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七夜怪谈 作者:壹号怪谈社 引子 初冬的一个周末,入夜后,白天热闹的城市很快就变得冷冷清清。街道上偶尔才有几条人影晃动。一阵风刮过来,吹散了路边的一堆枯叶。深蓝色的天空高高地飘着几朵云。月光穿过生锈的铁栅栏墙,淡淡地笼罩在一栋老式的建筑楼上。 这是一栋十分破旧的日式风格的四层建筑,满墙都是干枯的爬山虎,缝隙里露出斑驳的墙面,说明这栋楼起码也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房子虽然老旧,但从建筑用料和样式上看,这里原来一定是某个大人物的公馆。可想而知当年刚落成时的豪华气派。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这栋楼解放后被某单位充公用作职工宿舍,一下子住进了30多家人。大门设在整栋楼的中间。门口有十几级青石台阶。 楼梯在楼道的两边,由于使用的是上等木料,所以虽经数十年却不朽。只是人走上去会咚咚作响,人多的时候显得十分吵闹。 随着城市的发展,原来的幽静郊区变成了闹市。在繁华的社区,这栋建筑现在已显得十分不协调。这块地皮已经被某地产商买下,准备十个月以后拆除改建商场。楼里原来的住户现在已经纷纷搬走了。只有几个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还住在这里。房子破旧,所以房租很低,因此随遇而安的他们并不急着搬走。最初张浩和王垚先搬到了这里。不久他俩有的介绍朋友,有的介绍同学,很快又有几个年轻人搬了进来。 现在这栋楼的楼道里还杂乱无章地摆放着不少粗重什物,都是搬走的住户们留下的。由于人去楼空,晚上回来,走上这光线有些暗的木楼梯时,咚咚地在楼道的另一边传来回音,还真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一楼的地下有一排储物间,楼上的住户把东西都放在这里。在储物间的尽头,有一个封闭的小屋子,好像一直无人使用。据老住户们说那里面曾经死过人,还是上吊死的。所以地下室很少有人下去。门口已经结满了蜘蛛网。王垚每当路过时,总爱往里面有意无意地看几眼。这个人,就是好奇心很重。 上个周末,张浩正在房间上网打发时间。打开QQ,发现好友栏里没有人,他不禁有些失望。几秒后,小企鹅开始“滴滴”地叫了起来。他打开查看,原来是别人给他的留言。 他逐条地看过去,一条短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条留言在他的好友栏里,内容很简短:“现在我来找你!” 张浩有些莫名其妙,连忙查看是谁的留言。在“个人资料”的位置,无论怎么刷新也显示不出留言者的名字,所有信息都是空白的,彼此也没有任何谈话记录。 真是奇怪!张浩的好友栏里不是同学,就是要好的朋友,最近也没有人要来找他。这个人倒底是谁,他怎么也猜不出来。 算了,别想了,如果朋友来,会给他打电话的。张浩暗自想着,很快就开始专心地打起CS了。 隔壁王垚闲得无聊,过来找他聊天。王垚一直对超自然的事物特别感兴趣,尤其是灵异鬼魂一类的事儿,只要在他面前开个头,他就聊得没完没了。二人从鬼片聊到日本怪谈,什么山鬼、河童、吊死鬼、食尸鬼、黑白无常……讲着各自的典故来历,及种种奇闻怪谈。他们说得兴高采烈,也吸引了其他人。年轻人精力旺盛,都喜欢刺激冒险,对听恐怖故事特别感兴趣。 石岩提议,反正都是打发时间,不如组成一个“怪谈社”,每到周末,就聚在一起由一个人讲他认为最刺激的鬼故事。成员仅限住在这栋楼里的邻居。 这个主意赢得了众人的赞同,于是呼朋唤友,集合了楼里的全部人员,共7人。更有好事者建议,讲故事的时候要把门关好,灯熄灭,在黑暗的房间里听这个人讲他经历的最恐怖的故事。 这些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哪里知道,真正的恐怖故事从他们结社的那天开始上演了…… 第一夜 阳台上的柜子(1) 这天晚上,4层张浩的房间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 社里第一次活动,人都到齐了,为了营造恐怖气氛,大家都小声地打了招呼后就不再说话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斑驳的墙壁显得惨白,窗外白杨树的枝桠投下的阴影更让房间显得格外黑暗,仿佛蕴藏着让人惊悚的东西。 外面已经起风了。 朔风吹着干枯的树枝,发出一阵阵呜咽的声音。仅存的几片枯叶终于随风飘落。两个胆小些的女生何小婷、赵育静不由挽着手,紧张地望着四周。天气已经变凉了,她们发现对方的手更凉,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真是让人更觉心慌。 王?是最爱讲鬼故事的人。他清清嗓子说:“怪谈社第一次活动,对于我这个爱好者可是头等大事,今天我不想放弃表现机会,给大家讲讲我在大学时发生的故事吧!” 那时我读大四,一直住在学校。学校的住宿条件很差,又快写毕业论文了,每天回去很晚,经常被锁在宿舍门外。为了方便这段时间的学习,也为了找工作,于是和几个同学在附近租了间房子。 刚搬进新屋子,我就被房东留下的旧书柜吓个够呛。那时候我手里抱着一大摞托朋友从国外寄回来的漫画期刊,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杂志早就翻过无数遍了,短期内也用不着,但要扔掉卖掉又未免太可惜了,毕竟这样的杂志在国内很难找得到。所以我不顾别人的耻笑——“葛朗台”、“怎么和我老祖母似的什么破烂都舍不得”——愣是把这些东西从旧居又搬了过来。 我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发现一间需要挤进五个人的三室一厅真的很难找到一点空间,尤其当这五个人都是邋遢鬼的时候。后来,我推开了阳台门,一眼就在阳台左侧的一堆杂物后发现了那个书柜。 说发现了书柜,其实不确切。应该说,是我发现了书柜的一扇门,而另一扇门被一个空空如也的大鱼缸挡住了。这两样破烂都是房东没有带走的。于是我想,那就废物利用一下吧,看看能不能装什么东西。 我跨进阳台,双目的余光猛然发现阳台右侧站了一个人,吓得我赶忙扭头,却又禁不住哑然失笑。 阳台右侧确实有一个人。 不过那是自己的影子。阳台的右侧,赫然放了一面一人高的大镜子,里面正好映出我的影子。这面镜子,古色古香的,上面雕刻着许多奇怪的花纹。 这么大的一面镜子,干嘛要放在阳台上?我觉得很奇怪,放在这个位置,岂不是只能照到那个破书柜? 我不去理睬那镜子,径直走到书柜前,先把手里的书放在地上。从露出来的那扇柜门看,这书柜很陈旧,上面的漆斑驳脱落,玻璃上也有裂纹,里面糊了一层报纸。 这个书柜该有相当年头了。 当我伸手准备拉开柜门时,一下子愣住了。突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有老鼠爬过了脚背。 这柜子怎么这么凉?我想。大夏天的,什么东西都热得让人难受,为什么这柜子摸起来却阴冷冷的? 我拉开了柜门。柜门缓缓打开,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磨擦声,看来门有点变形。一股陈腐的气息伴随着灰尘蹿了出来,我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突然我忍不住惨叫一声,连连后退,结果腿绊到了地上的杂志,狠狠跌了一跤。 书柜里竟然有一个人影,一个小小的、侏儒般的人影。人影的眼睛仿佛在闪光,炯炯地盯着我。 此时我的同学王睿和霍柯正在看着眼前一大堆封好的纸箱子发愁。如果说,搬家之前分门别类地整理东西,还能带给人几分怀旧的乐趣,那么搬家后归置东西,就只能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了。 最后霍柯决定先做做鸵鸟:“明天再说吧!今天先休息休息。晚上出去转转,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地方喝酒。” 王睿不屑:“得了吧!一边说休息,一边又有精神出去转。蒙谁呢?少废话,拆箱子吧。” 霍柯无奈,拿起美工刀正准备动手,我的惨叫声就从阳台的方向传了过来,直透入两人的耳膜。霍柯身子一抖,差点把自己的手割破。 两个人连忙向阳台跑去,正在客厅里收拾的陈朝晖和姜鹏也闻声而来。一时间小小的阳台上竟然挤了五个大男人。 霍柯定睛一看,气得狠狠踹了我一脚:“一个破木头人你瞎叫唤什么?哥哥我差点把手都切了你知道么?大老爷们一条,胆子还没猫大!” 原来,柜子里放的是一个布满灰尘的木头人偶。这人偶足足有半人高,难怪我会在黑暗中把它看成一个人了。 我却仍然心有余悸,也不去理睬众人的嘲笑。它刚才分明是在看着我啊。难道我眼花了? 再去看那人偶,发现它是一个老头的形象,木头做的,很粗糙,上色也很一般,尤其是眼睛,灰蒙蒙的,大概上面灰尘太多的缘故吧。 姜鹏饶有兴致地把人偶拿起来,往空中抛了抛:“嗬,这玩意儿还挺沉的,要掉下来,真能把王?的脚砸肿。难怪他那么害怕呢!” 众人的哄笑声中,我有些脸红,待要辩解,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王睿有些看不过去:“喂,适可而止吧,你能保证突然见到这玩意儿不被吓一跳?” 姜鹏大乐:“我?你还记得我们在大一时我是怎么跑到‘野猪林’里装鬼吓女生的吗?我那会儿……” 王睿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你的英雄事迹我们听过二百多遍了。我看这木头人挺好玩的,我拿去放到我房间里吧。” 姜鹏嘿嘿一笑:“怎么?当成菩萨供起来?这搞不好是财神呢!” 说罢,他举起人偶作势要扔给王睿,王睿慌忙伸手去接,却不料只是虚招。姜鹏又是大笑,把它递给王睿:“拿去烧香吧!” 虚惊一场后,众人一哄而散。我却愣在阳台上,始终想着刚才那人偶的眼睛,仍然觉得刚才自己不是幻觉。 为什么要把木头人锁在柜子里?我又想。这房东真是个怪人。 这时候才能定下神来看看书柜,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失所望。这书柜的隔断很多也很小,如果不能把另外一半的门打开,根本装不了太多东西。我看看那硕大的鱼缸,不打算费这个劲了。 往床底下找个角落塞吧,我想。 离开阳台的时候,却见姜鹏拉着王睿过来了。 “那么大的镜子,扔阳台多可惜!”姜鹏嚷嚷着,“搬到客厅里去,咱每天对镜贴花黄!” “可别对着我的房门摆啊!”王睿说,“镜子是避邪的,会把不干净的东西驱到我房间里的。” “财神爷爷护着你呢,怕啥?”姜鹏浑不在意,“对着我的房门摆总行了吧?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见过鬼,要能驱一个到我面前,咱也算没白活。” 避邪?我心里一颤。回过头去看看书柜,越发觉得有冷气从其中飘散而出。我连忙离开了阳台,听得背后二人在哼哧哼哧地搬镜子。 我们五个人,当时想组成一个漫画工作室。大家学的都是美术专业,都喜欢绘画与动漫,又不能安分于朝九晚五的刻板生活,遂扯起了工作室的大旗,自己给自己当老板。 五个人开始的时候意气风发,在市区内租了套商住两用的房子,弄得煞有介事。几个月一过,才发现银根紧缺,工作室生意清淡,回款也慢,无力再维系高昂的房租。无奈之下,只好另觅新房,搬到了远离市区的这个地方,工作室也蜕化成了家庭作坊。 这套新租的房子位于一个居民小区里,门牌号是402,金三银四,楼层还不坏。房东是个普通工人,正在为儿子的高昂学费发愁时,老父亲病逝了,老头子住的房子空了出来。 我和陈朝晖过来看房子的时候,才发现房东自己也对这房子不熟悉,竟然好多问题都答不上来,不由得满腹怀疑。陈朝晖轻声对我说:“他不会是个骗子吧?” 房东发觉了我们的疑虑,不由得有些尴尬。他连忙解释说,自己的父亲性格孤僻怪异,别说邻居了,连自己的子女都不愿意接近。为了尊重老头子的意愿,他只好同意父亲一个人在这里居住。 我们俩这才释然,看了看房子,条件还挺不错,房租比较而言还是挺合理的,就是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鸟笼、竹筐、根雕、石头,无所不包,看来是那古怪老头子的收藏物。房东说,放心好了,回头他就会把这些杂物统统弄走。 于是我俩拍板决定,就要这房子了。几天之后,搬家公司的卡车把众人的东西搬了过来。 这天除了我被书柜惊吓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人感到不快。姜鹏正在楼下指挥着搬家工人搬东西,一个30来岁的瘦男人主动上来打招呼:“你好,新搬来的?” 姜鹏回答:“是的,您也住这楼?” 瘦男人说:“我住隔壁单元的301,你们呢?” 姜鹏说:“402。” 话音刚落,姜鹏就发现瘦男人脸色一变,好像十分紧张。他呆了呆,追问:“是那个刚死的怪老头的房子?” 姜鹏说:“嗯,以前的确是住了个老头。” 瘦男人的面色阴沉,过了半晌才叹息一声:“唉……你们住在里面,多多小心,谨防有怪事!” 他扔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转身走了。 晚上,被搬家累得够呛的几个人叫了外卖,围坐在饭桌旁吃得稀里呼噜的。对我取笑一番后,姜鹏说起了白天的那个瘦男人。 王睿有些紧张:“会不会这房子真有什么古怪啊?刚死了人,房租也那么便宜……” 姜鹏摆摆手:“不可能的,谁相信那些鬼话?故弄玄虚吧。” 霍柯也说:“说不定是那个老头心理变态,专喜欢装神弄鬼,吓唬邻居。” 我却始终默不作声。那个书柜。那个书柜…… 原本放在阳台上的大镜子,此刻已经搬到了客厅里。书柜里的木头人偶,被王睿擦得干干净净,放在了他的房间。 为什么一看到那个书柜我就脊背发凉?在众人的高谈阔论中,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夜里我睡得很不踏实。天气有点热,窗外有野猫拼命地叫春,我在床上翻腾了许久才慢慢入睡。三室一厅,我一人占一个小间,可是却感觉格外地闷。 不知什么时候,我醒过来了。刚想要伸展一下四肢,却发觉自己正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蜷缩着,手和脚轻轻一动,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迷迷糊糊地伸手想把这东西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 我略微清醒了一些,再用手触摸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是被关在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里。 这是什么东西?箱子?棺材? 这时一股陈腐而令人憋闷的气息传入鼻端。这股味道,我在白天才刚刚闻到过。 书柜!我在那个书柜里! 我突然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开始剧烈地颤动,一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感猛然翻腾出来,占据了我的思维。 我被关在书柜里了!那个书柜里! 我拼命地用力,想要从柜子里挣脱出去,但蜷缩的姿势让我根本用不上力。手脚无力地碰撞着柜壁,沉闷的声音在书柜内回响着。 救命!救命啊! 我张口大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四周仍然是黑漆漆一片,除了硬硬的柜壁和刺鼻的气味,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 恍惚中,我体会到了自己幼年时溺水的感觉。那个8岁的孩子在水中拼命地挣扎,却仍然无法控制地往下沉。在深深的河水中,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终于,我醒过来了。这次是真的醒了。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感谢“醒来”这件事本身。我起身打开灯,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再也不敢睡了。看看表,才凌晨三点钟,但我却感觉自己已经在梦中的书柜里关了几天几夜。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的一样,全身都是汗,已经湿透了。我抓起枕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仍然心有余悸。 推开门,我打算去冲个澡,却听到阳台似乎隐隐约约有点响动。我立刻想到了那古怪的书柜,吓得赶忙退回了房间,澡也不去洗了。 就这么熬了一夜。 天终于亮了,我这才放心地睡去。绷了一夜的弦松了,这一睡,人就像变成了石头,连姜鹏在外面敲门都没听到。 姜鹏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是早上10点了,但他分明记得自己昨晚上了闹钟,闹钟定在9点。这闹钟极老式,需要每日上发条才能运行,但声音特别响,同屋的几人屡次要求他更换,都被拒绝了。 “这可是我爹妈当年的定情信物,多有纪念意义啊!”姜鹏振振有词,“再说闹钟不响,怎么能把人弄醒?” 但这一天早上,闹钟竟然没把姜鹏弄醒,他不由地在心里犯嘀咕:难道是闹钟大限已到,寿终正寝了? 想把闹钟拿过来检查一下,才发现一个问题:原来闹钟根本就不在枕头边。 这可奇怪了。姜鹏分明记得自己昨晚上好闹钟放在枕头边,而且睡着前迷迷糊糊地翻身,额头还碰到闹钟了,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仔细找找枕头下面,没有看到。趴下来看看床底下,仍然没有。找同屋的陈朝晖问,答案是不知道。问问隔壁屋的两个人,也没有人知道。倒是王睿嘟嘟哝哝地说,他的袜子也不见了。他赌咒发誓,说刚翻出来的一双干净袜子,就搭在床边的椅子腿上的,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晚上,就丢了两件东西,这可实在让人不快。大家一阵忙乱地在屋里东翻西找,哪里找得到? 姜鹏此时才注意到我的小屋门还紧锁着。王睿说:“会不会昨天我们取笑这小子一通,他要捉弄我们一下出出气?” 陈朝晖摇头,说我不会这么无聊:“再说了,要捉弄你也不至于藏你的袜子,要是我,怎么也得藏手机。” 大家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姜鹏不甘心,还想找我问个明白,但不管怎么敲门,只能听到里面传出隐约的鼾声,只好作罢。 “这小子睡成死猪了。”姜鹏无奈地说。 我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同伴们早已各自坐在电脑前开始工作。最近有一单小生意,给一套武侠小说做人物设定,书商要求往日式风格靠拢。活儿不算紧,但由于搬家耽误了几天时间,所以原定今天开始追进度的。我不由得有几分愧疚。 吃了点面包牛奶,和同伴们打过招呼。姜鹏等人问起丢失东西的事情,我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闹鬼了!”姜鹏骂了一句,也不再多问了。闹钟和袜子,毕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丢了也就算了。 闹鬼了!我心里一颤。想起了凌晨时分,隐约听到阳台上传来的响动。难道会和那书柜有关? 我想告诉姜鹏,但又担心被姜鹏讥笑,最后还是把到嘴的话咽到了腹中。 姜鹏买了个新闹钟,王睿换了双袜子。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似的。霍柯曾提议,也许等到第二天早上,闹钟响起的时候就知道到哪儿去了,姜鹏没好气地说:“上一次发条只能闹一次!” 我也不再做恶梦了,每日只是暗自留心,看还有没有人丢东西。但一连三天,似乎没有人发现丢东西。看起来,那一夜丢失的两件东西纯属偶然,兴许只是两个人的记忆同时出现故障而已。 我渐渐安下心来。活儿也顺利地完成了,对方很满意,半个月后付款。 一切看上去都不错。 但过了几天,又丢东西了。这次是陈朝晖的男士香水。 霍柯新结识个女网友,想要去见面,但他的体味不大好闻,怕把人家给熏走了。陈朝晖说,他有一瓶别人送的男士香水,自己也从来不用,就拿给霍柯去骗姑娘吧。 但是一找,陈朝晖愣了:“我明明就放在这抽屉里的,搬家那天还收拾来着,怎么没了?” 霍柯也帮着找,但最终一无所获,只好不喷香水就去了。 晚上霍柯阴沉着脸回来,显然见面过程不尽如人意。众人禁不住又说起物品失踪的事情。姜鹏叫道:“我们前几天没发现丢东西,说不定因为丢的是不常用的,所以没有注意。大家去清点一下!” 这一清点,才发现,还真是或多或少地丢了几样东西。姜鹏的一张喜多郎的CD没了,霍柯一个精致的名片夹找不到了,王睿也发现有东西失踪。 问到我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说:“我……我的一枚耳环找不到了。” 于是众人聚在一起商议,都觉得此事很诡异。到目前为止,没有丢钱,没有丢太贵重的东西,可见不是遇上了什么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但每个人都丢东西,这是确凿无疑的。倘若平时屋里没有人,也就罢了,但这帮所谓的soho成天都呆在家里,谁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拿走? “会不会遇上了什么心理变态的人搞恶作剧?”霍柯说。霍柯平日里喜欢读侦探小说,发生什么怪事,总是首先往“变态”上想。 “也许是什么动物,专门喜欢偷小玩意儿拿去收藏,比如鸟啊猴子啊之类的。”王睿也说。 “是啊,搞不好是一个心理变态养了一只鸟一只猴子,专门来偷我们的宝贝。”姜鹏没好气地说:“这只鸟或者这只猴子还会缩骨术,可以从那么细的防盗栏里面钻进来。或者那个变态是锁匠,能打开我们的防盗门,溜进我们的房间,还不被我们发觉。” 的确,这间房子的原主人,那个奇怪的老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并不像一般的城市居民那样,安装那种格子比较粗疏的防盗栏。他选择了那种非常细密的、如同金属网一样的防盗栏,防盗门上也有三把锁。 “王?,你有什么意见?”姜鹏问我。 我闻声一震,有些慌乱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丢东西。” 姜鹏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啊。” 我说:“我……我有点胃疼,我先回去躺会儿。” 说罢,我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要不要胃药?”陈朝晖在背后喊。 我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径直把门关上了。 为什么只有我没有丢东西?我躺在床上,觉得冷汗直冒。 这件事情会和我有关吗? 我总觉得思绪中有个什么东西在搅动着我的神经,就好像激流中一块突兀的礁石,令我烦躁不安。但我又始终不能把那模糊的影子具体化,这种感觉是很痛苦的。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直到入睡前的一刹那,我才惊觉是什么东西一直让自己恍惚不安。 书柜!和书柜有关系吗? 过了两天,其余五人的东西仍然是照丢不误,我仍然是什么都没丢。我几次想要打开书柜检查一下,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这个胆量。 但书柜最终还是被打开了。这天早上,霍柯的手机丢了。才买了两个月的诺基亚3230,丢了可让人肉痛。霍柯赶忙抓起座机拨号——没有关机! 众人满屋子乱窜,支着耳朵听,结果王睿隐约听到阳台上传来了“猪八戒背媳妇”的铃声。 大家冲到阳台,仔细分辨,那声音是从书柜里传出来的。 第一夜 阳台上的柜子(2) 霍柯挂了电话赶过来,狠狠一脚踹在书柜上。没想到这老朽的书柜却如此结实,柜身一点事没有,差点把霍柯的脚弄崴了。 陈朝晖上前拉开书柜门,手机就在书柜里闪着光,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手机的后面,堆放着闹钟、袜子、香水等等物件。 正是大家这些天丢失的玩意儿。 果然是这个书柜!我一阵天旋地转,忙伸手扶住了墙。 东西找到了,大家自然很高兴,也没人注意到我根本没往外面拿东西。我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研究这些东西怎么跑到那书柜里去的。 这回是姜鹏推翻了自己以前的论断:“还真是奇怪了,难道真有什么小动物,喜欢偷点小玩意儿存起来?” 王睿说:“会不会是老鼠?也许以前的那老头喜欢训练老鼠叼东西?” 陈朝晖说:“可是,我们好些东西都是锁在抽屉里的,老鼠怎么可能叼得出来?” 讨论了半天,还是没能争出个所以然来。 霍柯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说不定和此事有关!” 霍柯于是讲了一个故事,说两名南极探险家,被风雪围困在一个考察站中,不得脱身,每一天只能靠其中一人往外发电报求救。 但由于暴风雪太大,始终没有人来救他们。而负责发电报的那名队员发起了高烧,身体日渐衰弱。 这天早上,另一名探险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死去。他只好把同伴的尸体拖出去,在雪地里挖坑埋了。 第二天清晨,探险家睁开眼睛,却看见同伴正坐在椅子上,摆出发电报的姿势! 探险家先是吃惊,继而欣喜,以为同伴没有死。但走上前去,却发现同伴身体冰凉,仍然是一具死尸。 探险家吓坏了,但不明白怎么回事,便把死尸再埋了一次。可第三日清晨,那死尸又坐在桌旁做发电报状。 日复一日,每一天探险家醒来,都能看到同伴的尸体从雪地里钻出来,坐在椅子上。他的精神终于崩溃了,用手枪射穿了自己的脑袋。 王睿听过这个故事,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姜鹏却不明所以,追着霍柯问:“怎么回事?那尸体怎么会自己爬起来的?” 霍柯吊了他半天胃口,这才回答说:“告诉你吧,是那个活着的人梦游!他白天把同伴的尸体埋了,晚上睡着之后就开始梦游,又把尸体挖出来放回椅子上。他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姜鹏恍然大悟:“噢,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中间有人梦游,拿了东西扔到柜子里。” 霍柯摇摇头:“这只是一种思路而已,谁也不能肯定。不过既然知道是这破书柜在捣鬼,我们以后丢了东西直接到这里拿就好了。” 陈朝晖说:“那也不能总这样啊。我觉得这房子挺古怪的,要不,咱们报案?” 众人听说报案,都吃了一惊。姜鹏瞪了他一眼:“报什么案?这么点小破事儿也报案?你以为警察成天闲着没事做啊。再等一段时间,大家多观察观察再说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又是傻愣愣地站了老半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梦游?会不会我就是那个梦游的人? 这天晚上,我又做了关于书柜的梦。却见那柜子竟然长出了四只脚,摇摇晃晃地从阳台出来,钻进众人的房间,肆无忌惮地找东西。 又过了几日。 众人渐渐习惯了每天丢东西的生活。反正拉开书柜的门,再拿出来就行了。霍柯曾提议把书柜卖掉或者扔掉,姜鹏反对: “那我们再丢东西,到哪儿找去?既然偷东西的已经习惯放到这个书柜,就这么着好了。” 何况,猜测每天书柜里有什么东西,也成为五人生活中的乐趣之一。有时候,柜子里会出现一些很久没有用到过、见到过的东西,反而会给人意外的惊喜。 譬如姜鹏就曾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陈旧的钱包,认得这是大学时代第一个女朋友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后来两人分手,姜鹏把女友送的所有东西都烧了,惟独舍不得这个钱包,留了下来。回忆起往昔的青葱岁月,姜鹏真有不胜唏嘘之感,当晚就拉着大家喝酒去了。 看起来,书柜不再像是麻烦,倒似乎是给生活添加润滑剂的宝贝。王睿开玩笑地说,可惜这书柜还没到通灵的程度。不然要是能知道大家要找什么,就把那东西搬到自己肚子里,那可就方便了。 这书柜有一点不好,就是里面那股陈腐的气息,仿佛是关闭了几十年的地下室,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除去这气味。 只有我不喜欢这书柜,倒不是因为书柜里从来没出现过我的东西。我无法忘记那个木头人偶的眼睛,虽然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说服自己:那是幻觉,那是幻觉,但那眼睛中凶狠的光芒真的只是幻觉? 尤其让我难以释怀的是那个恐怖的梦境。那么黑暗、那么狭小的空间,一个人蜷缩在里面是什么滋味?即便是棺材,也得让人把脚伸直了吧?我过去没有发觉自己有幽闭恐惧症,但自从那晚做梦后,后来还做过好几次类似的梦,我开始怀疑自己得了这种病症。 在梦里,有时候自己是被关在铁匣子里,有时候是被塞进洗衣机,有时候是被冻在冰箱里,总而言之都是狭窄拥挤得令人窒息的地方。还有一次,我甚至发现自己被关在电脑显示器里,透过屏幕看着电脑前坐着的一个陌生人。那陌生人专注地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完全不理会我的呼号和挣扎。 但是,再也没有梦到过书柜了。但我并不安心,总担心有一天,书柜还会出现,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吞进去。 我还曾在睡觉的时候用线把自己的一只手绑在床边,测试自己是否梦游。早上醒来,线还在,我却仍不放心,担心自己是先解开了线,梦游完毕后又自己捆上——毕竟有霍柯的故事做前车之鉴呢。我又偷偷去医院检查,看自己是不是真有梦游的毛病,但检查报告说我一切正常。 于是我不管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在新居住了两个月后,工作室收回了一笔欠款,一个个都心情大好,决定出去玩上两天散散心。在网上四处搜索,发现离城不远的一个自然风景区挺不错的,呼吸新鲜空气,正好放松大脑。 住了两天森林小木屋,看了无数的花草树木、溪水石头,待要回家,得到消息,泥石流截断了山路,暂时不能通行。好在五个年轻人倒也无忧无虑,既然路断了,索性多玩两天。姜鹏拍板:今晚烤羊肉,睡野外。 夜里,众人在篝火旁烤了羊肉。由于缺乏经验,烤出来的肉要么是糊的要么是生的,不过大伙儿玩得兴致勃勃,倒也无所谓这一点了。霍柯背来了久已不动的吉他,生疏的节奏韵律配上其他人加在一起还不够五音的嗓子,正合了“月落乌啼”的意境。 玩累了,闹够了,啤酒罐子都空了,众人便钻进租来的睡袋,把自己裹成粽子,呼呼大睡。 我多喝了几罐啤酒,只觉得头重脚轻,很快进入了梦境。不久之后,我的鼻端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气味。 我又被关进书柜了? 我一下子酒醒了,试着活动一下手脚,果然,自己真的又在柜子里了。奇怪的是,这一次,空气中还夹杂着几分恶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书柜里腐烂了。 我这才注意到,有一个软软的、黏糊糊、毛茸茸的东西贴在自己的腰部。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一回,总算不会像第一次那么慌乱。我知道这是梦,也不怎么害怕了,但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黑暗与腐臭。 突然,门响了,有一个力量用力拉着那扇可以打开的门往外拉。 谁? 很快门开了,清亮的月光照了进来。在月光的照映下,我惊恐地看到了一双充满凶光的眼睛。 这目光似曾相识,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是那个木头人! 是那个木头人,做工很粗糙的木头老人,正在门外死死地盯着我。他的双眸闪动着残忍而冷酷的光芒,仿佛是在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想转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不能移动分毫。人与木头人在月光下对视着,就像一只老鼠和一只猫。 你想要干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要炸裂了。 瞬间,木头人消失了,腐臭的气味消失了。只有月光如水,从天空洒下来。 我真的醒了吗?为什么手脚还是不能动? 我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正钻在睡袋里呢。不禁哑然失笑。 身上又湿透了,这睡袋是不能再睡了。我费力地钻出来,把只剩下一点暗红光芒的火堆重新点起来,然后躺在火堆旁,慢慢把汗烤干。 天亮后,路通了。于是众人踏上了归程。一路上其余四人兴奋地高谈阔论,只有我疲惫不堪地靠在座椅上,头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 回到住地,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来到自己居住的楼下,发现各单元门上都贴了寻狗启事。 原来是一户人家养了四年的一条西施失踪了,看失踪时间,正是众人出发那天的夜里。这狗极乖巧,通人性,已经被当作那个家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今突然失踪,全家人自然是着急万分。 寻狗启事是用彩色打印的,上面附有瓜瓜——狗的名字——的清晰玉照,显示出主人不惜一切寻狗的决心,上面还有酬谢的价码:现金两万元。 这个数字令五人咂舌不已。姜鹏开玩笑地嚷嚷说,别回家了,现在就成立寻狗别动队找狗去,找到了就能休息一两个月了。 但谁也没想到,狗真的会被我们找到。 王睿用钥匙捅开门,随即皱了皱眉头,说:“屋里怎么有股味儿啊?” 其他四人进了门,也都闻到了那股气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了。 “咱家有耗子吗?”姜鹏问:“会不会是我们出门这几天,把耗子饿死了?” “难说,”霍柯说,“搞不好就是每天帮我们翻箱倒柜的那只耗子。” 此言一出,提醒了所有人。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向了阳台门。 推开阳台门,果然,臭气浓了许多。不必多想,大家的视线这次齐刷刷地盯在了书柜上。 众人都感觉有些寒意,我更是觉得四肢冰凉。我想起了昨晚的噩梦,顶在自己腰间的那个东西,软软的,毛绒绒的,湿漉漉的,散发出腐臭的气息。 这不可能是真的! 书柜门打开了,剧烈的恶臭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陈朝晖当场捂着嘴向厕所方向奔去。 瓜瓜就躺在书柜里,舌头耷拉着,双目翻白,全身都已经腐烂,流淌着浓浓的液体。它的主人永远不可能再和它一起生活了。 这条狗竟然也被关进了书柜! 四个人捂着鼻子先退出了阳台,陈朝晖搜肠刮肚地吐了一通,面色蜡黄地过来了。五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可能?我只是做梦而已,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先去把狗扔掉!”姜鹏说着,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破布、卫生纸、塑料袋。 “先别着急!想被人抓住吗?”王睿拦住他,“那么臭的东西,肯定被人发现。你不怕狗主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定你是杀狗凶手,要你偿命?” 姜鹏说:“明明是柜子杀了它,又不是我。” 王睿说:“谁相信你?‘我家的柜子会自己拿东西’,你想被人抓进精神病院啊?”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于是几个人戴上口罩,收拾了狗尸,密密地套了好几层袋子,打算到深夜再拿去扔掉。 收拾狗尸的时候,姜鹏忍不住说:“幸好这是一条狗,万一是一个人……” 众人都不寒而栗。霍柯却说:“就算是人,你看看那么小的地方,能塞得进去吗?” 我听完这话愣了,只觉得寒气从脚底一直升到脑门。 那我是怎么被塞进去的? 我仔细回想那两个噩梦的情景,自己蜷缩的姿势仿佛十分古怪,即便是瑜珈高手也不能把关节弯曲到那种程度。 难道我的手脚都被切断了再放进去的? 身旁,王睿正在指责姜鹏:“你可千万别乱说,要是里面真的被塞进一个人……” 要是里面真的被塞进一个人…… 这个假设太吓人了。惟一值得欣慰的是,此事证实丢东西不是由于五个人中的某一个梦游而起的。那时候所有人都在风景区度假呢。 深夜的时候,几人像做贼一样把狗尸运下了楼。狗尸扔进垃圾桶后,陈朝晖还特意把其他垃圾翻起来,盖在狗尸上面。 此后,死狗是否被发现,他们也不得而知。但每个人心中都蒙上了阴影,生怕书柜里再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 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书柜扔出去,于是一齐动手,把挡在外面的大鱼缸挪走。 鱼缸挪开后,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来书柜竟然被牢牢钉死在阳台上,还用铁片固定住了,要把它取下来可得费些工夫。 霍柯叹气:“这个老头……果然是个变态!” 姜鹏怒从心起:“妈的,我劈了他!” 他竟然真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来一把斧子,朝着书柜恶狠狠地劈了下去,王睿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小心”。没想到,那书柜竟然坚韧无比,姜鹏的斧子砍在上面,只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随即被弹了回来。 一声惨叫,斧子落下,在姜鹏的脚背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立刻血如泉涌。但幸好,还没有伤到骨头。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姜鹏弄到医院,缝了20来针。回到家里,大家都有些黯然,也没有人敢再去动那柜子了。 姜鹏还不服气:“要不然干脆放火烧了它!” 王睿摇头:“得了吧。再放火,搞不好把整座房子都烧了。这柜子……实在是太奇怪了,邪邪的。” “我们找人打听一下吧,”我说,“也许周围的邻居们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那老头的事情。” 几个人走了出去,敲开邻居的门,但邻居们一听是402那老头的事情,脸上都显出厌恶的神情,不愿意多谈。有一个老大妈关门时还忿忿地甩下一句:“缺德老头!” 众人很失望,想来那不与父亲居住的儿子也不能提供更多信息。碰巧这几天新接了一笔大活,给一套天文类丛书画插图,工作量很大,众人也就潜心干活,不再去打听关于老头和柜子的事情。 只是每天早上打开柜门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再无以前那种轻松的心境,生怕里面会出现诸如狗尸之类的令人头疼的事物。不过,又过了一个星期,倒是再没有恐怖的东西出现。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尸体的腐臭气息在一夜之间便消失掉了。柜子似乎有神奇的能力,那里面的一切气味都能消解掉,只剩下它本身的气味,历久不散。 我每晚睡觉的时候都很紧张,害怕做梦,渐渐地竟然有些神经衰弱,整晚整晚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便开始胡思乱想,琢磨这书柜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柜究竟想干什么? 这句话本身很滑稽,但我确实没想明白。出现在柜子里的东西,完全是随机选择的,没有任何规律性和目的性可言。看起来,这书柜就像是一个盲人,在摆满一整张桌子的物品中随手拿走一两样,而丝毫不在意自己究竟拿的是什么。 也许是为了恶作剧?我想。闹钟、袜子、香水、手机,包括那只狗,对柜子有什么用吗?没有,半点用处也没有。但对于东西的主人而言,丢了这些东西,会造成很大的不方便,甚至是痛苦——可怜的瓜瓜。 但柜子不会在意别人的不方便。它只是快乐地——姑且猜测它是快乐地吧——吞食他人的东西,被拿回去之后,接着再拿,锲而不舍。 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书柜! 我甚至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另一种可能性,也许这书柜就是喜欢“占有”这件事本身。无论什么东西,它总要放到自己的肚子里,才能感到安心。所以,被偷到柜子里的东西才那么五花八门——因为它根本不在乎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想起了柳宗元写的寓言,讲的是一种叫做蝜蝂的怪物,见到什么东西都喜欢抓起来扛在背上,不管是木头、树枝、石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每每能将自己活生生压昏过去。 这书柜也是那么贪婪吗?要怎么样它才能满足? 我突发奇想,如果不管不问,任由东西在书柜里堆着,会不会有一天,书柜自己被撑破呢?那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摆脱这个书柜了呢? 但如果这样的话,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填满。何况书柜拿走的东西,有许多是很有用的。他又不禁有些泄气。 以前住在这里的老头,知道这柜子的“习性”吗?他能忍受吗?我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说不定,这个古怪的柜子就是那老头造出来的呢。 可惜老头死了,我想,不然真要好好问问他。 这天下午,忙碌了数天的众人准时交上了第一期画稿,对方反馈表示比较满意,只有几幅图需要微调。大家心情一好,再看看外面天气不错,便扶着姜鹏下楼,到小区公园里去坐坐。 正逢周末,小区公园里人不少,孩子们在滑梯上、秋千上笑着闹着,让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五个人也暂时抛开了柜子带来的折磨,享受享受难得的阳光。但没过多久,话题还是回到了书柜上。 “我们难道任由这个柜子胡闹下去吗?”王睿叹息着说,“死一条狗不过是小事,但我害怕,万一有一天,里面出现一个……”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姜鹏看着自己的伤脚,不说话,目光中流露出恨意。他抬起头,无意识地四处张望,突然愣住了。 “你怎么了?”陈朝晖看出他脸色有些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看见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 姜鹏说:“我们刚搬过来的那一天,就是这个人主动和我打招呼,要我们小心这屋子里可能有古怪。也许,他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这瘦男人倒是很配合,一问,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 过去住在这里的老头子,生性孤僻,虽然在这小区住了不少年,但是从来不和邻居交往,只是每过几天出门买一次东西。平日里他总是阴沉着脸,看上去冷冰冰的,也没什么人主动去和他交谈。 但到了后来,人们才渐渐发现,原来这老头并不像大家眼里所见到的那样,总喜欢足不出户。一天凌晨,一名因事晚归的邻居,意外地看见这老头打着手电筒在垃圾桶里翻拣着什么。 邻居以为他不小心把什么东西随着垃圾扔进垃圾桶了,上前打算帮助他找,老头却是一副惊慌的表情,匆匆忙忙地上楼去了。邻居仔细一看,地上扔了一些脏兮兮的瓶瓶罐罐等杂物。 再后来,累积了一些这样的事例,大家判断出了这老头的习性。他并不是因为缺钱才去刨垃圾堆,而仅仅是因为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破烂。 从此人们背后便称其为怪老头。本来人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癖好,只要不打扰别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这老头开始变本加厉,拿别人的东西了。 他也从来不拿值钱的,但谁家门口偶尔放一个空花盆、空鸟笼什么的,他便总喜欢顺手牵走。一楼的阳台上挂的衣架之类的,如果他能够得着,也喜欢拿走。 虽然拿的东西不值钱,但这种行为毕竟让人厌恶。可正由于丢的东西不算什么,找警察也没什么意义,倒显得小题大做。但是,人们的心中都憋着火呢。 终于有一天,老头又出手去拿一户人家门口的塑料盆时,被主人撞了个正着。那主人是个泼辣的中年妇女,虽然老头比她年纪大多了,却也丝毫不留情,把他骂个狗血喷头。老头一张老脸红得像被烫过似的,自知理亏,慌忙逃下楼去。 不料女主人不依不饶,竟然追了出去,就在单元楼下扯着嗓子叫喊,一时间引来无数人围观。此事结束后,老头自觉没有面子,很长时间没在大家面前露面。到了这个月月底,居委会的人去收水电费,去了几趟都没人应门,这才知道老头出门去了。 我们耐着性子听那瘦男人啰啰嗦嗦地讲述怪老头的事情。听到那老头的怪癖,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动。但姜鹏还是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上次跟我说,要我小心怪事,是怎么回事?” 瘦脸男人说:“我正要讲呢,怪事就从他回来那天开始的。” 过了几天,老头回来了,是坐在一辆小货车上回来的,那货车司机技艺不精,撞倒了一辆自行车,惹来一场风波,因此许多人都见到了那一幕。 解决了自行车的事情后,老头指挥着几个工人往楼上搬东西,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陈旧的书柜。大家都在心中嘀咕:这是老头又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新破烂啊。 老头似乎极为爱惜这个书柜,一路盯着工人们把它搬上四楼,不断地大呼小叫,要他们小心别碰坏了柜子。 “小心点!撞坏了你们可赔不起!”老头叫道。 这以后,老头的生活起了变化,再也没有人看到他偷偷摸摸拿别人东西或是翻垃圾桶了。虽然他仍然是深居简出,但偶尔出门,见到他的人都能看出他气色很好,而且一脸的喜气洋洋,不复往日阴鹜的神情。 说到这里,瘦男人压低了嗓子,脸上也露出害怕的表情:“我觉得,那老头弄来了一个奇怪的书柜,可以帮他偷东西!” 五个人大惊,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霍柯忙问:“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瘦男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老头习惯了偷偷摸摸,哪儿那么容易放手?更何况,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自打有了那书柜之后,他的心情一直很好,显然是得到了满足。” 几个人又对望几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得瘦男人接着说:“更何况,自那之后,我家、几个邻居家,都发生过丢东西的事情,而且都是那种鸡零狗碎不值钱的玩意儿,不是正符合老头的爱好吗?” 他的嗓音压得更低:“而且,两个月之后,我听到过那个老头在家里痛哭!” 那是一天深夜,瘦男人家里空调坏了。他热得实在睡不着觉,便站在自家阳台上乘凉。这时候,他听到隔壁楼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声,那是从老头所住的402传来的。 在寂静的夜里,老头的哭喊声显得那么刺耳,瘦男人听得清清楚楚。 老头在哭叫着:“我完了……我会被你害死的……” 这样叫了两遍,随即停止,黑夜再次变得悄然无声。 第二天起,瘦男人开始留心那老头,他发现老头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面色变得灰败不堪,而且见到人就浑身哆嗦,形如惊弓之鸟。过了几日再见到,发现他一头花白的头发竟然掉了一小半。 另一天夜里,瘦男人还听到老头喊出了另外一句话,同样是莫名其妙,没头没脑。 “我舍不得啊……我舍不得啊……”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姜鹏皱着眉问。 “我想,保不准是这个意思,”瘦脸男人似乎面有得意,“那个柜子出了什么大问题,让老头害怕了,觉得会被害死。但他想要动手毁掉那个柜子的时候,又觉得舍不得。” 老头在一个月之后死去。当时他似乎是出门去购物,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救火车呜呜地叫着。 老头面色大变,扔掉手里的东西,朝着自己所住的单元楼跑去——事后据测算,这个60余岁的老头至少狂奔了500米。 来到楼下,发现那里已经挤满了人,救火车正在向半空中喷水,空气中弥漫着黑烟。老头绝望地哀嚎一声,捂着心脏倒在地上。一个小时后,他在医院里死去了。据说,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我的……啊!烧了!没了!完了!” 具体是他的什么,当时在场的人都没听清楚。 事实上,那一天失火的,是老头楼上的502,而且虽然烟多,火势并不大。老头家一点事情也没有。 瘦男人关切地问:“对了,你们搬家之后,那个书柜有没有出过什么怪事?” 姜鹏还没说话,我抢先开口:“我们搬进来之后,嫌那个书柜碍事,让房东拉走了。” 瘦男人的脸上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失望,说:“那就好,这样就不怕出什么怪事了。” “我完了……我会被你害死的……” 我又失眠了。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 我们呢?我们也会被它害死吗? 这天早上,霍柯起床洗澡,发现热水器坏掉了。房东很够意思,说这热水器用了很久,该换了,决定掏钱给我们换个新的,顺便也上门来看看五个人住得怎么样。 工人很快装好热水器走了,房东和我们聊了会儿天,各个房间参观了一下。走进王睿的房间,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木头人偶,然后便呆住了。 “怎么了?”王睿问。 “这是……这是我父亲的像啊!”房东喃喃地说。 王睿只觉得轰地一声,整个人都傻了。原来,被放在那个怪异的柜子里的木头人,竟然是那老头的像。 “而且,这应该是我父亲亲手雕的,”房东补充说,“他以前学过这个,虽然手艺一般。” 王睿请房东把这木头人带走,房东有点不自然地说:“我……我还是不把它拿走了。如果您喜欢,就留下来吧;如果不喜欢,也可以扔了它。” 房东走后,五个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姜鹏首先打破沉默:“太邪门了!我觉得说不定就是这木头人闹的!” 霍柯也说:“很有可能这木头人才是祸根。老头临死之前,心痛的可能不是柜子,而是这木头人。” 我不说话,冷汗却顺着额头直往下淌。 月光下,书柜的门被拉开了。那个木头人就站在门外,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一样。 “我们烧了它吧!”姜鹏大声说,“烧掉了,也许就没事了!” 木头人被扔进了厕所里,上面已经浇上了油。五个人围在一旁,一个个神情紧张。 最后,姜鹏划燃了一根火柴,把火柴扔到木头人身上。 火光升腾而起,伴随着呛人的浓烟,陈朝晖连忙把抽风机打开。 木头人渐渐地变黑、缩小,众人的心情也越来越忐忑,谁也不知道烧了这木头人是否真的有用。 我突然大叫一声,朝后便倒。 它在笑!它在对着我笑! 我没有眼花。我很清楚地看到,木头人的嘴咧开了,冲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双目中,闪动着极度邪恶的光芒。我几乎要晕过去了。 霍柯眼疾手快地扶住我:“你怎么了?” 我仿佛是得到了依靠一般,心中稍定,咬咬牙再看一眼木头人,这时它的五官都已经被烧烂了。 很快的,地上只留下了一堆灰烬。 这个令人心里不安的木头人,终于彻底地消失了。 但人们的心境,并不能因此而平静下来。那书柜还在,天知道里面还会出现什么。 第二天清晨,霍柯去邮局取包裹,其余四个人都早早地起床,围坐在客厅里。大家的眼光都有意无意地躲避着阳台,但谁都知道躲不过。 王睿叹了口气,站起来说:“走吧,躲能躲得过去吗?” 他率先推开阳台门,其他人在后面跟着。 书柜仍然默默地矗立在那里,看上去丝毫不起眼。但谁也不知道,这一次书柜里会藏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王睿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柜门。 所有人都傻了。 柜子里这次没有狗的尸体。 也没有闹钟。没有袜子。没有手机。没有香水。没有钱包。 事实上,所有人都很迷惑,不知道柜子里出现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大堆乱糟糟的金属碎片或碎块。碎片都被分割得极细小,以至于谁都无法判断这是什么。 我伸手拿出一个碎块,看来看去,有些疑惑地说:“这好像……好像是从一根轴承上切下来的一块。” 陈朝晖则皱着眉头拿起一块厚厚的金属片,说:“这上面还上了黑漆呢。” 王睿找出一副厚厚的手套戴上,开始往外面扒拉碎片。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不止金属碎片,里面还有塑料的、橡胶的、皮革的等种种碎片,还有被分割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电线,以及不少玻璃渣。 第一夜 阳台上的柜子(3)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大家糊涂了。 正愣神间,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那是霍柯取包裹回来了。他进门后,把包裹随手往桌子上一扔,就奔到阳台上去了。 看见眼前的一堆破烂,霍柯也呆住了。他看了半晌,才讷讷地问:“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王睿说:“我们也正在猜呢。” 他继续往外刨着那些不知来历的碎片,竟然翻出了一个护身符。那是一个上面缀有小铃铛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一路平安”四个字。 这样的护身符,在某一个地方是最常见的。 霍柯突然朝后退了一步,大吼一声:“我知道了!” 众人吓了一跳,都望向他,只见他的脸白得如一张纸。 “我今天取完包裹进小区门口的时候,正看见一男一女在那里和物业大吵大闹,”霍柯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开口说,“他们停在小区停车场的帕萨特不见了。” 五个人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久久地没有一个人说话。王睿仿佛无意识地依然在翻拣着碎片,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切得真整齐,断口都那么光滑……这可是汽车,不是豆腐啊!它是怎么做到的?” 它是怎么做到的? 大家都是心头一紧。 “不对!”我冲口而出,“这柜子这么小,如果把一辆帕萨特切开,十个柜子也放不下啊!” “是啊!”姜鹏也反应过来了,“这车要是放进我们的客厅也能填得满满当当的。” 王睿说:“不管怎样,先清出来再说。老规矩,半夜的时候扔出去。” 这“老规矩”三个字让人说不出的别扭,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姜鹏感叹道:“好在绝对不会有人跑到民居里去搜赃车的。” 王睿说,先清出来再说,这一清又清出了问题。 众人从床底下拖出了几个纸箱子,打算用来盛放这些碎片,但开始往外掏之后,却发现书柜里的碎片无穷无尽,怎么拿都拿不完。 装满四个纸箱子之后,姜鹏感觉到不对劲了:“我说,这个破柜子能装多少东西?为什么四大箱子之后,里面还不见少呢?” 我也说:“按理说,这柜子早该被掏空了啊!” 王睿咬咬牙,说:“接着掏!我倒要看看它能装多少!” 于是众人接着掏,却见各种各样的碎片越来越多,阳台堆不下了,堆到了客厅里。大家还渐渐分辨出,各个碎片都是来自于哪个部位。 后来还发现了一张全家福的照片,显然是车主放在车里的。照片原本应该是放在精致的像框里,拼凑起来后依稀是三口之家幸福的笑容。 这书柜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谁也不知道它的容量究竟是多少。我想起了曾经见到过的魔术:一个看似小小的箱子,魔术师能从里面变出无数的东西来,令观众咂舌不已。 但这是现实,不是魔术。 最后王睿说:“好了,别费力气了。”他看了看众人,神色黯然地说:“不会有错的,一整辆车都被这柜子吃掉了。我们半夜里往外扔的时候,一边扔一边掏吧。” 被这柜子吃掉了? 姜鹏突然说:“以前,它可没吞过那么大的东西啊。这是怎么了?” 霍柯依然脸色煞白,一字一顿地说:“也许,是为了报复我们烧掉那木头人。” 大家都默然。 深夜的时候,众人开始往下扔东西。五个人轮流作业,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 把一整辆车从家里扔出去,很难想像比这更疯狂的事情了。 最终,所有的碎片都清除了。众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家中,一个个满头大汗。 “天亮之后,还是会被人发现的,”王睿无奈地说,“这附近一下子冒出那么多碎片,傻子都会起疑心。”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霍柯说,“人家看到好端端的车被凌迟割碎,一定会以为我们是心理变态。” 姜鹏突然仰天长啸:“天,为什么那家人丢的不是奇瑞QQ而偏偏是帕萨特?” 我连忙嘘地一声:“小声点!” “我们搬家吧,”陈朝晖低声说,“我不敢再在这里住下去了,简直是一场恶梦。” 其他人也深有同感。我说:“我这就上网看去。” “什么条件都别讲了!”王睿说,“只要能尽快搬离这里就行了。” 我于是上网搜索房源,当天下午就和陈朝晖一起去看房。两个人一夜未睡,黑着眼圈,向这家房主抱怨原来的住地是如何令人不堪忍受。 “楼上的卡拉OK刚唱完,楼下两口子就开始打架摔东西,我们怎么休息?怎么干活?”陈朝晖可怜巴巴地说,“上门提意见,找居委会,连110都打过,一点用也没有。” “我们下个月开始有一笔量大时间又紧的活,”我趁热打铁,“这样下去肯定完蛋。我们什么也不挑了,能让我们早点搬进去住就行。” “现在的某些人真是缺德!”新房主一脸的同情,“还建设文明社会呢,丢人!” 他很爽快地说:“房子早就拾掇好了,你们如果现在能付定金,我马上把钥匙给你们。全部的租金可以月底再付。” 二人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赶忙打电话让王睿等人联系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说,时间太紧,没法安排。王睿大倒苦水,并且主动提出加钱,争取到了第二天下午派车。 于是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一天一夜未睡,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真是累坏了。大家抓紧下午的时间睡了几个小时,准备连夜把东西全部打包。 我终于决定把那些旧杂志连同一堆其他的破烂统统扔掉。我心里以为,倘若不是为了给这些杂志找地方,他们未见得会注意到那个陈旧的书柜,并且把里面的木头人像取出来。那样的话,兴许这一系列的怪事都不会发生。何况,搬家是一件如此折磨人的事情,能少带点东西就少带点。 其他人也是类似的心思,只要能开始新的生活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一边收拾,我一边想,这柜子的出现,究竟代表了什么呢?贪婪?欲望?占有?破坏?它仿佛只是不带目的——无所节制地攫取,既不考虑动机,也不考虑后果。 我又想,这柜子和它的主人——那个老头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是老头亲手造出了这个柜子,还是柜子召唤来了老头?老头又为什么要雕刻自己的木偶放入其中呢? ——难道他想和这柜子融为一体? 正在胡思乱想着,门被推开了,霍柯闯了进来。我惊讶地发现霍柯似乎牙关都在发颤。 “柜子!柜子!”霍柯只知道胡乱朝着阳台的方向指指点点,却说不出具体的事情。 我心里一沉,知道又出事了。快步走到阳台,却见王睿等人也聚在那里,一个个面色苍白,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惧意。 柜子在响。 这大概是众人第一次亲历柜子“吞吃”物品。只听见里面发出一阵幽咽的声响,仿佛风吹入一个深深的空洞,又仿佛是某种不知名的野兽在发出垂死的悲鸣。声音并不大,却如利齿一般啃啮着每一个人的心。其间,还夹杂有一阵轻微的断裂声和挤压声,众人却无法分辨那是什么。 陈朝晖熟悉电影,想起了当年的灾难片《龙卷风》。据说录音师为了营造出龙卷风风眼咆哮的声音,曾煞费苦心,混合了多种声音,连野骆驼的鸣叫声都用上了。但陈朝晖想,无论怎样的风眼的声音,也不会有这书柜里若有若无的低响更令人胆战心惊。 最终,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止息。但众人的鼻端,却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而且越来越浓。 那血腥味,是从书柜里面透出来的。 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心脏如同打鼓一样在胸腔里跳动着。 这次里面又是什么东西?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勇气动弹。最后王睿说:“躲也没用,怎么也躲不过的。”还是他伸出手,把柜门拉开了。 十只眼睛一齐死死地盯着柜门里。 柜子里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四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折叠在一起的男人,断裂的关节戳破皮肉露在外面,鲜血正汩汩地流出。浓重的血腥气开始散布开来。 我一下子想到自己小时候,曾经因为掰断了玩偶的手和腿而被父亲痛打一顿。其实当时,我并不想掰断玩偶的腿,我只是想把玩偶的四肢都掰近它的身体,看玩偶究竟能缩成多小。 一个人究竟可以缩成多小? 至少,他可以小到被塞进一个书柜里。 阳台上只听到一阵喘息声和心跳声,面对着一具尸体,所有人的脑子在那一瞬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该怎么办? 霍柯突然掏出手机,开始拨号。王睿一把把他的手机打落在地,低吼道:“你要干什么?” 霍柯有些语无伦次:“报警……110……警察……”他弯腰拾起手机,还想再拨。 “你傻了?!”王睿劈面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他不知所措,“这书柜上只有我们的指纹!而且我们从晚上开始就在倒腾搬家,那么大的声音,你以为邻居可以作证我们不在家?” “你怎么跟警察说?我家有个奇怪的柜子,喜欢自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里面装?换了你是警察,你相信吗?” 霍柯咬紧牙关,突然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了眼睛。 他绝望地抽泣起来。 姜鹏狠狠地一拳砸在书柜上:“我们该怎么办?” 王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似乎是在下很大的决心。最后他说:“我们把这尸体弄出来,然后……然后锯开他,扔掉!” 陈朝晖大惊:“咱们这样……算犯罪吧?” 王睿说:“如果叫警察来,我们铁定是杀人嫌疑犯。” 陈朝晖默然,其他人也不说话。 尸体被卡得很紧,我拉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胳膊都快要脱臼了。待到尸体终于被扯出来,所有人都“咦”了一声。 这个人我们都认识,而且前几天刚刚一起说过话。 这是那个多嘴多舌的瘦男人。此刻他的眼珠凸出,下巴已经被挤压得变形了,舌头不甘心地伸在外面,已经不可能再去“嚼舌头”了。 五个人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冰窖里一样,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寒意。 它是在报复!我心里想着。 那我们又会如何呢?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魔都喜欢用电锯。现在我终于彻头彻尾地领悟了。 人骨头实在太硬了。 我们的工具只有一把锯子和一把斧子,都是以前的怪老头留下的,锈迹斑斑,十分难用。姜鹏索性连菜刀都拎出来了。尽管那尸身已经被书柜狠狠地挤压过,大部分的骨头都已经断裂,动起手来仍然很艰难。 五个人将门窗紧闭,把可能传出声响的孔都堵住,咬紧牙关地工作。 刚开始,几个人闻到那血腥味便忍不住要去呕吐,但到了后来,肚子已经倒空了,找不到什么东西可吐了,而鼻子也渐渐习惯了血的气息,竟然觉得习惯了。 也许,那些杀人狂魔就是由习惯而渐渐觉得舒服,直至最终上瘾的。 最终,完整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血淋淋的碎块。 家里剩余的垃圾袋全部被利用起来,把人体的碎块密密地封了好几层,以免血水渗漏出来。小区里有个小池塘,放了砖头的塑料袋很快沉了下去。 “这里的气味怎么办?”霍柯不无担心地说,“我看一个月都散不了。” 我已经把所有的空气清新剂全喷光了,血的味道混合着茉莉花香,更是令人作呕。 “让它慢慢散去好了,”王睿说,“这房子离下一个收租日还早着呢。在此期间,不会有人进来的。” “可搬家公司的工人要来啊!”我说。 “我们自己动手,”王睿说,“能不要的东西都不要了,其他的在工人来之前都搬到楼下。现在洗澡去,就算把皮都搓下来,也得把身上的味道洗掉!” 霍柯叹息:“还不如就把这尸体扔到柜子里。我觉得柜子会很快把这个人消化得干干净净,一点气味也不会留下。” 王睿一愣,随即气得满脸发绿:“你怎么不早说?!”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大概是五个人一生中最痛苦的一个下午。通宵达旦的劳累、惊吓之后,所有人都达到了疲惫的顶点。到了新家,打发走了搬家公司,我们甚至来不及铺床,便一头扑到床垫上沉入梦乡。睡眠可以帮助我们暂时抛离很多事情,比如柜子还会不会再吞东西、尸体会不会被人发现、我们五人会不会被当作杀人嫌疑犯,这些都暂时不想了。躲进沉睡之中吧,至少能让人有片刻的放松和宽慰。 临睡前,姜鹏感慨地说:“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快点醒过来吧。”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缓缓下沉,整个身体仿佛在渐渐地分解,化为一团虚无。等到我的精神重新集中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阵浓密的迷雾之中。 雾气散尽,眼前出现了柜子。但又不是我所见惯的那一个——这一个柜子足足有几十米高,根本就是一座大厦。 我又做梦了,又梦见这个柜子了。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柜门开了,像是一座城堡在敞开大门。一个黑影走了出来,我渐渐看清楚,这是一个老人。 我认得他,和那个木头人一模一样。 老人向我招手,示意我跟他进去。我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书柜的内部。只见这个宏大的书柜里布满了无数的格子,好似一座大厦内部的千百个房间,但在我看来,这更像一个放大了的蜂巢。 每一个格子里,都有不同的东西。我看到有的格子里放着嶙峋的山石,有的格子里是一群站立不动的人,有的填满了带有巨大漩涡的水,有的则是跳跃燃烧的火焰。 “为什么要准备那么多格子?”我问老人,“这里究竟打算装多少东西?” 我的心里,突然想起前一段时间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那是由数不清的封闭空间所组成的巨大立方体。人们在立方体内部徒劳地寻找出路,随时可能面对没顶之灾。 “不,这不是立方体,”老人似乎能阅读我的心思,“这里根本没有出路。” “为什么?”我喃喃地问。 “你能够逃离你的内心吗?”老人反问。 你能够逃离你的内心吗? 这句话犹如重锤,一下将我击醒。 我逃不掉。我低语着。我逃不掉。 老人消失了。柜子在一阵天旋地转中陡然缩小,缩小,缩小…… 那一阵陈腐的气息,萦绕在我的身边。我睁开了眼睛。原来刚才做了一场梦。 可是这股气息仍然停留在房间里。 我惊恐地看着四周。 突然,我听到沉重的声音,哐当哐当,好像脚步声。这大半夜的,会是谁呢? 我惊恐地望着门外,感觉心脏要停止跳动了,我看见柜子正一晃一晃地挪了进来…… 故事讲到这里,王垚停住了。四下静悄悄的,大家都大气不敢出。 王垚的恐怖故事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特别是开灯以后看到两个小女生吓得面如土色,王垚更是洋洋自得。 尽兴后大家又闲聊了一会,时间已经很晚了。众人纷纷道了晚安回自己房间休息。王垚跟何小婷都住在一楼,自然是义不容辞地护送她了。何小婷似乎还对刚才的故事心存惧意,下楼的时候忍不住问道:“那个柜子现在还跟着你吗?” “当然了,看来我是甩不掉它了,它现在就在我的房间里。”王垚煞有介事地答道:“要不要去我房间瞻仰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你的东西呢。”说罢哈哈大笑。 何小婷撇了撇嘴,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你这人真没正经,就爱拿别人寻开心。这么晚了你还大声喧哗,有没有公德心啊?” “这栋楼里除了咱们几个夜猫子,人都搬光了,还能有谁可以被我惊扰啊?” “不是还有你前任房东令尊的英灵一直跟着你吗?小心惊动了他老人家,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啊。”何小婷说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着已经到了何小婷的房间门口,二人道了晚安,王垚继续走向走廊另一头自己的房间。虽然事先编了一个故事给别人听,但一个人走在昏暗的走廊里,两旁都是无人的房间,想想自己说的故事也禁不住心里发毛,不禁加快了脚步。 眼前一花,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影子在前后伸缩。他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忽然转过身,抬头看见走廊里的灯在慢慢地晃动。楼道的门正大开着,凉飕飕的风从外面阵阵吹来。 “这是谁呀?晚上回来也不把门关好,我说怎么冷飕飕的呢?这么冷的天,把这当城门了吗?真没素质!”王垚心里骂了一句,走过去把门关好。 他下意识地又往正对着大门的地下室入口看了一眼,平时紧闭的门今天怎么半掩着呢?透过布满门口的蛛网尘絮,地下室里黑洞洞的,王垚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直透头顶。 第二夜 幽灵摄魂记(1) 到了周末,吃过晚饭,大家不约而同地又到了四楼张浩的房间。 “我家都成活动室了,下次你们可要交场地费啊!”张浩笑着说。 众人议论着前一周的故事,普遍认为特别刺激,两个女生甚至对自己的柜子都心生畏惧,生怕里面会出现什么陌生的东西。 “不知道王垚的柜子这个礼拜又有什么花样了?咦,王垚呢?这家伙怎么还没来呀?” “刚才我去叫他,家里没人,我以为他先上来了呢。”何小婷在一旁搭话:“好像这一周都没怎么见到他人似的。” “呵呵,可能佳人有约吧。不等他了,都9点多了,关灯!” 随着黑暗的来临,刚刚还热闹的房间,慢慢变得安静了,恐怖的气氛像舞台上的烟雾一样弥漫开来。 “今天谁讲啊?”有人小声问道。 半晌无人说话,突然有人问道:“你们说,这世上真有幽灵存在吗?”是沈天的声音。 “不会吧,其实都是吓自己的。” “听说照相机能拍下幽灵的样子呢。” “别说得这么吓人,那可能都是电脑合成的照片。”有人讲到这里时,沈天说:“照相机能拍到幽灵的事,我遇到过类似的。我给大家讲讲吧。” 那是一个夜晚,空气闷得就像死了一样,没有一丝流动。我和同学云涛两个人来到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子。 这附近已经好久没有人来过了。透过夜色看着周围落败的景致,到处丛生的杂草,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慌。 那天没有风,可是院子里的灰尘却好像被风吹起来似的,纷纷扬扬地弥漫在整个院子的上空。 我的背后冷汗直流,不由地紧了紧衣襟,总觉得后脑勺的部位发紧。听说一个人走夜路时如果有脏东西跟着,就会有这种异样的感觉。越是这样想,我就越不敢向后看,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有,恐怖万分。我紧张地握着手电筒,照着乱草堆,小心翼翼地走着。记得这里原来有条路的。我不时地偷偷看一下云涛,心里特别后悔,和他斗这个气,真是自讨苦吃啊。 我和云涛是大学里的舍友,因为彼此臭味相投,发展成了死党。大三时我们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因为彼此都不服输,结果反目成仇,险些动起武来。可是后来发现女孩早已有了意中人,二人的关系稍稍缓和,可是已经回不到那种没有隔阂的心态了。 正因为如此,下午我俩又在公司为谁的胆量大争吵了起来,最后云涛恼羞成怒,竟然提出夜探鬼院。 鬼院很小,仅是个小院子而已,不过这里却发生过吓人的事——出过人命案。 那年秋天,小院附近经常有人闻到从院里飘出来的阵阵恶臭。时间长了,便有人怀疑起来,接着便报了警。警方派人搜查,发现院子里有具腐尸,调查下来是个女学生。附近的人吓得不得了,大家纷纷想起很多怪异的事。有人说曾经半夜听到过女人的哭声,也有人说晚上看见一个女人在那里来回地走。 渐渐地几年过去了,那间院子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鬼院。院里院外到处丛生着杂草,夜晚传来阵阵凄惨的猫叫,更让人不寒而栗。大家宁可绕点儿远,也没人肯从院子前经过。 我拿着手电筒,其实也是在硬撑着,心里非常害怕。可是我就是看不惯云涛那副***样。我硬着头皮向里走着,感觉越来越冷。 云涛见我一直没理他,实在憋不住了,试探着说:“我看你也怕了,要不你认个输,咱俩就不比了。” “不用!”我冷冷地回了一句。心里那个火呀,事情明明是他挑起来的,现在害怕了又不想服软,想让我先服输,门儿都没有! 云涛恼火地看着我,感觉他恨得直咬牙。 就这样,我们两个都闷着声不说话,死撑着向鬼院走去…… “喵~!”一声猫叫从前面的鬼院传了过来,声音甚是凄厉。我捂着咚咚直跳的心脏,感觉双腿有些酸软无力。 云涛突然停了下来,他紧张地看着四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嘴张了又闭上,欲言又止。反复几次,真是让人更加紧张。 我们继续向前走,鬼院的木门已经清晰可见了。 这个院子透着一股阴寒的霉味,墙壁的石灰斑驳脱落,依稀可见里面的砖墙。院里乱飞着蚊虫,直让人讨厌。 围墙的木门上早已爬满霉斑,封条也残缺不堪了。不过上面的锁还在,满是锈渍。我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铁锈大块大块地掉了下来。 “我看我们还是别比了吧?”云涛结结巴巴,他已经彻底服软了,这里真的是太诡异了。 “怎么,害怕了?说声认输啊?!”我鄙夷地看着云涛的熊样,心里暗爽。其实我巴不得云涛早点认输,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快到极限了。 “谁……谁说我害怕了,门锁着,咱俩都进不去,用不着多费时间。”云涛一定在心里暗骂我呢,不过这家伙就是死撑着不放,真让人看不顺眼。 “进不去就翻墙啊,你不是不怕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嘛! “翻墙就翻墙,谁怕谁!”果然,云涛气冲冲地说了一句。他看也不看我,攀住墙一翻而过。 我这人说话总是比脑子转得快,真恨自己啊。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翻墙。 好在院墙低矮,我稍一用力便翻上墙,还未落地,就听到“啊”地一声惊叫。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我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见云涛全身抖得像筛糠似的,罩着脸不敢往地上看,好像踩着什么东西了。 我壮着胆子,捡起掉在身旁的手电筒,往地上照了过去。 地上躺着一只早已腐烂的死猫,刚才云涛那一脚,把猫的内脏都踩了出来。我别过脑袋,忍不住吐了出来。 “吱!吱!”突然不远处传来鼠叫声,我又被惊了一下,胸口“扑通扑通”地猛跳。原来是几只硕大的老鼠,鼠眼在微弱的光照下闪着异光。 一只老鼠冲着我吱叫着,其余几只老鼠都被吸引过来,齐齐地看向我。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 几只老鼠一直紧盯着云涛,先前的那只老鼠突然小腿一动,向前爬了几步。云涛立即屏住了气,紧张地看着它们。 “瞄!”一声猫叫幽幽地传来,几只原本胆大的老鼠突然发了疯似的四下逃散去了,只留下一些烟尘和墙边受惊过度的我。 “谢天谢地!”我激动地小声祈祷着,这只猫来得太是时候了。我感谢地把光束照向了声音的来源,可除了一只死猫,没有看到别的猫影。 “喵!”又一声猫叫从另一个地方传来。光束又照了过去,发现又是一只死猫。 顿时,我吓得紧张起来,心剧烈地猛跳。我不安地看着四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回头看看云涛,却发现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难道他先溜了?可恶!”我恼怒地想着,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想到这里,再看看里面黑乎乎的一片,我立即没有向前走的勇气了,沿着原路返了回来。 刚才听到猫叫声,可是没有发现一只猫。除了地上的猫尸。难道刚才的声音是这两只死猫发出来的?这么一想,我的心跳得更加飞快,只想赶快离开。 我慌张地照着地下的路,边跑边回头看两眼,害怕有什么东西突然从背后出现。 “啪!”脚下突然踢到一个硬物,如惊弓之鸟的我又被吓了一跳。我赶紧照了过去,发现原来是个摄像机。 “原来已经有人来这里探过险了!”我好奇地把摄像机捡了起来,发现还是个名牌货。奇怪,谁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这里?一定有人来过,也受了惊吓,然后像我一样被吓跑了,慌乱中把它落在了这里。 当我捡起摄像机时,似乎感觉身后有个黑影。 我连忙回头,却什么也没发现。仍然是秋风,枯草。 看着手里崭新的摄像机,我觉得有些心安。今天虽然受了惊吓,也算因祸得福吧,正想买个摄像机呢,看来能省不少钱了。 回去后,听说云涛在那晚回来后,就不住地发抖,眼光呆滞。当即被送到医院,现在还在打葡萄糖呢。他请了几天病假,想好好休息一下。嘿嘿,这小子到底还是比我胆小啊。我禁不住有些得意。 我在房间里摆弄着摄像机,心想,这次遭遇还不算太坏。为了这台摄像机,中午我还特意去了一趟数码广场,配好了充电器。回来的时候太累了,给电池充上电后,我倒头就睡下了。第二天醒来,发现电池已经充好了。 “出去炫一下!”想到就做,我打开视频,立即举着摄像机,边拍边走出门。 “汪!汪!”刚出门就听见邻家的大黄狗狂吠,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冲着我叫的。 这只恶狗,每次见到我都会狂吠一通,也不知哪儿得罪它了。真是郁闷! “拍下你恐吓我的罪证,嘿嘿!”我边拍着,边自我陶醉。那狗见我越靠越近,叫得更凶了。 它被拴在木桩上,不管怎么使劲也挣脱不了绳子的束缚。我得意地看着它,对着它狂拍。哼,你也有今天!我看着它拼命用力,却无济于事的样子,觉得特别解气。 我挑衅地对狗做了个动作,便转身离开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我在附近走了一遍,边走边拍。摄像机的镜头扫过安静地缝补衣服的王婶、古旧的青砖墙,以及脱落殆尽的红漆木柱…… 我开心地走在巷子里,透过摄像机的可视界面,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观。我尽情地享受着这份新奇和兴奋。 “阿三,还在卖报纸呢?”我举着摄像机走出巷子,把镜头对向街口卖报纸的阿三。 “你小子,手里拿的什么新玩意?”阿三坐在太阳伞下,边用扇子打我,边笑骂道。 “摄像机,最新型的。怎么样,酷吧!”我赶紧躲了躲,得意地说道。 “好小子,玩起这个了,借我玩几天吧!”听我这么一说,阿三顿时也来了精神。 “下次吧,我先过把瘾再说!”我兔子似地跑了。 黄昏时分。 在外面吃过晚饭,我一直玩到尽兴才带着摄像机回了家。关上门,将摄像机插上充电器,边充电边打开摄像机开始欣赏白天拍摄的东西。 …… 云涛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目光涣散。 原本只是惊吓过度,才被送进医院挂挂点滴而已。可谁知医生检查过后,却给他下了诊断书,居然说什么体内有莫名的毒性扩散,需要两天内立即换血,并让他及时准备一大笔钱。 “钱!钱!居然两天内就要换血,可自己哪来那么多的钱?”云涛步履蹒跚,脸色苍白,简直要晕倒了。“会是什么毒性,难道是尸毒感染?”一想到那天踩着猫尸时的情景,他忍不住又要吐起来。他反射性地抖抖脚,仿佛鞋底还有脏物似的。 “如果那天不赌气,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云涛不由得非常后悔,边走边想,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手中的化验单也随风飘去了。 …… 我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摄像机,发现屏幕上什么图像都没有,只有不断闪烁的雪花点。难道机子坏了?真是奇怪啊。我不停地往回倒着带,想想也是,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好运过,这次能这么幸运就捡到好东西吗?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我又不死心地调试了几下,还是不行。于是郁闷地随手将摄像机丢在床上。 “嗞~啪!”突然摄像机的视频亮了起来。我欣喜地跑过去看。有画面了。我发现里面出现一个女人。她低着头,穿着雨衣,把头和脸都遮住了,感觉整个人阴森森的。她用怨恨的声音不停地说着:“你不救我!你不救我!” 说完,她的手向前一伸,好像要抓住我似的。感觉她要抓到我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晕过去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还倒在床上。刚才的一切是做梦吧,我揉了揉眼睛,不知刚才的一切是真是假。 突然,我的视线又落到摄像机上了,里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接着出现了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他们不停地走着,好像一直在转着圈子。 “我没有拍过这样的画面呀,难道是以前留下来的?我记得都删除了啊!”我抓起摄影机,紧盯着屏幕。 这时,画面陡然间变了——只见大黄狗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双眼痛苦地闭着,身上几处鲜红的大洞不停地“汩汩”冒着血,流得满地都是血污。 “真恶心!”我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赶紧闭上眼,压制着欲呕的冲动,这让我想起被云涛踩着了的猫尸。 “是不是谁在我的摄像机里搞鬼了?”我心中想着。 “啊!”突然,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惨叫声。 我蓦地睁开眼,看见摄像机里王婶正捂着自己的胸口倒在地上,来回翻滚着,发出一阵阵痛苦的惨叫。 “天……天哪!”我将摄像机丢在床上,恐惧地向后退着,一直退到墙壁,已经无处可退了。 “救……救我!”屏幕里的王婶似乎看到了墙边的我,挣扎着向我爬过来。她披散着头发,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越爬越近,整个人都快从摄像机里爬出来了…… “啊!”我失声地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啊,自己明明没有拍到这些,怎么会有这样的录像啊! 画面又变了。卖报的阿三拼命地向前跑着,突然摔了一跤。他翻过身来赶紧求饶道:“饶……饶命……啊!”但是最终对方还是没有放过他,几把尖刀狠狠地刺过去,深深地插进他的腹部…… “扑通!”我猛地一下,瘫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摄像机。怎么回事?二人一狗,他们死得也太惨了,摄像机里怎么会出现这种画面? “一定是昨天去了鬼院受惊过度。对!一定是!”我这样安慰自己。就在这时,画面陡然间又变了,这次播放的却是白天拍到的一切。 “怪了?”我缓缓地站了起来,不敢上前,一直看着视频影像播完。 “难道我是前天受惊吓过度?也不可能现在才有反应吧?”鼓起一点勇气,我犹豫地上前将摄像机拿在手里仔细检查,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啊! “看来是白天玩得太累了,还是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折腾半天后,我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定论,将摄影机放好,迷迷糊糊睡地睡过去了。 “大黄!大黄!”大清早的,我便被院子里老张的喊声给吵醒了。 “老张怎么了?”王婶的声音。 “大黄突然不见了!昨晚我还特意出来看了一下,链条拴得很牢啊!”老张很急躁,和这条狗在一起生活好几年了,丢了怎么能不急呢! “别急,再找找,说不定被院子里的哪个小子带出去玩了。”王婶说道。 “行,我再找找,大姐您忙去吧!”老张的声音越来越远。 “狗没了?”被子里的我一听可乐了,那狗似乎特别仇视我,自从见到我开始就没有一天安生过。 活该!我感觉特别解气。 …… 中午,巷子里各家都升起了炊烟,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里走。唉,自己只是个小员工,现在还在试用期,还没有享受工作餐的资格呢。捶了捶腰部,工作实在太累了,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颓然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对了!云涛今天没有上班,不会是那天吓出问题来了吧。”今早去单位的时候,我第一个就去找云涛,结果同事都说他没来,好像是生病了。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愿他没什么事情。 走到巷子口拐弯处,突然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在一个已经荒废很久的宅门前看到一堆人正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天杀的,谁那么缺德啊?!”嚎啕声从宅院里传了出来,声音颇为熟悉。无奈宅门口围满了人,我怎么也挤不进去。 “嘿!死得真惨,真是作孽啊!”一个老人看后退了出来,边摇头边哀叹道。 “是啊!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经常眼前晃来晃去,也不知道谁干的缺德事!”另一个老人也拄着拐杖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径直向前走着,算是回应前面老人的话。听离开的老人这么一说,后面的人更是围挤上去。 “这里的老宅子该拆了,都死了几代人了,晚上经常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个年轻人小声嘀咕着。 “谁说不是?小王前几天还说看见这个巷子里有穿着清朝大褂抬轿子的人呢。”另一个年轻人后怕,说完还紧了紧脖子,向后看了看。 附近的人听到年轻人的交谈,纷纷转过头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看着周围的旧瓦房,不由地缩了缩身子。“怎么又死人了?这里怎么总死人?”当下,我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或许应该找机会搬出去了。 过了好久,众人渐渐地散去了,我终于挤到一个位置,能看清前面发生的事情了。 “这狗做什么错事了?谁那么缺德用气枪杀它?”院子里,老张跳脚骂娘的,脚边躺着满身是血的大黄。 看着地上的大黄狗,我顿觉双腿像被抽空了般无力,险些没有站稳。我惊呆了,地上大黄的惨死竟然和昨天晚上摄像机里播出的一模一样。 怎么竟然如此巧合?我的心里不由一紧。 这时,巷子里又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呼救声。 “怎么了?”“哪儿喊?”“出什么事了?”刚刚散去的人群,又纷纷跑了过去。 “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年轻人的呼叫声再度传开。 我还是傻呆呆地看着大黄,不知这真的是巧合,还是与摄像机有关系。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还不快回去?你们院子里的王婶出事了。”一个认识我的人,刚从那边回来,见我傻傻地站在那里,有些奇怪地说道。 “什么?”我顿时被这话惊醒了,撇开那人就往院子里跑。 冲到了院子门口,因为是自己住的地方,所以这次我很快就挤了进去。 “啊!啊!”王婶捂着胸口疼得直在地上打滚,可能是心脏病犯了。只见她披散着头发,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大睁着双眼。 “娘!快吃,这可是最后的药了!”王婶的儿子从屋里端出水和药,旁边的人过来帮忙,架住了王婶的身子,扳开她的嘴,拿着药直往王婶的嘴里送。可过了一会儿,王婶又全都吐了出来。 我不敢也不忍再看下去,王婶挣扎的样子与我在摄像机里看到的影像居然也是一模一样的,这一刻我彻底相信这些可怕的事一定与摄像机有关。自己真是蠢,从一个闹鬼的院子里捡来的东西,能是正常的吗?想到这里,我被彻底惊傻了,这时纵使头顶的太阳万般火辣,我也只觉透骨的冷,手脚冰凉冰凉的。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被后面涌动的人群吵醒了,回过神来。当我再次看向王婶时,只见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那双瞪大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我,死气沉沉的。我仿佛被人迎面一个重击,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好在后面有人扶住了我。 “对了,还有阿三!”我突然想起还有阿三,如果赶快去通知他,说不定能逃过一劫。我迅速地拨开人群,冲了出去,现在提醒他应该还来得及。我沿着阴暗的巷子没命地跑,远远地看见阿三还在卖报纸。 “三哥,你快跑吧,你马上会有血光之灾啊!”我冲了上来,不容分说,拉着阿三就要跑。 “你小子没事拿我开心咋地,你那摄像机呢,说好了让我也玩上一阵的。”阿三用扇子拍打我的手,拉着我要摄像机。 “你现在跟我去拿!”我见阿三怎么也不肯走,想到用这个方法骗阿三赶紧离开。 “真的?”阿三拖长了语气,怀疑地看着我。 “真的!只要你跟我走!”我严肃地看着阿三,一副保证的样子。 “我不去,你八成又拿我开玩笑!”阿三坐了下来,不相信地扭过头。 之后任我怎么说,阿三都不肯相信。我磨破了嘴皮劝他离开,可他就是不肯走。真是让人没有办法!看来这个摄像机是个不祥之物,等我回去一定把它扔得远远的。 “摄像机!”我想起那个罪魁祸首还在自己家里,心下一沉,一路急奔回家。撞开门,桌子上,摄像机还被安安静静地摆放着,光线照在上面,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我一步步地向摄像机靠近,好像走近一个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我屏住呼吸,心跳得厉害,慢慢地伸出手,缓缓地向摄像机抓了过去。金属面板上反射着我扭曲的样子,自己看了都觉得怪异。我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像拿着烧红的火炭一样,抓起摄像机就冲出大门。 我在附近的巷子里跑着,一直跑到了鬼院外才停了下来。我一手按住墙檐,猛地一提身,想要翻墙而过。蓦地,就在跃起的刹那,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实在不想再进那个倒楣的鬼院一步,于是把摄像机小心翼翼地放在院外,如释重负一般,转身离开了。 我不停地走啊走,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海边。天已经暗了下来,远处大片的乌云翻滚着,汹涌地漫天铺开了。天际的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消失在海的尽头。 看着黑茫茫的大海,我不住地喘着气。海风也在身边呼呼地吹过,带着遥远海面上吹来的阴冷和我擦肩而过。 “啊!”我对着大海狂喊一通,拼命地发泄着心中的郁结。那一刻我真想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以洒脱地生活,可是我却做不到,紧张和恐惧始终围绕着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觉得自己是个杀人凶手,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拿着摄像机到处乱拍,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大黄和王婶已经死了,还剩下阿三,也不知道他能否逃过此劫了。我感到深深的不安,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人遭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未知数。而我,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了。 我无力地坐在沙滩上,发泄后的虚脱在全身蔓延开来。面前的大海黑茫茫一片,我感觉到它的广大无垠。凝望着海面,我深切地体会到自身的渺小,霎时也忘了摄像机的事情。我就这样坐着,突然有点想哭。 “轰隆隆!”雷声在头顶上空震响,天空被划开了一道刺眼的裂缝,转眼间又合上了。 快下雨了,到处都是黑色,让人心里特别压抑。 …… 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滂沱大雨把我淋得湿透,凛冽的海风呼呼地刮着,直把我吹得簌簌发抖,也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好过一点。 穿过几个巷子,我突然看见前面有几个人神神秘秘地转过拐弯口。没心思也不想多管闲事,我丧气地沿着回家的路走着。也不知道阿三现在怎么样了,不过下雨应该早就收摊了吧? 想到这里,我突然涌起去看看阿三的念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让阿三活下去。我辨认一下方向,急冲冲地向阿三的家跑去。 第二夜 幽灵摄魂记(2) “三哥,在家吗?”边敲着门,我边焦急地喊着。大雨不断地下着,我冻得全身直哆嗦,声音也不由地带着颤音。 “三哥,你在不在家啊?”我用力地敲着门,大声喊着。敲了好久,没有人出来开门。可我明明看见他的房间亮着灯,便索性过去敲他卧室的窗户。透过卧室的玻璃,我望过去,顿时惊呆了。阿三倒在了血泊里,身上插着数把尖刀,伤口处还在汩汩地流着血。想起刚刚看到的几个神秘人物,一定是他们杀的。这下好了,全死了!全死了!下一个会轮到谁? “下一个会是谁?”我恐惧地问着自己,无意中却看见倒在血泊里的阿三向我眨了两眼。我立即转身疯似地逃远了。开始了,灾难已经开始了,下一个遇难者可能就是我自己。 我跌跌撞撞地逃回了家,整个人都瘫倒在床上。这时我开始感觉到冷。迷迷糊糊中,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咚!咚!”有人敲着我的门,我从床上爬起来,感觉头很晕。 走到门前,打开门一看,居然是云涛。真是意想不到,这是云涛头一次来我家。 “化子!”云涛看见我,有些尴尬地喊了一声。化子是同学给我起的绰号。叫这个名,是因为我平时总爱穿很多口袋的休闲装。 “快进来坐,大晚上的外面凉!”我赶紧将云涛拉进来,借着灯光看到他的脸色极差。 “别,化子,哥是来向你道歉的,前几天不该跟你赌气去探鬼院。”云涛站在门口不肯进来,一口气说完了要说的话。 “怎么?进来说话啊。”我觉得纳闷,云涛今天怎么了? “你先原谅哥再说,否则哥不进门。”云涛站在门口,神色极不自然。 “咱哥俩不说这话,我也不好,脾气就是倔。”我深深地看了云涛一眼,感觉云涛一定是有什么事。 “我,我……”云涛欲言又止,这更让我坚定自己的判断。 “我想……”云涛终于鼓起了勇气,可看到我的眼睛,他硬生生地把出口的话头咽了下去。 “进来说吧,咱哥俩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拉着云涛,却被他推辞了。 “这两天想想,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所以向你来道个歉。你也别怨哥,哥这几年做得过分了。”云涛深深吸了口气,我却看见他的身体抖得厉害。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云涛决绝地注视着我,最后横下心转身离开了。他不理我的挽留,身影重新隐入黑暗中。 “云涛!”这一叫,把我给叫醒了。黑夜中,仿佛他满身大汗地坐在我身边。刚刚居然只是个梦,可却是个真实的梦,怎么会这样?难道暗示着什么吗? 躺下,可是久久地睡不着,我总觉得自己该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就在这时,“叮铃铃!”电话铃响了起来,在寂静的黑夜里,声音异常响亮,把我吓了一跳。 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我有些奇怪,这个号码没见过,会是谁打过来的?犹豫了一阵子,我有些怕接这个电话,但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可惜对方挂机了。 “谁啊?不会是打错了吧!”我微微一皱眉,手又缩了回来。 “叮铃铃!”电话蓦地又响了起来。 “你好!请问哪位?”我拿起了电话。 “到人民医院见云涛最后一面吧!”电话那头,一个哭哑了的女声说道。 “什么意思?喂!喂!”我追问着,可惜对方挂机了。又打了过去,对方一直没有接。 “云涛出事了?”我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穿好衣服,出了门,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医院。 但最终,我见到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一幕——苍白的床单盖过了云涛的头顶…… “为什么?”云涛的女友疯了般拉扯着我的衣襟哭喊着。 “什么为什么?”我尴尬极了,又感觉莫名其妙,见众人都瞅着自己,下意识地想把她推开。但想想也许是云涛的女友太伤心而弄错了什么事情吧,当下也就释怀了。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逼他去那什么鬼地方,他也不会染上病毒!”云涛的女友越哭越伤心,最后松开了手,悲痛欲绝地跪在了我面前。 “什么意思?”我有些莫名其妙,如果要说到逼,恐怕是云涛逼我还差不多吧。 “那天你把他送到医院,第二天医生检查下来说他染了一种无名病毒,让他准备好一大笔钱两天内立即换血。但他哪来那么多钱,结果……结果就……”云涛的女友越说越泣不成声,突然她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咬住了我的肩膀。众人纷纷将她拉开。 “什么?”一道晴天霹雳,我恍恍惚惚地站在那里,脸上血色褪尽。再次看向云涛的遗体,我后悔的泪水悄然落了下来:“云涛啊云涛,我们都是自作孽啊,现在遭报应了!”我踉跄地站了起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哈哈哈哈!”就在我跨出大门的刹那,隐隐地,我似乎听到整个空间都激荡着云涛的大笑声…… 今晚的月光有些黯淡,照向大地灰蒙蒙的。特别是这种年代久远的小巷子,感觉阴暗极了。青石路面上折射出银灰色的光芒。两侧低矮的民房古旧、黑暗,只有一两家的窗户里还透出点昏暗的黄光。这里是小城的几个老城区的一隅,也是我从医院回来的必经之路。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小巷子里,耳边还在回响着云涛的大笑声。重重地呼了口气,想要将心中的郁结全都排解掉,但我一直就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也做不到洒脱地放下。难忘啊!难忘!人生的悲欢离合太无常了,甚至于过分残酷了些。 汪!汪!”突然身后传来了狗吠声,回过头看了一眼。妈呀!一条大狗正向我追了过来。 我撒开腿就跑,边跑边纳闷,自己上辈子难道跟狗结了仇吗?这辈子狗见我就咬!不过说实在的,这狗的个头确实很大,跟院里死了的那条大黄狗有一拼了。这种狗又大又凶,谁见都会怕! 我拼命地跑着,见弯就拐,见坎就跳,可那条狗还跟在后面。 “妈的,谁家的狗,也不绑起来,就这么任着咬人,下次碰到非宰了不可!”我恨得牙痒痒的,突然旁边硬生生地蹦出一个人的声音:“是吗?小四又要宰了谁啊!” “啊!”我失声惊叫了起来,是王婶,居然是王婶!她此刻的姿势与平时坐在椅子上缝补衣物的姿势无异,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仿佛有补不完的衣物。不过她整个人都在空中漂移着,时时刻刻与我同步。 “别,别!婶啊,不是我杀你的,你放过我吧!”我不敢再看王婶,只是拼命地向前冲着,话音里也带着哭腔。 “看你说哪儿的话,婶是找你一起去的!”王婶的话仍不紧不慢,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也没有一丝生气。 “别!别!婶啊!”我几近乞求地喊道,闭上眼低头猛劲地向前冲。 “反正你早晚都要来的,婶现在带你去吧,省得以后麻烦!”王婶说完后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吓得不敢睁开眼睛,只知道拼命地跑。也不知一路上摔了多少跤,身上火辣辣的,一定是摔破了。 突然,我听到巷尾的转角处又传来阿三的声音:“小四,来买张报纸吧!” 我睁开紧闭的双眼,只见阿三还坐在报摊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眼睛却一直盯着我。 啊,阿三!他怎么好端端地还在卖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怎么还能看到阿三,怎么还能看到王婶?他们是不是以为我害了他们啊?! 我不由地大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使劲地喊着,双手用力地在眼前挥舞, “就买张报纸,有什么好怕的,这是以后的报纸啊!反正你还是要买的,不如照顾照顾我的生意。”阿三说道。 “不……”我再也受不了,疯了般直向前冲。 “哈哈哈哈!”我仿佛又听到云涛在扬长大笑…… “真的不是我!”我没命地跑着,疯狂地穿梭在各个巷子里。不明白他们的死为什么都要算在我的头上。 前面,前面就是街道了,依稀有光射了过来。 我弥漫着恐慌的内心,泛出了点点希望。 我向着那个方向猛跑。“我们一起过去吧!”王婶仍然在空中与我同步,感觉她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 “不,我不……”我不敢想,也不敢看,捂着耳朵拼命地跑着。 啊!”闭上眼睛,我终于冲出了巷口…… 还未站稳,感觉王婶已经追上来了。我忽地转了角度,向街前的一家酒店跑了过去。我一直向前冲着,越接近酒店,越觉得有一线希望。这时我感觉身后的王婶跟得越来越紧。丝丝寒意渐渐地渗入我的后背,我觉得后脑勺一阵发紧…… 我拼命地逃着,前面的酒店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一挺身,终于跨入了酒店。 “欢迎光临!”两个门僮弯腰恭迎。 终于活着冲进酒店了,躺在大堂的真皮沙发上,我也顾不上什么形象,拼命地牛喘着。待气息稍定,四下看看,不见了追踪者的的身影,可能这里人多,阳气也旺些。我这才稍稍有些安下心来。再看看外面,此时天已经黑透了。 “不管怎样,先在这里住一晚上!”现在让我出去也没这个胆子了,不管刚才的一切是真是假,我已经被彻底地吓坏了。 “先生,这是您的房间!”服务员为我开好了门,礼貌地说。 “谢谢!”我走了进去,房间号是404。 我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整个房间看起来亮堂堂的,说实在的我现在非常怕黑。跑了很长的路,我也累了。先是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躺下。屋顶的亮光照得有些刺眼,我眯上眼但很快昏昏欲睡,一天又惊又怕地下来,实在太累了。 “乓!乓!”剧烈的敲门声顿时把我从熟睡中惊醒了,惊悚地直起身来,衣服被冷汗给浸透了。 “嘭!嘭!嘭!嘭!”突然窗户那边也传来了重重的敲击声,我迷茫地看了过去,厚厚的窗帘遮掩住了外面的一切。 谁在敲我的窗户?我住的是四楼啊,窗户怎么会响呢?是什么东西在敲窗户,会是……人吗? “乓!乓!”敲门声还在继续…… 我吓得浑身发抖,钻进了被窝,用力地捂住耳朵。可是没有用,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一直不停地响着,看来自己是躲不过了。 我硬着头皮走到门前,将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门板后,紧张地把门打开。可是等了半天,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也不见有人进来。 我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悄悄地把头探了出去。没见到什么人呀。我紧张地向门外走了一步,只见楼道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不知是不是楼道的窗户没有关,我觉得走廊里有一阵凉风吹过,冷飕飕的。 我急忙回到屋里,关好门,靠在门板上直喘气。 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坐在我的床上。 她梳着一个辫子,穿着中学的校服。脸色煞白,眼睛黑亮黑亮的。 这个女孩是谁,怎么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怦怦直跳。我隐隐觉得这个女孩和这一系列吓人的事情有关。 于是,我壮着胆子问:“你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 “怎么,才四年时间就不认识我了?”少女看着我,幽怨地笑了起来,苍白的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是惨白如纸。 听着这话,我有些莫名其妙,也不敢想像将要发生什么事。 “我不认识你!”我极力地辩解着,真不知自己碰上什么冤屈鬼了,什么倒楣的事都找上我。但愿这女孩能相信我,一切可能只是个误会,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我们是不认识,不过你曾经见死不救!”说这话时,少女的表情变得无比忧伤,转而变得愤怒起来。她慢慢地站起身上,向我缓缓地走过来。她的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校服上竟慢慢开始显现出鲜红的血痕。很快,她的校服被血浸透了,一滴滴地流到地上。 “你……你什么意思?”我说这话时结结巴巴的。 “你见死不救!你这个害人精!往窗外看看,外面都是那天见死不救的人,现在他们都死了,正在招呼你一道去呢!咯咯咯……” 我不敢再看她,只能向窗户的方向看去,却见窗帘自动向两边分开了。 窗帘上大块的花纹在对面墙上映射出一片片扭曲凌乱的影子,被窗缝吹进的风摇晃着,微微起伏。在大块大块的黑影中,赫然勾勒着一片巨大的阴霾,如同一只低垂审视的头颅,一动不动地将我僵立于墙面看上去模糊而渺小的影子笼罩其间。 我顿时紧张起来。