为他们下水前已经将我侄儿的尸骨收回来了,现在就停在我家的堂屋里,刚才你们有人把老陈的尸体运回来,不也看见了吗?”   那几个运尸体的人也纷纷点头承认。   “所以说,原本这万家沟里是没有水鬼的,如果有的话,都是这个叫张火的人给大家带来的。”李伟说着,愤怒在他的脸上展开来,“说实话,死去小孩已经变成了厉鬼,你们那些现在全身发凉,神志不清的孩子都是被他缠上了,包括我的师妹,现在正躺在老陈家中,生死未卜。”   “对,这一切都怪这个张火,要是没有他,我们村子里不至于接二连三地死了这么多人,都是这个黑心的人!”万玫哭喊着,朝张火扑打过去。   张火见状,一把将她推得远远的,他一边后退着一边说:“你们不想发财了吗?那些买家的联系方式只有我才有,你们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吧……”   张火朝身后退着,没走开两步,一个男人从身后抡起棍子就将他一棍打晕在地。男人用脚踩在他脸上:“你个狗日的,还我儿子命来!”   这人的儿子应该也是受害者之一。   有了这人带头,大家都冲了上去,将所有的恐惧、愤恨都发泄到了张火的身上。爷爷站在不远处,看着已经被打得变形的张火被众人拉了起来,心里又生出些怜悯来。   一个村民说:“将他捆起来,丢进江水里去,好好喂喂那些水里的怪物!”   这时候,爷爷才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们将张火活活打成这样,目的不是惩罚他害了村子里这么多条人命,而是气愤他竟然一直欺骗着大家,想把这江水里的跟黄金一样金贵的动物占为己有。   这样想着,爷爷眼看着众人将他捆得死死的,嘴巴也堵得死死的,一直架着将他丢进了江水之中。他在水面上漂浮了几秒钟,一群白色的动物从水底蹿出来,将他拖进了水里。根本无法动弹的张火,必死无疑。   ※※※   在处置了张火之后,村民们朝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江面上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然后掉转脑袋来。其中一个村民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喻广财等人。   李伟见状,立马说道:“既然这事情也已经解决了,想必小师妹也已经醒了,我们马上就离开万家沟,以后绝不再踏入这万家沟半步!”   说着,李伟就招呼几人快速离开。走了很远,爷爷偷偷回过头去,只见几个村民还站在之前的地方,看着他们几人窃窃私语着什么。   几人快速回到了陈水德的家中,连忙将门闩好。爷爷径直地钻进了莫晚躺着的房间,罗琪此时正靠在床头打着盹儿,听到嘎吱一声推门声,整个人都被吓得抖了一下。她扭头看了看爷爷,然后站起身来:“莫晚还没醒,你们那边搞定了吗?”   “搞定了,她不会有事了。”爷爷抱住她那双冰凉的手,柔声说道。   喻广财走进屋里来,拍了拍爷爷的肩膀:“这种情况,有时候需要等上一段时间,等到半个时辰之后,再进来看吧。”   爷爷被喻广财拉出了房间,没等万玫开口,喻广财就觉得得为陈水德下葬,等到天亮之后,去附近的山头上替他找一处像样的地方,将他葬了。   趁着天亮前的一个时辰,几人叠了些天灯,在堂屋的一侧简单搭起了灵堂,替他超度起来。可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了,爷爷也并不见莫晚醒来。他开始有些着急了,他问喻广财:“师傅,这会不会有问题?”   喻广财似乎也觉得有些可疑了,可也不好下结论,只说:“再等一会儿看,你不要着急,事情是已经解决了,那小孩也不是讨厌的人,肯定会自行离开的。”   喻广财的这话听起来十分没有底气,爷爷的心也被悬得高高的。   就这样,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爷爷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撑起身来,正要朝那间屋子走去,罗琪从里面忙不迭地跑出来,他对爷爷说:“不好了,莫晚她……”   爷爷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很不好的预感,他连忙钻进屋子里,只见莫晚的身上又开始浸出了一摊水渍,那水将床上的被子都浸透了,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那股刺鼻的臭水味。   爷爷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他上前去抱住莫晚,声音带着哭腔:“莫晚,你不要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候,喻广财等人都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呢喃了一句:“所有的情况都已经解决了,尸体也都入了敛,现在就差找个位置将他安葬了,莫非,真的是莫晚气数已尽?”   “啥子气数已尽,这莫晚不是还年纪轻轻的吗?”张七听到这话,都有些难以掩盖自己的激动情绪。   李伟说:“有些情况你不了解,不要跟着搅和。”   张七听了,只好住了口,转身推开门就出去了。   爷爷转过身来:“师傅,我求求你一定救救她,实在不行,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跟她交换!”   听到这话,喻广财稍稍愣了一下:“这……”   爷爷看出来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希望,他连忙拉住了喻广财的手臂:“是可以的,对不对?师傅,我求求你了。”   正在喻广财有些为难之际,一群人将陈水德家中的大门撞开,径直冲了进来。   其中一个村民大喊着:“那个叫李伟的出来!”   李伟知道肯定又是出了什么麻烦事,他从里屋出来:“你们找我有啥子事?”   李伟的话音刚刚一落下,对方就朝着他脸上一拳砸了过来。爷爷在一旁看得顿时怒火中烧,他抡起拳头就朝着那人扑了上去,两人就这样在陈水德简易的灵堂里大打出手。张七见爷爷跟他单打独斗胜算不大,也跟着扑了上去,整个灵堂在三人的扭打之中,被毁得差不多了。   站在一旁还不明所以的喻广财看得头都大了,连忙上前将几人分开来。喻广财大声问:“你到底要干啥子?!”   那个村民脸上不知被谁抓出血来,他气哼哼地说:“这个叫李伟的骗子,不是说等张火死了,那水鬼的怨气就会消,我们的孩子就能醒过来吗?”   “你的意思是,你家的孩子也没有醒?”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那村民点点头,咬牙切齿地指着李伟:“要是我儿子醒不来,你们也别想走!”   “你放心吧,我们也有个小师妹被水鬼缠着,如果解决不了这件事情她也活不了。你相信我们,今天之内,我们一定能找到方法。”喻广财非常坚定地告诉他,“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们会拜托万玫过来通知你的。”   村民疑惑地正要转过身去,刚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不对,万一你们中途带着你们的小师妹溜了咋个办,这样,这个小子跟我一起,今天之内,你们要是解决了这事情,我就将他给你们送回来,如果到了天黑还没有点效果,那你们就准备去江里打捞他的尸骨吧!”   说罢,这村民上前来抓住了爷爷的手。爷爷突然感觉到他的力气好大,根本就动弹不开。张七见状,上前来掰开他的手指头,说:“我跟你去!”   爷爷伸手拽住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七就抢先开了口:“别啰唆了,莫晚要是醒了,看不见你,会着急的。”   张七转过身,指着门外对那村民说:“走啊,不走还想来一架啊?”   看着张七跟着那村民出了门,爷爷非常痛恨自己,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要让最爱的人和最好的兄弟替自己承受痛苦。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爷爷扭头过来,看着那口装着那具小孩尸骨的棺材,真是怒不可遏,他没忍住上前朝着那棺材猛踹了两脚,开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种冲老子来啊!”   爷爷虽然被曾银贵给拉住了,可他的那一脚倒是把棺材盖给踹松了。喻广财见他如此无礼,上前来朝着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清脆的耳光声之后,喻广财骂道:“无礼!进丧乐队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讲过,要尊重死者,不管情况是咋个样子的,你看看你现在像啥子?你要是一直这样,莫晚永远都别奢望会醒过来!”   听了这话,爷爷不自觉地垂下了脑袋。他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快去把那棺材盖盖好!”喻广财呵斥了一声。   爷爷低着头,走上前去,伸手正要去盖好那棺材盖子。谁知,他透过缝隙,好像看到了棺材里的什么。他将棺材盖子拨开来,只见那具尸骨被他一脚狠狠一踹之后,骨头都有些松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具骨架的双手的手臂上,他发现那一双手臂骨头的颜色有些不太相同,一只泛着黄色,而另一只则显得很白。   看到这里,爷爷终于笑着点点头,他的脑瓜一亮,喊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了!”   ※※※   爷爷将几人都叫到了棺材前,指着棺材里那具尸骨的两只手臂问:“你们发现啥子没?”   曾银贵眯着眼睛,看得非常仔细,他说:“颜色好像有点不太对。”   “对了!问题肯定就出在这里!”爷爷伸手指着一旁多出来的一根手骨,“根据颜色来判断,这根骨头才应该是他左手的骨头。之前,这小子死后,在水里作乱,是因为他的尸骨没人收,现在有人收了,却偏偏又拼凑错误。”   喻广财似乎也在此刻恍然大悟,他拨开众人,拿出一张符来包着那骨头,将尸骨的左手的那根手骨换下。然后缩回头来,看了看,这才觉得对上了号。   这时,罗琪从房间里出来,告诉几人:“莫晚醒了,峻之,她在叫你!”   爷爷连忙从那棺材后面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房间。他见莫晚已经被罗琪扶起来靠在了床头,连忙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温度,他这才放了心。   “房间里是啥子味道哦?好臭!”莫晚轻声说道,伸手挡在了鼻子前。   爷爷忍不住揽住了她的肩膀:“没啥子,一切都过去了。”   莫晚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真没想过我能再醒来,再看到你。在我昏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被丢进了水里,不断地沉啊沉啊,我感觉我就快出不上气了,结果我又在昏昏暗暗的水里看见了你,我想要叫你,可一张嘴就被水给堵住了。我朝你招手,你却一直都看不见。我觉得我要死了,只可惜在死之前,都不能跟你说上一句话。”   莫晚的话,让爷爷听了觉得鼻子酸酸的。他说:“以后不要再说死啊死的,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然后成亲,然后生很多孩子。”   莫晚羞红了半张脸,她伸手打了爷爷一下:“你在说些啥子哦!”   “莫晚,答应我好吗,找个懂这行的师傅,在你脸上绣个东西吧,我怕你再出事。”其实爷爷就是在让莫晚去找个内行师傅毁容。   莫晚叹了一口气说:“我以后不准备做入殓师了,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   爷爷回想起上次听喻广财所说的,关于莫晚的命理的话。她命中带火,这长时间地接触死人,已经让她的火气有所减少了。做入殓师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延长自己寿命的做法,可如果做这个行业,那就必须要先毁容,不然会有很大的危险性。   “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希望能够跟你在一起更长的时间,不要一天两天,我要十年二十年。”爷爷说道。   莫晚笑着望了他一眼,说:“峻之,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知道我与你在一起会消耗你的生命力,可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我离不开你,就好像你也离不开我一样。既然已经这样决定,我就希望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好美,至少要像你第一次在那片海棠花丛中见到的我一样。会一直这样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谁都不能改变它。”   爷爷憋在心里的千言万语,被莫晚的这一席话给堵了回去。那一刻,他只想就这么抱着她,把全世界都忘掉。   等到中午的时候,那个村民带着张七回来了,让众人惊讶的是,之前还在拳脚相向的两人,此刻竟然勾肩搭背的。   村民进了陈水德家的院子,见了几人,乐呵呵地说:“张七兄弟跟我们讲了好多你们跑江湖的事情,真是听得我都想五体投地了。我家儿子已经苏醒了过来,谢谢几位师傅。”   喻广财听后,说:“我这徒弟就是古灵精怪得很,走到哪里都能交朋友。这次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以后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毕竟能够好好活下去,比其他啥子都重要。”   村民连连称是,再次道完谢之后,他就转身出了门。   那个中午,喻广财等人准备随便吃些东西,然后上山去为陈水德和他的侄儿寻找一块像样的地方。可万玫死活不依,非要再杀一只鸡,说是给莫晚补身体。几人也不好拒绝,也就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当天下午,喻广财带着几人去转山。站在万家沟那个回水沱对面的山谷上,指着那脚下的山形道:“这绝对是一个上上位,你们看,这山形蜿蜒盘旋,好似青龙匍匐,这江水回旋而过,有如玉带缠腰,能够葬在这里,出不了三代,必然能够出一个达官贵人。就这里吧,也算是对老陈这厚道人的最后一点好处。”   等到了晚上,几人合力在喻广财已经看好的位置上打了窨井,等到第二天辰时,将陈水德和他的小侄儿抬上山安葬了。喻广财又向万玫嘱咐了做七和守夜的规矩,然后就带着徒弟几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喻广财进门之后,等所有徒弟都跟了进来,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休整休整,半个月之内,别再接其他的活儿了,大家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练手艺,最近碰到的都是些麻烦事儿,我看唢呐、小鼓、二胡啥子的,你们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师傅,你不要乱说啊,我可记得清楚得很,我昨天晚上还做梦,梦到在背曲谱。”张七连忙争辩。   爷爷其实听出了喻广财的意思,他并不是有意要这样说话的。他是出于关心林子,他在等林子寄来的下一封信,如果不知道林子是安全的,他会一直睡不着觉。   那段时间,莫晚一直陪在爷爷身边。两人先是回了老家,看望曾祖父和曾祖母。这次回家,爷爷发现三爷爷又长高了不少,听说曾祖父准备送他去念书,爷爷非常高兴。见曾祖母也对莫晚疼爱有加,爷爷也不好说什么,关于莫晚的身世,他准备将它好好埋藏在心底,埋藏在一个其他人再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   之后,爷爷陪着莫晚去看望了她的父亲,李家谷李府中的莫管家。莫管家似乎早就知道他和莫晚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好奇。两人在那个院子里喝了很多酒,这时候秋天快来了,院子里的海棠花都凋谢了。可当莫晚再次拿着那个花洒站在花丛之中,给那些枯枝败叶浇水的时候,爷爷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的莫晚是那样的干净,无忧无虑的,像一个天上的仙子。 尾声   听完了爷爷的故事,我好像掉进了一幅画卷之中,我开始在脑中描绘莫晚的样子。我向爷爷说了很多个我描绘的版本,他都摇了摇头,说道:“或许莫晚并没有这样好看,只是在后来的生活中,我在脑子里将她故意地美化了,对于我来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她好看。”   “那后来,你跟莫晚咋样了呢?在一起了吗?”我问道。   爷爷扭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我要是跟她在一起了,现在可能就没有你了。”   听到爷爷这话的时候,我回想起了我那去世多年的奶奶。我也跟着笑了笑,说:“那后来的故事是咋样的呢?”   “后面的故事啊……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像真的。”爷爷说着,眼瞭望到很远,沉默了一阵,他继续说,“我先给你讲讲林子的事吧。”   那天下午,告别了莫管家,爷爷带着莫晚再次回到喻广财的院子,见喻广财已经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了。爷爷知道,他还是没有等来林子寄回来的第三封信。林子跟着黄师傅进了那青龙山后,到底遭遇了什么?或许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再没有人会知道。   这天下午,爷爷终于等不及了,他去了一趟镇上,找到了那个信差。那个信差嗜酒,爷爷送了他一瓶香醇的老白干。信差拖着爷爷到一间馆子里坐下,给爷爷也倒了一些,并问酒馆的人要了些花生米。   爷爷开门见山地问他:“我来问问,有没有收到和上次那封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信?”   “没有。”信差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么肯定,都不翻翻?”   “不用翻,那封信是从部队送出来的,我不会记错。”信差说着,并准确地背出了军队的番号。   “这个你还记得那么清楚?”爷爷有些好奇。   信差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那条腿在爷爷的印象中总是一瘸一拐的。他说:“老子当年也是川军的,后来打仗折了腿,这才回来做信差,我对部队的东西非常敏感,沾一点我都能记得,尤其是在我退伍之后。”   爷爷实在没有看出来,面前这个整天嗜酒的瘸子,以前竟然也是一名军人。   信差继续说:“现在世道不同了,以前投靠川军,是为杨森、刘湘等人效力,现在好了,统统归了蒋大头,最关键是这蒋大头把川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找到机会就会打压你,削你的职。”   “你好像对现在的川军部队也很了解啊?”爷爷问。   信差冷笑了一声:“虽然老子现在人不在部队,可有的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没有一样不清楚的。不过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有听过你兄弟寄回来的信上写着的那个部队的番号,以前是没有的。”   爷爷回想起之前林子在信中提到,这个特别小组,是直接受潘司令领导的,所以外人并不知情。   爷爷说:“这可能是有别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新改的一个番号,我只是很担心他,要是有了他的信你第一时间给我送来啊。”   “这是肯定的,好歹也算是战友。不过如果你们实在等不及的话,可以去部队找他,我可以帮你托我熟人,让你们见上一面。”信差笑着说道。   “等段时间再说吧,去军区见人也不是件容易事,尤其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说着,爷爷就离开了。   回到喻广财的院子,爷爷将那天下午与信差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喻广财想了想,说:“外人没有一个晓得他们组织的番号,又是替上级做事,不是摆明了去做替死鬼吗?”   爷爷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是好,也就不多说什么,随时都跟着他。   等到三天后的一个早上,喻广财早早醒来,叫醒了睡在一旁的爷爷。他说:“去找那个信差,给他些大洋,托他带我们去部队,找不到林子,我连觉也睡不好。”   爷爷也在心里打起了鼓,如果不快一步确定林子的安危,他也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一直都放不下。   信差在收了钱之后,办事非常积极,第三天,他来通知几人,让几人直接去,到时候有人会在岗哨处接应他们,带他们去找林子的团长。   带着信差给的联系方式,几人连夜赶去了四川。这军区的驻扎地平常人是一般不让你靠近的,可当几人刚好走到岗哨前三百米的时候,一人就迎了上来。他说:“我在这里等几位差不多半天了……”   这人向喻广财等人介绍了许多情况,其实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从他的谈话中,爷爷可以判断,这人现在至少是一个团副之类。可曾经他是那个信差的手下,受过他的恩惠,所以现在要尽力报答他。   在这人的带领下,喻广财等人终于见到了林子的团长。团长见了几人,非常热情,将几人迎到会客室坐下。   喻广财开门见山地问:“这一次专程赶来,其实有些冒昧,可我非常担心,我的徒弟林子他现在到底咋样了?”   “林子他很好,有专人照顾他,不会出啥子情况的,你放心。”团长说着,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我希望军老爷可以讲实话,我感激不尽。”喻广财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哦?林子是咋个跟你们说的?”团长问道。   喻广财掏出了林子寄回来的两封信,递到了团长面前:“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团长拿着那几封信读了起来,过了差不多两刻钟,他将信纸放下来,说到:“我很好奇,林子是咋个寄出这些信的。”   “哦?此话怎讲?”喻广财问道。   团长说:“他现在算是我们的重点监护对象,照理说,他没有方法寄出这些信。”   “重点监护?到底咋个啦?!”喻广财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团长起身说:“你们跟我来,看看就晓得了。”   几人跟着团长一路弯弯绕绕,最后钻进了一个地下室里,地下室中分布着很多个牢房,可这些牢房又与普通的牢房不同,至少里面还放着一张张像模像样的小床,上面还放着一些被子,都比较新。   团长一边走一边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看样子你们并不知情。之前,林子、迟瑞、路远、何顺强、赵蛮子几人接受团部的命令,去贵州大娄山调查敌情,结果几人无功而返,林子因为误踩中了某种带着剧毒的植物,回来之后一直神志不清,老是在重复着青龙山上的啥子阵法。”   “你的意思是说,林子中毒已经疯了?”喻广财问。   “是的,不过他被我们照看得很好,虽然医生一直找不出他那毒素根治的办法,可在这里,他至少可以吃饱穿暖。”团长说着,一直走到了那条走廊的最里端,“我看你的信,上面说的所有事情都是假的,当然,青龙山的事实际上我是不晓得的,只是士兵之中一直有这样的谣传。你这信封上的番号地址是假的,因为在部队里面发出去的所有信件,地址都是乱写的,比如我是侦察团三连,有可能会写成二连,这是军队的一种常识,更别说按照他内容里面写的,啥子特别小组,这种机密小组要是真的存在,不可能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写出来。”走到了头,团长对一旁的士兵说:“开灯!”   啪嗒一声,整个走廊都亮了起来。谁知,这一亮团长倒是傻了眼,这林子竟然并没有在那牢房之中。团长急了:“林子呢?!”   团长叫人开了门,在牢房里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林子的踪迹。直到他将铁床翻开,这才发现下面有一个大洞,刚好能够容得下一人爬出。喻广财也是傻了眼,他看了一圈,在那床边发现了一排字,上面写着:   我去青龙山,找回失踪的弟兄。   团长一看,扭头对旁边的士兵说:“你带这几位回会议室,我去电话通知哨兵,不能放走他,太危险了!”   等团长消失在了走廊的一端,那个士兵摇了摇头:“都怪那大娄山的那种毒刺,如果当初林子不跟着我们一块儿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爷爷听出了话里隐藏的意思,扭头问:“你当初也去了大娄山?”   “是的,我叫路远。”   这个名字在场的几人都记得,就是那个在信中,林子说被他活活用灭灵钉钉死的人。   那天,等到了傍晚也没有等来丁点关于林子的消息。这林子好像在钻出了牢房之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天快黑的时候,喻广财带着几个徒弟作别了团长。   等到出了军营,张七问:“你们觉得团长的话可信吗?”   “有根有据,不信都难。”爷爷说。   “那他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保证这次行动的机密,而故意在制造假象呢?”张七说。   爷爷觉得这个推断不太可能,因为这样一来,那信封上留下的地址就解释不通了。但他没有与张七争辩,这事情似乎比几人想象之中的要复杂得多。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路上大家都没有再吱一声。喻广财这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他扭头问道:“我觉得我需要去一趟青龙山,这一次过去不管林子在信中讲的事情是真是假,都非常危险,一方面有日本人封锁,一方面那青龙山上到底有啥子,还真的说不清。所以,你们愿意随我去找林子的,就举个手示意一下,其他人就回院子里等我。”   他的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举起了手来,没有一个人迟疑半点。喻广财望着众人,重重地点着脑袋,眼睛里有东西在不停地闪动着。 第三部 分集简介   爷爷等人为寻林子,闯进青龙山,仲秋时节却遇漫天大雪,寸步难行,迷路的张七偶遇浑身雪白的雪女,此人遇火渐融,究竟是人是鬼?无头塘中,隐秘荒草地,夜行于此,突然断头,这与当年刑场上斩首示众、身首异处的死刑犯有何关联?临山小镇,富甲一方的万老爷老来得子,不料儿子误入后山被恶狗啃食,恶狗被除,为何还有人重蹈覆辙,是人捣鬼还是狗灵复仇?客店中的神秘住客,时而头发花白,时而年富力壮,他与找不出死因的妓女、阁楼中的阴人,有何关系?被困山洞的几人,一人一梦,一梦死一人,看他们如何破梦生还,等待他们的,将超乎他们的想象。 引子   时间过得很快,从上次春节与爷爷分别之后,我已经有将近四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听父亲说,他患上了白内障,看人总是不太清晰,可能需要动手术。我不免有些担忧起爷爷来——很可耻,我的这种担忧带着私心。上次从老家回城之后,他给我讲完了他的师兄林子的故事,我听后颇为揪心。可因为琐事缠身,未能及时地整理。   他们在南京的青龙山里到底遇到了什么?师兄林子有没有被他们找到?这个问题是那天我在一个亲戚家吃过了午饭蹲在坝子边向他询问的问题。爷爷听后,眯着眼睛朝着山坳对面望过去。此时的爷爷已经年近九十,他口腔中的牙齿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轮了,努嘴的时候,上下嘴唇紧紧地粘在一起,我蹲在侧面,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的双唇在颤抖。过了许久,他长叹了一口气,将放得远远的目光收回来,回头看着我,问道:“你相信灵魂出窍这种说法吗?”   说实话,灵魂出窍这种事情在爷爷的故事中,可以说是屡见不鲜,我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新鲜的了。可我知道,爷爷既然这么问了,他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肯定与此相关,并且不同于往常。于是,我点了点头:“我听你的故事,像做了一场非常过瘾的梦,在梦里,有它自身的规律,所以只要与这个梦相关的内容,都是可信的。”   听了我的话,爷爷冷笑了一声:“你真是遭你老汉给教坏了,跟我说话不用这样文绉绉的,密不透风的,如果你张七爷听到你的这番话,肯定会朝你屁股上踹两脚。”   爷爷的话让我在脑中迅速描绘出张七爷的模样,我想如果他与我同龄,我们肯定会成为很好的兄弟。这样想了一阵,我转头问道:“爷爷,你还是跟我讲讲这个灵魂出窍的事情嘛。”   “你娃娃,你听故事的瘾,就跟我喝酒一样,抿了一口之后,就巴不得一口气喝完它,不过你又比我的运气好多了,你想听我的故事,我可以一字不漏地讲给你,可我想喝酒,你老汉他们硬是不让。”爷爷说起这话的时候,就像一个馋嘴却又未能得逞的小孩子。   我自然能够明白他的感受,于是进了屋里,向亲戚讨来两口老白干,给爷爷端了过去:“你先润润喉,也只能润润喉,再多就没有了。”   爷爷朝我得意地一笑,一口气喝下那口酒之后,长长地出了口气。我闻到了空气中弥散开来的酒气,爷爷将酒碗递给我:“那一年曾银贵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直黏着我那漂亮的师姐。”爷爷这样说着,脸上摊开一个笑容来。   那一年,爷爷跟着师傅喻广财等人踏上了寻找师兄林子的路。在赶路途中,几人夜宿一户农家,遇到了非常热情的两位农家主人。那本是一个天灾人祸的年头,不如现在,大家奔着更好的物质生活起早贪黑,那个时候的人基本都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   爷爷一行人经过湖北的一个山村的时候,在一户农家借宿,这户人家非常好客,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几人。其实说是好菜,不过是一些土地里拔的野菜,沾了点油珠,吃起来就跟下馆子吃大肉似的,非常下饭。   填饱了肚子,大家就闲聊起来。得知爷爷几人的职业之后,那家主人就跟几人回忆起了几年前他遇到的一件怪事。   这家主人姓熊,人称熊三斤,这个“三斤”指的是他的酒量。在日本人还没有踏上咱们中国土地的时候,整个镇子还一片祥和。那时候的熊三斤生活非常滋润,他每天给镇上的有钱人家当脚夫跑腿,可以赚点小钱,足够自己喝点小酒。   一天夜里,熊三斤喝了些酒,有些晕乎乎的,可他很清楚,这点酒还醉不倒他。于是,他就踩着凉森森的月光出了镇子往家里走。回家需要经过一个山丘,山丘上种满了桉树,从山下望过去,参差的树影有些瘆人。   熊三斤摇摇晃晃地朝着山丘顶上走去,可刚踏上最后一块斜坡的石板时,他就突然蒙住了。这山丘顶上有一条羊肠小道,这条小道因为平日里走的人多,泥土都被踩得死死的,像一条白色的肠子。熊三斤之所以在走到那条小道前突然收住了脚步,是因为他远远地看见,在离他差不多十来米的地方,有一个黑影在两棵桉树中间用树藤拧出一个秋千,此刻正坐在那秋千上,恣意地晃荡着。   那一刻,熊三斤感觉自己的双腿开始发抖。这条路本来是一条常走的路,平日里就因为头顶茂密的桉树枝叶,几乎是遮盖了天日,这时更是只有少许渗进的月光勉强支撑着他的视线。从镇子上出发的时候刚好临近子时,现在也就差不多子时三刻,深更半夜的会是谁闲着无聊在那儿荡秋千?   这样想着,熊三斤心里有些发毛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如果是哪家不懂事的孩子,他都准备好了上前劈头盖脸地臭骂他一顿。可谁知,他刚一上前,那个荡秋千的黑影就收住了动作,稳稳地停下来,扭头望着他。   “你是哪个?深更半夜的敢挡老子的路?!”熊三斤这样厉声问道,可很明显,他的声音因为害怕不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他的话音一落下,原本静得只有蛐蛐叫的山间小路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树叶翻动的声音,好像受惊的海浪,波涛汹涌的。时值盛夏,入了后半夜也是温度很高的,可被这阴风一吹,他身上竟然冒出了鸡皮疙瘩。   那黑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整个脑袋都躲在阴影之中,他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脸。熊三斤稍一愣神,那黑影便朝他伸出了手来,那只手像一根干瘪的高粱杆,在熊三斤面前晃了晃。这一晃像是甩出了一根环形的套子,将熊三斤的脖子给套住了,他明明想要退后,可还是被硬生生地拖了过去。   “嘿嘿嘿……”那黑影怪笑着,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发出来的,在熊三斤的耳边悠悠回荡。   熊三斤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被对方拉过去坐到了另外一根秋千上,那黑影双腿一蹬,整个身子就荡了出去。随着他的动作,熊三斤也荡了起来。一下两下三下,晃荡的幅度越来越大。当熊三斤的身子一下子飞到对面那棵桉树树顶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从秋千上脱落下来,被摔进了茂密的树梢的叶丛之中。   熊三斤在被甩出去的瞬间眼睛一闭,感觉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当他感觉自己落到地上的时候,缓缓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还站在那条桉树夹道的小路上。只是,面前的两个秋千不见了。刚走开了两步,熊三斤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他明明记得自己是穿了鞋子的,可一迈步子才发现自己脚下竟然光了。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他迈腿的时候,竟然也丝毫感觉不到腿上的重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这一看,把他自己给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挂在了那棵高高的桉树树梢上。   自己就这样死掉了?熊三斤想不通这个问题,他完全没有料想到自己英雄一世,竟然会如此狗熊地丧命。他曾经听说过人死了之后鬼魂没有影子,能够轻易地穿墙,他反复试了几次,都印证了。   熊三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候,他看见两个穿着长篷的人从那条羊肠小道的尽头飘了过来。两人穿着一黑一白,说话的时候异口同声,而且语速特别地快:“你已经死了,你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去把你的脚经收回来。”   “脚经是啥子东西?”熊三斤疑惑地问道。   “脚经就是你生前走过的地方,必须要去走一遍,将你的脚经收回来,这样才能跟我们下去,转世为人。”两人声音阴阳怪气的。   说罢,两人就飞快地退出了那条阴暗小道。熊三斤坐在地上,开始细细回忆自己生前去过的地方。   待熊三斤整理好思绪,他从地上起身来,开始朝着自己出生的地方走。当他迈出那条小道的时候,他惊奇自己的步伐竟然如此之快。   小时候住的奶奶家、去过的姨妈家、接着是姐姐家。熊三斤很快就走遍了那些去过的亲戚家中,时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他都为自己的速度感到惊奇。熊三斤看到姐姐抱着刚刚生下的第四个孩子坐在床头,不停地哄着他睡觉,心里觉得有点酸酸的。长这么大以来,这还是熊三斤第一次掉眼泪。   当他收起了眼泪,从地上起身的时候,回想起刚才走漏了一个地方,自己表弟的家里。说起熊三斤的这个表弟,从小两人就打闹惯了,虽然两人成家之后就少有来往,可每次见面必然少不了开几轮玩笑。这样想着,熊三斤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没走多久,熊三斤就到了表弟家门口。此时,表弟家中已经全然熄了灯。他伸手敲了敲窗户,咚咚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表弟听到了声音,从床上摸黑起来,他推开窗户,伸着脑袋在窗外望了望。熊三斤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他好像根本就看不见,随即疑惑着将窗户缓缓带上。   熊三斤见状,连忙翻身上前站在了窗户口,表弟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有将窗户关得上。反复试了几次,表弟心中燃起了怒火,他猛地一拉,窗户狠狠地卡在了熊三斤的身上,奇怪的是熊三斤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   这样捉弄了表弟一阵,他从窗口上跳进了屋子里,表弟这才将窗户给关好。他一边咒骂着回到床上,这一阵动响惊醒了正在睡觉的表弟的儿子。儿子迷迷糊糊地哭了起来,他睁开眼来,似乎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熊三斤,他伸手指着熊三斤大哭起来。   表弟和表弟媳妇不解地望了望儿子所指的方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表弟媳妇问道:“是不是急了?”   表弟点点头,将儿子从床上抱起来,放到了门后面的那个夜壶边上,帮他脱了裤子:“拉空了再睡,不准哭,免得吵着了郑师傅。”   儿子只好遵命,对准那夜壶口尿了起来。熊三斤见状,弓着身子上前,见那小子刚刚憋出点尿来,便伸手捏住了那小子的根部。   使劲憋了好几次,始终都尿不出来,那小子就哇哇大哭起来。这小子来气了,伸手猛拍蹲在他面前的熊三斤的脑袋,可怎么拍都拍不着。   表弟两夫妻实在不太理解儿子的行为,正在两人疑惑之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表弟急急忙忙地将门打开,门口站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朝里面望了望,看着熊三斤的方向斜嘴一笑。   “不好意思,吵着了郑师傅。”表弟客气道。   这个郑师傅微微一笑,说:“不是你们,是他。”郑师傅伸出手指指向了熊三斤的位置,熊三斤抬头看见他的表情,不由得浑身一颤。   郑师傅缓缓退出了房门,没过多久就返回来,手里拿着一把尘土,朝着熊三斤脸上一撒,他顿时眼睛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突然多出来一道门,熊三斤远远看见,那门内摆着一张圆桌,圆桌上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烧猪,那香气隔着八丈远都被他闻见。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快步上前,钻进那道门的时候,发现门内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他正准备朝着那烧猪扑上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在那张圆桌的后面还有另一张同样的圆桌,上面除了一只烤猪之外,还有两只烧鸡。熊三斤兴奋不已,又朝里面走了一段,发现越往里面走那圆桌上的食物就更加丰盛。不知道越过了多少张圆桌,熊三斤突然回头来,发现那道大门已经死死地关上了,他冲上去猛拍那大门,可怎么都不见反应。这时候,熊三斤感觉整个房子都倒转过来,金碧辉煌的大厅变得一片漆黑。他听到一人说:“你现在将这个罐子找个大树根埋起来,挖三尺,把土夯实。”   随即,熊三斤感觉整个屋子晃啊晃的。接着,就听见了掘土的声音。熊三斤挣脱着想要从房间里出来,可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他感觉到自己被丢进了一个坑里,泥土“刷刷”地朝身上盖过来。盖好了土,熊三斤听到有人在外面用锄头使劲压土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让他没想到的是,突然传来一阵“吧嗒”的声音,眼前的黑暗被划开一道口子,一道微弱的光线钻进来。   熊三斤顺着那道口子靠过去,先是手、身子、脚,最后整个身子都钻了出去。他站在一片树林里,看见表弟正扛着锄头远远离去。   经过了这件事情,熊三斤突然非常怕死。他赶紧回到了那个山丘的桉树小道上,这时天色还没有发亮,他绕到桉树后面,只见自己的身子还挂在那堆桉树枝叶上。他忙不迭地爬了上去,钻进了身体里。   “后来,这熊三斤活了?”我连忙问道。   爷爷点点头,说:“没过多久,这熊三斤又去看他的表弟,表弟将那天晚上的奇遇告诉了他,他听了之后啥子都没说,只是心想,要不是那天表弟在埋罐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那个罐子,估计他永远都出不来,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走那条桉树小道了。”   听了熊三斤的故事,我也在心里一阵唏嘘。   爷爷伸手拍了拍我:“据说有些师傅拿坛子收人的时候就是这样,收的人心里最喜欢啥子,那门里就会出现啥子,比如你小子喜欢美女,在你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里面就会出现一个美女,走得越远美女越多越好看,你能不往里面走吗?”   爷爷说完,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对了,爷爷你赶紧跟我说说你们去青龙山找你师兄林子的事情嘛。那个凭空消失的几千军团是真的吗?”   听到这里,他仰头长叹了一声,说:“那个川军团啊,从当时被日军击溃,冲破封锁线从南京城撤出,一路抵达青龙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日军、国军、共军,没有一方查找到他们的下落,几千人就这么不见了,连一支枪、一个弹壳都没有留下……” 第一章 雪女   眼前好像腾起了阵阵烟雾,如同混入妖境一般。大风从左右两边对刮着,像展开了一场关于力量的对抗赛。那风里裹着厚厚的大雪,给几人的视线笼上了一个罩子,远处的山脉只留下了一个黑黑的影子。   “妈了个巴子,现在才刚到十月呢!”张七一边吐着飘入口中的雪花,侧着脸向爷爷抱怨。   “你没有感觉到这里的天气与别处的完全不同吗?刚刚我们从南京城……呸呸……从南京城出来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的!”李伟似乎也对这些不安分的雪花失去了耐心。   喻广财眯着眼睛,在一旁不停地跺着脚:“对,出了南京城到这里最多也不过二十里路,简直就是一个人间,一个地狱。”   爷爷没有往下接几人的话,手搭凉棚,放眼望向那青龙山的方向,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身边的莫晚。   一旁的曾银贵在几分钟前几人停下的时候,顺势坐到了一旁的雪堆上,他用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拍了拍屁股:“这场雪好像是专门为我们下的,幸好出发之前准备足了衣服,不然不把兄弟几个冷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才怪!”说着,他一往前迈步左腿就陷进了深雪之中,怎么都拔不出来。离他最近的罗琪见状,上前搀扶了他一把。被解救的曾银贵乐呵呵地笑起来:“有个婆娘就是好,闪了腰也能扶你一把。”   听到这话,罗琪伸手猛地将他一推:“哪个是你的婆娘?我看你是打光棍打怕了。老娘可是你正宗的师姐。”   罗琪这一推好像真是让曾银贵闪了腰,他哎哟哎哟地叫起来,一边伸手护着自己的腰际,一边感叹:“看来有个婆娘也不见得是好事,上一刻护着你,下一刻就要了你的命!”   他的话惹得众人大笑不止,只有罗琪被他说得一张脸通红。   作为几人师傅的喻广财见了此情况,厉声咳嗽道:“有些玩笑话可不能乱开,赶紧进山吧,留在这雪地里到了晚上可不是啥子好事。”   爷爷收敛起笑容来,跟着喻广财朝着那大山行进。爷爷比谁都清楚,喻广财此行的目的是要找到发疯后跑进青龙山的师兄林子,自发跟随的几个师兄弟,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他们自然帮得上忙,可要是真的遇到危险,这几人中任意一人出了事,他都会良心不安的。这一场仗,估计是喻广财一辈子打过的最没有把握的。   走了一段,大师兄李伟上前接过了喻广财肩上的那个布口袋,里面装的都是一些法器和做丧礼时必备的工具。这么多年,喻广财即使是走亲访友也带着它们。这个布口袋就如同衣服裤子,出门的时候不带上,心里就会生出一股衣不蔽体的羞耻感。   风雪稍微小了一些,爷爷回过头去,身后的莫晚也停下来朝他微微一笑。爷爷喜欢那个笑容,那笑容完全足以抵挡这风雪的寒意,他伸手将莫晚的双手捧到嘴边,不停地哈着气。   曾银贵和罗琪跟在两人身后,不知道两人从哪里捡来了一根枯树枝干,两人各自握着那枝干的两端,曾银贵走在前面,不时地回头看着她。   两人走到了爷爷和莫晚的面前,曾银贵问:“看啥子?”   “张七呢?”爷爷问道。   “在我们后……”曾银贵回过头去,只见后面只有茫茫大雪,并没有张七的身影。这一看,他有些急了,“刚才明明还在呀!”   爷爷二话没说,就朝着几人来时的路走回去。很快,他就被包裹在了风雪之中,能见度不足两米,他伸着手在大雪中摸索着,一边大喊着张七的名字。只可惜这风声呼啸,将他的喊声吹得支离破碎。   他并没有等来张七的回应,就听见了身后莫晚和曾银贵在着急地唤着他的名字。爷爷想了想,干脆收住了脚步,朝着莫晚等人靠了过去。喻广财和李伟也停了下来,见爷爷回来,李伟急忙问道:“咋个样了?”   爷爷摇摇头。   “看来我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喻广财低头嗫嚅了一句。   “师傅你在担心啥子事?”曾银贵问。   喻广财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在这儿原地等他,希望他只是走错了方向,也希望这风雪可以停下来。”喻广财将大家包里的衣服分发出来,找到附近一个土坎,让几人暂时躲在后面。再将之前曾银贵和罗琪带着的树枝绑上了一块黑布,深深插进了雪里,这黑布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还是比较显眼的。   李伟在一旁蹲下来,拼命揉搓着双手,他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爷爷:“我晓得你着急,张七就跟你亲兄弟一样,但现在除了在这原地等他,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再往雪地里走,大家都要迷路。”   爷爷没有作声,他抬头远望,只见之前在那风雪中隐约可见的青龙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它的影子。爷爷扭头说:“不用往雪地里走,我们现在已经迷路了。”   “对,之前在我们正前方的青龙山,现在,不见了……”李伟脸上掠过几丝不安,他扭头望着喻广财。   喻广财从布袋子里掏出罗盘来,按照之前已经勘定好的位置,起身望向青龙山的方向。他这才发现,那之前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山脉,此刻真的不见了。当时山形轮廓的位置现在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天空,除了飞舞的雪花,什么也没有留下。   “看来关于青龙山里莫名其妙消失的部队的传闻,应该是真的。”莫晚说着,朝爷爷投过去疑惑的目光。   爷爷也不知道如何应答,拉着她在那个土坎下面蹲下来,这样至少可以挡住两个方向吹过来的寒风。他将莫晚的手放进自己棉袄内的胸膛处,生怕这风雪伤着了她。可当她的手掌贴到爷爷胸口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温热。他回想起之前喻广财曾经说过的话,莫晚命中带火,这火已经强烈到了可以融化冰雪的程度。随即,爷爷又回想起了那件在云南勐腊遇到的伤心事,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都被模糊掉了,他只清晰地听见——因为她命中带着强烈的火,她活不过十八岁。   “我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关于雪地的怪事。”罗琪哆嗦着,开了口。   蹲在她旁边的曾银贵撞了她一下:“你真是,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讲故事听。”   “喂,让罗琪说,正好分散一下大家的注意力,说不定还对我们这次行动有帮助。”喻广财说道。   罗琪哈了两口气,说道:“那是前不久走丧礼的时候,遇到一个亲戚在摆龙门阵时候讲的,也是一支军队行军的故事……”   如果认真地梳理起关系来,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应该是罗琪的表舅。表舅时年三十岁出头,几年前与一位同乡去北方做生意,谁知碰上北方战乱,生意是做不了了。当时两个热血青年干脆就投了军,混入东北军的编制。   事情发生在一次外出侦察的路上,两人与其余五人编成一支小分队,去边关布防。在一路穿山越林之后,非常倒霉地遇到了一个日军的侦察排,双方开了火。七个人被打死五人,活下的两人只好四下逃窜。   在这个小分队里,表舅和同乡都负责狙击,可因为本来训练的时间就不够充足,本领未到家,同乡在匍匐的雪地里受了伤。表舅与他从小情同手足,于是扶着他开始后撤。日军穷追不舍,一直紧跟着两人,枪声不绝于耳,表舅在那时已经作好了与同乡一起赴死的准备。   翻过几人遇伏的雪山,同乡从表舅的身上挣脱下来,他告诉表舅,目前的形势如果两人一起,会彻底放慢脚步,被日军追上是迟早的事情。同乡说,自己不能拖累他。眼看日军越追越近,同乡将表舅推走,自己留在了茫茫的雪地里,给枪上满了子弹,准备与日军展开最后一战。   看着同乡决绝的目光,表舅艰难地迈动步子准备撤离。可刚走开了一段,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枪声,他最终还是抽回步子掉转回去。赶到与同乡分别的地方,只见同乡右腿中枪,倒在地上。几个小日本举着枪朝着他缓慢靠近,在离他差不多三米远的地方,有三个小日本已经被他了结。   眼看几个鬼子已经举枪瞄准了同乡的脑袋,表舅立马拉开保险栓,朝着举枪的鬼子的眉心放了一枪。这一枪虽然打偏了,可也中了对方的头部,将其左边脸颊打开了花。另外两个鬼子见状,立马端起枪杆掉头对准了表舅。表舅早已猜到会遇到此情形,此时他手中已经抓起了一大把雪花,在两杆枪头对准自己的时候,他伸手将那一把雪花洒在了两人面前。就在两人被雪花遮去视线的时候,表舅拉开枪杆上的保险栓,朝着两人的胸膛各自开了一枪。   当两人应声倒地之后,表舅上前将中枪斜躺在雪地里的同乡拉起来,这时候他才发现,除了腿部之外,同乡的肚子上也中了一枪。表舅见状不敢懈怠,连忙将他从地里扶起来,准备往背上扛。正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步枪拖动时,刺刀在雪上滑动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可已经晚了,那鬼子扣动扳机,子弹从他左边小腿的肌肉上划过,一阵钻心的刺痛让他顺势就坐倒在雪地里。   表舅气愤不已,捡起枪一瘸一拐地上前,将枪口稳稳地对准鬼子的眉心,连开了好几枪,鲜血和脑浆将周围的一圈雪地染红了色。   表舅泄愤地将枪甩回到后背,然后将同乡扶起来背在背上缓慢前行。   这大雪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地面上的雪越积越厚,一脚下去就很难拔出来。又因为表舅的腿部受了伤,走起路来十分不便,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慢慢地,天色黑下来,视线里雪地的颜色变得不再刺眼,整个白色的山体渐渐被黑夜吞噬。如果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在雪地里是很容易走错方向的。于是,表舅加快了速度,想赶在黑夜完全侵占整个山头之前,找到可以下山的路。   表舅这样想着,速度不断加快。走了很长一段路程之后,他才发现了不对劲。自己身上明明背着身负重伤的同乡,可走起路来却十分轻快,好像背上什么也没有似的。表舅轻轻耸了耸肩,背上的同乡似乎完全变成了一堆空气,表舅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一丁点他的重量。   这样疑惑着,表舅轻轻将同乡放了下来,刚一转过身,表舅就惊呆了,他刚才走过的那段路程中竟然有三只脚印,那脚印印得很深,可也正在被天上飘下来的鹅毛大雪覆盖。表舅上前去,比对了一下那一排脚印,其中有两只是一对,正好是自己的脚。那另外一只左脚的脚印是……   表舅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除了大雪,就是渐渐沉下来的黑夜。表舅听着呼呼的寒风,不自觉地感觉脊背有些发凉。他连忙转身将地上的同乡拉起来,背上后背,然后继续赶路。   又走了很长一段之后,他缓缓回头,只见那第三只脚印还在跟着自己。他走一步,那脚印就多出一只。表舅再次弯腰仔细地看着那排脚印,这时他才发现那排脚印不是三只,而是四只,只是其中一只右脚脚印非常浅,很快就被飘下来的雪花所掩盖。   看到这里,表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去,目光落在了同乡那只受伤的右腿上。表舅在脑子里描绘了一幅伤了腿的人走路一瘸一拐的画面,这一瘸一拐之间,双脚发力不均,正好就能在雪地里印出那一深一浅的脚印来。   这多出来的两只脚印是同乡留下的?可同乡一路上都被自己背在背上啊,不可能双脚沾地的。这时,表舅回想起之前背着同乡丝毫都感觉不到他重量的事情。于是,他提心吊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此刻正一动不动的同乡身上,缓缓朝他移动过去,伸手推了推他,并不见反应。表舅伸出手指探到同乡的鼻前,这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   “意思是说这同乡死了?表舅背着的是一具尸体?”曾银贵睁大了眼睛,两撇浓黑的眉毛却因为疑惑凑到了一起。   罗琪斜嘴一笑:“尸体不是比活人更重吗?”   “他背着的的确是尸体,不过他的同乡死后灵魂出窍,跟在他后面帮忙抬着那具尸体。”李伟因为过度寒冷,在旁边跺了跺脚。   他的话让爷爷突然感觉面前这片雪地有些怪异,他四下张望了一圈,脑子里浮现出那幅“人背尸体鬼帮忙”的画面,脊背都有些发凉。   爷爷发愣之际,身边莫晚伸手拐了他的胳膊一下。爷爷回过神来,见莫晚朝他使了个眼色。顺着她所示意的方向看去,爷爷看到了张七。   “张七这个崽儿真是个打不死的蟑螂!”爷爷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   几人听见这话,都纷纷从地上站起身来,朝着爷爷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张七正一瘸一拐地朝着几人走来。当他不断靠近几人,几人脸上的表情逐渐从兴奋变成了疑惑。爷爷也蹙起了眉头,因为他也看见,从远处走来的除了张七,还有另外一人,那是个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衣,留着一头白色长发,身体瘦长,几乎和飞舞的雪花一个颜色。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走到人群面前,张七头也不抬地说道。   看着他身后的女孩,曾银贵第一个开口发问:“这个姑娘是?”   “她叫雪儿,是她带我回来的。”说到这女孩的名字,张七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笑容来。   爷爷的目光扫过那个女孩,她这一身的白色与常人大相径庭。这是一种患有疾病的表现,爷爷曾经遇到过患有这种病的人。据说西方的洋人医生称这种病为白化病,整个身子的所有部位都呈现白色,像一只女鬼。不过面前的雪儿倒没有让爷爷将她与女鬼联系到一起,她和雪花一样,是纯洁的、干净的,除了透亮的白色之外的任何异色落在她身上都会感觉玷污了她。   当爷爷收回目光的时候,他注意到身边的莫晚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目光里有责备的意思,让爷爷不自觉地尴尬起来:“咋,咋子了?”   莫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柔声说道:“她很漂亮,比我漂亮。”   “我不是那个意思。”爷爷显得紧张起来,他转身抓住了莫晚的手臂。   莫晚轻轻一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张七看了一圈众人脸上的疑惑,于是给众人讲述了他迷路时的整个情形。   半个时辰之前,张七跟在曾银贵和罗琪的后面,见两人捡来一根树枝一人捏着一头,他心里就开始泛起了嘀咕。的确,在大家的印象之中,这两人平时见面就跟狗见羊一般,总会你咬我两口,我踢你两脚。当两人跟着大家走近这青龙山后,就不自觉地变得亲昵起来,表现最为明显的就是曾银贵。   张七想着,正准备上前找两人开两句玩笑。谁知他刚一开口,话音还没有从嘴边吐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刷刷的声响。那声音像是有人正在朝着他靠近,张七猛地回过头去,却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什么异常。   身后的茫茫大雪,似乎更大了一些。张七左右看了看,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东西。谁知,当张七再次回过头来,准备继续朝前走的时候,发现曾银贵和罗琪已经不见了,最为关键的是,整个视线里除了白色还是白色,之前那座在远处若隐若现的青龙山此时也已经不见了踪影,也就是说,在那一刻,他完全失去了方向,连脚下的脚印也不见了。   张七开始悔恨自己在听到声音后转身过去寻找异样,这一转让他彻底在雪地里失去了方向。他扯着嗓子准备大喊曾银贵的名字,可谁知他一张嘴,夹在寒风中的雪花就扑打进他的嘴里。于是,他只好作罢,凭着直觉朝前走。   他行走的速度要比之前大部队行进的平均速度快上一倍,可他起码走了整整一刻钟也没有看到曾银贵和罗琪的身影,按照正常的速度来推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唯一的可能性就只能是他走错了方向。   “他娘的,这个破地方!”遇到棘手的问题,张七总是以这句话开场,紧接着是他的另一句口头禅,“妈了个巴子!老子不信就被困在这雪地里面了。”   咒骂了两声,张七想出来一个办法。按照之前他的速度,应该已经超过爷爷等人近两百米的路程。也就是说按照直线来看,张七已经超过了大家,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大家行进的方向,然后在同一条直线上等着他们。   可哪个方向才是大家正在行进的方向呢?张七这样疑惑着,他想到了一个妙招。他从雪地里挖出几根树枝,然后将自己布袋里备用的衣物拿出来,在每一根树枝上绑上一件小物件。他先以自己的主观判断出一个大致的弧线,然后每走一段就插下一根树枝,这样不断缩小弧线范围,就能将走丢的爷爷等人圈入自己的这一道道弧线之中。   就这样一道接着一道的弧线,很快张七捡来的树枝和袋子里的东西就都用光了。风雪呼呼地刮着,被稳稳插在雪地里的树枝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爷爷等人在张七的世界里消失了。张七站在刺骨的寒风之中,回想着之前听说的那支在深山之中凭空消失的部队,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寒战。因为此时连他都不太确定,走丢的到底是爷爷等人,还是他自己。   这样想着,张七干脆找了一个土坎,躲在后面坐了下来。这茫茫大雪,如果在雪地里待得太久,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张七想了想,反正大家此行的共同目的是青龙山,只要上了那山,就有机会再与爷爷等人重逢。可青龙山到底在哪个方向呢?那座之前还在视线里的山脉好像一转眼之间被大雪所覆盖,隐没在了这了无边界的白色之中。   正当张七在为这个问题万分纠结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刷刷”的脚步声,那双脚一前一后踩在雪地里,轻飘飘的,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张七惊喜地从地上起身来,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只有一片白雾。张七以为自己听错了,刚一转头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声清透的女声:“你迷路了吗?”   张七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全身雪白的女孩站在雪地里。她的头发很长,可也全是白色,她的笑容非常甜美,挤着嘴角说:“我可以带你出去。”   张七其实那时候并没有听清这个女孩的话,在他的印象中,那一眼几乎是要了他的命。也是那个时候,张七才意识到他是那么的喜欢白雪的颜色,因为和她身上的颜色一样,纯洁无瑕。   女孩告诉他,她名叫雪儿,就生活在这座山上。一过了夏季,这个地方就会冰雪封天,很容易迷失方向。在雪儿的带领下,张七回归到队伍之中。只是,这雪儿的出现,让爷爷觉得有些蹊跷。这漫天风雪,几个老爷们都被冷得直发抖,可她却只着了一件雪白的轻衫,好像这冰天雪地都与她无关似的。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又回头望向喻广财,如他所料,喻广财此时也蹙着眉头,一脸狐疑。   爷爷拉紧了莫晚的手,她的手像是一团火,即使在冰冷的风雪中也冒着热汗。爷爷的手触碰到她手心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莫晚一眼,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从爷爷心底升起。莫晚朝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还有一些隐晦的东西。爷爷不想去深究,于是也报以笑容。   一路上其余的人都没有说话,张七倒好像是打了鸡血,跟走在队伍前方的雪儿聊个没完。   “雪儿,你从小就在这地方长大的吗?”张七探着脑袋问道。   雪儿摇了摇头,回头笑道:“不是,我十三岁来的这里,我想出去,可不能出去。”   雪儿的话让爷爷又生出几分猜忌,倘若她一直生活在这里,应该对这地方的路早已烂熟于心,否则也不会妄言给几人带路。