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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有个老婆婆哭着跑进渡场,说是孙子在彝山水库淹死了,找我们去打捞尸体。彝山镇上有三座水库,彝山水库最老,早在1959年就竣工了,它的源头是彝江,是广西北部最大的一条江。从1996年水库管理处迁走后,那座水库就因年久失修,不适合下水了,虽然管理处留了一块“禁止下水”的牌子,但每年都有人下水,然后平白无故就淹死了。   四月还没过,天上铅云卷卷,春雨淅沥,彝山镇上仿佛披了一身白毛。这种鬼天气对下水不利,普通人不说,打捞员都不敢挑这时候去彝山水库游泳。但偏偏有人那么做,不是自杀,就是被鬼拖去的。唐二爷想缓一下,可老婆婆哭天喊地,尸体泡在水里太久也不吉利,渡场就马上安排人去水库打捞尸体。   下午时,我们赶了几里山路,到达水库时,那里水烟弥漫,如果戴眼镜,镜片也会蒙上一层雾。我有点担心,可唐二爷什么都没说,穿戴好潜水设备就下水了。我在岸上牵着安全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是受了这气氛的干扰。在这之中,唐二爷上来换过一次气,等他又下水了半小时,系在他身上的安全绳就剧烈抖动,我本以为是水流湍急,可最后安全绳竟然断开了。   安全绳的韧性很好,在大浪中都冲不断,下水前,我们按惯例也检查过了,绝对不可能有质量问题,或有人做了手脚。等我把轻飘飘的安全绳拖回岸上,大家凑上来一看,断截面磨损得很严重,谁都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眼看唐二爷出状况了,我连潜水衣和氧气瓶都没碰,人就跳进水里了。   结果跟大家想的一样,什么都没捞起来,后来死者家属要求水库开闸,我们看见天要黑了,便同意了这事。在这里,我要解释,为什么之前关闭了水库的水闸。这是因为水库如果开闸了,势必加快水流,涵洞附近会有漩涡,对打捞人员来说,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情况。奇怪的是,水库开闸后,之前要打捞的尸体很快从涵洞泄出来,唐二爷的尸体却一直不见踪影。   过了一天,渡场的人一起捞了两遍,依旧无果,眼看天又要黑了,大家才被渡场的胡队长催着离开。胡队长叫胡嘉桁,同样是彝山渡场的老资格,在舟桥部队里混过,我们叫他胡队长就是这么来的。不过,胡队长和唐二爷处不来,还闹过一架,听说在我来彝山渡场之前,胡队长曾被唐二爷打至小腿骨折了,所以胡队长走路都有点瘸,也永远不能下水打捞了。   我回到渡场洗了个澡,便忍不住走去唐二爷的房间,想看看他是不是忽然回来了,也许他开了个玩笑,偷偷弄断绳子,游到我们视线外的岸上了。不想当我走到唐二爷房门的时候,整个人就呆住了。   唐二爷的房门竟然被打开了,没有撬锁的痕迹,地上还有一排湿漉漉的脚印,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我心中一惊,侥幸地想,唐二爷这浑蛋果然蒙人,他没死呢。接着,我推开虚掩的门,想骂唐二爷玩笑开过头了,这时却见房间里空无一人,沾水的脚印到了房间里就没了,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不会吧?”我呢喃自语,脑子禁不住地想起闹鬼的事,可唐二爷才走了一天,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木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一个上锁的衣柜,要躲起来吓唬人肯定办不到。我正迟疑,低头想再看一眼湿脚印,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先前,我误以为唐二爷没死,只是开玩笑,没有察觉到走进房间里的脚印排列得很诡异。那脚印一排是两个,下一排是一个,再下一排又是两个……如此反复着,最后的那排脚印上,那个人似乎停下来了,脚印一排有三个。   人有三只脚吗?这不会是水鬼的脚印吧?   一阵寒意袭过身体,我没有颤抖,可忍不住地想,世界上真有鬼吗?可惜的是,脚印很快就干了,我要去找别人来看一眼都赶不及。就算这是骗人的把戏,谁会这么做?脚印为什么只有走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其他人还在洗澡,或者整理东西,我没去打搅,把门带上了,便独自走到渡场外面,回头看向这座古老的建筑。彝山渡场是一座依山面江的老院子,院外种满樟树,四面围墙上攀着一层厚厚的爬山虎,与镇上的彝山师院只隔了一片樟树林。以前,很多大学生情侣在夜里喜欢来樟树林约会,后来彝江淹死人的事愈演愈烈,水鬼传说也传得凶了,渡场这边才算清静下来。   渡场和师院都在彝江边上,20世纪80年代前,渡场外面还有一座码头,后来改迁去别处了。师院的大学生很喜欢来渡场外面的江面游泳解暑,一是这边水清,二是打捞员都住在渡场里面,他们大喊救命的话,很快就能被救上岸。   我正看得发呆,一个人就走出来,问我:“黄丁意?黄老弟?你在外面?”   黄丁意是我的名字,听到有人叫,我赶忙走进去,扶着那个要跨出门的男人,说:“老贾,你怎么出来了?”   老贾是一个瞎子,大家都叫他贾瞎子,前几年因为打捞出了意外,差点死了。后来,人抢救回来了,眼睛却瞎了。渡场怎么说都有责任,只能把贾瞎子养在渡场里,好生地伺候着。说实在的,贾瞎子长得很精神,要不是两只眼睛看不见了,估计早就结婚生子去了。   “我听金乐乐说,唐二爷在水库出事了?我昨天等了一晚上,你们也没个人回来告诉我,真是急死人了。”贾瞎子边说边推开我,脾气犟着,从不让人搀扶。   我点了点头,默认了,然后心想金乐乐嘴真快,唐二爷就是没死都得给她咒死了。贾瞎子口中的金乐乐是渡场勤务,她老爸以前是打捞员,算是走关系进来的,可她并不乐意,天天板着个脸,恨不得渡场马上关门大吉。   贾瞎子见我没回话,便问:“黄老弟,你们昨天没人回来过吗?”   我摇头否认,昨天大家都待在彝山水库那边,谁有空回来?再说,两地隔了数里,来回太耗时间了,我们出发前就把一切需要的东西都带齐了,没有人会回来偷懒的。贾瞎子听我斩钉截铁地否定,嘴上就嘀咕,好像是说昨晚有人走进渡场的老院里,尽管院子很大,但他夜里起来上厕所,听得一清二楚,那个人进来后就朝院子后面的小楼走去了,可一直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有这回事?”我忙问,贾瞎子很快点头,表示肯定。   我走进渡场的老院,院中有两栋二层高的小楼,旁边两侧各有三排瓦房,大家都住在瓦房里。中间的楼房一栋是以前处理文件的办公楼,还有一栋因为年月久了,加上漏雨太多,变成了危房,早就没人住了。贾瞎子变瞎后,听觉敏锐了许多,他不会听错,要是不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了。可那栋楼不能住人,谁会走进去,却没有离开呢?   我一面送贾瞎子回瓦房宿舍,一面问他:“那刚才你听到有谁走去唐二爷的房间了吗?”   “怎么了?没听到啊!你们一起回来,动静太大了,我听不出来。”贾瞎子摆着头答道。   “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我还有点事。”   贾瞎子经历过水下生死,很明白那种心情,他没有多说什么,叹着气就自己摸回房间了。我想找人谈一谈怪脚印的事,大家比我来得早,肯定见过这种怪事。可大家都各忙各的,不知是冷漠还是不想谈唐二爷的事,我只好走回自己的房间。这时,我刚要走到门口,忽然就察觉背阴的那栋小楼有人走动。   我来不及叫上其他人,当场就追过去,心里还想,那楼是危房,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现在春雨绵绵,楼里的墙壁都发霉了,远远的就觉得楼要倒塌了。等我跑近了,那个人却不见了,不知是跑上楼了,还是溜向后面,翻墙逃到了院外的樟树林中。我没看见那个人的模样,可那个人不敢和我碰面,肯定心里有鬼,决不会是渡场的人,或许是小偷,但渡场那么穷,有什么好偷的,而且还是在这栋破旧的小楼里?   天渐渐黑了,我不由觉得渡场被阴气笼罩着,想要回到瓦房宿舍那边,和大家待在一起。哪知道,我刚转了个身,脚下就踢到一个东西,发出哐啷的金属滚动声。我低头一看,瞪大了双眼,捧起了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个打捞员用的氧气瓶,已经被拆下来了。渡场的设备到处乱放,这已经不稀奇了,我以为这是谁丢掉的,可凑近一看,整个人就吓了一跳。   氧气瓶身上有编号,每一个都不同,用来记录使用的情况。在下水前,氧气瓶是我递给唐二爷的,他用的编号是“7106”,这正与我手上的氧气瓶编号一致。我愣在原地,惊讶地想,刚才在小楼里的人是不是唐二爷,他在玩什么把戏?   怎料,这时我就听见金乐乐在院子前面大声喊。   “胡队长,有人打电话来说,有人在水库发现了唐二爷的尸体。”   清静的渡场炸开了锅,本来要睡下的其他人都打开门出来,问金乐乐的消息是否确认过了。金乐乐只是传话筒,没有亲自去水库瞧上一眼,自然不敢肯定。可这事开不得玩笑,金乐乐认为既然有人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   我听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便悄悄地从背阴的小楼走出来,手里拿着氧气瓶,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这事太荒唐了,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恐怕都以为谁在捉弄我。除了氧气瓶,还有那对古怪的脚印,没有一样是正常人能办到的。倘若唐二爷死了,谁会把他的氧气瓶落在背阴的小楼里,这到底有什么用意?   包括我和唐二爷在内,原本住在彝山渡场的有七个人,另外五个人看见我来了,便问我手里拿着什么。我看了看大家,仍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怀疑地扫了他们一眼。我不相信有鬼,这一切看似有鬼,肯定是有人故布疑阵,可又找不到合情的理由。唐二爷只和胡队长闹过别扭,和其他人关系都很好,不可能严重到要密谋杀人的地步。   其中一个打捞员被我的眼神弄得不舒服了,恼问:“黄丁意?看什么看?见鬼了?”   这话刺痛了我的神经,回过神了,便答:“岳鸣飞,昨天你也在现场,你记得唐二爷氧气瓶上的编号吗?”   现在,渡场一共有三个打捞员,除了我和唐二爷,还有一个就是岳鸣飞了。这个人以前在市级的游泳比赛拿过冠军,本来前途光明,可退役后什么官职都没捞到,三年前就沦落到渡场来讨生活了。岳鸣飞仗着他的过去很辉煌,老是看不起渡场的其他人,说话总是没大没小,就连胡队长都拿他没辙。   这时,岳鸣飞瞥了一眼,脸色陡变,奇道:“这瓶子不是应该在水库底下吗?你怎么……”   “我在后面的小楼捡到的。”我实话实说。   “你去那楼里做什么?”贾瞎子从瓦房宿舍里摸出来,敏感地问。   “我刚才看见有人……”   我话没说完,一个中年女人从另一面的瓦房走过来,跨过了从不修剪的草地。那女人叫韩嫂,是渡场的火工,专门给大家烧饭的。以前韩嫂的老公是彝山渡场的场长,后来在打捞中出意外死掉了,她就以家属的名义留下在渡场里做火工。韩嫂老公死了,也没孩子,算是最苦命的一个人。不过,韩嫂倒不觉得自己可怜,她为人开朗和善,因此大家平日里对她都很客气,哪怕是岳鸣飞也不会朝她大吼大叫。   韩嫂一过来就大声道:“你们要吃饭了吗?晚饭都做好了!”   “现在没空,韩嫂,你帮我们留着。”胡队长大声喝了一句,便催我们快去水库看情况,别纠结这种怪事。   我点了点头,心想凡事有先后之分,当务之急是找到唐二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身为打捞员,自己沉入水底没被捞上来,那肯定死不瞑目。我拎上宿舍里的一个包,马上就跟着岳鸣飞先跑出去,留下胡队长慢慢地跟来。临行前,我把氧气瓶交给韩嫂,叫她好生保管,可别靠近火源。   在跑去水库的路上,我一边跑,心里一边数:住在渡场的人有七个,我、金乐乐、唐二爷、岳鸣飞、贾瞎子、胡队长,还有韩嫂。除了我和唐二爷,其他五个人刚才都在现场,金乐乐大曝消息后,大家很快就集中过来了,若他们谁躲在小楼里搞小动作,他决不可能那么快现身。   如果不是鬼,也不是自己人,那会不会是渡场外面的人?   离渡场最近的是彝山师院,那边的学生以前常溜过来,可学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靠江的这一带倒是有一些渔民,他们和渡场有过矛盾,若心怀憎恨,要吓唬人倒不是不可能的。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虽然不全对,但也不假。很多山村常有灭门、肢解、绑架的事,只不过没人曝光,有些事都在山村里自己解决罢了。   记得唐二爷跟我提过,20世纪90年代末渡场去捞尸与渔民打过一架,原因就是渡场是国家的,不能收死者家属的打捞费,而渔民可以收。有些渔民兼职打捞尸体,他们认为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有一次就在彝江上打起来,镇上的人都看见了。要不是有警察鸣枪,那场争斗肯定愈演愈烈,根本不可收拾。   林密路窄,正当我发现靠近水库了,岳鸣飞就厌恶地骂了一句“好臭”,同时打断了我的思路。几里的山路不比公路好跑,我们花了点时间,等赶到时,一个渔民正在水库边上捏着鼻子,朝水面上不停地张望。那个渔民叫张大户,正是和渡场打过架的人,我来到渡场这半年,见过他几次,每次他都没给我们好脸色。   这一次,张大户见到我们,不再摆着个臭脸,反而同情地道:“你们快点看,那个人是不是唐二爷?”   我放眼望去,平静的青色水面上漂着一具身着灰色衣裤的尸体,可尸体的脸朝着水下,一时看不清楚。岳鸣飞瞧了一眼,马上就肯定那不是唐二爷,原因就是死尸穿的不是潜水衣,这跟咱们渡场的穿着完全不一样。再说了,唐二爷才死了一天不到,尸体不会那么快产生气体而浮出水面,这肯定是死了好多天的人。   “其他人?”我纳闷儿地道,“没听说谁落水了,更没听说镇上有人失踪。”   “那就是谋杀,有人想毁尸灭迹,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张大户很激动,这可是他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我们也一样。   “我们不都说了,镇上没听说有人失踪,谋杀你个鬼!”岳鸣飞瞪了一眼,然后望向来时的路,胡队长正喘气地追来。   这一次,我们谁都不敢确认这次打捞还是不是民事打捞,如果变成刑事打捞,那就由不得渡场做主了,没准儿打捞员会破坏尸体上的犯罪证据。可话说回来,很多地方都没有专业的打捞员,有的警察自己都不会水,他们恨不得由渡场插手,懒得趟那趟浑水,警察不是万能的。   过了一会儿,胡队长跑到水库的坝上,当发现死者不是唐二爷,他好像显得很慌张,连说话都颤抖不已。胡队长腿脚不灵活了,可他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跑几里山路难不倒他,我和岳鸣飞看了看就都想,胡队长今天是怎么了,不是累的,难道是吓的?   缓了一会儿,胡队长见到尸体漂离岸边十几米了,于是就叫我们去水库边上砍两根竹子,伸到水面上把尸体划过来。我不怎么想下水,这种尸体泡在水里太久了,浮上来的一般都带臭味了,用竹子捞尸正合我意。张大户在旁边围观着,一听我们要去砍竹子,他就热心地拿出他的电鱼竿,伸出去刚好够着了那具浮尸。   “你小心点,别把人家戳漏气了,不然又要沉下去。”岳鸣飞紧张地说,也很好奇张大户今天怎么这么热心。   “有这说法?”张大户狐疑地道。   “别听他胡扯,快把尸体弄到岸边,不然又漂远了。”我催道。   几经折腾,傍晚的时候,尸体才靠岸,这时边上的水已经被搅得浑浊动荡了。春天的夕阳不那么红,一准备落山就像电压不足的灯泡,在灰云中只能发出惨淡的光亮。尸体在微弱霞光的映照下,似乎爬满了五颜六色的蚂蚁,叫人一看就起鸡皮疙瘩。除了我,大家都能适应,只有我闻不了那股恶臭,似乎那气息不止从鼻子钻进身体,连皮肤都能渗入。   胡队长先下去,当走到了水边,他就戴着黑胶手套,准备要把尸体翻过来。张大户年纪大了,有点迷信,不敢看正面朝上的尸体,传说这种尸体吃人很厉害,水鬼都是由它们变化而来的。我没捞过尸体,一样有点受不了,不过为了确认浮尸不是唐二爷,马上就跟着岳鸣飞走到了水边。   “肯定不是唐二爷,你小子不用紧张。我们都捞过水库两遍了,不会漏掉的,也许唐二爷被水龙王带走了。”岳鸣飞半开玩笑地用肘击了我一下,让我别老挂着副死人脸。   “慢点。”我哪有心思理会,只叫胡队长慢点翻尸体,别滑进水里。   “你们别挡光。”胡队长戴好黑胶手套,回头就说了一句。   我和岳鸣飞退了两步,心里等不及了,恨不得自己去翻尸体。张大户与我们背对背,不停地问,死者到底是谁,认不认识。我比张大户还要好奇,哪想胡队长把被泡肿的尸体翻过来后,我们都愣了好一下。那尸体尽管扭曲了,五官变化很大,但从他穿的衣服很容易认出身份。   胡队长的反应最大,一看见死尸的正脸,他就弹开了,还撞到了站在后面的我。我扶稳了胡队长,他却还没冷静下来,反而连连地道:“这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死尸穿的衣服是舟桥部队的工兵服,我在渡场办公室的墙上见过那群工兵的合影。可惜,我认得那身衣服,却不认得那个人,看到胡队长那么激动,下意识地就想,是不是见鬼了。我刚来彝山渡场那阵子,他们经常跟我讲鬼故事,说彝江多么不太平,年年淹死人,一度吓得我夜里不敢出门。   岳鸣飞瞧了瞧,同样没认出来,他朝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我认识吗?我来渡场的时间短,认识的人不多,只好耸了耸肩。张大户听到那么大的动静,忍不住斜过身子,回头偷看了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认识那人,并跟胡队长一样,不停地嘀咕是不是见鬼了。   接着,胡队长收住惊恐的神情,站起来后,他就说这个人叫洪克,以前是舟桥部队的队长,也是彝山渡场的第一个场长。洪克死后,韩嫂的老公才继任彝山渡场的场长,可后来韩嫂的老公也出意外死了。胡嘉桁是第三任渡场场长,可能是为了避开场长一定会不得善终的厄运,他才坚持让人叫他胡队长,而不是场长。   渡场的人对以前的事不清楚,胡嘉桁也不常提起,谁都不知道洪克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曾经有过这个人。可我想洪克比韩嫂的老公都死得早,那么尸体早就烂成泥巴了,怎么会忽然漂到彝山水库来?胡队长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说人早就死了,还是找个地方,把洪克重新埋了,不必去知会其他人了。   我明白,胡队长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警察不会管的,实际上他们真的不会管,毕竟洪克早就死了,警察又不负责调查灵异怪事,去请尼姑、道士还差不多。在渡场与彝山师院相隔的樟树林里,倒真有一间破旧的尼姑庵,可之前闹“文革”,尼姑都返乡种田去了,听说有个人称王尼姑的渔民就是从尼姑庵还俗的。   胡队长看我走神了,便道:“快去那边的山头挖个坑,把他埋了。”   “不用跟公安局说一声吗?这样私自处理,会不会……”岳鸣飞有点不放心。   “洪克早就死了,他不是被人害死的,和唐二爷一样,都是捞尸到一半就不见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没人追究的,他老婆孩子早都离开广西了。”胡队长不容置疑,硬让我们去挖坑埋尸。   张大户面带惊恐,但却热心地说:“我记得这附近有片葡萄田,主人最近松土,工具都丢在田里,不如我去帮你们拿过来……两手空空的,挖坑要挖到什么时候?”   “我们跟你去。”胡队长急着埋尸,一听有锄头、铲子什么的,便叫我们一起跟张大户去拿工具。   水库附近都是几座山,以前封山育林的白漆标语随处可见,夏天一到,还可以看见各类蛇虫往水库里游。绕了一段路,离水库一里远的地方就是葡萄田了,那儿种葡萄都是用来酿酒的,不适合食用。田边摆了锄头、铲子、肥料等物,农家已经走了,明天他们还会再来,因此工具不会带走,在山里头背工具来回走动是一件极苦的差事。   等拿好了工具,往回走时,我实在忍不住好奇,便问出口:“胡队长,那个人真是洪克吗?按理说,他穿着那身衣服,应该很久前就出事了吧?怎么可能尸体还没……”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没当上场……队长,韩嫂他老公也还在修桥墩。”胡队长答道。   “那我们回去怎么跟他们说?”岳鸣飞问。   “当然是什么都不说了,说出去会有人信吗?”张大户搭腔。   “黄老弟,以后你打捞还会有更古怪的事,不用太在意,埋了就好。”胡队长不痛不痒,似乎很想马上把那具奇怪的浮尸埋在黄土之下。   我叹了一声,既然胡队长都这么说了,那就听他的好了。反正洪克早就归西了,估计也宣布死亡了,没人会追究的。想着想着,我们又走回了水库边上,这时天已经黑了大半,我开始担心挖坑埋尸会不会搞到半夜。没想到,等我们回到原地,人就都冻住了。   半晌,没人说话,因为河边的草地上没有尸体了,连草皮都铲得一干二净。附近的草堆、树丛都没有尸体的踪影,找了一圈,就像尸体自己走掉了。   我瞪大了双眼,久久才问:“洪克的尸体呢?”   “我们走的时候还在岸边的……”胡队长难以置信。   “不像是掉回水里了吧?你们看,这边的草地都被铲干净了。”岳鸣飞奇道,“完全是想把蛛丝马迹都抹掉……”   我望了望胡队长,他很震惊,不像是装的,何况毁尸灭迹是他提出来的,他也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既然大家都同意埋尸了,谁还多此一举,替我们做了这事,而且连尸体躺过的草皮都铲走了。想来想去,我越来越迷糊,不知道这究竟为了哪般,谁在搞鬼?先是唐二爷的尸体不见了,现在洪克忽然冒出来,又不见了……   “一定是鬼!”张大户拿着铲子,煽风点火地道,“我看尸体没了正好,都各回各家吧,我要把电到的鱼都带回家了,不然就臭掉了。”   张大户逃得飞快,抱起了电鱼机和鱼筐就走了,连锄头和铲子都没放回葡萄田。我们又不是警察,既然尸体不见了,权当被鬼迷惑了,产生了幻觉。等我们把工具放回葡萄田,再走回渡场时,带毛的月亮已经爬上东边的山头,彝江上月光朦胧,好似一颗龙珠在江底发光发亮。   在回来的路上,胡队长走不快,我和岳鸣飞为了等他,故意走得老慢。胡队长心知肚明,借鬼怪之说圆不了这怪事,于是就主动告诉我们,洪克确实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那时是1988年,广西各地遭遇洪水袭击,彝江的一座桥被冲垮了,当时桥上有许多行人,洪克下去救人时就失踪了。渡场的人在彝江下游找了很多天,什么都没捞到,过了几年,洪克的户籍就被注销了,他的妻子则携带儿女嫁去湖南了。   说完了,胡队长又补充道:“你们还小,不懂得顾大局。要是不把洪克埋了,那这事肯定又要去惊扰他的老婆孩子。我们捞的尸还少吗?跟那些家属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是白说,何必去拿以前的事再让他们哭个你死我活。”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岳鸣飞也一样,我俩还以为胡队长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原来都是为了洪克的家人着想。这解释很合理,我就没再多心,跟着他们一起走回渡常那一带依山靠水,不通公路只通水路,平常没什么人过来,要来的都是找人捞尸的主。天黑了,渡场一般只开院里的灯,大门通常不开灯的,而这一次却亮了起来。我远远看见了,心说怎么搞的,难道大家怕鬼?   等我们靠近了渡场,金乐乐正好走出门张望,当看见了我们,她就跑过来急道:“胡队长,你们怎么才回来?出事了!”   “怎么了?”胡队长问。   “唐二爷找到了!”金乐乐语无伦次,“不过不是在水里找到的,刚才……我想打你们手机,可你们都没带!”   “我们去捞尸,谁会带手机下水。”岳鸣飞讲道。   金乐乐朝岳鸣飞白了一眼,然后沉住气,告诉我们警察刚才来过了,因为唐二爷的尸体在渡场里被找到了!原来,在我们离开不久后,大家饿了,一起去瓦房食堂吃饭。金乐乐看见唐二爷的房间开着门,想要帮忙合上,却看见浑身湿漉漉的唐二爷倒在地上,身体已经凉了。等大家赶来,马上就报警了,尸体被人抬走后,金乐乐就一直想联系胡队长,可我们三个人谁都没带手机出去。   我们一边听,一边走回渡场,谁都不知道唐二爷是怎么走回来的,又是谁杀了他。我们走后,渡场里有金乐乐、贾瞎子、韩嫂三个人,要是有谁进来了,应该会注意到才是。不过,渡场很大,大门从不锁,小楼和瓦房彼此相隔甚远,野草比人高,要是有人把尸体拖进来,只要有心还是能办到的。   现在的问题是,那么做的目的是为什么?只是为了杀人的乐趣?捉弄人时的兴奋感?这都不可能!   韩嫂见我们回来了,便跑来说出事了,叫我别怪她。我以为韩嫂要说唐二爷的事,刚想告诉她自己知道了,却听到她说,氧气瓶不见了。我意外地啊了一声,忙问怎么不见的,韩嫂就答她不知道,当时把氧气瓶放在桌子上,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就不见了。   “这就怪了。”我嘟囔一声,没有责怪韩嫂,有人要偷东西,放十只狗看着都没用。接着,我又问,“警察把尸体抬走了,那唐二爷的房间锁上了?”   “那当然了!他们说,得等通知下来了才能再打开。”金乐乐答道。   “你们回来了?”这时,贾瞎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摸到了空地上,他慢慢地道,“唐二爷不是在水里出的事吗?你们捞了很久都没找到,他怎么自己回来了?我都没听到动静!”   “你不可能时时听得见,有时风大了,雨大了,也会走神嘛。”胡队长说了一句。   “那唐二爷的氧气瓶怎么说?还有他怎么回来的?如果有人背着一具尸体走进渡场,我们不可能不注意到,除非是他自己走回来的。”金乐乐说完就抖了一下,像是唐二爷诈尸了,走回来吓她。   “可是唐二爷没穿潜水衣,他穿的是一件花衬衫。你们不都看见了……”韩嫂话刚出口,又改道:“不对,乐乐你看见了的。”   金乐乐累了,打了个哈欠,双手叉着腰说道:“反正警察叫你们三个明天去公安局一趟,大概也是问一下情况。我猜他们怀疑我们没让唐二爷穿潜水衣就下水了,出了安全事故后就搞一桩怪事蒙混过关,那群警察真是闲得慌……对了,唐二爷肯定是戴了氧气瓶,穿了潜水衣的吧?”   我和岳鸣飞都点了点头,这事千真万确,不容作假。如果警察怀疑,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就好。胡队长可能怕我们把洪克的事情抖出来,在旁边不停地使眼色,岳鸣飞刚想张口就闭上了。大家散开后,胡队长就回房拿起手机联系警察,他熟悉那边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随后,我和岳鸣飞找韩嫂拿饭菜,吃饱了,澡都没洗就躺下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都快消化不过来了,到底是人为的,还是鬼在作怪?明天我去见警察,那对奇怪的脚印要不要讲出来?他们不会以为我疯了吧?可万一那是证据呢?万一唐二爷是被人害死的?遗憾的是,瓦房宿舍的地板是水泥地,湿脚印眨眼就干了,我没拍照,什么证据都没有。   也许,世界上真有无法解释的现象。   深夜了,我躺在咿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唐二爷在水底挣扎的景象。等大家都熄灯睡了,我坐了起来,悄悄打开门走出来,想要呼吸外面的空气。唐二爷的宿舍在我的隔壁,要不是找到了他的尸体,我总觉得他还睡在里面。我拿着手电,没有开房间里的灯,深呼吸了一下,尿意就来了。   渡场的厕所都是公用的,宿舍里没有独立厕所,只有在办公楼才有。我轻轻地带上门,拿着手电就想走去小楼,这时却习惯性拿着手电往唐二爷的房间照了照。以前,我刚来的时候怕鬼,夜里上厕所都故意找唐二爷一起去,他夜尿频多,正好有个伴。照进去后,我才想起来,唐二爷死了,里面没人了。   正当我想把手电挪开,走去厕所,怎知却发现唐二爷的宿舍里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第二章 断臂水神   我的手电晃了一下,光束停在房间里的衣柜上,柜子是半打开的状态,锁头已经不知所踪了。在我的记忆里,唐二爷房间里的衣柜是锁着的,至少在我第二次去彝山水库前,它还没有被打开,正是那时候,我看见了那对奇怪的脚印。   我停住了脚步,夜里打着手电再看了一眼,想要百分百确认。事实上,柜子的确是打开的,不知道是不是警察把尸体抬走时,搜过房间,顺便把柜子打开了。可我听金乐乐说,警察都认为渡场闹出了人命,故布迷阵想摆脱干系,他们既然都那么认为了,还会把柜子打开吗?   唐二爷的衣柜里是否有什么秘密?这就是他被害,以及尸体消失又出现的原因?   我头疼欲裂,搞不懂尸体消失又出现的必要,这样画蛇添足,反而容易被人捉个正着。洪克的尸体隔了二十年才出现,如今消失了,他不会又在渡场溜出来吧?我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那种被水泡肿的浮尸,老子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了。   逗留片刻,我就握着电筒,一路小跑到灯光昏暗的办公楼,这时江上的风大了,灌进了大门敞开的渡场里。过堂风接连穿过两栋小楼,背阴的小楼窗户都碎了,风一过,哭声就冒出来。我毛骨悚然地走进厕所,里面漆黑一片,灯坏很久了,本来应该由身为渡场勤务的金乐乐来安排维修,可她得过且过,男厕的问题就一直拖着了。再说了,男子汉谁好意思说自己半夜害怕上厕所,自然也没人去催过金乐乐。   提心吊胆地尿了一阵,我就赶紧走出来,这时安静的渡场里就咿呀地响了一声。这边的房子都是舟桥部队留下来的,可以说是彝山镇上的古董了,有些门上的合页生锈了,开门偶尔会响得老大声。我以为,谁要起来上厕所,想要捉弄人,却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大步流星地走过渡场前面的草地,径直地跨出了大门。   “谁啊?大半夜的,要去哪里?”我关了手电,忍不住地踮起脚尖,鬼鬼祟祟地追去。   那个人影溜得很快,一出门就不见了。渡场外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樟树林过去,绕到彝山师院的后门,然后穿过师院就是镇上的市集了,每次我们去市集买东西都走那条路;另一条就是通向水库和下游的鱼塘,还有几座靠江的村子,两边的路都不是大街,夜里没啥好逛的。江风混着春雨猛地打到我脸上,顿时睡意散去,我好不容易又听到一些动静,似乎那个人在朝水库那边走去。   我来不及喊其他人了,也怕惊动那个人,想都没想就悄悄跟上了。说实话,我挺希望那个人是唐二爷,因为到现在我都没亲眼见到他的尸体,多少留有一点儿希望,尽管警察都把尸体抬走了。不一会儿,我走过了一道河崖,穿过了一片林子。一路上,浪声好大,似乎每一脚都会踩落到江里,可我没敢开手电,就怕让前面的人发现。   默默地跟了近半小时,我离渡场越来越远,浪声也渐渐平息,水流缓了许多,这说明已经到水库区域了。我念大学时听人讲过,彝江上游的村子被日军屠杀过,尸体顺着江水流下来,下游乃至水库这边都有许多尸体。为了镇住阴气,镇上的人才把彝山师院盖在江边,因为风水先生认为江水能蓄积阴气,这样夜里就会有各种怪事发生,比如不该下水的人会去游泳,然后淹死。   彝山镇地处广西北部,是一个县级市的政府驻地,这里在古代是驿站,而“二战”时则是广西部队的军火重地。除了“二战”的屠杀,还有日本军机轰炸过彝山镇,炸死了好多人。近几年淹死人的事越来越多,为了汇集年轻人的阳气,市里的教育部门听了风水先生的话,他们开始着手申请让彝山师院扩招,因此从2005年开始,彝山师院就开始陆续到全国各地招生,在此之前都是只招本地学生。   奇怪的是,即使学生越来越多,江边还是会淹死人!真不知道是人们的安全意识不够,还是真有水鬼作怪。   想着想着,我已经走到了水库边上,这一带水边没有树丛可遮挡,为了不惊扰那个人,我就按捺下来,躲在了远处窥视着。这时,月光爬上了夜空中央,虽然长毛了,但勉强能让我看见黑影的轮廓。只见,那个人影钻进了水库边上的一栋房子里,然后又很快地跑了出来,钻进了十多米外的树林里。   这时的我虽然害怕,但又觉得世界上没有鬼,思想挣扎了一会儿,前面也没动静了,我就悄悄地猫着身子摸过去。水库管理处的房子烂成一摊泥了,不知道那个人进去干什么了,现在人不见了,是不是回去了?我一咬牙,胆子壮了起来,便直起了身子,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房子里的门窗都坏了,半吊在一边,风一过就晃一晃。我踏在碎裂的砖块上,打亮了手电,迅速地望了望。这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唯独一张积尘又发霉的桌子上摆了一尊小小的女人塑像,只有那玩意儿没有积尘,光束扫过还会反光。   “这是什么?难道是刚才那个人放在桌上的?”我心中生疑,拿起了那尊塑像,凑近端详,搞不懂那个人把塑像放在这里做什么。   塑像只有巴掌那么大,不知是依哪个中国女人为原型,可女人塑像没有手臂,像是故意那么做的。我知道国外有座雕像叫维纳斯,她是断臂的,可人家那是有来由的,不知道这个中国女人有什么来头?我渐渐地入神了,忘了身处的环境,翻了底座一看,那上面竟有一行刻字——“李小爱”。   谁是李小爱?我纳闷儿地转了转眼珠子,沉住气回想了一番,不记得渡场有过这么一个人。正当我放松了警惕,这时房子外就射进来一道光,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心想,妈的,那个人没回去,又跑回来了,该不会以为我想偷这破烂玩意儿吧?等我用手挡住对面射来的光束,眯着眼睛望去,这时就呆住了。   “怎么是你?”我诧异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那纸条是你留给我的?”   我一肚子窝火,本想爆发,却一头雾水地讲不出话来。堵住我去路的人是岳鸣飞,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前游泳冠军。从昨天到今天,岳鸣飞一直跟我在一起,看起来行为正常,怎么半夜却跑来放一尊断臂女像到水库管理处的老房里,莫非他脑子有问题?还是鬼上身了?   岳鸣飞见我答不上来,便气冲冲地道:“原来是你!操!居然在背后玩儿阴的!”   “什么阴的阳的?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我看对方来者不善,也跟着骂起来。   “你还想否认,这些是不是你塞进我房间的!”岳鸣飞懒得解释,丢过来几张纸,他就把鼻子翘到天上去了。   我被搞糊涂了,捡起了那些纸,认真地看了看,忍不住地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装?你明知道我不敢跟其他人说,也不会报警,所以想玩儿我?”岳鸣飞提高了声调,水库边上隐约地回声,让气氛阴森起来。   那些纸一共有三张,全是打印的,每张都有一句话——“4月29日零点前把断臂水神放到水库管理处老房子,不然你私下打捞尸体的秘密就要曝光了。”我醒悟地“哦”了一声,原来那尊女人塑像叫断臂水神,可从来没听过这名号,不会是什么民间的破神仙吧?我看雕像做工一般,材料只是普通的石膏,不过是几斤白菜钱,有必要那么逼人吗?   岳鸣飞脸色难看,我瞄了一眼,又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句。一下子,我全明白了,岳鸣飞竟背着渡场去外面捞尸,这事非同小可,要是让胡嘉桁知道,那就得卷包袱走人了。别看渡场每月的工资只有几百,可只要你熬过五年、八年,将来会有好去处的。现在捞尸的价格都是一万块以上,多的还有五六万,要是捞尸人主动要求,他们的身份就能保密,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彼此闹心,难怪岳鸣飞敢放手一搏。   可人算不如天算,是秘密就会曝光的。每个人总有不可告人的隐私,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下场就是身败名裂!   这时,岳鸣飞看我一脸呆相,怒气减了不少,并问:“这不是你给我的?那你为什么跟来?”   “我出来小便,看到有人溜出渡场,以为是谁呢,于是就跟来了……”我跟踪人不算光彩,回答得也没底气。   “如果不是你……”岳鸣飞语塞,“那会是谁?谁知道我从唐二爷那里偷了这尊雕像?当时应该没人看见才对。”   “这是你偷的?”我寒毛直起,如果这是从唐二爷那儿偷来的,会不会是唐二爷变鬼了,回来索要“断臂水神”?可岳鸣飞摇头否认,他说这三张纸连塞了三天,那时唐二爷还没出事。岳鸣飞横心一想,反正雕像不值钱,干脆就按照纸上的要求,把雕像放过来。这是第三天收到纸条了,岳鸣飞怕对方没耐心,而时间就要到了,睡不安稳的他索性晚上就跑出来,顺便看看能不能逮到背后搞鬼的人。   “今天是4月29号,这么说你是27号收到的纸条,28号唐二爷出事了……”我思索道,“这些事不会有什么联系吧?你偷了这雕像,有没有问过唐二爷,什么是断臂水神?不会是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吧?你看,手都断了,多瘆人!”   “我只是觉得好看,顺手一拿,谁想到……”岳鸣飞自认晦气,猛地叹着。   “对了,这雕像下面有一个名字——李小爱,你来得比我早,以前渡场有这么一号人物吗?”我认真地问。   岳鸣飞不像我,没有探案追底的念头,只想把事情结束,好好地回去睡大觉。他看我已经知道了秘密,也了解我的为人,于是央求我不要告密,将来要是有机会,他可以介绍我去当游泳教练,那种工作总比去江里打捞要强得多。至于断臂水神,岳鸣飞想丢在房子里,不带走了,他才不管有没有人来龋可我总觉得这雕像有问题,于是拿起来准备带回去,岳鸣飞不肯,最后我只好在墙上用石头刻了一句话:“断臂水神在黄丁意手里,有种就来拿。”   岳鸣飞撇清了干系,他还是不放心,可能被纸条闹得有些敏感了。我左说右道,连三个脚印的怪事都讲出来作为交换了,岳鸣飞才同意让我把断臂水神拾回去。   这一趟,岳鸣飞没逮住捉弄他的人,却转移了包袱,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我问心无愧,什么都不怕,可刚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水库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我和岳鸣飞紧张地向前迈了几步,屏住呼吸望了望,心里就说:这水库底下究竟有什么秘密,夜里居然会有这般奇景?   夜空的月亮被一朵乌云挡住了,水库原似一潭墨汁,此时水下竟有一团红色的光在闪烁着。那团光在水深处,我们看得不清楚,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在发光。彝山水库不是大海,底下不可能有奇珍异宝,顶多有几具尸海我惊讶地望了一眼,心中便想,江底的尸骸沉积肯定很多,那是不是鬼火?可没听说鬼火能在水下烧起来,这不符合科学。   岳鸣飞啧啧称奇,比我的反应还大,本来我还想跟他讨教,看他那样子就收住了话头。那团鬼火似的光闪了几下,这还不算完,竟又朝着上游移动,往彝江上游迅速地冲去。这时的我恨不得跳进水里,奋力追去,这可是头一次看到彝江里的怪事。过了几分钟,红光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了,我才想起来要快点回渡场。   关于江水下的鬼火,我和岳鸣飞都无法解释,只当是夜里见鬼了,没有想太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捞尸前辈大多都有诡异的遭遇,江下的鬼火简直是小儿科了。   在回去的路上,岳鸣飞不纠结鬼火了,又不放心地问我:“那三张纸真不是你塞给我的?”   “你不信就别问了。”我冷冷地道。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嘛。既然那个人叫我今晚来把雕像放在那儿,怎么不来取呢?是不是你惊动了人家,所以……你路上没遇到谁吧?”岳鸣飞追问。   我耐着性子答:“我要是遇上了,不吓死才怪,谁半夜会像你一样去水库溜达。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事不简单,我看十有八九是渡场里的人干的。你想想看,那个人知道你在外面私自打捞尸体,又偷了雕像,这哪像是外人能知道的。”   岳鸣飞一边走,一边挠着脑袋,他坦承早就想过这一点了,可渡场的人和他没什么过节儿,没必要那么做。渡场附近常有渔民经过,大学生有时也会过来游泳,可都算是陌生人,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他才对。   我暗暗地笑了笑,岳鸣飞粗枝大叶,得罪的人还少吗?他那自大傲慢的个性,不知道多少人看不惯。要不是今天我和岳鸣飞撞个正着,彼此一个礼拜都不会交流,就当对方是空气。我们在路上作了许多推断,最后一致认为鬼魂作怪是个幌子,一定有人故意使诈,只是仍搞不懂这么做的理由。   回到渡场后,岳鸣飞看我保证不向他人透露只言片语,他就满意地回房睡觉,在进门时居然还说了谢谢。我客气地一笑,也走回自己的房里,然后把断臂水神摆在桌子上就去睡了。一躺下,我就进入了梦乡,不知道为什么,迷糊之中,总觉得唐二爷来喊我了,那种感觉很真实。可是,我怎么都起不来,嗓子干干的,发不出声,就像一个无法动弹的植物人。这种无助的感觉折磨了我半宿,等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本来,我想下床喝口水,眼睛还迷迷蒙蒙的,怎知双脚刚下地就吓了一跳。   “搞什么名堂?”我搓了搓眼睛,站了起来,发现房门敞开着,而放在桌子上的断臂水神竟然转了一个位置,望着敞开的房门外。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把雕像的正面朝着木床,闭眼前还特地看了一眼。而且,我进房间后就把门带上了,不可能被打开的……难道是唐二爷真的回来了?   我狐疑地拿起断臂水神,它现在背对着木床,不知道为什么转了半圈。当然,如果只是这种小状况,肯定吓不到我这个打捞员的,问题是它的断臂竟然长出了一只!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嘴巴张得老大,都忘了要喝水的事。雕像的底座还有“李小爱”三个字,雕像和昨天的一样,只是多出了一只纤细的手臂。   这时,岳鸣飞从外面走过我房间,看见我拿着雕像发呆,他就催我快点收起来。我没来得及把雕像的事说出来,金乐乐就在外面大喊,叫我快点过去,有人找我。我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想,关上门就离开了。岳鸣飞在后面嘟囔了几句,不知说些什么,其他人则在晾衣服,或者发呆。   金乐乐在小楼的办公室里,等我一来,她就叫我一个人去镇上的人民医院一趟。原来,警察并没有把唐二爷的死归为他杀,只是找我去问话。不过,胡队长和岳鸣飞都不必去了,之所以只找我,是因为金乐乐对警察说我跟唐二爷最熟。我一边点头,一边佩服金乐乐的大嘴巴,多亏警察没认为这是谋杀,否则就把我推下黄河了。   在这里,请容许我多费笔墨,解释一下为什么去见警察,没去派出所或者公安局,而是去镇上的人民医院。   在现实中,很多地方并不如电视剧那样,法医鉴定中心与执法机构是不在同一地的,解剖室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像经济落后的地区,有的尸检解剖是在医院里完成的,甚至露天进行解剖的都有,死尸则保留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这种情况不只在中国有,就连美国部分小镇都是如此。   而警察呢,和电视上的区别更大,除非一些特别因素,他们不会揪着案子不放,有时你千求百恳,他都懒得去查案子。像唐二爷的死亡,警察一般不会归为他杀,否则这样一来,当地案发率统计会升高,万一破不了案,会影响破案率和局长们的仕途。定性自杀就不属于凶杀案件,不用归到重大刑事案发率里,而当地的犯罪率统计报表就好看点,警察也可以省时省事。   我能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在渡场里亲眼见过,有的人淹死了,警察都迫不及待地宣布死者是自杀,根本没有经过任何刑侦。有些死尸暂时没人认领,也是由渡场的人捞起来了,送去镇上的人民医院太平间里,那个地方可谓是我们的另一个工作地点了。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等我刷牙洗脸,简单地吃了早饭,金乐乐见我还没出发,她再一次跑来催我。正好,韩嫂要去镇上的市集买菜,我就跟着她离开了渡常走过樟树林,我们就一起迈进彝山师院,从后门直穿到前门。在路上,我问韩嫂,有没有见过江心下有鬼火,没想到她竟脸色一变。   “我老公出事前几天,也这么问过我,你不会……”韩嫂怕吓坏我,没有说下去。   我忐忑地走在师院的小道上,看着来往的大学生,然后问:“真有这事?你确定吗?”   韩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我看你还是少去水边,这几天都在渡场里待着,帮我洗洗菜就好。”   “这段时间师院的领导禁止学生去江边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除非镇上的领导又叫我们去捞江底的垃圾。”我刚说完这话,一个女老师就走向我,直勾勾地看过来。   韩嫂急着去买菜,见我要和年轻女老师谈话,她就乱点鸳鸯谱地叫我把握机会,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掉了。那个女老师叫唐紫月,在彝山师院教书,她来过渡场几次,原因是想请岳鸣飞教学生游泳,参加市里的比赛,以及溺水时如何自救或施救。因为胡队长不放人,所以这事一直没谈成。   唐紫月走到跟前了,她就一脸抱歉地道:“我听说唐二爷的事了,真可惜啊,他前天还跟我咨询过一些事的。”   我本以为唐紫月又要谈教游泳的事,听到这话就赶紧问:“前天?唐二爷找你做什么?难道他想来教游泳?”   “不是的。”唐紫月否认,然后答,“我在政法系教书,唐二爷想跟我咨询一些法律,说如果他个人要公布一些机密文件算不算犯法。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唐二爷就建议我去渡场找人教学生游泳,不然我都不知道学校后面有个渡常不过,唐二爷前天又来找过我,可惜那时我很忙,没时间见他,谁知道那天傍晚他就……”   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唐二爷在出事前居然跟师院的老师咨询过法律事宜,渡场的人怎么会跟法律扯上关系了?当然,只要是人类都会与法律有关系,可不是每个人都要去咨询的。根据唐紫月的说法,唐二爷想问如果个人要公布机密文件,这行为算不算犯法,那会不会就是他被害死的原因?   我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想起外国电影里,主人公因为要公布外星人秘密而被追杀的情节。接着,我回过神,着急地问唐紫月,唐二爷是否透露过那是什么机密文件。唐紫月叹了一声,直言她从头到尾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唐二爷手上有什么机密文件。现在渡场早就没有军队职能了,如同一个摆设,哪里有机密文件可以曝光。在唐紫月眼中,她一样认为唐二爷是意外死亡,不如我想得那么多。   唐紫月跟我说了几句话,这时上课铃一响,她就匆匆地走了。不过,唐紫月还是想请岳鸣飞来教学生游泳及溺水自救与施救注意事项,免得每年都有学生遇难。我答应以后会跟胡队长说情的,唐紫月就笑了笑,留了一个手机号码给我,叫我有消息就联络她。不知为什么,我拿到了那个手机号码,心跳竟然有点加快了。   在彝山师院耽搁了几分钟,我就继续赶去镇上的人民医院,那边有个警察等得不耐烦了,见我来了就摆着一副臭脸。那个警察叫秦望,人黑黑的,渡场的人私下都叫他黑猫警长。我认识秦望,全是因为打捞尸体和犯罪证据都是秦望在与渡场联络的,彼此之间算半个熟人,他在唐二爷的事上也没有为难渡场。   抱怨了几句,秦望就带着我绕了一个弯,走到人民医院后面,太平间就医院后面的地下室里。晚春一到,广西就热了,可太平间冷飕飕的,每次我进去都会打冷战。秦望一声不吭,把我领进太平间里,除了我俩,那里面一个活人都没有,冷色调的灯还会闪几下,叫人不由地害怕。等走进去了,秦望才转了一个身,死死地盯着我。   “怎么了?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吗?”我吞吐地道。   秦望收住凌厉的眼神,对我说:“没事。大部分渡场的老人都没亲属了,你跟唐二爷比较熟,你来签字吧,等你们准备好了,就快点帮唐二爷准备后事。”   “那唐二爷……他是怎么出事的?”我小心地问。   “医生解剖过了,说是溺死的。不是我说你们,以后还是小心点,下水打捞记得穿潜水衣和戴氧气瓶,别嫌麻烦。”秦望教训完了,递来一张单子,让我签了它。   我拿着单子和笔,整个人就僵住了,唐二爷明明穿着潜水衣下水的,氧气瓶也戴了,怎么可能会溺死?而且,唐二爷在水下失踪,这也是大家亲眼目睹的。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事故死亡,于是大胆地跟秦望讲了那些疑点,除了断臂女神,我什么都说了,就连唐紫月和江心鬼火也招了。   果不其然,秦望根本不相信,还以为我在捉弄他。要不是我有这个疑虑,早就去找警察了,哪会等到现在。实际上,若非我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这些事全是真的。当我签完了单子,秦望就告诉我,等联系好火葬厂了,记得拿着单子来医院领走尸体,时间不能超过七天,否则医院要收钱的。   操办丧事?联系火葬厂?我迷迷糊糊地离开医院,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渡场,心里想着怎么处理唐二爷的后事。想着想着,我不知走了多久,刚回到了渡场,金乐乐就跑来问我警察说了什么,贾瞎子也来凑热闹,站在一旁认真地听着。   我简单地说了一遍,把单子递给金乐乐,随即就叫她把火葬厂的电话找来,唐二爷的后事不能拖。金乐乐显然不想与火葬厂有往来,于是把单子丢回来,转身就说她去找电话号码,联系的事仍由我负责。我没想过要把这事转手他人,苦笑一声就要走开,可贾瞎子忽然把我拉到了一边,听到四下无人了,他就小声地问:“你确定唐二爷死了?”   “我们还能骗你不成。”我答道。   “那就怪了,昨天夜里我明明听到唐二爷在喊我,然后我打开了门,却摸不到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不过……我在门外的地上拾到了这个。”贾瞎子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捧出来后就说,“你看,这是什么!”   我原本没心思听贾瞎子瞎扯,可看到他手掌上的东西后,不由地深吸了一口冷气,并结巴地问:“这……这真是你昨夜里捡到的?”   贾瞎子拾到的东西不恐怖,谁都摸过,那就是钱。钱没什么可怕,是人都喜欢。现在的问题是钱的数额总共是83块2毛,这么精准的数字,实在让人冷汗直冒。   在唐二爷出事前一天,即4月27日,他要去街上买一种止痛药,说是要花16块8毛钱。唐二爷借口手头拮据,问我借钱,可我刚把钱给家人,身上没有现金了,于是就让唐二爷去问贾瞎子先借着。16块8毛不是大数目,贾瞎子慷慨地甩了一张100块的红票子,还说尽管拿去用。唐二爷连连道谢,并保证29日就还钱,他只是一时没周转过来。   “他说的,29日还我,你看,多准时。”贾瞎子打断我的思绪,不停地摸着那83块2毛钱。   我沉默着,望着杂草横生的渡场,其他人都在房里,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借钱的事只有我和贾瞎子知道,贾瞎子也承认,这事从没跟别人提起过。毕竟,唐二爷是长辈,晚辈怎么能把长辈借钱的事到处宣传,并非人人都是金乐乐。我就更没提过了,要不是看到这钱的数目,差点就忘记了这件事。   “我觉得唐二爷还活着。”这时候,贾瞎子补了一句。   我咽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今天去了人民医院,尸体就摆在那儿的太平间里,连办手续的单子都领回来了。你以为警察是傻子,连尸体的身份都能搞混?再说了,那晚发现唐二爷的尸体时,你们都在渡场里,大家都看见了埃”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贾瞎子一边说,一边摸着那些钱,他虽然看不见,但听力敏锐,甚至能摸出钱的数额。   “算了,别想了。这事已经结束了。”我长叹一声,转身就走进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去理会贾瞎子的推断。   人死不能复生,唐二爷不可能再活过来,可是谁帮他还的钱呢?只有我们三个人才知道的事,谁还知道?也许,唐二爷不想死了还欠钱,所以变成鬼来还钱。我想得肚子饿了,本要去对面的瓦房食堂看一看,韩嫂有没有做好午饭,这时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断臂水神,操他娘的,这哪还能叫断臂呀,两只断掉的手臂居然都长出来了!   我咕哝了几句,拿起来一瞧,两只手真的长出来了,不像是重新粘上去的,那样子绝对是天衣无缝。今早,我醒来时,房门大开,断臂水神只长了一只手臂,现在变成了两只,难道她是变异壁虎吗,断了还能迅速长出来?我担心是有人换过雕像,翻过雕像一看,“李小爱”这三个字迹仍在底座,不像是重新刻上去的。   正当我出神之际,光着膀子的岳鸣飞鬼头鬼脑地走到我门前,看到附近没有其他人就走了进来,并把门关上了。我一见这情况,忙叫岳鸣飞把门打开,要知道金乐乐的办公室正好对着我的宿舍,她要是看见了,还以为我和岳鸣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岳鸣飞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问我有没有接到纸条,他似乎仍未从阴影里走出来。   我摇了摇头,随即把雕像递过去,岳鸣飞望了望就问:“怎么多了两只手?你找人重新做了一个?”   “我怎么知道?今天早上我醒来时,门忽然开了,雕像就多了一只手。等我中午再回来,两只手都长齐了,这真邪门!”我说着说着,不愿再碰那雕像,并叫岳鸣飞把它扔到桌上去。   “我劝你还是把它放回水库那边吧,没准真是鬼在作怪,你何苦操那份心。”岳鸣飞确定此事与他再无瓜葛,便打开门走出去,不再理会。   我也觉得自讨无趣,现在唐二爷的尸体找到了,警察不追究责任了,干吗想太多。这世界上无法解释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每件事都去搞明白,不如去死好了。然而,事情远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正当我想放手不管,一对男女大学生就找上门来。   那天,我联系好了火葬厂,心中感慨万千,一个人走出渡场想去看一看天晴后的彝江。我一走出来,身后的樟树林里就沙沙地响了响,接着一对男女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渡场的人。我瞧出那对男女是大学生,以为政法系的那位唐紫月老师不死心,又想来请人去教游泳,于是就说渡场最近很忙,只要不是捞尸,什么都要压后处理。   听我这么说,男学生就紧张地答道:“唐紫月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系主任,她那么做是为学生好。不过,我们来不是为了那件事,就是想问一问,捞尸人……就是唐二爷的尸……身子捞上来了吗?”   “你们关心这事做什么?”我奇怪地问,并打量起这对男女大学生。   女大学生赶紧解释:“唐二爷那天要捞的尸体就是我们的同学,要不是因为他,唐二爷也不会出事。我们这次来只是想……”   我听了就来气,没有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学生,唐二爷不会死,更不会有这么多乱子。下雨天,大学生居然跑到偏僻的旧水库游泳,这不是找死吗?要不是看那位老婆婆哭得很惨,我都想教训一下,要死别拖人当垫背的。可能我太生气了,表情都写在脸上了,那对大学生就叫我别激动,他们去水库是有原因的。   原来,这些大学生前不久上了一堂文物法课,就是说挖到或打捞到的文物归属问题。唐紫月给他们讲了许多案例,为了让课堂生动与接近生活,她就讲到了彝山镇多年前的打捞纠纷案。在“二战”时,彝山镇由于是广西革命军的军火重地,日机曾多次轰炸,其中有两架日机被击毁,坠入了彝江。   有一架日机已经被打捞上来,当时打捞的是一位渔民,他将日机残骸清理后就当废品卖掉了,为此被政府追责。还有一架日机是雷电,也就是三菱J2M型号,那是由零战之父掘越二郎所设计的。可是,雷电坠入彝江后一直没被打捞上来,政府为了避免日后的打捞纠纷,以及清理江道,曾经组织舟桥部队打捞,可他们从上游捞到下游都没有发现。人们猜测,彝江年年有洪水,估计雷电战机早被冲出广西了,又或者被谁偷偷地捞起来,当做废品卖掉了。   我听到这里,打断道:“等等,你们在说什么?难道那架鬼子的飞机在水库里?这怎么可能,要是真的在那里,当年建水库早就发现了。”   “也许建水库时,飞机还没被水流冲到那里,要考虑江底暗礁、淤泥的阻力……”女大学生辩解。   “也许?你们就凭一句也许,那天就冒着雨跳进水库里了?”我气道。   “水库截住了彝江,雷电战机不可能冲出去,一定在那里面。我们虽然没有捞到,但陈十万第一次下水时,很肯定地告诉我们,他在水下发现情况了。”女大学生完全不理解我的心情,还在纠结他们的事。   陈十万?我苦笑一声,那人就是唐二爷要打捞的对象吗?话说回来,陈十万的家人一直没来问过唐二爷的事,就像渡场的人死了是应该的。女大学生见我脸色不好,于是转移话题,告诉我她叫余雨雨,男大学生叫毛猫猫。我听了这两人的名字,居然不争气地笑了笑,气氛一下子就不那么严肃了。   顿了顿,我就说:“你们不是政法系的学生吗?怎么干起打捞的事了?就凭了唐紫月老师的一堂课?会不会太夸张了?”   “当然不是了。”余雨雨否认,“陈十万的妈妈得了癌症,家里借不到钱治病了,他想起打捞战机的处理案例——当时政府收回了战机残骸,可象征性地给了那个渔民五万块钱。陈十万心想,要是能捞起另一架战机,他也能赚一笔,谁知道……”   我听完这话,彻底地泄了气,想发火都没力气了。原来,大家都是苦命人,那就没必要再去责怪陈十万了,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妈妈在卖命。可怜啊,陈十万没有成功,反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最大的惨剧莫过于此。接着,我心软之下,把唐二爷的遭遇告诉了他们,毛猫猫和余雨雨听说尸体找到了,悬着的心就放下了。末了,他们还说,幸亏唐二爷没有其他亲人了,否则痛苦还要延续下去。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有道理,我就没再与他们斗气。   当毛猫猫和余雨雨两人要离开时,我忽然想起来,又劝他们别去水库了,免得会遇到危险。水库年久失修,水闸有时关不稳,很容易在水底形成漩涡,潜水的人容易走入死局而不自知。哪知道,毛猫猫竟然说他们不会再去打捞了,并毫不脸红地承认,他和余雨雨都不会游泳,因此陈十万遇难时都没能帮上忙……   “这群鲁莽的大学生!上大学都学了些什么!真是糟蹋粮食!”我无奈地骂了一句,准备要走回渡场,这时竟也禁不住地想,“二战”时的雷电战机真的被冲到水库下了吗?那晚我和岳鸣飞遇到的江底鬼火是不是和日本鬼子有关?过了这么多年,唐二爷如果真是因为日本鬼子而丢掉性命,那就太冤枉了。   渡场的人都不知道陈十万的事,也没人去问过,我回来后没有把事情讲出来,更不知如何说起。如今人命去了两条,干脆就别让陈十万的妈妈多添一份悲痛了。就这样,在狭窄的食堂里吃午饭时,渡场的人一起商量唐二爷的火葬问题,我就一直沉默着,半句话都没说。胡嘉桁以为我难过得失语了,于是不停地安慰我,其他人一听,跟风地说了一堆安慰的话。   我将每个人都谢了一遍,好似死去的人是我,可就在我放下了碗筷时,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一下。我借故要看短信,打断了大家的话头,免得他们安慰得没完没了。怎料,我掏出了手机,点开了那则信息,犹如晴天霹雳,当场整个人就僵住了。   第三章 粽子   最近怪事一箩筐,我吓着吓着,神经有些衰弱了。点开了手机上的短信,本以为是中国移动又来推销骗人的业务了,可低头一看,那号码竟然是唐二爷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唐二爷不是死了吗,他怎么能给我发短信?我愣了愣,心里就念叨,唐二爷,我好歹跟你关系不错,死了别变鬼来吓我呀!