透过窗玻璃我看到好几个人影,他们全都悬空着,个个都咧着嘴,双手还在敲着玻璃,“嘭!嘭!嘭!嘭!”声音很闷,却特别刺耳。他们不停地敲着玻璃,发出狞笑的声音,向我伸出手:“快过来呀,快过来呀!”他们越敲越用力,好像要把玻璃敲碎。他们的脸因狞笑完全变形了。 我转过头来,不敢看这屋内的女孩,哑着嗓子问道:“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年前,你和云涛还没毕业,有一天你们两人结伴经过一个院子时听到了什么没有?”少女开始指引我回忆四年前的事情。 “四年?四年前?”我努力回想,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嘭!嘭!嘭!嘭!”玻璃的敲击声越来越响,我偷偷地看了过去,他们更加用力了,用阴森森的声音说:“快跟我们走,快跟我们走……” “嘿!可惜啊,你是个健忘的人,跟他们一样!”少女说完站了起来,裤子上的血水顺势涌了下来,全都流到地上。 转眼,她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她那一头漆黑的长发,贴在脑后,了无生息。五官僵硬得可怖。一只白森森的手,向我伸了过来,五指狰狞地弯曲着。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等一等!”我无力地喊了一句,还想再解释什么,可女孩终究没有理我,仍然伸出苍白僵硬的手指。 “我们来了!哈哈!”窗外凄厉的哭喊声传了进来,我警觉地看向窗户,只见他们正缓缓地穿过玻璃进来了 “啊!”我惊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一直逃到酒店大厅。 …… 早晨,我被大厅里的服务员给叫醒了。这会儿我正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全身的肌肉酸痛肿胀,难受极了。昨晚我压根就没睡踏实过,那个女孩的身影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因为无论我怎样躲,我知道对方都会找上门来。 突然手机响了,是表哥打过来的,说小侄子放假了非要到我这里来玩。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将恐惧抛得远远的,既然躲不了,那就迎接吧! 回到家,小侄子已经站在了门前。多日不见小家伙又长高了。一看到他,我露出了会心的笑,小家伙生龙活虎的,就是喜欢跟着我玩,非常讨人疼爱。 “等久了吧,叔叔有事刚回来!”好在小侄子家离这里不远,否则他爹娘估计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来。 “我也刚到,叔!”小家伙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冲了上来。 “又重了,你爹妈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我将他抱了起来,小家伙又重了许多。 “我要吃叔叔做的双皮奶!”小家伙讨好地抱着我的脸亲了一下。 “行,你先在屋里呆会,叔叔这就给你做!”我打开房门,让小家伙先进去暖和,自己则去了厨房。毕竟已经深秋了,早晨的空气很凉,我怕小家伙受不了。 我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突然一个久违的记忆浮上心头,我依稀记得那是四年前的一天—— “救命啊!”一个女孩子的求救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什么声音?快过去看看!”我和云涛两人正好课外写生经过这里,大老远的听这院子里传出呼喊声。 “等一下!”云涛看着掉在地上的冰棍,直叹可惜。 “一根冰棍能把你可惜成这样,那点出息!”我背着个画板在前面跑着,回过头看了云涛一眼。 “切!”云涛这时也跟了上来。 “怎么了?”拐过转弯口,我看到了一男一女。 “不知道,里面好像……”那个中年男人举着手里的报纸指着院门,有些犹豫地说道。 “啊!放开我,救命啊!”女孩的呼叫声再次传出,声音甚是惊慌愤怒。 “快救人!”我一听,忍不住了,立马冲上去就要撞门。 “看看再说!”云涛一把拉住了我。 另一个中年妇女吓得瑟瑟发抖,手里的针织毛衣也都散了线,她看到了全过程,但是她又不能说出来。因为她看到是自己的兄弟在作孽,把一个女学生强拉进去。 “妈的,再喊老子就杀了你!”院子里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女孩子的嘴像被塞了什么,呼救声变成弱不可闻的呜呜声。 没什么事,快走快走!”中年男子吓得手中报纸掉在了地上,又赶紧捡了起来,一转身就要跑,还把陆续赶来的人们劝回去。 “我来救!”我的火气直往上涌,这帮人还有没有人性? 中年妇女想要上前拦住我,无论怎样,她都不能让人抓住自己的兄弟。突然这时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了一条大黄狗,中年妇女立即喊了一声:“大黄!”然后指挥它向我扑去。 “快跑!”云涛本来就举棋不定,突然见到窜出条狗,更是撒腿就跑。 狗直直地扑了上来,将我压倒在地。“啊!”我大声叫着,心里异常焦急,这该死的狗力气实在太大了,压着我动都动不了。 “快走!”云涛折了回来,照着狗头狠狠地拍了一砖。 狗被打晕了,我爬了起来照着狗狠狠地踢了几脚,也不知这狗从哪儿冒出来的。 “快救人!”我看着院子,肩膀上开始流血了,那是被狗爪给抓的。 “救什么人,先救你自己再说吧,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炎!”云涛拉着我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救人啊!”我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院子,眼睛都被急红了…… “咚~!”蓦地,开门声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突然醒悟过来,那一男一女就是阿三和王婶,而那条狗则是大黄…… “叔,你什么时候买摄像机了?”小家伙举着摄像机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啪!”我没拿稳,手里的锅盖倏地掉在了地上,呆住了。 “叔,怎么弄的,我不会弄。”转过头,见小家伙把弄着摄像机,就是启动不了画面。 阳光下,那台摄像机正闪着金属的光泽,发出惨白的光。我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鸣,这个摄像机已经被我送走了,可是现在,它好好地在我小侄子手里。 这时,我觉得背后早已被渗出的汗水给湿透了,手脚一阵冰凉。 “喀”的一声,摄像机突然被小侄子开启了,黑洞洞的镜头正面对着我,仿佛要把我带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顿时呆了…… 故事讲到这里,沈天嘎然而止。大家都听得入了神,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这个女孩,因为怨恨世人的冷漠,所以一直阴魂不散。她一定认为遇难不救等于同谋。到底路见不平时,应该明哲保身,还是挺身而出?大家心里都在扪心自问。 沈天的故事讲完了,大家各自回到房间休息。当沈天回到房间时,发现房间像冰窟一样,一片冰冷。敞开的窗户不停地灌进凉风,夜风呼呼地吹着,窗户响个不停。 他不由得寒毛直竖。记得出门前关上窗户了,怎么现在全部敞开了?他狐疑地走到阳台前,赶紧把窗户都关好。 天可真冷啊!关上灯后,沈天还觉得身边仿佛有冷风吹过,这时门“吱呀”响了一下,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月光照进房间,半明半暗的光线,使屋里看上去影影绰绰的,就是藏个人也看不出来。想到这里,他顿时困意全无。也许真的不该大半夜讲鬼故事。 深秋的夜晚还真有些寒冷,沈天瑟缩着躺在被窝里,丝毫没有睡意,起床打开灯。看着温暖的灯光,心安不少。被子太过单薄,看来该换个厚的了。 他打开柜门,突然发现柜子里站着一个人。沈天大惊。柜子里的这个人低着头,僵直地站在那里。 “啊!”沈天惊叫一声,冲出门就跑,边跑边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听到呼唤,几个邻居都出来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大家围着沈天,半晌,他才断断续续地说:“有人……我的房间有人……柜子里……” 几个人听了他的话,安慰他说:“你看错了吧,这楼里没有别人,肯定是你看花眼了,自己吓唬自己呢。” 沈天见他们不信,就让他们自己去看看,反正他死活也不进自己的房间了。 见状,他们忍不住开始取笑他,自己讲的故事,都被吓成这样,还想着吓唬别人呢,看他的样子谁还会害怕? 楼道的灯坏了,这几个人拿起手电筒,一晃一晃地向沈天的房间走去。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这几条人影也够吓人的。沈天躲在尚嘉鹏的房间里,死活也不敢出门了。 很快他们走到柜子前,这时几个人还真有些踟躇不前了。他们打量着柜子,发现柜子的拉门没有关好,露出一条黑乎乎的缝隙。这个衣柜挺高的,可以并排装下好几个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有些面面相觑了。终于,一个胆子大些的,拉着把手,缓缓地把门打开,探头一看,差点背过气去。他的视线刚好落到里面这个人的脸上。 他连忙想把柜门关上,却因为用力过大,只听“哐当”一声,里面的人摔了出来。 这个人直直地落到地上,因失重而发出沉闷的声音,扑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大家愣愣地拿着手电筒,呆呆地站着。微弱的光线使这几个人看上去显得更加诡异。 报警! 他们像突然顿悟了一般。 衣柜里的尸体正是王垚。他们正抓起电话,已经冲上来两名警察,他们踹开门,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据两位警察说,他们在楼下发现这栋楼很怪异,灯光一闪一闪的,不停地有人影晃动,神出鬼没的,便上来看个究竟。看来警察同志真是及时雨啊。众人稍稍放下心来。 在这起凶案的调查中,警察发现这个案件很怪异。王垚没有在房间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比如指纹、鞋印、烟头、毛发,谁也猜不出他是怎样进入衣柜里的,这使侦破工作陷入了僵局。 第三夜 未见面的网友(1) 王垚的死给“怪谈社”带来沉重的阴影,对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大家都不知道王垚是怎么死的,又是怎样进了柜子里,而这一切又和他们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沈天尤其担心,是他讲的下一个故事,他隐约担心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还不知将是怎样一种死法。他终日紧张不安着。 “怪谈社”要不要继续下去,大家心里不由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静下心来想想,这只是一场游戏,大家业余时间的游戏,怎么会与性命扯上关系呢?何况,大家从来就没见到过鬼,都知道鬼故事是为了吓人才编出来的,他们要的就是听鬼故事时心惊胆战的感觉。其实对世间是否真的有鬼,大家并不以为然。 也许是年轻人喜欢刺激的心理,也许是有警察时不时地会来这里调查,更或者有的人认为当危险来临时,自己有绝对的把握做得比大多数人都好。当下一个周末到来时,大家又集中到一起。 “咦,沈天怎么没来?” “这几天他就没怎么出门,可能上次的事对他打击太大吧。” “我们去看看他吧。” 几个人来到沈天的房间,见他正一个人躺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也不说话。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他说:“没什么事了,现在不是有警察正在调查嘛,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讲讲故事正好锻炼一下胆量,免得成天心惊胆战的。” 可是任凭大家怎么说,沈天也不起来,只是说自己不去了,打死也不去了。 见他不为所动,大家就另去一个房间,开始了又一场怪谈。 这一个周末,尚嘉鹏讲起一个他与女网友之间的故事。 那时我正在找工作,每年的毕业生非常多,找工作也难。毕业好几个月了,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刚毕业就失业,女朋友也因为残酷的现实和我分手了。那段时间我真是倒霉透了。没有生活来源,心情极其郁闷。幸好有父母的资助,省吃俭用还能坚持下去。 租的房子在一个高层的顶楼,整个楼有十几层,好在有电梯,否则搬家绝对能把我累死。忙了一上午,总算把东西搬完了,直接在外面吃了顿饭,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在整栋楼里逛了一圈,我惊讶地发现这里不少房间竟然都像空置很久一样,门框上还布满蜘蛛网。但,奇怪的是,里面居然还住着人! 真是让人纳闷。我疑惑地边走边看。不知谁家蹿出来一只猫,“喵”的一声,一闪而过,把正在四处打量的我吓了一跳。 经过一个房间时,房门虚掩着,我偷偷地向里面瞥了一眼,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一路上我又偷看了几家,发现里面全是黑洞洞的,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觉得很奇怪,这里虽说是旧楼,也不至于连个灯也不装啊。回头又看了看,只见几个人正从黑暗的门后探头探脑地看着自己。这些人真是奇怪!我扔掉手里的烟头,按了电梯的按扭,等着回房间。 回到家,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我打开电脑准备试一试网络速度。当初看上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布了网线,另外租金也便宜。在现实生活中失意后,我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网上。 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我凭着幽默风趣的谈笑以及颇为犀利的文字,很快就在那个小圈子里蹿红了。在这个世界里,我可是个潇洒的游侠,可以骂这个说那个,骂完之后还能被一大群不知所谓的人追捧着。 但是现实生活中…… 门突然开了,房东老太太神神秘秘地跑了进来。我正玩得高兴,被蓦然出现的老太太吓了一跳。我强忍心中蹿出来的怒火,但也没给老太太好脸色看,怎么能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呢?连门也不敲一声。就算是房东,也不能擅自闯入他人房间啊!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也算是一种抗议吧。 老太太没管这些,她进来左看右看的,和我搭话道:“小尚,玩游戏呢?” “嗯。”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你这孩子平时也不爱出门,不怎么说话,一看就是内秀。平时多找阿姨聊聊天吧。” “知道了。”我答应着。 她在我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闪到我面前,说:“小尚啊,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坐电梯啊!”她一脸诚恳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望着老人,心里颇有些感动,刚刚的不快也随风散去了。 老太太只是担心地看着我,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大堆“菩萨保佑”之类的话语,突然转身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纳闷地看着老太太佝偻的背影,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转念一想,老太太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利索,可能不习惯坐电梯吧。 滴!滴!滴!QQ急闪,我也没心思去想这件事了,全身心地投入到聊天大业之中。 “你搬家了怎么也不对我说一声?”伊人发了个气愤的表情过来。 “晕!你怎么知道我搬家?”我真是够纳闷的,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个伊人就是自己身边的某个人,但这次搬家自己谁都没告诉啊,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伊人,是我快要毕业时聊上的女孩子,女孩自称是看到我在网上的文字才加我的,至于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彼此间聊得很愉快。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女孩子对我的事情几乎件件都很清楚,说了如指掌也不为过,自己无论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当然我不是没有查过女孩子的IP,但始终都查不到,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女孩用高明的手法隐藏了自己的IP,另一种则是对方根本就不存在。不用想,我宁愿她是第一种。 “哼哼!有什么能瞒得了本大小姐吗?”伊人发了个傲慢的表情。 “佩服!小生实在佩服得紧哪!”我回了她一句。 “去你的!说说,怎么想起搬家了?”伊人。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怎么,终于有不知道的了?!”我加了个得意的表情。 “去你的!跟你说正经的,是因为她吗?”伊人。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我原本想说“是的”,但突然间又迷茫起来,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女朋友的事情才搬的家?我自己也迷糊了,或许一半一半吧!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搬家的,可以说说嘛,不会又是什么特异功能吧?”伊人没有回话,良久,我又加了一条信息过去。 “你就当作是特异功能吧!”伊人发了一句话过来。 “你怎么了,不高兴了吗?”不知怎的,每当谈到这个话题,伊人总是保持沉默,要不然就是回复很慢。想了想,我又发过去一条,想借此来调节一下气氛:“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刚才房东老太太对我一本正经地说,让我不要坐这里的电梯。” 消息发过去,伊人一直没回,一会儿QQ头像变成了灰色。 “小丫头,一定又是偷偷上网被父母逮着了。”我心中这样想着。我和她认识快半年了,伊人的神秘莫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也曾对伊人有过幻想,猜想她可能是个俏皮可爱的学生,又或是风华正茂的妙龄女郎。但幻想终究是幻想,总有一天会破灭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我每天除了出去找工作,就是闷在家里上网,极少外出,伊人自那次后就一直没有露过面。本来生活就很无聊,再加上网络有极大的诱惑力,所以我隔三差五地就熬通宵,一直熬到第二天一大早,出去买早点吃完才上床休息。几次下来,感觉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那一天又熬了个通宵,我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路上没有人,更没有前几天遇到的姐弟俩。我失望地买了早点回家。回来时,看到三三两两的住户。他们走得很快,遇到我时,他们看了我一眼,就远远地躲开。真是让人郁闷。 说起遇到的那对姐弟,是前几天的事了…… 那一天,我熬红了双眼,急急地冲下了楼。通宵未眠,现在肚子都饿瘪了。我一直冲到卖早点的摊点,但早点还没有出来呢。这时我才发现,大院的门还锁着,看来出来得太早了。 我扫兴地往回走,街灯还亮着,一切都仿佛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忧伤。这时,我发现我住的这栋楼的楼梯口下来一个女生,她低着头,我没有看到她的脸。只听见她转过身对着楼梯里轻轻喊了一声:“亮亮,快点!”声音很清脆。 这个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一头披肩长发,脸色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十分幽怨。她走路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就看到她已经站在楼梯下了。她一动也没动,只是望着这栋楼,应该是等弟弟下来呢。 我感到很奇怪,现在大门还锁着,他们怎么还准备出去呢? 不一会儿,楼道里冲下来一个小男孩。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只是眉心紧皱,一副不快乐的样子。女孩拉住小男孩的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又疼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的手转身向大门外走去。 这么早,大门还没有开,我忍不住好心地提醒他们姐弟二人:“现在出不去,门锁着呢。”小弟弟忙转过头来,对我甜甜地说:“谢谢哥哥。”可是姐姐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拉着弟弟继续走着。 讨了个没趣,我转过身往回走。真是纳闷,不知那女孩怎么会如此冷漠。想想现在古怪脾气的人也不少,不爱理会人已经不算是什么毛病了。想到这里,我顿时释然。聪明人应该找到替自己解脱的办法,不能因外界的事情干扰自己的情绪。其实毫不惭愧地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哼着《七里香》,我快步往回走。以前看周杰伦特不顺眼,觉得这小子故意摆酷,故作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挺讨人厌的。可是他的歌随时随地都能听到,渐渐地,我竟然能接受了。方文山那绝美的歌词,配上周杰伦复古与现代巧妙结合的音乐,竟然如此浑然天成,如此美妙动人。在这个年代,也许没有周杰伦会更寂寞。我相信这句话。 哼唱几句后,我无意地回了一下头。就在这时,只觉得眼前白衣一闪,转眼姐弟俩就不见了。我一下子愣住了,用力揉揉眼睛,还是没看到这姐弟二人,前面还是一片冷清。也许他们进别的楼里了吧。不然怎么消失得如此迅速? 正迷惑着,值班室的老大爷和我打起了招呼:“嘉鹏,起得好早啊?!”我总去值班室取信,老大爷已经和我相当熟了。 “是啊,打游戏来着,还没睡呢。”我和老大爷寒喧起来。老年人就是睡不着觉,早上起得特别早。 听了我的话,老大爷疼爱地对我说:“你这孩子啊,年纪轻轻的,要好好休息,好好工作才是正事啊!” 我连忙点头答应着,不停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看来还真不应该和老大爷说什么玩游戏的事。 “对了,嘉鹏,你刚才在前面干什么呢?大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在那儿半天,我当有什么事呢。你要再不过来,我还打算过去看看呢。” “在哪儿?”我心里一惊,我和老大爷说话的地方正对着我过来的马路,现在是清晨,光线虽然不是很亮,但也能看清前面很远的路。而我刚刚正和那姐弟俩说话,值班老大爷不可能只看到我,却看不到他们姐弟二人。 “就是那边不远,就在前面那棵大树下。” 我纳闷极了,难道老大爷没有看到他们姐弟二人?那个姐姐穿着白衣,在清晨微曦的光线中,应该很显眼才对。如果老大爷看到了我,不可能看不到他们二人啊!转念又安慰自己,我们当时站在树下,可能大树挡住了老大爷的视线。也可能是他眼睛不好使了。跟老大爷告别后,我便急忙赶回家,生怕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回到房间,我又爬进温暖的被窝中。为自己点了根烟,懒懒地靠在床上吐着烟圈。因为住在高层,屋里显得格外安静,寂静中,只有我吞云吐雾的声音。 这里不是我熟悉的地方,这里也没有认识的人,遇到什么事都没有人去倾诉。这时的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也难得有时间静下来自省,我回想起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每天这么颓废,真是对谁都没法交待呀。 我静静地靠在床头,默默地吞吐着烟圈。以往的记忆都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想起自己读书的情景,想起和她在一起时的情景,想起和大学舍友在一起抽烟的情景……突然我又想起了父母每次满含期望的眼神。我受不了了,把香烟猛地熄灭在烟缸里,脱衣服睡觉了。 “好好休息,明天出去找工作,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临睡前对自己坚定地说道。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感觉困极了,倒头就睡。突然听到门外好像有人不停地走来走去,我蒙住脑袋不理它。很快我就知道,原来是房东老太太。她当时很犹豫,想要敲我的房门,但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敲响了门。老太太一定是想和我好好谈谈,劝我赶紧找个工作,不能再这样没规律地生活下去。敲了半天,不见有人开门,还以为我没在家,便转身离开了。听着老太太渐去的脚步声,我在温暖的被窝中,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我坐在一个阁楼的小房间里,正在温习功课,马上要高考了,得抓紧时间才行。我做着永远做不远的数理化试题,背着各种公式和各种解题方法。我的成绩不错,可是仍然在争分夺秒地准备着。 这时,门“吱”地一声开了,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我定晴一看,这不就是姐弟俩中的弟弟嘛! 他跑到我面前,天真地说:“好哥哥,你看到我的漫画书了吗?” 我头也没回地说:“在你的抽屉里再好好找找。” “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放心,哥哥不会说的。” “这次考试我没及格,我特别怕爸妈知道,就把考试卷给扔了。” “扔了?那爸妈要看考试卷怎么办?”我着急了。这个小家伙做事总不考虑好后果。 弟弟也着急了,央求我说:“好哥哥,到时你帮我撒个谎吧,就说不小心把我的考试卷弄丢了。” 二人正说着,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爸爸妈妈闯了进来。 他们凶巴巴地盯着弟弟:“这次考试你打了多少分呀?” 弟弟低声怯怯地说:“我……我及…及格了,卷子…被这个哥哥不小心丢掉了。” “及格了?你都多久没及过格了!记得上次怎么说的吗?这次你还敢考不及格,老子就把你活活打死!快把你的卷子拿出来看看!” 弟弟连忙求救地望着我。我也觉得挺无奈。小孩子应该好好上学的,不能一心只沉迷于打游戏、看卡通书。如果我纵容了他,不知对他以后会不会有不良的影响。于是,我在一旁并没有吭声。 这时,他爸爸气极了,说:“你个臭小子,竟然说起谎来了!今天你要不把考试卷交出来,看老子不打死你!你们老师说你最近一直不好好学习,能及格才见怪呢。”爸爸拿起木棒就向他冲过来。 我连忙劝弟弟:“快把你的考试卷拿出来吧,爸妈早晚会知道的,你们老师也会给他们打电话的。” 弟弟吓得哭起来,抽抽搭搭地往门外走。临走时,还回头幽怨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抱怨、有失望、有伤心…… 这时,我听到他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要找姐姐去。” 过了很久,也没见弟弟回来。大半夜的,还真是让人担心。我连忙走出门去,到处寻找着他的身影。 出了门,我在小区里找了半天,到处都找不到他,真是让人着急!也不知这孩子跑到哪里了,早知道他的反应这么大,我就替他说一次谎好了。 我打着手电四处找,小区里几乎找遍了,高大的树影后、阴暗的角落里……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 我简直急坏了,生怕他有什么不测。正在焦急时,我抬头看了看月光,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我的视线落到了楼顶上,突然,我觉得屋顶好像有个小小的黑影,有人?! 这么晚了,是谁在房顶徘徊?不会……是弟弟吧?! 我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忙定睛细看。是个男孩,看他那小小的身形,分明就是那个弟弟啊!这大半夜的,他跑到楼顶上干嘛? 我连忙对弟弟大声喊道:“你快下来,上面太危险了!” 弟弟半天没有说话,一个人在楼顶上走着。 我又喊:“今天都是哥哥的不对,你快下来吧,我去和你爸妈说卷子的事!” 弟弟停下脚步,望着我这边,声音满是幽怨。他清晰地说道:“你们这样逼我,我要找姐姐去了!” 说完,只听到“扑通”一声,弟弟直直地从高楼下跳了下来!那小小的身影,转眼就落在了地上,就在我的面前! 我顿时吓得“啊”地一声大叫,出了一身冷汗。 随着这声大叫,我马上醒了过来。望着周围熟悉的事物,我才知道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好奇怪啊,我竟然梦到这个偶遇的小弟弟…… 阳历7月1日,宜出行、忌嫁娶、宜动土、宜上梁。 我一大早就醒了过来,由于昨天睡得太多的缘故,直到现在眼皮还有点浮肿。出了门先去买些早点,也不知能不能再看到那姐弟俩。 刚走到电梯口,我突然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哭声,循声望去,在楼道里发现了这个弟弟。想到前两天居然还梦到了他,我不由得哑然失笑。 小男孩生得很可爱,我忍不住想逗他说说话。 “小弟弟,你怎么了?”见小男孩坐在地上哭着,我也蹲了下来。 “我找不到姐姐了!”小男孩抬起头,小脸上挂满了泪水。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温和地问道。 “亮亮,呜呜~~!”小男孩说完哭得更伤心了。 “哇!哇!” 我微微一愣,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怎么附近有婴儿的啼哭声?再仔细听听,那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 这时,房东太太跑了过来,问我道:“小尚啊,你跟谁说话呢?” “跟亮亮啊。”我转过头,转身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小男孩给房东太太看。见房东太太一脸的疑惑,我回过头,才发现亮亮不见了。 “这孩子真是皮,刚才还哭得什么似的,怎么一会就不见人了呢?”我有些哭笑不得。 辞别了房东,我下楼去买早点了。这两天我都没有乘电梯,倒不是因为房东老太太的叮嘱,而是我想通过走楼梯锻炼一下身体。据说,每天走走楼梯,能消耗掉大量的卡路里。 吃完早餐,我直接出去找工作了。整个上午都在外面跑,一直到了中午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开启了QQ,回复了几个朋友的留言之后,就将QQ挂着,上人才网找工作去了。 到了晚上,滴!滴!滴!QQ急闪,是伊人的头像。 “最近怎么样?上次上网被老爸突然发现了,没来得及告别。”伊人说道。 “我还是那样,你呢?老爸没有骂你吧?我还以为说错话惹你生气了呢。”我回答着。 “本小姐有那么容易生气吗?你真是小人之心,哼哼!”伊人发了一个生气的表情。 “我说错了,呵呵。对了,你今天不是又偷偷上网的吧!”我赶紧发一个讨好的表情。 “嗯,我一会就得下线!你房东说的那件事情,你怎么看?”伊人又问。 “什么事情怎么看?”我连续发了几个疑问的表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不能坐电梯啊?!”伊人说。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这个?!”伊人不提醒,我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那你怎么相信我有特异功能呢?”一直过了好久,伊人发了一句话过来。 “别逗了,你最多就是个电脑高手而已,真要有特异功能,你就是超人了!”我有些好笑,小女孩总是爱装神秘。 伊人一直没有回话,我觉得奇怪,打开QQ面板一看,她已经下线了…… 一个人无聊,我准备出去走走。走出房间,正准备下步行梯,想起刚才和伊人的谈话,我不由得走到电梯前。站在外面仔细打量着,见它外观并没有任何异样,正安静地停在5层,半天也没有启动。没什么不对呀?也不知房东老太太和伊人怎么都会提起它。 我敲了一下电梯,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良久,没有任何回音。我准备离开了。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听到里面同样传来“咯咯咯”的敲门声。难道电梯里有人?可是怎么一直停在5层不动呢? 我又敲了几下,“咯咯咯”,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声音确实是由电梯里传出来的。 “有没有人呀?”证实了声音的来源后,我便大声地问。 “有,我被困在里面了!救命啊!”听上去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我不由得焦急万分。连忙按着按钮,可是电梯丝毫不动,既不升也不降,牢牢地站在原地。我使劲按着,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糟了!一定是电梯坏了,还有一个女孩被困在里面。电梯里的空气稀薄,很容易缺氧而亡的。我吓得赶忙四处找物业电话,好不容易找到了,连忙给他们打了求助电话。 物业人员火速赶来,准备破门而入。这时,只见电梯好好地停在一层。按下按钮,门自动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我望着眼前这一切,简直不敢置信。我对那几个物业人员拼命解释,说真的听到里面有人在敲门,喊着救命,电梯却丝毫不动…… 那几个物业人员笑笑看了我一眼,走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一句:“最好不要坐电梯。” …… 阳历7月2日,忌出行、宜嫁娶、宜动土、忌上梁。 我今天又起了个早,匆忙地上了楼梯,转到10层,我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停了下来。我的心不由一紧,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姐弟俩走了出来。 这个姐姐待人一向冷漠,让人有距离感,不过对于这个弟弟,我却一直特别喜爱。可能是他生得可爱吧。 “昨天怎么不说话就跑了?”我弯下腰轻声地问亮亮。 “亮亮!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女孩大声地说道。 亮亮有些害怕地看着姐姐,又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直起腰尴尬地笑着,既然人家姐姐这么说,我也只有配合了。我转过身来看着电梯数字屏。 “大哥哥,你看到我的成绩单了么?”亮亮偷偷地瞥着姐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 “没有啊!是不是被亮亮丢到哪儿了?”我弯下腰来微笑地说。 “亮亮,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你怎么就是不听?”女孩厉声呵斥着亮亮,神情非常气恼。 亮亮害怕地低下了头。 看着亮亮可怜的样子,我又看了看一脸寒霜的女孩,不由得有些生气了,这个女孩怎么如此蛮横无理? 出了电梯,便与姐弟俩分道扬镳,我直奔人才市场去了。转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我才回到家里。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将QQ挂起来,我希望今天能碰到伊人。但是很可惜,一直等到晚上伊人都没有上线。 第三夜 未见面的网友(2) 困了,我关掉了电脑,一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隐隐地听到楼下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反正也睡不着了,索性开门去看看。我来到楼下,看到亮亮正一个人蹲在那儿伤心地哭着。这个可爱的孩子,真是哭得让人心疼啊。我走过去,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见周围飞舞着数只图谋不轨的大黑蚊。亮亮的哭声停止了,我突然觉得婴儿的啼哭也紧跟着没了,真是奇怪。 “亮亮,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我帮亮亮赶走附近的蚊子,在一旁蹲了下来。 “大哥哥,你看到我的成绩单了吗?”亮亮抬起了泪眼,可怜兮兮的。 我皱了皱眉,一张成绩单没了就没了,他的家长怎么这样折腾孩子?大晚上的,还让他一个人出来找!越想越气愤,不过我还是轻声地提醒他:“你把它放到哪里了?好好想想,是不是把它放到书包里了,还是夹在什么本子里了?”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大哥哥,你真的没看见吗?”亮亮摇摇头,眼巴巴地望着我。 “哥哥真的没有见到!”我假装想了想,很认真地答复了亮亮。 “呜呜!成绩单找不到了,姐姐也不要我了!”亮亮越哭越伤心。 “姐姐怎么会不要你了?亮亮乖,先别哭,告诉哥哥!”我帮亮亮擦干了泪痕。 “姐姐不许我跟陌生人说话,所以把我扔下了。”亮亮边说边抽噎着。 “那亮亮的家在哪里,哥哥送亮亮回去吧!”我又帮他擦了擦眼角刚流下来的眼泪。 “叮!”突然电梯铃响了,不一会只见楼道的门开了。一个被路灯拉长的人影,缓缓地向这边移了过来。之所以用“移”,是因为我既听不到走路的声音,也看不到这个影子是怎么走路的,只是感觉它呈直线匀速地前进。我感觉心跳有加快的趋势。 影子快速地向前移动着,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心跳也越来越激烈了。就在影子快要来到我身边时,突然一转眼,它居然消失了。 我大呼一口气,这时才想起一旁的亮亮。转过头却不见了小家伙,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跑掉了。 这时,房东老太太轻轻开了门,透过门缝偷偷地向外看着,微微叹了口气后,她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四处找了一下,没有发现亮亮,准备回去了。刚一转身。猛见女孩一声不吭地站在身后,我顿时被吓了一跳。 “你真能吓人啊!”我有些火了,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看到我弟弟了吗?”女孩的声音很冷,让我很不舒服。 “刚才还在这里呢,大概知道你要来吧,所以跑掉了。”我没给她好话。 女孩不理我,扭头就跑了。 这姐俩可真是奇怪,总像是捉迷藏似的。我好奇地望着女孩的背影。 很快亮亮就被姐姐发现了,“亮亮你别跑,给我站住!”姐姐发现了过道里的亮亮,拉着他的手走了。 临走时,亮亮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好像很复杂,像倾诉,又像无奈…… 姐弟俩走后,我独自一个人走在楼道里。几户人家见我走过去,都探出脑袋张望着,我一回头,又全部缩了回去。我苦笑了一下,这栋楼里居民的生活方式实在太古怪了。 突然,我想起以前做的一个梦,梦中就是这个弟弟到处找着他的卷子,为了什么事情,我却是记不清楚了。看来人的梦有时还真的会巧合呢。想着想着,我开始心神不宁起来。但愿这姐弟二人不是什么鬼怪。 回到房间,原本还想打开电脑再上一会儿网,但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很晚了,也就算了。 阳历7月5日,宜出行、忌嫁娶、宜动土、忌上梁! 今天是星期六,人才市场不开门。难得清闲,我睡足了懒觉才爬起来。先打开电脑挂上QQ,就接着去洗漱了。 滴!滴!滴!QQ急闪,我赶紧跑了过来,是伊人的头像。点了一下闪个不停的头像,跳出了对话框:“你在吗?”又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显示是5分钟以前。刚要回话,伊人的信息又发过来了。 “怎么才来啊,是不是睡懒觉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该起床了!”伊人发了个太阳的表情。 “哈哈,你这次说错了,我起得很早,天没亮就起床了。”我说这话时很正常,脸也没红。 “是嘛?”伊人发了个疑问的表情。 “今天怎么有空了?家人都没在?”我嘴里咬着牙刷,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闪过,赶紧找个话题,否则自己又要出丑了。 “今天比较闲。”伊人简单地说。 “行啊!既然你也在这个城市,碰巧你我都有空,那我们见个面吧!”话一说出来,我自己都知道糟了。 果然,伊人的QQ头像很快就暗了下去。 嘿!聊就聊呗,见什么面啊!不是网上无美女嘛!我为刚才的话感到后悔极了,还好伊人没有搭腔。 刚要走开,却见伊人又上线了。 “你真的要见我吗?我很丑的!”伊人问道。 “如果不方便不见也可以,我顺手打上去的。网络聊天,神交足矣!” 伊人的头像又暗了下去,这一次不再说话了。 我感叹了一下,便出去刷牙了。想想自己都快25岁了,怎么还如此容易冲动啊!洗漱结束后,我烧了壶开水,顺便又点了根烟。 滴!滴!滴!QQ响了! 我没有立即跑过去。冲好一杯咖啡后,端着杯子,我才来到电脑前,一看,伊人的头像在不停地闪动。 “你真的不想和我见面了吗?”伊人问。 “这就看你了,反正我不怕和你见面!”我笑着说。 “那我要好好想想用什么形态和你见面。”伊人发了个可爱的表情。 “那好,我就和异形来个接触!”我发了张鬼的图片过去。这个女孩总不能比鬼还吓人吧。 “那好!不过我来定时间和地点!” “真的?那太好了!” 真是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原本就没指望对方能与自己见面,既然她表示愿意见我,就说明对我很有好感!我为这件事深感雀跃。 “7月7日早上8点半,我们在龙潭公园见面,看谁先到。”伊人建议道。 7月7日?我估算了一下,那就是后天了。龙潭公园离这里也不远,看来伊人也在这附近住。我给伊人回了一个同意的信息,就得意忘形地拿起电脑旁的镜子照来照去。 “你一定是在臭美吧!”伊人发了个偷笑的表情。 我无话可说,连这点举动都被别人看穿了,毫无面子可言。无奈地发了个可怜的表情。我现在是越来越想见她了。 “哈哈哈哈!”伊人又发了得意的表情。 “对了,我住的这个地方真有些奇怪呢!”我赶紧转移了话题,这个丫头,一定在电脑前笑得人仰马翻。 “现在相信了吧?”又是一个短暂的等待,伊人回了信息过来。 “奇怪而已,有什么相不相信的。”我无所谓地说。 “说说有什么奇怪的事?”伊人问。 “这栋楼里有一对姐弟特奇怪,弟弟总是问别人看到他的成绩单没有,可姐姐总是不让他和别人说话。”我一直对这事奇怪不解。 “你觉得奇怪吗?” “当然奇怪!而且这栋楼里的人似乎个个都很怕我,避我三尺远。只有好心的房东老太太对我像常人一样!”我有些泄气。 “嗯!确实很奇怪,可是你想过为什么吗?”伊人提醒着我。 “我正纳闷呢,可能这里的人太过离群索居了。”我说出自己的推测。 “哦?” “比如那些人,从来不见他们和别人说话。那对姐弟,像无家可归似的!”我推测着说。 伊人没有回话,又开始玩消失了。 阳历7月7日,忌出行、忌嫁娶、忌动土、忌上梁! 今天是星期一,昨晚上网睡得太晚,今天一觉醒来已经快8点了。我赶忙换衣服,洗脸,出门。今天人才市场有大型的招聘活动,但是我也有更重要的约会。 时间太晚了,我准备乘电梯下楼。 进入电梯前,我再次听到婴儿的哭声。猛然想起房东老太太的叮嘱,我不由得心里一惊。回过头仔细查看,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疑惑地进了电梯,电梯徐徐降落,一直降到了10楼。 这时,门开了。我正在看电梯里的广告,没听到任何声音。一抬头,却猛然发现那个姐姐独自走了进来。她的脸上还带着往日的阴郁,披散着头发,一言不发地站在电梯里。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是一片白色,看上去一副清纯学生的模样。要是她性格开朗些,一定会是个人见人爱的女生,我暗自想着。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缓缓关上了。 女孩站在电梯的角落里,好像没有看到我,双眼无神,不知道看向哪里。我这才发现,她脚上穿着一双高跟鞋,这时我突然记起,刚才并没有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我只是看了一下广告,转眼她就出现在电梯里。 我力持镇静,心却悬到嗓子眼。还是和她说说话吧,沉寂下来更是让人心慌。 “今天出门啊?”我率先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是啊!”女孩没看我,转过头盯着电梯的指示灯。 我有些泄气,不知她本来对人就很冷淡,还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门关上后,电梯开始下降了。电梯一格一格地降着,这一刻我真希望电梯走得更快些,赶紧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突然,该死的电梯真不争气,不规则地颤抖两下,竟然不动了,似乎出了什么故障。 女孩按了几次按钮,见没什么反应,看了看手表,微微有些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也开始不耐烦了。看了看手机,指针指向8:10…… 女孩越来越焦急,不停地按着电梯按钮。也许是用力的缘故,我看到女孩按下去的手指血色褪尽,苍白得吓人…… “来不及就请假吧,老师应该会原谅的!”我看着女孩焦急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自己的约会看来也泡汤了。按钮面板有个报警键,我按了几下,灯没亮,似乎坏了。想拿手机拨打物业电话,因为这里是老电梯,信号没有被覆盖到,接收不到任何信号。我只好在被困的电梯里等待着。 “我今天高考!”女孩急得快要哭了,声音有些哽咽。 哦!对了!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7月7日,也是每年一度的高考啊。已经过了上学的年代,所以我也不去特别关注这个日子了。看看时间,我知道坏事了,现在8:37了…… 女孩越来越急,最后索性大力地拍着门,眼角隐隐泛着泪花。她最后用力踢着电梯门,只见她的脸庞上,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流下来,几缕头发已经黏在脸上了。 我通过电梯里的镜子看着她,却始终看不到她的脸。她一直背对着我,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电梯门还是没开,不过我却听到了隔壁的电梯铃声。看来这台电梯确实坏了。我担心地看向女孩,她已经哭了出来。 我心中不忍,想安慰安慰她。确实,遇到这种事情,真的很无奈。寒窗苦读数年,为的就是今朝一搏。这场考试可能是影响她一生的大事啊。我也为她着急,上前轻声道:“你先别急,冷静想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这时我心里也着急得很,我怕伊人等不及先走,以后再想约她见面可就麻烦了。 “快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女孩不理我的安慰,疯了似地拼命拍着电梯门。我也着急地不停地打着手机,可是就是拨不出去,时间已经指向8:52了…… 突然,电梯颤了一下,按钮面板上“10”灯亮了。 “电梯动了,你快看!”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指着按钮,想吸引女孩的注意,却见她跪在电梯门前伤心地抽噎着。确实,现在已经晚了,动了又能怎样呢? 我轻轻地蹲了下来,无言,想要轻拍一下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我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女孩的肩头落去。这时,让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手落在女孩的肩膀时,感觉空空的。我看到自己的手穿过了女孩的身体。我顿时惊呆了。 猛地,一股失重的腾空感让我的胃忍不住翻腾起来,按钮面板上的指示灯快速跳动着,10……9……8……7……6……3……2……1……指示灯飞速地跳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电梯已经快要到底了。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整个人晕了过去。 电梯还在向下猛落,-1……-2……-3……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地睁开眼睛,赶紧靠着电梯壁坐好。只见女孩正精神涣散地瘫坐在电梯门前,头发凌乱,衣服也不整齐了。我又看看电梯面板,上面显示着“-5”层。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没错,确实是“-5”层的按钮亮着。 怎么突然多出个-5层呢?自己搬进来的这段日子也没有听说过地下有这么多层啊? 我紧贴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回想起刚才拍女孩肩的那一刻,我觉得那不是错觉。不知怎么会有那么真实的虚空感。难道她是……回想起她平日的种种怪异行为,我不由得胆战心惊,不敢再想下去,拼命地想要屏住呼吸,胸口也“咚咚”跳得厉害。 女孩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紧张极了,大气不敢喘一口,怕稍不小心就惊动了女鬼,也许她会像贞子一样扑过来。 仿佛过了很久,我见女鬼还没有注意自己,便想着怎么脱身。我紧张地注视着女鬼的身影,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心也快跳出嗓子眼了。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伸着手臂,手有些抖,终于碰到了面板上的“1”按钮,可是怎么按都不亮。又轻轻地按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 我用眼角观察着女鬼,恐怕她会突然向我扑过来。心里抱怨着这个破电梯,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 见女鬼没有动,我又费力地向前伸了伸手臂,按了一下“开门”的按钮。 真是喜出望外,门竟然缓缓地开了,女鬼突然站了起来,我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呼吸急促。只见女鬼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结果一脚踩空,整个人快速地摔了下去。 “啊!”女鬼凄惨的回音,从下面传了上来,一会儿便寂静无声了。 我傻眼了,这才注意到电梯外面竟然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一股热浪传了上来,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虚空的下方一片火热。那里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把整个世界映射得如烧红的铁块一般。 我一点点地向门口移去,移到电梯口的时候,紧紧地把住门框向下看去。只见下面似乎有无数个身影痛苦地翻腾着,举起无数个手臂痛苦地呼救着。突然一股炙热的灼烫从下面冲了上来,把我烤得几乎窒息了。虚空的下面,就像让人睁不开眼的骄阳一样呈漩涡状,仿佛要吸进所有的物质。 我瘫在了电梯里,放眼望去,感觉就像置身在一个大火炉里。这,这难道就是炼狱吗? 很快的,就连电梯里的空气也炽热起来。我的体内,开始有一股炙烫的热流强行涌入四肢百骸,体内顿时如一团火在燃烧,把我疼得晕过去了。 …… “小尚!醒醒!小尚!”耳边传来房东老太太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周围有很多人围在我的身边。 “孩子,你怎么了?”房东老太太摸了摸我的脑门,紧张地问道。老太太心软,可怜我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吃不好睡不好的,就像待自己孩子似地格外关心我。 “你们怎么都围在这里?”我在众人的扶持下,踉跄着站了起来,感觉全身的筋骨酸痛不已。 “你怎么倒在电梯里?再不醒,我们就要叫救护车了。”一个中年人说道。 “看到和我一起坐电梯的女孩了吗?”我看看左右,并不见女孩的身影,到了这时我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女孩叫什么。 “孩子,你是不是着魔了?就你一人,哪来的女孩啊?”房东老太太双手做个合十的动作,赶紧拜了拜,然后仿佛得到了神灵的批准似的,在我身上拍来拍去,好像在赶什么东西。 我不再说话了,渐渐地回忆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就是不知道晕倒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告诉你不要乘电梯,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老太太还在唠唠叨叨。 “现在几点了?”想起自己还有约会,我赶紧拿起手机翻看时间。 “不用看了,9:00!”那个中年人说。 “不行,我还有事!”不顾众人的劝解,我执意冲了出去。 我不顾惊吓,一直在龙潭公园里等了好久。我好想问问这个会特异功能的女孩,看她知不知道我身边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一个月后。 阳历8月7日,忌出行、忌嫁娶、忌动土、忌上梁。 我已经找好工作了,在一家网络公司做工程师,薪金待遇非常不错。 今天起得比较晚,可能快要迟到了。我从楼梯口出来,回头看了电梯一眼,心里多少还有一点余悸。 那次事件后,我大病一场,在医院里多亏房东老太太忙里忙外,悉心照料,否则我的病没那么容易好。病好后,我才听老太太讲起那个女孩的故事。 “那是前几年的事了,小梅那时还是高三的学生,她成绩特别优秀。好不容易熬到了高考,那天她一大早就出了门,进电梯下楼,谁知道电梯下了一半就坏了,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修理工到了中午才过来,可是当把电梯启动上来,大家发现小梅居然死在了电梯里。”老太太说完叹了口气,眼里隐隐泛着泪花。 “唉!真是作孽啊!”老太太抹了一把泪。 “小梅怎么死的?”我轻轻地问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叫小梅。 “有人说是被闷死的,也有人说是因为电梯坏了考不了试,想不开自杀的。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电梯里,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后来呢?” “后来每年7月7日,那部电梯都会莫名其妙地坏掉。有时别人也能看到她的影子在周围走着。还有人说听到她在电梯里叫喊。唉,都过了好几年了,这里的人还是不敢乘这部电梯呢,真是作孽啊!” 老太太感慨一声,接着说道:“不少人都看到她和弟弟在附近走,大家都这样说着,好在她也没出来害过人。” “那个亮亮呢,和她真的是姐弟吗?” “唉,也不知道他家作了什么孽,该他家绝后,死了女儿,又要死儿子。” “怎么说?” “亮亮这孩子生来就贪玩,他姐在的时候,还有人教导教导他,不过他的成绩也就那样,一直没见好过。后来他姐死了,他成绩更是糟糕,平时测验都很少及格。有次回家因为弄丢了成绩单,又被他爸妈狠狠打了一顿。”老太太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犹自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亮亮被打后,想不开,可能是想找他姐姐哭诉吧,结果就跳了楼。” “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就有人经常看到他们姐弟俩,是吗?”我最后补充了一句,突然,我又想起了一件置关紧要的问题:“阿婆,既然这栋楼都成了鬼屋了,怎么大家还敢在这里住?” “鬼屋?”老太太有些不适应这个词,看了我半天,她突然说道:“她们两个又没有死,有什么不敢住的?!” 没有死?那我遇到的是什么?”我太惊讶了,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嘛,整栋楼里的人都没死啊!”老太太亲切地说。 “什么?”我彻底惊呆了。 “对了,孩子,还有件事情得告诉你,要是你想去投生,得先找好个替死鬼,这样才能顶替你的位置,否则是没机会的……”老太太唠叨半天,我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忽忽悠悠地从医院的水泥地上爬了起来。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看着女朋友远去的身影,梦见自己从高处跳了下来。 …… 尚嘉鹏讲完这个故事,把大家吓得要命。 “那……你已经死了?”有人颤抖着问。 “是啊,你们以为呢?”尚嘉鹏见大家如此害怕,不免心中得意起来。 要是平时,别人也知道他这是开玩笑了。可是现在不同,今天又是周末,已经有一个同伴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黑暗中,大家开始默不作声,感受着彼此。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人是鬼。 突然,传来一声“当啷”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声音不大,却把几个人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 “从哪儿传来的?” 大家纷纷猜测着。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不会又有人进了柜子里吧!” 一句话,说得大家几乎吓破了胆,惊叫着,全都跑回自己房间了。 尚嘉鹏觉得今天的故事讲得很成功,不由得心下得意。他几乎是开心地看着别人作鸟兽散,慢悠悠地回到自己房间里了。 当他回到房间,门厅里的灯好像坏了,进门打开时亮了一下,随即就没了反应。风在漆黑的厅里穿梭,窗帘被吹得飘个不停,有点像电影里的鬼影。不过也没啥好怕的。单身住在这个房间里,他既不怕黑,也不怕鬼,只怕强盗和小偷。 他走进房间开灯,也是一闪就灭了。床头灯、厕所灯……挨个试下来,都是如此。奇怪了,今天灯怎么一起坏了,难道是电压不稳?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能照明的东西,不过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房间里太冷了,他走过去把窗户关上。然而当他准备摸黑在桌子上倒点水时,抬头瞥见的景像,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他这才发现,桌子上竟然摆着自己的摄像机。开关已经打开了,放出荧荧的绿光。不仔细看,还真没有注意到。他走近才发现,黑洞洞的镜头正对着他。 怎么回事?他记得自己没把摄像机拿出来呀,现在怎么居然摆在外面,而且是启动的状态? 一定是哪个调皮鬼在和自己开玩笑,他暗自想着,这套小把戏,他才不怕呢。 准备把摄像机收起来,在关显示屏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屏幕上有一个人影,而这个人影绝对不是这个房间里的。他仗着胆大,向里面望去,只见沈天正在里面挥着手,向他招呼道:“快点过来,轮到你了。” 第四夜 校园后的草山(1) 这座要搬迁的楼房里,还有石岩、何小婷、赵育静、张浩四个人。 尚嘉鹏和沈天都没在,据说二人出差了。楼里越来越寂静,只有四个人住着,不免有些心惊胆战。在走廊里说说话,声音都带着回音,像好几个人同时说着。实在太空旷了。住在这里,就是没事也会疑神疑鬼的。 几个人开始找房了,准备赶紧从这里搬出去。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剩下的四个人继续着怪谈社的聚会。 这个周末,赵育静给大家讲起当年发生在大学校园后面草山的故事。 每到冬天,我就会想起在南方上大学的日子。大二时,我在南方过了一个没有冰雪的春节,那次经历却令我终生难忘。 由于厌倦了学校宿舍的吵闹和太过规律的生活,我和同寝室的两个女孩决定在学校外面找个幽静的地方合租一间房子,这样不仅方便晚上读书,更主要的是图个自在。 一周后,我们在晚报的中缝看到了一个出租广告,位置就在我们学校后面的草山下。一看到是草山旁,我就非常高兴,因为那边我曾经去过几次,说那里的风景如画一般,可一点都不过分。草山是一座非常小的山,可能是因为它太小了,所以才被人取名叫“草山”吧。山虽然不大,但满山修竹茂林、燕语莺声,还有山前那条细细弯弯的小河,让我感觉那里实在太美好了。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我怕房子被别人捷足先租,所以一大早就起来了。看看那两个懒虫一仰一卧睡得正香。趴着睡的那位枕头上还流了一滩口水,可能梦魂在爪洼国还没回来呢。我想,叫她们起床肯定徒劳,索性一上来就给她们下点猛药。 盥洗室里,我用凉水浸透了两块毛巾,拧得半湿不干,然后敷到二人的脸上。她俩睡得正香,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睡意全无,而后对我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和愤慨。我又是赔笑道歉又是解释目的,终于使她俩乖乖就范。 从学校后门出去,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走到草山下。早上7点多钟,晨雾还未散去,远远看到山上的竹林雾气蒙蒙的,空气特别新鲜。我们顺着小路绕过了草山,在草山的正北方看到两间小房子,房子上面炊烟袅袅,在一片茂密的毛竹林子前面有这样两间小屋,我觉得这景色更像是一派田园风格的水墨画。 我那两个同学——刘静和赵丽却不以为然,她俩纷纷说着:“这个小房子多不安全啊?连个院子都没有,如果是这里的话,说什么也不能住。” 正说着,只见房子里走出一条彪形大汉,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裤,肥大的肚皮上盖着一条长可及膝的黑色围裙。油光光的右手上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刀背上似乎还有红色的液体滴了下来。我见状大吃一惊,另外两个同学也吓得花容失色,脸色煞白。估计她俩全身的血液已经全部流到腿上,准备随时拔腿就跑。 屋中出来的那个男人初见我们也是一愣。随后见到我们这样,便歉意地笑了一下,他弯下腰,把手中的刀放到门口的石头上,然后笑容可掬地说道:“你们别怕,大清早的,你们来这儿找谁啊?”我惊魂初定,这时才仔细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脸。这人也就三十出头,浓眉大眼,面貌忠厚,看样子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 “你拿刀干什么?”我正想回答他的问题时,刘静抢着提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呵呵,我是个杀猪的,刚刚宰了一头猪,正准备去河边洗洗手,正巧被你们看到了。不好意思,没吓到你们吧?”没想到,外表这么粗鲁的一个男人,说话倒是蛮客气的。 “我们是山后学校的学生。听说这里有人出租房子,是你这两间房子要出租吗?” “哦,这么回事啊,我说你们一大早的跑到这里干什么呢!”他的手向北一指,“看前面那片竹林,后面有一个二层小楼,是我们村的段婶要出租的,前几天还托我找房客呢。这会儿老太太可能在家,你们快去吧。” 我们向他道了谢,顺着小路穿过竹林,果然前面有一栋二层小楼。看样子很新,式样也很别致,门口的小河上还有一座小石桥。我们相互看了一下,都笑了。觉得这个房子比刚才屠户住的那两间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听到敲门声,赶来开门的果然是个老太太。由于事先知道了老人的姓氏,我们就段婶长段婶短地叫个不停。段婶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问明我们的来意后,脸上闪过一丝担心的神情,随后便笑着把我们让进了她的小楼。 这栋小楼建得真是不错,虽然装修不是特别考究,但窗明几净,井井有条,感觉很不错。段婶带我们楼上楼下参观了一下,一楼是起居室、厨房、卫生间、储物间,二楼是三间卧室。每一个房间都特别宽敞明亮。二楼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 “这栋房子我本来打算租给几个男孩子的,不过我看你们几个姑娘又斯文又懂礼貌,租给男孩子还怕他们淘气,不知道爱护,所以还是租给你们好了!”段婶边领着我们参观边对我们说。 赵丽问道:“您打算把哪一间租给我们呢?” “整栋楼都租给你们。” “我们还是学生呢,段婶,恐怕租不起这整栋楼吧?我们几个要一间就足够了。”我接着段婶的话说道。 “是啊,是啊。”她们两个也随声附和。 “我不想这里住着太杂的人,对你们我很满意,房租你们看着给就行。我本打算找人替我照看房子,保持些人气,不要让它荒废掉了。” “您不住在这里吗?”刘静很好奇。 段婶渐渐地神色黯然了,过了很久才说:“老伴几年前就去世了,这所房子是去年新建的,本来打算给我的小儿子结婚做新房用的。可是半年前,我的小儿子在骑摩托车带着女朋友领结婚证的路上,与对面开过来的大卡车相撞,结果两个人当时就……”说到这儿,老人已经哽咽难言。 老年丧子,人生不幸啊!我们几个都默不作声,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老人才好。 “您现在是一个人过吗?”我轻声地问。 “我大儿子在城里工作,半年前就要接我过去住,我一直舍不得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所以还住在这里。前几天我们老大坚持要我过去跟他们一起住,我拗不过他,所以就答应了。我的东西早就搬过去了,只等着找到房客后就不在这里住了。” 我们又互相看了一眼,真是心花怒放啊!楼上正好三间卧室,一人一间。想到不用花很多银子,就能租到这样的乡间别墅,真是太好了。当下我们就和段婶订下房子,反正学校并不远,随身的东西也不多,当天下午我们就搬了过来。 段婶的大儿子下午也开着车来接她回城,段婶告诉我们,房前的邻居叫张志,两口子做杀猪卖肉生意的,为人老实厚道,热心肠,有什么事情找他帮忙就行了。她把家中的钥匙交给我们后又这般叮嘱一番。目送老人上车后,只见老人又从车里出来了,她把我们叫过桥,郑重其事地说:“你们晚上不要睡得太晚,一定要关好门窗,知道了吗?”我们都答应了,可老太太又让我们重复了一遍,呵呵,这回我们可真领教到什么叫“婆婆妈妈”了。我们又叙述了一遍她老人家的话,她才放心地上了儿子的车,绝尘而去。 送走段婶,我们几个布置了一下房间。段婶这人真不错,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用我们再置办了。回到学校再收拾些零碎的东西,顺便在食堂吃了晚饭。好多同学知道我们租了一所这么好的房子,都十分羡慕,说我们的运气太好了。我们决定以后不在学校吃晚饭了,回家自己做。 收拾完宿舍的东西,已经晚上8点多了。这一天折腾得也够累的,我们准备晚上回去好好睡个觉,明天是周日,可以晚些起床了。出了学校后门,没走多远就已经没有路灯了,好在那天月朗星稀,只要距离不太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赵丽忽然恍然大悟般地说:“明天我们得买几个手电筒了,晚上这里还挺黑的!” 刚说完,路边的草丛里星星地飞起几点绿色的光,忽前忽后地绕在我们身边。 我笑说:“你看,你刚嫌黑就有照亮的来了。”我从小在北方长大,来南方上大学才第一次见到萤火虫。我非常喜欢这种小昆虫,经常晚上盯着它们出神。 已经朦朦胧胧地看到草山了。夜晚的草山,黑乎乎的一片,山前点点飞舞的萤光看上去显得有点诡秘。 转过山,几点灯光从张志的那两间小房子里透出来。门口,张志和他的妻子正进进出出地忙着收拾。他们两口子真是勤劳啊,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待我们走近,张志也看到了我们,笑着跟我们打招呼:“你们今天就搬过来了吗?” “是啊,张大哥,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你不许再拿把刀突然出现了,知道了吗?”看来刘静对张志那把刀的印象比对他本人深刻多了。 正从屋内出来的张志妻子听到我们的话也插嘴道:“呵呵,大志这个人就是冒冒失失的,以后你们要是吃肉的话尽管到我们这里割,保证新鲜。” “是呀,是呀,有空常来家里坐坐!”张志附和着。 我们正打算在这边做饭呢,有这样一家卖肉的比邻而居倒也方便。我们赶紧道谢:“多谢大嫂,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们。你们忙吧,我们要回去休息了。” 辞别他们两口子,我们很快就到了自家门前。不知怎的,越是到家越觉得疲劳,甚至连拿钥匙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看来明天去买手电筒真的很有必要,光线不好时开门太费劲了。正在我们找锁的时候,突然发现门上贴了一张白纸。夜晚,在黑漆漆的大门上这张白纸显得非常刺眼。我们几个借着月光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只见白纸上写满了暗红色的符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有最下面有一排毛笔字,用着同样的暗红色,写着:“急急如律令!” 刘静满脸疑惑:“这是什么呀?” “这是符,上面画的是咒语。”赵丽看来真是见多识广。 “房东老太太为什么在门上贴这个呀?”我边开门边自言自语。 进屋后刘静把门反锁好,我们接着讨论门上咒语的事:“也许她小儿子死于非命,她认为这间房子不吉利吧?” “那,咱们住进来会不会也对咱们不利啊?怪不得她要那么少的房租呢。” “那只是意外,老太太在这里住得更久,她怎么没事呢?” “就是,农村的老太太就爱搞迷信活动,咱们别管它了,今天累死了,洗个澡睡觉吧。” 一楼的卫生间很大,段婶为儿子准备的新房设施还真齐全。劳累了一天,当热水从头上流遍全身,四周蒸汽腾腾升起的时候,感觉舒服极了。 洗手池前面有一面大大的镜子,我对着镜子擦拭身上的水。无意间,我瞥见背后的窗户上有一个人的形状。 那是一扇镶嵌着磨砂玻璃的小窗户,位置很高,进来时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因为是磨砂的玻璃,所以那个人影根本看不清模样,只是被室内的灯光照出一个人的轮廓,好像是个女人,头发很长。 因为窗子很小,只能看到胸部以上的位置。窗子位置很高,看她的样子不像在攀爬,只是将脸贴在窗子上,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本想大叫,可是张大了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想跑,可是脚却不听使唤,牢牢地钉在那里。镜子里的我目瞪口呆地盯着身后的窗户,目不转睛。我觉得全身的热水已变得冰凉,顺着前胸后背慢慢地往下淌。水流过之后,身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这会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窗户,感觉它在笑。 当当当!浴室的玻璃门被敲得山响。 “赵育静!你干什么呢?洗完了没有?你没事吧?”是赵丽的声音。 我想大叫,可还是叫不出来。那个人影似乎也听到了声音,渐渐地从窗户上淡去了,可她并不是朝下去的,而是向后面飘去般地消失了。我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灰白色的窗户,呆若木鸡。 门开了,刘静和赵丽同时跑了进来,见我这样盯着镜子,她们长出了一口气。 “我们知道你身材好,但你也没必要自恋到这个地步吧?照了这么久镜子,敲门也不答应一声,还以为你在里面怎么了呢!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我刚刚回过神来,见到她俩,像见到亲人一样,忍不住抱住前面的赵丽号啕大哭。 “不是吧?我们也没埋怨你啊,至于这么委屈吗?我们是开玩笑的。”赵丽抚摸着我的湿头发。 “我刚才……刚才……” “我们说错了,育静不是自恋狂,只是多洗了会儿而已,别哭了啊!” “我刚才见到……见到……鬼了!”说完我把赵丽抱得更紧了,浑身发抖。 半晌,她们谁都没说话。刘静忽然笑了起来:“刚才你不是在照镜子吗?育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虚了?哈哈!” 被她一笑,我紧张的神经放松了很多,接着便把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说给她们听。 刘静不以为然:“嘿嘿,今天早上就被你整得不善了,你还想让我们晚上不洗澡就睡觉吗?你是吓不倒我的,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鬼!” 赵丽也笑着拍拍我的头。不管我怎么说她们就是不信。没办法,出来时我对刘静说:“你小心一点,留神窗户外面,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就叫我们。” 赵丽要回卧室休息,我说什么也不让她走,站在卫生间门口守备着,随时准备冲进去把刘静救出来,这时人多胆壮嘛。 不久,刘静擦着头发走了出来,见我俩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你们俩干嘛?什么时候有这个爱好了?偷窥别人洗澡啊!” 赵丽笑着说:“你看,她不是好好地出来了吗?别闹了,今天咱们都累得够呛,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赶紧问刘静:“你看到窗后的那个人影了吗?” “看了,什么都没有!真佩服你旺盛的精力啊,早上起得那么早,晚上还不睡觉!我不跟你们玩了,我都困死了,你俩玩吧!” 本来想让刘静跟我一起等赵丽出来再一起上楼的,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她俩肯定不信我的话了,也就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随着刘静一起上楼,到了我的房门口,刘静拍了我屁股一下:“宝贝,今天享受一下自己住一间的房子吧,明天姐姐再陪你玩,晚安!”说完打着哈欠走了。 进了房间,我回想一下刚才的情景,难道是我看错了?也许今天太累了吧?我决定明天一定要到房子后面看个究竟。 我的房间前面是个大露台,下面是一楼的门厅,露台正对着草山。当时就是因为我喜欢看风景才挑了这一间的。晚上的草山看起来黑乎乎的,有些可怕。我心有余悸,不敢多看窗外,快速地拉上窗帘,转身躺在床上。今天的确是累了,我开始昏昏欲睡。 踏、踏、踏,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声越来越大,到我的门前忽然没有了。我又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终于,意料之中的敲门声响了。我壮着胆子,声音发颤:“谁?” “是我,睡了吗?”原来是赵丽,我把她还在洗澡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真是自己吓唬自己。 “我睡了,没事了!明天再聊吧,晚安。” “没事就好,我也去睡了,晚安!”赵丽说完,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消失在隔壁的房间。 我起床的时候,觉得外面很耀眼,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哇,阳光透过窗帘已经照得满屋都是了。真过瘾,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把窗帘打开。今天的天气真好,又是满眼的绿色。我开门走到露台上,做了几个深呼吸。门口的翠竹林中不时地有不知名的小鸟飞进飞出,门口的石桥下涓涓细流,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星期天啊。 看着眼前的美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穿好衣服,就快速地跑到楼下。赵丽她们俩正在洗衣服,她们今天都没睡懒觉啊! “睡得还好吧?”她们笑着说。 “嗯,特别好。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昨晚没拉窗帘,早上阳光太足了,照无眠啊!外面还有鸡叫,住在这里真不错,可以闻鸡起舞了。” “对了,你的门不要锁上,一会儿我们洗好的衣服还要晾在你的露台上呢。” “没锁,你们去晾好了。”我急急忙忙洗漱完毕,迫不及待地走出大门,我要解开心中的谜团,看看昨晚的那个人影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所房子是皖南的建筑风格,房子后面是整整一面墙,显得非常高大。我绕到房子后面一看,房后既无树也无竹,墙面光滑,卫生间的小窗户高高在上,再上面是刘静卧室的后窗。除了壁虎,没有什么东西能顺着墙爬得那么高的。那昨晚的除了鬼还会是什么?我又开始毛骨悚然了。 我愁眉苦脸地回到门前,抬头猛见门上那张写满朱红咒语的符,更让我胆战心惊,这里难道是一座鬼屋吗? 她们见我垂头丧气地回来,忙问:“去哪儿了?刚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对她们说出我的担心,怕她们又要嘲笑我。只是说:“没事,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头有点疼。” “那你回去休息吧,一会儿我们做饭,等饭好了我们叫你。” 回到房间,我觉得头真有点疼了,也懒得看草山的风景,拉上窗帘,倒头便睡。 过了许久,赵丽端着热腾腾的饭菜送到我的床前。“好点了吗?”她把我摇醒轻声问。 “谢谢,你叫我下去吃就行了,怎么还端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吧,我觉得你是被吓着了,明天要是还不行,就别去上课了。” “饭菜真香啊,你做的吗?不好意思,今天我偷懒了。” “是呀,刚才张志他老婆送来二斤猪肉,说是早上刚杀的,我就做了红烧肉,新鲜的猪肉的确很香。这对夫妻人真不错。过几天我们也带点小礼物去串串门。” 一听赵丽说到张志,我忽然想起,他是当地人,本地的一些事情他应该很清楚,不妨哪天去问问他,但愿是我疑神疑鬼。 自从我去了房后查看,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她们俩也没有过来打扰我,可能出去买东西了吧。就这样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一直似睡非睡的。 就在我神游八方之际,只听见耳旁轰隆一声巨响。当时我就坐了起来。哗哗的声音传来,外面大雨滂沱。什么时候下雨了?我睡得真沉,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一阵风吹过来,窗帘被高高掀起。我下意识地看着窗外。正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露台上出现恐怖的一幕。我不禁惊声尖叫起来。又是一个女人,又是披头散发,看不到脚,飘飘荡荡地在风雨的空中向我的窗前过来了。 闪电过后,又是一片漆黑,只有我在房间里不停地大声尖叫。 刘静和赵丽冲了进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指着窗外惊声说:“鬼!有鬼呀!” 见我如此,她们俩也是满眼惊惧地望着软垂下的窗帘,犹豫着。 我跳下床,躲到她们身后瑟瑟发抖地看着窗帘,猜想马上就会有女鬼透帘而入。好久,外面依然是风雨大作。刘静毕竟胆子稍大些,找了个衣架慢慢地掀起窗帘。外面什么都没有。 忽然又是一个闪电,我又看见那个女鬼还在那里飘荡。我指着它:“你们看,在那儿呢!” 只听刘静长出一口气:“姐姐,我们都要被你吓死了,你才是女鬼呢!” 我不解:“你说什么?” 赵丽接着说:“刚才我们在房间里看书,忽听外面下起雨来了。想起白天洗的衣服还晾在外面,正要去收,刚走到你门口就听见你在屋里大叫,那是什么鬼呀?是刘静晾的白裙子,架子上面还有我的假发。” 我看着她们打着伞跑出去收衣服,心里别提有多惭愧了。虽然如此,但看到刘静提着湿湿的白裙子跑进来时,我还是不由得心里一紧,退到了墙角。她们俩收拾完,又来到我的房间,看我傻傻地还站在那儿,刘静便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你还真被吓得不轻啊。刚租了一个满意的房子,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咱们今天在她这张大床上挤挤吧,外面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不能让育静再受惊吓了。”赵丽也走过来摸摸我的后脑勺。 我歉意地说:“都是我不好,疑神疑鬼,害得你们晚上也睡不好。” “看你说的,我们巴不得要与美女同床而卧呢,嘻嘻!”刘静做了个鬼脸:“咱们快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去呢。” 也不知道外面的风雨什么时候停的,当我们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不怎么下了。窗外细雨??,不远处的草山半云半雾,透着一股神秘。 也许真的是我疑心生暗鬼吧,本打算周末再搬回学校去住,又怕她们俩笑话,所以提心吊胆地在那栋房子里又住了几天,这几天居然太太平平什么事也没有。我也慢慢地把搬家的的念头淡了下去。 不知不觉入了冬,我们渐渐习惯了往返于学校和草山之间的生活。期末快到了,为了应付考试,我们每天挑灯夜读,这里的确比学校的环境好多了。 不久,期末考试完毕,大家都行色匆匆准备回家。刘静和赵丽也买好了回家的车票,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只有我整日闲庭信步。她们俩很奇怪:“赵育静,你打算赤手空拳回家吗?怎么不收拾东西啊?” “我今年寒假不回去了,在这边过。这里到黑龙江好几千里地,坐火车要好几天呢,火车上空间狭窄,空气又那么混浊,我怕还没到家人就已经疯掉了。还是这里好,闲云野鹤一样,我想过几天什么事也不干的日子。” “随便你吧,反正我们已经归心似箭了。你一个人多保重吧。” 第二天早上,她们俩一人背着一个大包就出发了。临走,赵丽拉了拉我的手:“你自己在家多多保重,别老一惊一乍的了。” 刘静也走过来说:“你晚上不要睡得太晚,一定要关锁好门窗,知道了吗?” 第四夜 校园后的草山(2) “嗯,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 “你再把我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刘静笑着说。 原来刘静在模仿段婶的口气,这家伙,老是爱开玩笑。我也笑着答道:“我晚上不会很晚才睡,我会把门窗都关好的。放心去吧,刘婶!” 其实我没回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身上的钱不够买车票了。向家里要,怕他们说我花钱太多,而我也抹不开情面向同学借,再加上路途遥远,索性就不回去了。 我把她们一直送过了草山。回来的时候忽然想从草山翻过去再回家,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还没有到山上来过呢。我在竹林里穿行。上午的阳光穿过竹叶,在地上斑斑点点的。草山上没有路,看来这里人迹罕至,山上的土壤十分松软。亲近草山后,却没有从远处看到的感觉好。即使是白天,也觉得林子里阴森森的。看来美还是应该保持一定距离的。 好在山并不高,我很快从另一面下来了。看到鞋子和裤子上湿叽叽的,颇为后悔刚才不该上山。走到小溪前看见张志魁梧的背影正在那里洗东西。 “老张!”这几个月我们已经跟张志混得很熟了。 “你在干嘛呢?”我大声跟他打招呼。 张志回头见是我,马上露出他那招牌似的笑脸:“小赵啊,今天不用上学吗?” “我们放寒假了,自由了。” “真的呀,恭喜啊!我这也没别的,只能请你吃肉了,呵呵。” “我们老是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这些日子我们都胖了。” “看你说的,就怕你们不来麻烦我呢。”说着,张志跑回屋里,提了一块猪肉出来递到我手里。 “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张,晚上你跟嫂子到我家,我做菜给你们吃吧。” “快过年了,现在很多人家做火腿,我这一阵子忙得很,以后有机会一定品尝。” “是呀,快过年了,那就恭喜发财了!你忙吧,我回去了。” 转过竹林,我又回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前,开门的时候不经意地又看到了那张写满咒语的符纸。上面的朱砂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这张符真讨厌,第一次看到它后就害得我疑神疑鬼,可能我的幻觉就是受了它的心理暗示吧,不如撕掉算了。动念之后,马上动手。我三下两下就把那张符纸撕了下去。 放假的第一天我就感觉到了无所事事的空虚,一下午坐在电视机前不停地调台,也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直到饥肠辘辘了,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正好用张志给的那块肉煎炒烹炸一番,反正也没事干。 切肉的时候刀被肉里面的一块小骨头一滑,只觉得一阵剧痛,左手无名指被刀深深地切了进去,顿时血流如注。 真倒霉,放假第一天就有血光之灾。我跑到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冲洗满手的血迹,伤口钻心地疼。血水和着清水在白色的洗手池里旋转着。我从药箱中取出云南白药,胡乱涂在伤口上,血终于止住了,但伤口还在一跳一跳地疼。我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做饭了。回到厨房,砧板和那块肉上已经满是滴滴鲜血。我生气地把肉扔到垃圾袋里,找了一大堆零食又坐回电视机前,一边生气一边看。 夜晚,外面天空晴朗,一弯新月高挂天空。微风拂过,门前的竹林沙沙作响。孤零零的小楼里只有一楼的窗口闪烁着电视发出的微弱亮光。屋里赌气看电视的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开始昏昏欲睡,对电视里的节目已经充耳不闻了。 这时耳畔忽然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声音是那么清脆,在寂静的夜里,流水声直透耳膜。我马上清醒过来,循声望去,流水声是从卫生间传来的。今天真是太倒霉了,这么晚了水管怎么还坏了? 正要起身去查看,又听见“咔嗒”一声。似乎是什么开关被拨动了,一束光从卫生间的门下透了出来。 “谁?”我大声问了一句。 半晌卫生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哗哗的水声依旧。难道有人在那里吗?难道卫生间的灯也坏了不成?我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顺手拿起砧板上的菜刀,双手紧握,举在胸前。昏暗的光线下,刀上的斑斑血迹已经变成黑紫色。 我轻轻地走到卫生间的门口,心脏狂跳不止。鼓足勇气,右手持刀,左手忽地把门打开。 卫生间里什么也没有。我环视四周,除了耀眼的灯光和洗手池的水龙头在哗哗地流水之外,别无异样。是谁打开的灯和水龙头呢?一个念头在我心里一闪而过。已经快要淡忘的那一幕重新清晰起来。我抬头快速地扫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小窗户,好像什么也没有。仔细再看,暗灰色的磨砂玻璃也别无异样。 也许今天又是我自作多情,吓唬自己。我长出了一口气,准备关上水龙头,回去睡觉。 当我的手刚刚碰到开关的时候,“嗒”,一滴鲜血落在洗手池的边缘。 刚刚我惟独没有检查头顶。天花板上是什么东西在滴血啊? 我慢慢地抬起头,雪白的天花板上一尘不染。刚才绝对不是幻觉,我觉得头发根都竖了起来。当我的目光移下来的时候,在镜子里,在磨砂玻璃的小窗外,她——我的噩梦又出现了。她渐渐清晰,我甚至能看到她那黑色的眼眶,一缕黑发透过玻璃窗从窗口飘了进来。 我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一声惊醒了我,我转身就跑。一出门,只见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坐着她。一袭白衣,黑发从头顶垂下直至胸前,低头不语。电视机的光线照在她身上一闪一闪的,异常诡异。 我奔向门口,只想夺门而出。刚到门前,院子里白影晃动。三三两两的幽魂来回游荡。大骇之下,我转身奔向二楼,余光扫过。那个电视机前的幽灵,还在垂头而坐。 刚到二楼,在走廊的尽头,刘静的房间门口,默立着一个幽魂,虽然二楼漆黑一片,但她身上发出的朦胧绿光,还是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我随手打开自己的房门,冲向露台。 “救命啊……”凄厉的声音在月夜的草山下回响。 我的叫声似乎也惊动了幽灵。院子中那几个游荡的影子慢慢地聚到一起,仰视着露台上的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正要退回房间,那在二楼走廊尽头发着绿色幽光的幽灵出现在露台门前。我此时心胆俱裂,不知他们将要把我怎样。那个绿色幽灵慢慢地向我移了过来,我看到她的宽袍大袖迎风而舞,耳畔似乎还可以听到环佩叮咚的声音。此时我再也站不住了,两腿一软,瘫坐地上,双眼紧闭,只等面前的死神将我带走。 我后悔为什么发现这间房子不对的时候不马上搬走,后悔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这里过寒假。此刻许多念头在我脑中闪过。可是过了许久,意料中的死神并未降临。那些鬼魂在干什么?他们要把我怎样?我鼓起勇气慢慢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寂静,天上繁星点点,耳畔只有门前小河哗哗的流水声,露台上,我孤零零地呆坐,身旁飞舞着点点萤光。这是怎么回事?我站起身,院子里也空荡荡的。难道刚才是在做梦吗?忽然身后灯光照来,我赶忙回身。从我的卧室中走出一条彪形大汉。是张志! 我心头一热,眼泪又夺眶而出:“老张……” 张志走了过来,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不放。 “小赵,别怕,脏东西被我赶走了。走,去我家吧。” 此时,我也不知道该对张志说些什么,只是双手抓着他的胳膊,跟在他身旁。下楼后,张志要去关卫生间的灯,我迟疑不前,又不肯撒开他的胳膊。 “没事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张志轻声说。卫生间的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水,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窗,灰白色的磨砂玻璃淡淡地反着光。我心里一个寒噤,赶忙把目光移开。张志把房间的灯都关好后,锁上门,领着我出了这间鬼屋。 张志的妻子正在门口张望,见我们走来赶紧把我让进屋中。张志倒了一杯热水送到我面前。 “我们刚刚睡下,就听见你在大喊救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志的妻子关切地问道。 张志在一旁插话:“是那些脏东西,我跑过去看的时候那些东西正在院子里游荡呢。看见我后全都像一股烟似的散了。” “怪不得小赵吓成这样!那些东西已经好久没出现过了,怎么今天又出来了?段婶家不也贴着符吗?” 符?听到张志妻子提到符,我忽然想起门上的那张符,今天刚刚被我撕掉。我平静了一下情绪赶忙问道:“大嫂,那些东西是什么?门上的那张符是怎么回事啊?” 张志眼睛看着窗外,慢慢地说:“我小时候就看到过这些脏东西,据说这些东西在我们村子已经很久了。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也经常看到,似乎它们也并不害人,只是吓唬人而已。半夜里在人家房子里丢砖弃瓦的,经常搞得人家家宅不安。后来村里来了一个道士,说是善于驱鬼。他传下来两张符,一张半夜的时候在门后烧化,另一张贴在门上,这符还真灵。后来每家都照着他留下来的符,用朱砂在毛边纸上画好,贴在门上,从此就很少看到这些东西了。村里人都知道有这回事,只是大家平时尽量避而不谈罢了。” “那你是在哪儿看到的?”我问道。 “小时候我去草山玩,在山上见到过几次。不过我从小胆子就大,没有像你这样大喊救命,呵呵。” “大志你看你,人家吓成这样你还说风凉话。”张志妻子打了他一下。 听完张志的话,我特后悔,原来都是我撕掉门上的符闹的。忽然又有一个疑问出现,我连忙问张志:“老张,你家门上为什么没有符啊?” 张志似乎很得意:“我杀生无数,不是有句话说‘鬼都怕恶人’吗?这些东西见了我躲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到我家来闹啊,我家不用贴这个。” 此时张志在我的印象里忽然更加高大起来了,仿佛是庙里的金刚护法一样。我有点不好意思,对张志妻子说:“大嫂,我们学校现在也没人,我不敢一个人住,这几天我能住在你家吗?” “当然好啊,就是我家乱了一些。”张志妻子赶忙说,“大志,要不你这几天先住在段婶家吧,你不是胆子大吗?” “好,好,我也想看看这些东西到底什么样子。” 就这样,我在张志家住了下来。果然如张志所说,他在段婶家住了几天,每晚都平安无事。张志和段婶家住在村子的边缘,所以这边邻居不是很多。过了几天,张志妻子从村子里画了两张符回来,晚上烧化了一张,另一张贴在了段婶家的大门上。我还是不敢回去住,每天张志忙完了就到段婶的房子里去睡觉。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张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每天他都在草山西边的宰猪场杀猪,然后运回来在家里收拾好去卖。 一天夜里,张志回家后喜形于色。妻子好奇地问道:“今天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看你嘴都合不上了。” “今天买了一头猪,只用了五分之一的价钱,呵呵,明天早上早点去把它宰了。” “怎么这么便宜啊,不会是别人偷的卖给你的吧?” “怎么会呢?那头猪就是有点毛病,要死了,明天早上不宰恐怕也活不过中午了。” “是病猪啊!大志,你怎么能买这种猪呢?要是别人吃坏了怎么办啊?” “哪那么容易吃坏啊?没事没事,现在它还活着呢。” 这个张志,看不出来还这么爱贪小便宜啊,我得劝劝他。张志见我从房间里出来,对我笑了一下,刚要跟他妻子继续说那个病猪的事,被我打断:“老张,我不是偷听你们夫妻说话,刚才你说的那个病猪我也觉得不妥。” “怎么小赵你也这么说啊?” “老张,你卖头病猪虽然能赚点钱,但是如果别人因为吃你卖的肉吃坏了,你于心何安啊?或者出了问题被追究到你这里,恐怕你也是得不偿失吧?” 被我这么一说,张志有点犹豫。他妻子也附和我:“就是啊,大志。咱们结婚这么久了还没有小孩,你也不想法积点德,怎么还干这个缺德事啊?你真是的。” 张志本来满脸灿烂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半晌没说话。我想他心里肯定在权衡得失。最后,张志愁眉苦脸地说:“你们说得对,今天算我赔了,过会儿我去把它处理了。” 看来老张虽然外表粗鲁,但还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啊。我笑着说:“你打算怎么处理啊?我去帮你吧。” “把它埋了,反正草山上也不常有人去,在山上挖个深坑,这样就不会有事了。我自己处理吧,不用麻烦你了。” “我在你家麻烦你们这么久,你怎么还说这么客气的话呀?再说,你也得有个帮手是吧,现在这么黑,你怎么挖坑啊?” 张志搔了搔头发,笑着说:“那好吧,你帮我照着点亮就行,呵呵。” 张志把他家里的一盏马灯交给我,这盏马灯看起来也有年头了,怎么现在家里还用这样的老古董啊?张志两口子可真会过呀,我心里暗想。 提着马灯跟在张志身旁,没用多久就到了他的宰猪场。我忍着难闻的气味,等他把猪牵出来。那头病猪,个头真不小,懒懒地走不动路。多亏是张志,换个人恐怕还拉不动它。 深夜的草山上,萤火虫格外多,我提着马灯走在前面,两旁的竹子影影绰绰的很是瘆人,要不是有张志跟在身后我有恃无恐,这时我早就大叫起来了。踩着松软的土地,不一会儿就到了半山,有一块地很空旷,张志决定就在这里把猪活埋了。我觉得虽然有些残忍,但这么做,还是应该的。 张志用带来的锹镐开始挖坑,我不忍看猪被活埋,又不敢走得太远,所以就把马灯挂在竹枝上远远地看着他挖。山上的土虽然很软,但是挖了一会儿好像又很硬了,张志直抱怨:“谁在这儿砸夯了吗?怎么他妈的这么硬啊?” 多亏张志有力气,没过多久,张志只有胸口露在外面了。我说:“老张,差不多够深了吧?” “嗯,我看也差不多了。” 当张志正要出来的时候,我看见竹枝上的马灯忽然灯光暴涨,而且颜色变为蓝绿色,突突地忽明忽暗。我心里一紧,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张志也发现了异常,从坑中一跃而出,伸手就要摘下马灯察看。当他的手刚触及马灯的时候,灯光忽然熄灭,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无数绿色的流萤不规则地飞舞着。我大骇,大声说:“老张!你在哪儿呀?” “没事,我看看这破灯是什么毛病。今天刚加的油,这么刚点这么一会就灭了?” 听见张志的声音,我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很多。远处电光一闪,“嚓、嚓”,张志一定是在用打火机重新点燃马灯。就在他将打火机点燃的瞬间,一个蓝绿色的火球在他手中升起,紧接着,在那个刚刚挖好的坑中也燃起了蓝绿色的火焰。火焰高达数米,嗤嗤作响,一下子就把整个竹林都照亮了。 张志这时身上也被烧着了几处,正在慌慌张张地扑火。竹林中飞腾的绿色火焰照着张志在地上怪异地舞蹈着,他突然向我跑来,表情因为惊恐而狰狞可怖。我此时已经呆若木鸡,张志跑到我的身边拉起我,向山下飞奔。我感觉身后的绿色火焰在流动着。 我们一口气跑到家中。张志的妻子也惊慌失措:“山上怎么了?那绿光是什么?” 张志一言不发,刚到家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这时我才看清他的眉毛头发都已经烧焦了,身上的衣服也烧破了许多。 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抬到床上,张志已经昏迷不醒了。张志的妻子手足无措,我赶紧说:“嫂子,附近有没有医生啊?快去请医生来啊!”张志妻子如梦方醒一样,慌慌张张地给医生打电话。我看了一眼窗外的草山。依然是绿光朦胧,阴森恐怖。 张志病了,据医生说是惊吓过度,需要静养。张志的妻子认为他是撞了邪,又从村子里画了两张符贴在自家的大门上。 草山闹鬼的事不胫而走,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期间,段婶还过来看我,老太太直念佛,说对不起我,不该瞒着我们,本以为不会出多大的事,还要把房租都退还给我。我也安慰了老人几句。 马上就要过年了。 年三十那天,草山忽然热闹了起来,山上来了好多民工砍伐竹子。张志家还来了好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询问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们说他们是省文物管理部门的,张志卧病,自然是我向他们介绍当时的情况。他们听后很是高兴,说草山很可能是一个西汉异姓王爷的墓,据史料记载这里只是当年那个王爷的疑冢。可是所有情况显示,这里很可能就是那个王爷真正的坟墓。他们说如果是真的,这里出土的文物将极有价值,因为既然坟墓喷火,用考古界的术语来讲这叫做“火坑墓”,说明这是一个极为严密的墓,数千年来从未被人盗取过。这将是一个重大发现。 第二天,他们就开始着手发掘,因为我是目击证人,所以有幸到现场观看。好多工作人员手持他们叫做洛阳铲的小铁铲,测量草山各处的土层,还用少量炸药,测量草山各处的反射震动波。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墓葬的入口。 几天之内,坟墓被仔细地挖开,墓室分为好几层,期间出土了好多珍贵的竹简、漆器以及各种日常用品,越往里面挖,细软之类的文物越多。当挖到最内一层的时候,只见满地白骨,呈各种姿势,中间像是由许多碗口粗细的大圆木搭建的一间方方正正的房子。看到这个,考古学家们都笑了。一个工作人员告诉我,这叫“黄肠提凑”。只要看到这个,就说明墓主人不是皇室成员就是异姓王爷。汉代的葬制,王爷下葬不仅要内棺外椁,外面还要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做成“黄肠提凑”,以显尊贵。据他说,这个王爷当年荒淫无度,这最里层墓室的白骨都是他的妻妾,下葬的时候被活埋的。说到这里,那位老先生还感叹说,古代的葬俗真是残忍,这些年轻女子死得太冤了。 发现汉墓的消息似乎比闹鬼的事更为轰动,被街头巷尾地传说。张志也很快恢复了健康,村里的人纷纷议论:“怪不得这里世世代代老能看见脏东西,原来这鬼也有年头了啊。”汉墓被清理以后,有胆子大的村民开始撕掉自家的符纸。经过一番观察以后,别的村民也纷纷效仿,自然是平安无事。 马上就要开学了,刘静和赵丽回来听到我的讲述后,都认为这件事很传奇。刘静更是非常后悔放假回家,要不这么刺激的事也该有她的参与了。 之后,我们依旧每天住在这里,我的心里已经和其他村民一样石头落地了。这里每天还是那么幽静,只是现在只有绿水,不见了青山。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都不免又唏嘘感慨一番。赵育静觉得听众太少了,讲得有点不尽兴。毕竟自己为了这一天编了好久。何小婷为她喝彩,安慰她说:“这么好的故事他们听不到那是他们的损失。你讲得真好,好几处我听得都要抓狂了,吓死我了。下周谁也不许跟我争,我讲一个,吓死你们!” “好啊,从现在起,我每天洗两遍耳朵,就等你的故事了。”张浩笑着说。 石岩忽然问赵育静:“育静,你下周末有安排吗?” 何小婷对着石岩眨眨眼插嘴道:“石岩你想干嘛呀?你要是想跟她约会哪天不行啊?非安排我讲故事那天,捣乱是不是?” “不是,不是。”石岩赶忙解释:“我觉得怪怪的,他们讲过故事的都不在了,我就怕育静下周也不来了,所以先问问她。我倒是梦寐以求要跟育静约会呢,呵呵。” 赵育静脸微微一红:“这几周我哪次缺席了?聚会对我来说是头等大事,雷打不动。这活动太刺激了,下周我肯定到。” 张浩也说:“是呀,我算是迷上这个怪谈社了,真过瘾。那就说好了下周到我家,不见不散。现在也不早了,我得回去睡觉了。” 大家告别后各自回房间休息,赵育静因为跟石岩住同层所以在他家多聊了会。不久也告辞出门。 已经来暖气了,房间里温暖如春。一进温暖的被窝,赵育静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赵育静为编这个故事花了不少心思。入睡后,她觉得自己又回到古墓的发掘现场。满地是宫女的累累白骨,每架白骨的姿势都十分痛苦。一具白骨手中握着的一块温润无比的美玉吸引了她。她俯身拾起,正在细细把玩之时,头顶忽然如乌云蔽日般暗了下来。抬头看时,一块巨大的石板慢慢地将墓顶封了起来。四周渐渐地变成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赵育静大喊大叫,用手去抓坟墓四周的泥土。可是不管怎样努力也无济于事。她感觉指甲在纷纷脱落,手上黏糊糊的已经血肉模糊。胸口一阵烦躁,赵育静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好一场可怕的梦魇啊,赵育静看了看窗户,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身上的睡衣也已经被汗湿透。她想擦一擦额头,忽然觉得右手握着个东西。借着窗外昏暗的天光拿到眼前一看,她感觉整个人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那是一块雪白如凝脂般温润光滑的玉佩。 第五夜 地铁惊魂(1) 在这一周,张浩还是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两点一线,生活依旧枯燥而有规律。 何小婷这几天病了,人怏怏不快的。她记得有一天晚上做了噩梦,好像梦到王垚了。之后就一直全身乏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周末到了,石岩吃过晚饭早早地跑到四楼张浩的房间。他们边等那两个女孩边海阔天空地神聊着。周末的聚会差不多快成他们的精神寄托了。紧张工作了一周,人的精神就像琴弦一样绷得很紧。这时忽然放松,总觉得要期待点什么狂喜,他们的期待却是心脏阵阵发颤紧缩、头皮发麻的感觉。 说着说着,时钟已经指向9点了。张浩有些不耐烦:“她俩怎么还不来啊?女人真是磨蹭啊。” “何小婷这家伙上周说一定要让她讲今天的故事,我都没准备,她要是不来今天咱俩就晾在这儿了。” “可不是嘛……” “当当当”,他俩正在发牢骚的时候忽听有人敲门。 石岩大喜过望:“总算来了!”赶忙起身去开门。 门后什么也没有。石岩望望左右,昏暗的走廊只有天花板上的那盏破灯被过堂风吹得慢慢摇晃着。 张浩也走了过来:“谁呀?” 石岩很诧异:“你也听到了?我还以为是我幻听了呢。” “当然听到了,是谁呀?” “没人,可能是风吧。” 二人怏怏地返回屋内,正要坐下继续大发牢骚,“当当当。”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石岩看了一眼张浩:“这回你听到了吗?” “听见了。” “是你家的门吗?” “四楼只有我一个人住,都搬走了,不是我家是谁家?” 两人同时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依然空无一人。 他们俩面面相觑,眼中的对方都是一脸的无知加惊恐。 他们俩正要关门回去的时候,楼梯那边隐约传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在空旷的楼道里“当当”山响。 两人不知道这个声音会带来什么,都不自觉地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昏暗的楼梯口。 一个长长的人影出现在墙上,一伸一缩地随着脚步声向楼上走来。 何小婷娇小的身影出现了,见他们俩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一路小跑着过来:“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周末还要加班,真急死我了。” 两个男人傻傻地跟着何小婷进了屋,刚才的事他们还在一头雾水,弄不明白。何小婷喝了一杯水,不见赵育静,也发起了牢骚:“育静怎么回事啊?上周不是说好了吗?想食言而肥啊!” “好像这一周都没怎么见她,”石岩眨眼想了想,“不等她了吧,太晚了,咱们仨开始吧。” “也只好如此了。”其他两人也都赞同。 准备好后,何小婷开始讲起她的故事。 我工作的地方比较远,每天上下班都要乘坐地铁。地铁给出行带来了方便,也带来了不少意外。比如这一段时间,地铁里风传“杀人魔”的故事。据说这个杀人魔神出鬼没,杀人不眨眼。 上午八点半左右,地铁里人烟稀少。要是在以前,这个时间段是最繁忙的,但是现在却是这般的冷清。地铁车厢里,空气异常紧张沉闷,有一丝波动,都可能引起仅有的几个乘客的戒备。实在没有办法,如果不是出于无奈,谁都不会玩命乘坐地铁的,毕竟地铁里已经发生数起人命案了。 一天,我奉报社总编大人的钦点,来地铁调查杀人魔的事件。 我在地铁车站里转悠着,希望能找到一点关于杀人魔的蛛丝马迹。