可她为什么出不去呢?难道那凭空失踪的几千士兵,也同她一样,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了,走不出这崇山峻岭吗?爷爷的这个推断显然是很没有根据的,因为在那个兵团从这青龙山失踪之后,先后有川军和日军派人进山搜查,如果进来了就出不去,那这些搜查的队伍是怎么出去的呢?   正在爷爷苦思冥想之际,张七又冒出一句话来:“十三岁来的这里?我看你现在也就不过十三岁嘛!”   “十三岁?那是七年之前的事了。”雪儿说着,加快了脚步,她指着不远处的地方,“青龙山马上就要到了,我送你们到山脚,我不能上山的。”   正如张七所说,面前这个叫做雪儿的女孩,年纪也就不过十三四岁,就算女孩自身有对时间的抵抗能力,可从她的肤色和身形来看,定然是不会超过十六岁的。   “那好,不过等我们办完事情,下了山,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张七问。   雪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银装素裹的大地、山脉也渐渐变得不那么刺眼,不过在黑夜之中,还是清晰可见。   “天色暗了,晚上不适合进山,在青龙山脚对面两百米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山洞,你们可以在那里过夜。”雪儿说话的语速很慢,像在梦呓。   张七赶忙冲上前去,问:“那今晚你可以陪着我们吗?明天送我们到山脚下。”   “青龙山就在那个洞口的正前方,等明天天亮了,你们沿着那条路过去就是了。”   “可是,这风雪漫天的,就算在前面五十米也是看不清的,摸不着方向,很容易走偏,雪地都一个样儿,说不定又走回到这条路上,我们都不晓得。”张七已经表露出非常明显的意思,他想要挽留这个女孩。爷爷看着他脸上开花似的表情,突然想到了几年前,在李家地主后院的海棠花边,他第一眼看到莫晚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   喻广财出言劝道:“张七,雪儿是个姑娘,与我们素不相识,你不要强求。”   “就是就是,咱们虽然不是啥子知书达理的人,但你这样也真是容易让人误会。”曾银贵也出口帮起了腔。   张七被两人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难为情,估计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过于直白,于是将心里高涨的火焰给扑了下去,他说:“师傅和师兄说得对,你一个姑娘家的,晚上不回家也是不好的,要不……”   “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都在这山里住惯了,洞子林子的都睡过,我今晚就跟你们一起,明天送你们进山。”雪儿的话好像是在赌气,潜台词是“你们不让我跟着,我非要跟着”。   几人又跟着雪儿转了许久,可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洞子。爷爷起了疑心,随手将袋子里的一根红绳挂在了路边从雪地里冒出来的一根枯树枝上。又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爷爷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地。爷爷正准备开口,却被莫晚给按住了,莫晚朝他摆了摆脑袋,然后转头说:“这个地方有点眼熟啊,我们刚才是不是来过?”   莫晚的话,让大家都疑惑起来。走在最前面的雪儿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微低着脑袋说:“你要是不相信我,完全可以不用跟着我。”说完,雪儿继续掉头朝前走。   爷爷从雪儿的话中闻出了比较大的火药味,这话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好像一直对莫晚就怀有敌意。张七见爷爷和莫晚有些置气,回转身子低声说道:“你们就别瞎想了,反正没有她我们也是在这雪地里瞎晃,没有比这结果更坏的。”   张七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既然能够将张七带回到大队伍里来,那证明她确实是清楚路线的,就算她是个半吊子,误打误撞地帮助了张七,那也至少比几个完全找不到方向的人好得多。   又跟着雪儿走了一段,果然,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出现在了几人的面前。那个洞子的四周本来是长满了草丛的,可这些草丛都被冰封在了雪里。直到此时,爷爷才开始静下心来仔细地观察四周。这些草丛显得非常怪异,根据常理判断,如果这些草丛生在空气之中,没有任何保护的话,大雪一点点降下来,这些草应当是全部都会枯萎死亡的。可这些草非但没有死,反而在雪花之中被包裹得非常完美,好像只是和几人的视线隔了一层冰,它们在冰的另一面生活得多姿多彩。形成这种状况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那就是这大雪是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让这些草丛连枯萎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被冰封起来。   “走吧,这外面太冷了,进洞子避一避。”莫晚轻轻推了爷爷一把,爷爷回过神来,只见几人都已经跟着雪儿进了那山洞。   这个洞子很大,圆形的小洞口正好呈现出一个葫芦状。往里走了两步,没有了洞口晶莹的雪地反射出的光线做支撑,几个人的视线里一片漆黑。   “这里面比外面暖和。”曾银贵说道,欣喜之情难以言喻,“只要这洞子里没有毒蛇,是个不错的睡觉的地方。”   李伟笑了一声:“毒蛇在这么冷的冬天,是不会到处乱窜的,除非你睡觉的时候正好枕到了它身上。”   曾银贵发出“咦咦”的声音,像是在为李伟的话打着摆子。   “嚓”的一声响,整个洞子中间亮出一团火光,李伟手里拿着一个火舌子。他说:“身上没有洋火(火柴),还好带了这个。”   几人在这团火光的支撑下,仔细地打量着四周,这个洞里延伸着几片藤蔓,爷爷在有了光线的第一时间,就扭头去看身后的雪儿。雪儿伸手轻触那墙壁上的藤蔓枝叶,那枝叶竟然在一瞬间就染上了冰花。她注意到火光,连忙将自己的手指从枝叶上移开,冰花一瞬间化作雪水滴了下来。她伸手挡在眼前,这火光让她非常不适应。   “你好歹给大家说一声嘛,突然冒出来,很伤眼睛的。”张七说道。   对雪儿来说,那火光里像是裹着刀子,一步步将她逼到了角落,她挡在眼前:“能将火光灭掉吗?这洞子里太黑了,刺眼,而且透不了气。”   爷爷这时候看到雪儿的衣角,也有水珠渐渐滴下来。李伟应了一声之后,将火光给掐灭了,整个洞子又回归到了黑暗之中。   喻广财清了清嗓子:“大家就找块干点的地方先歇着,走了一天也累了,晚上大家挨个守夜,不要睡着了。”   “你们睡吧,我先来。”李伟说。   “好,半个时辰之后你叫我。”曾银贵回应了一句。   爷爷拉着莫晚在一旁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下来,莫晚用两只手握住爷爷,生怕他被冷着了。爷爷想要跟莫晚说什么,可把嘴巴一凑到莫晚耳边,又缩了回来。这洞子虽然很大,但整个空间是封闭的,说话的声音再小,也容易被别人听到,况且这时候张七和雪儿就坐在两人的旁边。莫晚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说:“不说了,早点歇息,等会儿我们一起守夜。”   爷爷可以肯定,刚才那一幕,莫晚也注意到了。莫晚将脑袋轻轻靠在了爷爷的肩膀上,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呼吸渐渐匀称起来。爷爷扭头望了一眼雪儿的方向,她的那一身白色,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这黑夜之中的白影,让爷爷很是不安。   在迷迷糊糊之中,爷爷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他忍住疲惫睁开眼来,漆黑的洞中除了那个离他和莫晚不到两米的白影,什么也看不见。那声音还在继续,好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东西。   “哪个?”爷爷低声问了一句,生怕吵醒正在熟睡的几人。   “是我,他娘的口渴了,我在找水。”曾银贵的声音在洞子里响起来。   爷爷回想起出门之前,灌了一壶水在布包里,路上喝过几次,还剩下大概三分之一的样子。于是,爷爷将水壶从包里掏出来:“我这里有。”   曾银贵在洞子里摸摸索索,好不容易走到了爷爷边上,接过他手里的那个水壶,然后“咕噜噜”地喝起来。曾银贵估计是渴得不行,根据他喝水的时间来判断,估计又喝掉了水壶里一半的存货。   他在黑暗中非常满足地吧嗒了一下嘴巴,说:“正好,现在咱们轮班。”   “嗯,你歇一会儿吧,等我困了再叫下一个。”爷爷应了一声,靠着莫晚睁大了眼睛望着洞口的方向。   等他意识完全清醒之后,他回想起那个叫雪儿的女孩。之前的种种让他对这个雪儿有了几分猜忌,可碍于张七的关系,他没敢多说什么,好在师傅喻广财也注意到了,所以他不必过多担心,只要将她盯好。没有出什么状况自然是最好的,可如果出点什么状况,他可以第一时间叫醒师傅,让他来解决。   这样想着,爷爷稍稍放了些心。望着洞口飘飞的大雪,见它们是越下越欢,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莫晚在爷爷身边稍稍动了动,将脑袋靠在了爷爷的胸膛,莫晚就是一个活的火炉,只要靠着她便不觉得寒冷。与莫晚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爷爷非常贪恋这种感觉。在生活中,莫晚是个无比细心周到的女孩,而且脾气非常好,从来就没有跟爷爷闹过什么别扭。对于以后的事情,爷爷不敢想,他只希望师傅曾经预言过的关于莫晚生命极限的那个期限可以晚一些、再晚一些,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莫晚不在了,他会怎样。   爷爷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雪儿,她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可离她很近的爷爷似乎连她的呼吸声都没有听到。慢慢的,爷爷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雪儿躺的地方所展现出来的一团白影有些古怪。照理说这雪儿全身雪白,在黑暗的洞子里能够反射出光线来,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可爷爷此刻视线中的光线却要比雪儿瘦小的身形要大很多。就如同一个雪白的人披了一件雪白的大衣或是一件雪白的大绒被,在这黑暗之中变得越来越显眼。   爷爷回想起之前在洞子里李伟擦亮火舌子时候的情形,这雪儿的身子好像对火有明显的抗拒,而且她在伸手触碰洞子岩壁上的花草时,那花草也好像是被她的手指冰得泛出了雪花,难道……   爷爷在黑暗中甩了甩脑袋,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爷爷将莫晚的脑袋从自己身上移开,然后缓缓起身,朝着那一团白影移动过去。那一刻,爷爷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他从未趁着一个女孩熟睡之际,在黑暗中朝着她靠近,这种情形多少让爷爷有些不安心。他咽了咽唾沫,努力让自己的脚步声不惊醒其他人。   当他走到那团白影边上停下来的时候,他注意到那团白影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一摊冰雪,而雪儿就躺在那摊冰雪上,睡得非常安逸。而那摊冰雪的范围还在逐渐扩大,有一种要冰封住这个洞子的趋势。   爷爷咬了咬牙,蹲下身子,伸手朝着雪儿的手臂触过去。当他的指尖在碰到雪儿的皮肤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指突然就麻木了,而这根手指也慢慢泛上了一层雪花,就跟镇上集市卖的冰棍儿差不多。   他赶紧将这根手指夹到了胳肢窝,暖了好一阵,才让手指恢复了知觉。这指尖上融化的雪花将他的棉衣给打湿了。当爷爷回过神来,低头去看雪儿的时候,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的脸上带着一个暧昧的微笑,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在雪白的脸颊上特别突出,她眨巴着双眼,好像在等待着爷爷做出下一步反应。   被她这么一看,爷爷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扭转头,正准备回到莫晚身边。谁知,身后的雪儿叫了他一声:“喂!”   没等爷爷反应过来,雪儿已经伸手抓住了他的手,顺势将脸靠了过来。雪儿娇嗔道:“别走,我怕冷。”   爷爷的手被她冰凉的身体完全镇住,没有了一点知觉,可爷爷用力地挣脱出身体,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的雪儿冷笑了一声之后,大叫起来:“你干什么呀?!”   洞子里的人都被雪儿的声音惊醒,大家都稍稍清醒过来。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是张七,他连忙朝着雪儿奔过来:“咋子了,雪儿?”   雪儿伸手指着爷爷站的方向,带着娇气的哭腔:“刚刚我睡着了,迷迷糊糊就觉得有人在摸我!”   雪儿的话让大家都彻底回转了精神,张七站起来,对着爷爷问:“你他娘的疯了是不是?”   爷爷不知道如何作答,直说:“我没有!刚才我不过……”   爷爷想了半天,不知道什么样的词语才能为他开脱这个罪名,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雪儿说:“你看他手里,还有我的头发。”   张七一把抓住了爷爷的手,在爷爷完全失去知觉的手掌心里,果然躺着一撮雪儿的头发,那银白的发丝,除了雪儿不会是别人的。   “你倒是说说,这个到底是咋个回事!”张七一把甩开爷爷的手。   爷爷愣在原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里,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莫晚,他扭头看了看莫晚的方向,却没有等到她的任何反应。   爷爷感觉到在黑暗的空气之中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站的方向,期待他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用以证明是那个雪儿在撒谎,可是他却没有,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等待着张七的最后裁决。   张七冷哼了一声,说:“我啥子都不想说了,就当我看错了你这个兄弟!”   “张七,你要干啥子!这里面肯定有啥子误会。”喻广财劝说了一句。   没想到这话倒是更加激怒了张七:“你们一个个都一样,雪儿,我们走!”   张七将雪儿从地上拉起来,快步从洞子里钻了出去,曾银贵在身后唤了他一声,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爷爷迈开步子,想要追出去,却被莫晚叫住:“不用追,你追不到的。”   爷爷感觉到面前的寒风一阵阵地往里灌,如果这时候出去,他会在风雪中完全迷失方向。他回头看着之前雪儿斜躺的地方,那一摊冰雪渐渐消隐。爷爷当时在想,难道在张七牵起雪儿的手时,他就没有感觉到那阵刺骨钻心的冰冷吗?   爷爷回到莫晚身边,正准备说点什么:“我……”   莫晚当即打断了他:“不用解释啥子。”   爷爷以为莫晚生气了,没想到莫晚接着说:“我晓得你不会这样做,那个雪儿有问题。”   “她出去了也好,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喻广财坐在对面的一个角落里。   曾银贵打了个哈欠,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可不可以等到天亮再说嘛!我现在眼睛在打架。”   喻广财说:“你要是困,可以自己睡,我们商量我们的。”   曾银贵还是怕听漏了什么重要内容,于是强打起精神。   “这个雪儿依我看,不是个人。”喻广财说道。   他的话让爷爷心里咯噔了一下,侧着耳朵仔细地听起来。   “你们想想,外面冰天雪地,已经够冷了吧,可她穿着一件这么薄的衣服,就算她从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也不至于这样。其次是她的年龄,不晓得你们还记不记得,她之前提到过她年龄的问题,可与她的实际年龄很不相符。还有就是她刚才睡觉,我们都恨不得多裹两件衣服在身上,可她却倒在地上就睡着了,最关键的是她起身的时候,地面上还有一层薄冰。”   喻广财提到的这些疑点,爷爷早就注意到了,只是被他这么一提醒,他倒是在心里担心起跟雪儿一同出去的张七来。   “师傅说得对,这么冷的地方,我要点火,她还拒绝了,肯定有问题。”李伟说道,“这个张七不晓得是不是被她给迷惑了,我们说啥子他都不听,脑子进水。”   一直没有吱声的罗琪应了一声:“这个你们就不懂了,你们看峻之还不是这样,整天都跟莫晚黏在一起,当时师傅说啥子了?他有听过吗?”   “可人家莫晚好歹是个好姑娘,对我们几个老头老太婆也不错呀!”曾银贵肚子里的话好像都在等着罗琪开口。   罗琪说:“呵呵,可这种事情只有我们局外人看得清,张七是看不清的,他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结果大家都反对他,他会因此埋怨我们的。”   爷爷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张七现在很危险,我们应该去救他。”   喻广财出言阻止:“峻之,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本来这外面的天气已经容易让人迷路了,现在又是晚上,出去了,多半是回不来的,出去一个咱们就少一个,出去两个咱们就少两个。”   “那张七咋个办?”爷爷反问。   “这一点我倒不是很担心,之前是张七走丢在雪地里碰到那个雪儿的,雪儿没有伤害他,还把他带了回来,这至少可以说明一点,雪儿是不会把他咋个样的,不管她是啥子,张七应该是安全的。”   喻广财的话不无道理,爷爷只得愣在原地。莫晚伸手将他拉住,他坐回了地上。   “现在我们都不要睡了,等到天亮,再想办法。”   喻广财的话音落下,整个洞子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几人待在漆黑的山洞里,一直沉默地等到了天色渐渐擦亮,几人打起了精神。可当几人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出洞口的时候,突然一阵寒风从外面灌了进来,让带头的李伟都不得不接连后退几大步。   李伟的嘴里像是被吹进了几口冰雪,他不停地喷着口水:“妈的,这风力气倒是不小!”   几人都接连拍打着身上的棉衣,决定到洞里躲上一阵。   喻广财说:“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这张七跟着雪儿出去的时候,咋个就那么容易?”曾银贵问道。   罗琪也跟着点点头:“对呀,好像只要有那个雪儿,这些风雪都变得像假的一样。”   爷爷也觉得非常奇怪,这么大的风雪,在雪儿面前都形同虚设,这倒是更加让爷爷坚信了自己之前的猜疑。莫不是,这雪儿本来就不是人,而是雪做的?   这个假想,让爷爷不禁寒毛倒竖。身边的莫晚,呆呆地望着洞外的风雪,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头。   爷爷拐了她一下,问道:“莫晚,你在想啥子?”   莫晚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   喻广财看了看众人,让李伟把布包里带来的一些吃的分给了大家,一人分到一块麦饼,胡乱地往嘴巴里塞。爷爷本来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进食了,看到这块麦饼的时候,肚子就开始打鼓。三下五除二,两口就将手里的麦饼给消灭干净。莫晚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把自己吃剩下的半个麦饼也一块儿给了他。爷爷不忍心吃,就将它装回了布包里。   麦饼暂时缓解了大家的饥饿,可吃过麦饼之后,几人都变得口干舌燥。爷爷将布包里仅存的半壶水给拿了出来,首先递给了罗琪。   罗琪咕噜噜地喝了两口,曾银贵也吵着要。可罗琪拿着水壶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将水壶递给了莫晚。莫晚轻轻抿了两口,还是将水壶给了曾银贵。曾银贵刚把那水壶递到嘴边,可怎么倒都没有倒出来半滴。   “妈的,没啦!”曾银贵咒骂了一声,回神过来看到正注视着他的莫晚,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啊莫晚,我是怨这水壶太小了,咋个就只装下这么点水。”   罗琪笑了一声:“你一个大男人的,还这样小气,你看门口的冰雪,你随便捧起一把,不就是水吗?”   罗琪的话不无道理,曾银贵拍着脑袋,只恨自己脑筋没有转弯。他连忙跑到洞口,那狂风呼呼地吹到他脸上,他趁势抓起了一大把雪,回到洞子里,对着掌心不停地哈气。那捧雪很快就化作冰水,曾银贵连忙将它倒进了嘴里。   喝完之后,他十分满足地露出一个笑脸:“狗日的,这雪水比你水壶里的水好喝多了!”   “真的?”李伟反问了一句,似乎也渴得不行了,他跟曾银贵来到洞口,在寒风之中捧起一捧冰雪,先将手给清洗干净,然后再捧起一捧来,在掌心中融化成了冰水,仰口喝尽。李伟回味了两下,感觉似乎还不错,他干脆从包里取出一个杯子来,将地上的冰雪一滴滴地化进了那个杯子里,然后端进来递给了喻广财和爷爷。   解渴之后,爷爷望着洞外的风雪,这风雪一点也没有减小。   喻广财叹了一口气,说:“这风雪估计是停不下来了。”   “现在我们出去也是找不到方向的,不如等一下,反正现在是吃饱喝足了,养足精神也没啥子的。”曾银贵说。   李伟摇摇头:“这样等不是个办法,我们还是想个办法,反正青龙山就在对面,昨天进洞之前不是才看见的吗,正前方这么大一座山,不可能会走偏的。”   “那张七咋个办?”爷爷问。   “他如果回来了,会在这里等我们的,要不我们在这里给他留个信儿,让他在洞子里等我们。”李伟的这个办法,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爷爷点了点头,神情还是有些担忧。莫晚轻拍了他的后背两下:“没事儿,你放心。”   这句话倒是比其他人做任何的保证都要管用,爷爷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   按照之前的方法,几人将一些并不十分紧要的布条衣服拆开,绑在一些干树枝上,然后每走一段就插一根树枝在雪地里,越深越好。   这洞外的风雪,让几人实在有些睁不开眼睛。一路沿着直线一个拉着一个地朝前走,可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没有走到什么山脚下。   喻广财:“不对劲啊!”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被吹散了,只有紧跟在他身后的李伟听见了。李伟问道:“我们是不是走偏了?!”   喻广财点点头,说:“我看我们还是沿路返回吧,不然到时候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李伟点点头,转过身来,朝着几人挥了挥手,让几人沿着原路返回。曾银贵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坏了,从厚厚的雪地里拔出陷进去的腿,带着大家沿着插在地上的树干往回走。可谁知刚走了没两步,那雪地里之前插好的树干不见了。几人只得愣在原地。   “那些树干呢?”李伟急忙问道。   走在最前面的曾银贵回头望着几人,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咱们真是遇到脏东西了。”喻广财说着,将身上的背包放下来,从里面掏出来一卷铜线,将铜线的一段绑上一根小树干,递给了曾银贵。   喻广财说:“银贵,你拿好,朝前走,不要太快,你要是找到洞口,就用力抖三下。”   曾银贵倒是一点也不含糊,按照师傅的指示,捏着那根树干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当他的影子消失在了风雪之中,罗琪的脸上不免露出几丝担忧来。   喻广财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手里的铜线一直绷得直直的,在视线所及的位置,手里的铜线并没有走歪。喻广财一点点缓缓放着手里的铜线,让铜线保持着紧绷的状态。   几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那根铜线,喻广财放着放着,那铜线突然没动了。不出他所料,铜线抖了三下,几人都喜出望外。   喻广财说:“你们就沿着这根铜线走,不要走歪了,我跟着你们。”   李伟点点头,走到了队伍的前面,顺着那根铜线一步步朝前迈。几人走了一阵,那铜线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喻广财连忙将铜线绷紧,一点点朝着手里收。他说:“糟了,这银贵肯定是遇到啥子东西了!”   几人加快了步伐,走到了铜线的另一端,只见曾银贵果真是倒在了洞门口的雪地里,而那根绑着铜线的小树干还被他紧紧拽在手里。爷爷看到这一幕,实在不敢想象,如果他当时松开了很有可能后面几人都会走丢,再也找不到他。   爷爷和李伟将晕倒的曾银贵送进了洞子里,几人没有走到洞子的太里面,而是找来洞里一些干燥的树干,用火舌子生起了一堆火。这火渐渐地大起来,噼噼啪啪的响声,让人觉得十分温暖。   爷爷伸手探了探曾银贵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子的脉搏,回头说:“没问题,就是晕倒了。”   喻广财这才放下心来,他在火堆边坐下来,说:“看来我们还是不要贸然进雪地,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地里跟着我们,只是我们看不见。”   喻广财的话即使是在这个大白天也让几人的心悬了起来,爷爷问:“会不会是雪儿,她的皮肤跟这白雪差不多,如果她站在雪地里不动不睁眼不说话的话,乍一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总之我们还是不要贸然进入雪地。先等等,等到银贵醒了,问问原因。”喻广财说着,他脸上的疑惑渐渐加深。   爷爷将布包里的衣物掏出来,给曾银贵盖上,他刚才到底遇到了什么,这个问题让爷爷不断地猜想。   罗琪生怕曾银贵这么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搓热了手掌,紧紧地捂住他的手。在罗琪的照顾下,曾银贵昏睡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迷迷糊糊的还未彻底清醒,好像感觉到有人按住他的额头,用力地将罗琪的手掌给甩开,在地上挣扎了一阵。   “曾银贵,你疯了吗?!”罗琪呵斥了一声,让曾银贵在地上原地打了一个转。   曾银贵定睛一看,发现面前正是师傅和师兄妹几人,这才瘫倒在地面上,安心地喘着气。   “你刚才过来的时候到底遇到了啥子?”李伟问道。   曾银贵坐在地上,开始了回忆。   他接过喻广财递过来的那卷铜线之后,瞄准正前方朝前走去,每走开两步,他就回头望一眼,身后的脚印大约总能保留四步左右,四步之外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给覆盖了。他将这脚印与手中的铜线对比着,不知走了多少步,终于见到了那个洞口。他按照师傅的嘱咐,绷着那根铜线拉动了三下。当他欣喜地钻进那个洞子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回过头去,身后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曾银贵疑惑地四处张望了一圈,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无奈地甩了甩脑袋,继续往洞里走。就在他再次迈动步子的时候,那只无形的手又伸了过来,将他死死地拽住。曾银贵收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一片白色。他鼓足胆子,伸出另一只手朝着那个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的位置摸了过去。谁知,当他的这只手碰到面前的空气的时候,突然像是抓住了一团坚冰,整只手一下就被冻得没了知觉。这时候他才发现,他那只被抓住的手臂,竟然在空气中慢慢渗出水来,水渍很快将他的棉衣给打湿了。   曾银贵感觉空气中有一团比风雪更加寒冷的东西朝着他靠了过来,可他眼前却明明什么也没有。这团东西在接触到他的额头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整个脖子像是被固定在了身子上,不能左右晃动。这时候,有一只手的力量卡住了他的脖子,他努力地挣扎着,却感觉全身都已经被冰封住了一般,没有丝毫反应。可他告诉自己,这手里的铜线不能松,一旦松了,师傅等人很有可能回不来,而自己即使不被卡死,也会冻死在雪地里。   听了曾银贵的讲述,爷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在雪地里完全处于隐身状态的人,实在太恐怖,你走在雪地里,根本就看不见他(她),随时可能会被对方害掉小命。   喻广财说:“暂时先不要出这个洞了,等一等,我们再想想办法。”   刚才几人贸然走出洞口,虽然路途并不远,可每一步都被大雪给深深地陷住,耗费了大家不少的力气。李伟照例在洞口取了些冰雪化作水盛在了杯子,给几人一人喝了一口,稍稍缓解了口渴。   这一停顿下来,身子一暖和,大家便起了困意。按照昨天晚上商定的方法,依旧由李伟先守着,大家轮番睡了过去。 第二章 无头塘   “喂喂,臭小子,该起来了!”曾银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过滤了一下,显得格外不真实。   爷爷努力地睁开眼来,曾银贵正睁大着眼睛盯着他,还带着满脸狐疑。曾银贵见他睁开眼来,叹了一声:“你个憨冬瓜,总算是醒了!”   爷爷甩了甩脑袋,猛翻了几下眼皮,眼前的一切才稍微真实了一些。这应该是一间旅店的客房,里面的桌椅都是红实木制成,上面整齐地倒扣着六七个茶杯,中间的茶壶被一旁的张七提着,正仰头把茶壶里的茶水往嘴巴里倒。   “这是啥子地方?”爷爷拍了拍脑袋,开始在脑子里搜寻入睡前的记忆。   大雪、山洞、饥渴难耐的几人——对了,还有那个全身雪白的雪儿,以及钻进风雪之中消失的张七。可是,对面那个正咕噜噜往嘴里灌水的人不正是张七吗?   曾银贵双手抱在胸前:“我看你真的是睡憨了,这里是广东无头塘。”   “无头塘?是啥子地方?我们不是要去青龙山找林子师兄吗?”爷爷撑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   张七喝够了水,转头说:“啥子青龙山,林子不是在当兵吗?”   爷爷听后惊讶万分:“你们都不记得了?青龙山、大雪、山洞、雪儿?”   “我看你娃娃不仅仅是睡憨了,还有点精神错乱!”曾银贵跳到一边去收拾包裹。   这时,师傅喻广财和莫晚从门口进来。莫晚见爷爷醒来,连忙上前来,问他:“你是不是不舒服?”   爷爷摇摇头:“没有啊,就是头有点晕晕的,感觉像是睡过了头。”   “你当然是睡过了头,已经睡了将近十个时辰了。”莫晚瞪着眼看他,“三天前我们从重庆出来,昨天下午到这个地方,你就一直在睡,现在快要吃晚饭了。”   爷爷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这个地方,可大家众口一词,自己也不好再争辩什么。只是他有一点特别的想不通,自己入睡之前明明就在南京郊外的青龙山脚下的山洞里。如果自己是中途丧失了意识,空缺了这段记忆,那大家伙儿应该都还记得啊,不至于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收拾一下吧,东家准备吃饭了。”莫晚叮嘱了一句,将他从床上拖起来,然后开始叠床上的被子。   爷爷想,既然这曾银贵说自己睡蒙了,干脆就顺水推舟。爷爷笑了两声之后,拉住曾银贵的手臂:“师兄,你看我一觉睡起来,都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我们来广东是做啥子啊?你看现在这战火满天飞,多危险啊!”   曾银贵回头怔怔地望着他,蹙着眉头又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小子真的有点不对头,你这一觉睡了这么久也就算了,一觉睡醒还把我们为啥子来广东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你就跟我说说嘛,我保证这一次,绝对不会搞忘!”爷爷伸手指着天,做出发誓状。   “行啦行啦,那我就从头到尾好好跟你说说,这个事情,也算一桩大怪事。”曾银贵说着,在凳子上坐下来,“几天前,我接到……哦,不对,是师傅接到一个朋友寄过来的信,在信里就跟我们讲述了这里发生的一件怪事,这种事情还真是头一回碰到。”   几天前,喻广财和几个徒弟正在大院子里休整,瘸腿的信差送来了一封从广东寄过来的信件。喻广财二话没说,让李伟拆开信念给大家听。写信的人是喻广财的旧识,三两句叙旧之后,就直奔了主题。   在广东有一个叫无头塘的地方,在很多年前,这个地方因为过于偏僻而出名。如果是外地人或许很难理解,为什么如此偏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怎么就那么知名。这件事情应该追溯到清朝年间,封建社会之中,每一个省会定然都会有三个象征着政治权威的地方。第一个地方自然是衙门,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政府;第二个地方就是牢房,大多罪犯都被关押在里面,有的罪大恶极,有的却纯属冤枉;第三个地方就是菜市口,菜市口本来是北平城的一个地名,因为专门用来砍杀重刑犯而闻名天下,很多省市的法场也被民间百姓称为菜市口。而当时,在清政府执政期间,广东自然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菜市口”。   那个年代的广东其实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传教的洋人,有走私的商人,也有一些掩藏在百姓之中的秘密团体。清政府为了维持这个地方的秩序,不得不亮出一把锋利的大刀,实施严苛的法令,每日在法场被砍头者不下五人。   这些被砍者多半都是些找不到亲属家眷的人,这些人迫于生活,或偷或抢,也有收了钱做替死鬼的,死了之后尸体无人问津。在当地有一种说法,这种被砍头之后的孤魂野鬼,头和身体不能埋在同一个地方,否则这死人的冤魂会回来找活人的麻烦。于是就将死者的身体和脑袋运往两个地方掩埋,其中掩埋死者脑袋的地方就是无头塘。   这么多年过去了,清政府的政权早已经土崩瓦解,当时闹革命的时候,第一个被砸的是衙门,第二个被砸的就是广东的“菜市口”。这砍头的酷刑,现在倒是被换成了枪毙,菜市口虽然仍是用以处决犯人的法场,却少了那些血腥的场面。   怪事就是大约一个月前发生的,一天晚上,无头塘的屠宰场的谢屠夫趁着凌晨推着一头刚刚杀了的大猪往集市里送。谢屠夫虽然生得十分壮实,可这重达两百公斤的大猪推起来也实在叫他有些吃力。谢屠夫有一个刚跟着他杀猪的徒弟,这个徒弟姓孙,人高马大,比谢屠夫还高出一个脑袋,可是杀起猪来却文文弱弱,一见血就腿软,让谢屠夫非常头疼。当然,头疼的不是教不会他杀猪,而是这样一个废物,会浪费自己每天的两顿饭钱。这天,谢屠夫见这头猪实在太大,就将掏空了的猪身子,用刀砍去了脑袋,让徒弟捧着这猪头跟自己一道去城里,这样也可以为自己推的猪身子减轻不少重量。   本来这种体力活是应该交由徒弟来干的,可这孙姓的徒弟一来力道不足,要是让他推这猪身子,估计到这天晌午都到不了集市。二来,这徒弟生性胆小,从屠猪场到集市要穿过无头塘,这个地方关于牛鬼蛇神的传言向来不少,一想到要凌晨天还没擦亮的时候一个人从这儿过,就跟要他命似的,说什么都不肯。无奈之下,谢屠夫只好亲自上阵。   谢屠夫在装好猪身之后,推着板车走在前头。那天晚上月亮很亮,挂在头顶之上好像离两人也不到一百米的位置,连上面的斑驳条纹都看得很清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南方的夏天是极热的,可那个晚上却吹着凉风,一阵阵的让谢屠夫不停打着摆子。这个孙姓的徒弟像个娘们一样,捧着个猪头跟在师傅后面。为了给徒弟壮胆,谢屠夫跟徒弟讲了一些自己在学杀猪时候的趣事。徒弟听了倒是乐了,脚下这条恐怖的无头塘的大路也变得不那么可怕。   可就在两人走着走着,你一段我一段地摆着一些黄段子的时候,这个孙徒弟突然感觉到师傅那个板车上的猪身子好像动了一下。孙徒弟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发现根本没有动静,就并没有在意。当他正准备转头跟师傅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抱着的那个用黑布包着的猪头变得有些不太对劲。刚出门的时候,他跟师傅过过称,这个猪头肉很多,将近四十斤那么重。可现在抱着的在黑布中的东西最多不会超过五斤。   孙徒弟对着师傅指了指怀里的那个黑布包着的猪头,它已经明显变小了许多。谢屠夫也发现了异常,他放下手里的把手,走上前来,低头看着那块黑布包着的猪头。在出发之前,这块黑布被反复捆了又捆,想要打开它必须要将猪头翻一转,然后逐一揭开上面捆着的麻绳。谢屠夫感觉很不对劲,于是麻利地将猪头在徒弟的手掌里翻转过来,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了麻绳。当他拨开那黑布的时候,那里面躺着的东西让谢屠夫吓了一跳。那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最吓人的是,那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徒弟的人头。   孙徒弟在看到这一幕后,被吓得惊叫了一声,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脸,拍了拍,脸和脑袋还在脖子上。他还有些不太确定,于是用力地甩了脑袋两下,这一甩,整个脑袋都飞了出去,脖子与脑袋的断裂处鲜血喷溅出来。那颗脑袋在地上跳啊跳啊,最终隐没在了地上,好像它的存在不过是一场幻觉。   “那后来这个谢屠夫没事儿吧?”爷爷问道。   “屠夫倒是没事儿,只是他的那个徒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曾银贵说着,叹了口气。   爷爷回想起那个孙徒弟断头的画面,不禁冒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爷爷问:“那我们这趟过来是要替他的徒弟报仇?”   曾银贵笑了一声:“对了,我还没有讲完。”   看到徒弟在眼前断头的画面之后,谢屠夫当即就被吓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还倒在那条大路上,几个熟识的乡亲围着他。他连忙从地上坐起身来,回头看去,之前他徒弟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而那个位置上还有一片血渍。谢屠夫当时以为自己撞鬼出现了幻觉,回到家里,妻子告诉他,凌晨的时候的确是徒弟跟着他俩人推着猪肉去集市的,徒弟跟着他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还以为俩人在集市上瞎混去了。   爷爷听后,唏嘘不已:“徒弟即使是死了,身体咋就不见了?是被人搬走了,还是自己走了?”   爷爷收拾起床之后,刚从房间里出来,就遇到了那个曾银贵口中的谢屠夫。这谢屠夫和一般意义上的屠夫的外形差不多,长得不算太高,却脑满肠肥,满脸的大胡子。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喻师傅,你久等了,我想到你们大概是在昨天半夜才到,所以就下午出的门,大家收拾好没有,收拾好了我们要快些出门,不然待会儿等到天黑了,又要路过那个破地方。”   “呵,就是要路过那个地方才好,不然我们不是白来了?”李伟笑道,他看了喻广财一眼。   喻广财点点头:“不如我们就稍坐一下,等到天色晚一点之后再出门,正好你给我们细细讲讲那天晚上的事情,再带我们到那条路上走走。”   几人回到客房之中,李伟给谢屠夫倒了一杯凉茶,他端着水杯仰头喝尽。咂巴了两下,他说:“那天我托人写给你的信,你都看了吧?”   “都看了。”喻广财笑着点点头。   “那好,那我就从你们已经看了的那封信之后讲起。”谢屠夫放下水杯,眉头紧锁。   那天,谢屠夫回到家之后,越想这事越觉得不对劲。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是和孙徒弟一起出的门,而且妻子也可以证实的确是这么回事。在那段路上,谢屠夫也记得孙徒弟的脑袋骤然落地的情形,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地面上也确实有血迹,可那尸体最终到哪里去了呢?   等到谢屠夫稍稍平复了心情,还是硬着头皮倒转回去。在路上正好碰到答应供货的肉店主,他等了半天没有等来谢屠夫,就只好亲自找上门来。谢屠夫给店主说了凌晨遇到的怪事,这店主倒是觉得丝毫不奇怪。店主告诉他,这无头塘本来就是个大邪地,撞上怪事也不稀奇,而且当初双方达成买卖协议的时候,谢屠夫就曾经提到过运送猪肉的事情。谢屠夫希望在杀完猪之后,店主可以专门指派一人来取,可店主死活不肯,当时的谢屠夫以为店主抠门,这时候他才得知,原来店主早就对那条到集市的必经之路有所忌惮。   店主告诉谢屠夫,很多年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父亲走过一次那条路。那天正好是过大年,店主到谢屠夫的屠宰场所在的村子给一个亲戚拜年,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两父子走在那条路上,本是吃了满嘴的油荤,心情极好,可走着走着,这年幼的店主就觉得有点怪怪的,他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店主每走开两步就回头望一眼。那条路上的树林并不算茂密,多是些光溜溜的树干。店主的父亲看见他不太对劲,就问了他一句,店主以为是自己过于胆小的原因,就干脆不去管身后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跟着父亲加快了脚步。可就当他走到谢屠夫遇到怪事的位置,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回了头。这一回头,差点吓飞了店主的魂,他看到满地的人头在地上乱跳。店主大惊了一声,父亲收住脚步,回头一望,看到那满地的人头正朝着两人的脚边蹦来。父亲被吓得连忙拖着儿子就开始往前跑,两人闷头一直跑进了集市,才敢停下脚步来往身后看,那些令人恐惧的人头并没有追来。从那天晚上之后,这个店主就再也没有走过那段路,后来等到两父子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天晚上在逃跑的路上丢了一件在跳蚤市场淘来的古玉。   “呵,看来这古玉救了两人性命。”喻广财叹了一声。   李伟点点头:“这玉越是老,越是有驱邪避凶的作用,丢的应该是一块好玉。”   谢屠夫叹了口气:“只是后来,这店主随我一同回到事发地点的时候,他根据我的描述,在那条路上找到了与一些细节对应的线索,地上的血迹、车轮碾压过的痕迹,还有我被吓晕之后倒在草地上留下的人形痕迹。只是我那徒弟……”   喻广财轻叹了一声:“现在是个啥子情况,我们也说不好,看这天色已经差不多了,不如你现在就带我们去看看。”   “师傅说得对,你再难过也是没用的,这倒霉事哪个碰上哪个就倒霉,当时路过的就只有你和你的徒弟,要么是他,要么是你,你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李伟说道。   谢屠夫抹了抹要出未出的眼泪,从凳子上起来,朝几人扬了扬下巴,示意几人可以动身了。喻广财点点头,招呼几人赶紧收拾东西上路。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地亮,薄薄的月光给路边的景物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穿过了小镇,走上土路的时候,好像到了一个人间之外的地方,一切都显得极不真实。   爷爷看着渐起的薄雾,感觉身上有些凉津津的。他扭头看了身边的莫晚一眼,她完全没有惧冷的意思,挽着袖子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莫晚也注意到了爷爷的目光,她扭转头来,微微一笑:“咋了?”   爷爷也报以微笑,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跟着前面的曾银贵朝前走。在那一刻,爷爷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厌倦了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他多想有一天,能够找一个宁静的池塘,盖一间草屋,跟莫晚就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上一段时间。掐指算来,爷爷进这丧乐队也已经有好几年了,这几年的确跟着师傅喻广财学了不少的本事。现在如果他离开这支队伍,自己出去接活,一般的丧葬之事他是完全可以操办下来的。或许正如喻广财以前所说,这丧乐队本来就是让死人安安生生地去,让活人无忧无虑地活。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最前头的谢屠夫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就是这里。”   喻广财回头看了李伟一眼,问道:“你觉得咋样?”   李伟环顾了四周一圈,说:“这条路应该是很多年前的官道的一条支路,走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只是后来慢慢被荒置了。”   谢屠夫点点头:“说得没错,晚清的时候,这条路是官道的支路,主道通向海边的渔村,这条支路就通向咱们村里。”   爷爷也扭头看了一圈,他发现这个地方有些奇怪。这路边的草丛让爷爷生起了疑心,这一前一后的路非常平整,路面也相对比较光滑。正前方和正右边中间的位置长满了杂草,草深将近一米。而正右边有差不多脚下这条路这么宽的位置却只有低矮的草丛,而且那草丛有些泛黄,好像这块草丛还处在难以维生的寒冬一般。爷爷看了看左手边,那正左边的情况和右边相同。   “当时,我和我徒弟就是在这里出的事。”谢屠夫朝前走了两步,指了指脚下的位置。   李伟蹲身下去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地面上的黄土,似乎发现了什么,随着自己的判断一步步朝前方挪动。挪到这条大路边上靠左边的那块荒草地的时候,他停下来,抓起一把土来,在鼻前轻轻一嗅。他脸上的眉头骤起,扭头对喻广财说:“师傅,这地方有问题。”   喻广财似乎有些怀疑他的判断,也上前嗅了一下:“你把夜光粉拿出来照一照。”   李伟很快从布袋里掏出了一个瓶子,打开瓶盖,在刚刚抓土的位置撒过去一圈。稍过片刻,他面前果然显现出怪异,在那条大路靠近荒草丛的最左边,有两行脚印。根据夜光粉分散的状况来看,这脚印的主人在走路时还在流血。   正在这时,爷爷突然注意到大道左边的那片荒草地一直延伸到了远处,而在远处月光照到的地方,也是和这左边的草地一样,已经干枯殆尽。爷爷之所以会突然注意到这片草丛,是因为刚才李伟在撒夜光粉的时候,他的余光瞟见那草丛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还发出一阵急促的咕噜声。爷爷有些好奇,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听见。   根据谢屠夫的描述,这位姓孙的徒弟是在他的注视之下突然就扭断了脑袋,谢屠夫被这一幕吓晕过去,而在他醒来之后,孙徒弟的脑袋连同身子一块消失。就在刚才,李伟用夜光粉铺撒在事发地点,可以明显看出有脚印,而且脚印上还沾有血迹。那排脚印一直延伸到了最左边的那片荒草地里,这片荒草地不如旁边的草地,里面杂草并不算太深,可是爷爷没搞懂为什么师傅没有到那片荒草地里去找一找。   几人跟着谢屠夫到了他家里,爷爷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他看到荒草地里的动静。在爷爷看来,师傅喻广财观察入微,刚才的动静要么是他刻意不说,要么就是不值一说。   谢屠夫的家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宅子,只是宅子中装潢并不奢华,算是一般人家中的布置。   “这宅子是我的祖辈传下来的,当年爷爷从一户地主家中购买过来,传给了我父亲,父亲再传给了我。”谢屠夫叹了口气,“只是啊,这宅子里的物什是越来越少,起初这堂屋中间有一张很大的木雕桌子,说是当初大清朝正二品的省总督赐给爷爷的,后来传给了我父亲,家道中落,这木雕桌子还有堂屋里的花瓶罐子之类的,全都给卖了,现在看上去有点空落,各位师傅就将就一下。”   谢屠夫给几人指定了房间之后,告诉几人:“正好昨天我杀了一头猪,猪肉送去了集市,可我留下了一些肚里货,晚上咱们就吃这个。”   说着,谢屠夫乐呵呵地从堂屋出去了。   张七在一旁吧嗒着嘴巴:“还不错,在这种偏僻的村子里,还能吃到点油水。”   “就晓得吃,我看你上辈子就是被饿死的。”曾银贵狠狠地训斥了张七一句,没想到话音刚一落下,自己的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惹得大家都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李伟轻咳了一声,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他才开了口:“大家不要开心太早,我发现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张七一边整理着布包,一边问道。   李伟说:“刚才我们用夜光粉撒在那条路上,明明出现了一排脚印,脚印旁边还有血迹,这说明了啥子?”   “我们的夜光粉是专门用来探查尸体的,既然有亮光说明就有尸体的痕迹,也就是说那一双脚印是来自一具尸体。脚印旁边的血迹,就正好说明这尸体是刚死不久,而且还在流血。”李伟解释道。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晓得,既然是这样,那刚才我们为啥子不顺着那排脚印追下去呢?”张七追问。   “呵呵,这个就是问题所在。你想想,按照我们普通人的想法来推断,如果看到那排脚印,就说明那具尸体走过这个地方,而这尸体很有可能就是孙徒弟的尸体。为啥子不顺着脚印追下去?这是一个普通人心中都会生起的疑问,更何况这个死者的师傅呢?”   李伟的话让大家恍然大悟,的确如此,如果这个谢屠夫真的有那么想找到孙徒弟的尸首,那刚才就应该追问那排脚印的事情,就算他不懂,至少也会问这夜光粉的作用,可他只字未提,这难免会让人生疑。   曾银贵瘪了瘪嘴,问张七:“那刚才在路边你咋个不问?”   张七顿时显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当时是想问的,因为我也觉得那片荒草地里有问题,结果不晓得是哪个在身后拐了我一下。”   曾银贵回头问道:“哪个拐的?就该追问下去,看看这个谢屠夫有啥子名堂。”   身后的几人都疑惑地看着彼此,并没有人在曾银贵面前自首。曾银贵冷哼了一声:“你个张七,不懂还装懂!少在这儿编谎话了。”   张七无奈地笑了两声,指天发誓:“哪个龟儿子、生娃儿没屁眼儿的撒谎,当时绝对有人拐了我一下,我以为是个暗号,就没有问,结果回到这个宅子,被谢屠夫说的‘肚里货’一岔,就给忘了。”   喻广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幸好当时你没有开口,不然咱们的线索就断了,这谢屠夫的举止有些怪异,这我一早就发现了,从他来旅店接我们开始。”   “哦?咋个怪异法?”曾银贵在一旁靠下来,双手交叉在胸前,整个人骑在一张独椅上。   “你想想看,当时他来接我们,跟我们讲了那个店主小时候在那段路上遇到的怪事,你们仔细想想,这个谢屠夫从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如果这个地方闹鬼,他会不晓得?”李伟替喻广财解释了一番。   喻广财点点头:“既然他晓得,为啥子不直奔主题,跟我们讲这条路在人们口中相传的怪事,而要绕到店主身上?这条路要是闹鬼出了名,那他以前听到的传闻,肯定要比店主讲的更吓人吧?”   张七似乎没有听懂喻广财的话,他想,这谢屠夫给大家分享店主小时候在无头塘遇到的怪事,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琢磨了一阵,他就拉着同样没有听得太明白的曾银贵出了堂屋。   等到两人走后,整个堂屋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爷爷这时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试探着说道:“师傅我……刚才在那个事发地点看到左手边的荒草地里有东西。”   喻广财看了爷爷一眼,笑起来:“你看见了?”   “嗯,真巧那时候我扭头望了一眼。”爷爷说。   “那你看到啥子了?”喻广财问道。   爷爷摇摇头:“其实也没看到啥子,就看到那片荒草地里的草丛动了一下。”   喻广财深吸了口气,说:“幸好,那片荒草地里的东西,我暂时说不出是啥子,但我能感觉到,那里面的东西可能会出乎我们大家的想象。”   “那跟这孙徒弟的死会不会有关系?”一直没有说话的莫晚,问了一句。   喻广财点点头:“十有八九。”   听到这里,爷爷埋着脑袋幻想着那片荒草地里藏着的东西。这时候,他的脑中突然闪过在镇上那间旅店之中突然醒过来时,听大家讲述的关于无头塘的过去。那片荒草地之下,会不会就是当年菜市口处决犯人之后,埋人头的地方?   李伟看爷爷在出神,走上前来轻轻扯了他一下:“现在就不要想这么多了,等这一顿吃饱喝足之后,再想想法子。”   爷爷点点头,刚一回转身来,就看见曾银贵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他浑身都被水给打湿了,一脸狼狈的模样。   “你慌慌张张干啥子?!”李伟呵斥了他一声。   曾银贵喘着粗气说:“不是,是张七,他掉进水井里去了!”   几人跟着曾银贵来到谢屠夫家的后院,这个院子比爷爷想象之中的要大许多,只是比较空旷,没什么花草做摆设,看上去很是单调。曾银贵口中的水井就在那个后院的正中央,井口之处用木框拦住,上方有一根粗实的木头,旁边有一个木制的手动滚筒,滚筒上缠着一根井绳,和别处的水井没什么两样。   “就,就是那口井!”曾银贵的模样有些害怕,他颤颤巍巍地拉住师兄李伟的衣袖,怯怯地躲在他身后。   这个张七一辈子是出了名的福大命大,爷爷小时候就是跟着他学的游泳,还记得有一次几人在涪陵江边,也是遇到这么一个邪地,关于水鬼传言盛行的水域,张七想都没想一头扎进去,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凶多吉少的时候,他却光着身子从水底里冒了出来。那一刻,爷爷就断定,这个张七生来一副贱骨头,兴许是老天爷都难得收这么烂贱的命。   “喂,张七,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李伟站在离井口还有些距离的地方,朝着那水井里吼了一声,可是过了半晌都没有听到回音。   爷爷也跟上前去,走到那井口边上,往那深井之中探头望去,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爷爷扯着嗓子喊道:“张七?死了没有?!”   众人都凝神细听,却并没有听到张七的答复。   正在这时候,谢屠夫穿着围裙从厨房走过来,他瞪着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问道:“几位师傅,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听到他的声音,几人回过头去,李伟非常镇定地说:“我们有个师弟掉进这口井里去了!”   “啊?这个井口我不是拦上了吗?到底怎么回事?”谢屠夫一脸的惊讶。   谢屠夫算是问出了几人心中的疑惑,都回头去望着一旁的曾银贵。曾银贵连忙就慌张起来,他说:“那,那口井下面有东西……”   听到这话,爷爷突然紧张起来,他拉住曾银贵:“你赶快说,到底碰到啥子了?”   曾银贵深吸了口气,说:“刚才我跟着张七从堂屋出来,本来是想四处逛逛,但想到待会儿要吃饭,就不敢走得太远,只好在谢师傅的宅子里闲逛。谢师傅这宅子倒是挺大,只是也没有啥子多余的摆设,找不到稀奇可看,我们两个都很无聊,就坐在这后院的石凳上吹牛。吹着吹着,也不晓得是咋个回事,我们就听到院子里突然有啥子东西‘咕噜’一声响起来。这个声音很沉,但又很大。张七反应很快,他说那声音是从那口井里发出来的。于是,他就走到那口井边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那口井。他看了半天,也没有出声,我就问他,有没有看出啥子名堂。他头也不回地在嘴边竖起食指,让我不要说话。我想这个崽儿是不是饿出毛病了,就干脆走上前去,站在他的旁边,也一道往那井口里看。那井口里很黑,头上的月亮也照不进去。可就在我觉得太无趣准备转身走开的时候,那井底下突然有一团鲜红色的东西翻动了一下。我被那东西吓得哆嗦了一下,张七倒是来了兴致,他指着那团东西说,是条大鱼,看来今天晚上要加餐了。可我明显感觉到那东西根本就不像是鱼,倒是有点像……”   “像啥子?”爷爷追问了一句。   曾银贵别过头来,瞪大了一双眼睛,口气非常缓慢地说:“像是一具裹满了鲜血的尸体。”   曾银贵的话让一旁的罗琪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战,罗琪挪动两步,离那个井口远了些。   “那后来呢?”李伟问。   “后来,我就劝他,说那井下面的根本不是鱼,再说了,就算是鱼,也是谢师傅家里养的,你也不应该去捉不是吗?”曾银贵揉了揉鼻子,说,“也不晓得他是听了我的话,还是咋个的,就转过身朝石凳的方向走过来,可没走开两步,他就一步一步倒退回去,就好像倒着看连环画时候的样子,倒回到那井口边上,仰着倒进了那口井里!”   “你看好了是这个样子吗?”李伟朝着那井口倒退了几步。   曾银贵点点头:“我当时就被吓傻了,连忙冲上去看,结果那井口里黑漆漆的,啥子都看不见,我喊他的名字也喊不得应,就赶紧过来叫了你们。”   喻广财听完之后,并没有吱声,他低沉着脑袋,思索了一阵之后,对李伟说:“先封住井口,丢一颗黑曜石下去。”   李伟“嗯”了一声,从布袋子里取出一圈铜丝、四张灵符、一颗黑曜石。他将铜丝正好捆在井口上方的木框上,将四张灵符贴在铜丝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然后拿着黑曜石走到井口边,对准井口的正中心将它丢了进去。   “行了,咱们先回屋里去吧。”喻广财说道,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可是,当爷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曾银贵的话没有假,那就说明张七现在正在那口水井里,这么久他没有出来,叫他也没有应声,加之井底那个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些都让人难以放下心中大石。   “那张七咋个办?”莫晚替爷爷问出了这句话。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按照刚才银贵的说法,这井底肯定有古怪,张七的水性好,如果他能活着回来自然好,如果不能,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贸贸然地下井,不然去一个遭殃一个。”   “那师傅的意思是我们就只有等着张七死掉,然后再去给他收尸是吗?”爷爷瞪着双眼,满脸的怒气。   “混账!有你这样跟师傅说话的吗?”李伟呵斥了他一声,“你晓不晓得这铜丝和灵符是干啥子的?这是用来封住井口,让井底的东西没法上岸来。而那颗丢进去的黑曜石,正是为了净化井底的水,不过这净化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要是张七回来了那自然好。如果不能回来,那我们就下去找他,这样也能成功避开水底下的东西,确保我们安全。”   被李伟这么一说,爷爷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他问道:“那这个时间是多久?”   “不久,两刻钟。”李伟说着,招呼大家进屋去等着。   爷爷和莫晚跟在大家的后面,走进回廊的时候,他回头望了那口井一眼,远远的,他总觉得那井口处有一股烟雾腾起来,让他视线里那井口后面的景物显得非常不真切。   谢屠夫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几人围坐在堂屋的大圆桌前,看着满盆的“肚里货”,慢慢来了食欲。曾银贵第一个拿起了筷子,他伸出筷头,夹起一块粉肠,在嘴边吹了吹,然后一口咬进了嘴里。他一边嚼着,一边说:“好吃。”   爷爷看着几人的样子就非常着急,他一想到那水底下的东西,心里就有些发寒。身边的莫晚也拿起了筷子,轻轻拐了他一下:“先吃饱再说,张七肯定会没事的,实在不行,待会儿我陪你到井底去找。”   说着,莫晚给爷爷夹过来一块猪肝。爷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闷头吃了起来。   所谓的“肚里货”一锅煮的菜式,在我的家乡叫做刨猪汤。在爷爷生活的年代,很多穷人在地主家里帮工,除了每月的例钱,逢了年关,地主家杀猪吃肉,就会把不吃的“肚里货”留给下人。可这些“肚里货”各式各样,用来煎炒,也没有那么多油来浸锅,只好就将这所有的东西倒进锅里用开水一起煮了,然后大家围着吃。这种吃法倒是并不罕见,在四川乐山一带,就流行一种菜式叫做“翘脚”。其实这“翘脚”与“刨猪汤”在做法上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是牛的“肚里货”,一个是猪的罢了。   吃罢了晚饭,几人坐在堂屋里等待着时间快些到。爷爷有些如坐针毡,只好在堂屋之中焦急地走来走去,喻广财在旁边望着他,也是眉头紧锁。   莫晚扯了爷爷一下,示意他在凳子上坐下来。可是爷爷哪里坐得住,他满脑子都是张七从小到大与他一起调皮时的情形,如果这张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爷爷肯定会内疚一辈子的。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在凳子上坐下来,扭头问莫晚:“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是啥子时候从青龙山出来的?”   莫晚听了,眉头紧锁,反问道:“青龙山在哪里?”   “有啊,我们去找林子师兄,传言那座山里有一个兵团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爷爷尽可能地给莫晚更多的提示。   莫晚还是摇了摇头,吸了口气:“我实在不记得啥子青龙山了,在我师傅回四川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们,从云南回来,在喻师傅的家里休整了几日,我们就来了这边,没有去啥子青龙山啊。”   