要吓去吓胡队长好了!   其他人看我脸色不对,不停地问我怎么了,可我没有跟他们提起短信的事,只答刚才吃急了,肚子抽地疼了一下。不是我想保密,而是短信里有一句话“今晚到老渡场里等我,有要紧事跟你说,别告诉任何人”。若非手机号码是唐二爷的,我肯定马上问,这是谁在恶作剧,玩笑别开过火了。问题是,渡场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他们都拿着筷子吃饭,谁都没玩手机,这就排除不是自己人搞鬼了。   “唐二爷到底死没死?”   我收起了手机,心中猜来猜去,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唐二爷生前只会打电话,不会发短信,连读短信都不会。可短信提到的老渡场,知道那地方的人并不多,因为那是上世纪60年代留下来的,在一处非常偏僻的河崖附近,从这里走过去要半小时以上,那里早被野草覆盖了。通常,渡场不会建得那么偏,否则军队来回行走太耗时间。可那是战争年代的产物,地点必须隐秘,不然很容易成为敌人的攻击目标。   这短信是不是唐二爷发的,顿时成了我心中最大的悬念,尽管我已经知道唐二爷躺在太平间里了。这事将我弄得晕头转向,放下了筷子,我就走出了瓦房食堂,来到空地上就掏出手机,立刻回拨过去。可是,手机却提示对方已关机,无论怎样都打不通了。   金乐乐随后走出来,我看见地上有人影了,忙转身看了看,然后问:“那晚唐二爷被抬走,你们没人动过他的东西吗?他的手机呢?”   “没人动过啊,警察只带走了尸体,手机应该还在他房里吧。怎么了?”金乐乐问我。   “算了,没事。”我懒得问下去,再问也不会有答案。   金乐乐眼珠子一转,叫住我:“你先别走,我跟你说个事。明天是30日了,必须明天把唐二爷火化了,不然劳动节的七天长假到了,那就没人管了。你不是说,医院的太平间只能放七天吗,超过要收钱的?渡场打捞又没钱进账,等不了那么久的。”   “那明天就去把唐二爷领走?”我停住脚步,转身问。   “苗姐已经安排好了,明天记得早起就好,别拖得太久,我可不想夜里才从火葬厂赶回来。”金乐乐干巴巴地说,完全没有感情。   我看着金乐乐又走回办公小楼了,心里就想,苗姐?对啊!渡场不是每个人都在食堂里的,还差苗姐不在。苗姐叫苗梨花,是渡场的二把手,因为是女性的关系,只做到副场长的位置,两年前她嫁给彝山师院的一位教师,然后搬出了这破烂的老院子。渡场平时没什么大事,不需要坐班,也没人会管,苗姐基本一个月只来一次,属于吃空饷的主儿。   不过,我和苗姐不熟,她会拿这种事情整我吗?从唐二爷出事到现在,苗姐都没来过渡场,她不可能有机会偷走唐二爷的手机,然后装神弄鬼。明天就是火化唐二爷的日子,要是尸体火化了,唐二爷还能阴魂不散,肯定就是鬼在作怪了。我铁了心,不再多想,只打算等明天火化尸体了,再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尽管我下了决心,但一天都魂不守舍,很想找个人说说那些事,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贾瞎子本应是最相信我的人,可他下午要去人民医院做眼组织检查,以防眼组织坏死后影响到其他器官,这检查每个月都必须去一次的。贾瞎子看不见路了,胡队长就送他去,剩下的人只有金乐乐、韩嫂、岳鸣飞,我对他们三个开不了口。   下午时,贾瞎子的双眼敷了药,需要休息,我看到他回来就没去打搅。直到天黑了,大家都吃过了晚饭,我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出手机又拨唐二爷的手机。这一天,我拨了上百次,那边总是关机。打着打着,我的手机就先没电了,只能拿出充电器,让手机先充会儿电。   就这么犹豫地等到了深夜,我坚定的决心忽然动摇了,开始想要不要去一趟老渡场,没准唐二爷真的等在那里。小说里不是经常有双胞胎的故事吗,唐二爷既然叫二爷,也许有个唐大爷或唐三爷的胞兄胞弟呢?摇摆不定的我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终于按捺不住,拿了手电和刚充一会儿电的手机就出了门。   其实,短信里没提今晚见面的具体时间,我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去撞个运气。短信里说“有要紧事”,不知是不是要紧事?一时间,我脑海里窜出许多荒唐的念头,诸如唐二爷被人追杀,诈死逃匿,或者政府要他去做间谍之类的。   这时,夜深人静,江不静。站在渡场里,能听到哗啦的水声,唐二爷的房门上了锁,我进不去,没法找他的手机。大家都熄了灯,只有发黄的路灯在闪烁着,我怕时间不等人,没有再犹豫,当即大步地跨出了渡场的院子。   老渡场被重重野树杂草围着,虽然靠在河边,但那里有河崖,石林蛮多的。正是地形复杂,打仗时军队才把渡场建在那里,以便掩护他们的行动。我只路过一次老渡场,没有进去过,是唐二爷给我指了方向,依稀看见过那座渡场的轮廓。我顺着河边走了很远,逐渐地看不到河边两岸的灯光了,这时就在手电的光束中见到落叶厚实的树林里有一座倒塌的院子。   “这就是镇上第一座渡场了。”我深呼吸一口气,想要找一条路走进去,这时竟发现有人踩出了一条路。那不像是雨打风吹的痕迹,明显是有人一路践踏野草,弄断了横长的树枝,朝着围墙倒塌的渡场院子走去。   “唐二爷?他真的没死?”我一时惊喜,忘了危险,赶紧就穿过了别人踩出的小路。等我来到倒塌的围墙前,身上挂了许多湿湿的落叶,带刺的树枝还把我的脸给刮出了一道血痕。   没等我走进院子里,我就发现有人影走动,不知是不是发现我来了,躲在了暗处。我一半惊喜,一半恐惧,心想来都来了,人和鬼没什么好怕的,以后打捞总会遇上脏东西,这次就当练胆子好了。于是,我握着手电,呼吸微颤地挪步前进,来到了多年未有人踏足的战争遗墟之地。   老渡场比现在的要大许多,空地也很大,在比人还高的草堆里,隐约摆着两三艘渔船。院子里没有楼,都是平房,大概是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注意。那些砖墙有一半都倒塌了,没有倒塌的也生满了青苔,地上坑坑洼洼的,水洼里着一些黑色的蝌蚪,见人来了就害怕地在水中乱窜。潮湿的地上还有明显的脚印,看起来是最近才留下的,我嘀咕有脚印就是有人了,鬼应该不会那么重,能踩出深深的脚印。   确定有人来过了,不是鬼在等我,我就喊了一声:“唐二爷,是你吗?你在哪儿?我来了!我是黄丁意!”   话音刚落,安静的老渡场就响起阵阵脚步声,恍若一个人的心跳声。我紧张地环视着,很快地,一个人影从最深处的房子里慢慢地走出来,等人影脱离了黑暗,我就举起手电照过去。可是,那个人不是唐二爷,也不是渡场里的人,是一个我没想到的人。   “黄丁意?你怎么来了?给我发短信的人是你?”一个女人疑惑地迈出房子,向我走过来。   “唐紫月老师?”我愣道,“你不在学校里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知道老渡场的位置……对了,你刚才说短信?什么短信?”   唐紫月一过来就亮出手机,那上面有一条短信,号码正是唐二爷的,短信内容与我的一字不差。这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扫完一眼那条短信,我也拿出自己的手机,让唐紫月过目。随即,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然后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就怕唐二爷的尸体一蹦一跳地跑出来。   “奇怪了?为什么有人给我们发一样的短信?把我们骗到这里来?”我奇道,“你是大学老师,居然还会上当?”   “我也不明白发这短信有什么目的。”唐紫月承认道,“虽然我知道唐二爷真的死了,但有人发这种短信,又有他的手机号码,想必是吃定我们了。就算我们这次不来,那个人还是有办法把我们骗来的。”   “你……”我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女老师胆子真大,不怕被水鬼拖到河里?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莫非她真以为唐二爷手里握着天大的机密,想要一窥机密的内容?   唐紫月见我有所怀疑,她就告诉我,唐二爷找她咨询法律时,郑重其事,不像是闲聊的那种。今天,唐紫月从苗梨花那里得知,唐二爷被定性为意外事故死亡,她就怀疑是不是有内幕。换作以前,唐紫月可不敢夜里独自跑到山中废墟,只是那天她没时间见唐二爷,然后唐二爷就死了,这事让她深深地自责,不搞清楚就吃不香,睡不好。   我总觉得唐紫月的说辞很夸张,当下就问:“唐二爷真的没说他要曝光什么机密文件吗?他又不是什么大官,渡场的办公室也能随便进出,怎么可能有那种机密的东西?你要是怀疑唐二爷的死有蹊跷,怎么不去跟警察说明?”   “嘘!有人来了,快把手电关起来!”唐紫月忽然听到动静,急忙抢过我手上的手电,并迅速地将其熄灭。   脚步声从远及近,慢慢地靠近老渡场,我们像做贼一样,慌张地跑到后面的房子里,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我心想,干吗躲呀,咱们又没做亏心事。可是,唐紫月却不那么认为,像是怀疑发短信的人另有企图。   终于,那脚步声慢慢地清晰了,我就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来者何人。可惜,黑暗中看不真切,渡场的空地上野草太高了,几乎把人都挡住了。该死的月亮也不知道去哪里风流了,夜里朦朦胧胧的,只能勉强瞧见一个成年人的轮廓。   那个人是不是唐二爷?发短信给我和唐紫月的人就是他或她吗?   唐紫月注意到我蠢蠢欲动,想要冲出去逮人,她就拉住正要站起来的我,小声地叫我别着急,等人走近了再追出去。刚才,唐紫月也是躲在这里,以为我是发短信的人,等我走近了,她才肯现身。我按捺下来,佩服地想,大学老师果然有文化,考虑得很周全。   那人走路的声音很大,不像我之前进来,脚步尽量放轻,就怕吓跑其他人。等了一会儿,那个人来到了渡场的草堆间,可没有开手电,一直摸黑走着。接着,那人拔了几把野草,不知怎么地,好像就拿起铲子在挖东西。我本来已经静下心,要等那人挖完东西了,再跑出去捉住人家。可是,我忽然觉得鞋子上有一根软软的东西游上来,伸手摸了摸,操他妈的,居然是一条蛇。   “蔼—”我没憋住,喊了出来,并把蛇甩了出去。   外面的人听到了声音,撒腿就跑,唐紫月立马追出去,可是那个人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溜到了河边。等我赶去时,只听到“扑通”一声,那个人跳进了彝江里,不知游到哪里去了。现在江面一片漆黑,这样追人太危险了,那个人水性很好,跳下水后就潜到了远处,让人无处可寻。   “我们赶不上了,你看,江面上什么动静都没了。”我打着手电,来回地搜索,只剩下江涛涌向下游,激荡的涟漪已经散去了。   “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男的女的?”唐紫月喘气地道。   “没看见。你挡在我前面,这附近又这么多树和草……唉,都怪那条蛇,我回去把它切了!”我怒气冲冲地走回老渡场,可那条蛇已经逃走了,地上只剩下一堆被拔起来的野草,还有一把铲子。   我和唐紫月相顾一眼,心中随即了然,那个人拿着铲子是来院子里挖东西的。若非我吓跑了那个人,地下的东西就要被挖出来了。唐紫月见状就卷起袖子,拿起铲子要继续挖下去,可我马上夺过铲子,不让她现在就动手。天知道,泥巴下埋了什么东西,我们现在还看不到端倪,没准是一颗地雷。“二战”时,军队要是被迫撤离,会有一种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在军事设施里埋下地雷,用以对付那些赶来的敌军。渡场虽然不是军火库,但也算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   唐紫月听我那么一说,便道:“这不大可能吧?那个人都敢用铲子挖,可见泥土下埋的东西不危险,不用那么紧张。”   我干笑一声,只得承认唐紫月有理,人家到底是大学老师,头脑灵活埃可挖东西的事,轮不到别人,我不客气地抢过了铲子,当下就地挖起来。同时,我叫唐紫月看着四周,免得那个人会中途折返。唐紫月却唱起反调,她认为那个人既然逃了,一定心里有鬼,不敢打照面的。我一面挖,一面想,这话说得有道理,可发短信的人到底是谁?发短信的人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听到我们的声音,不会感到意外才是,足见短信的事与挖东西的人无关。   我想到这儿,抹了一把汗,然后对唐紫月说:“给我们发短信的人如果不是刚才那个人,那发短信的人把我们叫来有什么用意?就是让我们看见有人来挖东西?”   “这就是借刀杀人。”唐紫月刚说完,她就捋了捋垂下的头发,小声道,“别挖了,东西好像露出来了。”   我闻声就放下了铲子,蹲下来拨开那些泥土,一本硬皮日志正夹在泥层中。我好奇地抓住日志本的一角,用力地拔了拔,它才完全从泥土中抽出来。日志本藏在泥土下,早就染尽了土色,要不是唐紫月眼神好,我差点就一铲子将它铲断了。这本日志本很廉价,只要花几块钱就能在街上的文具店里买到了,犯得着跑到老渡场里挖吗?   “我还以为是什么财宝,或者尸体,看来不是。”我叹了口气。   “那个人夜里悄悄来挖东西,一定没那么简单,先看看日志里有什么东西吧。”唐紫月不放弃,拿过了日志,随即轻轻地打开了。   很遗憾,日志被埋在土下太久了,雨水渗到地下,将日志的内页都侵蚀了。唐紫月把日志捧在手上,如同端着一块砖头,只能翻开第一页,后面的如果强行撕开,整张页面就会碎掉。我对日志没什么兴趣,一想到唐二爷不会出现了,就准备回渡场去睡大觉。可唐紫月拿起自己的手电,看了日志的第一页,她就把我拽下来,告诉我这是舟桥部队的打捞日志。   我半蹲下来,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舟桥部队还有打捞日志这种东西。话说回来,现在的渡场也有类似的打捞记录,但都由金乐乐负责,我们是不会去写那些报告的。唐紫月很感兴趣,翻开之后就认真地读了一遍,那页面都是土色了,墨迹也晕开了,辨认字句非常困难。我看唐紫月那么专心,不忍心打断,于是就暂时把离开的念头抛到脑后。   日志用硬皮保护,内页大部分凝成了一块,可若仔细看的话,仍能瞧出不少内容。第一页记载了彝山舟桥部队为了运送武器,以及让军人渡河,派了几艘船在江面上做接应。后来受到敌军攻击,船被击沉了,武器军火也沉入了江底。那些都是打仗时最重要的补给,不能这样就轻易地丢掉。当晚,舟桥部队就趁着夜色潜入江底,没有穿潜水衣,也没有戴氧气瓶,就这么赤着身子下去打捞武器。   让人没想到的是,舟桥部队在江底没找到武器,而捞起了许多粽子。那些粽子被打捞上来后,堆在江边上,足足有一座小山那么高。打捞的工兵摸不着头脑,武器怎么变粽子了?他们将一个个粽子剥开,里面的糯米居然没有臭掉,还新鲜着。时值战乱,工兵们很久没吃饱过了,他们就决定先把粽子运回部队,让大家饱餐一顿。   这页面上看不清记录时间了,可里面提到,那天是端午节。舟桥部队的人有文化的不多,大家都以为那是屈原从汨罗江送粽子来了,看来古代人也牵挂着现代人的战争呀!记录上没有提到粽子的来源之谜,其实那时的人就算有心要解开这谜底,他们也没能力办到。毕竟,那时他们天天要担心生死存亡的大问题,能吃饱就够了,谁有工夫下水去研究未解之谜。   我听到这里,觉得太夸张了,于是打断道:“这是真的?彝江能捞出粽子?即使屈原他老人家有这份心,汨罗江和彝江也是不同的水系,他怎么游过来呀?”   “你别着急。”唐紫月对我说,“这本日志如果真是舟桥部队留下来的,那肯定不会写得夸张,打捞日志都是写实的,跟写日记一样。他们打捞到粽子,那就一定是粽子,假不了的。我再看看……这页提到了舟桥部队的编号……88725舟桥部队。这编号对吗?你是渡场的人,应该听过吧?”   88725舟桥部队?这编号的确是彝山渡场的前身编号,既然日志上写到了,又那么旧了,不大可能是作假。再说,日志埋在土下,作假给谁看?要是没人挖出来,它就要化作春泥更护“草”了。唐紫月见我点了头,她就继续看下去,一页的纸记录了不多,一会儿就看完了。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哪知道唐紫月却告诉我,那一页后面还记载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有人在打捞武器时,除了捞起粽子,还有人看到漆黑的水下有红光游动,并撞见了一个非常巨大的水下怪影。   “红光游动?巨大的水下怪影?”   我狐疑地嘀咕着,心想岳鸣飞和我曾在水库见过红光,莫非就是那些前辈们遇到过的红光?我和岳鸣飞那晚没下水,看不到水下,不知有没有巨大的怪影,如果有的话,彝江下面难道有水怪?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水怪的命真长,居然还没死!   唐紫月全神贯注,被日志吸引了,可后面的翻不开了,她怕弄坏,没敢太用力。我站了起来,警惕地观察四周,没有人再往这边靠近。为了安全起见,我又去检查附近的野草堆,唯恐有人躲在里面,哪知道我走到不远处的草堆旁,竟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草堆之中,有人已经挖开了一片空地,土堆旁有个深坑,想必地下的东西已经被挖走了。我这才醒悟过来,日志不是最重要的东西,老渡场里不只一处埋有东西。唐紫月听我大声一喊,跟着过来瞧了瞧,可惜泥土下的东西被带走了,我们无从得知地下曾埋了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这些东西应该埋在这里很久了,那个人为什么现在才来挖?是不是最近才得到的线索?可挖这些东西有意义吗?”唐紫月认真地问。   “我没你想得那么深,只想知道这和唐二爷的死有什么关系,他要曝光什么机密文件?”我叹道。   “也许就是这本日志。”唐紫月如获至宝,恨不得当场看完,只不过后面的页面都翻不动了。想了想,她就对我说,“不如这样,我把日志带回学校,想办法把它都打开。这要花点时间,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   “你想看就看吧。”我搭腔,“有什么线索告诉我一声,你有我手机号码了,对吧?”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唐紫月和我脸色一变,以为唐二爷打电话来了。可等我掏出手机一瞧,号码是岳鸣飞的,并不是唐二爷的。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之前溜出渡场,岳鸣飞早就睡了,这时他打电话过来,肯定有名堂。于是,我就马上接通了电话,问岳鸣飞怎么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岳鸣飞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人发现。   “我……我在渡场外面。”我算到岳鸣飞发现我不在渡场了,只得说实话。   岳鸣飞有些惊恐,语气起伏地道:“我刚才听到开门声,起来一看,你的房间开着,里面没人了,但是……你桌上的那个雕像……它长出第三只手了,又多了一只!”   断臂水神又长了一只手?现在有三只手了?   我诧异地听着,脸色大变,唐紫月察觉到了,她很想问怎么了,可又不敢出声。等我挂断了电话,没有再犹豫,当场就告诉唐紫月,关于断臂水神的一切。这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变得很相信唐紫月了,也许有了一样的冒险经历,人心通常在这时会凝聚起来。唐紫月听我唠叨了一遍,很想去看一看雕像,而且她回去的路也要经过渡场,我们就决定先去渡场找岳鸣飞。   在这些谜团中,除了唐紫月,岳鸣飞是最早接触到怪事的人,因此我就不打算再瞒下去,想要告诉他短信和挖出日志的事。也许,岳鸣飞能想到什么,能帮我们揭开谜底。   我和唐紫月离开时,留下了那把铲子,虽然担心还会有人再来,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守在这里。老渡场跑不掉的,只要我们一有时间就过来,再好好地研究唐二爷与它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我想回渡场去看一下,谁不在那里,或许挖日志的人就是渡场的人,因为那人的水性非常好。   可惜的是,当我赶回渡场时,仍旧是深夜,每个人的房门都关得紧紧的。我不可能在唐紫月面前,一个个地去偷窥,否则她一定以为我是变态色情狂。岳鸣飞见我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美女,紧张的他就笑起来,挤对我夜里跑出去幽会,还带着女人回来潇洒快活。我正色地咳了一声,严肃地解释了唐紫月的来意,以及之前发生的事。岳鸣飞本来还想开玩笑,一听到那些怪事,他就不停地问:“这是真的吗?”   我把唐紫月和岳鸣飞带进房里,关上门后,连灯都没开,像是搞秘密会议一样,三个人就对着断臂水神观察起来。雕像的确又长了一只手,变成了三臂水神。至于我的门为什么忽然打开了,岳鸣飞也不清楚,他听到动静后,什么人都没看见。   “喂!黄丁意,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岳鸣飞又问,“短信、老渡尝挖日志的人,这些都是真的?”   “那你以为洪克的尸体是自己逃走的?你我不都看见了,张大户那个渔民也在常除了那件怪事,唐二爷的尸体也很奇怪。总之我现在理不出头绪,搞不好给你塞纸条的人,就是给我发短信的人,那个人想整我们。”我猜测道。   这时,我和岳鸣飞都看向唐紫月,想听听大学老师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听说唐紫月以前还在武汉的律师事务所待过,认识几个刑事辩护律师,也接触过一些案子,算是见多识广的一个人,怪不得唐二爷想到要去找她咨询事宜。唐紫月在昏暗的房间里,和两个爷们儿处在一起,倒也不慌张,而是问我们:“你们看过横沟正史写的《本阵杀人事件》吗?”   横沟正史写的《本阵杀人事件》?这好像是日本鬼子写的侦探小说吧?   我自认没看过,岳鸣飞也一样,更不知道这和我们的事有什么关系。接着,唐紫月就告诉我们:“小说和我们的事没关系,可里面有一句话,对现在的情况很适用。那句话是这么说的——这件事中真正恐怖的不是如何进行,而是为何必须这样进行。”   我和岳鸣飞先是愣住了,然后面面相觑,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回想起来,最近的事的确很诡异,也很恐怖,就像是单纯地为了吓唬我们,可为什么要那么做?最大的谜团应该是“为何必须这样进行”。之前的我们就跟三流恐怖小说家一样,只知道去思考什么最恐怖,怎么最吓人,却忽略了实施这一切的“必要性”。   岳鸣飞挠了挠脑袋,问我:“这可难倒我了,我想不出,黄丁意,你想得出来吗?”   “我想得出就不用坐在这里了。”我丧气地道。   “没关系,我暂时也没想到。不过,有人既然那么做了,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事要发生,我们都卷进来了,最好小心谨慎一点儿。那个人可能是担心唐二爷把机密文件给我了,所以也扯上了我。不如这样,我们明天去找警察,把事情说一下。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侦探,还是让警察处理吧。”   “你说黑猫警长?那个叫秦望的家伙?”我冷笑一声,“他们才懒得理呢!我们现在有什么证据?就凭几句话?目前,我们没人受伤,也没有生命危险,警察能相信吗?我们自己都没搞清楚!虽然挖到了日志,但日志有什么用?那算不上证据!关键是岳鸣飞他有难言之隐,如果去找警察,那他的秘密就得摆到台面上了。”   唐紫月苦恼地想了想,承认我说得有理,为了岳鸣飞,这事暂时不能说出去。唐紫月以前与刑事辩护律师打过交道,知道警察不是万能的,有些只想得过且过。若报案的话,要么不立案,要立案的话,有时还需要你自己去找证据与线索。唐紫月见我们同意了,便准备先回学校,明天再想办法将日志的页面分离。有人既然夜里去挖日志,那它一定是重要的线索。   “我送你回吧。现在那么晚了,万一有危险怎么办?你也说肯定还会发生别的事。”我不放心地说。   唐紫月没有推搪,点了点头就轻轻地走出去,留下岳鸣飞待在我房里,与断臂水神大眼瞪小眼。在路上,我问唐紫月,有没有听过断臂水神这名号,如我所料,她从没听过或见过。唐二爷对雕像的事一字未提,谁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交谈之际,我们很快就走进了樟树林里,唐紫月忽然就问我,知不知道史上最早的捞尸案?   我晃了晃脑袋,表示不知道,这时唐紫月就笑了笑:“你不是看了那本日志吗?舟桥部队捞出粽子,这就是一个提示。”   我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端午节正是来源于历史上最著名也是最早的一个捞尸大案。传说,楚国的屈原在投汨罗江后,当地百姓马上划船捞救,一直行至洞庭湖,始终不见屈原的尸体。百姓们又怕江河里的鱼吃掉屈原的身体,纷纷回家拿来米团投入江中,以免鱼虾糟蹋屈原的尸体,后来就成了吃粽子的习俗。令人惋惜的是,屈原的尸体始终没有被打捞上来,谁都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我虽然是打捞员,但从没想过端午节影射着一个最早的捞尸案,看来唐紫月的思维极度发散,少了她,我和岳鸣飞永远都解不开那些谜底。说完这些话,我和唐紫月就走到了彝山师院的后门,那里没有保安,可以随意进出。我们本要互道晚安,这时却看见河崖上爬上来一个湿漉漉的人,转眼间就冲进了师院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谁都没来得及追上去,我忙道:“这一定是挖日志的人!”   “那个人怎么跑进学校了,难道不是渡场的人,而是……我们学校的人?”唐紫月讶异地道。   当我们飞跑过去,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漆黑的林荫小道上不见一个鬼影,水迹也只留下了几十米的长度。我不死心,跟着水迹还想继续找,唐紫月也一样,都不肯放弃。追着不清晰的水迹,我们又走了十多米,这时就看见淡淡的水迹里躺着一个东西。唐紫月奇怪地“咦”了一声,连忙拾起那东西,脸上的迷茫跟着一扫而光,并肯定地道:“我知道刚才逃跑的人是谁了!”   第四章 凶铃   夜里,学生已经熄灯就寝,保安不知在哪个角落打瞌睡,林荫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唐紫月在水迹里拾起一个东西,对我说她知道逃跑的人是谁了,这好似把迷雾拨开了一层。奇怪的是,唐紫月没有马上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而是眉心紧锁,微吸一口气,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这时,不停地有夜鸟飞过,猫头鹰的怪叫回荡在夜空,叫人一阵心寒。彝山师院的鬼故事不比渡场的少,我看见有的路灯闪个不停,便说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叫唐紫月快点回去休息。唐紫月并不是想卖关子,她好像自己也不相信,可刚要对我开口,有一个人就从对面走出来。   “唐老师?你怎么还没睡?”那人是学校的保安。   唐紫月立刻问:“王叔,刚才你看到谁跑过去了吗?”   “你看见了吗?”被称为王叔的保安反问,“我听到有声音,走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这是你男朋友啊?”   我脸一红,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唐紫月没解释,而是继续问:“你听到声音?什么声音?”   “就是有人跑过的声音,闹得好大声,好像踩翻了什么,吵醒了我。我以为有人偷东西,所以就来转转。”王叔回答时,一直打量着我,让我浑身不舒服。   “那没事了。黄丁意,你送我回家吧。”唐紫月对我说。   “啊?”我愣了愣,结巴道,“噢……好……”   等我们走开时,唐紫月就在路上告诉我,她刚才捡到的是一张学生证。那张学生证是陈十万的,可他已经在水库溺死了,还把唐二爷给害了。起先,唐紫月真以为见鬼了,可转念一想,兴许是别人弄掉的,因此刚才她没敢胡乱猜测。王叔说没看到人,这就说明逃进来的一定是学校的人,知道如何躲开保安。问题是,哪个学生胆子这么大,晚上敢去彝江下水?   我对彝山师院的学生不熟悉,除了陈十万,只知道余雨雨和毛猫猫两个人,但他们声称不会水,看他们胆子跟芝麻一样小,肯定不会夜里玩水下冒险。这还牵涉一个问题,就是唐紫月之前提过的,即是这么做的必要性。下水大可以等白天,为什么要等晚上,难道那个学生真是挖日志的人?过了这么久,那个人应该早上岸了,不会这么巧被我们撞见,也许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谢谢你送我回来。”走到了教职工楼下,唐紫月就对我说,“刚刚我真以为见鬼了,不好意思。明天你要去送唐二爷吧?我们系的学生也要去看陈十万的妈妈,大家还凑了钱给他妈妈治玻对了,那本日志我会尽快想办法翻开的,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不用客气。”我笑了笑。   唐紫月回以莞尔一笑,转身就走上了楼,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路灯下。等我赶回渡场,岳鸣飞没回自己的房间,居然在我床上睡着了,连门都没关。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江边蚊子多如牛毛,蚊香熄灭了,岳鸣飞一样睡得香。我苦笑着把人推醒,催着他回去睡,可他迷迷糊糊地,就是不肯下床。迫不得已,我只好由着岳鸣飞,挤着他往里边挪了挪,然后就躺下去,一觉到天亮。   “喂!醒醒!”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岳鸣飞正骑在我上面,吓得我弹起来,忙问:“你干什么?”   岳鸣飞不觉尴尬,很自然地下床了,随即说:“有学生昨晚被淹死了,有个人今早去打渔,把尸体捞上来了。现在正跟学校和那学生的爸妈要钱呢!”   我惊讶地道:“谁死了?”   “说了你又不认识,师院那么多学生。”岳鸣飞哼哼地道,“那群烂渔民就知道靠捞尸混饭吃,他妈的,我们捞过那么多尸体,如果也要钱,早就买房买车……”   我哪还有心思听这些话,当下穿好衣服就跑出去,想要看一看那学生是在哪里淹死的。这时,院子外站着一个短发女人,穿金戴金的,活脱脱一个贵妇,和破烂的渡场完全不搭调。这女人就是副场长苗梨花,大家都叫她苗姐,不过她总觉得胡嘉桁低她一级,因为她是由于性别关系才一直当老二。   苗姐见我和岳鸣飞一前一后出来,摘下墨镜就咳了一声,叫我们快去准备,一会儿就送唐二爷的遗体去火化,明天她还要和老公去南宁赶飞机去度假。苗姐守在那儿,我不方便冲出去看情况,只得忍耐下来。幸好,金乐乐来了,把苗姐请进了办公室,嘘寒问暖地聊了好一会儿。我瞅准机会,溜了出去,江边哭天喊地的,站在渡场门口就看见樟树林那边的河崖有艘渔船,很多人围在旁边争吵着。   “昨晚有人从那里爬上来,跑进学校里,难道……”我心中生疑,跑过了樟树林,挤进人群之中,一看渔民捞上来的尸体,整个人就震住了。   “余雨雨?”我诧异地望着江上的渔船,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其他学生叽叽喳喳,有人说余雨雨昨晚没回宿舍,肯定是晚上淹死的。大家议论着,余雨雨不会水,怎么敢夜里到江边,一定是自杀的。我脑袋一片空白,总觉得这事不对劲,难不成昨晚我们路过那里,余雨雨就沉到水底了?如果我走到江边看一眼,而非追进学校,是不是能救她一命?   这事轮不到渡场负责,学校方面与渔民僵持不下,请来了警察,并封锁了消息。我看见秦望赶来时,他还问我怎么愣在这里,渡场不是安排今天火化唐二爷的尸体吗?我什么都没说,悻悻地离开了,心中很明白,这又将是一桩自杀案。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老有警察判定自杀,除了他们的侦破率要好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溺亡案件是最难侦破的。   首先,尸体泡在活水里,就算有犯罪证据留下,也被水流冲走了。尽管彝江比不上长江,但要打捞细微的犯罪证据,这绝对是大海捞针。其次,尸体坠入水中时,本身就会留下外伤及内伤,水底还有礁石等物,尸体滚动时会撞伤,这就难以判断死者生前是否与人争斗过。尸斑在溺亡案件上同样很难成为尸检证据,因为那个人不管是自杀还是被推下去,死者的姿势会随水流改变,水流还会让尸体远离第一案发现场,水温的影响亦是一个因素——更关键的是,小山城的警察没那个刑侦技术。   本来,我想告诉秦望,夜里曾看见有人爬上岸。可当时唐紫月也在场,要是学校方面知道了,这会不会影响她?搞不好,死者家属认为,我们见死不救,那就弄巧成拙了。我良心和私心挣扎了很久,一下子作不出决定,只好等从火葬厂回来了,再问问唐紫月的意见。   我走回渡场时,苗姐看我出去了,立刻催我快去准备,其他人可都穿好衣服了。我撇了撇嘴,苗姐说的“穿好衣服”是指穿得正式一点,就像西方的那种葬礼上穿的黑色西服。除了我,其他人都参加过某位打捞员的火化与下葬,苗姐那时帮所有人定做过一套衣服,男的穿黑色西服,女的穿黑色长裙。我是半年前来的,这半年过得很太平,苗姐就没想过要帮我定一套,搞得我这一次就像一个另类人物。   一路上,我都感觉很别扭,如同对唐二爷不敬。不过话说回来,苗姐还是有点眼光的,金乐乐穿上了那身裙子,比平常漂亮了许多,连韩嫂都年轻了好几岁。胡队长带着岳鸣飞和贾瞎子,帅得一塌糊涂,连医院的小护士看见了,都忍不住流口水,搞得大家像是去看时装展一样。我心情低落,只好开导自己,唐二爷才不喜欢那样的穿着,关键有那份心就够了。   折腾了一天,我们从火葬厂回来时,带了一罐骨灰。大家穿着那身衣服,不愿意弄脏了,便一致让我抱着。我对此倒没意见,只是在想大家亲眼看见唐二爷被火化了,他不会再变鬼来吓我了吧?就在这时,唐紫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还在回去的车上,于是就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余雨雨的事。   其他人一齐看过来,我呆呆地与他们对望了一眼,便小声地问:“到底怎么了?”   “你早上听说余雨雨的事了吗?我问过学生了,他们说余雨雨的男朋友就是陈十万,大家都传她是为情自杀的。你说,会不会我们昨晚路过那里,正好遇上了……”唐紫月在电话那头问。   “我和你想得一样。你觉得,我们要不要跟警察说一说?毕竟,这可能会让案子从自杀案变成凶杀案。”我商量。   “当然啊,这是一定要跟警察说的。”唐紫月没我想得那么多,回答得很快。   “等我回到渡场可能已经很晚了,你现在一个人去找秦望他们也不方便,不如等明天……不过明天是五一劳动节了,估计只有值班的警察在吧。”我头疼地道。   “不用管那么多,明天我们一起去就是了。”唐紫月对我说,“这样吧,我现在先去找毛猫猫问一问,他们三个以前是好朋友,经常混在一块儿,也许毛猫猫知道点儿事情。等你回来了,再联系我。”   我“嗯”了一声,挂掉了电话,岳鸣飞就挪了位置,跑到我旁边来问谁打电话来了。直到现在,岳鸣飞还是很担心,生怕塞纸条的人不会轻易罢休,要把他在外面捞尸的事捅出来。我看岳鸣飞担心的样子,就告诉他是唐紫月找我,不是别人。岳鸣飞怀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手搭在我肩上,偷偷地问我,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塞纸条的人已经拿那些事威胁我了。   “你有病!”我横了一眼,答道,“真的是唐紫月,你看我的通话记录。”   我一面说,一面拿出手机,调出了通话记录,想让岳鸣飞看一看。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我握着的手机就又震又响。可我和岳鸣飞看了一眼号码和联络人名字,两个人就愣住了,同时我抱着的骨灰罐也摔到了座位下。   这是唐二爷打来的电话!   我吓了一跳,怀中的罐子滚了几圈,幸好没碎开,不然祸就闯大了。可唐二爷确实死了,火化遗体时,我全程在场,他怎么还能打电话过来?我和岳鸣飞吓得够呛,手机响了好一会儿都没接,其他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像是在看神经病一样。岳鸣飞会意地去抱起摔下的骨灰罐,我就对自己说,没事的,一定是别人偷了唐二爷的手机,想要吓唬我。   铃声持续了约半分钟,我刚要接电话时,特地设置了录音,没准儿能当做呈堂供证,至少秦望不会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当岳鸣飞捡回了骨灰罐,我就接通了电话,那一刻我手心都冒汗了,犹如跟本·拉登通电话一般。我还没问你是谁,电话里就窜出一声女人的尖叫,不停地大喊救命,恐怖的感觉甚至能传到我这边。   “喂?你是谁?你在哪儿?”我急问。   “救命!救命!啊!啊!蔼—”女人凄厉地长叫,一转眼声音就没了,电话随即断掉了。   我再打过去时,唐二爷的手机已经关掉了,怎么都打不通。岳鸣飞就坐我旁边,虽然没完全听清楚,但女人最后的惨叫,他听得脸都变色了。我心想,事态紧急,不能再玩什么侦探游戏了,必须马上把通话录音交给秦望。也许,某个女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我们动作快一点,还能救她一命。   岳鸣飞看我激动起来,他就压低声音地道:“你别急!偷走手机的人是不是塞纸条的人,谁都不清楚。你报警了,我的秘密怎么办?”   “救人要紧!”我坚持道。   “你……”岳鸣飞争不过我,一气之下就放下骨灰罐,坐到另一头去。   其实,我左右为难,并不想让岳鸣飞的秘密晒在太阳下。秦望要是拿到证据,这几日的经历铁定要记录下来,缺一环都无法讲清楚。我听不出那女人是谁,不知怎么地,渐渐地担心起唐紫月来。那本日志现在在她手上,会不会像电影那样,有人潜入她住所偷走,然后将她杀害?这种不安的情绪将我笼罩着,小巴车刚开进彝山镇上,我就拨了唐紫月的电话。   “喂?黄丁意?有什么事吗?我和学生正在陈十万家里,不方便说话。”唐紫月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听到后,松了一口气,忙道:“没事,没事。那你先忙,我们晚上再见。”   唐紫月很快挂了电话,之后我就一声不吭地坐着,来回地望着渡场的其他人。这一次,苗姐也在车上,每个人都在场了,大家都没有打手机,这可以证明偷走手机的人不是自己人。可如果不是自己人,谁能出入渡场如无人之境,不被别人发现呢?何况,唐二爷的房间没有被撬开,外人怎么会有他的钥匙?除非……   我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没用,想来想去,居然又想到鬼怪的方面上了。就这样过了十分钟,车停在彝山师院侧门了,我们就走了进去,准备绕到渡场那边。苗姐赶着去南宁搭飞机,匆匆地与我们告别了,然后其他人要去买东西,随后也分道扬镳了。只有岳鸣飞留了下来,好像他觉得自己刚才过分了,当只剩我们俩了,他就跟我说对不起。   我能体谅那种心情,谁都不想名声变臭,于是在路上就承诺,尽量把纸条的事省去。岳鸣飞对我说了谢谢,并问我要手机,想要再研究那通录音,也许能听出女人喊叫的地点在哪儿。这时候,我们已经穿过了樟树林,我准备回去放好骨灰罐,接着就先去找秦望这些警察了,救人的事缓不得。可岳鸣飞执意要再听一次,我就不怎么情愿地递了过去,哪知道他一拿到手机,忽然就把我的电池给拆了下来,并把内存卡取出,扔到了彝江里。   我愣愣地望着,没想到岳鸣飞会来这一手,当即气得大骂:“他妈的,你干什么!你这样会害死那女人的!”   “你别怪我!”岳鸣飞自知理亏,摆出一副歉疚的神情。   我气坏了,大步地走进渡场,放好了骨灰罐就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再看岳鸣飞一眼。我出门时,时间已经是下午4点整了,为了救人和赶在警察下班放假前,几乎是跑过去的。好不容易,我在警察下班前赶到了公安局,并找到了秦望。在把原委讲明后,秦望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我有证据吗?我的手机录音内容都设置存放在内存卡上,证据是拿不出了,那么小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打捞不上来。   逼不得已,我在秦望的办公室里拿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让秦望过目。办公室还有其他警察,他们都当我是小丑,好像我在捉弄他们一样。我看他们不信,想叫他们学电影里的那样,通过技术手段查唐二爷的手机定位。可秦望告诉我,要做手机定位,这得通过移动手机运营商,而且必须经过机主本人同意。虽然现在唐二爷死了,他也没有其他亲属,用不上机主同意了,但必须把死亡证明办下来才行。中国就是这个样子,等你把手续办齐,人家都投胎去美国了。   我听到这话,心想现在不能查,以后总能,算是一线希望吧。哪想到,秦望竟冷冷地对我说:“你还是别闹了。是不是唐二爷死了,你不肯承认,心理有问题了?要去办手机定位是很容易,就算他关机了,手机在关机前也会发一个信号到附近的基站。可你师出无名,我们拿什么理由去找移动电话运营商?你又没有证据?你说唐二爷的手机丢了?谁看见了?也许是你的同事在恶作剧!你说了那么多,空口无凭,我怎么相信你?”   “这……”我看其他人都在笑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的确。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唯一录下的证据被天杀的岳鸣飞扔到江里了,那么小的内存卡,怎么可能捞得上来。唐紫月拿着的日志只是间接证据,拿到秦望这里,他一样会说与案子没关系的。我想了想,把昨晚看见有人爬上河崖,跑进学校的事提前讲了出来,没有与唐紫月先商量口实。   话一出口,我马上后悔了,唯恐警察会追究唐紫月的责任。可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我们是唯一的人证,要是秦望再不相信,那真的是没办法了。果然,秦望跟我说,余雨雨的尸检本应等到下个月才能完成,可为了赶五一假期,已经提前完成了。余雨雨是溺亡的,不是在坠河前就死亡的,这种案子在彝山镇就是悬案,永远侦破不了。这些年,每年都有人不明不白地淹死,镇上的人都知道。   “我劝你快点回去休息吧,是不是累坏了?余雨雨的家人怕医院不上班,今天已经办好手续,把尸体领回去,这几天就要下葬了,你不要让她的家人再伤心了。那女学生是本地人,他们可以土葬,但丧事要马上办,未嫁出去的女儿都要立刻埋到土里。”秦望跟我解释。   “可是……”   我一肚子的话要说,此时却无从说起,如同在骗大人的小屁孩一般。秦望看我还不走,脸色就变了,小声地说刚才是给我面子,换作普通人,这就是假报警,少不了要吃苦头的。我又争辩了几句,见大家都不相信我,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秦望的办公室。   如今,警察不相信我,手头又没证据,这该怎么办?好在,秦望答应了,如果接到失踪人口的报告,他会再联系我。我听到这话才肯离开,如果真有哪个女人失踪了,那一定是在电话里喊救命的人。我一无所获地走出公安局,穿过师院时,唐紫月刚好和政法系的那些学生从陈十万的家里回来。   “黄丁意!你今天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唐紫月把我叫到一旁,坐在学校树林里的石桌上。   我把今天遇到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唐紫月替我生气:“那个岳鸣飞真是的,为了掩盖秘密,居然要害死别人!不过我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警察不相信也是能预料到的。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叫唐九月,她曾经在广西的一所山村教书,遇到的事比我们的要复杂许多,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相信她,包括警察在内。”   “你妹妹?那后来呢?”我惊讶地问。   “我妹妹还算有头脑,后来查出了真相,不过被赶出了那个山村小学。所以,有时候真相不被挖出来反而好些。”唐紫月开导我。   “可人命关天,现在没人相信我们,那我们怎么救人?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那个女人估计死掉了。”我恨恨地道。   “你先想一想,会不会是人家放录音给你听?真的是有人在喊救命吗?唐二爷的手机被偷了,怎么会落到一个女人的手上?而且,她怎么恰恰拨了你的电话,而不是其他人的?”唐紫月分析道。   我被问得答不上话了,先前自己没想那么多,只急着救人。现在一想,这事确实古怪,为什么只拨了我的电话?有人曾拿唐二爷的手机给唐紫月发过短信,骗她去老渡场,怎么不打给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巧合?   这时候,晚霞映红了天空,大有春去夏来的势头。蚊子横行在树林里,唐紫月被咬了几口,我就站了起来,说先回渡场了。这几天学校要放假了,唐紫月没有课了,她就约我明天一起来研究那本日志。我点着头笑了笑,随即走出了师院,回到了渡场。   天快黑了,渡场的人还没回来,我这时才想到,因为去火葬厂,韩嫂没时间准备晚饭了,大家都要自己解决。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岳鸣飞还在,他看见我回来了,不停地道歉。我闷闷不乐,想要发火,可一下子就泄了气。岳鸣飞为了弥补,竟从金乐乐的办公室里偷了备用钥匙,打开了唐二爷的房间,叫我一起进去找线索。   我看着那把钥匙,忽然问:“金乐乐拿了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那她要进出我和唐二爷的房间,岂不是易如反掌,难道都是她干的?”   “这话就不对了!有人拿唐二爷的手机打你电话,或者发短信,金乐乐都在你身边,她怎么打呀?”岳鸣飞不同意。   “也许她有帮手。”我说完这句话,脑海就响起秦望的说辞,于是没有再胡乱猜测,就怕自己真的心理有问题了。   “好了,打开了。我们动作快点儿,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   岳鸣飞说完就打开了门,迅速地溜进去,我犹豫了几秒,也跟着进去了。唐二爷被认定为自杀,房间的封禁就失效了,不必担心警察会追究。我首先查看了唐二爷的衣柜,这柜子原先上锁了,现在锁头却放在衣柜里,这事萦绕我心头很久了,我翻了翻,里面只有衣服,其他什么都找不到。看来,先一步打开衣柜的人,已经拿走了重要的东西。   岳鸣飞看我很失望,于是就鼓励道:“别丧气,这房间肯定还藏了其他东西。唐二爷不是说有机密文件吗,说不定就藏在……”   “怎么了?”我看到岳鸣飞掀起唐二爷床上的草席,话头打住了,便知道有发现了。   草席下压着一堆生日贺卡,还有许多信封,可都只写了名字,没有写地址。我拿起那些信封和生日贺卡看了看,两眼就亮了起来。每个信封和每张贺卡都写了一样的名字,全是“李小爱”,这个名字最先出现在断臂水神的底座,只不过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李小爱”究竟是谁。   “又是李小爱?这女人是谁?”我奇怪地问。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女的,万一是男的呢?”岳鸣飞故意缓和气氛,怕我还在生气。   我不想开玩笑,正经地道:“这名字一听就是女的,你看,这些生日贺卡都写了日期,看来李小爱是在6月24日出生的。”   岳鸣飞立刻凑过来,靠在我旁边瞄了一眼,每张生日贺卡的落款日期都是“6月24日”,当中还有一些简单的祝福语,可无法从中猜出李小爱的真实身份。岳鸣飞握着那些信封,猜测唐二爷只写贺卡,不寄贺卡的原因。我也很好奇,既然买了生日贺卡,为什么不寄出去?除非不知道李小爱身在何方,或者她已经……   “不对!你看,这里有一封寄给唐二爷的信,邮戳是上个月的,信封右下角没写寄出的具体地址,只有一个名字——李小爱!”岳鸣飞大声道,同时把已经撕开的信封倒了过来。   这时,我听到金乐乐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于是叫岳鸣飞快点拿着信跑出来。好不容易瞒天过海,避过了陆续回来的众人,我和岳鸣飞就关起宿舍的门,两人忐忑不安地拿出了李小爱寄来的信。一开始,我不想偷看唐二爷的信,他的骨灰就在我的桌子上,这是对他的大不敬。可岳鸣飞觉得谜底就在眼前,或许李小爱是最重要的关键,他不等我反对,抢先倒出了信封里的东西。   紧接着,“哐啷”一声,我不由得咽下了反对的声音,和岳鸣飞一起低头看向裂缝满布的桌子上。   “这……”顿时,岳鸣飞语结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第五章 鬼指甲   断掉的半把钥匙?   我眨了眨眼,盯着桌上的半把钥匙,禁不住地皱起了眉头。那把钥匙夹在两张空白的信笺中,掉出来的时候,弹了好几下。我从岳鸣飞手上拿过信封,拉开一瞅,里面什么都没有了。那半把钥匙是前半段的,不知它藏了什么秘密,用邮件的方式寄给唐二爷,这和他的死有关系吗?   岳鸣飞以为后半段钥匙掉地上了,拉亮了灯,满地地乱找。我看得清楚,当时掉出来的钥匙只有前半段,于是就看了信封的邮戳。即使没有寄出地的具体地址,还有邮戳,这是做不了假的。我原本以为,邮戳多少能提供点线索,不至于像半把钥匙那样吊人胃口,可凑近一看,他奶奶的,邮戳上清晰地印着“广西彝山”四个字,居然是从这个镇上的邮局寄过来的。   彝山镇是市政府驻地,人口远远比不上北京,可也有十几万人口,要一个个地找,太不实际了。除非秦望网开一面,让我们用公安系统去搜一下李小爱的名字,哪怕搜到几百个同名同姓的人,总好过十几万个人。我一想到线索再次中断了,长叹了一声,然后望向蹲在地上的岳鸣飞,叫他别找了,信封里只有半把钥匙而已。   岳鸣飞团团转了一圈,热出了汗,脱了外套连衬衫也解开了。见状,我不由得跟着热起来,并打开门让夜风吹进来。这时候,金乐乐正从办公室里探头出来,望向瓦房宿舍这边,就像在监视一样。岳鸣飞方才偷了钥匙,不知是不是金乐乐察觉了,我一时心虚又把门掩上,不敢与她对视。   “黄丁意,这半把钥匙你收着吧,别搞丢了,也许哪天我们可以凑整了,打开一座金库呢。”岳鸣飞对我说。   “金库?在这种穷地方,哪有那种东西,我看就是一把普通的钥匙。”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那么想,如果是普通的钥匙,李小爱就不会寄给唐二爷了。邮戳的时间是上个月月底,正好过了一个月,唐二爷死了,还死得那么蹊跷,这个巧合难以让人信服。   “我们俩还没吃饭,要不先去学校后门的大排档解决?今天对不住你,我请客好了。”岳鸣飞打断我的思绪,他还在记挂着丢掉内存卡的事。   我不是肚量狭窄的人,便道:“算了,你不用老这样内疚着,我都不习惯了。饭钱还是老样子,五五平摊。”   “那……这些信和贺卡,你藏起来吧,没准儿还有别的线索,我们暂时没发现罢了。”岳鸣飞边说边递过来。   我收好东西,本想放在草席下,转念一想,不行,渡场的宿舍和办公室都不安全。别说暗地里使坏的人,就是岳鸣飞都能从金乐乐那里偷走钥匙,东西放在我房间里,等于叫别人再偷去。再者,岳鸣飞偷东西和偷捞尸体的秘密都会走漏风声,可见使坏的人无孔不入,这些证据最好藏在渡场外面。   我把想法讲出来,岳鸣飞就拍掌称好,并问我把证据藏在哪里好呢?这些证据虽然不是直接证据,但攒多了,间接证据亦能让犯人俯首认罪的。我现在指望不上秦望了,只能跟岳鸣飞和唐紫月玩侦探游戏,但愿不会像小说那样,还会陆续地死许多人。   渡场里唯一没有人常去的地方就是废弃的小楼,那边杂草丛生,每块砖和每面墙都被青苔吞噬了,就像一座绿色的畸形坟墓。夏天到了,五毒尽出,我们夏天还会撒硫黄,防止蛇、蜈蚣、蛤蟆等物钻进房间里。废弃的小楼是毒窝,我上回去了一次,久久不敢再踏足。不过,我曾在那里拾到唐二爷的氧气瓶,就是没逮到在那里躲着的人。想了想,我和岳鸣飞就决定把东西藏在废弃小楼的砖缝里,可金乐乐还没睡下,只好等深夜再潜过去。   这时,月登东山头,青江变银带,我和岳鸣飞饿得肚子呱呱叫了,两人就一前一后地朝师院后门的大排档走去。期间,我把信、贺卡和钥匙都带在身上,就怕弄丢了。吃饭时,我老在看那些东西,岳鸣飞喝多了,就大声地叫我别看了,然后醉醺醺地说了好多胡话。我本来不想让老板上酒,岳鸣飞却说,唐二爷死了,他其实很难过的,今天就让他喝个够吧。   我何尝不难过,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第一个对你亲切的人,总是难以忘怀的,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一时没控制住,跟着喝了一瓶白干,辣得嗓子直冒烟,全身都出了一层黏糊糊的热汗。大约喝到了晚上8点多,我看天色已晚,再喝下去就得爬着回去了,便赶紧结了账,扶着死重的岳鸣飞走出大排档。   师院后门是一条老街,托了这所本地大学的福,街上的居民才靠着炒点菜赚些小钱。这边不似繁华的大街,一入夜就没什么人了,吃夜宵的学生都去前门的甜品店,很少有人来后门,原因就是后门靠近彝江的一处河崖,有时会掀起阴风,叫人心惊胆战。这条老街有百来米,晚上会打开昏黄的路灯,人走在路上,影子拉得老长,会有一种被跟踪的错觉。   我刚要从大排档迈入老街,这时就看见樟树林里走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个人是胡嘉桁。通常,渡场的人进进出出,这是很正常的事,可胡嘉桁大步流星地穿过大街,径直地朝师院里走去了。我愣了愣,心说胡队长不是有点瘸吗,怎么走得那么快,是不是有急事?当然,我不会想到胡队长平日里都是装瘸的,现实里没那个必要。   那么说来,胡嘉桁一定有急事?是什么急事让他夜里走进师院?   猛地,我怀疑胡嘉桁和岳鸣飞一样,都曾有过肮脏的秘密,既然我们被人整了,其他渡场的人就安全吗?我一激动就想跟去,然后用力拍了拍岳鸣飞的脸,让他快点清醒过来。好不容易,我弄醒了醉倒的岳鸣飞,当下就拖着他追进师院的林荫小道里。刚开始,我还跟得上胡嘉桁,并怀疑自己猜错了,也许他只是穿过师院,到前面的甜品店买夜宵。可是,胡嘉桁没有走上通往前门的校道,而是转进了师院的一片桃花林里。   那片桃花林没有路灯,一片漆黑,是师院的爱情圣地。每到夜晚,桃花林里鸳鸯无数,单身汉要是闯进去,一定会妒忌得冒火。我和岳鸣飞是两个爷们儿,如果这么走进去,其他人不以为我们有病才怪,再说岳鸣飞现在摇摇晃晃的,在夜里看上去,如同我在搂着他。同时,胡嘉桁也消失在桃花林中,那里面人影众多,很难分辨出谁是谁,又不好打着手电来找人。   “奇怪,胡队长来这种地方干吗?”我嘀咕着,“以前我念师院,都没来过这里。”   “算了,我们回去吧,还要藏证据呢。”岳鸣飞醉意不消,靠在我肩上说。   “好吧。”我沮丧地走回去,可不甘心地回头看了好几次,总觉得胡嘉桁那么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拖着岳鸣飞走了很久,我满身大汗,累个半死才回到渡常好在岳鸣飞被腥腥的江风一吹,整个人就清醒了,他一看金乐乐不在办公室了,那栋办公楼都熄灯了,马上就对我高兴地说,现在是藏证据的好时机。我点了点头,趁大家都关着门在房里做自己的事,随即踮起脚尖,偷偷地和岳鸣飞溜到了后面的废弃小楼里。   那边的湿气很重,因为靠着一座山,树林又高,太阳很难晒到院子后面。岳鸣飞还没换衣服,但脱掉了黑色西装外套,他的白衬衫一擦过树丛草堆,马上就染了花花绿绿的色彩。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脸上都被草叶刮破了,直觉得辣辣地疼。小楼下面碎砖满布,草堆东倒西歪,贺卡、信和钥匙藏在这里,恐怕会被腐蚀,有时雨下得大了,一楼会积水的。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就悄悄地摸到二楼,但没有用手电,就怕被其他人发现。   等上去了,我实在看不到路,便打开了手机屏幕,勉强照明。没想到,一上去就看到了一副骇人的景象,当即整个人就冻住了。在荧光不足的二楼里,霉斑满布的石灰墙上,四处都是被指甲抓过的痕迹,从上到下,无处不在。那些抓痕很新鲜,剥落的石灰内墙有干净的白色,不像是以前留下的。   这还不算完,地上竟撒满了指甲,又黄又厚,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我和岳鸣飞咋舌地望了望,心说这是什么人呀,哪儿来这么多的指甲,难不成鬼跳出来吓人了?如果我们不想到要来废弃小楼,恐怕都不会发现里面有这种事。我觉得有点瘆人,忍不住就打开了手机的摄像模式,让闪光灯一直开着。   岳鸣飞胆子大一点,他马上蹲下来,捏起一小片脏兮兮的指甲,问我:“这个算证据吗?能不能让警察检验DNA?好像很多电影都是那么演的?有的侦探小说也这样写。”   我“唉”了一声,答道:“你别看那些东西了,这跟唐二爷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再说,指甲根本没有DNA,没法子检验的。”   “你怎么知道?”岳鸣飞酒气冲天,转脸反问我。   我知道这事,都是因为家里的一个邻居怀疑妻子出轨,曾偷偷地剪下儿子的指甲,寄去外地的一个遗传医学中心做DNA比对。可后来男方才知道,剪落的指甲不含DNA遗传信息片段,做不了亲子鉴定,即使在美国警局也没有那个技术,最多是通过指甲断裂面来确定是不是凶手留下来的,而指甲会不停地生长,因此有指甲也难以作为证据。一些侦探小说和电影都拿这事做文章,实际上是犯了大错误。   岳鸣飞并不是粗大条,他会那么敏感,就是曾经看过很多破案小说。他听我说得那么详细,便怀疑地问:“我记得书里讲过,想要犯法就要先知法,你不会就是给我塞纸条的人吧?难怪现场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你比警察懂得还多。”   “你喝醉了啊?我好心跟你解释,你怎么反过来怪我?”我酒劲上来,跟着提高了声调。   我们争吵起来时,房间就忽然砰的一声,像是有人踢到了地上掉落的砖块。我和岳鸣飞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齐望向角落,这时就看见一个人跑过对面,躲进了一个房间里。这里的房间都没有锁了,挡不住我们的。除非那个人是鬼,能够凭空消失,否则不可能逃走。这一次,我怕错失良机,追得很紧,岳鸣飞跟在后头,看不清路,跌了一跤。   几秒过后,我堵在了那个房间门口,用力地把门推开,并举起手机,让摄像模式的闪光灯照进去。一阵恍惚过后,我和岳鸣飞气喘吁吁地挤在门口,看清楚了躲在房间里的人。   躲在房间里的人被我们吓了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猫,被两只恶狗堵住了逃生的去路。我迫不及待地用光线定住那个人,看清了他的样貌后,甚感意外地问:“毛猫猫,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妈的,这几天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不想活了!”岳鸣飞酒劲未退,怒火直冒,想要动粗。   毛猫猫的年纪和我们差不了多少,被人这么吼了一声,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恶狠狠地瞪回来。我怕其他人听见,赶紧叫岳鸣飞先别激动,等问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毛猫猫一身污糟,像是从洞里钻出来的一样,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听到我这么一说,毛猫猫就放松了警惕,他知道我是友非敌,不会为难他。   “说吧,都说真话!你来这里干什么?那晚我和唐紫月看见有人从河边爬上来,那个人是不是你?余雨雨是被你推下去的?”   “我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毛猫猫先是着急地否认,然后辩解,“我从后面的围墙爬进来,是因为……因为校史的关系。”   “校史?史你娘个蛋!想蒙我也编个像样的谎吧!”岳鸣飞不信。   毛猫猫知道开头解释得太荒谬了,便马上告诉我们,陈十万遇难前几天,他曾经偷偷地来过彝山渡场,这些事都要从毛猫猫编撰校史说起。校史就是彝山师院的校史,因为毛猫猫是文学社的头儿,院领导就让他去搜集资料,将校史编汇成册,准备迎接师院70周年庆典。   说起来,除了本地人,知道彝山师院的人不多,可它曾与浙江大学有过一段关系。1937年“813淞沪抗战”爆发,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带领师生离开杭州,一迁浙西建德,二迁江西泰和,三迁广西彝山,四迁贵州遵义、湄潭。