可是整整一天走下来,所有的地铁车站都走遍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不过想想也是,警方出动大批干警都没有找到丝毫线索,我一个小女子又能怎样呢?也不知是谁打的小报告,竟然让总编同意由我来完成这个采访任务,怪不得前一天进报社的时候觉得大家瞧我的眼神不对劲呢。 在地铁转了几天,我还是没有找到杀人魔的蛛丝马迹,随访不少行人,可是大家都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不过我倒是发现这几天地铁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可能是杀人魔长时间没有出现的缘故吧,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晚上,地铁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我也累一天了,浑身酸痛,于是在墙边找了个位置,无力地靠在墙壁上。这时,我的余光瞥到了一旁的小小身影。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睛里还有泪光。 “怎么了,小朋友?是不是跟妈妈失散了?”我向小女孩走了过去。 “你是谁啊?”小女孩不怕生,声音尖尖的。 “我是个记者呀,你可以叫我小何!”小女孩胖乎乎的,很可爱。 “我叫小林!你是记者,记者在这里一定是找杀人魔吧?”小女孩礼貌地自我介绍一下,然后看着我胸前的照相机问道。 “你知道杀人魔的事情?”我微微一愣,小女孩好聪明啊。 “当然知道!”小林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 “真的?”我半信半疑,我知道有很多线索往往都是不经意间找到的。仔细打量了小林,犹豫了一会儿,我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阿姨关于杀人魔的事情呢?” “我肚子饿了,你要先请我吃肯德基!”说完,小林的肚子真的咕咕叫了起来。 看着小林狼吞虎咽地吃完最后一块鸡腿,我真是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小林的食量这么大,居然一下子就吃掉了两人份的量。更令我苦笑的是,无论我怎样想办法从小林嘴里套出一点关于杀人魔的消息,小林就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直到她吃完了,这才满意地拍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说出了实情,原来她是因为不满家里的管教而离家出走的小学生,现在不愿意回家而又无处安身,压根就没有见过杀人恶魔。 苦笑之后,我又觉得好笑起来,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相信这个小女孩说的话了呢?我想要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却见小林早就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了,我不禁心软下来,这个小女孩真是太鬼机灵了。 吃完了肯德基,我便开始问小林家住哪里,想把她送回去。可是她死活不肯说,哀求着我先不回去。我也为难起来,这么晚了她还没回家,不知家长得急成什么样了。 于是我坚持要把她送回去,可小林说天太黑了,她已经不知道路了。 真拿这个孩子没办法,我决定先把小林带回自己的家,现在实在太晚了,一会儿我也该不敢回家了。 我那时和同事小梅住在一个别墅群里,环境不错,日子过得也挺知足。与房东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发现他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人。这个房东平时戴着眼镜,一头花白的头发,身体有些瘦弱,整个人看上去很知性。从平日的言谈举止中也能感觉出他有着极好的素养。 这栋别墅里还住着另一个女房客——小娟。小娟是个网络写手,文笔极好,这一点我是不得不佩服的。只不过她的性格有些内向,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流。通过接触,我知道原来小娟还曾帮国内一些知名的作家写过文章,出版后还得到了不俗的评价。有过数次成功的经历之后,小娟以为自己有能力出名了,但想不到每次投稿的结果却是杳无音信。也许她的时运还没有到吧,我只能这么安慰她。 最近小娟又在帮某位作家创作一部颓废派的小说,主角叫唐哥,是个英俊潇洒的高大男生。因为失恋的打击,使得他的人生观被彻底颠覆了,此后变成了一个放浪形骸的浪子。看过小娟写的文章,印象深刻的是她提到唐哥戴了一根牛骨项链,因为小娟在介绍这根牛骨项链时只用了一句话,“那是一根从一头活生生的牛身上取出的骨头制成的项链!”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描写可能是小娟性格的另一面,因为她写得实在太真切了。自从小娟开始创作这部小说以来,我发现她似乎变了,常常在夜晚的时候一个人出去,要知道这本该是作家创作的最佳时间啊!她总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家休息,一直睡到下午才起床继续写作。我曾问过小娟这件事,当然主要是怕她学坏,谁知她回了我一句:“我那是体验生活!” …… 我回到家,刚进门,只见小梅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房东则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喝着茶水,房间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 “这么晚才回来?吃过饭没有?”小梅一见我开门进来,立即就从沙发上跳起冲了过来。忽然又看到我旁边的小女孩,她怪叫了起来:“呀!好可爱的小妹妹啊,你从哪儿拐过来的?” “别胡说,什么拐过来的!”我把门关上,不理小梅,转过身准备向房东打声招呼,却看到房东的目光闪动,惊讶地盯着小林。 我有些奇怪,低头看了看小林,又向房东看去,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双眸中闪耀着异样的神采。 “怎么了?”小梅逗着小林,见小林有些害怕地向后躲,便顺着她的目光向身后看了过去。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诧异目光,房东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了目光,尴尬地转过头去了。 我和小梅对视了一眼,有些奇怪。 突然,房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小林,脸上阴晴不定地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小林恐惧地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房东,拼命地向后退着。我下意识地将小林往自己身后藏着,和小梅一起紧紧挡在房东前面。 房东又停了下来,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脚,随即又尴尬地看着我们,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莫名其妙,看着房东仓促的背影,我俩觉得很是奇怪。将客厅收拾完后,我们上了楼,不一会儿从楼上传来了房东和妻子的吵架声…… 这边,我为小林洗了澡,把她送到了床上。我想让小林睡到小娟的床上。反正小娟也经常彻夜不归。回来的话,也能睡得下,毕竟小林还小。 月,孤冷无比…… 房东从噩梦中惊坐了起来,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起床换了身衣服,见妻子还生气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房东知道现在最好不要去招惹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轻轻地走了出去,儿子的离去注定这个家庭的彻底坍塌。昨天晚上,自己只不过晚回来一会儿,妻子就不愿意了,她现在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 出了门,房东走在楼道里,当经过我的房间时,他停了下来。看着紧闭的房门,他知道小女孩一定在里面,伸出手想要敲门,但又住了手,如此反复数次后,只见他好像做着痛苦地挣扎,额上的汗珠密布,顺着两颊一直流了下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可能是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透过猫眼,我看到房东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他险些没有站稳,向后退着踉跄了几步,扶着栏杆站稳,绝决地看了房门一眼,便转身往楼下走去。我偷偷地把门开了条缝,一只眼睛透过门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悄悄地走出房门,看他有什么新举动。在大厅的沙发上,房东正猛抽着烟,只一会儿工夫,偌大的客厅里烟雾弥漫。他不安地站起来又坐下,几次反复后,终于回到自己房间了。 半天没了声响。我假装起夜,路过他的房门前,听见他正和妻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原来他刚才做了一个梦,梦中小林拼命地向前跑着,可还是被后面猛追上来的男人一刀杀死了。那个男人身穿红色的衣服,和小林的血一样红得耀眼。看来房东还是对死去的儿子念念不忘啊。 天亮了,一抹曙光照进房间,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外面,初升的太阳是那么温柔,透过窗户照在身上让人觉得非常清新。我站了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全身都充满了干劲。 看了看表,我估计她俩暂时还醒不过来,就挽起袖子,愉快地往厨房走去。 吃早餐的时候,小林故意大声说自己要回家了。房东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神色黯然。 将小林送走之后,大家恢复了日常的生活,房东却看起来很不开心——小林走了。他这几天一直唉声叹气的。 …… 傍晚时分,我一个人漫无目的游荡在地铁车站里,看着那堵大理石的墙壁,我不禁又想起了小林,现在也不知她怎么样了,估计又在吃肯德基吧!一想到小林的那副吃相,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想着想着,我不禁又有些生气,小林走了之后连个电话都不打一个,害得自己和小梅这几天一直想着她。 “这么红的衣服?”眼前有个红影一闪,我有些惊讶。女人对于服饰敏感的一面被我发挥出来,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竟然能将如此艳俗的颜色穿得这般有个性。 我赶紧举起胸前的照相机,调好焦距,希望对方不要让我失望。蓦地,我发现这个人身旁跟着的居然是小林!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正想着她,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遇到她了。看她一副乖巧畏惧的样子,我想旁边这个男人一定就是她的爸爸了! 想想也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耍脾气离家出走,回家后家长一定轻饶不了她,小屁股一定遭殃了。我不禁莞尔,准备按下快门,留个纪念。可谁知闪光灯闪亮的刹那,突然手上一阵绞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照相机已经被人抢走了。 我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小林,又看看手上剩下的相机挂绳,赶紧去追。 回来后,我一直坐在客厅里生着闷气,心想自己真够倒霉的,照相机被人抢走了,幸亏及时反应,一直穷追到底。虽然最后东西是拿回来了,可是小偷在路上的几个跟斗把照相机给摔坏了。这可怎么办?没法向领导交差,自己掏钱赔偿是必然的了。 小梅在一旁劝我,一会儿骂那个小偷不好,一会儿又说我们领导的不是。 这时房东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直直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痴呆地看着前方。 “怎么了,老房东?”我和小梅两人不安地对视了一眼,赶紧上前询问。 “小林,她死了!”房东的声音很轻。这一刻他真是后悔莫及,自己还说要保护小林呢,想不到最后还是……他垂下头,拼命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什么?”我不敢相信,突然想起自己在地铁里见到的穿着大红色衣服的男人,开始时还以为是她的父亲,现在想来那个男人极有可能就是杀人魔。想想小林的可爱,我真是后悔莫及,如果自己没有去追那个小偷,或许小林就不会死了。 我们连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东慢慢地回忆着晚上的经历,他说那时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夜晚,街上的行人依旧很多,大家行色匆匆。这时他看见左边不远的地铁口处围着一大堆人。他有些好奇,就挤了进去。顿时,他惊呆了,眼前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幕——小林死了,死的情景和自己梦里一模一样。忍住走上前去的冲动,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儿子出事时的情景,一滴老泪悄然滑落…… 小梅连忙劝着房东,劝到最后连自己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夜晚。 我从照相馆出来,真不知是悲是喜,照相机被彻底摔坏了。修理师傅说修的钱足够买两台新的了。但他修理时发现里面的底片还是完好的,还洗出了一叠照片。令我惊喜的是照片上有那张杀人魔的照片,只可惜在拍摄的瞬间照相机被人抢走,所以拍摄出的照片模糊不清。 房东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的,妻子又跟自己闹脾气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任凭房东怎么道歉,妻子都不肯原谅他。实在没有办法,房东只有陪着妻子坐着。坐着坐着,他打起了盹。 突然,房东从噩梦中惊醒了,他梦到小林来找自己,她一步步地向房东走近,责问他为什么知道事实,却事先不告诉她。房东再也睡不着了,一个人来到大厅里坐了下来,点上烟,暗夜里只看到一个红点闪烁。这时,他的心里正备受着煎熬。当年,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儿子意外死亡的,现在,他又要背负起自己疏忽的罪责。 黑暗中,房东默默地流着后悔的泪水,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之后的几天里,众人都在伤感中度过,小林的离去永远都是大家心中的痛。 一天晚上,房东再度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这次他又梦到小梅被恶魔杀害了。他早早就下了床,看了看妻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出了房间,他又坐在大厅里,想等小梅醒来告诉她这件事。可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不妥,自己应该在暗中保护她。 晚上,房东在小梅必经的地铁站里远远地看着她,时刻注意着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小娟?”人群中,房东突然看到一身奇装异服的小娟,赶紧用手机拍下小娟的样子。回到家后,他把我和小梅找来,说起了这件事,大家一时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想想,也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小娟一直就梦想着实现自己的作家梦,为此她拼命地努力着,可一次次的等待换回来的却是痛苦失望。久而久之,因为精神压抑而产生双重性格也不是不可能。她渴望着宣泄和快慰,所以白天里就用自己的笔塑造了“唐哥”这一人物,到了晚上她就成了“他”。 但推测毕竟只是推测,没有证据之前,这些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我又取出那天的照片,比较一下,和小娟毫无相似之处,一时大家也都沉默不语了。 又过了几天。 傍晚,小娟在我们的注视下出了门,她已经感觉出我们对她的排斥了。 小梅和房东紧随其后也跟了出去,这是小梅想出的主意,说是怀疑别人一定要有证据。而我却不这么认为,跟踪别人总归是不礼貌的举动,不过既然她这么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 待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回到房间开始工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再次抬头时发现窗外已经很黑了。看看电脑上的时钟,已经快9点了。我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他俩调查得怎么样了,到现在也没回来,等会儿给他们发个短信问问。 我边走边想,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必须经过房东的屋门。可能是因为今天房东急着出门吧,房门也忘记关紧了,一抹光线从半掩着的门缝里闪了出来。经过时,我下意识地向里面瞥了一眼,但这个短短一瞥却似惊天霹雳般震撼着我——我看见了一具骷髅! 怀疑自己看错了,我赶紧后退了回来,趴在门缝上仔细看个究竟。这一次我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是一具骷髅坐在沙发上,旁边还开着台灯。 “啊!”我赶紧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可是房东的屋子里怎么会有骷髅呢,看它的样子像是坐在那里等人似的,难道…… 我转身就逃,这场景实在太诡异了。可谁知腿一软,迈出去的腿没有站稳,我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天哪!这么大的动静,该惊动它了吧?”我真是太紧张了,趴在地上紧紧地盯着门缝,生怕那具骷髅会突然跑出来。 一阵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吹了进来,这扇门缓缓地动了一下,门开得大了些。 我屏息静气,恐惧地看着这个房间的门。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我心中的恐惧也在一点点地增加。我不敢动,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房间里的骷髅。 微风吹过,我有些发抖,感觉到了一丝冰冷。微风再吹向门,我却不敢再看过去了。 终于,门开的声音停止了,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动静了。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见门被风彻底地吹开了,那具骷髅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恐惧地看向屋内,我知道这里一定藏着惊人的秘密,也许和杀人魔有关系!不知怎的,我突然蹦出这个念头。 再次看向屋内,此时的我倒犹豫起来,职业的本能促使我有一探究竟的念头。深吸一口气,我不停地让自己镇静,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迈开了步子…… 是的!我打算进去探一探! 沙发上的骷髅正纹丝不动地坐着,空洞的眼窝专注地看着前方。旁边的台灯光线很弱,把整个房间照得朦朦胧胧,也给这森森的白骨罩上一丝暖色。我背靠着墙慢慢地向前移动,脚下的地毯踩上去感觉很潮湿。 深吸了口气,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霉味。我不由得皱了皱眉,这里的气味让人非常不舒服。我实在不想过多吸入这种刺激的味道,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沉不住气,几秒不到就开始大口喘起气来。 我靠着墙壁迅速地扫视房间,余光还时刻地注意着骷髅的动静。我发现这里的摆设显得非常陈旧,上面落了一层灰,让人感觉有些压抑。 “这是房东的房间吗?”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慈祥温雅的房东,房间里居然如此阴暗可怕。因为紧张,我的身体绷得很紧,背后冷汗直流,感觉衣服都湿透了。 我紧张地看了看骷髅,发现它还是纹丝未动地坐在沙发上。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它会突然向自己扑过来。尤其是那双空洞的眼窝,让我感觉它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我。越是有这种想法,我越不敢再向前移动,生怕自己会突然惊动它。 就在这时,电停了,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 “啊!”我顿时心跳加快,一阵心慌意乱。这时,我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能凭耳朵去听。四周安静极了。不知骷髅走路会不会发出声音,这样我也能判断它是否在动。 我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四下里寂静无声,我都能听到心脏发出“咚咚”的跳动声。 这时,电又来了! 眼前骤然一片光明,我忍不住捂上了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我偷偷看了一下骷髅,发现它还是纹丝未动。看来它好像只是坐着,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僵尸。 我看看四周,一切还是原样。 这时,我发现前面不远处的桌子上放了一个日记本,可能刚进来时太紧张没注意到它。 看着这个宽大的日记本,它像那些家具一样,上面也落了一层灰尘。我边用余光注视着骷髅,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它,那是一个真皮的16K日记本。 我寻思着是否要将它打开,在这样的房间看到这样的笔记本,心里真是觉得有些怪异。 “所有的秘密一定全都在这本日记里!”直觉这样告诉我。 我心里暗想,既然都进来了,还怕什么呢。我被好奇心鼓动着,一度犹豫之后,我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贴着房东的全家福照片,左边站着年轻成熟的房东先生,右边的应该是他的妻子,看上去人很贤惠。中间的就应该是他们的爱子了,确实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看来这本日记有些年头了!”我心想,因为房东看上去已经有50岁了,跟照片上的人相差十几年的光景。 我一页页地快速翻过。当我看到日记上的时间时,彻底震惊了。这只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为何一年的时间,房东看上去居然苍老了20多岁,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急于知道结果,不停地向后翻着。日记的前半部分大都记载着日常的琐碎小事,最后的那几篇日记里,一定记载出事的原因。翻了一会儿,我终于找到那一页。果然上面写了几个大字:“儿子死了!老婆也死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日期,字迹看上去潦草、无力。我又向前翻了一页,上面的日期是:2004年10月4日。我轻轻地抚摩着,这张纸有些皱皱黄黄的,我知道这准是被泪水浸湿的。 这一刻,我明白了一切。怪不得自从搬进来后,还从来没有见过房东太太走出房门,只听说她身体不好。原来他们夫妻之间的种种争吵、安慰和照顾都是房东自己幻想出来的。 突然,照在笔记本上的灯光晃了一下,我第一个念头就是——骷髅动了。 我的胆量已经彻底透支了,再也受不了任何的惊吓。当下脚一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我转身一看,发现骷髅并没有动,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可刚刚是怎么了?灯光怎么会突然动起来? 想要站起来,可我已经虚脱了,只能用双手撑着地板一直向后退。我时刻用余光注视着骷髅,不敢正眼看它一眼,生怕自己一抬头就会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窝。 顺着原路,我艰难地退到了门口。出了门我憋足劲才站了起来,发疯似地逃走了…… 冲出了小区,我的腿还有些发软。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向最近的地铁口奔去。我必须尽快找到小梅。说实在的,让她跟这么一个人在一起,我真的不放心。 一下出租车,我就直奔地铁车站。整个城市有十几个地铁站点呢,我不知能不能碰到他们。 奔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站里回荡,我四处找去,却见偌大的地铁空荡荡的,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影,以及我的足音…… 我一连跑了几个地铁车站,都没有找到他们。不安和恐惧在我的心里开始弥漫,我真不敢想下去,只能祈祷小梅平安无事。 “小姐,需要人陪吗?”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凑了上来,接着我便感觉自己的臀部被人狠狠地摸了一把。 “啊!”我顿时惊叫了起来,引得寂静的车站里几个候车者侧目注视,但他们又很快回过头去。 第五夜 地铁惊魂(2) “小娟!怎么是你?”我猛地一转身,刚想挥手狠狠地痛甩对方一个耳光,却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是小娟。 “需要人陪吗?”小娟凑近了脸,样貌看上去很是猥琐。 我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确定这就是我熟悉的小娟,我还闻到她身上好大的酒气。 “脸蛋不错嘛,今晚哥哥我就带你去爽快爽快!”小娟色眯眯地看着我,伸手想要再骚扰我,被我“啪”地一下打掉了。 “哟!还是个辣的,够味!哥哥我喜欢!”小娟一甩短发,做出了很男性化的动作。 “天哪!”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小娟,心想平日内向的小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时我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牛骨项链,顿时让我联想到她最近描写的一部小说里的主人公——唐哥。这个饰品一定是个很邪性的东西,我心想。 我仔细地打量着小娟,她的这身打扮像极了书中的唐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小娟岂不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但现在我还不能这么快下结论。 “你是谁?”我问小娟。 “我?你可以叫我唐哥,当然,也可以叫我唐哥哥!”小娟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 “你……你真不是小娟?”我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小说里的唐哥曾经杀过人。 “我说过我不是小娟,别再提她了!”小娟突然拉下脸,冷冷地对我说,转过头去。 “唐哥!”我冲着小娟大叫了一声。 “嗯?”小娟疑惑地回过头看向我,随着她的动作,牛骨项链被甩出衣服。我快速地抓住项链,然后一把把它扯了下来。 “啊!”小娟疼得大叫起来,脖子上顿时出现一条血印。 “小娟,你怎么在这里?”我问道,希望这个方法能有用。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心理学书籍,上面提到精神分裂症患者转换成第二性格时,可以通过引导或者去掉他的第二性格所在意的事物暂时性地得到恢复。 小娟向后踉跄了几步,赶紧摸了摸胸前,没有了牛骨项链,她凌厉的目光顿时柔弱下来。这时,她好像极为诧异地看到了我,怔怔地也不说话。 “你……你怎么了?”我有些迟疑,毕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 谁知小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将小娟拉到一边的座椅上,我给了她面巾纸,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我又四处看了看,心里还在为小梅着急呢。 小娟抽泣了一会儿,小声地说:“我也不知怎么了,自从写这部小说,我一到晚上就变了性格。” 果然不出我所料,看着小娟哭得发红的脸,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见她已经恢复过来,我赶紧问她:“你看见小梅了吗?” “小梅?她没和你们在一起吗?”小娟轻轻地抚摩着脖子,上面有一条清晰的血痕。 “她说和房东出去一会儿,可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不可能对小娟说出实情,因为他们正是为了跟踪她才出来的,所以暂时只能撒个谎。 “是不是小梅出什么事了?”小娟连忙追问。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发现的事实告诉小娟,好让她有所防备:“我知道杀人魔是谁了……”我边急着走,边讲述刚才发生的事。 小娟也吓坏了。我俩连续找了好几个车站,可是一无所获。 我越来越担心,打她的手机,发现已经关机了。 我真的不敢想像,万一小梅有了什么差池该怎么办。 …… 因为最近再次发生的“杀人魔”事件,整个地铁站空荡荡的。我和小娟在车站里焦急地喊着,喊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显得空洞、孤单。 我们正在四处张望,突然,一只手从我的背后倏地伸了出来,绕过脖子捂住我的嘴。我顿时被吓得心惊胆战,心脏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 “嘘!我是小娟,杀人魔来了。”小娟突然从背后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悬着的心更是一阵紧张,吓得很难受。 “那边!”小娟苍白的手指向了地铁的车厢门。 车厢的门开了…… 车站里,白色的灯光照在大理石上,把整个车站照得惨白一片。一身大红色的休闲装,配上一头飘逸的红色假发,只见房东走出了车厢,如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显得妖异极了。 我俩几乎同时捂住了嘴巴,不让惊叫声发出来。虽然早就知道房东有杀人的嫌疑,但是现在还是被房东的另一面吓着了。 走出等车黄线,房东茫然地在周围徘徊,一身的血红色,游离在这个灰白的世界里,犹如幽灵一样。 在他的身边,我没有看到小梅。我向房东冲了出去…… “小何!”小娟冲了出来,想要拉住我,但是飘零的衣角滑过她的手指,她一下没拉住我。 我径直地跑向房东,每跨一步,我都清晰地感到自己怦然的心跳以及急促的喘息声。每前进一步,我都离那一身红色靠近一步…… 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知道小梅是否安然无恙。 跑步声早就惊动了一身红装的房东,他缓缓地转过身,半眯着眼打量着我。突然,他的眼神变得炽热起来,似乎正蠢蠢欲动。 “告诉我,小梅现在怎么样了,你是不是把她给杀了?”我冲上前去,抓住房东的两只手臂大力地摇晃着。 “是的,小梅已经被我杀了!”房东冲着我狂笑起来,体内的狂暴随之欲出。他一把卡住我的脖子,带着享受的神情慢慢加重手上的力气。 我想掰开他的手,却怎么也不用上力气,感觉好像被钢钳卡住了似的。 “哈哈哈哈!”房东越来越享受这种感觉,看着别人心怀恐惧慢慢死去,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享受。 “咳!咳!”我的呼吸变得十分困难,我又掐又打房东的魔手,始终奈何不了一分一毫。 “哈哈哈哈!”房东兴奋地舔着干裂的嘴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刀片,在我的脸上轻轻地触碰着。 “咳!别!咳咳!”窒息使我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身上的力气也快流失尽了。我挣扎的双手无力地拍打着。 房东缓缓地收回了刀片,在自己的舌头上轻轻一割,顿时滑出了一道血痕。他赶紧将舌头缩进口腔,贪婪地吸着舌头上的血液,咸甜中带着淡淡的腥味…… 我越来越觉得困倦,疲惫得睁不开眼,双手缓缓地抬起,轻轻地拍在房东的身上后无力地落了下来…… 我再次举起手臂,无意识地拍在房东身上,这次碰巧夹住了他的假发,胳膊落下时把假发也碰落了…… 迷迷糊糊的,我似乎感觉有人摇动着自己,接着便疲惫地昏睡过去…… 夜! “燕儿,我又做梦了,这次我梦见小梅被人杀了。”房东坐在沙发上,偏着脑袋对着一旁的骷髅缓缓地说着。 “嘿!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个杀人魔杀人的场景怎么总是被我梦到呢!”房东将手轻轻地搭在骷髅的手骨上,深情地握着。 “虽然你不能说话,眼又瞎了,但我不嫌弃你。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房东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骷髅的手骨,眼神里满是相濡以沫的坚定。 “瞧我,又肉麻起来了,老了老了。”房东自我解嘲。 …… 我从噩梦中惊醒了,茫然地看着四周,却见我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 “我……我怎么回来的?”我艰难地坐了起来,可脖子却一阵酸痛。 “小梅呢?”我想了起来,自己是出去找小梅的,可小梅没有找到,我怎么又回到自己房间里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小梅是跟着房东出去的,我找到房东时并没有看到小梅。我顿时慌了,不知道小梅现在身在何处。 “小娟呢?对了,我在地铁车站还见到她了。”我从床上下了地,奇怪,怎么会全身酸痛呢! 我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门的方向走去,突然腿一软,无力地倒在地上…… “肚子饿不饿?”话刚出口,房东蓦地站了起来,来回不安地走动,嘴里嘀咕着:“嘿!真该死,我今天到底怎么了?居然忘记你是不会饿的。” “燕子,你别生气。我……我下次不会了。”突然,房东赶紧走到骷髅前蹲了下来,仰望着骷髅,满脸乞求之色。忽然,他又气愤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定是那该死的梦在作怪,对,一定是。”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房东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又怯生生地站了起来。 “燕子,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下次不做梦了,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好不好?”房东小心地在骷髅面前赔礼道歉,等待着骷髅的原谅。 “哦!对了!燕子,你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看完你就会相信我以后不再做这个梦了。”忽然,房东想起什么,兴奋起来。和骷髅说完后,他赶紧转过身向前走去。刚走几步,房东突然又折了回来,不放心似的,对着骷髅讨好地说道:“燕子,你一定要等一下,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嫌我烦了,我现在就去拿给你看!”房东开心地转过身向前走去。 …… “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艰难地用手撑着地,让自己的上半身站起来。 “镇定!我要镇定!”深吸了口气,我努力地积蓄着力量。 当我再次站起来时,恢复了不少体力。扶着墙,随即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了看,走廊里很黑,隐隐约约传来房东的声音。 摸索着来到小娟的门前,我不敢直接敲门,只能偷偷地拧着门上的球形锁,门似乎已经被锁上了! 我倒吸了口凉气,本以为是小娟送我回来的,可是小娟竟然不知去向…… 天哪!我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 “燕子,你看,这是杀人魔的头发,你相信了吧!”房东举着假发,边走边兴奋地对骷髅喊道。 “看,杀人魔已经死了,这是他的头发,我以后不会再梦见他了!”房东径直走到骷髅前,把假发端在手里给骷髅看。 骷髅一直没有说话,房东的脸色越来难看。 “燕子,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房东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骷髅没有说话。 “燕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好吗?”房东开始焦躁不安,脸部的肌肉频频地轻微抽搐。 骷髅还是没有说话。 “你,你到底要我怎样,我知道,你要离开我,是不是?”房东突然暴怒了起来,口水顺着抽搐的嘴角甩得四处都是。 “求你别离开我,我改,我一定什么都改!”房东举起手,再次轻轻握住骷髅的手骨。忽然,他倏地弹开了,就像被人拒绝一般。 “燕子,我不让你离开我,我不让!”房东张开了双臂,弓着腰左右堵拦,好像在阻拦别人通过…… 来到骷髅前,房东激动地注视着,双眸里溢满浓浓的爱意。突然,他蹲了下来,身体前倾,紧紧拥住骷髅。“哗!”整个骨架顿时全都散了架,最上面的头骨也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房东的鼻梁上。 “咔嚓!”鼻梁骨断了! 房东僵硬着身体,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很快,温热的血液从他的鼻孔里流了出来,一直流向下巴,最后滴在了地上。 怎么是骷髅?房东不敢置信地望着满地的枯骨,顿时惊呆了。 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头骨,房东突然痛苦地捂着脑袋在地上滚了起来。渐渐地,在他脑海的深处无数被他埋藏很久的记忆浮现出来…… “啊!”一个稚嫩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地铁空间,所有的人都被惊吓住了,大家纷纷侧目看过去,站台上流满了血,一颗小小的人头,一直滚到楼梯处才停了下来。 “孩子!”燕子惊叫着扑了过去,捧着爱子的人头,肝肠寸断。 痛苦的记忆慢慢隐去,倒在地上的房东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此时,另一个记忆又浮现了出来。 地铁里,他穿着一身血红色的衣服,头戴一顶假发,将手中的刀悄悄地插入别人的身体…… 又是一个记忆的场景。 小林在前面害怕地跑着,房东一把冲了过去将她抱住,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小孩,他不能再让她乱跑了。可谁知道小林不依不饶,大叫自己是杀人魔。随后几个警察向自己追来,为了不让小林泄露自己的秘密,他手中的刀再次插入她幼小的身体里…… 房东痛苦地在地上撞着头,用力撕扯着凌乱的头发,同时白沫从嘴里吐了出来,目光也越来越涣散,他张牙舞爪地向外跑去,彻底疯了…… 何小婷与王垚同住一层楼。王垚的死让她非常不安,特别是每当路过他的房间时,她总是低头快步走过。 入冬了,气温渐渐降了下来。下班后,她一个人回家。匆匆打开房门,一闪身转了进来。似乎只有自己的家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房间里很冷。已经来暖气了。她在外面倒也没觉得冷,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屋里反而冷过外面。 她坐在床上轻轻哈了口气,夜色中,凝成一团淡淡的白雾。可能是暖气不够热吧,她起身想倒点热水喝。 就在这时,她觉得窗玻璃突然颤抖起来,仿佛有谁在外面使劲摇晃着。在安静的房间里,这种沉闷急促的声音,突兀得让人吃惊。她紧盯着窗,呆呆站在原地。 仿佛过了很久,窗外摇撼的树枝才使她渐渐明白,原来是风。她回到桌前,拿起了一本她喜爱的书——《存在与虚无》。她一直不相信那些坚实可靠的“存在”,倒是宁愿相信存在背后的真实。比如王垚与柜子是否真的有什么关系。 读累了,她靠在椅背上休息。窗外依然狂风怒吼。 呼啸的风声让她有些害怕了,连忙放起了轻音乐,想放松放松神经。 在舒缓的音乐中,恐怖似乎一扫而去,只剩下这寂静的夜色,感觉外面的风似乎也小了很多。听着恬静流淌的钢琴曲,她慢慢沉浸其中。 “咔……”轻轻的剥啄声,在音乐的间隙中不紧不慢闯入她的耳膜。好像有人敲着窗户,她被这件事吓了一跳。仔细听听,发现那声音仍在继续,不怎么响,但是有节奏,并且有耐心。看这架势,如果她不应声,窗子就会被一直敲下去。 她走在窗前,壮了壮胆,颤颤地喊了声:“谁呀?”声音变调得连自己听了都难受。 “我,赵强。” “来了!” 听到赵强的声音,她放下心来。赵强这个人平日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人很踏实,待别人也不错,不知这么晚找她有什么事。 她开了门,只见王垚正直直地看着她。 第六夜 雪地里的女孩(1) 进入初冬,气温越来越低了。树叶落了一地,到处弥漫着一片森森肃杀之气。寒冷的风不断地吹袭着这个四层小楼。 现在空空的一栋楼房,只剩下张浩和石岩两个人了。王垚死了,沈天和尚嘉鹏出差了。何小婷和赵育静两个女生不知所踪。几个人都在讲完故事后离开,也不知他们的离去是否与讲鬼故事有什么关联。张浩和石岩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时间总是飞快得令人惊心。说话间,周末又到了。 终于休息了,张浩没出去,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激烈地打着CS,游戏很快让他忘记周遭的一切,成为一名英勇无畏的反恐战士。 他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觉得一阵冷风从身边吹过,好像有个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然后又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他不禁打了一个长长的冷颤。屏住呼吸,猛地回过头去,他的身后空空如也,只有门帘兀自抖动着。 转过头来,他发现电脑屏幕上竟然一片漆黑,刚才的画面转眼都不见了。他重启了一下,电脑仍然什么反应也没有。开灯,不亮。拿起电话的话筒,话筒里面,也没有半点声音。 又有一阵冷风从自己的身边吹过,好像有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然后又站在自己的身后。他惊恐地回过头,可是,身后仍然空无一人。 他坐不下去了,赶忙去找石岩,看看是不是楼里停电了。 找到石岩时,发现他也正在房间里,不停地摁着电灯开关。张浩不由得长吁了口气,看来真的是停电了。 二人并无他事,便在一起聊聊天。今天是特殊的一天,是怪谈社聚会的日子,二人说着说着,便不可避免地又聊起了曾经可怕的遭遇。 这一天,张浩讲起他遇到过的一个短发少女的故事。 毕业不久,我来到上海工作。公司是一个漫画工作室,因为我们经常熬夜赶活,所以老板对上班时间要求并不严格,只要按时保质地完成工作就行。 我那时住在晋安庄小区,位置虽然有些偏,但是非常安静。屋子很大,是个复式房子的二层,两室一厅,但没有家具,当然更不可能有电视、电话之类的了。这些都无所谓,由于工作的性质,我喜欢安静,不想被人打扰。 房东是个亲切慈祥的老太太,大概有60多岁了吧。她不介意我养狗,这一点是非常难得的,当然也是促使我租下来的主要原因之一。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一次性付给了老太太半年的房租后,我住了下来。 停下手边的工作,我站了起来,伸个懒腰,顺手带过一把椅子,去阳台晒太阳了。搬进来差不多快一个月了,我也基本上适应了这里。我那可爱的狗狗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跳在我的腿上,抬头征求性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正闭眼惬意地享受着,便自顾地换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趴了下来。我感觉着腿上传来的温热,知道是狗趴在我的腿上,便轻轻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感受着从指腹传来它的体温。 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信步来到小区里的公园。公园里的老人们舒服地享受着寒冬里的温暖,或三三两两下着棋,或相聚一起嘘寒问暖,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声。 “真的好安静啊!”我眯着眼,陶醉在其中…… 住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这里的住户几乎都是老人,偶尔才能看见一些中青年人。看着他们相处得其乐融融,我也不好意思打扰,所以很少与他们说话。但不知怎的,每次见到他们,我都会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可能是这里的老人太多了吧。不过想想这里的环境也的确适合养老,之后也就渐渐地释怀了。 “哎,给我半张大饼和两个馅饼。”这几乎就是我当时一天所说的全部话语了。不过我喜欢这样,只有不被打扰,我才能安心地完成工作。这里惟一让我不满意的,就是小区附近交通不太方便,每天都要步行到一公里以外的超市才能买到东西。 “这么不方便,也不知那些老人家是怎么过的。”穿着棉拖鞋,我端着咖啡走近窗口,看着公园里散步的老人们。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似乎并没有见过小区里的老人买过东西。 放下手中的咖啡,我转身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已经7:08了,该为狗准备晚餐了…… 窗外下起小雪,纷纷扬扬,到处都是洁白一片。 我伸着懒腰,总算搞好一副漫画创作了,仔细看着,觉得非常满意。起身为自己又泡了杯咖啡,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床头柜的电子钟,时间已经是凌晨2:15。 端着刚泡好的咖啡,缓缓地走到窗口,慢慢推开窗户。干冷的空气立即灌了进来,我深吸口气,将这股清凉吸了个彻底。 雪还在下着,覆盖了整个小区,放眼望去,银灰色的一片。小区里几乎所有窗户都熄灯了,黑洞洞的,只有几盏路灯依旧朦胧地亮着。 南方是很少下雪的。牵着狗走在小区里,我享受着难得的静谧雪夜。 我经常熬夜,早已习惯在凌晨时分溜狗。这样倒也清净,好在狗也适应了。一路走来,雪地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一人一狗的。 沙!沙!身后不远处传来踩雪的声音。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我回过身子伸着脑袋张望着,心下不免狐疑起来,“不会是小偷吧!” 透过婆娑雪景,我看到了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 “好像是个女孩……”我有些不敢确定。 身影渐渐走近了,果然,来人是个女孩,而且是个短发女孩。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高领毛衣,下身穿一条紧身的牛仔裤。身后还跟着一只傻傻的京巴狗。 “哦!原来也是溜狗的,时间居然和我一样,看来也是个夜猫子?”我心里这样想着。 女孩越走越近,经过我身边时,女孩原本不经意的一瞥突然无限惊讶起来。而我也得以近距离地看清女孩的样貌,秀气的瓜子脸,一双水灵的眼睛再配上弯弯的柳叶眉,娇娇的俏鼻,精致点缀的樱唇,衬得栩栩如画。衬着夜晚灰色的雪景,女孩俏生生地站着,更是楚楚动人。 好漂亮的女孩啊,我顿时看呆了。 “走,走啊!”女孩低头轻唤,扯拉着京巴狗。京巴狗也许极少看见同类,和我的狗勾搭起来,就赖着不肯走了。 我憋红着脸,有意识地避开女孩的面孔,四处看着,慌张极了。 “天气真好啊!”不对,现在还下着雪呢。“你的外套颜色好鲜艳啊!”可她穿的是白色的!“你好漂亮啊!”还是不能说,这样会显得我太轻薄了!……啊!快想出来,说什么好呢?!我痛苦地搔着头皮。 少女奇怪地看着我,两只狗也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我的举动。 “你是新搬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女孩轻声地问。 “哦!啊!是!”我一下子竟答不上话来。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吴侬软语一般。 “你还好吧!”看着局促的我,女孩浅浅娇笑,娇靥顿生红霞。 “啊!嗨,好,你……我是刚搬来的。真巧,你也这么晚来溜狗……”我语无伦次的,实在太紧张了。我真想仰天大叫——20年来第一次有女孩主动跟自己说话。 顿了一顿,她又接着说:“你的狗很可爱!”我拉扯着自己的裤脚,那只京巴狗不知怎的,见面没多久就一直凶狠地咬着我的裤脚。 女孩吃惊地看看它,又看看我,开心地笑了起来,唇红齿白,甚是好看。 小雪依然在下,洋洋洒洒的,雪地上一男一女并肩走着,身后的两条狗互相追逐打闹。 我和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她问起我的职业,我就如实相告了。 “你是漫画家呀?”女孩太惊喜了。 “称不上是‘家’,只是普通的漫画工作者而已。”我渐渐适应了和这个女孩在一起,说话也流利很多。 “哦?有什么漫画出版了吗?我很爱看漫画的!”女孩好奇地问了起来。 “真的?你喜欢漫画,一般是什么风格的漫画?”这倒让我意想不到。 “恐怖漫画!”女孩调皮地吐了一下可爱的小舌头。 …… 我们彼此之间聊得很投机。她叫焦静,一个很美的名字,名如其人。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们几乎所有的谈话,都是她在问我。从聊天中,我对她有了初步的了解。她是一个很温顺的女孩,对我也很热情,至少我这样觉得。 “三点多了,想不到我们已经聊了一个小时。”我裤袋里的手机准时震动起来,若在平时,是提醒我该回家工作的时候了。 “我也该回家了!”焦静对着我淡淡一笑。 “我送你回家!”我建议道。 “不用了,你快回家吧,它已经不行了。”焦静指着我的狗,自己忍不住先笑出声来。 我奇怪地看了过去,这条可恶的肥狗居然要死不活地累趴在地上直喘气呢。“真是丢人!那我先走了,明天你还来吗?”我真是无奈,在美女面前丢大脸了。 焦静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眼眸中滑过一丝忧伤。 “明晚见!”我见焦静点头答应,才转身离开。扯拉着肥狗,还稍微用劲地踢它几下,不满地嘀咕着:“看来要给你减肥了,照你这么吃下去还不得成糖尿病!” 焦静一直目送我远去,暗叹了口气,低头对着京巴狗说:“我们也回家吧!” 焦静牵着京巴狗一直向前静静地走着,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也愈来愈远。随着焦静在雪地上渐渐变浅的脚印,她的身影也缓缓地消失在雪夜之中。空气中,原本还弥漫着的淡淡清香,此刻被忽然吹来的风吹散了。一切似乎都未曾发生过。 回到了家,我久久不能入睡,脑海里都是我和她在一起时的情景。想着想着,也许是太累了,迷迷糊糊也就睡着了。遗憾的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感冒了,头非常晕,看样子感冒得似乎非常严重。 天终于黑了…… 我早早地在昨天碰面的地方等着焦静。 很快,白色的雪地里走来了一个女孩,还有一只白色的京巴狗。 “呀!你真的来了!”我有些激动,原本对她能否到来没有信心的。 “是啊,你看起来气色不好,是不是病了?”焦静说话时低下头,好像很害羞。 “没事,只是吃坏肚子而已。”我忙吸着鼻涕掩饰着说。 …… 昨晚雪就已经停了,现在小区的主要干道被清扫得很干净。茫茫夜色里,两人并肩走在其中,彼此畅谈着共同的爱好…… 第三天,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感冒更加严重了,尽管我已经注意保暖,按时吃药。挣扎着起了床,我觉得很是奇怪,怎么病不见好,反而加重了? 再见到焦静时,她有些埋怨地白了我一眼,眼眸中微微闪亮:“你怎么流鼻涕了?” “没事!吃得太辣而已!”我强笑着说。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感冒越来越严重。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每天后半夜两点准时出去遛狗。尽管直觉告诉我这一切多么的不正常,但我仍然忍不住想见她…… 一周后,下午五点钟左右。 “不行了,高烧40度,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我拿出夹在腋窝的体温计,扔在了一旁。 我挣扎着起了床,必须去看医生了。 “我,我怎么病得这么厉害?”步子微微有些虚软,身形也不是很稳健。我艰难地走在小区的路上,恍恍惚惚地想着。 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前方。对面,焦静穿着一身得体的校服,手提书包正向这边娇俏地走了过来。 “她,她是个学生?”我晕乎乎地想着。 焦静原本还和同学有说有笑地一起走着,可大老远地看见我后,焦静便低着头不语,似乎要故意避开我似的,直至缓缓地与我擦肩而过。 “静!”我无力地低唤了一声。 焦静的步子放慢了,她向前走了几步,最终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转过了身。 顿时,我惊呆了!焦静原本灵秀的双眸看向自己时,竟然满是恐怖和畏惧,仿佛眼前的我是她最不愿看见的。但隐隐地,我似乎能感觉到藏在恐怖和畏惧下的一抹哀伤。 “她……她怎么了?”我的心一阵绞痛。受了打击的我无意识地向后踉跄地退着。突然脚下一阵虚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无数次迷迷糊糊中醒来,又昏沉了过去,直至再次晕晕地醒来。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厚重的棉花被。“我这是在哪儿?”我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又看了看周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自己的家里。 原来当我晕倒后,被房东老太太看到了,把我送回了家。至于一个老人如何把一个百十来斤重的半死人弄回家,我就没心思知道了。不过老太太这几天一直为我操心忙碌着,这倒是让我感动不已。 一个老得快不行的中医刚刚走,他在我面前一个劲地让我多休息,还说了一些其他的话,但是我记不得了。惟一让我奇怪的是,都21世纪了,怎么还有人穿长衫呢? 我艰难地坐了起来,全身的肌肉酸软无力。把靠背的枕头垫高了一点,舒服地靠在上面。狗这时也跳了过来,几天没见这家伙,反倒胖了,看来又麻烦房东老太太了。 轻抚着狗的下巴,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她是个学生,每天六点左右就要去上学,凌晨二点到三点却有精力出来遛狗,难道她每天只睡三小时吗?虽然我有时赶稿子偶尔会这样,可一连七八天都如此,那就真的很可疑了。 想到了这里,我不禁紧了紧被子。 “还有,自从遇到她后我就开始生病了,这难道只是巧合吗?”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突如其来的窒息,惊醒了梦中的我。我正在做着噩梦,想要大口喘气。强烈的窒息感让我清醒过来。这时,我惊恐地发现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双眼似乎已经牢牢地黏在了一起。更可怕的是,我现在的意识居然前所未有般地清醒。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我仍然透不过气来,痛苦地想要扭动身体,可身体就像死了般连一个根指头都动不了,也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恐惧和不安顿时爬上我的心头,四周涌来的阵阵寒意更是增添了我心头的害怕,一直钻到我的骨子里,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我仅存的理智。紧接着,袭卷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倦意。 无数个模糊的念头,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跳动闪现。蓦地,脑子里似乎传来久远但又模糊的记忆,使我的脑袋突然一阵闷痛。 “啊!”我喘息着惊坐了起来,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环顾四周,一切依旧。 “还好!还好!”我边喘着气,边擦着脸上的冷汗。 突然,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床头柜开始猛烈地震动。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骤然再度紧张起来,我仔细听着,很快松了口气,是电子闹钟两点时的震动提示。 我有些虚脱了,身体过度紧张之后便是被掏空了般的虚空。 “咚!咚!咚!”敲门声急促而沉闷。 “都这么晚了,房东找我什么事?”我这里只有房东来过,不会有别人。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开门,可是我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刚刚站立,便是一阵眩晕。张口说话时,一种欲呕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 “哐!哐!哐!”突然,敲门声变成了重重的砸门声。 我一动,心脏便不争气地狂跳一气,可是砸门声还在继续,一声声仿佛砸在我脆弱的心脏上。 我有些恼怒地望着大门,听着这声音,我知道绝对不会是房东老太太。房东老太太敲门时是非常轻柔的,只是轻轻地敲两声,声音不大,但是有节奏。她从来没有用力砸过门。 到底是谁呢?我的大脑飞速地转着,不是房东老太太会是谁呢?难道,难道是劫匪? “哐!哐!哐!”砸门声一直持续着,声音大得震耳欲聋。 “不会是房东老太太被他们害了吧,不然她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反应?我该怎么办?”我越想越害怕,心惊胆颤,方寸大乱。 “我知道你在,我有话对你说!”砸门声突然停了下来,传进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原来是焦静啊!”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近乎瘫软地倒在了床上。我的身体本来就没恢复,又受到如此惊吓,当然够我受的了。 深吸了口气,待体力稍稍有些回复,怕门外的焦静等急了,我想先应承下来:“来了……”“来”字刚出口,我硬是把到嘴的话给生生咽下了肚,同时那股虚脱无力再度侵袭着我的肉体。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我没有告诉过她啊?她怎么进的这个屋子?这么大的声音房东怎么听不见?难道,难道她将房东老太太害了?”我越想越害怕,感觉快承受不了了。 “快开门!”焦静的声音甚是焦怒。 “是她,果然是她!她想要干什么,难道要来害我吗?”天哪!我实在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屋外,焦静气愤地看着屋门,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她举起手快速地再次砸向屋门,突然间停下了动作,绷紧的拳头缓缓松懈了下来。原本凌厉的双眸变得无比落寞,当她无助的眼神再看向门时,竟如一潭死水般没有任何的生机。 不知怎的,焦静有种想哭的念头。她收回了手,深深地注视着房门。无力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焦静默默地走着,在楼梯的转口处,她又回头看了房门一眼,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 第二天,房东老太太见我可以下床行走了,甚是高兴。 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越来越多的疑问堆积在我的脑海中,这个女孩倒底是什么人?她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她又怎么会三更半夜不睡觉出来溜狗?我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我能想到的答案就是——她并非人!但是一直以来接受的无神论教育,让我不愿意相信这个论断。可是,如果并非如此,发生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只是巧合? 我不相信一切说教,这一刻只想着害怕,想着要自卫。我一直坚信,关键时刻只能相信自己。 从那天起,她每天晚上都会过来敲门,要我见她。可是我一直没理她。后来听到她近乎疯了似地大喊大叫起来,根本不怕扰民,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她的话。别怀疑这件事,前几天我已经问过房东太太,得到的答复是:她从没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小区有这样的女孩,也从没见过有人过来找我,但是…… 房东太太说完“但是”这两个字后,接下来便给我讲了一件事。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小区里没有什么年轻女孩,不过大约40年前,有个女孩在附近消失了,之后有人在这个小区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故事很简单,简单得甚至让我无法接受。 不管房东老太太说的是真是假,我决定鼓起勇气跟焦静做个了断,时间就定在今晚! 我一声不吭坐在房门后,静静地等待女孩的到来。绷紧的神经如箭在弦般一触即发,握着菜刀的右手绷得发白,左手夹着的烟还在不停被吞吐着,电子钟指向12:20…… 屋子里很静,只有秒针“嘀嗒嘀嗒”地走着,很快时间指向了1:00…… 肥狗似乎预知到了什么,肥滚滚的身体瑟瑟地发着抖,直往床底下钻。这时床头的电子钟指向1:40…… “她来了,她快来了!”我夹着香烟的手哆哆嗦嗦,突然手指微微一松,香烟掉在地上的烟头堆里。伸长脖子干咽了口唾沫,我又为自己点了根烟,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钟,1:50了…… 将手中的半截香烟重重地扔在地上,我站了起来,焦躁不安地看着房门,呼吸越来越急促,紧握着刀把的手抓得更紧了。眼睛不时地看向电子钟,过了半天,怎么才1:52…… 我重重地吸了口气,满屋的乌烟瘴气让我更加烦躁起来,握着刀把的手忍不住发着抖,恨不得现在就抓起刀子疯狂地砸向房门。不仅如此,过度紧张让我的身体再度有种被掏空后的虚弱,这更让我忍不住气躁起来。此时,时间指向了1:59…… 秒针嘀嘀嗒嗒地走着,一个格一个格,以前看着不经心的一秒钟,现在居然显得如此漫长。度过漫长的一分种后,我紧张的心弦已经被拉至最大化了,稍稍的惊吓都可能导致弦断弓亡或者一发不可收拾。僵持了十数秒后,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实在是太紧张了。 此时时间刚刚过了2:00…… 烟雾在房间里四处弥漫着,丝丝缕缕的,使整个屋子充斥着压抑沉寂,这时已经2:40了。 到目前为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连每晚的猫叫在今晚也消失了,这才是夜晚本该有的安静。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来,看看时间,应该快到了! 我愈来愈紧张,焦躁不安地猛吸着香烟,地上已经一大堆烟头了。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坐了两个多小时,腿有些麻了。深吸了口气,我暗骂了自己一句“没用”,将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右手微张,稍稍放松了一下。 咚!咚!咚!敲门声异常清晰! 我猛地一惊,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再度深吸口气,我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右手将紧握着的菜刀藏在背后,左手紧张地把着门锁,猛地一拧门把,把门打开了。 焦静站在门外,门开了,她缓缓地抬起头,幽幽地注视着我。 “你终于开门了!”良久,焦静淡淡地说。 “……”我直直地看着她,愣是半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终于感到不对劲了?”焦静对着我强笑着,甚是凄美! “嗯!”我冷冷地回了一句,不知怎的,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很痛,握着刀把的手绷得有些发抖。 “明天快走吧!”焦静幽幽地看着我紧绷的手臂,还想再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紧咬着下巴,绝决地看了我最后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第六夜 雪地里的女孩(2) 蓦地,一股无名的愤怒充斥着我的心头。“这算什么,什么也不说就走了,也不解释解释?”想起自己这几天都卧病在床,那股愤怒更是莫名地强盛起来,似乎要把有生以来受到的所有痛苦和委屈通通地发泄出来。我粗喘着大气,双手缓缓地举起背后的菜刀,卯足了所有力量,一刀狠狠地向女孩劈去…… “噔!”刀劈在了门框上。 女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楼梯中……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着步子,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如果不是刀劈在了门框上,这双手现在铁定早被溅上鲜血了,自己刚刚到底是怎么了?刀仍然稳稳地嵌在门框上,丝毫没有掉落的意图。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握着刀把的手疲软了,虚汗止不住地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巴上…… 晚上,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要搬走。第二天,当我向房东老太太说出来的时候,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这倒让我大吃一惊。难道她知道我今天会搬走,还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然,问题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搬出来了。多余的房租我没有拿,就当是感谢老太太这么多日子对我的照顾。 本来南方是很少下雪的,但是这个冬天却下了好几场雪。是的,出奇地多。 我的心情随着身体一样,在整个冬季慢慢地复原了。不想再回忆起什么,在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忘记了。 冬去春来,久违的绿色再度铺满大地,一切看起来是那么清新、生动。蛰伏了一个冬季的积雪也慢慢地融化了,汇集成涓涓细流…… 西单大街上,人来人往中,我神采奕奕地走着。 我这个漫画工作者,现在住在月季园小区。 工作还是那么轻闲,我一个人坐在小区门口的咖啡店里,悠闲地喝着咖啡。搬来不久,就发现这家的咖啡磨制得特别香醇,所以闲暇之余我总会过来喝咖啡。而且每次过来,我都会坐在靠窗的这个位置。 生活其实很单调,每天都在重复人性里最单调的喜怒哀乐。偶尔也会忆起半年前的那件怪事,那个在晋安庄小区住了一个月的故事。当我搬走后的第二天,就因为久病不愈被送进医院。医生们见到我时几乎都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用他们的话来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简直就像在沙漠里流浪过一个月似的。”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给我的心里留下太多阴影,很快,我就把这件事稍稍改编了一下,制作成了浪漫人鬼情未了式的漫画故事集,销量甚是不错。我知道焦静会看到,因为她说过她非常喜欢恐怖漫画,在我的内心深处,被她看到故事集,也是我所期望的结局吧! 算了,不去想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再多想了。回忆有时是种折磨,至少我这么觉得。 靠在椅背上,我悠闲地看着骄阳下的人们,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享受,因为这会让我顿生出许多的感慨。当人们有了感慨时,说明这个人有了思想,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呵呵,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变态?!整个下午我就这样坐着思考,偶尔也拿出笔和纸进行创作,但终究还是罢了手。 我的目光毫无目的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穿梭着,此时已经5:00点了。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忙碌的人群,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焦静!她的头发长了,乌黑亮泽,非常漂亮!其他倒没什么变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校服,手提的还是那个书包,正兴高采烈地和几个同学说笑着走在路上。 丢下了咖啡钱,我撒腿就向外跑……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见到她就鬼迷心窍般不由自主了。我跟着她上了车,坐在离她最远的座位上,直到距离晋安庄小区最近的站才下了车。路上又躲躲藏藏的,生怕被她看见,因为从站点到晋安庄小区的这条路上,一直都没有什么行人…… 小区里没有太大的变化,惟一改变的只是小区里的树木都长上了绿叶,却不见茂盛,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碰到几个认识的人,简单地打过招呼,我继续跟在她后面小跑着。 焦静在前面转过一个弯,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猫着腰跟了上去,我躲在转角处,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探出了脑袋。 没人? “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我有些奇怪,从这里到第一个住户至少也有50米的路程,她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左右再瞧瞧,依然还是没有她的身影。我知道自己是跟丢了,或许她早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既然这样,就算了吧!自己和她的故事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何必再苦苦执著非要知道原委呢。对了!房东老太太的家不就在前面嘛,自己在她那里租住时,受到她的不少照顾,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顺便进去看看她老人家吧!不过说实在的,老人家也蛮可怜的,孤苦零丁的一个人,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子女。 我轻轻叩响大门,希望老太太还没有外出。 “谁啊,来了来了!”老太太的声音还是那么慈祥、清缓。 “阿姨,是我啊,我是张浩。”我应道。 “哦,快进来!快进来!”门打开了,房东老太太定眼一看,果然是我,看来对于我,她记得很清楚的。 没想到老太太丝毫未见老,还是那么年轻,只是谈笑间掩饰不住眼眸中的孤苦。一番嘘寒问暖后,我跟老太太说自己是顺道经过,顺便过来看望她的。虽然是这样,老太太还是非常高兴我能来看望她,也许她真的是孤苦太久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该是我告辞的时候了。掏出钱包,我拿出500元钱双手送到老太太面前,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老太太硬是不收,但受不了我再三的坚持,老太太便接了过去。 谢绝了老太太的一再挽留,我走了。独自走在朦胧的路灯下,又忍不住开始感慨万千,人生无常啊,下一刻的事谁也说不准,更别提经年之后了,也不知下次再见到房东老太太时彼此会发生什么变化。 出了小区门口,我发现前面停了一辆出租车。真是难得,这里很少有出租车停的! “师傅,去市区吗?”我老远地就对着司机问着。 “去啊!100元!”司机瞟了我一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么贵,这里到市区不过才6公里路而已!”我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下意识地掏出钱包看了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给了老太太500元,自己身上只有一些零钱了,根本就不够100元。 “咦!信用卡怎么没了?”突然发现信用卡不见了,我将钱包里里外外都翻了遍,结果还是没有找到,我又翻找起衣服口袋,结果还是没有。 “难道落在老太太那里了?”我仔细地回想着,刚才我一路上都是双手插着口袋的,看来只有可能是落在老太太那里了。 不理司机怪异的目光,我转身又进入小区,赶往张老太太的家。 月色惨淡,夜幕的小区里到处都透着寒意,我打了个寒颤。 “明明是夏天啊,怎么这么冷!”我感觉非常纳闷。抬头看看四周,小区里住户的灯都熄掉了,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路上的空气有些森冷,吸进肺里并不是清冷的感觉,反倒感觉有些浑浊。 无端地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我暗骂了自己一句没用,紧了紧裤子,加快了脚下前行的步伐。 刚过转弯口,我与碰巧外出的房东太太险些撞在一起,“咦!阿姨,你要出去吗?!”我对她说。 房东老太太似乎没有听见我在叫她,左手提着篮子,行色甚是匆匆。 “阿姨,是我啊,张浩!”我追上去,又强调性地喊了一声。可是她仍像没听见似的,只是一个劲地走着。 “奇怪?”我停了下来,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迷惑。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过她老人家啊?老太太到底怎么了?再次向老太太的背影看去,我忽然发现老太太的步伐甚是轻盈,似乎没怎么用力似的,又像是在空中飘着。揉揉眼,我跟了上去,老太太走得好快啊! 整个路程并不远,大概只有300米的样子,可这一路却让我跟得心绪不平,我发现这时的房东老太太完全变了个样,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老太太了。 一直来到目的地,前面是一块很大的空地,中间矗立着一间老式的平房。张老太太到了门前,掏出了钥匙抖缩地想要塞进锁孔,但几次都因为激动而滑开了。 夜色依旧,老太太的一系列动作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我还是看出个大概。这让我非常纳闷,自己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怎么没见过这里有房子?难道是这半年里建起来的?不对,这房子看起来相当破旧,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况且这种感觉也不是能够模仿出来的。那这间屋子到底是什么冒出来的? “难道是我记错了,不然这房子是从哪来的?”我想来想去,最后认定是自己记错了。 “吱嘎!”屋门被推开了,发出一声闷长的开门声。进门后,老太太随手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亮起朦胧昏黄的火光,从玻璃窗里透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我有些奇怪,老太太的行动越来越神秘了。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我猫着腰,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便偷偷地蹑脚走上前。 窗户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个大概。我看到房东老太太从盒子里拿出饭菜,放在靠墙的桌子上。待准备好后,又从怀里掏出木牌样的东西,放在饭菜的后面,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让我看得莫名其妙。 “好像是给人上香呢!”我琢磨半天,猜想是这种可能。在城市里长大的我,对这些习俗还是很少见的。 “也许是给她的老伴上香吧!”我很同情房东老太太,孤苦伶仃的,也不容易。 “还是到老太太住的地方等她吧!”既然是给老伴上香,就别再打扰他们了。祝福地注视了老太太一眼,我转身离开了。 低着头默默地走在路上,我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人生总有太多的不如意,太多的得失。我们要做的只有珍惜现在。 想着想着,我来到房东老太太的房门前,在对面的草地上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我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我还没吃过东西呢! 闲得无聊,便不停地翻看手机上的时间,我抱着屈起的双腿几乎都快睡着了。 “小张,你怎么在这里呢?”迷迷糊糊的,我似乎听见老太太叫着自己。 “哦!阿姨,您回来啦?呵呵!”赶紧站了起来,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是回来拿信用卡的吧?嘿!瞧我这记性啊!快,快进来吧!”房东老太太帮我拍掉身上的湿泥和一些枯草,热情地与我寒暄着。 “是,是啊!”老太太看见我时特别高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要是总能这样快乐就好了。 “进来吧,还傻站着干嘛?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正好在我这里吃点儿。”房东老太太拉了我一下,上前把门打开了,拉我进了屋。 我也不推辞,本来就是要进来取信用卡的。 “来,坐吧!你的信用卡还在桌子上,这次收好,可别再弄掉了。”老太太来到桌前,将桌上遮盖饭菜的竹罩掀开,里面放着一些简单的饭菜。 “吃吧!肚子饿了吧?”老太太慈祥地看着我。 我有些感动地看着老太太,突然发现她的眼圈有些红肿,不用猜也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是以前的我,也许不会管这些无聊的事情,但现在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想劝慰劝慰她,或许还能帮她出出主意,让她过得快乐些。 “阿姨,您怎么了,眼睛红红的?”我轻声问道。 “没什么,人老了,难免会有些想不开!”房东老太太掩饰起来,有些尴尬地说着。 “哦,这样啊!”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总不能太冒失了吧。想了半天,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得低下头猛吃饭。 “慢点吃,别噎着了!”老太太为我倒了杯水。 “谢谢!”我嘴里含着食物,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实在是太饿了。 老太太亲切地看着我,目光充满无限的慈爱,就像老人在看着自己调皮的孙子一样。 “你和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房东老太太满心欢喜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做的饭,关心地问了起来 “哪个?”我抬头问道,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以前住在这里时,和你吵架的那个女孩。你自己说的呀,难道你忘了?”张老太太有些埋怨地解释。 “哦!我们分了!”老太太这么一说,我立即就明白了。也难为她老人家了,到现在还记得我的事情。 “可惜了!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要不老太太我再去帮你说合说合!”张老太太笑得眉毛都展开了。 “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放心吧,阿姨,有女朋友一定带给您看!”我笑道。 “嘿!静儿如果……嘿!如果有孩子的话,估计也这么大了!”老太太见我这样说,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可能是联想到自己,黯然地叹了口气。 我暗骂了自己一句,本来还想让老太太开心的,这下可好!不过我又一想,让老太太帮忙问问也好,毕竟她就在小区里住着,有事情做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于是说:“要不,您帮我问问?” “你呀,可得想好了,老太太我是没事找事,不过也不能坏了你的事。”老太太微微笑道。 “不是的,我原本想自己来解决的。不过后来想想如果有阿姨您帮忙的话,这事一定能成功得更快。”我满脸堆着笑,一副讨好的模样。 “好!好!”老太太被我的调皮惹得笑了起来,说:“上次你也没说清楚,现在你给我好好说说。那个女孩子叫什么?住在哪儿?大概长得什么模样?” “阿姨做的饭菜真好吃,我吃饱了!”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我抹了把嘴,才开始说道:“我只知道她叫焦静!”接着又把她的模样讲给老太太听。说实在的,我的内心深处隐隐地还是有些期望的,不然也不会看到焦静再次跟到这里来。 阿姨边收拾碗筷边听我说话,当她听到“焦静”两个字后,顿时面容惨变。等我描述完她的容貌特征后,手也失了个稳心,“啪”的一声,碗掉在地上碎了,“你说谁?你再说一遍!” “焦静啊!难道您认识?”我也懵了,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强烈啊! “真,真的是静儿?”张老太太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双唇不住地轻颤着。看来她真的认识焦静。我也觉得很奇怪,如果认识的话,怎么她们从来没见过面? “阿姨,您怎么了?”我站了起来,感觉她看上去不太对劲,可别出了什么事。 “静,静儿!娘错了,娘错了呀!你出来见见娘,娘实在想你想得紧啊!”老太太突然伸出手向空中抚摸着,目光近乎痴呆一般,双唇呢喃着,脸上已经老泪纵横了。 “阿姨,您到底怎么了?”都怪我这张臭嘴,非得弄出什么事来才消停。 “对了,你能见到静儿,你让静儿出来见见我吧,我这个做娘的想她呀!”老太太向我哭求着,让我大吃一惊。 “阿姨,您这是干嘛呀,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我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阿姨半天不说话,屋子里只有她的哭泣声,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老太太,只得在一旁暗叹不已。过了很久,老太太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焦静是我的女儿!”老太太的这句话才让我意识到刚才她的失常表现早就暴露出一个奇怪莫名的事实,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事实让我简直无法接受,只能听着下文。 “都是我不好!”老太太哭述着,声音甚是凄凉:“那年头,鬼子就像狼一样,烧杀抢掠。平常的老百姓哪有什么反抗能力,还不都是逃嘛!” 我听得心头直抖,“鬼子”?这个词对我太陌生了,只是在电影里见过鬼子。不知老太太有什么不幸的遭遇,我大气不敢出,听她慢慢地讲述。 “我们当时逃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以为生活能平静一些。可是那可恨的地主要收租子,我们当时哪儿有钱啊,地主却一天也不让拖欠,见我们交不起钱,硬要把静儿抢去做偏房。 我……我当时也是糊涂,以为嫁给地主总比受苦受穷好,也没管静儿愿不愿意就答应了。”说到这里,老太太已经满脸是泪。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继续说道:“静儿这姑娘脾气倔着呢,她当时可能又急又恨,也没告诉我一声,夜里就溜了出去。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有人跟我说静儿死了,可我就是不信。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跟我说见过她,但是她就是不肯出来见见我这个做娘的!我错了,我不该逼她嫁给地主,我错了!可我也是为她好啊,祖辈上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啊!呜呜!”张老太太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默默地听着,觉得事情太怪异了。想想抗日战争的时候,老太太也就30多岁了,活到现在应该已经百岁高龄了。可她现在看上去还只是60多岁的样子,半年未见她,也不见有任何变化,这倒底怎么回事?我的心里越来越怕,感觉这个房间都不对了,看着老太太,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再也坐不住了,找个借口赶紧逃了出来。 从老太太家里一出来,我撒开腿没命地跑着,恨不得能马上插翅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这个小区里不太对劲,为什么汽车永远停在那里,却没有人去开,为什么这里的老人出奇地多…… 我连喘气的时间也不给自己,拼命地逃着。外面一丝风也没有,可是小区里的绿树却不停地“哗哗”响着,好像是在随风摇摆。我惊呆了,边跑边看着这些绿树。很快,天地突然大变,原本苍翠的绿树一下子枯萎凋零了,森冷的狂风骤然刮过,漫天飞舞着没有生机的枯叶,徐徐地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沙沙”直响。我慌乱地跑着,心跳欲出。 这时,我看到原本还是排列整齐的红砖白墙砌成的洋楼,刹那间变成纸糊成的祭品。不仅如此,宽阔的大路也变成崎岖小道,坑坑洼洼的。我奋力地逃着,前面就是出口了,可那股惊悚的气氛却越来越真切,我觉得老太太轻飘着跟了过来,离自己越来越近,感觉背后冷飕飕的。她不停地喊着:“带我见静儿!带我见静儿!” 我再也不敢看下去,也不敢听,闭上眼睛疯狂地向前冲刺,生怕大门会突然关闭…… 蓦地,崎岖小道两旁的纸房被骤然从地面升起的火点燃了,青色的火焰闪烁而稀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冥火一般,充满着幽怨和恐慌…… “啊!”突然,我的腿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整个人顿时栽了出去。我睁开眼,想要爬起来,但是太疼了,一下子竟没站起来。 深吸了口气,挣扎着爬了起来,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看向周围,一瘸一拐地向前小跑着。直到估计已经跑出了小区,我这才敢抬起眼睛。 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惊心胆颤!我的身体骤然间酸软无力,什么也喊不出来了,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里一片空白。 大片的坟堆,黑压压的,让人感觉沉重得不能喘息。地面上缓缓升起稀薄的烟雾,飘来飘去的,与漫天稀薄的湿气一同笼罩着大地。 “啊!”蓦地,我惊叫了一声,身体就像受惊的弹簧快速地跳了起来。 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惊惶地看着眼前,可是什么也没有。我的视线开始下移,当我的目光落在一个墓碑上时,心弦被彻底地拉到极致。茫茫夜幕里,一块破旧的墓碑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大字:“张艾,1919~1974!” 扑通!我的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起整个身体,顿时瘫软下来,好像身上被绑了绳子一般,动弹不得。张艾!这是房东老太太的名字! 恐惧彻底占据我整个身心,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迷雾渐渐大了起来,隐隐地传来嘤嘤细语,游离在四周。 “娘,你放她走吧!”蓦地,焦静空灵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静儿,你肯出来见娘了?娘实在想你想得紧啊!”老太太哀求的声音回应道。 “你先放了他!”焦静说得极其决断。 “娘知道你喜欢他,娘把他留下,好吧?”老太太的声音似乎非常惊惶。 “放她走,我出来见你!”焦静轻轻地哭泣着。 霍地,我松了口气,感觉身上的力道顿时消失了。我疯了一般,立刻从坟堆里站了起来,赶紧往外冲…… 一路跌跌爬爬,我失魂落魄地走着,眼里一点生机也没有,如死水般地看着前方…… 好不容易,终于跑出那黑压压的坟堆。我一头跪倒在地,拼命地呕吐起来,很快便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下起滂沱大雨了,雨水重重地砸在地上。我渐渐醒了,大脑却非常昏沉,扶爬着才站了起来,地上太湿滑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终于回想了起来。“这,这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我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小区的大门变成了破旧的小房,墙上的挂牌写着:晋安庄陵园管理处。向里面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坟地。 蓦地,坟地里窜出一团鬼火,幽幽地闪着荧光,那团鬼火的位置就是原来张艾老太太的家…… 我只觉后脑勺凉飕飕的,发出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惊叫,一路疯狂地逃奔出去…… 路上,几辆出租车追了上来,问起我要到哪儿去。我边跑边扫视那几辆出租车。天啊,怎么这几辆车也是纸糊的…… 第七夜 恐怖游戏 这几天,空荡荡的楼层只剩下石岩一个人。几个朋友转眼都不在了,偌大的楼里只剩他一个,还真有些心生寒意。特别是张浩,刚刚和他讲完鬼故事,转眼不知去向,走时连个招呼也没打。难道这个楼里每到周末就会有人消失?他想着想着,觉得头皮发麻。 以前周末讲的鬼故事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放,柜子里的人偶、女网友、地铁杀人魔、草山古墓……他们好像一个个可怕的阴影,时时伴随着他,让他觉得无处可逃。 自从王垚死后,警察时不时地会光临这里,有警察的关注,他觉得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最近每天都在查看房屋出租信息,这里马上就拆迁了。看了不少房子,可是不是离公司太远,就是价格太贵。就在他不断地比较中,周末又到了。 他的心不觉地骤然收紧。呆坐在椅子上,今天没有人讲故事了,可是到了这一天,他的神经已经习惯地处于紧张状态。听到墙壁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走个不停,那一刻,他感觉有些窒息。 还是打开电脑,查查最新的房源信息吧。他启动了机器,顺手打开了QQ。今天QQ好友上线的还真不少,可能是周末的原因吧。他忙着和大家打招呼,话家常,这时赵育静的留言蹦了出来:“现在我来找你。” 石岩连忙回复:“什么事?” 可是很久没有信息回复,石岩打开面板,才发现赵育静并没在线,可能是她以前的留言吧。 想想这几个伙伴,平时大家其乐融融,相处也挺愉快。可是自从怪谈社成立后,他们一个个离开了这里,不是出差了,就是回家了,还有的也没说去了哪里,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石岩不由得想了很多。 想当初,还是他最先建议成立这个怪谈社呢。要是今天还继续讲,他就是第7个讲故事的人。回味起来,他们每个人讲的故事都不错,既惊险又刺激。现在只剩他自己了,真是无聊啊。 无意地望向窗外,他不由得大惊。只见阳台的窗户上有两点绿光不停地幽幽闪烁。这是什么东西?记得以前没见过啊,石岩一动不动地看着它。 那绿光直直地盯着石岩看了许久,“喵”地一声跃下阳台,不见了。 原来,是只野猫。 闲坐无事,他决定在楼里走走,权作锻炼身体吧。他出门时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六点。 他在楼道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想想这六个伙伴,平日还没怎么去过他们的房间呢。每天上班太忙,回来已经很晚了。周末的夜晚倒是去过几个房间,可是他们已经把灯关了。真不知每个人的房间都是什么样子呢。 今天也没事,看看他们各自的房间都布置得怎样吧。石岩这样想着,搬了把椅子,便一路走了过去。 他踩着椅子从通风窗口望进去。第一个房间没什么可看的,非常简陋,还像学生宿舍的模样,只是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第二个也是如此,只是床上放着个坦克模型,看起来还是个新型号。第三个、第四个……他逐个地看着。看完第五个,只见整栋楼剩下的每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住人的样子。冷风吹过长廊,他的心里一阵冰冷。 奇怪!没有人搬走啊,怎么只有五间房子住着人?他们是六个人啊,难道有一个人没住在房间里?那他住在哪儿? 石岩被这个事实惊呆了。 当初他们每人一个房间,石岩也从未听到过谁搬家的声音。可是现在只有五个房间住着人,包括他自己的房间是六间。另一个人在哪里? 可以确定,这个人没有住在这里,可他(她)一定从第一天就加入了怪谈社。可他(她)倒底是其中的哪个人呢? 想着想着,他觉得浑身发冷。 突然,他想到地下还有一层,不知多出的那个人会不会住在地下室。 他慢慢地往地下室走着。越往下走,光线越暗。他提心吊胆地慢慢下楼。楼里很静,尽管他轻轻地走着,仍然能听到脚步声沉闷地回响着。 终于,下完了楼梯,石岩重重地吐了口气。 正在这时,刷地扑过来一个黑影,他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火烧火缭地疼。 他捂着脸,仔细一看,原来还是那只眼睛闪着绿光的野猫。 太可恶了!本来就有些害怕,它还出来吓人!石岩气坏了,恐惧转为怒气,他从地上拣起一块砖头,狠命向它砸了过去:“让你丫吓人!” 地下室的灯居然还能打开,石岩在地下室的储物间查看着。地下室里摆放着很多杂物,都是以前居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比如水缸、小孩的自行车、陈旧的米袋等等,杂七杂八地堆得到处都是。 反正这里快拆迁了,也就没人收拾了。 石岩到处看着,这里不可能住人的,又冷又潮湿。他走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住人的痕迹。 他准备走了,可是好奇心促使他走到储物间的尽头,那个封闭的小屋子前。 ——那间传说中吊死过人的小屋子。 他从门缝往里看了看,觉得很好奇。他生性喜欢冒险,特别想知道这里是否真的有什么怪事。 他看过听过很多恐怖故事,都说吊死人后的房间会变成鬼宅。他一直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他从来都不相信。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推开了房间的门。 站在门口,里面漆黑一片。那一刻,他有一种眩晕的恐怖感和成就感。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灯。定了定神,他开始打量起这个小小的空间。 只见房间里面落满灰尘,结了不少蜘蛛网。在窗前的木樑上,他看到了一根半悬着的绳子,绳端结成一个圆圈。看起来就像一个行刑之前的绞索。这一定就是那个倒霉蛋结束生命的地方了。 绳圈朝上的地方积了厚厚的灰尘,看来这起人命案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屋中特别简陋:一张生锈的铁床、靠墙放着一条断了腿的破沙发,断腿的地方还垫了几本书。这些破家具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尘。 这时,他看见绳子上的灰尘落下了一些,感觉身后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顿时把他吓得一惊。回头仔细查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有点邪门!是非之地还是不要久留了,他转身开门就走。刚走两步,“咔嗒”一声,他回头一看,屋里的灯被关上了,半开的门里又是漆黑一片,仿佛是一个黑洞在吞噬着包括光线在内的一切。石岩压抑着心中像乌云滚滚而来一样的恐惧,只想早点逃离这恐怖的地下室。快步改成小跑。走着走着,他觉得身后始终有个东西在跟着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几次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厚厚的尘土上只有自己的清晰脚印。他又加快了脚步,可感觉走廊比进来的时候长了好多,怎么走也走不到头,而且他感觉到那个东西在逼近他。他紧张极了,转身看了半天,只有走廊的风吹着,空无一人。 他再次回过头来,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绳圈!正是储物间里吊死过人的那根! “啊!”他惊叫起来,躲身拔腿就跑。 跑到楼梯口时,他发现楼梯居然变成向下的了!这里已经是地下室了呀! 这时他感觉那个东西还在背后跟着,他已经慌不择路了。顺着楼梯往下跑,跑完这一层后,他惊讶地发现,等着他的,居然还是楼梯。 这时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往回走,只能与那个追着他的鬼撞上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往下跑,心里却是高度紧张。他觉得那个黑影越来越靠近他了,仿佛要将他笼罩其中。 他拼命地往下跑,一口气跑了十几层,可是……下面居然还是楼梯。 他感觉心里开始发冷。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了,很清楚这栋楼最高只有四层,还有一层地下室,怎么会有这么多楼梯?这将通到哪里啊! 在这幽暗的空间里,他又下了两层,开始感到绝望了。 四周非常昏暗,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这里不再是他熟悉的楼房了,已经变成神秘的场所。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梦,可是它毕竟不是梦。 都怪自己,不该有那个冲动的想法,一定是撞了什么邪了。 他又下了一层,站在过道处,不动了。四处观察着自己是到了哪里。 他发现这里居然和自己住的楼层一样,有着几扇门。门上还有门牌。他想,只要看清门牌,就知道自己到底在第几层了。 他胆战心惊地走到门牌前,打开打火机,发现居然是-1603!也就是说他来到了地下16层! 他觉得心跳仿佛停止了,也不管后面跟着什么黑影,转身就往回跑。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慌乱中,只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大口的喘息声。 很快,他看到黑影在下一个楼梯转角处站着,一动不动,好像在等他过去。那个人穿着厚厚的黑色风衣,伫立在黑暗的一角,悄无声息。 石岩已经无路可退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去。离黑影越来越近了,他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一步、两步、三步……他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很快,就看到一个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石岩死死地看着这个黑影,恐怕他会措不及防地冲过来。 借着幽暗的光线,他觉得这个人影似乎有些熟悉,应该是他认识的人。 石岩心里稍稍有些安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人影。 很快,人影开口说话了,石岩一听,高兴极了,是尚嘉鹏的声音。慢慢地靠近,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果然是他,他顿时放下心来。 这时,只听到一旁的尚嘉鹏缓缓地说:“今天是周末,怎么不讲故事了?” 石岩忙说:“就剩我自己,还讲什么!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尚嘉鹏说:“我出差了,刚回来。现在这不是找你来讲鬼故事了吗?” 石岩听着他的话,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尚嘉鹏说话冷冰冰的,一丝感情也没有,一点儿也不像往日爱说爱笑的他了。可能这里的气温太低了,连人的热情也降低下来。 在不知地下多少层的地方待着,石岩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于是他建议道:“咱们还是去我的房间里讲吧,这里太暗了。” 尚嘉鹏冷笑了一下,说:“以前不都是在黑暗的地方讲的吗?” 石岩听着他的话也对,于是说:“那咱们边走边讲好了,这里太冷了。” 尚嘉鹏听了他的建议,说:“好吧。这段路太长,我边走边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是我出差时听到的事。” 石岩现在一点也不想听什么故事,只想赶紧回到地面,回到有光线、有温度的地方。于是他假装答应着,却是越走越快了。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尚嘉鹏又是冷笑一声,开始讲了起来。 有一对外地来京的兄弟,为了节省房租,便搬到了一座传说闹鬼的大厦里。虽然说房租省了,但两个人还是很害怕,于是便约定,两人晚上无论谁先到家,都要在楼下等另一个人,然后一起上楼。 有一天,弟弟很晚才下班,来到楼下的时候,都已经12点多了。他看见哥哥还坐在路灯下,默默地等着他,心里顿时充满了暖意,便急忙跑上去说:“哥!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让你等我。” 哥哥说:“没事的,两兄弟,说这个干嘛?”于是两个人便一起进了楼,上了电梯。 在电梯里,弟弟又对哥哥说:“哥,等我们挣了钱,就搬到别的地方吧,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这时站在电梯角落里的哥哥幽幽地说道:“哦,好啊!” 电梯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弟弟掏出钥匙打开门就往屋里走,这时身后的哥哥说:“我就不进去了。”“啊?哥哥,你怎么了?”弟弟不解地问道。 呵呵……随着几声阴冷的怪笑,哥哥说道:“我真得那么像你的哥哥吗?”这时弟弟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弟弟,我们公司加班,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你要等我啊!” 这个故事石岩以前就听说过,可是在这个封闭的空间,由这个冷冰冰的人讲起来,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听完这个短故事,石岩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加紧了脚步。他希望赶紧脱离这个地狱般可怕的地方。他越走越快,不敢看旁边如鬼影般相随的尚嘉鹏。 这时,只听到尚嘉鹏阴冷着说道:“你觉得我像尚嘉鹏吗?” “啊!~~”石岩大叫一声,顿时昏倒在地。 等他再次醒过来,发现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在温暖的床上,石岩只觉得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 他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是晚上6点。他的脑袋昏沉沉的,想起刚才出过门,记得当时看了时间,就是晚上6点!难道……难道时间停滞了?可他发誓在那黑暗的楼梯里,呆了起码半个小时,可是时间怎么没变?这段时间他到底在哪里? 石岩想着想着,后怕极了。这时,不知屋里什么地方“叭嗒”一响,把他吓得“啊”地一声惊叫。 他不敢一个人独守这个恐怖的小楼了,只身冲出门外。 他来到楼后的停车场,那里停着公司的车。这几天跑业务,每天晚上都把车开回来。他决定开车出去转转,看看夜景,躲开这个吓人的地方。 在路灯朦胧的街道上,他茫然地开着车,心思一阵恍惚。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梦是真。 路边的风景迅速地倒退着。他牢牢地把着方向盘,不知开往何处。只看到路上的车辆不断地交错而过。 他开始回忆自己遇到的这些事,这些人。与每个人的相逢,都可能给生活带来某些变化。有些变化可能是人生重要的转折。 