爷爷还是非常不解,难道那青龙雪山里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一个梦吗?如果真是那样,那梦中张七跟着那个非常古怪的雪儿出了那洞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和现在的情况也是差不多,生死未卜,这家伙连在梦里都让人放心不下。   “时间差不多了。”李伟说了一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喻广财也缓缓起身,点了点头说:“你们现在愿意下井的就下去,水性不好的就别去了,虽然那水底的东西不敢作怪,可水井不比通常的江河,下去之后可没有浅滩。”   爷爷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快步踏出堂屋穿过回廊,来到了后院的那口井前。爷爷二话不说,上前将身上的衣服扒光,只剩下了一个裤头。李伟跟上来,说:“峻之,我随你一起。”   李伟也跟着扒光了身上的衣物,跟着爷爷走到了水井口子上。爷爷看了他一眼,对他挤出一个微笑来,点了点头,然后顺着那根井绳慢慢滑进了那口深井之中。   爷爷记得,那口井就如同一个冰窟一般,当他整个身子都没入其中的时候,感觉水井的四壁都仿佛是用冰做成的,冻得爷爷浑身都在发抖。那井绳应该是长时间在湿冷的空气之中,变得有点湿滑。爷爷小心翼翼地朝下滑动,在不知道井底水位深浅之前,他不敢轻易地撒手跳进去。   在爷爷钻进水井之后,李伟也跟着抓着井绳滑了下去。原本,他有些担心那井绳使用的年限太久,承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可他伸手使劲地拽了拽,看那井绳在木框之上纹丝不动,那木框也是相当结实,这才跟了滑下去。   这口井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爷爷每往下一段,就扭头看看曾银贵口中那个红色的怪东西在不在脚下,在确认没事之后,才继续下滑。头顶上的李伟像是也有些奇怪,他骂道:“这狗日的,刚才扔黑曜石的时候,明明感觉这水并不深的,咋个就还没到底呢?”   爷爷根本就没有力气去回答李伟的话,他小心翼翼地朝下滑着。当他看到那井底水面泛起的微微的波光的时候,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他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不出他所料,那水的温度肯定已经到了临界点,只需要稍稍再冷一点点,水面就有可能会结冰,这情形与这水井之外的确判若两个世界。   李伟也跟着跳进了井水之中,当他的皮肤接触到水的时候,浑身打了个寒战,他说:“没想到这水还真他娘的冷!”   爷爷冲他笑了笑,然后开始在水里摸索起来。   这口井的水深爷爷到这时候都还无法确定,只是悬在水中的双脚告诉爷爷,这水井至少有他身子那么深。他和李伟在水里摸索了一圈,并没有摸到什么。爷爷说:“看来还得去水下看看。”   李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埋头扎进了水里。爷爷也深吸了一口气,埋头扎了进去。那水底之下像是要比水面上更加透亮,他一边在水里游着,一边仔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让爷爷有些吃惊的是,这水底并不是一个窄小的圆柱形的空间,而就像一个水库那么大。爷爷朝着前方游了好久,既没有发现张七的踪影,也没有看到那水域的尽头。直到他憋在口中的那口气被用尽了,他才不得已往回游。   他从水面上露出头来,深吸了两口气之后,李伟也钻出了水面。他抹干脸上的水渍,说道:“不对啊,这水井下面咋个那么大?”   爷爷摇摇头:“看样子这水井不像个水井,而是个地下水城。”   “那你看到张七了吗?”   “没有,难道这水井可以通向别的地方?”   爷爷的这个推断并不荒唐,很有可能这是一个连着江河的水井。   李伟想了想:“咱们再下去看看,不要游得太远了。”   爷爷点点头之后,再一次扎进了井水之中。这一次,爷爷从远到近,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他游出了差不多五十米的距离,然后一点点往后搜寻。这水底并不像爷爷想象的那样平整光滑,水底里还长着一些水草,在涌动的水底恣意漂摇。   李伟则朝着爷爷相反的方向游了过去,跟爷爷所使用的方法差不多,先游出了几十米,然后一点点往回搜寻。爷爷看了他一眼,心里倒觉得好受了一些——这个大师兄看来还是非常担心张七的,彻底打破了之前爷爷对他的误解。   当返回游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爷爷突然发现水底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泛白。爷爷不敢开口喊出来,李伟朝他越游越远。爷爷只好一点点朝着那草丛游了过去,那草丛之中的东西一点点渐渐显露出来,爷爷看到了一双泛白的脚。   那一刻,爷爷心里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他上前去,拉住那双脚把隐没在草丛里的人一点点往外拽。因为那尸体非常沉重,导致爷爷游动的速度非常之慢。他游了好一阵,李伟才回过头来,看见了他,赶紧上前来帮他。   在两人的合力之下,很快将那具尸体拖到了水面上。爷爷半晌没有说话,他望着那具尸体,除了两人喘着粗气的声音,整个水井静悄悄的。   “先把他弄上去吧。”李伟说着,伸手拍了爷爷的肩膀一下。   爷爷没有多说什么,伸手将那根井绳扯下来,捆住了尸体的腰部。李伟大喊了一声:“拉!”   井绳一点点从两人的面前往上拖动,刚越过两人头顶的时候,爷爷从那具尸体从上往下投下的影子看出了几分怪异。他喊道:“等一下!”   李伟也发现了奇怪之处,他伸手在尸体脑袋的位置摸了摸,竟然什么也没有。   “头呢?!”爷爷大叫了一声,然后准备一头往水里钻,却被李伟给拉住了。他说:“刚才拖着身体你已经累得不行,张七的脑袋我去找。”   李伟折身扎进了水里,爷爷喘着大气,狂叫了一声,使劲地拍打着井水:“你他娘的,老子不弄死你,跟你姓!”   爷爷的声音在水井里回荡起来,等到这声音落下,他突然注意到对面水井的壁沿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他疑惑地上前去,发现那壁沿上有一窝草,而那发亮的东西就隐没在草丛里。他伸手将那草丛拨开,里面有一颗圆圆的小珠子。爷爷将它从中取出,放到有光线的地方一照,整个人都傻了眼,那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刚才李伟从井口丢下来的黑曜石。也就是说,这颗黑曜石根本没有丢进水里,那这藏有怪东西的水根本就没有净化。爷爷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心里充满了担忧。终于,他憋足了一口气,再一次钻进了水里。   岸上的莫晚已经等得非常心急了,她时不时地望了望那洞口,由于太深,根本就看不见水底。她朝里面喊了一声:“峻之,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可过去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回音,喻广财也因此乱了阵脚,他略带担忧地说:“难道那黑曜石没起作用?”   “要不我也下去看看吧。”说话的人是谢屠夫,他正脱了身上的汗衫,露出一双肥硕的膀子。   喻广财朝他扬了扬手,说:“我相信我的两个徒弟,如果他们没有遇到啥子穷凶极恶的情形,肯定会回来的,如果遇到了,你下去也无济于事。”   谢屠夫听到这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不耐烦地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   喻广财的话音落下没多久,井口里突然传出爷爷急切地喊叫声:“快拉!”   谢屠夫从石凳上噌地站起身来,连忙拉住滚筒的把手,拼命地摇,可是井下的东西实在太重,他一个人摇起来非常吃力。曾银贵见状,连忙上前来帮忙。在两人的合力之下,井下的几人终于从井口里跑了出来。除了爷爷和李伟,还有一具无头的男尸。   爷爷几乎是从井口扑出来的,他刚一站稳,就将李伟从地上扶了起来。一旁的无头尸体,引得罗琪惊叫了一声。   “你们两个咋个这副模样?”曾银贵好奇地问道,“这……不会是张七吧?”   所有人都一脸错愕地看着躺在一旁的无头男尸,只有莫晚懂事地别开了脑袋。爷爷这时候才蹲下身来仔细地查看着这具男尸,根据他的身形来看,不像是瘦小的张七。   谢屠夫从边上凑上来,他一直在仔细地看着这具尸体,许久,他说:“这不是你们的人,是我的徒弟。”   听到这话,爷爷无比惊讶,没等他问出声来,谢屠夫说:“他胸口右侧有一道疤痕,是去年吊肉的时候被板车上的钉子刮伤的,当时流了很多血。”   谢屠夫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困惑,这个孙徒弟明明死在离谢屠夫家将近两里路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家的水井里?这个问题让李伟突然生出了几分疑心,爷爷本想问什么,却被李伟给拉住了。   “既然这样,那就证明张七现在很有可能还活着。”曾银贵说。   爷爷和李伟穿上了衣服,喻广财说:“先把这具尸体收起来,不过没有找到脑袋之前,先别下葬,葬了也是个……麻烦。”喻广财本来想说“祸害”,话到嘴边却没有开口,谢屠夫好歹也是死者的师傅,听到这话肯定会有些不乐意。   爷爷和李伟草草吃过了晚饭,相继回了自己的房间。爷爷简单洗了个澡,就从房间里出来。莫晚拿出随身的包裹,里面有入殓的一些工具和一套临时准备的寿衣。在爷爷的帮助之下,两人将这个已经完全僵硬的尸体收拾到了一块木板上,几人再将这块木板抬到了两张长条凳子上,放置在堂屋的正中间。   李伟从房间里出来,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喻广财看出了他不太对劲,于是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李伟努力地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来,说:“兴许是有点累了。”   他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放心,喻广财又问:“你们是不是在那井下遇到了啥子?”   “我们碰到了那团红色的怪物。”爷爷回答道。   “哦?到底咋个回事,刚才听你们在井下的声音很慌张。”曾银贵说。   爷爷点点头:“事情有点麻烦。”   半个时辰之前,李伟和爷爷都以为这具男尸是张七的,看到脑袋不见了,愤怒不已。李伟担心爷爷体力不支,于是主动潜下水去,沿着爷爷刚才搜寻的路线去寻找失踪的头颅。当他沿着那条路线搜寻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身后的水在涌动,就蹬着脚转了个身。这一转身,李伟就看到了不远处一团红色东西朝着他慢慢靠近。这东西不像是个实物,氤氲在水中,要么是一团气体,要么是一团液体。李伟也算是久经沙场,这东西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赶紧掉头准备往水面上游。谁知就在他刚转过身去,那团红色的东西就飞速流动,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那一刻,李伟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个力大无穷的夹板夹住,并且拼命向着中间挤压。渐渐地,李伟在入水之前憋在胸中的那口气被慢慢挤压干净,瞬间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那红色的东西像是一块巨大磁铁,将他吸着往水域的另一边拖去。李伟甚至已经作好了与这东西死命相搏的准备,他想这东西竟然毫不畏惧黑曜石,能量必定超出了几人的想象,如果让它跟着自己到了水岸上,且不说自己能不能到水面,如果到了,可能连他和爷爷都会被吸走。于是,他就憋着最后一口气朝着水域的另一边游去,这样至少会降低爷爷也被这红色怪物加害的可能性。   谁知这时候,在岸上发现那颗根本就没有落入水中的黑曜石的爷爷,实在担心水下的李伟,也跟着潜入了水中。他根据自己的判断,朝着之前发现尸体的方向游过去,果然看到李伟在水底下精疲力竭地朝着远处游去。他不太理解李伟这样的做法,可当他加快速度游到离李伟差不多三米的距离时,才看到了那团红色的东西将李伟已经包裹了个透。爷爷顿时有些慌了阵脚,他急忙游上前,想要一把抓住李伟的双脚。可刚一伸手过去,那团红色气体的边沿倒像是长满了刺一般,伸手一碰就扎得他手臂发麻。爷爷这时候拿出刚才在水岸的草窝边发现的黑曜石,用两根指头夹住再次伸出手去。果然,这一次爷爷成功了,那团红色的怪物被爷爷这么一触,像是被劈开了一道口子,爷爷就顺着这道口子游进去顺势抓住了李伟的腿,将他从那团红色的东西里拽了出来。   “按照你们说的,那口水井并不像普通的水井那样,是靠着地下渗水来做饮水,而是那井下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水域吗?”曾银贵问道。   爷爷点点头:“我至少在水中前前后后游了一刻钟,可一直没有发现那片水的尽头或者是水的岩壁。”   “我现在想吐。”谢屠夫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几人扭头看他,罗琪第一个做出了反应:“……我们刚才吃的晚饭,不会是从那口井里打的水来做的吧?”   谢屠夫微蹙着眉头,轻轻点头。罗琪和曾银贵当即做出呕吐状,恨不得要把吃进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一点不剩地吐出来。   “其实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这孙徒弟既然已经死去了这么多天了,如果一直是在水里泡着,这尸体不应该是僵硬的,反而应该发肿溃烂,还有,我们之前在那路边看到的脚印,如果不是孙徒弟的尸体留下的,那会是哪个的呢?”莫晚说着。   她的话引起了喻广财的注意,他凝眉想了想:“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注意到,这尸体应该是才到那口井里不久。还有,你们说的那团红色怪物,应该是长久积压的怨气,死人的怨气作怪,这其实也不是啥子怪事,主要是要找到这怨气的源头。一颗黑曜石可以破解它,看来还有得解决。”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李伟说着,望了喻广财一眼。喻广财朝他点了点头,于是李伟问道:“这水井下面的情形,谢师傅以前可是晓得的?”   谢屠夫像是接到了李伟丢过来的一个烫手山芋,连忙摆手:“这个我完全不知,这宅子是爷爷在的时候买下的,而且当时这座宅子早就修好了,有个地主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三年,后来因为举家搬迁去了北方,才空手卖出来的。我父亲接手那会儿,我也不小了,在我的记忆中没有扩建水井的事情。”   “那意思是,水井下面到底是啥子情况,可能只有那个举家搬迁的地主和你的爷爷知道,而你的父亲并不知情,所以他并未对你提过。”曾银贵接了一句。   谢屠夫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   “那谢师傅可晓得你的爷爷之前是干啥子的?这座宅子根据你之前的描述,应该是一座豪宅,可以买得起这座宅子的人,想必在这个地方一定很有名头。”爷爷问道。   谢屠夫说:“看来还是瞒不过你们,没错,当年我爷爷就是这县城里的师爷,他在位的时候,为衙门做的最有影响的事情就是菜市口斩首的一系列事情,所以我对当年菜市口的一些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   “包括斩首之后人头和尸体的安置?”爷爷接着问。   谢屠夫点点头:“当时犯人的尸体被埋在了县城东边的玉河村,而犯人的脑袋就埋在了无头塘。其实无头塘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而叫做旱村。”   “那是为啥子改的名字?就是因为这里成了埋人脑袋的地方?”李伟问道。   “埋人脑袋的地方咋个可能叫无头塘?这满地都埋着人头,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曾银贵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   “这其实是因为当年的一个传说,因为这里埋的人头多了,所以盛传这个地方闹鬼,曾经有好些渔民半夜经过这里,脑袋全部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也就有了一个传言,说路过此地,有头变无头,慢慢地就传出这样一个名字来。”谢屠夫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望着几人。   “那为啥子之前我们来的时候,你不说?你明明就晓得很有可能你徒弟的死跟这个传说有关!”曾银贵有些恼怒。   谢屠夫尴尬一笑:“是的,这也是我寄出这封给喻师傅的信之后,才反应过来。我是希望你们来了之后,找不到线索自己就回去了。”   “那你徒弟的事你就不管了?你到底是啥子意思?”曾银贵显得愈加气愤。   “这么说吧,这件事情本来已经过去了,除了村子里的那些老人,很少有人完全了解当年这个地方关于砍头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情再被翻出来,肯定又会激起当年那些被衙门迫害过的人的怒火,我个人安危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很有可能我们家祠堂都会被砸掉,名字永远进不了族谱。”谢屠夫说着,沉默地低下了头去。   罗琪听后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起初我还真怀疑是你杀了你的徒弟。”   谢屠夫冷笑了一声:“我这徒弟自从跟着我之后,就一直对我百依百顺,吩咐的事情也是尽心尽力,除了有些胆小之外,他都很不错,我没有理由杀他。这一次要不是你们的人也出了问题,我也不会说这些。”   喻广财点了点头:“通常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祸事都会先降到胆小的人身上,人要是气血够足,一般污秽的东西不敢靠近的。”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很关键。”爷爷像在征求喻广财和谢屠夫的意思。   谢屠夫点点头:“你尽管说。”   “当年那些被砍掉的脑袋,最后都埋在了哪里?”   爷爷的问题勾起了几人的兴趣,纷纷扭头望着谢屠夫,等待着他口中的答案。   谢屠夫摇了摇头说:“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据说当年这个地方常年干旱,所以叫做旱村,这是大概好几百年前就立下的名字,后来为了保证这里的百姓不被渴死,在满人入关刚刚建立大清朝的时候,就有一个总督为了建立功勋,在这里修建了一个非常大的水库,当地人称它作十方堰塘。其实这个问题小时候我也问过我父亲,可父亲也不知道。不过大家都认为,这些人头很有可能就被埋在那个十方堰塘里,不然也不会传出‘无头塘’这个名字。”   “那这个十方堰塘在哪里?”曾银贵反应很快。   “不见了,据说是一夜之间消失的,当时经常在十方堰塘边玩的人都老得不像样了,堰塘消失之后,慢慢就搞不清它的位置了。”   “一夜之间消失的大水库?这事儿还真是够玄。”爷爷嘟囔了一句,沉思起来。   正当几人陷入沉默之际,大院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几人好奇地凑到门口,将大门打开,只见有人慌慌张张地来回走动。   谢屠夫探出头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一人顿足,说道:“又死了一个人,跟你家徒弟一样,脑袋被切了,满地的血。”   爷爷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慌乱,他问道:“啥子样的人?”   那人好像没有听懂爷爷的方言,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伸手比画着:“看样子跟你年纪差不多大,比你瘦小一点。”   爷爷二话没说,朝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又是之前孙徒弟出事的地方,在那条横亘的大道上,此刻已经围满了人。爷爷冲上前去,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墙,只见果真是有一具男尸摆在那大道中间。和之前谢屠夫所指的孙徒弟出事的地点几乎是同一个位置,左右两边的荒草地看上去也没有踩踏过的痕迹。   爷爷在那具尸体前蹲身下来,伸手将尸体的手臂抬了起来,这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因为被水泡过,表皮有些发皱。那一刻,爷爷呆呆地望着那被切去了脑袋的脖子,那伤口从左到右斜斜的,但非常整齐。   莫晚跟着爷爷的身后,也不知道如何去劝说,只得在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莫晚是了解他和张七的感情的,两个人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但感情却要比跟谁都要好。所以,在爷爷被他拉扯之后纹丝不动,莫晚就已经可以肯定这具尸体就是张七的了。   “尸体是哪个发现的?”喻广财走到人群之中,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爷爷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自己的伤心,转而望向了人群之中。喻广财的问话出口之后,人群中有一个差不多四十来岁的女人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你不用害怕,我们是从四川来的,本来是过来为谢屠夫的徒弟超度,没想到赶上了这样的怪事,老实说,现在躺在你们面前的这具尸体是我小徒弟的,本来以为过来只是帮帮忙,没想到却把霉头惹到了自己的头上。”喻广财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带着笑容,显得不那么严肃。   “焦二娘,你就说嘛,他们都是丧乐队的师傅,没有恶意的。”谢屠夫也在一旁帮了一句腔。   这个叫焦二娘的女人说:“之前,我从县城的亲戚家拿东西回来,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就有点害怕,也就是老谢你那个杀猪徒弟的事情。其实小时候就听长辈说过咱们这个地方有点邪门,所以都很少走夜路。就当我走到这条路上的时候,我发现右手边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其实我也不知道那草丛里到底藏着什么怪东西,说不定只是一只老鼠,但我不敢去看,就只有埋着脑袋加快了脚步。谁知我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个人跟着我,我一快这个人就快,我一慢这个人就慢。走出差不多两百米的时候,也就是这个位置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慢慢地回头去,只见这个男人光着身子站在我的身后,我被吓得大叫了一声,顺手一巴掌扇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啥子?”爷爷追问。   “没想到,我这一巴掌下去,他的脑袋就飞了出去!”焦二娘整张脸又陷入极度恐惧之中。   “那后来那人头去哪儿了?”爷爷问道。   焦二娘有些迟疑地指了指那条大道左边的荒草丛,说:“那人头像是一个皮球一样,被我从这尸体上打下来之后,就跳进了那片草丛里。”   爷爷扭头望了那左手边的荒草丛,刚要迈出步子,喻广财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了他。喻广财低声说道:“你先别动。”   爷爷收住了脚步,听到喻广财转身对一旁围观的人说:“大伙就先散了吧,尸体我们抬回去,我们商量一下是不是应该报官。”   “报官顶个屁用,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谁还顾得上你一个人的死活。”焦二娘愤愤说道,“之前老谢的徒弟死在这里的时候,村子里的老人就让我们去报官,可到现在警察局的人都没一个过来的。”   喻广财叹了口气:“尸体总不能这样摆着,这样,我们把尸体先抬回去,这个事情我们来想办法。”   “只怕你办法还没有想出来,这村子里又要死人了。”一个男人在人群中说了一句,“依我看,这肯定是咱们村子里那个断头的传说应验了,半夜从这里过,就会断头!”   这个男人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片哗然,大家交头接耳地讨论起那个凶险的诅咒来。谢屠夫见这阵势,心里不免慌乱起来,他说:“大家也不要多想了,正好喻师傅他们就是干这一行的,如果是鬼在作乱,喻师傅是有本事收了它的,大家就不要担心了,早些回家休息吧。”   “他有本事?他有本事自己的徒弟就不会死在这里了。”男人赶紧回了谢屠夫一句,这句话让谢屠夫和喻广财等人顿时哑口无言。   爷爷原本就已经怒火中烧,听到这话,更像是被哽了一下,他随口回道:“那现在死的人是你们家的吗?”   爷爷的话明显刺激到了周围人的神经,那个男人显得有些愤怒,他从人群里挤出来,想要跟爷爷继续争执,却被谢屠夫给拦了下来。谢屠夫说:“先别争论了,现在死了人,大伙心里都不好受,大家齐心的话,肯定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在谢屠夫的劝导之下,大家都收敛起了心中不满。喻广财让爷爷和曾银贵合力将尸体抬了回去,和之前孙徒弟的尸体一样,摆放在谢屠夫家的堂屋正中间。看着这两具莫名其妙被削了头的尸体,大家都很是惶恐。   “张七本来是掉进谢屠夫家的那口井里,尸体咋个会出现在这么远之外的那条大道上呢?”曾银贵这样想着,推断了一句:“莫非这水井和那个地方有一个隐秘的地下通道?”   曾银贵的话让爷爷恍然大悟,他噌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肯定是这样的,那口水井下面的水域很宽,说不定就已经通到了那两里之外,而在那条大路周围,肯定也有一个类似水井的出口。”   “不是吧?这个也太吓人了。莫非从这座宅子到那大道的地方就是当年那个消失的十方堰塘?”罗琪说着,眉头紧蹙,努力地思考着,“也不对啊。”   “哪里不对,很有这个可能性嘛!不是说当年的水库建得很大吗?”曾银贵说。   罗琪却摇了摇头,说:“这座宅子的建宅时间长,还是那个水库的修建时间长?”   爷爷听后,否定道:“你不应该这么问,你应该问,是这座宅子修建的时间长,还是那个水库消失的时间长?”   罗琪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两人都扭头望着谢屠夫,希望他能站出来予以解答。谢屠夫想都没想,非常肯定地说:“这个不用想,肯定是这座宅子修建的时间要长一点,因为那个十方堰塘消失的事情,我父亲也是知道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十方堰塘与这座宅子,应该是有可能很多年前就被打通的,也有可能是后来你的爷爷打通的。”曾银贵总结了一句。   罗琪冷笑了一声:“这不是等于啥子都没说吗?”   喻广财听了几人的谈话,从凳子上缓缓起身:“其实现在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是,这口水井和那条大路左右两边的荒草地,它们下面到底藏着啥子?张七和孙徒弟的脑袋去了哪里?这所有的问题,我想只要想通一个,就能解答所有。”   “那现在我们应该咋办?张七不能就这样死了。”爷爷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这样的他显得更加决绝。   喻广财说:“等到天黑之后,是时候到那片荒草地里看看了。”   爷爷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只是一直顾虑着周遭的人和事,不敢迈出这一步,现在既然喻广财开了口,正是对了他的胃口。   说到这里,大家都突然发现了有些不对劲。自从几人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李伟。   “李伟呢?峻之你到他房间里看看,让他把家伙带上,我们去看看那片荒草地里到底藏着啥子,最好把两个孩子的人头给找回来。”喻广财朝爷爷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一点。   爷爷点点头说:“嗯,还要把那作孽的畜生给收了。”   爷爷转身出了堂屋,穿过回廊,来到李伟的房门前。那房间里还亮着灯,可并没有透过纸窗看到里面的人影。爷爷伸手敲了敲门,并没有得到回应。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想了想,干脆将房门推开。   李伟躺在床上,可平常的他根本不至于会睡得这么沉。他猫着身子上前问:“师兄?”   李伟没有答应。   爷爷加快步子,走到床边伸手将被子扯开,只见李伟正躺在那床的角落里,只是奇怪的是,他的脸、脖子、手臂全都变成了一片红色。那红色并不是鲜血,而是从里到外透出来的红。   “师兄,你咋了?”爷爷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那只手臂像是冰雕似的,冻得他急忙缩了回去。   李伟蜷缩着身体,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话。   喻广财等人疾步赶到了房间里,爷爷赶紧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喻广财焦急地坐在床边,仔细地看了看李伟的样子,然后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或许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手掌刚一挨到额头,就被冰冷的温度给冻得缩了回去。   “他身上的这种颜色好像之前在水井下面看到的那个怪东西的颜色。”爷爷说。   曾银贵也跟着点点头:“对头,就是这种颜色,像血,又不是血。”   喻广财深吸了一口气,样子很是担忧:“好在当时你们在水下的时候,你用黑曜石破了那团脏东西,不然现在李伟肯定是没命了。”   “那现在师兄还有得救吧?”罗琪问道。   “我现在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不敢肯定他到底是出于啥子原因变成了这个样子。”喻广财叹了口气,转身吩咐道:“银贵,你去我的房间把我的口袋拿过来。”   曾银贵应声快步出了房间,喻广财回转过身,说:“根据我的初步判断,水底下的那团东西肯定是长久积压的怨气形成的力量,被这东西沾了就会很麻烦,李伟还算定力很足,可他之前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一直没有告诉我们,现在事情被拖得麻烦了,我只能试试给他放血。”   “放血?那血放出来,他不就死了?!”罗琪一脸的惊讶。   喻广财说:“如果我没有猜错,李伟的血液里面已经被那股怨气给渗透了,只有净化他的血,才能救他的命,如果不这样做,很有可能他就会死,而且死得很惨。”   “多惨?有张七惨吗?”爷爷问道。   喻广财冷笑了一声:“张七至少还留得有半具尸体,如果再拖延下去,李伟就会全身爆裂,身体里的血会撑爆他的身体,你可以想象一下。”   爷爷在脑中描绘了一下那副情景,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战。   曾银贵的速度很快,因为不知道喻广财到底要用哪个布袋里的东西,所以将他房中的两个布袋都背了过来。喻广财快速从布袋里取出一张灵符,让曾银贵倒了一杯水,然后两根指头夹着灵符在水杯上晃了三圈,嘴里念叨着几句咒语,手中的灵符渐渐冒出了青烟。未等几人眨眼,那张灵符突然就燃了起来。喻广财接着又晃了三圈,将那灵符往空中一丢,全都化做灰烬,一些落进了水杯里,一些散落到地上。   看到这一幕,爷爷突然想起了好几年前,他第一次遇到喻广财的时候,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他也是这么给他化的水。   喻广财似乎看出了爷爷的想法,他笑道:“想起你那时候了?”   爷爷点点头。   喻广财端着那杯水上前来,递给了爷爷:“让李伟先喝下去。”   爷爷看见那杯水里沾满了那道灵符化做的灰烬,这水的味道至今他还记忆犹新。爷爷上前去,将李伟从床上扶起来,可是因为他的身体太过冰凉,爷爷只好隔着被子去扶他。李伟的整个身子变得略显僵硬,爷爷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臂弯里,一手端着水杯,将那杯水递到他的嘴边。可他的嘴巴紧闭着,那杯水根本就灌不进去。   “银贵,你上去把他的嘴巴给我掰开。”喻广财背着手,说话的时候眉头紧锁。   曾银贵应声上前,伸手将他的上下嘴唇用力扳开,一边抱怨道:“这他娘的冰得跟刚从冰窟里取出来一样。”   爷爷趁机将那杯水倒进了他的嘴里,倒去三分之一,伸手掂了掂他的下巴,听到咕噜一声,水已经下了肚,接着又倒进去三分之一。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道:“这化水有很多种形式和方法,对应不同的咒语有不同的功效,刚才我念的咒语可以锁住他身体内的淤积的怨气,可以为我们接下来的事情争取更多时间。”   其实跟着喻广财也有些年头了,喻广财一直没有教授爷爷那些道术的用法。用喻广财的话说,这些道术都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小到消灾解难,大到可以令斗转星移,甚至破解生死,不到万不得已,喻广财也不会轻易使用。   喻广财从布袋里再次掏出一颗黑曜石来,让谢屠夫找来一个碗,一定要是土窑烧制出来的,再找来六枚古钱币,年代越久越好。   谢屠夫默背了一遍,快步出了房门。等他再次回来之后,爷爷和曾银贵已经给李伟喂下了那杯水,两人从床上起身来,只见那床上的棉被已经完全被李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寒气给浸湿了。   喻广财在土碗中倒上半碗烈酒,让谢屠夫用洋火将烈酒点燃,然后用水壶往上面一放,再抬起来的时候,碗里燃烧着的火焰就已经熄灭了。喻广财说:“酒和血液不容易相溶,是用来过血的最好东西,点燃它是为了让它尽可能保持温度不变,与人的体温相适的时候,就可以开始过血了。”   说着,喻广财将谢屠夫带来的六枚古钱币丢进了那碗烈酒之中。那六枚钱币呈现出并不规整的形状,喻广财端起那碗酒来,轻轻在面前筛了筛。六枚钱币很快就散布在酒碗的不同方向,将中间的碗底围了一个圈。喻广财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黑曜石,看着那被六枚钱币围成的空圈,准确无误地将那黑曜石丢了进去,一颗黑曜石和六枚古钱币就在几人的眼前呈现出了一个七星阵。   “这个我晓得,是七星阵。”曾银贵恍然大悟地说道。   喻广财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还记得古家村的那片后山吗?”   曾银贵见被师傅一眼就给看破了,也不好继续装懂卖弄,只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也没多说什么。爷爷倒是看得十分仔细,想必这道术肯定是经不起半点闪失的,他小心翼翼地站在喻广财身边,随时听候他的差遣。   喻广财那碗水非常平稳地端到了李伟睡的那张床的床头,然后将它放置在床头对应的地面上。他说:“将他的身子侧过来,左手递给我。”   爷爷按照他的吩咐上前去将李伟的身子搬了过来,让他平整地侧躺着。这时候爷爷惊奇地发现,李伟原本冰凉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地恢复温度,这让爷爷顿时看到了希望。和以前遇到所有麻烦事的时候的想法一样,只要有师傅喻广财在,任何麻烦都不算是麻烦。   喻广财从布袋子里掏出两根银针和两根铜线,将铜线分别穿在两根银针之上。连爷爷都不得不惊叹,这已经上了年纪的喻广财穿针居然比他还要灵活,对着针头一穿就进。接着,喻广财上前去,在李伟的额头两边、两只手的中指上分别扎了个洞。爷爷和曾银贵突然就被眼前的情形给吓得愣住,李伟身上的这几个洞很快就冒出了红色的烟雾,飘散在了几人的眼前。   “这过血之前,一定要先在身体上留有气口。”喻广财说着,将两根针头稳稳地扎进了李伟左手的手腕处。起初,李伟体内的血液在手腕处狂喷起来,随之,那狂喷的血像是找到了一条属于它们的渠道,各自沿着银针流出来,顺着铜线流进了刚才的那个酒碗之中。喻广财见状,连忙又掏出两根银针,也用铜线穿上,将铜线的一头搭在那酒碗之中,针头则扎进了李伟右手的手腕处。   李伟身上左手边顺着铜线流出来的血在经过那个酒碗之后,又顺着另外两根铜线流到他右手的手腕里。这液体倒流的事情,爷爷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   曾银贵看到中途,惊奇之余,他生出了一个疑惑:“师傅啊,你咋个就晓得可以判断血是从左手流出来,从右手流进去的呢?万一两边的血都往外流,那师兄不就是死定了。”   喻广财笑了笑,说:“其实人的身体非常奇怪,人身上的穴位、经络其实就是大自然的五行、八卦。人生来天生就有自我防御功能,就好比你受了攻击,即使你是个傻子,你也会还击。先用银针扎在他的左手上,血已经流了出来。人的自我防御功能就会本能地阻止这些血液外流,虽然这力量并不大。所以当我再将另外两根银针扎进他右手的手腕的时候,血液就会受一定的力量被吸进去。当然,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还要靠这碗里的七星阵和银针相应的能量。”   “可是,按照常理来说,就算人有自我防御功能,可这吸血的能力肯定会比喷血的能力小得多吧?不然从古到今,割腕自杀的人也都死不了。”曾银贵继续追问。   “你说得没错。”喻广财点点头,“所以现在,我们需要拔掉他左手手腕上的一根银针。之前扎进去两根,是为了更大激发他的吸血功能,现在拔掉一根,两边的力量基本可以对等了。”   几人都站在李伟的身边,看着他的血一点点流出来,又淌回去。只是这血液流动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几乎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李伟身体内所呈现出来的红色才渐渐退去,皮肤的颜色变得正常。   等到天色发白的时候,喻广财上前将李伟左手上的银针取下来,看着酒碗里剩下的鲜血一点点从右手边回流。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终于所有的血都被过了一次。喻广财打了个哈欠说:“你们现在看看他咋样?”   单从肤色上说,李伟已经完全跟下水前没什么两样。爷爷再上前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只感觉身上的体温也和正常人完全相同了,他的呼吸和脉搏,也都还在。也就是说,李伟终于化险为夷,躲过了这一关。   “嘿!这还真是神啦!”曾银贵瞪着双眼,因为太久没有休息,整个眼窝已经泛起了黑青色。   喻广财说:“行了,没事就好,我们先去眯一会儿,稍微休息一下,等会儿就去那条大道上看一看那左右两边的荒草地,我倒是要会一会那地里的怪物!”   等到太阳已经完全挂上头顶,爷爷才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晒到脸醒了过来。他缓缓从床上支起身来,脑袋也有些昏沉。他下了床,走到圆桌边想给自己倒一杯水,这才发现在水壶里的茶水都已经被倒光了,揭开那水壶的壶盖,里面只剩下了一些茶叶,已经见了底。   这时候,房门被轻轻地推开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几乎听不见。爷爷抬头,就看到了一脸笑容的莫晚。   “你醒啦?”我正准备进来给你换水壶里的茶水,我就记得昨天里面是没有了。   爷爷勉强回应了一个笑容,问道:“师兄咋样了?”   “已经醒了,不过好像对昨天晚上的事情有些记不太清,正在院子里跟罗琪慢慢回忆。”   “醒了就好。”爷爷缓缓在圆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可惜了张七。”   听到这话,莫晚突然顿住了双手的动作,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侧脸。莫晚放下茶壶,走上前来,蹲在爷爷的面前,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声说道:“峻之。”   “嗯?”   “你要答应我,你可不能出事。”   爷爷回过头去,看到莫晚的眼睛,就好像一汪幽深的湖水,爷爷在她的目光里看到了担忧、后悔和挣扎,可他什么也没说。他伸手摸了摸莫晚的一头青丝,关切地说:“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啥子事情都不能出。”   很多年以后,爷爷回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依旧非常甜美,这是我从他跟奶奶生活的时候未能看到过的。在这一刻,我也完全知道了莫晚之于他生命的意义,只是这所有的一切,并不完满,一点也不完满。   那天,在简单的洗漱之后,喻广财就招呼着几人从谢屠夫家出发,连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吃。李伟得知了张七被削去脑袋的事情,顿时显得非常恼怒,说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一定要把这个地方的污秽东西给了结了。   几人沿途走到了那条大道之上,这原本非常宽阔的大道,现在却已经渐渐被大道两边的草丛给蚕食。   “看这条大道,以前肯定两辆马车并排行走都是没有问题的。”李伟说道。   “就是啊,现在是日本人在我们的国土上嚣张跋扈,本来就战火连连,好多人都逃难到了大西南。”曾银贵手里提着一只公鸡,斜着嘴,满脸讽刺的笑容,“这就算了,居然还会遇到这种平白无故就被削去了脑袋的事儿,还有几个人敢留在这个糟地方!”   说着几人就走到了张七和孙徒弟出事的地点,趁着白天的光景,几人四下看了看。这个时候几人才发现,这个地方其实在白天看上去并没有多怪异,除了左右两边的草丛看上去要比其他地方的草丛更死气沉沉一点。   “把鸡给我。”喻广财说道,朝着曾银贵伸出手去。曾银贵将手里的公鸡递给了他,他捂住这只公鸡的脑袋,对着它轻轻念叨了两句,然后说:“辛苦你了,老伙计。”说着,他就将那公鸡随手扔进了左手边的荒草地里。   那只公鸡跳进荒草地之后,像是站在了滚烫的铁板上似的,拼命地大叫着,在草地里四处弹跳,挥动着翅膀,跳得老高。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几乎所有的方向都被这只公鸡跳过,可它始终都不太安分,最后莫名其妙地掉进了一旁的深草丛里,咕咕咕地不敢再出来。   “看情况,这片草地里就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喻广财说道。   他的这种方法叫做“杀鸡问路”,通常在人往生之后,要打好阴井(也就是墓穴),在棺材进入阴井之前,必须要找来一只公鸡,在它的脖子上抹刀,这一刀不可以太深,也不可以太浅,让公鸡的血流出来,然后丢进阴井之中。公鸡在挣扎之际弹跳过的地方,都要烧一堆纸钱,而公鸡死在哪个方向,这就意味着死者会保佑哪个方向的子孙。而公鸡的血正好就可以用来祭拜土神或者太岁。   之前那只公鸡的脖子上并没有被抹过刀子,这是因为需要在这荒草地中,挣扎更多的时间,辨别安全的方位。再者,这并不是阴井,并不需要用鸡血来垫底拜土神。而刚才这只鸡的反应,就说明这荒草地里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如果要下去,必须在整片荒草地上烧纸钱敲门问路,否则谁也说不清下去之后到底会碰上什么。   “这个状况很棘手,看来硬闯虎穴不行,那就只能来个引蛇出洞了。”喻广财眯着眼睛,心里貌似已经盘算出了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从他略显飘忽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具有一定的风险。   爷爷跟着喻广财等人意犹未尽地回了谢屠夫家的宅子,几人坐在堂屋之中商量着对策。   “那片荒草地这样硬闯是不行的,不肯定里面到底有啥子东西,硬闯进去危险太大。”喻广财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爷爷望着堂屋正中间的两具尸体,他在心里细想,如果这时候躺在上面的人是自己,张七肯定会不管不顾为他报仇雪恨。可爷爷知道,这样做的结果会是什么,达不成报仇的目的不说,说不定还会步上他的后尘。   “我看师傅的样子,应该已经有了新的对策。”李伟说道。   喻广财看了几人一眼,说:“这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有些冒险。”   “师傅你只管说,有啥子危险的,我第一个上,不给死去的张七一个交代,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爷爷拍胸脯说道,当他的话音一落下之后,他就感觉到心里有些怪怪的。这时候他回忆起中午起床的时候,对莫晚说的一番话。他回过头去看了莫晚一眼,莫晚站在他的身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爷爷没想到,莫晚竟然会对他肯定地点着脑袋。   喻广财伸手将爷爷挡了回去,他说:“这种事情不是凭着你想干敢干就能干得成的,现在林子去参军没个下落,张七又已经横尸在这儿,我不想你们哪个再出事,哪怕是受伤也不行。根据今天那只公鸡的反应,可以断定,那片荒地里肯定有内容,很有可能就是从前消失的十方堰塘。而那十方堰塘,应该就是当年埋葬那些死刑犯脑袋的地方。”   “我有个问题就不明白了。”谢屠夫拧着眉头,一脸的疑惑。   “啥子问题,只管说。”喻广财扬了扬手。   谢屠夫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给几人分析:“你们看,这当年之所以将这些砍头之后的死刑犯头和身子分开埋葬,就是为了让它们在死后不要出来作乱,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正是因为这样,这些人在死后,脑袋找不到身子,才出来专门削人家的脑袋。”   “你的怀疑是正常的,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喻广财也深吸了一口气,“一般的人在死后无亲人收尸祭拜,就会出来作乱,比如哪个家里的老人去世了,如果逢年过节没有人祭拜他的话,他就会时不时地出来捣乱,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凶险。这里的死刑犯一方面在生的时候就已经是穷凶极恶之徒,死后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灯,将他们的身体和头分开下葬,就是不让他们死后能够化作尘土,安安分分地去投胎。”   “那有没有可能投不了胎?”曾银贵冷不丁地插进一个问题来。   “当然有,这种情况你们也没有少见,比如在古家村,比如在莫晚她们所在的李家庄。那就是因为死者是含冤死去,而且是含了很大的冤屈。”喻广财道。   “这些死刑犯还会含有冤屈吗?”爷爷问,“会不会是当年的冤案太多,才造成这个样子的?”   喻广财轻轻咳嗽了一声,说:“这种可能性比较小,根据你们的描述,你们所看到的那团怨气发红发紫,就说明这怨气不是三两个人的,如果当年衙门造成那么多的冤假错案的话,只怕早就被百姓掀了个底儿朝天了。”   “这个地方有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屠杀?”李伟问道。   谢屠夫想了想,说:“有倒是有,都是当年日本人在广州城搞的名堂,这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被警察局给封死了,我是听我母亲说的,当时说是我父亲也差点栽进去了。”   “咋个回事?”李伟继续问。   “是这样的,当年我父亲在省城倒卖药材,听说一个学校的学生跟日本人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学生被日本人给打死了,后来学生们在租借地前拉横幅游行,在这个过程中,几个学生又与日本一个当兵的打了起来。那一次彻底惹怒了日本人,可他们的长官当时并没有下命令开枪。几个受伤的学生被送到了医院救治,其余学生就回了学校。谁知这帮学生后来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了,起码不少于五十人。”谢屠夫回忆起这件事情,脸上不免看得出几丝愤怒,“当时我的父亲带着村子里的一帮人在省城倒卖药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招惹了日本的一个药材商人,后来被抓进了警察局,据说当时的日本领事馆的人正在为学生的事情发愁,父亲等人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出了这事之后,有人托在省城里做官的亲戚打听,才得知父亲他们已经被日本人下令在第二天枪决。”   “那后来你父亲没事吧?”曾银贵问道。   谢屠夫摇摇头:“说来也奇怪,本来说好要被枪决的,第二天一帮人又被放了回来,连他们几个当事人都没有搞清楚到底为什么,后来父亲说是因为有一个贵人相助,至于贵人到底是谁,他也没有讲。”   “那在那几天村子里有没有啥子动静?”喻广财问道。   谢屠夫仔细地回忆当年的事情,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主要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就没有外出的习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只能回忆起个大概。”   “如果可以肯定那荒草地里的东西是受了冤屈,那就不难办。”喻广财轻轻晃着脑袋说道,“一般的枉死鬼分为两种,一种是求鬼,上次在莫晚她们的李家庄遇到的少奶奶就属于这一类,只是来求人帮助伸冤,帮助查明真相;另一种是厉鬼,这种鬼怨气极大,见者必死,直到被他们害死的人的冤屈与他的冤屈相等的时候,就会平息。”   “哎呀……看来我们遇到的肯定是第二种。”谢屠夫已经感觉到了这事情非常棘手。   “嗯,可是这种鬼有一个弱点,就是他们只能感觉到活人的气息。”   “活人的气息?我们不都是活人吗?”曾银贵觉得师傅说了一句废话。   “要改变一个人生或者死的状态,的确只有要了对方的命或者救活他的命,可要改变一个活人身上的气味,把他变成一个死人的味道,这个并不难。”说着,喻广财从他的布袋子里掏出了一瓶尸油,“这种尸油与上次我们在涪陵见到的那种尸油不同,这种是真正的尸油,没有经过任何调制,也就是说,死人就是这种味道。”   曾银贵似乎已经猜到了喻广财手中那个瓶子里东西的气味,还未等他打开,自己就已经将鼻孔给捂住了。曾银贵乞求道:“我说师傅啊,咱们可不可以等到把晚饭吃了,再说这尸油的事情啊?”   喻广财应声将那个瓶子给收了起来,他点点头说:“这一顿吃饱点。”   “啊?上路饭吗?”曾银贵被吓到了。   “你胡乱说些啥子?!师傅是怕你们待会儿去做事情没力气!”罗琪狠狠地掐了曾银贵一下,转头问喻广财,“对吧,师傅?”   喻广财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谢屠夫省下了一个猪蹄膀,专门用来招待几人。可面对着这些好菜好饭,爷爷却没有一点胃口。他草草吃过了两口之后,就从堂屋里出来,走到后院的石桌前坐了下来。之前喻广财捆在木架上的铜丝还在,他盯着那个黑乎乎的井口,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   爷爷刚一坐定,莫晚就跟了进来。   “我晓得你在想啥子。”莫晚说。   “我有点害怕。”   “其实你不是害怕,你是觉得这个样子去了,要是出了事的话,会对不起我。”   爷爷扭头看着莫晚,他没想到,莫晚会如此了解他的想法,甚至很多时候比自己还要了解。   “峻之,你放手去干吧,我晓得张七就好像你的亲兄弟,你的重情重义,也是我很欣赏的一部分,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你自己,我相信你能够逢凶化吉,替张七讨回一个公道,并且找回他的头颅。”   几人吃过了晚饭,喻广财让几个男人收拾好东西一同前往,罗琪和莫晚就留在谢屠夫家中看着两具尸体。   几个男人摸黑来到了那条大道之上,就跟谢屠夫说的一样,这个地方一到了晚上,基本上一个人影一盏夜灯都看不见。   喻广财站在几人中间,将那个瓶子给打开来,一阵奇特的臭味从那瓶子里涌出来,那味道就好像一具尸体在一个房间里闷了很久,要腐烂又未腐烂时候的味道。   曾银贵像个娘们一样在鼻前扇了扇,抱怨道:“这他娘的张七,死了都要让哥几个受罪。”   喻广财用手指堵住那瓶口,把瓶子一倒过来,尸油就沾在了手指头上,他再用手指头在几人的耳背、脖子、胳肢窝、脚背上都擦了个遍。等到几人都整装待发,喻广财说:“我们先进左边这块荒草地,等会儿峻之走正前方、李伟走左边、曾银贵走右边,谢师傅就走中间,记得找仔细,一定要将张七的脑袋给找回来,我会在路上看着你们,确保你们安全。”   说完,喻广财又掏出了那瓶荧光粉,递给了爷爷:“峻之,你走在前面,走一段就撒一段,如果看到脚印,就说明有东西靠近了。记住,你们在进入荒草地之后,不要说话,尽量用动作互相沟通。”   爷爷点点头,先在脚下撒了一圈之后,招呼着几人开始往荒草地里走。   那片草地踩上去有些奇怪,感觉有些软绵绵的,好像脚底下的都是稀泥,但这稀泥又没有让几人陷进去,只是在不停地晃荡,好像脚下是一张巨大柔软的棉被。   爷爷走出去了一段,突然回过头去,只见喻广财已经脱了上衣,露出了他的双臂。这时候爷爷才明白刚才他的那番话,他凭什么确保几人安全,最有效的方法下午的时候他也已经说过了,就是引蛇出洞。现在几人身上沾满了尸油,枉死鬼嗅不到他们的味道,可喻广财身上没有,所有的怪物都会朝他奔去。爷爷远远看见,他刚才撒在大道上的荧光粉上脚印越来越多。   左边的李伟也看到了这幅场景,对着爷爷挥挥手,示意他继续朝前。爷爷咬咬牙,硬着头皮朝前走去,一点点地在未及膝盖的浅草里寻找着张七的脑袋。只是走着走着,他感觉脚下的地越来越软,最后整个身子难以把控,还是陷了进去。   让爷爷惊讶的是,这荒草地下面竟然和在谢屠夫家的水井一样,全是水。看来这之前几人的推断并没有错,这荒草地其实就是当年消失的十方堰塘。爷爷钻出水面来,只见远处的一切还是刚才在大道上看到的情形,除了一片荒草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走在上面的时候感觉那荒草长得并不太高,可当在水底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时候,那荒草足够挡去所有的视线了。   爷爷在心中生出一个疑问来,刚才从大道上下来的时候明明感觉自己是踩在地上的,怎么会突然陷进了一汪水中呢?爷爷朝前游进一段,只见在刚才他掉入水中的那个缺口处,的确有地面断裂的形状。从那缺口可以看出,这荒草地里的地皮并不太结实,差不多有四五寸的样子。这时候,爷爷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猜想:会不会这整个无头塘都是一个建立在水面上的村庄?   在草丛里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几人的影子,爷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干脆钻进了水底。   这水下的内容和谢屠夫家水井底下的内容没什么两样,只是头顶的地皮将夜空中散播下来的月光挡得差不多了,视线很难抵达一米之外的空间。   爷爷憋足这口气,尽力让自己游得更远。也不知道张七那颗被扇飞的脑袋到底有没有砸透地皮,掉进水中,如果没有的话,那他只能是白忙活。   正这样想着,爷爷感觉到这水开始渐渐涌动起来,而且这力量不小,如果爷爷不奋力游动,也会被卷入其中。爷爷朝着侧面,想要避开这股水下力量。刚闪到一边,只见一团红色的东西朝着这边弥散过来,也正是那团东西,推动了水流的波动。爷爷回想起昨天在那水井底下的情景,对这团红色怨气有了几分忌惮,于是动也不动地漂浮在一旁。如喻广财所说,这团怨气并没有感觉到爷爷的存在,而是径直朝着爷爷此刻的左手边涌去,也就是刚才爷爷游来的方向。   爷爷突然联想到了还在大道上的喻广财,莫非这团红色的怨气是冲着他去的?不敢多想,爷爷胸中的那口气已经快要憋不住了。他迅速游到了水面上,用力在地皮上剖开一个洞来,好让自己尽快地呼吸到水面上的空气。这时候,爷爷才发现,这地皮被水长时间地浸泡,已经失去了韧性,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剖开一个洞口子。回想起刚才几人朝着这中间走的时候,还真是有种毛骨悚然的味道。   想到岸上的喻广财,他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他双手趴在旁边的地皮上,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显得更轻,缓缓爬了上来。他放眼望去,借着头顶的月光,只见那岸上什么也没有,喻广财不知道去了哪里,后面的三个人也没了踪影。那个夜晚的无头塘,只有风吹草动的簌簌声。   爷爷突然打了个寒战,深吸一口气之后,又跳进了那水里。他这时候肯定了自己的一个推断,如果张七是被水下的这团怨气给害死的,脑袋掉进了这片荒草地里,那就说明,张七的脑袋,很有可能就跟这怨气的踪迹有关。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一片红色的怨气,然后跟着它。   爷爷为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感到些许自豪,于是,他加快速度朝着之前那团怨气游走的方向游了过去。   当他游了差不多十来米的时候,又感觉到了那股涌动的力量。于是,他静静地悬浮在水中,等待着那团红色东西的到来。   爷爷看到那团红色怨气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东西好像变得越来越红了。它在水底不断朝前奔涌,当它涌过爷爷身边时,他连忙跟了上去。   爷爷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怨气之所以会变红,是不是它又害了一条人命?可现在唯一能够证明结论的方法,就是紧跟着这东西,看它到底要涌到哪里去。于是,爷爷加快了脚步,用力蹬着紧跟着它。   这水下不同于岸上,游动的速度越快,就越是浪费力气。爷爷胸中憋足的一口气,很快就用尽了,可是,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不得不努力坚持。他看到那团红色怨气停了下来,渐渐朝着四周散开来,在那团怨气的中间,一颗脑袋渐渐沉入了水底。   那是谁的头?爷爷没有多想,朝着那颗头游去,就在他快要游到那颗人头面前的时候,人头突然从水中冲了起来,在水里不断跳动。之前那个焦二娘形容得一点都没错,那模样的确像足了一颗皮球。   人头跳着跳着,突然掉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隆起的土坡上。爷爷奋力游去,只见那人头的旁边还有一颗人头。他顾不得那么多,游到那两颗头前,这才看清,那其中一颗正是张七的,而另一颗则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很有可能是谢屠夫的徒弟。   爷爷上前,想将那两颗人头给抱走,谁知那个隆起的土坡像是一块磁铁似的,牢牢地吸着那两颗人头。爷爷几乎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才终于将那两颗人头拔了出来。可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只见那团红色怨气已经停在了他的身后。   爷爷径直地对着头顶的位置,向上游动,那团红色的怨气也跟了上来。爷爷紧紧地将那两颗人头护在自己的怀里,那团红色怨气追赶了一阵之后,像是突然失去了人头散发出来的味道,慢慢在水中分散开去。爷爷这才终于游到了头顶,可却不知怎么都顶不破头顶上的地皮。爷爷又朝前方游动了一段,再次用力的时候,那地皮终于破了一个口子。   当他的脑袋露出水面的时候,他突然有些诧异——刚才明明就是从大道的左边下的水,怎么现在人会在大道的右手边呢?爷爷回想,很有可能是刚才在追赶那团怨气的时候,拐了好几个弯,到了大道的右手边,而刚才顶不破的位置应该就是大道的地皮。   爷爷赶紧上了岸,只见其余几人都没了踪影。于是,他抱着两颗头朝着谢屠夫家狂奔。   爷爷回想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的确,如果是路人看到一个全身湿漉漉的男子抱着两颗人头在黑夜中狂奔,一定被吓得尿裤子。不过爷爷在奔跑了一段之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脱下身上的汗衫,将两颗人头包了起来。   当天,爷爷回到谢屠夫家的时候,喻广财和李伟都已经到了。看到两人安然无恙,爷爷也稍稍放了心。   “曾银贵呢?”爷爷问道。   “还没回来呢。”李伟说,“刚才我掉进了地底下的水里,跟着那团红色的东西,找到了孙徒弟的脑袋,你这是?”   爷爷听到这话,突然回想起自己怀里的两颗人头。他将汗衫打开,张七和另外一人的脑袋显露出来。爷爷疑惑道:“这个是张七的,那另外一个……”   谢屠夫凑上前来,他惊讶道:“这不是焦二娘家的小侄儿吗?!”   谢屠夫在水缸里给爷爷打来一桶水,他抱着自己徒弟的人头,爷爷抱着张七的人头,两人一块到了宅子门口的小水沟前。莫晚有些担心爷爷,于是也跟了上去。   爷爷捧着张七的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因为在水里长时间浸泡,他的脸已经开始发白,爷爷伸出手指,拨动了他的嘴皮两下,已经变得非常僵硬。爷爷冷笑了一声:“你这个人,身上也没个长处,就属嘴巴最厉害,现在咋个就不晓得说话呢?”   莫晚听出了爷爷言语里的伤心,她轻轻拍了爷爷的肩膀两下:“峻之,别这样,干这一行的,其实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结果。”   爷爷没有应答,浇出水来,将他脸上、五官里的水渍泥渍清洗干净,然后转头对莫晚说:“希望可以给他一个最好的棺材和找一块最好的地。”   莫晚点点头:“这些我和喻师傅都会做好的,张七死了,我们所有人都很难过。”   爷爷抹干了眼泪,说道:“我一定会为他讨回一个公道的。”   说完,三人听见堂屋的方向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声,是焦二娘到了。   三人回到堂屋,只见焦二娘跪在地上,抱着侄儿的脑袋大哭起来。身边的几人都没有说话,她的哭声几乎响彻了整个无头塘,在深夜之中,显得特别的突兀。   等到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之后,喻广财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依旧还在啜泣,声音有些哽咽:“这个孩子喜欢吃我做的糯米团,在我们家住了差不多半个月,昨天我就是送他回家之后,才在晚上赶回来路过那条大路的。”   “那你明明将他送回去了,他的人头咋个会出现在咱们无头塘?”李伟问道。   “我也不知道,昨天我明明将他送到家,还吃了一顿中午饭才走的。”