1938年,浙大迁到广西彝山,后来1939年2月,彝山遭到日军飞机的轰炸,1939年年底日军又从广西钦州湾登陆,北上攻打南宁,浙大不得不再一次迁往贵州。虽然浙大迁走了,但催生了彝山的办学力量,可以说浙大就是彝山师院的始祖。   我记得,浙大标营办学旧址就在镇上的老东门外,那里还剩一块石碑,标明着那段历史。史料上记载,1939年2月的一天,日机轰炸标营,投弹118颗。浙大师生逃避江边,突然一颗炸弹落下,38级农化生徐守渊这样描述:“碎石与弹片齐飞,江水共泥沙一色!”之后,一些师生不是被炸死在江边,就是躲入江中淹死了。少数师生幸遇舟桥部队,由其掩护躲入老渡场避难,有的还潜入了深山,因此得以生还。   我想到这段历史,便问:“这跟你偷偷跑到渡场有什么关系?编校史需要跑这里来吗?”   毛猫猫解释:“当然没关系!可是那些资料只有在师院的图书馆才能找到。我那时为了编校史,去图书馆翻了那些影印的珍贵资料,可是发现有几页被人撕去了!图书馆现在有两栋,有一栋是老建筑了,里面放的资料和档案都是不能带出去的,进去查阅都要登记!我发现有几页被撕掉了,后来跟管理员查过进出记录……”   “里面的资料那么多,你怎么知道谁看了哪本?”我打断道,“记录只有进出人员的名单而已吧?”   “我是不知道,图书馆里也没摄像头,可我把名单都拍在手机里了。前段时间,我把那些学生都找过了,他们都否认撕过有关校史的资料。只有一个人,他不是学校的人,是外面的人,他的嫌疑最大。”毛猫猫刚说完就拿出他的手机,把照片调出来后,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不明白那些资料有什么好偷的,不就是几张废纸,收破烂的大爷都懒得要。可我接过来一看,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跃入眼帘,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住了。我把手机挪给岳鸣飞过目一眼,两人相顾一望,都感到很诧异。手机上照片是图书馆的出入名单中的一部分,渡场的一个人在清明节那天去过图书馆,那个人就是唐二爷。   “这……”我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又无从说起。唐二爷怎么会去师院的老图书馆呢?那里除了一些影印资料,就是一些老版本的小说、文集、档案,很少有师生再去那边了。毛猫猫需要的校史资料有什么秘密,值得唐二爷抢先一步,撕走了那些内容?难道这就是唐二爷声称要曝光的机密文件?既然都影印出来了,这算什么机密?实在是太矛盾了!   “唐二爷的死果真不简单。”岳鸣飞思索道。   “那本资料是以前的政府人员编写的县志,在图书馆一共有3本,分别是30~60年代县志、70年代县志、80年代县志。30~60年代后面几页被撕掉了,80年代那本县志被偷了,我本来想去查校史资料的,谁知道……只有70年代的县志还在。”   我手一摆,又打断道:“你是说丢了80年代的县志,60年代的县志还被撕了几页?这些资料在政府的档案室应该也有,犯不着偷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些县志不是出版的版本,是那些年代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然后拿去影印珍藏在学校里的。原始手稿在政府80年代末的大搬迁中遗失了,学校的影印版本是唯一的一份了。那时根本没人知道备份是什么,谁都没想过要去备份。现在流传的版本都是90年代重新编写的!”毛猫猫对我们说。   我听完那些话,禁不住地汗颜,亏我曾是师院的学生,竟不知道学校里有这么珍贵的史料。可这也不能证明,资料是唐二爷偷的,最多只能证明他四月初曾去过图书馆。而且我的确想不通,前人编写的县志有多珍贵,机密怎么可能写在那上面。   岳鸣飞看我出神了,便拍了我一下,然后道:“你别被这小子唬住了!什么校史、浙大、县志!这能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你看看,地上那么多指甲,起码有几百颗,墙上又满是抓痕,一定是这小子在装神弄鬼!让我先揍他两拳,看他老不老实!”   毛猫猫看我拦不住岳鸣飞,他就紧张地回答:“陈十万来过这里!余雨雨也来过这里!他们的死肯定和这里有关!我跟警察和学校都反映过这事,可学校要封锁消息,警察又不相信,所以我才一个人偷偷爬进渡场……”   “你说什么?陈十万和余雨雨都来过渡场?来过这栋小楼?你怎么知道?”我狐疑地问。   “我们三个是好朋友,陈十万和余雨雨是……男女朋友关系,他们出事时,我还不知道他们来过这里。今天唐紫月老师不是组织同学去看望陈十万的妈妈吗?我顺道整理了陈十万留下的东西,其中包括手机,后来我……”毛猫猫吞吐了一会儿,继续道,“后来我觉得他的死不对劲,偷看了他手机里的内容,原来前几天他和余雨雨发过短信,说他晚上要去彝山渡场的废弃小楼见一个人,如果情况好的话,他就能知道日本的雷电战机被冲到哪段江道里了,还能想办法跟市政府的人捞点钱,给他妈妈治玻你们知道的,现在镇上要发展旅游业,要是有人捞起那架飞机残骸,学校肯定会奖励,政府也会的……”   “你们太天真了!那种东西是你们几个人能捞得上来的吗?就算能捞上来,学校和政府真的会奖励你们吗?领导肯定要抢功劳的,哪儿轮得到其他人!”我叹道。   “他妈妈快病死了,他家借了那么多钱,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都怪我,那时编校史,跟他提了飞机的事。其实这不怪唐紫月老师,她上那堂课之前,我们就已经有想法了。”毛猫猫坦承。   “那陈十万和余雨雨发短信,有没有提过他来渡场见谁?”我追问。   “我不知道,他在短信里没有提,通话记录也都是打给其他同学的,没有别人的号码。”毛猫猫交代。   “这就怪了。这个月我们没看见有外人来过渡常”岳鸣飞一边回想,一边道。   “他们都说了,晚上在这栋小楼见面,肯定是背着大家干的,难道那个人真是唐二爷?可他们人都死了,现在找谁问去?”我沮丧道。   “我今天从陈十万的家里回来,想了想就偷偷爬进渡场,哪知道刚进来就遇上了你们。”毛猫猫解释清楚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说那些抓痕和指甲不是你搞弄的?”我疑问,同时心想,如果不是毛猫猫,谁能未卜先知,弄出一副骇人的景象吓唬我们?这么做有必要吗?指甲是如何收集到这么多的?现在与事情有关的人都死了,我们连谜底的核心都没接触到,又没有刑侦技术,这要如何揭开谜底?   这一晚,我们交换了许多信息,这才知道彼此境况是一样的。可我怕毛猫猫会赴余雨雨的后尘,或者被人威胁,便劝他好好编校史,查案子的事由警察负责。与此同时,我使了一个眼色,岳鸣飞就会意地点了点头,告诉毛猫猫我们会想办法让警察继续调查案子的,警察是渡场的老熟人。毛猫猫信以为真,高兴地谢了我们,然后就被我们送走了。可我和岳鸣飞更头疼了,因为警察已经表示不会查下去了,而我们知道的并不比毛猫猫多。   随后,我藏好了唐二爷留下的贺卡和半把钥匙,转身就与岳鸣飞潜回宿舍里,各自倒头大睡。可我睡不安稳,唐二爷的骨灰罐就在房里,恍惚中竟梦到他在盯着熟睡的我,一股阴力压在我胸口上,几乎喘不过气来。早上,我被噩梦惊醒,大家都出去过五一节了,一个人都没有,韩嫂也忘了给我留早饭了。唐紫月到现在都没给我打电话,昨晚也没联系我,或许她没办法将打捞的日志翻开,那些纸都结成一坨了,一用力就会碎掉。   我肚子饿了,想去食堂里看看有没有包子,但食堂锁上了。没办法,我就走向办公室那边,想从金乐乐那里拿备用钥匙。办公室已经锁上了,可窗户是开着的,岳鸣飞昨天就是伸手到里面,钩出了唐二爷房间的备用钥匙。我依样画葫芦,抓出了一大串钥匙,可却不小心把一份文件弄掉了。   “糟糕!文件掉在地上了,要是被金乐乐发现了,肯定嚷着要捉贼了。”   为了掩盖“罪行”,我只好找出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进去把文件捡起来,重新挂在墙上的一颗钉子上。那份文件并不重要,只不过是打捞员的出勤记录,渡场勤务每个月都要做的计划表。我刚挂上去,准备逃出去,这时就疑惑地停住脚步,心说:“这是怎么回事?4月28日的出勤安排被涂改过?那天应该是谁出勤?金乐乐为什么要把出勤人改成唐二爷?”   我觉得奇怪,拿下了出勤记录,搓了搓被涂改的部分,想看一看原来安排的人是谁。金乐乐没有涂太多墨水,我瞧了一会儿,很快就认出了被涂改过的人名,并自言自语:“原来是这么回事!”   金乐乐涂改不多,中间的字还很清楚,我一看就知道是个“侗”字,而渡场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包含“侗”。这么说,4月28日那天应该是我下水打捞,怎么会改成唐二爷了呢?如果唐二爷没跟我调换,那死的就是我了。   死神擦肩而过,这事让我很震撼,有点庆幸自己幸免于难,又觉得对不住唐二爷。我在渡场待了半年多了,一次尸体都没打捞过,按理说半年是最长的训练期,4月28日那天让我亲自上阵是说得过去的,金乐乐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也难怪,金乐乐那天还安排了胡嘉桁和岳鸣飞同去,他们原本都是去为我打气和指导的。   我把记录本挂回去,关好了门,悻悻地走去食堂,拿了一个馒头边啃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金乐乐和韩嫂买菜回来了,她们看到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眼神就充满了同情。韩嫂还问我,为什么不趁五一节回家,一个人在渡场不闷吗?我爸妈去外省旅游了,家里没人,回去也没意思。正好,我想找金乐乐问点儿事,等韩嫂拿菜去洗了,便拦住金乐乐:“我有话要问你。”   “怎么了?现在哪里都在放假,你要请假的话,不用问我了。”金乐乐漫不经心地答。   “我是想问你,上个月28日那天是不是轮到我去打捞,你为什么要改成唐二爷?”我一股脑儿地问,可话出口就后悔了,因为记录本放在办公室里,这不证明我溜进去偷看过吗?可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已无所顾忌了。   金乐乐先是怀疑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答:“那是唐二爷执意让我改的!你想怪我?如果我没同意,你还能站在这里质问我吗?”   “质问?我没那个意思!”我意识到语气不对,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唐二爷忽然要更改你作的安排?”   “还不是心疼你们这些后生晚辈。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想太多也没用。我去帮韩嫂洗菜,你有空多出去走走,别闷在渡场里,容易闷出玻”金乐乐把话说完,转身就走开了。   我一个人走回宿舍里,心想唐二爷那天坚持更改出勤安排,真是怕我出事,还是另有原因?莫非唐二爷还没下水前,他就知道一定会出事?真的有人那么傻,明知道要出事,还敢下水打捞尸体?我坐在宿舍里琢磨了一阵,面对着桌子上的雕像和骨灰罐,觉得炎热的温度忽然降了不少。   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站起来就走到外面去接听。只听,电话那头说:“喂?黄丁意?我是唐紫月!不好意思,五一这几天我不在学校,要回家一趟。那本日志我藏好了,你不用担心,等收假回来,我再想办法,你不着急吧?”   我有点失望,可嘴上却不承认:“不着急,你尽管忙你的,我也要回家!”   “那好,那就过几天再见,有事再联络。”   唐紫月随即挂断了电话,我想了想就关上宿舍的门,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渡场。本来,我打算去彝山师院的老图书馆一趟,那里不只对学生开放,也对外来人员开放,前提是要带上身份证或学生证做登记。那个图书馆平时没什么人去,一到五一就放假了,学校只安排新图书馆仍保持正常开放。我想去老图书馆找线索的计划被迫推迟,唐紫月也要回家看父母,没有头绪的我就一路顺着彝江走到下游,慢慢地拐进了平静的彝山水库。   天一热,山川之中蛙鸣起伏,水鸟盘旋晴空,一片祥和,唯独彝山水库始终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让人觉得水底住着吃人的妖怪。我又回到这里,不是想下水游泳,而是想凭吊唐二爷,这是他出事的地方,也许他的灵魂正在此地游荡。没有唐二爷的话,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重回此处,有一种罪犯潜回犯罪现场的错乱感。   “咦?”我走近了水库,正出神想着事情,这时竟看见水边的草地上有三炷正燃着的高香,佛寺特有的香味弥漫在四周,又增添了几份诡异。   “谁在这里烧香?难道是师院的学生来祭奠陈十万?”我狐疑地想,可又觉得不大可能,学生怕得要死,怎么敢到这种水荒之地。   想着想着,我蹲下来一看,那三炷高香下面烧了一堆纸钱,铺了厚厚的一层灰。我伸手扒了扒,本是无意之举,没想到世界上真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种事。在灰烬之中,有两张未烧尽的照片残角,虽然非常小,只有拇指大,但两张照片残角都有一个人头。不知是照片被烧过的关系,还是原本就是老照片了,画面很黄,我勉强能认出年轻版的唐二爷在其中一张残角上。另一张比较模糊,因为受过高温的烘烤,那个人的面容扭曲了,我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谁。   “这么说,刚才有人来这里祭奠唐二爷,与师院的学生没关系?那个人会是谁呢?”我拿起照片残角,站起来环视着四周,看不到一个人。起初,我怀疑是胡嘉桁,他是少数在世的老资格了,除了他估计没人有这种老照片。可听金乐乐说,胡嘉桁今天陪贾瞎子上街买象棋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肯定没时间来这里烧香。再说了,唐二爷生前与胡嘉桁干过架,他们彼此记仇颇深,金乐乐来烧香的可能性都比胡嘉桁大一点。   水库附近一个人都没有,我空想无益,拿着残角就想离开,准备按原路回去,这时一个人影掠过远处的草树之间,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人是当地渔民,叫张大户,上回在水库发现浮尸,他也在常张大户除了下网捕鱼,还用电鱼机,在小镇上没人管,很多鱼都死在他那长长的电竿之下。   我大步追去时,张大户电得正欢,一条小河的水面漂着许多小鱼。看我走来了,张大户瞥了一眼,继续捞那些被电晕的河鱼。我怕张大户不认得我了,便说上回发现浮尸时,我们曾经见过面。同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那具浮尸是第一任渡场领导洪克,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据胡嘉桁说,1988年广西发生洪灾,彝江的一座桥被冲垮了,那时桥上有许多行人,洪克下水救人时就失踪了。当洪克的尸体二十年后重现时,胡嘉桁反应强烈,如同见鬼一样,但之后洪克的尸体又失踪了,有人抢在我们埋尸前将尸体挪走了。   张大户听我那么一说,脸色微变,转脸到一边就说:“我忙着呢!”   “我只是想问你,刚才有没有看见谁在水库那边烧香?”我耐心地问。   “你说烧香的那个人?我是看见了,可没看见脸!我经过水库时,看见有个人往老路子走了,只见到背影。怎么了?你问这事干什么?烧香算犯法吗?”张大户问。   我一激动就问:“你看见背影了?那个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张大户不喜欢说普通话,听我讲了一大串,烦道:“你这个年轻娃,不要吵我电鱼,我要拿去换钱的。你想找那个人,快点去追,他刚走不久!啰里啰唆做什么!”   人刚走?还追得上?   我道了谢,立刻转身往回跑,冲进了“老路子”。那条路是60年代留下的,以前许多从大城市来的知青在这里修水库,他们吃住都在附近的村子里,好多个村子都在山里面。后来政府为了申请县级市,将一些偏僻山村的人口迁入镇上,那些村子就彻底废弃了,老路子也没人走了。   老路子能够通往樟树林,我要是追得快,或许能赶上去。可我没抱太大希望,那个烧香的人既然走老路子,那就是有意避开,不想被人发现。我不确定烧香的人与唐二爷的死有没有关系,可现在什么线索都断了,只好有线索就去追。现在的我也更加内疚,因为发现死的人本该是我,并非唐二爷。   老路子早被野草淹没了,幸好如此,我才能找到那个人留下的痕迹,顺着那些倒下的野草一路追去。老路子离江河很远,靠近大山,那座大山在当地叫白龙山,里面有个白龙洞,传说里面有白龙骨和仙人。1939年时,浙大的学生曾为了躲避日军轰炸,也进过白龙山。我听爸妈提过,他们以前亦曾在白龙山里的村子住过,那段日子很艰苦,他们常常对我唠叨。   追着追着,我到了山脚下,整个人就被苍老的古树群包围了,透不过气来,也看不到尽头。一瞬间,我很想折回,却见前面有一幢青藤满挂的建筑,像是佛门之地。走近一看,原来那是一座尼姑庵,现在没人住在庵里了,尼姑们在“文革”时都被赶出去了。曾经尼姑庵香火鼎盛,附近的村民都来这里求福,保佑农田不被洪水淹没,或者求平安与健康。有两株榕树分别种在尼姑庵旁,树根生树,长出了一片林子,好似《倩女幽魂》中的兰若寺。   我走过去时,前人系在树藤上的红丝带随风起舞,但红丝带都褪色了,甚至被撕烂了。我随便瞧了几眼,那些红丝带都是些祝福语,以及祈福人的姓名。这景象让我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似乎回到了过去,尼姑庵内外人来人往,甚至感觉有人正从我身旁擦过。不知不觉,我放慢了脚步,当伸长脖子,看过前面的路没有人,于是就好奇地转了方向,朝尼姑庵的大门迈去。   那里的木门歪在一旁,门上有个佛字,可被人用刀划烂了,还打了一个大叉。我踏上斑驳的石梯,心想这尼姑庵始建于哪个年代,以前没听人提过,只知道很早就有了。穿过了大门,我就看见尼姑庵里佛像横倒,被人打得七零八散,这应该是红卫兵闹的。在念大学时,我们的英文老师讲过,以前尼姑庵曾让红军躲进来,避开敌人的追捕,哪知道砸尼姑庵的人就是当年她们救过的人。   一入尼姑庵,我仿佛听到一声声尼姑的哭泣,神佛都在流泪,像是着了魔一样。猛地,我清醒过来,打了自己的脑袋,连忙要退出去。现在已是下午,太阳正朝西边坠落,我若不早点离开,恐怕会被尼姑的冤魂困祝哪知道,我还没转身,佛像碎倒的青砖地上就映照出两个淡淡的人影,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这怎么可能?!   我深吸一口气,意识到那影子不是人类的,惊恐地转过身,两眼就直了,同时一声冷笑传进耳中。   第六章 撞邪   在我身后,伫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女性石像,它正盯着我,难怪刚才背后袭来一阵凉意。那声冷笑只有一刹那,等我扭头过去时,声音就没有了,不知是不是石像发出来的。我伸手拂开挡在石像前面的榕树老藤,瞧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因为石像有三只手,模样很像断臂水神。   石像雕琢粗糙,用料普通,经过多年风雨侵蚀,裂缝遍布全身。地上的泥水不断地溅到石像身上,一层又一层,将它下身都裹了一圈,我一搓就掉下许多泥块来。本来,我只是看不惯那些龟裂的泥巴,伸手随便搓了搓,可泥块剥落后,石像的侧腰部分竟然有一行刻字——李小爱。   “又是李小爱?这不会就是断臂水神吧?难道石膏雕像就是仿造这个……三只手的怪女人?”   渐渐地,我觉得寒意从各个角落涌出来,天也快黑了,于是就没有多作逗留,转身跑出了尼姑庵。一离开,那种压抑感就卸去了,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我回头看了一眼,打算等有时间了,再找岳鸣飞一起过来研究,查一查尼姑庵的三手怪像是什么来历。可三手怪像怎么会变成断臂水神了呢?如果是照着做的,应该有三只手才对,难道是复制的时候觉得三只手太难看了,索性把手都砍去了?   思索之中,我跨过了几道山沟,慢慢地看到了远处的师院建筑,感受到了人类社会的气息。正当我快要从山脚下的林中穿出来,前面就有一个人影晃了一下,一转眼就跑掉了。我本不抱希望了,以为追不上烧香的人了,一发现尚有机会,立刻冲上去追那个人。可惜山林外就是一条小巷子,那通向师院后门的老街,此刻满街都是大学生,那个人已经混进人群中了。   我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回到渡场,闷闷不乐地想谁偷偷去给唐二爷烧香了。五一节的那几天,我没有一点儿进展,一直原地踏步。唐紫月也没有联系过我,有时我想给她打电话,拨了号码又挂掉了,不想把她逼得太紧。岳鸣飞就住我旁边,见面时偶尔会说说唐二爷的事,可大部分时间都去找女人解闷了。   一天又一天,我数着日历过日子,拿着手机等啊等,终于在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夜晚,唐紫月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喂?黄丁意吗?我是唐紫月,你现在方便吗?”   我听到声音后,语无伦次地答:“很方便!我有时间!”   “对不起,拖了七天的时间。”唐紫月在电话里解释,“本来规定放三天假而已,可你也知道,五月一到,广西到处发洪水,很多公路被冲断了,今天学校才正式上课,我也刚赶回来。”   “不用跟我客气。”我顿了顿,便问,“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吗?”   “我昨天回到学校就休息够了。你要是方便的话,能到学校来一趟吗?我找了一个人,他能帮我们把日志翻开。我想,那东西是我们一起找到的,最好翻开日志时,你也在常”唐紫月商量道。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8点钟,不算太晚,赶紧就答应下来。等了那么多天,就为了这一刻,再晚也得去。我出门时想叫上岳鸣飞,可他白天去找女人了,累到现在还没起床。想了想,我就一个人打着雨伞,悄悄地离开了渡常现在下着大雨,这场雨下了好多天,彝江水位迅速上涨,要是超过警戒线,渡场就有得忙了。   夜里,我独自穿过樟树林,听着噼啪的雨声,雷电还不时闪过漆黑的天空,别提多吓人了。可能是我最近太敏感了,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转身看去,又没有一个人。霎那间,仿佛樟树林成精了,每棵树都像一个人,要将我捉祝我深吸一口气,大步地跑了出来,泥花飞溅,将裤脚都弄脏了。   唐紫月在师院后门等着我,看到人了,她就对我说,化学系的一位老师有办法翻开日志。那位老师姓修,是东北人,唐紫月叫他阿修。我听那名字就想笑,阿修,我还阿修罗呢。不过,唐紫月觉得日志的事情还没弄清楚,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因此没有对阿修老师讲实话,只骗说那是一本老人写的日记。   现在,阿修在化学系的实验楼等着我们,唐紫月拿着那本日志,对我说今晚要是打开了,她会找借口把阿修支开,免得将他拖下水。天知道,日志里有什么内容,也许有天大的秘密。我对此没有意见,总之这事最好先别扩散,免得伤及无辜,要知道,与此有关的余雨雨、陈十万、唐二爷都死了。   “要是能找到直接的证据就好了,秦望就必须相信我们。”我期望道。   “我对这事不乐观,顶多只记录了以前的事,与那几起案子没有直接关联。”唐紫月对我说,“不过日志肯定能给我们指引一条明路,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的。”   说着说着,我和唐紫月就并排走进学校里,两人虽各撑各的伞,但我觉得这很浪漫,若非要请阿修帮忙,这雨夜就变得完美了。遗憾的是,天公不作美,除了下着倾盆大雨,还打雷闪电,路灯不停地闪烁着,似乎要灭掉了,弥漫着鬼片的气氛。接着,一些学生快步地走过我们身旁,幸灾乐祸地讨论,如果洪水来了就好了,他们可以继续放假。   走了一会儿,我们路过学校的老图书馆,那里面亮着灯,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开放。说起来,当年我念书时,极少去老图书馆,但那却是学校里最有民国风味的建筑,据说是浙江大学后来出资兴建的。正是由于这关系,学校在新建图书馆时,才没有拆掉那座老图书馆,依然让它保持开放。   老图书馆被一片树林围着,我看见后想起了毛猫猫在废弃小楼说的事,随即就跟唐紫月讲了一遍。听完那些话,唐紫月一个劲地叹气,说那些学生真是顽皮,因为那些事,他们的班主任被重罚了,连她都险些遭殃。好在学生的父母没来学校闹事,否则他们这些老师都要被加重处罚,以平息死者家属的怒火。   谈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化学系的实验楼前,学生在夜里很少到这边来,鬼故事就属于实验楼最多了。我抬头一看,三楼只有一间实验室亮着灯,其他都灭了,路灯也不够明亮,真不知道唐紫月为什么选在晚上解决日志的事。   “这件事只能晚上进行,我怕其他同事会看见,白天人多眼杂。”唐紫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上楼时就忽然解释。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笑了笑。   半分钟后,我们走到了实验室里,一个憨厚的眼镜男站在里面,看到唐紫月就笑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无需别人介绍,我马上认出这位眼镜男即是唐紫月提过的阿修,没办法,女老师就喜欢这种斯文人。很快的,我察觉到自己的心态不对,便甩掉那些无聊的念头,想看看阿修有什么本事,能将结成一坨的日志一页页地翻开。   阿修话头不多,关上门以后,他就把人领到一个实验桌旁,叫我们把日志递给他。唐紫月似乎很相信阿修,二话没说,当即就把日志交出去了。只见,阿修戴着白色的塑胶手套,像模像样地把日志放进一个玻璃缸里,然后就叫我们等着瞧吧。当发现我眼神充满了怀疑,阿修就解释,玻璃缸里主要成分是醋,还有一些化学药剂,这些都是将日志翻开的必需品。   “这样就行了?”我不信。   “那当然了。以前有老人把钱埋在地下,挖出来已经粘在一块了,银行都没有办法,是我帮那些老人用这方法将钱一张张分开的。你坐好,看着吧。”阿修胸有成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唐紫月看了看手表,问道:“那要多长时间?”   “这本日志太厚了,起码一小时。”阿修解释。   “那万一页面上的字迹被泡掉了,那怎么办?光翻开可不行!”我担心地问。   “所以要有人看着,等页面松了,要马上把日志捞出来,一页页地摊在那些实验桌上。”阿修说完就指了指旁边的几张空桌子,他已经收拾好了。   “你把电吹风都带来了?真是谢谢你了,下那么大的雨,还让你跑过来。”唐紫月说着说着就把我晾到一边去了。   现在日志还不能翻开,起码要等一小时,我实在坐不住了,便想趁机去老图书馆走一走,也许毛猫猫还有些线索没注意到。可阿修却告诉我,学校现在已经禁止外来人员进出老图书馆了,因为前段时间有学生反映,珍藏的资料被偷走了。虽然学校方面没有追究,但今天贴出了通知,将外来人员挡在了图书馆外面。   阿修看了看手表,便道:“这样吧,你要是真想去逛逛那个图书馆,我送你去,帮忙说一说。你以前在这里念过书,我又是这里的老师,管理员不会为难你的。”   “那……”唐紫月为难道,“这里的事怎么办?”   “我看好时间了,把黄老弟送去图书馆了,马上就回来。如果你看见日志大量析出泥浆了,那就戴着塑胶手套把它取出来,摊到桌子上,剩下的事让我来做。”阿修仔细地交代。   “好吧。那麻烦你了。”唐紫月本想说点什么,可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她就让我和阿修先去老图书馆转一转。   然而,我那时还没意识到,不久后,除了日志会“翻开”大秘密,另一个被忽略的线索也会得出惊人的答案——那是一个最不平凡的夜晚!   夜里,我和阿修打着伞走出实验楼,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着,又有一种被人跟踪的错觉。除了学生宿舍,学校里每栋楼几乎都被大树包围着,有时江风吹大了,叶子的沙沙声就跟海浪声一样。唐紫月一个人留在实验室里,完全不害怕,还叫我们快点去,不然10点钟一到,图书馆就要关门了。   那栋老图书馆并不大,只有两层楼,四周的树都比它高。风雨之中,我一仰头,脸就被打湿了,伞根本没有遮雨的作用。广西五月到八月这段时间,暴雨会经常光临,这种程度的雨算不上什么。可我看雷电不停地划过夜空,路灯闪个不停,很担心会停电,这情况已经持续好一会儿了。   大约三分钟过后,阿修将我送到了老图书馆,可我们的裤脚都湿透了,甚至不停地滴出水珠来。图书馆里的灯光皆是冷色调,也没多少人,除了雨声,这里安静得就像是一座墓场,或者换句话说,这里就是书的墓常快到晚上9点了,除了管理员,里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穿梭在书架里,就像飘来飘去的野鬼。   管理员是个中年女人,我认得她,大家都叫她马阿姨。我们一走进去,马阿姨一听见有人来了,显得很惊讶。紧接着,阿修帮我疏通了关系,马阿姨二话不说就给我放行了,没有为难我们。可是,阿修没有跟我走进去,他借故要回去盯着日志就走了,原来他那么殷勤,都是为了和唐紫月独处。   “这个呆头老师,心思还挺多的。”我笑了笑就走了进去。   一楼全是影印文集,大部分是当地人在“文革”时歌颂党的文章。我径直走上二楼,想去看看当地留下的资料与县志,可找来找去,二楼的书架堆着的还是马屁文。我心想,唐二爷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县志这些资料都偷走吧,怎么一本都没有了?   正好,一个学生要下楼了,我就拦住他,小声问道:“同学,打搅一下。你知道县志或以前的县城档案资料放在哪里吗?我们要写市区发展报告,需要用那些资料。”   那名男学生眼珠子一翻,指了指上面:“你是不是大一没去开新生指导会?老师那时说了,这上面还有一个小阁楼,县志都在那里面。谁要是没去听课,念四年书都不会发现它。”   我面红耳赤,被那学生说中了,赶紧道:“怎么上去啊?”   “你往里面走,那里有扇门,门后面有楼梯上去的。不过那楼梯只能从二楼上去,不能通到一楼。你快点去抄资料吧,现在都9点了,10点一到,马阿姨就要关门了。”那位学生说完就匆匆地下楼了。   我歪了歪脑袋,看到最里面,那里真的有一扇虚掩着的门,不知有没有人在上面。我听到外面风吹雨打,雷鸣电闪,居然望而却步,心里头无缘无故地害怕起来。时间不等人,我必须上去转一圈,然后快点赶回实验楼,否则就要错过捞起日志的那一刻了。想到这里,我壮起胆子,不再犹豫,立刻就走了过去。   楼梯间里没有路灯,只隐约看见上面有冷冷的白光洒下来,我每踏一步都担心踩滑了。转了一个弯,人就来到了阁楼里。说是阁楼,其实蛮大的,可塞了三十多个书架,让人觉得很压抑。我按着书架上的分类,一步步地走进最里面,刚想随手抽出一本书瞄上两眼,这时阁楼里就响起轻飘飘的脚步声。   “谁?有人吗?”我喊了一声,虽然明知道阁楼是公共场所,每个学生进出自由,但都到这个点了,谁现在还冒雨跑到这里来。   片刻之后,没听到有人回答,我就往回走了几步,想到门口看一看,有没有人走上来。哪知道,风太大了,把一扇没关紧的窗给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差点没把我吓晕。他奶奶的,老子最怕死寂的地方,冷不防搞出大动静。我回头走过去关上窗户,外面的雨顺势打进来,淋到了我的眼睛里,一时间眼泪直流,视线朦朦胧胧的。   “真是倒霉。”我搓了搓眼睛,又走回书架之中,不去理会脚步声,那可能是窗户震动的声音罢了。   等我找到堆放县志的书架时,那上面摆了一些各个政府单位的发展历史,还有植物的生长数据等。县志原本有三册,每册都记录得很详细,和那种市面上的简写版本不一样,这种版本一般只能在很老的档案室才能看到了。30年代和60年代的县志都集中在一本,厚得像两块砖头。另外两本是70年代和80年代的县志,可80年代的已经不见了,30年代到60年代的也被撕掉了十多页,变成了一本“残废”的书。   我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随便看看,既然真的如毛猫猫所言,那就没辙了。就在我要走开时,电灯又闪了闪,像是要灭掉了。我本能地抬头一看,本想要看电灯的,却见到书架顶上露出了一个尖角,好像有本书藏在上面。   “奇怪?那上面怎么会有东西?”我心生好奇,轻轻一跳就抓住尖角,将东西拖了下来。   “咳!咳!”那是一个牛皮纸袋,上面附了厚厚的灰尘,呛得我灰头土脸。等我扫了扫牛皮纸袋,便愣了愣,那上面没有一个字,可摸在手中,里面明显装有东西。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一看,瞬间就愣住了。   袋子里有几张照片,画面十分血腥,应该是医生们在进行一项手术。我没敢多看,转而抽出里面的几张纸,并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原来,那是一份医学检验报告单,以及一项手术的诊疗记录。根据医学检验报告单的记载,很多年前,彝江附近的村子有个三臂少女,名叫王小花,出生时就有三只手,第三只手长在她的脊背上。   长大后,王小花的脊柱开始严重弯曲,以至于她休息时只能侧卧,颈背部时常疼痛难忍,无法入睡。记录数据上称,王小花后背长出的手臂中间有骨头、有知觉,顶端有一根手指,而且生有指甲。可医生后来给王小花做检查时,竟发现颈胸段脊髓内有一个良性肿瘤,长约7厘米,宽约3厘米,这个日益增大的肿瘤导致脊膜膨出、神经根暴露,带来日甚一日的疼痛。   根据医院的分析,王小花在出生时即有先天缺陷脊柱裂,脊髓内生长着一个肿瘤,导致脊柱侧弯,而颈胸段多出一只“手臂”,则属于罕见的发育畸形现象。后来,医院方面制订了手术方案,要帮王小花摘掉“第三只手臂”。可那种手术异常复杂,因为脊髓在脊柱之内,几条神经和动脉贯穿其中,既要取出巨大的肿瘤,又要使膨出的脊膜神经根复位,还要尽可能地保证神经和动脉不受损伤,整个手术可谓是艰苦而又漫长。   这种专业的医学检验报告单,我看了两眼就跟不上了,完全读不懂。如果镇上曾有王小花这个人,手术也成功了,怎么没人宣传?他们不是很爱邀功的吗?除非……手术失败了,王小花因此死了?更蹊跷的是,这份医学检验报告单怎么会在大学的图书馆里面?看牛皮纸袋的封面,应该躺在书架顶上很多年了,不知是谁藏在这里的。   “这和唐二爷有关吗?”我拿着报告单,左看右看,搞不懂这之间的联系。照片上没有王小花的正脸,我看不清楚,不能确定她与断臂水神,或尼姑庵的三臂女像是否一样。   “唐二爷要曝光的机密文件不可能是这个吧?”我一头雾水,随即抬起头想看一看,书架顶上还有没有东西。   哪知道,外面打了一个巨雷,电灯又闪了几次,接着就彻底挂掉了,顷刻间阁楼就陷入了黑暗中。我心骂,妈的,这鬼天气,电力设施被劈坏了吧?不过,我转念一想,真是天赐良机,不如趁这黑暗的环境,把医学检验报告单带出去,反正这东西也不属于图书馆嘛。   正当我要悄悄摸下楼,阁楼里又响起脚步声,吓得我赶紧回头望,并打开了手机的灯光。这一次,我百分百肯定听到了脚步声,绝对不是窗户的震动声。不等我反应过来,有个人从后面伸过一只手,抢走了我手里的报告单,还一脚将我踢翻在地上。虽然现在不是光天化日,但在图书馆里抢劫,这胆子太大了吧!我也立刻明白过来,不是鬼在捉弄人,而是真的有人跟踪我。那份报告单一定很重要,尽管我暂时理不出头绪,但无论如何不能被人夺去。   “站住!”我不顾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大吼一声。   那个人夺路而逃,一溜烟地跑掉了,我紧跟在后面,光线一晃,双眼就花掉了。还没追到楼梯间,我就听到一个女人哎哟地喊了一声,接着咕咚地一响,楼梯都震动了。我意外地心说,抢我东西的是一个女人吗?太好了,让她在图书馆里抢东西,这下不摔死你!   “谁啊!谁撞了我?”   我听到这声音,瞪大了双眼,赶紧走下楼去,原来摔倒的人是管理员马阿姨。刚才跟上来的人绝对不是管理员,而且她手上现在也没有那份医学检验报告单,一定是抢东西的人把正要上楼的马阿姨撞倒了。   “你没事吧?”我扶起人,紧张地问道。   “刚才是谁跑下来?真是的!好心没好报,我想上来问还有没有人,谁知道……哎哟,我的腰呀!”马阿姨叫唤个不停。   “上面没有人了,我先扶你下楼吧,这里面太黑了,也没装应急灯。”我轻声道。   “这楼都那么老了,装什么应急灯,没被拆掉就算好了。”马阿姨摸着腰板,一瘸一拐地走着。   “你刚才没看到是谁撞倒你吗?”我不死心地问。   “那么黑,我怎么看得见。因为灯闪得太厉害了,我怕准备停电了,想要把学生叫下来,可刚走上二楼就被撞得骨架都散了。”马阿姨说完又哎哟地喊着。   走到了楼底,马阿姨还要确认学生是否完全离去了,折腾了好一会儿,我才帮着她把大门关上。接着,我和马阿姨去拿放在地上的雨伞,准备离开这黑灯瞎火的鬼地方,可竟然找不到我的伞了。马阿姨看我寻来寻去,便说这里有两把伞,一把是她的,另一把如果不是我的,那一定是有人拿错了。   “一定是刚才抢东西的那个人情急之下,错拿了我的雨伞,留下了自己的桑”   现在雨那么大,没把伞可不行,我不指望通过雨伞辨认别人的身份,只求快点儿回到实验楼,就怕唐紫月和阿修停电后会遇到问题。可我刚拿起那把伞就大吃一惊,然后把手机凑过来,将光线挪近了一些——我认得那把伞,并知道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第七章 天书   去年,唐二爷救灾表现优秀,政府奖励了他一把伞,虽然不值钱,但他引以为荣,跟我提过好多次。那伞全身黑亮,伞布上印有“抗洪英雄”四个金字,特征非常明显,这就是唐二爷的桑我目瞪口呆地拿着那把伞,又身处黑暗中,当下又不自觉地想,唐二爷你干吗阴魂不散,要变鬼吓人,也该去找胡嘉桁嘛!   马阿姨不知我在想什么,见我不肯走,便说现在雨那么大,伞拿错了就错了吧,如果明天有学生来还伞,她会告诉我的。我别无他法,撑开了唐二爷的伞正要迈进雨帘之中,一个女学生就迎面跑来。我把手机的拍摄灯打开,照了过去,人没认出来,可认出了她手上握着的雨伞—那是我的伞。   “马阿姨!不好意思,刚才停电了,我拿错伞了,是不是拿到你的伞了?”女学生认真地问。   “不是我的,是这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马阿姨问我,听到我回答后,她就补充道,“你拿到黄丁意的伞了!现在好了,你们换回来吧!”   “刚才是你抢了我的东西?”我目不转睛地问。   女学生被盯得不好意思了,答道:“抢东西?你说这把伞?我都说了,只是拿错了,谁会抢伞啊!”   马阿姨明白我的意思,帮腔道:“他是问,你是不是从阁楼跑下来的,刚才有个人撞倒了我,不是你吧?”   “我一直在一楼,没去过楼上。”女学生有点生气了,便道,“把伞换回来,我还有事,快点!”   我仔细观察了女学生的神情,觉得她不像装的,否则不会自投罗网。没有人笨到抢了东西,又跑回来被人擒住的。可这的确是唐二爷的伞,绝对错不了,眼前的这个女学生为何会有唐二爷的伞呢?看她的身子骨那么弱,怎么都不像抗洪英雄。我刚要问女学生这个问题,这时唐紫月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叫我快点儿去实验楼。   女学生把伞换回来了,转身就跑到雨中,一下子消失在夜色里。我不肯定女学生是不是抢东西的人,毕竟在阁楼里什么都没看见,可她拿了唐二爷的伞,一定和我们的事有点关系。为了日后能找到那名女学生,我托马阿姨把图书馆再打开,将出入记录让我瞧一瞧。马阿姨以为我对人家有意思,随即热心地拿出记录,我看了一眼就注意到今晚进出图书馆的只有一个女学生,她的名字叫顾莹莹,其他名字都是男生的。   我记下了顾莹莹的学号,打算有时间找她问一问,那把伞如何变成了她的。接着,我就离开了图书馆,一个人在漆黑的雨夜中奔到实验楼那边。停电之后,实验楼显得更加阴森,我看到楼上的实验室有飘摇的烛光,明知道那是唐紫月和阿修点的酒精灯,可依然想到了学校以前盛传的鬼故事。   我急着知道日志里记载了什么,顾不得害怕,一口气就跑上楼去找他们。唐紫月看我一身狼狈,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停电时摔了一跤。阿修在场,我不便明说,只能承认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我边答边扫视实验室,阿修已经将日志从玻璃缸捞出来了,里面的透明液体已经变成了污浊的泥水,日志也被他们一张张地分开,整齐地摊在实验桌上。   我深呼吸了一下,问道:“怎么样?日志里面有什么内容?唐二爷说的机密是不是在上面写着?”   “这……”唐紫月和阿修似是有难言之隐,他们两个人都没回答我。   “干吗不说话?”我没有那个耐心,答案就在眼前,岂有空等的道理。话音刚落,我就迫不及待地走向那几张桌子旁,想要一窥日志记载的内容。没想到,我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冻住了。良久,我才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问:“这些真的是日志里的纸张?你们没搞错?从头到尾,日志都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吧?”   “我敢保证,日志没被人偷换过,这就是我们在老渡场挖……”唐紫月意识到阿修在场,便机警地收住了话头。   阿修没有多心,反而安慰我:“黄老弟,这本日志可能只有第一页有字迹,后面的都是空白,人家可能没墨水了。”   是的。日志除了第一页,后面皆是空白页面,渗入的泥水被洗去后,虽然页面仍很脏,但一个字都没有。我原先怀疑,是不是日志泡得太久,或者阿修倒的化学药剂用错了,以致将字迹全洗去了。阿修却否认,那完全不可能,因为第一页的字迹还在,没有一点儿褪色,这证明他用的方法是正确的,问题出在日志身上。   我心想,那么说来,舟桥部队的打捞日志是一本无字天书?只记载了一页的日志一文不值,为什么有人要去渡场把它挖出来?亏得我以为捡到了宝,处处护着它,到头来日志竟是一本垃圾。唐紫月看我非常失望,想要说点安慰的话,碍于阿修在场,她就没有多作声。   就这样,我们谢过了阿修,两人就一起离开了实验楼,失望地在雨中漫步着。唐紫月和我想得一样,都认为日志翻开后能揭开大谜团,谁知道前人太懒惰了,日志写了一页就没下文了。走在路上,我顺道把有人抢走医学检验报告单的事讲给唐紫月听,她也迷惑不解,不晓得老图书馆的阁楼为何会藏着那种东西。   “不好意思,浪费你一晚上的时间,日志、报告单这些事都没有找到答案。”就在我们要走到学校后门时,唐紫月抱歉地说。   “你太见外了,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我不想让唐紫月有心理负担,于是故意转移话题,又把顾莹莹和伞的事说出来,并托唐紫月查一查,顾莹莹的学号属于哪个系哪个班的。   “这事很简单,我明天查到了就告诉你,可你确定那是唐二爷的伞吗?”唐紫月问我。   “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肯定没看走眼。你查到了,先别去惊动她,等我一起问,我怕会吓跑了那学生。”我商量道。   “你知道吗?侦探小说女王阿加莎的成名作《罗杰疑案》有句话——侦探从来不认识任何人,不管他是谁。对侦探来说,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都有可能是怀疑的对象。”唐紫月忽然掉转了话头。   “你那么喜欢看小说?”我呆呆地问。   “我妹妹喜欢看阿加莎的小说,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其实,那句话蛮有道理的,你想想看,能做出这么多怪事,那个人必须熟悉你、我、渡场,以及别的事。会不会……那个人就在我们身边?”唐紫月问我。   “说是这么说,可渡场就只有几个人,彼此又没有天大的仇恨,不至于这么整我们。除非,唐二爷没死,这都是他在捉弄我们。问题是,唐二爷的遗体火化了,我亲眼看见的。”我答道。   唐紫月琢磨,现在讨论不出结果,只好说:“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休息吧,天黑路滑,你自己小心。”   “好的,有事我们再联络。”   唐紫月跟我挥别后,转身回到学校里,电力到现在也没恢复。我长叹一声,学校的电力和渡场的是连在一起的,这边停电了,渡场肯定也没电了。我一边抱着未干的日志,一边打着伞,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溅了一身泥水才回到渡场的院子里。现在停电了,大家都睡在屋子里,电力设施的抢修与我们无关,除了睡大觉,别的忙都帮不上。   刚回到房间里,我的手机就不断地提示要立即充电。我嫌那提示音很烦人,索性关机,把它扔到桌子上。桌子上有白蜡烛和打火机,我摸了摸,点亮了后,视线就落在骨灰罐上。   “唉!唐二爷啊唐二爷,你要是真能显灵,拜托给我一点提示嘛,不要老装鬼来吓唬我!”我心里直叹,怎料,奇迹真的出现了。   “我的手……奇怪!日志不是空白吗?为什么我的手会有这些颜色?”我惊讶地盯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手掌染了许多颜色,就像摸了混合多色的油漆一样。紧接着,我急忙翻了翻那些纸张,它们依旧是空白的,色彩是从日志的封皮溢出来的。那封皮坚硬结实,泡在玻璃缸那么久,到现在还没有发软。   我见状就激动起来,翻出抽屉里的水果刀,立马小心翼翼地划开封皮。在包装纸与硬板中,那里面有一张纸,纸张被红、黄、蓝、青、紫、黑等颜色染透了,已经瞧不出原来的模样,更看不到纸上有没有字。面对彩色怪纸,我不确定它是不是舟桥部队故意藏起来的东西,可除了它,日志没有特别之处了。   这个发现让我振作起来,想要马上给唐紫月打个电话,这时才想起电话快没电了。再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唐紫月估计睡下了。我忍住了冲动,把彩色怪纸藏好后,洗干净手和脸就躺到床上,逼自己快点入睡。可雷声不断,我每每要睡着时,总被那道巨响惊醒。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被一道天雷吵醒,双眼迷糊地微张了一些,然后想要再闭上,可忽然吓出一身冷汗,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霎时间,我睡意全无,因为刚才雷电劈亮夜空时,窗户也亮了,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外。透过那薄薄的窗帘,我恍惚中看到了唐二爷,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睡在床上的我。我打了个冷战,急忙爬起来想开灯,却想起电力还没恢复,蜡烛也吹灭了。我强作镇定,鬼没什么可怕的,如果唐二爷真的回来了,那再好不过了,我可以直接问他本人,这些怪事都是怎么回事。遗憾的是,我打开门一看,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唯有雨滴不断地打落在屋檐下,撞击出一朵朵水花。   我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心说可能那是梦,不如继续睡大觉去,可刚要关上门,一阵寒意又袭遍全身!这……不是幻觉!   在屋檐下,粗糙的水泥地板出现了几排脚印,和我那天在唐二爷房间见过的一模一样。第一排有一个,第二排有两个,第三排有一个,第四排有两个……就像是走过去的人有三只脚。我惊魂稍定,赶忙从房间里拿出手电,在雨夜里晃了晃,渡场里的人都在睡觉,并没有人走出来。   屋檐下的地板外沿都湿了,那脚印挨着里面走了几步,转了个弯就拐到外面去了。我拿出雨伞,打着手电,想都没想就要追上去。之前,唐二爷房间的脚印干得太快了,我曾以为那是幻觉,可这一次脚印除了在地板上,连草地上也有。草地软如面团,一脚踩上去,压出的印子不会很快消去。   “不管你是人是鬼,老子这次跟定你了,不找出来,永远睡不着安稳觉。”   我下定决心,悄悄地关上门就追进雨中,哪里顾得上现在是不是凌晨,夜里的渡场有多恐怖。跟了没多久,我好几次差点跟丢了,因为草地上有积水,脚印时有时无。兜了几个圈,我跟着脚印穿过了一丛又一丛的野草,全身都被雨珠打湿了,这时才发现人已经来到渡场的废弃小楼前了。   这栋小楼让人心惊胆战,白天看着就鬼气缭绕了,到了晚上更别提它多吓人了。为了不吓跑留下脚印的人,我早早地关掉了手电,本来想要进去看一看,可里面忽然传出了争吵声。紧接着,楼里隐约地传出急促的脚步声,此刻正朝外面走来,好像我被发现了。情急之下,我收起了雨伞,后退几步就躲在外面的草丛里。   呼!呼!呼!   夜里的江风急劲生猛,雨点从天刮下,打到人的脸上,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我满脸雨水,抹了一把就屏住呼吸,生怕被人发现。不是我怕鬼,或者怕被人撞上,而是想看看谁在废弃小楼里吵架,不想太早惊动他们。等了片刻,小楼里冲出来一个人,由于没有光线,我看不清楚,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你小声一点儿!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就完了!快进去!”   那个人丢下一句话,又缩回废弃小楼里,我却连连乍舌,虽然人没看清楚,但那声音百分百听得出是谁——那是胡嘉桁的声音!都这么晚了,胡队长怎么在废弃小楼里,肯定是见不得人的脏事!这个发现令我无比震惊,也不知所措,并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冲进去,抓他一个现行?犹豫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样不妥,毕竟夜里到废弃小楼不算犯法,上个月我和岳鸣飞也来过,还把一些东西藏在小楼里面。   问题是,谁跟胡队长在楼里面,和他吵架的人是谁?是不是渡场里面的人?   我被雨淋得浑身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幸亏雨势仍猛,盖住了那个声音。等了又等,胡队长还是没出来,我渐渐地没耐心了,便从草堆里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向废弃小楼。这时,我的手电已经打不亮了,手机也没带,什么照明工具都没有了。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心头,这次好不容易逮住胡队长,一定要掰开他的嘴。   小楼里又潮又闷,我一走进来就伸手不见五指,迫不得已就甩了甩手电,希望它能重新亮起来。这只手电是地摊货,遇雨后坏了,但我甩了几下,它重新亮了起来,只不过会不停地闪烁,像是电快用完了一样。我暗骂一声,手电兄弟,你故意整我呢,在这种鬼地方闪来闪去的,你以为在拍鬼片?   这一晚,怪事一箩筐,等我找遍了废弃小楼,楼上楼下都搜过了,居然没有胡队长的影子了,另外一个人也消失了。我寒毛直竖,胡队长去哪儿了?刚才我一直守在草丛里,没有人离开过这栋楼,除非他们从后面翻墙溜出去了,可这有必要吗?他们没有发现我,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出来。   “奇怪!”   我在楼里又找了一遍,依旧没有踪影,只有墙上的抓痕,以及地上满布的黄色指甲。过了一会儿,我只能接受现实,也许胡队长是个妖怪,懂得瞬间移动,否则怎么逃得过老子的法眼?可是,我仍想不明白,胡队长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和谁争吵?去别的地方吵不可以吗?   这一夜,我累得筋疲力尽,擦干身子后就睡到中午才醒过来。太阳在清晨就杀出天际,彝江的水位也正在下降,没有积涝成灾。我起床后去找韩嫂要了一碗白粥,配了一个包子,吃饱后就看见胡队长走进食堂里。那一刻,气氛变得很古怪,我等韩嫂回厨房了,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口问:“胡队长,昨晚你一直在房间里吗?没去别的地方?”   “下那么大雨,我能去哪儿?”胡队长边吃边答,没有看我一眼。   我故意换了个说法,继续问:“我昨晚起来上厕所,好像看见荒废的小楼里有人,不是你吧?”   胡队长脸色陡然一变,可马上镇定下来,并答道:“小黄,你是不是做梦了,那栋楼破破烂烂,谁会去哪儿!对了,那是危楼,说不定哪天就塌了,你别随便去那边,听见没有!”   “我就知道你会撒谎!”我嘴上答应,心里却在想,胡队长否认就代表有秘密,这些日子的怪事不会就是他搞出来的吧?胡队长现在不承认,我手上也没证据,如果就这样跟警察报案,有人肯相信才怪。很可惜,胡队长没给我再问的机会,他一口喝完了碗里的粥,拍拍屁股就离开了。   我闲着没事干,回到宿舍里就继续研究从日志封皮里找到的彩色纸片,用火烘、用水浸都试过了,就是没有密文显现,武侠小说的招数不管用。我想打电话给唐紫月,告诉她彩色纸片的发现,可她手机关机了,应该是在上课。接着,我想去找岳鸣飞,但他不在渡常听金乐乐说,岳鸣飞这几天老往外面跑,有几次她还看见岳鸣飞和一个女人在街上的宾馆开房。金乐乐的话语里醋味十足,明显对人家有意思,也难怪,除了贾瞎子,渡场最英俊的人就是岳鸣飞了,金乐乐对人家有意思,这事很正常。可我好几天没跟岳鸣飞说上话了,也许他厌恶了侦探游戏,反正现在的事与他无关了,他的秘密安全了。   到了下午,太阳高挂,炎热的气温又上来了,水汽被蒸发时,整个广西就变成了桑拿浴常我热得难受,渡场又没装空调,只好跑去江边吹风,借以消暑。吹了半小时,唐紫月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时间去一趟师院。我时间多的是,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电话一挂就飞跑过樟树林。   唐紫月站在师院后门等着,一见我来了,马上就招了招手:“不好意思,又打搅你了。”   “不用那么客气,你不找我,我还想找你呢。”我说完这话,接着就将日志封皮里的秘密说出来,问唐紫月怎么看。   “纸片上有那么多颜色?你要藏好它,千万别搞丢了,有必要的话,最后拍一张照片,做一个备份。”唐紫月谨慎道。   “做再多备份也没有用嘛,我们又不知道那张纸有什么秘密。”我沮丧地答。   唐紫月鼓励道:“别那么快放弃!我这次找你来,不是为日志的事,而是查了昨天你给的学号,找到了顾莹莹,就是在图书馆拿错雨伞的那个女学生。”   “这么快找到了?”我惊讶道。   唐紫月点头道:“她现在在图书馆找资料,我跟马阿姨确认过了,她还在里面,我们快点去问问她,为什么会有唐二爷的雨伞吧。”   在赶去图书馆的路上,唐紫月告诉我,顾莹莹是数学系的大二学生,近期准备入党,因此频繁出入老图书馆摘抄一些资料。乍一看,顾莹莹和唐二爷扯不上关系,他们的纽带就是那把桑我们面前有那么多谜团,如今能解决雨伞的谜团,多多少少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幸好,等我们赶到时,顾莹莹还在图书馆里面,并没有消失。   顾莹莹得知我们的来意,歉疚道:“昨晚停电太突然了,我吓了一跳,说话有点急,你们别在意。”   我笑道:“没什么,我早忘记了。只不过,那把伞不是你的吧?应该是渡场的桑”   “你说吧,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他是渡场的人,我们不是警察。”唐紫月试图让对方放松警惕。   顾莹莹左顾右盼,然后把我们叫到图书馆角落里,小声地说:“事情是这样的。上个月,我到图书馆看书,那天下雨了,还特别大。我没带伞,回不去了,有个老人家就把伞借给我,他说他要在图书馆待很久,暂时用不上雨桑当天,我回到宿舍了,打着自己的伞跑回图书馆,想把伞还给那位老人家。我找来找去,发现老人家在阁楼里面,和一个人吵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我听得出来,他们闹得很不愉快。那场面多尴尬啊,我可不敢打搅,所以那把伞就一直在我手上,没有还回去。”   “那个老人家是唐二爷?”唐紫月疑惑地问。   “我真的不认识你们说的唐二爷!”顾莹莹激动道,“我以为那是学校的老师,想要把伞还回去,这段时间就经常来图书馆……”   “你没找到他吗?”我打断道。   “找到了!过了没几天,我又见到了那位老人家,那天也下着雨,他带了一把新伞过来。就这样,这把伞变成我的了。”顾莹莹竭力地解释着。   我听完后很失望,原来顾莹莹跟唐二爷没什么关系,彼此就像路人一样。可唐二爷为什么经常出入图书馆,是要偷县志,还是想找那份医学检验报告单?唐紫月拍了拍我的肩膀,意思是说别那么快泄气,现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总算解释了一个谜——雨伞并不是唐二爷带来的,图书馆没有闹鬼。   顾莹莹见我要离开,她好像想起点什么,叫住了我们:“等等!你们问这些事干什么?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和那位老人家吵架的人是谁。那天,我听到老人家直呼了那个人的名字。”   “不会是胡嘉桁吧?是不是一个老男人?”我懒洋洋地转身问。   “当然不是!”顾莹莹对我们说,“那是一个女人,老人家叫她……叫她李小爱!”   第八章 潘多拉之盒   李小爱一直只见名字,不露真身,有时我甚至怀疑没有这个人存在。顾莹莹与唐二爷相交不深,知道李小爱的人也不多,她能脱口而出,想必不会说谎。我和唐紫月没料到会得到这条线索,两人双眼刷亮,异口同声地问李小爱长什么样,她是学生还是老师。   顾莹莹被我们问得莫名其妙,像是看见疯子一样,她想了想就回答:“李小爱一直背对着我,没看见,他们见过好几次面,可我一次都没看见李小爱的正面。”   我急道:“你怎么不绕过去看看呢?”   “我干吗要绕过去看人家的正面?”顾莹莹干笑一声。   “那背影是什么样的?长发还是短发?她的声音是怎么样的?”我不肯罢休地问。   “我哪记得这么多!”顾莹莹生气了,白了我一眼,数学系的女生果然不好惹。   唐紫月怕我激动得失态,看我又要问下去,她就拍拍我肩膀,劝道:“算了。”   其实,我理解顾莹莹,因为她那时注意力都放在唐二爷身上,所以对另外一个人没什么印象。而且,那个人背对着顾莹莹,并只现身过几次,顾莹莹要是能回答得上来,那才有鬼呢!想了想,我就冷静下来,不再多问一句话。唐紫月为人师表,比我礼貌多了,居然替我跟学生赔不是。   顾莹莹不想浪费时间,准备再去摘抄资料时,她又忽然转过身,对我们说:“你们那么想找那个叫李小爱的人吗?这还不简单?直接去跟马阿姨要出入记录看一看,这样不就完了?”   听了这话,我喜上眉梢,老图书馆不像新图书馆那么先进,不是刷卡进出的,这里的进出都要用笔和纸做记录。如若李小爱几次出入图书馆,那么马阿姨的记录本上一定会有她的身份证号码,或者学号。唐紫月也没想到这一点,谢过了顾莹莹,我们赶紧走到出口处,问马阿姨能不能把上个月的记录本拿出来。马阿姨为人亲和,再加上唐紫月是学校的老师,她没有多问,马上就把4月份的进出记录递给我们,让我们在图书馆里慢慢看。   “真的有李小爱这个人,我还以为她早就不在这世界上了。”我意外道。   唐紫月也说:“如果找到李小爱,那么问题应该都能弄明白了。”   可我们从第1页找到第28页,整个4月份的进出记录都没有“李小爱”,唐二爷倒是来过好几次。其他进出人员全是学生或老师,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和李小爱相似,这就排除顾莹莹听岔的可能性了。我不相信这个结果,再一次从头看到尾,最后只能接受——4月份的名单没有“李小爱”。   我心说,这就奇怪了,顾莹莹能说出“李小爱”,足见没有撒谎,那为什么记录上没有“李小爱”这三个字,难道她是从窗外爬进图书馆的?   这时候,顾莹莹去学校食堂吃晚饭了,马阿姨要和另外一个管理员做交接班,我们不得不把进出记录还回去。我和唐紫月离开图书馆时,太阳正挂在西头的山顶上,热浪从地面上腾起,每走一步就能流出一层汗。我热得难受,想去江边游泳,唐紫月却叫我到教职工食堂去吃饭,顺便见一见阿修。   “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去那里吃饭,不太好吧?再说,我跟阿修不熟,要去你自己去。”我拒绝道。   “你先听我说。”唐紫月心平气和地解释,“阿修跟人民医院的几个医生有交情,我托他去那边问过,医院以前有没有接收过三只手的病人……”   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学校主干道上,惊讶地问:“你把报告单的事告诉阿修了?”   “你放心,我没提那份医学检验报告单,只是让他打听一下,医院有没有接收过那样的病人。王小花长出三只手,这不是普通毛病,如果真有这样的病人,医院不会不记得的。”唐紫月对我说。   “那阿修打听到了吗?”我一边抹汗一边问。   “没打听到会叫你一起去学校食堂吗?”唐紫月笑道。   我有点不好意思,客气道:“这些事其实跟你没多大关系,你不用那么辛苦地查来查去。”   “怎么没关系?唐二爷来找过我,然后他死了,关系可大了。而且你忘了吗?