比如如果当初没有搬到这里,就不会结识这些爱好讲鬼故事的人,可能就没有后来这些离奇的事,当然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午夜流浪了。 他边开车,边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明明是六个人,却只有五个房间住着人。到底其中的哪一个才是鬼,或者……他们都是?这几个人在讲完故事后,不是死,就是消失,难道只是巧合吗?这里面一定有某种联系,可是现在任凭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出。 在地下室无尽头的楼梯中,竟然离奇地遇到尚嘉鹏,可他却是如此阴沉可怕,难道他才是鬼? 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问题想起来真是够可怕的。石岩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很清楚自己还在开着车。 不知开了多久,他听到“嘣”的一声,只觉车身晃了晃,很快,他就控制不了路线了。真够倒霉的,车胎竟然爆了! 真是破屋又遭连夜雨!他连忙拿出手机,准备给车辆救援中心打电话。拿出手机一看,手机在这个地方竟然没有信号!他拿着手机,四处走着,搜索着信号。 他正在那里走来走去,这时后面驶上来一辆普通的红色夏利车,从他身边开了过去。他无意中看了一眼,突然,他发现汽车后座的人转过头来,定眼一看,赫然是一张王垚的脸! 王垚?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那一刻,石岩吓得几近昏厥。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石岩回过神来,这时,他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真的活见鬼了!” 冬天的夜晚格外寒冷,他在匆忙中只穿了一件毛衣。站在凛凛的寒风中,加上内心恐惧,他觉得此刻冷极了。 刚才竟然看到王垚了,他感觉死亡的阴影时时跟随着他,好像随时能攫取他的小小性命。 怎么办?自己能逃往何处?他到处找着能藏身的地方。不远处,他看见一家酒店亮着暖暖的灯光,不由心中一阵暖意。把车子停好,他径直向那家酒店走去。那里一定有人,在那里可能就会安全一些。 他打定主意,很快就走到酒店的门前。订了一个比较宽敞的二人间,他决定在这里好好定定心神。 打开房间里的壁灯,房间渐渐明亮起来,这个宾馆的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白色的门窗,白色的床单,就算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也显得格外刺目。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静止不动。门、窗,甚至是壁厨,所有设计都非常注重质地,感觉每一样东西都非常结实,甚至是厚重的压抑感,这个大大的房间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坟冢。 在这一片白色中,仿佛空气越来越稀薄,环视四周,无不是让人压抑的白色,白色蔓延着,仿佛要把人整个吞噬…… 他愣愣地躺在被窝里,这时,房间的门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这声音提醒了石岩,他可以跑出这个恐怖的空间。 他飞奔过去,连忙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人,原来竟是赵育静。石岩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望着她,对她的来访也感到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呵呵……”,赵育静一阵怪笑,声音里充满了颤音。她看了石岩一眼,神情淡漠,冷冷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哪儿,我们都知道你在哪儿!” “你们?” “是啊,是我们!我们怪谈社里的人。” 怪谈社?听她这么一提醒,石岩一下想起他们之间的怪事,六个人只住着五个房间,有一个人始终不知住在哪里,而且他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鬼。 “他们……不是都没在吗?” “怎么没在?他们知道你一个人出来,都想过来陪陪你呢。” 话音刚落,张浩竟然从赵育静的背后站了出来。他那么高的个子,刚才竟然被赵育静完全挡住了。看着他冷不丁地出现在面前,把石岩吓了一大跳。 “张浩,听说你出差了?”石岩问着张浩。 张浩不以为然地说:“我早回来了,就等着来找你呢。” 听着他的话,石岩纳闷不止:“那你一直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你呢?” “我这几天有事,每天回来很晚,可能你没有看到我吧。”张浩说。 听到这里,石岩才稍稍放了心,又觉得有些不安,也不知哪里不对劲。 见到赵育静,他突然想起她在QQ上的留言,忙问她:“你在网上给我的留言,是怎么回事呀?” 赵育静仍然面无表情:“我是说等时间到了,我们会来找你。” “什么时间?” “玩游戏的时间!” “玩什么游戏?” “恐怖游戏!” 听她这么一说,石岩连忙反对:“我最近没少遇到恐怖的事情,已经怕死了。” 赵育静拉长了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么胆小,真不像个男子汉!怕什么,咱们不是一直在玩着吗?” 他解释说:“以前咱们只是讲讲鬼故事,可是我今天真的遇见鬼了。刚才我在外面,看到一辆驶过去的车上,居然坐着王垚!这房间里也有古怪,我都快吓死了。” “你看错了吧?你这个人,说起来还是怪谈社的发起人呢,竟然这么胆小,真是好笑!”赵育静不屑地说。 石岩忙说:“真的没有看错,真是王垚!我石岩不是胆小之辈,可是偏偏活见鬼了,难道你们见了会不怕吗?” 赵育静和张浩对视了一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有什么好怕的,不是说世上没有鬼的嘛!我倒真想见见鬼呢!咯咯咯……” 听着他们的话,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今天的遭遇已经够让人心惊胆战了,只想以后永远不要再碰到这种事,可是这二位竟然想见识见识鬼,真是不可理喻!石岩还觉得他们几人之间一定有人是鬼呢。 石岩连连摆手,说自己可不想玩。张浩说:“不玩多扫大家的兴啊,沈天也来了,我们都想找你玩呢。” “沈天?他不是回家了吗?他来了?现在在哪儿?”石岩四处看着,可是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哈哈哈……”一阵大笑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石岩左看右看,并没有看到人影。 他疑惑地看着赵育静和张浩,可是他俩默默地看着石岩,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静极了,只能听到三个人的呼吸声。 三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大家都不说话了。这时,石岩的肩膀一沉,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那只手冰冷冷的。石岩大惊,回头一看,什么人也没有。 石岩转过头来,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又被拍了一下。他最讨厌被别人戏弄,整个人忽地转了过去,这才发现,沈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背后。 石岩不由得转怒为喜,打了沈天一拳:“你小子,回来也不打个招呼,突然跑这里来吓唬人!” 沈天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们笑。 赵育静阴沉着脸,不满地对石岩说:“我们大老远来的,你也不说让我们进去休息休息!” 石岩如梦方醒般地忙说:“你看看,我刚才都被你们弄晕了,快进屋,快进屋。”其实石岩看这三个人一直心有疑虑,他怕怪谈社里的那个鬼就是他们其中的某个人。 四人走进这间白色客房,坐下后,四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石岩说:“你们三个约好来找我的吧?” 三人笑着点点头。 “找我有什么事吗?”石岩觉得很纳闷。 “刚才不是说了吗?想找你玩游戏。” “什么游戏?”石岩有些紧张,不安地问着。 沈天没说,反而问他:“你见过鬼吗?” 石岩先点点头,继而摇摇头,毕竟他不知道到底谁才是鬼。 沈天说:“我们今天就玩个找鬼的游戏吧,让鬼现身。” 让鬼现身?这样就知道到底谁才是鬼,这主意听上去不错。如果知道谁是鬼,就可以不必这样害怕,即便结果更是可怕,也总强过让鬼躲在暗处。 石岩想了又想,同意了。他不想让这可怕的事情继续未知下去,毕竟未知的东西总是比已知的更加可怕。 宁死也要看看鬼的模样,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石岩抱着这种心理,加入了游戏队伍。 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 这四个人,分别站在这个白色房间的四个角,将所有灯光灭掉,也就是每个角落站一个人,然后面朝墙角,不要向后看。游戏开始时,其中一个角的人就向另外一个角走去,轻轻拍一下前面那个人的肩膀。接着,被拍的人就按照同样的方法向另外一个角走去(大家走的方向是一致的,都是顺时针或都是逆时针),然后拍第三个人的肩膀。以此类推,但是,如果当你走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就要先咳嗽一声,然后越过这个墙角继续向前走,直到见到下一个人。 听完游戏介绍,石岩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个游戏他早就玩过了。游戏的结果就是,走了一段时间,你就发现,会出现没有人咳嗽的时刻。这就说明每一个角落都有人,但是却有一个人始终在走。也就是说,多出了一个人,可是这个人是谁呢?答案就是:这个人是鬼。 记得石岩那一年在学生宿舍玩这个游戏时,游戏几乎是半途而废。在黑暗中,当自己的肩膀被一只冰凉的手拍到时,每个人都被吓得一声尖叫。很快大家就坚持不下去了,推门四散而逃。不过那时自己年纪尚小,早就过了那段稚气岁月了。现在想想,和自己后来的遇“鬼”经历比,这个游戏只能算是入门级的。 不过他们要玩的这个游戏还有个小小的不同,就是当发现多出了一个人时,马上开灯,这时灯光大亮,大家就能看清楚多出的这个鬼的模样。 石岩最近遇到的诡异的事太多了,他对这个游戏极力赞成,他特别想知道到底谁才是鬼,只有知道了实情,他才不会再感到恐怖。于是他马上举手赞同这个提议。 游戏开始了。 所有的灯都关掉了,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内一丝光亮也没有,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昏暗的感觉使得这个惨白的房间显得神秘与恐怖。他们四人蹒跚地向前蠕动着,几乎是以蜗牛般的速度挪动着脚步。 出于男人的勇敢,石岩第一个拍前面的人,当他在黑暗中慢慢地往下一个角落走时,感觉特别诡异。四寂无声,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一只手摸着墙,双脚哆嗦着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下一个人的位置。他伸出颤抖的手,往前拍了一下。那个人受力后,也没吭声,开始挪动脚步,悄悄地走向下一个角。 四个人分别站在四个角上,默默地等待着,心中的压抑似乎越来越浓。以前听过的鬼故事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脑海中。 在诡异的寂静里,听不到什么声音,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人走路的声音,沙沙地响着。石岩用心地听着,分辨着声音的远近。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咳嗽打断了他恐怖的遐想。接着有一个人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又一次摸着墙向前走着。慢慢地走到下一个人的背后,用自己冰冷的手拍了拍那个人同样冰冷的后背。随后,那个人慢慢地走开了。石岩感觉一股凉意涌上心头,使得他不自然地打了个寒颤。 当石岩的肩膀再次被拍到时,他知道他们已经走完了一圈。每一个人的手和后背都变得冰凉和寒冷。可能他们也都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对。石岩已经听不到有人咳嗽了。而没有咳嗽的惟一解释,那就是——他们之间多出来一个人。 大家吓得几乎同时惊叫起来,时机到了!石岩早在关灯前就已牢牢记下灯的开关位置,摸索着走到那里,然后猛地按下开关。 房间顿时大亮,大家都被晃得睁不开眼睛。石岩闭了闭眼,马上使劲睁开,他想看清到底谁才是鬼。 明亮的灯光下,在房间的中央,赫然站着一个人。看看四个角落,包括石岩,都有人站着。中间这个一定是多出来的那个人! 这个人戴着一个假面面具,面目狰狞,正张大着嘴,露出血红色的舌头。 鬼突然现身,把他们四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办法果然有用,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不过有三个人相伴,石岩并不觉得害怕。人多力量大嘛,就是去死,黄泉路上也有人相伴。比起一个人在地下室里的惊吓,石岩已经不觉得这是更可怕的事了。 想着想着,石岩望了赵育静和张浩他们一眼,却惊讶地发现三个人的位置上早不见了人。这个戴面具的鬼,开始把牙咬得格格作响,慢慢地向他走来。 石岩惊恐万状,连忙叫道:“张浩、沈天,你们到底在哪儿呢?啊?” 没有人应答。他的叫声引起了鬼的注意,鬼走得更快了。 “不要!不要过来!”石岩惊声叫了起来,“张浩、沈天,你们快来救我!” 可是鬼越走越近了,他丝毫不理会他的喊叫。很快,便站在离石岩不远的地方。不知怎么回事,鬼的头上竟然流起血来,沿着面具不停地往下滴。鲜血不断地从头上涌出,面具上面横七竖八地流满了血。衣服被血浸透了,一直流到了地上。 石岩转身想跑,却被鬼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冰冷,手感有些木然。他的手掌阴冷潮湿,皮肤贴近时,石岩感觉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牙齿也开始打起颤来,双腿哆嗦着不听指挥。这紧急时刻,却不见了三个人,太不够朋友了!石岩又气又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鬼抓住他的脖子,手心带着冰冷的汗湿,他的手越箍越紧,渐渐地,石岩的脸憋得通红,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不,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石岩开始反抗起来,他挥舞着胳膊与鬼相搏,边挣脱边说:“你为什么要害我?你到底是谁?” 鬼没理他,只是用力扭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石岩看到鬼的喉管处已经露出了白惨惨的骨头,支在那里,好像塑料水管一样,汩汩地冒着血。他的脖子断了,可是竟然能发出声音来,咯咯地笑着,掐着石岩的手劲越来越大了。 透过狰狞的面具,石岩只能看清鬼的眼睛。那目光游离空洞,不知看向何方,更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石岩怎么也挣脱不了他手的桎梏,冰冷的手用力按在石岩的脖子上,石岩已经快要窒息了。 憋红了脸,石岩喘息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和你有怨有仇吗?” 鬼冷笑一下,用空洞的眼睛望着他,慢慢地说:“我只想和你做个游戏。” “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你挑起的这个游戏啊!” 石岩不出声了,当初怪谈社的建议确是由他而起,看来这个鬼一早就在他们中间。 “你要怎样?”石岩不安地问道。 “不怎么样,加入我们就行了。” “你们?你们都是谁?” “讲过故事的人啊!”见他问这么奇怪的问题,鬼不由得松了手劲,可能觉得他提的问题太可笑。 “他们都去哪儿了?” “和我一样啊,继续陪你玩游戏。”鬼故作轻松地说道。 “什么?!你是说……他们……,和你一样?” 鬼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半夜里格外响亮:“是啊,和我一样,他们现在也是鬼!……” 石岩顿时明白了,难怪自己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都能找到他,而且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说话阴阳怪气的,原来……他们都变成了鬼! 鬼又哈哈大笑起来,他的脑门上好像有个窟窿,因为总有血不断地流下来,流到了石岩的胳膊上,也染红了他的衣服。 石岩不想再见到这种血淋淋的场景,便伸手去挡。胳膊向上伸时,却无意中碰落了鬼的可怖面具。这时,他才看清鬼的真实面目,这个鬼竟然是曾经的伙伴——死去的王垚!在驶过去的汽车后座上看到他的面容后,石岩在这里再一次见到了他,在这场性命攸关的游戏之中。 原来,他把所有人都杀害了,在他们讲过故事之后,因为石岩最后一个讲故事,才能活到现在。石岩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咯咯咯”,王垚用力磨着牙齿,冷笑着,再一次向石岩伸出了手臂。 “哈哈哈……”,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和放肆的大笑声,只见赵育静、张浩、沈天三个人不知从哪里围了过来,冲着石岩不停地笑着。他们伸出手臂,准备拉向石岩。 看着他们露出可怕的笑脸,张舞着手臂走过来时,石岩吓得大叫一声,再次晕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岩只觉得做了个长长的梦,慢慢地醒了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房间里的大床上,盖着温暖的棉被。他的身边围了好几个人,正在忙碌着,一会儿拿个热毛巾,一会儿给自己量着体温,石岩一阵精神恍惚,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仔细地看着身边忙碌的几个人,渐渐地认出他们,这几个人不正是张浩、尚嘉鹏、沈天、何小婷他们吗?怎么人一下子突然都到齐了?不是都不在家的吗?常来查访的两个警察竟然也在这里。 这时王垚从外面探头探脑地看着,见石岩没事,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一见到他,石岩马上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这群人都是鬼!他惊声叫了起来,一下子跳了起来,想夺门而逃。 看他这般模样,张浩连忙拉住了他,说:“别害怕,这只是一场游戏!” “什么?游戏?”石岩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喉咙一阵沙哑。赵育静连忙端来一杯温水,红着脸递给了他,关切地看着他。 “是的,这其实是另一场游戏。”王垚补充道。几个人也向他点点头。 石岩不解地望着众人,不知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看着石岩疑惑的神情,王垚缓缓地道出了详情。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之中的安排。 第一夜,王垚讲完《柜子》后,觉得怪谈社的活动只限于讲讲故事,还不够惊险刺激。于是突发奇想,决定玩个系列惊悚游戏。 于是,他在下一个周末到来时,故意没有参加众人的活动。叫上两个爱玩的警察朋友,先在楼下守候。听到楼里大乱时,便火速冲上来。 而王垚在窗外听到沈天讲着第二夜的故事,便悄悄躲入他的房间,先把所有窗户都打开,让他的房间冷得吓人。接着便躲入墙壁前的柜子里,准备等他回来时装死来吓吓他。 当他听到活动结束后,沈天回到了房间,便故意让柜门发出声音,先制造一下恐怖气氛。气氛制造得很成功。沈天吓得浑身发抖,感觉全身冰凉,来柜子里取加厚的被子,这时王垚便装死摔了出去。 沈天被吓坏了,连忙去叫别人。等其他人过来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得大惊失色。这时,王垚事先安排的两个朋友扮作警察冲了上来,及时处理事端。王垚也转到朋友家住了。 之后,二人继续装腔作势,时不时地来调查了解一番。 听说沈天被吓得不行,王垚便上网把自己没死的消息告诉他。并告诉他这个游戏的规则,目标就是下一个讲故事的人。这个新增的游戏既能丰富怪谈社的活动,又能锻炼大家的胆量,同时也像死亡游戏一样,让周末变得更加刺激。王垚为自己的这个奇思妙想兴奋不已。事实上,他也收到了这个效果。当他“死”后,凡是见到他的人都吓得不知所措。 不过,讲完故事的人在受到惊吓后,都知道了这是另一个游戏,便悄悄地配合起来,联合起来吓唬下一个讲故事的人。 当讲故事的人一个个消失后,最后一位将接受前所未有的恐怖暗示,而这个“倒霉鬼”就是石岩。 王垚说完,大家都纷纷点着头。 沈天笑嘻嘻地说:“咱们这个活动太刺激了,不办下去太可惜了。” 两个警察朋友也在旁边点头称是,说:“接下来的活动,我俩还跟着友情出演。” 石岩瞪大了眼睛,听着这个荒诞的故事,想起自己遭受的种种奇异的事,似乎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王垚惊现柜子中、汽车后座的脸、三个人同时现身宾馆、赵育静那阴沉的脸…… 他一一回想着,脑子里像放着电影。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黑暗的地下,那些下不完的楼梯,便问尚嘉鹏:“那个楼梯是怎么弄得那么长的?” 他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尚嘉鹏感到莫名其妙,忙问:“什么楼梯?” “地下室往下的楼梯啊!” 石岩的回答让众人更加不解,渐渐变了脸色。他们奇怪地对望着:“地下室是最下一层,哪里还有楼梯?” “什么?不是你们弄的?”这下轮到石岩变了脸色,忙说:“地下室往下还有很长很长的楼梯,根本走不到头。我下了十几层后,还在那里看到了尚嘉鹏呢!” “啊?!”尚嘉鹏奇怪地惊叫起来:“可是……可是我发誓不知道那里还有楼梯,我也从来没去过地下室!” 大家都不出声了,面面相觑着。那一刻石岩觉得天旋地转,好像到处都有人的笑声,得意的笑声,哈哈哈地大笑没完…… 石岩眩晕得脑袋直发涨,一个巨大的问号在他心中盘旋:在那个走不完的楼梯里,我见到的人是谁?……他空洞的眼神盯着四周,望着众人,发出他的疑问。 尚嘉鹏和其他几个人也瞪大惊恐的眼睛,怔怔地互望着。石岩的声音回响在天际间,像一个个转不尽的漩涡,在无际的苍穹中扩散着…… (完) 怪谈协会2《学校怪谈》 作者:壹号怪谈社 步入迷雾 夜晚。 她走在回家的仄长小路上。 急促的脚步声不断回响,虽然明知这是因为自己走路而致,可月光仍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栋老楼少说也住了百人,邻里间却形同陌路,户户铁门紧锁,与外隔绝。 没来由的,月光本能地感觉到有人尾随着她。她快对方则快,她慢对方亦慢,如同拖在身后的长长黑影,甩也甩不掉。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紧紧抱住怀里的公文包。 楼道内突然穿过一阵风,月光只感背后一阵阴冷,浑身立刻汗毛直竖。犹如某种气场,在出其不意间向她袭来。出于必要的防范,月光选择转身去看,有那么一刹那,她似乎看见一个黑影,在她转身的同时,闪入了拐角。 但这只是似乎,月光不敢确定。 "谁?" 略显讽刺,响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月光紧紧盯住前方的阴暗处,一种强烈的被窥感油然而生,源头正是来自陷在黑暗中的楼道拐角。 月光的住处,就在走廊的尽头。她取出手机,拇指按在一个快捷键上,以便及时拨号呼救。接着,她又飞快打开包袋,寻出钥匙。许是太过紧张,月光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在颤抖,以致钥匙刚被她翻出,立即又掉到了地上。 月光一把捡起,急忙向走廊的尽头奔去。此刻,她只希望自己尽快跑回住处,把心里莫名的恐惧一并甩开。 终于摸到了门,手忙脚乱间,月光几乎找不到锁孔,她大力地摇着门把手,恨不得将房门撞开。无意间,她瞥到一团黑色的东西蜷缩在门边,顿时吓得惊叫一声。 "喵--" 一声诡异的猫叫,让月光确信,那团东西是一只纯色的黑猫。细长的猫眼布满蛊惑,带着邪气,冷冷瞪着月光,像是附上了魔鬼之目。与它对视,居然有种凉了脊背的感觉。 在外遇见黑猫素来不是什么好兆头。月光鼓起勇气,拿过一边的笤帚,欲把黑猫赶走。只听它低声嘶叫着,那声音夹杂着缕缕恨意,令月光不寒而栗。 黑猫跃向走廊的另一头,消失在拐角处。它先前蜷缩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只纸包。月光仍然惊魂不定,容不得多加思索,她赶紧拾起那只纸包,即刻开门钻入房间。 贴着房门内侧,她滑坐而下,呼吸早已急促不堪。 仅一门之隔,却如同两个世界。 等到平稳了心跳,月光低首细看那只纸包。浓浓的油墨字迹,在包身上写着三个大字--月光启! 难道是有读者送礼物来? 这里必须解释一下,月光是个写小说的,且写的是惊悚小说。你知道,热爱惊悚、悬疑类故事的读者总有些不一样,即便是向心仪的作者表达支持,所用的方法也较显另类。 一思及此,月光便把先前发生的一幕幕联系了起来。如果是读者搞得恶作剧,一切就变得可以解释了。 就在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纸包反过来时,心,刹那间又被悬了起来!两个光秃秃的汉字,一瞬间蹦入月光的眼帘,撞击上她的心脏--夜站! 纸包的正面用来写是何人收取,以此推论,反面写的,应当是发件人的姓名。月光坐在地上,全身无力,好像就快陷下去。 夜站! 这是她写作出道时,与另五名作者一同创办的惊悚网站,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而撤站,六名作者也随之分道扬镳。令月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个在三年前就已不复存在的组织,怎么会突然送东西给她? 静下心来,月光更愿意套用前面的思维模式,把它认定为是读者开得玩笑。她缓缓打开纸包,里面附有一叠打有文字的A4纸。月光取出后赶紧去看,视线触字的瞬间,她的呼吸即刻凝固起来,连带瞳孔也不住收缩! 下一刻,忽感一阵撕裂的痛,从手臂上传来。月光不曾去看,只是启唇低道:"终于来了。" 此时此刻,她已知晓自己的手臂上,正隐隐约约呈现出一个可怕的齿痕…… 迷雾第一重噬人白牙 陶子和秦关不会想到,初次与月光面对面相聚,会是因为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 今天一早,月光分别拨通了他俩的电话。由于长久没有联系,两人在听到对方是月光后,都显惊讶。刚想寒喧时,只听月光在电话另一头,冷冷说道:"快拿支笔,记下我的地址,马上赶过来!" 当陶子听到这句话时,她委婉地表示自己最近比较忙,一旦有空,会马上到月光府上拜访。不料她此言一出,即刻引来月光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活腻了吗?要是不想死,今天,不,是现在!马上就过来!" 与秦关的通话,大致也是以月光一场莫名的怒火收场。故他与陶子风尘仆仆地赶到月光家时,心里多少有些疑惑。 进了月光家的门,入目皆是凌乱,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有收拾过。月光偎在沙发里,身上裹了一条大毛毯,见客人来了,也不起身招呼,指指桌上倒好的两杯水,示意他们自己喝,接着沉声问:"你们有另三个人的联系方式吗?尽快找到人,让他们也来我这里一次。" 月光所说的另三个人,指的是宋梁吟、小菲和于天吉。他们六人均是"夜站"的创始人,都能写一手令人看后大呼过瘾的惊悚小说。但三年前,发生的一桩事直接导致网站解体。散伙之后,不少人便各奔西东,渐渐不再联络。 说话时,月光的大半张脸都隐在昏暗的光线下,她和以前相比,似乎清瘦了许多。过去与她见面,都是通过网络视频,初次看到本人,又是事隔三年,陶子和秦关几乎都有些认不出她。 听了月光带着命令的语气,陶子略感生气,立刻放下手里的茶杯。要知道,她是当记者的,这个唐突而奇怪的约会,已打乱了她一天的采访记划。但眼看面前的月光面带病态,陶子还是轻声道:"我只有宋梁吟的手机号码,来你家前,我就试着打过,是关机状态。" 月光把视线投向秦关处,眼神犀利,同时夹杂焦急。不知为何,竟让秦关颤抖一下,他立即表示,自己有小菲的QQ号码,尽管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而小菲当初在夜站,就与于天吉是恋人关系,现在应该还保持着联系。 一只带伤的手,从毛毯底下伸出。陶子看了,大吃一惊,忙问:"月光,你的手怎么回事?被宠物咬伤了吗?" 没有得到答复,月光只是取过沙发角上的一叠文稿,递去说:"请你们看一下这篇小说。" 秦关凑过去,凝视陶子手里的文稿。这是一部叫作《噬人白牙》的小说,标题两个字设置的是WORD初号字体,大得近乎夸张。 "这是你写的?"虽是疑问语气,但秦关心里却很确定,这是月光很久以前写的一部惊悚小说。对于她的作品,自己一直是了如指掌。 沙发上的人还是没作回应,整张脸全陷入了阴暗中。陶子与秦关一时不知所措,只好照她所说,细看那沉封已久的文字…… 一 "你有妈妈吗?" "你是只和你的妈妈一起生活吗?" "你的妈妈爱你吗?你呢,爱你的妈妈吗?" ……这爱,你敢来证明吗…… "我是千秋千年,你好。" 这是最近我放在MSN上的标志语,千秋千年是新近一本灵异小说的女主人公,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我看了那本书后,就把以前的标志语换成了现在的这个。 理由,无非是想让自己在网络上神秘一些。 我在一所大学的数学系里当讲师,工作的时候总是穿着刻板的服装,立在宽大的阶梯教室中,上下拉动着六块沉重的小黑板,用粉笔写下这个自然世界里我们根本看不到的一串串的数学符号。 那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因为在网上泡得太晚,所以起来得有些迟了。 急匆匆地走在街上,天空中的大太阳惨白惨白的。终于挤上公车,我长舒一口气,这时头却开始感到一种针刺一般的痛。我用力按揉着头部的太阳穴,以缓解那一跳一跳痛苦的阵痛。 "你这神经病!"一个尖锐的女孩声音突然在公车的前面响起,公车上的嘈杂的讲话声音立刻静了下来。 "我要下车。"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这才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坐在第二排座位上的一个女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径直跑到前面的车门,"我要下车!"她带着哭腔地继续说。公车缓缓地停下了,她逃难一样下了车。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女孩的邻座,坐在那个座位上的女孩有着一肩很长的黑发,穿着白色的T恤,发的黑刺眼的融入T恤的白色。 我认得这个女孩,她叫章小雅,是我教课的普数班的学生。她局促地缩着双肩,有些仓皇地向四处张望,然后她一下子看到了我,双眼定了一下,突然升上了一种哀伤,旋即,她扭回头,把头缩在双肩里。 "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神经病?离她远点。"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小雅抱着自己的双臂,脸朝向窗外。她身边的乘客,都尽力躲避着她。 "没事,她们都是我的学生。应该是闹别扭了。"望着这个孩子,我心头涌起一股不忍,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小雅不动,脸还是朝着窗外的方向。 快下车的时候,她突然把脸扭了过来,望了我一眼。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她的脸,她的五官端正,长得很标致,可是脸色却是异于常人的青白。 她的眼睛很奇怪,在看人的时候,会让你感到下眼白非常大,大得像整个眼球都快要翻起来。 她突然一把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僵硬而冰凉,让我的手臂迅速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月光老师,您上网吗?" "我上网。" "老师永远都不要再上了,听我的吧,我是为老师好。"她冷冷地用一种很平板的声调说完这句话,突然甩开了我的手臂,没有等我,很快地下了车。 为我好?我茫然地看着她那青白的身影迅速地越过马路,走进校园,心头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我一整天都很不舒服。 上完课,我坐在系办饮茶,歇歇脚准备回家。 这时,门突然开了,粗粗壮壮的普数班导师走了进来,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女生,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挡了半个脸,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叮铃"上课钟声响了,几位教员纷纷走出系办,走向自己的课堂,我在他们的身影交错之间突然发现立在导师办公桌前,背对着我站立的那个女孩穿着一身耀眼的白T恤,夏的暑热之中,发出了青白色的冷冷的光芒。 又是章小雅。 "小雅,你这些天是怎么回事?我找过你好几次了,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说?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说给我听,不要神神叨叨地吓身边的同学,嗯,好不好。" 小雅低着头,并不回答,背脊瘦弱而孤伶。 "你看,现在办公室里只有我和你的月光老师,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要耽误自己的前程吗,对不对啊。你将来不想考研了?" 小雅听了他话,身子一动,突然把脸扭了过来,望了我一眼。 "月光老师有妈妈吗?"她突然问我,那声音不含一丝热气。 我一直生活在单亲的家庭里,和妈妈相依为命,所以这个问题让我的心中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感触。我微怔,手一抖,半杯茶水全洒在腿上。 "章小雅!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系办公室,你怎么还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很好玩吗?"导师见我被她惊到,十分不快,"你回去上课吧,想好了以后该怎么做就过来找我。" 我取出纸巾擦拭洒出来的水,心底也为自己的失措有点懊恼,就笑着说:"没事没事,小孩子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什么关系,而且这问题其实不算什么问题,我当然有妈妈,什么人会没有妈妈?" 章小雅更低地压下了她的头,缓缓地走出了系办公室。 "这个学生有什么问题吗?"我忍不住问她的导师。 "她的同学向我反映她得了神经病,逢人就问人家有没有妈妈,是不是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哦,对了,还只问女同学。依我看啊,她就是青春期没过完,故意吓唬人找刺激。月光老师,你别理她,相信过一阵子她觉着没意思自己就好了。" "小雅现在的这种情况,我们系里应该和她的家里取得联系吧。"我回想起刚刚上完的那节课,小雅坐在阶梯教室里,身边的座位空出了一大片。大白天的,她就像一个冒死坐在教室里的幽灵。 "你的意思是我们该通知她家里让她休学是吧?我们也确实有这个想法,已经在联系了。"班导师点着头。 其实我真实的想法是这个学生需要帮助,我张了张嘴,但终于没有再讲话。让她回去也好,相信她的家人会给她帮助的。 走出系办,我正正身上的衣服,沿着拐角的楼梯走了下去。这边的楼梯因为比较偏僻,所以很少有学生会走,我从系办出来也只是图方便才会从这里下楼。太阳的光芒,在楼梯上投下模糊的影子,我看到自己的身影也在墙壁上模模糊糊,虚飘飘地若隐若现。 足下皮鞋的铁掌,发出夸张的声音。 "叮-"。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伴随着男生私语声,迅速地传了上来。很快,几个系里篮球队的男生从楼梯下跑了上来,他们望见我,礼貌地说了声老师好,随即越过我上楼去了。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在谈论着什么神经病的话题。 神经病,他们谈得应该是章小雅吧。正想着,一线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从下一层的楼梯间传了上来,初时只是淡淡的蚊蝇般的声音,可是很快这声音迅速地放大了,竟成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嚎陶大哭。 我急忙顺着楼梯跑下楼,只见章小雅蹲坐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抱着书包正在嚎哭,一边哭还一边在口中念叼着妈妈,妈妈。她小小的身体紧缩得像一只虾子,全身都陷入了一种让人无比惊悸的歇斯底里之中。 我小心地走进她,伸出我的手想要安慰她,让她冷静一下,可是她突然向我长身扑跪了下来,伸出了细瘦的双手,死死地抱住了我的双腿,那双手,就像一只铁箍一般。 "我要妈妈。"她断断续续地嘶叫着。 "没事了,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去看你的妈妈。乖孩子要听话,回家看妈妈。"我来不及思考她现在的状态有多么不正常,只能抚摸着她的头发,皆尽我所能地安慰她。 过了好久,她终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抱着我的腿的那双手臂,软软地放了下来,整个人摊在了地上。 二 章小雅的家在城市西北角的一幢新建的住宅小区里面,当我坐着出租把她送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下了出租车,我望望高高的住宅楼,再看看身边的章小雅。一路上这个女孩一直保持着一种很麻木不仁的状态,只对我讲了一句话,这一句话是重复她曾对我说过的:你要记住,不要再上网。直觉上,这个女孩很矛盾,她希望我陪她回家,但是她更不希望让我看到一些很私人的东西。 我正犹豫着该不该遵守我的诺言陪她上去,她突然拿出了一只小巧的手机,播出了一个电话:"妈,我们老师来了,对,大学里的老师。"她对着电话那边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收了线,对我说:"我妈妈这几天不太舒服,不方便招呼你,老师请回吧。"说着她就转身走入了楼道里,一瞬间身体好像被楼道里的阴影压扁了。 望着她瘦瘦的扁扁的背影,我心头又升起了那股想要帮助她的冲动,于是我追了上去:"我不是说要带你回家看妈妈的吗?老师如果说话不算话还能当老师吗?" 她没讲话,只是低着头,一直地走着。 章小雅的家是那种一室一厅的小间套房,走进她的家,这个孩子变得热情起来,帮我拿拖鞋,挂衣服。我粗粗地打量了一下客厅的布局和摆设,发现这应该是一个单亲妈妈和女儿的住处,那感觉就像我的家一样。 正厅的墙壁上,挂着小雅和一个中年女人的合照,想必这个中年的女人,就是小雅的妈妈。合照中她们的笑容,灿烂明媚了那一面墙。 "小雅,你只和妈妈住吗?" 小雅从厨房洗了水果,端放到我面前的桌上。"是啊,我爸爸几年前车祸去世了。我就和妈妈一起住,只有我和妈妈。"她突然低下了头,搬动自己的手指看,"像我和妈妈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吧。" "怎么会,我也是只和我的妈妈一起住啊。" 听了我的话,她的身子突然僵住了,眼睛直直地望着我,爆发出了一种雪亮的光芒,好像一下子不认识了我。 "老师只和妈妈一起住?" 我没太在意她的变化,站起来,走到卧房的门边,"你的妈妈在卧室吧。我想和她聊聊天。" 她走过来,一把拉开了卧室的门:"妈,我们月光老师来了。" 伴随着那门"刷"地一声被打开,我似乎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因为没开灯,所以卧室里暗暗的,只有借着客厅里放射出的光芒,我才影影绰绰地看到卧室里有一张床的模样。 小雅打开那扇门后就转身离开了,看都没有再看我一眼,初进门时对我的那份友善也荡然无存。我望着开着门的这间黑洞洞的房间,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阴测测的感觉。颤抖着手伸向那只门把,我再也没有勇气走进这间房间,只想把门关上。 "月光老师您好,请进吧。"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慈和的声音,随后室内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视觉上强烈的反差让我眼前一花,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刚刚在照片上看见过的那位中年妇女此刻正卧在床上,虽然是大夏天的,可身上还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只留下头部在外边,头上有着散乱的头发,脸也是青青白白的,看起来病得不清。不过,她凝望着我,脸上露出了很和善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的笑容,异常的僵硬勉强。 "因为有病在身,所以不能招呼老师,真是对不起,您快请进来坐吧。" 盛情难却,我只好走进房间,坐在床边的座椅上。那股腥臭的味道更浓了,我皱皱眉不方便发问,便说:"您这是得了什么病?大夏天的,一定很难受吧。" "不太方便说的病。"小雅妈妈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听我发问,目光变得黯淡。 "哦。"既然她说不方便说,我也不好再问,那腥味熏得我头晕眼花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屋里呆下去的,我决定直入主题,"章阿姨,小雅这几天在学校里有些很古怪的举止和言行,我们觉得她的思想上可能有些问题,您呢,有没有发现她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或是在家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小雅妈妈望了望我,喃喃地说:"能有什么事儿,除了我的病。"她把头转回原来仰躺的位置,那个角度就好像被子的边缘把她的头割断了一般,"月光老师,这房子空气不太好,我就不留您了。出门的时候麻烦您帮我把门关好。" 看她的样子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是既然她不想说,我也不好再问,何况我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再呆在这个房间里了。站起身,我准备离开,"那我就告辞了。" "老师,您等一下。"刚一转身,突然,小雅妈妈的一只手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那触觉,是一种粘粘湿湿的感觉。我低头一看,只见那只手上满是伤口和败烂的腐肉,我哪见过这种恶心的情景,胸口一闷,升起了一种欲呕吐的感觉。 强自按捺住恶心的感觉,我颤着声音问:"您还有什么事?" "我看出来了,老师心肠很好,那么我们家的小雅,要拜托老师费些心多照顾了。" "我会的,我会的。"我连声应着。那只手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腕,缩回到了被子下面。 我走出卧室,心中升起一种很强烈的不舒服的感觉,只想尽快离开这间房子,那只腐烂的手的样子不停地在我的眼前浮现。 手是烂掉的,那么整个的身子呢? 不敢再想下去,我拿过放在沙发一角的皮包,对着背对我坐着的小雅说:"小雅,老师还有事,先走了。" 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那一头的长发像一道笔直的黑色瀑布,静止地挂在白色T恤上。"小雅?"只有三步远怎么会听不到呢?我禁不住走上前,这才发现她打开了电脑,正对着电脑的屏幕发呆。 奇怪,她不是一直对我讲不要再上网吗?怎么却在我造访的时候打开了电脑? 那台电脑的屏幕上满屏显示着一张照片,虽然因为像素有些低,不太清楚,可是我还是看到这是一张母女的合照,照片上的母女,穿着很朴素,母亲长得很漂亮,女儿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母女两个相拥地立在一个类似于小山村村口的地方,青天白日之下灿烂地对着镜头笑着。 那情景,竟和小雅与她妈妈那张挂在墙壁上的像片,有着惊人的相似。 我如被蛊惑般地望着这张像片,突然,一个长发齐眉,脸白如纸,目光呆滞的脸挡在了屏幕前面。 "老师,这幅图片你见过吗?" 那张脸上的嘴唇微微地开启着。 哦,小雅。我用力闭闭眼睛,冷汗再次沁出。 "没见过。" 小雅冷冷地望着我,突然说:"老师,不早了,你该回家了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我送你。"她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走出她们家。她手指环握的地方,正是她妈妈曾经握过的地方。 走出楼的门洞,看到一环月光洗白了宽敞的地面,清新的空气直透我的肺腑,我觉得身子一下子变得轻松了。 "老师,请慢走。"小雅立在月光下,停下步子,也放开了我的手。 "好的。你快回去吧。"我不再停留,快步地近乎逃难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禁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白衣黑发的小雅,正对着我走的方向在鞠躬,身子夸张地曲成了90度的角度,那一头墨一般的黑发,全都聚在了脑前,几乎垂到了地面上。 真是的,我只是送她回家,这么简单的事情有必要谢得这么夸张吗。我抚着狂跳的心口,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三 那天晚上,我吃了几片安定,终于在不安中睡着了。这觉睡得很辛苦,一直在做着恶梦,一会儿是小雅那张绝望而又麻木的脸,一会儿是小雅妈妈满身是血地要抓我,梦中我在不停地奔跑,跑来跑去却逃不出她们母女的掌握,最后,我终于从梦中惊醒了,坐在床头,全身都是冷汗。 "叮,叮……"妈妈屋里的挂钟这时发出了沉闷的打点声。 一共响了十二下。 天,怎么才到零点,这后半夜我要怎么熬下去啊。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客厅打开电视,然后把声音弄得很小。电视屏幕上发射出的光芒终于淡化了夜的黑。我把身体蜷缩在沙发里,没精打采地盯着电视屏幕,本市的频道上正在播放着零点新闻。 呆呆地盯了电视五六分钟,我昏昏然欲眠,这时电视的画图切换了,播音员开始播报一则交通事故,并给这则新闻冠以离奇的撞车事故的大名。她言说当晚时分,在**十字路口,一辆货车撞上了一位从人行道上意外冲出来的女子,该名女子当场死亡,离奇的是这名女子经尸体检验发现全身上下除头部以外遍布着被野兽咬噬过的痕迹,皮肤已腐烂化脓,形状异常悲惨。随后,屏幕上还播放了该女子的头部照片,请该名女子的亲人或知情人与警方联络。 看到那个女人的头部照片,我打了一个机灵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睡意全被吓得跑到爪洼国去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我还是清楚地认出了这个女人正是我几个小时刚刚见过的小雅的妈妈。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房间的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的头又开始一跳一跳的那种剧痛,心脏也狂跳不已。我,居然,刚刚和一个快要死的人坐在一起,攀谈,讲话。还有,她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握过我的手腕。 手腕。 想到这里,我的手腕好像真的被掌握在那一只冰冷粘湿的手中,我下意识地抬起手,在昏暗的灯光下竟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凝了一圈的血痕。不是,原来明明没有啊。紧绷着的心弦再也承受不住了,我狂奔向卫生间,拧开水笼头,把我的手腕放在激流下,死命的冲洗,因为心悸的关系,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水池前的镜子上突然显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背影,露在衣服外侧的手臂上遍布着被咬噬后的痕迹。那背影在渐渐的放大,而且慢慢地向我转过身来。 水喉里哗哗的水声单调地响着,我如同被定在了卫生间的地面上,心弦好像已经因为绷得太紧所以断掉了,只能傻傻地望着镜子里的女人。 这个女人终于转过身来了,可是我竟看不到她的脸,因为她一头的黑发全都梳在脸的前面,只有一只高挺的鼻子破开那水波一般的黑发,让我隐隐地可以看到鼻尖的样子。 那只鼻尖上,赫然有一块碎肉。 "月光老师,对不起你。谢谢你。"镜中的女人竟然开口向我说话,然后向我躬身地拜了下来。 很像,几个小时前,章小雅向我鞠的那一躬。 直觉上,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可是我猜她十有八九是小雅的妈妈。 她一直地向我探头下拜着,看那情形,那被长发覆盖的头好像马上就要从镜中穿出,向我压顶而来。我再也无法自持,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然后就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醒来时,我妈正抱着我一边儿叫着我的名字一边哭,见我醒过来,摊坐在了卫生间的瓷砖上,连连地说着:"吓死我,你可吓死我了,丫头,你看到什么了,还是遇到什么了,你和妈说。" 望见了妈妈的脸,我顿时感觉全身的肌肉松懈了下来。我一把抱住我妈,喃喃地说:"妈,你别担心,我只是刚刚做了个噩梦。" "做噩梦怎么会晕倒在这儿。你和我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紧紧地抱着我妈,望着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我没有再讲话,下定决心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也要自己面对,不让相依为命的妈妈担心。 第二天上课,教室里不见小雅,问到班长,说是她因病请假了。我心头有千言万语,可四顾茫然,不知可以说给谁来听。终于,我狠下心来,决定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忘掉。 可是,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我再次看到了小雅,这一次,是她主动来找我的。 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色的T恤,仍然留着一头长发,可是此时站在我眼前,立在夕阳余辉中的小雅竟让人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老师,"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书包的带子,说话吞吞吐吐的,"老师,您现在有空吗?" "你,有事吗?"我本能地有些排斥她,几天前的事就像根植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时不时地会陷入一种心悸的状态。 "老师……"她说着突然从眼中流下泪来,满眼的痛苦和恐惧交织在一起,"我不知道可以找谁,妈妈临死前说我可以来找老师。" 临死前?我的头轰地一声痛了起来,没错了,看来不是我看错了,或是因为恐惧所以在头脑中产生了什么幻觉了。小雅的妈妈,是真的出了车祸死掉了。还记得她临死前曾要我照顾她的女儿,没想到她把这话也说给了小雅听。这位母亲,真的很信任我。 那么,那天晚上她在我家的卫生间里出现,是要提醒我照顾小雅吧。 "我不忙,一点也不忙。你有什么话就说给我听吧,只要我可以帮到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和你妈妈失望。"我引她坐到旁边的凉椅上,安慰着她。 "老师,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妈妈,她是在代替我受罪。老师,现在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你听,请你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四 "老师上次到我家做客,应该看到我有一台电脑吧,那台电脑是我妈妈为了奖励我考上大学给我买的。我妈还说现在网上什么都有,让我上网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可是我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上个月的一个周末,我在异世界里边逛,老师您知道异世界吧,就是一个登载奇奇怪怪有些灵异的故事和图片的一个网站。我在那里边看贴,还和Q上的朋友打赌我敢把那天发的所有的贴子看一遍,然后讲给他听。我们常打这种赌,如果哪个胆子小了,没有做到她说要做到的事,比如说看那种恐怖图片之类的,我们就会把她从群里边踢出来。 "那天晚上从七点开始,我就一直在看贴,一边看一边讲给群里的朋友听,感觉很刺激,那些灵异贴子的内容档次根本不一样,有的很吓人,有的呢就是那种带血的,只会让人感到恶心。看贴看了快半个小时,群里的聊友没有一个不恭恭敬敬喊我madam的,我那时候真是感到快爽翻了。这时候突然有人发新贴了,题目是那种我们见惯了的:一张灵异图片(够胆的女孩子进),发贴者的昵称是白牙。我想也没想,鼠标一点就进去了。随后我听到耳麦里传来了一声非常凄惨的女孩叫声,随后显示了一张flash画片,上面一字一字地写着:看贴不回贴,三日后必死。 "听到那声音再看到了flash画片,我当时很不以为然,这种东东我见过好多次了。于是我忙着给群里的朋友发消息:新贴,又一个拾人牙慧的,我将再次英明地不给他回贴。呵呵,气死他。 "几秒钟过后,电脑屏幕前出现了一张图片,这张图片很奇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是一张母女两人的合照,一点儿也谈不上恐怖,仔细看也谈不上。要说有点奇怪的,可能就是在图片显示的时候,我的硬盘发出了很轻的走碟的声音。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以为它会"刷"地一下变成很恐怖的样子,那样我就可以在吓了一跳以后,拍拍胸口说:就这样吓人啊,小儿科。可是看了几分钟图片一动也不动,图片上的母女两个的笑容,好像更加灿烂了,慢慢的,我心里感觉有点不对劲,手心上全是冷汗。我一下子把网页给关了,然后对Q上的朋友说:我困了,下了。 "可是就在我把所有的对话框都关掉了以后,我的电脑屏幕上突然满屏地显示了那张母女的照片,之后我在耳麦里听到一个嗓音细细的女声在说:你好,我是白牙。你是来访问我的第2046位朋友,因为你只和你的母亲生活,所以你的条件符合了我的标准。恭喜你,你被我选中了。那么,现在请你做一个选择,对于你和你的母亲,你希望我咬谁?我可以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考虑。三分钟过后,系统将自动选择被噬者。 "随后,那图片上就出现了一个时间推进框,推进时间是三分钟。我当时真的懵住了,如果这是别人搞的恶作剧,那真是太过分了。我望着眼前的电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觉得那张母女的照片,真像是魔鬼的画像,三分钟很快过去了,一个新的对话框跳了出来,显示系统选定被噬者是你的母亲。" 故事讲到这里,小雅突然不讲话了,她把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怀里,像一个虾子一般,和我那天在楼梯间看到她一模一样。 听了她的故事,我大概地猜出了故事的结局。虽然我无法相信如此灵异离奇的事件会发生在我的身边,发生在我的学生的身上,可是这几天从我看到的感受的事情来看,我不得不相信。一种浓浓的伤感袭击了我,我轻轻地揽住了小雅的肩臂。 "后来,老师你都看到了,那个白牙,真的咬了我妈,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过敏一样,我妈的身体出现了小小的伤口,然后出现了化脓的地方,慢慢的,弄得全身的皮肤没有一点好的地方了。去医院检查,医生就说是小动物咬的,伤口被细菌感染,开了好多药,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没办法了,我只好相信那个白牙的说法。我于是登上那个网站,给那个人发了好多好多的消息,求他放过我的妈妈,或者,干脆过来咬我。可是……"她说到这里突然不讲话了,抬起头望向我,眼波中流动着水波一样的泪光,许久,她才喃喃地又说,"可是他不回我消息,他,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我妈承受不了,那天老师走了以后,她就对我说,让我把这一切都忘记,以后要好好地生活。半夜,她称我不注意就跑出去了,然后就被车撞了。我知道的,老师,我妈是为了我,她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因为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我们都撑不下去了。" 在她的哽咽声中,我臆想着那位母亲奔跑在车流熙攘的街道上,愤力做出那解脱的一击,以求得生命的平静和女儿的心安。或者,她的这一击还有我的因素在里面,如果不是我去见她,对她说出那些她女儿不正常的话,也许她不会这么绝然地下这种决定。心里酸酸的,我只能更紧地抱住小雅,用我的手臂传递一些力量给她。 "一切都结束了,就不要想了,我们,只能让妈妈好好地去,对不对。小雅,听老师的话,把所有的事都忘了吧,不要再去想了,因为,有些事不是我们有能力主宰得了的。为了妈妈,好好地活下去。" 听了我的话,她的身体里突然发出了一种由内而外的颤抖。 "没有,一切没有结束。" 她挣开了我的拥抱,又用那种让我不寒而傈的目光望着我,那目光正对着我,却好像没有看我,直直地穿过了我的身体,望向很远很远的不知名的地方,目光有一种绝望而又凶狠的光芒在里面。 "他骗人。" "谁,你说谁在骗人。" 她抬起自己的手腕,卷起了袖口给我看,黄昏蒙昧的夕阳光芒的照射之下,我看到那细瘦莹白的手腕上有一圈清晰的齿印,好像是刚刚被咬过的,又像是被水泡了,肉牙向外翻着。 "老师你看到了,他咬完妈妈,又来咬我。他是个骗子。" 我心中迅速地蹿上了一种震惊,恐慌和恶心的感觉,好像是胆破掉了一样,满嘴都是苦苦的滋味。怎么办,我可以对这个孩子讲些什么呢?我是那么平凡而又普通的人,我可以带着她找谁呢?而且,那是没有用的,因为她曾经试过了不是吗?她尝试的结果就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神经病。 "老师,我要去找他,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妈妈,我要去找他。"小雅高举着自己的手腕大声对我说。 "找谁,那个白牙?可是,你不是说他根本不回你的消息吗?" "老师,我知道他在哪儿。"她从书包里取出了一张A4纸,递给我看,"这张图就是白牙给我的看的图,在这里有这个村子上的界碑,老师你看到了吗?我去查过了,虽然偏僻,可是这个村子是真有的。" 她手中的图正是那天我在她的电脑屏幕上看到的那张图,真的是很温馨的一个画面,没想到这张画面的背后竟然会有如此血腥的事情在发生。 "我就要去这个村子里去找他,如果他是因为这张图才害人的话,他一定在那里,我不管他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都要找到他。老师,你知道了我的故事,那么如果我发生了意外,起码会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会死去。老师,你是个很好的人,谢谢你肯相信我。再见,老师。"她把那张A4纸放到了口袋里,然后站起身离开了。暗暗的黄昏中,瘦得好像一缕细细的烟气。 望着她的背影,我僵坐在座椅上,不自禁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甲几乎要陷入手心里。手腕上好像箍了一只钢圈,耳边也回响起了小雅妈妈的话语。 "我看出来了,老师心肠很好,那么我们家的小雅,要拜托老师费些心多照顾了。" "我会的,我会的。" 那一天,我曾答应过这位母亲,我会照顾她的唯一的女儿,如果现在我就任小雅这么离去,我会不会永远都陷在一种内疚和不安中呢? "小雅,你等一下。老师陪你一起去。"我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站起来,对着小雅的背影喊道,她听到了,呆呆地立着,阳光迅速地在她的身上撤去,把她的身体化做一个青白色的影子。许久,她才缓缓地低着她的头转回身,向着我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五 几天后,当我和小雅伫立在那张照片上出现的那个村口的界碑旁,我揽着小雅的肩头,发现情景竟会与照片上有着惊人的相似。 那些树木,那些石头,甚至于阳光的线条,竟然和那幅照片上没有丝毫的差别。这一切,都好像在憋足了劲儿,在迎接着我们的到来。 走进村子,我让小雅把那张复印着照片的A4纸给我,心里考虑着我该向谁打听这对母女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怖小说看多了,我心里想着如果这是一张有着恐怖背景的照片,那么我不希望我们的到来会给这个村子的人们带来恐慌。 我带着小雅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村长家。这是一家青砖红瓦,干干净净的庭院。正房的墙壁上还挂着晒干的红椒和玉米,青青白白的阳光照射之下,发射出好看的光芒。 村长一家都下地干活去了,只有他七十多岁的老妈妈独自看家。老人非常好客,把我们当成是乡里来的客人,端出了许多水果招待我和小雅。我思虑再三,终于把照片拿了出来,递给老人看,询问她是否认识照片中的母女。 老人接过我手中的照片,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随即发出了好一阵儿叹息。 "这不是秀兰和秀儿吗,哎呀。你们来找是她们娘儿俩啊,可惜了的,早没啦,没啦。" "没啦?您的意思是她们已经死了?" "哎,不好说啊,也可能是逃啦。" 小雅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听了这句话,突然说:"奶奶,你能不能把这母子两个的故事说给我们听听?" 老妈妈也没追究我们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张照片,心思好像全都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秀兰是个苦命的女人,老话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秀兰这辈子的苦处就是没有嫁给一个好男人。你看她这模样,长得多俊啊,当年也不知是迷了哪份的心窍,嫁了住在村东头的小锁子。小锁子那个男人,空长了一身花架子,好吃懒做,还心眼儿小,根本不像个男人。秀兰刚嫁过去的时候,他对秀兰也还好,谁知道一年多以后,秀兰给他生了个女娃儿秀儿,他就开始看秀兰不随眼,整日里打鸡儿骂狗地不给秀兰好脸。秀兰生得俊,他心里就防着,只要秀兰根村里村外的男人照了面,他就说是走眉眼了,在家里就是往死里骂往死里打。秀兰因为生了女娃,自己觉得理亏,就由着他发疯,结果惯得他更不成样。这以后啊,就是十多年啊,小锁子对她是一天三顿打,还当着牲口使唤。 "同村的婶子媳妇也没少劝她,都说这样的男子还跟他过什么。可这秀兰是个死心眼儿,说丢不起那个人儿,还要为秀儿着想,好歹把这几年过去,到老了自然就好了。可是没成想啊,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大过年的,小锁子不知道又从哪儿惹了闲气儿,喝了几盅小酒,回家就打老婆撒气,那一次也不知怎的,闹得那个凶,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宿。然后,我们就听说,秀兰疯了。" 老人长长地叹了一气,摸索着炕沿说不下去了,还用袖口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清冷如洌。 "你们当时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帮她。"小雅突然说,话语中不带一丝热气,像一柄军刀,"唰"地一下落在了我们的耳边。我扭头看她,只见她又把头低了下去,那上翻的白眼恶狠狠地盯着老人。 老人没太注意她,随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帮,怎么帮啊,人家那是有证的两夫妻,法律上都保护着呢。夫妻两个,黑天白日里做的事儿谁有权利管啊,汉子打老婆,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谁成想他们会弄成这样啊。那秀兰疯了以后,整日里神神叼叼,披头散发地在村子里逛,村干部都和小锁子说让把她送进城里的医院里,小锁子那个混蛋却说,他老婆生活能自理,还不算疯,如果是真的疯了,打死也不往医院里送,丢不起那人。大家伙儿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没成想过了没几天,秀兰和秀儿就失踪了,小锁子的家也让人给点了,不过没把那小子给烧死。大家就都猜,说是没准儿是秀兰是装疯,跟了别的男人,带着秀儿跑了,慢慢的,就认准是这个理儿啦。那小锁子村子里也呆不下去,上城里要饭去了。" 听完了老人讲的故事,我怔怔地望着照片上的两母女。本以为这母女两人笑容的背后,会有一个离奇的挑战人的神经承受能力的故事,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那天晚上,因为没有了返程的客车,我和小雅留宿在村公所里,那是一栋简陋的水泥房,四面都透着风,在深夜里面吹得人的骨头里都回旋着寒冷。 小雅躺在我右手边的床铺上,寒冷的夜里居然很快就睡着了。我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赶紧睡觉,可是因为心弦绷得紧紧的,所以一点睡意也没有,以前看过的恐怖片中的那些吓人的镜头从脑海的最深处跳了出来,在我眼前不停地闪现,我竭尽全力把那些念头压下去,可是他们很快又会从脑海中再次跳出来。我感觉我的脖子里全是汗水了,那汗水濡湿了枕头和被子,僵硬了我的脖子,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 我只能张大我的双眼。 这时候淡青色的月光正映得室内一片青白,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我觉得有些异样。 房间里本来有四张床,我和小雅在住进来的时候另两张床是空着的,可是在这个阴暗的夜里,当我低垂着我的眼睑向下方看的时候竟发现那两张床上竟睡着人。 青白色的月色的映照之下,我看到两个人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们的腿缓缓地从床上落到地上。她们站起来。她们缓缓地向我走来。 她们终于立在了我的床前,月光下,我清晰地看到了她们的脸。秀兰和秀儿。 她们像照片上一样,向我露出了一种定格了的微笑,然后,她们在我的床头坐下了。 无边的恐惧压在我的身上,我再也承受不了,发出了一声嘶叫,然后从床上蹦了起来。 秀兰和秀儿在这一瞬间没有了。 原来是幻觉,不,应该是梦境吧。我的心狂跳,万分庆幸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只是一种梦境。汗水已经把内衣湿透了,我转身扭亮了床头的台灯,准备换一件内衣。突然,我发现小雅穿好了她的衣服,像佛家涅磐一样地坐在她的床上,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 "小雅?"看到此时的昏黄的灯光下的她不比我在梦中看到那母女俩更舒服,我半晌才喃喃地唤她的名字。 她伸长了腿下地,穿好了她的鞋子,慢慢地走到我的床前,然后半蹲下身子,仰头看我,"老师,我看到秀儿了,秀儿喊我过去。"她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把袖子卷到了肩窝的地方。青白的月光下,我看到那一只手臂遍布着齿印,发出了腥臭的味道。 "秀儿说白牙和她在一块儿,秀儿能帮我。"她说着站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我环顾着空荡荡的令人心底里会萌生寒意的房间,一秒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好吧,小雅,就让我们一起去吧,无论那是什么样的东西,让我们一起来面对,即使面对的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 六 走出了村子,我尾随着小雅走上了一段山路。月光青冷,照得满世界一片银白。 "小雅,你可不可以慢一点,还有,和我说说话。"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我面前的小雅,此时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只是一味地顺着山中的小路向上攀援着。 听了我的话,她扭头望望我,伸出手指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后她小声说:"老师,别吵,秀儿在认路。" "认路?" "没错,当年秀儿带着妈妈从村口跑出来,就是走的这条路,那时候是冬天,满山都是雪,根现在不太一样。" "你是说,当年,是秀儿带着妈妈从村里逃出来,逃到山上来的?"我听着她的话,觉得心儿就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是啊,当然是秀儿,村里没有一个人帮妈妈,秀儿不能眼睁睁地让妈妈死掉啊,那个人,不对,他不是人,他说他要杀死妈妈。"小雅停下来,望着我,突然饶有介事地说,"秀儿怕被那个人发现,只好带着妈妈先爬到山上躲起来。秀儿和妈妈在雪地里一直走一直走。可是,突然……" 小雅突然不讲话了,她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仓皇地四处张望,后来她的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泪水从她的眼中倾泄而出:"老师,我求求你,你快走吧。你别理我,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求求你,你快走啊。她说,只要把你引过来,她就放过我。我不是故意的,老师,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是受不了。老师,你快跑啊,秀儿被她的妈妈咬疯了,她是疯的,她就是白牙。" 我望着她,被她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哭叫着,突然身子直直地向后仰躺下去,随后她的身体发出了一种疯狂的遍及全身的抽搐,看那情况,像是在突发癫痫病。我连忙奔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小雅,你怎么样。" 突然,她的眼皮一翻,双目像两道冷电一样直向我射来:"来吧。"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脚底一滑,身子好像掉入了一个山谷里。 哪里来的纷纷扬扬的雪?手摸到的是什么,冰块? 我坠落到了谷地里,摔到了一人多高的雪褥里,只留下嘴唇以上的地方还露在空气里。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寒冷,这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 幻觉吧,一定是幻觉。 正想着,忽然我看到一团身影从不远处向我走来,走得进了,我才看到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背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她们慢慢地走到了离我很近的一个地方,女孩轻轻地把妈妈放下,然后说:"妈,好冷啊,是不是?可是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妈妈,是不是?" "冷,冷,我饿,我饿。"那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喃喃地说着。 "再忍一下吧。等我们走出这林子,就会好了。"女儿笑了。 "饿,饿。"母亲一味地说着。 女儿走过来,背对着母亲,好像要再次背起她。 突然,我看到正对着我的母亲的眼中暴发出了一种野兽一般的光芒,她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女儿,张开了嘴,向女儿咬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空气中充斥着女儿凄惨的叫声:"妈妈,不要,妈妈……妈妈,我是你的女儿……" 失去理性的母亲此时只是一头野兽。 眼前的疯狂而又惨烈无比的画面就像是一场只为我一个人播放着的电影。我从那画面上感到了一种冲斥着疯狂,不甘和凶残的怨念。 雪疯狂如瀑。 喃喃地,我颤抖着我的唇,说着:"不要,她是你的女儿。"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现在可以付出的只有我声音和眼泪。 一张脸孔突然从风雪中突现了出来,倏忽地迫近到了我的面前,目光茫然而麻木地望着我,口鼻呼出的气息几乎要吹到我的脸上,那张面孔上有着曾经的美丽的痕迹。所有疯狂的声音都静止了。 "不要,就算你是疯的也不可以,她是你的女儿。" 那张面孔依然麻木,可是,很快,我看到一大颗泪水从女人美丽的眼眸中流了下来。 瞬间,凝结成冰。 当我从晕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甚至有些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倒在偏僻的山间。我只记得我带着我的一个学生来这里看病,那个学生叫做小雅。 头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我想,我可能是患了梦游症之类的毛病吧。我强撑着站了起来,辨认了好一会方向才找到了下山的小路,走下了山。 回到村公所,我看到了小雅留给我的便条,说她没事了,先回家了。我有些诧异她为什么不等我,一个人急着回家,可是因为头痛的关系,所以懒得多想。 办了退房的手续,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到了村口,看到那界碑和略显熟悉的景像,下意识地,我呆了一下。停下来,我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A4纸,我发现那纸上模模糊糊的一片,就像是一团被绞动的颜色。 把那张纸团成一团,我把它随手扔掉了。 在路上倒了好几次车,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城市。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竟有种十多年没有回来的感觉。回了家,我吵着我妈给我做了许多好吃的,因为我难得的撒娇的关系,我妈的脸上笑开了花。 晚上打开电脑上网,连了好久竟连不上宽带,纳闷了一会,终于想起我拖欠了一个月的网费,于是躺在椅子上嚎叫:不能上网啊,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第二天回学校去上班,我听说小雅昨天刚办完转校的手续离开了,我不由得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她自己办的吗?" "她妈来帮她办的,她本人倒是没有出现。" 听到导师说到她妈妈?我的头不禁又痛了起来。 "走了也好,一天神神叼叼的。不过我看她妈那人还挺正常的。" 神神叼叼的,可不是吗?我记起那个小雅曾在我的课堂上因为一个表情就把我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孩子不学习去拍恐怖片一定能挣大钱。 自我解嘲地笑笑,虽然心中仍有份不安的感觉,可是我还是强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不再理会。 晚上回到家里,我妈说帮我把网费交上了,我兴奋地一下子蹦到了电脑前,不是有人说过吗,离网三日,相思成灾,别说形容得还真是很恰当。 "我是千秋千年,你好。" 我打开了MSN,然后发现在邮箱里沉积了好多的邮件。 这时候我妈在厨房喊着:"吃完饭再玩。"我随口嗯着,点开了一个朋友的邮件。 七 屏幕前忽地一暗,我的电脑竟然重启了,三五分钟后,屏幕才重新亮了起来,一张母女的照片在我电脑的屏幕上满屏地显示着。 随后,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你好,我是白牙。你是来访问我的第2156位朋友,因为你只和你的妈妈生活,所以你的条件符合我的标准,恭喜你,你被我选中了。" 看到这张照片和这句话,我尤如掉入了一个彻骨的冰窖之中,头脑中许多模糊的记忆迅速地变得清晰了。 难怪小雅一直在不停地问别的女孩:"你有妈妈吗?你只和你的妈妈一起生活吗?" 原来对我来说,一切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电脑屏幕前那条三分钟的时间推近条在迅速地推进着。 我耳中听到我妈在厨房炒菜的声音响得就像锣鼓点儿一样。 "咬我。"我在对话框的选择栏里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时间推进条立刻停下了。我的电脑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很快,白牙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信息:"咬你?你不再考虑了吗?我是真的会咬。你不要后悔,这个游戏只要开始了就直到在你找到下一个参与者才会停止。" "我爱我的妈妈。你咬吧。"我想了一会儿才小心意意地回她消息。 "哼,可是你为什么不想一下,你的妈妈爱你吗?"她立刻又发消息给我,语气十分的不屑。 "你,是秀儿吧。" "我们聊聊好吗?" "你为什么要玩这种游戏呢?" 白牙不答。 我脑子飞速地旋转。突然想起,刚刚白牙出现的时候,我的电脑曾经重启。而且小雅在讲述她遇见白牙的那个故事的时候也有提到她的硬盘曾发出走碟的声音。 那么,这个因为被妈妈咬噬所以心中有了强烈的怨念的怨灵,此时,应该已从它寄生的网络中来到了我的电脑上吧。 那么它又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咬噬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切都应该是她用她那强大的怨念让人的头脑中产生幻觉吧。 所以,我会听到系导师说,帮小雅办休学手续的小雅妈妈,很正常。 现在,她就在我的电脑中,正打算开始影响我的人生,折磨我,让我帮助她发泄怨念。 三分钟的时间推近条在迅速地推进着。 白牙应该还在等待。 我突然想起我的软区里还插着一张软盘。也许,我可以抓到她。于是,我决定要试一下救我自己和妈妈。 我不要成为她的傀儡,也不会成为她找到的那些可以被她玩于掌股间的可怜的网络少女。我断了我的网线,然后寻找对话框的地址,果然,她在C盘里。 这时,时间推进条已经满格,然后"啪"地一声停了下来。 白牙发来消息:"游戏开始了。我再重申一下,想要终止这个游戏,你只要找到下一个符合我的条件的参与者就可以。祝你好运。" 手背上蓦地一痛。我如同被猫咬了一口,手背上现出了一个孩儿嘴般大小的齿印,鲜血沁出。我顾不了那么多了,飞快地把她拖入了软驱,然后格式化锁定。 很好,我抓住她了。 觉察到我的动作,白牙几乎气得发狂,我的电脑屏幕前"哗"地一暗,之后,一个小女生的头像满屏显示,一脸惨白,正是照片上秀儿的模样。她对我咬牙切齿地大叫着。尖细的女孩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放开我,我要咬死你。" 可是很明显她因为被锁定了,所有脸部是僵着的。这怨灵,还真是凶悍,难怪小雅会对我说,秀儿被她妈妈咬疯了。 望着她,我心中更多的感觉是心痛和酸楚,取出一张拷了《佛经》的碟片,我把它输入光驱,然后等待着。 "放开我。"她还在吼叫。眼中流出了血泪。 我的手背成片的肌肤迅速地溃烂化脓。我强忍着切肤之痛,听着呢哝的佛号声诵起。 走吧,秀儿。 虽然你不肯听我说话,可是,相信我,你的妈妈如果不是因为受到刺激,失去了本性,一定不会咬你的。一定不会。所以,放下心中的不甘和怨念,走吧。因为,你曾经是那么爱你的妈妈,为了让她不再受欺负,你曾背着她,走入冰雪封路的大山里…… 屏幕前的秀儿的脸淡化了,表情也模糊了,几分钟以前,终于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我摊坐在椅子上,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大汗淋漓,全身上下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美妙的饭菜香味,浅浅地飘了过来,然后,我听到我妈唤我:"吃饭啦。" 她慢慢地走近我说:"快吃饭吧,饿了,就得吃饭。" 注:一直以来,我信奉着一种观念,对于一些超自然超唯物的事情,我们应该以一种敬畏和真诚的心来对待,毕竟,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的角度来说,人类可能连这个所谓的存在的边儿都沾不上。一切总有可能,万事无一绝对。而且对于网络来说,虚枉而不真实的东西太多了,不要随便点开一个网页,因为那里也许就是一个陷阱。 "我看完了。"陶子把文稿往秦关手里一塞,平静说道。此刻,比起因这个故事所漾起的震憾,她更对月光的动机感兴趣。 一直等到秦关为故事中的结局,发出感慨后,月光才开口:"这部小说出自我手,现在有人把它寄还给了我,全部!" 话尾的"全部"二字,是突然喊出来的,铿镪有力,着实吓到了另外两人。他们不解地看着月光,见她再度伸出那只受伤的手,说道:"那东西来咬我了……" 简单一言,却令人心惊肉跳。 秦关急忙冲去,执起月光的手。只见白皙手臂上的伤痕,果真像被动物撕咬而致。如同被烫了一下,秦关急忙松手,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月光。 见他如此,月光轻蔑一笑,像一个看透一切的女祭司。她淡道:"这部短篇是在那件事发生前写的。我们六个人,各写过一篇,每个人都有份!" 这话听着,带些威胁的味道,陶子不动声色。冷静,是她必备的工作素质之一。她问道:"你叫我们来的意途,就是要告诫,别去收自己当时所写的文章,以免情节应验上身?" 月光不开口,只是点头。 "有意义吗?"陶子突然反问,"如果你还放不下三年前的事,我甚至欢迎你来我工作的报社,把那件事再次曝光,以求赎罪。但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上。"说完,陶子转身就走,重重地带上了房门。 迷雾第二重校园弃婴 一路小跑着冲出月光的住处,陶子面对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失神了。 刚才……是心虚了吧? 就算月光不提,她也无法忘记,那件震憾了她许久的事。陶子稳住略显蹒跚的脚步,走入一个电话亭。她取出记者证端详,这是她正义身份的像征。她是记者!是一名敢于揭露黑暗、敢于正面恐惧、敢于冲在第一线的记者! 陶子开始吸烟,一支又一支。浓浓的烟雾,唤醒了她心底的痛楚。 那个该死的夜站,曾经害死过人呐! 这一是段不愿被记起的深色回忆。夜站创立后,为提高浏览量,作为版主的六人想出了一个开设游戏的方法,游戏的名字叫作《校园怪谈》。 与普通的对话游戏不同,六名作者专为《校园怪谈》写了六篇惊悚文。进入虚拟的恐怖校园后,系统会按照玩家在进程中,所表露的个性做出分析,因人而异,以六部短篇中的校园为背影,分配出能够刺激到对方的恐怖情节及场景。包括血腥图像、诡异配乐以及心理暗示。 游戏的制作不很繁复,甚至是有些粗糙。但任何媒介一旦容入了"心理暗示",就将变得难以收拾。 这里就必须说到六名作者中的宋梁吟。她那时刚从医学院毕业不久,却已在心理学上颇有研究。通过她在游戏中注入的心理暗示,结结实实吓煞了一大批网友。 原以为夜站会一直火红下去,可惜好景不长。一条社会新闻的横空而出,改变了网站及创办人的命运。至今,陶子的心还被那条新闻的犀利标题拷打着--恐怖网站猛于虎!本市一女子在公寓中服安定轻生! 全篇报导隐去了死者姓名。大致说,据死者的邻居称该女子独住,生前并无亲戚、好友前来探望。在死者的IE浏览记录里,均是惊悚电影、小说及网站的地址。警方推断,死者本意只是寻找刺激,却因为媒介所传播的恐怖信息,在她心里生了根,产生巨大的负面压力,最终把她送上了绝路。 报导还另附了几张网页照片--阴森的校园图片,正是《校园怪谈》的游戏界面! 陶子恨那篇报导武断,它怎能轻易断定那人是因受不了游戏的惊吓,而服药自杀?说不定是被别的事,逼死的呢?为什么不追查她的身份?如果这条新闻,是由她接手,一定会追查到底。作为拥有话语权的媒体,皂白不分地一杆子打下来,将牵连多少人? 的确!那个女人的自杀,大大地打击了夜站,大家开始反省制造惊悚的心态。版主间的会议在QQ音频中进行,小菲哭了,她后悔第一个提出设立游戏的方案。 那段时间,月光在网络上消失过一阵子。陶子与她同为站长,夜夜上线等不到月光。她猜想,外界对夜站的指责,可能已使月光不敢面对网上的一切。 谁说虚拟不可以取人性命?他们的夜站犯下罪行了! 但陶子一直坚信,月光不会撇下夜站,自此消失。她一直记得,月光曾在一张回帖中说道:写鬼故事、看鬼故事的人,都是寂寞而无助的。如果你有美满的情感呵护,不曾经历世间的不公,怎会想通过这些文字寻求满足? 月光的归来,已是几星期后的事了。但她带来的却是一个让人失望的消息:解散夜站! 网站尽管解体,历经三年,自责却从未瓦解过。 拧灭最后一支烟,陶子走出电话亭。前方泊着一辆暗红色的出租车,她忽觉身心疲累,便径自打开车门,坐到了后座上。陶子只吩咐了一句,让司机载她到《申报》编辑部,就闭目休息了。 现在的交通还真是拥堵呢。 坐在车上,只感车身走走停停,几乎没有顺畅过。半睡半醒间,陶子听见司机打开了广播,听的似乎是故事频率。这很正常,许多驾驶员都喜欢边开车边听广播。 电波中,主播的声音格外低沉,音效时静时响,出其不意。陶子没有睁眼,静静听着,心里暗忖:该不会是在讲鬼故事吧? 回应她的,是主播抑扬顿挫的音调:"下面这个离奇的故事,发生在校园。故事的名字叫作《弃婴》,作者:陶子!" 脑中"轰"的一声响,陶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手指不住地痉挛着。月光的告诫赫然在耳边重现。莫非自己收到小说的方式,是收听广播? 陶子想动,她想逃出车厢。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全然无法动弹,狭窄的车身似乎正在挤压着,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使不上! 鬼压床! 即使再勇敢、再坚强,此刻也失了镇定。陶子想呼叫,她感觉自己张大了嘴,却喊不出一个音节,任由电波将《校园弃婴》原文一字一句,强行灌入她的耳朵…… 一 看似璀灿的霓虹下,或许隐藏着不可告人的丑恶。 我住在上海,一座华丽却浮躁的城市。这二十多年于我而言,最大的失意共有两件事。一是我写的小说从来跟不上所谓的主流,不受出版社关注。二是高考那次另类发挥,让我进入了商学院。 与我同届被录取的学生,入校时,都不知道那件被校方隐瞒的事,一件令人寒心的事:商学院曾有一名女生为赚生活费,在外做家教。她的日程排得很满,给最后一名高三生补习结束,回寝室时已值深夜。就在回校的路上,女生遭到了袭击,她被强暴了。 歹徒很快落网。当人们都以为正义得到伸张,事情圆满结束时,没人想到这只是一切的开始--那名女生怀孕了。 校方对她处理极为简单,开除学籍! 从头至尾,学院方面低调地沉封了这件事。而让它重浮水面的,是一通莫名的电话留言…… 那天,我拿着履历,在各家报社转了整个下午,仍旧一无所获。所有人给我的答复,惊人的一致:回去等消息。 上海的气候很潮湿,未下雨,寝室依然湿得慌,我坐在电脑前修改稿子,突然响起的电话铃让我浑身一颤。 莫非是报社打来的电话? 我刚想去听,对床的卢姐突然叫住我:"别接!" 她的样子异常紧张,我这才想起,打我回寝室起,见到的卢姐就有些反常。电话铃响前,她就呆呆地坐在床上,没说过一句话。 "怎么了?我在应聘呢。" 卢姐看我一眼,不再作声,眼神游移着坐回床上。 电话铃依旧响着,刺耳非常。我走去接起,"喂"了一声。可对方已经收了线,听筒内一阵嘟嘟声显得有些空洞。 "卢姐,是不是有人骚扰你?"我问。 卢姐比我大两岁,大二时参了军,现今在读大四。听我一问,她摇摇头,也不言语。我坐去,揽住她的肩膀,却发现她的身体是瘫软的。 "电话……录音……"卢姐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我想起寝室的电话带有录音功能,便拿起听筒,按下播放录音键--一串遥远的声音缓缓传来,是滴水声!声音由轻渐响,异常清晰。 它就如盥洗室、厕所一类地方,时常听到的那种声音。可在听筒内传来,则显得怪异。而真正令我凉了脊背的,是随后的一串低喃声。那音质有些像变调的童声,辨不出男女,如同做过特殊处理。我隐约听见它在说:它们会来复仇的…… 这是一句可怕的诅咒,如烙印般刻上我的脑海。我对文字有天生的敏锐感,此时耳畔浮现那句话的主语,呈汉字状,反复敲打着心脏。 它们!它们!它们! 不是汉字的他们、她们!而是它们! 我"砰"一声挂断了电话,掌心已潮湿一片,一时连呼吸也感不畅。卢姐依旧不说话,我猜想,她一定也被那通留言吓到了。 空气有些凝固,迟迟无人打破沉寂。 寝室一共住了四名女生,等陈晨和盛靓洁回来,听了录音后,均不以为然。盛靓洁更嘲笑说,电信局现已开通变声业务,这一定是某个内心阴暗的男生,搞出的恶作剧。 半夜,卢姐的床头灯始终开着,盛靓洁辗转反侧,低声抱怨。在部队的两年,造就了卢姐极规律的作息,她从不影响他人休息,可见那通留言搅乱了她的生活。 我侧头向卢姐的床看去,她像正在阅读一本大开面的书籍。当她翻动书页时,我发现页面黑压压的,那并不是一本书,更像一本影集。 我探出头想努力看清影集里的照片,正巧和卢姐的视线撞上。那一刻,我看见她眼里盈满泪水,下一瞬,卢姐的脸庞消失在黑暗中,她拧灭了床头灯。 "卢姐?"我低低唤道。 "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盛靓洁咕哝了一句。随后,陈晨咳嗽一声,示意大家维护寝室和平。 我说过,上海的气候很潮湿,此刻睡在被窝里也不觉暖和。我不再说话,隐隐约约听见滴水声,许是厕所的水龙头又坏了。尽管这样想,我心头还是一阵发悚,赶紧蒙头就睡。 而后的几天,一切如常,大家都忙碌在各单位的面试中。得知学院被曝光,惹上麻烦时,我正在一家拉面馆催促服务员,吃完还得赶下午的面试呢。而在馆子内,那台沾满油腻的电视机里,我看到了熟悉的校舍。 知名新闻节目组跑来商学院采访,问及五年前,是否有一名女生因怀孕而遭开除。学生处主任出面辟谣,措施是以手捂住摄像机镜头,拒绝采访。眼看堵不住记者的攻势,此公一路小跑,躲进了办公室。 原来,除大多大四生在外奔波,未闻此事外,学院其他学生早在期待片子的播出。播映那天,校方下令,食堂内的电视机均被搬走。 纸终究无法包火。 收看地点,从食堂转到了学生寝室。据媒体称,是一名热心观众打来电话,揭露商学院当年对一名女生的过激处罚。 舆论力量强大无比。一时间,不少法律人士也站出来,愿为五年前的那位女生作法律援助。但苦于相隔时间过久,找不到她。 一开始,校方的态度依旧强硬。加剧它名声变恶的,是另一件骇人听闻之事的发生--学院的女宿舍厕所内,惊现一具婴儿尸体! 发现婴尸的是卢姐,由于当时过于恐慌,她辨不出婴儿的性别,只记得那应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因为它还连着脐带,身上糊着粘湿的血水。 警方界入调查,这类案子在国内其实并不罕见。一些妇女错过了最佳人流期,便选择将婴儿生下后,即刻遗弃。死在学院的婴儿四肢不全,像有人为便于将它塞入下水道,故意弄残。 寝室内,卢姐已不见踪影,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决定暂时住去上海的亲戚家。临走前,她坐在桌旁,在一张纸上疯狂地涂写着,眼神格外空洞。写了满满一张,又揉皱了扔进纸篓。 好奇心驱使,卢姐走后,我拾起了那张纸,抚平后一看,上面重复写了一句话:还是那个地方! 卢姐的字迹很深很粗,数千句"还是那个地方"互相挤压,冲击着我的视觉。 好奇的口子被撕大了,卢姐反复写的那个地方,究竟指哪里?我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这两天的怪事,变声留言、学院曝光、婴尸惊现,这些与"那个地方"又有什么关联? 当天夜里,我蓦然发现,寝室里除我以外,别无他人。卢姐住去了亲戚家。陈晨的母亲住院,她这一周都需陪夜。而盛靓洁原就很少在寝室过夜,每到傍晚,总有漂亮的跑车在楼下接她。 托一位报社朋友帮忙,我接了个采访任务,主要关注社会上未婚先孕的女性。我把联系方式,公布网上,招集符合条件者接受采访。 开启电脑,我登入BBS,帖子挂了一个礼拜,依旧冷冷清清。我开始怀疑这一做法的愚蠢性。未婚先孕对传统思想的女性而言,本就难以启齿,又怎会主动找记者,接受采访? 我开启MSN,在昵称上发着牢骚,半嗔道:没结婚有孩子者,笔者重赏! 噔!一声巨大的登录音突然响起,着实让我打了一个冷战。系统显示,我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署名为小青。 --我愿意接受采访,你敢写吗? 信内只有这简单的几个字,语气则显得十分傲慢。无论如何,这都是第一个愿意接受采访的对像,我压下想要与她抬扛的情绪,公式化地回复道: 您好!我是《申报》的记者陶子。很荣幸能采访您,您可将您的情况口述于我,我将对之进行整理、撰写。截稿前将原文发还给您,在您同意前,绝不会发表稿件。因这次采访是以专题形式进展,故我会长期采访您,能否以语音聊天进行? 邮件发送出几秒钟后,小青加上了我的MSN。 她上线时,系统发出的巨大提示音,同样吓了我一跳。小青的头像很别致,是一张乡村小路的黑白图片。 唯一有些怪异的是那条小路上,像是喷洒着一摊液体。由于只有黑白两色,分不清液体的真实色彩。看到图的人,很容易将之想像成血迹。我认识的几个美术系的学生,就很喜欢在画中刻意加些血腥。 小青没有打字,直接发送了音频邀请。接通后,我礼貌地说:"喂!小青,你好。" 她像是不在意我的问候,直接进入主题:"我没结过婚,但已经有了孩子,符合你的要求。" 或许是网络问题,耳机中,小青的声音显得十分遥远,我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听清她说的话,并迅速输入WORD,尽管我已把音量调到最大。 "您慢慢说,可以告诉我孩子的父亲,对此是什么态度吗?" "我不知道他是谁"。小青回答,声音有些颤,像是在寒风中说话。 她的声音听来不过二十出头,和我差不多大。仅仅两句,我已大致猜出个所以然,这是个典型的少女妈妈。许是年龄相仿,让我对她起了恻隐之心,我忘了提纲中的采访进程,直接关心起她的现状,问:"那您家人知道吗?您怎么打算?" 对面没有回话,只听见轻弱的呼吸声。我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小青,你还在吗?" 此刻,令我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耳机内的呼吸声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则变成一滴滴渐渐变响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记忆之门猛地被扯开,听到的滴水声重叠着留言里的,一起卷入我的耳中。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有一刹,只感觉水滴就落在我的眼前,像要将我溺在其中。 "对不起,如果您不在,我就下线了!"我几乎是喊着说出句话,如梦初醒。 骇人的滴水声终于戛然而止,一个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我已经生了,孩子被我扔在了厕所里。" 那是小青的声音,但她的音质突然变得平淡,有些像机器的发音。与之相比,令我更加不安的,是她所言的内容。我开始后悔接下这个采访任务,它不再是个简单的社会现像,小青的那句话一旦属实,她就已触犯了法律。 我倒抽一口凉气,忙问:"你扔了的孩子是一出生就夭折,还是活着?" 任何一个公民,在分娩出母体后,就有了他存活的权利。我开始为这个叫小青的女孩担忧,担忧她在受到伤害的同时,再度无知地伤害了自己。 耳机内充斥起杂音,尖锐不堪。我正想试着调试,音频突然中断,对方的状态已呈现"脱机"。 这次采访,虽进行了不到五分钟,我却对着屏幕,久久发愣,手一摸后背,竟已冒汗微湿。屏幕右下角显示为午夜十二点。这个时间,向来有一些危言耸听的引伸意。 回过神来,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小青发了封邮件,约她继续接受采访。 二 对于我发去的邮件,小青并未回复,这让采访陷入了僵局。我不愿放弃于《申报》刊登稿件的机会,再度发信予她,并把手机号码留了下来。 陈晨母亲的病情得以控制,陪夜的工作由几个亲戚轮流,她又住回了学校。对此,我深感高兴。往日里狭小的寝室,真当一个人住时,总觉得有些害怕。 过去卢姐讲过一个鬼故事,说是一个学生死去后,家人来校带走了他所有的遗物。可当天夜里,同寝室的室友却看见,死者光秃秃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这种蹩脚的鬼故事,往往不能在诉说时吓到我。就如陈酿般,它的后劲要在身处同境、感同深受时,才能被真正体味。 陈晨回来住的当天,半夜里,我莫名地醒了。这种莫名难以解释,唯一的感觉是累,闭上眼却睡不着。 "陈晨?"我看着侧床突起的人形,低唤一声。 我突然很想聊天,或是唱歌,找一个方式打破这死一般的宁静。侧床的陈晨没有理我,我坐起身,想摇醒她。手伸去,摸到的却只是拢起的冰冷被褥。 陈晨并不在! 寝室刹时又变得偌大起来,她床上半卷的棉被,着实像一个人形,这让我想起故事中躺在死者床上的人。我坐了起来,把背贴靠在墙上。面对一些未知的东西,人的后背总是最危险的。因为你永远看不见,自己的背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很少看到陈晨半夜去上厕所,难道今天腹泻了? 我等了许久,依然不见她回来。一个暗示始终在心头跳跃,我必须尽快找到陈晨,就像在迷途时,急于找到出路一样。 我穿上衣服,下床打开门。目前,能去找陈晨的地方,仅限于厕所。出了寝室门,向右走至尽头,就是厕所与盥洗室。我猜想,陈晨应该不会去我们所处的楼层上厕所,因为就在那里,卢姐发现了死婴。如果不是很急,这层楼的女生,都不愿独自靠近那个地方。 我看了一眼右方,漆黑一片,而就是那片黑暗,让我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好像在它内部,正有一个可怕东西喘息着注视我。 我快步走向左方的楼梯,决定去楼下的厕所寻找陈晨。在我下楼的同时,听到一个令我心颤的声音--"滴答"! 如果这声音,在我走出寝室时就听到,它将变得毫无像征。三楼盥洗室的水龙头常出问题,需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拧紧。可为什么先前没有声音呢? 难道里面有人,把它拧紧了? 如果没有再度拧开水龙头,它不会滴水,也就是说那人并没有走,还留在右侧的盥洗室,使用自来水? "嘎--" 这声音,我很熟悉。是三楼盥洗室门被推开的声音,可令我毛骨悚然的是门打开后,并没有听到意想中的脚步声。我的手指显得僵硬,冷汗直冒。此刻,我不知道自己该站着不动,还是扭头就跑。如果我发出一点动静,会不会引起躲在盥洗室附近,某个东西的注意? 最终,我挪动灌了铅的腿,拼命向二楼跑去。记不清一步连下了几格台阶,只记得这一路,我如同处在长跑的冲刺中,很想快跑,咽喉处却像被石头重压着,难以喘息,身体笨重。 出来时,我带着手机。一家报社的主编告诉我,随身挟带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手机,是一个记者的基本素质。而现在,它的用途只有用来照明--三楼的水龙头有故障,二楼坏的则是走廊灯。 微弱的手机光亮,只能照清眼前半米左右的景像。入目皆是紧闭的房门,毫无生息,令人有种走入古墓的感觉。我的恐惧并未消停过,我害怕再向前一步,手机光线将照出一张有眼无瞳的惨白人脸。但我必须向前跑,好像一旦停下来,就会被这黑暗所吞噬。 二楼盥洗室内传来水流声,相比那令人尖叫的滴水声,"哗啦啦"的流动,反让我安心一些。 撞开盥洗室门的一瞬间,惹来一声大叫,我看见盛靓洁站在里面。对于我的突然闯入,她显得有些生气,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话也正是我想问她的,手机背光暗了下去,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我看见盛靓洁竟是赤裸着身体。 "你到这里来洗澡?"我有些惊讶。 黑暗中,看不清盛靓洁的五官,只听她的声音在说:"浴室早关门了,我到这里来擦个身。你小声点,别让管理员抓到。" 盛靓洁很漂亮,但在学院里名声并不好。她所交往的情人个个有钱,一些无聊的学生将此称为傍大款。大三时,曾有一名穿着讲究的贵妇来学校,找靓洁。两人很快就争论起来,最后,那贵妇扇了盛靓洁一记耳光。 大家私传,说是盛靓洁与有妇之夫来往,人家的妻子找上门来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从不过问盛靓洁的私事,她依然常常夜不归宿,过着阔绰的学生生活,只要她自己觉得值得,再多的议论也是徒劳。 "你有没有看到陈晨?我半夜起来,就找不到她了。" "没看到。"盛靓洁与我没有多余的话,她擦干身体,穿上睡袍。 室友当中,我与卢姐的关系比较好。而陈晨则像一颗开心果,就连盛靓洁也更愿意与她交流。但她现在不见了,我在寝室起码等了一个小时,如果是上厕所,早该回来了。 我开始不安,担忧中夹杂恐惧,我说:"靓洁,你陪我去一楼厕所找找吧。我刚从楼上下来,她又不在二楼,怪叫人担心的……" 话未说完,已被盛靓洁打断,她忍不住叫道:"二楼?陶子,你没睡醒吧,这里明明是三楼,我们住的那一层啊。" 这句话不长,却在我心头重重一捶。我不答话,回头看向盥洗室门顶端的气窗,透过气窗,外面的墙上模模糊糊地印显一个血红色的"3F"! 不可能!怎么可能?! 我一下子觉得身体有些虚脱,软靠在墙上。我明明是从三楼的寝室走出来,一路跑到了二楼盥洗室,怎么可能又身处三楼?那我之前走过的路全是在绕圈吗?楼梯又怎么解释? 头皮有些发麻,这种感觉如同被某种力量,玩弄于股掌间。 "你怎么了?"盛靓洁也发现我的异常,轻声问道。 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必要,我木然开口:"我下过楼……这里不该是死过婴儿的三楼……" 话尾那个前缀很具杀伤力,盛靓洁明显打了一个寒颤。她像是有些气我,提起死婴的事,低道:"别说了!" 氛围愈加诡异起来,当我们回过神来,想要赶快回寝室时,却发现盥洗室的门居然从外反锁,打不开了! 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盥洗室的门,从外上了锁,任我和盛靓洁怎么努力,它依旧纹丝不动。我的掌心已被汗水浸湿,手也打滑起来。 "打个电话回寝室,说不定陈晨回来了。"盛靓洁在说这个提议时,话音是颤抖的,我知道她也开始害怕了。 盥洗室连通厕所,中间以一道门相隔。我看了看同样紧闭的厕所门,问:"你在这里擦身时,里面有没有动静?" "求求你,别说了!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盛靓洁不再是颤抖,而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我知道我把恐惧的阴影扩大了,相比盥洗室这扇打不开的门,厕所门背后一些令人臆想的东西,更让她惊魂不定。 "打回寝室!打!"盛靓洁用命令的语气,向我说道。 我明白现在已别无他法,只有祈祷陈晨已回到寝室。颤抖着手,我慌乱地搜索出寝室电话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短暂的等待音后,随之"喀"一声,电话接通了! "陈晨?"我像是抓住了水里的一块浮木,几乎流出眼泪来:"你快来三楼盥洗室,我和靓洁被困在里面了。" 对面没有回音,静静的,如同在欣赏我们的绝望。 一刹那,我的心沉到了最低谷,一个可怕的概念在脑海形成--对方根本不是陈晨! 矛盾!挣扎! 我极想弄清对方是谁,却害怕对方一张口将会是一串可怕、凄厉的惨笑,或是吐出一句诸如七天之死的诅咒。 僵持许久,电话那一头终于有了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后,手几乎无力再托手机,它没有惨笑,没有诅咒,有的只是单一、无起伏的滴水声。一滴一滴,就快将我逼疯! "小孩在哭!有小孩在哭啊!"身侧的盛靓洁突然一把抓住我,手机掉地,灭了屏幕背光。我们互相扶持着,静静去听。果真,背后一门之隔的厕所内,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盛靓洁紧紧地抓住我,黑暗中,我看见她闪动的眼波,那中间充满了恐惧。她问:"会不会是上次捞起的那具婴尸?" 这句话中,夹杂着一些错误。毕竟婴尸已被捞走,不可能复来。即使来了,它也哭不出声,因为它是一具尸体。 我的逻辑仍在运转,话却说不出口,脑子越是清醒,就越是深刻地解读到恐惧。令我更不安的是,盛靓洁似乎只能听到婴儿的哭声,而厕所内分明还伴有一阵阵阴森森的女人哭喊。 脚边的手机背光,突然又亮了起来,不住振动。我战战兢兢地拾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喂?" "--你还敢写吗?" 毫无感情的五个字蹦向我的耳膜,那一刹,我的眼泪滚了下来。我听得出,那是小青的声音,而她的问题、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威胁。不像在考验我敢不敢记诉她未婚先孕的经历,一种直觉告诉我,这个威胁与现在发生的一切有关。 "请你……不要伤害我的朋友……"我不知小青能否听清我的话,因为我已泣不成声。 一声带着嘲讽的笑,回复而来。身心俱寒,当我还想说话时,小青已经收了线。我顿时跌倒在地。 "是谁?谁打来的电话?"盛靓洁蹲下问,但未得到我的答案,她突然哭叫起来。是因厕所门背后传来"咣当"一声,像是揭开了所有恐怖场面的序幕。厕所门内部的插销,已被拔出,躲在内部的东西随时可以爬出来! 崩溃的边缘,我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不知是发自自身,还是身边同样惊恐万状的盛靓洁。接着,眼前的所有景像均黯淡了下去。 三 等我有知觉时,身体所倒的位置,从盥洗室变成了厕格。学院的女厕构造采用的是一格格封闭式的单间,内设有一个蹲便器。 头痛欲裂,我站起身来想要出去,却发现厕格门已被封死。整扇门的上方顶至天花板,惟独靠地面处,留有二十公分的空隙。但这点空间,根本不足以让一个成人爬出去。 厕格的空间十分狭小,令人有一种窒息感。不敢想像,将困死在这里,我拼命捶打着厕格门,大喊道:"救命!这里有人,开开门!" 隐隐约约,从相连盥洗室与厕所的大门处,传来开启的声音,像是有人进来了。我欣喜若狂,急忙叫道:"在这里!我在这里!" 周围一片漆黑,我听见那人一步步向我所在的厕格走来,步子格外沉闷。突然,我心头一紧,如果是有人来救我,他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不应我一声呢? 进来的不是人!是我把它招来了! 恐惧,如一条长长的毒蛇,刹那间缠遍我的全身。我蜷缩到厕格的角落,低声呜咽起来,尽管我已强行捂住自己的嘴,不想发出声音,但实在难以控制。 清清楚楚听到,仅一门之隔,那东西就站在外面。此时,我只希望厕格的门可以坚固一些,我宁愿昏厥不醒,也不要门被打开,与外面的东西打照面。 对面而立,它站在我所处的厕格外,没有任何言语,如同一种无言的挑衅,像是在说:不是你叫我来救你的吗? "轰--" 巨大的撞门声,几乎把我的身心全部镇碎。它不再有耐心了!它想要冲进厕格!厕格门不堪重负地战栗着,或许仅再需一次,门就将轰然倒下! "不要不要……你有什么冤情可以好好说。