焦二娘说着又哭了起来。   “二娘你先不要哭,好好回想回想。”谢屠夫劝道。   焦二娘哽咽了两声:“这个孩子不喜欢待在自己家里,他的母亲几年前被日本人杀了,父亲另娶了,对他不太好。”   “那很有可能是你送他到家后,他又偷偷地跑了回来。”李伟推断。   焦二娘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性,以前他就干过这事儿,只是后来被他父亲半路找了回来。”   “焦二娘你节哀,这种事情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现在你的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将侄儿的身子找回来,不过这事儿一定要等到天亮之后才能行动,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吧。”喻广财的目光中露出了爷爷很少看到的决绝。   爷爷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等到焦二娘离开之后,爷爷看着已经坠落到山头的月亮,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还没有归来的曾银贵。   喻广财走到他身边来,说道:“你稍微歇息一下,等到天色一亮,我们就去找银贵,他身上涂了尸油,不会出什么问题。”   爷爷看了喻广财一眼,点了点头。   在短时间的睡眠中,爷爷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他梦见自己去那片荒草地里寻找曾银贵,他在水中一直不停地游,游过一窝草丛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余光之中有一张脸躲在那草丛后面。爷爷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那窝草丛缓缓靠过去,透过挡在面前的几根杂草,爷爷可以非常肯定,那张脸正是曾银贵的。曾银贵微闭着眼睛,脸白如纸,紧闭的双唇没有一点血色。   爷爷心中燃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迟疑地伸手将面前的草拨开,曾银贵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回想起张七的样子,爷爷当时心情无比复杂。他伸出手去,将曾银贵的脸捧起,用力向外一扯,爷爷整个人就因为惯性荡出去了将近半米。而那一刻躺在他手中的东西,让他吓得张开嘴,周围的水趁势钻进了他的肚子里。这种强烈的挤压感,让爷爷的心肺差点爆掉,他顺手丢掉了手里的东西。爷爷渐渐朝着水面上漂去,而刚才那张躺在他手心里的曾银贵的脸皮,则在夹杂着黄沙的水中越漂越远,爷爷记得很清楚,那只是一张脸皮,脸皮后面还沾着血红的肉屑。   爷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见莫晚正坐在离他不远的那张圆桌上,面带微笑地望着他。这个微笑一如既往地给了爷爷非常强大的力量,让他瞬间将刚才梦境之中的那种恐惧感抛诸脑后。   “你做噩梦了。”莫晚说。   爷爷点点头:“梦见曾银贵也死了。”爷爷不想再去还原那梦中的情形。   “一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我看你一直眉头紧锁,还挣扎了好几次,一直喘着粗气,我本来想叫醒你的,不过想到你一整天几乎没有睡啥子觉,就没有忍心开这个口。”   爷爷上前轻轻抱住了莫晚,靠在她的耳边,爷爷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海棠的花香。爷爷感觉自己再一次陷入了无比的深渊之中,不过这深渊里有的是他向往的一切,他宁愿自己一辈子都沉浸其中,一步也不要迈出来。   “对了,有个事要……”莫晚的话语还没有从口中脱出,爷爷做出了“嘘”的声音,示意她不要开口,他不想让任何事情打破这一刻的氛围。莫晚懂得他的意思,于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爷爷。   爷爷在房中收拾妥帖之后,跟着莫晚出了房门。爷爷问:“是不是有啥子新消息了?”   莫晚点点头,说:“焦二娘家侄儿的身子找到了,就在那片荒草地旁边的草丛里。”   “有曾银贵的消息了吗?”   “没有,喻师傅说他身上涂了尸油,应该不会出事。”   爷爷叹了口气之后,跟着莫晚走进了堂屋。   喻广财和李伟已经等在堂屋之中了,见了爷爷,喻广财有些担心:“你是不是没睡?”   爷爷摇摇头。   “那今天做事情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好,等会儿老谢就去通知村子里的其他人,在那个出事的地方集合。”   爷爷好奇地问道:“准备揭开秘密了吗?”   喻广财说:“是时候了,不然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不过不晓得这水域到底有多大,要干就只能在白天把所有事情都解决,如果等到晚上的话,那会更加麻烦。”   爷爷点点头说:“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几人刚一出门,就看到了曾银贵朝着这边疾步走来。看到他安然无恙,爷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喂,师傅!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曾银贵朝着几人挥了挥手。   李伟上前去狠狠朝着他的胸口捶了一下,骂道:“你他娘的死到哪儿去了,大家为你担心一个晚上,现在正要出去找你!”   “啊?其实这个事情也不能怪我,我也是被那荒草地下面的水给卷着漂了很远,本来以为我都死定了,哪个晓得结果走了一把狗屎运。”曾银贵乐呵呵地说。   喻广财听后,叹了口气:“没事就好,不过你到底被卷到哪里去了?咋个现在才回来?”   听到这个问题,曾银贵突然变得凝眉蹙目,他反问:“你们猜猜,绝对让你们想不到。”   几人摇了摇头。   “我漂到了玉河村!”   爷爷在脑中搜寻着这个名字,没错,那就是当年所有的死刑犯被砍头之后,掩埋死者身体的地方。只是爷爷没有想到,这荒草地下的水竟然贯通了玉河村,按照谢屠夫的描述,玉河村距离这里起码有七八里路。也就是说,曾银贵的描述正好印证了爷爷的推断,这整个村庄,乃至村庄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是漂浮在水上的。   “难道玉河村和无头塘是相通的?”李伟这样问道。   曾银贵点点头:“十有八九是这样,不然我不可能莫名其妙漂到那个地方去。”   “你是被人救起来的吗?”爷爷问。   “不是,当时我走进那条大道左手边的荒草地里,走着走着,突然就掉进了水里,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在水里游了一圈,发现那水根本就看不到尽头。想到你们在水井底下遇到的事情,我就有些害怕,想朝着岸上游,也不晓得咋个回事,刚要到水面上我掉进去的那个窟窿口的时候,感觉水下有啥子东西扯了我一下。我再次掉进了水中。那股力量把我拖了很远,等我挣脱开的时候,发现那个窟窿口已经找不到了,只能继续朝前游。没等我游开多久,脚底下的那东西又扯住了我的脚,这一次,它的力量很大,根本没有要撒手的意思,我就这样被拖了好远。那时候我感觉我憋的那口气在胸腔里面一点点地耗尽,我当时在想,这下肯定死定了。后来在挣扎的过程中被呛了两口水,之后就不晓得到底发生了啥子,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趴在一个岸边,那种感觉真他娘的难受。还没有等我爬起来,就听见远处一个人大喊了一声‘又有死人!’我当时就觉得莫名其妙,我这不好好活着吗,非要咒我死,于是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个人看到我站了起来,更是吓得不行,扔掉手里的东西就跑了。”   “啊?到底咋个一回事哦?”李伟显得非常好奇。   “我当时就在想,老子曾银贵虽然长得不算是英俊潇洒,但也不至于那么吓人吧?我就走到水边照了一照,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我在水里泡了太久,也不晓得碰到啥子东西了,整张脸都黑黢黢的,当时天只是蒙蒙亮,这才给人造成了我只有身子没有脑袋的样子。”曾银贵一脸正经的样子,让一旁的罗琪忍不住笑了出来。   喻广财却深吸了口气,有些疑惑起来:“你确定那个人喊的是‘又有死人’?”   曾银贵点点头,说:“后来我也觉得奇怪,就从那个岸边走上了正道,天亮之后,人就多了起来,我随便逮住一个乡亲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乡亲告诉我,他们玉河村这两天死了几个人,全部都被割了脑袋,可是身体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就只剩下一个脑袋。”   “果然是这样。”喻广财呢喃道,“看来这是当年埋下的祸根,到现在爆发了,只是这些人到底有啥子冤屈?会不会这无头塘下面埋着的人头和玉河村下面埋着的身体并不是那些死刑犯的,而是当年那帮神秘失踪的学生的?”   这个结论显然是目前看来最符合常理的推断,爷爷点了点头,突然回想起昨天晚上在游动的时候,看到的那个隆起的土坡,它好像对人头有特别的吸引力。爷爷将此事告诉喻广财之后,喻广财点点头说:“看来十有八九,你看到的土坡就是埋人头的地方。”   这样说着,几人急忙赶去了那条大道上,在那左右两片荒草地中间,已经聚集了无头塘几乎所有的村民。大家此刻面面相觑,不知面前的这个谢屠夫到底要做什么。   见喻广财等人从远处赶来,谢屠夫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指着几人:“看见没,他们来了!”   喻广财带着几个徒弟走到谢屠夫面前,人群当中的那个男人问道:“搞这么大动静,你是要当众指出杀人凶手吗?只要你能把那个家伙给我抓出来,我决定第一个上前要他的命!”   焦二娘是吃过苦头的人,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平复侄儿死掉的心情,她带着哭腔说:“大家一定要相信喻师傅,我侄儿的人头就是他徒弟帮我找回来的,大家好好配合他,一定能找出事情的真相。”   有了焦二娘和谢屠夫在一旁帮腔,事情变得好做了许多。喻广财上前将整个事情的状况给几人讲了清楚,其中包括了爷爷几人在水底遇到的事情,以及曾银贵在玉河村的遭遇。   众人听了之后,无不一脸诧异。   “如果这个喻师傅说得没有错,那他娘的咱们平日里喝水的水井里的水不就是泡着尸体的脏水咯!”男人的话引得众人一片哗然,大家都焦急起来。   “大家先不要着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这件事情,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没得办法去改变,就只能防止以后不要再发生,你们说,对吧?”喻广财说话的时候,眉头紧蹙。   “喻师傅说得对,谢屠夫和你的徒弟,还有焦二娘的侄儿,都是我们亲眼看到尸体,也知道那状况有多惨,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在我们这个地方发生了,不管是哪家的人都不行,大家一定要团结起来!”另一个男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很快得到众人的迎合。   按照喻广财的意思,有几个自称水性比较好的男人决定跟着爷爷一块儿下水去将那个爷爷之前在水中见到的土坡掘开。喻广财将那瓶尸油拿出来,看着大家半信半疑的样子,他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就说:“这阳间有阳间的规则,阴界有阴界的禁忌,我手中这一瓶药水是可以保护你们的安全的,加上你们水性不错,所以是不会出啥子事的,只要大家跟着我的这位徒弟,不要半路掉队就行。”   喻广财让曾银贵上前来帮忙,曾银贵对他手中的那瓶尸油实在是不待见,支支吾吾地推搡了半天,还是上前去将那瓶子里的尸油一点点抹在几个男人的身上。   等到几人都准备好了之后,谢屠夫按照喻广财的吩咐,找来了几把铲子和一根铁钎。他将铲子分发给了几人,自己握着那根铁钎决定跟几人一起下水。喻广财亲自上前来将尸油给他抹在了身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几位了。”   谢屠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客套话,就傻乎乎地笑着,说:“哎呀,你不用谢我们,我是去为我的徒弟报仇的!”   “切莫这样想,你们是去化解这场怨念,还死人一个公道,替活人消灾解难的。”   喻广财说完之后,朝着那左手边的荒草地指了一指,对爷爷说:“还记得上次的方向吗?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土坡,就在咱们的脚下。”   爷爷点了点头,说:“你放心。”   说着,爷爷就第一个走进那片荒草地,然后在脚下使劲地踩出一个窟窿口子,跳了进去。身后的几人也跟着爷爷,从那个窟窿口跳了进去。   那水下的世界一点也没有改变,水中夹杂着黄沙土,即使是在大白天,因为头顶被地皮给封死了,只有之前破掉的几个窟窿口勉强透进来几束光线。爷爷凭着记忆带着几人在水中游了一圈,果然再次见到了那团红色的怨气,只是那团怨气比昨天晚上见到的时候颜色要浅了许多。爷爷回转身去,让几人停止动作。几人连忙闪到一边,将身子放松地悬置于水中。等到那团红色怨气从几人身边涌过,爷爷再次朝着几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行。   好在爷爷还记得那个土坡的位置,他很快就带着几人找到了那个地方。爷爷指了指土坡,然后用手势将同来的五个人分成了三组,各自掘一个方向。   因为在水中的关系,每一个动作都被水中的浮力给化解,变得非常的费力。几人努力了好半天,才掘开了黄土的一层,让爷爷惊讶的是,这黄土之中,竟然还有土陶烧制成的一个大缸,那口缸的直径差不多有爷爷横躺着那么大。爷爷在水中比画了一阵,告诉几人小心一点,不要把那口缸给打破了。几人会意之后,继续工作。   很快,那一整口缸都显露在几人的面前,那缸口子上盖着的是一个圆帽一样的盖子,盖子的边沿是黄色的。那盖子的顶部有一块在水中晶莹剔透的宝石,爷爷上前细看,发现正是一颗比较规整的黑曜石。而在盖子和缸身的连接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画了一张灵符。爷爷围着那口大缸游了一圈之后,发现那四个方向的灵符都未曾开过封。如果按照如此精巧的设计,那大缸之中的东西是不可能会跑得出来的。   正在爷爷疑惑之际,他对面的一个男人朝他招了招手,让他游到对面去看一看。爷爷蹬了蹬腿,绕到了大缸的另一边,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大缸的底部已经垮塌,破了很大一个口子。   ——原来是这样。   爷爷招呼几人现在可以上岸去缓一口气,然后再下来将这口缸合力抬到岸上去。几人点点头之后,就跟着他一起上了岸。   爷爷游到那大道边上,众人还等在那里,看爷爷从土里冒出头来,连忙询问消息。爷爷将水中的内容告诉了喻广财,喻广财凝眉细想了一阵,从布袋子里掏出了一张灵符来,问道:“你在那口缸盖子上见到的灵符是不是这种?”   爷爷点点头。   喻广财说:“这是专门贴在封魂罐上的,你带着,别被水浸烂了,到了大缸边,将它贴在盖子和缸身连接处,横竖都可以,这样在搬动的过程中只要不先揭这灵符,盖子是不会脱落的。”   爷爷应声之后,再次钻进了水中。按照喻广财的嘱咐,他将那张灵符护得好好的,刚一贴到那盖子与缸身连接处,只见一道金光在那连接处上亮了一圈之后,渐渐消隐。   爷爷招呼众人一同用力,终于将那口缸从深陷的沙土之中搬了出来,一点点运送到了岸上。   喻广财看了那口缸一圈,感叹了一句:“制这口缸的人也是个行家。”   “哦?这不就是一口普通的缸吗?”李伟问道。   “你仔细看。”喻广财指着那口缸,也望了爷爷一眼。   爷爷跟李伟围着那口缸看了一圈,喻广财问:“看出名堂了没?”   李伟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很普通。”   “那你呢,峻之?”   爷爷说:“我乱说的哈,首先我觉得这个缸身跟普通的缸身有差异,看着缸身的轮廓,侧面看,你会发现它的线条有些起伏,如果只看一遍,你可能会觉得是在烧制的过程中,工匠粗心的结果,但你再仔细看另一边,你就会发现两边起伏的线条是完全对称的,至于这样烧制的原因我就不懂。其次是这个缸的盖子,与普通的盖子有点区别,你仔细地看会发现这个缸其实是没有盖子的,因为那个所谓的盖子和缸身连接的地方只有一道沟,根本就打不开,反而这盖子的位置还要厚实一点。”   喻广财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李伟的肩膀:“你这个大师兄,跟峻之的观察力比起来,还差得很多。首先你说的这口缸从侧面看过去,它的轮廓是有起伏的,的确,因为烧制的过程中,它就是按照葫芦的样子来烧制的,在这口缸的里面,它就是一个葫芦形。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葫芦的上半边和下半边相连接的地方原本应该凹进去许多,可是烧制这东西的时候从外面是将这个凹处给填上的,但如果你仔细地观察,其实还是能够看出来的。其次是你说的这个盖子,这种盖子叫作无命顶,只要被这盖子盖上,被关在里面的东西休想出来,更别说这盖子本身就是与缸身连在一起的,可见,这个师傅在托付工匠烧制的时候,一定是铁了心不放里面的东西出来的。只是可惜了,缸顶搞得这么用心,这缸底却惹了祸。”   “那现在我们应该咋整?”爷爷问道。   “还能咋个整,现在将这口缸砸开,不过砸开之前,你得帮我竖起四个冥幡,老规矩。”喻广财说道。   爷爷跟着谢屠夫一道找到需要的材料,很快画好了四个冥幡,将它们插在那口缸的四周,因为冥幡之中所立的只是一口缸,而没有完整的道场,所以,冥幡也不用画得太过精细。   竖好冥幡之后,喻广财取出桃木剑,在木剑的剑梢上沾了一些沙土。他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围着那口缸转了起来,每走到对应冥幡的一个方向的时候,他就停下来,用桃木剑的剑梢在盖子边沿上轻轻敲一下。当他走完了一圈,在缸盖上敲了四下,闪到一边,将桃木剑收了起来。   众人见那口缸并没有反应,喻广财也站在原地不动了,都纷纷疑惑地交头接耳。爷爷正准备开口问,只听见“嘭”的一声,那口大缸竟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这口子从上到下不断蔓延,裂到那缸底的时候,整口缸突然就裂开了。果然有几颗骷髅人头从里面滚落出来,只是让爷爷觉得奇怪的是,这里面的人头不过只有十来颗。   喻广财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嘟囔了一句:“不对呀,按这口缸的大小来看,这里面不应该只有这么几颗。这种封魂罐的做法应当是越紧凑越好。”   爷爷指着缸底的那道口子,问道:“莫非它们是从这口子钻出去了?”   “哎,真是糊涂了,既然它们会在岸上作乱,削人人头,就是说明,这些冤死的人的人头与他们的身体相遇了,产生了怨念,他们生前被人无辜砍了头,所以报复路人,让他们也都成无头尸。”   “师傅你的意思是说,玉河村那个封藏身体的地方肯定也是这种情况了?”爷爷问道。   曾银贵这时候上前来,说道:“我今天从他们那边离开的时候,听说他们正准备下水去找当年那个封藏身体的地方。”   “那现在这些脑袋应该咋个整?”爷爷问道。   喻广财说:“按理说,最妥当的方法应该是将这些脑袋的对应的身子找出来,将它们合在一口棺材里,做一场体面的法事,将它们的怨气给平息下来。不过……”   “不过啥子?”   “不过,现在这脑袋所对应的身子在哪里我们不晓得不说,就连这缸里还有一些脑袋都不见了。”喻广财说着,扭头道,“要找出它们方法倒是有,你们还记得当初林子寄回来的信里说他们和黄师傅在青龙山前遇到的事情不?”   喻广财这样一提示,几人都回想了起来。曾银贵有些疑惑:“不过那次林子寄回来的信,他的长官不是说是假的吗?”   “事情是真是假我不晓得,但是在这个行当里面还真有这种方法,以前我也没有试过,这种法事要比几年前在李家做的千里引尸还要复杂许多。”从喻广财的表情不难看出,这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他的把握也并不太大。   正在几人讨论之际,远处有三个男人朝着这边走来。走在中间的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而身边跟着两个中年男人,两人的肩上都背着一个白布袋子。曾银贵看到了他们,露出一脸欣喜:“看,那不是玉河村的老村长吗?”   谢屠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到三个人中步履蹒跚的老人,点头道:“真的是常叔,他怎么会过来呢?”   众人都看见了那个常叔,几个稍稍年长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朝着常叔走了过去,远远地招呼他,然后上前将他扶了过来。   常叔和另外两个晚辈走过来,见了曾银贵,跟他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扭头对一旁的喻广财伸出手来:“看样子,这位先生就是喻师傅了嘛!”   喻广财也非常恭敬地与他握了手,说:“正是正是,银贵有跟你提起我吗?”   常叔瞄了曾银贵一眼,笑道:“可不是提起这么简单,他跟我天上地下地聊了很多,搞得我都忍不住想来拜会一下喻师傅。”   从这位常叔的举手投足之间,喻广财也看出他是一个老行尊,说道:“老前辈幸会,是我的徒弟不太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是很麻烦,不过添麻烦的不是你这位徒弟,而是地底下那些不安生的……东西。”常叔说道,回头看了一眼左手边那片荒草地里渗出来的水,“看来你们也已经发现了,现在这件事情让我整天头痛,这水底下的脏东西要是一天不给弄干净,可能我们玉河村和这边无头塘就没有好日子过。”   “这件事情比我想象之中的要复杂,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当初无头塘的十方堰塘肯定没有与玉河村相接,现在倒是已经连成一片,相信正是这口缸中的人头钻了出去,打通了这整个地下,现在看来,这汪水是越来越宽,如果不及时制止,很有可能到时候整个无头塘都会陷进水里。”喻广财推断道。   常叔同意地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不过从那口缸里跑出来的不只是无头塘的人头,还有玉河村深埋在水底的身子骨。”   常叔朝身后两个中年男人招了招手,两人将肩上的白布袋子打开来,里面包裹着几具身子的骨头。喻广财连忙蹲身下去,细细观察之后,肯定这身子骨和刚才那口缸里的人头,差不多死在同一个时间。   “和你们无头塘一样,玉河村的地底下也是一片水,水里也有一口大缸,不过就是你们无头塘的大缸里装的是人头,我们玉河村的大缸里装的是身子骨。”常叔背着手,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里面有刚才从那口缸里掉出来的人头对应的身子骨,那这事情会稍微好办一点。”喻广财说道。   “我想应该全部都能对上号,不然这些人头和身子骨应该也早已经钻了出去。”常叔的这个推断与爷爷的想法不尽相同。   喻广财从地上起来,他似乎从常叔的言语里听出了些什么。于是,朝着一旁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常叔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叔笑道:“看来的确是瞒不过你的眼睛。”   喻广财朝着爷爷和李伟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同行。于是,几人就跟着常叔朝着大道的前方走去。谢屠夫很快会意,将其余的众人都纷纷遣散。   “这个事情说来还是谢屠夫的父亲和我的一个约定,本来说好要守口如瓶,跟着我进土里的,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我相信他父亲也不会怪我的。”常叔一边走着,一边慢慢沉入了回忆之中。   这事情大约要从四十年前说起,那时候的广州城是洋人和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为了能够在中国赚更多的钱,在他们的租界内外,利用强权,遏制中药材的买卖。   当时谢屠夫的父亲是无头塘的村长,那个年生百姓的生活比现在好不了多少,为了能让更多的村民都吃饱饭,谢父曾发动全村一起种中药材,等到药材成熟晾干之后再拿到省城去卖。可等到药材成熟之后,日本人却强行阻止药材买卖,许多的中药材的买卖只能暗地里进行。   谢屠夫跟当时的几个村民一起带着药材的样品到省城找药行商谈,大部分的药行迫于日本人的淫威,都不敢收售。好不容易找到了敢接的,却又把价格压得很低。谢父粗略一算之后,觉得要是按照这种价格出售,那不但不会赚钱,反而还要赔钱。于是,气愤之下,跟那黑心的药行查柜吵了一架。   正是因为大吵的这一架,那黑心的药行查柜竟然偷偷跑到日本人那里告密,当时谢父和几个同伴被日本人逮住的时候,正在跟另一个药行的查柜商量价钱。   谢父几人被日本人关进了大牢里,日本人让当地衙门的人去通知无头塘的村里人,要他们拿着五百个大洋来取人,不然就推到菜市口杀头。那个时候,能够拿出五百大洋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每家每户都捉襟见肘的无头塘里的村民。   谢父几人正在等着被砍头之际,从同样被关在大牢里的几个学生口中得知了日本人在大街上镇压学生的事情。谢父当时对此愤愤不平。   可就在当天晚上,这几个学生就被拖了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谢父其实当时也已经猜到,几个学生应该是凶多吉少。   衙门的守卫每天都会来提醒谢父几人,说距离杀头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当时的谢父心里有说不出的冤屈,这中华大地上凭什么就不能买卖中药。可抱怨归抱怨,日本人可不吃这一套。   眼看着被杀头的时间到了,最后一个晚上,几人都给自己的家人写了一封信,让牢中守卫做一点好事,把这几封信寄出去,那守卫也是同情几人,只是现在的局势剑拔弩张,没有人会因为几个乡下佬去惹气势汹汹的日本人。   谁知在等到天亮的时候,两个日本人在县衙牢头的带领下走到谢父几人的牢门前。县衙牢头指着谢父说:“就是他。”   日本人说着蹩脚的中国话,问:“你的父亲就是曾经给衙门专门处理死刑犯的尸体的吗?”   谢父点点头。   日本人打量了他一圈,说:“现在给你们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要不要?”   “什么机会?”谢父感觉到这话里藏着玄机。   “是这样的,前几天有一帮人在大街上公然反对我们天皇,于是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日本人的腔调,让谢父差点忍不住朝他脸上砸过去一个拳头。可他想到几人的安危,忍住了。他问道:“你说的这些人,是不是前两天关在旁边牢房里的学生?”   “对,他们是学生,不过他们没有学好,成了牺牲品。”日本人斜着眼睛看过来,“怎么样?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还没说需要我们做什么。”谢父问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一向最敬畏神明,我听说在你们中国有一种说法,人被砍头之后,要是脑袋和身子埋在一起,会变成厉鬼出来害人,但是我听说当年你们清政府砍了人都是交给你的父亲办妥的,到现在也没有出什么状况,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帮我。”日本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做了一件体面的事情。   “你们这群人渣!”谢父怒斥了一声。   日本人听不太懂他的话,身边的牢头连忙尴尬地上前来作翻译:“他是说你们皇军做事真是果断。”牢头给谢父挤了个眼,示意他说话当心点。   日本人听后非常高兴:“嗯,难得碰到这么识相的中国人,你说得对!”   “我说你就答应了吧,硬撑着对大家都不好。”牢头转而劝说起谢父来。   谢父听后,沉思起来。   牢头低声继续说:“我也知道那帮学生死得冤枉,可现在能怎么办,他们都已经死了呀,不可能把尸体摆在路边吧?”   听到这话,谢父就来气:“要怪就怪你们这帮无能的官兵。”   “你怪我没用啊,洋人和日本人打进来,连我们高高在上的皇上都吓得到处跑,我们能怎么办?”牢头叹了口气,“你想想,如果这件事情你不做,日本人肯定会找别人做,要是别人收了钱,事情办妥了,这事情可就真的盖过去了,你要是帮忙先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一来你们可以活命,二来等日本人对此事放松警惕之后,你还可以联系他们的家人,将他们的尸骨领回去。”   牢头这话倒是真的触动了谢父,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他对日本人说:“我知道当年我父亲埋人的位置,我父亲当年只跟我一个人说过,可以把这些人头和身子骨分别葬在无头塘和玉河村,不过这个要等到你们放了我们之后才能干。”   “这个好说,我喜欢中国一句古话——一言九鼎,所以你不用担心。”日本人转头吩咐牢头,“现在把他们请出来,用你们最好的酒菜招待,饭钱到大使馆去领。但人可给我照顾好了,要是明天我见不到人,你就跟着那帮学生一起下葬!”   第二天,谢父先让几个同行的村民回了家,让日本人找来几个干活利索的苦力。可这件事情光是在无头塘干还不行,还必须通知玉河村。好在玉河村新任村长常叔与谢父交情不错,而且精通丧葬之礼,曾经也干过道士勉强维持生计。常叔在听完谢父的遭遇之后,答应了他,找出当年谢屠夫爷爷埋死刑犯身子骨的地方。   按照谢屠夫爷爷的嘱托,谢父让日本人定制一个封魂罐,也就是被喻广财等人挖出来的大缸。照着以前的样式,一模一样地做了一个。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那工匠偷工减料,在罐子的底部耍了花样。   “无头塘的这个地方跟咱们玉河村的两个村落,如果你能够找到一份地图,你就可以看出来,这两个地方一高一低,并且都有一处深凹地带,道士封藏亡灵,习惯利用葫芦形山地,葫芦本身是一个祥瑞之物,这一头一尾用来镇亡灵是很好的地方,所以当年谢屠夫的爷爷选中这两个地方。”常叔说着,眯起眼睛,目光放得很远,“后来,谢屠夫的父亲在连夜埋下这两个罐子之后,让我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我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父亲当初帮着衙门处理死刑犯的事情,也就没有多问。在埋下罐子之后,无头塘那个十方堰塘也被日本人给填了,为了是把那罐子的事情彻底掩盖。直到几年之后,谢屠夫的父亲找到我,说想起那水底下的亡灵,有些内疚,决定联系死者的家人。那个时候的日本人已经不同往日,他们在我们国家大肆杀戮,几十个学生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再值得掩盖的了。可是,他费尽心机都没有找到这些人的亲人,这战火漫天,学校也给关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听完常叔的描述,几人都沉默了一阵。   “峻之、李伟,今天晚上咱们做一场法事,把那些还漂在水里的尸骨都引上来。”喻广财说道。   两人在一旁应声,点了点头。   入了夜,整个无头塘都变得有些凉飕飕的。喻广财让李伟和爷爷准备好要用的东西,一行人朝着那条大道赶去。这天晚上的月亮躲在雾蒙蒙的云朵后面,看上去并不太真切。   之前从那荒草地下的水里捡起来的人头和从玉河村带来的身子骨已经拼凑在了一起,常叔说得没错,他们的确完全能对上号。   爷爷跟在喻广财身后,心里想着,那封魂罐里的人头必定是从那罐子底部的裂口处钻了出去。可能也是因为它们让原本被填了的十方堰塘重现于地下,甚至还将这范围无限扩大到了几公里之外的玉河村。它们的目的或许并不是害人,无非是想与自己的身子骨重聚,替自己留下一具全尸。   几人走到那大道上之后,在左右两片荒草地的中间,搭起了一个道场。这个地方非常空旷,不比以前在李家做的引尸术。如果将尸骨引上岸来,却控制不住的话,会变得非常麻烦。于是,喻广财想了一个办法。他将之前已经拼凑完成的几具尸骨摆在两片荒草地对应的边沿位置,在大道上拦出一个弧形,两个弧形对应着。   “希望这水下的尸骨们只是想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而不是纯粹想闹事。”喻广财说着,跨进了两个弧形围住的大道中间。   喻广财让几人躲在远处,自己站在中间,拿出他的桃木剑和罗盘。在周围一圈寻找了一阵,手中的罗盘突然转个不停,一会儿指着东边,一会儿指着西边。突然,他正对着右手边的荒草地停了下来,手中的桃木剑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与他的身体做着博弈。   喻广财不停地摇动着手中的桃木剑,像是那剑梢上绑着一根无形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捆着一具尸骨,他不停地拨动,将那具尸骨渐渐拉了起来。   爷爷扭头望去,只见右手边的荒草地里果真有一具发白的尸骨从草地中破土而出,一瘸一拐地朝着喻广财走了过去。   那具尸骨走到喻广财面前,喻广财转过身,走到之前那个用尸骨搭成的弧线里,一点点将刚上岸的尸骨引了过去。尸骨一走到弧线内,喻广财将桃木剑在手中竖直,尸骨就倒了下去。   紧接着,喻广财从荒草地里拉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尸骨,那之前摆设好的两个弧线内,已经堆满了白花花的骨头。只是这时候的喻广财也累得不行,他干脆坐在地上歇了下来。让爷爷庆幸的是,这些藏在水底的尸骨并没有恶意,如喻广财所说,他们无非就是想从水里出来,找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正在喻广财歇息的时候,水里的骷髅竟然一具一具地上了岸,朝着大道上一步步走来。那个场面,让爷爷不禁有些寒毛倒竖。这些骷髅也并没有恶意,一步步走到了那弧线之内,自己躺倒下去。看到这一幕,喻广财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个笑容来。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那大道之上已经摆满了尸骨。喻广财从其中好不容易才跨了出来,他对曾银贵说:“银贵,你去叫谢屠夫通知村子里的人,准备好裹尸体的白布,将这些尸体全部包裹好,我跟峻之和李伟去找一块像样一点的地方,将他们给埋了。”   曾银贵应声之后,朝着谢屠夫家的方向跑去。喻广财说:“好好数一数吧。”   “不用了,我已经数过了,一共六十四具尸体。”李伟说道。   “看来已经全部都上了岸了。”喻广财说着,几人突然注意到那两边的荒草地的上空各自飘浮着一团红色的怨气。爷爷见了那两个东西,生出几分忌惮。可那两团怨气在空中飘游了一阵之后,竟然渐渐散去。   喻广财点点头:“果然,当年那些冤死的学生已经全部在这里了,怨气已经散去,无头塘和玉河村以后可以太平了。”   听到这话,李伟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可是爷爷却不禁回想起因此而丧命的张七,心里还是一阵绞痛。   谢屠夫带着一帮村民赶来,他们几乎拿出了家里所有白色的布料,看到这累累白骨,大家都沉默不语。在喻广财的指示下,他们将一具具尸骨全都包裹好。谢屠夫找来了一块长木板,将这些尸骨全部整齐地摆放在上面,招呼几个壮劳力,跟着他一起抬着那尸骨朝着山上走。   喻广财给这些尸骨找了一个背靠青山的地方,前面有一湾河,这河据说连着大海。从喻广财所选的阴宅的位置望出去,很有依山傍水、玉带缠腰的感觉。   喻广财叹了口气:“时间仓促,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也算是不错了,他们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谢屠夫等人抬着尸骨上山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喻广财掐了掐手指,点头道:“现在这个时辰正好,掘井吧。”   爷爷和李伟也上前帮忙,很快就掘出一口比正常的情况下要大许多的阴井来。谢屠夫跳进阴井之中,将那些尸骨一具一具地摆放在井底。所有的尸骨都摆放完毕之后,他上岸来仔细地对了对,发现其中有两具有一些歪了,于是又跳进去将他调整整齐。   在喻广财的注视下,众人将这些尸骨全部都掩埋到了地下。   “等到过了三七,你们可以给死者竖一块碑,他们都是死在日本人刀下的亡魂,虽然做过一些错事,伤了一些人,但希望大家可以善待他们,只可惜我们都不晓得他们的姓名,不然可以把他们的名字都刻上去。以后逢年过节,你们要是想起,可以来替他们上上香。”喻广财说道。   谢屠夫第一个点头,说:“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第一个来做个表率。”   回到谢屠夫的家中,几人简单休息之后,就收拾包裹准备回重庆。喻广财出门之前,对谢屠夫说:“你徒弟的地方,我也已经找好了,之前我们葬那堆尸骨的左手边二十一丈的位置有一棵大榕树,榕树背后三米左右的高台上,那地方是个天生葬人的地方,你这个师傅如果有心,可以给徒弟买口好棺材,就在那里葬了,至于时辰嘛,今天晚上亥时挖井比较适宜,下葬可以等到明天卯时。”   谢屠夫听后不知如何答谢喻广财,于是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们,这里有一条猪腿,你们就把它带走,现在天气也热,不知道能不能带回你们家中,如果不能,可以随便在路上找个小店,让小二给做了,也当是打打牙祭。”   喻广财推辞了两下,谢屠夫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喻广财只好将它收下,交给了李伟扛着。   谢屠夫说:“要不这样,正好我现在跟你们去镇上,看好棺材送回来还来得及。”   几人就这样出了谢屠夫家的宅门,一路朝着镇上走去。当走到那条大道之上,看着左右两边的荒草地,几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谢屠夫问:“这地底下全都是水,这样无头塘总有一天会全部垮塌的。”   “呵,你说的是以前,你现在进去试试?”喻广财笑道。   谢屠夫将信将疑地走进左手边的荒草地,走了差不多三十米的距离,然后用力在地上不停地跳动,发现那荒草地结实无比。他惊讶道:“他娘的还真是奇了怪了,居然全部变成土了!”   喻广财轻声说道:“这五行,既相克也相生,只是缺乏一个可以推动它们互相转变的力量,有了这力量,土能变成水,水能变成火,火能变成金,金能变成木,木又能变成土。行了,我们走吧,出来这么久,我也有点想家了。”   李伟冲着荒草地里的谢屠夫挥了挥手,然后跟爷爷抬着张七的尸体,朝着那大道的另一头走去。 第三章 狗灵   迷迷糊糊之中,爷爷感觉脸上突然一阵冰凉。那阵凉意好像穿过他的皮肤,透过毛孔钻进了他的骨头里,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   爷爷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手臂有些发酸,一颗脑袋正枕在他的臂弯里。屁股下面也传来一阵冰凉,他伸手摸了摸,发现是冰冷的地面。爷爷摇了摇臂弯里的脑袋,那脑袋的主人清醒了过来,声音显得无比慵懒:“峻之,咋子了?”   那声音是莫晚的,爷爷连忙问道:“莫晚,这是哪里?”   “还能是哪里,我们还在洞里啊?你睡了有一阵了。”   莫晚的话让他顿时脑袋就炸开了,现在还在洞里,那之前在无头塘经历的那一切……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还在青龙山下前面的那个洞子里?”   莫晚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额头:“峻之,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掐我两下试试。”爷爷说。   紧接着,莫晚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的手臂上狠狠一掐,有明显的阵痛,就说明这一切并不是在做梦。他有些蒙了:“刚才在无头塘里……莫非那才是一个梦?”   “啥子无头塘?”莫晚问道,“你喝了水之后,我们就在洞子里歇息,一觉睡到了现在。”   “现在是啥子时辰?”   “差不多快天亮了。”   爷爷无力地靠在墙面上,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心想,是一个梦也好,这样至少张七还有可能活着。想到这里,爷爷扭头问道:“张七回来了吗?”   “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个叫雪儿的姑娘是不会伤害他的。”莫晚的声音非常轻柔。   “嗯。”爷爷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爷爷点点头,下巴轻轻碰在莫晚的头顶上。接着,他将梦中在无头塘遇到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莫晚听。因为担心吵醒其他人,他故意将声音放得很低。莫晚听完他的讲述,不由得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说:“好在只是一个梦而已,要是张七真有个啥子三长两短,你肯定会一辈子都放不下。”   “对对,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平安找到林子师兄,然后平安地从这里出去。”爷爷咬着牙,黑暗中的脸上一脸笃定的表情。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下来,其实这样就挺好的,可以挨着自己心爱的人,任何危险都好像跟两人八竿子也打不着,有的只是幸福。   “不要……不要!”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男人的声音,那声音是从曾银贵的口中传出来的。伴随着他的喊声,他还拼命在地上蹬着腿。可奇怪的是,他的动作很大,却没有引来其他人醒来的反应。   “看样子银贵师兄也做噩梦了。”莫晚说。   “嗯,我们要不要叫醒他?”爷爷问。   “不用了吧,现在叫醒他也只能傻等天亮,虽然是做着噩梦,可一直睡着总比醒来好,这样可以保持足够的体力,等到明天出山洞。”   莫晚的话倒是提醒了爷爷,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夜晚,不能让其他人打扰。而当莫晚再次靠过来的时候,爷爷感觉到睡意再次袭来。   等到天色渐渐亮起来,靠在离洞口最近的李伟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他的响动惊醒了爷爷。他看了爷爷和莫晚一眼,露出一个微笑,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来,站在洞口,紧蹙着眉头。   “大雪还没有停吗?”爷爷问道。   “哪里有停,看样子比昨天还要大了一些。”李伟应道,好像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不停地扭动着脖子。   “脖子不舒服?”爷爷也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了李伟的身边。   “不晓得咋个回事,脖子有点痛。”   “落枕了。”   “哪有那么娇气,我就没有睡枕头的习惯。”   他正这样说着,爷爷突然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怪怪的。爷爷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他的脖子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针孔。爷爷试探着伸出手指在他脖子上针孔的地方按了一下,李伟突然惊叫了一声:“你干啥子?!”   “很痛?”爷爷问。   “对啊,跟蜜蜂扎一样。”   爷爷说:“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身子?”   李伟觉得爷爷有些奇怪,可还是将身上的棉袄解开来,并敞开了里面的褂子。让爷爷觉得奇怪的是,李伟的身子果真有些泛红。虽然那红色已经渐渐褪去,可总能看出几丝异样。   “你平时没有这么红的皮肤吧?”爷爷指着他腹部的位置,问道。   李伟低头一看,也觉得有些奇怪:“没有,老子身上都是黑的,是不是长了啥子癣?”   李伟的问题并没有等来爷爷的回应,他抬头望去,只见爷爷低头沉思着什么。他的眉头紧锁,一边喃喃地念道:“不对啊,在无头塘的事情难道真的经历过?”   “你在说啥子糖?现在这个地方可没得啥子糖吃。”李伟笑道。   “无头塘。”   “啥子?你说啥子耶?”李伟还是没有听清爷爷说的那几个字。   爷爷摇摇头,顿时觉得这一切变得奇怪起来。爷爷越想越觉得奇怪,干脆就在一旁蹲下身来,陷入了沉思。   想着想着,爷爷听见李伟大声呵斥道:“滚开!”   爷爷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站在洞口,不停地推着自己肩膀上的空气。他一边骂道:“他娘的,啥子玩意儿!峻之快点来帮我!”   爷爷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发现他肩膀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爷爷问:“师兄,你咋子了?”   “我肩膀上,肩膀上有个东西,狗日的满嘴臭气,它要咬我的脖子!”李伟的双手在空气中与什么东西搏斗,好像他的肩膀上真的有个什么怪物似的。   “在哪里?这里吗?”爷爷伸手到李伟的肩膀上,果然,他好像也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当他的手刚刚与那毛茸茸的东西一接触,就感觉有一只腿一样的东西,将他的手给狠狠踹开。那东西的力气很大,让爷爷朝后打了个踉跄。   还没等爷爷站直了身子,李伟就已经忍不住,朝着雪地里奔了出去。他并没有跑得很远,而是倒在洞口的雪地里挣扎起来。他的双手还在与肩膀上那个无形的怪物搏斗着,看他的样子,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始终无法摆脱掉肩膀上的怪物。   爷爷凑上前去,他被李伟的反应弄得慌了阵脚,急忙问道:“师兄,我该咋个办啊?”   爷爷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看着李伟的样子不知如何下手。他干脆扭头去,走到师傅喻广财的面前,将喻广财摇起来。   喻广财睁开眼来,迷迷糊糊地望着一脸惊慌的爷爷。他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爷爷使劲地摇了他两下,喊道:“师傅,你快醒醒,师兄出事了!”   “啥子?出啥子事了?!”喻广财回过神来,连忙从地下支起了身子。   爷爷指着洞口,可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洞口的李伟已经没了反应。而隔得远远的,爷爷看到那片雪地已经被鲜血给染红了。   喻广财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来,朝着李伟走了过去。爷爷跟在他旁边,越走越近之后,发现李伟瘫倒在雪地里,那摊血是从他的脖子和脸上流出来的。他的整张脸像是被什么怪物给撕烂了,七零八碎地掉落了一些脸皮,脖子上有两个明显的牙痕,鲜血还在朝着外面汩汩地流着。   这一刻,喻广财的眼中已经噙满泪水。他近乎咆哮道:“这他妈的咋个回事?啊?这他妈的到底咋个回事啊?!”   他的声音很大,在洞子里回荡了一圈。这时候,莫晚、罗琪和曾银贵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莫晚跟罗琪走到爷爷身后,见了地上的李伟,差点没忍住呕吐出来。可两人很快就将这种恶心感转换成了伤心,她们连连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爷爷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喻广财,喻广财却蹲在地上沉默不语。   “师傅,这到底是咋个回事?”罗琪低声问道。   喻广财摇摇头:“我不晓得,你们全部待在洞子里,不要迈出去半步。”   “不晓得?你会不晓得?之前张七跑去哪里了你说你不晓得,青龙山明明就在对面,我们却走了那么久没有走到,你也说不晓得,现在师兄死了,你也不晓得,那你晓得啥子?”罗琪厉声责问。   爷爷上前将罗琪拉到一旁,接着就听见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用问了,我晓得是咋个回事。”   这个从洞子的角落里传出来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扭过头去,只见曾银贵蹲在墙角,目光涣散地望着地面上那个光秃秃的石头。   “你说,咋个回事!”罗琪问道。   “师兄是被一条狗咬死的,一条看不见的,比老虎还要凶的恶狗咬死的!”   听到这话,爷爷突然回想起之前在李伟肩膀上摸到的那团毛茸茸的东西。   “也不对,应该是我害死了师兄,呜呜……”曾银贵将脑袋埋进双腿里。   “你到底在说些啥子?啥子一会儿是一条狗一会儿又是你哦?”爷爷问道。   “是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了一条恶狗,这条恶狗太凶了,看不惯哪个就咬哪个,没有一个人可以从它的嘴里逃脱。”曾银贵现在想来好像还是有些后怕。   “到底咋个回事,你跟我说说。”喻广财听出了他话中蹊跷,也凑了上来。   “那是在一个叫作丹凤的小镇上……”   曾银贵感觉有一阵阴风钻进了自己的骨头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这个冷战让他摆了摆脑袋,从混沌中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扭头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的双腿还在不听使唤地朝前走着。   走在他前面的人是爷爷,爷爷穿着一件白色褂子,身上背着一个布袋子。爷爷的前面是罗琪和莫晚,再前面就是李伟和喻广财。他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件汗衫已经差不多湿透了。被浸湿的汗衫让夜晚的凉风一吹,有点袭人的感觉。   几人此时行走在一片竹林里,这竹林密密匝匝,枝叶将头顶的月光割得支离破碎,投到这条羊肠小道上的时候,有些光怪陆离的感觉。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曾银贵试探着问了一句,恍惚之间,他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可就是想不起到底在哪里经历过。   爷爷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然后略带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他问:“师兄你没事吧?刚才你还猴跳舞似的对丹凤的怪事充满了好奇,现在咋个这样问,别玩假装鬼上身的把戏啊?”   爷爷的提醒让他想起几年前几人在一片竹林里被鬼上身的事情,刚才心中的那种熟悉感应该指的就是那件事情。曾银贵尴尬地笑了笑:“我晓得,你是胡峻之,我没有被鬼上身,但是我真的不晓得我们是要往哪里去。”   莫晚也回过头来笑道:“你咋个跟上次在广东的时候,峻之的反应一样啊?喻师傅你给看看,这到底是咋个回事。”   喻广财并没有回头,对曾银贵的反应不以为然。他说:“我看是他们两兄弟在遇到事情的时候,都想偷懒。”   几人也跟着喻广财笑了起来,曾银贵心里起了疑惑,他明明记得之前是在一个青龙山找林子,然后被大雪困在一个黑乎乎的洞子里了,怎么就会突然到了这里呢?   “张七咋个不在?”曾银贵换了一个问题问道,希望旁敲侧击可以推断出现在几人的去意。   他的话让爷爷突然停下了脚步,爷爷回过头来,双手插在腰间:“你是故意找碴的?”   曾银贵这就更加不明白了,他的这句话哪里有故意找碴的意思,就算是没话找话说,那也是出于对张七的关心啊。曾银贵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冤大头,他委屈至极:“哎哟喂,我这样说也不对,那样说也不对,你们到底要我咋个整?”   “你真不晓得现在我们要去哪儿?”罗琪问。   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可能我晓得,只是突然给搞忘了。”   “峻之你不要生他的气,他可能是真的突然脑子坏了,人经常会在干一件事情的时候,干着干着突然就脑壳发憷,尤其像他这种本来就脑子不太发达的人。张七在我们去广东的时候不幸去世了,还是你亲手给他挖的阴井,你会不晓得?”罗琪的话里略带讽刺,看曾银贵没有反驳,她大致已经可以断定曾银贵并没有撒谎,她说,“还是我来给他补补课,峻之,我们换一下位置。”   罗琪与爷爷交换了一下位置,然后将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重述给他听。   昨天下午,喻广财接到一个同行的口信,说在一个叫作丹凤的小镇上遇到了一件怪事。之前已经去了两拨师傅了,可都没有摆平。第一拨师傅去的时候,本来是接受邀请去做丧,为家中死人超度,可没想到到了东家之后,发现怪事接连不断,而那主人家又好像在掩盖什么。师傅不敢多问,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做礼,看风水找阴宅的位置。可谁知每进行到一个环节,那东家中就会有一人莫名其妙地死亡,而且死亡的样子非常可怕,像是被猛兽撕破了脸和脖子。   那个师傅看了风水之后,就带着几个徒弟默默离开了。他感觉好像是自己害了那家人,心里非常愧疚。回去之后,这师傅第一时间联系了另一位也算是在行业中受人尊敬的师傅,可这师傅过去之后,只做了一个道场,之后分文不取就离开了。   喻广财听说了这件事情,本来不想去多管,可没想到那个带口信的人刚走,这东家的人就赶来了,说是此人家姓万,家中有良田好几百亩,大山好几座,一年产出的粮食都能养活一个村子里的人。只是出了这件事情之后,这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先是少爷,接着是夫人,再来就是下人,弄得这家老爷夜夜不得安宁。所以,他放出豪言,如果谁能帮他家解决这件麻烦事,他就赏五百大洋。   按照当时的行情来算,这是普通地主家出价的好几十倍,更别说是平常人家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大约十天之前,这万家的三少爷失踪了,这可把整个万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给急坏了,这三少爷是万家老爷的命根子,也是万家以后唯一的香火和偌大家业的继承人。万家老爷通知了当地的警局,可当今世道一般人也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够多的钱根本请不动那些个官老爷,关键是就算你请动了,事情也不见得能够解决得了。   警队的七个人几乎搜遍了整个丹凤小镇,都没有找到万家三少爷的下落。警队的几个人也有些急了,觉得如果在一个鸟屎大的地方,连个大活人都找不到的话,那还真是丢尽了警察的脸。于是,七个人扩展到了十二个人。他们一部分负责搜山,一部分负责去查看河里有没有情况。   在这十二个人的合力之下,最后在丹凤小镇后面的大山林里找到一具遗骨,这具遗骨非常吓人,被一个怪物啃得血肉模糊。几人根据掉落在一旁的玉坠,判定那具几乎只剩下骨头的遗骸是万家三少爷的。   众人带回了万家三少爷的尸体,万家老爷悲痛欲绝,让管家拿出钱来打发了警局的人。他找来了一拨师傅准备给三少爷办一场法事,风光大葬。谁知在这拨人来了之后,万家府中又死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三少爷的母亲,死法和三少爷一模一样。   这件事情让万家老爷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召集了一帮人上山查看,结果在山上搜出了一条恶狗,这条狗长得跟老虎差不多大。一帮人在山腰处设计了一个陷阱,将这条狗活捉了。这条恶狗被关在一个铁笼里,见了万家老爷还是一副非常凶恶的样子,这让万老爷非常气愤。他下令将这条狗用专门的狗钳子夹死,然后将它剥了皮,身上的肉分给了下人吃。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算是有了一个了结,可没想到那条恶狗在被杀掉之后,万家又死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万家老管家的侄子,当初被介绍到万家做工,跟当时的三少爷和夫人的死法一样,这让万家老爷觉得这事有蹊跷。而当初找来的第一拨师傅根本看不出其中的状况,于是带着徒弟几人悻悻离开。第二个师傅过来之后,做了一场法事,其余事情都还没有开始做,就主动辞了工,也离开了。   听完罗琪的讲述,曾银贵也陷入了沉思。许久,他说:“难道这些事情不是那条恶狗干的?”   “现在就剩下两种可能性,一种就好像你说的,有可能这些事情都不是那条恶狗干出来的,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三少爷和夫人是当时恶狗活着的时候造的孽,而后来死掉的下人,是恶狗的阴灵作祟。”爷爷说道。   曾银贵听后,又生出一个疑惑来,他说:“如果三少爷和夫人都是恶狗生前所为,那夫人明明晓得那山上有怪物,为啥子还会到那山上去,也不可能是这条恶狗趁着她睡着了,潜进万家宅院,将她从宅院中拖出来的吧?”   “银贵问得很有道理,这所有的一切奇怪现象,可能只有等到进了万家院子,才能解答。”喻广财说着,向几人招了招手,“所以,现在我们得快一点,不然等到了下半夜,不晓得又要在这山林里遇到啥子怪事。”   于是,几人在喻广财的招呼之下,加快步伐,朝着那个叫作丹凤的小镇赶了过去。   万家大宅位于丹凤小镇的最南端,算是郊区的位置。在万家大宅后方差不多几百米的位置,有几座起伏的山丘,这几座山丘上种满了果树。而在山丘后方大约几百米的地方,就是几座连绵的大山。   万家的宅子是一座老宅,宅子里还搭着一个戏台,逢年过节,万老爷会找来镇子上的戏班子给全家老小唱一些戏段,在平日里这戏台就给万家的下人娱乐用,傍晚收了工,下人们就在台子上吹拉弹唱,也甚是热闹。   曾银贵跟着喻广财和几个师兄弟进了院子之后,在戏台子右下方的一张圆桌上歇下来。管家很快从屋子里出来,将几人迎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客房。   管家带着几人一路往里面走,一路问道:“师傅姓喻?”   喻广财笑道:“正是。”   “那咱们是家门,如果师傅是广字辈,那我们还对得上字排,你我可以兄弟相称。”这管家能说会道,很快就融进了几人之中。   喻广财说:“看年纪,你可能比我稍长一些,应该是兄长。”   “哎,年纪是恐怕是要稍长一些,不过我不如你,你是远近闻名的喻师傅,我就是一辈子躲在人家的大院子里做个下人。”喻管家笑道。   “此言差矣,自古国不分家,家不离国,能够管好一个家的人,也有能管好一个国的才能,只是缺乏机缘而已。”   “兄弟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还有皇帝老儿的年代,恐怕是要被拖出去游街了。不过呢,这话倒是说得我这把老骨头,算是有了几分欣慰,以后闭眼蹬腿入了土,也能够含笑九泉了。”   说着,喻管家将众人的房间安排好了,共分三间房,喻广财和爷爷一间,李伟和曾银贵一间,莫晚和罗琪一间。放下行李之后,几人都聚在了喻广财的房间里。   “其实这件事情非常麻烦,来了两拨师傅,最后都走了,看他们的样子是自知摆不平这事情。”喻管家背着手,微微叹息,“不过有一点喻兄弟你可以放心,只要事情办好了,给万家消了灾,我们老爷绝对不会亏待几位。”   喻广财听后连忙伸手阻止,道:“兄长现在莫谈这些,我们吃这行饭的虽然不是啥子仙风道骨,也说不上视金钱如粪土,这个世道吃不上饭的大有人在,我们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只是这阴阳之间的事情,不能干的我们绝对不会干,只要在情理法理之中,我和我的几个徒弟一定尽心尽力。至于报酬的事情,我们往后再说。”   “这个我懂,每一行有每一行的法则,不过你大可放心,万家老爷向来宅心仁厚,缺心眼的事情肯定不会干,我估摸着是有脏东西进了这宅子,在宅子里闹腾。”喻管家说着,环视了整个房间一圈,仿佛那脏东西就在这屋子里一般。接着,他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揣测,喻兄弟不妨一试,如果看出啥子端倪,不方便下手的,我绝对不会强求。”   “我有一点好奇,之前你们三少爷或者夫人在出事之前,就没有先兆吗?”爷爷问道。   “说实话我们也很奇怪,我们的三少爷不到五岁,走路都还打着踉跄,从我们这个宅子到后山,来的时候估计你们也看到了,就算是个大人起码也要走上小半个时辰,就别说是他了。而且这件事情在此之前就没有任何人发现点蛛丝马迹,你说奇怪不奇怪?”说着,喻管家的脸上露出疑惑。   “你们就没有怀疑过自己人?”曾银贵问。   喻管家保持着笑脸,将双手背在了腰后,略有深意地望着曾银贵。曾银贵知道自己说错了,于是连忙改口,说:“我的意思是说,很有可能是哪个人要故意加害三少爷,将他带到山上去的,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府上的人。”   喻广财的笑声变得更加大声了,他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的怀疑很有必要啊,不过在事发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做了暗中调查,结果还真是没有,所以,这个三少爷是咋个去的后山,到现在我们都想不通。”   “那后来的夫人呢?”喻广财接着问。   喻管家听到夫人,脸上的表情再次垮了下来,说:“死掉的这位夫人,是万家府上的二夫人,说起这位夫人,我们万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不痛心的,二夫人人长得漂亮,在这丹凤都是出了名的,镇子上的酒馆里还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丹凤镇,产美人,最美不过林亚纶,可惜可惜太可惜,成了万家二夫人。”喻管家叹了口气,“林亚纶就是我们的二夫人,而且她心肠好,经常给万老爷请示,把自己二房每个月的月钱都分出一些来,换作粮食到镇子上施粥,大家也很感激她,要说有人害她,我是万万不信的。这事情最奇怪的就是,明明三少爷在之前已经在后山出了事,她不可能冒着这样的风险独自跑到后山去。”   “二夫人是三少爷的母亲吧?”爷爷问。   喻管家点点头:“三少爷是现在万家唯一的一个男丁,因为这样,万老爷对二房更加偏爱,但府上的其他两位夫人也没有对二夫人怀有恨意,大家相处也还算融洽。我们的二夫人啊,对三少爷疼爱有加,出了三少爷的事情之后的那几天,她一直郁郁寡欢,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很多下人都看得心疼。”   喻广财听后,沉思着点点头。   