有人用唐二爷的手机给我们俩都发过一样的短信,说不定后面还要耍把戏,要先发制人就得找出背后黑手。”唐紫月认真道。   我对这种调查游戏实在提不起兴趣,可一想到唐二爷更改了打捞任务分配,让我免于一死,这时我又不得不坚持去查找真相。哪像岳鸣飞,他都把那些事抛诸脑后了,现在天天找女人开房,就不怕身子虚过头,将来打捞时没力气爬回岸上。唐紫月也问我,为什么岳鸣飞这几天没动静了,我不好意思诋毁同行,只好骗说岳鸣飞身体不舒服,躺在宿舍里养病呢。   唐紫月没有多心,走了没多远,我们就到食堂点了几份菜,边吃边等阿修。我看唐紫月挺聪明的,可她这一次却瞧不出来,阿修那么热心帮忙,全然是出于爱慕之情。吃饭时,阿修眼里只有唐紫月,恨不得一脚把我踩到脚下,嫌我煞风景。那顿饭我吃得很别扭,没吃完就觉得肚子疼了,但也算有收获,因为我们知道镇上的人民医院的确接收过一个三只手的病患——她的名字就叫王小花。   根据阿修打听到的消息,王小花是80年代在人民医院进行手术的,当时会诊的有神经外科主任医师、骨科医师以及遗传学研究所主任医师。尽管有许多医师出谋划策,但手术还是失败了,王小花在手术过后两天,因脊膜神经爆裂并感染而身亡。为此,参加手术的医师都被调任到外省,就像是有人要把知情人都藏起来一样。   不过,前几年,有位曾经参加过那场手术的医师回到了彝山镇,并开了一间私人诊所。那位医师人称老杨,岁数60出头,三代同堂。至于王小花和那场手术,镇上蛮多人都知道,算不上机密。唐紫月认为,可能做手术时发生了意外,不然那群医师不会被调去异地。   我们离开食堂后,阿修依依不舍地走掉了,我就商量道:“那我们现在……”   “现在才下午6点钟,我们刚吃饱,不如慢慢走去老杨的诊所,问他那年的手术是怎么回事,趁热打铁!”唐紫月说完就看了看渐落的夕阳。   “人家肯说才怪!”我不乐观。   “他肯不肯是一回事,我们总要去问他的嘛。”唐紫月和我想得不一样。   我蛮喜欢和唐紫月在一起,即使是调查那些乱七八糟的怪事,心中也是快活的。我们走在温热的夕阳中,两个人忽然沉默下来,之后就不再交谈了。老杨的诊所在学校后门的老街上,我们穿过学校后门,这时就看见岳鸣飞精心打扮了一番,帅得一塌糊涂,想必又要去街上泡妞了。我想跟岳鸣飞打招呼,可他一直在打电话,根本没有发现我。   “岳鸣飞是不是那几天被吓傻了?天天上街搞女人,就算身体吃得消,他不怕得病?”我苦笑一声,心里无奈地想。   唐紫月听到我笑出声,她就奇怪地看过来,但没问我为什么忽然笑起来。岳鸣飞走得很快,转眼就不见了,我们跟不上他,况且要去的地方不是旅馆,而是诊所。老杨的诊所在街上一条巷子的尽头,路灯已被顽皮的小孩砸坏了,很多年都没有人来修过。我们走到巷子里时,天已经慢慢黑了,影子也越拉越长。   “我们这样去,老杨会说吗?不太妥吧,要不要买点水果什么的?”我犹豫道。   “怕什么,来都来了。他如果不肯说的话,这正好说明那件事有问题,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有收获的。”唐紫月坚持道。   “好吧,好吧,听你的。”   老杨的诊所是一间清代古屋,分为上下两层,听阿修说,那是杨家留下的祖屋,杨家以前就是镇上的郎中。老杨为了保持传统,没有装修,依旧让它原汁原味。我们还没走近,远远地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都是从诊所里散出来的。有一个中年妇女坐在诊所柜台前,一见有人来了,她就微笑地问我们哪里不舒服。   我打量了中年妇女一眼,心想她肯定不是老杨,阿修说老杨是个老头子。于是,我就开门见山:“我们来找老杨……”   “找老杨看病!”唐紫月迅速将话头接过去,并朝我使了使眼色。我会意地点了点头,佩服地想,唐紫月真聪明,她怕吓跑老杨,想用看病这谎言先接近对方。中年妇女没有怀疑,叫我们先坐在椅子上等候,老杨在里面帮人看病,还需要一些时间。接着,中年妇女要做问诊记录时,唐紫月抢先去填了资料,留了一组假信息,连手机号都是假的。   我们坐下后,我就小声地说:“你太谨慎了吧?是不是间谍片看多了?”   唐紫月毫不介意,低声道:“你太天真了!有的人有难言之隐,不敢去医院,他们都到这里看病拿药的,那些人留的就是假信息。”   “你这么了解?你也留过吗?”我奇道。   “当然没有了。你忘了,我以前在武汉的律师事务所待过,有的刑事辩护律师去诊所收集材料,发现这种情况很普遍,没什么稀奇的。”唐紫月解释。   我听着听着,肚子疼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听唐紫月唠叨,而是食堂的饭菜太油腻了,刚吃完就不舒服了。中年妇女听到我要上厕所,她就指了指里面,说厕所就在过道里。不过,最里面是老杨看病的地方,他喜欢安静,中年妇女叫我动作轻点。我肚子疼得冒汗了,顾不得在唐紫月面前保持优雅,转身就跑进阴暗的过道里。过道没装电灯,不知老杨是不是想营造神秘感,摸进来就感觉凉风阵阵。我钻进了厕所,一阵痛快地释放后,洗了手刚要出来,却听见最里面的诊室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老杨,你就给我多开点止痛药吧,我难受!”这是胡嘉桁的声音!居然这么巧,他也在这里?   “那种药我怎么能乱开?你吃多了也不好啊!你的伤怎么来的?我看这像是刀伤,是不是前几天留下的?”老杨低声道。   “我就是怕去医院被问来问去的,所以才来你这里,你别问那么多!”胡队长不耐烦地答。   “你是不是又去做那些事了?”老杨追问。   “别问了,快点给我开药!”胡队长避而不谈。   “你肯定逞强了,跟渡场的人装作没受伤的样子!我劝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不能下水了,伤口已经感染了。”老杨劝道。   我躲在厕所里,开了一条门缝,听到那段对话就好奇地想,原来胡队长和老杨是认识的。可胡队长什么时候受的伤,他这几天下过水吗?看来胡队长隐瞒了许多事。我偷听了这么多,怕被捉住,想要悄悄溜出去时,又听到老杨和胡队长继续说了一些秘密——关于断臂水神的秘密。   我听着听着就心虚起来,以前从没干过这种事,现在居然玩起了偷听的间谍游戏。可胡队长提了“断臂水神”这四个字,我又忍不住地继续躲在里面,听一听他和老杨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几分钟过后,我得知了大概的内容,原来断臂水神的来由,竟跟尼姑庵有关。在“文革”以前,其实舟桥部队曾组织过一次打捞行动,地点就在彝江下游。那场打捞是军队里的秘密任务,只能在夜间进行,这无疑给舟桥部队增添了难度。让人没想到的是,那次并不是打捞尸体,也不是打捞江底的文物或奇珍,而是在“二战”时坠毁在江中的雷电战机。   雷电战机在“二战”时由日本的零战之父掘越二郎设计,它产量很小,只有938架,参战时间也晚,但美军飞行员对雷电战机有深刻印象。雷电在南洋投入使用初期,捕获迫降过多架美军的P38与P40,但随着美军P51野马的投入,雷电才失去了优势。   飞机从“二战”到如今都是中国的弱项,虽然没公开承认仿照别国的技术,但当年被打下的战机残骸都被拿去做研究了。在60年代的中国,雷电身上的技术并不算太落后,为此,舟桥部队就受命到彝江去打捞战机残海经过一个月的摸索,最后舟桥部队在彝江下游入口处找到了被泥沙冲埋在江底的残骸。   我听到这里,心说原来如此,雷电早就被打捞上来了,难怪陈十万找不到,还把命填上去了。那次绝对是秘密行动,乃至现在的市政府都不知情,因此前几年也曾组织打捞雷电战机,但却一无所获。不过,我记得毛猫猫说过,他们在水库下面找到残骸了,难道舟桥部队没有打捞干净?这可不像军队的作风。   接着,我又听他们提起,打捞时飞机里有个金属柜子,捞上来后就将它炸开了。柜子里面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研究器皿以及实验样本,舟桥部队还没来得及搞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就被政府收上去了。在这之后,事情变得风平浪静,可谁都没有想到,那个金属柜子就是潘多拉之盒,一打开就放出了许多灾难。   一年后,彝江附近的村子开始有三臂婴儿出现,而且越来越多。经过有关人员检测,最后才知道水源被污染了,大家这时就想起了那个曾被打捞上来的金属柜子,里面可能是日本人研究的细菌武器。孕妇因接触过那些水源,或吃过被污染的江鱼,胎儿受到影响,所以才会有三只手的怪婴出现。那些怪婴的父母作过思想挣扎,纷纷掐死了怪婴,他们无力承担日后的医药费以及世人的眼光。   之后,舟桥部队的打捞人员被追责,纷纷回家种田去了,就因为他们当时轻率地打开了柜子,而且没有清理现常谁都没想到,“文革”一爆发,大家在砸毁江边的尼姑庵时,发现一间内堂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一个断臂女子。在对尼姑进行暴力审问后,他们才得知,三臂怪婴在打捞雷电战机前就有过了。断臂女子又称断臂水神,是尼姑庵的一位尼姑,她从小就有三只手,年轻时救过几个溺水的小孩。可后来那位尼姑神秘遇害,三只手都被砍断了,尼姑庵为了安抚死者的灵魂,故而在内堂日夜焚香,洗涤凶死后留下的怨气。超度了尼姑的亡灵后,尼姑庵认为死者已经成神佛,又因为死者生前救过溺水的小孩,所以称之为断臂水神,继续供奉着。   本来,舟桥部队的人已经认栽了,“文革”时也没人帮忙平反,可到了80年代,一个意外出现了——当年有一个家庭下不了毒手,将女儿偷偷养在深山中,80年代初才将女儿带回人类社会,她就是王小花。   我惊愕地想,那些三臂婴儿真是太惨了,没出娘胎就不明不白地被害惨了,生出来还被活活掐死。可那事既然与舟桥部队没关系,那么应该为他们平反,并找出怪婴出现的原因才对。那场手术名义上是为王小花摘除第三只手,实际上是为了研究第三只手的成因,王小花的父母被欺骗了。   难道,这就是唐二爷要曝光的机密?三臂婴儿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就算现在被揪出来,也没人会有兴趣了吧?为什么唐二爷会因此被害死?既然怪婴与日本人无关,那么病源是什么?县政府表面上是为了申请升为县级市,将村民从山里迁出来,会不会他们担心病源没有消除,唯恐还会发生惨剧?   我心中疑问满堆,可又不能跑出来问胡队长,只好假装不知道。当听到老杨和胡队长聊完了,他们正要走出来,我就急忙溜出去,拉着唐紫月跑出了诊所。同时,我们身后传来中年妇女的喊声,以为我们脑子有毛病,医生还没见着就跑了。唐紫月跟我逃出了巷子,忙问到底怎么了,听我把来由说了一遍,她就陷入了沉思。   在唐紫月的眼里,那些话不足以判定胡嘉桁是凶手,只能说他是知情人。我却认为,胡嘉桁既然不想曝光这个秘密,肯定对唐二爷的潜水仪器做了手脚,至于后来唐二爷的尸体怎么回到渡场,我就没法子解释了。要知道,唐二爷下水打捞时,胡嘉桁一直在岸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除非他有帮手。   这时,天已经黑了,我们说话时又回了学校里,就怕被胡队长捉祝唐紫月跟我走到一棵紫荆树下了,她就对我说:“你的推断站不住脚,说给警察听,他们也不会信的。”   “为什么?”我问,“就因为那是我偷听到的,不算是证据?”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想看,就算胡嘉桁有帮手,那他们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唐二爷,并把他的尸体从水下弄走?你也说了,你全程在场,没有离开过。”唐紫月一针见血。   我答不上来,无奈地道:“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好不容易知道了断臂水神的来由,对这些事都没有帮助吗?”   “我现在也想不清楚,静观其变吧。”唐紫月叹道。   我们在学校里讨论了半个小时,被蚊子咬了好多下,暂时得出以下结论——第一,必须弄清楚唐二爷是怎么死的,他的尸体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渡场;第二,断臂水神事件中的病源是什么,会不会这才是唐二爷要曝光的秘密,而不是当年打捞起来的金属柜子;第三,胡嘉桁的伤从何而来,为什么将伤势保密,他近期下水所为何事;第四,李小爱贯穿在这些事件里,她起了什么作用?李小爱既然出现在图书馆,断臂女尼与她就不是同一个人,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这四点是重中之中,只要搞清楚了这四点,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说不定还能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是谁在搞鬼。   在得出了四个结论后,我看了看手机,对唐紫月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好!那如果有新线索再联络,你自己小心。”唐紫月嘱咐道。   我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出学校,这时胡队长刚好进来,吓得我又躲回学校的林子里。上一次,我和岳鸣飞撞见过,胡队长夜里到学校的桃花林密会,但不知是见什么人。我当机立断地跟了上去,想看一看胡队长见的人是谁,没准就是杀死唐二爷的帮凶。只见,胡队长又朝桃花林走去,我现在是一个人,不必像上次那样忌讳和岳鸣飞一起进去,于是就大步地跟进桃花林。   偏偏不巧,该死的岳鸣飞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了电话来,我怕惊动胡队长,只能闪出了桃花林。接通了电话,我就生气地问:“他妈的,你干什么?不去跟女人睡觉,找我有什么事?”   “操,老子想你了,要跟你开房不行吗?”岳鸣飞胡扯道。   “说正经的,找我干吗?”我严肃道。   “你快点过来,我在佳人旅馆等你。”岳鸣飞当真一本正经地说。   我脸一红,答道:“你在旅馆等我干吗?”   “老子又不丑,你嫌我配不上你啊?”岳鸣飞不着边际地乱说。   “你再这样,我就挂电话了,我有事要做……”我小声道,同时望着摸黑进入桃花林的男女学生。   “好吧,你过来我就告诉你,绝对是正经事。我在电话里跟你讲不清楚,你快点来就是了。马上!”岳鸣飞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我反对的机会。   我左顾右盼,胡队长已经不见了,不知在哪个角落与人密会,现在我进林子里去找,一定会被当成偷窥别人亲热的变态。想了想,我就决定先去街上的佳人旅馆找岳鸣飞,看看他玩什么把戏。从学校走去佳人旅馆,需要一点时间,夏夜里我走得急了,满身大汗,恨不得跳进江里。   岳鸣飞真的在佳人旅馆外面等着我,我一见面就说:“你玩够了没?”   “谁玩了?我这几天可是用生命在帮你办事,差点搞死老子,你快跟我走。”岳鸣飞边说边推着我。   “怎么了?”我不放心地问。   “街头有个移动厅,你跟我去那里。”岳鸣飞指着前面。   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不配合地僵在原地,岳鸣飞看我不肯走,他就对我全招了。原来,岳鸣飞这段时间一直在追一个在移动营业厅上班的女孩子,为了俘获对方的芳心,他什么招都用上了,还牺牲了色相。说起来,岳鸣飞是蛮帅的,倒贴还是有女人愿意的。这几晚,岳鸣飞用尽全力讨得女孩子的欢心了,他就提了一个不情之请——让那女孩子查一查唐二爷的手机定位。   我恍然大悟,岳鸣飞这段时间不是单纯地找女人,而是想弥补上次扔掉内存卡的过错,他竟然一直记着这件事。我以为手机的线索就此中断,录音已经沉入江底,怎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可要查手机定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要办复杂的手续,还要去移动电话运营商的机房,不是一个营业厅就能办到的。   岳鸣飞看我泼冷水,他就扬扬得意地说:“定位技术有两种,一种是基于GPS的定位,一种是基于移动运营网的基站的定位,这两样都要去机房,你说得没错,但你别忘了,营业厅的姑娘不是吃素的,她们在电脑上就能查到那个号码的通话记录。”   “通话记录有什么问题?唐二爷打给我,这是事实,如果有需要的话,我打印我的通话记录就行了。”我不以为然。   “妈的,你就不能耐心一点儿?”岳鸣飞跟我走进营业厅,这时门已经关起来了,只留下了一个小门。   “好,好,我耐心一点儿。”我忍道。   准备进去时,岳鸣飞就告诉我:“前段时间,我在想,唐二爷的手机如果打给你和唐紫月,会不会也打给别人了?我琢磨着,不能定位,那看看通话记录总是可以的。和我想的一样,通话记录大有问题,不过那不是最大的问题,你自己进去看吧。”   我被岳鸣飞推进门时,坐在柜台的女孩子朝我笑了笑,叫我快点过去看,她不能拖太久。岳鸣飞并没有把实情跟女孩子说明,女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比纯净水还单纯,甚至没有问查号码是为了什么。我慢慢绕过柜台后面,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可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过去了,岳鸣飞果然有大发现!   我以为看走眼了,仔细对照了那组手机号码,那就是唐二爷的,一字都不差。奇怪的是,机主的名字竟然不是唐二爷,而且也不姓唐,这事绝对出乎意料。再一看,机主的名字是胡嘉桁,就是我们那位可敬可爱的胡队长。   我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岳鸣飞,没敢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就怕吓坏坐在电脑前的小姑娘。岳鸣飞也没多说什么,等我看到机主名字了,他就叫小姑娘把上个月的通话记录调出来。我心说,机主不是唐二爷就够令人惊讶了,莫非是通话记录大有乾坤,打给了国家领导人不成?小姑娘技术娴熟,转眼就把记录调出来,然后懂事地说自己要去卫生间,让我和岳鸣飞能够专心看下去。   “你的妞可真体贴,不要甩了。”我开玩笑道。   “先别废话,这些记录不能随便打出来,不然会留下操作记录的。你仔细看,4月28日那天晚上,有人用那个手机打电话给谁了?”岳鸣飞怕我看不出问题,直接用手指了指屏幕的一处地方。   我低眼一瞧,屏幕满是手机号码,很难瞧出哪个有问题。在如今的社会里,大部分人都依赖手机的电话簿功能,很多号码记不祝岳鸣飞熟练地划了划鼠标,点了几个地方,又调出两个机主信息出来,分别是陈十万和余雨雨。我对比了那些号码,发现唐二爷在4月份里给陈十万打过很多次电话,而在4月28日那晚,唐二爷则给余雨雨打了一通电话,通话时间有10分钟之久。   我毛骨悚然,惊问:“28日那晚唐二爷已经死了,他怎么还能打电话给余雨雨?”   “更奇怪的是,余雨雨那晚接了电话之后就死了。”岳鸣飞对我说。   “但是唐二爷真的死了,他的手机也被偷了,打电话的人应该不是他吧?一定是胡队长,机主信息就是他!”我没底气地说,其实心里一直认为这是鬼魂在作怪。   “我看到机主是胡队长时,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可能办手机卡时,胡队长用自己的身份证帮唐二爷办了——现在只能这么解释。至于手机是不是被胡队长偷走了,我就说不清楚了……不过,跟唐二爷打过电话的陈十万和余雨雨都死了,这就大有问题了,说明他们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我想了想,仍然一个脑袋两个大,现在陈十万和余雨雨都死了,查到他们也没有用埃再说了,毛猫猫前段时间在废弃小楼被我们逮住,他提过陈十万和一个渡场的人有联系,那时我就猜可能是唐二爷了。岳鸣飞见我苦着脸,又对我说,余雨雨肯定知道唐二爷死了,那晚她敢接电话超过10分钟,足以说明余雨雨的死另有隐情,如果把这条消息交给警察,或许他们能立案。   我摆手道:“你这方法行不通的,我早跟秦望提过了,有人拿唐二爷的手机给我和唐紫月发一些奇怪的信息。你知道秦望是怎么说的?他说那是渡场自己人偷去了,那些短信和电话都是恶作剧!唯一的证据是那天从火葬厂回来时,我在车上录的那段通话,可却被你……”   我说到这里,怕岳鸣飞又内疚自责,于是就叹了一声,不再说下去。岳鸣飞很不好意思,可并不气馁,反倒信心十足。电脑上就这么多信息了,虽然疑点颇多,但要拿去说服秦望,必须多找一点铁证才行。秦望摆明了不想多事,怕结了不案,除非我先找到能侦破案子的关键证据,实际上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岳鸣飞好心帮忙,还天天伺候小姑娘,消耗了不少体力,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我不想让岳鸣飞认为自己吃力不讨好,便想说几句感谢的话,这时小姑娘就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了出来。   “嘘!”岳鸣飞低语一声。   我不明就理,好奇地想问怎么了,却见到小姑娘将手机的免提功能打开,并说:“那个号码现在能定位了吗?太好了,你快告诉我在哪里?”   “这么做是违反规定的,要是被发现,我会吃不了兜着走,你给我什么好处啊?”一个男的在电话那头说。   “好处少不了你的,快告诉我嘛,机房在交接班,你只有半小时的时间。”小姑娘说完就瞄了岳鸣飞一眼,原来他们还留了一手,竟然胆大包天地利用机房人来查手机定位。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在机房这边要用移动基站来定位,一般要采用三角公式估算法,实际的位置估算法要考虑很多个基站,至少是三个或者三个以上,基站越多,定位越准确……”   “你别跟我讲天书,你就告诉我,那个手机现在在哪里?”小姑娘娇嗔道。   “我是怕你以为我骗你,先给你讲清楚,基站定位是利用基站对手机距离的测算来确定手机位置的,那个手机现在的位置很偏僻,基站不多,离得也远,我只能给出大概的位置。”男人在电话那头解释。   “到底在哪里,再说废话,我就不理你了。”小姑娘哼道。   “就在彝山水库那边,最多能算出这个位置。对了,你要我查这个号码做什么?这么晚了,谁会去那边……”   男人还没讲完,小姑娘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朝岳鸣飞甜甜地笑了笑。我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唐二爷的手机还有电吗,而且现在居然在水库那边?要知道是谁偷了手机,搞出这么多把戏,我们必须马上赶去水库,否则手机很可能会移动。小姑娘能帮的忙就这么多,再要查一次就难了,因为频繁查这些信息会被上级注意到,只有一两次,他们还能敷衍过去。   岳鸣飞知道我心急如焚,于是叫我到街道上等一下,他要犒劳小姑娘。我一声不吭,转身就大步跨出去,身后同时传来啜啜的声音,大概是岳鸣飞在和小姑娘亲吻。幸亏,岳鸣飞控制住了,只是亲了一下就跟了出来,没有拖延时间。   “你想现在去水库那边?”岳鸣飞问道。   我匆匆地往回走,并答道:“那当然了。不过不用劝我了,我知道你想说,水库那么大,定位太模糊,去了也是白去。”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去!肯定要去!”岳鸣飞说完就加快了脚步,似是在表明态度。   “谢谢你!”我闷了很久,走回去一大段路了,很久才憋出这句话。   岳鸣飞拿出手机,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在车来车往的街边拨了一个人的电话:“喂?金乐乐?你在渡场吧?我想问问,胡队长、贾瞎子、韩嫂还有你,谁要吃夜宵,我顺便给你们买回去?”   等了一会儿,岳鸣飞就问:“真的?你确定?那好,我晚点儿给你买夜宵回去!”   这时候,我们已经穿过了师院,准备回到渡场了,岳鸣飞接完电话,脸色变了。不用我多问,岳鸣飞当即告诉我,他打那通电话是想确认谁离开了渡场,如果有的话,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偷走唐二爷手机的人。金乐乐很爱关注别人的隐私,她跑了一圈,最后确定有一个人不在渡场,而那个人就是胡嘉桁!   我走在漆黑的樟树林里,不可思议地停住脚步,虽然之前怀疑过很多次,但都没有证据证明胡队长与此有直接关联。如果我们这次去水库,找到了胡嘉桁和手机,那他真的脱不了干系。可这么晚了,胡嘉桁不在渡场待着,又跑去彝山水库做什么?要和女人约会,大可以在彝山师院里,不必跑到那么荒凉的地方。   “我们要不要叫警察跟去?”我迟疑了。   “你不要临阵退缩好不好?是你自己说的,秦望不会相信我们的。”岳鸣飞说着说着就推我继续走,路过渡场时也没进去。   “可是……”我有一种预感,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别可是了,快点儿跑去,不然那个人就溜了。”岳鸣飞说完就真的跑起来。   我站在后面,想要回去拿手电,或者拿把刀也好,万一对方要拼命,不至于手无寸铁。可岳鸣飞说得对,时机不等人,再晚一点儿,那个人可能就带着手机离开水库了。我情急之下不再顾虑,撒开腿就跑向水库,中途还不小心踢到了几块石头,疼得眼泪都飙了。岳鸣飞不愧是曾经的游泳冠军,跑步和游泳都很厉害,一下子就将我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我看不清楚山路,每一步都生怕踩翻到江里,湍急的水声总让人产生幻觉,误以为在翻腾的江面上跑着。所幸,今晚月光浩荡,山路并非不见五指,跑了一会儿就适应了山川之中的昏暗光线。当快要跑到水库时,我们一前一后地停了下来,唯恐吓跑带着手机的那个人。这边的水声没了,异常安静,但我上气不接下气,喘的声音很大。岳鸣飞索性捂住我的嘴,将我拖到岸边的一拨树丛里,静静地观察四周。   我挣脱了束缚,压住了气息,紧张地朝外面望了望,一个鬼影都没有。唐二爷的手机后来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几乎天天打过去,没有一次打得通,现在为什么开机了?眼看找不到人,我就推开了岳鸣飞,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再给唐二爷的手机打一次电话,没准能听到铃声。本以为,那个手机已经被设置为静音模式,我打过去只是徒劳罢了,哪知道刚打过去,安静的水库边上就铃铃铃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人从岸边的草堆跳起来,疯狂地跑向山脚下。我和岳鸣飞见状就追上去,一步都不敢放松。   可我明白,那个人不是胡队长,他不可能跑得那么快!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九章 捞尸钩   月光下,水库周围掀起一阵阵骚动,许多鸟儿纷纷从树里惊腾而起。我和岳鸣飞紧追不舍,这个人既然有唐二爷的手机,那肯定与最近的事有关,绝对不能跟丢了。否则,那个人会警惕起来,或许会把手机扔到江底。   岳鸣飞跑飞了,像是跨栏一样,朝山脚那边奔去。我拼命地赶上去,恨不得生出十七八只腿来,可没跑出多远,后面又窜出一个人来,而且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个正常人会到这种鬼地方来,我下意识就想,这个人肯定也和唐二爷的死有关。能把尸体从众人眼皮底下弄走,放到渡场那边,不是一个人能办得到的,肯定有同伙。   这时,岳鸣飞已经追到远处去了,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于是就在后面喊了一声:“你追前面那个,我来捉后面的!”   不等岳鸣飞答应,我转身就去撵身后的那个人,同时心中好奇,这两个人到水库来干吗?总不可能是来谈情说爱吧?那个人被我追得心惊胆战,不敢与我正面相对,眼看脱不了身,接着就滚下河岸,翻进了水库里。我只差一点儿就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分不清那个人究竟是谁,连脚瘸不瘸都辨别不出来。   “想跑?门都没有,你会水,老子也会!”   我哼了一声,不管夜里下水多么危险,一急就跳进水库。很多人不知道,水库为什么很危险,经常淹死人。其实,有些水库的涵洞是关不紧的,总会有水流泄出去。这样一来,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要是碰上暗流,人就会被带入水下。那种水流非常急猛,即使是水里的鱼都要避让三分,否则会被搅晕在水底。我一跳下去,身子就在水里翻了几圈,原来暗流就在岸边不远处。   好在我水性不错,脚一蹬就脱出了暗流的范围,没有被卷到水库底下。那个人没入水下,没有浮上岸,我看不到水下的情况,只好冲出水面,想看看那个人的踪影。过了一会儿,远处哗啦一声,月光的投影被打散了,一个人在水库中心冒出一个头来。我心说,这个人本事挺大,能潜这么久、这么远!   我不敢磨蹭,赶紧划水追去,那个人眼见还是脱不了身,又潜回水下。我没穿潜水服,衣服和鞋子都没脱,游在水中时就像被人缠住,浑身都不自在。拼命地游了好一会儿,我快要靠近水库中心了,却还没见那个人浮出水面。紧接着,水面上出现了异样,除了月亮的投影,更远处居然还有一个红色光团。那绝不是从夜空洒下的银光,而是从水底射上来的光亮,因为那边的水域都被染红了,像是水底的鬼火一样。   “太邪门了!不会又见鬼了吧?我真该跟岳鸣飞换一换,让游泳冠军来追人!”   我苦叹了一声,水呛进鼻子里,辛辣的劲儿直冲大脑。那团红光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之前和岳鸣飞也曾见过,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断臂水神,还有岳鸣飞私下捞尸赚钱的勾当。没想到,水下的红光又被我撞上,尤其这次我还在水里。奇怪的是,那团红光没有靠近我,只是停顿了几秒钟,转头又往上游而去,没有发生太特别的事。   我见状马上潜下去,想借着朦胧的光亮,找一找那个人躲到哪里去了。不想,那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了我面前,我一下水就碰到了对方。顿时,我想到水鬼拖人下水的故事,想要先发制人,于是双手就擒住那个人,并一口气地将人提出水面来。   今晚的月亮很有正义感,一直散发着银光,连乌云都遮不住它。我以为,这一次能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谁知道这个人穿着潜水服,还戴着潜水镜,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根本瞧不出真实身份。我还没来得及失望,情绪又如过山车一样,激动地深吸了一口!   “啊!你是……”   我被吓得呆住了,手上的劲儿随即散去,那个人用力一挣,脱开了我的束缚。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我认出了那个人是谁,或者说,认出了那身潜水服。渡场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东西,诸如氧气瓶、潜水服、潜水镜、安全绳等,为了不弄乱,这些东西的编号都是唯一的。我记得,唐二爷的氧气瓶编号是7106,他的潜水服编号同样是7106,而刚才那个人的衣服上也有一组编号——7106!   刹那,我僵在水面上,喝了几口凉腥的江水,怎么都不敢相信刚才看见的那画面。唐二爷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遗体也被火化了!可为什么,那个人穿着唐二爷的潜水服,他是不是唐二爷?几秒之中,我想了很多,很快就冷静下来,拂去了鬼怪之说。唐二爷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没穿潜水服,而是平常的衣服,他的潜水服一直没找到。正是如此,秦望坚持认为,渡场管理不规范,没让打捞员穿潜水服,因而引发安全事故。   如果不是唐二爷,那是谁穿他的衣服?   我刚想潜水找那个人,却见水面又哗啦一声,那个人手里握了一把短刀,朝我刺下来。长这么大,我从没遇到过这种凶险的事,居然有人要对我行凶,并且是在水库里。那个人狠狠地挥着短刀,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可能一开始就带着凶器。我来不及避让,一边蹬水,一边赤手接刃。那把刀锋利无比,我的手掌刚碰上去,一股刺疼就袭遍全身,血也一滴滴地滑落到水面上。   绝望的处境中,人类往往会发挥潜能,我被逼得走投无路,手一使劲就扳开那个人的手,将短刀夺过来,然后用肘部使劲地撞向对方的胸口。那个人吃了亏,顺势倒向后面的水域,随即倒翻入水,又躲了起来。我挣扎的幅度太大,也向后仰了几米,并沉入水中。可就在我想浮起来时,全身像被人用刀割一样,疼得张开了嘴,江水立刻猛灌进来。   糟糕!这下完了!   我在心中暗喊,操他三百六十代的祖宗,这是捞尸钩,以前捞尸人专门用它来打捞那种深陷淤泥的尸体。捞尸钩是一串串的钩子,就跟蜈蚣一样,每个钩子都锋利坚硬,钩到东西就会死死地缠祝以前的捞尸人只管捞尸,不管捞尸钩会不会破坏死者的容貌,为此死者家属和捞尸人都动过手。后来渡场插手了捞尸的事,捞尸人才慢慢转行,而捞尸钩才绝迹。   万万没想到,水库下面居然布置了捞尸钩,看这情况,绝对不只一条钩,起码有四五条。那些钩子的另一头可能被礁石缠住了,我想挣扎时,它们就更深入我的身体,疼得钻心。我无法浮出水面,快要呼吸不过来时,这才想起手中有一把短刀,可以用它割断这些钩线。   虽然这过程只有十几秒钟,但我吞得江水太多了,呼吸也太急促,刀还没挥开,意识就开始散去。我实在使不出力气,控制不住身体了,整个人就沉了下去。本以为,我就这样沉尸水底,等着岳鸣飞将我的尸体捞上来。可一个人影游了过来,我已经意识模糊了,水下又一片浑浊,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刚才朝我挥刀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胸口像被什么压了好几下,几口水就从嘴里喷出来,此时人已经躺在岸边了。可我还是没什么力气,炎热的夏夜里,竟冷得像冬天一样。我微微地睁着双眼,看到一个穿着潜水服的人站在一旁,居然是他救了我?难道,那个人向我挥刀时,是想救我,要割断那些捞尸钩?   我很想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不想我死就别跑啊!要么,让我见一见庐山真面目总可以吧?   可那个人没给我机会,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跑远了。我动不了,只能躺在草地上,无力地喘息着。岳鸣飞不知追人追到哪里去了,半天没回来,但愿不是被人打死了。就这样,我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总觉得这些事情太矛盾了!别的暂且不提,那个挥刀的人既要逃跑,又要救我,如果不是脑子有毛病,那么……   霎时间,近日的事情像快进的电影一样,闪现在我脑海里。终于,一丝灵光迸出,我想明白了!什么曝光秘密、什么断臂水神、什么雷电战机,全他妈都是放狗屁!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所以到现在都一头雾水,答案其实是相反的!   夜幕下,水库附近不知哪只鸟发情了,呜呜地乱叫,让人不得安宁。我躺在水边,刚想通那些事,心里很激动,妄图爬起来去找岳鸣飞。折腾了几分钟,人没站起来,反倒朝斜坡下滚了一小段。眼看快要跌入水中了,我就暗骂,老天爷你故意捉弄人,想让老子死不瞑目啊?   不知过了多久,草地上响起唰唰的声音,有人正朝我这边走过来。除了岳鸣飞,我猜不到谁会来这里,总不会是救我的人后悔了,又半路返回来想溺死我吧?幸好,老天爷没把玩笑开过头,走过来的人正是岳鸣飞,可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以岳鸣飞的速度,应该能追上那个人才对,怎么会无功而返?   “黄丁意?你睡在水边干吗?你追的人到哪里去了?”岳鸣飞费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找到我。   我声音微弱,被拖离水边后,这才恢复点力气,并问:“那个人呢?你没追上?”   岳鸣飞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他反问我:“你出什么事了?手上都是血?”   我吃力地坐起来,哈了口气在手上就说:“妈的,后面跑出来的那个人有毛病,居然穿着潜水衣,他以为他是忍者!除了他是一个男的,其他就认不出来了。”   “穿潜水衣?难道他原本打算下水?水库下有什么可捞的?”岳鸣飞边问边拍我的背。   “下面有捞尸钩,那个人一开始就是知道的,所以带了刀。后来我游到捞尸钩旁边,他还拿刀过来,想警告我。”我呛声道,“不过他救完我就逃了,水库下面的东西也没捞上来,天知道水下有什么宝贝。你说,这两个人会不会是一伙的?”   “肯定不是!”岳鸣飞斩钉截铁地答。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没追上那个人吗?”我奇道。   岳鸣飞哑口无言,愣了很久没答上来,我一眼就瞧出问题来,他肯定追上那个人了!我借着月光盯着岳鸣飞,他不敢对视,立刻将脸转过去,并转移话题,问我水库下面是否有古代留下的宝藏。当年,太平天国的石达开就曾在彝山打过仗,说不定把军队里的黄金沉在水底了。   我双手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就想回渡场那边包扎伤口。那些捞尸钩不知有没有钩过尸体,要是钩子上有病菌,伤口很容易被感染。我急着赶回去,顺道确认胡嘉桁在不在渡场,尽管我不能完全肯定穿潜水衣的人是他。岳鸣飞听到我说要回去,他就附和了一句,巴不得避谈之前的话题。   我心中另有想法,思想一片混乱,便懒得去揭穿岳鸣飞为什么撒谎。在回去的路上,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边走边按着伤口,就怕失血过多而死。同时,我明白了,唐二爷根本不是想曝光什么机密,而是要守住那个机密。正因为如此,唐二爷才会去图书馆把那些资料偷走,否则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做。若一个人要曝光秘密,谁会把资料藏起来,让大家竞相传阅,那不是更方便吗?这就是唐二爷最矛盾的地方,亦是我之前最费解的一点。   除了这些事,唐二爷还曾去咨询过唐紫月,问她曝光秘密要负哪种法律责任。乍一听,似乎唐二爷在犹豫,怕曝光后引来牢狱之灾。可一个人决心要曝光这些秘密,他还会顾虑那么多吗?唐二爷咨询那些事,会不会是想警告别人,曝光那些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   也就是说,唐二爷是要保守秘密的人,这段时间装神弄鬼的人才是要曝光秘密的那一方!唐二爷为了防止别人曝光,他一定要抢先把所有有关的资料都拿到手,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遗憾的是,我想清楚了唐二爷的目的,却仍没有弄明白,他要守住的秘密是什么?这个秘密一定是肮脏又黑暗的,否则不会藏着捂着,还把小命丢掉了。   断臂水神和三只手怪婴影响恶劣,可这些算不上机密,老一辈的医生都有所耳闻,要找证据的话,大可以去问老杨这些人,而且那份医学报告单也没被唐二爷带走。想来想去,那件机密肯定与渡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唐二爷不会闻风先动,将那些资料统统消灭掉。   随着水浪声增大,我从思绪中醒过来,这时岳鸣飞和我快走回渡场了。我想起岳鸣飞撒谎的事,终于忍不住又问他:“你是不是追上那个人了?”   “没……没有埃”岳鸣飞否认。   “你还装?我早看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说谎?那个人拿你的秘密威胁你了?”我谨慎地问,“私下捞尸没那么严重,大不了让那个人威胁,我就不信那浑蛋敢举报你。”   “先别说了,我们到了,你赶快找药包扎一下。”岳鸣飞和我悄悄走进渡场,其他人关门熄灯了,不知胡队长有没有回来。   我疼得难受,无奈之下就没有继续追问,只想马上冲干净身体,给伤口敷药。有些伤口在后肩或后背,我自己敷不了药,岳鸣飞看在眼里,便叫我快去冲个澡,他来帮我撒一些消炎药。我受人恩惠,就跟受贿一样,当下不再多问,拿了一个水桶和毛巾就去澡房冲凉。澡房有两间,分别是一男一女的,它们都盖在瓦房宿舍旁边,夜里没有灯,一切都得摸黑办事。   我刚冲了一下,伤口就像刀割一样,疼得叫了一声。这时,有个人在外面忽然喊了一声:“黄丁意?你在里面洗澡?”   “贾瞎子?这么晚了,你来澡房干吗?”我问完这句话,本想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想偷看我洗澡吧?可一想到贾瞎子看不见了,这么说太伤人了,后半句就吞回肚子里。   贾瞎子在外面说:“天气太热了,风扇吹出的风都是热的,我想再冲个澡,解解热。”   “那你等等,我马上就好。”我答道,接着随口问了一句,“胡队长今晚几点回来的?你知道吗?”   “几点回来?他好像一直在渡场吧?我也不清楚。”贾瞎子站在外面说。   “金乐乐不是说胡队长不在渡场吗?岳鸣飞打电话给金乐乐,说要帮你们买夜宵,她问了一圈,结果胡队长不在……”   我还没说完,贾瞎子就打断道:“金乐乐问了一圈?她什么时候问我了?她吃过晚饭就出去了,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   我刚举起满满的水桶要从头淋下来,结果却哐啷一声,水桶掉到了地上,砸出冰冷的巨响。贾瞎子以为我看不见,弄翻了水桶,忙问我有没有砸伤脚。我没有回答,脑子飞转起来,心想贾瞎子如果说的是真话,那么金乐乐不可能告诉岳鸣飞,胡队长不在渡场里。难不成,今晚在水库出现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是金乐乐?跟我在水里搏斗的是一个男性,如此推断,岳鸣飞追的那个人就一定是金乐乐。以金乐乐那慢吞吞的速度,岳鸣飞很容易逮住她,决不可能跟丢。   “你不会摔晕了吧?怎么没动静了?”贾瞎子担心地问。   我赶忙答应了一声,擦干身子就走出来,好让贾瞎子进去洗澡。在离开前,我再三确认了,贾瞎子保证,金乐乐晚上没找他问过要不要吃夜宵的事,至于有没有问过韩嫂和胡队长,他就不清楚了。没想到,确定不在渡场的人竟然是金乐乐,我甚感意外,当即提着水桶跑回房间,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岳鸣飞正漫不经心地整理那些消炎药,看见我回来了就说:“灯不够亮,我怕看不清伤口,把手电也带来了。”   “你老实交代,今晚是不是追上那个人了?”我逼问。   “没有啊!”岳鸣飞继续自欺欺人。   “那个人是金乐乐?对不对?”我懒得兜圈子,将问题抛出来。   岳鸣飞大吃一惊,显然是被我说中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答应她暂时保密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保密个屁!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有什么都该摊出来讲明白!”我直截了当地说,“我刚才遇到贾瞎子了,他跟我说了,金乐乐没问他要不要吃夜宵,她晚上根本不在渡常”   岳鸣飞见瞒不住了,对我嘘了一声,叫我声音低一点,别被别人听去了。我冷笑一声,被人听去又怎么样,现在捉住其中一个人了,真相就应该大白了,这正是我们想要的。岳鸣飞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告诉我,他的确追上了那个人。一开始,岳鸣飞扑上去,打翻了那个人,并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打伤了对方的头部。在岳鸣飞眼里,今晚我们要遇到的人都很危险,他那是本能反应。我对这点深有体会,之前在水库里就以为要被捅死了,拼命地想抵抗。   岳鸣飞捉住了那个人,打了一下,对方就哭爹喊娘地求饶了。听那声音,岳鸣飞就呆住了,原来眼前的这个人居然是金乐乐!金乐乐慌张地爬起来,躲开了几步,然后声称这些事与她无关,手机也不是她偷的,但她知道所有的秘密。   “等等,你不敢说实话,不会是把人打死了吧?”我担心地问。   “当然没有!她没死,只是皮外伤!”岳鸣飞认真又紧张地解释。   “那她知道什么秘密?”我紧跟着问。   岳鸣飞坐在床沿上,抬眼望了我一下,不紧不慢地答:“你和我永远都想不到的秘密。”   第十章 离奇坠河的女人   岳鸣飞弄得噱头太大,把我的胃口吊起来,他如果再不说,我就用剪刀把他舌头剪了。这件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隐瞒下来对谁都没好处。况且岳鸣飞和金乐乐的关系很一般,他才不会因为几句甜言蜜语而答应保密。   果然,岳鸣飞确定我把门关紧了,他就小声地告诉我,抓住金乐乐以后,他当时马上逼问那手机是怎么来的。金乐乐被捉住了,若不说实情,肯定解释不清楚。岳鸣飞恶狠狠地把金乐乐揪住,还问她是不是塞纸条的人,可金乐乐却否认这些事与她有关系,她只是一个知情人罢了。   “知情人?”我嘁了一声,感觉这话文绉绉的。   岳鸣飞像煞有介事,看我一副酸酸的样子,他就把灯关了,顿时房间就陷入了黑暗。我身上的伤还没撒药粉,疼得想叫娘,可为了知道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便任由岳鸣飞自作主张了。说起来,岳鸣飞比我还想知道谁是搞鬼的人,因此当时就不停地问金乐乐,到底她晚上去水库做什么。   平日里,金乐乐最喜欢道人是非,也爱打听别人的隐私,她声称前不久才发现唐二爷的秘密。当唐二爷奇怪地死去后,金乐乐自己查了几天,没想到结果超出她的预想。正好,金乐乐缺钱花,她心想既然拿到了别人的把柄,不如敲诈一笔,满足她大手大脚花钱的虚荣心。今晚,金乐乐胆敢只身去水库,就是想用找到的手机跟人换好处,手机也是她打开的,否则无法定位。   “是她查出来的?所以这些事和她没关系?”我惊讶道,同时心想,这倒合情合理,金乐乐就是这副德性。   “我一开始不相信,后来金乐乐告诉我,她曾经用唐二爷的手机给你和唐紫月发过短信,叫你们去老渡场守着,因为搞名堂的那个人会出现……”   “等等!你说什么?”我诧异地问,“叫我们去老渡场的短信是金乐乐发的?这怎么可能?我收到短信时,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饭,当时她也在,我没看见她用手机埃而且你刚才说了,手机不是她偷的,那她怎么会有唐二爷的手机?”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既然那么说了,又没讲错,应该是她做的。”岳鸣飞坐在床边对我说。   我站在桌子旁,久久地才适应黑暗,依稀看见了岳鸣飞的轮廓,然后问:“那金乐乐为什么给我和唐紫月发那种短信?”   “只有这样才能让搞名堂的人相信,她知道了所有的秘密,那个人才会心甘情愿地给钱嘛。”岳鸣飞解释。   “不对啊!就算那天吃饭时,金乐乐可能趁我不注意,偷偷发了短信,勉强能解释得过去。”我思索道,“可你别忘了,那天我们从火葬厂回来,我接到了唐二爷手机打来的电话,里面有个女人喊救命。金乐乐那时候坐在车上,她怎么喊救命来恐吓我们?”   岳鸣飞在昏暗中耸了耸肩,坦承道:“我没想那么多,她也没解释这件事。看我问得急了,她就叫我先回去找你,因为后面跳出来的那个人很危险,再晚一步你就会没命了,唐二爷也是死在那个人的手里的。”   “所以你就回来了?”我干巴巴地问。   “我怕你会被打死嘛!你不知道,我看见你躺在水边时,还真以为你死了,差点没把我吓死!”岳鸣飞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最记挂的就是那尊雕像的事,我问金乐乐,是不是她给我塞纸条,威胁我,但她否认,还说李小爱并不神秘,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见过李小爱了,只是没注意而已。”   “我们每一个人都见过李小爱了?”我重复地问,“是谁?渡场没人姓李啊?”   “我也不知道。”   岳鸣飞一问三不知,问他还不如直接去问金乐乐,我实在坐不住了,转身就把门打开,准备去找金乐乐刨根究底。岳鸣飞没有阻止我,见我要出去了,他也紧跟而来。虽然我们目的不完全相同,但都想知道实情,岳鸣飞方才隐瞒,也是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还记挂着我的伤情。现在大家都睡了,夜深人静,正是“逼供”的好时候。我们俩一前一后,悄悄地走去金乐乐的房间,想看看她有没有回来,可却发现门没关上。   “门没关,灯也没开?她又想搞什么鬼把戏!”我哼了一声。   岳鸣飞将门推开,拉亮了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朝房里扫了一眼,床上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金乐乐好像还没回来。忽然,我有点担心,又问岳鸣飞,金乐乐头上的伤严不严重,会不会她没走回来,半路昏倒了。岳鸣飞极力否认,金乐乐只是皮外伤,他下手分轻重,知道拿捏力度的。   “那她怎么还没回来?”我狐疑道,“该不会她说的话都是骗你的,现在已经畏罪潜逃了吧?”   “怎么可能!她说的那些话都能解释得清楚,比如叫你和唐紫月去老渡场逮人,今晚窜出来的另一个人很危险,会要你小命……”   “那个人没想杀我,反而救了我!”我纠正道。   岳鸣飞不理会我,而是惊奇地说:“你看!金乐乐的书桌上有好多书,我从来不知道她也看书,还以为她只看杂志呢!”   我转身望向书桌,那里摆了几十本书,再一看,竟然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全集》,而且是贵州人民出版社那套版本的。前段时间,唐紫月提过这位英国女侦探小说家,我才对这位洋作家有所了解,也因此知道这套版本的书非常珍贵,比一般的书要值钱多了。   要知道,直到1992年,中国正式加入世界版权公约,阿加莎·克里斯蒂在中国出版的“乱现象”才得以中止。到了1998年,贵州人民出版社10月推出了80本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实际上并不全),因为版权过期,不能重印的关系,这套贵州版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已经绝版,旧书的价格也升了起来。据说,贵州版的一套在网上已经要卖到2万,单本经典的甚至要卖到600元。   “这套书这么贵?她不是缺钱吗,怎么买得起?”岳鸣飞听我这么一说,很是讶异。   我点头道:“如果让唐紫月的妹妹看见了,不知道有多欢喜,可金乐乐不像是爱看书的人。话说回来,我们谁都没进过金乐乐的房间,谁知道她私底下是怎么样的人。”   “说的也是。”岳鸣飞同意。   我先朝门外瞄了瞄,没看见有人回来,随即又望向书桌上的那堆侦探小说,这时就发现80本小说里少了一本,只有79本,缺少的那本是以大侦探波洛为主角的《哑证人》,而大侦探波洛亦是阿加莎笔下最栩栩如生的一个经典角色。我之所以能一眼瞧出来,那是因为前段时间下了点工夫,研究了一些阿加莎的作品,以便日后和唐紫月聊天时,能说一点她感兴趣的话题——当然,这目的很下流。   “少就少吧,可能她放在办公室了。”岳鸣飞并不在意。   “也许吧。”说着说着,我就抽出一本书《罗杰·艾克罗伊德谋杀案》(亦称《罗杰疑案》),这本同样是以大侦探波洛为主角的小说,前几天唐紫月还曾引用过此书的一句话:侦探从来不认识任何人,不管他是谁。对侦探来说,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都有可能是怀疑的对象。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书!”岳鸣飞费解道。   我闻言就把书塞回去,不再去想唐紫月,然后把头探出房间,想看看金乐乐有没有回来。这时候,贾瞎子已经洗好澡,又去睡觉了。整座渡场一片死寂,居然连江涛声都听不见了。金乐乐迟迟未归,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渐渐地担心起来。岳鸣飞也有点心虚,不敢看我,并小声地问,要不要回去找人。   我气道:“你还说下手不重,没准她晕死在路上了。现在好了,人不见了,你也没问明白。”   “我那时是本能反应,怎么能怪我?何况我回去是为了救你,你以为我不想拉着金乐乐坐在草地上,慢慢地从头问到尾?”岳鸣飞也生气了。   “算了,现在关键是找到金乐乐,其他的以后再说。”   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金乐乐可能出事了,她既然知道所有的秘密,那么最狡诈的那个人一定不会留下活口。岳鸣飞先将金乐乐打伤了,如果别人再多打一下,他岂不是很容易被嫁祸?但愿是我有被害妄想症,否则准备拨云见月的谜情又要添上阴霾了。可恨的是,岳鸣飞不懂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早点告诉我,或许我们就能把金乐乐一起带回来。   想到这里,我才醒悟,接着紧张地说:“糟了!我们快走,把灯关掉!”   “怎么了?”岳鸣飞还是不明白。   “别问了,快走!”我关上灯,赶紧溜出来。   “到底怎么了?”岳鸣飞边跑边问。   “金乐乐如果被人杀死了,那么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了,你刚才一直没对我说实话,连我都会怀疑你把人杀死了,其他人就更别提了。我们现在闯进金乐乐的房间里,留下了指纹或者别的痕迹,这要定罪就太容易了。”我忐忑地道。   “你是不是像唐紫月一样,大菠萝侦探的小说看多了?”岳鸣飞不相信。   “是大侦探波洛!不是大菠萝!”我说完,又道,“那门是怎么被打开的?这不就是等着我们走进圈套吗?”   经过一番思虑,我们先打金乐乐的手机,可没人接听。岳鸣飞给我上完药了,他就魂不守舍地问,要不要再回水库一趟。等了很久,金乐乐都没有回来,我也坐不住了,便和岳鸣飞又悄悄地赶回彝山水库。不过,我们没找到金乐乐,岳鸣飞领着我走到山脚下的树林里,一个鬼都没有。直到快天明了,我们才悻悻地走回渡场,但金乐乐的房间仍然空着,她还没回来。   我们累得眼皮子打架,实在撑不住就睡了一觉,打算等明天再想这些事。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中午,我被手机铃声吵醒,心里就想,金乐乐是不是又要拿唐二爷的手机装神弄鬼了,现在肯现身了?我挣扎着坐起来,抓起手机一瞧,立马就愣住了——不是唐二爷手机来的,也不是金乐乐,是另外一个人。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秦望,除了打捞尸体或犯罪证据,我和他私底下从不联系。看到秦望的号码,我下意识地想,金乐乐真的死了吗,现在被人发现漂在彝江上了?铃声响个不停,我赶紧爬起床,接了电话,秦望就在那头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堆话,然后催我快点叫渡场的人一起去人民医院一趟。   我挂了电话,久久不能平静,金乐乐果然出事了,幸运的是,她没有死。在电话里,秦望告诉我,他联系不上胡队长,打不通电话,这才来找我。接着,秦望还告诉我,在今天清晨,渔民张大户起来电鱼,发现江边有个女人,下半身泡在水里,双手紧抓着青草,竭力不让自己沉下去。张大户跑过去,将女人翻过来,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渡场勤务金乐乐。张大户吓了一跳,慌忙报警,秦望赶来后就把人送去医院抢救,现在金乐乐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出去就找到岳鸣飞,问道:“胡队长呢?”   “不见人影。”岳鸣飞正在房间里做俯卧撑,边做边答,“怎么了?”   “秦望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张大户在江边找到金乐乐,现在她被送到医院抢救了。”我不安地说。   “金乐乐在医院?”岳鸣飞从地上弹起来,猛地追问,“她死了吗?难道我下手真的太重了?”   “我也不清楚,秦望没讲太详细,现在你跟我去医院看看情况吧。”我忧心道,并问,“对了,韩嫂和贾瞎子人呢?”   “韩嫂去市场买菜了,还没回来;贾瞎子早上去散步,也没回来。”岳鸣飞抓起衣服,穿上后就急道,“别管他们了,我们先去医院吧。”   “你确定没把人打晕,丢到江里吗?”我不放心地再问了一句。   岳鸣飞被问得烦了,便发毒誓:“我要是把人打晕,丢到江里,那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实际上,我不想怀疑朋友,只是岳鸣飞昨晚隐瞒了一段时间,那行为的确可疑。若非贾瞎子夜里在澡房撞见我,恐怕我都不知道金乐乐不在渡场,并识破岳鸣飞的谎言。等我们俩匆匆赶到镇上的人民医院时,秦望正在门口等着我们,这让我大感不妙。一般情况下,秦望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会去管这种事,连唐二爷的死都没认真地调查过。   “你们总算来了。”秦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金乐乐现在怎么样了?”我紧张地问。   “情况不乐观,现在她还在手术室里。”秦望站在医院大厅里说,“医生刚才跟我讲了,虽然经过抢救,金乐乐心跳有了,但因为长时间闷在水里造成严重脑部缺氧,一般来说脑部缺氧4~6分钟,脑细胞就会死亡,所以她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以后可能要靠机器维持呼吸。”   “这么严重?不是说张大户发现金乐乐时,她上半身在水面上吗?”岳鸣飞惊问。   “她是从水里挣扎爬上来的,可身体机能受损太严重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现在还不一定呢。”秦望说完就用狐狸一样的眼睛盯着我们,就像是我们把金乐乐推进江里一样。   我被盯得不舒服了,想要去看金乐乐有没有被推出手术室,可秦望却叫我们先坐下来,他要问一点事情。和我猜得一样,秦望怀疑有人将金乐乐打伤,再推下江里。我想要说实话,岳鸣飞却抢先撒谎,跟秦望交代,昨晚他和我睡在一起,哪里都没去。现在天气那么热,哪个正常人会睡在一起,又不是老公老婆。无奈,岳鸣飞先那么说了,我总不能当着秦望的面否认,这会让岳鸣飞的嫌疑更大。   幸好,秦望只是在医院问我们,想必手上并没有证据,否则早将我们带回公安局审问了。过了一会儿,我看到金乐乐的父母从医院里出来,心里才明白,这是他们强烈要求调查的,秦望只是拿我们来交差罢了。金乐乐的父母也是从渡场走出来的人,现在已经退休了,他们看到女儿遭了这么大的罪,肯定不会认为那是一场意外。   我和岳鸣飞见过金乐乐父母几面,算不上很熟,这次在医院碰面了,他们就不停地问,金乐乐为什么会掉进江里?胡嘉桁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到医院来?我在来的路上给胡嘉桁打过电话,可是他关机了,秦望也没有打通。金乐乐的父母哭天喊地,医院方面怕影响病人,派了几个人把他们搀去别处,以免影响其他病人。秦望虽然是应付差事,但他好像怀疑我们,反复确认了我们昨晚的行踪才离去。   岳鸣飞坐在椅子上,松了一口气,我见状就问:“你怎么不说实话?本来就不是你把人推下去的!金乐乐肯定是其他人害的!”   “这种事情怎么讲清楚?”岳鸣飞头疼地道,“你没看见秦望的样子,他先入为主,一开始就怀疑我们了。”   我无话可讲,岳鸣飞这话说得没错,秦望的确将我们当做嫌疑人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胡队长一直不见人影,怎么不去怀疑他呢,该不会秦望手里有证据吧?昨天有人把金乐乐的房门打开,请君入瓮,希望秦望不会去查指纹什么的,否则很容易知道我们曾经去过房间。   接下来,我和岳鸣飞一句话都没说,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金乐乐被推出手术室。与此同时,我在心里想,金乐乐昨晚跟岳鸣飞说,胡队长不在渡场,这点反倒暴露了她的行踪。会不会金乐乐那么说,是故意给我们留线索呢?金乐乐不是傻子,为了保全性命,她肯定留一手,以防不测。莫非,神秘人就是胡嘉桁?是他下的毒手?   就在这时候,胡队长姗姗来迟,领着韩嫂和贾瞎子赶来了。他们听说了金乐乐的情况,每个人都哀声叹气,一个劲儿地问金乐乐怎么会掉进江里。我瞄了瞄胡队长,他倒是很冷静,不像我和岳鸣飞慌慌张张,也难怪秦望会怀疑我们。   等大家都坐下了,我就问胡队长:“你昨晚去哪儿了?”   胡队长想都不想,马上答道:“我就在渡场埃”   “秦望刚才打电话联系你,打不通,我们也打不通。”我旁敲侧击地问。   “我的脚伤又犯了,拿药去了,正好手机没电了,你们当然联系不上我。”胡队长解释之后,马上转移话题,“其实你们可以联系苗姐,她会负责跟秦望和金乐乐父母沟通的。”   “我都不知道苗姐还算不算渡场的人。”我泄气道。   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了过来,告诉我们金乐乐被推出手术室了,但还在危险期,即使能活下来,也可能成为植物人。金乐乐前额和后脑都有伤口,可医生无法确定,那是被人打伤,还是从河崖上摔下去时弄伤的。顿时,岳鸣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那件事是他做的一样。其他人则挂着担心的表情,将心底的秘密藏在面具之后。   等医生走了,岳鸣飞就小声地告诉我,他只是打伤了金乐乐的前额,后脑的伤绝对不是他所为。我怕隔墙有耳,嘱咐岳鸣飞别再说了,有什么私底下再谈。之后,大家一起坐在医院里,守着金乐乐,并分批去安慰金乐乐的父母。对于金乐乐出事的原因,谁都解释不清楚,金乐乐的父母又不认可那是一件意外,嚷着要警察查出真相。   胡队长不善言辞,安抚不了,等我们离去之后,金乐乐的父母又哭又闹,居然让秦望接了案子,甚至到渡场把金乐乐的私人物品都带走了,还装模作样地做了现场侦察。我和岳鸣飞心里七上八下,现在说实话太晚了,否则金乐乐的父母一定会将我们当做凶手。事实上,我们不是真凶,不如让秦望去查好了,也许能比我们找到更多的线索。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漫长的一天,大家晚上在食堂吃饭时,纷纷议论金乐乐的事,还问彼此昨晚在哪里。我想起岳鸣飞曾给金乐乐打过一次电话,万一秦望去查通话记录,他该怎么解释?不过,我昨天晚上和贾瞎子提过那件事,他倒是可以作证,岳鸣飞打电话是想给大家买夜宵。至于金乐乐为什么撒谎,夜里不在渡场,那就让秦望查下去吧。   可我实在想不出,渡场的同行会那么狠心,将金乐乐置于死地,也许是外面的人干的,但外面的人怎么对渡场的事这么了解?   这天晚上,我看到金乐乐的房间空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有过错,但不至于遭那么大的罪。不知道金乐乐搜集的秘密在不在房间里,如果在的话,现在秦望应该发现了。我一个人绕着渡场,在草地旁散步透气,琢磨着秦望要是查到真相了,该怎么把最近的事都告诉他,好让他追查唐二爷的死。   当经过办公楼时,我愣了愣,警察没有将办公室的东西带走,金乐乐会不会把秘密藏在那里面?我昨晚没在金乐乐的房间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她那么精明,不太可能把东西藏在房间里,让神秘人偷去。夜幕已经降临,我看大家都在房间里,于是蹑手蹑脚地摸到窗户旁,伸手钩住了里面的钥匙,悄悄地打开了办公室。当然,我没想过要戴手套,以防留下指纹之类的事,因为这些地方不算私人领域,渡场的人都来过,没有指纹才奇怪呢。   我不敢开灯,只是亮起手机屏幕,随处照了照。办公室的桌子上都是些报纸和文件,一直没人动过。我想了想,金乐乐在办公室待的时间很长,比在宿舍里还要长,如果有秘密的话,她肯定藏在这里才对。于是,我将那沓又厚又乱的文件翻了翻,一本书就从文件底下露出来。   “书?”我好奇地抽出那本书,凑近一瞧,那是阿加莎写的《哑证人》,原来金乐乐房间缺少的那本书就在这里。讽刺的是,金乐乐现在就是“哑证人”了,不管她之前知道多少秘密。   这时,我想把书放回去,书页里就掉下来一个信封。我拾起来一看,那封信已经被拆开了,可收信人不是金乐乐,而是我的名字——黄丁意。渡场的位置比较偏僻,邮递员很少过来,有什么文件都是由金乐乐接收的。我来渡场那么久了,从没收到过信,当即很好奇,金乐乐为什么要截住我的信?信封上的邮戳投递地址是彝山镇,时间是5月10日,这是最近寄来的信。   我百思不解,不知道谁给我寄了这么一封信,于是将信封抖了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昏暗之中,我将倒出的东西拿在手上,借着手机屏幕的朦胧光线端详了几秒钟,随即恍然大悟,这就是金乐乐知道所有秘密的关键!   第十一章 骨灰   渡场的办公楼里蚊子横飞乱舞,我拿出手机屏幕照明时,它们就拥过来叮咬,害得我手臂又痒又疼。金乐乐宿舍里的东西都被秦望带走了,为的是应付金乐乐父母的要求,走个过场罢了。办公楼里的东西还没人翻过,我从桌子上的文件底下找到了阿加莎的《哑证人》,没想到里面竟夹着一封信,更奇怪的是,收信人不是金乐乐,而是我。   “这死女人,居然敢截我的信,难怪她什么都知道!”我又气又同情地想,“好奇害死猫,八卦害死人啊!”   我挠了挠被蚊子咬过的地方,然后将被拆开的信抖了抖,里面就掉了一张纸出来,轻轻地落到了桌子上。我到渡场大半年了,连爸妈都没写过信给我,谁会给我写信呢?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要联系不会打手机吗,还写什么信!我困惑地从桌面上把纸张拾起来,通过手机屏幕的朦胧光线瞧了瞧,那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许多颜色,是几十个同心圆。   “广告宣传单吗?”我费解地想,“谁给我寄这种烂东西?”   再一看,信封上的字迹有点眼熟,可又不敢完全确定。自从毕业了,我就很少再动过笔,也没看过别人写的字。可金乐乐把信藏在隐秘的地方,一定有她的意图,她不是省油的灯,既然特地选了《哑证人》来藏信,那她肯定想过,昨晚去水库会有凶险。蚊子越来越多,我被咬得太难受了,想要带着书和信溜出去,此时就想起来,这笔迹之前看见过!   前段时间,我和岳鸣飞偷了钥匙,钻进唐二爷的房间里,在他草席下找到过许多生日贺卡和信。那些生日卡片是给李小爱的,可惜都没寄出去,信封只写了名字,没写地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拿着生日卡片和信封研究过一段时间,因此对那些笔迹还有些印象,初看就觉得很眼熟。   我心中激动,怕被人逮住,随即悄悄关上门,飞快地逃回房间里。关上了灯,点燃了蚊香,我就闷在热气腾腾的宿舍里,拿出手电仔细看那封信。邮戳是5月10日,那时唐二爷已经死了,他怎么给我寄信呢?不过彝山镇是小城镇,如果把信投进邮筒里,有时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有邮递员来收信,时间有延迟倒能解释得清楚。   “这么说来,唐二爷可能在出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我难以置信,深吸了一口气。或许,金乐乐也猜出唐二爷死前留了一手,于是依样画葫芦,在去水库的当晚就留下许多线索,想以此警告神秘人不要对她动手。遗憾的是,金乐乐高估了我和岳鸣飞,她埋的线索太深了,老子又不是大侦探波洛,哪里看得出她的意图。   我在床上打了个翻身,心里骂了一句,唐二爷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搞侦探游戏。可我转念一想,唐二爷那么小心翼翼,八成是怕信被人截住,所以不敢写得太直白。事实证明,信确实被人拆了,若非我偷偷去翻金乐乐的办公室,恐怕永远不知道唐二爷给我留了一封这么重要的信件。金乐乐偷拆了信,一定看出了多彩同心圆的含义,可我却无法参透。   这一晚,我实在太累了,躺在床上,牙没刷,脸没洗就昏昏入睡了。早上一过,鸟儿叽叽喳喳地乱叫,吵醒了我。睁眼的那一刻,我敏感地摸了摸床头,以为信被人偷走了。幸好,信还在床头,门也没有蹊跷地被打开。看来,能自由进出我房间的人只有金乐乐,她现在躺在医院里,怪事就停止了,但害她的人是谁呢?   上午,苗姐破天荒地光临渡场,她看见我在刷牙洗脸,很不满意地嘟囔了几句,好像是说我太懒了,现在才起床。之后,苗姐与胡队长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不知道商量什么事。在这之前,韩嫂已经去买菜了,贾瞎子也一起同行,顺便给他的双眼做检查,确认眼组织有没有坏死,他每个月都要检查一次。   “喂!你说,秦望能查出来吗?”岳鸣飞忽然从宿舍里走出来,一脸担心的样子。   “我以为你早就出去了。”我有些意外,回头看过去。   “我能去哪儿?”岳鸣飞丧气地道,“真希望金乐乐能醒过来,跟大家说出真相。”   “说起这事……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看看。”   当岳鸣飞看到那封信和多重彩色的同心圆时,他的反应和我一样,但也猜不出同心圆有什么含义。我们都属于没什么文化的人,一碰到这种难题,自然就想去求助他人,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唐紫月了。恰好,唐紫月上午没课,我就打了个电话,约她到学校外面的餐馆见面,边吃边聊最近发生的事。   半小时后。   我们在一家餐馆坐下了,这里没有雅间,三个人就坐在小厅边上,有些学生来打牙祭都能看到我们。唐紫月并不忌讳,一坐下就问金乐乐为什么出事了,她已经察觉那事不对劲了。我没有遮掩,也没有任何寒暄,一开始就对唐紫月吐露了真相,岳鸣飞还在一旁问,他要负什么法律责任。   唐紫月啧了一声,答道:“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现在跟秦望说实话已经晚了。金乐乐在水里挣扎那么久,身上有凶手的痕迹也被冲走了,找不到直接的证据。你们拖了那么久,现在去招供,只会被当成凶手。”   “我也是那么想的。”岳鸣飞忧心道。   “你那么想还不早点告诉我?”我责怪道。   “那时情况复杂啊,我哪里想那么多?金乐乐被我打了一下,还装可怜叫我先保密,答应回去就告诉我真相,我能怎么样?”岳鸣飞无奈地说。   我并没有真正责怪岳鸣飞,只是觉得错失良机,现在又要像唐二爷的案子一样,继续把这个侦探游戏玩下去,不同的是,这件事里没有侦探。唐紫月分析了一会儿,然后就拿过那封被金乐乐截住的信,认真地研究起来。老板娘上菜时,唐紫月也不看饭菜一眼,似乎认识那些多重彩色的同心圆。   “好奇怪啊,唐二爷的学历很高吗?”忽然,唐紫月问道。   “他?好像没怎么念过书,我也没问过。”我耸肩道,然后问岳鸣飞,“你比我来得早,你知道吗?”   “唐二爷没念过几年书吧?”岳鸣飞不是很肯定。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这封信其实是一组密码,是由意大利的一个画家发明的。”唐紫月说完就把信摊在饭桌上。   接着,唐紫月告诉我们,那个意大利画家叫莫迪利阿尼,出生于1884年7月12日,他的成就在于肖像画和人体画,风格很明显。莫迪利阿尼英俊潇洒,整日沉溺于女人、酒精和毒品中,可他先天体弱多病,这致使健康状况更加恶化,在35岁那年就死了。莫迪利阿尼除了留下一些佳作,还有一组与情妇通信的彩色密码。   欧洲文明的基础是希腊文明,它使用的字母叫作希腊字母(很多字母由希腊字母演化而来),彩色密码即是24种颜色对应24个希腊字母。同心圆可以从里到外对应字母,列出要表达的意思。后来,莫迪利阿尼这套密码被其他画家破解,于是开始演化出各国语言对应的字母与颜色,有英语的也有日语的。   “这就是那个意大利色鬼画家发明的彩色密码?”我醒悟道,“看来不难破解。你不会刚好知道这些颜色对应的是什么字母吧?”   唐紫月正色道:“我哪里知道?这些颜色在国际上对应的语种有很多,中文的怎么对应,我就不清楚了,好像没听说过。所以我问你们,唐二爷学历高不高,也许他是对应俄语或者英语来画的。”   “这么说还要找到对应的版本才知道唐二爷要说什么?”岳鸣飞很失望。   我热得难受,叫老板娘拿了三瓶冰镇雪碧,喝了一口就想起了一件事。之前,我和唐紫月在老渡场挖出一本舟桥部队留下的日志,那日志是一本天书,没记载什么,但封皮里有一张满是色彩的破纸,会不会那就是密码的样本?每种颜色对应的字母参照本?舟桥部队名不见经传,可他们的作用非同小可,要是传递消息,会不会也有自己特定的密码?   唐紫月听我那么说,赞同道:“看来日志里的样本就是破解密码的关键了,可是金乐乐怎么解读出来的呢?那晚挖日志的人应该是要害她的人,那个人肯定没看过唐二爷给你寄的信,他挖日志做什么?要挖应该也是金乐乐去挖吧?”   “我不知道。”我干脆道。   “你们太冲动了,要是不把日志泡在醋里,可能样本不会模糊掉,现在好了,我们上哪儿找样本?舟桥部队留下的老兵只有胡队长了吧?他肯跟我们说实话吗?我怀疑他就是害金乐乐的人……”岳鸣飞小声猜测,同时警惕地看着走来走去的老板娘。   “没有证据不能乱猜。”我谨慎道,尽管我也怀疑胡队长有问题。   “你们别着急,舟桥部队应该不只有胡嘉桁一个人,今晚有时间了,我去找找历史系的老师,他们可能会有线索。”唐紫月细心道。   “我觉得希望不大。舟桥部队在‘二战’就有了,那时中国还没拼音吧?当兵的哪懂英文或者俄文,连普通话都讲不正。”岳鸣飞泼冷水,“我看啊,可能有别的含意。”   “这不一定!”我喝了一口冰凉的雪碧,然后说,“舟桥部队要护送坦克等东西过江,你知道什么是坦克潜渡吗?就是坦克从江底开过去!以前那些东西都是洋文编号,舟桥部队的工兵都懂那些洋文的,别以为他们都是土包子!”   吃饭时,我们三个争论不休,但最后一致认为,那就是意大利画家莫迪利阿尼留下的色彩密码。至于唐二爷怎么掌握这种密码,我们都弄不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查一下唐二爷的教育背景。我心情很复杂,唐二爷替我去死,又那么相信我,死前留下重要的信息,如果查不出来,那真的愧对他的在天之灵。   很快地,大家吃饱喝足,唐紫月要回学校休息了,我就和岳鸣飞走回渡常在路上,我琢磨着,唐二爷干吗死守某个机密,别人要曝光就由着他好了。但那个机密一定很重要,也很匪夷所思,否则那个人早就站出来对大家曝光了。现在镇上依旧风平浪静,足见那个人心里有数,如果没有证据的话,别人是不会相信他的说辞的,这情况就和我的处境一样。   岳鸣飞不擅长动脑筋,回到渡场就睡午觉去了,我看苗姐还在和胡队长谈事情,于是就独自回房,想要再研究那张彩色密码。金乐乐能查出来,同样我也能。可我刚坐下来,桌子上的骨灰罐就喀喀地响了响,并轻微地震起来。   “唐二爷显灵?”   我疑惑又惊恐地站起来,这罐子从火葬厂拿回来就一直摆在我房间里,怎么今天会有异象,而且还是大白天的。罐子越震越厉害,我迟疑了好一会儿,心说大白天的不会有鬼,何况外面还有岳鸣飞等人,不用怕!我深呼吸一下,将罐子稳住以后,用力一拔,盖子就被抽开了。   紧接着,我往罐子里一瞅,吓得就喊了一声。   起先,我还真以为是唐二爷显灵,要告诉我谁是凶手,谁是最奸诈的人。等我抽开了盖子,里面竟然窜出一条草花蛇,这种蛇花花绿绿的,但没有毒,在广西很常见。我对蛇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当即吓得退了几步。那条蛇有拇指那么粗,它粘着一身的骨灰翻出罐子,跌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我见状就抡起椅子,猛地朝地板上打了几下,草花蛇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我方才喊了一声,又抡椅子打蛇,在办公室谈话的胡队长和苗姐听见了动静,一起跑过来敲我的门。我不好意思地将门打开,想都没想,就说骨灰罐里有条草花蛇,吓了我一跳。苗姐不信,质疑骨灰罐封住了,草花蛇怎么跑进去。我刚刚受了惊吓,没有想那么多,听到苗姐质疑才觉得事有蹊跷——草花蛇怎么钻进罐子里的?   “最近渡场不太平,小黄,你别捣乱了。”胡队长像是话里有话。   苗姐看了我一眼,然后对胡队长说:“我看不一定,可能是谁在故意整黄丁意。不如就按我们刚才说的办,把渡场每个房间的锁全部换一遍,钥匙自己保管,如果再出什么乱子,那就自己负责好了。以后的勤务工作都由我来做,正好我离开渡场很久了,是时候回来了。”   “换锁?”我惊愕地问。   “怎么?你有意见?”苗姐横了一眼,讲道,“金乐乐把备用钥匙挂在窗户边,就是怕谁搞丢了钥匙,没办法进屋,给你们行个方便。我一直觉得这方法不好,唐二爷上个月跟我反映过了,有人偷了他的东西,怀疑有人配了那些钥匙……”   我正盯着地上的蛇尸发呆,听到这话就打断道:“唐二爷丢过东西?”随即又想,是不是岳鸣飞偷雕像的那次?   “那当然了。金乐乐出事也挺奇怪的,虽然我们都不希望他父母再闹下去。我今天和胡嘉桁商量过了,锁全部要换,不只是宿舍,办公楼都要换。”苗姐嘴上说跟胡队长商量,其实已经作决定了,在她心里,始终都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渡场场长。   胡队长没有反对,只在一旁点头,苗姐看不惯,便道:“不是我说你啊,胡嘉桁,你管理这个地方出了多少事?唐二爷的骨灰罐居然让黄丁意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黄丁意是新来的,他不知道骨灰房还情有可原,你呢?现在好了,让人把蛇放进骨灰里,你不怕唐二爷晚上找你算账?”   苗姐很不满意胡嘉桁的作风,噼里啪啦教训起来,我尴尬地站在一旁,这才知道彝山渡场有一间骨灰房。顾名思义,骨灰房就是堆房骨灰罐的房间,那里放置着打捞员的骨灰,每一个都是我的前辈。打捞员其实跟捞尸员差不多,以前做这种活的都是天煞孤星的汉子,因此骨灰都没人领,只好挤在渡场一间狭窄的瓦房里。   那间骨灰房就在宿舍对面,离食堂仅隔了两个房间,我一直以为那是韩嫂放食材的地方,没想到是放骨灰的。我收拾了一下,把骨灰罐抱过去,苗姐就问我有没有丢过东西。我没敢直言,东西是没丢,但断臂雕像曾多出三只手来。现在一想,也许是有人悄悄打开了门,每次换一尊相似的塑像,想让我往恐怖的方面去想。可这么做意欲何为?唐紫月曾说过,日本的侦探小说家横沟正史在其小说作品《本阵杀人事件》里写道:这件事中真正恐怖的不是如何进行,而是为何必须这样进行。   穿过草地时,我心中犯嘀咕,有人一定试图让我往断臂水神方面去想,而不是为了恐怖而恐怖。因为断臂水神的事并非唐二爷要死守的秘密,我们一度被误导,前不久才醒悟,三只手怪婴与“机密”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这么做的话,不正是在帮唐二爷吗?唐二爷就是要守住秘密,不让其他人知道。   难道,在这些怪事里,除了要曝光秘密的人,还有一个暗中帮助唐二爷的人?   “骨灰房的锁也必须换,总之每个房间都要换。”   苗姐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出来,这时我们三个人已经走到骨灰房前,胡队长一直在点头,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想必他不好意思和女人争吵。韩嫂听见声音,走出食堂,她正在洗菜,手上湿湿的,还沾着菜叶。韩嫂的老公曾是彝山渡场的场长,是胡嘉桁的先任,可惜在一次打捞中死掉了。苗姐一见韩嫂,跋扈的气焰就灭了,亲切地问韩嫂近来可好。   “我好得很!”韩嫂笑了笑,听到要换锁,她就拍手赞成,“换锁太好了!上次把小黄的氧气瓶搞丢了,我一直内疚呢。”   “氧气瓶?”苗姐转了个身,向我问道。   胡队长答腔:“那是唐二爷的氧气瓶,不知道为什么,被黄丁意在废弃小楼捡到。后来我们又去水库捞尸,氧气瓶交给韩嫂保管,但却被偷走了。”   “居然有这种事?那你们没跟秦望提过?”苗姐意外地问。   “我提过,可他不相信。”我答道。   “算了,事情够乱了,过去了就过去吧。唐二爷无依无靠,没人追究,金乐乐就不同了,他父母以前就在渡场,不会罢休的。”苗姐说完就掏出一大串钥匙,把门打开。   过了一会儿,贾瞎子敏锐的双耳听到了动静,从房间走了出来,并问隔壁的岳鸣飞出了什么事。他们俩一起走过来,看我们在开骨灰房,就一前一后地问怎么忽然要打开它。苗姐把草花蛇的事说了一遍,岳鸣飞就朝我望过来,虽然他没出声,但我知道他在心里问,谁把蛇放在骨灰罐里?这么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一样纳闷,如果说“三换断臂雕像”是为了蛊惑我们,让我们往错的方向去想,那么把蛇塞到骨灰罐里,意图是什么?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普及渡场的知识,让我知道这里有一间骨灰房吧?这是为我好,还是要害我?   苗姐打开门后,大伙一起走进去,炎热的夏天里,骨灰房异常的清凉,身上的汗水都少了一层。房间的窗户都被一层厚厚的黑色纱布遮着,从窗户外往里看,根本看不清房里的情况。我第一次走进骨灰房,心中忐忑不安,以为会有稀奇古怪的灵堂摆设。一进来,我就呆了呆,骨灰房非常简陋。房里就摆了几张木桌,每张桌子摆了几个骨灰罐,罐子上面贴了一张纸,纸上写着逝者的姓名以及生卒年月日。   “好久没到这里来了。”贾瞎子走进来就说。   “你差点就永远在这里了。”岳鸣飞口无遮拦。   “幸亏……”贾瞎子欲言又止,似是不想提起某件事。   “把唐二爷放这张桌子上吧!”苗姐指了一个空位置,之后就想关上门,但又问我,“我听胡嘉桁说,你和唐二爷感情不错,要不要道个别什么的?”   我心底有这个想法,便脱口而出:“好埃”   苗姐没多说什么,叫大家离开后,她就把钥匙留给我,但不需要还给她了,因为今天她会把锁匠找来,将锁全部换掉。等人走光了,我把木门虚掩上,想要默哀,这时注意力就被旁边的骨灰罐吸引了过去。那个罐子上的纸条写着:韩天笑,1955年2月21日出生,1998年7月2日逝世。   “韩天笑就是韩嫂的老公。”我心中嘀咕,“原来她老公的骨灰也在这里,她老公死了十年有余了。”   另一边,摆着的骨灰罐比较新,我扫了一眼,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个罐子上的纸条写着:霍尼,1982年10月28日出生,2008年8月30日逝世。我不认识霍尼,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可他死去的日子跟我进渡场的日子只隔了几天。去年9月,我来渡场报到时,没人提过渡场死了一个打捞员。若非今天进入骨灰房,我都不知道渡场曾有个打捞员叫霍尼。   “那个把蛇放进骨灰罐,故意吓我的人,是想让我知道霍尼在我来之前就死了?”我疑惑地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害死的。”   我虽然想不明白,但总算安心了不少,因为苗姐要将锁全部换掉。我和苗姐想得一样,一定有个人把钥匙都配了,否则不可能随便进出大家的房间。那条草花蛇幸好是放在罐子里,如果放在被子里,我早就被吓死了。我想了想,又去看其他的骨灰罐,有人故意把我安排到这里,一定有他的目的。   骨灰房里一起有十三个罐子,这数字很不吉利,我数完后就觉得房间更冷了。奇怪的是,有一张桌子上好像少了一个骨灰罐,因为灰尘满堆的桌面上有一个没积尘的圆樱我心说,不会吧,地球有这么可怕吗,连骨灰都有人偷?   这事非同小可,我刚要去跟苗姐报告,这时候,唐紫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喂,黄丁意吗?今晚有没有空?我找到彩色密码的样本了!今晚我们就可以知道唐二爷在信里要跟你说什么了!”   唐紫月办事效率让我惊喜过望,原以为彩色密码今生都解不出来了,哪想到仅隔了一天就有消息了。我挂了电话,答应晚上去找唐紫月,随即想要走出骨灰房,告诉苗姐少了一个骨灰罐。   我人还没走出去,有个人就把门推开,差点撞倒我。那人正是苗姐,见我要出去,她就问:“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答道:“少了一个骨灰罐!”   苗姐狐疑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去数那些骨灰罐,像是不相信我的说辞。其实,我也不相信,天底下有哪个变态会偷骨灰罐,又不是释迦牟尼的骨灰。苗姐数了一圈,没有理睬我,接着又数了一圈,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忐忑地站在一旁,心说偷骨灰能不能报警?秦望他们不会又认为渡场在故意生事吧?   苗姐来回数了三圈,最后对我说:“你会不会数数?这哪里少了一个骨灰罐,分明是多了一个!真是奇怪!”   “啊?多了一个?”我甚感意外地问。   “加上唐二爷,这里应该摆了十二个罐子才对,这个霍尼是谁?渡场从来没有这个人啊!”苗姐困惑不已。   “霍尼不是渡场的人?”我连忙问,“那他怎么会摆在这里?”   “所以我说嘛,锁一定要全部换掉!金乐乐和胡嘉桁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真是气死我了!”苗姐怒道。   我不敢吱声,心里却在问,如果不是少了一个罐子,而是多了一个罐子,那么没有积尘的圆印是怎么回事?等苗姐气冲冲地去催锁匠过来时,我就走到那张桌子旁,把标有“霍尼”的罐子拿起来。果然与我猜得一样,那个罐子下面铺了一层灰尘,罐子是后来被移过来的。也就是说,霍尼的骨灰罐原本在另一张桌子上,有人最近将它调换了位置。这么做是为什么?就为了让我知道,霍尼的骨灰罐不该摆在渡场的骨灰房里吗?苗姐也算是老资格,就连她都不知道霍尼是谁,看来事情远比我想得要复杂得多。   霍尼的骨灰在渡场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之后大家又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个该死的罐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要火化尸体,火葬厂总会有记录,去那里查一下就能知道霍尼的背景了。可火葬厂离镇子蛮远的,而且我们既非警察,多了一个罐子又不会害人,最后都决定就此作罢。至于罐子嘛,胡嘉桁倾向死者为大,让它安静地摆放在骨灰房里,渡场也不会因此掉根毛。   多出一个罐子的事很快就过去了,大家没有再讨论,实际上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胡嘉桁和苗姐不主张调查这事,可我和岳鸣飞却很想到火葬厂查一下记录,看看当时是谁把霍尼的遗体送去火化的。遗憾的是,我们不是警察,火葬厂不会无缘无故把记录翻出来给我们看,这事就只能暂时搁置。   我走回宿舍时,跟岳鸣飞开玩笑:“不如你去火葬厂溜达溜达,没准那里也有一个傻乎乎的妹子,你献个身就能查记录了。”   “我才不干!”岳鸣飞一听见火葬场三个字,连忙摆手。   “那之前的小姑娘呢?你不要人家了?”我笑道。   “我今晚还要和她去吃饭呢,谁说不要了?”岳鸣飞否认。   “今晚?”我停住脚步,说道,“唐紫月叫我今晚去师院一趟,那个彩色密码有眉目了,你不去了?”   “你回来再告诉我嘛。”   我知道岳鸣飞对调查的事没兴趣,他只在乎自己的秘密不会被曝光,现在情势看似稳定了,他就不怎么上心了。事实上,我也不希望岳鸣飞今晚去师院,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和唐紫月独处了。回到了宿舍,我趁锁匠还没来换锁,为了今晚的约会,抓紧时间精心打扮了一番。当然,这在唐紫月眼里,那根本算不上约会。   傍晚一过,渡场的人就坐在食堂吃晚饭,苗姐顺道把新锁的钥匙分发给大家,同时嘱咐各自保管好,以后若再发生失窃的事,那渡场就不负责了。我接过钥匙,禁不住地松了一口气,起码不会有人趁我熟睡时溜进房间了。不过,大家不太相信有人拿钥匙潜入别人的房间,毕竟这话听起来太玄乎了,谁会干这种勾当呢!   吃过了晚饭,我就坐在宿舍里,盯着手机发呆。唐紫月约的时间是晚上7点半,吃完了晚饭,手机显示刚过6点而已。我闲得无聊,便拿出阿加莎的那本《哑证人》,漫不经心地浏览了几页。这个侦探故事大概是讲一个老太太写了封信给大侦探波洛,因为家里的某件事让她坐立不安,但等大侦探波洛赶去时,老太太已经死了。在查案的过程中,大侦探波洛走访了每个人,但又不相信每个人的说辞,结果证明每个人都在说谎。   我边看边想,会不会《哑证人》的故事发生在镇上了,大家都在说谎呢?   霞光从西边铺洒而来,我看着看着,又觉得热了,便将书合上,想要到江边吹一吹江风。我刚要关上门走出来,贾瞎子就从另一边迎上来,他慢慢地挪着步子,问道:“黄丁意,苗姐说骨灰房里多了一个骨灰罐,这是真的吗?不是你放进去的?”   “当然不是了。”我立刻答道。   “那……那条草花蛇真的在唐二爷的骨灰罐里?”贾瞎子问。   “你不会像秦望一样,以为我在胡闹吧?”我苦道。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问问。”贾瞎子说完这话,转身又摸回房间。   我站在后面,望着贾瞎子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都说瞎子耳朵灵敏,用心看世界比用双眼要清晰得多,但瞎子却时常忘记掩饰面部表情。我敢打包票,贾瞎子刚才的话不是随便问的,他一定知道些事情。我想去追问,可贾瞎子进屋后就把门关上了,也不嫌闷得慌。   我看时间不早了,便先去江边吹了阵风,凉快下来后才慢慢走去彝山师院。唐紫月没有约我去政法系的教师办公室,那里人多眼杂,其他老师会说闲话的。按照约定,我们晚上7点半在老图书馆的小阁楼里见面,那里人少,要谈事情会方便得多。上次,我在图书馆被人抢了一份医学检验报告单,之后就觉得那里很不安全。可唐紫月那么说了,我就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人少好办事嘛,管它危险不危险。   马阿姨是老图书馆的管理员,她对我有印象,看我来了,没让我填名字和身份证就放行了。在走进去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既然我能轻易进出,那么李小爱呢?之前,一个叫顾莹莹的女学生告诉我,唐二爷和李小爱在老图书馆阁楼争吵过,可进出记录并没有李小爱这个人。会不会,李小爱和马阿姨很熟,就像我这样,所以在记录里找不到她?   想到这里,我又转身回去,小声地问:“马阿姨,你认识一个叫李小爱的人吗?”   “李小爱是谁?”马阿姨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问。   “除了我,还有谁没做记录就能进出的吗?”我认真地问。   马阿姨笑了笑:“有啊!”   “谁啊?”我追问。   “当然是校长那类领导嘛!”马阿姨乐道。   我干笑一声,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打算先去找唐紫月。彝山师院的校长是个男的,李小爱这名字应该是女的,他们绝对不是一个人。不过,我总觉得马阿姨是认识李小爱的,就是不知道李小爱这名字是不是化名,因此马阿姨并没有意识她曾经见过那个人。   我带着一肚子的问号走上小阁楼,唐紫月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阁楼里的灯光是冷色调的,夏天里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顿时暑气消去不少。我一进来就想打招呼,哪知道一排书架后面忽然闪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看,他奶奶的,居然是那个化学系老师阿修。阿修见我就笑眯眯地打招呼,没想到他也会跟来,真是破坏此时的美好气氛。   “小黄,你来了!”阿修高兴地说。   “阿修老师?你怎么也来了?”我好奇地问,同时努力摆正心态,不去想那些男情女意的念头。   “他帮我们找到了莫迪利阿尼的彩色密码样本,所以我叫他一起过来研究,这密码对应的版本有很多,要知道唐二爷用的是哪个版本,还得下点苦功。”唐紫月会意地解释。   “阿修老师不是教化学的吗?你连意大利那个色鬼画家发明的密码都知道?”我惊叹地问。   阿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谦虚道:“我以前在长春认识一个画家,他对意大利画家蛮熟悉的。昨天唐老师来问我,我就去问那个长春的画家,他就把知道的几个彩色密码的样本用电子邮件发给我了。”   “你认识的人还真多。”我佩服道。   “先别客套了,我们来研究唐二爷给你的密码吧,那封信你带来了吗?”唐紫月问我。   我把信掏出来,大家就走到阁楼的角落里,那儿有张小桌子,可以堆放书本。我边走边小声地问唐紫月,阿修仍不知道实情吗?唐紫月等阿修走远了,她就悄悄地告诉我,她只说那是老人家留下的遗言,并没有过多地透露真相,她怕给阿修惹麻烦。   “阿修还真单纯。”我笑道,心中的妒忌顿时少了三分,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   走到了桌边,阿修把信拿过去,然后把五份彩色样本铺到桌面上,一一对照。没过多久,也没发生意外,唐二爷生前留下的密码就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被解开了。   第十二章 鱼妖   关于彩色密码,我是十窍不通九窍,阿修拿出样本对照时,人就站在一旁发呆。唐紫月拿出笔和纸,将密码一个个地写下来,核对哪一个解出的密码比较通顺。阿修拿到的样本有英语、俄语、日语、希腊语、意大利语,要是这五个都不能对应,那就得再等几天才能知道密码的答案了。   阿修和唐紫月忙前忙后,我几乎插不上话,只好在一旁监视着,唯恐又有人一路跟来,捣乱解读密码的事情。好在今晚没什么人到老图书馆来,也没风雨起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为了不出现意外,这次我甚至带了一只手电过来,就怕会像上次一样,风雨将电力设施破坏掉。   过了一会儿,密码还没解出来,我就在旁边问:“颜色不是只有七种吗?哪能对应那么多字母?”   “谁说只有七种?”阿修抬头道。   我对颜色知之甚少,丢人丢大了,便问那世界上究竟有多少种颜色。阿修没有借机讽刺我,倒是很认真地解释,世界有三原色,分别为红、黄、蓝,它们能构成大千世界无数种颜色。比方说,在计算机中颜色都由红、绿、蓝三基色组成,用1个Byte(字节,范围是0~255)来表示一个颜色分量,所以有256×256×256=16777216种颜色。而所谓32位真彩色,其实也就多了一个字节的Alpha值(半透明度)。   “16777216种颜色?这么多?”我对这学术语言向来听不懂,刚听了个开头就脑袋空空了。   阿修见我一脸茫然,他就说道:“总之,颜色有很多种,人眼一共约能区分一千万种颜色,不过这只是一个估计,没有标准答案。因为每个人眼的构造不同,每个人看到的颜色亦有少许不同,所以对颜色的区分是相当主观的。假如一个人的一种或多种锥状细胞不能正常对入射的光反应,那么这个人能够区别的颜色就比较少,这样的人被称为色弱……”   “好啦,好啦,我听懂了,就是说颜色不止七种,要对应那些字母绰绰有余!”我赶紧求饶。   唐紫月仍在一旁转换密码,写了好几张纸后,她就说:“不是日语,也是不是意大利语、希腊语、俄语,现在只剩英语了。”   “那就好,我对日语、意大利语、希腊语、俄语都不懂,英语勉强能看明白。”阿修憨笑道。   “英语?”我愕然,“唐二爷既懂密码又懂英语,他以前在哪儿念的书?不会是什么退休的间谍吧?”   经过最后一番密码转换,唐紫月和阿修终于把同心圆彩色密码翻译了出来,那上面一共有21个同心圆,但没有21种颜色,因为有的是重复的。我屏住呼吸,又等了一分多钟,唐紫月才把写出的密码递给我,上面写了21个字母,组成了一句话——Meet meat the crossing site。   “这……唐二爷不是死了吗?他怎么叫你去渡场见他?”阿修奇道。   Crossing Site就是渡场的意思,现在的渡场文件都有这个英文单词,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可我就住在渡场,唐二爷生前留下这组密码,是不是太多余了?何况唐二爷已经死了,我和他在渡场要怎么见面?总不能请个茅山道士招魂吧?唐紫月和我一样想不通,而接下来要讨论更多的事,阿修不方便在场,于是她就把人支走了。   阁楼里只剩下我和唐紫月时,我就问:“你说,唐二爷指的渡场会不会是老渡场,就是上回挖出日志的那个?”   “有可能,我也是那么想的。”唐紫月拿着密码说。   “金乐乐给我们发过短信,叫我们去那里逮人,那个人可能是被她勒索的人。他们两个人应该都读出了唐二爷的密码,那他们是不是去见过唐二爷了?”我疑问。   “唐二爷已经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们怎么见啊?再说了,约别的地方不行吗,干吗非得在老渡场?那里多难找。依我看,唐二爷的意思是说,那里有他要藏起来的秘密,想叫你过去看看。”唐紫月分析道。   “你是说那本日志吗?”我问。   “当然不是了。”唐紫月轻声道,“我们自从那晚离开老渡场,再也没有回去过。要不要找个时间再去一次?”   “去那里找什么啊?”我耸了耸肩,无奈地答道,“老渡场阴森森的,我看没什么好东西,有的话也早就被人挖走了。”   “但唐二爷生前给你留下这封信,他肯定考虑过那些因素,也知道自己会死。我想,唐二爷话里有话,东西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偷走的,我们还是去一趟吧?”   我看了看阁楼的窗外,琢磨着现在天黑了,再去渡场实在危险。即使没有坏人埋伏,总有毒蛇野兽出没,还是白天去老渡场比较安全。唐紫月对此没有意见,这事拖到现在才弄清楚,也不急于一时。   密码解开了,唐紫月就问我,最近还有古怪的事情发生吗?今天刚发生骨灰罐事件,我一股脑儿地把那事说出来,唐紫月眼珠子一转就问我,这些事不是金乐乐干的吗?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金乐乐可能有机会把罐子换过位置,可草花蛇肯定不是她塞进罐子里的。因为罐子不通气,那条蛇最多能熬过一天,后来蛇猛地撞击罐身,肯定就是受不了禁闭的感觉了。   “不是金乐乐,那还有谁?渡场就这么几个人。”唐紫月费解地问。   “不一定是渡场的人,也可能是外面的人。”我边说边把那封彩色密码收起来,然后道,“金乐乐是渡场勤务,除了胡队长,就属她和外面的人熟悉了。”   “这种事不太好找帮手,肯定要找绝对信得过的人吧?”唐紫月怀疑地问。   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话说得没错,金乐乐干的事见不得人,她要找就得找能百分之百信赖的人。说起来,金乐乐和渡场的人都合不来,韩嫂和她也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因为金乐乐有时想给自己加菜,所以偶尔会去帮忙下厨。我们猜来猜去,没个标准答案,于是就商量明天中午去老渡场转一转,看看有什么新的线索。   唐紫月一走,我就没心思待在图书馆里,跟着就走出了彝山师院。这一晚,风平浪静,没人捣乱,我开始觉得就此结束或许是件好事。反正锁都换了,金乐乐也进医院躺着了,秘密曝光与否,对我都没有任何伤害。我一路作思想挣扎,穿过了樟树林,回到渡场后又觉得不该这么快放弃,毕竟唐二爷是替我受死的。   彝山镇越来越热,除了贾瞎子,大家晚上不再关着门,任由江风吹进宿舍里,带走夏日里的酷暑。我一进院子就注意到苗姐还在办公室里,然后心说她真是勤快,这么晚还不回家,老公不着急吗?岳鸣飞的房间没开灯,想必为了庆祝大劫已过,又去寻花问柳了。我最近动脑太多,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于是打算冲个澡就去休息。可贾瞎子忽然打开门,拎了个桶就走去澡房那边,捷足先登了。   我叹了一声,不去与贾瞎子争先后,再等一会儿又不会死人。奇怪的是,贾瞎子走出去时,我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很浓的药味。以前,贾瞎子给眼睛上药,防止眼组织坏死,那种药几乎没有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给他换了另一种药。   我正要开门进房间,贾瞎子就忽然折回来,问我:“是黄丁意吗?”   我停住手上的动作,答道:“是我,怎么了?”   “我刚才忽然想起来,有一天晚上去洗澡,金乐乐把一个DV机给我,叫我先帮忙保管。你能不能帮我交给金乐乐的父母,上次他们来,我忘记说了。”贾瞎子放下水桶,摸黑走进没开灯的房间,拿出了一个DV机。   我疑神疑鬼地接过DV机,问道:“金乐乐叫你保管?为什么?”   “她没说,我也没问。”贾瞎子说着说着就拎起水桶,“你记得把东西交给金乐乐的父母就好。我眼睛不方便,找他们不合适,还是你去吧。”   夜色中,我拿着DV机,心潮澎湃,这可能是金乐乐留下的重要线索!因为贾瞎子看不见,无法窥探隐私,所以金乐乐才那么放心把DV机交给他。顿时,我激动地打开宿舍,关上门后连灯都没有打开,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就打开了DV机。在打开DV机之前,我一下子想了很多,也许金乐乐把凶手录下来了,或者她窥探到某人惊人的隐私,想以此威胁。   DV机被打开后,显示里面只有一条录像,于是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它。只看了一分钟,我就毛骨悚然地深吸了一口气,惊恐在心里道:“我的天啊!这……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在打开录像的那一瞬间,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也许是凶手对金乐乐行凶的画面。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这是金乐乐在出事前交给贾瞎子的,绝不可能与凶手有关。我坐在床头,身处黑暗之中,屏幕的荧光一闪,录像就被打开了。   一开始,录像是金乐乐的自拍,她在录像里娇滴滴地说,这DV机是刚买的,准备录一段影像送给男朋友当生日礼物。话没说完,金乐乐就开始脱衣服,露出火辣辣的黑色内衣。我见到这个画面,想要关掉录像,这时候金乐乐听到屋外有动静,她又把衣服穿了回去。录像画面跟着晃动了好一会儿,应该是金乐乐拿起DV机走到了窗户外。   窗帘被撩起一条缝后,录像里就出现了我难以置信的画面——夜色中,唐二爷浑身湿漉漉地摸进自己的房间里!这画面很模糊,我起初还在骗自己,也许金乐乐录到的是几个月前的事,可唐二爷穿的就是他的尸体被发现时的那身衣服!我一身寒毛直竖,按了暂停,没敢继续看下去。4月27日那天,唐二爷在彝山水库捞尸,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们一直站在水库边上,他分身乏术,如何乘人不备回到彝山渡场?   我稍作冷静,取消了暂停,继续播放录像。金乐乐偷拍到唐二爷了,她就将门打开,悄悄地来到了唐二爷的门外。渡场宿舍的门都是木门,年月已久,粗大的缝隙就满布门上。金乐乐拿着DV机对着门缝,唐二爷正背对着镜头,着急在床上整理一些东西,把它们放进一个纸盒里,并没有发现被人偷拍了。   与此同时,唐二爷拿着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边打边整理东西:“是余雨雨吗?事情出问题了,陈十万已经死了。我现在把东西都放进一个盒子里,你快点过来龋一定要藏好,不要搞丢了!”   这时候,唐二爷警觉地转了个身,金乐乐立刻从门边闪开,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录像到了这里就中断了。我捧着DV机,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蚊子萦绕在荧光亮着的屏幕边上也无动于衷。如果没看完录像,我可以牵强地解释,唐二爷被拍到的是4月27日或28日前的事,但唐二爷打了一个电话给大学生余雨雨,这就完全确定录像发生的日子正是4月28日。   前段时间,岳鸣飞用不光彩的手段查了唐二爷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机主姓名是胡嘉桁,而不是唐二爷。更甚,在唐二爷的通话记录里,他曾多次给陈十万打过电话,在4月28日那晚还给余雨雨打了一通电话,时间大约有10分钟。那时候,我以为通话记录有错,或者是唐二爷的手机被人偷走了,有人冒充他给余雨雨打电话。现在我看了录像,一切推断都要重新来过了,因为余雨雨知道4月28日那晚,唐二爷还没死,所以她才接电话长达10分钟之久。   想了想,我就在心里分析:“唐二爷下水捞尸是27日,当天下午人不见了,我们捞了一天都没找到他。到了28日,第一任渡场场长洪克的尸体忽然漂到水面上,渔民张大户通风报信,我们以为是唐二爷,于是又去捞尸,那晚唐二爷的尸体就在渡场被发现了。假设唐二爷28日还活着,并打了一通电话给余雨雨,那他就不可能是在水库溺死的。余雨雨接了电话,第二天被人发现沉尸江中。那晚,我和唐紫月从老渡场回来,半路上曾撞见有人从江里爬出来,跑进彝山师院里。难道,余雨雨的死也和唐二爷有关,因为那晚她拿到了唐二爷交给她的那个盒子?”   蚊子越来越多,我这时才把DV机关掉,起身点了一盘蚊香,然后躺在床上继续思考。金乐乐得到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保密,如果一早交给秦望,或许她就不用躺在医院里了。不过,金乐乐可能和我想得一样,唐二爷应该在水库那边,他如何回到渡场呢?如果不能将这件矛盾的事情解释清楚,秦望一定认为金乐乐拿警方寻开心。   这一晚,我翻来覆去,天快亮了才睡着。苗姐重新回到渡场,看不惯我们的懒惰,早早就来敲门,催我们去江边捞垃圾。我的头重得跟铅球一样,好不容易爬起床,苗姐就扔给我一个捞网,吩咐我去把江边的垃圾捞上岸。胡队长看我一脸困惑,他就笑说苗姐主动请缨,要负责彝江的卫生工作,免得渡场就像白吃饭的单位一样。   岳鸣飞刚回来,拿了捞网,他就不满地说:“凭什么让我们去?她就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瞎指挥?”   “凭什么?凭人家是官呗!”我笑道。   “那胡队长为什么也要去?他不是比苗梨花高一级吗?”岳鸣飞一面走出去,一面抱怨。   “你不想去的话,那就跟贾瞎子换一换吧,他去捞,你替他变瞎子。”我挤对道。   “我才不换呢!要换的话,还是跟韩嫂换好了,我去做饭,她来捞垃圾。”岳鸣飞一脸坏笑。   我哼哼道:“你做饭?能吃吗?”   谈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江边,胡队长走在最前面,绕到河崖下面时,他好几次脚底打滑,差点摔进江里。我看不过去了,想叫胡队长到岸上休息,可他却不计较,硬要和我们一起捞垃圾。说起来,胡队长早就跟我们讲过,他最看不惯沿江的居民乱扔垃圾了,把碧绿的江水污染得面目全非。而且自从彝山师院扩招后,越来越多的学生跑到江边偷情,破裂的避孕套就跟浮萍一样,堆泡在江边,随着水波一晃一晃的。   岳鸣飞看了就恼道:“他妈的,这帮学生太开放了,居然用了这么多套套,有的还破了,他们是人还是禽兽?”   “得了吧,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答腔。   “我怎么了?我起码带人家去宾馆,谁会来江边鬼混!”岳鸣飞不屑地说。   胡队长很认真地在捞垃圾,我看他不苟言笑,于是就收住话头,跟着埋头苦干。岳鸣飞不乐意被人使唤,将捞网竿子挥来挥去,动作幅度很大,好几次差点把我打下水。胡队长见状就说了岳鸣飞,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听不见半点劝。过了半小时,垃圾筐装满了垃圾,胡队长就提着筐子走了。我立刻抓住机会,小声地把录像的事情告诉岳鸣飞。这一刻我等了很久,要不是苗姐一早上瞎搅和,我早就跟岳鸣飞说清楚了。岳鸣飞和我一样,根本不敢相信录像是真的,可面对种种现实,只能接受。   胡队长很快就回来了,岳鸣飞随即打住话头,继续装模作样地捞垃圾。这一幕让我想起上个月捞尸的事,犹豫了片刻,我就问胡队长:“你觉得……洪克的尸体真的被人带走了吗?”   “你怎么忽然问这事?我不是说了吗,当没发生过就行了!”胡队长阴着脸回答。   “黄丁意问得对!除了那个张大户,我们都很好奇,你说说看,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他怎么能漂到水库来?漂来就算了,尸体忽然又不见了,连草皮都被人铲走了……”   岳鸣飞还没讲完,胡队长就打断道:“我之前说过了,1988年彝江的桥被洪水冲垮,当时桥上有许多行人,洪克跳下水救人,之后就失踪了。失踪就是失踪,我要是知道的话,他还能叫失踪吗?”   我明白胡队长的意思,他是想叫我们别问了,因为他毫不知情。胡队长可能意识到他反应有点过了,于是就转移话题,告诉我们当年大桥被冲垮时,江里曾出现过一种恐怖的鱼类。那种鱼凶恶残暴,不仅攻击其他鱼类,连在江边洗衣服的妇女都被咬伤过。在大桥垮塌时,那种鱼成群地出现在桥下,测量洪水水位的人看见了,于是就谣传是那种鱼群吞了桥墩,把大桥弄垮了。   岳鸣飞听到这里就笑起来:“胡队长,你骗小孩呢?就算是鲸鱼也不能吞桥吧?”   胡队长白了一眼,答道:“我骗你干什么?那时是1988年,有的人没文化,还受封建思想影响是很正常的。其实那种鱼并不是谣传的,我那时也见过,按照现在的说法,它们应该是食人鱼,或者叫食人鲳。”   我惊愕道:“食人鱼?在彝江里?”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现在倒没看见了,否则其他人下水游泳,早就被咬死了。”胡队长不痛不痒地说。   我对食人鱼的概念只存在于电影里,那种鱼类源自南美州的亚马孙河流域,怎么可能游得到中国的彝江里,除非是有人故意放养的。真不知道他们把食人鱼放进江里有什么好处,这样做只会破坏生态平衡。话说回来,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想得那么远,否则福寿螺、水葫芦、鳄龟等外来生物就不会在中国的自然界里称王称霸了。   接着,我又问:“胡队长,你的意思是说,洪克救人时失踪了,大家认为他被食人鱼吃掉了,所以没有继续找?”   “我们是那么想的,但不管食人鱼怎么吃,总会留下一点残骸嘛。好在那些鱼不知道怎么地就消失了,否则要将它们从江里捞起来,那可是一项大工程。”胡队长答道。   “大桥垮塌是1988年的事吗?”岳鸣飞忽然问。   “没错!我不是说了好多遍了?之前发现洪克尸体时,也跟你说了埃”胡队长烦道。   岳鸣飞当即不再说话,闷头闷脑地捞垃圾,等胡队长又提着垃圾筐离开时,他就马上跟我说:“喂!黄丁意!如果大桥垮塌是在1988年,那会不会被人写进县志里?80年代的那本县志被偷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有可能。”我答完又问,“你想说什么?”   “大桥是不是质量有问题,淹死了镇上的人,因此有人想保密这件事?”岳鸣飞猜测道。   我还以为会听到惊人的答案,当即失望道:“这怎么可能?那个年代留下的建筑有不少都是偷工减料的,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没必要再保密。何况那座桥又不是渡场建的,唐二爷犯得着花那么大的心思去隐瞒吗?”   岳鸣飞见我不认可,便转头去捞垃圾,懒得再去多想。没过多久,胡队长又回来了,背对着的岳鸣飞没看见人,手上的捞网猛地一挥,刚走下河崖的胡队长就被打下水里去了。胡队长有惊无险地爬回岸上,想要训斥岳鸣飞,可站在一旁的我忽然愣住了——胡队长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湿水后就变透明了,此刻他的上半身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不寻常的痕迹。   胡队长气冲冲地爬回岸上,没注意到白衬衣变透明了,我正想帮岳鸣飞说情,转眼就呆住了。在胡队长上半身,有不少伤痕,有的遇水后化开了,鲜血染红了白衬衣。那些伤痕都很特别,每一道的形状都像鱼骨一样。   胡队长可能意识到了,想要背对我,藏起那些伤痕,可正反两面都有伤,无论他怎么躲都没有用。我对那些伤痕再熟悉不过了,那些伤是由捞尸钩造成的,因为我身上就有这样的钩痕,至今还没消去。前段时间,岳鸣飞连续几天帮我上药,对那些伤痕也不陌生,一见到这景象,他和我一样都沉默下来。   胡队长找不到说辞,想要离开,我见状就立刻说:“那天晚上在水库里的人是你!是你穿了唐二爷的潜水衣!对不对?”   岳鸣飞也激动道:“果然跟我们猜得没错!金乐乐一定是你推下河里的!”   “你们乱说什么?”胡队长矢口否认,“我听不懂!”   “你身上的伤是捞尸钩刮伤的!那晚你救我的时候,肯定也被刮伤了!”我当场戳穿。   胡队长极其镇定,毫不慌张地解释:“你们傻了?苗梨花不是叫我们捞垃圾吗?这条彝江以前被捞尸人撒过许多捞尸钩,有的没有被撤掉,被人遗忘了。我前天下水去清理捞尸钩,这是苗梨花的主意,你们不信去问她!”   苗梨花?我哑口无言,如果这是苗姐的主意,那么胡队长的说辞就无懈可击了。可渡场除了胡队长,那晚还有谁有能力把我从水库里救出来?韩嫂体力不行,贾瞎子眼睛不行,他们俩绝对没办法跑去水库跟金乐乐对质的。胡队长的伤口化开了,疼得一直咬牙,不等我们再质疑,他就一个人先回渡场换衣服了。   岳鸣飞抬头望着胡队长离开,然后问:“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吗?”   “等我们去问问苗姐就知道了。”我若有所思地答。   “那晚胡嘉桁也不在渡场,金乐乐第二天被送去医院了,他一直联系不上,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记得,胡嘉桁跟秦望说过,他那晚就在渡场,哪里都没去,这分明在撒谎!他心里肯定有鬼!”岳鸣飞信誓旦旦地道。   “我和你想得差不多,其实我也怀疑过胡队长,可没证据埃”我无奈地道。   “如果那晚出现在水库的人不是胡嘉桁,那会是谁?”岳鸣飞愁容满面,猜道,“总不可能是唐二爷吧?你刚才告诉我,金乐乐的DV机里拍到唐二爷在28日晚上回过渡场,然后就死了。余雨雨拿了唐二爷交给她的盒子,也死了……”   “我可没说余雨雨拿到了唐二爷准备交给她的盒子,他只是在录像里那么说过。”我纠正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余雨雨如果没拿到东西,她怎么会忽然就一命呜呼?”岳鸣飞不相信。   我心想,这话说得也对,可余雨雨的遗物都被同学和家人整理过了,没人发现什么特别的盒子埃莫非,余雨雨把盒子藏在隐秘的地方,又或者已经被凶手拿走了,所以没人发现异常的情况?这一天,我都在想录像的事,捞垃圾时一点儿也不认真,就跟没捞过一样。胡队长湿身后就没再回到河边捞垃圾,不知道是不是怕我和岳鸣飞又质问他。   下午回到渡场时,我看见苗姐还在办公室里,于是就大胆地去问她,前天是不是曾让胡队长去清理江底的捞尸钩。苗姐听我那么一问,眼珠子就往右上角翻了翻,承认这话不假,她确实让胡嘉桁下水清理过捞尸钩。答完了这话,苗姐就问我,为什么忽然向她问这件事,是不是胡嘉桁在背后发牢骚了。   我闻言,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叫我和岳鸣飞去。”   “那天找不到你们埃再说了,你们又不熟悉捞尸钩,万一你们出事了,我怎么跟你们父母交代?”苗姐说完就朝办公室外看了看,好像在等人。   我觉得奇怪,又问:“江水那么绿,看不到水底,你们怎么知道哪个地方有捞尸钩?”   “你问这么多干吗?”苗姐烦道,“快去干自己的事。”   我看苗姐神色有些不对劲,不好继续纠缠,只好悻悻地离开办公楼。这时候,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渡场,苗姐见了就追出来叫住我。那个中年男人叫何邝,以前是彝江上的捞沙工人,也曾捞过尸体。唐二爷还没出事前,人手就不够了,现在更加紧张,因此苗姐就从外面请人来帮忙。这种人算是临时工,将来有什么责任,肯定会推到何邝身上,可谓一举两得。   何邝住在彝江的另一面,与渡场遥遥相望,过来时直接撑竹筏,他偶尔还会载着别人渡江,一次收费五毛钱。何邝不用住在渡场,以后每天来报到一次,捞捞垃圾、清清泥沙就好。最重要的是,广西的暴雨季节已经来了,到时候渡场会忙得四脚朝天,救人、泄洪都要找渡场解决。   苗姐和何邝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就由我带着何邝在渡场里转了一圈,给他介绍渡场的环境。恍惚之中,我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半年多前——那时候唐二爷也这么带着我转了一圈。在经过办公楼西侧时,何邝看见了后面的废弃小楼,问我那里为什么没有人住,浪费了一栋楼多可惜。   半年前我问过同样的话,唐二爷是这么回答的:“那栋楼年久失修,不适合住人了,拆掉也不方便,所以就留在那里了。”   我原封不动地照搬那句话,何邝就纳闷儿地问:“年久失修?渡场才多少人,怎么有两栋办公楼?”   “没说那里是办公楼呀,也许是……”我本能地要解释,可话讲到一半就哑了。何邝说得没错,不管废弃小楼以前是办公楼,还是宿舍楼,哪一种答案都显得很突兀,我之前却没往深处想过。不过,何邝的好奇心不重,只是随便问了一句,他就不再关心了。太阳渐渐西下,我们转了一圈,最后就一起走去江边。   何邝的竹筏就在眼前,他倒不急着回去,而是接着跟我唠叨往事。何邝虽然不是舟桥部队的人,但他以前和唐二爷等人捞过不少尸体。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打捞遗体需要单位开介绍信,家属拿着介绍信找到水运公司或者大队,再由这些单位组织渔民打捞,家属通常递包烟、送条鱼就算酬谢。到了70年代,打捞遗体的费用仍比较低廉,两个人一艘船,各算一个工分,一个工分3元,一天赚9元,两人分。   在何邝的印象中,捞尸费用是从改革开放后涨起来的。80年代的时候,按尸体算钱,捞起来一具是200块,一个人一天能分到三四十就不错了,如果是村里的人,几乎不收钱。何邝十几岁就开始在江里捞鱼,他记得90年代后期,打捞遗体的价格已经到3000元左右了。让何邝印象最深的一次捞尸是在90年代初,彝山镇一辆客车在汽运码头附近翻入彝江,53名乘客仅1人生还。当时渡场人手不够,何邝等一群渔民就被叫去捞遗体,现场惨不忍睹。   “现在好了,渡场管得越来越严,老渔民都不插手捞尸的事了,只有张大户这些老顽固还敢抢生意。”何邝惆怅地道。   我望着江面,替渡场开脱:“我们捞尸没收过一分钱。”   “我知道,可其他捞尸老人不那么认为。你想想看,其他地方都有捞尸队,民间的捞尸人想捞就捞,哪会像镇上那样管得那么严。”何邝对我说。   我不想为这事争吵,于是转移话题,问道:“何老伯,你跟唐二爷很熟吗?”   “当然熟了!不只他,我跟胡嘉桁、洪克、韩天笑也熟得不得了,可惜有的人命不好,先走一步了。”何邝说完就点起一支烟,猛地抽起来。   洪克、韩天笑?前两任渡场场长?我早觉得那两个人的死有些蹊跷,既然何邝自己提出来,我索性就问:“洪克和韩天笑都是在打捞时出意外的,没人调查过吗?好像胡队长说,洪克在大桥垮塌时下水救人,遇到了食人鱼。”   “没错,胡嘉桁没骗你。”何邝边说边卷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   我瞧了一眼,不由地一阵哆嗦,原来何邝在1988年大桥垮塌时也曾下水救人,但被食人鱼咬伤了,留下了大面积的伤疤。若非韩天笑将何邝救上岸,那么何邝也会像洪克一样尸体全无——当然,何邝并不知道,洪克的尸体前段时间曾莫名其妙地漂现在彝山水库里。何邝故地重游,感触颇多,和我说了很久才划着竹筏回到对岸的家中。   夕阳将江水染得半绿半红,像是一堆熟了一半的水果,美得让人窒息。可就是这么一条美丽的江水,有多少人葬生在里面?我长叹一声,不想陷入悲伤之中,随即就转身走回渡场,准备和大伙一起吃晚饭。苗姐为了融入渡场,居然留下来吃晚饭,搞得气氛很严肃,没有往日那般轻松快乐。   我还没捧起碗筷,苗姐就大声道:“你们吃饭前都不洗手吗?快去洗手!”   大家邋遢惯了,听到要洗手,便嬉皮笑脸地走出去,到食堂外面的水龙头前排队。苗姐可能怕我们应付了事,还走出来监视。没想到,就在胡队长、岳鸣飞、贾瞎子、韩嫂卷起袖子准备洗手时,我竟看见其中一个人的手腕有异状——有人最近被蛇咬过!   我瞪大了双眼,心中惊讶地想,难道那个人就是把蛇放进骨灰罐里的人?因为捉蛇的时候不小心被咬过了?可……怎么会是那个人?   第十三章 转交的遗物   大家按秩序排队洗手,我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人却没有发现,此刻正拿肥皂搓着双手。苗姐看我站在后面不动,她就催我快点去洗,别浪费时间了。大家都挤在食堂这边,不适合当面质疑那个人,我便按捺住冲动,打算吃完饭再去当面戳穿人家。   这顿饭吃得我浑身舒畅,差点忘记了重要的事情,还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韩嫂今晚做的饭菜非常可口,大概是因为苗姐大驾光临,她特地露了一手,不像以前总是应付了事。我吃饱了以后,想起洗手时撞见的情况,于是就大步追出去,截住了正要走向瓦房宿舍的那个人。   “是你把那条蛇放进骨灰罐里的,对不对?”我停在草地上,堵住那个人的去路,见到对方要解释,又继续说:“别想蒙我!你手腕上有蛇咬过的伤口,身上的药味又那么重,那根本不是治你眼睛的药,你以前的药都是没有味道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现在敷的药是用来治你手腕上的……”   “你都看见了?”贾瞎子打断道。   “这段时间都是你在作怪?”我讶异地问。   “不是我!”贾瞎子斩钉截铁地否认。   草地上没有人,大家都散去了,空旷的地方很难有人偷听,我干脆大胆地问:“难道不是你在背后整我们?金乐乐出事,罐子有蛇钻出来,骨灰房里多出一个罐子……这些不是你干的吗?”   “蛇是我抓的,可不是我放进去的。我都看不见了,怎么做那些事?”贾瞎子苦笑道。   “你承认蛇是你抓的?”我不明白地问。   “也不算是我抓的。”贾瞎子冷静下来,不紧不慢地跟我说,“我眼睛有问题,除了每个月去镇上的人民医院检查眼睛,拿一些药防止眼组织坏死,还会跟老中医拿点别的药方,希望有一天眼睛能好起来。那条蛇是老中医给我开的,他说喝草花蛇的胆液对眼睛有好处,所以我就从镇上的花鸟市场去买了一条草花蛇回来。那天,我把蛇买回来想叫韩嫂帮我杀蛇取胆,可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之后就去找老中医拿药。草花蛇平常没有毒,可夏天就不一样了,它会分泌毒液,用来猎杀食物……”   “等等,你说蛇是你从花草市场买的?”我连连问,“那它怎么跑到唐二爷的骨灰罐里?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从老中医那里拿完药回来,蛇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它跑了。第二天,我听到你在宿舍里喊了一声,又打死了一条蛇,我当时是想说的,可苗姐催着你把罐子带去骨灰房,我就没吱声。不过,我后来问过你了,那条蛇真的在骨灰罐里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那天跑来问我,就是因为这件事?”   “我看不见,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条蛇,即使能看见,也不能完全确定,我自然就没说什么了。”贾瞎子为难道,“毕竟,一条蛇不见了,然后稀里糊涂地跑进骨灰罐里,你让我怎么跟你说?”   “这事是有点奇怪。”我不得不承认贾瞎子说得有道理。   “我总觉得自从唐二爷走了,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会不会他变鬼了?”贾瞎子又开始天马行空地瞎猜疑。   天色不早了,贾瞎子并非真凶,于是我再聊了几句就将他打发走了。韩嫂正好要洗碗,我看见她在水龙头前忙活,转身就去跟她确认贾瞎子的说辞。韩嫂一边洗碗一边点头承认,贾瞎子喝蛇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蛇胆都是她帮忙取的。我听韩嫂说得那么肯定,没再多问,想要离开时,又忽然停了下来。   “韩嫂,你……你老公是怎么出事的?”终于,我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之前早就想问了,可又怕触动人家的伤心往事。   韩嫂显得很平静,关掉了水龙头就看向我,答道:“韩天笑是1998年出事的,和洪克出事隔了十年,他们都是在打捞时碰上食人鱼才出意外的。去年是2008年,大家都以为胡嘉桁也要出事,因为又隔了十年嘛,幸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奇道:“食人鱼?1988~1998年隔了十年,彝江还有食人鱼?不是说那些怪鱼都不见了吗?”   韩嫂答道:“那当然,没人把那些怪鱼抓起来,江里肯定还有。可说来奇怪,那些鱼就是我老公和洪克出事前后才有的,后来有人去捉它们,又无影无踪了,搞不懂!”   我听韩嫂唠叨了很久,这才知道韩天笑也是因为食人鱼而死的,只不过韩天笑留下了一罐骨灰,而洪克当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天渐渐黑下来,我帮韩嫂洗了几个碗,之后才回到宿舍里,一个人点起蚊香继续思考。岳鸣飞已经没有多少热情了,吃过晚饭就去约会了,有时夜里还会留宿在镇上的宾馆里。   我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夜空,想来想去,仍然想不透彻。月亮爬过山头后,我又拿起手机端详,今天一天没人给我打电话,唐紫月明明说白天要去老渡场一趟,却一直没联系我,害我老怀疑手机坏掉了。发呆地坐了几分钟,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以为是唐紫月喜欢恐怖的气氛,想邀我晚上一起去老渡场,可拿起手机一看,他奶奶的,居然是岳鸣飞打来的。   “又怎么了?开房没带身份证吗?”我懒洋洋地问。   岳鸣飞在电话那头急道:“黄丁意,你快点到师院的桃花林来一趟!”   “去那里做什么?那不是学生们亲热的地方吗?你想追我?”我开玩笑道。   “我跑得那么快,要追你还不容易?”岳鸣飞哼哼道,“你别磨蹭了,前段时间我们不是看见胡嘉桁跑到彝山师院的桃花林幽会吗?你快点来捉奸!”   “捉什么奸!胡队长又没老婆,想约谁不行?”我嘴上那么说,心里却在好奇,胡队长究竟和谁在师院的桃花林里见面,搞得那么神秘。顿了顿,我又问:“你不是跟移动厅的小姑娘约会去了吗?怎么没去宾馆,反而在桃花林?”   “我们想怀念大学生活,纪念逝去的青春,不行啊?你他妈别废话了,再不快点过来,胡嘉桁又要跑了。我替你盯着,他现在坐在林子的石桌边上,可能还在等人吧!”岳鸣飞压低声音地说,“我把小姑娘都打发了,你要是不来,老子回去就扒了你的皮!”   电话一挂断,我拿好手机,关上门就飞跑出渡常脚刚迈出院门,我就依稀看到一个人坐在江边,靠近一瞧,原来是贾瞎子。现在江边蚊子满天飞、青蛙呱呱叫,实在不浪漫,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被岳鸣飞催得紧,没工夫理睬贾瞎子,转身就跑过了樟树林。   夜里,岳鸣飞站在桃花林外,那里面漆黑一片,却是师院的爱情胜地。此时的桃花早就谢了,树上结了不少的青红色桃子,将林子点缀得异常美丽。岳鸣飞从树上摘了一个桃子,随便抹了抹就吃起来,边吃边等我。看我满头大汗地跑来,岳鸣飞就递了一个桃子过来,叫我尝一尝,还说这果子味道真不错,一定是吸收了爱情的养分。   我哪有心思吃桃子,接过桃子就气喘道:“人呢?你站在外面,怎么知道胡队长还在不在里面?”   “我不站在外面,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岳鸣飞吃完桃子,将果核猛地吐到地上。   我咳了几声,压住猛窜上喉咙的热气,想要缓一缓。这时候,有几对情侣学生正好要走进桃花林,他们就朝我和岳鸣飞投来奇怪的眼光。这种爱情胜地,哪是两个大男人该来的地方,我不由得有些犹豫。可这机会来之不易,天知道胡队长要等多久才会再暗地里约人见面,这一次一定要查出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说,金乐乐是不是也跟踪过胡队长?”我忽然问。   岳鸣飞“嗯”了一声,答道:“金乐乐那么三八,肯定跟踪过。不过我们和她的性质不一样,她是挖掘八卦新闻,我们是为了正义!”   “得了吧,正义个大头鬼,万一看到胡队长和哪个女学生在亲嘴,咱们就马上撤。”   说完这话,我和岳鸣飞就钻进桃花林中,准备去“捉奸”。岳鸣飞的记忆力不怎么样,在林中兜了几个圈子,可他不承认自己不认路了,反而责怪林子里没有路灯,他看不清楚。过了大约十分钟,我们才找到林中的石桌,幸好胡嘉桁还坐在那里,好像他等的人还没来。我和岳鸣飞不敢惊动胡嘉桁,于是两个人就挤在不远的树丛下。恰巧,有一对情侣在旁边你侬我侬,他们看到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不禁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小心老子揍你们!”岳鸣飞气道。   “算了,别闹事,别吓跑了胡队长。”我拍了拍岳鸣飞的肩膀。   岳鸣飞冷静下来,对我说:“胡队长到底在等谁?总不会他真的老牛吃嫩草,泡年轻女学生吧?”   “天知道他等谁?”我懒得去猜,反正马上就要揭晓答案了。   接下来,我趁机把贾瞎子的事告诉岳鸣飞,他显得很惊讶,还以为贾瞎子在骗我。在得知韩嫂做了证明,贾瞎子洗脱了嫌疑后,岳鸣飞又陷入了沉思。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胡队长等的人还没出现,我甚至怀疑他不是在等人,而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喂蚊子。终于,半小时过去了,一个人影出现在桃花林里,并朝着胡队长的方向走去。   一瞬间,我和岳鸣飞精神抖擞,睁大了眼睛要“捉奸”。哪想等那个人影走近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然后四目相对,心说胡嘉桁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见这个人吗?   除了我和岳鸣飞,桃花林里都是男女相拥,激情四射,那炽热的温度能把林子烧起来。这时,一个人影走向胡队长,我心里猜可能是哪个喜欢老男人的女学生,不想那个人走近了,我们竟发现那是一个男学生。   “男的?”岳鸣飞不信,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确实是一个男学生。   我同样很纳闷儿,嘀咕道:“怎么会是毛猫猫?原来他们认识?”   “毛猫猫不是那晚我们在废弃小楼逮到的大学生吗?”岳鸣飞回忆道。   “我怕毛猫猫会像其他两个学生一样出事,当时骗他说这事警察在查了,没想到他私底下和胡队长见面。”我躲在不远处,小声地和岳鸣飞讨论。   “他们在说什么?听不见!不如直接走过去,跟他们对质。”岳鸣飞激动道。   我拉住岳鸣飞,不想马上惊扰胡队长和毛猫猫,静观其变总不会有错。万一我们现在冲出去,毛猫猫说他爱上了胡嘉桁,要冲破世俗枷锁什么的,那该怎么办?为了保险起见,我把岳鸣飞劝住,继续等一等,看看他们有什么动作。岳鸣飞很快冷静下来,认为我说得没错,毕竟毛猫猫和胡队长仅仅见个面,单凭这点不能确定他们和那些怪事有关。   只见,毛猫猫坐在石桌边上,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然后他就拿出了一个鞋盒大小的纸盒。由于距离隔得有些远,夜里光线不够,我们一开始都没发现毛猫猫带了盒子过来。我见状,立刻联想到唐二爷死前把一个盒子交给余雨雨,虽然在录像里没看到盒子的样子,但会不会就是毛猫猫交给胡嘉桁的那个盒子呢?   胡嘉桁摸了摸那盒子,没有马上打开,而是继续和毛猫猫谈话。岳鸣飞等得不耐烦了,又想跑出去,可胡嘉桁忽然站了起来,抱起盒子就迈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毛猫猫仍坐在石桌边上,没有离去,等胡嘉桁走远了,我才和岳鸣飞悄悄地靠过去。毛猫猫一时没注意,等发现有人站在身边,禁不住地吓了一跳。   “黄丁意?岳鸣飞?你们怎么在这里?难道……”毛猫猫诧异道。   “难道你个鬼!你刚才和胡嘉桁说什么了?那个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岳鸣飞大声问。   声音一过,桃花林里掀起骚动,我怕影响其他学生办事,于是压低声音:“你小声一点儿!坐下吧,慢慢说。对了,毛猫猫,你是不是和胡嘉桁见过几次面了?你们有什么事要见面这么多次?那个盒子里有什么东西?”   毛猫猫没有隐瞒,干脆道:“你们也和胡嘉桁一样,想找余雨雨的那个盒子吗?”   我闻言大惊,唐二爷把盒子交给余雨雨,这件事是在我们看过金乐乐的录像之后才知道的。如果胡嘉桁早就和毛猫猫接触,想拿到那个盒子,那他岂不是早就看过录像了,这么说来,金乐乐真的很可能是被胡嘉桁所害。不过,我们现在只是凭空揣测,没有直接的证据,不能完全肯定胡嘉桁是凶手。要让秦望相信我们,那就必须找到铁证。   毛猫猫等我们坐下了,又道:“余雨雨的爸妈是老实巴交的村民,陈十万也一样,他们都没有跟警察讨一个真相。你们骗我说警察会查的,我当时信了,可后来什么消息都没有。胡嘉桁前段时间找过我,问我陈十万和余雨雨为什么会淹死,我起先说了实话,以为他和警察不一样,真的关心这些学生。胡嘉桁虽然不是警察,但比起学校方面,他人不错,至少嘘寒问暖了。前几天,胡嘉桁又来找我,问我余雨雨有没有交给我一个盒子……”   我听到这里,忙问:“余雨雨死前把一个盒子交给你了?”   “是埃”毛猫猫承认,“胡嘉桁说会对案子有帮助的,他会帮忙跟秦望他们疏通一下,所以我就……”   “盒子里有什么?”岳鸣飞心急火燎地问。   “就是一些期末要复习的资料和模拟卷。”毛猫猫答道。   我愣了愣,心说盒子里是师院期考的复习资料?这怎么可能!毛猫猫见我们不信,他就发誓,如果骗我们,那就五雷轰顶。我对发誓向来当饭吃,不会当真,于是又问毛猫猫是不是曾让盒子离开过视线,也许东西被人调包了。毛猫猫当场否认,坚称盒子一直在他手中,而且拿到盒子时他还打开看了看,东西不可能被调包的。   岳鸣飞捺不住性子,一听什么线索都没有,还白瞎了一个春宵,气得牙痒痒。毛猫猫和胡队长聊了那么久,实际上没有过多的触及案子本身,多是谈一些学校生活的话题,也许胡嘉桁怕毛猫猫起疑。不知怎么地,我总觉得毛猫猫有些隐瞒,他可能也察觉到这些案子有蹊跷,没有如实相告。   我和岳鸣飞失望地站起来,准备离开时,毛猫猫才说:“如果你们是想要唐二爷的那个盒子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   我屁股刚抽离硬邦邦的石凳,随即又坐下去,疑惑地问:“唐二爷的盒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岳鸣飞一样不解:“你不会看过那段录像了吧?”   毛猫猫一头雾水,眉头皱了皱,他就告诉我们在余雨雨出事那晚,他曾接到一条短信。那短信是余雨雨发来的,因为那晚她被系领导找去,以便了解陈十万溺亡的始末,这事恰恰发生在唐二爷挂掉电话后。余雨雨无法抽身,于是发了一条短信给毛猫猫,托他去拿盒子,可以说那个盒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余雨雨碰过。   我大吃一惊,原来还有这种曲折的事,难怪余雨雨家人整理遗物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东西。幸好,毛猫猫也没对胡嘉桁说实话,否则我们就扑了个空。可岳鸣飞十分怀疑,毛猫猫为什么不对胡嘉桁说实话,反而要跟我们坦白。毛猫猫平时看着挺老实的,现在看来他城府也颇深,心里藏了这么多秘密。   “其实……上个月我就去报警了,可秦望不相信我。而且余雨雨的家人拿到了学校的一笔钱,这事就没人管了。”毛猫猫叹道。   我心中一震,原来不只我去报过警,毛猫猫也去过,怪不得秦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毛猫猫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告诉我们,那盒东西很奇怪,他之前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因此没把它交出去。我很理解毛猫猫,这情况我也遇到过,万一那盒东西跟案子没关系,这只会让“狼来了”的效应扩大,秦望以后都不会相信我们了。   岳鸣飞着急地叫毛猫猫把盒子交出来,我也迫不及待了,毛猫猫却叫我们别心急,我们最好先和他去网吧一趟。网吧?我狐疑地想,去网吧做什么,难道拿到盒子之前,还要在网络游戏上赢他一次?毛猫猫见我们不明白,他就说他现在回宿舍拿盒子,不会为难我们。之所以去网吧,那是因为盒子里的东西很奇怪,必须去网吧才能搞明白。   我和岳鸣飞一路跟着毛猫猫,唯恐他会半路遇害,亏得一路风平浪静,盒子很快就拿到手了。网吧在学校前门大街上,我们捧着盒子走在路上,忍不住就将盒子先打开了。盒子沉甸甸的,我以为里面有黄金,打开一开竟全是锈迹斑斑的金属片,至少有一百片。那些金属片有中指的长宽差不多,两端分别有个圆孔,瞧不出它们有何用处。   “我和你们一样,一开始都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但后来去网上查了查……我的天,我根本想不到这些东西那么恐怖。”毛猫猫煞有介事地说。   我和岳鸣飞猜不出这盒东西有什么恐怖的,不就是形状奇怪的金属片,总不可能会辐射人体吧?我们大步向前,几分钟后就走到网吧,那里面几乎坐满了人,只剩一台无人使用的电脑了。毛猫猫一进来就刷了会员卡,然后坐在电脑前,不慌不忙地把电脑打开。与此同时,我和岳鸣飞抱着盒子站在后面,心脏狂跳地等待着答案揭晓。   电脑开启后,毛猫猫在网页上输入一个词组,接着就跳出了一个资料网页。我正摸着那些金属片,当看到电脑上的画面,手一发软就把金属片扔回盒子里。岳鸣飞僵在一旁,双眼使劲地瞪了瞪,也禁不住地惊讶道:“果然……盒子里的东西这么恐怖!唐二爷从哪里找来的?”   虽然毛猫猫很得意,但没有吹嘘自己多聪明,扭了半个身子就跟身后的我们诉苦,说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查出金属片的来历。我像摸到鬼一样,赶忙把盒子放在电脑屏幕前,然后和岳鸣飞一起阅读网页上的信息。   那些金属片在网页上有照片,和盒子里的完全一样,只不过电脑屏幕上是崭新的。根据那些信息的介绍,金属片名叫“尸体手指拉直器”,是尸检工具之一。通常,人死亡后1~3小时尸僵开始形成,6~15小时后尸僵强硬,24~48小时后开始缓解。尸僵形成后,尸体的拳头会紧握,无法捺印指纹,这时就需要借助“尸体手指拉直器”,把圆孔套在指端,将那些僵硬的手指掰直,以便捺印死者的指纹。有的尸僵跟石头一样,这时还需要将尸体的手掌浸泡在热水里几分钟,擦干后再用拉直器掰直死者的手指。   我只是一个打捞员,对尸检技术一无所知,看到这种资料,身后就觉得冷了起来。当然,那其实是网吧的冷气吹了过来。岳鸣飞同样很吃惊,在他的印象中,电视剧里的尸体不会紧握拳头,更没看见过哪部影视剧使用过“尸体手指拉直器”。也许,那些影视剧里的尸体已经过了尸僵期,但剧情仍有许多破绽,谁要是学刑侦电视剧去杀人,那就冤死了。   我直起腰,心想暗地里使坏的人什么证据都没留下,那个人会不会精通刑侦技术?因此秦望他们连个屁都查不到,我们也没有任何线索?毛猫猫看我们都沉默下来,转身就问我们怎么看待这个盒子,为什么唐二爷会将一盒子的“尸体手指拉直器”交给余雨雨?这些尸检工具不是在大街上能买到的,看它们身上的锈迹,也不像近几年的产物。   这时,有几个大学生经过,要去后面上厕所,毛猫猫就赶紧把网页关闭。顿了顿,毛猫猫就问我们:“唐二爷以前是法医吗?还是收破烂的?”   “他只是舟桥部队留下的老兵,不是法医。”我低声道。   “这盒东西很恐怖,可算不上铁证,总不能因为它有铁质就算铁证吧,根本联系不上最近发生的怪事啊!”岳鸣飞有点失望。   “你们看,这些拉直器的圆孔……”毛猫猫把盒子打开,用纸巾包起一片拉直器,对我们说,“圆孔周围好像覆有一层油脂……会不会这些拉直器都被使用过,而且来不及清理?”   我闻言就仔细观察,的确和毛猫猫说得一样,那些拉直器都有油脂,嗅上去还有一股奇怪的臭味,有点像死老鼠的味道。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些拉直器如果都使用过了,那使用它的法医要做多少个人的尸检?也就是说,要死很多人才会用上这么多“尸体手指拉直器”。   “镇上没死过那么多人,否则早就成为大新闻了,是不是打仗时候用的?就是日本鬼子侵略那时?”岳鸣飞猜测。   我否认道:“你好好想想,‘二战’那么乱,谁他妈有心情去做尸检?死了人就直接埋掉,或者让狗和猪吃掉!再说了,那时候还不一定有尸体手指拉直器呢!”   毛猫猫望着我们,问道:“那余雨雨的死真的有问题了?她不是随便掉进江里的?”   之前,我怕毛猫猫有危险,骗了他一次,哪想到他私下自己调查,还把重要的线索隐瞒下来。毛猫猫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这些事都有问题,再骗他也没意思。于是,我就承认余雨雨是被人害死的,可没有证据,侦破无望,秦望他们不会立案的。怪事已经堆积如山,我讲不清楚,也不想全部讲出来,所以故意把渡场的大部分怪事都省去了。   我们在网吧讨论了一小时,最后毛猫猫决定把盒子继续藏在宿舍,那里住的都是他们班上的男学生,外人很难进去偷东西。至于胡队长为什么想要那个盒子,唐二爷交给余雨雨有什么目的,我们暂时得不出结论。为了不拖累毛猫猫,我仍旧劝他专心复习师院的期末考试,不要玩侦探游戏上瘾了。和上次一样,毛猫猫答应得很爽快,我不由得担心,他还会在背后查探真相。   在和毛猫猫分别时,我脑海里竟响起一句话——“凭人们对某些人的个人看法而下结论是很不可靠的。人不能凭感情,而是要根据事实来下结论。”此话出自阿加莎的侦探小说《哑证人》,这段时间我一直拿它打发时间,此时觉得拿来形容每个人再合适不过了。   我和岳鸣飞慢慢走回渡场时,两人对拉直器的来历猜来猜去,搞不明白那有什么用处,甚至害余雨雨丧命。背后的那个凶手不只是装神弄鬼,如果触及核心部分,要人性命绝不会手软,这在唐二爷、余雨雨、金乐乐的身上已经印证了。穿过樟树林时,我们快要到渡场了,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下来。可岳鸣飞却忽然指着前面,大声说那里有人,我往前一瞧,真的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樟树后面。   “黄丁意?岳鸣飞?是你们?”说话的人是苗姐。   我意外道:“苗姐,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树林里做什么?”   “我刚从办公楼出来,想要回家,可路上觉得有人跟踪我,所以就……”苗姐忐忑不安,一面说一面警惕地望着林中黑暗的各个角落。   “有人跟踪你?你怎么不带手电,林子里路不好,容易摔倒。”岳鸣飞问道。   “我哪想这么多,这附近又没别人,没想到有人跟踪我,要吓唬我。”苗姐又气又怕,“下回让我逮到,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我放心不下,便道:“不如这样吧,我送苗姐回去,岳鸣飞你自己先回宿舍,过一会儿我再回去。”   岳鸣飞没有反对,转身就走了,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说。苗姐不喜欢别人对她献殷勤,看我这般关心,她就不领情地大步走出樟树林。实际上,我一来是怕苗姐真的被人跟踪,会半路遇险,因此送她回学校那边;二来我怀疑苗姐身上有重要的线索,或珍贵的东西,有人跟踪她是要抢东西。   苗姐全身上下就提了一个小包,我瞧不出里面装了什么,当我们快要走到师院后门了,于是就大胆地问:“苗姐,你是不是从渡场里带了东西出来?”   苗姐柳眉一竖,不乐地道:“我是那种人吗?半夜从渡场偷东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忙解释。   苗姐不肯听,停下来就拉开小包,让我过目:“你自己看,里面有值钱的东西吗?”   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看到包里的情况了,随即微探脑袋,打量了一番。原来,小包里都是些文件、收据、发票等物,真的不值钱。我不能当场把文件掏出来,一一看过,恨得牙痒痒的。幸亏苗姐最受不了别人冤枉她,见我一副不解恨的样子,她就把文件等东西拿出来,甩到我手上。   “你自己看,是不是我偷东西?”苗姐怒道。   我不好意思道:“我没那么说啊!”   没办法,我只能无力地解释着,同时趁机瞄了几眼。那些文件都是金乐乐以前处理过的,发票和收据也是她曾经开的。苗姐重新回到渡场,认为管理混乱,因此把所有事务都亲自理一遍,她今晚把文件带回家就是要全部过目一遍。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出问题所在,便把文件还回去,不敢继续揪住这个话题。   就在还回去时,我忽然被三个字吸引了,可惜苗姐已经把文件塞回包里,没有再拿出来。刹那,我不知是不是眼花了,竟在那堆文件和收据中看见“李小爱”三个字。渡场根本没人叫这个名字,连姓李的都没有,金乐乐经手过的文件怎么会有那个名字?   眼看就要走到师院后门了,我就小心翼翼地问:“苗姐,你有没有听说过李小爱这个人?”   “李小爱?谁啊?从没听过!”苗姐漫不经心地回答,穿过师院后门时,她随便道了声谢就自顾自地回家去了。   望着苗姐远去的身影,我驻足不移,仿佛着了魔,竟有一股抢苗姐小包的冲动,和跟踪她的人一样。等人走远了,学校的小道里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学生了,我才不甘心地离开。刚走不远,唐紫月忽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等她电话很久了,没料到她会挑这个点打过来。   “你不会想叫我现在去老渡场吧?你不是说白天去比较安全吗?”我一接通电话就好奇地问,“你这么久没打电话给我,是不是忙着备课?”   “这两天我都在研究那份彩色密码,我总觉得唐二爷话里有话,不只是让我们去老渡常”唐紫月在电话那头说,“这些事先不提。我这几天的确很忙,除了要给学生点出‘期考’复习的内容,还要……总之……”   我站在樟树林外,听不到下面的话,于是问:“总之什么?别卖关子啊!”   唐紫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你可别笑话我,我想……我想我发现唐二爷还活着的证据了。”   此话一出,江面上袭来阵阵阴风,樟树林沙沙作响,我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第十四章 见鬼   首先,我要说的是,唐二爷的尸体在送去火化前,渡场的每个人都看过他的遗体。那晚警方把尸体运到太平间,他们也确认过,每一步都按照法定程序进行,不可能有换尸或诈死的可能性。诸如电视剧、小说里的奇诡情节,要在现实世界里实现非常困难,我们不会蠢到连尸体都不看一眼就相信那是唐二爷了。   唐紫月也知道她的话有点玄乎,所以刚刚说话时才没底气,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我们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她说:“我现在还在办公室,你要是方便的话……”   天色已经不早了,学生都回宿舍睡觉了,我怕其他老师会说闲话,给人家造成困扰。想了想,我又觉得唐紫月提到的证据很诱惑人,如果不看一眼,今晚就别想睡了。踌躇片刻,我扭头返回师院,朝政法系的办公室走去。政法系的教学楼是师院里最破旧的,晚上一熄灯,它跟渡场的废弃小楼就没什么区别了。   我抬头望见三楼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于是一路小跑上去,同时猜测那证据是什么,竟能证明唐二爷尚在人世。楼梯间的灯光微弱昏暗,路灯形同虚设,好像风一使劲吹就能干掉它。我顾不得斯文,气喘吁吁地赶到办公室,那里面只有唐紫月一个老师,其他老师早就回去睡大觉了。   唐紫月开门见山,站起来就说:“你过来看,是不是很眼熟?”   我招呼都没打,大步一迈就来到办公桌边,看到了所谓的“证据”。在桌子上,那里有一沓厚厚的模拟考卷,唐紫月刚批改完,试卷旁边有一张纸条,像是小抄。我以为,唐紫月抓到学生夹带小抄,准备说只是模拟考,犯得着那么认真吗?可再一看,那张纸不是小抄,纸上只有一句话——明晚到老渡场见我,把钥匙还给我。   我心头一紧,拿起纸条端详着,心说“钥匙”?难道是指我从唐二爷草席下找到的半把钥匙吗?上个月,我和岳鸣飞在唐二爷的草席下发现没寄出去的生日贺卡,还有一封李小爱寄来的信,信中藏了半把钥匙。那钥匙和生日贺卡被藏在废弃小楼里,我们很久没去碰过它们了,直到现在都搞不懂那半把钥匙有什么用处。   想了一会儿,我不安地问道:“你从哪里找到这张纸的?有人寄给你,还是谁把它塞到你宿舍门下的?”   “学校有的地方安装了摄像头,我想那个人不敢冒险。”唐紫月对我说,“政法系二年级昨天在公共课的大教室里举行了一场模拟考试,这张纸条夹在收上来的试卷里,我今晚才发现的。交试卷时,大家一窝蜂冲上来,纸条是谁塞进来的,已经成了未解之谜了。”   “夹在试卷里?”我佩服道,“这个人真精明!那时有几百号人在教室里,要搞清楚是谁把纸条交上来的,那还真办不到。”   “你难道不觉得眼熟吗?”唐紫月指道,“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和你的那封信一样,就是金乐乐截住的那封信。”   我也觉得字迹有点眼熟,听唐紫月那么一说,顿时毛骨悚然。前段时间,我从金乐乐的办公室里找到那封装有彩色密码的信,认出那些字是唐二爷写的。因为我和岳鸣飞曾在唐二爷的草席下找到一些生日贺卡及信件,那些字迹看起来几乎是一样的。我不是刑侦专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唐紫月坚称这些字迹绝对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她批改试卷那么多了,辨别笔迹的功夫还是有的。   我仍认为唐二爷没死的说法太夸张了,于是问:“你看那封信才几次,真的记得那么清楚吗?”   “那当然。”唐紫月胸有成竹,“我敢跟你打赌,写这张纸条的人就是写信给你的人。”   “可是唐二爷已经死了。”我强调。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唐紫月望了办公室窗户一眼,确定没人躲在那儿,她就继续说,“这些字绝对出自同一个人,如果写信给你的人是唐二爷,那么他肯定没死;假设写信给你的人不是唐二爷,那么……”   “你是说,写信给我的人另有其人?给李小爱的生日贺卡也是别人写的?这怎么可能?”我不认同。   “我跟你想得一样,可你和唐二爷关系那么好,他会这么整你吗?总之,这个人叫我们去老渡场一趟,明晚你敢去吗?”唐紫月镇定地问我。   我倒不害怕,大不了打一架,只不过对方太神秘了,实在有点不放心。如今,出事的人数快超过一个巴掌了,凶手十有八九是变态杀人狂。我琢磨了一会儿,老渡场是必须去的,可这次不能乖乖听话,可以将计就计。这段时间都是神秘人在操控一切,是时候换我们反客为主了。   唐紫月不明白我的心思,我就坐下来告诉她,明天晚上由我赶去老渡场,并让岳鸣飞看住渡场的每一个人。如果渡场的人都没离开过,而神秘人又在老渡场出现了,那么就可以排除渡场的人了。反之,神秘人不出现的话,那渡场里的人就有很大的嫌疑。   “你一个人去?这怎么行?纸条是写给我的!”唐紫月不同意。   “别忘了,钥匙在我手上,当然是我去了。”我坚持道,“纸条写给你,是因为交给你比较方便,不会被发现。渡场现在都换了锁,我们又那么警惕,那个人下不了手的。”   “你这个人是不是天生瞧不起女人,怕我给你添麻烦?”唐紫月一针见血。   说实话,我是有点担心唐紫月会在老渡场遇险,这种侦探游戏不是开玩笑的,万一真的动起手来,肯定会有伤亡。为了不让唐紫月误会,我就请她明天带着陈十万班上的学生去渡场做一个慰问活动,然后一起留下来吃晚饭。这样一来,岳鸣飞就有借口拖住渡场的每个人,同时我可以一个人潜往老渡场等神秘人。   唐紫月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好主意,从出事到现在,我们俩都认为是渡场的人在作怪。这一次,正好可以证实大家的猜想是否正确。何况,唐二爷因救人而丧命,这是事实,不管他当时有什么目的,陈十万班上的同学象征性地去慰问渡场,这都是理所应当的。时间越来越晚,我们不方便继续聊下去,于是就拍板定案,没有争下去。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看苗姐一来渡场,马上就将唐紫月要带学生来慰问的事告诉她。苗姐没有怀疑,反而拍手称好,还叫韩嫂多买点菜回来,晚上要和学生们一起吃饭。在苗姐心中,她其实一直替渡场不值,捞尸一毛钱都没有,死者家属也不来道谢。现在唐二爷死了,陈十万班上的同学来慰问,苗姐一百个愿意多做点好菜,哪怕让韩嫂累死。   这事由苗姐点头了,胡嘉桁就没有说“不”的余地了,我见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又去找岳鸣飞讲清楚。岳鸣飞晚上准备去约会,听我这么一说,他就痛快地保证,一定会拖住渡场的每一个人。末了,岳鸣飞还叫我小心一点,手机一定要充满电,万一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打电话报警求救。   我打了岳鸣飞一拳,哼哼道:“你当我是吃素的?打不过?老子今晚就守株待兔,给你拎只猎物回来。”   “你确定吗?金乐乐差点就死了,我看对方来者不善,你还是别去了,让唐紫月去吧,反正她想去。”岳鸣飞担心道。   “你不是说你是绅士吗?居然让女人去?”我摆手道,“老渡场离这里不算太远,我打不过会跑回来的,你放心好了。倒是你,一定要拖住所有渡场的人,连苗姐也不例外,一个都不能让他们离开视线外。”   “看几个人还不容易?你当我是没用的小鬼?”岳鸣飞不以为然,“你放心去就好了,今晚谁都别想离开渡场!你自己多加小心,要带刀就说一声,我箱子里正好有几把……”   “得了吧!”我推搪道,“你那几把刀还不如我的打狗鞭!对了,今晚唐紫月也会来,你要是看不过来了,叫她帮你。”   “妈的,你看不起老子!”岳鸣飞不爽地说。   我和岳鸣飞斗了几句嘴,没过多久,苗姐就在外面喊了一声,叫我们去捞垃圾。今天,何邝也来了,这是他头一回到江边捞垃圾。我刚要迈出去,岳鸣飞就在后面问,什么时候去废弃小楼拿钥匙。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打算把钥匙交出去,因此今晚只会带一把假钥匙过去骗人。没有人规定,只许神秘人耍我们,不许我们耍他或她。   忽然间,我有一种预感,今晚将会发生最疯狂的事。事实证明,我没错。今晚,有一个人将能看见这世界,有一个人将曝光于人前,还有一个人将会死去。   反守为攻的计划在我脑海里想了一晚上,尽量将它设计得缜密一些,因为这次不成功的话,对方会更加警惕,很难再上当了。   我一边思考,一边在江边捞垃圾,好多次何邝和我搭讪都没听见。今天胡队长没来捞垃圾,因为唐紫月来和渡场沟通,胡队长就和苗姐都在院子里商量今晚的事情。何邝听说晚上有学生到渡场做慰问活动,还留下来吃晚饭,他就猛地摇头,大骂那些学生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   岳鸣飞听到就答:“我说何老伯,人家起码知道感恩了,总比没人来慰问的好。”   “唐二爷又没亲戚了,慰问谁啊?你们吗?”何邝不屑地道。   “我们当然算他的亲戚了,送他去火化的人也是我们。”岳鸣飞争执起来。   “谁说他没亲戚?胡嘉桁告诉你的?”何邝矛盾地说。   我正思考晚上去老渡场的人,一直没插嘴,听到何邝那么说,忙问:“唐二爷有亲戚?谁啊?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过?送他去火化时,也没有哪个亲人找上门埃”   何邝神秘地一笑,哼道:“唐二爷的亲戚早死光了,是我记错了。”   我狐疑地瞥了何邝一眼,心想何邝是彝江上的老渔民,和舟桥部队的老兵很熟悉,他说唐二爷有亲戚,没准还真的有。可是,胡嘉桁和唐二爷也了解彼此,在送遗体去火化的路上,胡嘉桁可没提过唐二爷的亲人尚在人间。再说这么久了,我从没看见谁来探望唐二爷,即使春节也是如此。   何邝只说了这句话,后面的就不提了,不管我和岳鸣飞怎么问,他都厌恶地答那群学生是麻烦精,离他们越远越好。唐二爷是真死了,这是事实,我不会怀疑。可何邝无意间提起唐二爷有亲戚,我就动摇了,会不会这段时间都是唐二爷的大哥或三弟在捉弄人?想了想,我又觉得这解释很牵强,就算是同住一屋檐下的亲人,也很难知悉彼此的秘密。除了唐二爷本人,没有谁能拿他深藏的秘密来恶整我们。   一个中午,我们都在江边捞垃圾,韩嫂忙着准备晚饭,午饭就给我们每个人分别端了一碗白粥,以及一小碟酸菜。我把工具放好了,坐在食堂里喝粥,何邝就划着他的竹筏回对岸去了。胡队长正好来吃午饭,苗姐没多久也来了,我眼珠子转了转,便趁机问他们,唐二爷是否还有亲人。   苗姐捧着碗坐下,斜了一眼,问道:“你问这事干吗?”   我掩饰道:“今晚不是有学生来吗,我想如果有唐二爷的亲戚在场,或许会好一点儿。”   “他哪有亲戚,有的话,在去火葬厂时就请来了。”胡队长跟着答道。   他们说话时都很镇定,不像是骗人,要么就是他们演技太好了。我苦笑了一会儿,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唐二爷不可能有亲戚,若他有的话,秦望方面肯定不会让我们负责火化的事,他们是警察,能通过公安系统查到唐二爷在世的亲戚。何邝今天胡说一句,我居然就相信了,最近真是变得弱智了。   吃过了午饭,苗姐就叫我和岳鸣飞到草地上摆桌子,今晚来的学生有二十多个,食堂挤不下了。实际上,陈十万班上的同学有六十多个,为了不给渡场增加负担,唐紫月就挑了二十多个比较听话的学生来。摆好了桌子,我又去帮韩嫂洗菜,岳鸣飞也逃不掉,他甚至羡慕贾瞎子,可以借口看不见,坐在宿舍里纳凉。   洗菜时,我都在听岳鸣飞唠叨,直到傍晚来临,我才悄悄地溜出去。临行前,我怕苗姐找我,故意把手机关了。至于要报警什么的,我才不担心,打不过就跑,逃命的功夫还是有一手的。岳鸣飞怕我被责难,也早帮我想好了,等苗姐发现有人缺席了,他就去骗苗姐,说我狂拉肚子,已经去医院挂吊瓶了。其实这个谎言很烂,亏得苗姐忙前忙后,不会有时间去医院逮人。   离开了渡场,我就顺着河崖走去老渡场,途中停下好几次,生怕有人跟踪我。江涛声掩盖了脚步声,我那么谨慎就是怕神秘人也会提前摸来。幸好,一路无忧,没人跟踪我。可是,老渡场旁边的野草都被踩倒了,想必最近有人来过。我提防地钻进老渡场,然后将里面的房间看了一遍,确定一个人都没有才安下心来。   老渡场到处都爬满了青色的藤萝,水洼里的蝌蚪已经都不见了,成群的青蛙正从水中蹦蹦跳跳地跃进草丛里。我折了几根树枝,垫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屁股就坐下等待夜幕降临。夏天的夜晚来得很慢,我坐得出汗了,天还没黑。左等右等,老渡场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唯恐没听到动静,不停地走到破窗边张望。   “这么久还没有人来!难道,写纸条的人真的是渡场的人?”我怀疑地想,“不过那个人没写几点,希望不是零点就好,否则我就要养蚊子了。”   等不到人,我转身想坐回地上,这时候注意力就被斑驳的墙壁吸引过去了。这些墙壁已经发霉了,还有藤萝植物依附着,很难分辨出墙壁的原本面貌。我拔下那些青黄相接的藤萝,用袖子搓了搓墙上的霉斑,随即醒悟地想:原来唐二爷叫我们来老渡场见他是这么一回事!   在这面墙上,贴了一份彩色密码样本,类似阿修找到的那些样本,只不过有点褪色和变色了。虽然我记得不牢,但能肯定这个彩色样本和阿修的都不一样。也许,唐二爷的密码能对应两个版本,一个是英语版本,一个是舟桥部队自己使用的版本!唐二爷叫我来这里,不是告诉我他还活着,而是说一个密码还能催生出另一个密码。由此可见,唐二爷对他的秘密很用心,就怕被人盗去,连信都写得那么神秘。   这个密码版本留在墙上很多年了,上回我和唐紫月是晚上来的,完全没注意到墙上的古怪。即便在白天,如果不走近的话,也不会发现墙上的密码样本。我没时间去想,为什么密码样本没被摧毁,这种密码在“二战”算是机密,要是被敌人解开,那就完了。   这时候,一股墨色从天空的东面泼到西面,我见状就按了手机的开机键,想要把密码样本拍下来。天知道我离开后,密码样本会不会被人破坏,前几次的教训已经够多了。天色越来越暗,我的手机在黑暗中几乎无法拍摄,于是就着急地按下键钮,试图把墙壁拍下来。   铃——   我刚拍下一幅模糊的画面,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我以为岳鸣飞没骗住苗姐,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铃声响了很久,为了不惊动随时会靠近老渡场的神秘人,我就接通了电话,只听那头问:“黄丁意,是你吗?你在哪儿?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这声音很耳熟,我仔细想了想,立马吓傻了——这是金乐乐的声音!登时,我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金乐乐还能苏醒过来,医生明明说她会变成植物人啊!金乐乐的声音颤抖个不停,状态显然很不好,她没听到我回答,又“喂”了好几声。我强迫自己回过神,惊讶地问金乐乐什么时候醒来的,渡场的人知不知道。   “我刚醒!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在哪儿?我去找你!”金乐乐呢喃道。   “我在……你找不到我的,我去医院找你吧!”我马上答道。   “我已经跑出医院了,不然他们不让我出来。我在电话里讲不清楚,你快点到渡场门口等我!”金乐乐执意道。   “你有什么事,先在电话里说吧。”我担心金乐乐身体不行,撑不了那么远的路程。   “你以为我不想在电话里说吗?如果我告诉你,贾瞎子早就能看见了,你会相信吗?太多事情讲不清楚了,这些事你永远猜不到!”金乐乐喘道,“好了,你马上到渡场门口等我,我很快就走到了。”   金乐乐的声音非常虚弱,好几次差点就听不到了,我还以为是信号不行。我知道金乐乐刚醒,身体机能都没有恢复,她坚持走那么远的路,一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可是,贾瞎子真的能看见了吗?那他为什么还要喝草花蛇的胆液?不管金乐乐是不是骗我,她苏醒总是一件大事,这意味着推她下水的凶手会原形毕露。   现在天已经黑了,要等的人还没来,我拿捏了一下,觉得金乐乐比神秘人更重要,于是大步迈出了老渡常这么晚了,神秘人还没来,也许真的被我猜中了,他或她就是渡场里的人。夜里,我在江边狂奔,恨不得飞回渡常一口气跑了十多分钟,我终于看到了渡场散发的朦胧灯光,远远地还能听到鼎沸的人声,想来唐紫月和学生仍未离开。   我边跑边想:“人多就好,起码不会有人敢对金乐乐下毒手了,这一次一定要让她把真相当众说出来!”   当我赶到渡场门口了,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好像有人一路跟过来了。由于小路都在江边,水声哗哗,我又跑得那么快,根本没注意到。就在我要回头时,岳鸣飞刚好走出来,他一见我就问:“你跑什么?真的有人追杀你?妈的,让老子揍死他!”   我猛地吐气,缓了一会儿就答:“今晚没人去老渡场,不过刚才……好像有人跟在后面!”   “真的假的?”岳鸣飞伸长了脖子,看向我身后的黑暗,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没时间计较,转问:“金乐乐呢?她回来了吗?”   “没看见她人啊!她不是躺在医院吗?”岳鸣飞糊涂道。   “金乐乐已经醒了,刚才还给我打了电话,现在她要到这里把事情讲清楚。”我说完就看向渡场的院子里,大家正围在草地上吃吃喝喝,没有一点慰问的样子,有几个学生还笑得非常开心。   这时候,胡嘉桁也走了出来,他看见我就诧异地问:“黄丁意,你不是去医院了吗?现在不拉肚子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人影就出现在远处,那边正是我跑回来的方向。金乐乐要走到渡场,肯定是从另一个方向,绝不会从老渡场那边过来。我吓了一跳,心说大家都在渡场里,难道神秘人是渡场外的人。这一次,那个人影没有躲起来,反而慢慢地走向渡场大门外。我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想,那个人竟然会主动现出真身!   几秒过后,人影走近了,胡嘉桁猛地吸了一口气,震惊道:“老唐?!”   与此同时,渡场里掀起一阵骚动,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狠狠地从办公楼顶摔了下来。   第十五章 绿光   人影走出树下的黑暗时,胡队长念了“唐二爷”三个字,我如同做梦一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巧,天雷滚过夜空,震耳欲聋,更让人心慌意乱。唐二爷的确死了,早就被烧成灰了,如何还能跟着我从老渡场回来!果然,我定神一瞧,那人和唐二爷完全不像,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胡队长呆住了,没有再说话,倒是对方先答:“胡嘉桁,好久不见。”   “老唐,你不是……不是在监狱里吗?”胡嘉桁吞吐道。   我和岳鸣飞尴尬地站在一旁,插不上一句话,直到院子里的学生们炸开一波波惊叫,事情才有所缓和。我们顾不上知道“老唐”是谁,转身就跑进渡场里,却见贾瞎子倒在血泊里,正痛苦地抽搐着。不少学生被鲜血溅到身上,吓得哇哇大叫,还有几个胆小的女学生大喊鬼来了,将现场气氛渲染得跟拍鬼片一样。   “谁干的!”苗姐冲着人群大吼。   “怎么回事?!”我惊恐道,“贾瞎子怎么从楼上掉下来了?”   岳鸣飞挤进人群,看清后又退了两步:“搞什么名堂!”   其他人没有回答,仍在边上大喊大叫,我抬头往办公楼上看,那里有盏昏黄的路灯投下光影,看不清有没有人站在上面。虽然办公楼只有两层,但贾瞎子摔得太厉害了,转眼就不再动弹了。这是我见过最惨烈的场面,一时间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打急救电话。可我刚拿出手机,有一个人就从楼上走下来,大家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望过去。   “你……怎么在楼上?”其中一个女学生意外道。   “你跑到楼上做什么?”另一个女学生跟着问。   岳鸣飞也纳闷儿道:“怎么是你?是你把人推下来的?”   我一样感到不可思议,正准备拨电话的手也停住了,没想到走下来的人竟然是毛猫猫。在这种情况下,答案可想而知,大家都认为是毛猫猫把贾瞎子推下楼的。这楼只有两层,金乐乐在贾瞎子变瞎后,早把办公室搬到一楼了,二楼极少有人再上去。现在夜深了,楼上又没人,贾瞎子摸上楼去做什么?我原本也觉得毛猫猫是凶手,可他好歹是个大学生,不会那么笨,选在人那么多的地方将人从楼顶上推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毛猫猫回过神来,连忙否认:“不是我干的!我在楼上没看见他!”   “别报警,可能是意外失足。”苗姐提醒道。   “救人要紧,先打急救电话!”唐紫月从饭桌那边走过来,叫我快点拨电话,分清事情的急缓。   我不乐观,一看贾瞎子的模样,心里就料到他已经死透了。胡队长在我打电话时,和不请自来的“老唐”走入院子,还像模像样地摸了摸贾瞎子的脉搏,然后猛地摇头。一见这情况,我们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出声了。我心情极其复杂,本以为摔下来的人是金乐乐,哪里会想到是贾瞎子。如果金乐乐没赶到渡场,那么她现在在哪儿?是否平安?   急救车不可能开进渡场,即使能开进来,至少也要半小时的时间。我怕贾瞎子还有一口气,再拖延下去会错过抢救的黄金时机,于是不顾胡队长反对,坚持背起人往外跑。诸如破坏犯罪现场的借口,哪里比得上一条人命重要。   大家看我把人背起来,纷纷追出去,只留下韩嫂一个人在渡场善后。等我赶到镇上的人民医院后,医生就给贾瞎子判了死刑,说是他头部受到重创,因颅骨粉碎性骨折导致死亡。同时,医生问我贾瞎子是怎么摔死的,我答不上来,胡队长就补充那是一场意外。我怀疑地回头望过去,又不好当面质疑,等医生去处理尸体的问题后才敢开口。   夜里医院的人不多了,我们站在大厅角落,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胡队长先对我们说:“黄丁意,你别意气用事,贾瞎子是不是被人推下来的,这不是我们说得算。”   苗姐点头:“贾瞎子失明后,有点抑郁,可能真的是想不开。黄丁意,你不要把世界想得那么危险复杂。”   “可也不能证明他是自己跳下来的啊!”我又气又恼。   “我看就是那个毛猫猫干的,大伙都看见他从楼上走下来,那么多证人在场,他想否认都难。”岳鸣飞激动道。   “他不可能杀人。”唐紫月不同意,在我送人到医院时,她也跟来了,但那群学生被她留在学校里了。   “那他到楼上去做什么?为什么不像其他学生一样待在院子里?”岳鸣飞反问,“要是我没记错,毛猫猫应该不在今晚慰问活动的学生名单里吧?今晚我可盯着每一个人呢!”   “毛猫猫不在名单里吗?”我疑问,然后醒悟地想,难怪那群女学生这么惊讶,原来她们都知道毛猫猫不该出现在渡场那边。   “他是不在今晚的学生名单里,因为他和陈十万关系不错,我怕这事影响他心情,所以没叫上他。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渡场,我也不清楚,不过不能因此断定他和案子有关。”唐紫月冷静道。   “毛猫猫还是个学生,我看他挺单纯的,不像干坏事的人,这事就算了吧。如果把秦望他们牵扯进来,就算毛猫猫最后被证明是清白的,那他在学校的生活也毁了。”苗姐说道。   实际上,我也不认为毛猫猫是凶手,没有谁会蠢到当众杀人。可是,夜里从楼上走下来的人只有毛猫猫,除非贾瞎子是自己跳下来的。胡队长和苗姐可能是认为最近渡场出事频率太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极力要将这事压下去。对于是否报警,我们争执不下,医院方面也没有动静,只是把尸体暂时存放在太平间里。   又等了一会儿,胡队长从医院方面那里确认,这事会当做意外事故处理,不会与公安派出所机构扯上关系,我们这才各怀心事地离开医院。“老唐”没有跟来,我想起了这事,便在路上问胡队长,那个老唐是谁。岳鸣飞也很好奇,我们都以为老唐就是唐二爷,可他们长得不一样,可以说完全不像,不可能是亲戚。   穿过了校园,唐紫月离开了,胡嘉桁才对我们说,老唐的全名叫唐山泉,以前也是舟桥部队的老兵。二十年前,唐山泉因在炸桥墩任务中犯错,意外炸死唐二爷的大姐和三妹而锒铛入狱,被判无期徒刑。这事一直是唐二爷的心病,大家都不敢提起,因此除了胡队长这辈的人,其他渡场的人都不知道。   我边走边想,原来唐二爷真的是排行老二,只不过他没有大哥和三弟,而是有大姐和三妹。胡队长回想往事,一阵惆怅,还告诉我们彝江当年有三座桥,二十年前洪水来前,有一座就已经垮了。为了在洪水来前疏通江道,舟桥部队的老兵去炸掉桥墩,唐二爷的大姐和三妹下河操作时被炸得血肉横飞。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是唐山泉操作失误,提前引爆了炸药。之后,唐山泉就被判了无期徒刑,一直关在广西的一所监狱里。   我们走过了师院,进入樟树林后,胡队长就说:“唐山泉被关了二十年,应该一直关到老死,没想到今晚他会出现,所以我才那么惊讶。”   “难道他是越狱犯?”岳鸣飞皱起眉头问。   “这倒不会。你们进去看贾瞎子时,我问了唐山泉,他说他在监狱表现良好,已经从无期徒刑减到有期徒刑20年了。”胡队长解释。   “可他怎么从老渡场那边回来……好像跟踪了我。”我疑惑地问。   “老渡场?对了,你不是说今晚不舒服去医院了吗?怎么会从那个方向回来?”胡队长醒悟道。   我意识到说漏嘴了,便支吾起来:“我……我是……我想回来参加学生的慰问活动……可跑回来又觉得肚子疼,于是就去林子那边解手……”   “渡场不是有厕所吗?你跑外面去干吗?”胡队长揪住问题不放,狐疑地望着我。   “他怕在唐紫月老师面前丢脸嘛!年轻人的心思,你老了,你不懂的。”岳鸣飞会意地帮我岔开话题。   等我们走回渡场,韩嫂已经把血迹冲洗干净了,可是院子里不只有她一个人,唐山泉竟然还赖着不走。韩嫂见我们回来了,忙跑来把事情讲清楚,说她已经赶过人了,可是人家不肯离开,她也没办法。我看韩嫂忙了一天,又要处理血迹,实在辛苦,当即就劝她快去洗澡休息。可韩嫂却不停地问我,贾瞎子怎么样了,当得知人已经去了,她就不停地哀叹。   “你去睡吧。”胡队长体贴道。   “唉,好吧,我先去洗澡了。”韩嫂应道。   “等等,金乐乐有没有回来过?”我忽然问。   “金乐乐?她不是昏迷躺在医院里吗?”韩嫂和胡队长异口同声地问。   “她今晚用座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要来渡场找我,有事要说,可现在都没见人影。”我担心地道。   “这还不简单,打电话到人民医院,一问就知道了嘛!”苗姐说完就拿出手机,替我打电话过去确认。   唐山泉对金乐乐的事不清楚,也不关心,看我们将他晾在一旁,便道:“你们不想知道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们这里不缺人,苗梨花已经请了何邝来帮忙了。”胡队长提前回绝。   “你以为我想来讨饭吃?我去年就出狱了,现在在镇上一家汽车拆解厂打工。要不是半年前唐二爷来找我,我根本不会跟你们再接触。”唐山泉不屑地道。   “他去找过你?怎么可能?”胡队长不信。   “就是,你不是炸死了人家的大姐和三妹吗?”岳鸣飞口无遮拦。   “我跟他也没什么接触,他死了那么久,我今天才从师院里得到消息,听说有学生要来这里做慰问活动,所以来看看。”唐山泉解释,“他托我办一件事,说如果他死了,一定要去老渡场把一个东西挖出来。我也不知道要挖什么,反正没挖到,地上很多地方被动过了。”   唐山泉说话时,不停地望向我,想必晚上在老渡场撞见了我,可我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现在唐二爷一命呜呼,死无对证,任唐山泉怎么讲都可以。唐二爷又没老糊涂,托谁办事不好,非要托一个不共戴天的仇家,这有可能吗?今晚唐山泉一出现,贾瞎子就死了,这两件事也太巧合了。   我们站在草地上不说话,江风呼呼地吹了几阵,苗姐就插进来,拿着手机叫我接电话。幸好,金乐乐被医院找到,并送回病房里了,现在她情况稳定,并没有再昏迷下去。在这之前,我很怕金乐乐被谋杀了,或又陷入昏迷,就跟狗血的悬疑剧情一样。在苗姐的周旋下,医院方面同意金乐乐与我通话,虽然只有一分钟的时限,但已经够分量了。   “喂,黄丁意,你想知道唐二爷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渡场,瞒天过海的吗?明天来医院见我,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一分钟转眼即过,金乐乐挂断电话后,我恨不得飞去医院,当晚就听她要讲些什么。无奈,医院方面通知了金乐乐的父母,此刻他们陪在她身边,我不方便现在就冲过去。除了唐山泉,其他人对金乐乐的清醒都感到意外,纷纷议论这事会不会让真凶曝光于人前。   唐山泉不是渡场的人了,他亦无意逗留,絮叨了几分钟就走人了。离去前,唐山泉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我们一眼,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我想多问问唐山泉的事,胡队长却叫我别多嘴,赶紧帮韩嫂洗碗,别让她一个人从早忙到晚。我也体谅韩嫂,看她已经去洗澡了,于是就开始打扫场地。   苗姐和胡队长都不知道金乐乐跟我说了什么,也不好奇,只有岳鸣飞假意帮忙打扫,然后问我金乐乐到底在电话里讲了什么。我走到厨房那边,看不到胡队长他们了,便答金乐乐约我明天去医院,到时候才见分晓。岳鸣飞大大地松一口气,笑说金乐乐能清醒就好,至少能还他清白,不会被秦望冤枉了。   我敷衍地嗯了几声,边洗碗边猜金乐乐会跟我说什么,既然她醒了,为什么不直接报警?难道,她真的是失足摔下河崖,并非有人推她的?不对!以金乐乐的个性,即使她是不小心摔下河崖,她也会找一个人出气,起码岳鸣飞是逃不掉的。想来想去,我都想不出答案,只能明天等金乐乐说清楚,但愿没有电影里的情节——在她说出真相前会遭人毒手。   我还在洗碗时,韩嫂就提着水桶和脸盆走回来,她看到后就笑说:“小黄,辛苦你了,这些事让我这个老婆子做就好了。”   “胡嘉桁逼他做的。”岳鸣飞挤对道。   “已经很晚了,你们也去洗澡,然后睡吧。”韩嫂体贴道。   “算了,我们快洗好了。你先去睡吧。”我笑道。   韩嫂不会假装客气,见我那么坚持,她就问:“对了,我听苗梨花说金乐乐醒了?知道是谁推她下水了吗?”   “还不清楚。我想她醒来没报案,估计是自己掉下去的。”我猜道。   “我想也是。”韩嫂点头道,“可能是她晚上和男朋友约会,自己没看清楚脚下的路,所以才……”   “男朋友?”我呢喃一句,登时想起金乐乐的DV机里曾拍过一段脱衣录像,在录像里她说那是送给她男朋友当生日礼物的。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金乐乐有男朋友,自从看过那段录像,我也未曾往那方面想过。渡场里的男人少得可怜,金乐乐一个都没看上,她的男朋友应该是外面的人。金乐乐现在不肯说明怎么坠河的,莫非是想保护她的秘密男朋友?她会那么痴情吗?   想了想,我就问:“韩嫂,你知道金乐乐的男朋友是谁吗?”   “我哪知道,只听她提过,就在她出事前一天吧,好像说她要帮男朋友过生日什么的。”韩嫂回忆道。   “过生日?就是那个脱……”岳鸣飞想起来,但又马上把话头止住。   过了一会儿,碗都洗好了,夜里蚊子多如牛毛,我就叫韩嫂快进屋休息,别在外面晃悠了。韩嫂不愿进屋,还向我们吐苦水,同情贾瞎子的遭遇,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他是自杀的。我不便揣测,只答胡嘉桁会查清楚的,好不容易才把韩嫂应付过去。实际上,我和岳鸣飞都清楚,这又将是一桩悬案,贾瞎子恐怕永远不会得到昭雪了。   等我和岳鸣飞洗好澡,各回各屋,时间已经到凌晨了。我关上灯,躺回床上,抓起手机一看,竟然有三个未接电话。我好奇地点开一看,打电话的人是唐紫月,刚才我去洗澡了,没有接到她的电话。现在已经凌晨了,我不想打搅唐紫月休息,可她最后一个电话是在几分钟前。   “打过去问问吧,今晚事情太多,我和唐紫月都没好好聊过,她一定很想知道我在老渡场发现了什么。”   我打定主意,刚要回拨过去,唐紫月却在这时候又打了一通电话过来。电话响了一声,我就在漆黑的房间里按下接听键,想听听对方有何要事相商。只听,唐紫月开门见山,问我在老渡场等到了谁,是不是今晚第一次出现的唐山泉。我直言,在老渡场一个鬼都没看见,唐山泉肯定不是约我们的人,说不定那个人真的被岳鸣飞拖住了,分身乏术。   唐紫月思索片刻,怀疑道:“岳鸣飞真的看住所有人了吗?那为什么毛猫猫跑去楼上,他却没看见?贾瞎子离开岳鸣飞视线,他也没注意。”   “那时岳鸣飞跑到门口,我刚回来就看见他了,可能那段时间有人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再说了,后来贾瞎子摔下来,渡场每个人都马上围过去了,没人离开过。”我解释道。   “毛猫猫今天有点怪,我问过他了,可他答不上什么,还以为警察会找他。”唐紫月在电话那头说。   “找什么呀,这事算是过去了,贾瞎子没金乐乐那么好运气。”我叹道,接着又说,“对了!我在老渡场看到墙上还有一份彩色密码的对应样本,和阿修找的都不一样,你要不要和我去一趟,再对照一次?我觉得唐二爷话里有话,他怕有人解读出来,所以搞了一个连环密码。”   “能对应两种,那可不一般。”唐紫月佩服道,“唐二爷这么聪明!”   我趴在床上,惆怅道:“聪明的话,他就不会死了。还有啊,金乐乐醒了,她明天叫我去医院看她,肯定有重要的事要说。”   “你真的确定今晚跟你回来的人是唐山泉吗?我怕那密码样本会被破坏掉,你要是不害怕的话,不如我们今晚就去对照一下。”唐紫月商量道。   我其实也有这个担心,仿佛躲在暗处的人总能先发制人,唐山泉既然主动现身,那么他就不怕被逮住,或许跟我回来的真有两个人。我权衡了一会儿,唐紫月都不怕,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索性就赞同她的提议,夜里溜到老渡场再看一次密码样本。这一次,我没把岳鸣飞叫上,因为走过他门口时,呼噜声已经震耳欲聋了。   二十分钟后,唐紫月拿着手电,悄悄地来到老渡场门前。这段时间里,我等得心急火燎,就怕唐紫月半路被水鬼拖下江里。人齐了,我们俩就一前一后,静静地穿过了河崖,爬到了老渡场那边。一路上,什么怪事也没有,只有滔滔江声,不停地给人催眠,让人永远有一种在江水上行走的错觉。   老渡场附近的草比人高,不过最近有人来过,一半的草堆都被踩倒了,留下了显眼的轧痕。唐紫月只来过一次,瞧见这种变化,不禁地好奇还有谁也来过此地。我凭着记忆走进老渡场,来到那间破败的房子里,拂去倒挂的藤萝,一幅斑驳的彩色密码样本就跃入眼帘。此前,我用手机拍过墙上的彩色密码样本,唯恐走开后样本就被人破坏掉,但是手机拍得不清楚。   唐紫月拿出手电,认真道:“有的颜色变色或褪色了,要转换解读出来需要点时间,你帮我看着外面,不要让人打搅我。对了,那封信你拿过来,我再看一次。”   “不用勉强,对照不出来就算了。”我尽量不给对方压力。   接着,为了不打搅唐紫月,我就轻轻地走到外面,折下一根树枝在外面来回走动。这鬼地方虫蛇鼠蚁满地乱爬,我握着树枝在草堆里随便一翻,一下子就窜出许多爬行生物。另一边的草堆有几个大坑,那些坑里已经长草了,但土色还是新的。上个月,我和唐紫月来过这里,看到有人在挖东西。除了那本日志,土坑里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可惜我们发现时,东西已经不见了。   之前,唐紫月和阿修解读密码需要不少时间,我看月亮爬过正空,已经往西边去了,不由得担心今晚没机会合眼了。我踱步了几圈,唐紫月还没解读出来,其实信上只有21个同心圆,即21种颜色,不知道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我走得全身发热了,想要脱衣服,又不好意思。   等了大约半小时,唐紫月终于在里面喊了一声:“黄丁意,快进来,第二个答案已经解出来了。”   我一阵欣喜,想要跑进去满足好奇心,可是外面的草堆忽然沙沙作响,竟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象。