我……我可以写成文章发表!求求你不要害我!"我语无伦次地讫求着,将身体最大限度地靠向内侧。因为我实在害怕,厕格门离地面的二十公分处,会有一些可怕、恶心的东西涌入。 过度的紧张,使我无法自控地抽搐。身体不经意间压住了水箱的引线,身边的蹲便器突然抽起水来,吓得我再度惊叫。 厕格外突然宁静了。我张大了嘴却不敢哭出声,咬住自己的手背,不断地压抑着。我害怕它是在蓄积力量,接着一下子冲进来,将我残食。 人在恐惧时,对时间的概念十分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仍没有动静,我吃力地把头靠在肮脏的墙壁上,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却分外小心。身体几乎麻痹,动一动,如同万蚁钻心。 没有谁先打破僵局,人胶着在危难中时,会想起许多事。我突然觉得有些自嘲,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没有一条告诉我,要怎样摆脱现今的境遇。我想起我有文笔,没市场的小说,想起一个关系暧昧,但始终没去挑明的男孩,还有我的家人、朋友…… 打断这一串思路的,是从胃部涌上的一股呕意。就在我低头的一刹,赫然看见蹲便器内浮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婴。说它是死婴,是因为婴儿的面部朝下,已浸在了水里,且它不哭不闹,显然已经夭折。 便器里的水慢慢蓄了起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死婴被水流冲转过身,面部朝上,目露凶光! "啊--" 那一声惨叫,像是用尽我毕身的力气。此刻,即使选择立即死去,我也不愿待在这里。那具死婴正凸着双目,狠狠地瞪着我。 我忆起许多欧洲油画里所描绘的小天使,一般都以插上翅膀的婴儿为形像。但如果你仔细去看画中婴儿的眼神,会发现它们太过成熟、太过慑人。这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目光,久久看着,令人心颤。 手臂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我意识到婴儿爬了过来,赶紧去推,嚷道:"放开!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身体猛地一栽,只听盛靓洁大叫道:"陶子,你看!那是什么?" 再度睁开眼时,人又躺到盥洗室内。盛靓洁紧抓我的手臂,不住摇晃:"快起来!你看从厕所里溢出什么了?" 我坐起身,料想自己做了一场梦。但那梦实在是太逼真,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灵魂在那段时间,被带到了另一个空间。我看向盛靓洁所指的地方,只见厕所门底部从里溢出液体。可以肯定那不是水,因为它有颜色,已染深了所及地面的一小片。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钻入鼻腔。盛靓洁痉挛着身体,低呜道:"那是……血!" 厕所的门开了一条缝,像是有所指引。没人敢去推开门,一看究竟。好奇,与生俱来,可恐惧,却无处不在,牢牢压制住了好奇。 盛靓洁蹲到我的背后,牢牢抓住我。 黑暗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厕所门,它自行打开了! "陈晨!"我和盛靓洁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冲门内望去,一抹冰凉月光洒下,恰好照亮陈晨的半边脸。她跌坐在厕所内,眼睛闭合。我再也无法忍耐,赶紧跑到她身边,摇喊着她。许久不见反应,我颤抖地伸手到陈晨的鼻息下…… 谢天谢地,她还有呼吸! 正当我想把这消息告诉盛靓洁,侧头要叫她时,目光再一次凝滞了。在我找到陈晨后,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从厕所里溢出的血。现今身处厕所,一排长长的厕格前,入目尽是黑压压的液体。而它们的源头所在的厕格处,厕门大开,一只类似人手的东西,耷拉垂下! 盥洗室内不设灯,是为避免学生不利用正常洗漱时间,熄灯后,在此洗衣用水。但现在我走进了厕所,这里是有灯的。 如同看到希望的出口,我挣扎着站起身,猛然按亮厕所的灯。顷刻间,地面上刺眼的红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厕所内遍布的血浆令我身形一颤。 "哪里来的血?你看到什么了?"盛靓洁在外哭喊道。 我没有答她,只是重重地关上了厕所门,阻止她走进来。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已不能再看这样的景像。 走到那间冒血的厕格前,我怔在了原地,呼吸急促。只见狭小的厕格内,横塞着一名满身是血的女生,她的左手滑落在外,右手则握着刀柄之类的东西,刀刃部分已生生插入了腹部。所有的血,正是从她剖腹的伤口流出。女生倒下时,半边脸先着地,故可见她的脸是扭曲、破碎的,半嗔半泣,可怖至极。 在我冲回盥洗室,捡起手机报警前,再度看了死者一眼。我虽然喊不上她名字,却见过。与我一样,她的寝室也在三楼。 当管理员与警察一同赶到,强行破门而入时,已是凌晨四点,随行的还有两名法医。仍旧昏迷不醒的陈晨和几近崩溃的盛靓洁,被先行抬去了校医院。 黎明到来,我被赶来的同学扶回房间时,大脑异常清醒。一名中年男警官来给我作笔录。 我把怎么碰上盛靓洁、陈晨及如何发现死者的经过,告诉了他,但跳过了那些外人听后,会把我归为疯子的情节。我没去提采访工作、那些可怕的滴水声、二楼与三楼的互换、诡异的婴儿啼哭、小青的神秘电话和那个令我胆战心惊的噩梦之旅…… 不可否认,想起这些,我依然惊魂不定。笔录进行过半时,我说:"警察先生,我能抽支烟吗?" 中年警官看我一眼,笑了笑,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扔给我一支:"别害怕,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不得而知,但愿如此。 不用警方公布,三楼寝室的女生们当天就知晓了死者的身份。警务人员在运遗体下楼时,裹尸布意外滑落,露出了那张扭曲的脸。学生们虽被拦在警界线外,但还是有人认出了死者,惊叫一声:"是张娜!" 张娜在出事的半年前,就办理了休学,待在家里。休学的具体原因,少有人知。第二天一早,我顾不上一夜的惊吓和疲劳,试图去问问张娜的室友,关于她的情况。只可惜,她们都不愿对我多说,或许是因为我发现了张娜的尸体,并报了警。就如家中刚有人过世,便跑去窜门不受欢迎一样。 盛靓洁已被她的男友用跑车接走。在校医院的输液室,我看到了苏醒过来的陈晨。一见我,她立刻哭了起来:"陶子,308室的张娜剖腹自杀了!" 我握住陈晨的手,感觉她在不住发抖。那段记忆烙印过深,连我也不敢多去回忆,更何况只身一人的陈晨。她看到的或许更多、更恐怖。 我指指躺椅上方的吊瓶,示意她先打完点滴。但陈晨坚持现在就告诉我,她所知道的。我看得出,她很害怕,想要一次诉尽,从此沉封这段记忆。 陈晨脸色苍白,身体陷入躺椅内,抽泣道:"我上完厕所,出来前,听到一声刀子撞肉的声音从隔壁厕格传来。你知道的,那里刚死过婴儿,我很害怕,动也不敢动。然后……" 她抽泣着说不下去,我劝道:"算了,别再想了。" "不!你听我说,我不觉得这是普通的自杀!"陈晨突然叫道,她睁大了眼睛,瞪向天花板,似在回忆最不堪的画面,接着道:"我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你别把它想得很可爱。实事上,那听起来阴森的很,像招魂曲一样。我冲出厕格,想往外跑,经过隔壁厕格时看到……" "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紧紧拥住陈晨,让她瘫软在我身上大哭。 四 继卢姐、盛靓洁走后,受到惊吓的陈晨高烧不退,也搬回家住了。婴尸的惊现、张娜的剖腹,使得我所住的寝室冷冷清清。 张娜死后不久,一些流言在校园BBS上散布。有人透露,张娜真正休学的原因是怀孕。说她生前有个男友,对方提出分手。张娜大哭大闹,仍不见男友转意。不久,她居然有了身孕,并称这是男友的孩子,以此要挟。 一时间,匿名留言四起,说是张娜是被婴尸的鬼魂缠上。商学院内,不明不白怀孕的女生都将受到诅咒。更有人回帖说,这种荡妇,活该受死。 我关上了网页,不想多看。我厌恶那些以网络为庇护,出言恶毒的人,更何况现在被诋毁的是一个死者。 夜半,仍旧毫无睡意,我登陆MSN。联系人一栏里,小青的名字突现在眼前,我试着点击她的暗红头像。指针突然跳动一下,像是不愿去按那个名字。我调整鼠标,右击,选择发送电子邮件。 面对空白的邮件,我迅速输入一句话,发送出去。内容是: --我还敢写。 简短一句,却包含许多要表达的意思。这四字一出,即代表我接受了小青的挑战。此时此刻,我不得不信,她与所有诡异事件背后的联系。前方未知,背后又是悬崖峭壁。现今已出了人命,我猜想如果不尽早弄清真相,泱及范围将会进一步扩大。 我没去浏览网页、也没开WORD写作,几个夜猫子写手邀我聊天,也均被回绝了。我在MSN昵称上输入"勿扰",一心一意等待小青的回复。 几秒钟后,屏幕右下方果然跳出提示,收到了一封E-mail! 我飞快打开新邮件,而它的内容却使我微微皱眉。很无聊的垃圾邮件,十分不礼貌的问题,信内突兀地写了一句: --你怀过孕吗? 小广告无处不见,连网络也难逃其魔爪。我想只要回复信件,对方怕是要将上海最著名的地下人流诊所,介绍来了。刚准备把这封信打入垃圾箱,我的手突然抽搐一下。先前打开得太快,没有多加留意,此刻再看,只见发件人一栏上清晰呈现小青的名字。 是小青?她问我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 正思索着,下方任务栏中的一个对话框,猛然闪动起来。我急忙打开,一看头像,恰是那张摊着深色液体的乡村图片,小青的图片。 她什么时候上线的?怎么MSN系统没有提示我? 惊讶的最高点,在于我发现小青竟是以"脱机"状态与我对话。也不能说是对话,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发送给我一个realplayer文件。 --这是什么? 我问。 小青毫无反应,只有那文件静静地待在对话框内,等我接收。接与不接,在我一念之间。最终,我按下了"另存为"键。 接收文件的那段时间,我打开google网页,搜索关于MSN最新版的信息。值得欣慰的是,8.0的试用版果真推出了隐身功能,用户可在"脱机"状态下,与人聊天。 这是一个完美的解释,解释为什么呈脱机状的小青,可以发文件给我。可我仍觉得牵强,这份牵强不是对MSN8.0的怀疑,而是另一个可怕的臆测--小青根本没使用8.0,脱机正是她的目前状态! 不敢接着往下想,见文件传输完毕,我匆忙下了线。打开realplayer播放器前,我作了些心理准备,将电脑中未发表的稿件一律贴去网上专栏备份。深吸一口气,我点击了播放按钮。 画面一下子跳成最大化,占满了整个屏幕。我看见一个小村庄,破败、落后,一片萧条。光看画质,就知道是一部简单的DV片,普通家用摄像机都可办到。令我惊叹的是,片子的剪辑十分巧妙,镜头的过渡自然得体,如同一气合成。 显示屏上,镜头跟入一间残旧的土屋,一个女孩双目无神地站在阴暗的墙角。她脸色苍白,腹部略微臃肿,却不像孕妇那样丰满,许是刚生产不久。 女孩出了门,我跟着她走在村里的土道上。一路上,无数村民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远远看她走来,村妇们像在喊自家孩子的名字,让他们快闪开,别让她碰着。镜头切到她的脸部,我看见她眼里涌上的泪水。 画面突然抖动起来,一个外表猥琐的男子忽然冲来,从背后一把抱住那个女孩。那人嘴里似乎还在说不堪入耳的言语,周围的村民麻木地看着,大人誊出手去蒙小孩的眼睛,却没人去帮她。 这是一部无声的片子,我听不清主人公在说些什么,却依然看得热血沸腾。女孩死命挣扎着,她咬了男人的手背一口,终于逃脱箝制,拼命奔跑。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我的心跳也不断加快,命运像被系在一根绳索上。 入夜,画面又返回女孩家中。一个满面愁苦的老汉走到她身边,那老汉是典型的农民形像,老实巴交,深深的皱纹分布在黝黑的脸上,如同干涸的黄土地。女孩的眉目与他有些相像,我猜想,他们应当是父女。 老汉握着女孩的手,说了些什么。女孩哭着摇头,像在拒绝。等老汉再度入画时,已是老泪纵横,他看了女儿一眼,默默走出房间,背影苍老、颓然。 画面一下子暗了下去,显现的是女孩那双带泪的眼。 心猛地一沉,有那么一刹那,那双眼睛令我看了不寒而栗。因为在那双漆黑的瞳眸中,可以清楚读到绝望、哀伤、无奈,还有……憎恨! 待屏幕亮起来时,我终于明白父亲对女孩央求了些什么。女孩要结婚了,对像是由老汉决定的。 乡下的婚礼很传统,女孩身穿吉服,坐在狭小的新房里等待。当新郎醉醺醺地推门而入时,我吃惊得动弹不了。那新郎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路上,想要非礼女孩的猥琐男子! 他坐到床边,去解女孩的衣服。她背过身,逃避着。男人急了,嘴里咒骂着,一把拽过她狠狠掴了一巴掌,接着压倒在她身上。 女孩激烈抵抗,男人依旧咒骂,神情凶恶。不知他说了什么,可能是提起了女孩最不愿回忆的东西。这大大刺激了她,女孩发疯般捶打着,顺手抓过床边一只破旧的闹钟,朝上方男子的额头狠狠砸去。 男人低呜一声,倒了下来。女孩惊恐万分,她迅速站起身,左顾右盼,全然不知所措。紧接着,她突然笑了,笑得像哭一样,在一身吉服的映称下,更是显得慑人。 她踉跄着走出门,冲入化不开的黑夜中。我随女孩奔到一个路口,她依旧停不下来,一路飞奔,像一只扑向烛火的飞蛾。 那路口,我有些眼熟,似曾相识。脑中忽然蹦出一个景像,我惊恐地握紧了拳,在我记起哪里见过这路口的同时,只见一辆飞驶的卡车横穿而来,猛地撞向那个女孩。 镜头变慢,我亲眼目睹了她下坠的全过程。她的长发飞散,脸瞬间苍白,瞳孔猝然缩小,露出大片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是一个由人变魔的过程! 巨大的落地声,在我心头回荡,尽管音响里什么也没传出。 血桨四溅!喷洒在整个显示屏内,映显而出。画面开始变为黑白色,摊着深色液体的山村小路,那就是小青MSN的头像图片! 我长时间盯着显示屏发愣,说不出一句话来。清醒后,我试着站起身,却碰翻了桌上文件柜。那只塑料柜子是卢姐的,见里面的书本、纸张散了一地,我赶紧蹲下去捡。手不经意间,拿到一本影集,我想起这就是卢姐含泪翻阅的那一本。 下意识打开影集,当翻阅到中间时,我的身体僵硬了,凉意由心而生。在那本仄旧的影集里,除了卢姐,我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部DV中女孩的脸! 卢姐的姨妈家是一栋石库门房子,住在那里,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请我坐下后,卢姐问:"怎么有空来看我,找到工作了?" 没有多余的客套,我开门见山说:"卢姐,我想向你打听五年前,那起女生因怀孕被开除的事。那时你大一,应该还记得。" 卢姐的微笑,在听到这段话后僵住了,她不看我,斜视别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回绝,仍让我焦急万分,我说:"卢姐,我在写一个专访。一个叫小青的女孩主动联系我,她说她未婚先孕,不知孩子是父亲是谁,我怀疑……" "行了!"卢姐打断我的话,问:"编小说不好吗?你去写什么采访稿?想做新闻女侠吗?" "现在不是探讨我写什么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学院里又死了人,是308的张娜!"我有些激动,见卢姐一脸难以置信,我稳定下情绪说:"卢姐,你曾是一名军人。我知道你并没有彻底回避所有事,把五年前那件事告知媒体,为那女孩抱不平的人,就是你吧。" 卢姐的眼眶湿润起来,她摇头道:"没用的,那恨太深了,不只出自她一个人……" 我扶住卢姐的肩膀问:"她是谁?" 卢姐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终于,她叹了一口气,低道:"她叫徐丽青,是我大一时的同学。遭强暴怀孕,被校方开除。返回原籍不久,她就被一场车祸夺去了性命。" 自从我看了那段DV,翻阅了卢姐的影集后,小青的死,已在意料之中。我想安慰卢姐,却一时词穷,不知要说些什么。 座椅对面放着一张老式梳妆台,一面大大的镜子正对着我。不知所措间,我望了镜子一眼,下一瞬,手中的茶杯猝然掉地。只因镜子里坐在座位上一脸惊讶的人,居然不是我,那艾怨、凄楚的眼神分明是小青! "卢姐……镜子镜子……"我语无伦次地指着梳妆台大叫。与此同时,那面镜子"喀"的一声,从中间裂出一条缝,深深嵌入镜框,犹如解不开的仇恨。 卢姐看着镜子,似在对另一个空间的人说话:"丽青,看开吧,那些事都过去了。" 这次镜子彻底崩碎了,像在绝决地回应着。眼看此景,卢姐潸然泪下,她劝我道:"你还是走吧,她放不下那段事。" "我决定要做的事,即使失败也会去尝试。"这句话,我是握着拳对地下的玻璃碎片说的。 见我如此坚持,卢姐下了逐客令。我不依不挠地站在弄堂里,唤道:"卢姐,我不会走的,就在楼下等到你肯说为止。" 傍晚时,下起了雨。为防错过卢姐,我给了弄堂里一个小孩一些钱,请他帮我去便利店买些干粮,自己则继续等。 终于,卢姐的窗户打开了,看我依然站在户外,她转身下楼。 "进来吧,既然你已陷进这件事,我想丽青也不会介意你知道更多。" 重返卢姐的房间,地上的碎片已被清理。她让我换下湿衣服,说道:"最早发生的事,你也知道。其实自从遭到强暴后,丽青的日子就不好过。系里取消了她在学生会的干士身份,她的名字成了一个热门话题,无论是在大教室、食堂、浴室,都会有学生指着她,小声议论,说那就是被强奸过的徐丽青。" 我静静听着卢姐诉说,如同飞越到五年前。 比起同学间的排挤,对徐丽青而言,最致命的打击是学院给出的开除处分。她曾哭着去求系主任帮她,得到的却是冷漠回应。 徐丽青来自一个无名小村,闭塞、落后。从那穷山恶水间,跨入一座摩登城市的学府,是她梦寐以求的。可如今,这座城市遗弃了她。卢姐曾问她,需不需要一笔钱,先把孩子做掉。徐丽青不答,紧握的手掌已被指甲刺出血来。 被开除的徐丽青,并没有回老家,而是继续留在上海,成为不夜城无数漂泊人员中的一份子。大半年后的一天,她夜返商学院,手提一只沉甸甸的麻袋,走入了三楼女厕…… 事后,徐丽青在与卢姐的通信中忏悔,她说自己生下一个男孩,却遗弃了他。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婴儿,自己就不会被开除。徐丽青一无所有,相比之下,她更恨商学院,恨这座无情的城市。她选择把刚生下的婴儿,扔在原来的宿舍厕所,弄恶学校的名声,以此报复。 把孩子装入麻袋前,她先扼杀了他。望着那双充血暴出的婴儿眼,徐丽青痛不欲生,她不再是一个人,已成了一个弑子的杀人魔。 第一具婴尸出现,公安机关界入后,只当普通的弃婴事件处理。知道真相的学生均被系部叫去,进行思想输通,从此绝口不提此事。这其中就包括卢姐。 徐丽青频繁给卢姐来信,她说自己整夜失眠,一闭眼就想起死去的孩子。他满身是血,还拖着脐带,正恶狠狠地瞪着她,爬来吮吸她,质问她为什么要遗弃他。 卢姐的回信,已不能平复徐丽青的惊恐,她无法继续待在上海,这里有太多使她崩溃的回忆。徐丽青回了小村,她的突然归来及身体状况,很快就引起村民的怀疑。 她的过去,最终还是被暴露了出来。村民们冷嘲热讽,几个曾追求她的小伙子没了踪影。徐丽青再次给卢姐写信,说她的父亲逼她嫁给一个赖汉,因为现在全村,只有那个人还要她这种不干净的女人了。 "真正知道丽青出事,是在我入伍前。"卢姐轻道,"那时我们已许久没通信,我就赶在入部队前,去了一次她的家乡,才发现……"卢姐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听完,有些无法狠心责怪徐丽青遗弃婴儿,毕竟她人已惨死,付出了代价。我拉住卢姐的手,说:"你愿意配合我,把徐丽青受的不公批露出来吗?" 卢姐抽出手,无奈道:"我已做了我应做的。" 徐丽青的怨气如此之深,卢姐做这决定,也是人之常情,我并没不埋怨她。 五 出了石库门后,我立即赶回寝室,连夜赶稿,将徐丽青遭强暴怀孕被开除,校方对外界封锁消息一事,写成新闻稿。当然,我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是一名记者,报道的东西需有可信度。因此,那些无法解释的怪事,都没出现在稿子中。 我的动机,是还徐丽青一个公道。 第二天,我把稿件送去了编辑部。接待我的,是《申报》的总编。因为先前,我已与那位做小编的朋友说过,这次送来的新闻,一定需要总编亲自审核。 总编辑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先生。很幸运,在我的要求下,他并没有给我按上个"狂妄"的头衔,看完我的稿子后,他说:"小陶,一个专题新闻能否发表,是须看它的真实性及社会影响力。你的新闻可靠吗?怎么会沉封这么久?" "总编,就因为沉封久才有待挖搅。徐丽青虽然死了,但现在大多数人对未婚先孕的女性,还是持生硬态度。想要唤起人们观注,商学院这件事是最好的切入点。" 我的话打动了总编辑。一周后,《申报》的社会版上刊登了亡者徐丽青的遭遇。报导一出,原就注意到商学院的媒体再度前来,多台摄像机对准了当年处理徐丽青的师长们。 《申报》的专题仍在进行,闪光灯下,拍出一张张隐蔽着罪恶的校园照片。没有选用笔名,撰稿人一栏直接印了我的姓名。也因此,系主任找我谈话,他对我说,陶子大四了,不容易啊!何必得理不饶人呢?会写文章,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懂得哪些事该管,哪些事该袖手旁观。 我没说一句话,离开了主任办公室。对于校方的嘴脸,我无话可话。 封封读者来信寄来编辑部,有人想知道徐丽青父母的近况。报社预付我一笔差旅费,请我去徐丽青的家乡,采集一些资料。我又一次找到卢姐,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在乎好友之死,答应与我一起去徐丽青的故里。 出了火车站,我们又在破旧的公车上,颠簸了足足两个小时。卢姐带我走进村子,入目的景像均在DV中看到过,我并不陌生。我们停在一间仄黄的土房前,一个沧桑的老人从内走出,我认得他就是小青的父亲。 时过境迁,他一时没认出卢姐,问道:"你们找谁啊?" 我上前说道:"您好,我们从上海来,是您女儿的校友。她的事得到平反,现在申城有很多人在关心您的生活。"我口口声声提到上海,提到申城,生活在穷乡僻壤的老人听到这些词,会带些羡慕。他们不知,他们的儿女正在那座城池中,苟延残喘、遭受着不公、不仁的待遇。 老人叹一口气:"人都走了这么久,还提这些干吗?怪我,是我不该逼她结婚……"他说这话时,眼里盈满了浑浊的泪。 卢姐又把来意表明后,老人似乎认出了她,接着,他带我们前往徐丽青的坟。 上完香返回时,经过一个路口,画面刹时间重叠上DV片的最后一幕。我默默走到路口中央,蹲下身,轻抚凹凸的地面:"就是这里,小青就死在这里。" 时值今日,仍能感觉到这地上沾染着淡淡的红。狂风忽然平地起,山草舞动,精魂难逝,我的手机铃声一下子响起来,回荡在山涧,异常刺耳。 "喂?"合着风声,我努力张口,居然听见陈晨在另一头已是泣不成声。我心头一寒,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盛靓洁出事了,她也被婴尸缠上了。"这短短一句,差点让我立不稳跌倒,幸好卢姐走来一把扶住我。 我木然挂断电话,目视卢姐:"还没完吗?她想怎么样?为什么还会有人出事?" 卢姐苦笑,并未回答。而我突然想起她曾说过一句话,一句致命且关键的话--那恨太深了,不只出自她一个人! 盛靓洁在上海所住的别墅,极尽奢华,却因为她的独处,而显得空旷、寂寞。我跟着陈晨绕过空置的泳池,走入主屋时,我问道:"这么大的房子,就靓洁一个人住?" 陈晨边走边叹:"过去是,但现在人家限她下个月前,搬出去。" 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记述了三种女人的等待。一是后宫妃嫔等着天子的临幸,一直等白了头。二是战争时的妇女,死守着丈夫那句"我会回来"而日夜相盼。三是都市中的婚外情人,她们见不了光,只配待在暗处期待男人下一次的到来。而盛靓洁正属于第三类。 在一间华丽却昏暗的房间里,我看到了眼神呆滞的盛靓洁,她蜷缩在床头,头发篷乱,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连我坐到她身边也没有发现。 "靓洁?"我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却被她猛一挥手而拍掉。 "婴儿婴儿!"盛靓洁猛然抬头,露出一张惊恐的脸,指着我的后方嘶声尖叫。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陈晨已上前抱住她,哄道:"没有没有!它不在这里,不在这里!" 盛靓洁手所指的方向,使我有些心颤,总觉得背后有一双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里的一切。我吸了一口气,蓦然回头-- 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婴儿!只是一只放在柜上的毛绒玩具。 "给我!把它给我!"盛靓洁强行挣脱开陈晨的双臂,猛地扑向那只玩具。一到手,她立即用力撕扯,嘴里喊着"死吧死吧!你死了,我就可以解脱!"。 她的神情十分可怕,让我想起弑婴的徐丽青。 玩具的头,被硬扯下来,绒毛填充物弥漫了整个屋子。望着掉落在地的玩具屈体,盛靓洁突然一阵战栗,急忙缩回床上。 陈晨见状,赶紧把支离破碎的玩具收拾了,拉着我一起走出房间。一出门,我忙问:"她都疯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送医院?" "靓洁害怕去医院,说那里有婴儿。私人医生给她诊断过,说是她的精神受到严重压迫,她的男友不想再要一个精神病人了。" 如果我没有经历"弃婴"整件事,也许会觉得这话很可笑。但现在,除了心寒与恐惧,别无其他。 与卢姐一同回上海的路上,我已和陈晨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通话。原来在发现张娜的尸体后,盛靓洁就时常出现妊娠反应,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证实了她已怀孕。 半个月前,她约了陈晨陪她去做人流手术。碍于最近发生在学院的怪事都与婴儿有关,陈晨隐隐感到,盛靓洁此时有孕不是一件好事。 术后,靓洁潇洒依旧,她挥金如土,尽情享用情人拨予她的资产。但三天前的晚上,所有的美景均随着某样东西的出现,一同破灭了。 陈晨与我漫步到花园,她说道:"那天她看到楼梯上有血溢下来,就已经慌了神。等她上去时,发现楼梯口撂着一个血淋淋的胎儿。没人知道谁把它放在这里,靓洁快崩溃了,她觉得那应该是从她子宫里刮出的孩子。" 我听得浑身发冷,问:"医院不可能搞这种恶作剧,那胎儿呢?" "就埋在你站的地方。"陈晨看着我,启嘴说道。 那一瞬,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脚底冲上,我怔怔站立,无法动弹。陈晨拍拍我的肩说:"别害怕,靓洁把它埋了不久,更加不安,等她再来挖时,那个胎儿已经不见了。" 显然,这话无法让我不害怕。我开始在繁乱的线索中,寻找线头,萦绕耳畔的仍是卢姐那句"那恨太深了,不只出自她一个人!" 突然间,一个骇人的想法在我脑中形成。我一直想要为徐丽青平反,却忘了另一个重点。真正在索命的,不只徐丽青,还有那个当年被她扼杀抛弃的婴儿!是它在不断报复着,第一个受牵连的正是它的母亲,徐丽青! 肮脏的下水道里,埋葬着无辜的生命。周身一下子潮湿、寒冷起来,隐隐听见凄厉的啼哭声。我想起张娜死前,那个同样被抛弃的婴儿,如果没有猜错,它就是张娜产下的孩子。如出一辙,盛靓洁同样把腹中的胎儿刮离。而它自己却寻了回来,静静地卧在了母亲必经的楼梯口…… 头突然剧痛起来,我赶忙蹲下身。 怎么办?我不是它们的母亲,根本无法平息它们的怨气。商学院内,不明不白怀孕的女生,一旦遗弃了新生命,都将掉入轮回的诅咒。 回过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陈晨拉着我去买食物,等我们再次来到盛靓洁的房间,看到的只有空余的恐惧,而她已没了踪影。 我和陈晨分头去找,当我经过花园时,听到一阵奇怪的窸窣声,像是有个活物在草丛中爬行。昏黄的路灯光不显浪漫,只有可怖,此刻,我宁愿那里面爬过的是一条蛇,也不要是那个占据心头的可怕东西。 不敢继续待在花园,当我快步走向泳池时,发现水里浮着一个人影。由于天黑的缘故,我看得不甚清楚,只能依稀查觉那人是面朝上漂浮着。 如同受了蛊惑,我不受自身控制地走到泳池边,眼睁睁地看着人影靠来。冷汗不住外冒,我很担心那东西会突然跃水而出,扑面而来。见人影越靠越近,我低下头,即刻倒抽一口凉气。 在我脚尖前方的水里,露出一张惊恐的脸。五官因为害怕,而过分扭曲着,那是盛靓洁的脸! 毕业照的拍摄现场,少了两个人。一个是盛靓洁,另一个则是我。 落入泳池的盛靓洁在被送去医院后,奇迹地生还了。可惜苏醒后,她却彻底地疯了,对过去的事毫无记忆,每天只知抱着一只破旧的绒毛玩具又哭又笑。卢姐说,这可能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对于这类在校学生突发精神病的案例,商学院一如既往地沉封了。穿上学士服的学生们都不知情,迟迟等不到盛靓洁,无法合影,有人便讥笑说,做二奶的随叫得随到,哪能顾着和咱们这些人合影啊! 幸好我没听到这句话,要不我可能会扇那人一个大耳光。事到如今,我渐渐明白,与其说是婴尸复仇,不如说受到牵连的人都是死在人言中! 人言可畏! 徐丽青的死,是被周边这个冷漠的世界逼迫而致。离开了一度伤害她的上海 返回家乡,亦要面对另一番恶语相向。 张娜对爱情的执著,得不到恋人以及身边人理解。错上加错的是,她不惜怀上别人的孩子,以求恋人的回头。 荡妇荡妇! 牺牲自己,换来的惟有荡妇骂名。 看似不在乎他人看法的盛靓洁,使她发疯的除了婴尸的诅咒外,还有流言蜚语的积压。幼嫩的女人、无辜的婴儿全死在了人的唾沫里! 卢姐和陈晨打不通我的手机,等得十分焦急。我可以预想到,杂乱的噪音充斥着她们的耳膜。人们咒骂着、妒忌着、诋毁着,从中得到快感。 "不来就别等她了,人家是大作家,忙着呢!就是没见她出本能热销的书!" "忙着写稿和学校死磕吧!别让婴尸给撞着,哈哈!" …… 与此同时,据管理员说,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进了宿舍,而那个人就是我。 直上三楼,拐至右边尽头,我脱去学士服,拿出隐藏在衣袍下的一瓶汽油。我想将这个罪恶的厕所,连同外面的盥洗室一同焚之一炬。 最初,把这个想法告诉卢姐和陈晨时,遭到她们的强烈反对。卢姐甚至拉扯着我说:"你和丽青、靓洁她们一样疯了!万一火蔓延开,控制不住怎么办?" "那就让学校开除我吧!它不是最擅长这个吗?"我倔犟地回答。 趁拍照的机会,卢姐和陈晨都走不开,我赶回了宿舍。尽管下了决心,可真当面临时,我又无法实施。思维渐渐混乱,我发现原来平息厉鬼的怨气,和改变人心的恶毒是同样难如登天。烧了这里,真能平息弃婴的怨气吗?一旦平息了,谁又能保证,那些隐蔽在暗处的罪恶不再重新逼出新的弃婴,逼出新的厉鬼? 何时是个头? 还是个未知数。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拾起学士服走出厕所。就在我要跨出门的一刹那,一声清晰的滴水声在耳边响起--"滴答"! 随之而来的,是背后某间厕格里传出的婴儿啼哭声…… 仍被困在出租车内,嘈杂还在耳畔萦萦缭绕,陶子感觉就快窒息了。用力一伸腿,发现身体似乎可以移动,她一阵欣喜,吃力地挪了挪几近麻痹的腰。可接下来发生的事,立即吓得陶子全身直颤。颤动的车厢内,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那声音刹那间牵动起恐惧的心铉。陶子四下周望,最终,诧异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纠其声源,竟是从自己的腹部传出! 连环诅咒,应验上身了?! 视线也渐渐模糊,陶子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小腹,正在不住涨大。眼看就快撑破,生的本能促使她拼命呼喊,向司机求救。 陶子坐在后排,因此她无缘看见,此时前座司机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森、可怕的笑。但她依然察觉到处境不妥,窗外的景致已经远离了市中心,自己所坐的出租车正在向郊外疾驶! "我给你一次机会,停车放我下去!"语气虽是傲慢,语调却已颤抖。 前方的人冷冷一笑,带着嘲讽。陶子咒骂一句,悄悄摸出手机。现在,她必须拔两通电话,一个是打去报警,另一个则是打给宋梁吟。 既然已轮到自己,下一个,很可能将是宋梁吟,必须及时通知她不能以任何形式,接收当年用作游戏背景的短篇。 不过后一秒,陶子的这一举动成了泡影。腹部的一阵绞痛,令她惨叫一声,掌中的手机也应声掉落在地。 迷雾第三重惊魂医学院 已值午夜,宋梁吟心理诊所的灯依旧亮着,嵌在黑夜中,显得格格不入。 由于市中心的地价过高,贷款加上家里的积蓄,只够在市郊买房开诊所,但宋梁吟仍然满足。你知道,有条件看心理医生的人,大多也有自备车。市郊宁静的环境,最适合做心理治疗地。 男友迟迟没有打来的电话,令宋医生有些恼火。她很同意一个观点:心理医生也必须有自己的心理医生。 与恋人交往过程中,宋梁吟免不了会就对方的举动,进行一番分析。这不是故意的,而是职业病。就如现在,那个迟到问候,便让她思索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客观原因,致使男友不能打电话给她,那是不是证明他们的感情,已产生了裂痕? 宋梁吟坐到电脑前,逼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她打开写字板文档,里面详细记录了就诊病人的心理病史。现在,她看的是一个小男孩的记录。那孩子是在保姆的陪同下,坐着房车而来。何其富裕,可想而知。 但如此优越的家境,却是在牺牲双亲陪伴的情况下所得来。经过简单的寻问,宋梁吟发现,由于长期得不到父母关怀,男孩的心灵渐渐畸形,有着严重的暴力倾向。 就诊过程中,他的眼睛充满敌意,手里始终捧着一只木盒。出于关心,宋梁吟问他:"小朋友,告诉阿姨,你手里的盒子用来装什么东西?" 这一问正中男孩下怀,他邪笑着打开木盒,掏出一只血淋淋的死鸟尸体,扔在诊桌上。宋梁吟被吓坏了,比起那只被掏空了内脏的鸟,让她更为震惊的,是男孩眼底沉淀的仇恨。 说真的,那个眼神,宋梁吟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可怕。沉思间,一阵尖锐的手机铃音突兀响起,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宋梁吟看了看手表,十二点整,男友总算想起了她的存在。 宋医生执起手机,直接接听,正欲向恋人大发牢骚,忽感气氛有些不对劲。她连续说了几声"喂",却始终听不到对方的回应。此时,宋梁吟才下意识地看了手机屏幕一眼。 是陶子打来的电话! 这个名字熟悉而又陌生,六名作者中,宋梁吟只有陶子的联系方式。夜站解散后,她们很少通话,不把对方的号码从手机中删除,或许是不想抹煞对于那件事的歉疚。 "你……有事吗?"宋梁吟握紧手机,轻声问道。深夜时分,任谁接到一通无声电话,都会觉得莫名。 出乎她的意料,手机里竟远远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呻吟,若有若无,却直刺脊骨。宋梁吟的汗毛马上竖了起来,她听得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呼救,对方想要向她表达某种信息。 呻吟继续着,宋梁吟独处在空无一人的诊所内,只觉那声音更像是凄厉的尖叫,只是被调小了数十倍。回过神来,她忙对着手机喊:"陶子,你在哪里?怎么了?" 手机背光灭了,通话以对方挂断而结束。宋梁吟的心,一下子被悬到了最高处。她忐忑不安地坐回电脑前,紧握手机,耳边飞旋着那一串痛苦的惨叫。虽然轻,却撕心裂肺。 印像中,那是炼狱里,亡魂被鬼差拔舌、油煎、剜身时所发出的惨叫。刹那间,办公桌前的落地窗上,似乎正在上演这一幕。宋梁吟急忙深呼吸,她必须调整情绪,刚才她已掉入了自己所设下的心理暗示。 陶子不会有事!她是她见过最雷厉风行的女记者,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入危险! 安全起见,宋梁吟还是决定回复陶子一个电话,问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正当她准备按下拨号键时,面前的显示器突然呈现蓝屏。宋梁吟担心病人的记录会遭丢失,急忙移动鼠标调整。 待她再次看到熟悉的写字板界面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眼看屏幕上文档窗口一个个不断跳出,宋梁吟的第一个反应是,电脑中了病毒。当她试图把指针按向左上角,关掉窗口时,文档页首处一个骇人的标题,撞入了她的眼眶,直击灵魂。 --《惊魂医学院》! 这是一部宋梁吟不愿再看、再记起的小说,尽管这是由她写出。即使做了心理医生,了解完善的理疗过程,这么久以来,宋梁吟还是治不了自己。 她害怕,她再也不想看到那部小说、回忆起新闻报导中,女死者在电脑前服药自杀的可怕模样。这三年来,这些都如梦魇般纠缠着她。 宋梁吟拼命去关窗口,与越开越多的文档抵死相抗。她渐渐力不从心,迟钝的鼠标根本无法跟上打开窗口的速度。 砰!宋梁吟一把拔去了主机电源,显示屏刹时暗了下去。由于动作过大,她连桌上台灯的电线也一并拔了去。诊室内一片漆黑,只能听见自己快速的心跳。宋梁吟摸索着桌角,坐到地上,她不想去插台灯的电源,害怕一不小心,又重启了电脑,让那些可怕的文档死灰复燃。 寂静间,一张打印纸突然从天而降,正巧落在宋梁吟手里。她抬头一看,一瞬间,所有的感观刹时崩溃--头顶的打印机在电脑断电的情况下,正源源不断地吐出纸张!黑暗中,如同一张念着咒语的大口。 如果她没有猜错,纸上打印的正是《惊魂医学院》。宋梁吟苦笑一下,就着阴冷的月光端详着手里的文字,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一 "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吴小燕的同学吧?她当时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比方说,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了什么怪异的举动?"坐在对面的青年男警察例行公事的问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想到吴小燕从泡尸池里被捞出来时湿漉漉的身体,惨白的萎缩的面孔,显露出扭曲的惊惧,仿佛见到什么恐怖的事物。 青年男警察叹口气,感到了案件的棘手,面对校园内的蜚短流长,如果这个案子再以自杀定论的话,校方和家长那边是绝对不可能再接受了,他们必须尽快侦破这个案件,拿出切实可信的证据来,不能再让学生们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了。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请你随时跟我们联系!"青年男警察"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面色凝重的叮嘱着我。 "好的,我会的。"我站起身,多一秒钟都不耽搁地转身离开,留下青年男警察一个人坐在那里凝神思索。 对于吴小燕的死,我能说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低下头,快步离开了那个令我窒息的狭小空间。刚刚,面对着警察的询问,我能说些什么呢?难道……难道要我对他们说,我觉得吴小燕……还有那些死去的同学们都是撞见鬼了吗?这样毫无根据的揣测,连我都不能完全信服,又怎么能令他们相信呢?! 唉,医学院校里总是遍布着许多令常人发指的东西,比方说,法医楼阴森恐怖的解剖室,停尸房里用福尔马林泡着的一具具尸体,还有就是……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一件件诡异的命案,死者都是和我一样,本科临床系的学生,而吴小燕,是第三个死在泡尸池里的女生。 傍晚,夜风低回,偌大的校园里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这边走动。 停尸房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自从在这里发生了命案后,专门负责看守这里的女校工被校方停了职,在接受了警察数次的盘问和审讯后,终于确定了她没有涉案的嫌疑,但那位女校工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继续看守停尸房,校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另打出招聘的启示。 再后来,这里又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死的全都是临床系的女学生,尸体也都是在泡尸池里被找到的。这样的死状,如果仅有一次还可以被认定为意外或是自杀,但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就不得不引起各方的怀疑和警惕了。 新鲜的尸体通常都先要在泡尸池里定形,至少半年后才拉到教室里去用于解剖,学生们一般是不用到停尸房里勾尸体的。那……吴小燕她们……又是为了什么要到停尸房里去的呢?她们又怎么会失足掉进泡尸池里的呢? 我想着法医的鉴定结果,吴小燕和另外两个女同学都是失足掉进泡尸池,有过挣扎的痕迹,却终于没有活过来…… "唉!"一声微颤的叹息随着夜风传进我的耳鼓,我倏然一惊,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汗毛跟着这声叹息一起直立了起来。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向我靠近……无声无息的,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我壮起胆子慢慢地转过头去,啊,长吁出一口气,我怪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身后是那个新应聘来的男校工,他站在一片背光的阴影里,我有些看不清楚他脸上的五官和表情。突然,逼人的寒气从大门的缝隙中吹出,毛孔里吹满了阴冷的风。 我本能的退后了两步,这才发现,我正停留在停尸房的门口,自从这里发生命案后,我一向避免在晚上靠近这里,今夜是什么鬼促使我走近了它?我回转身子,打算赶紧离开,手机却在这时候大声的响了起来,我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短促的惊叫在寂静的夜色里传播,使我自己恐怖。把手压在心脏上,我怀疑,从衣服外面都可以看到我心脏的跳动。 从上衣兜里掏出手机,我皱眉瞪着那个陌生的号码,没好气的按了一下按键:"喂,是哪位?" "你好,我是李轶凡。"是上午见过的那个青年男警察,冷冷的声线在电话那头扬起。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在哪儿?"他低声问道。 "在……停尸房门口。"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 "你在那里做什么?"李轶凡的声音听起来起了些微的变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还是,你知道什么,却不想说出来?" "不……我,没有……,我只是到这里来看看,怀念一下好朋友。"我叹口气,按住偷跑出眼角的湿意,"不过我同意您的说法,吴小燕她,不,她们,我相信她们不会是自杀的。" 电话那边静默了几秒钟后,李轶凡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情绪不要太激动了,还是早点回宿舍休息吧。对了,明天我们会派人过去按一个监控器,这件事就你知道就行了,暂时不要对其他人说。" "好,我记住了。"虽然有点奇怪,但我没再多问。挂了电话,我又下意识往停尸房的门口望了一眼,影子微晃,倏然消失,已经没有人站在那里了。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除了马熠晶回家去了,同屋的另外两个人都沉默地坐在各自的床铺上,摆弄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今晚,她们都没有去上自习也没有去解剖室做解剖,我一屁股坐到电脑桌前,用手撑住额头。 "梁吟,今天警察找你去都问了些什么?"对面上铺的张岳青凑下身子来问我。 "没问什么,简单的聊了聊。"累了一天,我有些懒得开口。 "你……和他们说了吗?小燕子做的怪梦还有那些声音?" "当然没有,有没有科学依据的事情,叫我怎么和警察说?!"我忽然有些恼怒,抬头瞪着她。 算上吴小燕,这个学期已经死掉三个了啊,三个女生可都是我们临床系的,她们的死在本系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究竟……还会不会有人继续听到那些古怪的声音?会不会还有人也会梦到那些离奇的梦?那么,下一个死去的……会是你,是我,还是她? 半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发生的事情令我了无睡意。夜渐渐深了,连楼道里的灯都暗了下来,越来越寂静,我甚至可以听到同屋里其他人入眠后浅浅的呼吸声。忽然,我支起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滴答,滴答,滴滴答答……这是什么声音?是手表的指针走动的声音么?不像,我忽然来了精神,仔细辨听了起来,好像是……水滴的声音。 奇怪!我们宿舍距离水房还有几间宿舍之隔,况且,水房和我们宿舍在同一侧,就算水龙头里有水滴出来,怎么可能声音会传这么远呢? 伴随着水滴声,一把声音袅袅绕绕的传入我耳中,"梁吟,梁吟……是我啊,我好难受,你快来救我啊……我在池子里……你一定……要来救我啊……" "啊!"这个声音?我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这是吴小燕的声音!没错,的确是她的声音!可是,早上我明明亲眼见到她的尸体从池子里被捞上来啊,而现在……她的声音竟轻轻地响起,由远到近,反反复复,在宿舍门口响着。 我的胆子不小,这个是有事实证明的,一些同学能在第一堂解剖课晕过去,可我却能冷静的动手解剖尸体,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饶是这样大的胆子,却在此刻这样的夜色中,感到一种惧意浮上心头。 "梁吟,梁吟……救救我……"这把声音,仿佛黑暗中涌动的潮水,一浪一浪愈渐汹涌地扑过来,要将我吞噬。 我的背脊上凉飕飕的,发根都冒着冷气,却又不敢出声,只能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学医的人怎么还会相信这些! 天逐渐亮了起来,那声音由近及远,渐渐听不到了。 睡在我对面的王雪薇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从床上坐起身,估计是要去上厕所,看见我裹着棉被呆坐在床铺上,她似乎被吓了一跳,登时睡意全消。 "梁吟,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差呀,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 "没、没什么……我肚子有点不舒服。"雪薇的胆子是我们宿舍最小的,我怕说出来会吓到她,只好编了个谎话来搪塞她。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似乎又听到吴小燕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自己的头脑中,"梁吟,我好难受,你快来救我啊……"清早冰冷的空气让我窒息,胸中剧烈的鸣动似乎将要把我的思想撕裂。我害怕,莫名的害怕,脑际忽然闪过什么,似乎有什么人在用眼睛注视着我?为什么我感到了监视的目光,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在召唤我…… "……你一定……要来救我啊……" 这……会是真的吗?难道……吴小燕没有死?我用力甩甩脑袋,宋梁吟,啊,宋梁吟,大清早你发什么疯,难不成死去的人还能复活吗? 王雪薇见我半天沉着脸没吭气,以为我肚子疼的难受,慌忙拿起暖瓶为我倒热水,谁知,暖瓶是空的,她只好开门打算为我打点热水来。 "咦,梁吟?"我顺着她叫我的声音看过去,只见她纳闷的指着门口的一摊水渍,说:"你昨晚把暖瓶里的水洒了吗?怎么门口这么多水啊?" 我愣了愣,走下床过去看了看。 那不是水的味道。 又想起晚上听到的声音,我抿紧嘴唇没再开口说话。 二 吴小燕住在我们隔壁宿舍,我们都昵称她──小燕子。小燕子生前和我算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她的性格很开朗,整天笑嘻嘻的,心里也憋不住事情,有任何的想法或委屈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发泄出来,她那样的一个女孩子,绝对不可能会想到要自杀。若是非要找出这样的一个理由,我认为,必定跟她死前做过的那个梦,或者说那些声音有关。 距离她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还为此专门跑到我们宿舍,拉着我的手,严肃的告诉我,她又梦见那些了,那个死在泡尸池里的女生,在反反复复地央求着她,要她快去救她。说到那个死去的女孩,其实我也认识的,她叫张艳红,是临床一班的。我、雪薇、小燕子还有她在上解剖课时被分到同一个小组,每个小组共有五个人,另外的那个女孩我们四个人都不认识,她是我们的师姐,因为这门课考试没过又来重修的。师姐笨手笨脚的,连手术刀都用不好,我们四人只和她做过一次解剖实习,就向老师申请让她换组了。 没过多久,听说师姐因为不能毕业的压力自杀了,当时我们心里都很愧疚,觉得之前不应该排挤她。 又过了一两个月,张艳红也自杀了,居然和师姐死在了同一个地方──停尸房的泡尸池里。我到现在还清楚得记得,小燕子瞪着她那双大大的圆眼睛,用力握住我的手,差点要将我的手骨头捏碎:"梁吟,我听说,张艳红自杀前也梦见师姐要她去救师姐来着。" "你别胡说!"我拍掉她的手,拉了拉她垂在胸前的辫子,"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别人瞎说的你都相信。" "可是……我也梦到五、六次了啊,我好想去看看,张艳红她……会不会还活着?……"她摇着头,有些胡言乱语。 她不是个会骗人的女孩,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我虽不是宿命论者,也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但我的心里也有些毛毛的,于是粗声打断了她,"你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别人都听不到,怎么就你能听到她的声音?"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我抬眸对她说:"我一会儿还有课,不能陪你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去上自习或者跟我去听课吧。" "不了。我想自己静一静,你去上课吧,不打扰你了。"她轻轻笑了一下,有某个瞬间我觉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点飘忽,我犹豫了一下想伸手去拉她,可是她已经迈开步子走出去了。 也好,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兴许想通了,明天就又会是那个神采熠熠的小燕子了。我记得当时自己曾那么想,结果,第二天,却意外得知她自杀的消息。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死亡方式,这……还可能是巧合吗?那个梦或者说那些声音……真的存在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存在?还是,凭空出现在我们脑中的臆想呢? "梁吟……救救我……我好难受……求你救救我……"小燕子的声音每晚响起,我夜夜被折磨的不敢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也会因噩梦惊醒,发现已经汗湿了枕头。没几天,我就看上去精神萎靡,脸色也苍白的吓人。 吃完午饭回到宿舍,我移步到电脑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用ftp接收一下曹老师发到我们个人空间上的笔记,今天下午是这门课的开卷考试,我需要在这之前把笔记整理出来。 刚刚连上网络,我还没来得及移动鼠标,一个word文档忽然弹了出来,我愣了一下,以为是由于我的误操作造成的,刚想点击按键将它关掉。不料,文档上闪烁的光标忽然快速移动了起来,"梁吟,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我一直在等你啊……"鲜红色的粗体大字逐个逐个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呆呆的瞪着眼前的屏幕,手心渐渐潮湿起来。会不会……我的电脑被人远程控制了?理智让我先想到了这一点。可是,谁会和我开这样无聊的玩笑?况且,夜里听到的声音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啊?那么,现在又是谁在打字?难道……真的是小燕子? 伸手拔下电源,电脑屏幕一下子黑了。我对着电脑呆楞的坐在那里。久久。 "梁吟,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可越来越差了!"张岳青看出我不对劲,从上铺跳下来,坐到我的床铺上,担心的伸手抓住我冰冷的手。 我冰凉的手温吓了她一跳,看着她那对关切的眸子,我突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微低下头,我闷闷地开口:"岳青,我告诉你,但你要保证不说出去,尤其是对雪薇,她胆子小,我怕吓着她!" 张岳青愕然的看着我,估计因为从没见我衰弱成这副模样,就像被霜打了的柿子,过了好一会儿,她点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我抿了抿嘴,低声说道:"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我想……八成我也撞鬼了!" "什么?你也……"张岳青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看了她一眼,见她情绪微微缓和了些才继续说:"是啊,前几天,小燕子活着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可是,这些天,我自己居然也听见那些声音了,不过这次喊救命的人不再是张艳红而变成了小燕子。"我把这几天自己发生的事简单的对岳青讲述了一遍。"现在想想,没准小燕子说的都是真的,只是喊救命的不再是活人而是鬼魂。" "你的意思是……小燕子做了张艳红的替死鬼?那样张艳红才有机会转世托生?"岳青挑高两道秀眉,在她们老家,村里的老人们确实有过这种说法,被水淹死、呛死的人都要找到替死鬼后才能投胎。天,虽然现在是艳阳高照的白天,可说起这样的话,还是觉得毛骨悚然的。 我想了想点点头,大概就是她说的这个意思吧,"在小燕子死前的那个晚上,她来咱们宿舍找过我,她说她好想去停尸房看看,她说她总觉得张艳红还没死。开始我一直在训她,觉得她在胡说,可当她要走的时候,她的身影突然变得好模糊,好像要消失一样……后来,我因为晚上有选修课,就去上课了。回宿舍时还特意往她们屋里瞅了一眼,她乖乖的躺在窗上看书呢。再后来,校工就发现她掉进了泡尸体的池子里。" 我看着张岳青,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惊惶,岳青从小在农村长大,多少有点迷信意识。小燕子第一次和我们提起她听见的怪声时,岳青毫不犹豫就相信了她说的话,并且怀疑那是鬼魂在作祟。当时她还劝小燕子去庙里拜拜,买些纸钱来烧。她的这种想法被我们几个人取笑了好久,这样迷信的一个人,还怎么学医啊,难怪她上课总是挨老师的骂,原因就出在──她总是下不去手,往往只是剥开尸体的皮肤后就不敢再动刀子了。 "那你千万要小心啊!再听到小燕子叫你,你要捂上耳朵,千万不要听!我听我外婆说过,这种东西就是要迷惑人心,让人糊里糊涂的就去送死了!"张岳青睁大眼睛,紧张的不得了,我怀疑她没准一会儿考完试就会飞车到附近的寺庙,求个护身符什么的回来挂在宿舍的大门上。 三 临床系女生自杀事件留在学生们心中的阴影还没过去,校园里又开始沸沸扬扬地传起另一件怪事。 法医系的解剖楼里闹鬼!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我的情绪影响,近些天,王雪薇的精神也越来越差,不过,她似乎比我更加的严重,竟在夜半看到模模糊糊的状似人形的身影,她的胆子本来就小,于是整日里极度恐慌,连课也不去上了,天天揪着男朋友陪着她,还嚷嚷着要转行决不再继续学临床了。 "铃……"正想得出神,桌子上的电话突兀的响起来,我手一陡,水杯里的水溅出一小半。 低声咒骂了一句,我放下水杯,拿起电话,"喂?喂,你找谁?喂!"连续问了三声,对方都没有反应,只听见我自己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回来,飘飘忽忽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刹时,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充斥在心里,我猛地扣上了电话。 我的声音,像极了每夜出现的那道地狱之声,"梁吟……救救我……我好难受……"啊!我放声尖叫,用力扯紧了头发,头好疼,疼的快要裂开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铃!……"桌上的电话又振聋发聩的响起来,我从臂弯中抬起头,冷汗涔涔的瞪着那部电话,想起身把电话线扯断,却实在使不出半分的力气。过了好一会儿,不,也许只过去了几秒钟,铃声仍旧不屈不挠的继续鸣响着。 我吸口气,一把提起电话。 "喂,请问宋梁吟在吗?"电话那头一个清楚的声音问道。 "是,……"我顿了顿,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我,我就是,我是宋梁吟……" "你好,我是李轶凡。喂,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没事。"我吸了吸鼻子,用手抹干脸上的眼泪,"您找我有事吗?" "我现在就在你们学校里,你可以出来一下吗?咱们谈一谈,还是有关吴小燕同学的事。"他在电话那边说。 李轶凡,他还在调查小燕子的死因?这两天,我因为心烦把手机关了,没想到,他竟把电话打到宿舍里来。感觉上,我似乎像某港台电影里的线人,随时偷偷摸摸的和警方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挂上电话,我半晌无语,最后还是慢吞吞地穿上鞋出来见他,我们约在了学校里的一个西餐厅见面。我上到二楼的转梯,看见他坐在靠近窗户的座位上,他乍一见到我,腾地站起身,似乎颇为吃惊,好一会儿后才坐下来,问:"最近怎么回事,你看起来瘦的像鬼,晚上的声音还有吗?" 我猛的抬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警察,没有丝毫线索可以逃出执法者敏锐的双眼。"他镇静自若的来上一句。 我转了转眼珠,切,鬼才信他,一定是张岳青那个大嘴婆泄露了秘密。抓了抓未曾打理的凌乱长发,我看起来真的比鬼还糟糕吧。"那些声音……每晚不用邀请,比男朋友来赴约还准时。"难得我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 "其他人听不到吗?"李轶凡拢起眉心。 "听不到。"我虚弱的摇摇头,张岳青为了这件事,还专门一宿没睡跟我一起等,可惜那一晚,不知是否受到她的影响,小燕子的呼救声微弱了许多,我断断续续的听到,而岳青根本什么都没听见。"只有我能听见,不知道为什么。" 李轶凡沉思了片刻,长舒了一口气,又问起另一件事,"听说这两天学校里又出事了?" "比起死人来,还不算出事。"我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和眼前这个人民警察说,"不过又一个同学撞鬼罢了。" "你跟我说说。"他不放松的盯着我,仿佛这也成为线索之一。 我叹口气,低头用吸管嘬了两口可乐,这件事可要从两天前说起了。 大一下半学期,也就是这个学期,我们临床系开设了解剖课,解剖是基础课,也就是说,要考试而且必须要过的科目。我们系的学生虽然不如法医他们学的多,但也需要去解剖室练习解剖。结果,就是前天,王雪薇为了第二天应付解剖课的期末考试前去恶补,走得晚了些。 一个人下楼时,她忽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念叨着解剖的步骤,她走向那间解剖室,好奇的想看看,还有谁和她一样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临时抱佛脚。站在解剖室的门口,她悄悄探出半拉身子看去,只一眼,当场便吓的晕了过去。 "幸好那天,雪薇和她男朋友李震均约好,让李震均去解剖楼接她,李震均和一个男校工一起把昏迷的雪薇送去了校医院。"出事后,李震均寸步不离的守着雪薇,生怕神志脆弱的女朋友再发生什么意外,真是让我羡慕死了。 "和一个男校工?"李轶凡看着我,目光一闪。 "对呀,就是学校新招聘来的那个男校工啊,他现在不仅要负责看守停尸房还要巡查解剖室。" "哦……是这样。"李轶凡应了一声,转而又问:"你去看过王雪薇了吗?她那天究竟看见什么了?她对你说了吗?"刚才他去了趟校医院,不巧那女孩子正在睡觉,他没叫醒她,觉得这事可以来问问眼前这个女孩。 "她看见了……"舔舔嘴唇,我竟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她看见吴小燕站在解剖室里正在做解剖。而且,她瞧见雪薇后还冲她招手笑了笑。" 昨天,雪薇躺在病床上,歇斯底里的跟我描述着当时的情景,而我竟觉得历历在目,如同自己亲眼见到一般,我颓然地将头扎进手心里。 李轶凡这个大男人也禁不住一个激灵,想想看,就算是他,如果真的碰到这种情况,也够害怕的。 "宋梁吟同学,咱们现在就过去看一下。"李轶凡猛地拉开凳子,站起身。 "去哪儿?看什么?"我抬起略有些发晕的头,奇怪的看着他,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们去那间解剖室!" "去那里做什么?自从前天出了事,学校就把那间解剖室给锁起来了。"我有些迟疑,伸手拉住了他。 "我觉得这件事有古怪,去看看也许会发现什么线索。" 四 警察的身份果真不同与一般,从后勤保卫处拿到钥匙,李轶凡和我来到了那间让王雪薇见鬼的解剖室。今天是星期日,没有老师和同学在上课,解剖楼有鬼的传言被众人奔走相告,绝大多数同学也不敢到这栋楼里来自习了。整栋大楼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丝毫人气。 我徘徊在解剖室门口,不敢进去,总觉得里面阴森森的。任我平时胆子再大,经过连日来这些事情,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耳边又听见窸窸窣窣细小的摩擦声,像是解剖刀轻轻剥开皮肤…… "你杵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啊!"李轶凡走过来,示意让我一同进来。我抬起头,怯怯地看着他,"你,你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吗?解剖人体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呢?"李轶凡转了一大圈,又踱回我面前,"今天是周末,你忘记了吗?大家没人来上课,更别提来这里了,哪里来的声音?" 我呆住,又来了,只有我可以听到。 "宋梁吟同学,你在这间解剖室上过课吗?"李轶凡低头看向我,可能是我看上去,实在太紧张了,他的口吻竟像是在找话和我聊天。 "当然,我们临床二班和临床一班从这学期开始,就一起在这里上课。"我走到一张解剖台前,用手指着说:"这就是我们小组的解剖台。可惜我们五个人只一起做过一次完整的解剖实习。" "哦?你们五个人,都有谁啊?"李轶凡很有兴致的发问。 "有师姐,张艳红,吴小燕,我和王雪薇。这五张面孔你都见过了……"话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下来,眼睛里满是惊恐。摇摇头,张大嘴再难发出声音。五个人里竟死了三个,还有一个现在进了医院,只剩下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还晃在这里。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就是我们五个人呢?难道,是我们真的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李轶凡的面孔一下子严肃起来,他凝神想了想,问道:"那次解剖实习,你们五个人都做了什么?" "解剖课,当然就是解剖人体啊!"我傻傻地哑声回答。 "具体的操作呢?"他不放松的继续追问。 "我们按步操作解剖一具女尸,哦,对了,她是出车祸致死,由家属捐赠来的,虽然尸身有些残损,但还好并不影响我们的解剖实习。"我仔细回忆着那天的情形。 "按步操作?"李轶凡似乎不太懂,"这个还需要什么步骤吗?" "当然得有!"我瞪了他一眼,对于他蔑视本专业的口吻很是不满,"先是师姐和张艳红剥开皮肤,游离肌肉;接着由吴小燕搞定大的血管和神经,最后我和雪薇才剖开胸腹腔,观察脏器。" "哦,原来如此。"李轶凡一副受教颇深的表情,"那……除了解剖尸体,你们还有没有碰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特殊的事情?我暗暗咬唇,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当日的细微末节,"啊,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那天我们正在上解剖课,突然听见楼道里有一个男人在哭喊狂叫,嚷着什么杀人犯……杀人偿命……乱七八糟的!据说,他是来阻止未婚妻的尸体被解剖的,不过由于他不是死者的近亲属,所以校方没有理会他提出的要求。这个……算是特殊的事情么?" "唔。"李轶凡点点头,"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我其实不应该拉你到这里来,这里令你的精神太紧张了。"他说着朝我抱歉的笑了一下,递过来一个东西给我。"把这个带在身上,再听到奇怪的声音就打开它!记住!"我低头接过来一看,好家伙,居然是小型的追踪窃听器! "李警官,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您觉得我们五个人是不是撞邪了?"我语无伦次的揪着他问。"我觉得我就快要疯了,真的快要不行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放心吧,警方会保护你的。我保证,这起案件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李轶凡沉声向我许诺道。奇怪的是,听到这句话,我非但没有开心的感觉,反倒有股紧窒的压抑自心口升起,久久盘旋不去。 五 王雪薇留院观察三天后,明天就可以回来了。自打她出了事后,只要见天色黑下来,我就开始心惊肉跳,不管老师接下来是不是要点名,我实在没有心思上完后面那节课了,拿起书包匆匆离开了大阶梯教室。 新盖好的教学楼就是不一样,每个教室里都有十多个宽带接口,回头白天的时候可以来这里上网,我拎着书包边走边想,冷不丁,眼角的余光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忽然扫到了什么。 一对阴冷的眸子,紧迫的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心一颤,我犹豫着想要回头看个真切,正巧几个学生同我擦肩而过,于是,我趁机扭头,身后什么都没有,我的目光迎了一个空。可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左右环顾了一下,除了同我一样匆匆来去的学生,什么异常都没有。 我的心脏狂跳了起来,恐怖感迅速地征服了我,放开脚步,我由快步的行走转为狂奔。一当恐怖的念头滋生,就觉得四周都阴风惨惨,树影花影,全变成了鬼影幢幢。奔跑中,我感到那对黑黢黢的鬼眼紧跟在我的身后,吸慑住我的灵魂……一口气奔回宿舍,明亮的灯光温暖的迎接着我,我停住,望着那被关在玻璃窗外的夜色和月光,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细碎的刘海儿因流汗紧贴着前额,扎进我的眼睛里,瘙痒刺痛。咬咬唇,我从笔筒里拿出一把剪刀,然后端起脸盆走去水房。 水龙里哗哗的流水声令我联想到每夜滴答的水声。自从我听到了水滴的声音,每天早上我们宿舍门口,便都湿漉漉的。屏住呼吸,我将脸埋在注满水的脸盆中。记得最初上解剖课的时候,班里的一个同学画了一幅漫画:解剖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坐起来向解剖者问好。我当时看后哈哈大笑,现在却感到由心底散出的害怕。 宿舍门口的水渍其实并不是水,那种味道,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胃中忽然翻搅的厉害,我把脸从水盆中抬起来,双手捧起水向脸上猛泼了几把,冰冷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我站直身体,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水房的灯泡发出幽幽的光亮,光线打在我的身上,镜子中惨白的萎缩的面孔,像是被浸泡过的尸身头面。 揪起额前的一缕湿发,我握在掌心里攥了攥,控干了水滴,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剪刀,沿着眉毛的位置,垂直向上的随意剪起来。一小撮,一小撮,碎发掉了下来,落在我的鼻尖、脸颊和下巴上。 "梁吟,宋梁吟……"小燕子的声音,忽而又在耳边响起。我手握剪刀,眯着眼睛从镜子里看去,只见吴小燕赫然站在我的身后,正对着我笑,两颊的小酒窝一闪一现,"梁吟,你来陪我吧,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起上课,一起自习……"她的声音听上去充满蛊惑的气息。 我僵硬的直立着身子,半晌,艰涩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不"字。小燕子还是笑看着我,慢慢伸手想要搭上我的肩膀。 "不!"我不要再看了,额际的刺痛令我放手扔掉了剪刀,惊惧的用双手捂住脸孔,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不知何时沾满了浓稠的鲜血。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血滴顺着颤抖的手指滴落到脸盆中,我下意识低头看向脸盆,一圈圈荡起的涟漪,微漾的水波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那是满满的一整盆血水! "梁吟,你没有来救我,你害死了我!"吴小燕冷冷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不,我没……"话没说完,我昏了过去。 六 "梁吟,梁吟?"一个声音大叫着在耳边响起,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张岳青坐在我的身旁,手抓着我的胳膊。 "我怎么了?"额间传来隐隐疼痛,我挣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天!居然摸到一块纱布。 "傻子,你没事干吗扎伤自己啊!"张岳青突然激动起来,对着我叫着,"你刚才晕血,昏过去了。我和马熠晶送你过来的,刚叫医生给你包扎好。" "我会晕血?"我疑惑的看着她。 "是呀,很奇怪吗?"张岳青扒拉开我的手,不让我再动那伤口。"刚才等着医生为你包扎的时候,我听见两个护士聊天,说咱们雪薇住院的这三天,天天晚上都起来梦游。要不是李震均看她看得紧,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怎么会梦游?"我吃了一惊,雪薇和我们住了快一年了,从没见她犯过这样的毛病啊。 "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是事实就摆在那儿了。"马熠晶从厕所里走出来,正巧听到我和岳青的对话。她小跑过来和岳清一左一右把我从长椅子架起来,我们三个人慢慢走出了校医院。 "梁吟,你是咱们屋胆子最大,也最冷静的人。今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扒皮剔骨的实验你可都没出过事啊?"马熠晶边问边扶我走下医院门口的台阶。 我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迎面忽然走上来一个人,挡在我们三人面前。可能是我们三人横成一排站着,左闪右躲,竟未能让出一条路来。 眼神阴鸷面色阴沉,这个人看着有点面熟。我站在来人的正对面,抬眸看向他时,觉得丝丝寒意从脚底冒出来,像蛇一般缠绕全身。 "对不起。"张岳青松开了我左边的胳膊,为那个人让出一道空间。 森冷苍白的脸逼近我,在我眼前蓦然放大数倍,我出于本能抗拒着他的接近。只是一个错身,他从我身侧擦身而过。 "瞧这男人脸色这么差,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张岳青回望了眼那人的背影,小声咕哝。 马熠晶察觉出我的紧张,轻轻拍拍我的脸,说道:"丫头,快回去吧,小心破伤风。" 七 "梁吟,梁吟……"轻喃的声音,一波一波地没过头顶,在幽静的黑暗中变得触手可及。 我翻来覆去,以为自己醒着,睁睁眼睛,努力咧开一道缝隙。 "梁吟,你来陪我吧,现在就来吧,我等着你……"我的头晕得难受,像是橡皮筋在我脑袋里肆无忌惮地乱跳乱弹,痛得找不出正确位置压制,只觉头皮整个都在发麻。似乎有什么脱离了我的控制,反噬着我的神经,支配起我的躯体。 "梁吟,梁吟……"那道声音又再催促我,一声紧过一声。 "……好吧。"我叹口气,最终放弃了挣扎,努力地跟上去。 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着,慢慢的走着……触摸着每一寸的泥土、触摸着每一寸的墙壁……一丝风在我耳边吹过,风中的幽灵翩然起舞,在我的耳边轻声低语:"不要怕……到我身边来……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夜凉如水,露珠滴落在裸露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阵轻颤。 两扇黑色的大门缓缓开启。池塘,好大的一片池塘…… 平静的水面,没有一丝的涟漪…… 手指轻触…… "啪……" 一圈涟漪……两圈涟漪……三圈、四圈…… 有什么物体七零八落的矗在水中,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还有那依稀的光,来自月亮…… 环顾四周,没有吴小燕的身影,她不在这儿,我能看到的只有这一池池水。这是哪里?我在水中么?为什么没有人在?谁来回答我?有没有人在?抬起头,我看到了巨大的月亮,泛着红铜色的光…… 四周宛如坟墓一般寂静,池水没有一丝的波动…… "你来了么?"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在了我的身后,连水中的模糊不清的物体都不再安分,水波开始摇摆…… 我缓缓转过身,惊恐地望着站在阴影里的人影,"你是……谁?"不过三个字,像是用尽我全部力气。 "我在等你,已经等了很久了……"很慢很慢的,他走到了月色下,我张大双眼,终于可以看见他的脸── 月光隐约,他的面容苍白阴冷,给我的感觉,就像一条吐信的蛇,不知何时会扑上来咬你一口。这种感觉好熟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很奇怪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呵呵,那你应该问问吴小燕,或者张艳红,再或者……最开始的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他森冷的目光在我脸上打转,薄唇吐出冰冷的句子,"你该问问她们,你们五个人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冰冷滑溜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我情不自禁后退了小半步。 他古怪的望着我,声音一瞬间崩紧,"你杀了人,你忘记了?你怎么能忘了,你们杀死了她!……" "不,我、我没杀过人!"我急急的摇着昏沉的脑袋,奇怪,为什么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你们全都在撒谎,但你们骗不了我。没错!就是你们五个人,合伙杀死了我的未婚妻!"冷酷笑痕浮现于他的嘴角,"我亲眼见到的,你还想狡辩?!" 他的未婚妻?这一刻,我脑子空白,只能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你……未婚妻?" 是什么让他认定了我们是凶手?我们又合伙杀死过谁?灵光乍现,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摆在眼前,我掀了掀嘴角,"不……"我哽咽着,频频吸气想完整说话,"……你的未婚妻……她早已经死了……是、是车祸……" "不!……她没有死,是你们害死了她……是你们!"狂风忽然刮了起来,逼人的寒气让我的指尖失去了温度,他似乎被我的话激怒了,"我虽然来不及救她……不过,没关系,你们一个个都要杀人偿命,谁也别想活着!" "不!我没骗你,她……真的……是出车祸死去的!"我边喊边挣扎着,试图逃离这方阴森恐怖的空间。 心跳得猛,我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怎会来到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忽然,一波一波的水柱,疯狂的向我袭来。巨大的水柱试图将我冲向身后的那个池塘,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是水将我吞噬了么?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梁吟,杀人偿命……跟我们走吧,我们一起赎罪……" 水柱向我涌来,我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你为什么要攻击我?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也知道你一直在觉得她没有死,可是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过人,我不需要去赎什么莫须有的罪! "我没有杀她!你的未婚妻早就死了!是车祸!"我在躲避水柱的同时,还是毫不放弃在说服着他相信我的话。 他直挺的站在高台上,一双眼睛冷冷审视着我,……像是在研究我否认的真伪。月亮是那样的圆,出奇的亮…… "她……真的是出车祸死的么?……"忽然,他停止了对我攻击。 "是的。"我抓住机会,强忍着晕疼,摇摇晃晃地从湿滑的地上撑站起身。 冰冷的水柱淋透了我的衣裳,但极意外的却使我的意识清明起来。我终于看清了那些七零八落的矗在水中的物体。 我的身后是那片池塘,浸泡尸体的池塘。 "是在……什么时候?"他幽幽的开口了,声音有几分的倦怠。 "差不多一年了,尸体要在这个池子里泡上半年定形,之后才能用于解剖……"我残忍的说着这个事实,可是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他静静的站立在那里,风吹起了他衬衣的一角,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月光下的他,宛如一个丧失灵魂的布偶。 "嘿嘿嘿嘿……"他忽然突兀地昂首,发出刺耳的怪笑,充血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我,"你是第四个,幸运的第四个!" "你,是你杀了小燕子她们!"我的指尖发白,虽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了这一切,但我断定一定是他,"根本没有什么鬼在作祟,你才是杀人凶手,对不对?" 一时间,混乱的脑袋里,只充斥着忽然体认到的这个讯息。我再也无法停留在这里,泣喘一声,慌乱地扶着墙打算逃出去。 "杜洁……你怎能就那样死了?你怎能这样对我?"他轻轻的呢喃,听上去却是那样的缠绵悱恻,令人悲痛。我难过地揉着额头,眼前他的身体,似乎渐渐的化为一滴一滴的水珠……飘散开来…… "枉我长久以来……一直在等你……" 一滴一滴…… "枉我长久以来……一直在念着你……" 越来越模糊的影像…… "枉我长久以来……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 他在我眼睛里最终化成了滴滴水珠,飘散在空气之中…… 我眼白一翻,仰头晕了过去。 八 "怎么还没醒?医生不说差不多该醒了吗?"这个声音是岳青,就属她最沉不住气。 "不知道,要不要再去找医生过来看看?"马熠晶轻轻的询问。 "你们别急,你看,我不是已经没事了吗?梁吟肯定也不会有事的。"雪薇,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看我以后再借给你笔记去复印。 "雪薇,你真的没再梦游了?" "当然,不信你问李震均……" …… 我在她们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不悦的睁开双眼,天知道,我浑身上下酸疼的要命,想再多睡一会儿,老天竟不成全我。 "你们几个吵死人了!"我挣扎着坐起身,转动视线,看到她们惊喜地笑开了脸。 "梁吟,你吓死我们了。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事了。"雪薇俯下头来,对着我笑瞇了眼。 只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再也无法忍耐,所有情绪完全溃堤。 "我,我快被吓死了……"我垂下头,蒙着眼睛低声啜泣,想着要恢复镇定才行,但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掉落,怎么也擦不完。 "啊……"她们几个从未见过我掉泪,显然十分惊讶,马熠晶探身主动坐到我身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梁吟,别哭了,警察已经把那个杀人犯抓走了,他不会再来伤害你们了。" "啊?"我怔地抬起头,"他是人?不,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他……不,他怎么可能是人呢?"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他当然是人啦,而且还是个大坏蛋!"王雪薇向空中挥了两下拳头,接收到我疑惑的目光,她扁扁嘴,骂道:"梁吟,你是不是吓傻了啊,不信,……不信你问……问他!"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发现李轶凡警官正巧推门进来,他看见我正看着他,点头笑了笑:"你醒过来就好了,犯人我们已经抓走了,案子也破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 "事情是这样的,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你,告诉你我们要在停尸房按一个监控器吧?" "我记得。"我点点头。 "安装监控器的事只有你、校长和我们警方知道。这次我们警方能够及时赶到现场将犯人抓获,主要是依靠了监控器录像和追踪窃听器,我很高兴你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每晚都带着它。"他目光赞许的看着我。 "他真的是个人?那……那些声音,难道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不。当然不是。"李轶凡拉了把椅子坐到我跟前,"这个罪犯是个旅居美国的心理医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医术很高段,擅长催眠术。他很能让病人放松自己,也很能让病人信赖他。你们遇见的那些充满情感充满纠缠的幻像,不过是被他催眠后呈现出来的一种状态。" "我们被他催眠了?"王雪薇忍不住插了句嘴。 "对,罪犯在见到你们的时候,通过凝视、对话,给你们的潜意识里下一道指令,你们便会听从这个指令。我们警方先开始都没料到,若不是亲身遇到这种事,谁能相信呢?后来,由你和其他同学提到的一些线索,我们有了进一步的推测。"李轶凡顿了顿,又说:"罪犯在这边有一个未婚妻。对了,这个未婚妻的孪生妹妹在你们学校读临床的研究生。"他看到我们吃惊的表情,不由笑了一下,"罪犯和女方两人商量好,年初女方出国和他结婚。没想到,女方竟出了车祸,事后女方家属捐献了遗体,就是你们五个人一起解剖的那具女尸。罪犯得知噩耗后,精神上受了极大的刺激,因为没有亲眼目睹,所以他始终不相信未婚妻死了。在他的精神意识里,女方是被人肢解而死亡的,所以他才会兴起复仇杀人的念头。" "竟然会是这样!"我拍拍脑袋,叫起来,"那个变态的男人居然会来应聘做校工,怪不得我看见他时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王雪薇也点点头,"这样想起来真是后怕,我就是见到他之后才在解剖室里撞鬼的。八成是他等不及一个一个杀了,想干脆将我和梁吟一块儿干掉算了。" "大概是这样想的吧,连续三起命案已经引起警方的强烈关注了,他肯定不想把事情拖的太久。"我长叹口气,摇摇头,"居然还是个知名的心理医生,我看,他就是个疯子。小燕子她们……太无辜了。"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好在……你们两个人没事。"大家听完,不胜唏嘘。 是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今晚,我又可以安心的入眠,继续做那些给自己解剖的乱七八糟的梦,这回是哪里呢?上肢?下肢?还是头面部? *** Ps:关于师姐 已经三次了,这学期的解剖实习如果再被当掉的话,她不止没有脸面再在临床系混了,就连能否顺利毕业拿到学位都成了一个大问题。今天,她跟着大一的小学妹们刚做了一次解剖实习,下课后就被老师找去,告之要她以后单独练习,然后直接参加考试就可以了。唉,耻辱啊,耻辱,那几个小学妹也是新手,居然比她眼捷手快得多了,她今天的解剖实习又失败了,唉,要命的人体构造! 夜色降临,今晚的月亮格外的皎洁。 一个人走在小路上,风不经意的扬起了她的头发。 "同学……" "嗯?"她转头,却惊惧的站在了原地。"你、你……?"那是一个长得和今天解剖台上的女尸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告诉你,你知道吗?今天上课时,你把尸体的坐骨神经切断了。"女孩子微笑的问着她。 她……她说什么…… 她愕然的张大嘴,傻呆呆的瞪着那个女孩,直到对方在她面前从容的跨上自行车,冲她抛下一句:"你可要多练习啊!"才幡然醒悟。 "老天!我不是在做梦吧?"她看着远去的背影,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脸。 "好疼,刚刚是真的!"她疼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见鬼了! 啊!她双手抱头,放声尖叫!居然被鬼瞧不起,不管了,这门解剖课,就算是要去停尸房偷尸体练习,她也一定要过! 头顶上的机器停止了打印,终于结束了医学院的整个故事,宋梁吟猛地回过神来。 她在干什么? 她居然呆呆地坐在诊室里,看完了整部惊悚短篇? 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操纵着,阅读的时候,宋梁吟似乎处在一种被迫的状态中。眼下,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马上离开诊所。虽然现在已是深夜,很难拦到出租车,但宋梁吟一刻也不想待在诊所。这里,总让她联系起文中的某些场景,感同身受。 宋梁吟迅速奔出诊室,急急下楼,脚步声回响在整个诊所内,异常清晰。她飞奔出门,好似晚一秒,就将被那栋房子给吞噬。 郊区的道路静得可怕。这时,宋医生再不会认为这里是块好地方了。视线所到处,大多是低矮的小树,远远看去,犹如一个个站立的人。宋梁吟意识到,自己失了方向感,迷在其中。 寒风四起,吹乱了她的头发,遮盖住急欲找到出口的眼睛。宋梁吟原地打着转,绝望而无助。突然,树丛间一阵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使她的神经绷到了最顶点。 有人来了? 宋梁吟不敢肯定。只因那脚步沉稳、匀速,至少不该是赶夜路人走出的频率。宋梁吟后退几步,发现脚步声的方向,正是冲她而来!她想逃,一迈腿,居然被绊倒在地,宋梁吟挣扎着站起身,用尽全力向前跑。 耳膜微微刺痛,伴着粗重的呼吸,宋梁吟猝然听见,那慑人的脚步声居然又从正前方传了过来,且这次它不再闲庭信步,而是疾速飞奔。宋梁吟无法呼吸,她本能地转过身,忽见背后多了一亩鱼塘。 这类用于养鱼的池塘,在郊区非常常见。但它此时的出现,却猛地撕开宋梁吟的记忆,逼她回想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鱼塘,岂不像她故事中,那个要了三名女生性命的泡尸池! 宋梁吟剧烈地摇着头,脚裸处似被一个湿露露的东西抓住,她低头一看,即刻失声尖叫,鱼塘边的杂草长得异常怪异,根根向外凸伸,像一条条干枯的死人臂膀。 杂草的顶端尖锐、锋利,直掐入宋梁吟的皮肉中,她急急倒退,突兀地撞上一具冰凉的身体。宋梁吟懵了,耳边徘徊着自己夹带哭腔的喘息。 一刹那,后背被猛推了一下,不待宋梁吟挣扎,身体已先一步坠入了墨色的鱼塘中。 从月光家出来时,已是傍晚。秦关照着早上陶子留给他的手机号码,拨打过去,却始终无法接通。秦关觉得他必须为月光,向陶子解释一下。无论月光说的话,可信度有多少,但至少,自己相信她是善意的。 看着偎在沙发上的月光,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秦关无法做到像陶子那样一走了之,他留了下来,陪月光说话,帮她整理杂乱的家。 月光的床上叠着几条毯子,可见她没有被褥,以此为盖。秦关打开冰箱,里面空无一物,家里没有一点必备药物,就连生活必需品也十分缺乏。秦关打算外出购物,偏偏月光住处附近没有大型超市,他不甘心,便坐车跑到老远去买。 回到月光家时,秦关敲门,却等不到月光来开。他以为她睡着了,为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儿,秦关便在门外静静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当秦关意识到天渐渐黑下来时,他又一次扣响了月光家的门。 还是没有动静! 秦关开始着急起来,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离开时,是不是打开过了煤气,或是忘了关上门?思路开始混乱起来,秦关愈加焦急,他万分担心,因为牵涉到的人是月光! "月光!月光!"秦关大叫着拼命捶门。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正准备破门而入时,房门终于打开了,月光一脸疲惫地看着他:"等了很久吗?怎么不早些叫我呢?" 那一刻,秦关差点上前拥抱住她。那种被逼到绝处,再度逢生的感觉,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体会的。 幸好!幸好月光没事! 临走前,秦关为月光擦药。看见她手上那些类似动物齿痕的东西,惊人地生长了,秦关感到心痛,他担心迟早有一天,这些丑陋的伤痕,将遍布月光的整个身体。 看着他为自己担心,月光轻声安慰:"没关系,我一个人住,又不出去,就算被咬得遍体鳞伤,也不会吓到别人。" "谁说的?我会来看你,你就不怕吓到我?" 秦关孩子般关心的语气,让月光不禁抿唇一笑。 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就如她写得文字一样。坐在晃荡的公车上,秦关心里想着。他以为他忘了月光,三年,足够让他忘记一个人。没想到,今天的见面,粉碎了所有的枷锁。至始至终,他还是喜欢那个写一手漂亮文字的月光,也正因为她,自己才加入了夜站。 联系不上陶子,让秦关总觉得不踏实。回到家后,他不忘月光的嘱咐,马上登录QQ,寻找小菲。 幸运的是,恰逢小菲在线。秦关立即打了一行字,发送过去:小菲,我是秦关。如果有人给你,当时你写给《校园怪谈》做背景的短篇,千万不要收。 几秒钟后,小菲的头像跳动起来,秦关打开看到:嘻嘻,秦哥哥,好久不见啊! 看来这小妮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是放在过去,秦关首要纠正的,一定是让小菲别叫他"秦哥哥",这听起来像"情哥哥",搞不好会让人误会。但非常时刻,他无心调侃,再度发送信息:小菲,我不和你开玩笑,千万不要收! --为什么? 这是小菲发来的问题。 秦关不知如何解释,他可以全身心地信任月光,但并不代表别人也能做到。这一点,秦关心里有数。他迅速回复:别管这么多,你记住我说的就是了。 --我已经收到了!我写的是《泣血碟仙》。 这行字,让秦关愣在了显示屏前。良久,他才颤着双手,输入道:别怕,好好待在家里,少出门,那些事不会找上你的。 之后,QQ的另一头也是许久的沉默,直到秦关准备下线,小菲的头像才重新动了起来。 --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东西会缠上我?我没有收到过,你不要吓我! 小菲的转变,令秦关定下心来,同时又有些生气。他正正经经地回复过去:你最好毁掉所有《泣血碟仙》的稿件,也不要收陌生的邮包。因为只要你再看那篇文章,很有可能里面的情节会出现在你自己身上。 手边的茶杯突然落地,"哗"的一声,吓得小菲一身冷汗。她急忙关掉QQ对话框,弯腰去收拾。 可恶的秦关!这么久不聊天,居然一碰面就变着方子吓她。小菲心里嘀咕着,收拾完毕,她又坐回电脑前,继续为新接手的游戏项目,编制程序。 大学四年,小菲主攻网络工程。在这个男生称霸的专业里,她却以优异的成绩,令无数须眉另眼相看。小菲编制的第一个游戏,就是夜站的《校园怪谈》。女网友的自杀事件,重重触动了小菲,令她下定决心,从此不再制作惊悚游戏。 小菲的显示屏桌面,是一张她与于天吉的合影。于天吉曾是小菲喜欢的作者,现在是她的男友。他们相识在夜站,一同为《校园怪谈》编写背景短篇。 网站的解散,并没有让这对恋人互道再见。小菲看着桌面上满脸笑意的他们俩,忽感轻松。只是,最近天吉好像很忙,约他也不出来。上一次,小菲跑去他家,发现他正在发高烧,脸色难看无比。 于天吉工作起来,拼命得很。上个周末,被小菲死拉硬拽,他终于去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秦关的主动联系,令小菲有些心血来潮。她放下手里的工作,从皮夹中翻出一张名片--宋梁吟心理诊所。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朋友那里拿到这张名片,没想到梁吟现在已经是心理医生了。 小菲突然很想去看看她,过去在夜站的女孩里,就是她们两个最要好。解散时,小菲的电脑重装过一次,丢了不少记录,一直没有机会,去打听宋梁吟的联系方式。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比较细腻。大家的关系,小菲都一清二楚。于天吉喜欢她,她也崇拜于天吉,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陶子和月光各有各的好,比不出高低,大家就一致推举这两人一起做站长。至于秦关,小菲知道他喜欢的一直是月光。而宋梁吟则让人很有好感,因为她擅长心理分析。 夜站还存在的时候,梁吟十分关心小菲。想到现在要叫她宋医生,还真是不习惯呢。 看了下名片上诊所的地址,小菲推算骑单车过去大概要两小时。网络精英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运动。 下楼,推上单车,小菲决定去拜访一下久违的宋医生。 迷雾第四重泣血碟仙 单车轮下的道路越发坎坷,小菲坐在座垫上,颠得就快呕吐。她纳闷梁吟怎么把诊所开到了这种鬼地方。放眼望去,别墅倒是不少,农田却与之共存,街上连一个人影也很难觅到,像座鬼城似的。 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路人,小菲停车问路后,继续向前。骑着骑着,她发现自己陷在了一片树林里。这里的树木大多一人之高,树叶繁茂,正好遮掉她的视线。小菲一边抱怨刚才指路的路人,一边继续寻找出路。 车轮转动,她远远看见前方地面上横着一只女式手提包。小菲下车,前后张望,四周并无他人。 谁怎么糊涂,怎么把东西落在这里了。她捡起手提包,打开一看,里面还真有不少东西,手机、化妆包、皮夹、身份证…… 突然间,小菲的眼睛定住了,只因那张身份证上的照片,恰是她认识的宋梁吟! 这是梁吟的包?她怎么把包扔在这里?会不会遇上了打劫?那坏人也不该把包扔在这里呀? 脑中不断涌上的问题,令小菲心惊肉跳,她迅速骑上单车。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她,梁吟出事了,她必须马上找到她。 千辛万苦冲出树林,赶到诊所时,当班的护士说,宋医生昨夜留在这里值班,但她今早一来,却没有见到她。小菲拿出宋梁吟的手提包,告诉护士,她很有可能出事了。能否让她到宋梁吟的诊室看看。 当班护士一听,当即吓白了脸,马上带着小菲上楼。进入诊室后,与整齐的摆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散落一地的打印纸。小菲捡起后一看,顿时怔在原地。 那是宋梁吟为《校园怪谈》写的《惊魂医学院》! 她收到了? 她被诅咒了? 小菲在心底盘问着自己。一阵恐惧从心底泛起,她晕头转向地走出诊所,骑上单车,又回到了捡到手提包的地方。 徘徊间,小菲来到了一个鱼塘边,泥泞的土层上,一对人的脚印分外清晰。小非屏住呼吸走了过去,眼看那脚印一路拖扯,留下极深的痕迹,一直陷到了鱼塘里,像是被人硬推了下去。 小菲不敢再想,缓缓地把目光投向鱼塘中央。强烈的阳光下,水面折射着耀眼的白光,中央处好似漂浮着一件女人的外套。一股阴冷从脚底冒起,小菲扭头,飞快地奔向单车,拼命蹬踏,只求快些离开。 风风火火地回到家里,小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泣血碟仙》从电脑里彻底删除。由于过度害怕,删的时候,她显得歇斯底里,把回收站一连清空了好几次。 做完了这一切,小菲瞅着自己那台打印机,仍觉难以安心。她无法在家里继续待下去,就连自己最爱的网络杂志,也不敢再翻阅,生怕里面夹了一张小说原文。 为什么不放过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 浑浑噩噩间,小菲夺门而出,她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连撞了好几人,引来一片咒骂也不知道。 夜站!《校园怪谈》!一定是死者来报复他们了! 人流中,小菲像一个隐形人般被人们忽视。周遭的喧闹与她无关,她像是被隔绝了出去。呜咽中,小菲走到了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下。人们从她身边经过,没人理会她。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广告牌?是迎奥运,还是迎世博? 小菲抬头,努力张望着,一瞬间,她的身体像被定格住一样,只能牢牢盯着广告牌。她惊讶地发现,那块广告牌上正自动跳出字来,一行一行,密密麻麻,充斥着她的眼球。 字体慢慢放大,直至小菲看清四个大字:泣--血--碟--仙! 一 我曾怀着激昂之情跨入大学之门,怀着不满之情进入破旧的宿舍。却没想到在大学中,迎接我的竟不是想像中的欢声笑语,而是一场场诡异的梦魇。 按照通常的大学新生惯例,入学新生通常会住如其名,暂时在宽敞明亮的新宿舍中享受名副其实的新生待遇。可当我入学的时候,却是栋摇摇欲坠,可以进入历史博物馆,五十年前的旧校舍。面对那残破的校舍,想到父母交纳的1200住宿费用,我心中有满腹的不满。 "学妹,你们若有任何建议和不满都可以向我提出,我会向政教处主任转告。或者一会儿他来巡查时,你们可以直接向他提议。"来慰问新生的大四学姐,和蔼可亲说道。 "呵呵,你看我们住宿费交了1200,可这宿舍……"我打量着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墙壁,我的诸多不满毫不客气喷发。 "苔痕墙上绿,蜘蛛入眼睛。美丽的学姐这样的环境,你难道还要我们'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为什么学姐们住的是新宿舍我们却要在这摇摇欲坠的危楼中生活?"美丽耀眼的张凤,噘起小嘴望着学姐。面对她的呼应,我立刻在心中为她用力鼓掌。 "可爱的学妹,我们住的可是五年前修建的旧宿舍。那满是尘埃的宿舍,怎么能和充满历史底蕴的老校舍比。你们要知道在这座校舍中,曾走出了,多少位全国知名人士。本来你们尚无资格入住这满是文化的校舍,全仗着今年多雨,外加杨老求情……"学姐说得泡沫横飞,理智气壮。 "杨老?那个曾被美国微软总公司高薪聘请,却甘愿献身母校教育建设的天才杨?"我口无遮拦的开口。 据说阳光虽年过三十,却依然学校中最帅气温柔的钻石王老五。至于他为何在校园中享有"老"字尊称?那是因为他曾为留学校毅然拒绝了微软的高薪聘请。那份对母校的忠贞之情,让所有人为之所动。事后他不但成为学弟与学妹的偶像,辈分更是直线上升。破例在五十岁以前,被校园所有人称上一句--杨老。 "是他!"此时我觉得学姐的眼球在缓缓幻化成心型。 "切,学姐你不要混淆视听好不好?我们在谈论宿舍问题。我可不是文化论者,丝毫不喜欢这了无生气的鬼屋!"张凤撤着学姐手腕,在宿舍中逛了一大圈,将宿舍所有的问题一一展示到学姐眼前。 "学妹再克服一下,你们本来应该进入新校舍,可这夏季多雨,新校舍那边还差一点完工。我保证学校百年校庆前,你们就可以搬进新宿舍。"学姐笑得有些尴尬和牵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是她们不愿离开那窗明几亮的校舍,想方设法找借口让我们这群菜鸟搬入有五十年高寿的旧楼,享受所谓的文化历史底蕴。 "小凤,情况没那么糟糕。"薛恋就如同她的名字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梦幻和安定。 "我们是来学习,不是来享受。小凤这间寝室和这栋楼其他寝室相比,算是破坏最小的。"胆小的邓梅也忙出来打圆场。 学姐眼珠一转,再次开口:"是呀,这间寝室新旧程度和其他寝室相比好太多了。不过这中间是由原因,它涉及到一个传说……"话到此处学姐突然打住。 "什么传说?"张凤立即追问。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显然对她很受用。 "这可是校园的禁忌话题,我告诉你们也可以。不过你们一定要保证绝不外传。据说十年前,这个寝室中住着学校的四大系花。其中有一个女生长得就像薛恋一样大方、清纯、美丽……" "是谁将新生安排进住475寝室?"一阵咆哮声突然打断学姐神秘的话题。让我们所有人不禁一震,双眼不自觉扫向门外,只差没破口大骂。 "杨老!因为寝室不够,所以后勤部将475储物室也改成寝室……反正只是住一个月而已。"学姐站立,向花儿一样微笑。 "如果再次出事,谁负责?我去找他们理论去!"政教处主任杨光满面怒火,转身离去。 被压迫的空气终于随着他的离去而松懈,我长长吐了一口气。 据说政教处主任杨光那份与佛相近的平和心境,勾起不少老师和学生狩猎的欲望。可此刻为何我只觉得他让人惧怕。丝毫体会不到他醉心的温柔:"这就是所谓的女性杀手?"我的声调有些不屑。 "只要和475寝室事务,他都会很紧张……"学姐笑眯眯解释。我猜想她绝对是杨光亲卫队成员之一。 "为什么只要是475寝室的事物,杨老都会紧张?学姐,我没兴趣听关于钻石王老五的话题,你直接讲传说好不好!"张凤很没耐心笑了笑,挑衅的望着学姐,"你不会也像杨老那般畏惧那个传说吧?" "我?!我才不怕,我是担心你们会怕而已!"学姐摇摇头,挥挥手让我们靠拢,声调悠长而低沉:"那个长得像薛恋的女孩大家叫她小雪。当时学校很流行玩碟仙,有一天475寝室的四大美女心血来潮,拖着最胆小的小雪开始碟仙游戏,当碟子开始移动那刻,胆小的小雪突然松手。当时大家只把这当成场游戏,草草戏弄了小雪两句各自散场。谁也没能想到请碟容易送碟难。在学校九十年校庆那天,小雪会从宿舍楼顶跳下。寝室其他三人,会在半疯状态下在这间寝室中,不断叫喊碟仙……再后来剩下的三大美女均在家长带领下惊恐休学离开。从此碟仙杀人的传说,开始在校园滋生。即使过了十年,校内不许玩碟仙,这依然是学校暗藏的禁忌。475寝室可是故事的源头噢,你们要小心……" "哈哈哈哈……"张凤捂着小腹夸张大笑,"得了吧!中国版的《碟仙》,半点新意都没有。" 面对张凤的大笑,我突然也觉得学姐所讲述的如同三流鬼片。与薛恋和邓梅相视一眼,我们随着张凤大笑出声。 "讲真话居然没人相信。有本事关灯,点蜡烛玩碟仙,重现十年前的故事!"学姐冷哼一声。 "好呀,不过有条件,如果我们敢玩,你明天就得请我们吃饭!"张凤一口答应,眼中满是得意。 "好!"学姐扬着头,鼓起双腮。 "小梅,把你写书法装墨用的瓷碟拿出来。"我转向邓梅大喊,有人主动请客,我怎能不表现一番。 "没问题!"邓梅立刻开始从一堆书法用具中翻找瓷碟,还快速在一张宣纸左右两端写下"是""否"两字。 "你们呀,就会敲诈学姐。"话虽如此,薛恋却比任何人都快找出应急的蜡烛点燃,再关上灯围在寝室中间大木桌旁。 二 虽然我生平最大爱好是看鬼片,完全不相信鬼神存在。但当我闭上眼,将手放在冰冷的瓷碟上时,我仿佛化成《碟仙》中的主角,莫名的寒气直透心房,只听见心怦怦直跳。 脑海中有种说不出的后悔与无力。手微微发抖,此时我很想立刻终止这个游戏。可想到学姐满脸讥讽的笑容。我暗中紧咬牙根,不断在心底催眠,告诉自己世界不存在鬼神。 过了很久,我突然感到手下瓷碟在抖动。我立刻饱含兴奋与害怕睁开眼,看着不断发抖,引起碟子颤动的邓梅,我顿时又如同泄气的皮球。 "哎!"连同寝室其他两人,重重叹气,狠狠剜了邓梅一眼,百无聊赖甩手坐下。 "就这样?"学姐按下寝室灯光按钮,很不甘心的瞪大眼望着我们。 张凤耸耸肩,低头看了下手表:"学姐,你也看看时间,这游戏我们已经玩了20分钟。手臂酸痛麻木,你总不能让我们无限制等下去吧!学姐,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什么叫愿赌要服输!" 学姐看了看桌上的瓷碟,迟疑了一会儿:"好吧。明天中午食堂见!" "万岁!又A了顿午餐!"我得意咯咯直笑,先前恐惧早已烟消云散。 "轰隆--!"窗外的夜空划出道闪电,响起雷声。我顿时怔了一下,庆幸刚才玩碟仙的时候没遇上如此惊悚场面。 "快下雨了,我走了,明天见!"学姐挥挥手,有些不甘的离开。 "学姐,别忘了明日食堂之约!"我在学姐身后大吼,自是万般高兴。 "小菲,今天你好像洗了床单和被套,晾在顶楼。"薛恋打断我美丽的幻想。 "OH,Mygod!"看着窗外沉沉的夜空,我立刻惊跳起身,直向天台冲去。 漆黑的夜空,有种莫名的压抑和潮热。我哼着小调将半干的床单和被套收下!突然我听见一道回荡在空气中熟悉的音调。 谁有如此好的兴致在夜晚哼歌?好奇心起我停下哼歌,专心聆听寻找。优雅缓慢的曲调,那是张学友经典的老歌《朋友》。我抱着床单和被套顺着音乐,借着昏黄的路灯,开始在旷阔的天台寻觅。果然我看见一道长发飘飘的白影坐在护栏上。 仗义心起,我立刻大吼:"同学,别想不开。" 对方没回应我,《朋友》歌调依然不急不缓在空中飘荡。面对生死悬一念的白衣女孩,毫无经验的我一下懵了。身随心动,我快步上前,企图阻拦她消极想法。 "小菲!"在我还差一米就能将她从护栏拉下的时候,忽然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出。 "小恋!"我习惯性回头,看见薛恋不由吐出口长气。想到坐在护栏上的女生,神经再度紧绷,忙对薛恋道:"有……有人跳楼!" 薛恋"噗"一声笑开,走到我身边拍着我肩膀:"菲菲别开玩笑了。" "你没看见吗?她就在……"我转身指向我刚才看见白衣女生的地方,那里居然空无一物。狐疑索绕在心中,我立刻想到薛恋。刚才薛恋既然能看见我,那表示她也看见了坐在护栏上的女生。我抓起薛恋的手向前,指着那个女生坐过的地方:"刚才她就坐在这,你没看见吗?" "我只看见你焦急地向空物无一护栏急奔。我怕你想不开,才连忙叫住你。"薛恋冲我笑笑。 "大好时光等着我,我才不会想不开!"没好气回声。奇怪?那个穿白衣的女孩怎么不见了?难道她已经跳楼了。我立刻踮起脚跟向楼下探去,楼下是平整的水泥地。我心中慌乱更盛,摇摇头再问:"小恋,刚才你有没有听见《朋友》这首歌?" "我只听见你在哼难听的小曲。菲菲这个笑话很冷,你就别快玩笑了。快下雨了,我们下去吧!"薛恋抱过我手中的床单和被套,满心疑虑打量着我。 我脑袋"轰"呈现真空状态,再来那个关于碟仙的禁忌开始在我脑海乱窜。突然我觉得夜空中出现无数到鬼脸,昏黄的灯仿佛就是魔鬼的笑脸。"哇--!"我大叫一声,拉着薛恋就向寝室奔去。 三 在寝室同仁嘲弄下,我开始安慰自己那不过是场幻觉而已。不明去向的心,缓缓再度回到胸膛。可谁也没想到,那夜我所见的仅仅是碟仙故事的开端。 那晚后,校园中不时有人望见那道白影,听见《朋友》的曲调。死去小雪再返人间,碟仙再次出现索命……各种恐怖传闻在校园中沸腾。校领导虽然表面装着不知晓此事,但从日益加强夜间稽查和连夜赶建的新校舍等举动,不难看出学校对此事的畏惧。 至于我们寝室,平日大家依旧嘻哈打闹,表面上对小雪传言不屑一顾。可从大家日日各怀心事的面孔,我能感受到凝固在每个人心中不愿揭露的恐惧。 毕竟我们是十年来第一个在475寝室再度请碟仙的人,毕竟在请碟仙那夜我成为全校第一个看见白影的人……所有一切不由让我想到韩国鬼片《碟仙》。 随着小雪话题的日益高燃,我的失眠日益严重。许多夜里我总能听见在耳边旋转的《朋友》歌调,然后我会一身冷汗蜷在凉被中不断发抖直至天明。