喻管家将情况介绍得差不多之后,带着几人出了房间,他走到后院的戏台前,指着戏台子下的几口棺材说:“三个人都已经入了殓,喻兄弟要是有啥子问题,尽管来问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做,把事情做好了,万家不会亏待几位。”   喻广财问喻管家要了几个死者的生辰八字,然后坐在一旁的桌子边仔细地研究起来。爷爷回想起之前喻管家叙述的事情,对这三个人的死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那三口棺材边转悠起来。   过了许久,喻广财放下三人的生辰八字,幽幽叹道:“难怪,这二夫人的八字已经显露得很清楚了,天生红颜薄命,我想如果不是她做了这么多的善事,估计早就没命了。”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漂亮的女人都短命啊?”曾银贵冷不丁地这样问道。   他的这句无心的话,倒是引起身边爷爷和李伟的注意,两人扭头去望着莫晚。莫晚尴尬一笑,说:“很多不漂亮的也短命,命理是这样,没有人逃得掉,天灾人祸还有鬼捣乱,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爷爷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回头望着那三口棺材发呆。   “峻之,你是不是发现了啥子?”喻广财这样问道。   爷爷深吸了一口气,说:“也不是,不过我总觉得这三口棺材有些怪怪的。”   “不会这三口棺材又是空的吧?”曾银贵问。   李伟轻轻推了他一下:“瓜娃子,你以为这是说书呢,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喻管家让人准备了一些晚饭,送给几人。匆匆吃过之后,喻广财说:“等会儿你们准备出柩的东西,我算个好日子,我倒要看看到底要出啥子状况。”   直到这个时候,爷爷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师傅,先等一下,有情况。”   喻广财收住步子,回转身来,问:“啥子情况?”   爷爷手指着摆在最右边的那口棺材,说:“这里面有声音。”   几人都让爷爷的话给镇住了,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那三口纹丝不动的棺材。几人都凝神仔细去听,可似乎并没有从那三口棺材里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这时候还没有摆上家伙吹拉弹唱,几人一闭了口,整个院子里就好似没人了一般,一片死寂。空荡荡的后院里,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和从院子墙角传来的蛐蛐叫声。   喻广财害怕自己听错了,一步步朝着那棺材靠过去。可不管他怎么听,也没有从那口棺材里听出点特别的声音来。   “峻之,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李伟这样问道,很显然,他也没有听到什么。   爷爷被他这么一问,反而觉得非常奇怪,他反问道:“你们,你们都没有听到吗?”   几人都纷纷摇头,只有喻广财眉头紧锁地望着他。   “师傅,你要相信我,肯定不是我听错了。”爷爷拉住喻广财的手,开始极力地辩解起来。   喻广财像是害怕自己听走了神,又将耳朵凑到棺材边上,差点就趴了上去。可听来听去,他也没有听出什么名堂。喻广财走到爷爷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道:“峻之,你是不是太累了?”   “师傅,你相信我,边上这口棺材有问题。”爷爷指着那口棺材,得不到大家的认同,他感觉自己有些委屈。   喻广财说:“也许是,但现在我没有看出来,你不管这么多,先去房间休息一下,准备出柩的事情就交给罗琪他们吧。”   爷爷无奈地点了点头,准备折身离开的时候,喻广财叮嘱了他一句:“你记住,就算听到啥子声音也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先通知我们。”   爷爷“哦”了一声之后,朝着事先安排好的房间走去。在转身的瞬间,他又回头望了那口棺材一眼,他可以肯定,那棺材里绝对有古怪。   爷爷的一席话,倒是引起了曾银贵的注意。在做事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像是被那口棺材给粘住了一般,时不时地就会瞟上两眼。   中途,喻广财和李伟准备去院子里逛逛,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罗琪和莫晚因为怕冷早早就躲进了屋里,曾银贵知道,莫晚是不放心爷爷,爷爷的房间正好和两人的房间是紧挨着的。   这四人走后,后院里就剩下了曾银贵一人。因为之前说好了要在后院等着李伟回来,所以他也不好中途食言溜掉。他孤零零地坐在后院里,夜渐渐深了,这万家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曾银贵呆坐在后院的那张桌子前,根本听不见一点人声。他听着呼呼吹来的微风,回想起刚才爷爷的话,不禁觉得后背有些发毛。他时不时地回头望着那口右手边的棺材,棺材的顶上就是戏台子,戏台子前的两根柱子上绑着白色的布条,顶上用白布条子叠成了一朵菊花的模样,菊花下面的白布条并没有固定,风一吹就悠悠地荡起来。   峻之到底在那口棺材里听到了什么?曾银贵不禁这样想到。越是往下想,他的脑子就越乱,也就对那口棺材越是好奇。他四下看了看,终于忍不住朝着那棺材迈动了步子。   一步一步,他慢慢地朝着那口棺材靠过去。那棺材的头上贴着一张万家三少爷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非常灿烂,细皮嫩肉的。可在如今这种氛围之下,曾银贵实在无法将他的样子和乖巧联系在一起。他的笑容越是灿烂,就越是让曾银贵觉得脊背发凉。   那棺材顶上也是绑着两朵大白花,面前这三口棺材都是棺材中的上等货,一口棺材的价钱估计就够当时曾银贵家里一个月的吃喝了。   这样想着,曾银贵觉得心里稍稍舒缓了一些。他围着那棺材绕了一圈,在心里做了一个简单的推算,这个三少爷死掉起码也有六七天了,如果没有任何的保存措施,尸体应该已经在棺材里慢慢变质了。   看了一阵,那棺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曾银贵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都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哪里有那么多的稀奇古怪,再说了,自己向来有福星罩着,一般的鬼怪也奈何不了自己。   于是,他吹着口哨准备回到那桌子边坐下来等着李伟和师傅喻广财回来。谁知,就在他迈出步子,从戏台子下方的位置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笑声。   “嘿嘿嘿……”那声音轻轻的,就是从他的身后传过来的。曾银贵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战,缓缓朝着身后回过头去,那笑声又不见了。   是自己听错了?曾银贵这样想到。可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这种假设,那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这一次他反应迅速,猛地回过头去,他可以非常肯定的是,那声音就是从边上三少爷的那口棺材里传出来的。   那一刻,他的双脚像是被牢牢地粘在了地面上,他望着三少爷的那口棺材,身子也像是被固定住了,不敢有丝毫动弹。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而那口棺材虽然在那一刻还死死地盖着,可他总觉得那里面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像一个在等待机会发动攻击的猛兽,可能一眨眼的工夫就会冲破那个棺材的盖子朝他扑过来,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啃得稀巴烂。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口棺材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那棺材“嘣”的一声,那棺材盖子也好像动了一下。曾银贵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咬着牙,抬起步子朝着那口棺材走了过去。   爷爷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脑袋剧痛难忍。他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身来,想去给自己倒一杯水。他甩了甩头,好像脑袋里装的都是水一般,有东西荡来荡去。   喝了两口茶水,脑中的睡意渐渐退去,他又回想起了之前师傅和师兄弟们不相信自己的话,那阵憋屈感再次回到了他的心里,越是往下想,他就越是不爽。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之后,想要再次回到床上去。那杯凉茶提神醒脑的功效还真是不错,不仅将他的头痛给治好了,还彻底赶走了他的困意。倒在床上,爷爷望着天花板,不停地翻动着眼睛,再也睡不着觉。   正这样想着,爷爷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间屋子里摆着两张床,与爷爷同住的人是师傅喻广财。按照喻广财的习惯,他晚上睡觉都会带着轻微的鼾声,而现在却没有半点声音。如果他还没有睡着,看见自己起床之后,肯定会叫自己一声。想到这里,爷爷觉得有点奇怪,窗外的月亮告诉爷爷,那时候起码已是三更天。   爷爷再次从床上下来,走到对面喻广财的床前,那床上的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的,伸手一摸,床上也是冰凉。   师傅怎么还没回来?爷爷这样想着,准备折身出去找他。谁知他刚一转身,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是一阵女人的哭声,悠悠荡荡的,像是从很远的山谷里飘过来,在万家的大宅里不停地回荡。   爷爷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判断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静悄悄的房间里,除了那阵哭声之外,就是自己的呼吸声。听着听着,爷爷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可又说不上到底是谁的声音。   爷爷回想起,在进房间之前,喻广财对他的叮嘱。他咬牙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一边假装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哼着小曲,一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那声音越来越大,爷爷呢喃道:“哼,老子不信,其他人都听不见,总有人比我先出门的。”   可是,等了很久,爷爷也没有等来一阵可以让他心安的开门声。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那声音就像是一只猫爪子似的,在他的心里挠着。他从凳子上起来,倏地跑到门边,将房门给拉开来。   爷爷和喻广财的房间在一条曲折的回廊中间,房间的右边是莫晚和罗琪的房间,左手边是曾银贵和李伟的。至于其他的房间,他就不得而知了。在房间门口的右手边差不多十步不到的位置有一个通向前院的回廊,紧挨着莫晚和罗琪的房间。   爷爷循着那女人的哭声,朝着那条通道走过去。此时的万家大宅,好像所有人都已经走光了,几乎听不到半点除了青蛙蛐蛐叫声之外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活人气儿。   当他拐进那个通道的时候,他被那阵哭声弄得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就全都冒了出来。听了一阵之后,他感觉那声音不太像一个女人,有点像一个孩子。   “呜呜呜……”   声音再次响起,爷爷又推翻了刚才的结论,这声音是女人和孩子的综合体,开调的时候是女人的声音,降调的时候又变成了一个孩子的声音,爷爷听着院子里婉婉转转的哭声,他感觉自己像是擅闯了鬼域的冒失的另类。   爷爷朝着那通道处走了两步,突然看到一个白影从通道对面的口子处一闪而过。爷爷可以肯定,那声音就是从那个白影嘴里发出来的。爷爷赶紧跟了上去,根据他这一眼的视觉判断,那个白影像是莫晚。   这样想着,爷爷突然加快了脚步,朝着那通道的尽头跑过去。那条通道并不是直线,总共有三道拐。爷爷冲过去,拐过第一道拐的时候,听见那声音稍稍清晰了一点。然后他加快步子拐过第二道拐,他试探着问道:“莫晚,是你吗?!”   爷爷的问题并没有等来回音,当他快步上前,就要拐过第三道拐的时候,爷爷突然迎面撞上了那个白影。爷爷守住了脚步,那白影就站在他面前。这白影的哭声还在继续着,爷爷听得浑身直发毛,根据这个白影的身形和头发来判断,真的和莫晚很像。   这通道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光线,连壁挂的油灯也没有一盏。爷爷看着那个不断抽动着肩膀的白影,双腿都有些发颤。他问道:“出,出啥子事了?”   白影顿了顿,抽泣了两下,然后缓缓朝着他抬起头来。那一刻,爷爷以为那张脸在抬起来的时候,会吓得他尿裤子。可当那张脸真正展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爷爷反倒松了一口气,如他所料,那正是莫晚。   爷爷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下,转而又想到,是谁惹得她这样伤心。于是,爷爷问道:“哪个把你惹哭了?”   对面的莫晚听后,又埋下了脑袋,她说:“峻之,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莫晚伸出手来,拉住了爷爷的手。爷爷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冰凉从他的手腕处传遍了全身。爷爷显得有些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从莫晚的掌心之中抽了出来。莫晚停下脚步来,她问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爷爷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面前的人这张脸的确是莫晚的,可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有语气,却与莫晚判若两人。   “你不是莫晚。”爷爷说。   听到这话,对面的莫晚又开始哭了起来。她那哭声里传递出来的委屈,让爷爷不禁有些揪心。爷爷心想,管他娘的是不是,如果不是也没啥子大不了,可如果现在自己掉头离开,而这人又是莫晚的话,那莫晚不晓得有多难过。   爷爷伸出手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爷爷温柔地说:“不用害怕,有我在。”   对面的莫晚再次收住了哭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要带我去哪里,现在走吧。”爷爷说着。   对面的莫晚轻轻转过身去,朝着前院走去。万家的前院比后院要小一些,里面种满了花草,中间有一口石头打制成的鱼缸,鱼缸上面雕刻着非常精致的龙凤图案。爷爷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没想到她竟然要从大门口出去。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那大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敞开着。爷爷正准备抬起步子跨出去,却突然被身后一只手给拉住了。爷爷回过头去,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人也是莫晚。   “那她是谁?”爷爷手指着刚刚已经出了门的莫晚,回头一看,发现那腾着薄雾的石板路上,并没有什么白影。   “峻之,你到底咋子了?”莫晚拧着眉毛,开始有些为爷爷着急。   爷爷说:“我刚才在房间里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就从房间里出来,结果我就看到你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一边走一边哭,说要带我去看一样东西,我就跟着去了。”   “你说谎,我刚才一直在房间里,后来是听到你开门出去了,我才打开门出来看个究竟的。”莫晚说着,打量了爷爷一圈,说,“结果我看到你钻进了那条通道里,我以为你要去哪里,在身后叫你也不答应。我就跟着你走了一段,可走着走着你又停下来,对着空气说话,还喊着我的名字。”   “莫晚,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你了,我起初也有点怀疑,因为她说话有点怪怪的,声音也怪怪的。”爷爷说道。   莫晚上前,关切地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不用担心,你要是遇到啥子事情,就跟大家说,我们会想办法的,其实晚上的时候,在你走后,喻师傅告诉我们真相了,他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感觉到、看到、听到我们都没有发现的东西,说明你最近很疲惫,所以才容易被脏东西靠近。”   “那现在师傅他们去了哪里?”爷爷问道。   “没有在房间里吗?”莫晚说,“后来你回房间之后,我跟罗琪姐也回来了,我怕你出事,所以一直都没有上床睡觉,没想到你还真的大半夜跑出来了。”   “我也是刚刚才醒过来,发现房间里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这才发现他没有回房。”   “现在都已经后半夜了,他们不会还在后院里吧?今天也不用守大夜呀。”莫晚也开始好奇起来。   “我还是去看看吧,始终有点不太放心。”说着,爷爷朝着万家的后院走去。刚走开两步,他突然停下来,回过头来望着莫晚。   “咋了?”莫晚问道。   爷爷脸上露出一个笑脸来,说:“谢谢你,莫晚。”   “呵,这有啥子,如果换作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爷爷报以一个感恩的笑容,然后转身朝后院走去。   两人穿过那个戏台边上的长廊,走进了后院。当时头顶上的月光隐没在薄薄的云层里,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倒更添了几分诡异。   后院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三口棺材躺在戏台下,上面绑着的白色丝带,在凉津津的夜风中起起伏伏,样子有些瘆人。   爷爷和莫晚在后院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心里都有些疑惑。正在他准备转身到别处找找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最右边三少爷的那口棺材上有些奇怪。在爷爷的印象之中,睡觉之前,在仔细地观察这口棺材的时候,发现那棺材盖子和棺材身子的连接处,被入殓师印了一小块火漆。一般这种东西是不会给外人讲的,只有行内人才知道,这种火漆印在封口处,在棺材入土之前会揭开棺材盖子给所有的亲友再见最后一面,可如果在此之前,这火漆要是裂开了,就说明这棺材有问题。而此刻,爷爷看着那上面的一小点火漆,发现那棺材盖子的确是被打开过。   爷爷缓缓走上前去,目光紧锁在那小团火漆之上。莫晚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深吸了一口气,气流穿过她牙齿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声音,末了她说:“这棺材……在入殓之后,被打开过?”   “糟了,师傅他们肯定是遇到啥子麻烦了。”爷爷显得慌张起来。   莫晚伸手拉住了他,说:“你先别慌,这个火漆是入殓的时候给弄上去的,这口棺材是三口棺材中停留时间最长的,也不一定是刚才才揭开的,再说了,有喻师傅在,他们应该不会有啥子问题,要不我们先回房间去等一等吧。”   爷爷思索了一阵,钻进了戏台旁边的长廊,刚拐进厢房的回廊时,两人碰见了罗琪。   “你们大半夜的在干啥子嘛?”罗琪问道。   莫晚将刚才两人经历的事情告诉了罗琪,罗琪渐渐锁紧了眉头,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和你这个差不多,梦见曾银贵跟着一个女鬼上了后山。”   “罗琪姐,肯定会没事的,可能是太累的原因。”莫晚安慰道。   “可刚才峻之不也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吗?如果你不叫住他,很有可能他也会被引去后山。”罗琪这样说道,转身带着两人走到了李伟和曾银贵的房间,在门前敲了一阵之后,里面并没有应声。   “也不在房间里,这几人到底去了哪里嘛?”罗琪跺着脚,双手紧搓着。   “你先不要着急,我们还是在房间里等一下吧,不然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们的话,会更担心的。”爷爷说道,他与莫晚相视对望了一眼,然后跟着她进了两人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摆满了准备下葬用的纸花,天灯也已经做好,看着这一排排做工精细的纸扎,爷爷突然在心里生出了几分惆怅来。这人生在世,有的人还未出生就已经夭折,有的人活了几十年,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最后还是归了尘土,只有这些纸扎与其相伴,这样想想,倒是一件令人寒心的事情。   三人在房间坐了差不多两刻钟,终于听到回廊里传来了李伟的声音。爷爷连忙起身将门打开,只见喻广财、李伟和曾银贵三人从外面匆匆进来。从三人的神色来看,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些让人心绪难安的事情。   “你们都还没有睡吗?”李伟问道。   “你们三个,大半夜的找不到人,我们能睡得着吗?”罗琪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赌气,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曾银贵身上。   喻广财笑了笑:“还好我们三个是平安回来了,要是我们有个啥子三长两短的,你不把我们骂死才怪。”   曾银贵也跟着乐呵呵地笑起来,可他并没有说什么。爷爷注意到他,连眼神都不敢扫到罗琪身上,更别说与她对视。   “你们去哪里了嘛?是不是遇到啥子事情了?”爷爷问道。   “我们先进屋里再说吧,现在万家的人都已经睡了,可不要吵醒了别人。”喻广财说着,朝着他和爷爷的房间指了指。   进了房间之后,爷爷注意到曾银贵的脸上还有几分隐隐的担忧。   “刚才我们遇到了一件怪事,”李伟说着,突然扭头望着曾银贵,“准确地说是银贵遇到了一件怪事,还是你来说吧,银贵。”   平日里一向多话的曾银贵在这时候倒显得沉默起来,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咳,其实也没得啥子奇怪的,就是我碰到了一个女鬼。”   事情是这样的,爷爷回到房间之后,莫晚和罗琪也跟着回了房。后院里,就剩下了喻广财、李伟和曾银贵三人。喻广财心想着那三口棺材里的死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是一个谜团,为了搞清楚这件事,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万家大宅的地理情况给搞清楚。于是,他就带着李伟开始去宅院四处转悠,后院里就只剩下了曾银贵一个人。   曾银贵在院子里闲坐了一阵之后,回想起之前爷爷一直在说那右手边第三口棺材有异样,于是他就对那口棺材特别关注。起初的时候倒是没有发现什么怪异,可坐着坐着,他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走到那口棺材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它。可能是之前爷爷的话在他心中作了铺垫,他越发觉得那口棺材不对劲。看了半天,他终究还是没有找出什么线索,就准备再次回到圆桌前,这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嘿嘿嘿”的声音。那声音明明是一种笑声,却被发声的人搞得像是在哭一般。他循着那声音的源头,目光锁定在三少爷的那口棺材上。   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非常害怕,心想跑掉算了。可听着听着,他心里的好奇感彻底战胜了恐惧。他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那口棺材盖子,竟然感觉到那棺材盖子在微微地动弹。也就是说,那棺材里有个活物。   可是,以前师傅不止一次地劝导几人,如果师傅不在,不能在棺材进入阴井之前打开棺材盖子。想到这里,他稍稍缩回了手。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那口棺材的盖子剧烈地震动起来,好像里面被关着什么,他正急切地想要从里面逃出来。   曾银贵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他走上前去,拖着那棺材的盖子从棺材身子上移开。当他刚回头过去,想往棺材里看的时候,一个女人突然从棺材里冒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披头散发,几乎把脸上的五官都给遮挡完了,只有头发的间隙露出脸上白白的皮肤。   曾银贵被这突然钻出来的女人吓得大叫了一声,他连退了好几步之后,心脏都快要被炸开了。曾银贵在那一刻联想到传说中的女鬼,他靠在戏台下的柱子上动也不能动。   “银贵,你认不得我了吗?”那女鬼突然开了口。   “你,你是哪个?!”曾银贵故意将声音放大,来给自己壮胆,很明显,这并不奏效。   “呵,我是罗琪。”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曾银贵突然愣了一下。他问道:“你,你咋个会在棺材里头?”   对面的罗琪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缓缓从棺材里爬出来。曾银贵对她还有几丝防卫,慢慢地朝着身后退去。   “你很怕我吗?”罗琪问道。   “你不是跟着莫晚回房间了吗,这期间我一直都在后院里,没有看见你进来过啊?”   “我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你。”罗琪的声音变得有些怪怪的,她从棺材里爬出来,然后对着曾银贵招了招手,“我在后山发现了一件怪事。”   “啥子怪事?”   “你跟我来。”   没等曾银贵回答她,她就从后院出来,开始朝万家大门外走。他在后面一直唤着罗琪,可罗琪并不理他,只是低着头快速地朝前走。   曾银贵觉得有些奇怪,那万家的大门竟然到了大半夜还敞开着,而整个前院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曾银贵觉得面前的罗琪非常古怪,可她并不搭理自己,曾银贵又担心她会出事,就只有跟了上去。   罗琪带着他一路穿过万家大宅后面的山丘,朝着那后山走去。   深夜里的大山脚下,灌着夜风,曾银贵感觉到有些发寒。他一边跟着前面的罗琪,一边说:“你走慢一点,黑漆麻乌的。”   前面的罗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保持着速度快速向前走去。这时候的罗琪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裙子拖到了地上,被路边荆棘刮得支离破碎。曾银贵注意到她的双脚打着赤脚,不知道踩在这些荆棘上会不会疼。   “要不我把我的鞋子给你吧?”曾银贵看得有些揪心。   罗琪停下脚步,扭过头来,隔着头发望着他。曾银贵因为看不见她的眼睛,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见她停在面前,曾银贵以为她同意,正要去脱鞋,罗琪又转过头去,继续朝前走去。   这座万家大宅后面的大山是东西走向,大山上的植被郁郁葱葱,即使是在夜晚,也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轮廓。   曾银贵跟在罗琪身后一直走到了一个山洞前,罗琪停在洞口。   “是在这里?”曾银贵问道。   罗琪埋着脑袋,正面对着曾银贵。曾银贵可以感觉到那双躲在长长的头发后面的眼睛,此时正斜斜地盯着他。过了一阵子,罗琪说:“我跟你说的东西,就在里面。”   曾银贵好奇地望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这个洞子让他想起在青龙山的大雪地里几人避雪的山洞。他收回目光,看了面前的罗琪一眼。这时候,其实他已经在心里相信了面前的这个人,不管她是好心还是歹意,既然是罗琪,他就会迈出这一步。   “如果我等会儿进去遇到啥子,我会大喊一声,你就不要进来了,回去通知师傅他们。”曾银贵说完,低头就准备钻进那个洞子里。可就在他迈步跨过罗琪的身边,走到那山洞的口子上的时候,罗琪突然就伸手抓住了他。   “咋子了?”曾银贵问道。   罗琪沉默了一阵,问:“你就不怕里面有鬼?”   “呵,怕啊,但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曾银贵这样乐呵呵地应了一句。   罗琪再次陷入了沉默,让曾银贵有些疑惑。他又问道:“你是不是有啥子事没有跟我说?”   面前的罗琪突然开始哭泣起来,她抽动着肩膀,呜咽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曾银贵实在有些难受,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而这时,面前的罗琪突然抬起头来,那一刻,她的脸终于从一头的长发后面显露出来,那张脸吓得曾银贵大叫了一声之后,撒腿就跑了。   “你看到了啥子?”爷爷问道。   “那张脸根本就不是罗琪,而是一张只有嘴巴,没有眼睛鼻子的脸!”曾银贵脸上冒出了青筋。   “这跟我刚才遇到的情况差不多,我在外面的那个通道的拐角里看到莫晚,她一直哭,我以为她出了啥子事,就追上去。她也是要带我出这座宅子,幸好莫晚真的出来拉住了我。”爷爷说。   曾银贵点点头:“后来我大叫着跑了一段之后,撞上了师傅和师兄,这才跟着他们回来了。”   喻广财说:“你们碰到的都是同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叫作伥鬼。”   “啥子是伥鬼?”罗琪问。   喻广财叹了口气,对李伟说:“你讲给他们听。”   “这伥鬼的‘伥’,就是为虎作伥的伥,这个词语传了这么多年,一般用来比喻帮助坏人干坏事,可根据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老虎想要吃人,而有人却偏偏在帮助老虎害人,把人引到老虎面前,让老虎吃。”李伟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样子有些口渴。   曾银贵听后,阴阴一笑,说:“我还以为是娼妓的‘娼’。”   “脑子里就没有一点好东西!”罗琪伸手拍了他的脑门一下。   李伟也跟着笑了一下,见几人不吱声了,继续说:“在很久以前,有很多人生活在大山旁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想法一直在中国人的脑子里根深蒂固,包括到现在都还是这样的习性。但是靠着大山呢,这大山上就不免会有猛兽,这些猛兽每天躲在山里饥饿难耐,就慢慢朝着人群密集的地方靠近,有些在山上的住户和一些在山里过路的路人就经常被老虎吃,老虎吃人的传说在这天底下应该并不太稀奇。而这些人死了之后,就会被老虎控制,变成老虎的仆人,在老虎饿了之后,就会帮助老虎去引一些人来让老虎吃。而这种死后的人,变作鬼魂,就称为伥鬼。首先被害的人就是伥鬼的亲人,因为这些人最相信他们,如果不晓得他们已经死了,跟着去就再正常不过了,如果晓得他们死了,稍稍动之以情,亲人们还深陷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也会跟着去。伥鬼就把他们带到老虎面前,老虎下口把他们给吃掉。”   “不会哟,这伥鬼这么贱?”曾银贵问道。   喻广财这时候开了口:“其实也不是他们贱,他们也不想这样做,虽然自己已经死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有几个人下得了手?但是他们因为是被老虎生吃的,所以,他们的灵魂会被老虎给困住,如果不引人来吃,老虎饿得心慌了,就会啃食他们的灵魂。虽然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生命,老虎再咋样咬,也咬不死他们了,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又会经历一次死前的痛楚。”   “但是,这后山上的东西也不是老虎吧?而且它不是已经死了吗?”曾银贵追问。   喻广财说:“的确,如果是老虎,这万家这么多下人,肯定认得出来。这伥鬼其实在传统上是被曲解的一个说法,不仅仅是老虎,如果生吃了你的是一条狗,一只猪,你也会变成这样,只是老虎吃人最多,大家就这样认为。至于它是不是已经死了,这的确关系重大,如果它现在还没死,伥鬼将你引上山去,你面临的最多是一个老虎或者其他猛兽,它有血有肉,如果你跟它放手一搏,你还有胜出的可能性,历史上不还有武松打虎的传说吗?可是,如果对方已经死了,你去跟哪个搏斗?”   “啊?那不就只有活生生地等死了。”曾银贵难以想象那个场景。   “所以,幸好当时你没有进那个洞子。”   曾银贵长舒一口气,说:“说实在的,其实当时我是真的准备进去的。”   “我晓得。”喻广财笑道,“可是那个伥鬼最后没有让你进去,而是把你吓跑了。”   “对啊,为啥子?”曾银贵好像到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   喻广财眯起了眼睛:“根据我的判断,刚才引你上后山的人应该是这万家的二夫人。她生前心地善良,肯定也是被那山洞里猛兽逼得没办法才钻进那口棺材里,引诱你上山的。可你在上山时对她说的话,还有你的行为,可能对她有所触动,所以她决定放你走。”   “鬼也会发善心吗?”曾银贵问。   喻广财说:“其实也不一定,有可能她死的时间短,加上她天生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所以才会这样,我相信,再过一阵,她也会受不了那洞子里猛兽的折磨,会下山来再次害人的。”   喻广财说完,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爷爷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个伥鬼咋个就会晓得我们身边最亲的人是哪个?”   喻广财说:“也不一定是最亲,伥鬼嗅觉非常敏锐,只要你一靠近,他们闻一闻你的味道,就能晓得你过去的一切,所以,他们会挑选其中对你来说你最关心的人下手。”   “难怪我会遇到它变成莫晚的样子。”爷爷说着,回头望了莫晚一眼,莫晚有些羞涩地垂下头去。   原本他正沉浸在这份陶醉之中,曾银贵突然从凳子上起身来,说:“我看我们还是回房间去休息了吧,明天再想办法收拾那洞子里的怪物。”   他的这句话,以及显露出来的紧张的神色,让爷爷突然回想起了什么。爷爷笑道:“哈哈,既然我在那个时候遇到的伥鬼变成莫晚的样子,那银贵师兄你咋个会遇到伥鬼变成……”爷爷的目光从曾银贵身上转移到了罗琪身上。   罗琪的脸在灯光的映射下,烧成了一片潮红。喻广财等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曾银贵倒像是一个被扒光了裤子的孩子一样,羞答答地冲出了爷爷和喻广财的房间,接着听到隔壁传来了一阵重重的关门声。   喻广财见状,乐呵呵地说:“我看又有一桩好事要近了。”   “师傅,你在说啥子哟!”罗琪娇嗔了一句,从凳子上起身,拉着莫晚也回了房间。   爷爷跟着两人走到了门口,看着两人进了房间,将房门的门闩拴上之后,才折回了屋子。   “师傅,这个事情你觉得应该咋个整?”李伟问道。   爷爷也在两人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喻广财这时候拧紧了眉毛,说:“其实很棘手,首先之前已经死了三个人,这三个人肯定是会站在那个怪物的鬼魂那边,也就是说,加上那个怪物,我们总共要对付四个。”   “把握有多大?”李伟问。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没把握,而且到现在我终于晓得为啥子之前来的师傅最后都走了。”   “为啥子?”爷爷问。   “他们肯定已经看出了是伥鬼在捣乱,可关键是他们不晓得这些伥鬼后面的那个怪物到底是啥子,或者说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事情要这样纠缠下去的话,说不定我们会遇到危险。”喻广财说,“他们当时的感觉估计就跟我现在的感觉一样。”   “依我看,我们应该先封住那个山上的洞口,让里面的怪物不能出来,我们再一个个地收拾那三个伥鬼。”李伟说。   喻广财点点头:“其实我的想法也是这样,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三个伥鬼,一个是小孩,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壮年轻,他们出现的时候一般都会变成其他人的模样,我们就搞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如果搞不清这个,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那要不这样,这三个人虽然已经死了,我想是不是他们还保留着生前的一些习惯,比如二夫人生性善良,那死的那个下人是不是应该有自己独特的爱好和特点,还有三少爷。”爷爷说道。   “嗯,峻之这个办法很不错,我们可以从他们的性格来判断哪个是哪个?伥鬼可以引人入套,人为啥子就不能引伥鬼入套呢?”喻广财像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满意地眯着眼睛点着头。   等到李伟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喻广财对爷爷说:“峻之,你要记住,下一次再见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时候都要仔细地辨认,尤其是碰到一个的时候,不要被迷了心智,更不能往后山跑。”   爷爷点点头。   “根据我的判断,今天变成莫晚来引诱你的那个,应该是三少爷,这另外一个下人在哪里,我们还不晓得。”喻广财将床上被子展开来,说,“今天晚上二夫人和三少爷没有为怪物引来食物,想必会过一个非常难受的夜晚。”   喻广财的话音刚落,爷爷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叫声,从后山的方向传了过来。那声音里夹杂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听得爷爷阵阵发毛。   翌日,头顶的阳光非常灿烂,太阳像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不肯停止散发身上的光和热。爷爷早上一醒来,就感觉自己满头都是大汗。他从床上下来,只见喻广财在翻看那本泛黄的旧书,见爷爷醒了,他将那本旧书收了起来。   爷爷有些想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不止一次见过喻广财偷偷在翻阅那本书。以前爷爷也好奇问过,这本是什么书,喻广财却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说,这书里面的内容爷爷现在还看不懂,等到有一天时机成熟了,再加上爷爷能够显露天赋的话,喻广财愿意将这本书交给爷爷。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就不好意思再多问关于这本书的事,只是爷爷可以猜到,喻广财现在本领通天,那本书肯定起了不小的作用。   “峻之,你醒了啊?昨天晚上没做噩梦吧?”喻广财问道。   爷爷摇摇头:“睡得还不错,现在精神饱满,今天可以全身心地做事情了。说实在的,昨天晚上在后院的时候,我跟你们说那棺材里面有动静,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相信我呢!”   喻广财说:“他们的确不相信你,可是我相信,有些话我也不晓得该不该说,你其实对这种东西很敏感,你善于发现这些东西的踪迹,现在应该学的是如何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那就是你成大器的时候。昨天晚上你说了之后,我其实很担心,怕你是因为太累了,所以容易被这种东西给迷惑,让你回房间休息,没想到你一走,这个银贵又遭了,当时我们返回后院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棺材面前有些不对劲,他像个傻子一样盯着那口棺材看,也不晓得在看那棺材盖子上的啥子东西。”   “他不是在看那棺材里的罗琪吗?”爷爷问道。   “他是这样以为的,可是我跟李伟都没有看到啥子罗琪,而且那棺材盖子都没有打开!”喻广财说,“我发现他不太对劲,李伟本来想上前去叫醒他,我拦住了,我想看看这个迷糊曾银贵的鬼到底想要干啥子,不出我所料,他被引到了后山。当时如果那个所谓的女鬼不吓退他的话,我跟李伟都准备冲上去了。”   喻广财说完,看见爷爷在发呆,问道:“你在想啥子?”   爷爷突然回过神来,斜着嘴巴思索着,他呢喃了一句:“曾银贵没有打开那口棺材,那……那棺材盖子……”   “啥子棺材盖子?”   “我后来被那个假的莫晚迷惑之后,是莫晚冲出来叫醒了我,而我之所以会半夜下床,是因为我发现你没有在房间里,就想出去找你们。莫晚叫醒我之后,我们到了后院,我发现那三少爷的棺材盖子上面封的火漆被打开过。”爷爷说。   “火漆被打开?也就是说有人动过棺材板,那口棺材装的是三少爷,这到底是咋个回事?”   两人出了房间之后,径直到了后院。那三口棺材还摆放在原地,喻广财因为受了爷爷的话的影响,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开始在棺材盖子上寻找火漆印。爷爷见他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就上前将那个火漆的位置指给了他。   “看来还真是老眼昏花了。”喻广财说道。那火漆的颜色与棺材的颜色很相近,爷爷当时也是无意之中才瞟到这个火漆的。   喻广财审视了半天之后,起身来:“看样子,是好几天前印上去,可能就是入殓的时候,当时第一拨人过来,替三少爷入了殓之后,就在棺材盖子上印上,他为了每天查看这棺材有没有异样,才印了这个火漆印,只是可惜了,他们没想到这火漆还真的会被打开。”   “其实也不一定,有可能这个火漆真是当时第一拨师傅离开的原因。”爷爷说道。   喻广财扭头看了爷爷一眼,说:“好小子,我咋个就没有想到,你这种说法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这棺材盖子要么是从外面打开的,要么是从里面打开的。如果是从外面打开的,是哪个胆子这么大敢不听师傅的劝,擅自打开这口棺材呢?如果是从里面打开的话,那棺材里的三少爷是不是还在呢?”   “要不要打开看一看?”爷爷问道。   喻广财伸手阻止道:“咦,先不要轻举妄动,这棺材盖子一旦盖上了,就不能轻易打开,除非遇到特殊原因。几年前在李家谷中,我是在做破血湖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布的阵法跟棺材里的尸体不能产生共鸣,才肯定那口棺材里有问题的。现在看来,根据我的判断,这口棺材里的确有人,绝不是空的。”   既然喻广财都这样说了,爷爷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之后,说:“那我们就还是按照昨天晚上想好的思路来,先从哪一个下手?”   “先从最左边这个吧,也就是喻管家的亲侄儿,这万家大宅里的下人。”喻广财说。   爷爷这时候才低头去看死者的名字,上面写着——喻大权。   这天早上,几人在后院简单地吃过了早饭之后,喻管家走过来。他问道:“几位师傅昨天晚上休息得咋样?”   喻广财笑着点点头:“大哥照料得太周到了,床也很软,虽然中途发生了一些小插曲,可总体说来,休息得还算好,你看一个个生龙活虎的。”   喻管家像是做了一件让他功垂史册的事情,高兴地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有你们休息好了,才能有力气帮我们解决麻烦,要是有啥子问题,有啥子需要你随时问我,如果找不到我的话,你们就随便找一个下人,把事情吩咐给他们,让他们来找我就是。”   “大哥你真是太客气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喻广财说道。   喻管家在凳子上坐下来,说:“啥子问题,你尽管开口。”   “是这样的,你的侄儿,也就是这位已经去世的喻大权,你能不能简单跟我介绍一下他?”喻广财说。   “嗨,我当好大回事。是这样的,我这侄儿,今年31岁了,没有娶老婆,平时力气大,做事情也非常肯干,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蛮牛’。平时也没得啥子特别的爱好,也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下棋的,酒也不太爱喝,没得事的时候就喜欢躺在房间里睡觉,饭量比较大,但不挑食。”喻管家说了半天,似乎并没有说到重点,听得几人都觉得有点着急。   喻广财说:“这样的,大哥我就直说了,你不要多心,我们就作为一个了解,兴许能够用上。就是这个喻大权,平时有没有特别的嗜好,最好是坏的,也就是说有没有啥子东西特别吸引他?你不用担心,我们晓得之后,绝对不会传出去。”   “哈哈,老弟你多虑了,我才不会担心这点。我这个侄儿的确有一个癖好,他好色。他自己长得其貌不扬,也没有啥子特别的才能,但一般普普通通的姑娘,他却瞧不上眼,但一旦遇到长得好看的女人,他就会把控不住,跟人家示好,之前还被隔壁村子上的一个老汉告到官老爷那里去了,说他跟踪老汉的女儿,想图谋不轨。”   听到这里,罗琪突然面露难色,说:“这还真够恶心的。”   喻管家笑道:“我也劝导过多次,说过分地沉迷在这种美女身上,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可好像他还有点屡教不改的意思。”   喻广财和爷爷听到这里,倒双眼一放光,觉得这是再重要不过的线索。爷爷在心里已经按捺不住,想要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这个时候,有个下人走过来,在喻管家身边一阵耳语。喻管家点点头,对喻广财等人说:“几位小师傅,喻老弟,我这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过去了,有啥子需要叫我。”喻管家转过身,对那个下人说,“有啥子关于大权的事情?”   这话被爷爷听了去,他隐隐觉得这事情背后说不定还隐藏着什么。   喻管家走后,几人回过神来。   “现在只要晓得这个喻大权的弱点,就好下手了,我们也来一个引蛇出洞,然后瓮中捉鳖!”李伟显示出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不过这件事情,我想还需要一个重要的人帮忙。”喻广财说。   “哪个?”曾银贵问道。   喻广财将目光移到了罗琪身上,说:“这件事情必须要罗琪出马,能不能成功,她是关键。”   “啊?师傅,有你这样的吗?”罗琪显得特别的为难。   喻广财想要说点什么,却突然被曾银贵打断。他说:“师傅,我看这件事情的危险性比较大,而且你看罗琪她这长相,也不像是能够勾引色狼上钩的料啊。要不,您就试试……”曾银贵扬了扬下巴,示意莫晚可以。   喻广财看了莫晚一眼,没等莫晚开口就摇了摇头:“莫晚不行,不过她可以作为罗琪的帮手,主要还是看罗琪。”   “师傅,你就真的这么狠心,把罗琪往火坑里推吗?虽然她也不是啥子黄花大闺女,但,但也不像那种会搔首弄姿勾引男人的人啊?”   “哈!你的意思是,莫晚就很会搔首弄姿,很会勾引男人了吗?!”爷爷恶狠狠地问道。   喻广财终于受不了这几人的纠缠,他站起身来:“你们让不让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让罗琪现在回去连忙扎一个最漂亮的纸人出来,人家喻大权已经死了,现在是鬼,你们俩这样儿的估计他也看不上了,其实鬼和人没有区别,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鬼引诱人,会变成金钱、美女。人要引诱鬼,同样得投其所好。罗琪,看你的了!”   喻广财的话,让曾银贵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几人笑了一阵,喻管家再次走进后院来。他走到喻广财面前,累得不停喘气:“刚才那个下人叫我,我以为发生了啥子事情,他告诉我,我的侄儿喻大权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像是被鬼迷住了,踉踉跄跄地出了万家大门,之后第二天就听说他死了。”   “这个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谢谢大哥。”喻广财微笑道。   “最关键的是,他一边踉踉跄跄往外走的时候,一边还念着我们二夫人的名字——‘亚纶’。这个狗东西!”喻管家显然对作为下人的侄儿暗恋二夫人的事情很不能理解。   喻广财听后,想了想,扭头对罗琪说:“二夫人,就按这个做。”   罗琪点点头:“那我就按最好的规格来,我需要一张二夫人生前的照片,最好是全身的。”   喻管家:“你们要干啥子?照片我可以找出来。”   “这个以后再跟大哥解释。”喻广财说着,扭头对爷爷说,“峻之,去房间拿东西,我们现在上后山,封住那个洞口。剩下的事情,晚上就能见效果。”   爷爷点点头,连忙朝着房间奔去。   临近正午的时候,几人带着东西朝着后山走去。罗琪和莫晚留在万家宅子里准备晚上要用的纸扎,喻广财出门之前吩咐两人,一定要按照二夫人的模样做,体型和模样越接近越好。爷爷跟着喻广财也算是走过不少的丧礼,可这根据真人的模样来做纸扎,要做到惟妙惟肖,首先肯定要考的是画功,其次是对相片上真人身材比例的观察和把握。   见罗琪一脸的自信,喻广财也没有再提醒一些细节上的东西,只让罗琪在做纸扎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等到几人从后山回来之后再作决断。   曾银贵对那天晚上自己被伥鬼引上山的事情还记忆犹新,那条上山的路,他走了个开头,就完全在脑海中回忆了起来。加上有了那天晚上跟在他身后的喻广财和李伟的提醒,几人也没有多走弯路,径直地就向着后山去了。那条曾银贵在夜里走过的小路,如今曝光在头顶的日光之下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路已经被人走过了好几遍,但与一般的日常行路的小道又不同,完全没有那样平坦,路上的草丛被人踏过,却还没有死尽,想必之前几个受害者都是从这条路登上山的。   “你们说,之前那个怪物要是突然扑出来伤害我们咋个整?”曾银贵问道。   李伟回头望了他一眼,笑道:“你现在倒是觉得害怕了?”   曾银贵有些尴尬地笑起来,说:“也不是啦,这种问题要事先有个防备嘛,这样贸然上山,是很危险的。”   “看来,那天晚上你是真的被那个伥鬼变成的罗琪给迷住了,哈哈。”李伟说,“依我看,等咱们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之后,你就回去跟罗琪把事儿办了。反正两个人现在都是孤家寡人,虽然平时见你们吵吵闹闹,但还真是没有看出你们这吵吵闹闹后面的情谊,看来就像师傅说的,我察人阅色,确实功力不够啊。”   曾银贵似乎听出了这话里暗含的讽刺,不过这讽刺又带着几分祝福的意味,顶多算是对他深藏于内心的情感的一个调侃。于是,他说:“师兄啊,有些事情呢,不是你一个人就这么想,想着想着就能成的。”   “那要不回去,我们再给你扇扇风,我是看你小子虽然平日里说话没个正经,但人还算是个靠得住的人,不然别说咱们了,师傅这第一关你就过不了。”李伟指着他的脑门说。   正在两人激烈讨论之时,喻广财停下脚步,回头提醒道:“刚才银贵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上山还是留心一点比较好,毕竟现在我们手上没有任何可以对付猛兽的武器。”   李伟说:“师傅你多虑了,这猛兽既然已经死了,对付它用武器恰恰起不到作用,还不如我们袋子里的灭灵钉。”   “你这话说得就有些片面了。”喻广财说。   “啊?为啥子?”李伟不解。   爷爷这时候插了一句,说:“因为现在没有人可以肯定这后山上只有一只那样的猛兽。”   爷爷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伟,他上山之前就想着如何应对那只躲在山洞里的猛兽的魂灵,现在有了这番话,他倒是担心起这山洞外山林中的其他与那只已经死掉的猛兽的同类。魂灵可以用法器镇住,可如果遇到活生生的猛兽的话,几人未必能够将它擒下。   一路人,几人都没有再说笑,走在前面的李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好在,在几人赶到那洞口之前,并没有发现山林里的异样。   喻广财停在那山洞口前差不多十米的地方,他伸手拦住几人,说:“不要太靠近洞口,它会闻到你身上的味道,然后把你当做它今天的午餐。”   喻广财的话吓退了几人,然后回过头去,用目测的方式仔细地丈量着那洞口的宽度。   “如果我们不走过去,那咋个用东西封住洞口?”李伟问道。   “是要走过去,但不是用现在这种方式。”喻广财答道,然后继续测量那洞口的宽度。   这时候,爷爷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除了耳边的风刮过山林翻动树叶的声音之外,他还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喘息声。那声音在吸气和呼气之间,有很大的间隙,而且每一次呼吸,那气体想必都能吹走地上的一大堆黄树叶。从这呼吸可以判断,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正在朝着几人靠近。   李伟似乎也听到了这声音,他弓身做好一个防御的姿势。如他的目光所指,那声音的确来自那个洞子,因为洞里空间狭窄的关系,里面的一点声音会被像滤过喇叭一样扩大好几倍。   喻广财回过头来,对着几人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几人赶紧往回退。几人连忙照做,喻广财也跟着后退了一段,然后仔细地盯着那黑乎乎的洞口。   爷爷不敢想象那洞子里藏着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可他可以断定,肯定不是那喻管家所说的狗那么简单。如果说是狮子或者老虎,爷爷还觉得可信一点。   几人站在原地,细心地聆听着那洞子里传出来的呼吸声。可听着听着,一阵脚步声渐渐朝着那洞子里面走去,越来越小。   “那东西到洞子里面去了?”曾银贵这样问道。   喻广财紧蹙着眉头,也不敢作这样的判断。几人站在原地等了好几分钟之后,喻广财说,“现在应该可以行动了,那东西估计现在没有在洞口。”   “他娘个乖乖,听那出气和走路的声音,还真不是个小家伙。”李伟说,“我还真想看看它到底长成个啥样儿。”   “现在你也看不了,它已经死了,如果等到了晚上,擦两滴牛眼泪,或许可以实现。”喻广财说着,然后扭头吩咐道,“铜镜给我,三面一起,灵符十四张。”   爷爷连忙从布袋子里掏出这几样东西,先把铜镜递了过去。   喻广财接过之后,粗略量了一下洞口的位置,然后在距离洞口正前方差不多三米的位置放下一块铜镜,镜架和镜面稍稍调整之后,那头顶的阳光被直直地射进了洞子里。接着,另一面镜子在洞口左面差不多两米的位置,和之前的镜子一样,调整角度,将光线射进了洞子里。最后是右边,位置与左边相对,也同样将光线折进了洞子里。   接着是十四张灵符,喻广财在每一张上念了一段咒语之后,走到那洞口前,将十四张灵符,平均分为两份,然后将一份贴在洞子的左边,一份贴在洞子的右边。等到大功告成之后,喻广财回到了几人面前。   见几人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他说:“这七张灵符,一边贴七张是一个死阵,阻止外面的伥鬼进入其中,至于这三面镜子,是采集天上的日月星辰的光线,这种自然光对这种长居深山黑洞的怪物是最有效果的。”   “这白天采集日光,夜晚采集月光和星星的光线,看来这洞子里的怪物是真的出不来了。”李伟说道。   可是,这时候曾银贵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那如果到了傍晚太阳下了山,月亮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呢?又或者像现在这样,乌云完全遮盖了太阳的光线,那会咋个样?”   没等喻广财回答,几人再次听到了那洞子里传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咚咚咚,一步比一步快,不像是在走,而像是在狂奔。   爷爷可以断定,那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刚才那怪物往洞子里面走,并不是在躲避或者回巢,而是可以走得更远,然后做一个足够的助跑。而此时的头顶上,阳光完全隐没在了乌云之后。   喻广财将几个徒弟拦在了身后,不停地压着几人往后退。那洞子的脚步声在冲到那洞口的时候,爷爷看到洞口边上的一些草丛都纷纷向后倒去。像是有一股非常强大的气流从里面涌出来,吹得洞口上的灵符都飘了起来。   爷爷当时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洞口。根据那脚步声来判断,那股气流就是那个怪物的力量,可因为它早已经化作了魂灵,在一般情况下根本看不见它的实形,尤其是在大白天。   那怪物的魂灵好像在洞口前挣扎了两下,并没有得逞,于是又悄悄退了回去。爷爷听到那脚步声稍稍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没了动静。也就是说,那怪物现在并没有走远,就蹲在那洞口边上。   “看来这个阵法比我们想象之中的效果还要好许多。”喻广财说。   “这头顶上的太阳虽然被头顶的乌云完全遮挡,可只要是白天,我们走路能够看到脚下的路,就说明是太阳光在支撑我们的视线,除非出现天狗。”爷爷说道。   “峻之说得对,所以即使是傍晚,还能看得见脚下的路,就说明是有光线的,怕就怕等到晚上月亮不出来,那就有些麻烦。”喻广财说着,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说,“好在今天晚上应该有大月亮照着,所以不用太担心。”   曾银贵听后,上前来说道:“那如果这流落在外的伥鬼被洞口的十四张灵符镇住,而进不去那洞子里的话,他们肯定也非常着急,喂不饱这洞子里的怪物,三个伥鬼要是再次出现在那怪物的魂灵面前,不晓得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师傅你以前有没有听闻过这样的事情?”爷爷问道。   喻广财凝眉细想之后,回答:“这种事情我的确是第一回遇到。”   “按理说,如果自古以来就有伥鬼的说法,那那些吃人的老虎啊猛兽啊,它们肯定也会有寿终的那一天,这样的话,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应该是经常发生才对。”爷爷说道。   喻广财说:“这个倒是,难道他们在杀死这个猛兽的时候,耍了啥子花招,导致这猛兽迟迟待在这里要为自己报仇?”   喻广财的这个问题,到现在肯定是三个徒弟都无法解答的。于是,几人只好下山去,向喻管家问个明白。   罗琪和莫晚见几人回来,连忙上去询问在上山遇到的事情。曾银贵主动请缨跟两人讲述在后山的经历,将几人遇到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一阵描述,让两个女人对喻广财崇拜不已。   喻广财笑道:“我看银贵以后可以将我们遇到的事情著书立传,做一部演义传给别人看。”   曾银贵傻笑道:“我也就只是说说,你要我写出来,那还是算了吧,我认识的字还没有峻之的多,这个事情可以交给峻之来办。”   “峻之可不如你,他说谎编故事比你可差远了。”李伟笑道。   “那是,曾银贵一张嘴,可以把死说成活,活说成死,就不该听你的!”罗琪这样抱怨了一句,脸上虽然不满,这份不满却被渐渐显露的笑容给出卖了。   “你们有没有见过喻管家?”李伟问道。   罗琪摇了摇头:“你们走后,他就没有过来过。”   “我刚才倒是在前院见过他,去取竹篾片的时候。”莫晚说道。   “你们现在哪个去找找他,这个事情必须要先问清楚。”   喻广财的话音刚落下,曾银贵就说:“还是我去吧,反正我给她们讲,也不会相信我,唉!”   曾银贵走了之后,爷爷将在山上的事情都讲给了莫晚和罗琪听。两人对那洞子里的怪物也非常好奇,有了爷爷的引导,两人也开始疑惑,那凶猛的野兽死了之后,魂灵怎么会还待在这山上。照理说,这天下所有生灵在死了之后都有魂魄,可除了人之外的生灵,其他生灵并没有所谓的智慧,它们根本不懂得如果缱绻人间,做生前未完成的事。   “是这样的,不管是动物和人,在死后都会变成魂魄,通常人死之后,没有一些特别的原因,是不能在人世久留的,更别说是生前就没有脑子的动物了。”喻广财这样说道,证明了几人的设想。   “那到底是咋个回事?”李伟问道,“如果照这样说来,那通常吃人的野兽在死了之后,它入了地狱,那伥鬼就不会再存在,这中间可能还有啥子隐情。”   几人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之际,喻管家很快就跟着曾银贵赶来了后院。喻广财让喻管家在凳子上坐下来,好好跟几人回忆当初宰杀那头猛兽时候的情形。   喻管家说:“本来一早我就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几位,可我见你们一直没有询问,心想这东西影响或许不大,就没有多说。”   说着,喻管家将这件事情向几人做了仔细的回忆。   那天,在得知二夫人也和三少爷一样死在后山之后,万家老爷实在很难咽下这口气,一来,这猛兽吃了万家两个人,这就是对万家老爷权威的挑战;二来,它吃的这两个人都是万家老爷视若珍宝的两个,万家老爷对于二夫人和三少爷的疼爱,万家上下的人都知道,万家老爷定然要给这两人报仇。   本来,这山上猛兽连吃两人,已经让这座宅子的人对那座后山惧而远之了。可当万老爷亮出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报酬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决定上山。这帮人之中,就有坐在这里的喻管家。   喻管家倒是不图什么钱财,万老爷待他一向不错,每个月的月钱完全够他生活,并且生活得很光鲜了。可一想到三少爷和二夫人,他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决定加入其中。   喻管家从小也算是读书不少,做起事情来也是有条有理,他劝住了那些想要贸然上山的下人,让大家在上山之前好好坐下来商议一个对策。