我停住脚步,转身一看,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就袭遍全身。   野草之中,浓绿的邪光像被点燃一样,轰地冒起来,在炎热的夜风中来回摇摆。这场景跟鬼片一样,每当有鬼出现,浓绿的邪光就会出现,然后一个鬼披头散发地飘出来。幸亏,仅有绿光从草堆下散发出来,并没有进一步的异象,只不过将老渡场的气氛渲染得更加阴森了。   唐紫月在里面喊了我几声,没见我进去,她就走出来问怎么回事。当看到浓绿的邪光,唐紫月就啧啧地赞了几句,说绿光就是传说中的鬼火,她小时候在乡下见过一次,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从没见过鬼火,还以为真的见鬼了,刚才还想搞一泡童子尿洒过去,镇一镇这该死的邪气。   众所周知,鬼火即磷火,通常会在深山老村的夜间出现,多见于炎热的盛夏之夜。要产生鬼火,不是埋一两具死尸就够的,因此我下意识地就想,难道草堆里的土坑里曾埋过许多具尸骸?我们没挖到的东西,就是那些能够瘆人的骷髅吗?可老渡场只是军队泅渡时要依靠的部门,又不是乱葬岗,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呢?   “死人?”我奇道,“坑里以前埋的是死人吗?我还以为是黄金,或者什么先进的外星武器。”   “镇上没有这么多伤亡记录吧,会不会是‘二战’时的尸骸?可如果是的话,那么把它们挖走有什么意义?就算那时有人被杀死,埋在地下,这时候也不可能去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了,已经过了追诉时效了。”唐紫月说着说着就犯职业病了。   我笑了笑,答道:“先不说追不追究,凶犯估计早就投胎到非洲去了,你想追究也没辙啊!”   “算了,别管这些鬼火了,你跟我进来。”   唐紫月说完就转身走进破败的屋里,然后把手电递给我,叫我帮她照明。接着,唐紫月把解读密码的过程解释了一遍,无非就是一种颜色对应一个音。可是,汉语拼音是后来才出现的,“二战”时根本没有,所以广西舟桥部队用的彩色密码对应的皆是壮族语音。唐紫月不是广西人,也非壮族,可她在广西待了一段时间,竟掌握了当地的语言。   我对壮语一知半解,听得不耐烦了就直接问:“你把答案告诉我就得了,我对解谜过程没兴趣。”   唐紫月当惯了老师,总喜欢讲清楚再揭晓答案,听我催得很急,她干脆答:“密码就是——小心李小爱,她原来的名字是……”   “是什么?”我追问。   “有些颜色不是褪色就是变色了,最后的字读不出来。”唐紫月对我说。   “什么?最重要的居然读不出来?”我丧气道,“唐二爷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样本会变色吗?真是的!这个李小爱到底是谁?从一开始就出现,和这件事有关的人没一个姓李,这根本解释不通。”   “不是说了吗?”唐紫月纠正道,“是指她原来的名字,这就是说李小爱是以前的名字,现在那个人改名了。看来,这个人才是真凶。可惜还是没有头绪,把这种东西交给警察,他们肯定不会理睬的。”   我点头赞同,秦望那老不死的决不会相信这种不着边际的证据,靠警察还不如靠自己。那么,李小爱是何方神圣?她的名字曾出现在断臂雕像上,莫非她是一个艺术家?她的名字也在学校的老图书馆出现过,可记录上没有,会不会她是一位教师?可我记得她的名字在渡场的一些收据发票上也出现过,这又绕回渡场了。问题是,渡场没人姓李。能改名字,难道把姓也改了?   外面的鬼火还在烧着,炎热的夜风一拂过,零星的浓绿邪光就顺着风势蹿进房子里来。有些鬼火散掉了,萦绕在空气里,就像萤火虫一样。我和唐紫月被绿光映照到,四目相对,感觉彼此都像阴间里爬出来的恶鬼,一种不可言明的惊恐油然而生。我们已经解出了密码,虽然并不全,但再耗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匆匆地就跑出了老渡场。   鬼火随风飘动,我们穿过草堆时,浓绿的邪光就染到身上,跟着带出了老渡常等我们跑回樟树林那边,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不敢耽误唐紫月,便叫她快点回去休息,有什么问题明天再继续讨论。不过,我怕唐紫月会被坏人盯上,又将她送回学校,望着她上楼了才放心地走开。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的脑子都快装不下了。回到了渡场,我倒头大睡,一觉到天亮。   太阳爬到东边的山头时,苗姐早早就来了,她已经买好了苹果和几大盒营养品,说要组织我们去看望金乐乐,顺便去医院办理贾瞎子的火化事宜。我早就期盼着金乐乐苏醒的一天,可大家蜂拥而至,她怎么方便跟我吐露真相,一定会有所忌惮。我又不能把大家赶开,只好听从苗姐的吩咐,一人拎了两大袋苹果跟他们走去镇上的人民医院。   在路上,岳鸣飞小声地问我,要不要想办法支开其他人,否则金乐乐不肯讲的。我瞥了胡队长他们一眼,心想这些人都是装腔作势的,并非真地想去探望病人,说不定寒暄几句就撤了。问题是金乐乐的父母在不在场,他们不离开的话,金乐乐八成也不会说出实情,她只肯对我说,恐怕这事见不得光。   就在我思索时,大伙很快就来到了人民医院,见到了脸色苍白的金乐乐。金家父母也在病房里,看到大伙来了,他们虽然不是很乐意,但仍笑脸相迎,假情假意地聊起天来。我站在最外面,搭不上话,可注意到金乐乐一直盯着我。   好不容易,半小时过去了,大家才渐渐散去。一开始,先是苗姐和胡队长去办理贾瞎子的火化手续,接着韩嫂去买菜了,最后金家父母要去跟医生讨论女儿的身体状况,也离开了病房。我和岳鸣飞往外面瞄了两眼,没看见有人走过来,于是就把病房的门虚掩上——等待了多日的时刻终于到了。   金乐乐病恹恹地笑了笑,说道:“你们没耐心了吧?”   “谁把你推下河的?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或者警察说呢?”我直截了当地问。   “是岳鸣飞把我推下去的!”金乐乐忽然扔出个炸弹。   我惊讶地望了望岳鸣飞,金乐乐却扑哧笑道:“跟你开玩笑呢!”   岳鸣飞脸色大变,不高兴地道:“谁跟你开玩笑!”   “好啦,我跟你们说实话。”金乐乐在病床上坐直了身子后,慢慢地就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原来,贾瞎子一直不甘心双眼失明,除了找镇上的医院治疗,还去找老中医讨方子。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上个月,贾瞎子的双眼竟然神奇般地复明了。由于治愈的希望渺茫,贾瞎子对这件事从不声张,知情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唐二爷。说起唐二爷,他能在水库下溜出渡场,那就是借助了瞒天过海的伎俩。   “什么伎俩?”我忍不住打断道。   金乐乐不满意地横了我一眼,然后问我们:“你们都在水库边上,那天的情形还记得清楚吗?”   “那当然了,记忆犹新呢。”岳鸣飞肯定道。   “那时,唐二爷穿好潜水衣,戴好了氧气瓶,摸下水半小时都没有反应。之后他浮上水面换过一次气,后来就在水下失踪了,绳子也磨断了。”我回忆道。   “没错,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你们怎么这么笨,到现在还看不穿?”金乐乐得意扬扬。   “我们看得穿,还用来问你吗?”岳鸣飞气道。   “我不想说了。”金乐乐耍性子道。   “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说你的,别理他。”我说完就白了岳鸣飞一眼,暗示他别打岔。   金乐乐满意地笑道:“其实,你们都搞错方向了,虽然岸上的人都没有离开过,但渡场里有个人离开过了,那个人就是贾瞎子。那时他已经能看见了,只不过是刚复明,他本来打算那天晚上跟你们报告那个好消息的。谁知道,唐二爷让贾瞎子从远处潜水到水库下面,跟他换了位置,然后悄悄溜回渡常他们都穿着潜水衣,你们在岸上又那么远,编号也淹没在水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换过人了。唐二爷和贾瞎子换人时,安全绳就绑在水底的一块礁石上。后来绳子被磨断,那是贾瞎子干的,因为他在水下因为压力的关系,双眼又失明了。他等不到唐二爷回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贾瞎子后来又瞎了,他并不是装的?”我诧异道。   “那当然了,他是有苦难言。”金乐乐不痛不痒地说。   “唐二爷为什么要这样回到渡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们那里又不是皇宫禁地,想自由出入还不容易,犯得着花这么大的心思吗?”岳鸣飞不明白。   “唐二爷的尸体后来出现在渡场,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你拍的录像了,你是不是看到杀害他的凶手了?”我追问。   金乐乐被我们紧紧地逼问,有点不舒服了,便假装咳嗽几声,想要缓一缓。大家沉默时,病房外陆续有几个人走过,幸好金家父母还没回来。金乐乐喝了一口水,斟酌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道:“你们肯定在好奇我为什么不先跟警察说,反而告诉你们吧?说真的,你们完全想错了,事情远比你们想得要离奇。”   第十六章 死亡笔记   金乐乐靠在病床上,故弄玄虚,说一半藏一半,闹得我都没耐心了。过了一会儿,我看金乐乐还是那副德性,转身就想走出去,却被岳鸣飞一把拉住了。金乐乐不是傻子,知道凡事有个度,于是就叫我们把门掩上,她接下来就会和盘托出了。   “等了那么久,你连这几分钟都等不了吗?”金乐乐不满道,“我父母明天就会为我办理手续,转院去南宁了,就算我伤好了,也不会回彝山镇,你想问我,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既然你明天就走,不打算回来了,那就快点说啊!”我焦急道。   “你明天要走?”岳鸣飞很意外,“你怎么不早说?”   “你舍不得我?”金乐乐冷笑道,然后答,“实话告诉你们吧,那晚我根本不知道要见的人到底是谁。”   金乐乐此言一出,见我和岳鸣飞不相信,她就马上承认手机是她偷的,但偷的地点并不在宿舍里。那个人并不傻,偷了唐二爷的手机,如果藏在自己宿舍里,那不是等着被捉赃吗?于是,那个人把东西藏在办公楼的第二层,那里很少有人再上去了,本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偏偏金乐乐有一天晚上发现楼上有人,等人离开了,她就摸上去找了找,结果找到一堆可疑的东西,其中包括唐二爷被偷走的手机,以及断臂雕像。   金乐乐也不简单,拿着手机瞧了几眼,读了几条短信就心知肚明了,有人在暗中整我和岳鸣飞等人。之前,金乐乐听说我曾去找秦望报警,当下就醒悟过来,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金乐乐没有拿着手机报警,而是抓住机会,想要勒索一笔钱财。想了想,金乐乐就留了一张纸条,叫那个人把钱放到水库边上,只有这样她才会保密此事。当然,金乐乐原本没打算和那个人碰面,只是被我们撞见了,因此才落荒而逃的。   我听到这里,怀疑地打断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骗你干吗?我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包庇那个人有什么好处?要怪就怪你们打乱了我的计划,否则我早就抓到偷手机的人了。”金乐乐不满地答道。   我哑口无言,又气又恼,岳鸣飞就在一旁问:“你不是说这事很离奇吗?你说的也不怎么离奇啊?除了这些事,你还知道别的吗?”   这时候,金乐乐忽然神色黯然,慢慢地道:“我不是说自己的事离奇,而是说唐二爷。那天我看见他回来,以为出了什么事,等我放好DV机再从房间出来,他就悄悄地溜到那栋废弃小楼里去了。我跟在后面,虽然距离挺远,但我亲眼看见他走进去了。奇怪的是,等我追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怎么都找不到他。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我和岳鸣飞紧张地问。   “后来我在那楼里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应该是唐二爷的声音……不,绝对是!我那时不知怎么搞的,可能吓坏了,听到那声音就跑出来了,也没找韩嫂一起再进去瞧瞧。没想到,后来你们回来了,说唐二爷在水下失踪了。我不相信有鬼,可你们都那么说,于是就以为真的见鬼了,等到唐二爷的尸体又出现在宿舍里时……”   “他去过废弃小楼?”我惊讶地问,然后回忆起胡嘉桁有一天晚上也去过那里。那天晚上,我和唐紫月去找阿修翻开凝块的打捞日志,还在老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医学检验报告单,等我从师院回到渡场就发现有一串奇怪的脚印延伸到废弃小楼。我冒雨走到那边,结果就在废弃小楼外面听见胡嘉桁在和谁吵架,可却看不到对方是谁。   岳鸣飞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瞧了我一眼,见我沉默不语,他就说:“金乐乐,你又想骗我们?编个鬼故事糊弄我们,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唐二爷的事都是真的,我一个字都没撒谎,骗你们不得好死!”金乐乐气道,“我都伤成这样了,还会骗你们寻开心吗?我为什么没报警?就是因为没看见凶手!还有啊,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唐二爷在水库下失踪的,既然如此,我当时再去反驳,会有人相信我吗?你们肯定会像现在这样,认为我在撒谎!”   我原本对金乐乐没有好感,听到她那么一说,又感同身受。可不是嘛,秦望也不相信我们,我们一直将这些事保密,不正和金乐乐担心的一样?金乐乐不是疯子,若知道凶手是谁,她早就报警了,谁会喜欢和凶手同住一屋檐下?更何况,金乐乐苏醒后第一个人想到的是我,足见她也不知道推她下江的凶手长什么样,估计那个人是从身后偷袭的,她根本没有机会看到。   果不其然,金乐乐大大方方地承认,她没看见害她的凶手,甚至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走回来时不小心摔下去的。不过,金乐乐却对我们说,她当时觉得有人跟在后面,不禁地害怕起来,瞎跑了一阵就摔下江里去了。因此,金乐乐不确定是否有人追上来,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说到这里,金乐乐的父母回到了病房,我们再没有机会问下去,只能悻悻地离去。这时候,胡队长和苗姐办好了手续,拿到了贾瞎子的死亡证明。要火化遗体,不是交钱就能行得通的,还得拿到死者的死亡证明,火葬厂才会执行火化。幸好,秦望没有深究,医院方面很快就开具了死亡证明,胡队长打算明天就去火葬厂联系火化遗体的事。我看到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心里沉甸甸的,贾瞎子并不是凶手,他只是好心帮唐二爷,可却惹来杀身之祸,并二度双眼失明,命运对他太残酷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走在最后面,心说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去一次火葬厂。要火化就必须交付死亡证明,这些手续都是省不去的,说不定能跟那里的工作人员打听一下,霍尼是谁送去火化的,这样就能知道那罐骨灰为什么会被摆在渡场里了。到现在为止,谁都不知道霍尼是谁,他就像从石头里迸出来的一样。   回到渡场,大家散去了,韩嫂刚好也买菜回来了,我就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发呆。那天,唐二爷瞒天过海地回到渡场,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必须那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遗憾的是,我没法向他讨答案了,而可能知道答案的贾瞎子又蹊跷地死去了。   一下午,我都没有出门,岳鸣飞见我闷闷不乐,他就敲了敲门,在外面大喊我的名字。我懒得回应,倒头装睡,结果装得太专心了,竟然真的睡着了。等我再醒来,天已经黑了,韩嫂没叫我去吃晚饭,大概岳鸣飞对他们说:“黄丁意在屋里难过得哭晕过去了,你们谁都别去吵他。”   我被蚊子咬得又痒又疼,起来拉亮昏黄的电灯,正想去找点东西充饥,这时就看见一张纸躺在门下。   “谁又塞这种无聊的东西进来?金乐乐躺在医院里,应该没人玩这种把戏了!”我奇怪地走过去,拾起来一瞧,立刻深吸了一口气。这笔迹十分眼熟,很像唐二爷的,跟那些寄不出去的生日卡片都差不多。我冷静下来,对自己说唐二爷已经死了,不可能还给我写信的。接着,我认真地看了看纸上的内容,那上面仅有一句话——李小爱就在你身边,不要相信任何人,不然下一个死的人是你。   “李小爱在我身边?谁啊?怎么不说清楚!”我气道,同时打开门一瞧,外面黑黢黢的,一个鬼影都没有。   再一看手机,时间已经到夜里10点钟了,我一睡竟然睡了那么久。这张纸是谁塞进来的,肯定没人看到,我问其他人也是白问。这信的字迹实在太像唐二爷的了,我一时忍不住,立刻拨了一个电话给唐紫月,想请她来辨认一番,谁叫她上回夸自己有这种能力呢。   “黄丁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嘟了几声,唐紫月就接通了电话,在那头问道。   我把原委说明,然后问:“你现在有空吗?我知道我们已经确定唐二爷死了,不过这奇怪的纸条又出现了,实在是……”   “没问题,你过来吧,刚好我有点事情也想找你谈谈。”   唐紫月并没有在电话里说明,等我匆匆赶去时,这才看见她和毛猫猫站在政法系的楼下。见我来了,唐紫月就叫我们走到附近的一座花圃里的石桌边,有什么事坐下再说。花圃里有几盏白色的路灯,飞蛾和蚊子在灯光下飞来飞去,还有蝈蝈叫个不停。我坐下后就不停地驱赶虫子,然后就听到毛猫猫开口说,他不是凶手。   “你叫我来就是给他洗刷冤屈吗?”我无奈地问。   “当然不是了。”唐紫月答道,接着和气地对毛猫猫说,“你把刚才告诉我的再说一遍。”   “昨晚没人叫我去渡场,也没人给我发什么奇怪的短信约我去,都是我自己想去的。我走进去时,在场的人太多了,没人注意到我。刚走进去,我就看见有两个人影在楼顶上,因为光线不够,所以我就走上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可是我还没赶上去,有一个人就摔下来了,当我顺着楼梯爬上去,楼顶上的另一个人影已经不见了。”毛猫猫不紧不慢地解释。   我将信将疑:“你说你看见有两个人影在楼顶上,怎么不告诉其他人,反而一个人跑上去?”   “我本来就不该去那里,只不过认为自己应该去一趟,不然对不起唐二爷。”毛猫猫边说边看向唐紫月,“总之,我怕老师有意见,当然就没敢和其他人声张了,而且我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摔死。”   “那另一个人真的不见了?就这么从楼顶上飞走了?”我苦笑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毛猫猫坦承,“我那晚就想告诉你的,可大家都以为我杀人了,我怎么说啊?说楼顶上的人不见了?谁会相信我?”   唐紫月似是有意地望了我一眼,仿佛在说,这情况和我们的一样,让我理解毛猫猫的苦衷。实际上,我的确理解毛猫猫,可一个人怎么凭空在楼顶上消失呢?这和唐二爷在废弃小楼消失有联系吗?   毛猫猫知道的就那么多,说完了这些话,唐紫月就将学生打发走了。我也不想为难毛猫猫,等他走后,这才对唐紫月说:“你相信你学生说的话?”   “你不是说过吗?没人会傻到在无法洗刷嫌疑的情况下,在那么多人面前杀人。”唐紫月提醒道。   我点点头道:“这话没错。对了,这张纸条你怎么看?”   说到这里,我把纸条铺在石桌上,在惨白的路灯下,字迹有一种极度扭曲的感觉,犹如渗出了黑色的黏液,一摸就会腐蚀身体。唐紫月瞧了几眼,确定这和彩色密码的信件一样,都是出自同一个人。我听后,寒意袭遍全身,不知道是该相信科学,还是相信封建之说。鬼能写信吗?既然能写信,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李小爱是谁?这一切都是李小爱在使坏吗?   唐紫月费解地拿起纸张端详着,我们没有检验指纹的技术,秦望也不会帮忙,只能从辨认字迹着手。过了一会儿,我被蚊子又叮了几个红痒的包,想要说别坐在花圃里了,唐紫月却忽然开口道:“你看,这张纸……难道你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吗?”   我听唐紫月的语气不对劲,下意识地低头朝纸上一瞧,随即就大吃一惊:“开什么玩笑?这也太吓人了吧?”   那张纸是一张信笺,又薄又脆,页面严重发黄,似乎稍微用力一捏都会碎掉。我扫了一眼,起初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才注意到信笺上头有一行红色的印刷字。有些单位的信笺都是特制的,单位的名称就印在页眉上,我往上一瞅,他奶奶的,赫然印着五个字:“彝山火葬厂”。   路灯惨白,投影重叠,我怕看不仔细,把信笺拿在手上,一看到那行字,又赶紧就放回石桌上。我一头雾水地想,用哪个地方的信笺不好,怎么偏偏用火葬厂的,渡场也有自己的信笺埃更何况,火葬厂离镇子很远,谁吃饱了没事干,会跑去那个鬼地方偷信笺,然后再来吓别人。   我一边赶蚊子,一边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唐二爷变成鬼给我写信?”   “你怎么老往那方面想?世界上不可能有鬼!”唐紫月坚持道。   “那你说,这个人是谁?他的笔迹为什么和唐二爷那么像?就算有人能临摹别人的笔迹,那信笺怎么说?总不会有人那么巧,在路上捡到火葬厂的信笺吧?”我连珠炮似地问。   唐紫月倒不急着下结论,只是叫我把东西藏好,将来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再讨论下去也不会有答案,于是就决定先回去休息。而且,我明天还要送贾瞎子的遗体去火化,不早点起床的话,苗姐肯定又要不厌其烦地教育我了。   我一个人走回去时,不知是不是受到信笺的蛊惑,总觉得樟树林鬼气弥漫,就好像许多只手会从地里伸出来,把我拖到无底深渊中。好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回到渡场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过,我打开门,到拉亮电灯这段时间,心脏狂跳不止,很害怕又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门缝下塞进来。这一次,我开门后没有异状出现,除了那张纸还在我手上,一切都平静无奇,之前的事仿佛只是我的梦境。   这一晚,我半睡半醒,甚至好几次爬起来把门打开,每一次都觉得外面有人,可每一次却又失望又惊恐地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早上,苗姐天刚亮就来到渡场,叫韩嫂把早饭快点做好,她要和大家一起去火葬厂。我洗完脸望了望天,江风把叶子刮离树枝,漫天飞舞,横扫过渡场上空。看来,暴雨将至,夏天的高温随之骤降,蓝天也被涂上了一层死灰色。   “黄丁意,别磨蹭了,快去穿衣服啊!”苗姐看我拿着毛巾走回宿舍,便跟来催促。   上次,唐二爷被送去火化,大家都穿着黑西装,像黑社会一样,唯独我穿得最随便。倒不是我不想穿,而是苗姐没给我准备,我也没闲钱去买那种衣服。哪知道,苗姐看我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就说我不遵重死者,特别是死者还是相处半年多的朋友。我想辩解天气炎热,穿那些衣服会出汗,可偏偏天气如秋天一般凉爽。   胡队长听到声音,迈出房间后就出了个馊主意:“黄丁意可以穿贾瞎子的衣服啊,他们身材差不多,应该很合身。”   我唉了一声,吞吐道:“这……这怎么行,这更加不尊重贾瞎子了吧?”   岳鸣飞已经穿戴好了,他走出来后也附和道:“我看行。黄丁意,你就听大家的吧。”   我左右为难,穿死人的衣服,这怎么合适,尤其还要送对方去火化呢。纠结再三,我拧不过大家,只得同意胡队长的提议。看我穿好了,岳鸣飞就取笑我,穿得还像模像样的。要不是苗姐呵斥,不许我们嬉笑吵闹,岳鸣飞肯定会说个没完没了。折腾到9点,包括韩嫂在内,我们一行人才从渡场出发,前往镇上的人民医院把遗体领出来,再送往镇外的火葬厂。那家火葬厂离镇子非常远,等我们到达时,吃过早饭的我又饿了。   这是我进入渡场后,第二次来到火葬厂,没想到间隔时间这么短。下车后,我抬头往上一看,一群乌鸦正好从头上飞过,发出刺耳的叫声。强风吹过,我们冷得打战,松柏林也被吹得呈现一边倒的样子,几乎要折断了。广西每年夏天都会有洪涝出现,这种强风强雨年年可见,并不稀奇了。   火化遗体不是一两分钟的事,彝山火葬厂的设备很落后,以前使用的是燃煤式火化机,今年才购买了一套燃油式火化机,否则火化一具遗体需要大半天的时间,甚至一天。远远地,我们还没把遗体送进火葬厂,在松柏林带外面就闻到一股奇怪的焦味。我闻到这味道,心想这是火化遗体的味道吗?之前送唐二爷来,没有那么强的味道扩散呀,难不成有僵尸从炉子里跳出来了?   火葬厂的火化车间就在松柏林带里的一片空地上,还有几排矮楼在附近,由于平时没什么人来,所以杂草比渡场的还高。火葬厂的负责人是一位白发老头,我们递交了文件,签好了字就由工作人员把遗体推入火化车间。不过,白发老头却告诉我们,他们新买的燃油式火化机出了故障,所有的火化炉都不能用了,今天火化贾瞎子,只能用以前的老设备了。   苗姐一听就犯愁了:“那不是要烧一天?我看这个天气,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到时候回镇上多麻烦。”   “没办法啊,炉子烧坏了,可能生产商卖了次品给我们,你们没闻到烧焦的味道吗?”白发老头声音沙哑地说。   “一天……那我怎么去买菜啊?”韩嫂也急道。   “没关系,你们今天午饭和我们一起吃吧。”白发老头邀道。   岳鸣飞眉头一皱,答道:“你们吃吧,我不饿,我不吃。”   “有什么好怕的,打仗的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胡队长看穿了大家的心思,一针见血地说。   我也有点抗拒,不想待在火葬厂那么久,亏得苗姐一样不喜欢,在她的争执下,胡队长只得同意先把贾瞎子送去火化,等火化好了,下午再回来取骨灰。不过,我们还是象征性地去送贾瞎子最后一程,目送他被推进火化炉里,并没有马上离开。   火化车间外有一条内通道和一条外通道,中间由玻璃隔开,在进入内通道前,上面写着提示:请由外通道观看遗体入炉。以前,家属只能在此止步,并在外等候逝者的骨灰,无法看到火化的全过程。白发老头解释,由于火化炉温度高,比较危险,而一些家属往往情绪激动,所以不让他们进入内通道及火化车间,以防发生意外事故。   老的火化车间已经很破旧了,采光也不够,没有新车间那么明亮,我们一进来就觉得特别压抑。通过玻璃,我们能看见火化炉门上有三个标识:工作、故障、空炉,如果火化炉正对应哪种状态,哪个标识就会亮灯。可以肯定的是,新车间的火化炉都亮起了“故障”的标志。   火化开始后,大家还要看几分钟,这时白发老头就说要选骨灰罐了,叫胡队长派一个人跟他去。胡队长见我神色不对劲,以为我害怕,便将我支开,叫我跟白发老头去选骨灰罐。事实上,我根本不害怕,只是想找个机会问白发老头,他们的信笺有没有丢失过。当然,一本信笺不值钱,即使丢了,白发老头也不可能知道,我只不过想碰碰运气。   一走出火化车间,白发老头就唠叨,现在燃油涨价,单纯的火化是几乎没有任何利润的,火化一般要开启45公斤的燃烧器一小时,使用0号或-10号柴油。火葬厂的盈利通常在骨灰盒上,利润虽然很高,但也不够填补燃料费。彝山火葬厂是没有骨灰盒的,只有罐子,这都是80年代由政府定做的,一起做了几万个,因此一直卖到现在都没卖完。白发老头说他们卖的罐子很便宜,叫我别担心,不会痛宰我们的。   骨灰罐放在那几栋矮楼里,我跟过去时,总觉得它们和渡场的废弃小楼差不多。我看要到了,便鼓起勇气问:“老伯,你们这里丢过东西吗?比如说信笺?就是有红色页眉的东西。”   “丢东西?最近没丢过,以前丢过,那是90年代的事了。”白发老头停住脚步,答道,“至于有红色页眉的信笺嘛,丢没丢我不知道,但我们不用那种信笺了,现在用的都是绿色的,你说的那种是70~90年代用的。”   “这么久了?”我诧异道。   “是埃你怎么忽然问这事?我还以为你嫌骨灰罐价格高呢。实话告诉你,其他地方的殡仪馆卖骨灰盒都在200%的利润以上,我们算老实了。”白发老头没有戒心,依旧在解释为什么必须在火葬厂买骨灰罐的原因。   我懒得听那些解释,继续问:“你们丢东西是90年代的哪一年?”   “我这个老头子记性不好,不怎么记得了。反正丢了很多东西,还有一把钥匙,那钥匙是开那栋楼的地下室的。”白发老头指着远处的一栋荒楼,好像已经没有人住了,附近的野树和杂草长得最高,都快把荒楼都淹没了。   我一阵激动,心想钥匙?该不会那么巧,就是从唐二爷房间里找到的那半把钥匙?这件事居然能和火葬厂扯上关系!是我有妄想症,还是事实就是如此?   接着,白发老头又说:“那钥匙丢后,地下室就再没打开过。厂长后来得了癌症,也死了。我们这里的人好多都是得癌症死的,因为用的是燃煤式火化机,那机器对我们身体不好。唉……”   “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撬开?”我追问。   白发老头望着荒楼,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什么老一代的器材吧,反正那些老一辈的孩子都去别的单位了,这些楼就慢慢没人住了。我以前也想撬开,可是那扇门是钢门,撞不开,锁匠也没办法。火葬厂其实赚不了多少钱,里面不可能有财宝,开不了就开不了吧。对了,你跟我来,选一个骨灰罐,等下午火化完毕了,你们来把东西装回去。或者,你想留在这里也可以,我们能帮保管……”   我跟着白发老头选罐子时,再没心思听他唠叨了,也忘了问霍尼是由谁送来火化的,虽然这事不一定能问出来。随后,我满脑子里都在想,那间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打不开?难道唐二爷的半把钥匙就是火葬厂地下室的?   我漫不经心地跟着白发老头去选罐子,冷不防走进一间阴暗的屋子,这才清醒过来。在屋子里,充塞着一模一样的骨灰罐,由于摆放时间过长,罐身上的灰尘已经积得比月饼还厚了。白发老头就近给我选了一个,反正都一样,我也没得挑,擦拭掉灰尘后就急急忙忙地退了出来。   这时候,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附近的瓦房摇了摇,几块瓦片就从房顶上摔下来,狠狠地砸到地上。我连日紧绷着神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捧着的罐子差点就摔了。白发老头就在我后面,本以为我堂堂男子汉一惊一乍,极为失态,没想到他比我还要惊慌失措。紧接着,附近的松柏不是折断,就是连根拔起,一副末日来临的景象。   白发老头见状,赶忙召唤其他工作人员去捡瓦片,固定被大风掀翻的房顶,然后叫我自己去火化车间找胡队长他们。那些人从一楼的办公室跑出来,一个不留,只剩下空空的办公室。那些瓦房离办公室很远,又有几棵松柏挡着,我犹豫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地溜进火葬厂的办公室。   这地方只有一间办公室,这话是上回送唐二爷来火化时,听那白发老头说的,他们的文件应该都存放在里面。我进来一看,以为能翻翻文件,却发现他们最近买了电脑,正在将以前的纸质文件转化为电子档。我先是把头探出门外,确定他们搬了长长的木梯,准备修葺屋顶,随即就放心地去翻阅那些资料和文件。   除了赚死人钱的那部分财务资料,火葬厂的文件算不上机密,他们都把资料摊开桌子上,风一吹就落满在龟裂的水泥地上。这个地方比渡场还荒凉,任他们再聪明,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来偷窥那些资料。不过,火葬厂有点邪乎,我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意妄为,闯进来时心里不停地默念:各位大爷,你们别怪罪我,我这都是为了伸张正义,谁叫警察不办实事呢。   那些人忘记关窗户了,办公室里纸张哗啦啦地飞舞着,我一进来就关上门窗,防止资料越来越乱。这样一来,即便被人逮住,也可以借口说自己帮忙整理掉落在地上的文件,能够顺利脱身。   我只想找霍尼的死亡证明,以及火化办理手续,并不想看别的内容。可是,那些资料实在太乱了,不算地上的纸堆,光是办公桌就有四张,每张桌子上的纸都堆得像坟墓一样。我头疼地乱找了找,什么都没找到,白瞎了几分钟的时间。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电脑还开着,何不从电脑下手?电脑搜索文件,肯定比人快多了!   “罐子先放在这里,我来搜索看看,碰碰运气!”   我一边在心里念叨,一边熟练地在键盘上打字,然后轻点鼠标,搜索了“死亡”二字。可想而知,火葬厂的电脑里,和“死亡”二字有关的信息很多,“唰”地一下,电脑屏幕就罗列出一排排的图标来。不知道我用了谁的电脑,居然还搜索到许多火化的现场图,有些死尸被烧得内脏爆开,溅出五颜六色的黏液,皮肤焦得像烤过头的红薯一样。   我只看了一眼就要吐了,再不敢看第二眼,火葬厂怎么会允许拍摄这种图片?这难道尊重死者吗?话说回来,我擅闯办公室,乱动别人的电脑,也不尊重别人,因此正义凛然只是一瞬间的事。   电脑搜索继续进行着,没多久,一个名为“死亡笔记”的文件夹就跳了出来。我出于好奇,点开一看,谢天谢地,里面装的全是死亡证明和火化手续的扫描图片。不过,这些图片的命名方式都是按日期排列的,没有一个标有死者的名字,这意味着我离真相虽然不止一步之遥,但就在眼前了。   那些扫描图片有近万张,甚至更多,我直接选2008年8月30日的图片来看,因为在霍尼的骨灰罐上标有生卒年月,他的死亡时间就是这一天。蹊跷的是,那一天死了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叫霍尼,连谐音的人都没有。我以为搜索得不全,或者是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上传扫描文件,于是又去翻那些纸质文件,可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没有死亡证明,怎么火化呢?”我奇怪地想。   外面的风越吹越大,拼命地撞击门窗,那声音恍若我的心跳,催促着我快点找到答案。我望着堆成山的纸质文件,很快就放弃了,转而又去鼓捣电脑。在那个“死亡笔记”文件夹中,除了死亡证明,还有火化手续。按理说,没有死亡证明,就不能办理火化手续,否则火葬厂就成了犯罪分子的理想毁尸灭迹的胜地了。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图片拉到2008年8月30日之后的几天,随便扫了一眼,不料竟看见了“霍尼”两个字。   “他奶奶的,终于被我找到了。”我抓紧时间,放大图片,想看看是谁签字送遗体过来的,怎知更惊讶的答案接着出现了。   “唐山泉?就是炸死唐二爷的大姐和三妹的人?这怎么可能?他去年才被监狱释放,难道从监狱刚出来就送人来火化了?他不怕触霉头?而且他跟我们说,他出来后没再联系过渡场,那怎么会把骨灰送到骨灰房里?”我呆望着火化文件上签署的名字,摸不着头脑。   这是一个大发现,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唐山泉与怪事没关系,原来他仍与此事有关。我冒险找到线索,不能看过就算了,便琢磨怎么带走它。火葬厂的电脑没有联网,无法以附件的方式发到我的电子邮箱,身上也没带U盘,不能拷贝。最好的方法就是带走原件,反正火葬厂已经扫描了原件,他们不大可能再翻阅以前的文件了,没人会发现的。   我怕时间拖得太久,胡队长和苗姐等急了,当下就不再畏畏缩缩的,马上去找死亡证明的文件袋。有了方向,我找得飞快,在电脑旁就翻到了一沓文件袋,里面装的全是死亡证明。文件袋没有写明年份,我只得一个个地打开检查,好在它们都是按年份集中在一个文件袋里,归档并不乱。   事情如同诡变的天气,一波高潮过后又一波,我才打开到第三个文件袋,居然出现了大翻转。这个袋子里装的并不是2008年的死亡证明,而是1999年的,可是我抽出来扫了一眼,又看到“唐山泉”的名字。   “这……不合理吧?2008年还能勉强说得通,也许是唐山泉刚出狱就送人来火化,那1999年怎么说?没听说犯人还能出来送尸体去火化的!”我心里嘀咕。   接着,我又打开了其他年份的文件袋,不想二十年间都有“唐山泉”送尸体来火化。而那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没有死亡证明,只有火化手续。我唯恐有一部分死亡证明是分开放的,因此又去电脑上搜索其他年份的死亡证明,结果和霍尼的情况一样,全都找不到相关单位出具的死亡证明。   “这二十年里,唐山泉真的在监狱里吗?他……怎么可能送那么多具尸体来火化?他奶奶的,这又不是谍战片,决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但文件上就是这么写的,该不会火葬厂有什么秘密吧?”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耗的时间太长,苗姐已经忍不住打电话来催我了。   “喂?黄丁意?你选个罐子怎么选这么久?我们准备回渡场了,你再不快点,我们就不等你了,你腿长,自己走回去吧。”苗姐在电话那头吼道,同时风声灌进听筒里,发出“噗噗”的响声。   “我选好了,马上就来。”我一面答,一边抽出霍尼的火化手续,掩上门后就飞跑出去。   大家已经在路边等着上车了,苗姐对我有意见,看我抱着罐子跑来,她就丢下一句话:“你下午来一趟,把贾瞎子带走,我们就不陪你了。至于车嘛,你自己坐那些黑车吧,应该很容易拦到车的,我就不送你来了。”   这话非常刺耳,可我没时间生气,因为一上车,就马上把这事跟岳鸣飞悄悄地说了。他跟我一样,对唐山泉的事都难以置信。政府不是傻子,如果有人越狱,早就通缉了,怎么可能让他二十年间不断地送尸体来火化,没准真有同名同姓的巧事。可话说回来,凶案里的巧合往往是侦破案子的关键之处,越巧合越有问题。正如英国著名侦探小说家柯南·道尔在《红发会》里说的一样:不寻常的现象总能给人提供一些线索,而没有什么特征的案子却是难以侦破的。   车在公路上奔驰着,我和岳鸣飞坐在后面,心想如果凶手是渡场的人,那会是谁呢?现在唐二爷、贾瞎子死了,金乐乐又走了,剩下的人就没几个了。除了我和岳鸣飞,还有胡嘉桁、苗梨花、韩嫂,凶手真的就在他们三个人之中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在大雨来临前赶回彝山镇,因为苗姐把车送去别处,所以没有一起跟来。我们心事重重,路上没有过多的交流,彼此都沉默着。可等我们走到渡场的大门,全都愣住了,因为大门被关上了,这门已经很久没关上了,何况大家都不在,谁能在里面把门闩拉上呢?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小偷光临了,于是就把右眼凑到门缝上,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谁知道,我刚把眼珠子挪到门缝边上,立刻就惊喊:“有鬼!”   第十七章 千尸舞   门缝里吹出阵阵风尘,我右眼刚窥视了一两秒钟就流出了辣辣的眼泪,然后本能地就把头缩回来。胡队长听我那么喊了一声,便问我看到了什么,大白天哪来的鬼。岳鸣飞和韩嫂也当我太胆小了,风吹得稍微大了点,神经就敏感起来。   实际上,门后的确没鬼,只有一只闪烁的眼睛,我没有防备地凑上去,近距离看到一只眼球,不吓死才怪。那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就退了几步,踉跄地跑向渡场里面去了。我眼睛眨了眨,下一个画面就看到那人转了一个身,留下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背影,就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渡场里有个人,不信你们自己去看!”我捂着右眼,指着紧闭的门说道。   韩嫂不信,对准门缝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才说:“哪有什么人,没看见啊?”   接着,胡队长和岳鸣飞也朝门缝里瞧了几眼,可他们都说里面没人。我捂了眼睛一会儿,不再流泪了,便又凑上去再看了看。这一次,门后什么人都没有了,我不相信那是幻觉,那感觉这么真实,怎么可能是假的?他们隔了好一会儿才看进门缝里,没准儿那个人已经跑进草堆里了。   我见大家满腹怀疑,便道:“这门是在后面插上了门闩,别忘了这点!如果没有人在里面,那它怎么关得上?”   “算了,别计较了,我爬进去,把门打开再说。”岳鸣飞说完就蹭上了墙头,翻身跃了进去。   胡队长等人跳下墙的另一边了,这才说:“岳鸣飞那小子还真有做贼的潜质,爬墙爬得那么快。”   我心想,这话说得没错,岳鸣飞身手不错,不如今天下午叫他陪我一起去火葬厂,万一真有僵尸跳出来咬人,也好让他去消灭它们。说实话,我老觉得火葬厂阴气很重,鬼魂满天飞,一个人去那里真的提心吊胆。苗姐只叫我一个人去,没说我不能找人陪着,她也不可能到那边去盯着。   几秒钟后,岳鸣飞从后面把门打开,我们跨进去就不停地扫视,生怕有人躲在草堆里。偏偏江边的风很大,草堆像跳舞一样,左右摇摆着,就算有人在里面跑步,都看不出异常。岳鸣飞不像胡队长,倒挺愿意相信我,并猜是不是那个人已经爬墙逃走了,既然他能翻墙进来,那别人也能爬墙出去。   “什么时候起,渡场也不太平了,还让不让人活啊!”韩嫂叹道。   “你先去洗菜做饭,我们再四处看看。”胡队长嘴上那么说,等韩嫂走了,他却对我和岳鸣飞吩咐道:“你们俩去找找看,要是有情况就吼一声,我去把衣服换掉,穿着这身真不舒服。”   “他妈的,就知道对我们耍威风。”岳鸣飞看人走远了,愤愤地骂了一句。   “你跟他较什么劲,去找找看吧,难道你不好奇,刚才是谁在院子里吗?”我小声道。   岳鸣飞点了点头,承认我说得没错,当下就不再抱怨,还学我抄起一根棍子,小心翼翼地在草堆里搜来搜去。在前院搜了一圈下来,没有半点收获,我和岳鸣飞就钻到渡场后面,朝那栋废弃小楼摸去。上一次,我们送唐二爷火化回来,在他房间里找到了寄给李小爱的生日贺卡和半把钥匙,后来就把它们藏在废弃小楼里。那天,岳鸣飞已经脱掉了外套,穿过草堆时,白衬衫就被刮得又黑又绿。有了前车之鉴,再加上今天凉如深秋,我们就懒得再脱衣服,直接穿着黑外套穿过了密密的草堆。   “那个人是不是躲到小楼里面去了,你棍子握紧点。”我提防道。   “怕什么,除非他有枪,否则拿我没办法。”岳鸣飞不以为然。   我沉住气,走在最前头,风太大了,草堆东歪西倒,瞧不出是不是有人踩倒了它们。总之,那个人如果没有爬出去,那么肯定藏在废弃小楼里。转眼间,我们就走进阴冷的小楼里,这里比以前更加潮湿,从水泥墙壁露出的红砖都长满了青苔,不停地渗出水来。我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于是就爬到二楼,想看看上面是否有人。结果,我和岳鸣飞不仅一个人找不到,连地上的指甲都不见了,似乎有人曾经打扫过二楼。   “好干净啊!指甲都没了!”岳鸣飞不由地叹道。   “谁来打扫过?胡队长有一晚和别人在这里吵架,他可没打扫啊!”我回忆道。   “管他呢?既然人家想当不留姓名的好人,那就如其所愿好了。”岳鸣飞边说边把几块砖头挪开,露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信件、贺卡、半把钥匙——那就是我们藏着的东西。   “原来东西还在,我以为被人偷了。”我松了一口气。   “哪有这么容易被偷,只要不放在宿舍里,肯定没事。”岳鸣飞笑道。   我瞅着那袋东西,想起白发老头提起的地下室,便对岳鸣飞提起那事。同时,我把塑料袋解开,拿出了那半把钥匙,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半把钥匙就是地下室的。岳鸣飞嘲笑我想太多了,凡是有点奇怪的事,都要往那方面去联想。我拿着那半把钥匙,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就决定把塑料袋里的东西都带走。   岳鸣飞正要把东西放回去,听我那么说,他就问:“带走的话,万一丢了怎么办?”   “这楼不安全了,暴雨马上来了,这栋楼很可能会垮掉的。”我担心道。   岳鸣飞想要反驳,这时风灌进来,刮下几块松动的砖块,溅起一朵朵青灰色的尘花。我们没敢待太久,拿好东西就跑了出来,匆匆地回到了宿舍里。过了几分钟,胡队长来问情况,我就答什么人都找不到,也许真的见鬼了。平常,胡队长很信鬼神之说,可这一次却将“鬼才相信你的话”挂在了脸上。   天渐渐暗下来,胡队长要去检查渡场电力设备,没说什么就走掉了。岳鸣飞本想和我谈点事,可忽然接到女朋友的电话,又回到房间煲电话粥去了。由于风太大,每个人都把门窗关得紧紧的,我嫌空气太闷,便留着窗户透透气。进屋后,我拉亮电灯,灯泡闪了几下,像要灭掉一样。为防万一,我就打算将一只手电带去火葬厂,天知道会不会滞留在那里,然后遇到停电事故。   火葬厂离镇子有段距离,平常山里的村民会坐黑车到镇上,采购一些日常用品,那些黑车在路上都会走走停停。我以前坐过几次,胖子上车挤一下都能变瘦子,还有人在夏天被挤得中暑的。亏得今天特别凉爽,我倒不怕挤,就怕拦不到那些黑车,那样就真得在火葬厂寄宿一晚——这是我最不敢去想的事。   今天风很大,撑伞的话,伞很容易被吹得翻过来,雨衣是最佳选择。从门后拎了一件黑雨衣,喝了一口水,我就准备去火葬厂把贾瞎子领回来。本来,我想叫上岳鸣飞的,可他好像在和女朋友吵架,在房间外面就能听到争吵声了。没办法,我不能挑这时候去打搅,于是只好独自去面对那令人胆寒的鬼地方。   出门时,我把塑料袋放在身上,就怕东西又被人偷走,半把钥匙开不了火葬厂的地下室,但好歹也是宝贵的证据。我刚要关上门,这时就看见桌子上的断臂水神雕像动了动,当然,不是它们自己动的,是被风刮动了。前段时间,断臂水神的雕像莫名其妙地出现,而且还很诡异,但我没有扔掉,一直留着。如今一想,雕像肯定被换过,可这么做的目的为何?难道是为了让我留意雕像?   我怕风刮到雕像,出门前就想把窗户关上,可风劲太猛,关窗时“砰”的一声,两手被震得麻麻的,犹如被电击了一般。这一震,不止我手臂麻了,雕像还摔到了地上,砸成了白色碎片。我暗骂自己太粗心大意了,好好的一尊雕像,竟被我弄碎了。不过,我想将碎片扫净时,却注意到雕像的石膏碎片里有半把钥匙!   “不会吧?另外半把钥匙在雕像里?”我惊讶地想,同时把那钥匙抓到手上,扫掉了灰尘后就仔细端详。   我异常兴奋,钥匙的出现太突然了,不管它能不能打开火葬厂的地下室,它的用途肯定不简单。正当我不知所措,这时又注意到白色的石膏碎片里还有一样东西,它百分之百不是雕像应有的成分。   “这是……”我冻在原地,拾起碎片里的异物,喃喃道,“这雕像是……难道是那个人做的?真是打死我都没想到啊!”   石膏里有一份标签,标签镶嵌在石膏里,有点变质和脱色了,我搓了搓白色的粉末,隐约露出了一行字——彝山师院化学实验楼303,负责人:修家棋。修家棋就是阿修,唐紫月上次带我去化学实验楼,阿修正是在303室帮我们把打捞日志翻开的。石膏的材料如果来自303室,那么制作断臂水神雕像的人会不会就是阿修呢?   我半蹲在地上,不可思议地望着一地的石膏碎片,心想阿修是个老实人,可也不傻,不可能会把标签留在石膏里。也许,有人栽赃他?我摇了摇头,清醒过来,现实就是现实,哪有这么复杂曲折的情节,还栽赃呢!怎么不说这一切都是敌国间谍在挑拨离间。如果有人故意栽赃阿修,那他不怕我永远不会砸开石膏雕像吗?而且雕像里有钥匙,这可能是一个突破口,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栽赃陷害。   时至下午,我再不去火葬厂,到时候就赶不及回镇上了,只好暂时将阿修的事搁到一边。接着,我把碎片简单地清理一下,便匆匆地出发了。可恨的是,我在马路边上等了老半天,一辆黑车都没见到,也许司机看天气不好,把黑车停在家里了。我站得腿酸了,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这时一个熟人就从马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唐紫月?快下大雨了,你怎么还出来,连伞都没带。”我诧异道。   “学校要开晚会,需要点东西,我出来买,可店面没开门,还没买到。”唐紫月答道。   “广西每年夏天都有暴雨,彝山镇是重灾区,这里的老居民比气象专家还厉害,光看天色就知道洪水马上来了。他们肯定把店里的东西转移了,当然不会再开门营业了,你买不到的,还是快点回学校吧。”我说着说着就把手上的黑雨衣摊出来。   “你不是说洪水要来了,那你还要出去?”唐紫月笑问,“而且还穿得那么正式?”   “今天我们送贾瞎子去火化,下午才去拿骨灰,来不及换衣服了。”我解释。   唐紫月收住笑容,忙道歉自己说错话了,我不习惯那么客气,便转移问题,问她现在暴雨就要来了,还准备什么晚会。原来,前段时间学校的几个学生参加了广西的一场运动会,拿了冠军回来,学校就计划办一场类似庆功宴的晚会。师院的校长是新来的,不是彝山镇上的人,根本不知道挑这几天办晚会最不合适了。无奈,那校长脾气特别暴躁,没人敢唱反调,这才累及唐紫月出来买东西。   话匣子打开了,我嘴巴就停不下了,还把火葬厂的记录、地下室、半把钥匙、阿修与雕像的事全说了。唐紫月连连否认,阿修与那些事情肯定没关系,若非我们找阿修打开日志,恐怕他永远都不知道日志的存在。我担心是自己的妒忌心在作祟,便不再诋毁阿修,并叫唐紫月快些回学校,别在街上游荡了。   恰巧,一辆面包车开到街边,司机就在车里问我,要不要去镇外的村子——这就是黑车了。车上已经挤满人了,我却没有犹豫,马上点头说在火葬厂下车。司机愣了愣,以为听错了,确定之后,他二话没说就把车开走了。我不禁地着急起来,再这样下去,恐怕天黑了都到不了火葬厂。   “我来!”唐紫月见状,一挥手,他奶奶的,居然一辆面包车又停到跟前。   “师傅,我们在半路下,多少钱?就是公路的那片松柏林附近下车。”唐紫月巧妙地说。   “去那里干吗?哦……小两口儿呀,上车吧,不过我不跑回头路,准备下暴雨了,这趟完了就收工,你们自己想办法找回去的车。”司机诚恳道。   我哪管得了这么多,先到了地方再说,可这样一来,唐紫月也要跟去。倒不是我大男子主义,只不过火葬厂实在恐怖,连我都有点害怕,更别提她了。我们上车后,挤在后座,无法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一同前往火葬厂。车开以后,雨点就开始打在车窗上,司机走走停停,又拉了不少乘客。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和唐紫月才下车,望着红色的车尾灯渐行渐远,一波波寒气就从公路两边的松柏林后涌出来。   “你没带伞,我只有一件雨衣,你穿上吧,天上已经开始下雨了。”我边说边把雨衣递过去。   “算了,马上就到了,再走几百米就是火葬厂了。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可我不这样说的话,司机不肯载你过来的。”唐紫月说完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下午5点多,可天色却跟午夜一样了。   “希望还能拦到车,不然真要借宿在那鬼地方了。”我叹道。   “你先走,我在后面打个电话跟同事说一下,不然他们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公路两旁没有路灯,不及城市周边的公路,一入夜跟原始森林一样。我怕走远了,唐紫月会被鬼拖走,走了几步就故意停下。可能唐紫月以为我在偷听,又向后面走了几步,这时我忽然听到周围的松柏林有动静,不知是风吹得太诡异,还是里面有人。我已经把手电打开了,于是赶紧照进去,但林子太密了,分不清是不是有人在里面。   “唐紫月,电话打完了没?快点跟我走吧。”我心慌慌地道。   “怎么了?”唐紫月挂断电话,疑惑地问。   在这种地方,我不敢乱说话,摇了摇头就沿着公路继续走了几百米。白发老头以为我们不来了,已经把厂里的路灯关掉了,他们今天房顶被掀翻了,要重新接电路。因此,火葬厂一片黑暗,只点了几根蜡烛、两三个灯笼在房里与楼道里照明。我拨了白发老头的手机,可却听到关机的回答,想必他们这里拉下了电闸,手机不能充电,已经歇菜了。   “你跟紧点,可别走丢了,这里不太平。”我情不自禁地嘱咐。   “怕什么,世界上又没鬼。”唐紫月不慌不忙地答道。   过了一会儿,我们在办公楼那边找到了白发老头,可他们这里停电了,火化车间里什么都看不见。最后,白发老头提着一个红灯笼,引着我们走进火化车间,装走了贾瞎子的骨灰。期间,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可以说这是我人生中最恐怖的一段经历。然而,我错了,因为更恐怖的事还在后头。   走出车间,白发老头就说现在不可能有车子经过了,火葬厂的车也被其他员工开走了,他们要回家准备抗洪。换句话说,我和唐紫月今晚除了在火葬厂住一晚,没有别的选择。可我听说,火葬厂除了白发老头,一个人都没有了,不由地就紧张起来。这他妈的,比鬼片吓人多了,怕是还没天亮,我就已经吓死了。   白发老头可能也不想一个人在这里过夜,一个劲儿地邀我们住下来,还给我们准备了两间卧室。事实上,我也想留下来,现在雕像里的钥匙在手上了,没准能打开地下室。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火葬厂的信笺出现在渡场,这证明两个地方是有联系的。唐紫月胆子特别大,竟也欣然应允,答应住一晚。我俩交换了眼神,顿时心知肚明,彼此想到一块儿去了。   白发老头把我们安排在办公楼隔壁的一栋宿舍楼里,那是员工住的地方,正好还有两间多余的卧室。我和唐紫月送走了白发老头,然后就愧疚地想,老头子太善良了,他引狼入室了还不知道。哪想,白发老头没走远,又忽然折回来。我以为白发老头看穿了我们的心思,可他只是问我们饿不饿,叫我们跟他一起去厨房拿吃的。我和唐紫月还没吃晚饭,要想壮胆就要先填饱肚子,火葬厂的食物也得吃。等走到厨房,里面就飘出阵阵浓香,打着手电一看,原来有人煮了一锅鱼汤。我闻着那味道,饿得呱呱叫,忙问白发老头能不能舀一碗尝尝。   白发老头回头答道:“这是鲤鱼汤,鲤鱼是跟张大户买的,他的鱼不能吃。”   “鲤鱼汤?”我舔舔嘴唇,问道,“为什么不能喝?张大户的鱼又肥又大,大家都喜欢跟他买鱼。”   “鲤鱼汤是给狗喝的,不是给人喝的,你们吃那几个馒头吧,还热着呢。”白发老头说完就端起汤锅。   “让狗喝鲤鱼汤,这是不是太浪费了?”我费解道。   “我养它们好多年了,它们就是我的亲人,几只鲤鱼算什么。再说,这鱼便宜,又不贵。”白发老头边走出去边说,“那两条狗在厨房后面,但都拴着链子,不用担心它们会咬人。对了,你们跟我来,只要吐一口唾沫给它们吃掉,它们就不会朝你们大吼大叫了。”   “真有这么灵?”我不信。   “去看看吧。”唐紫月好奇地想跟去。   厨房后有一间狗屋,两只凶恶的黑狗正瞪着我们,毛发都竖起来了。要不是白发老头在场,估计它们已经喊天喊地地吼起来了。接着,我们就按照白发老人的说法,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两只黑狗舔干净后就真的不叫了,把我们当成主人,任摸任挠任抱。   “好了,我先回屋了,你们拿了馒头和水也快点休息吧,别到处乱跑,这里太黑了,容易摔倒。”白发老头体贴道。   我和唐紫月点了点头,跟白发老头走回楼那边,然后各自把门关上,假装躺在床上休息。其实,我耐不住性子,早想冲去地下室门口,试一试那把钥匙有没有用了。可是,白发老头还没睡熟,现在跑去的话,万一闹出什么动静,一定会被他逮住,还会伤了他的心。为了保险起见,我和唐紫月就决定睡到半夜后,两个人再一起行动。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唐紫月打了我的手机,催我快点出来。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了,白发老头肯定睡死过去了。   “你精神这么好,还能准时起来。”我将门打开,诧异道。   “我根本没睡。”唐紫月答道。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我去打开地下室呢。”我干笑道。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反对。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地下室又封闭那么久了……但如果里面有珍贵的东西,你可不能随便拿走。”唐紫月申明。   “放心吧,如果有万两黄金在里面,我一块都不会拿的。我就是好奇,钥匙能不能打开地下室,确定渡场和火葬厂有没有联系。”我笑道。   “那我们快点过去吧。”唐紫月点点头。   火葬厂的荒楼离宿舍楼很远,我们一走到楼前,猛地就打寒战了,仿佛它就是一个正在工作的冷气机。夜里雷电闪个不停,雨点也随着横扫的强风飘散着,浓浓的松油味围绕在身边,察觉不到一丝人类的气息。我深呼吸了一下,握着手电准备从地下室的入口走下去,那些楼梯积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湿泥,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打滑。   “等等!”忽然,唐紫月在身后叫住我。   “怎么了?”我惊恐地回头。   “没什么,可能我看错了。”唐紫月狐疑道。   “你别吓我!”我强压住狂跳的心,说道,“在这个地方你要是说看见鬼了,待会儿可要给我做人工呼吸的。”   不想,唐紫月还没答话,厨房后的两条黑狗就狂声大作,在夜里拼命地叫了起来。   两条该死的黑狗叫个不停,我暗骂这俩畜生吃了口水还叫,是嫌没吃够,还是怎么的。白发老头被叫声吵醒,提着红灯笼跑出房间,我和唐紫月没处躲了,便着急地从楼梯口跑下去。白发老头随便看了看,没发现异常,安抚了两条狗后,又回去睡大觉了。   我惊魂稍定,在走道里小声说:“老头子不是说,狗吃了口水就不叫了吗,它们忽然叫起来,是不是因为有鬼?”   “可能看见老鼠了吧。”唐紫月不慌不忙地走下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你还想下去?”我惊讶道。   “来都来了,住也住下来了,你难道要半途而废?”唐紫月反问。   “我只是……”我拖长话音,纠结道,“那两条狗忽然叫出声来,吓了我一跳,在这种地方有狗叫,不吉利埃”   谈话间,我们已经从楼梯上走下来,地面上的风声和雷声却仍旧清晰,回声也源源不断。我打着手电,来回看了看,这里蛛网满布,还有乱窜的老鼠,以及一些青黄的藓类。头顶上还有掉落下来的电线,灯泡也碎了,一切看起来都荒凉至极。唐紫月见怪不怪,任由老鼠跳开,然后一动不动地望向尽头的钢门。我侧过身子,挪到前面,掏出钥匙就大步跨到门前。   “黄丁意,小心一点。这扇门没有一点缝,可能里面的空气对人体有害,开门后先退几步,别着急进去。”唐紫月细心地提醒。   我没想那么多,掏出钥匙就插进钥匙孔,但那里挂满了絮状的灰尘,插了很久都插不进去。迫不得已,我便叫唐紫月拿着手电,帮忙照明,然后我猫着腰去对准钥匙孔。可是,我拂去了所有的絮尘,还没来得及把钥匙插进去,钢门竟被撞了一下,接着一波波灰尘就朝我冲过来,呛得我狼狈地咳个不停。   “哈、哈、哈……”   “你没事吧?怎么喘气这么严重,灰尘吞进肚子里了?”唐紫月拍了拍我的后背,不放心地问。   我直起身子,怔怔道:“我没喘气啊,这不是我的声音……”我拖长了语调,唐紫月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随即和我一样望向那扇钢门。刚才钢门被撞了一下,那不是我撞的,门前也没人撞过去,难不成撞门的人在门后面?这怎么可能!我才把絮状灰尘扫去,这说明钢门很多年没人碰过,甚至没打开过,谁可能在里面撞门呢?黑狗叫出声来,会不会它们察觉到鬼气了?所以才警告我们别靠近地下室?   “有人吗?”我捶了捶钢门,同时轻喊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唐紫月就说:“快把门打开。”   “你不怕?”我犹豫道。   “怕不怕,开了门才知道,不开门才怕呢。别磨蹭了,快点。”唐紫月对我说,“世界上没有鬼,这是肯定的。”   “你又没见过鬼,怎么知道没有鬼?”我开了一句玩笑,缓和了气氛,随即就把钥匙插进去,并成功地把钥匙转动了。很快地,钢门迸出“砰”的一声,门就向外弹出来,撞到了没有防备的我们。果然,门后马上袭来难闻的味道,我和唐紫月站稳以后,不由地往后退了五六步。   我激动地屏住呼吸,心想钥匙真的能打开这扇门,这太不可思议了,门后究竟有什么东西?亏得风很大,换气也快,地下室流溢的臭气转眼就散净了,我和唐紫月这才慢慢地靠过去。可是,我们却听到里面又传出一阵金属的撞击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我发挥丰富的想象,脑海里都是僵尸乱跳的画面,手心都出汗了。