第二天醒来我总碍于面子不敢将夜晚的恐惧告诉别人。 "小菲,你很恐惧,也很害怕对不对?"张凤在我准备动身前往图书馆时突然吐出。 转身望着她,她眼神十分清澈,仿佛能洞悉灵魂。我顿了一下,逞强开口:"怕什么,我向来对谣言深具免疫力。" "我一直深信世间绝不会有鬼,即使有那也是有人在搞鬼!"张凤来到我的身边,揽着我的肩在我耳边低语,"今晚熄灯后,我想悄悄溜上天台,查探究竟。有没兴趣一道抓鬼!" 想到那晚看见的白影,一股电流猛然从我脚底直窜头顶,头皮酥麻不止。望着张凤,我毫无勇气摇头:"不……我不要再去!" "懦夫!那个将鬼片当成戏剧片看待,无神论者的菲菲到哪去了?"张凤眼中溢满嘲弄。 我甩开她搁在我肩上的手臂,咽下口中稀薄的唾液:"你不知道,你没看见那道影子,没听见那个曲调……你根本不了解这种恐惧。" 张凤重重冷哼:"不要以为只有你听见那个曲调,我只是怀疑……怀疑……" "怀疑什么呀?"薛恋抱着从天台收下的被单,好奇望着张凤。 "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有鬼神!今天星期五,放学后我回家一趟星期天回来。"张凤看了薛恋一眼,又看看我,抓起挂在一旁的挎包离开寝室。 "小菲,你和小凤吵架了?"薛恋满是关心靠近。 "没。"我摇头,只觉心中五味皆具。张凤将我心中刻意隐藏的害怕暴露在空气中,我再也没法若无其事面对薛恋。为了不让心中恐惧在他人身上蔓延,我努力向薛恋露出笑脸:"我去图书馆借书。" 那夜我以为我会再度一夜无眠,可没想到我躺在床上不到三分钟就睡熟了。虽然梦中有许多记不清的惊恐,但始终没让我半夜惊醒,直到一阵极高分贝的尖叫响起。 被叫声扰醒后,我立刻从床上翻身坐起。窗外亮白的天际让我心中恐惧有增无减,与同时被惊醒的邓梅和薛恋面面相觑,心中慌乱更无限度扩展。混乱的脑海中回现昨天与张凤的争执,我抓起一件外套冲向寝室外。 我一口气冲出宿舍,看着不断聚集的人群,立刻拔腿向人群最多的地方狂奔去。辛苦推开围成一圈的人群,我终于明白一觉醒来的不安起源何处。 看着面孔朝天铁青,双目凸出血红,以及凝固在地上的大片暗红鲜血。我双脚一软,"咚"跪倒在地:"小凤--!"泪水疯狂直涌,浸湿我的双颊,凉透我的灵魂…… 张凤尸体很快被警察带走,校园中关于碟仙的传说更加疯狂。住在这座破旧宿舍中的新生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大家不断向学校提出抗议,表示一旦新宿舍修好,大家愿意立刻搬入。 日子如同海上漂泊的小舟,在惊恐中不断挣扎。张凤如同我心中紧绷的弦,我根本就不敢回忆过去与她的种种。我怕在不经意的回忆中会触动这根弦,最终它会连同我一起断裂。 "小菲,今晚你依然打算睡学姐哪?"邓梅挂着深深黑眼圈,面色苍白望着我。 "嗯。"我点点头,神色惊恐敏感的她,让我很不安,"你呢?" "我……我睡老乡那里。明天就可以搬新宿舍,一切都会好起来。"邓梅冲我灿烂笑开。 离开这里一切噩梦都会结束吗?我不由问自己,也很想如此安慰自己。不过若是一切真能了结,"碟仙"目的又何在? 身体不由一颤,怕自己会崩溃,不敢继续深想。我微低头,希望借此掩去心中恐慌:"我走了,明天见。"快速告别邓梅踏出寝室,张凤死后我很怕遇见同寝室的室友,总觉得张凤死亡只是个开端,碟仙的故事还会在我们之间继续衍生。 那一夜我依然失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兴致勃勃回到寝室,暗暗期待搬离旧校舍真能为我们终结过去,带来新的开始。 快步回到旧宿舍,尚未抵达寝室,我便远远望见在475寝室前聚集的人群。熟悉的慌乱,夹杂着恐惧,再度直入我灵魂。紧咬下唇,拖着沉重步子,我硬着头皮向前走。 四 怀着极度挣扎和矛盾心理,喘着粗气来到寝室门口。由于害怕眼前再出现张凤那样的面孔,我木讷站在人群后,半步也不敢向前。 过了一会儿,不知谁发现了我的存在,围在寝室的人群主动为我让开条道路。我看见薛恋和邓梅紧紧抱成一团,坐在张凤的床上。此刻逃无可逃,我只好硬着头皮向前,暗暗祈祷希望一切没有我想像中糟糕。 "小菲!"薛恋抬头望着我,眼神如往常一样温和。 看着表现正常的薛恋,心中大石放下一半。我像往常一样装着若无其事,上前拍拍薛恋怀中的邓梅:"小梅起床了。" 邓梅抬头冲我一笑,我心中大石完全放下。邓梅放开紧抱着薛恋的双手,一本正经开口:"小菲,昨天晚上我看见碟仙了。长长的头发,白白的裙子……" 我顿时一笃,急剧后退几步,跌倒在地。"啊--!"尖叫声不可抑制从胸腔发出。全身细胞立刻压缩,压缩,再压缩……我感觉自己瞬间仿佛化成了单细胞生物。 邓梅眼神迷散,向我一步步靠近,口中不断低喃:"小菲,昨晚我回来拿'谷维素',结果看见你以前告诉过我们的白影。原来传说是真的,真有碟仙。我们谁都逃不掉……小菲,你起来呀,我们和小凤一起去找碟仙……"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此刻的邓梅仿佛化成我前段时间见过的白影。我慌张舞动双手,坐在地上不断后退。 "小菲你看见碟仙那晚听见的《朋友》曲调,昨晚我也有听见哦!……"邓梅开始哼唱起悠长的《朋友》曲调。 原本轻柔的调子,此刻却如同地狱的靡音,化成千道魔爪,紧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无力呼吸。我紧抱着双腿,头埋在双膝间,只觉得眼睛充满湿气,嗓子干哑无力:"不要唱了,不要唱了……" "小梅够了,别唱了……今早我回到寝室,就见她一人呆呆坐在小凤床上,口中不断哼着这首曲子。我喊她的名字,她不应声,只是不断向我重复'碟仙'这两个字。"薛恋满是哭腔的声调,让我不由抬头相望。她的氤氲的瞳中满是血丝,脸上满是畏惧,声音饱含悔意:"也许那天我们不该在这里玩碟仙!" "够了!"紧抱双腿的我狂吼出声。此刻若问我是否相信鬼神,我依然无力回答。不过我知晓碟仙进入我的骨髓,化成我最深的恐惧。只要提到碟仙,我就会发抖,脑中如针刺般剧痛。 薛恋蓦然,抱着邓梅不再开口。人群中一道声音传出:"哎,小梅真可怜。昨晚,我要是阻止她上楼拿药,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听者旁人闲语,看着邓梅苍白面孔,我心中顿时聚集一股怒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的气力让我笃然站立。盯着出声那人,我咬牙切齿挤出:"昨晚她没回来,你为什么不到475来找她?" "我……我……我……我怕!"她低着头。 此时脑袋一下炸开锅,双手双脚全部失去控制。不知不觉中我双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大吼:"难道小梅就不会怕?她一个人上来拿药就不会怕……你……你……你怎么能忍心让她独自上楼……" "小菲松手!"薛恋声音插入。此刻我眼中只有对方快速涨红的面孔,只觉得唯有如此才能缓解我快要断裂的心弦。无视那几股竭尽全力企图扳开我双手巨大的力量,我手中力道不断加重。 "小菲,小菲,碟仙,碟仙……"邓梅的低哝,如同一道冰水从我头顶浇落,霎那我眼前一片血红。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病床上。睁开眼盯着雪白天花板,整个人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小菲!你终于醒了,想吃点什么吗?"薛恋担忧的笑容跃入我眼瞳。 我摇摇头,张凤死了,邓梅疯了,但我与薛恋却活了下来。未来会如何,整件事情是否真是碟仙的诅咒,或是小雪不甘的仇恨……我们谁也不知道中间的缘由,也毫无余力追查中间的故事。 "吃个苹果吧!我帮你削。"薛恋拿起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在我面前晃悠。 平静的对话猛然让紧绷的心提升到另一个境界,很庆幸此刻我没有疯,薛恋也还活着。我坐起身,搂着薛恋的颈项,"哇--!"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狂奔。 "小菲,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薛恋拍着我肩膀安慰。 "小恋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抛下我一人,答应我不要像小凤和小梅一样丢下我。"双臂将薛恋搂得更紧。虽然我们寝室四人相处不到一个月,但那份同寝的友情却无法遗忘和抹煞。生命之轻,我已不知是否还能再承受一次离别。 "不会,不会的。"薛恋反抱着我,温柔、平和的语气让我感到异常心安。 眼泪不断涌出,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觉得眼瞳干涩,再无泪可流。脑袋搁在薛恋的肩上,再回忆过往仿若隔世。这段时间困扰我那份异常阴郁,被禁锢在灵魂深处。我有种再活一次的感觉,我想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慢慢忘却这段时期的痛苦。 五 我以为再度返回学校,从古老的宿舍中搬出后,我和薛恋会开始全新生活。但是心虽然可以不再思考,可眼睛却不能不看,耳朵不能不闻。 碟仙泣血的说法在校园沸沸扬扬流传,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寝室四人主动成为故事主角。这个中国版碟仙大致和韩国电影相仿,我们那夜请碟仙未果,被谣传为我们替小雪招魂。小雪自然是故事中的恶灵,传言中她不甘寂寞,要拖我们寝室四人下去陪她…… 故事广为流传,张凤的死和邓梅的疯更增添了故事真实性,我和薛恋一下便成为学校无人不晓的重心人物。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总会有人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再次划分寝室时,也无人愿意与我们同住。 每次迎上看着我们满是怜悯的目光,我总能同时感到他们掺杂在其中看戏的心态。那些神情仿若在向我们述说,他们很期待碟仙诅咒的灵验,期待我和薛恋谁会是碟仙下一个祭品。这样的认知让我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点燃另一种异样火焰,大多时候我甚至不愿意与薛恋之外的人说上一句话。 光阴荏苒,学校很快迎来百年校庆,所有禁忌传说在校庆主题下,自动埋入地底深处。百年校庆那天,天公作美,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各界校友从四面八方赶回,往日宽广的校园顿时显得狭小起来。 这一天是星期六没有课,我走在人群中感觉不到往日那些复杂的目光,尖锐的情绪在校园流溢的喜庆中消失,我仿佛又回到第一次迈入大学那天。张凤爽朗的声调,邓梅羞赧的笑容……对她们的思念在不经意间化成海中漩涡,将我深深卷入其中。 脸颊感到一道温热的湿迹,双脚忍不住向旧宿舍走去。阳光感染了心情,心底毫无波澜。打量着被温暖的阳光添上层金色新装的旧校舍,突然觉得一切都是无稽之谈。满是怨灵的鬼屋,岂会如同老祖母一样慈蔼可亲。 心情平和我向张凤坠楼的地方走去。张凤死后我一直怕自己会崩溃,连她的葬礼也不敢参加。 看着浸入水泥,无法洗去的血迹,心中感慨万千。我蹲在血迹旁,鼻头一阵酸楚,脸颊再度被浸湿。往事无法阻拦,从灵魂深处钻出。我还记得在我死的前一天我们之间的争执,如果那天我们阻拦她抓鬼,或是我能陪她一起抓鬼,那夜她一定不会那般不甘死去。即使会死,在黄泉路上至少有我相伴。 可是那天我明知道事情很危险,却依然没有阻拦或挺身。瞬间我觉得自己好懦弱,觉得张凤的死和邓梅的疯,都与我脱不了关系。盯着残留的血迹,我默默跪下,十指相扣,我不知道自己是想向她忏悔,还是保证…… "咚!"一道蓝影从天而降,砸在血迹上,撞入我的眸瞳。合拢的十指握得更紧,顷刻我的眼前模糊一片。我不希望再看见恐怖画面,但不从人愿,眼前很快清晰起来,极度愤恨的目光紧锁我的视线。望着那双逐渐凸出迷散的瞳孔,我仿佛看见多日前坠楼的张凤。她当时也一定如此痛苦,想呼救却连呼救的气力也没有。当时她一定也含着浓浓恨意,恨我,恨碟仙! 失神之际一道厉爪抓住我的裤脚,我跌倒在地,目光完全被眼前血人吸引。望着向我爬来,满脑是血,一脸仇恨与不甘的中年妇人,我下意识后退,却又连后退力气也没有。她抓住我顺着我的裤脚向上爬,口中努力嘶喊,发出奇怪声调。我脑袋一片漆黑,想叫、想退都无法如愿,只能死死望着她,眼睁睁让自己的灵魂同她一起进入地狱。 在我们相距不到十厘米的时候,她突然瞳孔放大,眼中神采消失。她染满鲜血的手垂落,身体直端端倒在我身边。那张极度扭曲的面孔,比电影中青面獠牙的鬼,更真实和恐怖百倍。 身子僵在原地,一片真空的精魂虽然无法移动和叫喊,我却下意识渴望稍离这种惊恐。艰难挣扎移动目光,我生硬抬头,渴望碧蓝的天空能将我从地狱解救出来。但目光却不受控制落在古老的宿舍上,那刻金灿的阳光仿若染上血色,整栋建筑在太阳下,绽放妖异的光彩。我的呼吸越来越紧促,我不知道这刻将空气吐出,下一刻我是否有气力将空气吸入。 猛然我看见一道熟悉的白影在475寝室窗口闪现,灵魂再度被一惊,奇迹般的从地狱弹回躯壳。一阵酸麻从头顶传入脚底,脑袋又能思考了,手指又能动了,声音也回到喉咙。立刻我想到薛恋,校园中传来的流言。我没疯,没死!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薛恋续张凤和邓梅后被拖入地狱。 低头呆望这那具紧盯着我的死尸。"啊--!"我惊叫起声,一边向新宿舍狂奔,一边无意识的大喊,"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 奔回寝室薛恋不在,心中惧怕如同黑洞不断扩张,我又跑出去逢人就问:"看见薛恋没有?看见薛恋没有?……" 我问了不知道多少人,他们均用畏惧神色看着我不断摇头。顾不上和他们争执,我继续在校园中漫无目的狂奔,笃然我觉得校园在无止境扩展,我永远也奔不到它的尽头。 "小菲!"清亮的声调在我身后响起。 我立刻转身,兴奋的望着薛恋,就像久困沙漠的旅人看见绿洲。 "小菲,你怎么满身是血,你到底怎么了?"薛恋上前,担心打量着我。 "你到哪去了,我找不到你,找不到你。我向别人打听他们都摇头不知。小恋,你到哪去了,到哪去了?"我好想哭,却流不出半滴泪水。 "政教处主任杨老,让我帮忙处理一点东西,我去他办公室帮忙去了。"薛恋握起我冰凉的手,柔和笑着,"倒是你,怎么满身是血?" 薛恋的手虽然很温暖,却无法将我的灵魂从冰窟中拉出。我望着她,不知所谓咕哝:"我看见死人了,看见死人了。有个女人就死在我面前。她从旧校舍跌下,落在小凤死的位置,然后她盯着向我爬来,我想后退,却不能动。她满是血迹向我爬来,一寸一寸,她抓着我的裤脚,向上爬,向上爬。她的口中不断嘶喊、叫嚷,我却听不清她在喊什么,叫什么。她顺着我的腿向上爬,爬到我胸前抓住我的领口,她很不甘,很不甘……也许她想叫我救她,可我却无法动,我连自己也救不了,怎么救她。最后她就在我眼前停下,瞳孔放大,再放大,倒了下去,就倒在我身边……"我看着裤子和衬衣上沾染的鲜血,不断向薛恋比划。此刻我全身没有一个细胞不发颤抖。我不知道这样的胡言乱语有何功效,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说出来,我会立刻疯掉,我的灵魂会连同刚才那个死掉的妇女一同被碟仙拖走。 "死人了,又死人了……小菲不要管,什么都别想,你需要休息,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有碟仙,不会再有死亡……小菲,我们走,我们回去。"薛恋搂着我,不在乎旁人目光,带领着我踏上返回寝室的道路。 六 我们没能顺利回到寝室,半路上被警察拦下。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目击者,是第一嫌疑人,也是需要录口供的证人。 那时我脑袋像团浆糊,警察问许多问题,无论能不能答,我都回答了。至于我都说了些什么,事后我完全不知道。 后来我慢慢恢复清醒,才知道我看见的那个人不是唯一的死者,那天在475寝室还死了两个人。这三个人是返校参加校庆的校友,也十年前和小雪一个寝室的室友。 她们三人死亡将碟仙的传说推上巨浪的顶端,百年校庆不欢而散,整个学校人心惶惶。学校逃无可逃,为了给大家一个交待,立刻联合警察局,将当年小雪当年的死亡,连同张凤的死,邓梅的疯,以及三位校友的死亡,合并在一起调查。 不过无论学校如何声称,所有的死亡是场预谋已久的谋杀。但在尚未发现凶手的前提下,校园内外依然将碟仙泣血的故事炒得沸沸扬扬。大家找不到碟仙,自然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我和薛恋身上,毕竟我们还没死,还没疯。 面对不断来扰的媒体、警察、同学、老师……薛恋竭尽全力独立面对,尽力让他们不来打扰我。 再度面对死人,曾被我锁在心底的那份异常阴郁被彻底释放,脑袋陷入一种难以思考的地步。我常常一个人靠着窗户,望着旧校舍的方向发呆。往日那份害怕,被另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替代,好像死人只是死人,碟仙不过是碟仙。 "小菲!"中放学后,毫无食欲的我一个人在校园后山游荡,直到一道柔和的男声叫住了我。 我微微惊讶回头,看着满脸温和笑容的杨老,我心中竟冉冉升起丝丝暖意:"杨老!"我木讷回应。 "最近辛苦了。"他维持着神圣的微笑。 我不解睁大眼望着他,心中满是疑惑。 他的面颊竟有些潮红,他清咳两声化开尴尬:"这些日子很害怕吧?" "死人就是死人,碟仙就是碟仙。"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树叶。面临死亡多了,才发现人竟如地上这些枯叶一般脆弱,且易凋零。习惯死亡以后,死亡就不再害怕了。 "不怕碟仙下一个会找上你?"他温和的嗓音居然有些走调。 怕?又如何?如果真有鬼的存在,我相信不是怕就能解决问题。我头也不抬的回声:"这不是政教处主任该说的话!" "离开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平和的声调深深撞击了我的心。 我猛然抬头,潜意识中仿佛顿悟开,却又立刻陷入懵懂中:"你……你……你知道些什么?小雪是你的同学,死去的人也是你的同学。碟仙到底怎么回事情?为什么要抢走我的朋友?"我大声吼叫。 "她们都是我的同学,都曾是我的好友。这次校友聚会是我极力邀请她们回来的。十年了,他们终于回来了,可是……一切都是天意。"杨老抬起头,黝黑的短发在阳光中闪现着耀眼光芒,忧伤的眼神载着深厚的怜悯。 我静静望着他,更加肯定他知道故事的源头,也许还知道张凤和邓梅的死因。我想开口询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仿若一旦出口我的世界将会崩溃。 "回去吧!将曾经的一切都忘掉,碟仙将永远不会找上你。"过了好一会儿,他怜悯的看着我,低沉道。 "碟仙"?又是碟仙。我心中狐疑更深。杨老似乎不如传闻那么简单,那么无私。"如果我要留下,和碟仙斗倒底了?" "留下?"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大笑开,"你需要心理医生。后天,你爸妈会到学校接你。学校会对你造成的伤害,负担一切损失。"说完他拾起地上一片枯叶,缓缓走开。 看着他缓缓离开,抬头看着遮挡太阳一层层树叶,我突然觉得它们不是树叶而是一个个绿色小瓷碟,我慌张的地头满地的黄叶此刻竟化为满地的黄色瓷碟,它们像我露出血腥的笑容…… "啊--!"我惊恐大叫,不顾一切向林外冲去。我不要再看见他们,不要再看见血腥,我不要死,我要离开、离开…… "你真要离开?"薛恋眼中满是不舍。 "嗯,爸妈明天就到学校帮我办理停学手续。"我不想再和碟仙纠缠,不想再看见血腥。我想在短期内经历如此多死亡后,我的心理早已出了问题,我需要医生,也需要亲人。 "我……我……舍不得你。"薛恋的亮眸立刻染上水色。 "也许风波平息后,我会再回来。毕竟我办理的只是停学,而不是休学。小恋,你不离开吗?你的父母不担心你吗?"我静静看着她。虽然相处不久,但我们共同经历了太多。若不是她身上那份恬静,将我一次次从地狱拉回。我想我早已自杀或是疯掉,此刻根本不可能安然站在这里和她聊天,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庆幸能与她相伴。 "我?我能去哪?"她笑得很勉强,很苦涩,"我爸和我姐早死了,我妈连自己都无力照顾,哪有精力管我。我只能呆在这里,留在这里。"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触碰你的伤疤。"我从不知道薛恋的家庭并不幸福,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上前握着她微凉的双手。 "没什么,那只是个事实。"薛恋低着头顿了一会,然后抬头担心看着我,"你是不是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了?害怕下一个被碟仙杀害的人会是你?" "不是,真的不是。"我忽然发现对"碟仙"这两个字我不再害怕。拍着薛恋的手,我缓缓开口:"我只是不想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不想让爸妈担心,也无法漠视小凤和小梅在我心中留下的伤痕……你知道吗,小凤和小梅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年龄一样大,我们对未来都怀着极大的期盼。可是她们却莫名其妙,或死或疯。我有时觉得那个死掉,疯掉的人就是我,我心里真的不好受,好难过。"低下头,我看着晶莹泪,一串串滴在我和薛恋的手臂上,长久以来的酸楚终于找到安心倾诉的地方。 "对不起。"薛恋声音很低,很低。 我努力吸气,抹去眼眶中泪水,咧嘴笑着:"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即使你不问,我也想将心中那份阴郁向你吐露。你知道吗?你身上有种沉静,能安定心魂,如果没你陪在我身边,我想我早崩溃了。这些日子总是你安慰我,其实你心中也很难受吧!我们四人曾相处得那样愉快,那样和谐……。" "嗯--。"我止住了眼泪,薛恋的泪水却开始狂奔,"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也不会忘记你。走后你要快乐的生活,比任何人都要快乐和幸福,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所有原本属于我的快乐,统统交给你!" "傻瓜。"我取出随身携带的纸巾,为她拭去泪水,"我们都会很幸福。我不要你的幸福,因为我希望你能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和快乐。" "小菲,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也不会。"薛恋上前一步,紧紧抱着我,眼泪越落越多。 "小恋,我也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小凤和小梅,无论走到哪儿你们都会牢牢记在我心中。"受到她的感染,我搂着她也哭起来。 "不要,只要我记住你就好。你要忘记我们,忘掉进入大学的一切。呜……呜……呜……"薛恋哭得很伤心,那种低哑的哭声让人揪心。 七 在我收拾行李时,大学所经历的一切一切,不由自主在我脑海中重播。就这样离开,我感到很遗憾,很不安。 "我一直深信世间绝不会有鬼,即使有那也是人在搞鬼!今晚熄灯后,我想悄悄溜上天台,查探究竟。有没兴趣一道抓鬼!"张凤的声音在我耳边盘旋,我想这就是我的遗憾。那晚我没拖住她抓鬼的脚步,也没答应她和她一道去抓鬼。 "回去吧!将曾经的一切都忘掉,碟仙将永远不会找上你。"一直沉稳的杨老居然会说出如此荒唐的鬼话。他是经历了十年前,与十年后碟仙事件的见证人。 如果真有鬼为何碟仙不第一个杀了他?若没鬼,我相信他杀人事件脱不了关系,否则他不会到树林找我……。不过,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学生?女生宿舍一直严禁男生出入,老师也不例外,如果他是凶手,他又是如何在三更半夜潜入宿舍的?…… 突然我觉得无论是否真有碟仙,我都该再去一趟旧校舍。若真是碟仙作祟,我和薛恋谁也逃不掉;若真如张凤所说,今夜我一定要抓着这个"鬼",无论碟仙,是否是杨老,我都要让她血债血偿。 拿定主意后,我写了封信悄悄放在薛恋枕头下,然后我去超市买了把很长的西瓜刀,入夜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向旧校舍走去。 路灯下的旧校舍,看上去阴森森的,仿如一个会吞噬人灵魂的恶魔。站在它面前我打量着它,我以为自己会没有勇气再次进入它的腹中。可是当我踏出第一步时,我才发现此刻我居然心平如镜,所有东西都变得不再重要。 踏上黑黑的楼道,我觉得自己在攀爬登入天堂的阶梯。我缓慢走着,脑中空白一片。进入天台那瞬间,我看见一堆火光,看见道熟悉的身形,手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默默站在火堆旁。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速冲上前,看清那人面孔时我呆住了。 "小菲!"那人是薛恋,她惊讶望着我。 "你……你……你……你拿着裙子干嘛?"愣了很久,我艰难出声,此刻我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烧掉你最深的恐惧。"薛恋将白裙丢入火中,熊熊火焰很快将长裙吞噬。 "告诉我,你不是小恋,你是碟仙,你是小雪。"灵魂艰难挣扎,显而易见的结果我却不愿意思考,"你一定是碟仙,你想装成小雪来害我,露出你真面目来,露出你真实面孔。我不会怕你,决不会怕你!" "别傻了,由始至终都没有鬼神。十年前碟仙是那群恶徒为洗脱罪名,编出来的谎言。十年后,碟仙只是我用来复仇的谎言。"薛恋的笑容突然变得很冷。 尖锐的语言逼得我再次思考。张凤死的前一天,她说过一个未完的句子,她说她怀疑……怀疑的下文在薛恋出现那刻,她便不再说,转身离开。此刻反想,张凤早对薛恋产生了怀疑,而我一直很依赖薛恋,以至于从没将碟仙和薛恋联系在一起。 "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我第一次看见的白影,薛恋在我身边;张凤死的那晚,我们和薛恋一起在寝室;邓梅疯的那晚,薛恋在别的寝室……她怎么可能作案,怎么可能杀掉和她无怨无仇的张凤,怎么会将可爱的邓梅逼疯。 我心乱如麻,难以理清,我依然不相信如同天使的薛恋,会让自己染上鲜血。我心如刀割的望着她:"我不相信是你做的,你根本不可能独立完成。告诉我你是不是在为别人顶罪?你到底在包庇谁?" "都是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没必要替人顶罪,也没必要逃避。"薛恋眼中有些嘲弄,我不知道她在嘲弄我的天真,还是在嘲弄她自己。 "胡说。我第一次撞见白影那天晚上,你专程来找我,那夜的影子根本不可能是你。小凤死的那天夜里,我们一起呆在寝室。邓梅发疯的那晚,你在别的寝室……你怎么能说全是你干的?"我剧烈摇头,我不敢相信我的好朋友,会杀害自己的好朋友。 "小菲,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用心看透这一切,才敢承认现实。"薛恋大笑着,火光映红她双瞳,"你撞见白影,听见歌声,是我早策划好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胆大,居然以为有人跳楼,企图上前阻拦。还好我不放心跟在你身后,及时叫住你,让我的同伙有时间逃离。总算让沉寂十年的碟仙故事死灰复燃。然后我和我同伙通过定时微型播放器,让《朋友》的曲调在我们寝室,校园广为传来。只是我没想到在大家都开始畏惧碟仙时,小凤居然开始怀疑一切,夜探天台。"薛恋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天晚上正好轮到我装碟仙,因此我在你和小梅水杯中下了安眠药,等你们睡着后,我偷偷溜上天台。正好碰见小凤,她要告发我,所以我杀了她。事后我溜回寝室,有了不在场证据,即使警方怀疑小凤的死是谋杀,永远也不会猜到凶手是我。" "小梅了,小梅为什么会疯?"我将双手背在身后,紧握着准备好的西瓜刀。 "那晚,我向借宿的寝室成员下了安眠药,在她们熟睡后,溜上天台假装碟仙。那晚一切都很顺利,事情完成后,我返回475寝室准备换下白裙。却没想到会撞见回寝室取药的小梅,她只看了我一眼就被吓疯了。"薛恋面无表情看着我。 "如果她没疯,你是不是要杀人灭口!"泪水脱框而出,"原来学姐就是你的同伙,那天引导我们玩碟仙,根本就是你们的预谋。" "让大家玩碟仙是我们的计谋,不过学姐不是我的同伙。但我们知道她冲动的性格,也知道小凤的鬼神不忌、小梅的胆小和你的直爽,所以在众多新生中,我们选择了你们会成为我的室友,入住475寝室开始传说。我们早就知道学姐会藏不住话,将十年前的禁忌告诉你们,按照小凤和你的性格,你们会受不了诱惑玩碟仙。这样一来,碟仙的传闻自然会在校园中再度沸腾。只是我没想到小凤居然会怀疑我,会上天台抓鬼……"薛恋声音很慢,很淡。好像一切东西,只是部电影,她仅仅在向我转诉电影中内容而已。 我无法将记忆中的薛恋,与此刻薛恋联系。猛然我觉得她比那些在我背后指点,看笑话的闲人可恶百倍千倍。脑袋中如同被人插一颗长针,疼痛无比。我悲愤抽出插在身后的西瓜刀,向她冲去:"小凤和小梅是我们的朋友,你居然会杀她们,居然忍心杀她们!薛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今天就让我剖开看看,那颗心到底是什么!" "等等!"薛恋退后一步,嘴唇浮现抹苦笑,"我不值得你动手。" "那么小凤和小梅了?小凤就活该被你杀,小梅就活该被你逼疯。薛恋做了这么多坏事,你难道就不会害怕冤魂索命,就不怕做噩梦吗?"握着西瓜刀的双手不断发抖,我只觉得浑身冰冷,冷到快要无力握住刀柄了。 八 "世上是没有鬼的。若真有鬼,一切就不会这样了。"薛恋满脸痛苦扭曲,她张开双掌不断发抖,"我很怕,很怕。一直觉得对不起她们。小菲,你知道到吗?那天我亲手将小凤推下去后,我就一直觉得我的双手在流血,不断流血。我常常能听见小凤向我索命的声音,我对不起她,但为了姐姐我得不如此。然后是小梅,我没想到会在寝室撞上她,那晚她还没看清我得面孔就昏过去了。我把她放在床上快速离开,我以为等她苏醒后,一切都会过去。那晚我一夜都没睡,天一亮我就跑回寝室,结果我看见小梅精神恍惚坐在小凤床上。我脑袋一下炸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抱着她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我真的不想那样做,她们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朋友……" "朋友,朋友!朋友就活该被你陷害吗?朋友,你为什么要害你的朋友!"手再也握不住刀柄滑落到地上,难以抑制的悲痛从灵魂中嘶喊出声。 "我没办法,没有办法!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吗?十年前,那个坠楼的小雪是我的姐姐。她的死亡并非自杀,而是被她最好的三个朋友推下楼。我那温柔杰出的姐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些凶手却因为不在场的证据而逍遥法外。你知道吗,为了远离罪恶,她们居然还编造出碟仙的谎言!"薛恋痴痴望着我,神色满是伤痛,眼珠不断落下。 晶莹的泪珠在火光映照下染上红色,如同泣血:"姐姐死后,爸爸受不住打击死了,妈妈因为爸爸的死疯了。这时候姐姐朋友杨光大哥出现,他告诉我他心中的怀疑,开始细心照顾我和妈妈。慢慢我长大了,长得越来越像姐姐,满对疯癫的妈妈,我心中对姐姐的死亡越来越不甘。既然苍天无眼,警察不能找出凶手,我又找不到证据,那么就由我代替姐姐,向上天讨回公道!于是我和杨光大哥商量,最后我决定想到利用碟仙的故事,这样即使我杀了人,那也无据可查,既然她们懂得用碟仙避嫌,那么我就用碟仙泣血,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可是我没想到小凤会抓鬼,没想到她要公开我的计划。不行,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止我复仇……" "就为了让你复仇顺利进行,所以你害了小凤和小梅。你怎能这样,为了报仇伤害无辜的人。你说天道不公,按你所谓的因果报应,日后小凤和小梅的家人,是否也应该向你报复了?薛恋你怎能这样!"我不断的哭着。虽然她有她的理由,但我始终无法因此认同她的所作所为,原谅她给张凤和邓梅带来的不幸。 "我会补偿她们,我会为我做过的事情负责。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们,可我也不后悔为姐姐报仇,即使一切重来,我还是会杀了小凤。我要为姐姐报仇,要顺应因果循环,借碟仙杀掉当年的所有凶手!"薛恋缓缓挂起复杂的微笑,让我看得胆战心惊。 "负责?!你用什么负责?走,如果你还有良心,去指证杨老,去自首,我陪你去自首!"我上前几步,此时的薛恋在我眼中,如同空中飘摇的风筝,随时可能断线。 "不,杨光大哥没错。他爱姐姐没错,为姐姐复仇也没错。我也没错,它们杀死了我姐姐,我让她们血债血还也没错。错自错在我杀了小凤和吓疯了小梅。一切都与杨光大哥无关,他是好人,一个大好人!"薛恋语调高昂,目光锐利如刀,她转身向楼下探去,"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谁来了?"心莫名紧张,我很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又在害怕什么。 "警察,你的同伙以畏罪自杀了,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很快一群持枪警察拥上,高举着枪指着薛恋。 我突然觉得好难过,仿佛与警察对峙的人就是我。我望着薛恋恳求:"小恋自首吧!" "杨光大哥死了……他好傻好傻。"薛恋缓缓摇头,满眼的泪水。此刻我才知道原来她喜欢阳光,也许她并不是如她口中所说,为替姐姐复仇愿不惜一切代价。也许她甘愿付出一切,甚至出卖灵魂,只是为了她从小仰慕的杨光…… 我无力的望着她,她低着头哼着《朋友》的曲调,顺着护栏走着。突然她抬头望着我:"小菲,你后悔和我成为朋友吗?" 我顿然一震,想到她恬静的笑颜,我肯定回答:"不后悔。" "谢谢!"薛恋再度绽放笑容,干净的笑容如同天使,"你要快乐哦!一定要快乐!我该去陪小凤了,她一定很寂寞……" "不--"我的声音还没能落下,她便翻过护栏,跳了下去。不顾警察阻拦,我冲过去,瘫在护栏前。我在大学认识的几个朋友,死的死,疯的疯,薛恋你叫我如何能快乐?…… 全篇读罢,于天吉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真像他写的那样,有一面许愿魔镜,他倒是愿意祈求见小菲一面,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他拎着雨伞,重新回到走廊上那面镜子前,狠狠一锤。他根本见不到小菲!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出车祸死了? 疑问尚未消除,当于天吉抬起头时,又发现了件奇怪的事。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面部扭曲得有些可怕。而在镜子内,正有一名女子向他缓缓走来,长发覆盖了女子的整个头颅,她步步逼近,身上带着从深渊而来的怨气。 这一形像,让于天吉立刻想到一个人,贞子! 他疯狂地挪动身体,想要逃离,可身体与手掌却被牢牢吸附在镜面上,动弹不得。镜子里的女子慢慢抬头,于天吉发现自己竟连闭眼不看的力气,也使不上来。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张不成脸的脸,从长发后渐渐露出。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像一团揉烂的面。尽管那怪物没有口,但于天吉却仍旧感受到声波的存在,她在招唤他进去,到镜子里面去! 那声波是一种强烈的蛊惑,于天吉感觉自己竟在努力地迈开双腿。他死死地与那股妖力抗衡着,筋疲力尽。就在一条腿要跨入镜子的刹那间,脚边的长柄雨伞忽然掉地,挡住了于天吉的去路。 那是一柄记录着他与小菲无数回忆的雨伞,很大很牢。他们时常用它遮住行人的目光,躲在伞下肆意地亲吻。 小菲,是小菲救了他! 于天吉猛地一惊,像是长眠的人突然苏醒。他紧紧抓住雨伞,向后倒退,附在身上的奇怪力量霎时间被卸去,而镜中的无脸女子也随之消失无踪。 "小菲,你在哪里?"于天吉走到窗口,对着天空大喊,应他的,只有天边一抹艳红昔阳的默然。他绝望地转过身,发现吵闹声已引来了不少人。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来,拾起掉落在地的报告单,走向于天吉:"你是于先生吧?你上周在这里做的检查已经有结果了,我建议你马上入院,再作详细化验。" 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于天吉想起因为自己最近一直感到不适,是在小菲的陪同下,来这家医院做过检查。他拿起那叠应该是写满小说的报告单,再看时,却惊讶地发现,它又成了一张普通的检查单。 而令于天吉最为震惊的,还不是这些,在那张检查单上,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胃部竟生了一个巨大的肿瘤! 让秦关不曾想到的是,今天于天吉居然联系了他。由于小菲这丫头一直没个正经,秦关还一直担心她不把短篇诅咒的事,放在心上,正想亲自去找于天吉说明情况。 于天吉通过小菲的QQ,联系上了秦关,而他所带来的消息,却让秦关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小菲死了,于天吉的胃里生了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还得进一步化验。 医院的花园里,两个男人的见面仍透着丝丝感伤。眼前的于天吉十分消瘦,许是被病痛折磨,又或许因天人永隔,心存思念所致。秦关不想去谈小菲,触及他的痛处,便寻问他的病情:"化验要什么时候有结果?" 许天吉不动声色,如同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停在前方,说道:"月光、小菲、我全收到了自己写的小说。其他人呢?逃得掉吗?" "我正在联系陶子,可是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说起这些,秦关马上道:"你有宋梁吟的联系方式吗?必须得快些通知她。" 许天吉冷笑:"有用吗?说不定她们已经遇害了,没有人可以幸免!" 这句具有震憾力的话,令秦关一阵发怵。 没有人可以幸免!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一定不能让月光有事,即使是面对那些未知的可怕力量! 探望了于天吉,秦关回到了家中。因为不想给父母添麻烦,他很早就自力更生,所谓的家,只是一间租来的老式民房,简陋但很干净。 一直打不通陶子手机,让秦关定不下心来,最后他干脆把电话打去了《申报》编辑部。另一头工作人员的火气似乎比他还要大,一听是找陶子,大声吼道:"陶子?她都多少天不来上班了?你要是见到她,让她马上联系报社。" 陶子不去上班? 这让秦关百思不得其解,记忆里,她是一个似这份工作如命,敬职又敬业的女记者。怎么会无故旷工呢? 隐隐地,秦关感到不安。但他没时间去多想,急急忙忙地做了饭,准备给月光送去。这几天来,都是由他照顾月光,把做好的饭菜送到她家,看她乖乖吃下,自己才能安心。 租屋的厨房是公用的,每回做饭,都得劳师动众。由于条件简陋,这里用的还是液化气,打火时,秦关才发现火苗窜不上来,赶紧打电话让工人过来换气。 趁液化气没送来之际,秦关跑回房里,挑了两本图书,准备过会儿一起带给月光,让她在家里可以看着解闷。 再次回到厨房时,门口像是站了一个人。秦关很自然地以为是换气的工人来了,他没有回头,直接说道:"师傅,你搁下吧。我这就把瓶换给你。"说着,秦关拧换下空的液化气瓶,在就要抬头之际,他意识到状况有些不对劲。 从头至尾,门口那人似乎都没有理过他。如果不是换气工人,又会是谁呢? 一股毛骨悚然之感,爬上秦关的脊椎,他低着头,慢慢转身,惊愕地发现前方地面上,斑斑驳驳,像是留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血迹。 无路可退,秦关直起腰直视过去--与他对面而立的人,居然就是陶子! 迷雾第五重咒怨之镜 暴雨如注。 天气的转变可以在一瞬间进行,而人的命运同样可以。尽管打了伞,于天吉还是被淋得浑身尽湿。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如何走到了医院。身体,如同行尸走肉。 他来晚了,可不管怎么早还是赶不及的。医生告诉他,小菲在送入医院的途中,就已停止了心跳。 于天吉亲眼看着医护人员推着小菲的遗体,从他身边走过。死亡像是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跟着呼啸而去。 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现在竟已躺到了一个冰冷、陌生的地方。于天吉欲哭无泪,是因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小菲……"他轻轻呼唤着,颊上未干的雨水,滑过双唇,只是这滴雨水与众不同,带着淡淡的咸味。小菲死前说吐出的几个字,无时不在他脑中挤压。她究竟要自己别收什么东西? 空气中,弥散着福尔马林的气味,令于天吉想吐。苍白的人、苍白的墙面、苍白的走廊,身体像是失去了重心,于天吉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走廊的一侧安有一块巨大的镜子,当于天吉走过时,他的余光无意间瞥见,镜子内正有一个人在注视着他。 一个寒战激醒了于天吉,强烈的吸引力硬把他拉了回来。于天吉想见小菲,他急切地希望,可以通过那面镜子与处在另一世界的女友,对上话。 不料他刚一转身,就迎面撞上了一名小护士。那护士一身白衣白帽,始终低着头。她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只令于天吉臆想到一只神出鬼没的幽灵。 护士被于天吉一撞,也不抬头,把手里的一叠厚厚的报告单递给他,转身就走。 她这一举动,让于天吉十分不解。刚想叫住她细问,一眨眼工夫,那护士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自己手里的一叠报告单,证明她曾经出现过。于天吉将报告单拿起细看,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咒怨之镜》? 现在他手里拿的,根本不是什么报告单,而是一叠手抄版小说。《咒怨之镜》是他在三年前,为夜站的《校园怪谈》制作的背景小说。谁这么有心,居然把它抄了下来? 于天吉打量着纸上的字体,工整却不漂亮,像是出自小学生之手。莫名的,他忽觉一阵阴冷,想起曾在杂志上看到,一名高智商的变态杀人狂,在作案前写给警方的通知书,用的就是这种幼稚的字体。 这是一个假像。有时,魔鬼会伪装得像个天使。 忽听走廊上的某扇房门"吱"一声,自行开了。于天吉向后望去,什么也没有。他深吸一口气,端详着手里的小说。这是他与小菲共同的一点回忆,是她派白衣天使将它送来的吗? 可悲的是,于天吉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天使离他很远很远。他的身边只有深到化不开的咒怨。他低下头,认真地看起小说来,同时也一头栽入到魔鬼的陷阱中…… 一 周文昌跳楼自杀了,他是这个月第三个跳楼的,和前两个一样晚上十点从教学楼顶纵身一跃。没有目击证者,只有发现尸体的人。而这一回,发现尸体的人是我。周文昌惨死的模样深深印在了我的心底,那么多暗红的血,还有已经发白的眼睛,让我天黑了便不再敢出门。 我一直在想,如果周文昌没有在舞蹈室的练功镜前许过愿望,他也许就不会受到那个可怕的诅咒。但是没有人能逃出许愿镜的诅咒,只要他心中有欲望,就必定会收到死神的邀请。 事情还要从一周前的那个晚上说起…… 我一直走在前边,穿过黑暗的走廊,脚步声在这夜里显得突兀,令人不安。 前边就是文艺部的舞蹈室,那里有一整面墙的练功镜。据说那是面受到过诅咒的练功镜,曾经有一个跳现代舞的女生,每晚都要独自一人在这里练舞,直到有一天晚上看到镜子里有另一个自己,不同的动作,一样的美貌。她吓坏了,想逃出舞蹈室,但门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只能蜷缩在墙角看着练功镜里,另一个自己在不停歇的跳着舞着。于是她发誓如果自己能出去,就算再也不跳舞了也愿意。门在她许下愿望的刹那打开了,她逃了出去,但第二天就遇到车祸,双腿被截肢,再也不能跳舞了。 从那后,舞蹈室的练功镜就有了许愿镜的传说。当然,这只是诸多传说中的一例。 走到舞蹈室门前,我停下脚步。我的身后跟着两位学生会主席的竞争对手,许世强和周文昌,两个自大的家伙。此刻他们有些紧张不安,我回头向他们笑了笑,回身推开那扇门。门轴吱呀的声响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狰狞,在走廊里不停回荡,仿佛无数鬼魂在回应,奔跑而来。 "看,就是这面镜子,据说是受到诅咒的镜子,如果在镜子前许下心愿就会心想事成。呵呵,不过会付出点代价。" 我转身笑容可掬对许世强和周文昌说,他们俩有些犹豫,但对视一眼后,眼睛里便只剩下狂热的贪婪。两个人同时迈步,手伸向那面暗淡无光的镜子。 有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一道蓝光在镜面上掠过,镜子里映出我们三个人的影像,除此外竟然还有一个淡淡的身影,有点模糊不清,像是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立在我们中间,两只手分别搭在许世强和周文昌肩头,脸上似乎还挂着不可捉摸的笑容。 我心中一惊,难道那些传说都是真的?这个念头刚升起,就听到一个空灵的女的声说:你认为呢?然后是一串若有若无的笑声。我悚然一惊,转身四顾,空荡荡的舞蹈室里只有我们三个大男人。 "于天吉,你看什么呢?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没告诉我们?" 许世强察觉出我的异常,回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周文昌也停下,但手仍按在镜子上。他们俩竟然也有团结的时候,真是件意外的事情。 "怎么会,难道你们会怕我这个名义上的竞争者?谁不知道你们俩的选票加起来超过百分之八十,我的还不到百分之十六。这届学生会主席只可能在你们俩中间产生,我是没份了。只希望你们俩不管谁当选,都给我留个位子,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周文昌嘴角浮过一丝冷笑,没有说话。许世强点点头,用居高临下的口气安慰我。 "这个是自然的,何况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看。" 许世强的话让一旁的周文昌冷笑出来,许世强也不生气,而是回过头把手按在镜子上闭目许下心愿。 看着这两个正在许愿的对手,我悄悄退后一步,虽然许愿镜的诅咒只是传说,但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死掉。就像许世强怀疑的那样,我确实对他们隐藏了些事情,例如许愿镜虽然会满足任何愿望,但满足愿望的代价是许愿者的生命。 关于这一点,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还是戴晓芳告诉我的。这个周跳楼自杀的那两个人,一女一男都曾在这面镜子前许过心愿,他们的愿望都实现了,一个考研成功,一个从校保安升任为保卫科长。只不过都没能高兴几天,就神秘的跳楼了。 戴晓芳是文艺部部长,天南大学的校花,大学村出名的美女。追求戴晓芳的可以按连计算,许世强和周文昌是也是一分子,而且是比较有竞争力的。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我也是戴晓芳的追求者,而且已经成功了。至于我是如何追求到戴晓芳的,除非她自己说出去,否则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天吉,你不许个心愿?" 许世强突然回头说,我尴尬的一笑,摇摇头。 由于没有开灯,舞蹈室里昏暗无光,外面的路灯照进来的光斜斜的击在练功镜对面的墙上,像一道裂口,树影摇曳,像没有血肉的枯骨在挥动。我想到曾有两个在这里许下心愿,然后某一天突然自杀身亡,他们的亡灵也许就在镜子的对面注视着我们。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镜子里的自己阴暗陌生,让人恐惧。 "好了,咱们走吧,我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冷,真的挺邪门的。" 我不安的说。周文昌哈哈一笑,用藐视的目光瞥过来。我避开那眼睛,匆忙向门口走去。 二 戴晓芳是个谜一样的女人,不仅仅是校花,而且还有着许多诡异的传说,她能在一碗水中立起筷子,敢一个人夜里到墓地,偶尔还帮人看看风水。如果非要一个字来形容她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妖'字。 我们是小学同学,中学后就没在一个班,不过一直保持联系,不咸不淡,直到大学时才确定恋爱关系。但是戴晓芳不许我对人说,在校园里也从不和我走在一起,偶尔遇到也形同陌路,只通过手机短信互诉情愫。我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但她总有她的道理,爱她就应该尊重她。 让许世强和周文昌到舞蹈室许下心愿就是戴晓芳的主意,她说想看看人心究竟有多贪婪,还说想知道许下相同愿望时,许愿镜会满足谁的愿望。戴晓芳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的,而我之所以骗他们俩来许愿,是存了私心。下届学生会主席会是我,而换届的那天就是公布我和戴晓芳关系的时候,这一刻我等很久了。 戴晓芳在知道我真的打算让许世强和周文昌到舞蹈室许愿时,脸色有些凝重,用口红画了道符让我带在身上。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画符的,只是那道符让我感到不安,如芒刺在背。想了很久,我把它放在了宿舍床头。 天南大学学生会主席的竞争异常激烈,分三大竞选班子,许世强这边的支持者多是女生,他的竞选伙伴是王占春;周文昌那边的支持者多是男生,他的竞选伙伴是张锋;而我的支持则寥寥无几,多是些丑的找不到男友的女生,我的竞选伙伴是李长庆。学生会开会时许世强曾讥讽,我的支持都是阴阳人。虽然许世强的支持者一生气,原来支持周文昌的人就转风向,但天南大学男女生比例失调严重,所以许世强和周文昌的支持者暂时还处在平衡阶段。 许世强和周文昌都想拉我加入自己的阵营,而戴晓芳则让我把他们叫到一起,看谁给的条件更优厚。他们都不肯吐口,怕将来给对方留下把柄。我按戴晓芳的要求,也不急于要他们表态,保持现在的这种不明不白的状态。 今天在舞蹈室的镜子前许下心愿后,在回宿舍的路上给戴晓芳打电话,她如银铃般的声音里透着冷漠,周围有音乐,像是在酒吧里。我有些不悦,每次约她出来,她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每次打电话,她总在娱乐场所。很显然,那些推脱的理由都是在敷衍我。 "九点,我在家里等你。" 我口气强硬的说,戴晓芳在电话那边停顿片刻,有些无奈的答应了。 我们的家在学校外,大学生出租屋中的某一间。虽然我们每个月只去几天,不过我付了一整年的房租。戴晓芳把小屋收拾的整洁舒适,但我们只在晚上来,清晨很早就离开,以防止被人撞见。我很留恋戴晓芳的味道,只是她的态度总那么暧昧不清,即使欢爱时也不肯留下一句承诺。 等人的过程是很无聊的,因为很少来,所以出租屋里并没有置办家电,我来的匆忙,也没带本书,所以只能呆坐着。这里的出租屋墙壁隔音效果很差,此刻隔壁的电视声音开的很大,但仍遮掩不住男女欢爱时的呻吟。我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已经看到那让人喷血的场面,不由得有些躁动。已经九点十分,戴晓芳还没到。我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终于没能忍住,轻轻的把耳朵贴到墙壁上,仔细听隔壁的声音。 那个女人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想叫的冲动,发音含糊不清,似乎咬着什么东西,但却越发的具有诱惑力。而那个男人的声音则有些肆无忌惮,床板吱吱呀呀的配合着他们,让人浮想联翩。我感到浑身燥热,欲火焚身。但在这时,那个女人终于叫出一声,我霎时愣住了,这个声音,居然是戴晓芳的!我怒火中烧,随手摸到一只啤酒瓶就想要出门,但仅存的一点理智让我停下,万一那个女人不是戴晓芳,我这一去岂不闹出笑话来?放下酒瓶后,我在屋里转了两圈,还是决定去偷窥一下。 黑夜中,我摸到隔壁的出租屋窗下,他们拉上了窗帘,但还留下一道缝隙。屋里亮着灯,有一整面墙的镜子,但仍看不到床的正面,只有四只脚在晃动。我一怔,心头涌起不安的感觉。可是眼睛却还努力向里张望,却不小心碰倒了放在窗台上的空瓶子。 刺耳的声响立即让屋里的人有所警觉,我刚要起身逃跑,却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我看见那个男人赤身裸体的下床走来,从镜子里走向现实,可是他竟然没有头颅!我抖得利害,而这时那个女人也坐了起来,居然真的是戴晓芳,但是头却捧在胸前!我惊叫一声向后坐倒,碰到一双柔软的大腿,回头看去,正对上俯视来的一双眼睛,而那颗头则捧在双手中。 "你想要我吗?" 戴晓芳阴森的脸上带着嘲讽的微笑,我吓的魂飞魄散,向后爬去,又撞到一双腿,抬头仰望,一个没有头颅的肩膀正弯腰下来,仿佛要仔细端详我,像是仍有头一样。 我惊恐绝望的尖叫一声,顿时醒来,原来只是一场恶梦。 戴晓芳坐在床前,微笑着看我。她脸上的妆都洗干净了,素面朝天,却越发的妩媚动人。 "就知道你在恶梦,都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戴晓芳说着伸手过来给我擦汗,我却惊恐的退缩避开了。戴晓芳一愣,也不生气,而是抓住我的手拉到胸前,她的心跳平静安宁,只刹那就让我不再恐惧了。 "我画的符还带在身上吗?" "没,今天起床忘戴了。" "带上吧,不然还要做恶梦。" 我胡乱的应着,心中却还是不想戴,出于本能。 午夜时分,我突然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困惑不解,生活原本很简单,为什么要搞的这样复杂?这个念头像着了魔一样挥之不去,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摇醒了戴晓芳。 "亲爱的,你说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我啊,你知道做我的男人绝不能是个平庸的人!" 戴晓芳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让我心中一片冰凉。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我们就起床了,离开前戴晓芳嘱咐我,明天许世强和周文昌也许会分别找我谈条件,到时只许失败不许成功,其他事情交给她好了。我又想起许愿镜的传说,禁不住好奇心,问她是真是假,戴晓芳只是神秘莫测的一笑,说我很快会明白了。 我的确很快就明白了,下午时舞蹈室练功镜受诅咒的事就传遍校园了。是有人在校园网上发的贴,详细描述了上周两位跳楼者的背景,还有他们的遗书,遗书中都提到了曾在舞蹈室的练功镜前许下心愿。毫无疑问,这事是戴晓芳做的。到晚上时,自习室里都有人在谈论关于许愿镜的传说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回做的事似乎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许世强和周文昌见到我时都有些愤怒,利益上的朋友怕是都做不成了,更不用说谈条件合作。 那么,许愿镜的诅咒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三 第二天中午,周文昌先找上了我,拉我到学校外的小饭店喝酒。他提出让我做他的竞选伙伴,条件是学生会副主席,还给我将来的女朋友也留了个位置。 戴晓芳果然算计到了。 周文昌的果断让我惊讶,本以为他会因为许愿的事而打压我,昨晚在宿舍楼遇到他时,还差点吵起来。许世强也一样,做的更绝,下午路过女生宿舍楼时被他的女支持者浇了一头洗脚水。我在心里问候了他们俩的家人,却没料到仅过了一晚,周文昌竟然会换了副面孔,借我与许世强产生摩擦这个机会拉拢我。 一定是周文昌的的竞选伙伴张锋,只有他能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怎么样?不用考虑了吧?" "你……不恨我了?" "恨你什么?呵呵,你有什么好恨的?对了,我听说你和戴晓芳是小学同学,真的假的?有没有她小时候的照片?" 周文昌提到戴晓芳时一脸的柔情,让我心底嫉恨的牙根痒痒,但脸上仍保持平静。 "有啊,不过我不打算给你,也不打算做你的竞选伙伴,因为我还不知道许世强的条件,没准他的条件更优厚呢?" 我尽量用一种怜悯的口气说,这把周文昌气得脸都紫了,但还在忍耐,他显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我翻脸。我心中得意的冷笑,周文昌这点小聪明怎么可能斗得过我?还有一个许世强,不知道他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离开小饭店时,正遇上许世强和戴晓芳,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并肩走来。而且,他们竟然手牵着手! 我心中无名火起,正要发作时,忽然看到许世强身边有个身影一闪,缩到了他身后。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我还是看清楚了,竟然是在练功镜前看到的那个穿白色长裙的女人!就在我以为是幻觉时,她竟又探出头,从许世强的左肩,那张脸没有一丁点血色,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盯过来。仿佛有寒风刮过,我如坠冰窟,呆立在烈日当空的午后。 戴晓芳走过我身边时嗔怪的看了我一眼,她大概以为我因为吃醋而失态。我忙努力眨了眨眼睛,再转身看时,许世强的身后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色狼!连晓芳这么纯洁的女孩都不放过,禽兽不如!" 周文昌突然在我身边咬牙切齿的说。我回过神来,转身看时发现许世强和戴晓芳已经走进小饭店。我心中的嫉火如荆棘般刺刮,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是淡淡的一笑。 "人家是少女杀手,出了名的白马王子,咱们是比不上了。" "迟早有一天要他好看!" 周文昌恨恨的说,我心中窃喜,但脸上却露出不安的表情。 "他爸是大企业家,还是别招惹的好。" "哼!我爸还是教育局局长呢!" 我不动声色,唯唯诺诺的跟在他身后,嘴角却抑制不住浮出冷笑。 在教学楼前分手时,周文昌真诚的劝我再想想,还暗示可以安排我进校蓝球队。我也是学生会的干部,会因为一个蓝球队的名额而放弃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可笑! 就在周文昌一脸虚假的叹息着走开时,我的眼角一跳,惊慌的看到周文昌肩膀上搭着一只手!那是一只白皙没有血色的小手,而下一刻,曾在练功镜里和许世强身后出现过的那个女人的脸,再次出现了。 我浑身僵硬,呆立不动。周文昌故作洒脱的挥挥手,向宿舍楼走去。而那个女人则横抱在他腰间,头架在肩上,死死盯着我,慢慢的举起如羊脂玉般白的手臂挥舞。似乎有衣袖抖动的沙沙声,隐约还有关节咔咔做响。冷汗霎时涌出,只有那么短短一分钟,我的衬衣却已经湿透。 是幻觉吧?我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一定是幻觉。 晚上在大教室自习时,许世强托人把我叫出去,看来他的竞选伙伴王占春也不傻。一切都如戴晓芳所预料的那样,他是来找我谈条件的。不过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向我询问关于舞蹈室练功镜的传说。 练功镜的传说很多,我刚入校时就听人说起过。二十几年前曾经有一个舞蹈天才,每天都在这面练功镜前跳舞,所有人都认为她将来会成为名人,她自己也确信不疑,因为她长的太漂亮了。但是这也给她带来灾难。她的死非常突然,身中六刀,刀刀致命,而且还被奸尸,就在这面镜子前。 她死后舞蹈室就总有古怪事发生,校方曾借举办古文化节的时候,请了位道士来。道士一番做法后,说有冤魂附在镜子里,除非大仇得报,不然永不安宁。经道士做法封印后,舞蹈室不再有古怪事,但如果有人对镜许愿,她就会再次出现,但不能离开学校。从那后练功镜的鬼魂传说就不径而走,传了一届又一届。 许世强显然被这个传说吓住了,脸色苍白,夹着烟卷的手不住的抖。 "你害怕什么?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除非你心里有鬼。" 看到许世强惊恐不安的样子,我快意的说。许世强咽了唾沫,又深吸两口烟,定了定神。 "说了你也不信,我见鬼了……算了,不说这个,我是来道歉的。昨天下午有人向你沷水,是我哥们干的,不过当时我不知道,真的。" "噢,那个事啊,没什么,就当洗澡了呗,哈哈!" 我口头上说,心里却在冷笑,哥们?应该是姐妹吧?许世强尴尬的一笑,拉着我向教学楼后的路灯下走去。 教学楼后是海池,所谓海池就是围海建的一个近二百米的大池子,池上有亭有桥,错落有致。学生情侣们最爱过这桥,但是天黑后这里却是禁地,因为传说有水鬼为伥,每年都会莫名其妙的死一个人。此刻许世强拉着我向这种地方来,我自然有些心惊胆颤。 去年的死者我认识,是体育部的一个学长,听说是省队落选了,一时想不开跳了海。但事实上他死的那天我和他在一起,他还说省队算什么,他是要进国家队的人。这样一个乐观的人会自杀?后来我准备回教学楼了,他还想在海池呆会,我笑他是不是在等女朋友,他很认真的说:是啊,这几天天在这里约会的。 我经常从教学楼的走廊向海池张望,常见他一个人在长桥上有说有笑。联想到鬼找替身,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我对他说了自己所见的事实,他紧皱眉头,说今天要问清楚。结果那天他没能回来,死在海池里。 而今年,海池还没吞噬一个学子的生命。 "咦?你怎么啦?该不会怕那些水鬼的传闻吧?哈哈!" 许世强大笑,路灯下他那张俊美的脸庞显得有些扭曲。 "呵呵,当然不会。说吧,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不是为了道歉,有什么条件提出来我听听。周文昌说给我留个副职,还说给我将来的女朋友也留个位子。你有什么更优厚的条件?" 许世强脸上的笑僵住了,我猜想他预想的条件和这差不多,但周文昌先提出了,那他就要想更优厚的条件。我盯着许世强的脸,他在犹豫。这让我有些好奇,还有什么条件能比周文昌的更好呢?不过是一个学生会主席的位子,他该不会用现金拉拢我吧? 让我没想到的是,许世强竟然给出了这样的条件。 "除了他给出的条件,我再加一个。我现在的女朋友,赵丽娜,中文系系花,如果你答应加入我这边,她就是你的了。" 我目瞪口呆,许世强简直疯了。 又谈了会后,因为海风阴冷,我和许世强往回走,远远的看见周文昌正和戴晓芳站在女生宿舍楼前聊天,两个人有说有笑。许世强脸色阴沉,快步走过去,我紧随其后,脸色一定也不怎么样。 周文昌瞥见我们,故意拉着戴晓芳的手转了个身,让她背对我们。周文昌的这个举动把许世强气坏了,当时就要冲上去动手,还好我手疾眼快拉住了,不然非闹出大乱子。 "看他那个小人得志样,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嗯,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晓芳也是,这种龌龊的人也理,就是太有同情心了!" "好了好了,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嗯,看在晓芳的面子上,今天就不和他计较了。对了,我的条件怎么样?我知道你也在追求晓芳,不过赵丽娜也不她差多少,配你挺合适的。" 我如同吃了一只苍蝇,几欲做呕。虽然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决没许世强如此不堪,竟然拿自己的女朋友做交换,简直利欲薰心,他问过赵丽娜自己愿意了吗?就算赵丽娜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就算她美若天仙,我也不敢背叛戴晓芳。 不过我还是假装犹豫了片刻,悄悄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然后才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我喜欢戴晓芳是我的事,她同不同意是她的事,更何况现在大家是在公平竞选,你居然把自己的女朋友都当做竞选砝码送给我,实在有些过了。要是你当选学生会主席,我觉得是对同学们不负责任,是天南大学的悲哀!" 许世强一脸诧异的看着我,表情渐渐变得狰狞可怖。我本能的后退一步,他紧随一步。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教训我?你和那个姓周的一样都是小人物小把戏,信不信我找人做了你们!" 我等的就是许世强这句话,心里想笑,但脸上仍正气凛然。 "注意你的言行,你也是个党员,难道没学习八荣八耻吗?" "行,算你有种!走着瞅!" 望着许世强离去的背影,我无声的笑了。但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因为我又看到那个穿白裙的女人,她和许世强背靠背,像贴在背后的影子。许世强每走一步,她披散在胸前的长发就跟着左右晃动,还有仿佛无骨的手臂,也晃动不停。 她抬起了头,黯然的盯着我,在我四肢变得僵硬时,突然粲然一笑。我的耳边仿佛听到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仿佛从内心深处传来。 这会是幻觉吗?怎么可能有如此真实的幻觉?我想叫住许世强,但张了半天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回到宿舍时,我的腿还在抖,以至于上铺的刘高问我是不是得了癫痫。我问刘高床头的那道符哪去了,他说烧了,还解释符都是烧了才有效果。我刚要说他白痴时,手机铃声响了,是戴晓芳打来的。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才镇定下来,抓起手机到外面接听。 "怎么样?我看见你们了,他怎么说的?" "我录了段音,一会传给你听听,只有一个字能形容:强悍!" "呵呵,不识数的大笨笨,快传给我听听。我现在在厕所里,要挂了,有人来了。" 我把文件传过去后,没一会就收到戴晓芳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够无耻! 四 就在竞选还剩下最后一天的时候,周文昌跳楼自杀了。 那天早晨和我戴晓芳分别从出租屋出来,她回宿舍去了,我则到教学楼拿前天的笔记。在走进小树林时,突然感觉眼前一暗,抬头看时发现到处都是乌鸦,它们羽翅摩擦窸窣有声,却没有一只鸣叫,那种沉默令人不安。我小心翼翼的穿过树林,走到教学楼侧门,第一眼便看见倒在血泊里的周文昌。他仰面朝天,满脸惊恐,眼睛已经发白,大张着的嘴似乎还想要呼喊什么。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周文昌受到了练功镜的诅咒,但转念一想,他居然没有许愿得到学生会主席的位子,那他许了什么愿望?我走近了仔细观察,周文昌的左腕有伤,伤口很深,但似乎并没有伤到动脉。他似乎是后脑先着的地,所以整张脸看起来有些变形,血应该是从他的颈动脉喷涌出来的。我看着,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和颈动脉,浑身发凉。 报过校警后,不一会新任的校保卫科科长庄耶就带着几名保安赶到了。 庄耶是个近两米高的中年胖子,站在谁面前都像堵墙,连我也不例外。听说他是校长老婆的亲戚,一个靠裙带关系发家的人。在学校当了二十几年的副科长,直到前不久才扶正。 这倒是与我有几份相像,我立在周文昌的尸体旁自嘲的想。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还有内脏的独特的臭味。如果是家畜的,也许我会说挺新鲜,但现在是人的,所以胃里一直不太舒服。 "是你发现的?" "嗯,是我发现的。" 庄耶像个警察似的询问,目光如电。这让我对他的看法有些改变,说不定这个人确实有两手。 "你认识死者吗?" "嗯,认识,是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对手。" "噢?那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 我觉得这个庄耶有些不好对付,但还是如实回答。 "矛盾不能说没有,毕竟在竞选学生会主席。但我不是他的主要竞选对手。" "嗯,你们俩看着尸体,别让学生靠近。你,跟我上去看看……噢,不对,是保护现场。" 庄耶说着就要和一名保安上楼,我忙叫住他,问我是不是也可以上去看看,庄耶严肃的拒绝了我的请求。并叫一名年长的保安把我请到保卫科,等警察来了问过话后才许离开。 年长的保安带着我从正道去保卫科,刚走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乌鸦嘈杂的鸣叫,回头看去,树林里冲天而的乌鸦遮天盖地,嘶哑的叫着向西方飞走了。而我还注意到其他事情,教学楼的某扇窗口有个人,是那个白裙女人。我感到一阵阴冷,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身边的保安叹息一声,说了句:乌鸦西走,荒野千里,和二十年前一样啊。我问他什么意思,那个保安却只是摇摇头。 在保卫科等警察来时,先前和庄耶上楼顶保护现场的保安回来了,几名保安在一旁议论纷纷。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周文昌的遗书成了保安们的笑料。他们在笑,而我却脸色铁青。周文昌的遗书上说,他在镜子前许愿希望能得到心中的女神的欢爱,哪怕只有一夜,没想到竟真的得到她了。只是周文昌有严重的处女情节,当他发现自己的女神不是处子时,精神崩溃了,他觉得再活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于是留下遗书跳了楼。 周文昌的女神?是在说戴晓芳吧,我竟然戴绿帽子啦!虽然周文昌已经死了,但我仍感到愤怒无处发泄。我一脚踢翻了保卫科的办公桌,对面的保安们全都愣住了,我自己也愣住了,但好在念头转的快,我立即就有主意了。 "不许你们这么……这么说我的同学!更何况他已经死了,死者为大,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保安们不再说笑,表情严肃的收拾残局,把我独自一人留在屋里。 等到警察吴明天来询问情况时,我已经收敛好表情,一脸悲伤,甚至还挤出几滴眼泪。吴明天的询问和庄耶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更加详细,还问了我昨晚在什么地方,有谁能证明。我的冷汗顿时淌下,如果照实说的话,那就会把戴晓芳暴露。而周文昌在遗书是也曾提到自己的女神,只要查一下便能知道是指戴晓芳,那样事情就会朝对我们不利的方向发展。 "没人能证明,我是晚上九点多学校关门时才去的,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在海边运动了会回的校。" 吴明天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继续在本子上记录。 "那你认识戴晓芳吗?" "认识,不太熟悉,她是文艺部部长,我是生活部的,开会时常见面。" 吴明天在给我做笔录前一定询问过其他同学,查出周文昌的女神是谁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事情开始变得有些失控了。也许还能挽回,我摸到手机,想起前几天录下的那段对话,足以置许世强于死地。但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拿出来。都是同学,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呢。 询问结束时,我问警察周文昌真的是自杀吗,为什么尸体的表情那么恐怖,还有外伤。吴明天想了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离开了。 今天我只有一节课,已经错过了,于是直接回了宿舍。 宿舍里兄弟们都在议论周文昌的死,现在大家愈发认为练功镜的诅咒是真实的,其实连我也开始有些相信。大家都问我周文昌的死状,甚至其他班级的人也跑过来问,这让我不胜其烦。虽然在带他们到舞蹈室许愿时我也想过后果,但那时只是想借此吓吓他们,没想过真的会死人。 而更让我心烦的是,如果周文昌并非自杀,那我和许世强都会被列为嫌疑人,因此失去学生会主席的竞选资格实在让人郁闷。现在我的最后悔的事是在吴明天离开时问他的那句话,纯粹多余,希望警方快点宣布周文昌的死是自杀。 下午时我还在宿舍复习,躺在床上翻专业课的书。上铺的刘高突然从外面回来,拉起我就走。 "干嘛?我还有两道题没做完……" "还做什么题啊,快跟我走,警察已经从现场撒了,现在那一个人也没有,咱们正好去研究研究。" "你研究完汇报一下就可以了,拉上我干嘛?" 我口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也迫不及待的想上楼顶看看。刘高笑着不回答我的问题,一脸的神秘莫测。不知为何,今天的刘高有些反常,但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就是与平常的刘常有些不同。 教学楼顶的警察果然撒了,现场什么都没留下。刘高走到楼顶边缘向下俯瞰,身体大半探了出去。如果此时我上前推一下,甚至大喊一声,他都会和周文昌一样摔死。这个念头挥之不去,如被魔鬼附体。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战栗,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的背后,回身看去,天台上空空如野。水塔上的白色油漆脱落大半,露出红褐色的罐体,生锈的部分水渍形成的斑痕像一只只眼睛,无声无息的看过来。我正要移开目光,突然在水塔支架处看到飘动的裙角,一个女人的背影凭空出现在那里。她慢慢对我转过身体,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刀。我惊恐万状的连退七八步,顿时想到舞蹈室练功镜里的女人,想到周文昌跳楼后在半空中看到的,也是这个凭空出现的女人吧? "你……你是谁?" 她没有回答,而是笑着向我走来。我尖叫着转身,却发现刘高不见了,楼顶的边缘只剩下一只鞋,那曾属于刘高。 刘高跳楼了?我难以置信。 "你也跳下去吧,他们在等你。" 身后的女人突然开口说话,我回过身时发现她已经站在我面前,几乎与我鼻尖相贴,惊恐无以复加。一股血腥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把我包裹其中。 "你们这些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死吧,不要活着了。" 我突然一愣,这句话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正要仔细回忆时,突然被眼前的女人一推,身体顿时向外跌倒,不停向下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而我在拼命尖叫,生命就要结束了,可我不想就这么死掉。 "于天吉?醒醒,做什么梦呢叫的这么大声?" 我猛的坐起,大口喘息,原来只是一场梦。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大概已经七点多了,我竟然一觉睡到傍晚。我刚要笑,突然想起那句话是谁曾说过的了,顿时陷入惶恐不安中。再仔细回忆,才发现,舞蹈室练功镜里的和楼顶水塔旁的女人,还有许世强和周文昌身边的女人,她们都很像一个人----戴晓芳! 冷汗不停的涌出,我坐在床边发抖。刘高一脸不知所谓的看着我,然后摇摇头叹息着走开了,边走还边嘀咕:文昌挂了,世强疯了,天吉傻了,这届学生会主席我来当得了。我脑海中闪过一道光,立即清醒过来。 "等等,你说许世强疯了?怎么回事?" "哈哈,我还真当你傻了呢!" 已经走到门口的刘高嬉笑着转回身来,一脸莫名兴奋的表情。 刘高是那种好打听事的人,天南大学里秘闻没他不知道的,特别是谁跟谁好上了,谁把谁踢了,谁和谁到校外的酒吧坐台了,甚至学校里有多少真正的贫困生,有多少有钱不交学费的人,他都能打听清楚。要在战争时期,他肯定是个出色的间谍。我能进入学生会当上生活部部长,除了戴晓芳暗中出力外,刘高的功劳算是最大了。 "快说快说,别吊我胃口了。" "嗯,是这么回事。今天一早你就给带保安科了,所以有些事你不知道。警察来后调查情况,首先找周文昌的竞选伙伴问话,张锋供出许世强的名字,并一口咬定这事跟他有关系。张锋够义气,听说周文昌死了哭了一整天了。警察找许世强问话,你猜怎么样,许世强说昨晚和他的竞选伙伴王占春在一起,结果当警察问王占春时,他说昨晚自己和女友在一起。许世强这回栽了,给当嫌疑人看起来了。" 我安静的听,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是不明白许世强为什么要说谎,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好戏还在后头!我听说下午的时候许世强招了,他昨天晚上在教学楼里,和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在一起,而且就在楼顶的安全通道。听那些大舌头保安讲,周文昌的死亡时间大概有七八小时,也就是说他自杀时许世强应该能看到或阻止,但他没有,有间接责任。" 我心中一动,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有没有可能,周文昌是看到自己所爱的女人和许世强在一起而自杀的?" 刘高一脸惊愕的看着我,然后一拍桌子,吓得我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没错啊,我听说警察当时也这么问的!许世强说他也不知道,他不认识那个女生,像是外校的,穿得挺土,但人很漂亮,他是在晚自习后准备回宿舍时遇到的,然后就一起到楼顶幽会。许世强说楼顶的门锁上了,所以才在楼道里过了一夜。你说,周文昌在跳楼自杀,能不通过楼顶的安全通道吗?所以许世强的嫌疑越来越大。" "那他是怎么疯的?" "别急,听我慢慢说。警察带着许世强去现场,结果在暖气片后意外找到一把带血的刀,许世强这回算说不清了。警察当时就怒了,问他是怎么回事。许世强就在这时疯了,问警察旁边穿白裙子的女人是谁?还拼命的喊不是他干的,不要推他下去。你说他要喊点别的还好,喊不要推他下去,你说警察这还能算完吗?当场就给他铐上了,再疯也没用,带局子里去了。" 刘高还在涛涛不绝的说,而我则被恐惧笼罩住了。许世强也看到了那个女人,难道那不是幻觉? "还有一个绝对大新闻,经我艰苦卓绝的调查,查出跳楼自杀的前保卫科长和二十年前舞蹈室的奸杀案有关,而且跳楼自杀的女研究生和周文昌,他们的父亲也都是此案的嫌疑人。还有一个嫌疑人,你猜是谁的父亲?" 刘高一脸的神秘,笑容阴森。 "待会再说,我去趟厕所。" 我突然间感觉尿急,因为想起我的父亲也是天南大学毕业的,我害怕刘高说第四名嫌疑人就是我的父亲。我起身正准备去厕所,但眼角却瞥见窗外的夜色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回头去看,刹时吓得魂飞魄散,那个白裙子女人正在窗外向我招手,冰冷的面孔露出阴森的笑容。 我真的见鬼了! 五 那个女鬼很像戴晓芳,但不是戴晓芳,虽然和她有几份相似。 我正要逃出宿舍时,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重重的跌倒在地。等到我缓过神来才发现,和我一样倒在地上的人竟然是许世强!才短短一天时间没见,他已经憔悴的不成人样,原本英俊的面孔多了几份沧桑和惊惶。 "你怎么出来的?" 我不解的问,随后又想到许世强怎么会在我宿舍门前?难道是来找我的吗? "刚回来,我想找你谈点事。" 许世强揉搓着被我撞痛的脸颊站起,还伸手把我也拉了起来。他突然间的转变让我有些不适应,何况我还在担心宿舍窗外的女鬼。可是当我转头看时,宿舍的窗外只有无边的夜色,还有蝉鸣起伏。女鬼不见了,我正犹豫该不该回宿舍睡觉时,许世强再次邀请我出去。 "走吧,就你我两个人,谈点事,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 我没再犹豫,立即跟许世强出去了。 由于一个月内连死三人,都是跳楼,而且都曾在舞蹈室的练功镜前许过心愿,仿佛真的受到了诅咒,所以不祥的恐怖在校园里蔓延开,晚上还不到十点就已经有很多宿舍熄灯休息了。我们走在宿舍区的小树林里,路灯透过绿色的树叶照下来,在干净的石板路面印上交错的影子,那些影像真实存在的东西横亘在那,让人不敢下脚踩上去,仿佛会如枯叶般被踩碎,发出哗哗的声响。 我正在走神时,许世强开口了。 "我希望你退出竞选,条件随便开,要钱的话说个数,五万内我立即给你现金。" 许世强停下脚步,目光炯炯的盯着过来。我有些发愣,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许世强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我算懂他的意思了,花钱买官。 "你有病啊,就算周文昌死,我也竞争不过……" 刚说到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周文昌死了,而许世强有作案嫌疑,那周文昌的支持者肯定会对许世强不满甚至怨恨,那他们绝对不会去支持许世强,而转过来支持我。 "不过现在,我貌似比你的人气足,你拿什么和我争学生会主席的位子?" 我一脸毫无保留的笑容,如果许世强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从早上发现周文昌的尸体开始,我的大脑就一直处在恐惧和混乱之中,几乎无法思考。现在这个好消息让我感到一点安慰,看周围暗影摇曳也不那么可怕了。 许世强怒目圆睁,此刻他一定觉得倍受挫折。不过,我对他能这么快就从警察局出来还是感到有些意外,他还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王占春劝我来和你谈,你以为你有机会站在这和我说话吗?你也溘然脑子想想,警察都拿我没办法,你个小人物拿什么跟我争?活腻了啊?" 许世强家里有钱,有钱可以办很多事情,但也些事不是有钱就能办得了的。比如我的竞选资格,我不同意退出,他也拿我没办法。我就是看不惯许世强纨绔子弟的模样,特别是他还盛气凌人的和我说话。 "现场发现的刀,上面没你的指纹吧?如果有你不可能这么快就放出来。再说你跟我瞪什么眼哪,有本事把周文昌的支持者都拉到你那边去啊。好了,我和你也没什么话说,天晚了,我回去睡觉了。" 许世强突然上前扯住我的衣领,目露凶兆。 "你今天不答应的话,你信不信我让你毕不了业?" 我不紧不慢的掏出手机,在许世强诧异的目光中,寻找到那晚的录音,然后播放。当手机里的许世强大声说要找人杀掉我和周文昌时,许世强像泄了气的皮球,目光呆滞的放开手,站在那里发呆。我满意的弹弹被弄皱的衣领,收起手机。 "我存了好几份,要是我有什么意外,这段录音会发得到处都是。别逼我这么做,毕竟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做的那么绝。" 我说完后把许世强一个人留在小树林里,独自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时,刘高正准备关灯睡觉,其他几个人都已经睡了。今晚不开自习课,教学楼已经锁门,还有专人把守。在校外租房住的学生们没在宿舍里睡,而住宿舍的学生们今晚也都按时睡觉,十点半刚过,差不多所有灯便都熄了。我洗漱完后也准备早点睡时,戴晓芳打来电话,我上床钻进毛毯下接听。 从上个周开始,舞蹈队的人就都不敢去练舞了。身为文艺部部长,戴晓芳的压力很大,特别是今天,几个曾在练功镜前许过愿的女生都吓坏了,她得一个一个得安慰,虽然她也害怕得很。 戴晓芳也就这时候和自己的形象相符,像个柔弱的女人,在电话里向我诉苦撒娇。说了会话后,戴晓芳突然问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一愣,根本不记得她今天打来过电话。戴晓芳说十分钟前曾给我打过电话,但是没人接听。 挂了电话后,我翻看未接电话,果然有一个未接听的电话,算算时间是在我和许世强说话那会。就算我和许世强谈判忘了时间,也不该没听到电话铃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夜醒来,发现宿舍里的人都没睡,正各自坐在床上吸烟夜谈。他们在聊周文昌的死,还有许世强的事。见我醒来也没回避,继续在说。 刘高从上铺下来,坐在我对面床上,正在讲他的最新八卦新闻。 原来周文昌的父亲并不是什么教育局局长,而只不过是教育局里后勤科的科长,而许世强的父亲则是货真价实的大企业家,每年给教育局的无偿捐赠就达数百万。许世强有如此强的背景,难怪从小学一路到大学都当班干部。 今天的事情,据说在现场发现的刀上有指纹,经确认是周文昌自己的,刘高分析他是先自残,然后才跳得楼。至于许世强,他肯定说谎了,昨晚他没在教学楼里和一个陌生女人幽会。但为什么要编造这么一个谎言,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我刚在厕所里偷听到一个消息,这个月跳楼自杀的那个女研究生,挺惨,母亲难产死了,父亲在她十六岁时病逝,好容易大学要毕业了,结果让许世强勾引上了。好像就是为了他而选择留校考研,但许世强又看上校花戴晓芳,这个女的想不开才跳了楼。昨天刚好是她的生日,我猜许世强是不是心里有愧疚,所以昨晚在教学楼附近烧纸守灵。没想到周文昌会选择这个时候跳楼,一切都是意外啊!" "那到底有没有许愿镜复仇的女鬼?" 有人问,刘高深吸一口烟,吐出一串烟圈,在斜照进来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困惑。 "也许有,也许没有,这事难说啊。如果人心里没有鬼,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鬼?" 我猛然打了个冷战,想到什么。是啊,如果自己不干坏事,还怕这世界有鬼吗?而我这几年来一直处在恐惧不安中,都是因为那件事。我越想越怕,甚至想起曾在恶梦中见到的那个无头男人,他的肩胛骨上似乎有一块斑,而我的后背也有一块斑,那就是我潜意识里应得的下场吧! 宿舍里越来越冷,我不由自主的把自己包裹在毛毯里了。 刘高对我的反应感到不解,一直坐在对面床上看着我。 我缩在毛毯里没敢合眼,也不敢伸出头向外张望。大家也许觉得话题变得有些枯涩,都决定睡觉了。我却无法入睡,最后终于鼓足勇气下床找出安眠药,吃了一片才感觉好些了。但是异变却发生在我神经刚刚放松的刹那,穿白裙的女鬼突然出现在床前,毫无征兆。 "你害怕了吗?" 女鬼弯腰隔着毛毯对我说,然后轻声笑了。那笑声直直的刺入我的大脑,不停的回荡。 宿舍里的空气都似乎变冷了,我把自己裹在毛毯里,对自己说真见鬼了。她为什么盯上我一直不肯离去?难道第四个嫌疑人真是我的父亲? "你心里为什么有鬼?" 女鬼再次问,我抖得像秋天里最后一片叶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仿佛没有声音了,但我每次掀开毛毯的一角都看到白色长裙。 宿舍里的兄弟们都已经睡下了,刘高睡前还说今天怎么这么冷,根秋天似的。秋天并没有到,只不过到了一个女鬼在床前,而他很不幸运的在我上铺。 我发短信给戴晓芳,说我见鬼了,她回短信说活该,坏事干多了见鬼很正常。我又发短信说不开玩笑,真的见鬼了,还是个女的,可能是舞蹈室的镜子复仇鬼。戴晓芳这回回短信说:'那你可以强奸她,征服她,怕什么?上,我支持你。'我又气又怕,在毛毯里瑟瑟发抖。最后我直接给戴晓芳打电话,她生气的说我不关心她,不爱她了。 "我床前有一只女鬼,真的,没开玩笑。我很害怕……" "你也有怕的时候,活该!" 戴晓芳无情的挂断了电话,把我一人抛在无边的恐惧之中。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不然为什么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我对自己说,可却没有勇气向外看一眼。她为什么要跟着我?周文昌死了,这个时候她应该跟随在许世强左右,难道许世强也死了?我是下一个?但是我并没有在许愿镜前许过心愿啊!还是像我曾对许世强说过的那样,因为心里有鬼。 夜漫长无边,宿舍里的任何声响都折磨着我的心灵。 六 许世强也死了,死在教学楼后的海池。据警察分析,许世强是从教学楼顶跳下去的,和周文昌的死一样,是自杀身亡。 现场有两名目击证人,是在楼顶守夜的校保安,庄耶和那个年长的保安。据他们说,当时有一个女人和许世强一起上的楼顶,两个人都脸色灰暗,像死去已久的尸体。许世强找了块砖压住遗书后,就跳了楼。庄耶和年长的保安想上前阻止,但身体却动弹不得,于是眼睁睁的看着许世强跳了下去。惨叫声在夜空中划过后,他们俩才恢复了活动能力。而此刻,那个女人突然浑身发光,只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 许世强留下的遗书里说,他失败了,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已无获胜的可能,他不能容忍自己输给一个小丑,更不能容忍自己所爱的女人居然是小丑的女朋友,还有爱自己的女人为自己而跳楼自杀。他感到世界一片灰暗,看不到希望了。 两个学生会主席的竞争对手都死了,我毫无疑问的当选。但公布竞选结果时,校长给予许世强学生会主席的名誉头衔,以表彰他对学校做出的贡献。当然,那是指许世强的父亲给学校的捐款。 我想过很多种结局可能性,但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第四名嫌疑人,竟是许世强的父亲! 警察吴明天再次到学校取证,一桩沉冤二十多年的惨案终于大白天下,舞蹈室奸杀案的四名嫌疑人,除一人跳楼自杀,一人病逝外,其他两人都已落入法网。而落网的两名案犯的儿子,周文昌和许世强,却都死在了校园里。 许愿镜满足了许愿者的欲望,但却也照出了他们人性中的丑恶。是他们释放了复仇女鬼,他们死于自己的贪婪。 戴晓芳同意公布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再偷偷摸摸,现在我们光明正大的双出双入。看着戴晓芳每一刻幸福的目光,我突然对自己感到羞愧。 我一直在疑心她会对我暗中下手,因为高三的那个夏天,郊游的时候我强暴了她。虽然她没有报案,但是我一直生活在惶恐中,害怕她会报复我,甚至刚知道将在同一所大学就读时,我还出现过严重的幻视,有一个女人总在我周围游荡,目光空洞表情狰狞。现在想来,那都是因为我心中有鬼,而戴晓芳是真的爱我,毫无保留。 至于周文昌和许世强的死,警方感到困惑不解。这两个人都没有必死的理由,可是他们却都死了,死的那样离奇古怪。 事后我问戴晓芳听说过周文昌的遗书没有,她说听说了,但她很奇怪,周文昌并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也许他的女神另有其人。又或者,和他发生关系的并非人类,而是许愿镜里的复仇女鬼。 舞蹈室的练功镜在许世强死的那晚,突然无故爆裂,碎片散落一地。学校找来工人把镜框给拆了,而那个房间更是改做了仓库,用来存放不用的桌椅。 所有鬼故事的传说都顷刻间灰飞烟灭,谁对谁错也无人记得了。 全篇读罢,于天吉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真像他写的那样,有一面许愿魔镜,他倒是愿意祈求见小菲一面,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他拎着雨伞,重新回到走廊上那面镜子前,狠狠一锤。他根本见不到小菲!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出车祸死了? 疑问尚未消除,当于天吉抬起头时,又发现了件奇怪的事。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面部扭曲得有些可怕。而在镜子内,正有一名女子向他缓缓走来,长发覆盖了女子的整个头颅,她步步逼近,身上带着从深渊而来的怨气。 这一形像,让于天吉立刻想到一个人,贞子! 他疯狂地挪动身体,想要逃离,可身体与手掌却被牢牢吸附在镜面上,动弹不得。镜子里的女子慢慢抬头,于天吉发现自己竟连闭眼不看的力气,也使不上来。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张不成脸的脸,从长发后渐渐露出。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像一团揉烂的面。尽管那怪物没有口,但于天吉却仍旧感受到声波的存在,她在招唤他进去,到镜子里面去! 那声波是一种强烈的蛊惑,于天吉感觉自己竟在努力地迈开双腿。他死死地与那股妖力抗衡着,筋疲力尽。就在一条腿要跨入镜子的刹那间,脚边的长柄雨伞忽然掉地,挡住了于天吉的去路。 那是一柄记录着他与小菲无数回忆的雨伞,很大很牢。他们时常用它遮住行人的目光,躲在伞下肆意地亲吻。 小菲,是小菲救了他! 于天吉猛地一惊,像是长眠的人突然苏醒。他紧紧抓住雨伞,向后倒退,附在身上的奇怪力量霎时间被卸去,而镜中的无脸女子也随之消失无踪。 "小菲,你在哪里?"于天吉走到窗口,对着天空大喊,应他的,只有天边一抹艳红昔阳的默然。他绝望地转过身,发现吵闹声已引来了不少人。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来,拾起掉落在地的报告单,走向于天吉:"你是于先生吧?你上周在这里做的检查已经有结果了,我建议你马上入院,再作详细化验。" 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于天吉想起因为自己最近一直感到不适,是在小菲的陪同下,来这家医院做过检查。他拿起那叠应该是写满小说的报告单,再看时,却惊讶地发现,它又成了一张普通的检查单。 而令于天吉最为震惊的,还不是这些,在那张检查单上,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胃部竟生了一个巨大的肿瘤! 让秦关不曾想到的是,今天于天吉居然联系了他。由于小菲这丫头一直没个正经,秦关还一直担心她不把短篇诅咒的事,放在心上,正想亲自去找于天吉说明情况。 于天吉通过小菲的QQ,联系上了秦关,而他所带来的消息,却让秦关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小菲死了,于天吉的胃里生了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还得进一步化验。 医院的花园里,两个男人的见面仍透着丝丝感伤。眼前的于天吉十分消瘦,许是被病痛折磨,又或许因天人永隔,心存思念所致。秦关不想去谈小菲,触及他的痛处,便寻问他的病情:"化验要什么时候有结果?" 许天吉不动声色,如同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停在前方,说道:"月光、小菲、我全收到了自己写的小说。其他人呢?逃得掉吗?" "我正在联系陶子,可是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说起这些,秦关马上道:"你有宋梁吟的联系方式吗?必须得快些通知她。" 许天吉冷笑:"有用吗?说不定她们已经遇害了,没有人可以幸免!" 这句具有震憾力的话,令秦关一阵发怵。 没有人可以幸免!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一定不能让月光有事,即使是面对那些未知的可怕力量! 探望了于天吉,秦关回到了家中。因为不想给父母添麻烦,他很早就自力更生,所谓的家,只是一间租来的老式民房,简陋但很干净。 一直打不通陶子手机,让秦关定不下心来,最后他干脆把电话打去了《申报》编辑部。另一头工作人员的火气似乎比他还要大,一听是找陶子,大声吼道:"陶子?她都多少天不来上班了?你要是见到她,让她马上联系报社。" 陶子不去上班? 这让秦关百思不得其解,记忆里,她是一个似这份工作如命,敬职又敬业的女记者。怎么会无故旷工呢? 隐隐地,秦关感到不安。但他没时间去多想,急急忙忙地做了饭,准备给月光送去。这几天来,都是由他照顾月光,把做好的饭菜送到她家,看她乖乖吃下,自己才能安心。 租屋的厨房是公用的,每回做饭,都得劳师动众。由于条件简陋,这里用的还是液化气,打火时,秦关才发现火苗窜不上来,赶紧打电话让工人过来换气。 趁液化气没送来之际,秦关跑回房里,挑了两本图书,准备过会儿一起带给月光,让她在家里可以看着解闷。 再次回到厨房时,门口像是站了一个人。秦关很自然地以为是换气的工人来了,他没有回头,直接说道:"师傅,你搁下吧。我这就把瓶换给你。"说着,秦关拧换下空的液化气瓶,在就要抬头之际,他意识到状况有些不对劲。 从头至尾,门口那人似乎都没有理过他。如果不是换气工人,又会是谁呢? 一股毛骨悚然之感,爬上秦关的脊椎,他低着头,慢慢转身,惊愕地发现前方地面上,斑斑驳驳,像是留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血迹。 无路可退,秦关直起腰直视过去--与他对面而立的人,居然就是陶子! 迷雾第六重星空社 傍晚,夕阳红得近乎刺眼。 秦关照例带着饭菜,来到月光家。到了门口时,他发现月光的房门虚掩着,并没有关牢。这让秦关有些担忧,急忙跑了进去。 还好一进屋子,看见月光安静地躺在床上,秦关这才放下心来,坐到床边,说道:"月光,起来吃饭了。" 听到秦关的声音,月光急忙把头缩进毛毯,蜷缩的身体不住地瑟瑟发抖。见她如此,秦关马上意识到有事发生,他轻轻地去拽蒙在月光脸上的毯子,轻声说道:"别怕,让我看看。" 月光拼命摇头,把脸埋得更深。秦关只得好言相劝:"都这么多天了,你还不信我?我要是怕看到你的样子,就不会每天送饭来了。" 这句真挚而诚恳的话,似乎打开了月光的心锁,只听她在毯子里低声道:"你答应我,不能逃走,不能丢下我一个人逃走。" 月光的脆弱,在此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自己面前。这甚至让秦关有些感动,他静默了一两秒才开口:"我当然不会走。" 毛毯被慢慢揭了下来,展露在秦关面前的,还是那个清瘦的脸。但他发现月光把衣领翻起,紧紧地包围着脖子,而从她头下隐约裸露的皮肤看,那些骇人的齿痕看来已经长到了颈项下。 "我很丑吗?"看着秦关的眼睛,月光问道。 "怎么会呢?"月光的脸还未被侵蚀,她依然漂亮。秦关没有说违心的话,却仍转过身去。因为,他不想让月光看到他眼底的忧伤。 再过三天,或者更短的时间,眼前的女孩或许就不漂亮了。秦关可以不在乎她的容貌,但却不能不为她的性命担忧。身上齿痕不断的增加,正在消耗着她的精力,月光一天比一天虚弱。秦关几次劝她就医,她却坚持不肯看病。这是因为正是她创造了《白牙》,她知道这种附了诅咒的齿痕,现代医学根本无法治愈。 "你一定是骗我的,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像个怪物。" 月光的不依不挠,让秦关倍感难受,他不想现在就说出小菲的死讯,徒增她的恐惧。突然间,他抓起她的手,说:"走,我带你去外面逛逛。绝对不会有人说你丑。" 害怕月光的伤口吹到风,出门前,秦关让她穿上长长的风衣,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他们一起逛街,一起漫步街头,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时代广场上的钟声敲了一十九下,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红男绿女,月光感叹,好久不曾这样开心地出来玩过了。人群中,她的步调,渐渐跟不上走在前方的秦关了。 秦关回头:"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走。"说着,他蹲下身,示意由自己背着月光继续走。 那一刻,月光犹豫了一下,接着她舒心一笑,还是把手搭上了秦关的肩。 霓虹灯下,秦关走得很稳,月光的长发垂到他的肩前,秦关轻声说道:"月光,我认识你多久了?" 背上的人低声答道:"三年多了。" "是四年零七个月。"秦关纠正道,淡笑着说:"当然,一开始是我认识你,你不知道我。有一件事,我瞒了很久,今天想告诉你……" "什么事?" 月光的声音听来也有些紧张,秦关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其实,那一次我对你说的话都是肺腹之言。我确实喜欢你,在没有见到你之前就喜欢。因为喜欢你的小说,我加入了夜站。我写小说、搞创作,更多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夜站垮了,我想自己该从荒唐的网恋中抽身了,我给了自己三年时间,可是没有用……" 身后无人说话,只能听见轻微的喘息。秦关感到一个微妙的地方,是月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像是搭得更紧了。于是,秦关继续道:"我知道为《校园怪谈》写背景的作者,全将受到诅咒。你身上有齿痕,我不怕。我早就说过,我喜欢你!月光,为什么你不相信呢?" 一声咳嗽从背后传来,秦关停下脚步,听见月光说道:"能先放我下来吗?" 小心地放下月光,望着她水雾般的眼睛,秦关感觉有些失神。月光轻笑,淡道:"我一开始,就没有不信。你愿意再陪我走下面一段路吗?" 下一瞬,她的身体陷入了秦关的怀抱,两人紧紧相拥。微风轻扬,掠起月光的长发,缠上秦关的肩膀。路人匆匆而过,没有人打扰这对相爱的恋人。 这个拥抱,秦关期待了很久。所以他不肯松手,生怕一放开,月光就会消失。久久,秦关轻抚着那些飞舞的发丝,低声说话,他的声音十分含糊,乍听之下,竟像哭泣。 "为什么要骗我?" 这六个字,如惊雷般在月光心里炸开。她不明就理,还没开口寻问,又听秦关说道:"我确实很爱月光,但我很胆怯,从来没向她表白过爱意。你为什么要假扮月光?" 这一回,身体是被猛然拉离怀抱,月光的眼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她看着眼前同样红了眼圈的秦关,惊慌失措。 对峙间,秦关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他打开一看,立即变了脸色,那是一条由夜站发来的超长短信,信件还有名字,叫作《星空社》,那是自己写给《校园怪谈》做背景的小说! "来了,终于来了……"秦关苦笑,拇指准备按向确定键。 "不要!"千匀一发之际,月光猛地推开秦关的手,阻止他查看短信。她低低泣道:"不要看……要好好活着!" "你知道连环诅咒背后的秘密吗?"秦关盯着月光问,看她泣而不语,他淡道:"《星空社》的结局,我很清楚,那是个圆满的结局。我不会有事。"轻轻握住月光的手,秦关看向手机,进入消息文档,按下了查看确定…… 一 实验楼的楼顶急速地离我而去,四下无处着力的陌生感觉,使我的心猛然一紧。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的生命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数月前,我怀着对新生活的无限憧憬,走进了这所校园。这里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样的新鲜。校园很大,所有人都是新面孔,这些使我稍稍有些不安。不过很快我就熟悉了新的环境。慢慢地,跟班上的同学们也都打成一片了。 我是学电子的,虽然女孩子们很少学这个专业,但我们班的情况居然过分到没有一个女生,清一色的傻老爷们,许多同学都因为这个原因而愤愤不平。不过这对于对女生一直不怎么感兴趣的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 学校里的很多社团也趁着刚开学的机会吸收新的成员,我也很想在课余找点有意思的事做。在浏览学校网站上众多社团发的广告中我被"星空社"的精美宇宙图片吸引住了,我从小就对天文特别感兴趣,我决定去参加星空社周四晚上8点半在试验楼组织的第一次活动。 周四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这对天文社团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天气。"我心里嘀咕着。"只盼着晚上天气能变好。"好不容易到了傍晚,天空好像更阴了。吃过晚饭我便散步边向实验楼走去。看了一眼手机,刚刚八点。时间还早。 初秋的夜晚,暑气仍盛。加上阴沉的天气,更让人觉得胸口发闷。校园里到处都是晚饭后出来纳凉玩耍的学生。校园小湖边的草地上乱糟糟或立或卧,人格外多。路过的时候,一丝凉意扑面而来,怪不得人这么多,这里的确感觉凉快一些。池塘里满是残荷败叶。硕大的莲蓬密密麻麻的竖在那里,微风过处,不停地摇摆着。池塘对面的树林中传来秋蝉烦躁不安的叫声,跟池塘中的蛙鸣连成一片。在烦闷的秋夜中更显嘈杂。声色恼人,我不愿在这里多逗留,不禁加快了脚步。 实验楼是一栋白色的高大建筑,看起来刚刚建成不久。楼顶有一个圆形的天文观测台,我想那里肯定是"星空社"的活动场所。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八点二十分了。实验楼只有寥寥几个房间亮着灯。抬头看了一下天,感觉乌云快要压到楼顶了。我快步走进大门,刚进门口,一阵冷风从里面吹了出来,走出来的一身汗马上变成鸡皮疙瘩传遍全身,后背上被汗水已经湿透的衬衫这时冰凉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实验楼的大厅里灯光明亮,一尘不染,非常空旷。这里好像与世隔绝一样,进来后,闷热和嘈杂荡然无存,显得格外阴冷清静。 第一次来实验楼,发现这里好像没有电梯,反正我在一楼大厅里是没找到。没办法只能爬楼梯了。这里的楼梯非常宽大,楼道的照明是声控的。爬了半天感觉好像整栋楼里就只有我一个似的。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只有我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有一层的灯好像坏了,不管怎么跺脚,灯也不亮。走到这一层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下两边的楼道,黑洞洞的仿佛没有尽头。阴冷的感觉更加强烈。我不敢久留,快步向楼上走去。 终于,到了顶层。渐渐地也听到了人声。循声走去,1015教室前挂着一面小牌子--"星空社"。开门进去,里面30来个同学正有说有笑地闲聊着。 我在最后一排找个座位坐了下来。坐下后,我观察了一下房间的四周。靠窗的一面墙边放着几架单镜头反射式天文望远镜。身后是一个旋转的楼梯,看样子是通到顶层的天文观测室的。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张彩色的星云图片,图片下写着一句老子的话,"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八点三十五。这时从聊天的同学中间站起一个高大的男生。他大步走到讲台前:"大家静一静……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马文,是电子系三年级的学生。同时也是咱们这个小社团的负责人。估计现在人已经都到齐了,我们今天的活动就开始吧。" 想不到社团主席还是我们师兄啊,我不禁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学长,他是个眉清目秀的男生,气质优雅,举止间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接下来司马文对新会员表示了欢迎,并让大家逐一做了自我介绍。 司马文接着说:"因为共同的兴趣,今天我们聚到了一起。宇宙太神奇了,从远古时代起,我们的祖先就已开始凝视夜空,关注宇宙。虽然创世之初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已经模糊不清、难以捉摸,但是我们人类凭借着不懈的努力和创造性的智慧,正在逐渐揭开宇宙的奥秘。我们作为业余的天文爱好者……" 正在他大发议论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子。看到这女孩子的瞬间,我被惊呆了。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她气质娴雅,长发披肩,飘飘欲仙。司马文的发言也被突然出现的女生打断。那女孩子见到满屋子的人都在注视着她,便对司马文歉意地一笑,低头快步走到最后一排,在我的旁边轻轻坐下。 我感觉身旁一股淡淡的幽香传来,不禁心旌荡漾。自从女孩进来,我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直到她被我看得低下头去,并轻轻咳嗽一声,我这才如梦初醒般把视线移开。深悔刚才太失礼了。我不知为何对她如此着迷。总之这女孩身上有一种迷人的气息在强烈地吸引着我。之后司马文讲的话我全没有听进去,只是忐忑不安地感觉着我身边的女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司马文说:"真是不巧,我们这个社团是靠天吃饭的,今天刚好赶上阴天,我们的计划也泡汤了。只好以后再安排活动了。如果有哪位同学想借器材和资料,到我班直接找我就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喧闹声中大家纷纷离去,只有我旁边的那个女孩子依旧坐在座位上不动,我也傻傻地坐在那里。司马文微笑着走了过来,走到女生的旁边:"这位同学,你也是来参加星空社的吗……" 这时,我忽然发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急忙起身匆匆离开。本来,我很想知道那个女孩的来历,正在苦想怎么开始跟她搭讪呢。可是司马文却已经开始跟她聊上了。人家两人说话我在旁边实在不妥。反正我已经加入星空社,来日方长,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魂不守舍地,我走到一层大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已经大雨滂沱了。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雨水在路灯的中一片一片地落下来,地上已经很多积水,雨水落在水面上更显得密密麻麻。 