对付这样能吃人的猛兽,肯定不能硬来,必须要智取。   其实喻管家想的办法和喻广财决定在晚上用来引伥鬼的方法大同小异,这猛兽喜欢吃人,那就用人做诱饵,然后布下天罗地网,将它擒获。喻管家知道老爷对这头猛兽的恨意,于是决定生擒它。   按照部署,需要一个人脱光了站在深山之中,其余人全部埋伏左右,在人站的位置周围,布满猎人打猎的巨钳,只要这猛兽踩到巨钳就会失去反抗能力,然后再用大网将它网住,捆入一个铁笼之中。   准备好了所有的工具之后,现在就差一个愿意站出来做诱饵的人。这猛兽想必动作迅猛,虽然整个计划非常周密,只要猛兽靠过来就会被巨钳夹住,可为了防止万一,还是得挑选一个反应迅速的壮年才行。   就在大家都推脱之际,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这人就是喻管家的亲侄儿喻大权。喻大权在万家是出了名的大力士,并且干起活儿来非常卖劲,大家也都纷纷同意了。   在后山脚下,众人布下这个陷阱之后,让喻大权脱了衣服站在其中,在他的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摆满了巨钳。只要这头猛兽靠近,除非它能够准确地在巨钳的间隙间跳动,不然就一定会被众人擒下。   众人隐蔽在山林中,等了差不多三个时辰,那头猛兽终于出现了。它身体的形状跟狗差不多,嘴巴上长着两颗长长的獠牙,四只腿的爪子差不多外露了两三寸,它喘气的声音就足以吓倒众人。   喻大权站在陷阱中间,身上的衣服和裤子都已经脱了精光。那头猛兽从山上下来,围着他转了一圈,见喻大权没有什么反应,就突然朝着他扑了过去。这一猛扑,跳到了离喻大权将近一米的位置,刚一落地,一双前腿就被钳住。它被这阵剧痛弄得大叫起来,这两个钳子完全激怒了它,它根本就没有要后退的意思,再次朝着喻大权扑过去。好在喻大权反应也比较灵敏,果断地闪过身子,猛兽从他的身边扑过,没有伤到他。猛兽再次掉落到喻大权另一边满地的巨钳之中,四只腿都被钳住,血流如注。   这时候,众人纷纷从隐蔽的石堆后面钻出来,用大网网住了这头已经无法逃脱的猛兽。他们将它捆得死死的,然后装进了一个铁笼里,从后山抬了回来。   万老爷见到这头猛兽的时候,正想着如何处死它,来泄心头之恨。那头猛兽或许是感受到了万家老爷对它的杀意,在铁笼之中挣扎着,还龇牙咧嘴的,做出一副要撕了万老爷的架势。万老爷自然更加火冒三丈,对喻管家说:“把那把敲楼板的斧头拿下来。”   这把斧头是专门用来建房子的时候砍大树和敲房梁的,大得完全可以将一头肥猪砍成两半。喻管家命人去取来,听候万老爷的指示。   万老爷想了想,临时改变了主意,要先将这猛兽的两颗獠牙拔下。于是找来一个打狗的钳子,将这猛兽的脖子钳住,拖到了牢笼边上,叫人用锤子将它的牙齿活生生敲下来。那头猛兽忍受着剧痛,在牢笼之中并不服输,依旧狂叫着。万老爷又命人来锯腿。   最后,这头猛兽几乎是被众人分了尸。这猛兽常年生活在山林之中,膘肥身健,下人们提议将它炖来吃了。万老爷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说在炖好之后,一定要端一碗给他。   喻广财等人听完之后,纷纷咂舌。曾银贵像是想要为那头猛兽鸣不平,爷爷伸手将他按了下来。   喻广财说:“这也没有啥子稀奇的,就是杀一头野兽嘛,兄长确定没有遗漏啥子内容?”   “哈,广财兄弟果然是行家,的确有内容。”喻管家笑道,随即脸上的神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在大家将这猛兽炖来吃了之后,我发现这猛兽的脑袋不见了,因为在我们这个地方,通常杀狗都有这种习惯,吃了狗肉,要将狗的脑袋埋在地里,传说狗比较通灵性,也是以防万一。”   “那后来呢?”爷爷问道。   喻管家接着说:“我后来去打听之后,才晓得原来这猛兽的头已经被喻大权给埋了,喻大权平时做事情有些粗犷,我担心他有所失误,就将他埋的脑袋挖出来看,脑袋的确在土里,只是很奇怪的是,它的天灵盖上多了一道伤口,那条伤口不像是无意中弄上去的,像是被啥子东西钉进去,而且还钉得不浅。”   喻广财听后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   “兄弟是不是发现了啥子?当然,我也不太懂这个,有可能那道伤口没有啥子特别的意义。”喻管家说。   喻广财摇摇头:“不,恰恰相反,正是这道伤口,最后害死了你的侄儿,还有可能害死更多的人。”   “咋个回事嘛?”喻管家问道。   “是这样的,天灵盖下两寸,是人的命根,这个根不只是人在活着的时候,更是在死的时候。我们这一行的,有一种法器叫作灭灵钉,这种钉只要从人的天灵盖上钉下去两寸,就会让人在死后魂飞魄散,连投胎转世甚至是下地狱的机会都没有。”喻广财说。   喻管家听后,很快发现了问题:“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它的魂魄不会再害人了啊?”   喻广财点点头,继续说:“你说得对,我刚才只是说了灭灵钉,可还有一种东西,这样办了之后,只会有一种效果,会导致这个人死了之后,魂魄游离在阴阳之间,入不了地狱,永远无法投胎转世,而这种代替灭灵钉的法器就是桃木剑,或者桃木桩。”   “这个喻大权也太狠了吧?”曾银贵有些难以忍受。   喻管家在一旁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是明白我那个侄儿的,他一直喜欢二夫人,二夫人被这猛兽吃了,他其实比哪个都要难过,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做法,最后还害了他自己。”   喻管家说完之后,忙着去做其他的事情,就迈出了后院。   “这狗没人性,抓着人就吃,这人也没人性,抓着狗就吃。”曾银贵说。   “所以你们要记住,仇恨永远解决不了事情,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只会让深陷其中的人失去更多的东西。”喻广财说。   爷爷听后,上前问道:“可是现在这猛兽肯定是听不懂人话的,对它来说,饿了就要吃人,生气了就要杀人,如果要中断这一切,现在就应该挖出它的脑袋,用灭灵钉灭了它。”   “你这个倒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它害人在先,如果它不再继续害人,我们完全可以放它一条生路。只是,如果现在去灭了它的魂灵,那三个伥鬼的下场将会与它一样,三少爷、二夫人和喻大权,最终都会魂飞魄散。”喻广财长叹了一口气,“现在需要将他们三个送走,再看需不需要走你说的那一步。”   爷爷听后,赞同地点点头。   喻管家讲述的这件事情,让爷爷一整个下午都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他好几次在脑海中描绘当时众人屠杀那头猛兽时候的情形,觉得那应该是他见过的最血腥的场面。可仔细再往回想的时候,他又觉得这头猛兽的确该死,他也完全能够理解当时万家老爷的心情。这种心情,就好比当初张七被无头塘水下的怨念所杀时,他心中的感受。当时的爷爷无法抓住那一团怨念,如果这个怨念是一个活人或者是一个亡灵,他肯定也会让这个人或者亡灵死无葬身之地。   那天下午,爷爷一直在后院里陪着莫晚和罗琪制作纸扎。不过这时候的爷爷再不会感觉到自己一个男人形单影只,曾银贵因为出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对罗琪越加表现得殷勤。罗琪也明白他的心意,并不推辞。   罗琪的纸人在做完第一遍之后,自己并不太满意,也让爷爷和曾银贵帮忙看了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的。综合了两人的意见,罗琪将纸扎推翻了重新描绘重新编。她说,这是她入行这么久以来,做得最认真的一个纸扎。   “以前咋个就没有见你这么认真过?”曾银贵问道。   “其实今天喻管家在讲整件事情的时候,我是非常理解喻大权的,他肯定非常爱这个二夫人,这种爱可能我们都没有办法理解,我听喻管家说,喻大权是二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在万家做事,也是那一年,这个二夫人嫁进了万家。也就是说有可能这个喻大权对二夫人的喜欢,在她嫁入万家之前就有可能开始了。在来到万家之后,他每天与二夫人朝夕相对,也许他已经很满足了,可没想到这头猛兽最终毁了这一切,他自然不会放过它,要用最毒辣的方法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恨意。”罗琪一边编着竹篾,一边说道。   曾银贵听后,好像并不太能理解罗琪口中的话,而是说:“我看你是看上这个喻大权了吧?”   “对啊,就是看上了!所以要烧一个最好看的二夫人给他。”罗琪也赌气似的说。   “说起来这种感觉我还真有点怪怪的,你想想啊,这个二夫人以前是个活生生的人,现在要烧一个二夫人送给这个喻大权,这像啥子话,如果这个二夫人要是还活着的话,那不是……”莫晚说道。   “如果二夫人还活着的话,这种做法,那是要折阳寿的。”爷爷说。   曾银贵又插了一句:“那我问你啊莫晚,如果有一天峻之出了啥子意外,你愿不愿意照着你的样子做成一个纸人烧给他?”   莫晚摇摇头:“如果有一天峻之出了意外,再也醒不过来,我肯定不会这样做,我会随着他去。”   莫晚的话,让爷爷顿时就震惊了。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莫晚出了什么意外,他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那你呢,罗琪?要是有一天我出了啥子意外,你愿不愿意这样做?”曾银贵转头问道。   罗琪放下手中的活路,盯着他:“一天到晚不晓得想点好的!出了啥子意外你高兴,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他们还不晓得好难过的!”   说完,罗琪搬着她的一大堆材料朝着后院的长廊走去。她拉起莫晚:“走,这群男人都是没良心的!”   莫晚笑了笑,给爷爷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就帮着罗琪搬着东西朝后院外走去。   “罗琪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曾银贵问。   爷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恰恰相反,她很在意你。”   曾银贵并不太理解爷爷的话,还想继续追问,爷爷看出他是准备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于是,连忙从凳子上起身来,说:“我要去找师傅他们了,这里就先交给你了,麻烦事儿解决了,估计还要吹拉弹唱好几天,辛苦了。”   “喂喂喂!你们这一个个!”见爷爷已经走远,曾银贵没好气地坐下来,开始思索罗琪的话。   天色渐晚,喻广财、李伟和爷爷回到了后院之中。曾银贵还趴在桌子上苦思冥想罗琪的话,爷爷笑他:“这人真的是太不懂女人。”   李伟听后,也跟着笑起来,想必是之前已经听爷爷说了罗琪对曾银贵说的话。他说:“他哪里是不懂女人,他连他自己都不懂,整天琢磨怪事的时候还心思缜密,一遇到这种问题就犯傻。”   喻广财一路上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言论,眉头紧锁着,他的话自然也与两人讨论的问题毫不相关,他说:“晚上,如果能够将喻大权的魂灵引出来,先将他装入封魂罐中,二夫人和三少爷的也一样,等到把洞子里怪物的魂灵驱散之后,再将他们放走,做一场法事超度,送他们去投胎。”   爷爷和李伟迅速地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入到这件正事上来。李伟说:“这喻大权我们倒是已经想到办法将他收入罐中,可这二夫人和三少爷……”   “人有弱点,这鬼也不例外,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记住,在做事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头脑清醒。”喻广财说着,走到了曾银贵身边。   罗琪和莫晚所制作的纸扎也已经完工,两人将这纸人搬进后院来,让在座的几人都不由得瞠目结舌。这纸扎做成的二夫人可谓栩栩如生,跟照片上的二夫人几乎没有一点差别,要是隔得稍远,还真的容易认错。   等到天色暗下来,喻管家招呼几人吃过了晚饭,也看到了那个被摆放在后院角落里的以二夫人真人为模型做的纸扎,他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二夫人还魂了。得知是喻广财特意让罗琪制作的,便对着罗琪的手艺夸赞个不停。   罗琪也不多说什么,就一个劲儿地低着头笑。等到喻管家走后,爷爷才注意到她一张脸都给羞红了。   喻广财说:“的确不错,我们准备一下,收拾得差不多了就上山去,罗琪和莫晚就留在这里,帮忙照看着这三口棺材。”   那个晚上,如喻广财所料,月亮的光线特别的强。这月光倒是给爷爷心中留了一些底气,这么强烈的月光,看来那洞子里的怪物是没办法出来了。至于那三个伥鬼,对喻广财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按照丧乐队里的规定,在办事的过程中,要走夜路的话,通常情况下不能说太多的话,除非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布置好了之后。由于那几个伥鬼一直进不去那山洞,不能回到那个怪物身边,他们现在一定乱了阵脚,可他们的踪迹现在几人也是完全不知的。如果中途说话,漏了人气,很有可能会引来他们。   曾银贵抱着那个纸人,一路上脸上都保持着笑容。爷爷心里也琢磨不透,他是因为怀里抱着的二夫人这个美人儿在高兴,还是因为这“二夫人”是罗琪做成的。   几人上了后山之后,月光渐渐被头顶稠密的枝叶遮挡。穿过那片小树林之后,几人就走到了那个山洞的门口。   喻广财站在原地张望了四周一圈,在右手边不远处发现了一块平坝。他给曾银贵指了指,示意他可以将“二夫人”放在那块平坝上。   曾银贵小心翼翼地上前,将那个纸人放在坝子中间。爷爷当时非常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生怕在这纸人还没有点燃之际,那三个伥鬼就过来了。想到这里,爷爷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到时候赶来的不是喻大权,而是二夫人的话,那会变成怎样?   喻广财从布袋子里取出两个钹来,这个钹体型并不太大,刚好可以稳稳地躺在喻广财的手中。他走到那个纸人边上,一边围着那纸人转,一边敲着钹念着咒语。转了三圈之后,喻广财在纸人正立的面前停下来,咒语还在口中继续着,可他这时候在不停地鞠躬。依旧是三下之后,喻广财将一对钹收了起来,走到几人面前。他说:“银贵,现在可以去点火了。”   说着,喻广财又从布袋子里取出了一些金粉,递给了爷爷和李伟:“将这金粉擦在你右眼的眼角。”   爷爷在很久之前见喻广财使用过这种金粉,这种金粉据说是从云南一个术士手中买来的,它掺杂了具有灵气的五行的粉,古墓中的陈年金、出土的千年棺木、阴山地下水、太岁地上的黄土沙,然后用上千张灵符点燃的烈火烧成。金粉涂上之后,将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都可以见到阴界游走的亡魂。   爷爷按照喻广财的吩咐,将金粉涂在了右眼眼角。涂完之后,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被开了光一样,整个视界变得绿油油的,那些随风摆漾的树影也变得动作非常缓慢,喻广财的话也像是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划分开来,语速非常之慢。   喻广财说:“注意留心周围,躲在暗地里的伥鬼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你的过去和现在,他们都一清二楚,所以不要过分地显露出杀意,否则会被他们看穿。”   这时候,那个纸人已经在黑夜中燃烧起来。曾银贵做这样的事情,总是非常细心,他将那纸人所在位置周围的杂草全部扫开,以免在山林中引发了火灾。他回到几人身边,见几人的眼角都涂上了金粉,于是也跟喻广财要了一些,主动涂到了自己的眼角处。   那团火光在黑夜中越燃越大,最终渐渐将纸人燃成了灰烬。而这时候,爷爷看到了一个翩跹女子站在那块小平坝上。她着一身碧绿的旗袍,旗袍是上等的丝绸,做工也非常精细,整个旗袍的线条与二夫人身材的线条刚好相称,她的这个侧面就已经完全印证了喻管家的话,二夫人的确是一个会让每一个男人垂涎的漂亮女人。   “如果待会儿来的伥鬼不是喻大权,而是二夫人会咋样?”李伟问出了爷爷心中的疑惑。   喻广财说:“那也没啥子,伥鬼和其他的鬼不同,他们看得见人,也看得见游走的鬼魂,可是他们唯独看不见那些和他们一样被同一个怪物咬死的伥鬼。”   “哦,这个我懂,如果他们看得见对方的话,很容易联合起来造反,这样的话,怪物有可能会吃不消,对吧,师傅?”曾银贵说。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喻广财喃喃答道。   这时候,爷爷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远处朝着这个地方飘过来。爷爷连忙闭上了自己的左眼,果然,那个人影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正是喻大权。他一边朝着这个地方飘来,一边不停地唤着二夫人的名字。   喻广财也看见了他,将身后的三人朝着身后压了一压,示意几人躲到后面的树丛里。他很快就停在了那个“二夫人”面前。远远的,爷爷听见了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亚纶,我在山上等了你好多天。”   “二夫人”因为是纸人烧成的,所以并不能说话。她稍稍垂下头去,像一只小鸟一样,露出一副可怜样,沉默地站在喻大权的面前。   喻大权好似忍受了众人都难以理解的痛苦的思念,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将“二夫人”抱在了怀里。看到这一幕,爷爷想起他与莫晚阔别三年之后的那一次见面,当时的爷爷也是这么死死地抱着莫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因为在这一刻,再多的话也是苍白的。   李伟这时候准备迈出脚步,将喻大权收进罐子里。可喻广财伸手拦住了他,皱了皱眉,示意他再等一会儿。   爷爷非常能理解喻广财的意图,他是可怜这两人,希望能够给他们一个更久的重逢的时间。尽管,这一切对喻大权来说都是虚无。   喻大权说:“你晓不晓得,三少爷是被哪个害死的?”   面前的“二夫人”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是我的叔叔,他晓得这个孩子是我和你的,而不是老爷的,于是想把这个孩子丢进山林里,让我和你的事彻底有个了断。”喻大权呜咽着。   他的话倒是让爷爷几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后面还有这样的事情。爷爷这时候,终于真正理解了上山抓猛兽时他为什么会这样积极地参与。或许有一些想法是要杜绝死人事件的再次发生,但可能他想杀了这猛兽之后,尽快了结这件事情。   “他就是不想我再纠缠你,可是,你应该晓得,我对你的爱,其他人咋个理解得了。我们都爱着我们的孩子,尽管我不能站在他面前,让他叫我一声父亲,但只要你们过得好,我能天天见到你们,我就心满意足了。”喻大权说着。   喻广财这时候对李伟点了点头,李伟立刻领会,转身将那个封魂罐的盖子揭开,轻轻拍打着罐子的底部,一边念着咒语。那个“二夫人”渐渐朝着这封魂罐的口子飘过来,喻大权舍不得她,连忙追了上来,终究跟着“二夫人”一起被关进了罐子里。   “大功告成!”曾银贵鼓掌称好。   这时,爷爷突然听到右手边的小树林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小男孩正盯着几人在看。爷爷指着树林说:“三少爷,在那儿!”   当爷爷再回过头去的时候,那树林里却没了踪影。   “必须抓到他!”李伟说了一声之后,朝着爷爷手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喻广财在身后招呼他,李伟却好像根本听不见似的,钻进了树林里。   “不好,快点跟着他!”喻广财说道,连忙拔腿跟了上去,身后的爷爷和曾银贵也只得跟在喻广财的身后。   李伟钻进小树林之后,动作非常快,喻广财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尽可能地加快速度。爷爷紧跟着喻广财的身后,越过前面的两人,他果真看到了一个小孩的白色影子,朝着树林深处飘去。   爷爷心想,这三少爷刚才必定是看到了二夫人的幻影被收进罐子的那一幕,虽然他并不能看见喻大权,但仅仅是这样,他应该已经明白了身后跟着他的几人的意图。否则他不可能不现在回身过来,将几人迷惑住。可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完全可以走得更快,可现在又好像是故意跟几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让几人要费一些劲才能赶上他,又不会跟丢他。爷爷突然觉得,这三少爷或许是要带几人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吉还是凶。   走在最前头的李伟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询问喻广财的意思,一直保持着很快的前行速度。喻广财年纪稍大,走了一段就已经累得不行。爷爷跟上前去,扶住了他。   “你们快点跟上李伟,不要让他走得太远了。”喻广财说。   爷爷其实已经完全认不得脚下的路了,如果现在不跟着前面的小鬼头走,要下山的话,也会在树林里转悠半天。于是,爷爷干脆加快了步伐。   当爷爷走到李伟身后的时候,突然听到李伟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什么。他好像是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可这个人是谁,爷爷也听不太清。   “师兄!”爷爷在身后喊了他一句,可李伟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继续朝前走着。   爷爷这时候算是明白了,李伟眼中看到的那个三少爷的鬼影其实并不是三少爷,而是他嘴里唤着的那个名字的主人。爷爷想,如果是这样,那这三少爷应该把李伟引到之前几人所站的地方的那个洞口,怎么会往树林里引呢?   正这样想着,爷爷意识到不管前面到底是什么,都不能再让李伟走得更深。于是,他伸手将李伟给拽住了,呵斥了一声:“站住!”   李伟看了爷爷一眼,然后从他手中挣脱开来,说:“不要拦着我,我看到晓月了。”   晓月是李伟的前妻,后来因为犯了病没有钱医治,在家里被活活疼死。她一直是李伟心中不能放下的痛。   李伟正要再次转身,爷爷死死地拽住他:“晓月已经死了,那是假的。”   “我晓得她已经死了,可是我的右眼涂了金粉!我可以看见魂灵!”李伟还想挣脱,爷爷死死不放手。   爷爷说:“可是,我们看到的并不是晓月,而是三少爷。”   “咋个可能!”李伟嚷道。   这时候曾银贵也凑上前来,他拍拍李伟的肩膀,说:“师兄,你被迷惑了。”   李伟这才缓缓将自己的肩膀从爷爷的手中抽出来,他非常懊恼地站在原地。头顶的月光穿过树林的枝叶的罅隙投射进来,爷爷看见,李伟的眼眶中噙满了泪花。   “既然这样,倒不如我们跟上去,让他以为我们已经被他迷惑,再找个时机将他给收了。”李伟回过神来,迈步上前。他的话倒是没有错,可爷爷知道,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哪怕只是能看到他妻子的一个影子,他也非常满足了。   爷爷点点头,拉了曾银贵一把,让他也紧跟着两人。   之前的三少爷一直走在前面,兴许是见三人没有跟上来,于是又停下脚步来,站在树丛的位置等着三人。三人都不吭声,只顾着悄悄地跟着三少爷。三少爷走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前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李伟。   这时候的李伟已经变得满目柔情,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他一步步迈到了三少爷的面前,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爷爷这么仔细地一对比,他才看出在涂了金粉的人眼里人和鬼的差别——人的脚下有脚经,每走过一个地方都会留下印子,而鬼就恰恰相反。只是,爷爷没有搞懂,这三少爷将李伟引到这个洞口来做什么。   “难道这个洞里还有一头猛兽?”曾银贵这样推断着。   “难道三少爷不是之前那个洞子里的猛兽吃的?”爷爷接着推断。   只见,三少爷对着李伟扬了扬手,示意他往洞里走。现在必须要上前去拉住李伟,虽然爷爷并没有亲眼见到那洞子里是否真的有猛兽,但里面肯定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进了洞子,人就会失去视线,会处于一个敌暗我明的状态。   爷爷正要上前去,曾银贵却一把拉住了他。曾银贵朝着李伟的腰后使了个眼色,爷爷顺势看过去,只见李伟竟然已经将那个封魂罐从腰后取下,递到了面前,盖子已经打开。他一边敲着罐子的后面,嘴里刚刚念动咒语,那三少爷惊恐地回头望去,慢慢被收进了罐子里。   爷爷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将计就计这一招的确被他玩得驾轻就熟。正在两人为李伟的壮举欢欣鼓舞之际,突然听到那黑洞之内,传来一阵震天的跑动声。这声音,与这天中午在前面那个山洞口前听到的脚步声差不多。   爷爷连忙喊道:“师兄快逃!”   李伟被爷爷的话弄迷糊了,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只见那洞子里突然扑出了一个黑毛的猛兽,稳稳地按在了李伟的肩膀上。爷爷跟曾银贵被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爷爷看清了那个猛兽的模样,和喻管家形容的差不多,外形像狗,却比狗要大出好几倍,它的獠牙和利爪,让爷爷望而生畏。   李伟反应非常迅速,将手里的那个罐子朝着两人扔了过来。曾银贵反应很快,上前把就将罐子接在了手里。可就在爷爷和曾银贵的注视之下,猛兽朝着李伟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爷爷看得很清楚,它的牙齿从李伟的后颈扎进去,从前面的脖子钻出来,李伟在地上一阵惊叫之后,彻底没了反应。   “师兄!”爷爷大叫了一声,准备冲上去跟那猛兽拼了,却被曾银贵稳稳地拉住。   “还是快走吧,我们斗不过它!”曾银贵一边说着,将爷爷拖着朝树林里走去。   那猛兽并没有追过来,而是用牙齿咬着李伟,将他一点点拖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子里。爷爷这时候才看见,那猛兽在走动的时候也是没有脚经的——也就是说,这个猛兽也是个亡灵。   回到了万家大宅的后院里,罗琪和莫晚还等在那里。见只有三人回来,罗琪已经猜到了李伟遭遇不测。   “师兄,他……”   罗琪的问题还没有完全问出口,曾银贵就点了点头。   罗琪听到这消息,好像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她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咋个会这样呢?”   喻广财说:“都怪我,当时该跟上去,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我也应该劝住师兄,不让他跟着三少爷走。”爷爷说着,将那个罐子递了出来,“师兄被那猛兽按住的时候,晓得自己回不来,将这个罐子扔给了我们。”   喻广财接过那个罐子,说:“现在还差一个了。”   “师兄咋个办?”曾银贵问道,“不可能就把他的尸骨丢在那洞子里吧?”   “你先稍微冷静一下,峻之,你可以确定你看到的那个猛兽是没有脚经的吗?”喻广财问道。   爷爷点点头,说:“当三少爷在那洞口停下来的时候,我和银贵师兄还在说,说有没有可能那三少爷并不是被那树林前面的山洞里的怪物吃掉的,而是后面那个山洞里的怪物。正这样讨论的时候,那怪物就从那洞子里冲了出来,我也是后来在银贵师兄拖着我离开的时候,才注意到它,的确是一个亡灵。”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那树林前后的山洞是互通的,我们只封住了其中一个洞口。”喻广财这样说道。   的确,这是目前唯一有说服力的推断。   “那我们现在应该咋个办?”曾银贵问道。   “必须要先找到二夫人,将她收进罐子里。”喻广财叹了口气,说:“然后找出那怪物的头,用灭灵钉——这也是它逼我的。”   爷爷第一次在喻广财的脸上看到了杀意,这一刻,他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人会再反对了。   “之前我们在烧掉按她的样子做出的纸人的时候,喻大权的话你应该已经听到了吧,为了节省时间,现在必须要找喻管家打听清楚,喻大权和二夫人的关系到底是咋样的。”喻广财说道。   曾银贵似乎对喻广财的话不是很理解,想继续追问,可支吾两声之后,还是决定先去把喻管家找来。   爷爷倒是非常理解喻广财的意思,喻广财是想了解,这个喻大权是不是真的在此之前就与二夫人私定了终身。如果是这样,那想必二夫人很喜欢喻大权,按照喻大权的模样来做纸人会事半功倍。可这只是一个假设,必须要得到喻管家的肯定。能在第一时间收了二夫人,那就可以缩短几人去山洞里找李伟的时间。   喻管家赶到后院的时候,喻广财从凳子上站起身。他似乎早就已经猜到喻广财想要说什么,伸手挡住示意他不用起身。喻管家说:“你们是来问大权和二夫人的事的吧?”   喻广财点点头:“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就希望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我得赶紧为我的徒弟收尸。”   喻管家张望了一圈,的确发现喻广财的徒弟少了一人,可也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讲出了喻大权和二夫人的往事。   几年前,那时候林亚纶还没有嫁入万家,喻大权也没有想过他会到万家来做工。在此之前,他的叔叔也就是喻管家曾经不止一次给他提过,说万家老爷对下人好,只要肯干,每个月的月钱是少不了的,而且隔三岔五,碰到什么节日或者万家有好事,老爷都会请下人吃好吃的,看戏等。可那时候喻大权听了也就听了,根本没有把这当一回事。   直到后来,林亚纶嫁入了万家。其实万老爷的这桩婚事也是有些奇怪,在林亚纶答应嫁入万家的一年前,万家老爷就已经派人上门说亲事,前后不下五次,其中有三次,是喻管家跟着媒婆一起上的门。可这几次都被林亚纶婉拒,媒婆送过去的彩礼,也被纷纷退了回来。   这个林亚纶年过二旬,生得一副让男人垂涎欲滴的容貌。万家老爷已经年过四十,并且已经娶过一个正房。加之,这林亚纶虽然生在小镇上,却从小读了不少书,定然是不会为了钱嫁入万家。万老爷也明白,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人上门说亲,最后一次还亲自上了门。为的就是想让林亚纶看出自己的真心和诚意,结果可想而知,依然被林亚纶给拒绝。   这事情就奇怪在,大约在一个月之后,万家老爷本来都决定放弃的时候,林家老汉主动上门来,提起了这门婚事。林家老汉说,希望万老爷再一次上门提亲,林亚纶已经被他说服了。这个林老汉在这件婚事上,其实一直都保持着旁观的态度,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尊重女儿的意思。这次上门,林老汉却说,其实自己早就在心里默许了这桩婚事,女儿脾气太倔,一直不肯答应,本来以为万家老爷拿出诚意,女儿就会点这个头,可没想到还是没能成功。   林老汉的话再次点燃了万家老爷心中的热情,终于再次带着彩礼亲自上门,林亚纶果然答应了这桩婚事。   婚礼定在了几天之后,当时整个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来了。万家老爷大喜,决定大摆三天宴席。他想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他娶了这个镇上最漂亮的女人。   那之后的第二天,喻大权就来找到喻管家,主动提出要到万家做工。当时的喻管家对两人的事情并不知情,他见侄儿肯主动出来做工,不再靠着家里,心里非常欣慰,于是很快就将他安排进了万家。   可没过两天,喻管家就看出了蹊跷。这喻大权经常做事情就会围着二夫人转,刚开始的时候喻管家以为喻大权是因为出于对二夫人的喜欢。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是很正常的事,别说是他,有时候二夫人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喻管家都忍不住会多看两眼。他找到喻大权,希望他能够拿捏好分寸。可后来,喻管家又在院子里见到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喻大权上前拦着二夫人,二夫人却一副想要摆脱他的样子。喻管家有一次终于忍不住上前去,让喻大权给二夫人认错,并嘱托二夫人不要将此事告诉给老爷。   过了好几天,万老爷似乎依旧不知道这件事情,喻管家特地去感谢二夫人。而二夫人的表现却让喻管家有些好奇,二夫人不但完全不计较当天的事情,而且表现得非常害怕喻大权。喻管家以为喻大权对二夫人做了什么非常过分的事情,说干脆把这件事情告诉万老爷,让他来做处置,只要留他一条命在就好。喻管家的话一说出口,二夫人立马惊慌起来,她恳求喻管家不要将此事告诉给万老爷,这倒是把喻管家给弄得一头雾水。   那之后,喻管家一直暗中观察着两人,喻大权倒是收敛了许多。差不多半年之后,二夫人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万老爷为此非常高兴。有一天晚上,喻管家从外面采购家什回来,在后院又碰到了喻大权死死地拦着二夫人不让她走。喻管家这次没有贸然冲过去,而是躲在一旁听。这时候,喻管家才知道,原来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喻大权的。   喻管家当时被气得火冒三丈,将喻大权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在反复追问之后,这喻大权终于承认了。和爷爷等人想象之中的并不相同,事情的起因是喻大权有一次喝了酒,在路上遇到外出的林亚纶。他对林亚纶垂涎已久,借着酒胆,他冲上前去将林亚纶拦住,将心里对她的喜欢都说了出来。林亚纶被他吓得不轻,喻大权越是解释,她就越是慌张。最终喻大权看四下无人,就对林亚纶做出了龌龊事。   那天之后,林亚纶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或者要不要去报官。后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怀上了孩子,这事终究没有瞒过林老汉。正巧这个时候万家老爷又一个劲儿地上门提亲,林老汉想了个办法,干脆就顺了万家老爷的意。如果林亚纶怀上了喻大权的孩子,不走这条路,就只能要么嫁给喻大权,要么从此成为丹凤镇的笑柄。无疑,这两条路都不是什么好路子。   喻管家在得知此事之后,决定将这件事情瞒下来。可这喻大权却并不想善罢甘休,整天缠着二夫人,他说他爱二夫人。喻管家当然相信他的话,可如果这事情传到万老爷的耳朵里,这两人估计都没有再活命的机会。喻管家成天劝说喻大权,希望他能够放下这一切,安安心心在万家守着,活命终究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喻大权慢慢地接受了这一切,只是不知道源从何起,万家老爷好像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跑来问喻管家二夫人是不是最近和喻大权走得近。喻管家知道再这样下去,万老爷肯定会怀疑到三少爷身上。于是,有一天他趁着万老爷出去了,就悄悄带着三少爷出了门。本来,他是将三少爷丢在一条行人还算比较多的路上。这条路是丹凤镇通向省城的大道,经常有商人从这地方过路,这三少爷长得也算俊朗,要是被哪个好心人捡了去,也算是为这事做了个了结。   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切最终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几人听罢,都纷纷长叹了一口气。这夜晚的凉风,将喻管家的话语吹散在后院之中,听得几人心情都非常复杂。   “这整件事情就是如此,原本我是希望这件事情就这么烂在骨子里的,既然你们问起,如果我不说,你们肯定也会追究到底。”喻管家说着,脸上的表情非常沉重。   喻广财说:“兄长的意思我明白,这件事情我们作一个了解,只是为了可以将这件事情解决,多余的话我们绝对不会泄露半点。”   “嗯,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倒不是怕万老爷晓得这件事情之后,追究我丢三少爷的事情,只是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可能我们喻家以后在丹凤镇再也抬不起头来。”喻管家说道。   “这件事被万老爷晓得之后,可能他不会追究你丢三少爷的事,他要是晓得这三少爷原本就不是他的骨肉,估计也不会深究,只是这事情对你们喻家影响的确不小。到时候万老爷要是责备起来,可能会追究你故意介绍喻大权到万家的责任。”爷爷说。   喻管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你们要是还有啥子问题,尽管问吧,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值得隐瞒的了。”   “这个二夫人对三少爷可是真的喜欢?”喻广财问。   喻管家点点头:“这是千真万确,对她来说,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陪着三少爷练字学画,她几乎是将自己所有后半生的生活希望都寄托在了三少爷身上。”   喻广财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吩咐罗琪:“你就照着三少爷的样子,再做一个纸扎。”   罗琪点点头:“明白。”   说完,她就拉着莫晚回了房间。喻广财、曾银贵和爷爷就坐在后院,等着这个纸扎送出来。   那一整个下午,爷爷的心情都非常复杂。喻大权和二夫人的事情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期间又一直担心着那个被猛兽拖进洞子里的李伟。对于喻大权和二夫人两人,其实爷爷是可以理解喻大权的,有些人爱上一个人,可能会为对方付出所有,甚至可以放弃与对方在一起,让她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许,喻大权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一直未婚,应该就是在等着二夫人,当他得知二夫人怀着的孩子是他的时候,那种感觉或许旁人根本无法理解,他对二夫人这段看似根本不可能的情感,这时候有了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是三少爷,他要呵护他,甚至想要带着他离开。让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众人面前,叫他一声父亲。可这一切终究被一些繁文缛节和老天爷安排的阴差阳错给毁了,变成了如今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罗琪拎着按着三少爷模样做成的纸扎走到后院,几人都表示非常满意。   喻广财说:“宜早不宜晚,我们现在就去,最好今天能进那山洞里将李伟给抬出来。”   说着,三人再次上了后山。莫晚和罗琪都对三人非常担心,本来吵着一块去,却被喻广财给阻止下来。   三人沿路上山,在之前的位置上点燃了三少爷的纸扎。当大火燃尽之后,三人见到三少爷站在了那块小坝子上。和之前的“二夫人”差不多,他站在坝子上,一动也不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这次,爷爷看得很仔细,他的身体好像透明的一般,爷爷可以看见他身体后面的树丛。   这时候,爷爷听见山腰上传过来一阵嘤嘤的哭声,这音量虽然不大,却让爷爷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他顺势看过去,只见二夫人从山上一步步迈了下来,和这个“三少爷”差不多,她的身子也几乎是透明的。爷爷这时候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这的确是爷爷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的美有些遥不可及,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又将她善良的本性暴露无遗。爷爷在想,如果他没有事先遇到莫晚,心里没有住着这样一个女人,或许他也会对面前的二夫人动心。   二夫人走到“三少爷”面前,蹲下身去,看着他的脸,大哭不止。她的双手一直捧着“三少爷”的脸颊,这一幕让爷爷有些动容,他完全可以想象出这“三少爷”对于二夫人有多重要。或许,当二夫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可能早已经忘记了他的父亲是谁,有的只是最单纯的母爱。   喻广财也被这一幕有所触动,过了许久,他才回过头来,给爷爷使了一个眼色。爷爷将手中的封魂罐递给了喻广财,喻广财将那罐子打开,对着二夫人念着咒语。“三少爷”飘进了罐子里,二夫人还带着哭腔,也跟着飘了进去。   喻广财盖上盖子,长舒了一口气,说:“现在可以去万家,让喻管家找出当时埋那怪物的位置了。”   三人回了万家,曾银贵主动提议去找喻管家。喻广财等人回到后院等着曾银贵请喻管家过来,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也没见曾银贵回来,爷爷心中开始生疑。正当爷爷准备起身的时候,曾银贵突然慌慌张张冲进了后院,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喻管家,喻管家他……”   喻广财和爷爷已经猜到这事情多有不妙,于是连忙从凳子上起身,朝着前院奔去。在曾银贵带领之下,两人来到了喻管家的门前,这时候已经围了不少的下人。爷爷的目光穿过下人们的头顶,只见喻管家被吊在房梁上,看样子早就已经没了气。   爷爷连忙上前将喻管家从房梁上取下来,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冰冷,脖子上的勒痕红得发黑。喻广财看到这一幕,轻轻说道:“放心吧,兄长,你嘱托我的事情,我一定会将它烂在肚子里。”   这时候万家老爷赶来,这是爷爷第一次见到他。他比爷爷想象中要年轻许多,见喻管家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冰凉了,他愣了许久,说:“选个日子,厚葬,带两百个大洋,交给他的家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不许多问。”   说完,万老爷就转身离开了。爷爷从他的言语之中听出来了,在喻管家做出这行为之前,想必已经向万老爷陈述了所有的事实。可爷爷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冷若冰霜的人,这个管家跟着他几十年,管家的死竟然不能让他有丝毫的触动。   莫晚上前来给喻管家入了敛,将他安置进了棺材之中,后院里又添上了一口棺材。   喻广财从其他下人口中打听到了那个埋猛兽头的地方,将它挖出来,如喻管家生前所说,这头的天灵盖上的确有一道口子。   喻广财从口袋里掏出了灭灵钉,对着那口子钉了进去。末了,喻广财从地上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用这东西。”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爷爷顿时觉得,以后他也要成为喻广财那样的人。看透生死,一生行得端做得正,俯仰都无愧于天地。   做完了这最后一件事,三人再次上了山。这时候,爷爷眼角的金粉还没有抹去,只是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有些不同了,好像更加富有生机了。按照之前的记忆,三人进了那个山洞,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根本无法照亮整个山洞。沿着那山洞走了差不多半里路,几人终于在地上看到了一具骨架,摆放在一旁的被扯得稀巴烂的衣服,可以证明这具尸骨正是李伟的。   和爷爷想象的差不多,这具尸骨,就剩下了一个被啃烂的头和沾着肉屑的骨头。曾银贵实在受不了这场面,靠在墙上翻肠倒胃。爷爷掏出一块白布,将李伟的尸骨包裹起来。   自始至终,喻广财都没有多说什么。爷爷能够理解此刻他心中所想,李伟跟着他少说也有十五年,这十五年的朝夕相对,以后都不可能再有。所以,他也不多说什么,就顺着那条山路跟着两人下了后山。 第四章 阴人   曾银贵讲述完他的这个梦境,蹲在山洞的石壁下,还有些心有余悸。爷爷上前,在他的后背上添上一件衣服,可明显无济于事。   “师兄的死和我在梦里见到的情景一模一样。”曾银贵说,目光放到洞外,看着洞口处正飘着的簌簌白雪。   喻广财走上前来,说:“你不要想得太多,这件事情我看真的没有那么简单,难道我们真的走进了啥子有超高道行的迷魂阵?对方可以通过控制我们的梦境,来控制我们几个人的命运?”   连喻广财都思索不出答案的问题,爷爷自然也是找不到答案。不过对方如果是跟几人有仇,这个阵法算是用到家了,控制其中一人的梦境来,在梦境之中害死其余的人,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害人的最佳方法。这样想着,爷爷突然回想起昨天晚上他做的那个梦,在广东的无头塘,李伟被红色怨念所包裹,张七直接被要了脑袋。在此之前,他注意到李伟颈项上的红色斑点,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那正是在梦里,李伟被红色怨念包裹之后,留下的红色印记。可梦醒之后,他颈项之上为何还保留着那红色斑点?现在李伟死了,又和曾银贵梦中所经历的死法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梦里出现的场景,谁死了,谁受伤,在现实里,在这个山洞里,所对应的人都会有相应的反应。如果是这样,那张七岂不是……   这样想着,爷爷心底不由得生出了几丝担忧来。   “肯定是那个叫雪儿的女娃。”曾银贵说道。   “是她又能咋样,我们现在连这个洞子都出不去。”莫晚这样说道。   罗琪见曾银贵有些惊魂未定,便蹲到他身边,安慰他:“坚持一下,这场雪肯定会停的。”   这句话从几人踏入这片雪地开始,就不知道已经被人说了多少遍,可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大雪没有停下来,反而越下越大。再这样下去,可能这个山洞的口子都要被越积越深的大雪所堵住。   “我想出去看看。”爷爷说道。   喻广财连忙伸手将他拦住,他说:“我晓得,你是想出去找张七,你的那个关于无头塘的梦,让你现在非常担心他。”   “嗯,李伟已经死在了银贵师兄的梦里,我现在想确定张七的生死。”爷爷望着喻广财,眼神像是在乞求。   可喻广财还是摇摇头,说:“不行,你一旦出去了,那肯定是有去无回,外面茫茫大雪,你不回来,第一个坐不住的莫晚,她又想要确定你的生死,接着是我和他们两个中的一个,这样的话,我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   “那现在我们能干啥子?”爷爷问道。   “现在只能等。”喻广财回答。   “等啥子?等大雪停?你觉得这场大雪它会停吗?”爷爷开始着急起来。   “我不晓得,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我们出不去,那肯定也是我先死在这里面。”喻广财的言辞非常恳切,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让爷爷在心里又添了几分信心。   莫晚将布袋子里所有的食物都已经分尽,吃过了这一顿,下一顿就彻底没了着落。几人吃着饼子,口渴了就到洞口前捧一捧冰花,在手心里捂得融化,然后一口喝尽。   爷爷在心里想,这眼前的大雪或许并不是大雪,也有可能这山洞,这洞里的几人都是一场梦境而已,等到睡梦清醒,一切都还能还原。他已经将李伟的尸体从雪地里拖了回来,然后用他身上的衣服将他的脸盖住。这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了,在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才回过来听曾银贵讲述的丹凤镇的那个梦。这样细细一回想,爷爷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怪怪的。之前李伟倒在雪地里挣扎,脖子上突然多出来几个牙洞,接着鲜血如注。可是,根据曾银贵的讲述,当时李伟在被拖进那个山洞之后,被啃咬得只剩下了一颗面目全非的脑袋和一身沾着肉屑的骨架,难道……   这样想着,爷爷缓缓地朝着李伟尸体所躺的方向靠过去,一点点地接近了盖在他脸上的那件衣服。   “在你们几人之中,李伟是第一个跟着我跑江湖的。”喻广财突如其来的话,把爷爷吓得缩回了手。他回头望了喻广财一眼,此刻他正闭着眼睛在回忆着。   “他二十岁那一年,刚刚结婚,他的叔叔就将他介绍给我,说他已经学过了一些手艺,后来以前的师傅病死了,希望他可以跟着我。”喻广财回忆着,脸上露出了笑容,“实话实说,在你们几个之中,李伟是最肯干的一个。可他比不上林子和峻之,这两个娃娃比他有悟性。”   爷爷渐渐将李伟脸上的那件衣服扯开来,如他所料,他那张被啃烂的脸上的皮肉连在了那件衣服之上,扯动的时候,发出“咝咝”的撕裂声。那一副景象,让爷爷顿时退回了莫晚身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咋了?”莫晚问道,右手边距离差不多两米的喻广财也眯起眼睛来看他。   爷爷摇摇头:“没啥子没啥子,听师傅说。”   喻广财继续闭回了眼睛,说道:“那个时候,其实我也刚出师不久,三十来岁,凭着以前跟着我的师傅学的一些手艺,结交的人脉,勉强还算能够养活我们俩。平时没事干的时候,他就跑到镇上去买酒,我们煮一些水煮花生和着酒吃,吃醉了,他就开始套我的话。这个李伟最笨,比不上银贵,他想假装无意地从我口中讨些绝学,平时又不敢问,就只能等到我喝醉了来套话,可他笨得不行,每次糊弄他两句,他都要回去琢磨半天,琢磨不透了,也不敢来问我,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意思。”   整个山洞里一片寂静,除了喻广财说话的声音,就是找不到源头的滴水声。爷爷仔细地观察着喻广财的表情,他每每回忆到与李伟所干的一些趣事的时候,脸上就会浮现出笑容来,可这笑容停留不过两秒,等到话音一落下,就在他的脸上很快就消失了。   喻广财说:“记得差不多在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婆娘丁晓月去世了。丁晓月的父亲是个赤脚医生,自己也懂一些医术。李伟跟着我出来之后,就很少回家,一年也不超过两次。有一次,他回到家中,丁晓月提议两人生个孩子,可李伟想到我交给他的事情,就拒绝了,说下次回来一定生。可真正等到下次回家,也就是差不多大半年后,丁晓月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其实丁晓月在提议生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患了绝症,她算是通一些医理,也晓得自己的病不好治,可还是去找了医生来看,医生是学西医的,诊断出她患有癌症。如果进行手术的话,可能以后就不能再生育了。丁晓月晓得自己不能这样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不能让李伟背上这个家族骂名。加之这巨额的医药费,是李伟家里根本就承受不起的,于是丁晓月决定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直到李伟回家之后才发现。唉,等到丁晓月死后,李伟就一直很内疚,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发现丁晓月的病,才导致她的死,这么多年,可能到现在他才算真正放下了。”   喻广财的话,倒是让莫晚忍不住抽泣起来。爷爷见她不停地抽动着肩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这时候,坐在对面的罗琪和曾银贵却没有吱声。天色又暗了下来,洞里的视线并不明朗。爷爷突然问道:“银贵师兄。”   “我在。”曾银贵回道。   “师姐呢?”爷爷的话问出去之后,就没有等来回应。   曾银贵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太对劲,喊道:“罗琪,罗琪!”   罗琪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曾银贵开始着急地在四周摸索起来。他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罗琪就坐在他的身边。他沿着那方向摸出去,大约在半米之外,摸到了罗琪的脸。他轻轻拍拍罗琪的脸:“喂,醒醒。”   罗琪没有反应,曾银贵连忙将手凑到她的鼻息前,试了试还有呼吸。他战战兢兢地说:“罗琪她睡着了。”   喻广财听到这话,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曾银贵旁边:“赶紧将她叫醒!”   曾银贵照着喻广财的意思,抓住罗琪的肩膀,不停地摇动,一下接着一下,罗琪好像一朵枯萎的花朵一样,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摆动,却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看来,这个觉一旦开始,就只有等到见了血光才能醒来。”喻广财颓然坐倒在地上。   爷爷这时候也感觉到了恐惧开始在洞子里蔓延开来,阎王爷此刻应该就端坐在这洞子的某个角落里,等到罗琪在梦中梦见谁死了,他就会立即索了这人的命。只是,这最后倒霉的究竟是谁,答案根本没人知晓。   罗琪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这房间里布置着不少粉红色的丝带、床帘、窗户,还有身子下面的粉红床单,身边的被子已经被拆开,上面绣着龙凤的图纹。   这时候,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莫晚似乎并不知道罗琪已经醒了,眯着眼睛,响起略微起伏的鼾声。   罗琪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周围的一切散发出暧昧的味道,她感觉这像是一间新房,可又有点怪怪的。她努力地回忆在入睡之前的情形:青龙山对面的山洞、张七不见了、有一个叫雪儿的姑娘、李伟死了,被曾银贵的一个梦境害死的。这样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没错,就在自己的梦里,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并且在这场虚幻之中散布着恐怖的气味,这气味正从一个自己完全不知的方向朝着自己靠近。   莫晚从睡梦之中逐渐清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说:“罗琪姐,你醒了?我给你倒杯水。”   罗琪回头望了她一眼,说:“现在是在哪儿?是不是又遇到了啥子麻烦事?”   莫晚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似乎她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莫晚说:“没有啊,我们现在在回去的路上,这里是重庆城,现在我们住在客店里。”   “客店?咋个会有这么奇怪的装饰?”罗琪伸手摸了摸床帘。   莫晚这时候降低了声音,凑到罗琪耳边说:“我也觉得这客店有问题,像一个窑子。”   “哪个提议住进来的?”   “银贵师兄。”莫晚递过手中的茶杯,说,“当时是他负责先一步到街上找客店,也不晓得为啥子,所有的客店都满了,就剩下这间客店。之前走到这间客店门口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发现啥子不对劲的,直到进了这房间,才觉得有点怪怪的。”   “莫晚,不用怕,我们现在只是在一个梦里。”   罗琪的话弄得莫晚更加莫名其妙,她伸手探了探罗琪的额头,说:“你不会还没有睡醒吧?”   “我想醒,可是醒不过来。”   “那现在在跟我说话的人是谁?”   “罗琪,不过是梦里的罗琪,我们正在等待着一场灾难。”   莫晚不解地望着她,从她恳切的表情之中,莫晚也看到了真诚。她并没有撒谎,那她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是我们都在做梦?   “罗琪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叫喻师傅和峻之他们,差不多该吃晚饭了,今晚要好好休息,明天要赶路。”说着,莫晚准备出门,却再次被罗琪叫住。   罗琪问:“我们是从哪个地方回去?”   “从万州,做了一个简单的丧礼,这个你都不记得了?”   罗琪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可能是我睡昏了。”   等莫晚出门之后,罗琪从床上站起身来,她开始慌张起来。爷爷做了一个梦,导致梦里张七死了,虽然一直没有找到张七的下落,可他遭遇不测的事情应该八九不离十。后来曾银贵做梦,又导致李伟死了,这可是她亲眼看见的。那自己的梦里岂不是又要害死一个人?   这样想着,罗琪在心里作了一个决定,既然现在一切都是梦境,那如果打破这个梦境的话,就能拯救那个正处于危险之中的人。在正常情况下,其实罗琪也遇到过好几次这样的状况,明明自己在做梦,梦里的自己也知道自己在做梦。通常这种情况都是在做噩梦的时候,将自己真正从梦中惊醒的那一刻,肯定是自己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有一次,她梦见自己被一个脸上缠着绷带,浑身恶臭的尸体按在地上。当时她就在梦中告诉自己,你尽管杀了我吧,反正我不过是在做梦而已。可就在那尸体手中扬起一根铁钎,朝着自己捅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明显的恐惧,那一刻她醒了,躺在床上大汗淋漓。   如果要从这梦中醒来,一定要让自己受到与之相似的刺激。于是,她随手搬起了高凳上的花瓶,对准自己的脑门砸了过去。   “住手!”喻广财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门,看到面前的这一刻,迅速大声喝住。   罗琪停下手中的动作,茫然地看着几人,曾银贵连忙上前将她手中的花瓶取了下来。他责骂道:“你是不是脑壳被门夹了?这么大个花瓶往脑袋上砸,还有活路吗?”   罗琪对喻广财说:“师傅,你要相信我,现在我们都在梦中,必须醒过来不然我们之中有人会很危险!”   “哪个很危险?”喻广财问道。   “不晓得,但头一次是峻之做梦,梦死了张七,第二次是曾银贵做梦,梦死了师兄李伟!”罗琪瞪大了双眼,希望面前的喻广财能够相信这话。   喻广财蹙着眉头,紧盯着罗琪看了一番,他悠悠说道:“你可能是睡昏了头,张七的死是在广东无头塘撞了邪,李伟是在丹凤镇被一个猛兽的亡灵咬死的,那些都是我们实实在在经历的事情,不是在做梦!”   “师傅,你相信我,我们现在所有人都还在青龙山对面的那个山洞里,大雪漫天,我们出不了洞口,头晚我们睡觉的时候,峻之和曾银贵分别做了一个梦,一个梦是在无头塘,一个是在丹凤镇。”罗琪尽力让面前的几人相信自己的话。   喻广财思索了一阵,说:“罗琪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已经吩咐了楼下的丘二准备饭菜,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了,莫晚你陪着她。”   莫晚点点头之后,准备转身送几人出门。谁知几人刚一转身,就注意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投在纸窗上。喻广财反应很快:“哪个?有事请进。”   本来以为是店小二,喻广财这样喊了一声之后,那人影动也不动,就直直地愣在原地。爷爷心想,这大半夜莫不是还能碰到什么污秽东西。曾银贵反应最快,连忙上前去,将那门拉开。可就在他做出这一系列动作之时,那人影朝着房间的右手边冲了过去。   曾银贵开了房门,站在门口,愣了半天也没有说话。   “咋了?是哪个?”爷爷问道。   曾银贵回过头来,脸上满是诧异。爷爷和喻广财跨出门去,当看到右手边的场景之时,不由得心里一颤。罗琪和莫晚的这个房间是在二楼的最右边,走过这个房间就是走廊的尽头,那右手边的位置除了一面墙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也就是说,刚才的那个人影往右手边跑,能够跑出几人视野的可能性就只有凭空消失。   “你们都确定,刚才看见了那个人影?”曾银贵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爷爷看了喻广财一眼,两人都相继点了点头。   三人从二楼下来,走到底楼的柜台前,那个老板正在柜台前算着账,老板的脸上露出一脸饱含深意的微笑。   爷爷问:“刚才有没有看到啥子人出去?”   老板摇摇头:“没有啊,半个时辰之前,有个客人订了房间,之后就没有人进出,我一直在这里,你们不会是丢了啥子东西吧?”   “哦,这倒是没有,不好意思打扰了老板。”喻广财拉着两人准备往楼上走。   老板这时候又添了一句:“如果你们需要啥子,尽管给我说。”   三人都明白这老板的意思,只是没想到窑子和客店都已经融合到了一起。喻广财摇摇头后,低头沉思着,引着两个徒弟上楼。走到木楼梯边的时候,他停下来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客店的房顶,二楼最右边那个房间的楼下放着一口石缸,石缸里装满了水,里面的水看样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换过了,水面上泛起了青苔。而那个房间的顶上有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是封闭着的,三楼和二楼的走廊也不是完全对齐的,罗琪和莫晚她们的那个房间外面的走廊头上是没有走廊的,房顶也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可刚才那个黑影到底去了哪里呢?   爷爷也正在思索这个问题,这时候,他注意到三楼走廊最右边的那个房间的窗户半遮半掩,一个女孩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了看,然后伸手取下了窗户下那个支撑窗户的木棍,将窗户关了下来。如果说那个黑影真的是个人,很有可能从那个窗户钻了进去。   “那个窗户有点古怪。”曾银贵也看见了那个窗户,说道。   喻广财摇摇头:“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黑影应该是个男人,而且并不是小娃娃,要从那里钻进去不可能。”   “那个房间里的女娃看到我们就把窗户关了,有点问题。”曾银贵继续说。   “如果你站到窗户口看到楼下有人在看你,你也会做出相同的反应。”