恍惚中,我甚至看见一只只惨白的手从黑暗的门后伸出来,不停地挣扎着,似乎想要爬出无底的深渊一样。   “黄丁意,别胆小,不就是一扇门吗?后面如果有僵尸,这么多年了,估计饿也饿死了!放心地冲吧!”我在心里鼓励自己,恐惧慢慢就被压了下去,接着就大步向前,把那门慢慢地拉开。   刹那间,我和唐紫月全愣住了,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搞什么鬼,这……这是怎么回事?”   钢门后只有一米不到的空间,四壁都是未干的血掌印,而尽头处还有一扇钢门,门上也有血掌樱我丧气地想,该死的,钢门为什么有两扇,白发老头不是抱怨火葬厂效益不好吗?搞两扇门,这可是铺张浪费啊!这时,唐紫月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头看过去,原来第一扇门后也有血掌印,刚才真的有人试图冲出去。   “是僵尸还是鬼?这掌印这么多,门后面不会有几千个会跑会跳的僵尸吧?”我担心道。   “不知道。”唐紫月也没辙了。   我走到这一步了,实在不愿意放弃,不管前面是否真的有鬼。于是,我拿起钥匙,想再碰碰运气,可第二扇钢门竟然没有钥匙孔,也没有锁,什么都没有。我不相信地找了找,依旧无果,任我们再聪明,也没想到门后还有门。几经查找,确定没有方法再打开第二扇门,我和唐紫月才放弃。天知道,第二扇门后面会不会还有第三扇门,如此循环下去,就算孙悟空来了都要累死。   “等等,先别走,你不是把钥匙都带来了?都拿出来吧。”唐紫月看我要走,忙叫住我。   “你胆子还真大,居然巴不得留下?你不想报警,叫警察来查一查,这些血迹是谁的?”我苦笑。   唐紫月接过钥匙,对我答道:“如果有人遇害,他留下掌印前就呼救了,何况这些门关了好多年了,警察会相信有人在后面吗?”   “算你有理,其实我也不想报警,毕竟老头子不知道我们溜到这里来了,要是报警了,他对我们的美好印象就要破灭了。”我不忍心地说。   唐紫月接过那把钥匙,和两截断开的钥匙,她就将断开的钥匙先拼起来。与此同时,唐紫月又告诉我,在阿加莎的小说《阳光下的罪恶》中,大侦探波洛说过一句话:那有点像你玩的拼图,夫人,我要把所有的碎片凑起来,就像一幅镶嵌画——很多的颜色,很多的式样——而每一片奇形怪状的小碎片,都一定要拼在它该在的地方。   “你看,这些钥匙,你之前没有对比和拼凑过吗?”唐紫月引用完阿加莎作品的话了,然后把手掌挪到我眼前。   “这……”我吞吐道,“两把钥匙不一样?这么说,完整的钥匙不是重新配的?断开的钥匙能打开第二扇门吗?不对啊,第二扇门没有钥匙孔,万能钥匙也不可能打开它的。”   “既然这两截钥匙被藏得很隐秘,那它们可能有不可替换的作用。有时间了,你去找人配一把新的钥匙。要配这样的钥匙,难度很大,你得耐心点。”唐紫月对我说,并把钥匙还回我手中。   “这倒难不倒我,只不过钥匙配好了,却找不到门,这实在说不过去。”我说完后,不由自主地瞄向那些血掌印,总觉得怪怪的。   “我们先回去休息吧,等有空再说,你明天要回渡场,我还要去准备学校的晚会呢。”   这一晚,我十分反常,躺回床上就睡着了,还睡得特别香。第二天,狂风依旧大作,没有消停的意思。我和唐紫月拜别了白发老头,在路边等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拦到一辆黑车赶回镇上。这时,雨点越来越密集,黑车的雨刷都没有用了,车窗一片模糊,仿佛开到迷雾里。   几经周折,我才抱着贾瞎子的骨灰回到渡场,而其他人已经去检测彝江的水位了,只有韩嫂一个人在渡场里。我放好了骨灰罐,连雨衣都没脱,马上就想去找岳鸣飞说一说昨晚的事。一转身,我却见他和胡队长、苗姐、何邝从外面走了回来,碍于人多口杂,我没敢吱声。   “来吃饭啦!”此时,韩嫂在厨房那边喊了一声,催我们快点过去。   “何邝,你也来吧,现在水太大了,你撑船到对岸不安全。”苗姐说了一句,不等人客气地推搪,她转身就走去厨房。   “也好,我来尝尝韩嫂的手艺。”何邝笑道。   我们个个穿着一样的黑雨衣,踩着泥泞的草地,走到厨房后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昨晚闻到了鲤鱼汤的味道,一直念念不忘,本想问韩嫂晚上能不能煮鱼汤,可她却在厨房里忙着刷锅洗碗。我心事重重,吃了一碗饭就饱了,接着转身拿上雨衣,想要先去外面配钥匙。   这时的我仍没有想到,今晚一过,真相就会浮出水面,最神秘的人也要被揭穿身份——那将是我们谁都想不到的人。   第十八章 最古老的水下精灵   暴雨是个讨厌鬼,镇上的人见了就躲,街上关门停业的店铺比比皆是。我穿着雨衣来找配钥匙的店铺,一连找了四五家,都已经不做生意了。我顶着风雨,绕来绕去,可除了银行、移动手机营业厅等还在营业,其他几乎都店门紧闭了。   “该死的暴雨,又要来了,上游是不是已经发洪水了?彝江水位上涨得好快埃”我站在江边的一条街上,心想,“师院的晚会要办的话,只能在室内办了,如果在室外的话,那他们就等着被大水冲到越南去吧。”   “黄丁意?”   我正满大街地乱走,这时一个女人就在后面叫住我,那声音很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是谁。等我转过身来,只见一把桃色小伞下站着一个娇小的女人,她就是移动营业厅的小姑娘,前段时间曾帮我和岳鸣飞做了手机定位。我好久没见到小姑娘了,于是就为上次的事跟她道谢,说了一通讨人欢心的好话。   哪知道,小姑娘却红着眼睛,气哼哼地答:“谢什么?我都和岳鸣飞没关系了,他要找其他女人就由他去找好了。以后你要找我帮忙,我会帮你的,但如果和他有关,我就不帮了。”   “你们吵架了?”我边问边想,岳鸣飞怎么还在和女朋友吵架,这么好的小姑娘上哪儿找去。   “我前几天去渡场找他,结果在他房间里发现其他女人的东西,你叫我怎么办?”小姑娘努力地抓住桃色小伞,风吹得太大,弱小的她几乎都要被刮离地面了。   我对男女之事向来不擅长,勉强地讲了一些安慰的话,再也掰不出什么内容了。小姑娘强忍泪水,故作坚强,然后从身上的小包掏出一封信,叫我拿给岳鸣飞。这是分手信,看后心情决不会愉悦,它就像是一颗炸弹,谁传谁倒霉。小姑娘原本打算从邮局寄过去,可如今遇上我,她就干脆把我当成了“分手信使”。有的话,小姑娘在电话里讲不出,发短信的话,字数又有限制,所以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来发泄。   小姑娘料定我会不答应,递完信就跑进雨中,就像被风刮走的一样,追都追不上。渡场位置偏僻,邮递员很久才来一次,我想了想就决定帮小姑娘一次,算是还上回的人情。岳鸣飞也真是的,那么体贴的一个姑娘都不珍惜,反而和其他女人好上了。老天赐他一张英俊的面孔,他就拿去勾三搭四了。   我长叹一声,把信塞进口袋里,继续去找配钥匙的店铺。彝江这边的街道已经被我找遍了,这一次就打算从桥上走去对岸,到那边碰碰运气。江水持续暴涨,我从桥上经过时,甚至感觉到摇摇晃晃的。根据以往的经验,彝山镇今年的洪水强度会超过往年,这座大桥肯定会被漫过。   所幸,我在对岸的一条小巷找了配钥匙的老店,老师傅手艺高超,他帮我把两截断钥匙粘上,转眼就配出了一把完整的钥匙。同时,老师傅望了望天,雨越来越大了,他就叫我赶紧回去,不然封桥后就回不去了。果不其然,等我穿着雨衣,一路小跑过去时,镇政府的人就在封桥了。   这洪水来势汹汹,远超以往,我问了镇政府的人才知道,原来上游的一座水库溃堤了,难怪江水那么猛,还夹带了许多垃圾和杂碎。渡场的人也倾巢而出,沿江检查,就怕洪水会漫到市区里来。   我回到渡场时,没有一个人在漆黑的屋里,连韩嫂都不在。苗姐估计找不到我,正骂得凶呢,再一看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我在屋里找充电器,想联系其他人,问问他们在哪儿检查洪水的情况,可插座的指示灯灭了,灯泡也亮不起来。我怄气地想,怎么这么倒霉,洪水来了就算了,居然还停电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都快晚上了,胡队长找你找半天了。”   一个男声从门外传来,我转身一看,原来是岳鸣飞。接着,我就将昨晚和唐紫月在火葬厂的经历,以及配钥匙的经过告诉岳鸣飞。哪知道,岳鸣飞一开始听得很入神,可当我讲到小姑娘时,他就气呼呼地问我,小姑娘到底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已经照实说了一遍,岳鸣飞却不信,还气得牙痒痒的。我今天过得很不顺,懒得争吵,本想把小姑娘的信交过去,苗姐就打了一个电话给岳鸣飞。   过了一会儿,岳鸣飞挂了电话,对我说:“出事了,水已经漫到师院里,有两个学生被电死了。苗姐叫我们去帮忙。”   “怎么会这样?”我惊问。   “那些学生在给晚会挂彩灯,水漫进礼堂,漏电了。现在学校的一楼全部被淹了,要用船才能进出了。”岳鸣飞答道。   我心想,果真出事了,晚会还没举行就歇菜了。随即,我和岳鸣飞拿上东西,跑出去就松开了渡场的一根船缰,想要从破堤的地方把船驶入学校。没想到,等我们爬上了一艘小船后,更恐怖的事情就发生了。我打亮手电,在黑暗的江面上扫了扫,眼睛就瞪大了。岳鸣飞也不禁地嘀咕,这些人搞什么名堂,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发现——江面上,好多渔船脱缰了,在汹涌的江面上随波乱漂。上游还有几艘比较大的渔船,此刻正朝着大桥冲来。如果渔船撞上大桥,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你先去学校找苗姐和胡队长,把他们叫来,我去稳住那些船。”我说完就想跳进水里。   “水这么急,天又黑了,你游过去,说不定反被船撞死。那桥这么旧了,垮就垮吧。再说了,你又不是刘翔,来不及的。”岳鸣飞边说边撑船杆。   “刘翔是跑步的,又不是游泳的,亏你以前还是游泳冠军。”我挤兑了一句话,不再啰唆,当即就跳入水里,试图游过去把渔船控制住。   岳鸣飞也想跳下来,可我们两个不是超人,没法及时阻止这么多脱缰的渔船,只能把附近的渔民都找来才行。迫于无奈,岳鸣飞就掉头把船驶入学校,着急地去找人来帮忙。等我回头时,岸上一片漆黑,可能由于漏电事故,江边的电力设施都被电厂拉闸停电了。这一带的设施大部分都是80年代留下的,被水浸泡后,不会自动跳闸,以前就发生过洪水袭来,电死路人的惨剧。   岳鸣飞离开后,我挥臂向前游着,风雨中什么都看不到,游了三四米又被往下冲了十多米。几个回合过后,我非但没够着渔船,还被水面上的泡沫、野草、枯叶打到脸上,最可气的是,还有用过的卫生巾跟避孕套。好在一艘渔船顺着水流冲下来,我抓住机会,顺势爬了上去。   彝江的渔船有三类,分别为机动、风帆、手动,我爬上去的渔船是小型机动渔船,本以为能开着渔船快点赶到上游,控制其他的渔船,可船上的马达被礁石撞坏了,根本开动不起来。除了几只还能用的手电,船上什么都没有,真的是要什么没什么,东西早被船家转移了。上游的渔船好似脱缰的野马,眼看就要撞上大桥了,这时我就看见有许多人跳进江里,朝那些渔船游去。   “太好了,岳鸣飞应该把情况告诉胡队长和苗姐他们了。”我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所在的渔船坏了,船上也没船桨或船杆,我无法控制船身,只能任由渔船继续往下漂流。我冒雨站在船头,拿起船里的手电不停地晃着,希望有人来救我,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上游的船上,根本没人看过来。我琢磨着,如果再漂下去,那就要漂到水库了,还是自己游回岸上好了。   就在这时候,漆黑的江面上出现了一团团红光,仿佛水下燃起了大火。站在船头的我停住动作,趴下来睁大了双眼,心说这不是前段时间在水库见过的江心鬼火吗?前两次,我只见过一团红光,这一次居然有这么多团,它们到底是水怪还是外星人?迟疑间,水涨船高,渔船越漂越快。当我再从船头上站起来,两岸已经看不到任何的灯光或人类建筑了,只有嶙峋的河崖与浓密的树林。那些红光随着渔船一起游下来,离渔船时近时远,可江水太浑浊了,始终看不清楚它们的真面目。   不知不觉,渔船被水推到彝山水库附近,我怕船体会撞到水坝,于是捞起水面上的一块木板,拼命地划起来。以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把这艘渔船划回去,最多只能改变渔船漂移的方向。在水库的前方,有几条支流,水并不是都汇到水库里去的。那些支流只有一支比较大,勉强能容纳船身通过,其他支流都很狭窄,一头猪游过去也会被夹死。我咬紧牙关,忙了半小时之久,这才将渔船扭转方向,朝那条支流游去。   可惜,红光没有随着渔船一起流进支流里,我怕错过机会,以后再难得见那些江底红光,当下便抓住渔船的缰绳,扑通一声,跳到了水下。江水不及往日清澈,我在水下睁开眼睛,除了浊液,什么都看不见。幸而红光非常多,把漆黑的水下照得通亮,适应了水下的环境后,我终于窥见了红光的真身。   “太美了!”我心里喊道。   在暗涌的江下,散布着大量的桃花水母,犹如一朵朵桃花,又像一把把掉入水中的水晶降落伞,时而浮上,时而浮下,异常美丽。桃花水母形似桃花,是彝山镇特有的一种水下生物,极其罕见,只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才会频繁出现。水母,乍一听,似乎都存在于海洋中,但很多人不知道,在西南深山的淡水深潭里,还生活着一种比大熊猫还要珍贵的淡水水母。   桃花水母通体透明,就如一把透明的小伞,在水中一开一合,有的有毒,有的没有毒;有的能发光,有的不会发光,究竟桃花水母有多少种类,这还是个未解之谜。近年来,桃花水母在彝山镇屡有发现,有学者做过研究,确定它们至少有6亿年的生存历史,可谓是最古老的水下精灵,其中两类还被列入《中国物种红色名录》,定性为濒危物种。   “原来江心下的鬼火是桃花水母,这些玩意儿可珍贵了,没想到彝江里有那么多。如果我把它们都捉住,那不就发财了?”我憋住气,心想,“话说回来,桃花水母对环境要求很高,数量也非常少,它们今晚出现在这里,实在太蹊跷了。不知道这些桃花水母和渡场的怪事有没有联系?”   我一口气全部用尽了,正准备浮上水面换气,这时桃花水母就全部潜到了深水之下。那些红光消失前,我惊恐地朝水里再看了一眼,紧接着就吓得呛了呛,吸进了一股股冰凉的江水。   食人鱼!   我全身一震,如果我是孕妇,羊水肯定都要吓破了。食人鱼是水下阎王,人见人怕,鬼见鬼愁。那条食人鱼凶神恶煞地从对面窜出来,我本以为它势单力薄,仅有一条,可我在水下眨了眨眼,后面又袭来一大片黑压压的食人鱼,关公在场都会红脸变白脸。   我喝了几口江水,慌忙地顺着缰绳爬回船上,心想食人鱼嘴巴再厉害,它们也不可能把船吞了。却不曾想,这条支流下面藏了许多礁石,渔船漂了一会儿,便撞得差点翻了。猛地,船身摇晃,我没能站稳,差点又摔进水里。我握紧手电,不安地望着水面,这时竟发现江水逆流了。水流不再流进来,而是从支流回流出去,水面上有许多枯叶和泡沫,这些东西都给我做了参照物。   幸亏支流并不大,河岸就在眼前,我勉强能够从船上跳回岸上了。渔船已经倾斜,即将沉到水下,我抬腿一跳,转眼就回到了杂草横生的岸上。不过,岸边的石头很多,雨水淋过后,滑得跟泥鳅一样。我一踩上去,差点向后一仰,亏得有个人拉住了我,否则就要跌回水里了。   “唐紫月?岳鸣飞?你们俩怎么在这里?”我稳住身子后,惊愕地问。   岳鸣飞严肃地说:“你人不见了,我们会丢下你不管吗?我看见你爬上一艘船,被冲到下游去了,所以等胡队长他们把船控制住了,我马上就和唐老师来找你。”   “你没事吧?”唐紫月穿着一件紫色的雨衣,在夜雨中散发着一种神秘的美。   我抹掉脸上的雨水,笑答:“没事,只不过当了一回鲁滨孙……对了,水里有食人鱼,没想到被我撞上,刚才差点被它们吃了,还有桃花水母……”   我话没说完,唐紫月就拿起手电往水面上照了照,接着就问:“你确定有食人鱼吗?”   “天啊,水面上的东西也太吓人吧,这是……是……”岳鸣飞跟着望去,忽然大声道,“黄丁意,你快看,这个人是不是那天我们捞上岸的洪克?!”   我一头雾水,赶紧转过身,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见不到食人鱼或桃花水母,只见一具肿大扭曲的尸体从支流里漂出来,还有许多白蛆和腐肉围绕着尸体,在风雨飘摇的夜里,尸体的臭气竟然比车站公厕还浓,可想而知那尸体有多臭。   尸体是不是洪克,我记不清楚了,毕竟只见过一面。当时,我们在水库捞起洪克,胡嘉桁和张大户说要埋尸,等我们取了铲子回来,岸边草地上的尸体就不见了,草皮也被铲走了。如今,尸体重新漂回水面上,除了那身舟桥部队的老兵服,它又变了一个样子,面部和肚子水肿得仿佛会随时爆炸一样。   “尸体是从这条河的尽头流出来的,那边是荔枝洞,难道洞里面有古怪?”岳鸣飞望着远处的山野,若有所思地说。   荔枝洞是白龙山下的一个水蚀洞,洞壁如同荔枝的果皮,故得此名。要进荔枝洞,只能坐船进去,或者游进去,从没人到过尽头。我望着洪克的尸体,点了点头,答道:“水逆流了,尸体从荔枝洞里流出来,这说明洞里肯定有问题。不过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回渡场,看看那边的情况好了。”   “你跟他说吧。”唐紫月朝岳鸣飞使了个眼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我还没问怎么回事,岳鸣飞就掏出手机,递到我手上,然后说:“你看通话记录,刚才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号码是谁的,你应该看得出来。他叫我们到荔枝洞找他,他有话要说,还强调必须今晚去见他。对了,他也说了,想知道谁是李小爱,那就马上去洞里一趟。”   我低头一看,亮起的手机屏幕有一组熟悉的手机号码,通话时间是半小时前。只看了一眼,我整个人就僵住了,怎么都不敢相信屏幕上显示的一切。那号码不是别人的,正是唐二爷的。自从金乐乐摔下河崖,我以为手机随着她掉进水底了,没想到手机还有人在用。   岳鸣飞见我不说话,他就告诉我,刚才唐二爷打了一通电话过来,叫我们去找他,他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岳鸣飞比我还震惊,之前我们只是间接地接触到唐二爷,这一次却是直接听到他的声音。大家亲自把唐二爷送去火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为什么能活过来,会不会是唐山泉在冒充呢?   “我不可能听错,真的是唐二爷。”岳鸣飞保证,然后叹道,“唉,要不是你手机没电了,唐二爷也不会打给我的。”   “就算唐二爷不在荔枝洞里,我们现在看见尸体漂出来,也要进去一趟的,不是吗?”唐紫月劝道。   我正犹豫,却听到水面上哗啦哗啦地吵闹起来,再望过去,妈呀,一群食人鱼从水下跳起来,争着啃掉了洪克的尸体。我们三个人纷纷退后,不敢靠近,一具肥大的尸体很快就被吃个精光。说起来,洪克的尸体距离被我们第一次发现已经很久了,应该腐烂成泥巴了才对。可是,唐紫月却冷静地告诉我,尸体在水中才是最不容易腐烂的,洪克的尸体腐烂肿大到这样的程度,其实是正常的。   接下来,唐紫月又提醒:“这里有艘船,我们可以划进洞里,水开始顺流了。”   果然,水流顺了以后,歪倒的船身就被冲得直立起来,开始向荔枝洞那边慢慢漂去。我顶着大雨,浑身冷得打战,可岳鸣飞听得一清二楚,我很想问唐二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一横就跟着他们跳上了“贼”船。风雨中,我们穿过了一拨拨亚热带的丛林,支流来了一个急转弯后,然后就看见白龙山下有个老虎大嘴一样的洞口,水流正不断地涌进去。   “那里就是荔枝洞了,船上还有几只手电,你们都拿上,免得出状况。”我向站在船舱里的人叮嘱。   唐紫月朝我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她的手机,并问岳鸣飞:“你手机还有信号吗?”   “放心,还有,信号满格呢。”岳鸣飞答道。   “那就好。万一手机没信号了,我们就往回撤,这样要是遇到危险了,起码还能报警。”唐紫月谨慎地说。   不料,这话刚说完,渔船碰到了礁石,我们彼此相撞,大家手上的手机就滑落到船舱外,跟着一起掉进了水里。岳鸣飞站直后,马上质问唐紫月,为什么要撞他,还把他的手机打掉了。唐紫月一脸抱歉,说她没站稳,她也没想到渔船会在这时候撞到礁石。幸好,渔船没有漏水,估计只是擦到了礁石,它还能在水面上漂着。   我不想唐紫月内疚,便把话说开:“有没有手机不要紧,反正秦望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我们,跟他报警有个屁用。再说了,唐二爷肯定不会害我们的,你们别把他当坏人好吗?倒是水里的食人鱼,这才让人担心,希望它们别跟进洞里。”   “我是怕如果有危险,我们在洞里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唐紫月解释。   岳鸣飞拍了拍胸脯,笑答:“有我在,不用担心。”   唐紫月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答:“但愿吧。”   我心情复杂,唐二爷选在今晚露面,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为什么不选明天或昨天?不过,我太想知道唐二爷如何瞒天过海,成功地骗过了众人。即使荔枝洞里是阴间,我也会闯进去。当渔船漂进洞口时,水面就变得宽阔起来,我们赶紧都打亮手电,认真地观察着如同荔枝皮一样的洞壁。   洞口处没什么奇特的地方,可我抬头一看,竟见到几根裹满灰尘的电线延伸进去。若非近距离观望,根本不会发现。我忙叫大家注意,岳鸣飞却说水里有食人鱼,它们跟着渔船游进来了。我对食人鱼心有余悸,不敢太靠近船边,生怕掉下去,落得跟洪克一样的下常唐紫月见状,叫我别害怕,洞内越来越宽,水也越来越深,礁石不会再撞到渔船了。而且,洞里面不全是水域,也许更深的洞里有岩石和地面,到时候我们可以跳上去躲一躲。   我心说,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后退也来不及了,不如一路向前吧。渔船再往前,荔枝洞果然更宽了,也出现了一片陆地,那上面居然有起火和锅碗的痕迹。洞顶上的电线一直若隐若现,我还看到了破掉的灯泡,显然白龙山下的荔枝洞有过人类生存的痕迹。   “会不会是那群浙江大学的师生呢?新中国成立以前,浙大不是迁到彝山镇上办学吗,那时镇子被日本鬼子轰炸,好像是1939年的事,他们的师生逃进了白龙山,我猜就是这里吧?”岳鸣飞对我说。   我承认道:“这很有可能,不过电线解释不通呀,他们是来避难的,哪有能力拉电线进来。我看,这荔枝洞可能是军事基地,说不定还制造过核武器,难怪唐二爷说有天大的机密呢!”   “军事基地可以建在别处,干吗放在水洞里,这样进出多不方便。”唐紫月不认同。   这时,洞内就出现了一艘艘被拴在洞壁边上的木船,有的坏了,只剩几块木板漂浮着,有的还完好如初。一见这状况,唐紫月就不再怀疑,跟着我们一起看着洞里的景象。渔船大约往洞里漂了一个小时,最后水流慢慢缓和了,我们就开始大声地呼喊唐二爷的名字,希望他能来见我们一面。   谁知道,水下忽然升起一朵朵透明的小红伞,桃花水母再度出现了!一时间,荔枝洞被映出了晶红色的光彩,美得让人窒息。我们正准备享受这奇景,这时站在船头俯身一望,每个人都震撼得呆住了。原来,荔枝洞里真有天大的机密,机密就在这片清澈的水下!   第十九章 水晶宫   洞中深处的江水清澈如水晶一般,一点儿都不浑浊,就像我们飘在空气中。桃花水母照亮水域后,我们警惕地打量着水底,本想确定食人鱼在不在附近,却见水底躺了零零碎碎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禽兽的。这些骸骨被黄色的淤泥覆盖了,仿佛化石一般,在静静的水底铺了厚厚的一层。   “这不止几百个人吧,起码得上千了,搞不好有一万。”我惊叹道。   “这些都是日本侵略时留下的吗?”唐紫月问。   “没听说日本鬼子杀进白龙山,如果有难民躲在洞里,不可能一下子死那么多人。”岳鸣飞举起手电,对我们说,“你们看,水底的骨堆里好像还有动物的,像是鸡鸭牛羊什么的。谁会逃难还带猪一起的,不嫌它跑得慢吗?”   “谁说猪跑得慢,它要是真逃命的话,刘翔都不一定跑得过它。”我哼哼道。   谈话间,渔船继续朝洞里慢慢地漂去,借着手电和桃花水母的光亮,我们发现洞内深处的尸骨越来越多,人类和家禽的都有,还有许多木制沉舟。我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透一口,总觉得尸骸会爬到船上来。我憋气就会身体发热,洞内又没下雨,于是身上的雨水就开始蒸发,衣服上冒起了腾腾的白烟。   我听不到风声或其他动静,便又喊唐二爷的名字,希望他能现身,可不论我们怎么喊都没有人回答,回应我们的只有回声。荔枝洞究竟有多深,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漂进来起码三四公里了。渔船失去了机动力,我们进得越深,返回时越需要体力划船。若非见到了水底的骸骨,我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漆黑寂静的荔枝洞似乎有一种力量,试图将我们牵引到最深处,我刚犹豫不决时,水底除了尸骸,又出现了更令人惊讶的景象。我嘀咕,这他妈的搞什么鬼,是不是在做梦?除了被黄色淤泥覆盖的骸骨,水底竟然还有两辆坦克,一群桃花水母正趴在那上面。有尸骸还能理解为躲避战乱的难民惨死在洞里,那坦克怎么解释?荔枝洞自古就是水蚀洞,坦克如何从水下开进来,莫非洞里真的是军事秘密基地,有人在研究水下坦克的技术吗?   容不得我多想,渔船很快就漂过去了,再往前船身就砰砰作响,似乎被什么东西擦到了。我以为,水洞里还有礁石,跑到边上一看,他妈的,差点吓得口吐白沫。不知何时,荡起涟漪的水面上漂来好多具尸体,这些尸体有男有女,腐烂的程度远超洪克,只望一眼,一个月都不会再有胃口吃饭了。   “妈的,好臭啊,水面上全是蛆了。”岳鸣飞恶心道。   “这些人的衣服不像是近几年的。”唐紫月细心道。   “管它是哪一年的,这个洞太吓人了,唐二爷叫我们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我头疼道。   话音刚落,洞里就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原来食人鱼一路尾随进来,并没有离开。那些尸体是食人鱼的美餐,它们怎肯放过,不消一会儿好多具尸体就被啃到只剩几块肉了。那场面触目惊心,我唯恐渔船会忽然渗水,这样大家就会成为食人鱼的盘中餐。更令我不明白的是,食人鱼不是中国淡水里的生物,它们如何来到彝江里呢?难道是有人故意放养的?   “你们快看,前面有艘船,是不是最近才开进来的,看着好像很新?”唐紫月远远地就注意到洞里有艘红漆小木船。   我看不清楚,等渔船漂近了,这才道:“那是张大户的渔船,岳鸣飞,你应该记得吧?他的船没有船舱,跟独木舟差不多。去年,张大户的渔船被人偷了,他因为这件事大发脾气,骂渡场的人,说是我们偷了他的船。”   “记得啊,所以他现在都是走路打渔了,新做的渔船也很少开出来。”岳鸣飞回忆道。   “奇怪了,他的船是自己漂进来的吗?还是……”我话没说完,渔船就撞到了石头,不过不是撞到水里的,而是倒挂的钟乳石擦到了船舱。这一片水域倒挂了许多石头,我们必须弯下身子,否则不止船舱会被刮到,连我们的头都要被削去。我看这里的水面变窄了,四周的老木船也越来越多,于是就拿起船上的木板划起来,想停靠到边上看一看。   水流平缓后,划船就容易多了,很快我们就将渔船驶到边上,并把缰绳拴在一块石头上。靠岸后,我迫不及待地去看了看张大户的渔船,哪想却愣住了。我原本只是想确认,渔船上有没有食物或照明工具,这样就能知道是不是有人刚开船进来。怎知,船上没有吃的,却有一套潜水服、几个档案袋、一封信。   我激动地跳到船上,拽起潜水服一看,上面有一组编号,那号码就是7106——这正是唐二爷的潜水服。顿时,一阵寒意袭遍我的全身,那晚在水库里救我的人就在洞里,他是不是唐二爷呢?这事非同小可,我怕看错了,便把潜水服递给岳鸣飞和唐紫月过目。接着,我又把船上的档案袋和信拿起来,跳回岸上。   档案袋上没写字,信封也没写字,但里面都装得鼓鼓的,应该塞了很多东西。信封没有使用过,因此没有封口,我好奇地打开一开,里面有许多发黄的信笺。直觉告诉我,这一次真相就在手中了,谁都不能再阻止我一睹“机密”了。这时,岳鸣飞也看完了潜水服,确定那是唐二爷穿过的之后,便把衣服丢到了一边。唐紫月则帮我举起手电,叫我坐下来慢慢阅读这些信函,不必太着急。   “准备好了吗?那我打开了。”我深呼吸一下,左右一望,等大家都点头了就将信封里的纸张全部抽了出来。   那些信和恐吓信差不多,每一张都是威胁他人,扬言要曝光什么秘密的。我看得一惊一乍的,原来这些事早在多年前就发生了,难道暗地里整我们的人是个老头子?这么说,符合条件的应该只有胡嘉桁了,至于何邝和唐山泉,他们不住在渡场,应该没有“作案”条件。信中含糊其词,没有具体提及秘密的内容,唯有两处比较明朗,一是信的开头写了“韩天笑”;二是结尾标了两个字母“HK”。   “韩天笑是韩嫂的老公,他不是在打捞中出意外死了吗?骨灰还在渡场放着呢。”我惊讶道。   岳鸣飞猜道:“原来他才是第一个被威胁的人,我看肯定是胡嘉桁,他妒忌人家能当上场长,所以就……”   “你怎么不猜是苗姐,她比胡队长更想当第一把手,她一样是老资格了。”我提醒道。   “HK是谁?写信威胁别人,谁会留下姓名的吗,这样还不等着被抓啊?”唐紫月奇道。   我想了想,觉得唐紫月说得对,这些恐吓信太不合常理了。如果这些信不是伪造的,那么写信的人肯定有把握,韩天笑不敢报警,或者求助他人。HK是谁呢?香港吗?我绞尽脑汁,这时灵光一闪,HK会不会是姓名的拼音首字母?若推断合理的话,那洪克就符合这个条件了,而他也是舟桥部队的老兵。   “这两个人都死了,我们现在暂时不能确定HK是谁,不如先打开档案袋,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吧。”唐紫月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随即把档案袋打开,里面装的是白龙山几个村子的户籍资料,还有一些影印文件。我扫了一眼,大吃一惊,忙叫岳鸣飞把手电靠近一点,不然看不清楚。原来,白龙山的几个村子迁到镇上居住,并不是为了让彝山县升为县级市,而是那几个村子曾被一场千年一遇的洪水袭击,淹死了许多村民。为了掩盖真相,当时的渡场负责人出谋划策,把尸体捞起来后就连夜送去火化,火葬厂的那么多骨灰罐就是当时定做出来的。可是,火葬厂是用燃煤式的火化机,来不及把尸体烧完,于是大部分尸体就被渡场运到了荔枝洞里。被迁走的村民拿到了镇上的楼房和救助金,再没有提起当年的事,许多经历过大洪水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这件事就更不会有人知晓了。   然而,水是流动的,尸体藏在洞里总会被发现,有人就想了一个办法——从柳州的一家野味餐厅买了一批食人鱼到彝山镇,让食人鱼把尸体吃个精光,只剩一些残碎的骨骼泡在洞中。可食人鱼很难控制,它们一下水就到处乱游,幸好洞中的尸体够多,它们才一直在这洞里游荡,并没有破坏彝江的生态平衡。   我看到这里,心说渡场太过分了,居然隐瞒了这么大的灾情,可这些不都是政府该负责的吗,一个小小的渡场怎么管得这么宽?再看下去,我便豁然明了,原来那场大洪水既是天灾也是人祸。   “二战”时,舟桥部队担负渡河工程任务,基本就是保障军队和武器顺利渡江。军队过江容易,武器却难,大型武器尤其难。在舟桥部队里,有一门技术叫“坦克潜渡”。所谓潜渡,简单地说,是指坦克像潜泳一样完全钻进水里,借助密封手段和潜渡设备,沿河底从水下通过。潜渡作战属于一种非常规的作战手段,是为达成战术的连贯性和突然性而进行的。   坦克对潜渡条件有严格的限制,这是因为坦克在水中受力情况比地面上要复杂得多。例如浮力方面,一辆重50吨的主战坦克,其体积大约20立方米,水的浮力达到20吨力(约20千牛)。即一个密封良好的坦克,在水底下“失重”约40%,其结果是使坦克履带的附着性变差,容易打滑。   此外,由于坦克在水下完全密封,潜渡时从通气筒吸入动力室的空气,不能经过散热器使发动机散热。一般情况下,坦克在水底沿硬质砂地以每小时6000~7000千米的速度行驶时,平均每分钟发动机水温约上升4摄氏度,所以必须控制坦克的潜渡距离,以使发动机水温控制在允许的范围内。   可是,当年和鬼子打仗哪有这么多狗屁理论,几辆坦克刚下到彝江里就歇菜了。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东西沉了就沉了,没人去捞过坦克。而在日军的轰炸中,沉底的坦克也在水中翻滚了几下,里面装的粽子就倒了出来。那些粽子是当地人在端午节送给军队的食物,因为军人背着枪等武器,粽子就装进了坦克里。   “哦,原来如此,粽子是刚刚从坦克里倒出来的,难怪打捞日志会这么记载。”我恍然大悟,在心里说,“我和唐紫月在老渡场挖到过一本打捞日志,那上面提到舟桥部队打捞沉江的军火时,捞起了粽子,他们还以为是屈原送来的。坦克潜渡是机密,为了不被日军发现,那次行动只有少数人知道,舟桥部队的普通打捞员是完全不知情的,写进日志里时就成了超自然的事件。他们还提到水里有怪物,想必就是被淤泥覆盖了的坦克吧。”   正因为如此,坦克一直没被人打捞上来,后来年年出现的洪水把坦克不断推移,在二十年前就撞垮了上游的一座水坝和大桥,致使那年的洪水出奇地凶猛。桥上当时有行人经过,洪克下水打捞,后来就失踪了。现在我们看到了这些资料,这才明白,大桥不是被食人鱼吞掉的,而是被坦克撞坏的。那时的人比较淳朴,随便编个谎言就信了,而这些年食人鱼不断地出现,所以也没人怀疑。   唐山泉因为入狱了,所以大家就用他的名字办理火化手续,火葬厂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没认真做记录。这些年,时常有人在彝江两岸发现尸骸,那些尸骸都是被洪水冲散的。有的被及时找到了,有的没有被发现。为了清理尸骸,渡场还暗中把尸骸搜集起来,陆续送往火葬厂烧化,这就有了唐山泉二十年来不断送尸体去火化的记录。   霍尼在资料里也有提及,他是舟桥部队的老兵,比唐二爷的资格还要老,也是他的好兄弟之一。当年大洪水淹死了许多人,打捞员只有两双手,他们体力不济,死的死,晕的晕,霍尼正是在打捞中体力衰竭而溺亡的一个人。唐二爷后来把骨灰领了回来,一直偷偷地祭拜,苗姐和胡队长从来都没发现过。   一切正如阿加莎在其侦探小说《旧罪的阴影》里写的一样:古老的罪恶已经留下了长长的阴影,一个简单的开始,却在多年以后导致了悲惨的结局。渡场没有及时打捞坦克残骸,使得多年后发生了罕见的洪水,害死了那么多村民。他们后来把尸体藏起来,再把坦克从江里拖到洞中,这一切极难办到,虽然他们最终办到了,但却永远无法救回遇难的那些人。   那么,洪克的尸体是谁藏起来的,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没腐烂?至少不应该是我们见到的样子。   我第一个把这些文件资料看完,然后就把东西递给岳鸣飞和唐紫月,让他们继续看下去。洞内静悄悄的,见不到其他人,我想看看唐二爷在不在附近,文件是不是他放在船里的。这时,我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的一件东西,拿出来一看,就在这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终于知道李小爱是谁了!   我猛地转过身,盯着岸边的那两个人,心想这怎么可能,那个人居然是李小爱?我不相信,又拿起手上的东西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心凉到了极点。没想到,最可怕的人就在我身边,而我从没怀疑过那个人。   唐紫月不自觉地朝我瞥了瞥,发觉我不对劲,便站起来问:“黄丁意,你怎么了?”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我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情绪。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唐紫月很镇定。   “你们要谈恋爱,也挑别的时候嘛。”岳鸣飞拿着文件,跟着站了起来。   “不行,你马上过来,我知道你就是李小爱了!”我大声道。   “我叫唐紫月,什么时候改名了,我怎么不知道。”唐紫月苦笑道。   “你给我过来!”我凶狠地大步一跨,硬把唐紫月拽了过来,没有给她挣扎的余地。   “她是李小爱?难怪啊,进洞时她故意把我的手机撞到水里,她的也掉下去了,这样我们就没办法报警了,她大可以在洞里杀死我们。”岳鸣飞醒悟道。   “你们开什么玩笑?”唐紫月气道。   “对不起,弄疼你了。”忽然,我温柔起来。   “你……”唐紫月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和唐紫月靠在一起,然后望着对面的岳鸣飞,激动道:“你才是李小爱!我刚才是怕揭穿你,你会伤害唐紫月,所以先把她骗过来。”   “我是李小爱?你脑子有毛病?”岳鸣飞指着自己,生气道,“你别忘了,那个女学生顾莹莹在老图书馆听见过,唐二爷和一个女人在阁楼吵架,那个女人才是李小爱。我是男的,怎么可能是李小爱,你别瞎闹了。”   我冷笑一声,完全不相信岳鸣飞的说辞,因为证据就在我身上。今天,我去配钥匙,移动厅的小姑娘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岳鸣飞。我没来得及把信交给岳鸣飞,刚才想起这件事,便掏出信来想看看被水泡坏了没有。我在水里待太久了,又被雨淋了一晚上,信封已经被泡开了,但信纸上的内容却清晰可见。小姑娘在信里屡次提到“李小爱”三个字,原来她在岳鸣飞的房间里发现了李小爱的东西,于是就认为李小爱是插足她爱情的第三者。   单凭这封信,我不会想到岳鸣飞就是李小爱,可回忆起岳鸣飞在我道出曾和小姑娘有接触时,他反应很激动,我就渐渐怀疑他是不是怕我听到小姑娘提起“李小爱”三个字。这段时间,我们都以为李小爱是女人,从没考虑过李小爱可能是男人。如果岳鸣飞不是李小爱,那他早该告诉我,他手上有李小爱的东西了。总之,那些东西应该写有李小爱的名字,否则小姑娘仅靠香水味等物,只能知道有女人来过,而不会知道女人的名字。   岳鸣飞见我拆开了信,他就放弃了争辩,目露凶光地瞪着我和唐紫月。我见状浑身一战,怔怔地问:“根本没人打电话给你,至少唐二爷没有打给你,他不在洞里!对不对?”   “你猜得没错,没人给我打过电话,唐二爷的手机在我手上,是我自己打给自己的。”岳鸣飞冷冷地道。   我把唐紫月护在身后,质问:“这一切都是你干的?杀死唐二爷,推金乐乐下水,还有贾瞎子、余雨雨都是你杀的吗?你怎么敢这么做!”   岳鸣飞骄傲地笑道:“阿加莎在《杀人不难》这本侦探小说里写过一句话——杀人不难,只要没有人怀疑你。她说得没错,世界上的完美谋杀不在于犯罪手法是否天衣无缝,而在于被实施犯罪手法的被害人。那些人没人关心,自然没人去调查他们的案子。所以说,谋杀也不难,只要没人把这当做谋杀。”   我背后凉凉的,原来这些案子被定性为自杀或者意外事故,或多或少有岳鸣飞在误导我们。而那些误导行为并不明显,通常是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我们从没怀疑过。再加上岳鸣飞利用了秦望的心理,这才让一桩桩谋杀案被完美地掩盖。   接着,唐紫月在我身后问:“你怎么知道阿加莎的小说里写过那句话,为了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专门研究过?”   “别以为只有你们看过阿加莎的小说,我都能倒背她的书了。记得金乐乐房间里的那套《阿加莎全集》吗?她根本不爱看书,那本《哑证人》她只是随便扫了几眼,真正爱看的人是我!她花了大钱买来送给我过生日的,我才是她的男朋友。”岳鸣飞痛快地承认。   “你才是金乐乐的男朋友?这么说,那天她拍脱衣视频,是要给你的?”我不明白地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她在医院醒过来,没有揭穿你?”   “她揭穿了!你难道忘记了,她一开始就说是我推她下水的,然后还讲了一堆废话,告诉你她讲了真相也没人相信,这么明显的坦白你居然没听懂。”岳鸣飞嘲笑道。   我抓着湿透了的信,追问:“你和她既然是男女朋友,那……那晚她为什么跑去水库,难道她当时还不知道唐二爷的手机是你偷的吗?”   “金乐乐那天在医院里说的都是实话,除了没告诉你我就是她的男朋友外。”岳鸣飞得意道,“你真是蠢到家了,既然有那么多疑问,我不妨把真相都告诉你,也好让你和唐紫月死个明白。”   我和唐紫月故作聆听,暗地里则在观察逃生路线,这里除了开船逃走,没有别的法子了。可是,渔船没有机动力,我们很快会被追上的,水里又有食人鱼,实在太冒险了。我们二对一,按理说不必惧怕岳鸣飞,可是他身手了得,我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岳鸣飞肯定对荔枝洞内的情形了如指掌,这无疑又让他占据了“地利”的因素。   岳鸣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大声地说唐二爷并非他杀,而真是意外死亡。要说起唐二爷的死,这就要提起渡场的一段往事。原来,韩天笑在不断接到恐吓信后,迫于良心的不安和责任的压力,他竟然疯掉了。韩嫂也知道大洪水的事,她于心不忍,便把韩天笑藏起来,免得他到处跑去说当年的丑事。渡场以前是军事场所,除了地上的建筑,还有地下的建筑。在废弃小楼下面,其实还有一间地下室,那里以前是放军火的地方,韩嫂后来就把韩天笑关在里面,并骗说韩天笑打捞时遇到食人鱼而出意外,还拿了一罐假骨灰去骗人。   要假死,谈何容易,可韩嫂并不需要火化尸体,因此死亡证明拿不拿得到,她并不在意。趁着当年镇上管理混乱,韩嫂瞒过了众人,成功地让大家都以为韩天笑死了。谁知道,韩嫂的秘密还是被人知道了,岳鸣飞来到渡场后,很快发现韩嫂每次准备食物时,都会多备一份。这细节一直没人留意过,岳鸣飞有一天夜里跟踪韩嫂,尘封的秘密就陆续被挖了出来。   岳鸣飞先是找到了“HK”写的恐吓信和影印的机密文件,但并没有马上拿去威胁他人。直到我去年走关系来到渡场,这件事彻底地点燃了岳鸣飞的怒火。也许,在常人看来,我走后门进渡场不算什么,现在走后门的人太多了。可我没想到,岳鸣飞去年本应该从渡场调去海事局,正因为我被父母安排进来,那个海事局的名额就变成了我的。虽然我不能马上调过去,但那个名额为我保留下来了,岳鸣飞没有关系,自然没戏了。   我是新来的,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秘密,岳鸣飞无法威胁我,因此他就学“HK”,先去威胁与我走得最近的唐二爷。从开头的无聊恐吓,到后来的咄咄逼人,岳鸣飞越玩越过火,唐二爷也开始慢慢地调查,到底是谁在搞鬼。这些事持续了半年之久,若非那天陈十万被淹死,唐二爷也不会想到,趁大家不在渡场时,他偷偷回来查一查他怀疑的人——而那个人就是岳鸣飞。   一开始,唐二爷想把东西交给余雨雨,等把秘密掩盖过去了,再去检查岳鸣飞的房间。那些尸体手指拉直器是给淹死的人做指纹收集的,可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拉直器不够用了,大家才开始想办法掩盖真相。那些东西一直藏在唐二爷的床下,为了不被人发现,唐二爷就想让不知情的人先拿着。余雨雨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真相,她还以为是打捞飞机被间谍追捕了,结果被岳鸣飞推下了河崖。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事的背后如此复杂,难怪始终查不到真相。于是,我便打断岳鸣飞,问道:“你说的是实话?唐二爷不是你杀的?他是打捞员,你想告诉我他是溺死的,这可能吗?”   “唐二爷那天把东西交给毛猫猫,然后去翻我的东西,知道了韩嫂的秘密……对了,就是从那天起,我才决定不把东西再藏到屋里,而是藏在外面的。”岳鸣飞对我们说,“废弃小楼的地下室虽然很隐蔽,但那里积水太严重了,唐二爷肯定是见到韩天笑太激动了,心脏病一犯就倒进积水里,活活地溺死了。”   “如果你没骗我,那唐二爷的尸体怎么会回到他房间里的?那时,张大户报案,我们又回水库去捞尸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一步。”我回忆道,“那天我们还找到了洪克的尸体。”   “谁告诉你,唐二爷的尸体是我弄回去的?那肯定是韩嫂去送饭时,在地下室看见唐二爷的尸体了,她当然不能把尸体留下来。反正唐二爷在水下失踪,这事荒唐古怪,韩嫂索性就顺着你们的思路,摆摆迷魂阵。”岳鸣飞为自己开脱,然后又说,“对了,韩天笑打捞留下了后遗症,腿脚不灵活了,他的拐杖下端是一个人脚形状的东西,你天天嚷着的三只脚印并不稀奇古怪,都是你想得太多了。韩天笑疯了,可看见唐二爷死在他面前,又有点清醒,好几次跑出来,这点不用我多说,你和唐紫月也该明白了吧?”   我想了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问:“那贾瞎子呢?那晚我看见唐山泉时,你跟我和胡队长在门外,怎么有机会把他从楼上推下来?你是怎么办到的?”   “杀人不难,这话真的说得对。”岳鸣飞冷漠道,“推人下楼,没人规定一定要在现常我只不过先打晕了贾瞎子,再把他的身体推到边缘上,等他醒来时,身子一动,自然会摔下来,用不着别人。毛猫猫看到的人其实就是贾瞎子一个人,根本没有两个人,贾瞎子醒来后没弄清楚自己在哪儿,然后就摔死了。人啊,还是别太聪明的好,谁让他想到了我有问题呢!”   “你太狠毒了,就算我进渡场,害你丢掉了海事局的名额,也不该杀这么多人啊!”我吼道。   “你错了,一开始我是恨你,可后来我找渡场的人讲理,他们都大义凛然,教育我耐心一点儿。可实际上呢,他们每个人都有肮脏的、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最恨那种虚伪的人!”岳鸣飞愤愤道。   第二十章 地狱之门   我没料到,岳鸣飞满腔恨意,他杀人杀红了眼,肯定不会放过我和唐紫月。小姑娘的事被我提起时,他也许就怀疑我知道他是李小爱了,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们骗到荔枝洞来。唐紫月并不知道李小爱是谁,可如果不把唐紫月一起带来,岳鸣飞肯定担心我不会信任地跟着他到这鬼地方来。   可是,岳鸣飞和李小爱是怎么转变的?我实在想不透,不等我和唐紫月提问,岳鸣飞就逼近了一步,继而告诉我他以前的确叫李小爱。岳鸣飞父母离异,他从小跟着母亲长大,并跟随母姓。事实上,李小爱应该写作李宵隘,可是办户籍的人随便乱填,用了“李小爱”的谐音来代替,连出生日期都写错了。在广西,这类事情很多,当时的老人家没有法律意识,都不知道那行为是违反规定的。   岳鸣飞从小没有家庭背景,还顶着一个女性化的名字,少不了被人欺负,这亦是造就他日后扭曲的心理的一个重要原因。直到母亲去世了,岳鸣飞才想到要去把名字改回来,并进入了渡场,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除了金乐乐,渡场没有人知道岳鸣飞以前的名字,因为金乐乐要办理岳鸣飞的入职手续。苗姐曾带走了金乐乐留下的发票和文件,我扫过一眼,隐约见过“李小爱”这三个字,看来正是金乐乐留下的入职表单。   听到这儿,我怀疑地问:“只有金乐乐知道?那唐二爷的草席下怎么会有你的生日贺卡?他之前不知道吗?”   “我爸妈早就离婚了,我自己送自己贺卡,有错吗?那些贺卡原本放在我房里,是唐二爷偷了去,然后才怀疑到我就是李小爱。本来想学‘HK’用不一样的名字捉弄人,没想到露出了破绽。”岳鸣飞恨恨道,接着他说,“这样讲,你应该明白了吧?为什么唐二爷死了,他的笔迹还能到处出现,因为他的笔迹就是我的笔迹。”   我哑口无言,岳鸣飞这个人太可怕了,也许大侦探波洛出马都无法挖出真相。我想了想,依旧觉得迷雾重重,便问:“如果你的笔迹就是唐二爷的笔迹,那彩色密码是你写给我的?你不怕我识破吗?”   “不给你一点儿提示,你会一路查下来吗?你好几次想放弃,我说得没错吧?再说了,那些密码不可能直接查得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故意从阿修的实验室里偷了一张标签出来,想误导你,可你偏偏不去查,让我好费神。”岳鸣飞懒洋洋地回答。   “那老图书馆的县志是你偷的?”唐紫月插了一句话。   “当然不是了,那的确是唐二爷搞的鬼,不过我想他没这个胆子偷东西。如果我没猜错,那些县志其实还在图书馆里,只不过被他塞进二楼的书架了,你们在阁楼里找,找得到才有鬼。”岳鸣飞轻蔑道,“唐二爷被我威胁了,肯定把苗姐找去老图书馆那种偏僻的地方讨论了,他提起了‘李小爱’这三个字,顾莹莹就以为苗姐是李小爱。我知道你们去查过老图书馆的进出记录,自然也是查不到的。”   “那晚老图书馆停电,是你抢了那份医学检验报告单吗?你趁黑闯进去,所以不用留下记录。可你抢来干什么?三只手的怪婴不是和你的事没关系吗?”我好奇地问。   “你这么笨,抓住了那条线索,肯定要查偏了,我那是在帮你。别忘了,我把雕像拿给你,你都以为我是在误导你,却不知道雕像里面才是关键。”岳鸣飞一语道破。   “那你真的想杀了我?”我愣道。   “废话,难道等你报警抓我吗?”岳鸣飞反问,接着却道,“不过你报警也没用,我只是说说,又没留下证据。就算你叫秦望查到我以前的名字,那也只是名字,算不上证据的。”   “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唐紫月在我身后轻轻一笑,“我虽然刚才怀疑你,但不敢百分百确定,也没机会作准备了。可你别忘了,你骗我说唐二爷在洞里,为了让秦望相信我,你以为我会空手来吗?我早就准备好录音笔,打算录下唐二爷的声音了,谁知道歪打正着,我刚才在黄丁意身后已经打开了录音笔,你说的话都被录进来了。”   “你傻啊,我知道你有准备,所以把你掩护到身后。你干吗现在说出来,这样我们就非死不可了。”我可惜道。   岳鸣飞一听对话被录音了,凶相毕露,从身后摸出一把尖刀,猛地朝我们挥过来。我们避无可避,没有地方可逃了,于是我就先把唐紫月推上渔船,叫她快点把缰绳解开。岳鸣飞说了那么多,怎肯让我们活着离开,他见我要逃,用力一扑就和我一起倒向冷冰冰的水中。我在水中挣扎了一下子,还没浮出水面就感觉到左手刺痛,不知是被食人鱼咬了一口,还是被岳鸣飞的刀划伤了。   登时,水花四溅,清澈的洞水被染红了,我想游上渔船,却被岳鸣飞从后面拽了回去。唐紫月想跳下来,可船撞到了岸边的一块礁石,她也摔进了船舱里。我忍住剧痛,死死地抵住岳鸣飞刺过来的尖刀,几乎差几厘米那把刀就要触到我脖子了。我们在水中打了一阵,没想到血味吸引了食人鱼,唐紫月从船舱上爬出来时,她就大声警告我们快点逃命。   “想跑?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你一定要死!”岳鸣飞恶狠狠地喊道。   “你疯了!你就是第二个韩天笑!”我大声回道。与此同时,我心想岳鸣飞肯定良心未泯,不然早就杀了我,何必等到今天。当然,他也可能是想满足捉弄我的心理,尝一尝复仇的快感。可是,我却觉得岳鸣飞有两个人,一个是邪恶的,一个是善良的。我曾在水库边上看见有人给唐二爷烧香,如果那个人不是被关在地下室的韩天笑,那么就是岳鸣飞了。   “我们是朋友,你忘了吗?你真要杀了我吗?”我吼道。   谁知道,岳鸣飞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了,他不管食人鱼有没有靠近,执意握着刀朝我乱挥。只一会儿,我的双臂、脸上都留下了血痕,而食人鱼也逼近了,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倒霉的是,渔船漏水太快了,我们不可能再驶出去。眼看我和岳鸣飞纠缠在一起,无法脱身,唐紫月就抡起船上的木板,朝岳鸣飞的后脑猛力一击。   “快上来!”只打了一下,唐紫月把岳鸣飞击沉了,对我大声喊。   “不行,食人鱼马上来了,我要把岳鸣飞带走,不然他就……”我不忍心,可转头一看,食人鱼已经冲到眼前。   “抓住板子,我拉你上来,船还能撑一会儿,我们划到前面去,快啊!”唐紫月催道。   我不肯离去,想要潜水下去捞起岳鸣飞,却见他跌落水底,又睁开了双眼,脚一蹬就弹回水面上。我本想伸手拉住岳鸣飞,可他从水底抓起了落下的刀,一上来就捅向我。这时候,食人鱼就在我们身边了,岳鸣飞刮伤了我,他自己却被食人鱼团团地围住了。唐紫月拿起木板打了打水,暂时赶跑了食人鱼,然后就把我从水里救了出来。   “我们快划,渔船快不行了。”唐紫月催道。   我看了看附近,那里都是食人鱼,靠岸已经来不及了,渔船漂到水中心了。迫不得已,我们就只能继续朝前面划,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声惨叫和咒骂。那声音持续了一分钟不到,我们就再也听不到了,我知道,岳鸣飞葬身在水下了。又过了一会儿,船舱渗满水了,我们才在一处乱石堆边靠岸。那里有几根电线,还有瓦数很低的灯泡,顺着电线走去,荔枝洞就开始分叉了,一条依旧是水路,一条是旱路。   唐紫月怕我还想回去找岳鸣飞,便劝我往旱路继续走下去,也许尽头有出口,因为空气仍能呼吸。我心乱如麻,刚得知难以接受的真相,转眼昔日的好兄弟就死在眼前了。我一路长吁,不管旱路通向何方,只是脑袋空空地跟着唐紫月往前走。   唐紫月可能为了开导我,便讲起了西方的一句古谚:Truth is the daughter of time,not authority。翻译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真相是时间的产物,而非权力的。英国女侦探小说家约瑟芬·铁伊有一本侦探小说就叫The Daughter of Time,中文译名叫《时间的女儿》,故事基于真实历史事件,即英王查理三世杀侄儿案,那段历史曾被篡改过,四百多年后才真相大白,而作者则是英国古典推理最高峰的第二黄金时期的三大女杰之一。   “你想想看,大洪水的历史也被篡改过,县志肯定记载了大洪水,但最初的版本只有两套,它们都遗失了,那么在简写的县志里就被抹去了。这和《时间的女儿》讲的故事一样,都有篡改历史和谋杀的情节。”唐紫月自言自语。   Truth is the daughter of time,not authority?   我心中喃喃地念了一遍,真相真的是时间的产物吗?二十多年过去了,大洪水的真相虽然被我们知道了,但我能把它公诸于众吗?那样的话,渡场的老一辈是不是要遗臭万年了?可真相有时就是残酷的,要让秦望处理这些案子,还给死者一个公道,我就必须把一切讲出来——哪怕这会推翻“官方的产物”。   想着想着,我们走到了尽头,那里没有一点光,也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相反我们已经有点头晕了。就在我想转身时,尽头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朝我喊了一声:“黄丁意?唐老师?”   “谁!”我和唐紫月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活人。   “是我,毛猫猫。”   我打着手电大步迈去,那个人真的是毛猫猫,可他全身染满了鲜血,在黑暗的环境中比贞子她老娘还吓人。我暂时抛开岳鸣飞的事,忙问毛猫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在图书馆的二楼找到了被偷走的县志……所以就……”毛猫猫有些虚弱,大概困得太久,动不了了。   我幡然醒悟,毛猫猫还在查那些事,当他看过了县志,谜雾就明朗了。为了确定洞中藏尸的事,毛猫猫只身前往荔枝洞,可船缰没栓牢,船漂走后,他想游出去,却被食人鱼攻击了。我听到这里,心就凉了,毛猫猫困在这里这么久了,居然都没人发现,那我们是不是也要陪葬在此地了?   “等等,你们看,这里好像是一扇钢门。”唐紫月轻声道,“黄丁意,你说,我们在洞里漂了多远?”   我扶着站不稳的毛猫猫,答道:“我算不准,应该很远了,白龙山的山脉很长,起码延伸到镇外的山村那边。”   “这里会不会是火葬厂的地下室?你想想钢门、血掌印,难道我们撞见的人是毛猫猫?”唐紫月对我说。   这一次,算我们走运,那晚我们遇到的人真的是毛猫猫,他从第二扇钢门出来后,想要继续往前走,可怎么都打不开另一扇钢门了。当听到有人在外面,毛猫猫又害怕地逃回去,谁知道第二扇钢门关起来后就不能打开了,他才一直被困在这里。我往前一瞅,第二扇钢门很厚,钥匙孔在门后面,难怪我们当时没找到能插钥匙的地方,这种门设计得非常精巧,可见火葬厂在战争时可能也是军火基地。在广西深山,藏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军事基地,这点早就有所耳闻了。   我恰好带了新配的钥匙,插进去一转,钢门“砰”的一声,马上就打开了。而我们昨夜并没有关起第一扇门,因此只需要打开第二扇门就能逃出生天了。谁都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失落之余,又有些开心。为了不吓坏白发老头,我们关上钢门后,便悄悄地溜出了火葬厂。不过,夜里没有车回镇子上了,我们当即决定走也要走回去,红军长征都死不了,这点路没什么好怕的。   回去的道路很漫长,我们淋着雨走了一会儿,彼此就开始找话题。首先,我问唐紫月,在科学上如何解释洪克尸体腐烂太慢的原因,这可不是岳鸣飞能干涉的。毛猫猫却抢着答,当年火葬厂接收尸体,烧不及了,肯定做了防腐处理,免得会臭掉,要知道广西的洪水多发生在夏天。而荔枝洞内肯定有间歇性的地下泉,因此会造成顺流和逆流,并且泉水会喷涨,尸体被丢弃在岸边,水涨后就漂了出去。这一点,毛猫猫亲眼见过了,我们就没有继续纠结下去。   接着,唐紫月就问我,废弃小楼的指甲是不是韩天笑的,韩嫂替韩天笑剪了十年的指甲,能不能铺满一地。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是有自己的看法,因为韩嫂有点囤积癖,指不定她真的存了一堆指甲来怀念老公。韩嫂的事也让我很头疼,不知该怎么对秦望开口,唐二爷的氧气瓶肯定是她监守自盗的,而我屡次在废弃小楼见到的人影也一定是韩天笑。   最后,毛猫猫问我们,上哪儿找来的钥匙,如果岳鸣飞知道了秘密,那他把断开的钥匙寄给唐二爷做什么?我苦笑一声,岳鸣飞那么做是想证明他知道秘密,并拿到了证据,唐二爷看到断开的钥匙,自然想到捞尸的机密曝光了。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我们走到快天亮时才回到彝山镇上,而洪水也已经退去,太阳从东边的青山爬到了天空中。   我要说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真相已然浮出水面,仿佛乌云散净的干净天空。不过,我仍有几件事要交代,以免大家挂念——   当天,我把真相告诉秦望,因为在地下室找到了韩天笑,所以秦望这一次耐心地听我讲了所有的经过。然而,那是旧事了,没必要再揭伤疤,这件事就没有公开处理。事情牵涉的人太多,就算秦望有心,他也无能为力。   岳鸣飞的邪恶秘密曝光后,胡队长就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所以一声不吭。胡队长对岳鸣飞的事半知半解,并不肯定,那晚他在水库救了我,却没有声张。这都怪我们拿走了尸体手指拉直器,让他与证据失之交臂,只好一直藏着掖着。   张大户的渔船在洞中被找到后,镇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原来他经常到荔枝洞附近捕鱼。那里虽然有食人鱼,但也有肥大的河鱼,那些鱼常年吃尸体,比其他地方的鱼都要肥大。我们知道这事时,再不敢喝鱼汤、吃烤鱼,张大户没脸见乡亲,几天后就搬出了彝山镇,到广东去谋生了。   而韩嫂的事,我没有去打听过,亦不敢去打听。我只听说,韩嫂终日以泪洗面,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一直不敢和渡场的人再联系。可在我离开渡场的前一晚,韩嫂却找到我,告诉我她很后悔,应该早点把真相告诉我,因为唐二爷的手机曾被韩天笑拿去,那天我们从火葬厂回来接到一个女人的求救电话,实际上就是韩天笑在疯喊。看我不说话,韩嫂又告诉我,她查过HK,亦曾怀疑过HK即是洪克,可后来才知道HK是何邝。若非事情过去太久,而韩天笑也“死”去了,韩嫂都想替丈夫报仇血恨。我心中愧疚,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离去时对韩嫂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我最后去了哪儿呢?   秦望方面看我让许多案子水落石出,想把我安排进他们的队伍里,以便组建彝山镇的水上公安。可彝山镇不算大,和渡场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正彷徨之际,听闻武汉市公安局水上分局要招人捞尸,没有片刻犹豫,一天后我收拾好行囊就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山水城镇。   武汉坐拥两江七湖,每年都有许多人莫名其妙地溺死,捞尸的活儿更是难上加难。如同命运的安排,我很快便加入了武汉市公安局水上分局的捞尸队伍。在我专门负责打捞尸体的这几年,又遇到了许多奇案诡事,可我相信“真相是时间的产物”,总有一天,所有的悬案都会大白于天下。 【完】 ━━━━━━━━━━━━━━━━━━━━━━━━━━━━━━━━━ 本文内容由【关不掉|月光】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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