说完,喻广财就趁势上了楼,走到二楼走廊的时候,他又叮嘱了一句,“不管这个客店里面有啥子,只要不危及我们,就不用去管,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就起身回去。”   爷爷点了点头,他见曾银贵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望着楼上,就伸手将他拉进了房间里。   现在这个丧乐队之中,就剩下了他们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为了节约房钱,只订了两个房间,一个房间里有两张床,爷爷让喻广财独自睡一张,而曾银贵和爷爷睡一张。   回到房间之后,三人都没有说话。爷爷其实在心里是赞同曾银贵的想法的,只是不知道那个女孩跟刚才莫名其妙消失的黑影有没有关系,她的样子的确有些可疑。不过因为之前的事情,喻广财接连失去了两个徒弟,心里自然有了几分忌惮,带着丧乐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同行也算接触得不少,真的碰到麻烦闹死人的情况还的确不多。这种事情一来让喻广财有些收敛,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徒弟一个个的闹得这样的下场,二来这事情要是传扬出去,他的面子挂不住不说,因为没有生意,这个丧乐队就只有散了。于是,爷爷寻思了半天,也没有开口纠缠这件事情。   吃过了晚饭,爷爷感觉罗琪还有些不太对劲。她一直声称现在几人经历的都是梦境,爷爷倒是有些想不通。可她口口声声说张七和李伟的死亡就是在自己和曾银贵的梦中造成的,这倒是让爷爷心里有了几分猜忌。   店小二来收了碗筷,爷爷提议,干脆到街上去走走。喻广财也并没有阻止几人,只是叮嘱几人早去早回,说完之后,自己就上楼进了房间。   难得有一天空闲,能够在重庆城里转悠,罗琪很快就在莫晚的带动下,忘了之前一直纠结的问题,开始四处逛起来。当走过一个糖铺的时候,莫晚非要让爷爷买些糖给她吃。爷爷出门忘了带钱,顿感囊中羞涩。罗琪见状,很快就化解了尴尬,上前让作为几人师兄的曾银贵来掏这笔钱。曾银贵倒是一点也不抠门,拿出几块大洋,让几人想吃什么就挑什么。   买了差不多三块大洋的糖,罗琪和莫晚一人提了一个口袋装着。两个女人倒像是捡了什么宝贝似的,脸上跟开了花一样。   几人正要转身离开,那糖铺的老板突然开了口。这老板大约五十来岁,脸部尖瘦,头上戴着一个地主帽,帽子已经有些旧了,帽檐已经裂了口。   “几位是那欣雨楼的住客?”糖铺老板问道,他微斜着眼睛,像是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   爷爷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问道:“是的,咋的了?”   糖铺老板摇摇头,说:“也没啥子,就是问问,不过你们住在那店里可要当心一点。”   爷爷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因为肚子里揣着一些这个客店的故事,有些倚老卖老的意味,若不主动上前恳求一番,想必他是不会主动说出口来的。   “老先生,你是不是听过那客店里的啥子故事,为啥子不讲出来听听,也让我们这些晚辈长长见识。”爷爷顺着他的意思,这样说道。   糖铺老板见这时候也没什么其他客人,就干脆将四人迎进了铺子的小圆桌旁。他刚一坐下来,脸上就跟沾了煤灰似的,全都黑了。他悠悠地说:“你们可晓得那欣雨楼是个啥子名堂?”   爷爷摇了摇头,曾银贵突然插了一句:“我晓得,白天是个客店,晚上是个窑子。”   糖铺老爷脸上也显露出几丝笑意,他说:“这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没错,这种事情那个老板不敢白天干,做窑子要给官老爷交点银子,虽然老板有些关系在局子里,但也不敢太大张旗鼓。不过我跟你们说的不是这件事情,那你们可以想想,他为啥子放着好好客店不做,要做这一块?”   “那当然是,现在这种年头,客店生意是一个比一个好,尤其是在重庆,做窑子的生意一来不那么好做,二来做起来会给那个老板添很多麻烦。他之所以这么搞,是因为他那客店的生意不好,就算平时其他客店都客满,他那里入住的人数也不会超过一半。”糖铺老板一边说着,一边略带深意地点着头。   “这个你倒是说得没错,我过来订房间的时候,找了差不多两条街,全部都客满,这是唯一一间有客房的客店。”曾银贵说。   糖铺老板笑出声来,他说:“那是因为晓得这间客店或者住过这间客店的人都不会再去住第二次。”   “啊?为啥子?是不是这客店不干净?”莫晚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糖铺老板压低了声音说,“听他们说啊,那客店里有鬼,就在客房三楼的那个小阁楼里。”   三楼的小阁楼,爷爷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个躲在房间里的女孩。   “据说那个阁楼里有一个女鬼,只在晚上出现,好多在那里住店的客人都被吓走了。”糖铺老板说着,一对眼睛睁得老大。   “那个女鬼长啥子样子?”曾银贵问道。   “我听说啊,女鬼长了一张白脸,晚上走路都是用飘的!”   “那这个女鬼一直都是住在这个客店里吗?”爷爷追问道。   糖铺老板听后,摇了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反正当我晓得那个客店之后,就听说了那里面的怪事,以前我有几个朋友不相信,还专门在里面去住了一夜,被那个女鬼吓得半夜就跑了出来。”   曾银贵听后,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显得有些不屑一顾:“这个女鬼难道还能有李伟的尸体吓人?”   爷爷听到这话,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难过,他回头瞪了曾银贵一眼。曾银贵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做出把自己嘴巴封死的动作。爷爷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又回过头去望着那个糖铺老板。   “哎,我也是刚才看见你们从那个客店出来,又一路看着新鲜,才猜想你们是那个客店里的住客。”糖铺老板从凳子上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说:“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一下,你们要有自己的判断,反正哪,住在那个客店里,晚上还是留点心。”   天色越来越晚,街上行人渐渐回巢,当几人从糖铺出来的时候,过路的人都屈指可数。   “你说这个老头会不会故意编故事骗我们?”曾银贵问道。   “刚才三楼上那个女孩你看清楚了吗?”爷爷反问。   曾银贵这时候却打起了马虎眼,说:“看清了吧,应该。”   “其实我并没有看清楚,我就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她的头发很长,所以觉得是个女娃。”爷爷说。   曾银贵看着爷爷,拧着眉头仔细回想,他也点了点头:“我也差不多。”   “会不会是我们眼角的金粉还没有失去功效?”爷爷回想起在丹凤镇上的事情,几人为了看见伥鬼,而不得已在眼角涂上了特制的金粉。这段时间,老是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在眼前飞来飞去。   曾银贵也不知所以,他不敢肯定爷爷的推断是否正确,于是说:“在这里猜来猜去,不如我们再到三楼去看个究竟?”   “这样不好吧?师傅都已经交代过了,不要管这间客店里的事情。”爷爷有些担忧。   “你说我们悄悄上去看一看,他咋个会晓得?”曾银贵脸上带着试探的笑意。   爷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说着,四人回到了客店之中,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糖铺老板的话在心里起了作用,爷爷一跨过那客店的门槛,就不由得觉得后脊背有些凉凉的。   走到大堂的时候,那个客店老板斜着眼睛望着几人。   爷爷想了想,还是先问问这个老板。他说:“老板,你们三楼是不是还有客房啊?”   老板从他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意思,放下手中的算盘,对爷爷说道:“小兄弟,我们的三楼是专门用来堆积杂物的,上面没人。”   “可我们明明都看见了呢,我们四个都看见了,不可能四个都眼花了吧?”爷爷接着追问。   老板说:“你们是不是听别人说了啥子?那些都是别人胡乱说的,都是旁边几个客店请来的托儿,天天诋毁我的这间客店,闹得现在也没人敢来住了。”   曾银贵想开口继续追问,被罗琪给中途按住了。罗琪说:“原来是这样,刚才听外面那个老头说的时候,吓得我一身冷汗,我还在想今晚还要不要住在你们这里,现在倒是放心了,那我们就先上楼了。”   罗琪拉着曾银贵转身上楼,几人穿过堂屋,走到那木楼梯口前,曾银贵从她手中挣脱开来。曾银贵没好气地说:“你刚才拉着我干啥子?”   “哼,我不拉着你,你再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估计他就会死死地盯着我们,你就别想上三楼去了。”罗琪一脸嫌弃地看着曾银贵。   罗琪说得没错,如果让这客店老板听出点什么,而他又正好想要隐藏什么的话,那接下来几人的行动将很难开展。曾银贵反应也还算快,被罗琪这么一说之后,他立刻会意,招呼着几人朝楼上走。   刚走到二楼拐角处的时候,爷爷看到那门柱边上靠着一个女人。这女人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正在整理头上已经乱掉的头发,见了几人,她连忙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媚笑。爷爷这时才注意到她胸前的几颗扣子都没有完全扣好,露出胸前雪白的皮肤。   “哎哟,两位大哥,要不要耍一哈嘛?”女人靠在柱子上,扭动着她的小蛮腰。   爷爷连忙伸手拦住她:“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单纯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女人连忙站直了身子,鄙夷地看着爷爷和曾银贵身后的两个人。曾银贵说:“对头,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不方便,你还是找别人嘛!”   他的话一出口,就被罗琪狠狠在身上掐了一下。他忍住剧痛,连忙从爷爷身边冲了上去。本来他想就势上三楼,没想到二楼到三楼的楼梯拐角处,被一道大铁门牢牢锁住,上面的铁锁要是没有钥匙的话,估计要好几人用铁钎合力才能撬开。   “你们住在三楼?”那女人好奇地问道。   爷爷摇摇头,说:“我们只是想上去看看。”   “啊?老娘劝你还是不要上去,上面的房子里不太干净。”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都没忍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也晓得?”爷爷问。   女人点点头:“这一片的人有几个人不晓得,这间店没有啥子生意,来住的都是路人,老娘要不是不喜欢卖身进窑子,才不会在这种地方来做生意。”   “哦,谢谢你啊。”爷爷朝他点点头。   “谢谢光靠嘴巴子说,那好没得意思哦。”女人又做出了要解扣子的动作,吓得爷爷忙不迭地逃回了房间里,惹得那女人大笑。   回到房间之中,喻广财正坐在灯下看书。见几人回来,他将书收了起来,问道:“你们在跟哪个说话?”   “哦,一个拉生意的女人。”爷爷说着,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喻广财边上坐下来。   罗琪也坐下来,说道:“这种地方还是少来,地方不干净,人也不干净。”   “啥子不干净?”喻广财问道。   “是这样的,我们刚才出门的时候,在外面听说了这个客店闹鬼的事情……”   罗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喻广财打断,他说:“行了,不要说了,这件事情你们不要管,晚上睡觉的时候,放些法器在床边,安安稳稳睡一觉,明天我们就走。”   爷爷早已经猜到喻广财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将莫晚从凳子上迎起来,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有啥子事情喊我们一声就可以,晚上睡觉还是留点心。”   莫晚点了点头,也招呼罗琪回房。罗琪被喻广财这么一说,感觉这个故事已经勾起了她倾诉的欲望和好奇心,一时间有些收不住。她一边跟莫晚讨论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两人离开之后,爷爷和曾银贵做了简单的梳洗。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那个女人与人争吵的声音。曾银贵和爷爷扭头隔着墙朝那声音的源头望了一眼,喻广财说:“没得啥子好看的,风尘女子,就晓得招男人的眼。”   谁知,他的话音一落,那女人突然惊叫起来。喻广财也感觉到了有些奇怪,连忙下床穿鞋。爷爷和曾银贵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只见那个女人坐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处,整个身子蜷缩在地上,身子剧烈地发抖。   爷爷和曾银贵连忙冲上前去,喻广财也跟了出来。   “出啥子事情了?”爷爷问道。   女人不停地摇着头,样子还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她颤颤巍巍地说:“那个人!”   爷爷连忙扭头望去,果然,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穿着长衫的人正朝着一个房间快步走去。没等爷爷开口叫他,他就钻进了一个房间里。   “他咋子了?”曾银贵问道。   “刚才我准备下楼,他直冲冲地走上来,把我撞到了地上,我本来想让他给我道歉,哪个晓得他站在原地理都不理我。”女人惊慌说道。   “那也不至于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嘛?”曾银贵觉得有些可笑。   “刚才那一撞,他拴在腰上的口袋也被我撞落在地上,那口袋装着人骨头,骷髅头!有这么大一个!”女人在面前比画着那骷髅头的大小。   爷爷缓缓站直了身子,朝着刚才那个男人进去的房间看了一眼,那个房间正好与他们三人住的房间正对着。这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女人的声音,他伸手熄灭了房间里的灯。   爷爷越发感觉到奇怪,这个客店,这一晚上莫不是要住齐了妖魔鬼怪?   送走了那个惊魂未定的女人,几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被她这么一闹,原本刚刚袭来的睡意,这下又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曾银贵坐在那张圆桌旁,问道:“刚才你们看到那个男人没有?”   爷爷点点头。   “我觉得不像一个正常人。”曾银贵撇了撇嘴。   “那你觉得他是个神仙?妖精?”   曾银贵摇了摇头:“也不是那个意思,反正我总觉得那个人的背影给我的感觉有些怪怪的。”   喻广财这时候也凑了过来,他说:“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个巫师,他身上的穿着和走路的神态,看着有点眼熟。”   “这个巫师和道士到底有啥子区别嘛?”曾银贵问。   “巫师要比道士起源早得多,他们是最早成为人与天沟通的桥梁的,远古时候祈求天晴下雨,占星卜卦这种人就被称为巫师。比如我们的祖先巴人就传说有十个巫师曾经帮助当时的皇帝安邦定国,这十个巫师长居深山,被称作‘灵山十巫’。其中巫咸就创造了筮占卜,曾经在商朝是个大官。后来巫咸常住在巫山,巫山就是因为他来命名的。”喻广财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后来,巫师逐渐退出政治舞台,逐渐替代巫师的就是僧人和道士。这之后,巫师们纷纷隐蔽于民间,有的地方沿袭着这种秘术,并且将它们改进,用以治病等等。大部分后来都逐渐精于其中一门,比如现在的关亡婆、湘西的巫蛊师等。”   听了喻广财的讲述,曾银贵有些云里雾里,过了半天,他问道:“那刚才那个男人,应该是属于哪种?”   喻广财叹了口气:“后来民间的巫师最终分为两种,一种是善类,一种恶类。善类就帮助人趋凶避灾,用巫术看病之类;而恶类就利用一些旁门左道,害人。”   “我一向都不敢招惹这样的人。”爷爷说道。   喻广财说:“这个人或许只是单纯地来住店,和我们一样,明天就走了,所以没有必要管这么多,人家也没有招惹我们。”   “嗯,过了今天晚上就好。”爷爷说着,拍了拍曾银贵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睡下了。曾银贵倒是对住在对面的男人有几分好奇,可还是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跟着爷爷走到了床边。   “不过,如果那个女人说的话没错的话,我觉得这个人应该带着的不止一个人头骷髅。”喻广财说,“这些骷髅头应该还不是捡来的。”   “师傅,你是不是猜到啥子了?”爷爷问道。   喻广财摇摇头:“也没得啥子,不关我们的事,早点睡。”   爷爷听出了喻广财话里有话,喻广财肯定已经了解了那个男人所干的行当,不过他选择了不说。爷爷猜想,既然喻广财是这样的反应,那就说明很有可能这个男人所干的事情比爷爷和曾银贵事先猜想的要复杂许多。   曾银贵听后,也瞄了爷爷一眼,他肯定听出了喻广财话里的意思,他给爷爷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追问,先睡觉。   这天晚上,爷爷一直不停地望着天花板,他总觉得那个住在三楼的女孩跟新来的那个男人有几分瓜葛。可具体两人有什么联系,爷爷也说不出来。这样想着,爷爷就渐渐睡了过去。   在那个梦里,爷爷再一次跟着曾银贵走到了三楼的那道铁门前。曾银贵告诉爷爷,三楼里到底藏着什么,这个问题让他实在睡不着觉。于是,他找来了一个铁钳子,据说这是锁匠的专业工具。在爷爷与他的合力之下,将那把铁锁给夹断。当那扇铁门被打开的时候,爷爷闻到了一股从里面飘出来的霉臭味。那股阴冷的空气,让爷爷感觉像是受了一阵冬天里最冷的寒风,不由得浑身一颤。   曾银贵见爷爷有些发愣,就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拽进了通往三楼的楼道里。这木制的楼道上像是长满了青苔,脚落在上面,总是觉得有些站不太稳。两人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上了三楼。   两人走到三楼最右边的那个房间前,只见那房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那阵霉味再次笼罩着爷爷的鼻息,每一次呼吸,他都感觉自己吸入了许多不干净的东西,让他非常别扭。   正在爷爷用力地扇着鼻前空气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阵非常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吱吱”地叫着,非常尖锐,听了两声,爷爷感觉到了,那是磨牙的声音。   曾银贵拐了爷爷一下,爷爷扭过头去,只见曾银贵正对的那个房间的角落里,蹲着一个白衣服的长头发女孩。这女孩抱着自己的膝盖,脑袋埋在膝盖里,那阵磨牙声正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   爷爷看了曾银贵一眼,然后迈步走上前去,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在他的手刚刚接触到她的身体的时候,爷爷突然缩了回来。她的皮肤非常僵硬,不像是一个活人的身体,而且皮肤冰凉得如同一团冰雪。   “你,你是不是生病了?”爷爷这样问道。   那埋头的女孩突然收起了那阵磨牙声,缓缓朝着两人抬起头来。当她的脸显露在两人面前的时候,两人被吓得差点破了胆。那女孩的脸上除了一张猩红的嘴巴,其他什么也没有,嘴巴以上的位置如同一块平整的木板,而且这木板还像刷了油漆一样,一片雪白。   这时,那女孩从地上站直了身体,举着双手扑过来,长长的指甲陷进了他脸上的皮肤里。一阵剧痛,让他没忍住大叫起来。   爷爷从床上猛地撑起身来,额头正好撞在了曾银贵的鼻子上,一瞬间,他的鼻子血流如注。   “你他娘的,要醒来之前,能不能给点先兆啊?”曾银贵压低了声音,想必鼻子上的剧痛,够他受得。   爷爷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本想给曾银贵道歉,曾银贵却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把食指竖在了嘴边。   “咋子了?”爷爷在说话的时候,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曾银贵指了指头顶:“楼上有声音。”   他的话彻底让爷爷从对曾银贵的自责中抽身出来,他甚至屏住呼吸,仔细地聆听着楼板上面的声音。“嘎……吱……”这两个音调相隔的时间很长,都是因为楼上木板松动发出来的。那像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这人走路的习惯是先脚跟着地,然后缓缓放下脚尖。脚跟和脚尖落到楼板上的时候,惊动了原本并不结实的楼板,于是发出了那两个奇怪的音调。   爷爷联想到那个在三楼的女孩,心里突然生出了几丝好奇来。他和曾银贵都无法肯定,那楼上的女孩究竟是人是鬼,而且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两人,它像是一条毛虫,在两人的心窝上不断地蠕动,原本这天晚上已经被对面那个男人转移了注意力,可现在又被这条神秘的虫子一点点牵引住了,心中的疑惑又慢慢被提了起来。   曾银贵朝着门口甩了甩脑袋,示意爷爷现在跟着一起出门。爷爷思索了一下,还是咬着牙从床上翻了下来。   那头顶上的脚步声还在持续着,在那种缓慢的节奏之下,那个走路人的心态就更加值得人揣度。   两人猫着身子一步步走到门边,轻手轻脚地将那门后的栓子取下来,然后将门打开之后,悄悄迈了出去。   这天晚上,天上的月亮隐没在了厚厚的云层之中,这云层像是一条棉被一样捂在重庆城的上空,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曾银贵拉了爷爷一下,指了指走廊的对面。爷爷立刻会意,他并不是想要去看对面那个房间里的男人,而是站在对面的走廊上正好可以看到两人头顶上三楼的动静。当然,如果可以探察到一点关于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也可以算作意外收获。   两人尽量让自己的脚提得高高的,落下的时候也尽可能地放轻声音,可尽管如此,那“嘎吱嘎吱”的声响依旧不绝于耳。两人硬着头皮走到了走廊对面,蹲在那栏杆下面,想让自己处于隐蔽状态。   两人抬头望向那三楼的走廊,果然,有一个身着白色衣服的女孩正高高地坐在那走廊的栏杆上,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了她的膝盖上。这时候的她微微抬着脸,也许她是想让自己的脸颊沐浴在月光之中,可遗憾的是,那月光却迟迟不肯从云层后面露出来。虽然两人隔她很远,可依旧能够听见轻微的哼歌的声音,那歌曲曲调怪异,一起一伏,像是丧乐一般。   “你们两个在搞啥子?!”走廊对面传来一阵呵斥声,是喻广财的声音,他站在门口处,恶狠狠地瞪着爷爷和曾银贵。   两人见已经露馅,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无奈地回房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爷爷再次抬头去看三楼的走廊,那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回到她的那个房间里去了。   当爷爷跟着曾银贵从房门口进去的时候,喻广财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两人的身上,而是远远地看着对面。爷爷走到喻广财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回去,只见对面的那个男人此时也开了门,和喻广财同样的姿势站在门口,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喻广财。这两人的样子倒好像是在对峙一般,只是爷爷这时候感觉心里有些毛毛的,难道刚才他和曾银贵蹲在地上看三楼走廊那个女孩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地站在两人身后?   在两人进门之后,喻广财渐渐将门给合上。爷爷和曾银贵知道这一次一定会被喻广财痛斥一番,就乖乖地坐在圆桌前等着喻广财折身回来。喻广财转过身去,在两人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师傅,我们晓得错了,晚上这房顶上有脚步声,我们想出去看看。”曾银贵摆出一副小孩子认错的样子。   喻广财说:“我听到了,那声音的步伐沉稳,不可能是个鬼。你们刚才走到对面就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站在你们身后?”   两人对望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曾银贵想到那一幕,觉得有些怪怪的,他问:“他一声不吭地站在我们身后是要干啥子?”   喻广财似乎也不能理解那人的行为,如果是两个徒弟吵着了他睡觉,他大可出言训斥,可他不吭声也不驱赶两人,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你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他,我感觉这人一定不简单。”喻广财说,“既然你们现在不想睡了,我们就等着天亮吧。”   两人立马给喻广财认了错,连忙跑到床边上了床。等两个徒弟趴到了床上,喻广财却坐在桌边若有所思地叹了两口气,随即才缓缓朝着那床上走去。   第二天,等到天色刚刚亮起,喻广财将两人叫醒,此时的他早已经穿好了衣服,整理好了包袱。两人见窗外刚刚透出了一丝幽幽的日光,太阳还没有完全露出头来,加上昨天晚上的事情,实在有些睁不开眼睛。喻广财想把两人硬生生从床上拖起来,却好像不太管用。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罗琪和莫晚的声音,两人一听就慌张起来,忙不迭地穿好了衣服裤子,装出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等两人收拾好了包袱,喻广财带着几人从楼上下来。爷爷看得出,喻广财一刻也不想待在这是非之地,他不想再这样无缘无故地把大家卷入一些无谓的纷争之中。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曾银贵一直在跟罗琪和莫晚描述昨天晚上的经历,说得两人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爷爷走到那楼道的时候,倒是特意回头望了三楼的那个房间一眼,那房间里的女孩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会被一直锁在三楼的阁楼里?如果她不是人,那她又该有怎样的一段故事?   当几人走到楼下大堂的时候,客店老板也才刚刚起身,一边取着门顶上的插销,一边打着哈欠。这时候,爷爷注意到罗琪在听完曾银贵的讲述之后,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她一直在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   “老板,我们要退房间。”   老板听后,连忙转身钻进了柜台里,他一边打着算盘,一边问道:“几位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喻广财笑了笑,并没有接话。倒是曾银贵突然冒出一句:“你那床挺舒服的,就是半夜的时候楼上太吵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吵得我们两兄弟睡不着。”   老板稍稍顿了顿手中的动作,笑着说:“我保证几位下次再来的时候,不会再有这样的声音了。”   “这么确定?”曾银贵笑着问道。   老板点点头:“是的,以后楼上就干净了,我们也清净了。”   这老板的话里有话,不过爷爷可以从他的言语之中猜出来,他这么肯定,应该跟那个住在爷爷房间对面的男人有关。很有可能,这个男人是一个捉鬼的妖师,以捉鬼为生,而面前的老板完全信任他可以帮他解决三楼的那个麻烦女孩。爷爷见喻广财现在一心只想从这个地方出去,早点踏上回家的路,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等喻广财结完了账,一行五人就迈出了那个叫作欣雨楼的客店。   这时候正是清晨,街上除了一些摆摊卖包子油条的摊贩,很少有过路的人。本来这条路就有些冷清,在这样的时间段里,更显萧条。   几人刚刚走出了一段,还没有拐出这条街,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喊声。   “给老子站住!”   几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两个警察,一人提了一根警棍站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瞪着几人。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警察就说:“看啥子看,说的就是你们几个瓜娃子!给老子过来!”   这种欺软怕硬的警察着实要比妖魔鬼怪更难缠,喻广财深谙此道。于是,连忙露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走上前去,对两个警察说:“两位官爷,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只是从这个地方过路的,在前面的欣雨楼住了一个晚上。”   “认错人?既然在那个客店里面住过就对了,现在怀疑你们几个之中有人是杀人犯,全部带回去,接受检查!”那个警察扬起手中的警棍,一脸不屑地指着喻广财的脸。   爷爷有些看不过去,连忙上前来将喻广财拉到了身后。他说:“我们没有杀人,昨天晚上就在上面好好住了一晚上,啥子事情都没有干,甚至楼都没有下过,咋个可能杀人?”   “你个小流氓,还想不认账是不是?这个女人你认不认识,你们都来看看,认不认识?”警察掏出了一张照片,递到了几人的面前。爷爷一看那照片上的人就惊呆了,正是昨天晚上在客店楼道上搔首弄姿的女人。照片上的她,涂着红艳的嘴唇,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妖媚。   “是那个妓女!”曾银贵突然开了口,“她咋个会死了呢?”   “少他妈给老子演戏!全部都要给我走!”警察上前来,拽着几人朝着警察局赶去。   等几人走进警察局的时候,发现昨天那个男人和客店的老板坐在审讯室里。其中一个带头的警察说:“将他们全部分开,挨个审问,人是不是都已经到齐了?”   刚才那个气焰嚣张的警察说:“老大,基本已经到齐了。”   “啥子叫基本?”老大追问。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在欣雨楼过夜的只有三拨人,这里是两拨,还有一个进城卖煤炭的男人,天还没亮就已经走了,我已经叫人去找了。”警察这样禀报道。   警察老大点了点头,将在场的几个人各自带到了一间单独的审讯室。爷爷从那间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他长了一副长脸,嘴角泛起了胡楂,身上的长衫也不像是本地人的样式,有些怪怪的。自始至终,这个男人都没有回头看过爷爷等人。   带爷爷进审讯室的警察是个小年轻,一看就读过不少书,兴许还上过大学,可惜被分到了这里,干着一些不想干的事情。爷爷看得出,他对审讯犯人几乎没有一点兴趣。   爷爷将昨天晚上见到那个女人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个年轻警察,当他听到那个死去的女人说看到那个陌生男人袋子里装的是人骷髅的时候,微微抬了抬眼,但也没有多问,就将这个细节记录了下来。   “那个女人到底是咋个死的?”爷爷问道。   年轻警察没有抬头:“我不晓得。身上没有一处伤口,不是勒死,不是毒死,也不是捂死。”   “那还能咋个死?”爷爷问。   “鬼才晓得!”说完,那警察就出了审讯室。   爷爷望着这四周黑漆漆冷冰冰的墙壁,感觉像是进了地狱一样,他讨厌极了这个地方。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之后,那个年轻警察打开门来,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爷爷觉得有些惊讶,可也没有多说什么,就从审讯室里出来,只见喻广财等几人已经在外面的长条椅上等着他了。   “你们现在基本被排除了嫌疑,但你们还不能离开这里,必须待在那个客店里,等候我们,随时接受调查。”年轻警察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在凶手被抓到之前。”   “官爷,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看看那具尸体,说不定我们能回忆起点其他东西。”喻广财这时候终于开了口。   年轻警察看了看他,然后从凳子上起身来,说:“走吧。”   这尸体是早上才发现的,暂时被存放在警察局后面的停尸房里。爷爷几人走进去的时候,只见一个男人趴在一旁的长条椅上,在打着瞌睡,他的眼眶黑漆漆的,样子非常疲惫。   “这位是死者的丈夫。”警察说道,那男人清醒过来,看见几人,从椅子上站起来。   喻广财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走到那尸体面前,伸手将盖在上面的白布掀开,几人就看到了昨晚那个女人。   这时候的她穿着一身白色,脸上的妆容也已经洗净,容貌看上去要干净许多。喻广财仔细地查看了她身上的每一处可能受伤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一处伤口,可当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天灵盖之后,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说:“没得啥子其他的发现。”   “我看你们也是行家,我带你们来看尸体的事情,不要让其他警察晓得了,能帮忙就帮忙,尽量别添乱。”年轻警察说着,将几人送了出去。   等到走出了警察局,喻广财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太惨了,这女人被抽了魂。”   “难怪这看不到伤口,警察再这样查下去可能查到死都查不出凶手。”曾银贵说道。   喻广财笑了笑说:“你真把这帮人当成警察看啊?过一段时间找不到凶手,死者的家属也被磨得没有耐心,就自然而然的不了了之,再说了,尸体上找不到伤口,哪个可以证明是凶杀?说不定是猝死,现在医学上有很多问题就得不出答案,随便安一个啥子稀奇古怪的名头也就糊弄过去了。”   “真是可怜了。”爷爷也感叹了一句。   “不过这个喻师傅,啥子叫抽魂哦?”莫晚探出脑袋来问道。   喻广财看了爷爷一眼,说:“峻之,你来给她解释吧。”   爷爷转过头来,对莫晚说:“抽魂这个很好理解嘛,就是将一个人的魂魄抽离出来,然后关在一个地方,具体关在啥子地方,用来干啥子这个也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如果人为的抽魂非常麻烦,需要挑选一定的时辰,一般在阴时动手最佳,被抽魂的人身上沾的阴气越多越好,通常要被抽魂的人自愿那样效果最好,需要在天灵盖上扎针什么的,非常复杂。但抽魂还有一种方式,就是鬼魂来抽魂。这种抽魂就有多种多样的了,比如鬼魂来勾你的魂,这样就要简单得多,一般老人小孩和女人比较容易碰到这样的事情,阳刚正直的男人,通常的鬼魂是不敢轻易靠近的。”   “那你的意思是……”莫晚已经猜到了什么。   爷爷点点头,说:“是的,十有八九,这个女人是撞鬼了。”   爷爷的话音落下,几人都陷入了沉默。说完那句话之后,爷爷就回想到了那个昨天夜里坐在三楼走廊栏杆上的白衣女孩。这件事情会不会和她有关?   正这样想着,喻广财突然转身给爷爷使了一个眼色,爷爷顺着他的目光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个死去女人的丈夫正走在几人的前头。爷爷明白喻广财的意思,于是快步奔上前去。   爷爷走到那个丈夫的身边,问道:“你是她……的男人?”   这丈夫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眼睛转了一圈之后,想起面前的人在那停尸间里见过,脸上立刻挤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来。他说:“你好,听那个警官说,你们是行家?”   爷爷回头望了喻广财一眼,在喻广财点头之后,他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实话说吧,我们是一个丧乐队的,平日里就给死人送终,正好我跟你们家那位也认识,你看……”   丈夫一听,立刻抬手阻止爷爷的话语,他说:“行了,我现在还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她刚刚死,我晓得肯定是遭人害死的,最好不要让我抓到这个人是哪个!”   爷爷见他要走,连忙伸手将他一把给抓住了,爷爷解释道:“你误会了,虽然我们是丧乐队,但我的师傅也精通一些阴阳之间的事情,根据我们的初步判定,你的媳妇很有可能不是人害的。”   丈夫凝眉看了几人一圈,然后将目光收回到爷爷身上。他说:“早看出你们是道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像,说实话,我起初以为是她被别人下了药,有点神志不清了。”   “你好好跟我们说说,你昨天晚上遇到的情况。”爷爷说道。   丈夫点了点头,将知道的事情一点点地讲给了几人听。   被抽魂的这个女人名叫苏艳红,曾经是一个窑子里的头牌妓女。面前的这个丈夫名叫陈强,父亲曾是开裁缝店的。当时父亲还在的时候,裁缝店的生意非常好,城里就开了四五间店,他也算是一个小阔少爷。后来一次偶然,陈强认识了苏艳红,当然是在窑子里。可陈强知道父亲的为人,要让他同意自己娶一个这样的女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就这样跟苏艳红的关系保持了一年多,陈强的父亲突然患了重病去世了。陈强在苏艳红的怂恿之下,把家里的几间铺子都卖给了当时父亲的一个帮手,他就带着这笔钱先赎出了苏艳红。可很快,两人抱着的这些钱就花光了,生活越来越窘迫,被逼无奈之下,苏艳红只好重操旧业。虽然已经嫁了人,可她的容貌却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些黄花大闺女。知道她重新出山,很多窑子争着要她。可苏艳红很聪明,那窑子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再把自己给卖了,想要出来可能就只有等下辈子了。于是,她就辗转于一些酒家和客店,做一些零散的生意。起初,陈强也不愿意让她出去再做这一行,可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开始慢慢给苏艳红安排晚上出勤的地点,两人默契地配合起来。   昨天晚上,苏艳红出勤的地方就是欣雨楼。这个地方是苏艳红的老窝点,老板是苏艳红夫妇的老熟人,苏艳红经常去也带动着他的生意,所以老板也比较照顾她。加上这个老板跟警察比较熟,通常情况下,警察都对这里面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昨天晚上苏艳红回到家之后,把挣来的钱一起丢给了陈强。陈强数着这笔钱,发现比上一次又少了一些,于是就追问她。苏艳红实话实说,白天的时候在客店里接了两个客人,晚上就遇到了一个卖煤的,本来有两拨客人,四个男人,却没有一个做成的。   陈强本来盘算着第二天要去置办一些家什,可这样一来,钱不够又要拖到后天了,于是就跟苏艳红抱怨了一句。他不知道苏艳红这天心情不好,苏艳红竟然为此跟他大吵了一架,吵累了就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莫名其妙地挨了她一顿臭骂,陈强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他记得非常清楚,在上床睡觉之前,他还专门去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所有都关得好好的之后,才没好气地回到了床上。他也懒得理会苏艳红,心想女人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特别招人厌,也难得跟她置气。   睡到半夜的时候,怪事就发生了。苏艳红伸手拐了拐陈强,将他从睡梦中拽了出来。他迷迷糊糊地骂了一句:“他妈的有毛病是不是?”   苏艳红也没有还口,而是低声说:“我觉得房梁上有个人,是个小娃娃。”   陈强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一双眼皮上像是挂了千斤重的东西,睁也睁不开。他见骂人没用,就变成哄的,他说:“哎哟,我的小心肝,好好睡觉吧,有啥子事情明天再说。”   苏艳红从他的臂弯里挣脱出来,她说:“你困了你先睡,那个小娃娃望着我,我睡不着,她跟我说有人要来取我的命,还是个女娃娃,她的头发好长,都到膝盖了。”   “有你妈的毛病!”陈强咒骂了一句,转过身去,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醒来之后,陈强见苏艳红还在睡觉,就上前去叫她,叫了半天也没有见她醒过来。这时候他才回想起昨天晚上苏艳红跟他说的话,他对苏艳红再了解不过了,她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人,昨天晚上陈强这样骂她她都没有反驳,就只能说明一点,她当时真的很害怕。   想到这里,陈强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这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整件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陈强这样说道。   “警察晓得这些不?如果晓得,他们就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不是人干的吗?”曾银贵这样问道。   陈强叹了口气:“我太了解这帮臭警察了,他们在接到这种命案的时候,起初都会一个比一个积极,他们想立功嘛,这时候你跟他们说啥子他们都不会相信,越是困难就越是要来挑战挑战。可是当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也查不出个苗头,他们就都会纷纷推卸责任,我就没有指望过他们。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不过我听老人说,一般人在感觉到自己处于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有可能见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就没有多想。你们这么一说,就更加肯定了我的这种推断。”   “那先这样,你不要太着急,一面警察在帮你,一面我们这边也帮你看看,如果有啥子消息,我们就去找你,这几天我们也都在那间客店里,你要是发现了啥子,都可以来找我们。”喻广财这样说道。   陈强将自家的地址留给几人之后,就朝着街尾走去。看着他的背影,爷爷感叹了一句:“又是一个让人揪心的故事。”   曾银贵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当几人走进那间客店的时候,老板也已经回来了,因为出了苏艳红的事情,老板心情似乎也并不太好,对几人也没那么热情了,看了几人一眼之后,将房门钥匙交给了几人。   罗琪第一个转身上楼,当她走到那个楼道口的时候突然收住了脚步,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三楼的那个房间。爷爷这时候跟上来,发现她有些不对劲,问道:“师姐,咋子了?”   罗琪说:“原来真的是雪儿。”   “雪儿是哪个?”爷爷问。   “雪儿就是那个带着我们到了青龙山前山洞的女孩,如果没有她,我们就不会进那个山洞,张七不会出事,李伟也不会出事,我也不会做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搞出来的!”罗琪说道,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时候爷爷也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苏艳红死前看到的那个挂在他们家房梁上的女孩,白衣服,长头发,会不会也是这个三楼的女孩?   青龙山对面的山洞里,大雪依旧封锁着洞口,地面上的积雪越积越高,就快要封住那洞口的一半了。这时候的青龙山已经入了夜,这座山像是一个幸运的人,有幸避过了那场大风雪,山脚与平地的交界处,大雪就在这里戛然而止,深处大雪之中的人们,肯定猜想不到这青龙山上依旧好花好草,只是一片秋色。   远远望去,那黑乎乎的山洞里,已经亮起了一盏微微的火光,那火光在洞子里摇曳着,显得有些岌岌可危。   喻广财端着手里的那个火舌子,另一只手非常小心地呵护着上面的火苗,这可是他点了好久才点燃的。他将火舌子朝着罗琪的脸部靠近,这时的她脸上一片宁静,几乎看不到一点波澜,自从她睡过去之后,几人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够叫醒她。她的这个梦让几人感觉到毛骨悚然,因为它预示着死亡,而且是未知的死亡。这种从天而降的灾祸,让几人感觉到好像在随时等待着雷劈一样,但又带着确定性,这雷一定要劈死一个人,而这个人就在现在醒着的四人之中。   “师傅,我们能不能钻进她的梦境里去看看?”曾银贵问道,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无辜,“不能就这样傻戳戳(傻乎乎)地等死的啊?”   喻广财想了一阵之后,说:“梦境是有办法可以看见的,但我们不能进入她的梦境,主导她的梦境,这一切都是随着她的想法在改变,现在有人事先控制了她的想法,如果要改变她的想法,就必须要找到这个控制她的人。”   “那我们现在先看看她的梦到底是啥子嘛,就算是死了,下了地狱我也晓得我自己是咋个被弄死的。”曾银贵说道。   喻广财从布袋子里掏出了一面铜镜来,在地面上找到一片凹地,让爷爷到洞口捧些冰雪进来,在凹地里化作清水,形成一片小水洼。喻广财将铜镜立在那片小水洼的正西方,镜面斜下来,对准小水洼的水面。   “西方和北方是阴位,但如果镜面正对东南,那就能聚集阳气。”喻广财说道,又取出了一枚古钱币,“这枚铜币是从千年古墓里挖出来的,这古墓被一个得道高人施过咒,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沾有灵气,丢入水中有净化水和聚集灵气的作用。”   喻广财一边做着手里的动作,一边给几人仔细地讲着,生怕几人听漏了半点。爷爷自然理解这种心情,现在没有人可以肯定谁会死在罗琪的梦境之中,不过每个人都已经作好了霉运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准备。   喻广财在正东方点燃了一根供死人的长蜡烛,瞬间整个洞子被照亮了大半,接着又挑出一根较小的蜡烛摆放在镜子的后面,也就是小水洼的正西方。最后掏出了几个细碎的最小个的蜡烛,这种蜡烛是用来在回魂夜做引路天灯的,将这些蜡烛分别插在南北两边,全都点燃。   “聚日月星辰的力量,让我们看见她的梦境。”说着,喻广财在一张纸上写下罗琪的生辰八字,将这张纸点燃之后所有的烟灰都丢进了那个小水洼之中。   喻广财停下手中的动作,几人都静悄悄地盯着那面铜镜。四周的火光在镜面上跳跃着,几人的脸被映在镜面上,飘来荡去,非常扭曲。果然,那镜面上渐渐地闪动着一幅山洞之外的画面,这幅画面在镜面上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爷爷瞪大了眼睛,他在镜面上看到了一间装扮得非常花哨的屋子,还有坐在那屋子中间的莫晚,还有焦急地走来走去的罗琪。   欣雨楼中,罗琪自从见到了三楼那个女孩一眼之后,心里就像猫抓似的,一秒钟也坐不住。其实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听曾银贵说起昨天晚上他和爷爷出来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心里就觉得有些怪怪的,加上在街上听那个陈强讲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就越加怀疑。直到刚才,她走到楼道口时,看到三楼的那个房间的窗户边站着的女孩,她就更加肯定,那三楼住着的人就是雪儿。   “你说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情是发生在峻之和曾银贵做梦之前,还是做梦之后啊?”罗琪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来回踱步,她的样子让莫晚一头雾水。紧接着她就确定了:“肯定是在之后,因为现在,现在这个梦里张七和李伟都已经死了。”   “罗琪姐,你先坐下吧,这件事情我相信喻师傅是可以解决的。”莫晚这样劝道。   罗琪连忙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她说:“你错了,这件事情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因为现在是在我的梦里。那这个雪儿咋个会出现在这里呢?这里距离青龙山有这么远的距离,难道她每天来回奔跑?不对,梦境和现实应该是两个不同的层面,时间、地点都不同,但其实我在现实中可能还在睡觉,而是这个雪儿钻进了我的梦境。”   “人咋个可能钻进你的梦里来,就算能钻进来,也不能在你的梦里胡作非为啊?”莫晚问道。   “哼,可惜的是,这个雪儿不是人,而是鬼,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了,这么冷的大雪天,居然穿这么少的衣服,对了,仔细说起来这个三楼上的女孩跟雪儿还有一点不同。她的穿着和脸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头发,雪儿连头发都是雪白的,像雪一样,所以叫雪儿。我们不晓得她要干啥子,所以不能阻拦她,现在这个是我的梦境,如果是她在害我们,那我就让她在我的梦境中出不去!”罗琪恶狠狠地说着,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想做啥子?”   “我这就去告诉师傅,让他去将三楼的雪儿给收了,在青龙山里她可以逃出山洞,让师傅找不到她,但这一次她就没法逃了。”罗琪自信满满地说着。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莫晚上前去打开房门,只见几个警察上楼来。爷爷和曾银贵也从房间里出来,见了几个警察,连忙问道:“你们是来找我们的吗?”   其中一个警察背着手,说:“没你们的事,全部给我回房间里去。”   说完之后,这个警察转身对另外几个警察说:“你们听清楚了,老大下了命令,每一个房间搜清楚,到底还有没有人住过,只要是个人,老子就要把他抓出来!”   爷爷见状,好奇地走上前去,说:“官爷,你们就不调查一下那个男人?当时苏艳红死之前就是撞了他一下,看到他的布袋里装着人头!”   “这件事情我们查过了,那是个游走江湖的道士,他的布袋里就装了药盒子,根本没有啥子人头,妓女的话你也信?”警察略带讽刺地看着他。   爷爷心想,我也只是说说,你他娘的不还去查过了吗?可爷爷咽了口唾沫之后,转而指着三楼说:“这三楼上……好像有人。”   这时候,欣雨楼的老板连忙凑上去,在警察的耳边不知道耳语了些什么,这警察脸上的表情变得略显惊讶,随即又一把将他撩开,说:“有你妈的大头鬼,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吗?把那道铁门给老子打开,老子上去看看!”   这老板起初不愿意掏钥匙,可被警察一声呵斥之后,还是乖乖地将那铁门的钥匙拿了出来。   警察接过钥匙,上前去将那道铁门打开来,然后准备上楼。爷爷和曾银贵早就已经按捺不住好奇,也想跟上去,却被警察一下子拦住:“你们不能去。”   警察摸出了腰后的警棍,一步步朝着楼上迈去。那地面和爷爷在梦中见过的差不多,全都湿漉漉的,脚踩在上面需要轻拿轻放,这样才能站稳了脚跟。警察一步步拐出了几人的视线,所有人都探着脑袋张望着楼道。   根据脚步声来判断,这警察走到楼梯口拐角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爷爷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于是往上走了两步,只见那警察直愣愣地站在楼道拐角,眼睛一直盯着那三楼的位置。   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从三楼传出来。爷爷记得这声音,就跟他做梦时候听见的磨牙声一样。那警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连忙从楼道口里逃了出来,跑到二楼的时候还因为踩滑了,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整理好了警帽,装作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说:“走吧走吧,上面没人!”   警察转身之后,那老板连忙将铁门拉回来锁上,那三楼里除了那个女孩到底还有什么?   警察走后,整个欣雨楼又陷入了沉寂之中。这帮警察果然跟陈强说的没什么两样,讨厌人家对他们的能力提出质疑,而本身又没有什么能力。刚才在楼道拐角的地方,爷爷不敢肯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但很有可能那东西根本就没有这个警察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吓人。   刚刚走进房间里,罗琪和莫晚也跟了进来。   “师傅,我有个事情要跟你商量。”罗琪说道。   喻广财在圆桌边坐下来,扬了扬手:“你说。”   “三楼上的那个,就是雪儿。”罗琪瞪大了眼睛。   “雪儿?你确定有这个人?”喻广财到现在都不相信她的话。   罗琪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然后扭头对他说:“我这样说吧,师傅你晓不晓得有一种可能性,别人会控制我做梦?”   “有,关于梦境大致有两种状况,一种是摆出日月星辰阵,用一面古铜镜和一枚古钱币,就可以通过铜镜看到别人的梦境,对了,还需要这人的生辰八字。至于另一种情况就是控制你的梦境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具有超自然能力的对象,这种情况之下,才能达到真正控制你的梦境,在你的梦境里面操控你的脑子,想让人倒霉就让人倒霉。”喻广财这样解释道。   “可是,现在我们就在梦里,在我的梦里,我并不想睡,是因为李伟死在了青龙山对面的山洞里,你在回忆以前跟李伟的事情,我听着听着就打了个盹儿,我不想睡,更不想做这个梦,这个梦会害死你们其中一个人!”罗琪近乎咆哮,努力地在争取几人的信任。   喻广财听后,来回地踱着步,他不时地望了望罗琪,感觉到她并不是在毫无根据地说这番话。他停下脚步来,问道:“那你说说,我跟李伟到底遇到过啥子事情,我曾经没有跟你们讲过的。”   “他二十岁结婚,媳妇叫丁晓月,结婚没多久就跟着你,是他的叔叔介绍给你的。”罗琪细数着,猛然想起了一点,补充道:“还有,他媳妇是因为患了重病,不想告诉李伟连累他,后来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李伟一直很内疚。”   喻广财肯定地点点头,说:“这些事情他的确没有对外人提过,他媳妇的死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他是肯定不会轻易告诉其他人的。”   “这些都是李伟死在那洞子里之后,你讲给我们听的,当时峻之、莫晚和曾银贵都在。”罗琪说。   曾银贵这时候连忙摆手:“这事情我的确不晓得,没有丁点记忆。”   “嗯,那你现在准备咋个办?”喻广财问罗琪。   罗琪说:“是这样的,既然这个雪儿是个鬼,并且控制着我的梦境,那就说明三楼的这个雪儿和青龙山对面洞子里的雪儿是同一个人,她钻进了我的梦境里来。也就是说,现在在这个梦境里面,只有她和我晓得青龙山的事情,你们完全不晓得,而她就在想方设法地整死我们其中的一个,你们要是哪个出了意外,虽然只是在我的梦里,但出了意外的人,回到那个山洞的现实的时候,这个人也会死掉。”   “他娘的,这也太可怕了嘛!就好像是我们在等着受死一样!”曾银贵满脸惊讶。   罗琪说:“所以说,我们现在不能坐着等死,要先发制人。”   “咋个先发制人?”喻广财问道。   “我们可以找个机会上三楼,将这个雪儿抓住,然后关进你的封魂罐里,超度七天,让她入地狱,转世投胎。”罗琪这样说。   喻广财瘪了瘪嘴,说:“你这个说法不正确,如果真如你所说,我把她关进了罐子里,她被超度去投胎了,那就永远醒不了了。”   “那该咋个办?”曾银贵追问。   “两个办法,一个是达到她的目的,比如她钻进你的梦里,布置这所有的一切,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如果你说得没错,那她就是想我们其中一人死,我们之中有人死了,那她的目的就达成了,你的梦自然能醒!”   “这个肯定不得行,我才不想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在你的梦里!”曾银贵生出了几丝担忧来。   “第二种,就是杀了她,让她灰飞烟灭。”喻广财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深思。   “要不这样,罗琪姐你先回房间,我们跟师傅商量一下,看这个事情接下来应该咋个办,商量好之后我们来通知你。”爷爷劝道,他给莫晚使了一个眼色,莫晚也过来帮忙拉着罗琪出门。   等罗琪走后,爷爷回过头来,问喻广财:“师傅,这件事情你咋个看?”   喻广财说:“我看罗琪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她说得有条有理,我还是比较相信她。”   “那你的意思是说,上楼去把三楼的那个给收了?”爷爷问。   喻广财拧起眉毛,思索了一阵之后说:“这样,我们等到晚上上楼,好好看看楼上的那个到底是人是鬼,如果是鬼,那就姑且信了罗琪。”   “直接灭了这个鬼魂?”曾银贵问。   喻广财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可不想你们当中哪个再出事。”   喻广财的话让爷爷和曾银贵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于是两人就埋头喝起了凉茶,等着喻广财作指示。   到了这个晚上,喻广财准备了东西之后,嘱咐爷爷:“记住,等会儿不管有啥子状况都不要贸然行动,看我的指挥,灭灵钉就不要带了,我看着那东西就瘆人。”   “嗯。”爷爷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喻广财出了门。   几人来到二楼与三楼的楼道连接处,一直安静地坐在楼梯上。这天晚上整个客店特别安静,爷爷不时地望着对面那个男人所住的房间。照理说,在苏艳红的这次死亡事件之中,这个男人的嫌疑最大,所以他肯定也没有获得批准离开这间客店。苏艳红与他相撞之后,说在他的布袋子里见到了几个骷髅头,而警察去搜的时候里面却变成了药盒子,这真是苏艳红在说谎?还是那男人事先掉了包?   爷爷甩了甩头,尽力让自己不再纠缠这件事,至少现在不应该被这种事情扰乱了心智。   正在这时,那楼上果然再一次响起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三人的耳朵都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喻广财掏出罗盘来,在罗盘上稍作设定,然后悄悄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正好可以看到三楼的那个女孩。   喻广财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全貌,她的一张脸非常地白,头发一直垂到了膝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衣,走起路来,那长衣在风中轻轻飘荡,看上去真与传言中的女鬼无异。   喻广财端起那个已经经过他设定的罗盘,对准了三楼上的女孩,两句咒语一念,只见那罗盘疯狂地转动起来,上面的指针在游走了一圈之后,停在了正对着女孩的方向。三人见状,都互看了一眼。爷爷点点头——看来几人猜想的没错,那个女孩是一个女鬼!   刚作了这样的判断,正准备转身回房,那罗盘上的时针却又摇摆了起来,左边晃了几下,右边晃了几下,随着又在罗盘上甩来甩去,停在了起始位上。   这时候的几人都傻了眼,这种现象就表明这个地方除了人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可刚才几人明明都看得很清楚,那指针是指着三楼的那个女孩的。碰到这样的情况,估计喻广财也开始头痛了,罗盘都不能判断,那就说明这女孩是人也是鬼,要么就半人半鬼。   喻广财收起了罗盘,朝着房间里走去,爷爷看得出他也是一头雾水。三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房间对面的那个房间里,那个男人正站在窗户里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们。   “这到底是咋个一回事?”爷爷问道。   “会不会是罗盘出了问题?”曾银贵说。   喻广财摇摇头,说:“不可能,这罗盘是没有问题的,我刚才调试的时候也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只是那个女孩,连罗盘都不能认出她是个人还是个鬼。”   “罗盘到底是咋个辨认的?”爷爷问。   喻广财说:“一般鬼和人的区别是,人属阳,有阳气代表你还活着,阳气越重就说明你生命力越旺盛,而鬼属阴,鬼在的地方阴气就很重,通常阴气不太足的鬼见到阳气很重的人,都会退避三舍,不敢冒犯。人的年纪越大,生命力就会减弱,阳气渐渐变少,容易招来鬼怪。至于罗盘,就是通过辨别整个地方的阴阳属性来断定指针落定的方向。第一次,它落在三楼的位置,说明三楼那里阴气重,有鬼出没。可紧接着它又落回了起始点,就说明这个地方的阳气是平均的,没有过盛的阴气,也就是说没有鬼怪。”   “难道三楼那个女娃娃是个阴阳人?”曾银贵显然作了一个非常无厘头的假设。   “人家是个女娃,啥子阴阳人?!”爷爷不耐烦地说。   “这回是真的麻烦了,分不出是人是鬼,那就不能作下一步计划。”喻广财也陷入了这样的为难境地。   “我看还是先等到明天天亮,直接问那个老板要钥匙,上三楼去看看,即使真的是鬼,起码也可以作一个确定。”爷爷这样说道。   喻广财听后,赞同地点了点头。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床上,爷爷突然回想起第一天在罗琪的房间里见到的那个凭空消失的黑影,他会不会也躲在三楼上,他和那个女孩还有对面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二天醒来,爷爷感觉饥饿难耐,这才回想起昨天晚上都没有吃晚饭,于是连忙从房间里出来。   刚走出房间,爷爷突然见到那个客店老板从三楼的那道铁门里钻出来,并转身将那个铁门锁上。   “老板,早上好。”爷爷上前给他打了个招呼。   老板被身后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回过头来,见是爷爷就连忙转换了口气:“你也是,昨天晚上睡得还行吧?”   爷爷点点头,摸了摸肚子说:“就是饿得不行了。”   “没得事,下楼去吃点东西,我准备了一些早饭。”老板说着,开始往楼下走。这时候爷爷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这个盒子看上去做工并不好,好像随便找了几块木块拼凑成的。   爷爷指着他手中的盒子问道:“老板手里拿的啥子?”   老板回头望了爷爷一眼,又回头望了望手里的那个盒子,突然笑道:“是这样的,这个盒子是以前用来装散钱的,我媳妇生前就是这样一点点存钱起来,后来盘下了这间店。可惜啊,盘下来没几天,她就生病死了,这么大一个店就我一个人打理着。”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放在三楼的啊?”爷爷催问。   老板点点头,说:“以前我媳妇就住在三楼,后来她去世之后,我才发现那三楼有点不对劲,这些东西都一块锁在了上面,我就住楼下,很少再上去。”   爷爷笑着点了点头,说:“有你这么念旧的男人,她就算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   “是啊,我对她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人做事不是尽力就好吗?”老板尴尬地笑着,朝着楼下走去,只是他的这句话,让他的形象在爷爷心中大打折扣。   爷爷在客店的饭堂里吃了些简单的早饭,曾银贵、罗琪和莫晚也从楼上下来,非拉着爷爷陪他们一起吃。爷爷问师傅怎么不吃,曾银贵打着哈欠告诉他,说是让他帮忙带一点上去,好像还在思考昨天晚上的事情。   吃过了早饭,几人就准备到客店的院子里去转一转。几人刚走出院子,想穿过长廊上楼的时候,路过一个房间,听到里面在争吵。爷爷听出其中一人是客店的老板,另一个人也是个男人,爷爷猜想是住在他们对面的男人。   “我说过,这件事情要尽快!你答应过的钱,可是一分都不能少。”老板说道。   男人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这事情不是急得来的,需要等一个好时辰。”   “那你觉得啥子时候才是好时辰?”老板问。   “今晚,今晚戌时。”   “好,我等你的信儿,越早解决越好。”   正当几人听得入神的时候,那道门突然被拉开了,老板从里面气冲冲地出来,跟在他后面的那个男人,果真就是住在他们对面的那个。见了几人,老板立刻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那男人倒是没有半分停留,径直地出了院子。   “你们……”爷爷问道。   “你们都听见了?”老板反问。   被他这么一问,爷爷倒是觉得有几分尴尬,想了想说道:“我们是无意之中走到这里,听到里面在争吵,以为出了啥子事情。”   老板听后,眼神晃了一圈,说:“是这样的,本来这件事情我还想悄悄进行,不想惊动店里的其他客人,但既然你们问起,我就告诉你们。刚才这个人姓黄,是个行走江湖的术士,几天前他来找过我,听说我们店里在闹鬼,想帮忙看看,我本来想打发他走的,没想到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之后,还拿出一个罗盘看来看去,看完之后,他欣喜地决定帮我收鬼。过了两天,他还真的住进了我们店里。哪个晓得他一来就死了苏艳红,这捉鬼还没有开始呢,店里就惹来了麻烦事,所以我刚才在催他呢!”   爷爷听后点了点头,然后说:“那我们应该咋个配合他?”   “不用配合,晚上要是听到啥子响动不要出门就是了,他说他能够解决。”老板笑道。   爷爷说:“好的,我转告一下另外一个没有下来的人,晚上我们不出门就是。那我们就先上去了?”   老板弓身:“好。”   回到了楼上,几人将这事情讲给了喻广财听,喻广财听后疑惑起来。   爷爷说:“这里面肯定不简单,这个姓黄的术士行走江湖,以捉鬼为生,咋个可能帮这个店老板捉鬼,还倒给他一笔钱?而且你看这店老板的身家,还有当时他说话那种口气,这笔钱肯定也不少。”   “不光是这样,那个男人说的这个时辰也很有意思,今晚的戌时,是极阴的时候,如果三楼那个真的是鬼,在戌时的时候最凶猛,选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时辰,不晓得他是何用意。”喻广财这样想到。   “那我们应该咋个办?”爷爷问。   “能够看出这个时辰的人,要么是误打误撞,要么是会点真功夫,我预感这个姓黄的能力不在我之下,所以,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晚上听到楼上发出啥子声音,都不要吭声,更不要出门去看。”喻广财这样吩咐道。   几人都非常默契地点了点头,喻广财额前的眉头却一直没有散开。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天的夜晚降临得很迟。等到黑夜将这个城市完全吞噬之后,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仿佛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染上了浓浓的黑漆,看不到一丝黑色之外的颜色。   五人都坐在喻广财的房间里,围着那圆桌一圈,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盏茶杯。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整个欣雨楼在入夜之后,几乎就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五个人坐在一起,也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爷爷凝神听着三楼和对面房间的声音,哪怕只是一阵风声,也会牵动他的神经。这个欣雨楼的秘密,就在今晚,将会被揭开。还有罗琪,罗琪所谓的那个梦境,如果对面的那个男人有这能力,上楼去解决了三楼的女鬼,这个梦境将会被彻底打破,那几人的未来又会是怎样?   这样想着,对面的房间突然发出一阵“嘎吱”的开门声,这声音让几人都彻底提起神来。爷爷注意对面那个男人这么久,几乎没有听见过他的一点动响,这一天晚上倒成了例外。   这男人的步伐沉稳,却依旧不能完全不惊动脚下的地板,走起路来,依旧有楼板之间摩擦的声响。根据他那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判断,此时他正在一步步朝着通往三楼的楼道口走去。男人似乎早就已经拿到了那道铁门的钥匙,开了门之后,又将铁门从里面锁上,然后一步步迈了上去。   那脚步声消失一阵之后,又出现在了三楼的走廊上。   “好戏要开始了。”曾银贵这样说道。   几人都没有搭腔,只是凝神听着楼上的动响。   那男人打开了三楼某个房间的房门,同时伴随着他的两声咳嗽,想必是被那房间里的味道给熏得有些出不了气。   男人的动响在几人的耳边消失了,他进了那个房间之后,好像就没有再动过。随即,几人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好像正忍受着一阵要命的痛。那声音无比尖锐,几乎震动了整个欣雨楼。爷爷听得心里都在发毛,不得不抓住了莫晚的手。一旁的几人也被那声音震得有些难受,纷纷蹙起了眉头。   “这声音真让人受不了。”曾银贵说。   喻广财说:“如果她没有害人,倒是非常可怜。”   爷爷见几人都生出了怜悯之心,唯有罗琪脸上虽然也蹙着一个深深的眉头,但却没有吱声,好像她更加渴望尽快置楼上那个女鬼于死地。   等到那阵惊叫声完全落下之后,几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接着几人又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咳嗽声,爷爷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这样的画面:一个蹒跚的老头在楼上制服了一个女鬼之后,非常冷静地收拾着残局,接着又佝偻着身子转过身去,带上了房门,一步一步从楼上走下来。   “这样就摆平了?”曾银贵问道。   喻广财也有些不解,仔细地听着。当断定那声音从三楼的楼道口出来,正踏上二楼的走廊的时候,喻广财终于忍不住从凳子上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来。爷爷和曾银贵也好奇地跟上去,伸出脑袋,只见一个白头发的老头正缓慢地行进在那二楼的长廊上,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罐子。因为天色太暗,房里透出来的烛光只能勉强支撑起一点视线,老头越走越远之后,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样子。这老头走到走廊的对面,打开那扇房门钻了进去。   “真他娘的奇怪,一个下午就白了头发?”曾银贵问道。   爷爷也非常费解,上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应该是在早饭之后,这才不到一天的时间,那男人居然就完全白了头发。莫非那房间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早上见到的男人,一个是这个白头发老头?   喻广财似乎也有点想不通这个问题,坐回凳子上一脸的不解。   “被解决了?”罗琪这样问道。   曾银贵点点头:“应该是被解决了,我看那男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很麻烦的话,他不可能这么优哉游哉的。”   “我看样子,那鬼并不是被他解决了,而是被他收了。”爷爷说,“你刚才没有看见他手里端了一个罐子?”   “哎,那个罐子也不一定是封魂罐,有可能里面是装了一些灭鬼的法器嘛。”曾银贵说。   当然,曾银贵的话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只是爷爷刚才的话倒是让罗琪又陷入了担忧之中。这鬼魂被封在罐子里,要超度七天七夜才能完全让她失去法力,然后转世投胎,罗琪的这个梦境还能不能撑过七天七夜?   “不对啊,这罗盘都看不出她是人是鬼,这说明楼上的东西法力非常强,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给收拾了。”喻广财陷入了沉思,他心里在想,这么大一个麻烦事,如果这样简单就被对面那个姓黄的术士给收拾了,那姓黄的可能也不是个人。   “不行,我一定要上楼去看看。”喻广财最后作出了这样的结论。   “可是,我们没有钥匙。”曾银贵说。   爷爷伸手抓住了喻广财的手:“师傅,虽然我们也很好奇,但是我觉得现在上去真不是时候,一来我们没有钥匙,二来那个老头上楼之后有没有收拾住那个女鬼并不能确定。如果他在上面布了一个阵法,我们上去之后,很容易掉入其中的。”   “这样做的确很危险,这样吧,你们在房间里等我,我一个人上去。”喻广财说。   听到这话,爷爷断定喻广财是非上去不可了,于是爷爷想了想,说:“那我跟你一起。”   “我也去。”曾银贵凑上来。   罗琪似乎也有要上楼的意思,喻广财伸手制止住:“你跟莫晚在房间里,这次上楼要用特殊手段,人太多了也不好,我们三个正好有个照应。”   罗琪和莫晚只好点了点头,无奈地坐回了凳子上。   喻广财带着两个徒弟走到三楼的楼道口前,望着那道铁门,在确认那铁门被完全锁上之后,喻广财压低声音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要用非常手段,你们要记住,这种东西不能随便乱用,否则是会要折寿,祖宗要怪罪的。”   爷爷和曾银贵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可还是点头答应了。   喻广财转过身去,竖起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空气中念叨着口诀,念完之后,伸手摸了摸那铁门,然后朝着铁门内伸进手去。这时候的爷爷看得惊呆了,喻广财居然将手臂穿过了那扇铁门。   喻广财回过头来,朝两人点点头,说:“峻之,你先来。”   爷爷走到那铁门前,朝着铁门伸过手去,以为可以取得和喻广财同样的效果,可手指刚刚触到那铁门的时候,却被弹了回来。   “先不着急,用你的手摸摸它。”喻广财说。   爷爷照做,在他摸的同时,喻广财嘴里念叨着口诀。渐渐地,爷爷感觉手掌下面的铁门变得越来越软,他一用力,整个手臂都完全穿了过去。接着是他的身子、脑袋和双脚。在曾银贵的注视之下,他整个人都钻了进去。   爷爷抬头看着门里的情景,整个楼道都湿漉漉的,脚踩在上面很容易被滑倒。爷爷朝楼上迈了两步,曾银贵又从铁门外面钻了进来,接着是喻广财。   等两人站定,喻广财说:“我们上楼,尽量少出声。”   曾银贵还沉浸在刚刚穿过铁门的兴奋之中,他压低声音说:“师傅,你这招真的是太有水平了!”   喻广财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心思跟他闲聊,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朝楼上走去。   三楼的过道上非常空落,脚踩在上面,“嘎吱”的声音更加明显。三人朝着最右边的那个房间走过去,爷爷回想起那天的那个梦境,正对着三人的那道房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   喻广财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些荧光粉,往地上一撒,这些荧光粉散落下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图案显现,也就说明前面没有什么奇怪的阵法和鬼怪的踪迹。   爷爷走在前面,他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一阵刺鼻的霉味钻进他的鼻息里。房间里空空的,喘气的声音也在回荡着。喻广财掏出火舌子来,在黑暗的房间里吹亮,火光很快在房间里蔓延开来,视野越来越开阔。这时候,曾银贵突然惊叫了一声。爷爷和喻广财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被吊在房梁上,她的眼角渗出血来,那血迹划过她洁白如纸的脸颊,头上的一头长发倒垂下来,样子有些吓人。   “是那个女娃娃。”曾银贵说。   爷爷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双脚,已经完全冰凉。爷爷这时候才有了惊讶的发现,他说:“不是鬼,是个人!”   喻广财退后两步,只见她的头顶上扎着三根银针,在火光里闪着光。他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呢喃一阵,说:“糟了,我早该想到,这个女娃是个阴人,人中鬼类,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时,而今晚的戌时正好也是阴年阴月阴时,那个男人在养鬼!”   三人从楼上下来,走到紧锁的铁门前,喻广财再次用那种方式将两个徒弟送了出去,最后当自己也钻出那道铁门的时候,喻广财看到那个男人此刻正站在门口,看着三人。   “不用多看,我们先回房。”喻广财说道。   爷爷一边朝前走,一边不时地回头望着那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早上他们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至于那个白头发的老头,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虽然隔得远,爷爷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可爷爷感觉得到,那男人一定对他们三人怀有敌意。   回到房中,莫晚和罗琪连忙站起身来迎接。   “咋样了?”罗琪问道。   曾银贵摇摇头,说:“比我们想象之中要复杂得多,三楼的女孩是个人而不是鬼,师傅说的,叫啥子阴人。”   “嗯,阴人就是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时的人,这种人就好像鬼一样,见不得太多的阳光,必须生活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生命线比较短,通常活不到三十岁。”喻广财说。   “那你刚才说的养鬼到底是咋个回事,以前倒是听一些老人说起过。”爷爷问。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通常有种说法叫养小鬼,是从外国传过来的,跟巫术差不多,养鬼的人目的也有不一样的,有的是为了趋避灾祸、病痛,有的是为了旺财运,养了小鬼之后,你就可以将你身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转移到他们身上,你的病痛、灾祸、霉运等。一般养小鬼的人如果不是行家,很容易出事,小鬼承担着你身上所有不好的东西,但要他们存活就必须要用人的精元来喂养,久而久之,这小鬼所吸取的精元越来越多,能力也就越来越强,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会反噬你,那时候你就惨了。”   “意思是楼上这个女娃娃就是被那个男人养成了小鬼?那以后小鬼的生活会咋个样?”爷爷问。   “被变作小鬼之后,起初肯定会对主人不满,因为是主人害死了他们,这时候主人就会用很多方法来惩罚他们,他们会生活得非常痛苦,就好比上次遇到的伥鬼,其实总体说来是差不多的,只是小鬼更加讲究。”喻广财喝了口水,说,“小鬼的年纪最好不要超过十二岁,然后给他们穿上红衣服,在头上扎针,封住死穴,然后用黄杨木或者桃木来拘提魂魄,魂魄会依附在上面,一旦魂魄被提走,死者就永远无法超生,一定要在阴年阴月阴时做这些,不然小鬼养不成,还有就是如果能够遇到一个阴人的话,那这小鬼就更不得了了,啥子趋避病痛、灾祸和霉运这些都是小菜一碟,能够养到这种小鬼,你至少能做半个神仙。”   “难怪那男人要倒给这个老板钱。”曾银贵说。   “这样一来就更加奇怪了,这个女孩跟这个老板到底是啥子关系?还有苏艳红的死是咋个回事?”爷爷问。   喻广财说:“是啥子关系这个倒是不好说,既然这个女娃是个人,那这苏艳红的死肯定就跟她没有关系,我倒是觉得那个男人不简单,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养小鬼卖钱的,很有可能是自己养着,不晓得有啥子更加可怕的目的。还有那天苏艳红所看到的他的布袋子里装着骷髅头,肯定不假。这男人就是用人骨让小鬼有所依附,不然我动用罗盘的时候肯定可以看出端倪来。”   “我明白了,那天晚上去要苏艳红命的肯定是那个男人养的其他小鬼干的。”爷爷说。   “很有可能,用女人的灵魂也可以滋养这些小鬼,让他们能量更大。”喻广财这样说道。   罗琪听完之后,这下更加不明白这件事情了,她明明看见那个女孩就是在青龙山的那个山洞里见到的雪儿,如果她是个人,怎么可以钻进自己的梦里来呢?   喻广财看出了罗琪的疑惑,说道:“罗琪啊,你不用多想,这件事情并没有完全超出你所假设的范畴,你想想,说不定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正是你所说的那个雪儿生前的遭遇,而你所说的青龙山对面的那个山洞里遇到的雪儿,说不定正是成了小鬼之后的雪儿,你不是说她的头发跟现在的样子不同吗?很有可能就是被那个男人养在雪里的,只要有雪,她就能拥有强大的生命力。”   “那你的意思是,她是制造了这样一个梦境给我们看,然后看我们在遇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会不会出手帮她?但是我们都眼睁睁地等着她被那男人给收了,我们接下来会遇到啥子?”罗琪说道。   “这个有啥子好怕的?不就是一死嘛,有种冲老子来!”曾银贵大声地咆哮着。   喻广财安慰他:“不用太担心,既然现在在梦里,她就能用梦里可以利用的方式来置我们于死地,她的魂魄虽然已经被提走了,但依附在黄杨木或者桃木上的魂魄需要经过师傅拜坛作法七天才能完全独立行动,暂时还不用担心。”   “怕就怕,最终害我们的不是这个雪儿,而是对面那个男人。”爷爷变得非常担忧。   青龙山对面的山洞里,几人看到这里,心里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这个雪儿是这样被害死的,更没想到我们遇到的雪儿竟然是一个小鬼。”爷爷说。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我要是可以进入这个梦中就好了,我不想看到你们再出事。”   “师傅,我们先不要想这么多,接着往下看吧。”曾银贵说。   “其实如果这个雪儿真的是在雪中被养大的小鬼,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这一切,不过要等到明天正午。我们先往下看,看到底会发生啥子。”喻广财说。   这天晚上,罗琪回到了房间里,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莫晚说:“罗琪姐,其实我觉得这人生而有命,是福是祸都躲不过的,你不用太担忧。”   “话是这样说,但我不想因为我,害死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那个雪儿,说到底是因为我们不该来找林子师兄。”   “说这些都无济于事,现在需要想想办法。”   罗琪说完,莫晚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在一旁坐下来。   那天晚上,罗琪一直没有睡觉,她坐在凳子上,仔细地听着对面那个房间里的男人的声响。等到差不多半夜的时候,罗琪果然听到一点声音。那声音像是一阵风一样,“呜呜呜”朝着这边刮过来。罗琪伸手轻轻将门打开,裂开一道门缝来,罗琪将眼睛凑上前去,只见一个轻飘飘的影子朝着喻广财等人的房间飘去。那影子虽然在黑暗中,但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头发长长的飘在身后,那阵呜呜呜的声响就是在她移动的时候发出来的。   这时候罗琪想起了那个害死苏艳红的女孩,她心中一紧,就悄悄从房间里出来,跟着那个影子一直走到了喻广财等人的门前。那女鬼轻轻推开了那扇门,然后飘了进去。罗琪没有多想也跟了进去,只见那女鬼朝着爷爷和曾银贵的床位飘了过去。她渐渐升起来,悬浮在空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爷爷和曾银贵。停留了两秒,突然朝着曾银贵扑了上去。   “不要!”罗琪大叫了一声,也朝着曾银贵扑了上去,挡在了他身上。   那女鬼整个身子钻进了罗琪的身体里,罗琪浑身一摆,女鬼又从她身上钻了出来,跟在女鬼身后的,还有罗琪的魂魄。   “糟了!罗琪!”爷爷反应迅速,上前去拼命地摇着还在沉睡的罗琪。罗琪却没有半点反应。   曾银贵看到这一幕,嘤嘤地哭起来,他没有想到罗琪会为了救他,而完全不顾自己的生命。   爷爷伸手探了探罗琪的鼻息,回头说:“没气了。”   喻广财一听,也连忙从地上起身,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天灵盖,那上面果然有一处痕迹,他缩回手,说:“魂被抽走了。”   “这他娘的,啥子小鬼,有种你冲老子来啊,就他妈晓得躲在背后害人,我看你是一点本事也没有!”曾银贵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开来。   喻广财上前止住他,说:“你刚才在罗琪的梦里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呢?”   曾银贵听后,蹲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师傅,你刚才说有方法可以破解这一切,到底是啥子方法?”爷爷问道。   喻广财听后,埋头思索了一阵,说:“这方法不太可取,我们等一等再说,如果到了明天中午,我们还没有找到可以从这个洞子出去的路,我再告诉你们。”   爷爷看着喻广财的样子,猜想到这事情肯定需要很大的牺牲,说不定会要了谁的命。   “那罗琪姐的梦,就这样完了吗?”莫晚问道。   喻广财说:“原本这个梦里,我们几人都有可能一个个死掉,可是罗琪第一个扑上去,她被抽了魂,那这个梦境自然而然就只有结束了,如果第一个被那女鬼害的人不是罗琪,可能还会有下一个。”   “我倒宁愿第一个人是我。”曾银贵这样说道。   “那下一个可能是峻之,再下一个可能是莫晚,又或者是我。”喻广财说。   爷爷上前拍了拍曾银贵的肩膀说:“师兄,不用那样难过,莫晚在罗琪姐的梦里那句话说得对,人的命由天定,福祸都躲不过,如果真是上天的意思,那我们咋个拼命都没有用,只要尽力就好。”   曾银贵没有搭腔,在罗琪的身边坐下来。   正在这时,那原本已经黑掉的铜镜上突然又闪现出了一些画面。爷爷凑上去,他在铜镜里看到了雪儿,还有那个客店老板。那个场景像是一场婚礼,新郎是客店老板,新娘还躲在花轿里,而雪儿就趴在窗前,看着这场婚礼在自己的眼前发生。   “难道这个雪儿是要告诉我们,她的身世?”喻广财疑惑地问道。   这跟爷爷所猜想的差不多,大家没有搭腔,都凑到镜子面前看起来,曾银贵也收起了他的难过,靠了过来。   这个时候的雪儿大概只有七八岁,她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特别好看。这时候的她已经披着一头长发,不过这时候的头发才刚刚长到腰上。她看着窗外,客店老板将新娘从花轿上接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两人拜了天地。   有人打开了雪儿的房门,拉着她从房间里出来,这人像是一个媒婆,手里的红色丝绢看上去非常鲜艳。媒婆拉着雪儿一路出了门,那天的阳光非常灿烂,刚一出门,雪儿就不自觉地伸手挡在了额头前。媒婆将她连拖带拽地拉到了客店老板的面前,被媒婆按着给他磕了个头。客店老板很是开心,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链子打赏给了雪儿,新娘则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细心地拍了拍她的膝盖。   到了晚上,雪儿一个人躺在床上,床上的被子很旧了,缝缝补补不知道多少回。突然,房门被撞开来,只见是喝醉了的客店老板,他上前来将雪儿从床上拉下来,开始不停地在她身上找着什么。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客店老板发火了,扇了雪儿两个耳光,雪儿这时候只好乖乖地将藏在枕头下面的那条金链子拿了出来,递给了客店老板。客店老板满意地看了看金链子,又伸手戳了雪儿的脑袋两下,才出了房门。   那之后,这个客店老板不止一次到雪儿的房间里来,每次来非打即骂,那之后雪儿看着他就开始往暗处躲。那个新娘也经常进雪儿的房间里来,每一次过来都非常耐心地跟雪儿说话,只有在跟她相处的时候,才能看到雪儿脸上少有的笑容。   “娘亲,我不要这个男人做我的父亲。”雪儿将这句话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了那个新娘看,新娘看后笑了笑,关切地摸着雪儿脑袋,大抵说了一些开导她的话。   可是,很不巧的是,一天客店老板看到了这张纸条,当时他正喝了些酒,他咆哮着将这张纸条给撕了粉碎,然后对着雪儿一顿拳打脚踢。那个新娘闻风赶来,连忙上前去拖,客店老板借着酒性,将她拖过来一块毒打了一顿。   接着,他们从家里搬进了那间欣雨楼里,客店开张那天,很多人都来庆贺,其中还有几个眼熟的警察。雪儿躲在三楼的房间里,呆呆地望着楼下的一切。这时候的雪儿稍微长大了一些,她的皮肤很好,像个白瓷娃娃。   一天的热闹之后,雪儿一个人睡在三楼的小木屋里。三楼的楼道口这时候就已经装上了一扇大铁门,铁门上也已经上了一把大锁。每天雪儿叫娘亲的人会上来给她送吃的,雪儿每一次都舍不得她,乞求她可以留下来。娘亲对她还算不错,会坐在床边跟她聊一会儿天。每一次雪儿都提议想到楼下去逛逛,可都被娘亲给劝阻了。   雪儿白天的时候,只要一靠近窗户,看到外面的阳光,全身就会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每一次靠近阳光,只要在阳光下停留超过十秒钟,她就会躲在墙角,被这剧痛折磨很久。可她仍旧坚持着每天都到床边看看太阳。   到了晚上,三楼就是雪儿的天堂。她从小木屋里出来,在三楼的走道上跳舞,哼着歌,她仰着脸,让自己的脸颊沐浴在月光之中,她贪恋这种感觉。   有一天夜里,一个客人,半夜不知道起来做什么,突然看到了趴在三楼走廊上一动不动的雪儿,这个全身雪白的女孩吓得他大叫起来。所有人都被他吵醒来,这个客人说三楼上有个女鬼,客店老板也被惊醒,连忙上前来跟各位解释,好不容易才把客人哄得进了房间。   那天晚上,客店老板再一次发火,上楼将雪儿打了一顿。雪儿想哭,这客店老板却勒令她不准哭出声,不准吓到他的客人。   没过多久,欣雨楼迎来了一场丧事,是雪儿娘亲病死了。雪儿那天很想下楼去送送娘亲,客店老板却不愿意给她开门,她就趴在那铁门里面,透过门缝望着娘亲被从欣雨楼里抬了出去。   从那之后,客店老板每天只上楼两次,一次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拿着个木盒子装些饭菜给雪儿送上去,晚上的时候再去取下来,给她换另一个盒子。后来,慢慢地就变成了一天一次,到后来两三天才一次。   雪儿的那个房间自从她的娘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收拾过,变得一天比一天脏,最后干脆就成了一个动物的窝一般,让人看着都很揪心。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那个在罗琪梦中住在喻广财等人对面的那个男人进来了,客店老板带着他在客店里转了一圈。男人让客店老板打开了房门,男人上去之后,进门看了看雪儿,在手中擦亮了一根火柴,火光慢慢朝着她接近的时候,雪儿身上的皮肉竟然像是被大火烧了一般,开始慢慢冒起了烟来。男人灭掉了手中的火柴,非常满意地对客店老板点了点头。之后从他的袋子里掏出了一条裹得紧紧的大洋,递给了老板。   看到这里,那铜镜上的画面又黑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这个可恶的客店老板,简直就是该死!”曾银贵恶狠狠地骂道。   “雪儿应该是那个女人的娃儿,后来女人改嫁,带着她,本来客店老板就觉得是个累赘了,加上她天生极阴,见不得光,看待她就跟看待怪物一样,雪儿的母亲死了,他就更加不能忍受这个女娃,她又经常吓到店里的客人,客店老板巴不得有人可以带她走,也不管用哪种方式。”喻广财说着,也长叹了口气。   “那现在这个雪儿被那个姓黄的男人控制了,这一切肯定都是那个姓黄的人搞出来的,包括之前消失在青龙山里的军队,还有林子师兄。”莫晚推断道。   喻广财点点头,说:“看来别说找到林子,我们就是能够从这里平安出去都不错了。如果张七、李伟和罗琪都只是死在了这个雪儿的梦中,我想还有可以挽救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   “到底是啥子办法?”爷爷问道。   喻广财还是那句话:“如果等到明天中午,我们都还没有找到其他办法,我再告诉你们,不过你们记住了,从现在开始,大家都不能合眼,更不能睡着。” 第五章 生还   天色渐渐亮起来,爷爷望着洞外的大雪,心里像是揣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喻广财长叹了一口气,说:“看这大雪的样子,是要把我们全部都困死在里面。”   曾银贵一直坐在罗琪的身边,一晚上没有睡觉,他的眼眶已经泛起了黑青。他的手紧紧地握住罗琪,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如果你能活过来,我们成亲好不好?”   听到这话,爷爷的心里袭来一阵酸楚,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莫晚的手,比起曾银贵,爷爷要幸运得多,至少现在,趁他还能呼吸,还能感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最爱的莫晚还在自己身边。   莫晚似乎感觉到了他手上的力量,也紧紧地捏住了他的手。爷爷斜着眼睛望了她一眼,莫晚冲他笑了笑,笑容因为脸上的倦意和饥饿的感觉,变得非常无力。爷爷将她的脑袋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要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师傅,你说的可以出洞的方法到底是啥子?”爷爷问道。   喻广财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少顷,说:“这场大雪是雪儿赖以生存的环境,如果大雪没了,这雪儿就会魂飞魄散。”   “可是,这场大雪是从天上下的,我们不能阻止这一切。”爷爷说。   喻广财摇摇头:“我还没有说完,你想想,我们进山几天了?”   “三天。”爷爷答道。   “对,我们才进山三天,三天之前,我们在青龙山之外几里路,那个时候是十月,是秋天,南京虽然在重庆的北边,但天气也不至于相差这么大。”   “你的意思是说,这场大雪并不是正常的季节轮回,而是有人造出来的一场大雪?”爷爷问。   “十有八九是这样,你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季节轮回,退一步说就算这时候已经到了冬季,可大雪会不会这样下个没完?而且我们一出洞,这大雪就下得更大。”喻广财说。   爷爷点点头,说:“那你的意思应该咋个办?”   “雪儿制造了这场大雪,想把我们困在洞里,用我们的梦境杀死我们,如果我们能够破除这场大雪走出山洞,那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摆脱她的束缚。”喻广财说,“我们见到雪儿的时候她全身雪白,连头发都是白的,就说明那个姓黄的男人是将她置于雪地里养的,有雪地就有她,有她就有雪地。”   “雪就是她,她就是雪?”爷爷问。   “对,然后你再想想,这个雪儿最怕的是啥子?”喻广财有意提示。   “铜镜里面刚才有过这一幕,她怕火!”爷爷说。   喻广财点点头,说:“她的生性属阴,现在变成鬼了,能力加强了,但她依旧会害怕与之相对的东西,她属阴就怕阳,不妨可以试一试。”   “那我现在就去找木柴,生火,然后出洞。”说着,爷爷从地上站起身来。   “银贵,你先别那么伤心,出门帮峻之的忙,只要大雪融化了,他们很有可能起死回生。”喻广财说道。   听到这话,曾银贵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说:“走,一把火烧死这狗娘养的!”   “你们不要走太远,别走相反的方向。”喻广财叮嘱道。   爷爷点点头后,跟着曾银贵出了山洞。   这洞外的大雪漫天飞舞,有些飘打到脸上,袭来丝丝凉意。爷爷随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塞进嘴里,丝毫不觉得这些大雪是假的。   “快点,要让这个该死的女鬼把死去的三个人还给我们!”曾银贵恶狠狠地咒骂道,弯身下去不停地在雪地里扯着那种已经被大雪埋得很深的枯树丫。   爷爷也起身上前帮忙,他们将扯出来的枝丫扔到了一边,码成一个小堆。爷爷一边扯着,一边不时地望着曾银贵,生怕他走出了自己的视野,如果两人落了单,又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经过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的努力,已经有了不错的收成,两人将这些枯树枝丫捡回来,放在了洞口恰好可以避开大雪的位置。   爷爷刚刚一放下,莫晚就伸手拉住了他:“峻之,你累了吧,坐下来歇歇。”   爷爷掰开她的手,说:“还不累,必须要找到更多的树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爷爷朝她点点头,然后转身跟着曾银贵又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到两人再回来的时候,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他们将捡回来的树枝垒得高高的,看着自己的成果,爷爷点点头说:“这些应该差不多了。”   “先得把它们全部烘干。”喻广财说道,这时候他在洞口的另一边已经生起一小堆火,“这洞口风大,但又不能把火生得太里面,不然我们会被熏死在里面。”   喻广财的旁边,已经被烘干了一部分树枝。爷爷走上前去,从中捡起一根来,在火堆里借了点火,然后又点燃了另外好几根树枝。爷爷将几根树枝捆成一小捆,然后朝着洞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爷爷手中的小火把就被大风给吹灭了。爷爷不灰心,倒回去捆了一把更大的,再次走进雪地里,这一次还没有上次走得远,火把上的火就又熄灭了。   看着爷爷一直这样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莫晚有些不忍心,伸手拉住他:“峻之,你别这样,这个办法行不通。”   爷爷变得非常着急:“咋个可能,一定是树枝太少了,多捆一点试试,莫晚你相信我,可以的。”   爷爷又捆了一大捆,再往雪地里走去,谁知刚一出洞口,那火把就被落下的大雪扑灭了。   爷爷终于受不了了,他狠狠地将手中的火把扔进了雪地里,一屁股坐在了洞口的雪地里。正在他恼丧之际,一只手搭了过来。他回头看去,就看到了莫晚的笑脸。爷爷连忙转身抱住了莫晚,号啕大哭起来:“是我没用,我没用!”   莫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没关系,你起来,既然你不能完成,那就交给我吧。”   爷爷这时候发现,她的腰上捆着一根绳子,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弯刀。爷爷连忙站起身来,问:“你这是要干啥子?”   在爷爷的注视之下,莫晚动作飞快,她扬起手中的刀,朝着自己的手腕处割下去。一瞬间,莫晚手腕上的血喷溅出来。爷爷被吓住了,他连忙伸手捂住了莫晚手腕上的那道伤口,喊道:“你这是要干啥子,不要做傻事!”   莫晚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朝着雪地里走去。她手腕处流下的血一滴到雪里,那方圆半米的位置里的雪都瞬间融化了。莫晚渐渐走进了大雪之中,洞口之外的地面上,大雪退去,在三人的眼前蒸发了。   “莫晚!”爷爷挣扎着想要冲出去,却被身后的喻广财稳稳地拽住。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天上的大雪停了,眼前笼罩着淡淡的雾气,透过这层雾气,几人再次看到了青龙山的轮廓。   爷爷再也忍不住,从喻广财手中挣脱开去,顺着那根绳子跑过去。当他跑出那片雾气的时候,就见到莫晚奄奄一息地靠在青龙山脚下的一块大石头上。   爷爷上前抱住她,说:“莫晚,你咋个这么傻!”   莫晚用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喻师傅说得没错,雪儿生性属阴,而我生性属阳,你的火根本不可能烧得化大雪,需要用我身体里的血。”   爷爷这时候才明白,喻广财为什么会把自己和曾银贵从洞子里支开。说是找什么枯树枝丫,其实是把真相告诉给莫晚。   “峻之你不用伤心,我的命短,不在这里出事,也会在别的地方出事,如果我的死可以救活大家,帮助你们找到林子师兄,已经足够了。峻之,你要记住,你不必为我伤心,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可以跟你一起走过,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找到一个适合你的人,代替我照顾你。你……一定要忘了我,不然我就赖在地下不走,永远不入轮回。”莫晚说完,手臂渐渐从爷爷的脸上垂了下去。   “莫晚!”爷爷声音响彻整个青龙山,惊起山中一片鸟群。   喻广财和曾银贵赶来,见到这一幅场景,心里都不免有些难过。   “峻之,人生而有命,不必太难过。”喻广财说。   爷爷从地上站起身来,他将莫晚抱起来,往回走去。   “你要去哪里?!”喻广财问。   “我要回去,带莫晚回去。”说完,爷爷就抱着莫晚朝着来时的路走了过去,当他走到那个山洞口前的时候,罗琪竟然从山洞里迈了出来。爷爷见了她,有些惊讶。   “峻之,莫晚咋了?我刚才睡了一觉,梦见我……被鬼给勾走了魂魄。”罗琪撑着脑袋,似乎还有些昏沉沉的。   爷爷冷冷地说:“你不用担心,现在你没事了。”   罗琪这时才注意到莫晚的手腕,她连忙上前来,抓住莫晚:“她咋子了?快点把她放下来!”   爷爷说:“不用了,一切都太迟了,我现在要带着她回家去。”   这时,李伟也从洞中出来,看他的样子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李伟见到躺在爷爷怀中的莫晚,问:“出了啥子事?”   还没有回答李伟的问题,远处又传来了张七的声音,他远远地喊着爷爷的名字,朝着三人跑了过来。   “你们看到雪儿了吗?”张七跑到几人跟前,这样问道。   罗琪上前猛地推了他一把,骂道:“你这个瓜娃子,还念着你的雪儿,你没看到莫晚都出事了?这些都是雪儿搞出来的!”   张七一脸惊讶地望着几人,他看了看爷爷怀中的莫晚,大致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果。   李伟问:“你现在是要回去吗?”   爷爷点点头。   “我不晓得莫晚是为啥子而死的,但肯定是她救了我们,没错吧?”   爷爷再次点头。   “我们不能白来这青龙山,莫晚更不能白死,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上山,找到林子,这也是对莫晚的一个交代。”李伟劝道。   “对,峻之你不要难过,虽然我们在这里的遭遇看似是雪儿一手制造的,但雪儿后面肯定还隐藏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才是带走林子,把我们封在这山洞里的主谋,莫晚其实是被他害死的。”   罗琪的话让爷爷联想到那个姓黄的男人,的确,如果不是他先害了雪儿,雪儿也不会受他控制害死莫晚,这背后的元凶就是他。   爷爷看了几人一眼,将莫晚的尸体抱进了那个山洞之中。他将莫晚轻轻放下,将她头上的头发梳得顺顺的,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他说:“莫晚,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从山洞里出来,李伟和张七都来帮忙,用旁边的碎石在山洞口砌上了一面石墙。   “这样可以防止有野兽进洞。”李伟说。   爷爷点点头,说:“我们现在就上山。”   喻广财和曾银贵见几人都朝着山上走了过来,从大石头上站起身来。喻广财的目光落在爷爷身上,心里非常难过。可现在事情还没有解决,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头绪。   喻广财说:“刚才我们已经看过了,从右手边的这条小路可以上山。”   爷爷没有说话,迈步走到了最前头,沿着那条小路,朝着山顶走去。李伟上前来拍了拍喻广财的肩膀,喻广财也点点头。在几人心中,现在又多出了一个目标,不仅要在山上找到林子,更要抓出那个姓黄的男人,为莫晚报仇,为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报仇。   几人一路朝山上走,一路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青龙山的海拔较高,越往上走,山上的植被变得更加低矮。如果有人藏在旁边,也很容易被几人发现。   爬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爷爷突然收住了脚步,紧跟其后的张七没有意识到这突然的停留,不小心撞到了爷爷的身上。   “咋子了,峻之?”张七问道。   爷爷说:“那树丛里有东西。”爷爷指着左手边那棵大树后面的树丛。   所有人都仔细地盯着那片树丛,突然,一大群鸟从里面扑了出来,朝着天空之中飞去。   “不就是一群鸟吗?”张七说。   喻广财很快就否定了张七的话,他说:“如果里面没有东西,不会惊起那片鸟群。”   爷爷提着步子,朝着那片树丛走了过去,李伟担心他出事,也跟了过去。就在爷爷距离那片树丛差不多十米的时候,那树丛里突然钻出了一个黑影,飞快地朝着山头的另一边跑去。   “是林子!”李伟这样大吼了一声,几人连忙拔腿跟了上去。   林子的速度非常快,好像对这山林里的小路非常熟悉。曾银贵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他的速度出奇得快,很快就超过了前面的爷爷和李伟,跑到了最前面。   “林子,你给老子站住!”曾银贵的声音在树林中响起来。   所有人都不敢有半点懈怠,追不上他倒不可惜,只怕是几人再次走散。前面林子一路跑着,连头也没有回。根据林子奔跑的方向来判断,这条正是上山的路。   他这是要带着几人往哪里去?看到几人,林子不应该停下来跟几人重逢吗?爷爷心里疑惑着,快步跟在曾银贵后面。   跑过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林子突然消失在了几人的视野之中。曾银贵不管三七二十一,沿着那条路就往山顶追,当跑完那条崎岖的小山路之后,曾银贵冲上前去。爷爷紧跟其后,只见一片平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在不远处,林子背着手背对着几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峻之,别跑了!”林子突然这样呵斥了一声。   爷爷赶紧收住了脚步,只见在他脚前方不到一米的位置,有一道红色怪圈,这道圈围住了整个前面的平顶,林子所站的地方,正是平顶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一个无底深渊。只是这时候的曾银贵已经跑进了那个红色的怪圈之中。   “银贵师兄,快出来!”爷爷说道。   曾银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迈着步子想要跨出那个怪圈。谁知,他刚一迈脚,前脚掌一越过那个红色怪圈的线,怪圈突然冒出一道红光,这道红光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将他的前脚掌生生削落在地。   这阵剧痛让曾银贵不得不抱着脚,在地面上打着滚。   喻广财和罗琪这时候也冲了上来,他远远地看着林子,又看了看在地面上疼得打滚的曾银贵,吼道:“林子,你这是在搞啥子名堂?!他是你的师兄!”   林子这时候回过头来,放下了头顶的帽子,笑着说:“别跟我说这些,你不是我的师傅,他们更不是我的师兄弟。”   “混账!当初你可是磕过头的!”喻广财有些发怒了。   “呵,那是因为我年少无知,现在我要把这个头收回来!你也不是我的师傅,相反,你是我的仇人!”林子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凶恶的表情。   爷爷实在有些不懂,为什么面前的林子会变成这般模样。   “你们面前的这个圈,总共有三道,是我的师傅布下的阵法,进得来,出不去,除非我撤阵。”林子又将手背回了身后,“现在要救曾银贵可以,你喻广财进来,再给我磕一个头,把我给你的,都还给我,我就放了他。”   “说些啥子话?林子你都忘了,师傅对你有养育之恩,你的父亲死了,要不是师傅收留你,你早就无家可归了!”李伟这样说道。   “师傅,你不要信这个狗日的,老子就不信了,这还出不去!”曾银贵这样喊了一声,站起来,朝前大跨了一步,只见他的右腿在那道红光的映照之下,瞬间飞了出去。曾银贵被这阵剧痛弄得惨叫起来。   “等一下,你们别说了,我进去。”喻广财一步步走上前来,朝着那怪圈迈了进去。   “磕头!”林子说。   喻广财对着他,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林子这时候哈哈大笑起来,伸了伸手,说:“曾银贵现在可以出去了。”   李伟和爷爷连忙上前去,将地上的曾银贵从地上扶起来,拉出了圈外。   “你们可晓得我为啥子要这样做?”林子说着,转头对着爷爷,目光阴森可怖,他说,“对了,说起峻之,我还要给你道个歉,我利用了你,不好意思。你一直问我青龙山上啥子消失的军队的事情,实话告诉你,那些都是我编出来。包括后来我跟几个当兵的兄弟从贵州回来,啥子潘司令接见,都是假的,就为骗你们过来。我晓得这假仁假义的喻广财会上当!”   整个事情,要从很多年以前说起。那时候的喻广财和林子的父亲林中,是非常好的朋友。林子以前的哥哥因为误闯太岁地里的阴井出了事之后,一向视他如珍宝的林中一度疯癫了。可就在林中疯癫的过程之中,曾经整日整日地说着一些大家都听不太懂的话。喻广财得知此事,就赶去看望林中。本来他打算来陪陪林中,谁知他来了之后,就不愿离去,一直在林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喻广财几乎推了所有的生意,每天和林中吃住在一起。   那个时候,林子作为林中的儿子,为父亲有这样一个朋友感到无比欣慰。同时,喻广财也经常给他讲一些丧乐队里遇到的怪事,让林子对他非常崇拜。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天早上,林中突然从床上醒来,身上的病全好了,整个人清醒得不得了。而这时候的林中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对各种事情都预测得非常准确,还看好了很多村民一辈子都没有治好的疑难杂症。   可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过多久。林中说他已经预测到了自己的死期,在死之前,他将林子托付给了喻广财,让喻广财收他做徒弟,以后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稍稍照顾着林子一点即可。   喻广财答应了,在葬了林中之后,喻广财就带着林子走了。那几年,林子跟着喻广财也非常勤奋,加上他天资聪颖,学东西很快,整个丧乐队里除了喻广财,林子是最懂行的,比所谓的大师兄李伟强出很多。   按理说,林子应该对喻广财感恩戴德。可后来,林子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懂行。在学东西的过程之中,林子一直在关心父亲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这种情况其实民间也时常遇到,一个人在发疯的时候,很容易见到一些神仙和鬼怪,如果遇到鬼怪,鬼怪会害你,可你如果遇到神仙,神仙就会教你很多仙术,这种仙术对神仙来说不过是些皮毛,可如果运用到人间,那也有破解生死,通天境,达地狱的功效。这种仙术,正常情况下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聪明的人可以学通半点,如果要全学会,就需要消耗你的生命,来添补你在理解方面的不足。林中在发疯的过程之中,就全然领悟了这些仙术,不过透支了生命。而他在发疯的时候,碎碎念的那些让人晦涩难懂的东西,就是他所学会的仙术的口诀。   至于喻广财,他整日整夜地陪着林中,就在仔细地做着记录。这些记录就在他的那个泛黄的破本子上,这个本子堪称天书。拿到这个本子,学懂上面的东西就能完全学会这些仙术,在人间驰骋。   当然,如果这一切都是天意,用你的性命来换取这所谓的通天本领,林子自然是无可厚非的。可随着林子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听到的关于这种事情的说法也越来越多,他就渐渐开始产生了怀疑。直到后来的一次机会,他遇到了黄师傅,黄师傅看他是个行家,随便教授了他两句口诀,没想到他一学便会。林子感叹黄师傅的道术,就跟黄师傅打听起了关于父亲在发疯时候遇到仙人的事情。   这两人原本素不相识,黄师傅告诉他,其实遇到这种情况,稍稍用一些道术就是可以解决的,中途阻止发疯的人继续往下学,这样就能救他一命。这一点,喻广财绝对是知道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当然是为了林中发疯时,念出来的那些口诀。   “你们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林子说,“就是你们面前的这个人,他为了能够尽可能多地抄写那些口诀,置我父亲的生死不顾!”   “林子,你肯定误会了,师傅不是那样的人。”爷爷劝说道。   林子听后笑起来,他说:“后来我也这样想了,可我渐渐发现,其实他根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我也相信他最开始并不是为了要学啥子通天本事,他的目的只有一样,那就是救他自己!”   “这个咋个说?”爷爷问,“师傅又没有得啥子治不好的病。”   林子叹了口气,说:“说到这里,我还应该给你道个歉,我不是有意害死你的莫晚的。”   “啥子?莫晚是你害死的?!”爷爷一听,气得想要拔腿冲上去,却被李伟给抓住了。   “你先不要激动,我说了我是无意的,我的目标很明确,其实是他,喻广财!”林子指着面前的喻广财。   “但是,当时在山洞里……”   罗琪想要继续往下问,被林子伸手止住,林子说:“你们或许不晓得,在你们几个人之中,喻广则也是天生火命,极阳之命!他身体里的火比莫晚的弱不了多少,我让雪儿布下这个阵,其实是为了逼他,看他到底会不会牺牲他自己,来救你们大家,如果不愿意,那你们就只有全都死在那山洞里了。但是,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个莫晚居然也是极阳之命,当她走出山洞的时候,让我措手不及,还害得雪儿魂飞魄散了,那可是师傅最喜欢的小鬼!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们,在你们的梦境里,一直有一个黑影,那个人就是我,哈哈!”   听到这话,爷爷犹如受了晴天霹雳。没想到这个喻广财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让莫晚去牺牲。喻广财站在对面,一声不吭地站着,他背对着爷爷,爷爷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现在你们晓得他有多贱了吧?当初就是他,他晓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为了救自己的命,找到一个可以救自己的方法,所以一直等着我父亲念口诀,不肯出手救他。”林子说。   “那他既然晓得解救这种天生火命的方法,为啥子不说出来救莫晚?”爷爷问。   林子笑道:“你问我没用,你要问他啊。”   爷爷将目光移到了喻广财身上,喻广财叹了口气,说:“方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换血,她的血换了之后,命相不变,却能自我调和。这个方法其实我在你们面前用过很多次了,你自己也没有发现。如果我说出来,我敢肯定,你会为她换,那样你就得死。”   “那我想问问,跟你换血的那个人是哪个?”林子问。   “我的妻子。”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你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戴着这张伪善的面具活这么久!”林子气愤到了极点,转头说道,“你们可以走,我对你们的生死不感兴趣,我的目标是他!”   林子的话音一落,突然,头顶上的太阳被一片黑暗吞没,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   “天狗食日!”李伟喊道。   这时候,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出现在了悬崖边上,爷爷认得他,他是罗琪梦中那个收了雪儿的老头。   “呵,既然都已经上山了,哪有再放他们出去的道理。”老头说道,“林子,你要记住,要想学大本事,一定不要太仁慈,这会成为你做事情的最大阻力。”   爷爷想到这个老头将雪儿的魂魄提走的事情,他果然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再说了,他们让雪儿魂飞魄散了,那可是我好几年的心血!”老头说道。   “师傅说得对,这事情就交给我来办。”林子说道,他默念了两句口诀,喻广财身后的那个红色怪圈,一圈一圈地朝着身后扩散,那圆圈的中心就在林子和黄老头所站的地方。   那怪圈很快就将站在身后的几人全都围了起来,几人站在原地都不敢动弹。   “嗯,记住,你要将这些害死你父亲和害死了雪儿的人都统统处死,拿好这块黄杨木,死掉之后,将他们的魂魄给我提出来,我有用。”黄老头一说完,天空之中的太阳显露出来,他却在空气之中渐渐隐去。   爷爷注意到他脸上的皱纹,他的年龄起码超过了一百岁。他就是梦中那个男人?爷爷好奇不已,难道他能一会儿变成中年人,一会儿又变成老年人?   喻广财笑了起来,朝前迈了一步。在他所站的位置到林子所站的地方,还有两道红圈。他走到那第二道红圈前,停下来说:“早晓得你要干出这么多祸害大家的事情,当初就不该收留你。我承认,我年轻的时候为了救自己的命,放弃了救你父亲,可后来我一直处于悔恨之中,就加倍对你好,你想学的只要我懂就决不保留半点。”   “那又咋样?你以为你现在就算是正人君子了?要是正人君子,你就不会让莫晚替你送死!”林子显得越加愤怒。   喻广财摇摇头,说:“在没有找到你,确保你是安全的之前,我不能死,不然到了下面,我真的无颜见你的父亲。”   “那现在呢?现在你更无颜面对他!”林子近乎咆哮。   喻广财这时候微笑了两声,说:“现在不一样,你父亲晓得你做的事,会赞同我杀了你的。”   “哈哈,真是可笑,你现在能从怪圈里出来再说吧。”   喻广财回过头来,对爷爷说:“峻之,你记住,左三,十七,敲三下,有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喻广财转过身去,朝着林子奔跑过去。他的身体越过那两道红圈防线的时候,四肢被割得支离破碎,可他借着助跑的惯性,将林子也跟着推下了山崖。   “师傅!”李伟大叫着,却不敢往前一步。   等到两人坠下山崖之后,那脚下的怪圈,才一点点淡化,最后消散在了地面的石坡上。 尾声   听完了青龙山上的故事,我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爷爷躺在躺椅上,见我有些难受,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爷爷笑道:“现在的你真的比当年的我还要感性。”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讲完这个故事,他倒像是又老了好几岁。我说:“有时候我就在想,你经历这么多到底是好还是坏。”   “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说它好,是你可以在经历更多之后,整个人变得无所畏惧,至少我现在是一点也不怕死的,我要是死了,你也不用难过,我真的好想莫晚,好想我的师傅,好想师兄弟们。”爷爷说着,眼睛眯了起来。   听到这话,我心里又涌起一阵难过来,冷笑了两声便不说话了。   “你也不用这样感伤,我不过是一个说故事的老头子,讲故事免不了要添油加醋,老头子也喜欢自吹自擂,不用太当真了。”   我笑了两声之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他的手掌很是温热,摸着它,我似乎能感觉到莫晚还在,一直都在。   “师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啥子意思?”我问道。   爷爷笑起来:“看来还没有完全满足到你的好奇心,说起那个东西,都是好多年之后的事情,这些我先不说,要是都讲了,你可能就不会来陪我这个老头子了,我给你说说我们后来出山之后的事情。”   那次是李伟带着几人出山的,爷爷一直背着莫晚走在几人最后。谁知当几人走出了青龙山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完全变了模样。四周农舍里的人越来越多,农家的泥墙上都写着“毛主席万岁”之类的标语。   爷爷知道这位毛主席,是共产党的领导人,带着共产党人东奔西走,在夹缝中求生存。不过现在是什么年头,怎么可能公然挂出这样的标语?!   一行几人都看得一头雾水,于是找到一个乡亲,询问状况。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残余的日军被消灭,国民党被赶走,现在是共产党领导大家当家做主的年代了!   爷爷听到这里,更加回家心切,只是为何进山才几天的时间,山外却已经过了好几年。爷爷想不通,也不想去想通,现在的他只想快一点赶回家去,把莫晚葬在屋后,将她的牌位列进祠堂里,然后好好陪着曾祖父和曾祖母。   在路上,李伟说:“既然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不如我们……”   “嗯,我们散了吧,以后都不干这个了,一碰到啥子唢呐、二胡的就会想到这些事情。”爷爷说。   罗琪一直扶着曾银贵,两人也迎合地点点头。   “对了,银贵师兄,你可说了,要是你们都没事,你会娶罗琪姐的。”爷爷说。   曾银贵勉强一笑:“我当时是开玩笑的,以为她铁定醒不了,才说出来吓她的。”   罗琪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用装了,我晓得你在想啥子,你觉得你现在缺了一条腿,会耽误我,我告诉你,我罗琪不是那样的人。你没看你现在腿上的伤口,都是我给你包扎的吗?除了我,你还能在哪儿找到这么好的女人?”   曾银贵大笑起来,伸手抱住了罗琪,说;“你放心,就算我缺了两条腿,我也会让你过上好生活的。”   几人一路走走停停,赶了几天路之后,终于回到了家乡,在县城里,几人互相作别,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不必这样,我们不过是散伙了,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以后哥儿几个要是想我了,可要主动来看我,我这不太方便嘛。”曾银贵说道。   一向最受不了这种场景的张七,这天也落下泪来,他说:“你放心,以后不经常看到你我肯定会很不习惯的,我会约上峻之来找你们。”   “废话这么多,你们办喜酒那天,只要你通知到,我看哪个胆大包天的娃娃敢不来!”李伟说着,“行了,散了吧,我先走,受不了看你们背影的样子。”   李伟说完,就转身朝着一边走去,接着是罗琪和曾银贵。爷爷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几人都消失在了街尾,张七才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切都会更好的。”   爷爷回头望着他,笑着说:“这是你娃娃说过最有水平的一句话。”   两人笑着,朝着老家的方向走去。   在霞光之中,张七突然问道:“对了,师傅临行前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啥子意思?”   “我也不晓得,管他呢,我现在就想吃我妈做的葱花炒蛋!”   “我可不可以再去赖着吃一顿?”   “吃个铲铲!” ━━━━━━━━━━━━━━━━━━━━━━━━━━━━━━━━━ 本文内容由【疯狂的特伯】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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