一口气跑回去?以前也这样干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站在门口没有动。为雨所阻,多好的理由啊,正好等她下来,还能再见她一面。 大厅里静悄悄的,仿佛与门外是两个世界。我无聊地站在实验楼的门口,看着门外的大雨倾盆而下。操场上远远看去一片朦胧。我正在面对夜雨发呆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紧跟着耳边巨声响起。声震耳鼓,感觉整个人都被声音穿透了。实验楼的玻璃窗也跟着哗哗乱响。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啊,"带劲!"我不禁喝彩。 惊雷的余音还未消失,楼道深处忽然又传来几声电弧的噼啪声,同时,门厅里的灯光也随着电弧声闪烁不定。一阵狂闪之后,楼内变得漆黑一片。大厅里只有外面的路灯照进来,在地面上投射出我长长的影子。黑暗中的实验楼仿佛更加安静了。我感觉刚进来时的那种风又开始阵阵地从黑暗处吹过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我进退失据。 那个女孩还没有出来,要不要继续等下去?我开始犹豫了。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外面的雨没有一点变小的迹像。我开始感觉有点冷了,决定冒雨跑回寝室。这么大的雨,的确需要鼓足勇气。我关上手机电源,准备冲入大雨中。 二 "同学,你没带伞吗?"我刚要跑,一个女孩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我毫无会有人出现的心理准备,心里一紧。连忙回头看时,一张白皙的脸出现在我身后,黑色连衣裙,披肩长发,一双略带忧伤的眼睛注视着我。 是她,一直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而我此时却开始紧张起来:"我……是的,雨太大了。" 一开口说话,我发现口中呼出的气体居然已经凝成团团白雾。怪不得感觉这么冷,原来温度已经降到这么低了。 她还在凝视着我,眉宇间那忧伤的神色令我着迷。这种感觉是有距离的,冷冷的、不易接近的。她宽松单薄的黑色长裙被风吹动,朦胧中显现出动人的曲线,这简直就是曹带当风的画中仙子啊!我不禁问道:"你冷吗?" "还好,我也是今天刚加入社团的,因为有点事来晚了,我叫孟菲,中文系新生。你怎么称呼?看来咱们得在这儿多呆会了,我也没带雨伞。" "秦关,学电子的。" 互相介绍以后,便开始在实验楼门口相对默立。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机会却哑口无言了。 良久,"你听到了吗?"她忽然莫名其妙地说。 我痛心疾首的同时正在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心花怒放。但见她却面带惊恐。"听到什么?只有下雨声啊!" "里面好像有人在哭。"说完,她向漆黑的楼道内看去。 "半夜三更的,你可别吓唬人啊。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不禁害怕起来。 她依旧向走廊内张望,忽然向我靠近了一步。"啊,又来了,真的有人在哭啊!" 她突然双手抓住我的胳膊,我只觉得她的手刺骨冰凉,并微微发抖。本能地我想要挣脱,但终觉不妥,强行忍住了,看来她是吓得不轻啊。 我强作镇静在她冰凉的手上拍了拍:"没事的,我怎么没听见,也许是猫叫吧?别怕。" "我真的好害怕。你真没听说过咱们学校的事吗?" "不知道啊,什么事?" "听说实验楼原来是一栋住宅楼,前年毁于一场火灾。由于深夜失火,所以烧死了好多人。后来这里就建了这栋实验楼。我听高年级的同学说,这里自从建了实验楼,晚上总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东西。我刚才真的听到有人的哭声,好恐怖!你真没听到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禁毛骨悚然,这半夜三更还下着大雨,我忍不住屏气凝神侧耳倾听,越是听不到我越是害怕。可这时候逃跑也太没面子了,在弱小的女孩面前怎么着也得充充硬汉啊:"真没听到,等雨小了我送你回去吧。既然知道这栋楼古怪,你为什么还加入星空社啊?活动都在晚上啊。" "因为我喜欢看星星啊。再说人多就不害怕了。没想到今天落单了,今天多亏有你,不然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渐渐地我感觉牙齿在打颤。刚刚入秋,想不到一下雨,竟然这么冷。而且她的手实在是太凉了,看她的意思并没有松手的打算。我假装系鞋带,趁机摆脱她抓我胳膊的冰凉双手。与心仪的女孩子第一次肌肤相亲,感觉竟然这么不好。 "你快听,有东西过来了!"刚刚站起来的我不幸又被孟菲抓住。 这次我也听到了,是脚步声,在黑暗的楼道里由远及近。我也开始紧张起来,这时也顾不得充硬汉了,不自觉地我也抓住了孟菲的小手。 黑暗中一个人影朦朦胧胧地慢慢接近了。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只想拉着孟菲冒雨而逃。 "秦关、孟菲,是你们吗?"黑暗中传来司马文的声音。 我长出一口气:"是我们,我们在避雨。"同时松开了抓着孟菲的手。 昏暗的灯光下,司马文手里拿着雨伞走了过来:"可能刚才的闪电把楼里的电线击坏了,你们都没带伞吗?" 孟菲松开了抓着我的手:"是啊,司马大哥,都快急死我了。" 刚才极力想摆脱的手忽然松开,我心里一阵莫名的空虚。只想重新再被她抓住。 司马文笑了笑,对我说:"那就我先送孟菲回去,再回来接你。" 我心里很不痛快,隐隐觉得司马文不该这时出现,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好讪讪地说:"不用了,我是怕她害怕,在这儿陪她呆会。不然我早就跑回去了,这点小雨不算什么。"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向雨中跑去。"秦关,你等等……"身后传来孟菲的呼喊声,我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一口气跑回了寝室。 寝室早已熄灯,我下铺的金敏吉睡眼惺松地醒过来。看到我的样子笑着说:"伙计,你怎么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怎么也不发个信息让我接你啊?" 这家伙是我到学校后第一个认识的同学,粗枝大叶,十分豪爽,典型的东北汉子。寝室里就我俩的关系最好。 "太晚了,怕影响你休息。"他哪知道我是在故意避雨啊。 "那擦干头发快睡吧,别冻着了。" 躺在被窝里我怎么也睡不着,只想着孟菲靠在司马文的怀里,打着一把伞浪漫地在无人的校园中雨中漫步。司马文这家伙真是坏事母子,好几次了……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才昏昏沉沉睡去。 三 早上我被金敏吉推醒:"哥们儿,一起吃早饭吧。" 我感到头痛欲裂,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疼,答应一声,发现说话也很吃力,嗓子肿了。金敏吉把手伸到我的头上一摸,吓了一跳:"哇,这么烫。伙计,你发烧了,今天别去上课了,我给你带饭。"说完,他倒了杯开水让我喝下,找了把雨伞匆匆走了出去。 金敏吉从校医院带回来好多药。我吃了点药又昏昏睡去。醒来时发现寝室里只有我一人了。我又想起孟菲,想起她那双忧伤的眼睛,冰凉的小手,飘逸的长发……。就这样,一天过去了,只要醒来就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就这样躺了两天,感觉身体渐渐好了。我感觉很奇怪,一直以来我对女孩子根本不想亲近,可为什么孟菲一出现我怎么就立刻喜欢上她了呢?而且为之不寐者数日。这就是一见钟情吗?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感觉到我在喜欢她? 晚上金敏吉跟我聊起星空社的事情,当他知道社长是司马文的时候,哈哈大笑:"这个老大原来就是你们社长啊!" 我很奇怪:"你跟他很熟吗?" "我不认识他,不过慕名已久啊,如雷贯耳,如雷贯耳!" "因为他品学兼优吧?" "兼不兼优我不知道,只听说他是咱们学校有名的花心大萝卜。被他甩掉的女孩子不计其数,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手段,只要被他看上的,绝对难逃魔爪。" 我心里一惊,别的女孩年幼无知,上当受骗不关我的事,可孟菲不会也被司马文看上了吧,那样可就坏菜了。我赶紧追问:"你知道他现在的女朋友是谁吗?" "这就不知道了,你小子现在正好有机会跟学长学几手,包你受用不尽啊。" 金敏吉对学校的事知道的可真多,正好向他打听打听:"你认不认识中文系的女生啊?" "嘿嘿,不怎么认识,不过他们那边可有好多美女。" "你见过一个穿黑裙子、长头发、个子高高的女生吗?" 金敏吉想了想:"没什么印像。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小女生了,哥们帮你留意一下,没说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你知道咱们学校闹鬼的事吗?" 一说这个,金敏吉好像又来了精神:"当然听说过。据说实验楼那边一到后半夜经常鬼哭神嚎的。楼前面那个水池子里据说也有过学生自杀。有人晚上在湖边的树林子里还看到过白衣女人头发湿淋淋地飘来飘去呢,你说吓人不吓人?" 被他这么一说,我感觉背后发凉,怪不得我去实验楼感觉那里阴冷阴冷的呢。那天晚上孟菲她说听到有人在哭看来也不是瞎说啊。想想真让人后怕"原来真的有鬼啊。"我不禁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你见到鬼了?" "没有,只是那天晚上我们社里有一个女生听到楼里有人哭呢!" "有这种事?我一直以为鬼故事都是胡编的呢,真想去看看鬼是什么样子啊。" "鬼有什么好看的,多吓人啊!" "你见过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吓人?如果真有鬼,那还好了,死亡也就没那么可怕了。死后变鬼,某种程度上说是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啊,对吧?" 金敏吉真是一大堆歪理,不过仔细想来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啊,人之所以惧怕死亡,无非是害怕失去自己拥有的一切。死后变鬼就是精神不死,如果这样似乎鬼比人还要高一等呢,因为它头上已经没有"动物"的标签了。我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金敏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这几天生病是不是因为撞上鬼了?"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神秘兮兮地说:"想看吗?要不咱俩哪天晚上去树林里看看女鬼,怎么样?既然别人能看见,咱们也能。" 这家伙真是胆大,我虽然心里发毛,但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不觉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说:"好啊,等我恢复体力后咱们就去。" "那好,一言为定,到时候你不去可别怪我辣手无情啊!" 几天之后,我又生龙活虎了。金敏吉天天问我,听到我说熄灯就去时可把他乐坏了。晚饭后,我们到学校外溜达。学校门口有一架立交桥,每天桥上车水马龙,桥下行人如织。现在天气虽然很有凉意了,但傍晚散步的人还是不少。 金敏吉拉了一下我胳膊:"听说今天下午桥下撞死个女学生,你知道吗?咱们看看去。" "真的吗?哪个班的?" "好像是个学法律的大二女生,据说长得非常漂亮,真是太可惜了。" "现在有什么好看的?尸体肯定早就运走了。" "去看看事故现场也好,凭吊一下早调的校花。" 四 街上灯火通明,我们穿过熙来攘往的车辆来到桥下。这座立交桥设计得非常不好,桥下通道的拐角处没有任何标志,外面就是机动车道。行人如果不留意过往车辆,从桥下出来时很容易出危险。 今天这里果然发生过交通事故,人行道前面有一个人形的白圈。看样子是被汽车从人行道上撞出去的,白圈的头部位置还有一滩已经干了的黑紫色血迹。 我跟金敏吉站在通道出口,呆呆地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在画着人形白圈的路面上飞快地驶过,谁都没说话。我想他此时的想法肯定跟我一样:正在唏嘘人生的无常。一朵正将盛开的生命之花就这样瞬间凋谢了。我曾经鄙视过颓废青年,但如今看来,积极的意义又何在呢?人生几何啊! 我们在那儿默立了好久,才慢慢走回校园。一路上我俩心情都不怎么好,物伤其类,我们跟死去的校友年纪相仿,出了这种事,怎能不难过呢? 金敏吉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不知她父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太不幸了。" "就是啊,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如果有的话那家伙肯定伤心死了。" 金敏吉忽然停住脚步:"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她的男朋友就是你们星空社的社长司马文啊。你看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劝劝他才好。" 怎么这么巧,居然是司马文的女友出事了!虽然听说过司马文的飞短流长,我对他的印像还是很好的。他虽然花心,但是女朋友的横死想必对他的打击也特别大。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慰问他一下。 由于刚才的事,我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我对金敏吉说:"咱们今天还去鬼林吗?要不改天吧,没有心情了。" "当然要去!我刚才心情也不好,但是生活还要继续。况且咱们已经凭吊过了,你就不要没完没了了。" "我真的不想去了。"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如果你到时候不去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嘿嘿!"说着他抓着我的衣领前后地摇晃。 就这样,在他的"胁迫"下,我只好威武而屈了。 五 一场秋雨一场寒,大雨过后的夜晚已经颇有凉意,早不见白天"秋老虎"的威风了。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校园里除了还在四处游荡的我俩,已经难觅人迹了。见我直打哈欠,金敏吉拍拍我的后背:"困了?我看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去找女鬼玩吧。见到它,包你精神。" 不用见到女鬼,听到他的话后我马上就精神了。这么恐怖的事我还从来没做过。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他居然要去找,这家伙怎么这么胆大呀?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我感到很奇怪。见我踟蹰不前,金敏吉一把拉住我的手,向湖边走去。 就这样我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到了湖边。到了湖边,金敏吉也放慢了脚步。不知道是心理缘故还是怎么,刚到湖边我就感觉到阴风阵阵,平日里习以为常视而不见的路灯,这时仿佛也变得晦暗不明了。抬头看看天空,一弯残月也慢慢躲到乌云后面。对岸的树林影影绰绰的。我禁不住汗毛直竖。我拉了一下金敏吉:"好好的,咱们何必自己吓唬自己玩呢?回去好好睡觉吧。" 金敏吉正色道:"大丈夫处世当善始善终,像你这样因为害怕就半途而废,一辈子也别想见到鬼,真没出息!" 他这么大发议论,可见他一点都不害怕,不知道这家伙的胆子是怎么练成的。有他在,我胆子也壮了。我们顺着湖边慢慢地向对面的树林走去。今天湖边格外安静,居然没有令人心烦的蛙鸣声。难道它们都提前做好冬眠的准备了?湖面上残荷依旧,干枯的荷叶下面似乎白雾弥漫,残荷们似乎也在昏暗的光线里无风自动。 我们已经走到湖的对岸。另一边路灯远远地照过来,光线更加暗淡,我只能看见金敏吉瞪着大眼睛的脸,眼前的树林一片朦胧。我第一次到这个小树林里来,以前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现在才发现,林子里是清一色的龙须柳。 一阵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林子里仿佛黑雾涌动,面前的柳树也好像不停地摇头摆尾,张牙舞爪。我小声对金敏吉说:"咱们是在外面观察还是进去?" 金敏吉好像也有些犹豫,想了想说:"外面好像没什么东西,咱们慢慢走进去吧。这里如果没有什么,咱们就去实验楼那边看看。" 我提心吊胆地跟在金敏吉身后,走进了漆黑的树林。长长的树枝不时刮在脸上,我们不得不抬手在面前开路。这时夜静极了,只能听到我们沙沙的脚步声。 走近湖边的时候,远远地,在树叶的沙沙声中,一阵断断续续的女人的抽泣声隐约传来。我感觉背后冷汗直冒,手脚冰凉。我终于明白那天孟菲的手为什么那么凉了。半夜听到哭声真是太恐怖了。我拉了前面金敏吉的衣角一下:"你听到了吗?" 金敏吉也停下了脚步,我听见他的呼吸在加速,声音好像很兴奋,轻声说:"听到了,有女人在哭。咱们过去看看!" 一直以来我对闹鬼的事就将信将疑,答应金敏吉同来夜探鬼林固然是因为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另外也因为自己心里非常好奇,想一探究竟。可现在女人的哭声清晰可闻,我却感觉两脚发软再也不敢向前走一步了。随着哭声不断刺激我的耳鼓,我只觉得漆黑的树林里越发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金敏吉回头见我还在原地,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悄声说:"你怎么了?怎么不走啊?" 微弱的光线下,金敏吉满脸兴奋。我发现随着他的呼吸,他面前已凝成团团白雾。原来气温已经低成这样了。我迟疑了一下:"敏吉,我有些怕。如果真是鬼,咱们该怎么办啊?" "不怕,所谓邪不胜正,到时候咱们的阳刚之气自然会把它压下去的。走吧!" 我只好继续跟着他向前走。女人的哭声越来越近,就在快走出树林的时候,借着对岸昏暗的灯光,我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只见她长衣飘飘,靠在一株树上低头饮泣。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在树林里哭,这肯定不是人。我连忙蹲下身,只怕被她发现。可身旁的金敏吉却做出大出我意料的举动--他长身而起,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我被他那一声咳嗽吓得差点没坐到地上。 六 哭声戛然而止。我看见她回头望向我们,突然,她倚靠的"树木"动了起来,另一个人影闪身出来,面向漆黑的树林:"谁在那儿?"声音有些发颤。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是司马文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原来虚惊一场啊。我赶忙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是司马文吗?我是秦关。" 当我们走近的时候,司马文侧目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在这干什么?" 我偷眼看了一下刚才哭泣的女人,居然是我日思夜想的孟菲,她也正疑惑地看着我们。不知怎么,我心中一股无名火一下子被点燃起来。司马文这个家伙果然名不虚传啊,这刚短短几天啊,他已经跟孟菲深夜约会了,不知他做了什么,居然让孟菲哭得这么伤心。 我心中有气,自然说话也语带讽刺:"司马文,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听说你女朋友今天下午刚刚出事,你怎么还有心情跟别的女孩约会啊?" 司马文很是不悦,他拉着我向树林里走了几步,小声说:"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们两个人是不是在跟踪我?" 我被他气乐了:"哼,我跟踪你干嘛?我们只是刚好到这里碰上了,我只是觉得你这人太没谱了,女朋友尸骨未寒你怎么就能这样?" 司马文好像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之前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现在的女朋友你也认识,是她!"说着他向孟菲看了一眼。 一听这话,我火更大了。只觉得两只眼睛要喷出火来。只是漆黑的夜色下司马文根本没有觉察到。 "现在不早了,我们回去了,你俩继续玩吧。"司马文说完转身就走。 我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 司马文用力挣脱了我的手:"你还有什么事?" 这次轮到我无言以对了。我只是暗恋孟菲,她跟什么人交往关我什么事?怪就怪我那次没有向她表白。 金敏吉在旁边看见,连忙跑了过来。他以为我们俩要动手,就对司马文大声呵斥:"你干什么!" 我连忙制止:"没事,刚才他差点摔倒,我扶他一把。咱们回去吧。" 司马文没再说话,转头回去跟孟菲低语了几句,然后搂着她的肩膀向湖边走去。孟菲在转身的一瞬间向我望了一眼。黑夜中我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我却能感觉到她那忧伤的目光。此时,我心中百味杂陈,可也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消失在黑夜之中。 金敏吉见他们走远,气愤愤地对我说:"他就是司马文啊!这家伙果然没良心,你要不拦着我,我肯定好好收拾他一顿!" "咱们回去吧。" "还没看到鬼呢,怎么能就回去呀,走,去实验楼那边看看。" 我此时什么心情也没有了:"你自己去吧,我回了。" 金敏吉跟在我后面,好像很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情绪这么低落。过了会儿,他恍然大悟般:"你原来说的那个中文系的黑衣女生,不会就是刚被司马文泡到的那个小姑娘吧?兄弟你真有眼光啊,那女孩果然清新脱俗、与众不同啊。" "那又有什么用,现在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 "真气人,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会被司马文骗到呢?兄弟你别灰心,咱们以后慢慢想办法收拾他。" 见我不再做声,金敏吉也沉默着跟着我回到了男生宿舍。 七 之后的几天我的心情一直不好。星空社在学校网站上发过几次活动通知,我都没有去。几个月过去了,我也没有再看到过孟菲,湖边的那件事在我心中也渐渐淡了下去。 一天早上,我被寝室的欢呼声吵醒。往下一看,只见他们几个正围在窗前议论纷纷。顺着他们的视线,哇,校园里一片银妆素裹,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原来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雪啊。起床后,我翻出羽绒服,看来现在得加厚衣服了。 雪后的空气格外清冽,这场初雪也让我心情格外舒畅。中午下课的时候,我跟金敏吉正说笑着走出教室,"秦关!"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回头一看,原来是司马文。只见他穿着一件浅褐色的大衣,两手揣在口袋里,不住地跺脚,看样子好像在这有一会了。 "司马文?你在等人吗?" "等你啊,秦关,咱们社这几次活动你怎么一直没来参加啊?" "是啊,那几次我正好有事,所以没去。不好意思没跟你打招呼。" 司马文托了托眼镜:"秦关,我想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你第一次来星空社的时候,我就感觉跟你挺投缘的。至于咱们的误会,我会慢慢跟你解释。" 没想到司马文说出这番话来,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我并没有误会你什么,真的。我不参加活动真的是跟别的事冲突了。" 司马文笑了笑:"那就好,今天下午,咱们这里正好能观测到日全食,我特地来邀请你参加,你不会还有事吧?" 司马文如此盛情,我怎么好拒绝。"当然了,我正想下午去社里参加活动呢,你怎么还亲自跑过来了。" "呵呵,我找你还有点别的事,可能下午除了咱们社的同学,还会有很多人去咱们那儿参加活动。你知道,咱们的器材有限,到时候恐怕不够,我想麻烦你跟我去买一些电焊的护目镜之类的预备着。" 我看了一眼金敏吉:"我当然是义不容辞了,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司马文过去拍了一下金敏吉:"好啊,一起去吧,人多好办事。" 金敏吉抬头看了看太阳,对司马文说:"下午有日食吗?要是真有我也参加你们的活动,不过,中午饭可得你安排哦。" "呵呵,没问题,咱们这就走吧,先去买护目镜。" 就这样,我们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出了校门。校外依然很热闹,天气非常冷,我们三个都缩着脖子,说说笑笑地走着。 没走多远,司马文忽然站住了。他向马路对面望过去,然后回过头来对我俩说:"你们在这等我一下,对面有人叫我,我过去看看。" "谁呀?" "不知道,你们稍等一会,我马上回来。"说着,司马文边躲避车辆边小步跑向立交桥的通道里去了。 金敏吉问道:"刚才谁在喊他?我怎么没听到?" 我也很奇怪:"你也没听到吗?我还以为只有我心不在焉呢。" 我们正说着,只见司马文满脸惊惧,飞快地从桥下通道里向我们这边跑了出来。与此同时一辆拉着钢管的汽车从他的侧面飞快地开过来。我俩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大喊:"司马,小心车!" 我们的叫声和刺耳的刹车声好像惊醒了司马文,他站在马路中央惊恐地望着迎面而来的汽车。因为刹车太急,一根钢管从车后飞了出来,急速而来的钢管斜斜地正打在呆若木鸡的司马文的头上。 干冷的空气中一团热汽从司马文碎裂的头颅中升起,刺眼的阳光下,红白相间的脑浆天女散花般随着司马文倒下的身躯洒落满地。 我们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景像惊呆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本来就热闹的街道此时一片混乱,人群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有人已经报警,肇事的司机傻傻地坐在驾驶室里发愣,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谁会把司马文吓成这样,以致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完全忘记还要通过机动车道。 我跟金敏吉商量了一下,他去通知学校,我在现场守着。我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桥下通道向内张望,那里居然有一个白衣女子隐在阴暗的通道角落,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她身材娇小,衣着单薄,黑发披面看不清长相。我向她跑过去想一看究竟。那女孩见我跑来,一转身,便拐到一边不见了。我急得喊了一声:"你等等。" 我加快脚步跑到她刚刚拐过去的地方,想继续追赶。可眼前的一堵墙让我毛骨悚然。我明明看到她从这里拐了进去,这里怎么会是一堵墙呢?她难道不是人吗?我越想心里越发毛,看着外面喧闹的人群,我发疯般跑向通道的出口。 警察这时已经过来了,他们用尺子在丈量着,地上司马文的尸体已经盖上一块白布,但是一大滩鲜红的血迹在白布边缘的雪地上浸润出来。我的头一阵发麻,今天的事太吓人了,我不敢再看,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这件事在学校里已经传开了,好多学生都出来看,我一个人逆着人流向学校走去。这时,我感觉到阳光暗了好多,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依旧刺眼,可能日食要开始了吧。 八 "嘀嘀……"我的手机在响。打开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你能不能来一下星空社,帮我收拾一下司马的遗物。"落款是:"孟菲" 这么快孟菲就知道了?她能受得了这个打击吗?我来不及清理心中混乱的情绪,赶紧向实验楼的方向跑了过去。 一路上,阳光越来越暗,当我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感觉已经是黄昏时候了,我快速跑向楼梯,楼道里的灯光应声而亮。终于到了十层星空设,我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室内空无一人。 "孟菲,你在吗?"我喊了一声。 没有人答应,难道她不在?我环视四周,房间后面旋转楼梯上的门好像开着,她在观测室吗?我拾阶而上,观测室的门半掩着,里面黑洞洞的。推门进去,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个房间来,只见里面有一架很大的天文望远镜,镜头对着天空,只是圆形的屋顶上所有的窗户都关闭着,这里还是不见孟菲的身影。观测室另一边的小门也半掩着。 我走过去拉开门,门外便是实验楼的楼顶,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黑了,我抬头看了看太阳,这时的太阳就像一弯新月一样,天空中也已经出现星星了。孟菲就站在不远处。她背对着我,身上只穿着我初次见到她时她穿的那件黑色长裙,长发和裙摆在寒风中轻轻飘动着。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孟菲。" 她慢慢地转回头,还是那样忧伤熟悉的眼神,只是此时充满了泪光。 "孟菲,你不要太难过了,司马地事我们都很伤心。你怎么穿得这样少?外面太冷,咱们还是先进来再说吧。" 只听她幽幽地说:"我不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司马时穿的衣服,这里是我第一次见到司马时的地方,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快,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是呀,今天地事太突然了,出事地时候我刚好和他在一起,还有一件怪事,咱们先进去,我跟你慢慢说。" "我什么也不想听,我接受不了再也见不到他的事实,我要去找他。秦关,我知道你喜欢我,叫你来,我只想跟你最后道别。" 听她说完后我大吃一惊:"孟菲,你千万别做傻事,你还这么年轻,这世上还有好多你没有经历过的事呢,你千万别想不开。" 孟菲慢慢转过去头去,走到楼顶的边缘:"秦关,没有他我的生活毫无意义。再见了!" 此时我跟孟菲近在咫尺,无暇多想,我向前冲了过去,想拦腰将她抱过来。 正当我的手刚触及她腰际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双臂从她的身体中穿过,紧接着我整个身体也穿过她窈窕美丽的身躯,从楼顶直栽下去。我的身体旋转着,我看到满天的星斗,楼顶上空无一人。 眼看着实验楼的楼顶急速地离我而去,四下无处着力的陌生感觉,使我的心猛然一紧。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的生命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身旁的窗口飞速而过,我毫无准备地等待死亡的降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背部一阵剧痛。眼前的一切从模糊渐渐变成一片漆黑。 九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金敏吉的一张大脸。他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地回头跟周围的人说:"他醒了,他活过来了。" 我一时理不出头绪,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明明记得自己从十层楼重重地摔在地上,难道我没摔死?这怎么可能!难道那是南柯一梦不成?我想坐起来问问金敏吉。但身体稍稍一动,全身就像散了一样的剧痛,疼得我天旋地转,忍不住大声呻吟。这时我才发现浑身到处都裹着厚厚的石膏。 周围的人这时全围了上来,有同学、老师、医生、护士。医生关切地说,"你现在重伤,千万别乱动。" 金敏吉两眼含泪地笑着说:"你知道痛就好,我们都以为这次你肯定挂了,真没想到,你小子大难不死啊!" 我还是懵懵懂懂,看着这么多人,吃力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我这么问,金敏吉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你为什么自杀?有什么事跟同学们说说,难道我们会不管你吗?" "我没有,真的没有!"这时我从楼顶跌落瞬间的怪事在我的脑海中重新清晰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的梦中情人,我青涩的初恋,难道她……是鬼吗?想到这,我不寒而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下来。 医生见状赶紧阻止正在议论纷纷的大家:"病人现在可能有些激动,我看你们最好暂时先回避吧,改天再来,这里我们会照顾好他的,他既然清醒过来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大家这才静下来,纷纷走到床头安慰我,之后便纷纷告辞。我叫了金敏吉一声,示意他留下来。金敏吉看了看医生,医生笑了笑:"看得出来,你们俩最铁,你陪他说说话也好,不过不要太刺激他。"说完,他跟护士们也出去了。 病房中这时只有我们两个人,顿时清静了许多。金敏吉坐在我的床头,握着我的手:"秦关,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你先说说,我怎么到的这?" "好吧,那天中午我去学校通知司马文出车祸,后来就跟着他们跑前跑后的一起瞎忙。果然那天是日全食,大白天的就像深夜一样,街上的路灯全亮了。那时候我才想起你来,到处找你不到,我找到湖边的时候,见一个小女生哭着跑过来,说实验楼那边有人自杀。我赶紧跑过去看,心里还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不吉利!我跑到楼里的时候发现自杀的人居然是你,当时把我吓坏了,赶紧过去,发现你已经气若游丝,我赶紧拨了120,后来他们就把你送到这来了。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醒过来了呢。" 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摔死呢?我可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你是不是很失望啊?多亏一楼大厅的房顶救了你。你忘了?那个房顶不是铝合金骨架加玻璃的透明房顶吗。你整个把那个房顶砸了一个大窟窿。你真是太命大了,现在你身上七处骨折,还有内伤。但小命总算保住了。你这是何苦呢?秦关。你为什么想不开啊?那天中午还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要跳楼自杀啊?" "我真的不是自杀,我是为阻止别人自杀才掉下来的。" "哦?这么说自杀者另有其人了,那个人是谁呀?你舍命相救,这么多天他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啊?这也太没人性了吧!" 我把从立交桥下通道内看到女鬼,到我从楼顶跌落的事详细地说给金敏吉。他听后大叫离奇:"这样奇怪的事怎么都让你遇到了,我怎么没遇到。真是太可惜了。"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还羡慕起我来了?难道还不够惨吗?" "呵呵,也是啊,不过我有办法,我这就回去打探,如果中文系没有你说的那个叫孟菲的女孩,那她一定是鬼!司马文肯定也是她害死的。如果有我就把她揪来,看他有什么脸面见你!明天等我的消息吧。" 我此时也非常想知道孟菲的身份:"好,那就拜托你了。" 十 金敏吉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异常安静,就连输液管中的液体滴下来的声音都显得很大。我看了一眼这间病房,四白落地,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床头放着氧气瓶。角落里还散放着一些医疗器材,看样子是间急救病房。 我想了很多,还是理不出头绪,期间护士过来换过几次药。房间里好像越来越静了。我也不愿多想,只等明天金敏吉的消息。 我昏昏欲睡。护士又过来换药了,换好药,她帮我掖了掖被子。看我睁着眼睛看着她,对我笑了笑:"不早了,该休息了,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说完她关掉病房的灯,出去时轻轻地关上了门。 感觉夜已经很深了,走廊里的光线从门上的玻璃窗照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我的思绪也渐渐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女人的抽泣声伴着滴滴嗒嗒的流水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静夜中,杂乱的水声让人心烦。我睁开眼睛,声音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的。会是谁在门外呢? 我不禁心生惧意,这时一阵风从门缝中吹进来,吹得我头发根发乍。紧接着,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地上看不到她的影子,只听到她的抽泣。 我惊呆了,那不就是我在立交桥下曾经追赶过的女孩吗?她还是那一身白色的裙子,裙子湿漉漉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她的长头发从头上披下来,不住地往下淌着水。我感觉她那乌黑的头发后面,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我。 这女鬼还不肯放过我吗?我全身紧张,但只要一动就剧痛难忍。这时的我就好像待宰的羔羊,只能侧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团团白雾在我面前升起。 她带着寒气慢慢地移了过来,看不见她的脸,只有走廊里的灯照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反射着阴森森的光。 "秦关,你为什么还不死?~~"她移到了我的床前,一句幽幽的话从她的头发后面传出来,这声音听起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你……,你是谁?为什么恨我死?"面对我平生从未见到过的东西,我鼓足勇气反问她。 良久,她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寒气逼人。我感觉身上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突然,眼前一花。面前出现了一个婷婷玉立的身影,黑色长裙,飘逸的长发,忧伤的眼神,孟菲! 只见她嘴角一丝浅笑:"秦关,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不出所料,她果然是女鬼,见到她以此形像示人,我的惧意一下子去了大半,随之而来的是愤怒:"孟菲,你为什么要害死司马文?" "哼哼,岂止是他!他那个贱人女友也是我带走的!"孟菲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你为什么要害人?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孟菲的眼神此时充满了怨恨:"我就是要他们死!当初就是他俩,司马文不顾怀孕的我,弃我而去,那时,无助的我,徘徊在深夜的湖边,我已经没脸见人,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除了投湖自尽,我还能怎么办。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听她这么说,我仿佛明白了。原来她就是那个传说中在湖边自尽的女学生啊,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多故事呢。但随之而来的怒火我却按捺不住,我要是能动的话,早就过去抽她几巴掌了:"那我又怎么惹着你了?你却要置我于死地?" 孟菲这时眼露凶光,我从没见她这样过,她的目光寒冷无比:"你说你怎么惹着我了?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开始,你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体,你们都是色鬼!那时候我就想好也弄死你,省得留在世上祸害无知少女!碰上我算你倒霉,今晚我就是来取你狗命的!" 这个恶毒无可救药的女鬼,此时我惧意全无:"你放屁!我虽然同情你的遭遇,但你也不能把所有男人想成一样啊?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暗恋着你,关心着你,否则我也不会上你的当,从楼顶摔下去了!你这个糊涂的鬼东西,你想怎样就怎样吧,给我来个痛快的!"我把眼睛一闭,让这个女鬼缠上真够倒霉的,死了也许更痛快。 半天,没有动静,只是寒意犹在,我知道她就在旁边。哭泣声再次传来。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只见她又恢复那副湿漉漉的样子了,垂着头。不知是水还是眼泪,不断地从头发上滴下来。我不禁大动恻隐,这时我眼里的女鬼是那么楚楚可怜,不再可怕。想想她的遭遇也真是让人心酸啊,司马文的行径的确死有余辜。我轻声说:"你为什么不动手?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长发后又传来轻轻的叹息:"唉~,秦关,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含蓄的好男孩,都是我不好才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叫魏媛,是法律系的学生,跟司马文后来的女友是同班同学。" 听她这么一说,我隐隐能感觉出来眼前的女鬼生前一定是一个胆小害羞的女孩。可她死后却做出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可见她怨气之深。 "魏媛,我想你生前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既然司马文他们都已经死了,你的怨气也出了,你就不必太执著留恋尘世了。" 她止住了哭声:"秦关,谢谢你,我想明白了,你是好人,你比那个烂人强多了。你说得没错,他们都死了,我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我想我要是活着的话一定会爱上你,可现在咱们人鬼殊途,如果有缘咱们来世再见吧。" 我正要说些什么,只见魏媛的身影已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好久,我傻傻地张着嘴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房间里慢慢变得温暖起来,我一夜辗转不眠。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么多离奇的经历是真正曾经发生过。 第二天下午,金敏吉匆匆赶来,见我就大惊小怪地说:"兄弟,你真的遇到鬼了,中文系根本就没有那个叫什么孟菲的人。"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外面又下雪了,没想到,我的大学生活竟然是这么开始的。 几个月后,我独自来到已经长满嫩绿青草的湖边,树林中的龙须柳也在摆动着柔软的枝条。我将手中的一束菊花放在湖岸,一阵清风吹过,湖面上荡起了层层波澜,嫩绿的荷叶们仿佛也在向我点头致意。 故事圆满结束,可现实中的人,此时并没有得到的美好结局。秦关不发一言,重新背起月光上路。他在猜想,自己所要承受的诅咒将是什么?神秘失踪、车祸身亡,还是身患绝症? 无论是什么,既然已经重看了故事,他就无法回头。沉沉的夜低得像要砸下来一样,一场狂风暴雨正在酝酿当中。 重返月光家中,他俩默契地不去提小说的事。月光累了,她倒在床上很快便睡去。而秦关则破例没有离开,他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若有所思。 黎明前夕,黑色的天空无边无际,像是一张谜网,网住了所有谜局中的人。寂静,崩溃在一串急促的敲门声中。首先被惊醒的,是秦关。他抬起头,发现自己昨夜竟不知不觉地伏在月光床边,睡了一宿。 由不得他多想,沉重的敲门声再度响起,如同从地狱传来一般,力量之大,像是要强行破门而入。 榻上的月光也醒了,黑暗中,她与秦关对视着。玄关处近乎撞门的声音逼迫着他们做出决择。 "我去开。"月光淡淡说了一句,随即起身向房门走去。 在她就快走到门前时,秦关忽地一把抓住她。见月光回过头,默默看着自己,秦关一时无言以对,他别无选择,只得放手。 月光笑,笑得有一丝无奈。走至门前,她低下头,伸手转动门锁。 锁一经打开,房门瞬间从外被猛地推开,重重地撞在墙上。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了进来,尽管室内光线微弱,但房里的两个人均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她是陶子! 眼前的陶子显然带伤,她嘴角微肿,手腕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进到房内,她一步步逼向月光,两人的眼神相互撞击着,针锋相对、电光火石。 啪!一记耳光声猝然响起,响亮却不清脆。 月光似被那突然的一击给扇懵了,她站在原地,目中带恨,死死地瞪向陶子。 "一记耳光就受不了了吗?怎么不想想被你害过的那些人?" 说这句话时,陶子的眼泪顺言而落,她紧咬牙关,像是那一巴掌还不解恨,又狠狠地掴了过去。 "够了,给她一点时间!"秦关适时冲出,想要拦住陶子,不料她迅速转身,反手竟又给了秦关一巴掌。 "秦关!"陶子怒吼:"你可以醒醒了!这个女魔头害死了小菲,绑架我和宋梁吟,装成护士惊吓于天吉,搞得人心惶惶,她罪无可赦!" 心头像是经历了一场暴炸,无数画面从秦关脑海中飞掠。今晚来月光家前,出现在他租屋公共厨房的人,就是侥幸逃生的陶子。她告诉他,就在她第一天从月光住处出门后,坐上了一辆被人事先安排好的出租车。 出租车上,司机在调频中播放了,她为《校园怪谈》所写的短篇《弃婴》。碍于困在开动的车内,无法逃脱,陶子被迫听完全文。接着,诅咒像是上身了,她产生了严重的幻听、幻视。现今,当谜底慢慢浮出水面时,陶子才知道,纠其原因,不是弃婴的复仇,也并非鬼由心生,而是她在月光家喝过的那杯水! 出租车疾速驶向郊外,陶子被扔在一个废弃的土屋里,惊愕间,她看清了出租车司机的脸。她,就是月光! 秦关终于明白,当天自己出门购物回来,为什么月光迟迟没来开门。那段时间,她并不是在午睡,而是利用了这个时间差,把陶子绑去了郊外。 被囚禁的几天里,陶子四肢被缚,嘴上贴了封条,想要逃走如同痴人说梦。而令她更为畏惧的是,月光拿走了她的手机,目的是为猎取下一个目标--宋梁吟! 当天夜里,昏睡过去的陶子被一声声含糊的呜咽扰醒,她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身边多了一具浑身尽湿的身体。陶子颤抖着用被束的双手,推动那人。两人目光一触,皆流下泪来。宋梁吟也被绑架了! 两个女人在死亡面前,表现出绝决的求生毅志,她们互相扶持,撕开了对方嘴上的封条。宋梁吟被抓来前,曾被月光推入水中,险些丧命,粘在身上的湿衣服让她冷得发抖,很快便发起高烧来。 几经努力,终于解开了捆绑四肢的麻绳,陶、宋两人顺利逃出了魔窟。 把宋梁吟紧急送入医院后,陶子强撑着欲垮的身体,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上面记录着秦关的地址。在报警前,她知道,必须要让那个迷恋着凶手的人知晓这一切。 在秦关那里,陶子得知了于天吉的病情及小菲的死讯。在她提起电话,准备报警结束这一切时,秦关握住了她的手,对她说,再给月光一次机会,他会劝她自首。 "可是你没有做到!我给了你一整夜的时间,她还是没有被绳之以法!" 陶子的大叫,打碎了秦关所有的思绪,他痛苦地看向月光,沉声问道:"你不是她,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月光在哪里?" 刹那间,月光听到一记破碎的声音,而声源正是来自她的心头。她咧开嘴苦笑,笑得满面是泪:"月光?偏偏只能是月光吗?"此言一落,她用力推开面前的两个人,夺门而出。 天旋地转!秦关像是接受了一次心灵的拷问,他爱的不是一直就是月光吗?可为什么当另一个女人质问起这个简单的问题,他却答不上来? 身体一下子又被另一股力量,拽到门外,秦关回过神,听到陶子严肃且清楚地说道:"如果你还想找到真正的月光,想为死去的小菲、躺在医院里的宋梁吟和于天吉做一点事,就去抓住那个凶手!" 迷雾第七重三夜 月光飞奔着,用整个生命飞奔于笼罩在迷雾中的清晨。等等,不该再叫她月光了。自己的真名叫什么,她也有些想不起来了。三年来,月光是她唯一的代号。 她是月光,月光就是她! 肌肤上所谓的齿痕,随着汗湿而慢慢脱落,就如脱掉她一直带着的面具。游戏结束了,她输得一败涂地,输在了自己设下的圈套里。原来,无论她怎样努力,还是超不过真正的月光,她死也代替不了月光在秦关心里的位置。 飞奔间,眼前出现了一块空置的工地。她心头暗叹: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块工地本是一座风景优美的公园,三年前,就是在这里,她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自己最爱的作者--月光! 可是,月光失约了。那一天,她一直等到公园关门,工作人员勒令她出园,也不见月光出现。 第二天,新闻报导了一则年轻女子服药自杀的事件。模糊的现场照片中,她认出了死者手腕上的一根细绳,那是她亲手编制,送给月光的手链! 她无法相信这一切,几次跑去警方那里,要求辨认那条手链。终于,她看到见尸体上的手链。心,霎时间像被撕成两半,自杀的人的确是月光! 那起事件,让夜站骚动起来。她的月光真的不再出现,她每天登录网站,等待她更新文章,等待她灌水调侃,可无论如何等,结局只是一场空。 月光说,她们是孤单的,这个世界抛弃了她们,因此只能与鬼神为伍。可现在,就连她最爱的月光也终于支撑不了,离她而去。她的脑中赫然出现一个骇人的念头:月光不会死!她将永远活在《校园怪谈》里!永远活在那个虚拟世界中! 不得不承认,她与月光有太多相像点,彼此了解。她轻易地猜出了月光ID密码,成了新的月光! 月光的文字,由她来续写。她亲手解散了夜站,开创了新的天地。月光是被这个冷漠的世界所逼致死,在她的秘密日志中,记录着无数辛酸苦痛。 她读到了月光临死前写下的一段小说大纲,背景时间是在未来的三年后,小说的主角,正是夜站的所有作者!她要完成月光的心愿,她执著地认为,人的灵魂都是扭曲的,如若那几个人心中真的有鬼,那他们也该下地狱! 游戏开始了,没想到的是,连身为操纵者的她也陷了下去。她想得到月光的全部,才情、气度、性格、所有所有……可是她发现,她得不到月光拥有的爱情。 她张嘴大口呼吸,抬头那一瞬,只见一抹人影在空旷的工地上,飞速闪过。她略微有些吃惊,随后深吸一口气,又见到了! 从三天前起,她便时刻看到那抹飘忽的人影。镜子里、窗户外、水池中……无所不在。她知道那是谁,一个指领她走出黑夜、带她离开这复杂世界的人。 "月光姐!"对着天空,她大声呼喊着。 哦,想起来了,还有一道必备的程序没有执行。她早有准备,整个人倒在满是废铁的工地上,口中念念有辞。那是她写的第一个鬼故事,给月光看过,她说写得非常好。以致自己把那文章看了无数遍,早已会背。 "那个故事的名字叫《三夜》。"她轻轻说道…… 一 我不该回去的。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着我。 大学毕业后,我因为党组织关系没有办好,离校半个月后再一次返校。故事,就发生在我返校的那三天里,确切地说,是在那三个夜晚里。 第一夜。 那天,A城下了一天的雨。当我走下出租车,立刻就被裹在一种又湿又冷的气息里面。 火车晚点,我回到学校大约是夜里十点多钟。因为要加盖宿舍楼,所以学生公寓周围的道路,几乎都是尘土飞扬的,恰好那天下了雨,所以一地的泥泞。 学校规定公寓十点熄灯,偌大的女学生公寓楼这个时候只在楼外的月亮门前有半盏门灯晕黄地亮着,我借着灯光,小心地跳过泥泞的水洼,来到了公寓楼的月亮门前。 掏出手机,我播打小凤的电话。 小凤比我低一届,是我的老乡,当我在校报做副刊的时候她常去投稿,算是蛮熟的朋友。这次返校,弄好党组织关系就走,应该不会逗留很长的日子,所以我打电话给她,请她帮忙,安排我在她的寝室里留住几个晚上,她很愉快地答应了。 本来讲我下午到的,不想火车晚点,也没有来得及通知她,不知她还会不会等我。 小凤的手机,播了好久都不通。 我立在月亮门的门灯下。灯光晕黄。 月亮门上扶壁的藤蔓在夜里舒张着它的生命,暗色的光芒下,张牙舞爪。 手机中传来的等待的铃声越来越刺耳。周遭空气中湿漉漉的寒意像长了手臂,若有似无的触摸着我。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就像是一股寒风,冷冽地向我奔来,硬生生地吹入我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带来彻骨的寒。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只是看到夜色下的一片空场,还有不远处那刚刚起了一层地皮的女二舍施工地。 "你回来啦……,"手机那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颤微微的,没有一丝生气。 我全身打了个机灵,"你是谁?"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终于应声。 "姐哎,我是小凤啊,什么你是谁,大晚上的你不要搞笑好不好?"手机那边的声音变得正常了,果然是小凤。 刚刚,应该是我太紧张所以产生幻听了吧。 女生宿舍收发室的灯,这时也亮了起来,浅浅地驱散了周遭的黑。 疑惑地转回身,我推门走进了女生宿舍。可是,那种寒冷的存在的感觉更加清晰,我甚至感到有一股寒冷的气息飞快地从我的手臂滑了过去,然后渗入了宿舍的某个角落里。 我立在一楼的门厅里,觉得曾经稔熟的女生宿舍此时有了种浓得化不开的寒意,不到十平方的门厅,大得好像是无穷的虚空。 "月光姐。"小凤的呼唤终于把我从那种异样的感觉中解脱了出来。她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到了就好了,你可担心死我了。" 她的话语和她的拥抱,都温暖无比。 小凤的寝室是在一楼的105室,是朝阳的房子,里面住了她和她同班的三名女生,与我的关系也还算熟络。这间房间的侧对门就是洗漱间和套在里间的女厕。当我随着小凤在走廊里行走的时候,说来奇怪,我竟然好像嗅到了一股酸辣菜式的味道,可是旅途的乏累让我没有心思去想其它的事情,只想拥有一张床。 熄灯时间早过,寝室里没有电源,小姐妹们便打开手电筒等我。和她们寒暄了几句后我推说很累,提出了睡觉的要求,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小凤的床是在房间左侧的下床,棉被早已铺好,她拿了一只公仔给我当枕头,还细心地让我睡在她的里边。很快,大家就都进入了梦乡。 窗外,一只淡白色的月,像一只有着无边手臂的章鱼,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在冷冷地探看。 不知道是不是换床的原因,我睡得很不踏实。刚刚下完雨的夜,又湿又寒。小凤缓慢而又清晰的鼻息声,响在我的耳畔。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夜的给人困扰的咒语,让我的神志,似醒非醒。 突然,床微动。 这轻微的震动立刻让我清醒了过来。随后,慢慢地,我感到睡在上床的小佳在动,簌簌地,上床传来轻轻的被子掀动和穿衣服的声音,然后,一只白色的脚丫从上床的床沿上垂了下来,那样的轻缓,好像没有任何的重量,夜的暗光之下,青白无比。 随后,另一只小脚丫缓慢地自上床落了下来。那两只小腿,夸张地占满了我的视线,让我有种错觉,这双腿,也许是来自我不知名的地方,而它的主人,是一位带着怨念离开人世的吊死鬼。 我的牙齿,战抖了起来。 那双吊在床上的小腿又动了,脚丫儿在寻找,划动着,很快它落到了我的床上,就像是踩到了小凤那陷入黑暗中的头一样。气氛妖异而紧迫。 于是,我听到自己的牙齿撞击的声音。 床铺又一大动,一团影子"呼"地落了地。 虽然心中知道那落下来的影子一定是上床的小佳,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被眼睛和夜欺骗了,我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妖异的味道。她有着半长不短的零乱的头发,门上窗那一缕微暗的灯光照射下,发梢竟呈张牙舞爪的状态。 她从上床跳下来之后,正面对着我和小凤这张床。她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她突然向着我的方向探过头来,那一团头的暗影,向我一点一点地逼近。 我觉得我连呼吸都很成问题了,鼓起所有的勇气,我低喝:"喂。"虽然是一声低低的喝问,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仍然有着雷鸣一般的效果。 她被惊到了。身子一下子退了回去,脸儿一扭,整个地曝露在了光线里,让我看到她脸上也是布满了惊恐的表情。用手儿拍着胸口,她半带嗔怪地说:"姐,你吓死我了,怎么睡觉的时候一边儿磨牙一边儿还瞪那么大的眼睛啊。" 没想到是我把她吓到了,我半支起身子,"你这么晚要去哪儿啊?" 小佳笑了:"这么晚,当然是起夜啊。姐,你是不是睡得不习惯,有点紧张啊?" 没错的,她当然是去起夜,我连忙也笑着说:"可能是吧。你,要不要我陪?" "不要啦,很近,一下就好,姐你快睡吧。"她再一笑,然后像只轻盈的猫儿从门那边溜了出去。 门儿一开一合,突然我好像又嗅到了一股酸辣菜式的味道袭了进来。这一次,比初来时要强烈得多。我呆坐在床上,心里的不安,一丝都没有散去。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儿。这次回来,心里总怪怪地。 二 "~~~哇~~~",突然,一声惨烈无比的女声尖叫从门外传了进来,那声音就像是野兽在垂死挣扎的时候发出的绝望的嘶嚎一样,带着刺耳的穿透的力量,震动着整个女生宿舍。 105室的小姐妹全都被这声惨叫惊醒了,小凤爬起来,按亮了手电,问着:"发生什么事了?这是谁啊?" 另外两个女孩的打开了手电筒,一时间寝室里三道光柱飞舞。直觉告诉我,可能是去厕所的小佳出事了。我跳下床,光着脚奔到门边,打开门,越过窄窄的走廊,冲入房间侧对门的洗漱间。 洗漱间里没有人。滴滴答答的水声敲击着那声惨叫后的一片死寂。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几乎所有的水喉都松着,水滴间次的溅到瓷砖上,就像在下一场气息幽怨的雨。 因为担心小佳,我也没多想,鼓起勇气扶着墙壁走向右侧连通着的女厕。 不知道是不是声控灯坏了,我连咳了两声也不见有灯光亮起,只好大着胆子往里面走,一边在嘴里唤着:"小佳,你在吗?" 刚走了三步,不妨脚下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我没有掌握好平衡,一个跟斗栽了下去。 倒下后,眼前正对着一张脸,那是充满了惊恐的小佳的脸,暗淡的微光下,表情僵硬地与我的脸近在咫尺。我挣扎着坐起来,推动她:"小佳,快起来。" 她已经失去了意识,一动不动。 这时,满耳的滴水声突然遏然而止,四周有着死一般的寂静。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孩就立在我和小佳的身前。 女孩儿的长发顺滑,几乎遮了大半个脸儿,她背后墙壁的上方是厕所正对着的壁窗,青白幽暗的光芒兜头而下。因为逆光的关系,我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和我只隔着晕倒在地上的小佳,面对着我,近得几乎只余咫尺。 青白的月光照射下,我在她的眼前无法遁形。 "你……"我心跳得如同被鼓锤急速地敲击着。 她注视了我几秒钟,突然身子一动,我感到她就要向我扑过来,吓得爬起身,飞快地跑出女厕,一头冲进105寝室,然后飞快把门锁上了。 无论这个女孩是谁,我都有种感觉,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这时寝室给电了,整个一栋楼灯火通明。 门外立刻响起了巨风狂飙一般的声音,从寝室的门前一掠而过,然后消失在了楼道尽头的北窗那边。 我再也立不住了,脱力地摊靠在门上,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流光了。 三个女孩奔过来,问我看到了什么,我颤抖着嘴唇,牙齿因为心悸的关系一直在打架,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几分钟后,女寝的管理人员赶来了,他们在厕所里救起了昏迷不醒的小佳。 当晚,我们一寝的女生陪着小佳来到了校医院。 小佳很快就苏醒过来了,她好像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无论校警卫科的人问她什么问题,她都咬着自己的手指,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到刚刚在走廊里见到的长发女孩,直觉上感到,小佳一定是被那个女孩吓到了。 警察问了半个多小时,一无所获,只好离开。他们安抚了小佳,对她说如果想回答他们的问题了可以随时去做笔录。 后来的那个黑如墨一般的夜晚,我们几个女孩子团坐在小佳的病床前,满脑的问题,可是没有人愿意开口。 "她说,她要请我吃饭。" 小佳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眼神呆滞。鬓发零乱。 "她还说,我占了别人的床,她最好的朋友的床,让我一定要让出来。" 她又说。 小凤摇摇她的手,"小佳,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吓我们好不好。" "她,她在走廊里啊。" "她是谁?" "她……" 小佳欲言又止,突然,她那双一直盯着正前方,如同盲掉了一样的眼珠一动,"唰"地把目光盯在了我的脸上。然后,她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身体陷入到了雪白的棉被中,直到她的脸没入那一片雪白之中,只留了细碎的头发,散落在了床铺上。 她看我的那一眼,尤如一颗钉子,深深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第二天,经过校警卫科的人分析,这一阵子,因为女二舍的公寓楼正在施工,所以人员很杂,一定是有什么不良分子在当天夜晚潜入了女寝,想要做一些不法的勾当。结果被起夜的小佳撞到,而这个女孩子被这突发的事情吓得神志不清了。按照这个思路来说这个人应该是在新楼施工的民工,他因为作案没有得逞,惊慌之余一定会留下了许多的痕迹和线索,找出这个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因为这个突发的事件,我和105寝的女生几乎一直都在做笔录,和不同的人讲述事情的经过,安慰小佳,所以直到黄昏的时候,我们才回到105寝。 第二夜。 我在女寝的月亮门外遇到了树。 树是我的同班同学,和我一起获得了最后一年的入党名额。他在男寝那边听说女生宿舍出事了,而我又没有在党支部出现,很担心,就跑过来看我。得知我只是受到了虚惊之后,他安慰了我一番,还对我说,组织关系的事他顺带着帮我跑,我只要安心地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望着树离开我,走入黄昏的余辉中的身影,我心头突然升起了一丝感动。这四年来,特别是在最后的一年,我和他之间总是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情动时刻,可是,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向我开口。一直到毕业后坐上列车,他向我挥动着他的手臂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 回到105寝,我发现三个女孩倒在自己的床上,一声不吭。小凤停一停就会跳下床去检查门锁,确定没有问题再回到床上。因为昨晚的关系,大家都身心疲惫,而且,对越来越近的夜晚有一丝恐惧。 夜慢慢地降临,走到窗外,我拄着窗沿向外望,看见右侧的月亮门,里里外外地有许多的同学在穿行。我想着就在不久前,那里曾伫立着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叫做树,他就像一棵树一样,青春,踏实而挺拔。 眼光茫然地四望,突然,我发现对面竟然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座楼的形状,虽然那栋楼遥远又不真实,可是正对着我们寝的窗子却发出了雪亮而又耀眼的光芒,光影中,一个黑发白衣的女子逆光而立,与我遥遥相望。 怎么回事?那边不是只有浅浅的一层地基吗?我用力擦擦我的双眼,然后向对面望去,却发现那边被一团厚重的雾气淹没,再也看不到真实,当然也无所谓什么幻像了。 "姐,你今天就睡小佳的床吧。"小凤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哦,好的。"我转回身,望望小佳睡的那个上铺,突然没来由地心里一紧。 "昨儿就没睡好,今天又闹腾了一天,大家睡吧。"隔壁床的小梅哼着,一把把毛毛熊深深的抱入自己的怀里。 "好啊。"我连忙应声,因为此时地上只站了我一个人。 一把把窗帘拉上,整个的105室立刻陷入一片幽暗之中。 三 我摸索着上床。脚踏着床边的梯子,突然感觉一切都是如此的稔熟。好像这个床铺根本就是属于我的,我在大学四年的时光里,曾无数次地上上下下。 没错,在曾经住过的那个寝室里,我睡得就是这个位置。然后,我又想起,在原来的那栋宿舍楼,我住的也是这个房间。 而那栋宿舍楼,因为一个校方不愿承认的灵异的原因,已被推倒。 废墟上,正在破土兴盖另一间宿舍楼。 昨晚,那股袭击我的寒意,正来自那个方向…… 黑暗中,我开始不安。 窗外有冷冷的月光,穿过窗帘上的竹子图案,落到我的身上已是深深浅浅,有着迷一般的气质。 我缓缓地仰躺在床上,拉过被子把全身细细地裹住。在心里对自己说,睡吧,只有睡眠,才能打败夜的黑。 后来,我终于沉沉地睡去。直到后半夜,床铺上一阵该死的轻微震动把我摇醒了。随后我听到门"吱扭"地发出一声很别扭的响声,转头一看,只见门一开一合,一个女孩的影子"咻"一晃。我还显迷离的神志一忽儿清醒了过来,因为刚刚看得不太清楚,所以分辨不出那个女孩到底是进了寝室还是出去了。支起身子向对床看看,只见床铺上安然睡着那两个女孩,再探头向下床望去,幽暗的光芒照射下,只见小凤的床铺一片零乱,人却不见了。 想必是她起夜吧。这丫头,怎么也不叫醒我们一起去?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不是在她的心中产生很大的恐慌吗?刚刚,不是她不停地上床下床在试门锁吗? 抬腕看看手表,秒钟一跳与时针重合。凌晨两点。 想了想,我终于还是也下了床,决定去洗漱间陪她。这时,寝室里的窗子突然闪起一道亮光,映得寝室里一片的莹白,桌椅,床铺,还有立在地中央的我,在这片光芒的照射下都无法遁形。 对面明明是刚刚开始施工的工地,这两天因为下雨的关系停了工,哪来的灯光?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地拉开了窗帘的一角,然后向对面望去。 立刻,眼前的景像把我惊呆了,我看到在清朗如水的月光下,满天的星光闪烁中,对面庞然立着一栋寝室楼。而正对着我们寝室的那只窗子,灯火通明。那明亮的光芒就像从万伏的高压电那里得到了能量,皆尽全力地要发射出一种惊天般的光芒。 一个黑发白衣的女孩就立在雪亮雪亮的光芒之中,虽然离得很远,可是我还是能够很清晰地看到她的发式,五官,佩饰,甚至于看到她两眉间的那颗黑色的痔。那是一颗美人痔。 记得在食堂的洗手池边,我曾问她:"你眉尖的那颗痔是点上去的吗?" 她笑了,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怎么会是画的,是生下来就有的啊。"她看看我的饭盒,"咦,你也爱吃酸辣的东西啊。那我们可以当饭伴了。我叫云晓,云上晓寒轻的云晓。" 没错,就是云晓,站在对面那栋楼里,那个与我正对的房间,直直地遥望着,她的表情木然,只是瞪视着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不要,不要。我被骇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脑汁好像要被人抽去一般锥心地痛。我突然想起,真的真的,那片空地曾经真的有过一栋楼,四年前,我和另外的三个女孩曾经走进了那个此时灯火通明的寝室。 而我,就睡在云晓的上铺。 我的十根手指用力地扣着窗沿,我在心中凄然而无助地对云晓低唤:"不要,不要找我,放过我吧,云晓。" 我身后寝室的门突然发出一声"嘎"地一声扭动的声音,这声音对于此时心弦几乎要断掉的我不亚于一种来自地狱的声音。 对面的那栋楼应声一下子消失了。只有余下雾气,和高高在上的月与星。 我仓皇转身,双手反扣住窗沿,用力地抓住,企图积蓄一些力量。 寝室的门此时大开着,走廊的侧灯光射入房间,在地面上留下一个略显扭曲的梯形的光影,光影中立着一个女孩。 因为逆着光,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衣着和容貌。但是我知道她绝不是小凤,因为她有着一头顺滑的长发。这个女孩双手拿着两个碟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一步一步地在向我靠近。 一股扑鼻的酸辣味向我袭来。 我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可是我现在头痛得好像就要裂开了般,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女孩把碟子放到小桌上,然后走到门边,"啪"地按亮了灯。 她的长发一甩,扭头看着我,美丽得近似完美的脸上,有着一股凌人的气质。眉尖那颗痔,好像会说话一般地灵气,"月光,我饿了,你是不是也饿了,一起吃一点儿吧。" 云晓,她竟然真的是云晓。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下子摊倒在了窗前的暖气片上了。神志一忽儿清晰,一忽儿迷离。她见我不动,嘴角冷冷地发出了一个笑容。拉过来一只椅子坐下来,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酸辣肉的香气,把整个的宿舍都笼罩了。 睡在另一边的女孩用力地翻了个身,把身子缩在床的阴影里。 云晓立刻抬眼望了望她,"啪"一声把筷子搁了下来,"干嘛,不舒服?我就是这样,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别想管我。我知道的,你们都在嫉妒我。因为我总是比你们先一步得到我想要的。" 她讲完后就拾起筷子继续吃菜。当然,没有人与她搭话。她吃了一会儿,突然盯着我看,下巴慢慢地向下压,眼珠却不动,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双眼向上翻着,那张脸从很漂亮变成得妖异而另人滞息。 "你真的不吃吗?"她缓缓地说。 我一边尽力呼吸,一边吞咽着口水,然后拼命地摇我的头。 "可是你明明很喜欢吃,要不是这样,我们怎么会成为饭伴?成为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吗?这是我自己做的,我今天一大早儿就抱了煤气罐过来,快累死我了。我这么辛苦做的菜,你为什么不吃?你不是很喜欢和我分享我的东西吗?"说着,她站起了身子,向我走了过来,步履绵密。 她立在我的身前,高挑的僵硬的身子像一尊石雕伫立在我的身前,她垂着眼皮看我,因为视线的角度关系,眼仁只余下浅浅的一抹。 筷子夹起一块酸辣肉,她缓缓地把肉块送到了我的嘴边:"吃。" 我只能张口,接住那块肉,然后仰头看着一丝妖异的笑容在她的嘴角绽开,"月光,还是你好,今晚上我们一起睡吧。一直到睡死。"她走回到桌边,喃喃地说。 "不,不要啦。"我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劲儿,一下子挺起身子来。抓住宿舍的梯子,虽然四肢像棉花一样软,还不停地在抖,我还是成功地攀援着爬到我的床上。 云晓没有理我,坐在椅子上继续吃菜,她的后背陷在苍白的灯光下,孤伶无比。我不敢再看,抓过被子连头带脚地把自己裹了进去。一层层的冷汗频频落下,一定是梦境,没错,我是在做梦,三年前的那个晚上重又出现,云晓,那个死了已有三年的人再次出现,这一切只有一种解释,我在做梦。 可是,口中那块没有下咽的酸辣肉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味蕾,一切又是那么真实,我连忙"呸"地一声把这块肉吐在被子里,然后强迫着自己。睡觉!睡觉! 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了无睡意,然后,我听到云晓关了灯,走了过来,在床边立了好一会儿,直觉中,她的头,与我陷在被中的头,不盈一尺。 "月光,你睡了吗?"她突然问。 我哪有勇气回答她。她喃喃地自言自语地又说了一句:"还是等等。"随后,我感觉她在下床坐下了。 我紧紧地抓着棉被的一角,内心里一片冰凉。我好像想起在那一晚,她也是这样于暗夜中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凌晨两点。 一切,就像是时光倒流一样,我竟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凌晨两点的时候云晓点燃了她从家里带来的煤气炉,整个的寝室变成了一片火海,四个姐妹中,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一直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会这样安排,因为,我知道云晓其实最想我和她一起死。 或者,我可以阻止那一切的发生?没有退路啦,总得试一下。于是,我从床上坐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说:"云晓,我还没睡,我们谈谈好吗?" 黑暗的宿舍里,无人应声。 "云晓?" 她不回答。 "云晓,我下来了。"我鼓起勇气,攀着床边的梯子往下走。一蹬,又一蹬……,突然,我的左脚被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冰凉而又僵硬,狠狠地捉住我的脚,在用力地向下拉扯,我吓得心脏狂跳,从被握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迅速地向全身蔓延开来。我一把抱住床铺,连声地说:"云晓,放开我,让我和你说话,我只是想和你说话,我要向你道歉,云晓,云晓,我要向你道歉。" 到后来,我求告的声音变成了哽咽的哭腔。那只手不再拉我,突然地缩了回去。我哆哆缩缩地下了床,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云晓的身影,在下床的暗影里,若隐若现,僵直不动。 "云晓,你饶了我吧。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后来的这些日子里为什么总是会看见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总来找我,还是我自己心里有鬼,所以会产生幻觉。可是我真是受够了,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赎罪?" 云晓没有回答。 一时间,我心头升起了一种绝望的感觉。我完了,我可能一辈子都逃不掉了吧。我哀怨地望着对面阴影里的她,不知往下还可以说些什么。 突然,我眼前火光一闪。一只打火机的光芒从云晓的手中亮起,光芒中,我看到云晓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扳动着床头一只煤气罐的阀门,她对着我放声大笑:"赎罪?可以啊。和我一起死就行啦。一起死,一起死。" 她的脸夸张地伸向我的方向,那张原本美丽无比的面孔瞬息间开始发生着变化,头发像被烧焦了一般脆断,脸上的肉也在结焦,她就像一株正在燃烧的植物一样,迅速地炭化,枯萎着。 眼前的情景已超过了我的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不可遏抑地连声尖叫,然后,跳起来,夺门而出。 我光着脚在空空的走廊里没命地狂奔,沉重的呼吸压迫着我的耳膜,我似乎听到了无数惊声尖叫,好像我并不是奔跑在走廊里,而是狂奔在地狱中。 很快,一声轰天般的巨响在我的身后响起,如同发生了地震一般。震动之后,我呆住了,返过身来,只见我刚刚跑出的那个房间里火光冲天,无数的烈焰从门里喷射了出来。 那是云晓点燃了煤气罐。 一股锥心的痛从我的心口涌出,云晓这一次又把我一个人放了出来,她要永远这样子不停地折磨我到死吗?我摊跪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捧着我的心,发出了无奈的悲鸣。 四 "姐,你在做噩梦吗?" 小凤不停地呼唤我,我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只见天光已经大亮。我下意识地擦了擦我的双眼,掬了满手的泪水。 小凤正攀着我的床头望着我,有点担心地说:"姐,你没事吧。" "没事,做了个噩梦。可能是不太习惯睡上床的关系吧。" "哦,那今晚上还是咱俩睡。我抱着你睡,应该就不会做噩梦了。"她对着我笑,眉儿弯成新月的样子。我也对她笑笑,强烈地感到做一个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人真是让人羡慕。 "姐,饭给你留在桌上了,我去上课了。" 她抱着书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就像一只草原里骄健的小鹿。 我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望着有一半拉开,我这边还半掩着的窗子。窗子外面,有着废墟一般的地桩。回想起那里,曾经有一栋女生宿舍,那间女生宿舍里有一间105室,那间105室曾经发生瓦斯爆炸,住在里面的女生,只有一人生还。 那个人,是地狱都不收的我。 好久才回神,于是收拾床铺,折叠着薄被。突然,手指动不了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也好像掉到了冰窖里。缓缓地抬起右手,我看到我的手指间夹着一块肉,也许是因为被辣椒浸过,有着嫣红的颜色。像是血一样的颜色。 这是什么?为什么真的有这块肉?那么,昨天晚上,我不仅仅是做了一场梦?整个心都纠成了一团,我用力把那块肉甩掉。不会的,不会的,也许这一切都是巧合,小佳的床上本来就有这么一块酸辣肉。 对,一定是这样的。 那天早上,我一点东西都没有吃,闻什么都是一股酸辣的味道。 上午,树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党组织关系都办妥了,明天一早上到党支部去取就行了,我立刻长吁了一口气,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学生生涯的这一页,快点翻过去吧。 "月光,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了。下午,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吧。"树突然说。 我握紧我的手机,心儿一忽儿砰砰地跳。这是树第一次约我,在我暗自期待的四年里,他第一次约我。 "去,去哪儿玩?"我咬着下唇,轻轻地问。 "你说呢?" 头部突然袭来一股剧烈的痛,我按着太阳穴,话冲口而出:"我们去看云晓吧。"话一出口,我立刻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我在说什么?我疯了吗? 树听了我的话,立刻回答:"好啊,你还真有心,那下午我去接你。"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暖意,在他的心中,一定也认为我是一个善良而怀旧的人吧。 我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树,这次是为了树。 然后我说:"好的。" 下午,我和树去了安放云晓的公墓。这个下午,天是慢慢阴下去的,当我们来到墓园的时候,雨已经开始酝酿了。 灰蒙蒙的天,像一块巨大的铅块,沉重地向大地压了下来,整个墓园都沉浸在一种哀悼的气息中。我随着树一步步地向云晓走近,心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重得连呼吸都成问题。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可以让自己的心可以放下。我希望树可以帮到我。 雨悬丝而下。 树撑开一只透明的伞,然后伸开了他的手臂,把我拉到他的身边。手没有放开。 我们并肩走到了云晓的墓碑前。 越下越大的雨,冲刷着云晓的墓碑。肖像上云晓美丽的脸庞在雨水中像在不停地流淌着眼泪。我的心蓦然一紧,觉得她那双如水的明眸正在盯视着我,态度非常的不驯。 云晓的墓前躺着一束百合,应该是不久前有人送的,洁白的凝着黄露的花瓣尤舒展着健康的生命力。树把伞交到了我的手中,然后弯下身子,扶正那束花,把它更近地贴放在云晓的墓前。 我的心一动,"树,这束花,是你送的?" 树扭头看我,脸在蒙蒙的雨雾中发出了圣洁的光芒,"是啊,是我送的。"顿了顿,他又扭头望着墓碑上云晓的像,"月光,其实,云晓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那时候刚上大学,一见她,就知道是她了。我一直很胆小,过了好几个月才有勇气对她表白。可是她拒绝了我。不过,虽然她当时拒绝了我,可是我总是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儿。没等我问清楚,女寝就出事了。于是我猜想,她并不是不喜欢我,而是认定要去死,才会拒绝我的。" 听了树的话,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怎么,怎么会这样?如果是这样,那么,树,也是她的了。那向我越走越近的树,我也必须把他推开了。 讲完那些话,树突然转回身,展开了双眉笑望着我:"月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这么隐密的心里话说给你听吗?因为,我想好了,那些属于学生时代的青春与爱恋还有那些没有成形的梦就让它留在永远学生时代中吧。我知道自己应该珍惜眼前人,月光,我不是没有心肝,只是需要时间,现在我终于可以踏实地承认,我已经准备好了,希望时候还不算太晚,属于我的东西也没有溜掉,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永远的眼前人。" 他的话非常动人,一个女人一辈子如果能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她到老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可是,我竟对这期待以久的告白连一丝一毫的感动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掉在了一个无比寒冷的冰窖中。 云晓墓碑上的像片是一张端重而沉静的大头像,当树对着我讲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明显地感到她的脸变了,变得一脸严霜,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更是暴发出一种无法言道的凶狠的光芒。 "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在心里喃喃地说着,"与树没有关系,我不是要夺你的树,你真的误会了。"可是那张云晓的脸却更加阴沉,她那双怨怒的眼几乎像一把刀子一样,想要把我身上的肉剜下来。 我再也站不住了,脚底下一软,整个的人摊倒了下去。手中透明的伞,飞得不知去向。树一把抱住了我,担心地半蹲了下来,把我搂在了他的怀里。我迷迷糊糊睁着眼睛,正好从他的肩窝处看到了墓碑上云晓的肖像。 云晓的眼睛竟被黑色的瞳仁充得老大,就好像她的眼球拼命地想要从照片中跳出来一样,然后,我看到了两条血线从她的眼仁中流了下来,鲜红的,充满了怨念的,在那雨水中,一荡而逝。 "晚上我会去找你的。" 我似乎听到了比雨声还要清冷细碎的低语,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在树的怀里晕了过去。 五 第三夜。 树在105寝室陪着我,直到熄灯前几分钟才走。 我的头一直在痛,而且精神很差,竟然连下午是因为什么原因晕倒都不记得了。坐在小凤的床上,我烦闷地感觉一切都很不舒服。 空气燥热。没有风。天乌黑乌黑得没有道理。 幸好,对于我来说,这一夜是我在女生宿舍住的最后一夜了。那些困扰着我的莫名的情绪,相信也会因此终结。 夜晚10点正,"啪"地一声寝室断了电,女生宿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睡在小凤的床上,小凤用她柔软的双臂搂着我,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姐,好睡。"椎纯的少女气息环绕着我,很快,我的神志有些迷离了。 在小凤怀抱中的这第三夜,希望是个无梦的黑甜乡。 迷迷糊糊地正要入眠。忽然,她放在我腰际的手轻轻地推动着我。 "月光。"轻细的耳语声随之响起。我一下子从睡意迷离中清醒了过来。因为,小凤从来没有叫过我月光。 只有她这样叫我,她说:我是天边的一片云,你是夜色中的一缕月光。她,是云晓。 我一下子张大了双眼,身子如同落入了一个密布着陷阱的冰室。那只落在我腰间的手,已僵硬地钳住了我的身躯。 透过幽暗的门灯光,我看到小凤侧着身子躺在我的身边,上身向我前倾着,青白脸儿几乎要贴在我的侧脸上。她的呼吸,冷冰冰地落在我的脸颊上。聊胜于无的灯光只映照了她一半的脸,在这一半的脸儿上,我看到了她目光中的麻木,嘴角的讥诮。 虽然是小凤的脸孔,可是,我确定她是云晓,死了三年多的云晓。 我,此时正在陷在一个女鬼的怀抱里。这个怀抱,僵硬而绝望。 她一动不动。她的呼吸,一下,两下,…… 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而且,我的头脑好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于是回想起她在墓地提醒过我,她今晚会来找我的。 我绝望地大睁着我的双眼,眨都不敢眨一下,很快,一颗很大的泪从我的眼里渗了出来,我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张开了嘴,任自己的牙齿发出剧烈的颤抖,"放过小凤,与她没有关系。" 她那只我看得见的眼睛一瞬,也不讲话,忽然缓缓地向我靠了过来,直到,她冰冷的唇碰触到我的耳朵,引得我全身发出一阵战抖,"那就看你了,听我的,过了今晚,我就不再找你。" 虽然不能确定她的话是真还是假,可是我的心有一种因为松驰而崩溃了的感觉。于是我的泪如泉涌。可是,我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她的唇依然冰着我的耳朵,突然,发出了几声轻笑,"你,可怜。" 那是云晓的独有的语气,让万物都变得渺小。唯有她自己,高高在上。 终于她放开了我,然后坐起身,轻轻地穿衣服。她的长发在我的眼前晃动,好像在抖落一袋黑色的面粉。她的脸一忽儿扭过来看我,让我看到小凤的两眉中央赫然出现了一颗美人痔,好像在向我耀武扬威地说:我是云晓。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我咬紧牙关,暗自想,随着她吧,也许,她真的可以发善心让一切都在今晚结束。于是我穿好衣服,尾随着走路好像随时都会飘起来的云晓,蹑手蹑脚地走出寝室,然后来到楼道尽头的北窗边。云晓打开了北窗,那里的铁栅栏有一个很大的空洞,她很轻松地爬了出去。 立在没有月没有星星的窗外,墙根儿的荒草之中,她僵立着身子,向我漫然招手,"出来吧,两天前,我刚刚为你探过路子。" 我只好顺着她的意,哆哆嗦嗦地从那个空洞爬了出去。 那天的夜异常燥热,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云晓的身后,用力地呼吸,眼前花白的一片,只是尽我所能地盯着她的背影,生怕跟丢了。这时,可以支持我的唯一的力量就是她的刚刚的那句话。 云晓引着我来到了主教学楼,夜深如酒色,那一栋楼只有灯光两三盏,是深夜还在苦读的学生留下的。 她一声不吭地一直在走,好像一只提线的木偶,我拼命跟随着她,想要在心弦还没有断掉之前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走廊和楼梯上只有略显昏暗的壁灯,云晓的身形被那灯儿打出或长或短的影子,然后,重重地打在我的身上。 终于,她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前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子,玻璃弹珠一样凝固的眼仁望着我,"到了。" 我抬起来,在那间办公室的门牌上看到了党支部几个字。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我吞咽着口水,怯怯地问。 她向我靠近,手缓慢地伸入口袋中,突然,她手一挥,一道雪光的白光向我直劈了过来,那刺目的光芒吓得我几乎魂飞魄散。 一只匕首指着我的鼻尖,刀锋的寒意几乎吹到了我的脸上,"我要你为我报仇。我给那个人打过电话了,说你今晚约了他。他马上就要来了。" 我绝望地看着云晓,虽然是小凤的身躯,可是眼前手持匕首,像一个复仇女神一般立在我眼前的的的确确是我熟悉的云晓,那个三年前死去的,骄傲的,自负的,被所有的人嫉妒的女孩。而且,我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我已别无选择,只能接过她手中的匕首。 她盯着我,突然发出了一种歇斯底里般的狂笑,笑声中,她的泪水飞溅,"你怎么早不这么听话呢?" 我用双手握紧那个匕首,喃喃地说:"兑现你的诺言,放了小凤。"她听了我的话,继续狂笑,"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个混蛋也会为了朋友付出。"随后,她转身飞快地远离我,在走廊里奔跑了起来。一荡而逝。 我一个人孤伶伶地立在党支部的门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刚刚,一个女鬼要我把它做为凶器,去杀一个人。 那个人,是…… "我在这儿。"一个声音突然从我的耳边响起。我被骇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月光,我在这儿。"冷冷地风从我的耳后吹来,云晓的声音。 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我知道,云晓正立在我的背后,就像我在灯光下的影子一样,不是存在的存在。 "我放了小凤,现在,我要看着我最好的朋友为我报仇。" 这段走廊,是我见过的最长的走廊,灯光下,我的背后,一无所有,却有着最近的存在。 "他来了,就在楼下。" 果然,我听到皮鞋与楼梯的撞击声,越来越重地响起。云晓不再讲话了,只是用她冰冷的呼吸,吹拂着我的后颈,警告着我,我别无选择。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我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了楼道尽头。 那个人,是我们系的系党支部书记。云晓要我杀的人,就是这个夜晚会因为女生的一个电话而出现在黑洞洞的楼道里的人。 六 三年前,一个夜晚,下自习的我接到了云晓的一个电话,她要求我半个小时后到系办去一趟,那一天我因为有事被耽搁了,对她的电话也没有太在意。结果那天晚上她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她失了魂一样地回到宿舍,什么也不说,只是用一双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我。 一周以后,她从家里带来了煤气罐,把整个女寝都点了。那一晚,她用最怨毒的话语咒骂我,因为如果我能够那个夜晚出现在系办,她就不可能被用党组织关系,优等生名额这些她无法容忍被别人得到的条件不停地要挟,威逼她的系书记强暴了。 那一天,女寝枯萎了三朵花。她是那一株长得最高,生得最艳,似乎天生就命定要被摧残的花。 "杀死他!杀死他!"云晓在看到那个人踏着四方步走过来的时候不停地在我的耳边叫着。 那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近,让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粉刺和夸张的得意之色,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话了:"月光同学,我们是该好好地谈谈,其实,系里还有一个流动的留校名额,你一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同学,这个,以前,就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他与我已经近在咫尺,暗淡的灯光下,他的脸狰狞而肉向横飞。 这是一张可以让人呕吐的脸。 突然,他的话梗住了,五官痛得抽搐到了一起,眼睛无比吃惊地瞪视着我,眼球好像就要从眼眶里跳出来。然后,他高大的身躯在我的面前"轰"然倒下。 我缓缓地抬起了我的手,看到那枚匕首已变成了血红的颜色。暗淡的灯光下,那颜色向两侧的黑暗无形地扩张着。 我的耳后,已无存在,可是我只能傻傻地盯着手中的沾满鲜血的匕首,脑筋,好像停止了转动。 后来,我晕倒在地。 手中,兀自紧紧地抓着那只匕首。 晕倒前的一刻,我的鼻翼没有嗅到血腥的味道,却是那曾经喜欢的不得了的酸辣肉的味道,环绕不散。 我似乎听到云晓用清脆好听的声音在说:"咦,你也爱吃酸辣的东西啊。那我们可以当饭伴了。我叫云晓,云上晓寒轻的云晓。" 再早一点,在一个明媚清亮的早晨,我和一个眉尖有一颗痔的美丽而骄傲的少女一起搭乘同一辆校车,我们一起看到早晨的校园,看到了甬道旁青青的校树。 那一天的阳光,清亮得尤如人一生初度的惊喜。 第二天,早自休的同学在系党支部的门前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系书记和我。书记的血,流了一夜,不知用了多少水,才勉强被冲去。 书记因流血过多而死。我手持凶器,对所有对我问询的人三缄其口,于是,我被关入了警察局。我决定,对这件事,我要永远地保持沉默。我愿意接受法律任何程度上的惩罚。 那些静默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思考,也许在那三个夜晚,和以前的若干个我以为的被死去的云晓骚扰的梦境,只是我自己的心在做怪。我一直无法原谅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让云晓遭受到痛苦。而且,那个云晓自杀的夜晚也一直是我记忆的一块无法除去的腐肉烂疮。所以,我的心智才会陷入一些迷离或者歇斯底里的状态。云晓一切的存在,也只在我的记忆里和心灵的创痛里。 虽然,我现在进入了监牢,可是我感到我终于跳过了那些无法逾越的关卡,所以我在警察局被扣留的日子里,感到从来也没有过的轻松。 后来,我又听我的律师对我说,有一些大学里曾受到书记欺负的女孩愿意为我出庭作证,证明书记是一个道德沦丧的人。这样看来,我的案子也有得打,我,可能不会被关很多年。我不说话,只是对他微笑。 有的时候,心灵的枷锁是最重的,我庆幸我还有机会把它拿掉。 一天,树来看我。 透过厚厚的监视窗,他用温暖无比的微笑望着我。 "月光,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并不想收回我曾经说过的话。所以无论你关上多久,我都一定会等你的。" 说完他就抬起了手,轻轻地按在了监视窗上。他的手,五指修长而结实,掌心正对着我,好像正在敞开一扇明亮的窗。 我的眼睛湿润了,缓缓地,我也伸出了我的手。可是就在这时,一个也是来探视的女人从树的背后经过,她停了一下,转头从树的背后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这个女人的眼神高傲而讥诮,有着有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气质,我看到一颗美人痔印在她的两眉中间。 云晓! 我魂不附体,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进退不能。 她站了起来,目光焕散。远处,那抹身影越发清晰,她看清了,真的是月光!她是来招唤自己过去的吗? 她迈步,发现脚边堆着一只汽油桶,一个暗示窜上心头,她立即明白了该怎么做。 把这些触火即燃的液体,围着自己浇成一个小小的圈。她摸出一包随身携带的火柴,这是一个奇怪的嗜好,因为她害怕强烈的灯光,却依赖这一星小小的火苗。 "月光!" 纤长的手指刚拿出火柴,就听到远处的一声大喊。她远远看见秦关和陶子飞奔而来,等两人站到了面前,她轻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月光。她早就死在了三年前,服药自尽。"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斧,劈得秦关身心俱碎。虽然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真当亲耳听到时,还是这般难以接受。 "别再执迷不悟了,跟我们去自首吧!"陶子向她伸出手。 她高傲地看着她,不屑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做的是错事?这个世界如此肮脏,你们的文章里全怎么写来着,为什么本人却口是心非,赖在这里不走呢?" 陶子渐渐明白,眼前的女孩对月光的终极崇拜,就是死亡。她们要身体力行地去证明,生活的无可救药,只有故事中、虚拟中、天堂亦或是地狱中,才有真正的幸福。 "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不第一个离开?你自己也是一个赖着不肯死的人,凭什么剥夺别人生的权力?"陶子再也没有耐心与她争论,她走上前,准备硬拖她离开。没想到,刚一出手,就被秦关截了下来。 "算我求你,你放了她吧!" 陶子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看着牢牢抓住她的秦关。 "你在说什么?你明知道,她不是月光……" "我知道我知道!"秦关突然大吼,"可是我必须帮她,这是我的宿命,《星空社》安排的宿命!" 《星空社》?陶子飞速地回忆着,没想到,应验在秦关身上的诅咒,竟是爱上恶魔,至死不渝! "你疯了!让开!小菲的死,就凭你们这几句话就了结吗?"陶子倔犟地推搡着秦关。 充血的眼珠中满是矛盾,秦关拽着陶子,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与你无关,马上走!"说着,他又回头向另一人说道:"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站在汽油圈里的人哭了,发自内心地流下泪来。或许,她可以奢望,这一刻,秦关真正爱的是她,不再是那个已逝的幻影。她缓缓地划燃火柴,轻声泣道:"忘了我吧……我早已万劫不复……" 火柴落地,瞬间,火舌在她周围窜遍,隔开了另外两人。火焰中,她像是一只浴血的凤凰,期待着洗尽所有罪恶,迎接新的生命。 瞳中火光冲天,秦关发疯一般地战栗着。爱的审问逼他选择,最终,他挣脱了陶子的拉扯,强行冲入燃烧的火焰中,去用生命应验自己写下的诅咒…… 走出迷雾 在医院的花园石亭里,借着一点时间空隙,陶子写完了一篇新闻稿。报导主要是说,本市某工地,一名女子引火焚身,终被大火吞噬。现场还有一名受伤男子,可能是发现有人引火,想救死者。男子伤势很重,送入医院后,仍处于昏迷状态。 写下了报导人姓名,她搁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肩膀突然被人从后搭住,陶子一惊,回头见是宋梁吟,忙说:"你也来看秦关吗?医生说他刚刚度过危险期。" 不料,宋梁吟听得一头雾水,说道:"秦关?他也住院了?我是来看于天吉的,今天他说在小菲的东西里发现了我诊所的名片,就给我打了电话。天吉的肿瘤化验结果出来了,是良性!" 陶子听后,微微一笑,一向坚强的她,此时眼中居然带了泪花。 "对了,你还没说秦关发生了什么事?"宋梁吟追问。 "他冲到火场里救人,受了重伤。"突然觉得很累,陶子有些无力把事情的原委,表述出来。她看着宋梁吟问:"你还记得月光吗?" 这个名字让宋梁吟心头一颤,但她还是一字一字,清晰答道:"当然,永远也忘不了。" "是月光,两个月光一起救了他。她们要他继续活着。"陶子轻声说道,她拿起手边一叠厚厚的稿纸,抱在怀里轻轻摩挲。那是《校园怪谈》的七卷短篇,这中间存在着两个月光,这是他们七个人的回忆,惊悚却刻骨铭心。 故事虽已结束,生命仍要继续。逝去的人,不会活在某个载体中。她们存在的地方,永远只有在活着的人的心里…… -END- 怪谈协会3《医院怪谈》 作者:作者:壹号怪谈社   正文:   天南市的三甲医院,万康综合医院最近两年不怎么太平,先后发生十几起严重医疗事故,声誉受损,尽管一再降价,但仍门可罗雀。   万康综合医院曾经非常有名气,有三多,知名专家多,美女医生多,病人患者多。医院的年纯利润在五六亿元,如果加上医生们收受的回扣,那数字将十分惊人。但是从两年前,医院突然开始走下坡路。先是发生一起严重医疗事故,然后责任医师竟然杀害病人家属,虽然事后院方做出一系列拯救声誉的举措,但紧随而来的却是又一起严重医疗故事。每次都是在医生们认为一切都过去时,事故就会再次发生,如同受到诅咒一般。   为此许多医生护士都辞职了,院长顶住各方压力,一面降低医疗费用,一面提高医护人员的福利待遇,期待能挺住艰难时期。   但事与愿违,在医院刚有起色时,再次发生医院事故了。是一起妇产科事故,剖腹产手术竟然把婴儿的脖子扯断了。事后产妇的丈夫通过在医院的熟人获知真相,自然不能算完,纠集了一伙人到医院闹事。   产科的大夫谢飞,和护士曾香一起躲到医院停尸间。产妇家属本事再大,也不会想到他们会躲到停尸间这种地方。   谢飞拉着面色苍白的护士曾香,匆忙钻进停尸间,却意外的发现,早有人先到一步了。原来是其他科室的医生护士,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批人是来找谁的,但都被打怕了,所以一听到风声就立即都躲了进来。   停尸间里阴冷干燥,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就靠在墙脚,冷气从上方吹下来,那几具尸体仿佛在动一样。就是这样恐怖的环境,居然还挤满人。谢飞抬眼看去,有外科的刘医生许医生,和女医生陈凡;心理门诊的女医生王佳;骨科的女医生张春禾,还有骨科的护士陈秋晴;再加上他和曾香,医院几大问题医护都聚齐了。   “呵呵,都够开桌麻将了啊!”   谢飞开玩笑说,其他人都尴尬的笑了。   随即,有人问这回来闹事是谁,曾香刚要说,却被谢飞拦住。   “我们也不知道。反正现在乱哄哄的,谁出去谁倒霉。不如这样,咱们也难得聚到一起,聊聊最近的情况吧!”   谢飞的提议立即受到大家的赞同,但是没人愿意谈最近的情况,因为情况实在太糟了,所以话题很容易的回到这两年医院频发的事故。   刘医生点上支烟,却被王佳夺过掐灭。大家都看出他们间的关系不一般,这让刘医生脸色绯红了片刻。但随后刘医生就说起医院里的事,转移了大家的视线。   “我也觉得是从两年前开始的,肯定是受到了诅咒,不然没这么背的。每次都是重大医疗事故,而且每次记者都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要不是院长顶着,咱们早散伙了。”   谢飞摇摇头,提出不同意见。   “肯定是诅咒,你们都不知道前前任院长的事吧?她两年前死的,我查过,就是长孙大夫出事故的那天。我的警察朋友告诉我说,老院长自杀的前一天,曾经说过一些恶毒的诅咒。从她死那天起,咱们这所医院就受到了她的诅咒,千真万确。”   谢飞的话引起大家的议论,纷纷要他讲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谢飞便在关注的目光下,开始讲述那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那是一个叫《风池》的故事。   第一层秘密 风池   “肯定是诅咒,你们都不知道前前任院长的事吧?她两年前死的,我查过,就是长孙大夫出事故的那天。我的警察朋友告诉我说,老院长自杀的前一天,曾经说过一些恶毒的诅咒。从她死那天起,咱们这所医院就受到了她的诅咒,千真万确。”   我说说我的经历吧。   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东北一所小有名气的医院里找到的。因为我在大学学的就是中医专业,于是就顺理成章地进了这所医院的中医内科。   我们那所医院,实际是一所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就坐落在医科大学的校园内。我要说的那件事,发生在一个暑假里,那时,学校里除了进出医院的病人和医生,已经没了学生的踪影,显得空荡荡的。   那件事,是由房子引起的。之前,我一直住在医院的宿舍里,和同事大涛住在一起。后来,大涛的女朋友因为刚毕业,要从外地赶来找工作,俩人得住一起,单位又倒不出来别的宿舍,于是我就跟单位申请了点住房补助,开始自己找房子住。   为了省点钱,我没找房屋中介,就在学校内外四处贴求租的小纸条。我记得好像还没到一个礼拜,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位和和气气的老太太打来的,说是有一套单房要出租,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赶忙一口答应下来,约好一会儿就在医院门诊的门口会面。   当时由于学校已经放假,当我赶到门诊门口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几分钟过后,才看见一个老太太从校北区的方向急急赶了过来。她应该是看见了我,于是就换做小跑朝我碎步跑来,于是我赶紧朝老人家迎了上去,边走边朝她客气地笑了下。   总算走到我身边,老太太擦了擦汗,说:"哎,你就是那个'小谢'吧?对不起啊,让你大热天等这么久,我这腿脚实在是走不快。"   "没事儿没事儿,我也是刚刚到。"我笑着对她说。她的样子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和蔼。   "那咱们就走吧?去看看房子。"她说。   "好……哎对了,您的房子在哪?能不能大致说一下?我就在这医院上班,所以想找个离医院近点的,上班方便。"我说。   "哎呀,你算是找对喽,我那房子就在这学校里面。"   "学校里啊?在哪?"   "是啊,就靠北门的那片居民区,你知道不?"   "哦哦,知道知道,那去看看吧。"   我和她并排往北走,她像每一个房东一样,一路不时问问我这问问我那的,为了避免她怀疑,我把自己的身份如实告诉她。老人走不快,校园又很大,走了好一阵,穿过几块篮球场和很多学院楼,我们终于走到北门附近的那片居民区,过了那片居民区,就是学校的北门了。   这时她指着最靠北的那栋六层小楼说:"那栋就是了,正好靠着后面的小山,景色好,还一点都不挡光,一会儿我带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只见那楼挺旧,应该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了,青色的水泥糊的外墙,整个楼在大太阳底下也显不出一点明亮的颜色。   我跟着她走进门洞,上了楼。每个楼层之间衔接的是一整条十几级的楼梯,每层楼有四个住户,每两个住户分列楼梯两旁。最后她在五楼靠楼梯口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边掏钥匙边喘着说:"到了到了,进来看看吧。"   她打开门,把我让了进去。一进去先是一条窄窄的廊厅,左边通厨房,右边通厕所,正前方又是一扇门,通向卧室。我走过去,推开门看了看,卧室不大不小,窗明几净,好像刚刚收拾过。我走到窗前,往外面看了看,只见楼下不远处就是学校北门了,再往远一点望去,就是北门外的那座的小山了,上面郁郁葱葱,草木茂盛。   "那这屋子是朝北的?"我转头问。   "对对。"老太太走过来说,"别看朝北,可是一点都不冷,冬天暖气烧得可好了,夏天还不热,不冷不热的正好。"   我点点头,又四处看。   "眼睛累了还能朝窗外望望远,多好。"她补充说,"而且靠山特别静,一点都不吵。"   "嗯嗯。"我嘴里应着,心里已经基本满意了。   "你这房子租多少钱?"我问。   "550一个月。"她说。   我点点头,心想,在学校里租到这个价钱,还真不贵。   "你要租的话,租多长时间?"她问我。   "先租半年吧,明年单位可能就有宿舍了。"我说。   "半年啊,有点短……也行,不过房租可得一次收半年的,我不想每个月都收一回钱,怪麻烦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这样啊……"我顿时觉得有些为难,"那一下交半年房租的话……房租能不能便宜点?"   "这个价钱是挺便宜了啊,小谢,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啊。"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而且以前一直是这样租的,前一个租我房子的是个大学生,这不刚刚毕业了搬走了嘛。唉,其实怎么交,钱都是那个数啊,一次交齐了,你我都省心不是?"   我想想也是,于是没多想,当天就跟她签了合同,把钱取出来给她交齐了。她给了我一把钥匙,告诉我只有这一把了,千万别弄丢了。签完合同以后她把钱小心收好,给我在合同上留了个电话,告诉我有什么事就尽管找她,然后就走了。   临走之前,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尼龙绸包里拿出一包馒头出来,说:"我上午刚刚去看我闺女了,这是她刚刚蒸出来的,可好吃了,你快拿几个,别见外。"   "不用了不用了,大娘,我不饿。"   "哎呀,拿着吧,你看还热乎呢,你一个单身汉住这,饿了也懒得做饭,我知道。"   于是没办法,我就拿了两个,跟她道了谢。然后她就走了。   当天下午我把房间打扫一番后,就把行李从宿舍搬了过去,又新买了一把门锁加上,晚上就住了进去。一直忙到了晚上,突然觉得饿了,一下想起还有两个馒头,于是我就就着豆腐乳吃了下去。   房子朝北,夏天很凉快,但可能是老房子的原因,隔音不是太好,一到傍晚入夜时分,对面不远的小山上就到处响起虫鸣,另外,隔壁有人大声说话也依稀可以听见。不过当时我觉得也无所谓,白天早早爬起来去上班,晚上回来疲惫不堪,看一会儿书也就早早睡了。   这种早出晚归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多天,每次我离家和回家都是来去匆匆,很少看得见楼里的邻居,只是有时候早上出门赶上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一个瘦巴巴的老太太,坐着小马扎,斜倚在楼底下门口的墙上晒太阳。每次我路过大门口,她也不朝我看,就像我压根儿没有出现一样。我每次走过她身边,也是步履匆匆,只是看她一眼,也没在意什么。   大概过了快一个月,一天傍晚,天色渐渐沉下来,接着突然飘下些雨点,然后逐渐变得细密起来。我刚加班从单位走出来,却发现没带伞,于是加快脚步往回走,走回那片居民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暗,前后左右都是黑乎乎一团,雨点也变得如豆大,劈里啪啦落下来。   我一路纵着身子往前窜,终于见着自己住的楼就在前面了,更是加快脚步赶过去。正跑到离楼十几米的地方,我突然发现楼底大门口蜷缩着一团人形的黑影,一动不动。顿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我心头--下雨天,谁还会待在那?我慢慢走近了仔细看去,原来坐在那的正是那个瘦老太太,头发和脸被雨浇得精湿,两只干巴巴的手拄在小马扎的后沿,勾着腰把身子探向前,像是在看着什么。我当时怀疑她病在那了,正在犹豫要不要问问她怎么回事,但是心里却突然生起一种不详的恐惧感,立刻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哆嗦了一下,偷偷盯了她一眼,但她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于是我就想赶紧离开。就在我正待迈步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左边的小腿上一阵湿凉,左小腿登时就绷硬了,再想往前迈时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一样。我猛地低下头看,只见一只干柴似的枯手横了出来,死死掐住了我的小腿!我吓得浑身一颤,正想挣脱开,却感觉左腿越来越紧,动弹不得,同时看见一张枯瘦的老脸朝我慢慢转了过来。   细密的雨线隔着她的脸,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看见一对小眼睛在黑暗中漆漆发亮。我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喉咙,气也喘不出,声音也发不出来,接着浑身有些瘫软。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用力一捏我的小腿把我平着扯过去,然后把脸突然凑到我眼前,左右瞄了瞄我,沙着嗓子问了我一句:"你住哪啊……"   我猛地一惊,浑身往上一耸,眼前突然一阵发黑。我狠狠地把眼睛睁大,眼前什么东西也没有了,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接着我渐渐辨识出来,眼前是屋子里的窗帘,被月亮照得微微有些白亮……刚才那是个梦?   我一头大汗,不停地吞着口水,好像脖子刚刚真的被人卡过。我又摸了摸左边的小腿,好像还微微有点疼痛。我左右甩着头,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那是不是在做梦?还是刚才真的发生过什么,现在才是在梦中?   我突然感觉身上有些冷,赶紧抓过被子,缩到床头的一角靠墙坐着,睡意全无。我反复回味着刚才经历的一切,越发无法入睡。窗外的山上不时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不知道是些什么,只觉得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我的背后贴着半夜泛凉的墙,好像那墙在我背后慢慢蠕动起来,又激得我猛一哆嗦。我赶紧平躺回床上,把被子塞紧了,将身子蜷成一团,两手上下不停地摸索着脖子和小腿,眼睛在屋子里四处扫着……   那一夜很难熬,到了凌晨不知几点,某一秒的倦意终于压过了恐惧感,我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我是被自己的手机闹铃叫醒的。我拉开窗帘看看外面,似乎是个阴天。阳光不很明亮,但还是将屋子勉强填满了。我这时缓了缓神,确认昨天晚上那确实是个梦,但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地回想着。   洗漱后我就出了门,下楼将要走到楼门口的时候,我又突然想起来梦中那一幕,一下子激灵起来。我蹑手蹑脚地转过最后一条楼道,朝楼门口张望--还好,门口并没有那老太太的身影。我吸足一口气,冲下楼梯,然后一口气跑出很远。   那一天来看病的人很多,忙活完一整天,再加上前一天晚上没睡好,我感觉有些头晕。我提着包疲惫不堪地走出门诊部的大楼,只见外面天色已经是昏暗一片,四周景物很不明朗,开始有零星的雨点滴在脸上。   我开始慢慢腾腾往回走,雨点不断划在我的眼镜片上,然后渐渐密集起来,把眼前打得花成一片。我打开包一摸,没有带伞,不禁暗暗后悔。我把包顶在头上,开始撒腿往住处方向跑。下雨天一个人也没有,我独自快速穿过空荡荡的篮球场和一片片教研楼,眼见着我那栋楼就在前面了。我绕上一道小路,朝楼的方向跑过去。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这场景有些熟悉,我不禁停下脚步,振了振昏沉的脑子,猛然想起来,这就是昨天夜里的那个情景!我忍不住一阵惊悸,抬眼扫描着前面黑洞洞的楼门口,但眼镜全被雨水打花,看不清楚。我一时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但豆大的雨点却又催得我一刻都停不下来,我只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往楼洞方向跑,结果在距离十几米的时候,我真的发现一个人形的黑影蜷缩在洞口靠外的一侧,挡住了半边门洞!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上前,但腿脚却像不听使唤似的向前交替,几秒以后,我冲到了门口,脚步一下子停下来。我盯着那团黑影,大气也不敢出,身上全是雨水,背后阵阵发凉。就在我一愣的时候,那黑影动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来,一张焦枯瘦黄的老脸张在我眼前,脸上黑漆漆的两只眼睛盯着我看--果然是那个老太太!我感觉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般,腿脚也有些发软,一阵阵凉麻从小腿直窜上头皮。我抓了下旁边的墙,定了定神,准备顺墙蹭过去,哪知我刚迈开腿还没半步,一只干巴巴的老手就抓了过来,不偏不倚,刚好抓在我左边的小腿上!我刚想抽回小腿,却感觉使不上劲,我慌乱之间,只感觉一股大力把我拖了过去。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再次抬起头,只见一对小眼睛就在我脸前十几公分的地方盯着我看,眼皮耷拉着--就和梦里一模一样!我盯着她,几乎心跳都停了,只见她瘪了瘪嘴,然后缓缓张开,说一句--:"你住哪啊……"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整个人傻在那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恍惚间在想,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就在这时,她用力一钳我的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窜了上来,我这才确定这绝不是在梦里!   我颤着声音回她:"我住……5楼……怎……怎么了?"   "5楼?哪个房……"她的手还没松开。   "502,干……干吗?"   "502……又住人了……小心了……"她突然松开手,把手缩回怀里,同时直勾勾看了我一眼,像是某种威胁,然后就转过脸去,缩着头弓着腰,又一动不动往前看。   我没敢再多说半句,赶忙拔脚就跑,只觉得左边的小腿想被锥子扎过一样。我顾不上疼,一口气窜到5楼,哆哆嗦嗦地开了门,一头冲进房内。坐在床上,惊魂未定,满脑子都是那张枯黄的脸,还有那双黑漆漆的小眼睛。   我看了眼窗外,雨下得更大了,我走到窗边把窗打开,然后慢慢探头朝下望了望,但是门口却不见了那个老太太。   我扔下包,准备赶紧冲个澡暖暖身子,结果刚走出卧室,就听见外面楼道里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凑近了门,从猫眼往外看。只见5楼的感应灯"啪"地亮了起来,接着,那个老太太一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手抓着小马扎从4楼慢慢走了上来。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心跳开始加速。她走过501,接着就朝我这边走过来,然后就停在我的门口!我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发出什么声响让她听见了。只见她抬头上下打量我的门,还朝门的猫眼位置盯了一眼,感觉就在和我对视!我两肩一阵冰凉,打了个哆嗦,眼睛眨都不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但是就在这时,感应灯时间到了,突然灭了,眼前黑成一团,同时连半点声音也没了。我半天没喘气,这时偷偷换了一口气,准备换只眼睛往外看,谁知等我再看出去的时候,感应灯又亮了起来,但是那个老太太已经不见了。   我慢慢退步回去,小心把门反锁好,然后一头扎进卫生间,几下拧开热水。热水冲在身上,我觉得分外内寒,一个劲儿打着哆嗦,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我在心里反复回想着前一天的梦,和刚刚发生的事如此巧合,越发觉得不寒而栗。   洗完澡,我回到卧室,坐在写字台旁边,心里一阵阵发堵,什么也看不进去。我扔下书,缩在床上,点上一根烟给自己壮胆。   这么下去不行,整天担惊受怕的,肯定住不踏实。我暗自想。   我不住这了行不行……我突然这样想。   想到这,我拿出那份租房合同来,照着上面的电话打给了房东老太太。电话很快就接了起来。   "大娘,你好。"我说。   "唉,你是谁啊?"   "我是租你房子的那个人。"   "哦,是……小谢啊?什么事?"   "那个什么……这个房子……我不想租了,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啊?不想租了?为啥?"   "我觉得有点儿……别扭。"   "别扭?咋别扭了?"   "就是……这个楼里是不是住了一个老太太?怪吓人的。"   "怪吓人的?!谁啊?哪家的啊?"   "我也不知道她住哪,人60多岁吧,人黑瘦黑瘦的,经常看见她坐在门口晒太阳……哎对了,她好像住在6楼吧,我看见她上来过5楼,然后可能又往上面去了。"   "6楼啊,我知道了,6楼确实是住着一个老太太,脑子受过刺激,得了精神病了……她怎么吓着你了?"   "我那天往回走,她坐在在门口突然抓住我的腿,告诉我小心点,吓死我了!"   "小心点?什么小心点?"   "她说什么……502又住人了,让我小心了。"   "呵呵,她这都说什么呢……你以后走路见着她别和她打招呼,别惹着她。"   "不是……那个……大娘啊……我还是不想继续租了。"   "就是因为这个啊?"   "……是,觉得怪闹心的。"   "唉,小谢,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她也就是吓唬吓唬人,没什么事,你看我们以前住多少年了都没事,是不是?"   我只好把下面的话咽回去,知道房东不肯解除合同。于是又客气几句,就挂上电话。   好在之后的很多天,我也很幸运地没有再见到楼上的那个老太太,于是慢慢地,随着对这个楼、这所房子渐渐熟悉,一天天我也就慢慢宽心了。   那个暑假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间到了9月份。学校重新开学了,同时东北的夏天差不多已经过去了,秋天随着几片落叶就卷了过来。天气渐渐凉了,我的小屋子是粗糙的水泥地,寒气挺重,但距离上暖气的11月份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白天去上班,晚上回到房子里睡觉,生活一直很规律。   就这样一直到了立秋前后,一天晚上,到了下半夜,我正躺在床上看书,看得正困,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我循声听过去,位置就在我的床的正上方,好像是楼上的人正在用什么硬物在划着水泥地,发出"咯咯"的钝响。那声音不大,起初听着很自然,我也没当回事,但是,那声音却一直持续了几分钟,不得不让我侧耳注意起来。听了一会儿,我发现那好像并不是简单的划动,而是有划动也有敲击,而且划动和敲击间还贯穿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节奏,好像是有人在上面的水泥地上敲打些什么暗号。我渐渐清醒起来,扔下书搓了搓脸站了起来抬头听,可是还没听几下,上面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我以为声音没了,结果没过几秒,上面相同的地方又传来"啪"的一声,好像有挺大的一块软东西拍在水泥地上,接着又是"咚咚"几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磕在了上面,自此后再无半点声音。   我站着又听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动静,我就准备睡了。但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心里突然一颤,猛地想起很多天前那个抓住我腿的老太太--她是不是就住在我楼上?她这是在搞什么?   "小心了……"我突然想起她这句话。   小心什么……她要害我么?她是在磨刀……还是在干什么?想到这,我噌地一下地跳下床去,跑到房门那,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一道新锁和一道旧锁都反锁好了,这才又一溜小跑钻进被子里。侧耳听听哪都没动静了,这才提心吊胆地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那种声音都没有再次出现,我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也就慢慢松了,逐渐也就淡忘了这件事。每天照例就是上班,别的方面无暇顾及,至于楼上住的那个老太太,也是再没见到过。   大涛学的也是中医专业,跟我一个科室,刚好闲时我们可以探讨一些东西。   医院门诊部位于医科大学的东侧,我租的房子在学校北门附近,而大涛宿舍在学校南侧。每天下班后,我俩从门诊部一出来,就在门口一南一北各自散了。我从门诊部到北门,要走过挺长的一段路,途中要经过一片荒凉的小树林,那是两边密密麻麻的松树,中间夹出一条五六米宽的小路来。   有一天晚上,我们又一起加班,终于忙完后,准备各自回去休息。那天晚上起了风,还挺大,空气冰冷,一个劲儿往胸口里钻。我系紧了扣子往回走,走着走着,发觉身边同路的人都各自拐回了自己的住宅楼,唯我一个继续往北门的方向走。几分钟以后,我就来到了那片小树林。平时走这条路的时候,也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那条小路上往常亮着的路灯,那天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几盏,每隔几十米才有一个摇摇欲坠地晃着。我就踏上了那条路,半摸黑地往前趟着走走。走到几盏路灯下,发现地上有些零碎树枝和碎玻璃,估计是很多路灯都被风吹下来的树枝打坏了。   我一边前后看着一边走,突然觉得这条路格外长,前面最远处那几盏灯好像遥不可及。我一边默念着刚才和大涛讲过的中医脉络穴位图,一边往前快步赶,觉得自己也像是行走在一条长长的经脉里。接着,我又默背到手臂的穴位,这时候,我突发奇想,决定把脚下的小路想像成一条由下而上的手臂,每走几步,就按顺序来记忆一个穴位。这样默念着没过多久,不知不觉中走出小树林了。我突然很兴奋地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记忆方法,于是又继续按照刚才的方法,想像着路上分布着哪些假想的穴位。   顺着"手臂"直上,就是"肩膀",再斜向上,就是"颈部"。我逐渐发现,我走过的每一条路,对照人体的位置,居然都能找到相应的穴位。而且更关键的是,这些路径的分布和走向,都与人体经脉的走向非常相似,这让我无意中感到非常惊奇。   这时我已经走到了住处附近,回头看了看来路,计算着自己住的地方应该属于哪处穴位。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的走向和路径比例,现在站的地方应该就是在"颈部"和"后脑"的交接部位,这里有一处大穴,叫作--"风池"。   我沉下心来又算了一遍,觉得没错,于是暗自点了点头,就转身上了楼。   回到住处,我为自己的新发现惊喜不已,赶紧打开电脑上了网,找到学校的地图--是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我开始就着刚才的思路在显示器上慢慢比划--结果我发现,竟然真的如我猜想的一样,学校当中真就若隐若现着一幅人体结构图!我赶紧拿来纸笔,照着那幅图画在纸上,然后在学校的板块内勾勒出一幅人体结构图来。接着我注意到,在这张人体结构图内,分布有很多长短不一的道路,这些道路所经之处,竟然都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穴位--天哪,这些道路居然表示的是经脉的走向!   我兴奋得直搓手,心想这个一定是我第一个发现出来的,之前从来没听谁说过!但我立刻又转念一想--这些东西如此精密,它的出现应该不会是偶然,那到底是出自谁手?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无心插柳的结果,那这冥冥之中,又是谁在安排这一切?   想到这里,我又不禁有些发冷。   我凝视着那张地图,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结果发现,实际上这人体结构图并不完整,而是少了一个最关键的部位--头。假如我在的这栋楼就是"风池"穴,也就是颈部和后脑的交接处,那么从我这栋楼再往北,就直接出了北门了,那么--头在哪?   我凭窗看出去,楼下就是学校北门,门卫室里亮着一盏小灯,从我这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抬头又往远看,前面就是那座小山。   小山?我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小山黑蒙蒙的轮廓,圆鼓鼓的,山体坚硬,就如头盖骨一般……那就应该是了。   可如果那就是头部的话,为什么又要把"头"放在学校外面?   我把视线移回屋内,拉上窗帘,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已经快12点了。我拿起电话,准备给大涛打过去,告诉他我的这些重大发现。结果拨过去,发现他关机了。于是我就关了电脑,准备明天上班再告诉他。   我把几本中医的专业书摊在床上,准备临睡前再翻两眼,然后就去洗漱了。   洗漱回来,仔细锁了房门,然后钻进被子里看书。我翻到人体经脉的那一章节,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又下床把电脑台上刚刚画的那张图拿在手里,左右对比着看,发现真的是一模一样,我不禁啧啧惊叹,心想,如果这学校里的格局真的是由谁来设计出来的话,那他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中医。   一边胡思乱想着,我一边看了一会儿专业书籍,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就合上书准备睡觉。关上床头灯,眼前全是学校里一条条铺向四面八方的路。说不清楚为什么,兴奋之余,我更多的是心怀忐忑--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偶然形成的,但是,为什么就一直没有公开呢?或者,难道只是我一个人不知道么?   我正闭着眼琢磨,四周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已经是下半夜了,夜里的风要比白天更硬些,擦过玻璃窗时发出呼哨的锐响。对面山上密集的树丛被大风吹得簌簌直抖,不知道能落下多少叶子。   被子里不够暖和,身边也没有人可以说话,我一瞬间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孤独。   就在这时候,我正上方位置的天花板,又传来了那阵声音--"咯--咯--"   那阵声音就切近地响起在我头上方两米处,这一回的声音好像要比上回大得多,有人在水泥地上用硬物使劲刮着什么。一声,两声,三声,好像要用力把那层地面刮薄刮透,我生怕突然头上的天花板裂开,垂下一把刀来。   那声音一刻没停,按照自己的节奏划动,位置也在变来变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我床的上方来回变化,我感觉脸上阵阵发麻,好像就刮在我身上,刮在我每一块骨头上。   刮在我身上?   我突然想起什么,仔细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听去,想听出些什么来。渐渐我发现,由于楼层间的隔音不好,甚至可以很准确地辨别出来刮在哪一寸地方。   我站起来,下床打开房间的顶灯,然后站在床上,仰头朝向天花板,用耳朵仔细捕捉声音的动向。那声音也是一直未停,先是按照某一个轮廓有规律地划动,周遭数遍。天花板花白一片,我怕我记不清楚,赶紧摸出一支铅笔来,顺着上面声音的走动,就跟着用笔轻轻划出相应的线图,床刚好够高,笔尖可以碰到天花板。   先是一条半直半弯的竖线,我移动着脚步,抬起胳膊跟着用笔划了上去;接着这条竖线划到一米左右时,突然转了个180度的弯,又往来路的方向回,也是一条半直半弯的线,与第一条竖线基本平行,也划到一米左右长;紧接着,声音没有断开半点--可见上面的划动也从未停下,这条线又转了将近180度,另辟开了一条竖线,也是半直半弯的划过去。我眼睛盯着天花板和笔,耳朵仔细辨别着细微的位置,不敢有半点分神。接着,这第三条竖线又划到了一米左右的长度,又转了180度的弯,往来路的方向返回,又形成了第四条半直半弯的线,也是一米左右。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类似"M"形状的轮廓,四条线段每条都在一米左右。看到这里,专业的敏感让我一阵惊悸,血气呼地一下涌上脑子里--这不是两条人腿么?!   我脑子一乱,手立马就不听了使唤,而且感觉胳膊稍稍有些酸,最后一条线划到最后有些歪歪扭扭的。而上面的声音却一直未断,像是特别熟练。于是我赶紧换了只手,继续跟着声音划下去。这时候,我已经在心里有了些预判,估计这轮廓是要以人体的形状划下去,于是一边听着上面的动静,一面猜测着走笔的方向。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出一分钟,一个完整的人体轮廓被我划在了天花板上,就像是一个人被贴在了上面,头颅和四肢俱全,却没有五官,正面朝下冲着我的脸。我抬头看了看,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寒,鸡皮疙瘩一层层起来了。   上面的声音还是一秒都没停,在绕着刚才的那个轮廓反复划动,于是我也赶紧拿起笔,跟着声音又走了两遍,直到把刚才划的不准确的地方修正过来。   这时,上面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我把早已酸了的胳膊慢慢放下来,仰头盯着看,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突然,"咚咚"两下轻轻的凿击声传了下来,我离得那样近,好像就直接凿在我的头上!我下意识地一缩,没来得及去用笔去划上位置,再直起身来,却已经没有连续的凿击声了。我以为我错过了,但是仔细一听,就在刚才凿过的地方,有细细碾钻的声音。我赶紧抬笔去仔细分辨那个地方,结果发现就在头部中线靠下偏左一点的地方,我赶紧用笔点了下来。   接着,声音又开始划动,从刚才凿过的一点往手臂方向斜向划动,一两秒后,划动结束在右臂的肘部,接着又传来细细碾钻的声音。我连忙把这个位置也用笔点下来。碾动没几下,凿击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在刚才头部的那个位置,碾钻几下后,又划了几条折线拐到了右臂肘部。   我连续用笔点着,边点边想那都是什么穴位,但偏偏一急就想不起来。我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人形,突然在想,楼上住的那个老太太……会不会正在凿一个活人?!   想到这我遍体发冷,长长打了个哆嗦,同时突然觉得屋顶的灯光晃得我鼻子有些痒,我强忍住不想打出喷嚏来,但身体一冷,实在是忍不住,这喷嚏就打出来了--"啊嚏"!这相当于扯嗓子喊了一声,楼上肯定听得见了!等我打完这一声喷嚏后,我发现楼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完了……被她发现了!我预感到要坏事,一时有些慌了手脚,但又心存侥幸地站在那,静挺了几分钟,还是不见楼上有任何动静传下来。   我赶紧下床把屋子里的灯关上,同时竖起耳朵留意每一处声音。但是楼上真的没再发出半点声响。   我摸索着爬回床上,钻进被子里,开始战战兢兢地想像会发生些什么,眼前的黑暗中不时浮现出那个老太太的一张皱脸和她的一双枯手来,手里握着凿子一类的东西。同时,我又很想知道刚才划在天花板上的两个点,到底代表着什么,想看却又不敢再次开灯。   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我壮了壮胆子,把床头柜的抽屉轻轻拉开,把手电筒握在手里,然后把开关"啪"地推上去,一束光柱就聚在在天花板上。我就着那束光柱往上看,先是看清楚了头部那一点的位置--中线靠下偏左一点的地方。我冷静下来想了一下,如果是头部正面,那就应该是在地仓穴附近;如果是后脑,那就应该是在风池穴附近。而比起风池穴来说,地仓穴只能算是人体小穴,其就重要性来说不如风池穴。如果那一点真就是指风池穴的话--我这时又想到刚才那几下凿击和碾钻--如果用凿子凿在风池穴,又推碾进去,那就足以致死一个人,因为风池穴下面并没有坚硬的头盖骨保护,而内部却可直通脑部。   我分析了一下,还是觉得风池穴的可能性大一些。接着,我又把手电筒的光柱移动到那人体图的右臂上,右臂的肘部上,也点了一个点。   肘部的大穴应该很明显,应该就是曲池穴了,这个穴位,刚才晚上回来的路上我还数过--但是,风池和曲池这两个穴位有什么联系呢?寓意是学校里的这两处地方么?风池在……哦对!我在的这栋楼应该就是风池穴了,那曲池穴呢?我找来我画的那张学校地图,在上面找了下,只见右臂的曲池部位正是门诊部!   门诊部里难道有文章?!还有,那个老太太是不是真的就住在我楼上?还是楼上住着别人?为什么要不时划出这些东西?……一连串的疑问压得我自己喘不过来气,我越想神经绷得越紧,毫无困意了。   就在这时候,我好像听到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动,好像就响在我的门外!但当我再去侧耳细听时,声音却消失掉了。我赶忙下意识地把手电一转,一束光柱打到了卧室门上去,但马上我就反应过来,声音不可能从卧室门外传进来,因为我已经把防盗门锁好了,不可能有人进得来。于是我又灭掉手电筒,光着脚下了床,无声地拉开卧室门,然后一步一停地往防盗门挪过去。   可除了偶尔呼啸的风声,防盗门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这时想往回走,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两手扒住两边门沿,把眼睛凑到猫眼往外看。从猫眼看出去,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我又顺着门沿旁边的墙一直摸,摸到房子外面走廊灯的开关,想开灯看看外面,但是随即想了一想,还是把手缩了回来。就这么僵了一两分钟,我确定门外并没有什么东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就在我刚想把眼睛离开猫眼的时候,我发现门外闪了一下--其实那也不是有东西在闪烁,只是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又立刻被黑暗盖住了,我这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什么玩意儿?!   我凝住精神,大气不喘,眼睛半下也不眨,死死盯住猫眼看,紧接着,猫眼那边又闪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离开猫眼,又瞬间回到原位。我正在浑身冰凉地盯着,这时候那边又连续闪了几下,这几下我总算看得真切,是几簇毛绒绒的东西--那是一只眼睛的睫毛!有只眼睛正在往里看!   我当时吓得差点叫出来,死命咬住自己的手才控制住声带。下边光着的脚早都凉透了,感觉浑身由内而外的冷。我想偷偷退回去,但转念一想,又不敢走开,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生怕被门外的人看出来屋子里的光线有变化,于是我就一直硬撑着眼睛往外看,和那几厘米之外那只眼睛对视。   终于过了一两分钟,猫眼外忽然一阵明亮,豁然开朗--原来是感应灯亮起来了。我急忙转着眼珠子到处搜索,可是居然没发现有人在走动。   我感觉浑身上下快被恐惧撑爆了,一步一步慢慢退了回来,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满嘴的牙上下不听使唤地打着战。我进了卧室,轻轻锁了门,又轻轻爬上床去,把自己卷在被子里,还是不住地冷。   我那天晚上彻夜未眠,脑子里左思右想很多事,心脏一直在打鼓,根本睡不着。我缩在床角,不时转头看看四周白花花的墙,突然觉得陌生而可怖。抬头一看天花板上那奇怪的人形,更是觉得他随时可以朝我扑下来……   那天一直熬到天大亮,我还是很清醒,太阳升高了以后,我一把抖开窗帘,把阳光放进屋子里来。屋子里亮堂起来,我感觉好了很多。我爬起来穿上衣服,然后洗漱完毕后,拎着包就要直奔门诊部去上班,这时才想起来是周末,这周轮到别的医生值班坐诊。   我想了一下,大涛这周末也不上班,刚好我要找他。于是我出了门。   走出房门的时候,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防盗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甚至开始怀疑昨天晚上是不是真的有人站在这门口和我用猫眼对看,但是转念间我就把自己否定了--没有人的话,感应灯是不会亮起来的。但是,为什么每次都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生怕看见那个老太太,我赶紧快步下了楼去。   去上班的一路上,我越想越后悔,心想怎么租到这么个破房子,惹这么多麻烦,于是边想边给房东打了个电话。结果房东老太太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接起了电话。   "大娘啊,你好,我是租你房子的小谢。"   "啊小谢你好,什么事?"   "我想知道……咱们楼上住的是谁?是不是那个疯老太太?"   "楼上啊?我还真不太清楚住的是谁……怎么了?"   "怎么楼上有时候突然在半夜凿水泥地怎么回事?"我没跟她说太多,觉得没必要。   "凿水泥地啊?那你上去跟她说说吧,都是老邻居,都挺好说话的,应该没有什么说不了的,你上去找她说说。"   我没说话,心想,我还哪敢上去找她呢。   "这个楼啊,以前是医院家属楼,以前有住几个老中医什么的,现在我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住了,可能是要磨些中药什么的吧?你找找她说说就行。"她继续说。   "嗯好我知道了,再见啊。"我挂掉电话,懒得再多说,确实没那个必要让她知道太多,反正3000多块钱都交了,也退不了,就凑合住着吧。   如果楼上真的只是精神病人也就好了,但从昨天晚上的一些事来看,应该不是精神病人那么简单。   而且自从下雨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老太太出来晒太阳,她整天窝在家里干什么?   快到大涛宿舍的时候,我打了一个电话,把大涛叫了下来。我拉着他坐在花坛沿上,然后把包里的学校地图拿出来摊在上面。   "你看看这个!"我说。   "什么?"   "咱们学校的地图,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   其实我昨天晚上就在地图上画了一个标准的人体结构,一目了然了。   大涛的手指在纸上缓缓划动,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最后他抬眼看了看我,说:"是你发现的?"   我点点头,接着把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你的意思是说……你住的楼就是'风池',门诊部就是'曲池'?"他听完后问我。   "是……你要不要到我那房子去看看那个图?"我说。   大涛点点头:"好,走!"   我俩边说边站了起来。我一路对着手里的地图,又兴奋又紧张地跟他讲各个道路与人体的经脉关系,他看得眼睛都直了,顾不上说一句话。   终于走到我家门口,他站定在原地左右仔细看了看,才说了一句:"这里……曲池……差不多……差不多。"   然后我俩转身上楼。进了屋子合上门后,我俩仰脸看那天花板上的人体图。   "这就是昨天晚上我跟着声音画的,你看看。"我说。   大涛抬起头,看一眼手里的地图,再看一眼天花板上的画。   "你肯定你画的东西没错吗?"他问。   "肯定没错,我跟着声音画的,连跟了好几遍,不会有错。"我说。   "那不对。"   "什么不对?"   "你说哪个地方是门诊部?"他指着天花板问我。   "就是'曲池'那个点。"   "右臂的那个?"   "对啊,右边不就是东边吗,咱们门诊部不是在学校东边吗?"   "不对吧……你想,楼上的人划的,和你在天花板上划的这个,其实刚好是左右相反的。"他把一只手来回反转比划了一下,"你懂我的意思不?"   "哦……"我这时候才明白,大涛说的有道理--我们在天花板上看到的是右臂,而楼上的人,在划的时候,实际是当作左臂的。   "所以,这个'曲池'不应该是右臂'曲池',而应该在左臂'曲池',也就是说,那个地方,应该是在学校西侧,而不是东侧。"他边说边拿地图过来看。   我也赶忙凑过去看,往地图左侧看过去。只见左侧靠一座小山似的黄土坡,整个"左臂"的肘下部分,实际都是学校待开发的区域,只有几栋荒废的建筑,区域中连路都很少,我记得我几乎从来没去过那边活动。   "那咱们……怎么办?去那边看看么?"我说。   "看你了。你觉得呢?"   "那就……去看看吧。"   正准备走呢,忽然外面这雨就下起来了,紧跟着风也吹了起来,吹得那雨丝像一大把银针一样朝四面八方胡乱撒着。   没办法,只好先等雨停再说。结果那雨下得挺长,到了中午还没有停的意思,我们俩就先去食堂吃了饭,接着又找了间就近的教室坐了,边看书边等这雨停下来。终于等到四五点钟的时候,这雨才明显小了。这期间我已经是坐立不安,早等得不耐烦,赶紧拉起大涛走了出去。   外面雨虽然已经基本停了,但还是雾蒙蒙的一片都是水气,空气中泛着潮味,闻起来略有些腥,我感觉像是被人含在了嘴里。我们两个边走边看地图,同时打量着四周,不时判断下方向和位置。   门诊部在学校东侧,位于地图上右臂肘部的位置。我俩认准了方向,先顺路往北直上去,一路走过五里、少海等上臂的几处穴位,然后转向左行,接连又走过三对肩井、肩外俞、肩中俞穴,横跨肩部,这就到了左臂,接着又转而向南行,由左肩位置向左臂肘部走去。每走一段距离,我俩就说个穴位出来对应着,但是渐渐的,我们发现路开始模糊了--我的意思是说,路逐渐乱了,甚至有的干脆就没了,就像是错乱或断开的经脉。   我俩继续走着,渐渐嘴里不再说得出什么穴位。校园很大,我发现我来这边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没有来过,脚下的路和四周的景物渐渐让我觉得难以辨认。学校的西侧门因为靠山而建,所以平时一直锁着,鲜有人至。西侧门直接面对的一排小山,我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已经依稀看到了,但学校西侧其余的地方什么样子,我却几乎一概不知。太阳被雾气笼罩住,阳光全部收敛在黑云里,天色在渐渐变暗。我一看表,已经五六点了。   "咱们这是到哪了?"大涛突然停住脚步左顾右盼。   我站住,回头往来路看了看,又左右观察了一下,心里却也拿不准了。   "刚才咱们说到哪了?"他问我。   "到……五里穴了吧?"我说。   "哦对,是五里。"他说,"也不知道咱们算的对不对,如果真是过了五里,那曲池也就快到了。"   "那咱们慢点走吧,边走边看着,别错过什么东西了。"我说。   "行。"   于是我们两个放慢了步子,一路左右看着往前走。不知不觉中,脚底下的水泥砖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黄泥路了,泥土被雨水打得黏糊糊的,走起来点点飞溅。泥路的西侧渐渐多了些大片的草地,地上野草疯长。看起来,那草地好像是以前修建的,因为虽然草长得荒芜,但地面却非常平整,看来这一片以前一定被规划过。那片草地的尽头是一丛丛密集高大的树,看起来树龄都已经不小,但我觉得,在这种没人的地方栽树,好像有些奇怪。   这时,大涛突然拍了我一下,指着草地尽头大声喊:"哎!看那有个房子!"   我顺着他的胳膊看过去,果然,在那丛老树后面,果然掩映着一座不起眼的一层小房,长条形状,一字排开了,孤零零地站在那,周围再看不到别的房子。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那所房子,我先是想到了棺材的形状。不过我当时忍住没有说出来。   大涛拉着我往那边走,我脑子里有些犹豫,脚却被他拉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每离近一步,某些奇怪的感觉就往脑子里涌上一点。   大涛可能没顾那么多,只是踩着杂草往前走,还不时回头招呼我快走。   "哎!"我喊住大涛。   "怎么了?"他转头看我。   "我怎么觉得挺别扭的呢?"我说。   "别扭什么啊……你害怕?"他看着我。   "……"   "你怕什么呀,这不在学校里嘛,学校里有什么好怕的啊!"说着他又拉着我走。   我一路忐忑着,眼见那小房子逐渐切近而清晰起来。   终于走到那片树丛,树上残留的雨水不时落下来,无声地滴在我的头上或脖子上,激得我有些发冷。我抹了抹雨水,抬头看看头顶,又看看前后左右,跟紧了大涛往前走。   终于来到那所房子前,房子大概长十几米,宽五六米,青色水泥砌的墙面,房顶码着灰色的瓦,已经残缺不全,看来房子已经年代久远。房子的窗户位置很奇怪,都开在房檐下面,细长的一道儿,隔几米就是一个,大概有五六个,窗户外面用密密麻麻的钢丝缠着,看起来十分结实。房子的门是两扇木头做的,木头把手上横着一跟铁杆儿门闩,门闩中间的洞里穿了一把黑色大锁。   "这房子以前是干吗的?怎么这么偏?"我自言自语说。   "怎么感觉像个停尸房?"大涛突然转过脸看我。   我心里一缩,又放眼打量这房子,越发觉得阴气十足--那屋檐下奇怪的小窄窗,应该是透气用的,之所以位置开得那么高,应该是避讳人们往里看。   不知道现在里面还有没有东西了……我心想。   "搞不好这里以前是个解剖室。"大涛左右挪着步子边看边说,"跟学校医院现在的解剖楼有点像,只不过现在的解剖楼比这个高几层。"   他边说边往房子后面转,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对我说,但是我一愣神,没有听清楚。   "啊?"他转过头对我说,"我问你呢。"   "什么?我刚才没听见。"   "我说,如果刚才数过了五里,这个地方差不多就是曲池了,你觉得呢?"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也跟着他往房子后面绕。   绕到后面才发现,原来房子挡着一个大土坑,二十几米长,三四米宽,一米多深,七拐八拐的横在地上,被周围一圈高高低低的老树簇拥着,里面积了半尺来高的雨水。   "要是那房子是解剖室啊,这个坑可能就是埋乱七八糟东西用的,比如解剖过的什么兔子青蛙老鼠之类的东西。"大涛说。   我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我走到坑边,探头往里看,里面全是和着水的稀泥。   "不信你翻翻看,说不准还能挖到呢,估计当时埋得也不深。"大涛说。   "我挖它干什么,真是的……"我嘟囔。   "哎对了,光顾说话,都快忘了,你算算,这到底是不是曲池的位置?"大涛突然说。   "谁知道……这地方从没来过,都走乱了……"我又开始四处打量。   "曲池……曲池……"我在心里念叨。   这时,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眼前的大坑上--弯弯曲曲的……一条坑--曲……池?!   我突然愣在那里,脑子里有些莫名其妙地空白。几秒之后我猛地一把拉住大涛,伸手顺着那道坑的走向来回比划--"曲池!曲池!"   大涛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盯着我的眼睛几秒钟没松眼,然后才转过头又去看那泥池子。接着,他开始绕着池边走,我赶紧跟上他,一起朝池子里面盯着。   结果绕了一整圈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我只注意到当天下的雨把泥土表面打得坑坑点点,泥池表面那层水被风吹得一皱一皱的。   突然,一阵疾风吹过,离我脚下不远处,最浅的那层水被风吹向了一边,我猛地发现一小截东西从水里冒了出来,就像是一小截钓鱼用的浮标。   但那小截东西的形状并不平常,依照我的专业敏感,我当即判断出来--那是一根人的手指!   一阵凉意窜上来,我赶忙一把把大涛拉过来,朝水里一指:"看那看那!"   "哪哪?什么东西?"大涛一惊,蹲下来到处找。   "那那!手指头!"我低声喊,想是怕被别人听到。但事实上,周围只有我们两个活人。   大涛身子往前一伸,又猛地窜回来,他夸张地打了一个冷战,看着我几秒没说话。   "手指头!是不是?!"我又低声朝他喊了一句。   他斜眼又看了一眼那个方向,然后腾地站了起来,拉起我就往回走。   我也是吓得要命,但又不甘心走了,因为并不确定那真的就是一根手指头,我胳膊一使劲,又把大涛拉了回来。   "你等等!"我说。   "你干什么?!快走啊!真要是死人就完了……咱们医院解剖了尸体也肯定不会扔在这的!肯定是出事了!"他瞪着我低声朝我喊。   "等一分钟!我看看到底是不是!"我边喊边转身找块石头。   我找到一块扁平的石头拿在手里,找准了方向,朝那小截东西就扔了过去。只听"啪"一声,一块稀泥飞溅了出去,石头随即嵌在了稀泥里。我往那石头下面仔细看去,结果,看到的是--托着石头的一只完整的手!   我两肩倏地一下就麻了,脚底也当即软在泥里,我用足力气两手猛地一撑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两步,正好撞到大涛,我一把抓住他,俩人二话没说,撒腿就往外跑!   "嗖嗖"的风声从耳边滑过,四周越来越黑了,我们慌不择路,往远处有光的地方一直跑,一直快跑了十分钟,看看四周,终于跑到我们熟悉的地方。   我俩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下身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大涛喘了几下,突然把手伸进兜里一阵摸索,然后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便贴在了耳朵上--"喂!110吗!我报警报警!……"   等他挂掉电话的时候,我发现他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你没事吧?"我说。   他摇摇头没说话,半天才说:"110说最好让咱们留在这,保护下现场……"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妈的,现场全是咱俩的脚印……警察来了肯定会问咱们没事去那破地方干什么!"   "那你就要跟他们说!一五一十都说了!"   "说什么?!"   "说什么?!当然是说你楼上的那个!"   "楼上?你的意思是说……人是楼上的老太太杀的?!"   "你是猪啊!你住的那个楼!还有刚才那个泥沟!一个是风池!一个是曲池!……不是她还能是谁?"他左右盯着我的两只眼睛说。   我打了个哆嗦,又想起那个老太太黑漆漆的眼睛和干柴一样粗糙有力的手,还有她在地上刻的那幅人体图。   没过多久,一声长长的警笛突然响起在校园远处,我抬头朝那个方向望过去,隐隐约约抹过几道闪烁的光线,接着没几分钟,两辆警车就鸣着警笛朝我们在的位置开过来了。大涛"大"字型站在马路中间,挥舞着手臂把车拦了下来,边挥手边大喊:"停车停车!"   轮胎扒住地上的湿泥,两辆警车停了下来,几秒过后,上面跳下来四五个警察。   "干什么的?"领头一个拿着手电筒扫着我们,边走边喊。   "我们是刚刚报警的!你们过去!"大涛边说边往前迎,又转头朝我喊了一嗓子,"快过来!"   领头的警察目光犀利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说一句:"上车!"   两三分钟后,警车驶到了那片草坪的外围。   "停车停车!"大涛喊,"到了到了!就在那一片!"   警车"唰"地一声停住了,大涛先跳了下去,接着几个警察也从车上跳下来。   "在哪?"他们问。   "在那里面,车进不去了,只能走进去。"大涛一边指着那片小树林,一边引着他们往里走进去。人多势众,我稍稍有些心安。   进了林子,穿过去就是那间长条形状的瓦房,再转到后面去,就是那片"曲池"了。身边几个警察在不停地朝地面照相,不时俯下身,把什么东西拣起来放进小塑料袋里封好。大涛和我凭着印象绕到刚才发现人手的地方,然后探头往黑乎乎的池子里望,旁边一个警察配合着把灯光打进池子里照,终于灯光晃了几下过后,我又看到了那小块地方--那只手还在稳稳地托着那块石头。我不不禁又一阵发冷,倒吸口凉气缩回身子,张开手指着那地方冲警察说:"那……就是那。"   两个拿相机的警察先照着我指的地方用相机瞄了瞄,然后换了几个位置找了几张照片。这时候领头的那个警察招呼两个警察说:"你俩下去,挖上来看看。"然后又招呼另一个警察说:"你给他俩做个笔录。"然后他就蹲在池子边上往下张望。   那两个挖人的警察戴上胶皮手套就跳了下去,"啪"地一声落在泥水中,冲着那根手指状的东西就挖了下去,我赶紧转过眼来不再看下去。   "你俩先说说你俩的身份吧。"那警察摊开一个夹子,看着我和大涛说。   正在这时,池子下边突然传来一声:"哎!冯……冯队,是个人!"   我尽管有所预料,但心头还是猛地一震,赶紧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只完整的胳膊被从泥里斜着提了出来,接着就是半个肩膀和上半身。那尸体僵硬得很,尽管警察在用力翻动扯动,那尸体的姿势还是保持着不变--看来一定是死去多时了。   接着池子下面的两个警察就不说话了,他们把尸体周围的泥扒开,手插在尸体底下,用力一抬,把尸体平着托了起来。池边岸上早就铺好了一层塑料布,那两个人同时一用力,把尸体就扔在了岸上。谁知尸体随着惯性往身侧一翻,滚了半个身子,正好滚到我脚下,一只泥手突然伸了出来,"啪"地一声拍在我左边的小腿上!我"啊"地一声大叫,头发噌地就竖了起来,往后跳出一米多远,再看左边的裤腿--一个模模糊糊的五指印。   我顿时感觉有些撑不下去了,赶忙把住大涛。池子里那两个警察正往上爬,那领头的警察吼了他们一嗓子:"轻点!每次都告诉你们轻点!有什么好怕的!"然后那警察转过来看看我惊恐的模样,又对我前面的警察说:"这样吧,你们几个先走一步,我们四个留下来看看,你们先带他们回局里做笔录,电话联系。"   那警察应了一声,就拉了我和大涛往车上走。终于再次坐下来,我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不知道一会儿录笔录的时候该说什么。大涛坐在旁边紧皱眉头,估计也在想这个事。   到了公安局,明亮的灯光晃在我的头上面,我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越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警察照例问了我们之前的问题,大涛在一旁回了话,我脑子一片乱,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我一直在想的是--到底人是谁杀的?是楼上那个老太太么?但是又不确定……我该不该告诉警察?   我无神地盯着警察的眼睛,几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配合着大涛说了说"是"、"对"之类的话。过了一会儿,警察说可以了,然后把我们的电话和地址留了下来,说可能以后有事还要问我们。我点点头,然后和大涛转身离开公安局。   "你刚才跟警察说什么了?"我问大涛。   "我就说是咱们无意中发现的。"   "那他没问你……咱们俩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问了,我就如实回答啊,说偶然发现学校里有个人体结构图,咱们俩就想到处找穴位。"   "你说了?!"   "肯定这样说啊,要不怎么说?你跟警察撒谎?你觉得你瞒得住他们么?"   "你连楼上老太太的事也说了?"   "没……这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我怕牵扯到无辜。"   "无辜?你不是说人就是她杀的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大涛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再说话,看着大涛的表情,好像就在看着自己。我无意中低头看了眼裤腿,那块泥巴掌印还在那上面。   那天晚上我没敢回自己的住处,大涛的女朋友刚好出差,我就去他那睡了。当晚一夜乱梦,脑子里过电影一样回放着白天的一幕幕,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感觉精疲力竭。   我和大涛很晚才起来,去水房洗漱完毕后,就准备去门诊部上班。结果我俩刚走到楼下,大涛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电话,说了几个"你好",然后又说了一连串的"好好好",就挂掉电话。   我刚要问他,大涛就说:"是公安局的,要我们过去协助调查。"   我咽了口口水,虽然有些打怵,但看来又不得不去了。   公安局离学校很近,我们两个临时和别的同事换了班,然后来到公安局。昨天的那位冯队长正在等着我们,我们进去后,他让我们在他对面坐下来。   "今天请你们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细节。"冯队长说。   接着他就把前一天的很多细节都问了一遍,我和大涛小心应对着,而且心里都有一个默契,谁也没提那个老太太。那之外的所有细节,我们都如实说了。   冯队长点点头,合上夹子放到一边去,然后又从文件栏里抽出一个宽信封,然后倒出来几张照片。   "这是昨天那起案件几个死者的照片,你们看看,认不认识。"他把照片转过来,递给我们。   "'几位'死者?!"我惊呼,"不只是一个人?!"   "是,你冷静一下,先看看照片。"   我接过照片来看上去,第一张是一个死者的全身照,上面满是泥巴,身下铺着一块塑料布--应该就是昨天现场拍的第一张;第二张也是那个死者的全身照,身体已经被清洗干净,换了一套衣服,仰面朝上躺着,可以看出,尸体可能因为泡在水里的缘故,全身各处都已经浮肿腐烂;第三张是那个死者的上半身特写,干瘦的身子,干瘦的脸,面部轻度腐烂,但还是可以辨认得出,是个老太太。   老……老太太?!   我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凝在那尸体的脸部,血液也瞬间随之凝固了--不会错!绝对不会错!就是我楼上的那个老太太!居然是我楼上的那个老太太?!她死了?!为什么死的会是她?!   我两手停在空中,当时就不会动了。   大涛看出我的震惊,试探着问我:"你说的那个……就是她?"   警察这时候看出来我俩好像不对,立刻打断我们说:"你们认识她?!她是谁?"   我愣了几秒钟,接着抬起头来盯着那警察的眼睛说:"是她……她就住我楼上……"   警察也一愣,随即立刻对我说:"是吗?那你再看看其他人的照片,看看还有没有认识的?"   我壮着胆子又往下看,结果又看到三具不同的尸体,但是面部已经高度腐烂,根本难以辨认。   "看不清楚,我认不出来。"我把照片递回给他,感到一股恶心。   "那你住哪?带我们去看看。"他说。   几分钟后,两警车载着八个警察,还有我和大涛,往学校开去。我让警车把车往学校北门方向开,最后车就直接停在了北门外。我们进了校门,没几步就转到我那栋楼。   一边上楼,冯队长一边问我:"她以前是一个人住吗?"   "我也不知道。"我说。   到了5楼,我指着502对他们说:"我就住这,她以前住我楼上。"   转而上了6楼,我指指602的房门说:"就是这了。"   冯队长做了个安静的动作,大家都不说话,站到一边去。冯队长站在门外,开始用力敲门,边敲边喊:"公安局的,请开门!"   里面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一直摒着呼吸看着,知道里面应该不会有人,但却又害怕突然钻出来什么。   然而过了几分钟,屋子里始终死一般的静寂。   冯队长拉了一下门,那门居然没有锁,虚掩着,一拉就开了。冯队长一把把门拉开,瞪着眼睛朝里四处扫。房子的格局和我住的地方一模一样,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厕所,正前方是一间卧室,卧室门关着。   冯队长站在门口又敲了几下门,喊一嗓子:"有人没有?"   没有回应,于是他迈步就走了进去,我们几个从后面尾随着进入。走到卧室门前,他一撩手,门"吱呀"一声开了--卧室里面也没有人。我松了口气,站在卧室门口朝里张望,只见根据与我的屋子相同,摆设却不一样--这屋子的床放在靠门的一侧,而我的卧室里放床的地方,这屋子里却铺了一张地毯,上面放着一张茶几。   我突然想起几个夜里,我床的正上方天花板上响起的声音--对应的地方正是地毯和茶几……那地毯下面是什么?   "冯队长……你看看那地毯下面……是什么?"我突然想起来,对他说。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弯下身子撩起地毯的一个角,一直撩到茶几腿的位置,接着,他露出一种惊讶的表情,手越撩越高,最后把整个茶几抬起来放到了一边,然后把整个地毯全掀了起来--这下终于看清,地毯下,竟然刻着一个人体结构图!   那图就直接用硬物刻在粗质的水泥地上,那人体结构图的大小及位置,都正好与楼下我睡的地方相吻合。我慢慢走过去,盯着那图看,发现果然与我辨声画出的无异,而且在曲池和风池上,各钻了一个小坑,两个小坑之间,连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线。   我和大涛对视一眼,表情都很复杂。   冯队长赶紧把我们让了出去,招呼进来几个警察,把屋子里的每一处都拍了照,尤其对着那幅人体图,上上下下拍了很多。   这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叫了声:"冯队长……"   他抬起头质询式地看着我。   接着我就把近来楼上发生的怪异事情,连同学校里隐藏的人体结构图,也就是我所有知道的每件事情,一一和盘托出。   冯队长一边认真听一边专注地眨着眼,等我全部说完后,他说:"住在这里的这个被害人,老太太,就是被从后脑袭击的,颅内损伤导致死亡……就是这里。"他边说边指了指地上那幅图上风池穴的那个小坑。   "而且,不光是她,其他三个受害者,都是年轻女孩,也是被同样的手段杀死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三个受害者的颅骨被切开了,大脑都不见了。"   "大脑都不见了?!"我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感觉冷汗已经出来了。   "这个图,是她自己画的么……怪了……"他盯着图不说话。   我也陷进了新一轮的迷惑……   临走的时候,警察为了方便办案,用封条把602的门封上了。冯队长跟我和大涛握了握手,感谢的同时,告诉我们,可能还随时需要我们的协助。   之后的日子我都是在大涛的宿舍过的,原因自不必说。大概是一两个星期以后,我跟大涛正中午在一起吃饭,大涛的电话又响了。   "公安局!又是公安局!"大涛一边低声惊叫一边接了起来,"喂,你好!"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好好!我们马上过去!"说完他就挂断电话。   "怎么了?"我问。   "让咱们立刻过去,有新进展。"   我俩把剩下的饭菜风卷残云后,就一路快步往公安局走去。   到了局里,见了冯队长,他劈头就对我们说:"查清楚了,那个死者老太太不是住的602,而是603;还有,其他三个死者女孩儿,有两个曾经住过502--就是你住的那个房,另一个不详。所以今天特地要告诉你,要你注意安全。"说完他看了我一眼。   他这一句话当时就把我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啊?!什么意思?"我瞪大眼睛问他。   "四起杀人案手法相同,而且两个死者都住502房,所以另一个在我看来也极有可能,所以我们怀疑,这几杀人案很可能跟502房的房东有关系,我们查过了,502的房东叫常燕,是不是?"他看着我。   我想了想那份合同,确实是。我点了点头,但心里不能把那个和蔼的老太太和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还有,最关键的是,常燕就住在602房,而不是那个死者老太太。"他点点头说。   "那现在常燕人呢?"我急着问。   "现在没找到她人,有畏罪嫌疑,我今天说的话,你们一定要保密,并且,你从今天开始,你,暂时先不要住在502了,有什么情况,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看着我说。   "嗯嗯,你放心,我前些日子就不住那了。"我说。   "那个常燕你们知道是不是谁?"他突然问我和大涛。   "什么意思?"我俩一起问。   "她是你们医院的老院长,是个几十年的老中医,现在已经退休十几年了,可能你们都不认识,我也是查了她的身份才知道的。"他说,"当然,现在还不能断定谁杀的人,但这个人杀人手段非常专业,直接袭击人的后脑死穴,如果说是医生干的,倒是可能性比较大。还有,据认识她的人说,学校里的这些区域设计,都是出自当年她的手笔--你们懂我的意思吧?我说的,就是那个隐藏在整个校园里的人体结构图。所以,尸体埋在你们说的什么'曲池',如果是她做的话,想一想也是有道理的。"   我和大涛惊得说不出话来,只间或点一点头……   这次见面以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冯队长都没有和我们联系。我们以为案子侦破遇到了难度,但是忙于工作,我也实在是无暇顾及,于是重新搬进了宿舍住。   过完春节,三月的一天,冯队长突然又重新出现了,那天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   "是谢飞吗?我是冯队,告诉你一个消息,案子要公审了。"   我一瞬间没明白过来,反问他:"谁?常燕?人抓到了?!"   "是,我们几个抓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她的乡下房子里,用油煎……人脑片吃。"   "人……人脑片?"我几乎以为听错了,一时哽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兴奋之余,却又恶心得想吐。   "开庭是在下个礼拜一,有时间的话你和你同学就去吧,我到时候也去旁听。"他说。   我道了谢,然后就挂上电话。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坐卧不安,脑子里不停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常燕时的情形--她把我拉到502的房子里,反复跟我说房子的好,又一下收了半年的房租--这时候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幸运的是,我没有栽在她手里。   思前想后,我还是没有去参加那次开庭,也许是我害怕再次见到她。   我让大涛去了,让他回来跟我讲讲。   "她藐视法庭啊,放弃法院给她指定的律师,自己辩护。"大涛说。   "这么嚣张?她都说什么了?"   "她在法庭上,把自己的杀人手段全都交代出来了,听得我汗毛直竖……"   "说的什么啊到底?"   "你猜怎么着?她把502房的床固定在一个地方,然后在602房的相应位置画上一个人形,然后隔三差五练习几下--她先摸黑在地上画出个人形,然后又快又准地找到后脑的风池穴,猛地扎下去后再用力推碾。她一直谎说住的地方远,实际就住在人家头顶上,而且还留了一把502房的钥匙,半夜就偷偷摸下去,用钢锥扎人后脑,她穴位把握得特别准,通常几秒就扎死了。之前的三个人都是这么死的,多亏你小子留个心眼,多加了一道锁,不然我估计你早没命了。"   "天……那她为什么要杀人?"我听得一阵胆寒。   "吃脑子!别提了!一提我就恶心!"   "她……她为什么要吃那个?!"   "公诉人当时也问她这个问题了,你猜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她说,十几年前她被人从院长位置顶下来了,学校给她的理由是,'脑力操持,需休养调息'。也不知道当时她是不是被人黑下来了,反正她非常生气,一定要争取做回院长。可那边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所以她最终还是没上去。自打那以后她就开始仇视这个学校里的人,并且想尽一切办法补脑子,希望重新被别人认可。从猪脑到猴脑,补了十几年,现在她早都没有机会再做院长了,可她吃脑子已经上了瘾,不吃就活不下去了,而且又觉得人脑最补,所以就……"   "真他妈恶心……"我忍不住咬牙说了一声。   "她还说人脑的几种做法,还说哪种最好吃……妈的不说了,太恶心了!她说了一半就被法官喝停,她不听,还继续说,两法警就把她架出去了。"   "那……我楼上的那个住603的老太太,也是她杀的吗?"   "是,对于杀那个老太太,她只说了一句,说'她太碍事,留着会害我好事'……"   ……   从那以后,我就想尽量忘了这件事,因为一提起她我就想到吃脑子,然后就不停地反胃。大概几天后,我在看报纸的时候,却偶然看到一则简短的新闻--说是某监狱里,有女狱犯在行刑前夜自杀了,自杀手段是,把磨尖的牙刷柄,用手抵在后脑最薄弱的位置,然后直着向后倒去,牙刷柄被当场砸进脑部5公分,该狱犯当场死亡。   我的心猛地一跳,从这手段一下子想起来那个人。我仔仔细细扫着这则新闻的所有内容,希望能再找出该女狱犯的什么信息,但是一无所获。   我突然想起来冯队,我们差不多已经是朋友了。于是赶紧拨了个电话过去。   "冯队,我是谢飞啊,问你个事儿--那个叫常燕的你还记不记得了?吃人脑的那个。"   "记得记得,昨天死了。"他说。   "怎么死的?"我一惊。   "她把牙刷磨尖了然后戳到头里去了,现在到处都是她的新闻啊,你没看吗?"   "我看了……就是来跟你确认一下,看看是不是她。"   "唉对了,跟你说个事,你别往外说,怪恶心的。"冯队的声音突然降了下来。   "啊?什么事?"   "你可别往外说啊,知道这个事的人可不多,说出去可能闹大事。"   "哎,放心不会,是什么呀?"   "她临死之前还留了封遗书。"   "哦?写的什么?"   "咳,里面都是些她吃人脑的办法,很恶心。她说……她经常把吃不完的脑子晒干了磨成粉……然后和到面粉里一起吃……"   "真恶心!然后呢?"   "她说她用那面粉蒸了好些馒头四处送人……对了,没送过你吧?"   "……"   故事讲完后,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难道真的有诅咒?可谢飞又似乎并不像是在说谎。   这时外科的许医生开口了。   “嗯,很可能是受到了诅咒。另外,我听到过些事,你们妇产科的长孙大夫出事前,好像还被患者家属诅咒过。唉,这年头,医生不好当啊!”   在场所有人都唏嘘不已,就在这时,停尸间的门突然被人打开,走进来的却是院长。   “同志们在聊什么啊?怎么我一来就变得这么安静啦?”   骨科的张春禾医生向院长解释,院长眉头紧急,好半天才说。   “这世上哪来的什么诅咒?你们也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人,怎么还信这些?我看是有人蓄意搞破坏,不然按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医护的水平,怎么可能犯那么多低级的错误?”   院长的话让大家惭愧不已,同时也都感觉到,医院里似乎隐藏有一只黑手,在不停的搅浑水,想把医院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闹事的产妇家属已经被赶来的公安带走,大家也都准备离开停尸间。走在最后边的谢飞,不经意的一回头,突然发现一具尸体的盖布滑向一边,露出面部。出于职业习惯,谢飞上前准备重新盖好尸体,却在看到尸体脸的一刹那,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尖叫出声来。因为那具尸体,竟然就是他刚才所讲的大前任院长:常燕!   常燕的尸体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火化,停尸间里怎么会又出现她的遗体?这让谢飞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这具尸体头部没有伤痕,不可能是两年前采用残忍手法自杀的常燕。   “大概只是长得像吧!”   谢飞安慰自己说,连再确认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匆匆逃出了停尸间。   死婴事件平息后,日子又变得淡而无味。由于医院不景气,没什么病人,所以各科室的医护人员闲极无聊,都开始互相串门。   这一天骨科护士陈秋晴像往常一样,正准备去找妇产科的曾香说话,突然有几名警察出现在她面前。   “你好,请问刘大夫在吗?”   陈秋晴不明所以,但还是告诉他们刘大夫去巡房了。几名警察立即转身去病房,不一会病房里传来打斗声,门外聚集了许多住院的病人。陈秋晴好容易挤进去,发现刘医生已经被警察制服,铐了起来。   “我是院长,请问刘大夫他出什么事了?”   院长气喘吁吁的问,一名警察出示了逮捕证,然后拉着院长到安静的办公室去说话了。   刘医生被带上警车,围观的病人被医护们劝散,但是大家却都心存疑问,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心理医生王佳和刘医生是情侣关系,所以她是第一个向陈秋晴问情况的人。   “刘大夫他怎么了?警察为什么要抓他?”   王佳这样问时,骨科问询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甚至副院长都在。   陈秋晴在知道刘医生被捕后,立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人太乱,晚上下班后再说吧!”   陈秋晴提议,王佳虽然急于知道事情真相,却还是听从副院长的劝慰,回到了工作岗位。好容易等到下班,关注刘医生被捕的人,都已经在休息室里了。   “你知道什么内幕,快说吧,王佳都急得哭过好几回了。”   妇产科的护士曾香说,陈秋晴抬眼看去,王佳的眼睛果然是红肿的。   陈秋晴叹息一声后,才开始说。   “其实我也是刚听我男朋友说的,我男朋友叫顾峒粼,是在这住院的病人。他讲的故事叫《手冢》,情节太复杂了,我也是听了一下午才弄明白。就用他口气来讲吧,不然又要乱了。”   第二层秘密 手冢   “你们还想瞒多久,瞒得越久,那个孩子就越生气。他一定会找回他的东西,你们难道能瞒得住吗?你们能吗……”   哑婆的声音好像电影里面女巫的诅咒一样,苍老沙哑,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就连本来明媚的天空,也仿佛突然阴沉下来。   一   住院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当你行动不方便的时候。   整天躺在病床上的滋味,就好像逼一个屠夫天天学和尚吃素念经,至少对于我来说这个比喻是再恰当不过了。   我叫顾峒粼,是一名大二的学生。三天前的早晨,在上学路上被一两宝马跑车迎面撞了个正着,送到医院一检查,左腿小腿骨折。因为父母都在国外,家里没人照顾,只好在医院里暂时住了下来。   跟我一起病房的还有三个同样是骨科的病患,一个刚做了手臂截肢手术,另两个都是腰椎盘突出,每天都得接受推拿和治疗。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这间病房里个个都是行动不便的主儿!   负责我的大夫姓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很高,整天都戴着副灰色的金属边眼镜,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显得特别温柔。从小护士们对他的态度来看,就知道在医院里一定十分有女人缘。   今天的天气很好,初夏的温度还不是很高,晚饭之后一位小护士陪着我到医院的院子里走了走。   这位护士叫陈秋晴,看样子刚从卫校毕业不久,年纪比我还要小些。但她的样子长得十分漂亮,属于典型的上海女子那种小巧玲珑的类型,让人看了不免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愿望。   虽然我使用拐杖还不很习惯,胳肢窝里疼得要命,但能同这样一位美丽的护士漫步在夕阳之下,即使再疼也没什么可抱怨了!   七点钟的时候,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我们回到病房里。   她将我平卧在病床上之后,正打算离开这里去做自己的工作,我旁边病床的那位腰椎盘突出的病人却叫住了她。   那个病人姓杜,四十多岁,是我这间病房里年纪最大的,所以人人都叫他老杜。   老杜也没什么大事情,今天下午他儿子来看他,两个人出去吃了晚饭,所以错过了每天例行检查的时间,所以想让陈秋晴帮他补做一次。   其实所谓的例行检查不过是量量血压、测测体温之类的,但老杜却十分重视,每天都要十分认真的完成了才能安心睡觉。   "真是越老越惜命。"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陈秋晴爽快的答应。   杜千秋慢慢地站起身,说道:"陈护士,真是麻烦你了。我现在去上个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做了。"   陈秋晴笑着答应了:"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们说着各自都出了门。我知道陈秋晴待会儿还要回来,所以也没有跟她道别。   大约三分钟之后,陈秋晴果然回来了,进门口看看老杜的病床,又看看我。   我告诉她老杜还没有回来,我们同时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我示意她在我的床边坐下,因为自从我住进医院开始就没有人来看过我,就连床边上那张凳子也被另一个病患给"征用"了,所以陈秋晴只能坐在我的床沿上。不过好在她看上去并不介意,很自然地便坐了下来。   接着我们便开始聊天,我告诉她许多大学里有趣的事情,听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老杜是去大解,所以时间比较长。后来以为他可能是便泌,也没有往心里去,可是再后来一看墙上的钟,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陈秋晴和我都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陈秋晴站了起来,疑惑地说道:"老杜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我也开始有些担心他了:"应该不会吧,要不我陪你去看看?"   老杜去洗手间,陈秋晴毕竟不方便直接进去看,所以立即同意了我的建议。   我撑着拐杖,在她的搀扶下很快便来到了这一楼的洗手间。我们先在门口大声叫着"老杜"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应,互望了一眼之后,都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脱离了她的搀扶,一个人走进洗手间里。   我本以为老杜可能是在洗手间里晕倒了,这样的事情在医院里本来就经常会发生,可是当我进去之后却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因为洗手间里根本没有人,老杜不在里面!   我将洗手间内所有的小间都找了遍,但依然看不见老杜的人影,外面已经传来了陈秋晴催促的声音。   我走出去,将结果告诉她,我们便都开始觉得有些疑惑了。   老杜患的是腰椎盘突出,走路不是很方便,而且他一向是个很懒的人,绝没有可能放着最近的洗手间不用,跑到其他的楼层去。   那么他为什么却不在这里呢?   我们又到护士值班室去了一次,但结果是老杜并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其他的护士见过老杜。   那么也就是说,老杜他竟然失踪了!   我和陈秋晴面面相觑,这真是令人费解的事情。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平静的医院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声!   我和陈秋晴顿时脸色已遽然变了,我们都认得这个声音,这就是老杜的声音!   惨叫声是从楼上传来的,我们所在的是四楼,那么声音便应该是从五楼或者六楼传下来。   当值的护士都是稍稍一愣,但随即已一个个都冲了出去,向楼上飞快地奔去。   陈秋晴因为扶着我,所以无法加快脚步,虽然我们心里都十分焦急,但却丝毫没有办法可想。   护士们在六楼的透视间里发现了老杜,不过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   当我们到达的时候,护士长正在用移动电话报警,一边叮嘱其余赶到的小护士保护好现场,并且同其他楼层赶来的护士一起,将围观的病人送回各自的病房。   因为我是最后见到老杜的人,所以护士长认为警察来了后,应该会第一时间问我问题,所以才没有坚持将我也送回去。   老杜尸体的样子很奇怪,他平卧在透视间的卧床上,仪器打开着,另一间房间内的透视屏幕上呈现着他的透视照,每一根骨骼都显现得十分清晰。   但那张透视照应该是在老杜还未被杀的时候拍下来的,因为照片上两条手臂的骨骼都十分完整,而现在他右边的一条手臂已经被人齐肩给切了下来!   鲜血从伤口流出,将他身下白色的床单都染成暗红色,在黄色的灯光下,更加显得诡异莫名。特别是被切除的手臂周围更是青茎突出,伤口的边缘已经开始凝固,混合的药味的血液,居然像湖水一样漾着半紫半黑,一直铺曳到浅蓝的地砖上来。最为奇异的要属他那双原本就大,至死也没有闭上的眼睛,由于某种原因,瞳孔扩散成可怖的灰白色,就那么朝着透视间大门的方向睁着,就这样拼命的睁着,仿佛正使出他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想要看清楚害他的人的模样!   陈秋晴显然被老杜的尸体吓得不轻,脸色煞白,连扶着我的手都颤抖了。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尽量使她安定一些,然后一点一点将她拖出透视间,让她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   我也坐了下来,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可否认,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尸体,而且是死状如此恐怖的尸体,我的心似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时陈秋晴的脸上才慢慢地恢复了一些血色,心有余悸地说道:"他的眼神真是太恐怖了,真是太恐怖了!"   我依然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我努力将自己的体温从手心中传递过去,但她的手却依然凉得好像一块冰。   我轻声地向她说:"老杜已经死了,警察一定会找出凶手来的,所以你不要害怕。"   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见了我说的话,只是一个劲自顾自地说道:"老杜死得实再太恐怖了,他的眼睛还睁着,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手臂被人切下来,才会那么大声的惨叫。接着就被人给杀死了……"   我听了她的话也不禁全身一栗,陈秋晴不愧是学医的,观察力地比我仔细得多。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如此,老杜一定是先被人给弄晕了送到这里,然后在切下手臂的时候疼地醒了过来,并且惨叫起来,最后才被人杀死了。   那么杀人的究竟是什么人?他跟老杜究竟有什么仇恨,竟然要使用如此恐怖的方式将他杀死?还有那台透视仪器,凶手为什么要在杀人之前先透视老杜的骨骼状态?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条被切下来的手臂并不在现场,它是不是被带走了?凶手要这条手臂有什么用处?   想到这里,就连我也不禁开始觉得背心里一阵阵发凉了。这个杀人凶手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直接的指向了一个词语,那就是"变态"!   我将陈秋晴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的情绪现在显然也已经平复了许多,向着我充满谢意地一笑。但随即发现她的手还在我的掌心了,笑容霎时显得有些羞涩与尴尬,急忙抽回了手,面颊微微有些泛红。   二   今天的天气依然很好,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的身上非常暖和,而且一点都不觉得热。老杜的死虽然有些影响我的心情,但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即使再烦心的事情也一定会被阳光蒸发掉。   昨天晚上医院里来了不少警察,在现场大肆地搜索了一番,当然最后也免不了要盘问我和陈秋晴。   但结果却令人十分失望,整个现场没有一点有用的线索,唯一的结论是:凶手很可能是医院的内部人员,或者是对医院内部情况十分了解的人。   当然,就连这点结论还仅仅是"很可能"。至于那条被切下来的手臂,竟好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他们几乎将整所医院都翻了个底朝天,也还是找不到。   不过对于我来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毕竟破案是警察们该做的事情。而且说实话,老杜跟我也没有什么深交,别说是悲痛伤心,就连难过恐怕也只是出于同情心罢了。   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陈秋晴今天上夜班,上班时间是下午七点。但她答应三点的时候就会来医院陪我,先去院子里散散步,然后一起吃饭。   虽然昨天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但这两天陈秋晴同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住院竟能够住出这般的光景来,的确是我从来都不曾想到过的。   我正在盘算着如何在出院之前,将她变成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负责我的大夫,那位姓刘的医生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走到我的床边,微笑着向我说:"听说你昨天受了惊吓,我特意来看看你,看来你的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嘛。"   刘医生的微笑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温和,让人有种沐浴阳光般的感觉,难怪医院里的护士们大都喜欢围着他转,这样的单身男人想要不吃香都难。   我挺了挺肩,说道:"刘医生你放心,我的情况很好,绝对没问题。"   我正说着,陈秋晴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她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半个小时。   她看到刘医生在我的旁边,想要退出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刘医生看着她问:"小陈,你今天不是夜班么?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陈秋晴面色略有些尴尬,没有说话。   刘医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随即笑了起来,向我说:"怪不得情况很好,若是换了我,也一定会情况很好的!"   陈秋晴低着头,脸色微微泛起红晕。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看到她脸红了。   刘医生没有再调侃我们,只是正色地说:"昨天的事情你们都赶快忘了吧,千万不要放在心里……"   刘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突然被人给打断了,打断他的是一个十分苍老沙哑的老妪的声音:"这件事情难道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吗?你们不要再骗自己了,那个孩子一直都在这里,他要找回他失去的东西。他已经开始在找了,昨天是第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他不会停下来的。你们以为他会让你们忘记他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好像电影里面女巫的诅咒一样,苍老沙哑,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就连本来明媚的天空,也仿佛突然阴沉下来。   我和陈秋晴同时抬眼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说话的老妪其实是我们都认识。   她是这里的清洁工,年纪大约已经有六十多岁了,一脸好像刀刻般的皱纹,现在看着竟有一种说不出恐怖。据说她已经在这所医院里工作了二十多年,因为平时很少说话,所以这里的人通常都喜欢叫她"哑婆"。   刘医生的脸色虽然也略略有些难看,但立即又勉强挤出了些笑容:"哑婆,你又在吓唬年轻人了,再传下去,这些年轻人就该把那些传说故事当真了。"   哑婆并不理会他,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病房,边走边说:"你们还想瞒多久,瞒得越久,那个孩子就越生气。他一定会找回他的东西,你们难道能瞒得住吗?你们能吗……"   哑婆的话语渐渐消失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可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和语调,却让我全身都好像起了一层疹子,说不出得恐怖。   刘医生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似乎想要笑一笑,却挤了半天都无法挤出一丝笑容来,神色显得十分怪异。   我朝陈秋晴抛了个眼色,向她询问哑婆所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摊手摇了摇头,显然也和我一样,丝毫不知所以。   我问刘医生:"刘医生,哑婆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什么'孩子'和'找回他的东西'都是说得什么啊?"   刘医生略略摆了摆头,有些无奈的说:"这些都是医院里以前的一些传说,无非是被人传来传去的,你们不知道更好。以后也不要再问了。"   他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他走出去的时候,显然有着很重的心事,甚至都没有跟我们道别。这对于一向都很讲究礼貌的刘医生来说,实再是太反常了。   而这一切都令我对于这个所谓的传说,更加充满好奇了!   三   哑婆的话虽然让我和陈秋晴的心里都起了个不小的疙瘩,但对于我们的兴致来说,其实影响并不大。   阳光依然很好,我们漫步在院子里,小河边不知名目的野花开得十分灿烂,我和她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决口不提昨晚所发生的事情。   这个下午我们过得十分愉快,即使那些发生的事情再诡异再恐怖,终究不关我们的事,只有眼前的快乐才是最真实和真正属于我们。   一起在面外吃了晚饭之后,我们才回到医院里。陈秋晴换了护士服赶到值班室的时候,刚好是七点整。   我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   另一个腰椎盘突出的病人,据说是昨晚受了惊吓,再也不肯在这里住下去。今天下午的时候已经办理了出院的手续,转到其他的医院去了。剩下的那个手臂截肢的病人似乎已经睡着了,不知道当他听说有人将老杜的手臂切下来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时一点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走了进来。我抬眼望去,是哑婆。   每天这个时候,哑婆都会来到这间病房清扫卫生。这是这层楼面的最后一间病房,清扫完这里之后,她就可以下班了。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天,哑婆的脸已经看过了许多次,可是今天瞅着她脸上那些好像木雕一般的褶皱,竟从心底里冒出一种凉凉的感觉,全身不由的一阵哆嗦。   哑婆今天有些不同,她并没有立即开始工作,她慢慢地走到了老杜的病床前,竟在上面坐了下来。   病房内并没有开灯,仅仅依靠着窗外剩余的一点霞光才勉强将室内照亮,但也已经十分黯淡了。灰黄昏暗的光线中,哑婆侧身坐在病床上,然后慢慢地伸出手,竟好像在抚摸一个孩子的头那样,不停的在空气中滑动着。   哑婆是背对我坐着,我努力地深深吸着气,尽量缓解着胸口仿佛窒息般的压迫感,更是压抑着我那可怕的联想!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样的光线,这样的老人,这样怪异的行为,我不知道还能控制自己多久,不被这样的环境逼得尖叫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哑婆竟喃喃自语般地开始说话了。   "孩子,婆婆知道你还在这里,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孩子,你的东西已经找不回来了,那就算了吧。别再造孽了,安心地去吧……"   她随即从怀里颤颤巍巍的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小塑料带,接着在那昏暗的光线下,像将死之人般战栗,用抖的厉害的手将带子解开,取出一块类似于手绢那样却显得很粘稠的物件。接着她很虔诚的站了起来,将那块东西平放在手心里,像一个朝圣者那样看了一会后,将它塞到了老杜那张床新换的白床单下。   哑婆依然在说话:"孩子,你在世的时候跟婆婆最要好,你就听婆婆的一句话,就算了吧。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吧,这样你自己也能好好的休息。婆婆为你求了城外七里甸的观音灵水,也按道士们说的办法那样做了,它们可以超度你的魂魄,也让你在那边舒坦些。"   哑婆说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接着就没了声音,连手上动作也停顿了。从背影看去,竟仿佛有一种已死了的感觉。我已感觉不到她的动静,正在起身时,哑婆突然又开口说话了。   "孩子啊,你婆婆没用,婆婆的这双眼睛这双手一点用处也没有,也帮不了你什么。但你要是真的放不下,真是怨气那么深,或者在那边觉得孤独,想要个陪说话贴己的人,你就尽管把婆婆的命带走好了。婆婆可什么也不恋着呢,就是孩子,你就放过那些没关系的人吧。这些年你索命也杀了不少人,现在也该是收手的时候了。"   我的脊背开始越发冰冷了,就好象眼见的不是哑婆,而是那地狱十八层的钩魂黑白无常!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我问自己,是否因为她已经太老了,衰老得已连生命的气息都变得若有若无了。还是因为病房内得寂静,死寂死寂,"死"岂非总是与"寂"联系在一起的!   大约过了一分钟,我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沉默和死亡的气息,终于打破了寂静:"哑婆……,我有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哑婆慢慢地转过头来,她仿佛已老得连转头这样的动作都已快不起来了。但她目光中却还透出一丝神采,仿佛是混合了愤怒、怨毒、憎恨这些人类心中最可怕的情感。   我被这目光逼视着,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竟连说话都变得有一些结巴了:"哑……哑婆,我是想问问……问问你今天下午说的那个传说究竟是……是怎么回事?"   哑婆依然逼视着我,冷冷地说:"那不是传说。"   她的喉咙里发出"哧喾,哧喾"的声响,犹如一个来自于远古荒夷的女巫。沙哑而干瘪的语气更是使人不寒而栗!   我诺诺连声地应和着:"对,对,那不是传说。我是想知道您所说的那件事,还有那个'孩子'究竟是什么回事?"   哑婆的目光终于稍微柔和了一些,缓缓地问我:"你真的想知道?"   我用力地点着头。   哑婆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地点头说道:"那好吧,我就把当初的事情告诉你。"   哑婆虽然还未开始说,但从她脸上表情的变化,便已让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但就在这个时候,病房外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的声音!   哑婆的脸色陡然已变了,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惧,到了嘴边的话也吞了回去,转身下了床,急匆匆地向外走了出去。   哑婆才出去,我便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刚找到那对拐杖,陈秋晴已从门口走了进来。她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惊恐,快步走到我的身边,也许是因为紧张的关系,脸涨红着。   我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扶着我站起来,说道:"老杜的手臂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里?"我惊讶地对她说:"快带我去看看。"   她扶着我慢慢地向外走,经过那位手臂截肢的病人身边时,他也被尖叫声惊醒了,但似乎丝毫都不关心,依然眯着眼睛仰面躺着。   陈秋晴边走边告诉我:"手臂是在值班室的垃圾桶里发现的,刚才王护士倒垃圾的时候突然发现里面有一只手,本来以为是医院坏了的人偶,结果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条真的手臂,王护士吓得尖叫了一声,顿时就晕过去了。护士长她们赶到以后,才把她救醒过来。"   我仔细想着她的话,一边问她:"那么报警了没有?"   她回答:"当然报了。我担心你,才特意赶过来看看,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们很快便到达了护士值班室,这时整个值班室都已经被围观的病人和医院工作人员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没多久便听见窗外一阵警车鸣叫,五六个警察赶到了现场。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询问和勘察,结论基本上同昨天是一样的。丢弃手臂的人显然就是昨天杀死老杜的凶手,而丢弃在值班室的垃圾桶里,显然是故意让人发现,从而引起恐慌。从这一点来看,凶手对于医院的内部情况一定十分熟悉,更充分证明了凶手很可能是医院的内部人员。   警察走了之后,陈秋晴又将我送回了病房。回到病房之后,我将今天哑婆的出现情形大致都告诉了她,她觉得很可惜,若不是那个时候王护士发现断臂,打断了哑婆,或许现在她已经将那件神秘的事情告诉我了。   我指着门口的扫帚簸箕,安慰她:"你看,哑婆清扫的工具还留在这里呢,这说明过会儿她还会回来,所以到时候我们一起问她,我们就可以一起知道了!"猛然间,我想到了刚才哑婆的举动,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秋情,你赶紧去帮我看看,老杜的床单下面是什么东西?"   "啊?"秋情面色惊恐的怔了一怔,显然被我这句很突兀的话给吓着了"老杜,他。。。他不是死了么?床单今天周护士刚换过啊,怎么床单下还会有什么东西?!难道。。。难道是老杜他又回来了?!"   我一时间真怪自己不会说话,"当然不是啦,傍晚时我看见哑婆把什么东西塞在床单里,嘴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那东西可能跟这个我们想知道的传说有关系,所以才让你帮我去看看的。"   秋情的脸色果然听后好转了很多,她走到老杜的床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一把将床单完全掀了开来。此刻明灯已上,而正因为灯光的明亮,更使我们对眼前出现的东西感到无边的惧怕!我傍晚想的果真没错,的确是一条手绢,但却是一条沾着水的血迹斑斑的手绢,上面好象还写了些什么。   此刻却是秋情胆大,只见她将手绢捏住一角,拿到了我的眼前放水果的案几上平摊开。小小的旧式四方手绢上,果真是画了很多难看且难解的符咒。只是上面的血迹很奇怪,不像是同一时期的,倒像是很多不同时期的血的混合!   正当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的时候,边上那个从不多话的截肢病人面色难看的开口了:"这个我知道,是一种山区那边流传的法术,死去的冤魂如果经久不散,就需要超度,但如果怨念太深,光用道士的符咒没用,要么加上各种动物新鲜的血液,要么配上什么求来的神仙水啊,神仙土什么的。据说这样冤魂就能平息,不再作俑害人。"   听完他的话,我插口道"啊,对了,我今天的确听见哑婆说什么求到了观音灵水之类的话,怕就是这个意思了!"   之后病房里的人都开始唏嘘不已,哑婆固然迷信,却也有着现代人缺少的慈悲悯怀的善心。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这些年却始终念念不忘,想方设法为他解除怨念。而与哑婆情的真情相比,现代社会里的那些尔虞我诈,见得势就阿谀逢迎,见落势就落井下石的人,又怎是一个"假"字了得!   我和秋情便如此这般互相宽慰排遣着,渐渐使得她也不再那么素颜紧绷了,还陪我在病房里聊了许多关于护士工作上的趣事。可是直到十点钟的时候,哑婆依然还是没有回来,我们的心里也不禁开始有些犯嘀咕。   但不知道为何,当晚我却总是反复做着一个相同的噩梦。梦中的自己被人抬进了透视间,躺在了手术台上,无故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却清楚的留有所有的意识!接着就是我的右臂也被一个黑影活生生的砍了下来。我不痛,却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不停的向外喷涌。我开始想叫想挣扎,却没有一丁点力气可以与这个黑影抗衡!更可怕的是,当我的手臂被砍断以后,那个黑影居然掏出了一块与哑婆一模一样的四方手绢,开始粗鲁给我擦拭伤口。我的血渗进手绢上其他的血液中,颜色开始相互排斥,溶解,越显诡异与斑斓。   但即使如此,我却依然没能想到,现实中的我也将会遇到那么可怖的状况,当然,这是后话了。而那个傍晚刚和我说过话的哑婆,竟然真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四   哑婆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她摔倒在医院傍边的一条沟里,头部撞击在一块大石头上,天亮后上班的路人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断气将近十几小时了。   警察判断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的六点三十分到八点三十分,而王护士发现断臂是在七点四十分,也就是说哑婆几乎是在同时便离开了医院,然后就在沟边失足死了。   然后就在当天的下午,医院里突然开始传起了一种说法,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医院,而且越传越邪乎。   这种说法大致是如此的:三年前有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因为车祸被送进了这家医院,男孩的手臂骨折了,经过治疗之后本来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因为当时负责照顾男孩的护士一时疏忽,导致了伤口感染,等到发现时再要治疗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决定将整条手臂截肢,来保全孩子的生命。但那个孩子是学习绘画的,而且据说十分有天赋,手术醒来之后竟发现自己的右臂已没有了,一时间无法接受,竟从病房的窗口跳了出去。结果摔得脑浆迸裂,当场就死了。   男孩死了之后,家属一度与医院交涉,但因为失职的护士是骨科主任项楚雄的亲戚,所以一直否认是医疗事故。家属交涉未果,只好作罢了。但就在男孩自杀的一个月后,那个失职的护士就被人杀了,而且右臂被切了下来。非但如此,之后接连有三名护士被人以同样的方法杀死,就连警察也都没有丝毫办法。因为那些被杀的护士都曾经照顾过那名男孩,所以医院内一时间盛传是男孩回来报仇了,其余只要是同男孩稍有关联的医护人员,都不敢继续工作下去,纷纷辞职。   但医院方面为了掩盖医疗过失的事实,也极力将事实的真相给瞒下来,只是交给警方当普通杀人案处理了,最终成为了悬案。而当时与男孩有关的人员几乎全部都辞职离开了,所以杀人的事件也就没有再持续下去。   但是虽然时过三年,但男孩的灵魂依然没有离开过这里,他依然要找回属于自己的手臂,老杜的死就是如此。更加巧合的是,老杜所睡的那张病床就是男孩以前睡过的那张。而哑婆是男孩生前在医院中最亲近的人,现在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死去。   医院里的传说大致就是这样,陈秋晴告诉我的时候,我们正坐在院子里河边的长椅上。她脸色惨白的说,好像下一个被杀的人就是她一样。   她颤悠悠地说:"听说三年前就死了不少护士,你说这次我会不会有危险啊,那个小男孩说不定也会把我……把我给……"   我虽然并不全信这些鬼神之说,但想到前日哑婆提到,让那个冤魂把自己的命拿去作陪的话,此刻依然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凉:"你放心,你跟他又没什么关系,应该不至于吧。"   陈秋晴依然声音颤抖:"那可不一定,那个小男孩想找回自己的手臂,万一要是找上我的话……那可怎么办啊……我看我还是辞职吧!"   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道:"你放心,要是真的出事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说得十分认真,陈秋晴略略怔了怔,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我疑惑地望着她:"我是很认真的,你笑什么啊?"   她望了望我的腿,笑得更大声了。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我现在连自己走路都不方便,哪还谈什么保护她呢!   我笑了几声,随即心情已变得酸涩了起来,可陈秋晴已一下子倒进了我的怀里,轻声地说:"我不怕了,因为你会保护我的。我相信你一定能保护我的!"   五   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回到病房以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也同样一直都没有答案。   陈秋晴送我回到病房,便离开我去工作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起身去洗手间。原本一切都十分平常,可是当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对面那个手臂截肢的病人竟然不见了!   我向着他的病床上望了一眼,他的名字叫"祝溪东"。   我来到了护士值班室,陈秋晴正在为病人配药,我问她有没有见过祝溪东。   她边摇头,边向身边的其他护士询问,但结果也是一样。她随即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并没有告诉她,便离开了那里。   祝溪东会去了哪里?难道他也被人带进了透视间里?   我拄着拐杖来到六楼,六楼是医疗区,夜间是不对外开放的,所以就连走廊内也没有一点点灯光。我慢慢地向前走着,前面已经到了透视间的门外,我推开一点门缝向里看去,里面有微弱的亮光映出来。   那是仪器屏幕上淡淡的惨白色的光芒,透视仪器前的卧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而且正是祝溪东!   我正打算进去看看,忽然听见背后有细微的"沙沙"声响起,这声音我十分熟悉,是衣袂之间摩擦的声音。我立即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我的背后,由于光线实再太暗,我根本看不见那究竟是谁,唯一能够看见的是,那个人正高举着双手,一大团黑影从他的手上飞快地砸落了下来!   我的反应已经很快了,身子急忙向一边扑倒了过去,但依然没能完全躲过攻击,肩头被硬物狠狠地砸了一下,疼得我几乎一下子就背过气去。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大声呼救,可是声音还未从口中传出来,已觉得头部再次被重重击打了一下,然后便晕了过去。在晕过去之前,我仿佛听见陈秋晴在叫我的名字。   我真的听见了陈秋晴在叫我的名字,紧接着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刺眼的白光射进我的眼睛里。   我缓缓环视四周,自己正躺在原来的那间病房里,陈秋晴和几名护士站在我的床前,她正焦急地叫着我的名字,见我睁开了眼睛,神色才舒缓了一些。   我竟然没有死!   我努力地想要将身子坐起来,但才微微一动,肩膀和头部就好像裂开一般地疼痛。我勉强向众人一笑,向陈秋晴问:"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她眼睛红红的,好像眼泪就要流下来了一般,还是一边的护士长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我。   原来我去找陈秋晴询问祝溪东的事情之后,她便觉得我神色有异,见我进入了楼道之后,便同其他两名值班护士一起跟着我上了楼。果然才上了六楼便听到我被人击倒的声音,她们赶紧大声叫我的名字,而且立即将走廊的灯给打开了。   灯亮起的时候,她们便发现昏迷的我躺倒在走廊的地板上,但袭击我的人却已经没有踪迹了。   护士长才说完,刘医生忽然推门走了进来,向我笑着说:"你的运气还真不错,两处伤都没有什么大碍,只要修养几天就没事了。"   我望着他,苦笑着说道:"比起老杜来说,我的运气的确是好多了。对了,刘医生,祝溪东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刘医生笑着说:"祝溪东没事,他只是被人迷晕了,醒过来以后已经在接受警察的询问了。"   我略略点了点头,又合上了眼睛,耳边又传来了刘医生的声音:"你有没有看清楚袭击你那个人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当时的环境实再太暗了,我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只是觉得那个人的身材相当高,手上的力量也很大,肩上的那一下重击,几乎已经快要让我疼得昏迷了。"   刘医生点着头,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又嘱咐我多注意休息,便同那些护士们离开了病房,只留下陈秋晴一个人照顾我。   之后又有几个刑警模样的人,来向我询问当时受到袭击的情况,我所能说的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些。   能够幸运地逃过这一截,本来是一件令人十分高兴的事情,更何况还救了祝溪东一命,但现在我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虽然我的确没有看清楚凶手的样子,可是他却未必会这么认为,他会不会再次来杀我,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得了。   经过了刚才的惊吓和焦急,陈秋晴显得十分疲惫,趴在我的被子上慢慢地睡着了。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蓦然升起了一丝甜美的意味,即使危险仿佛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我仰面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再一次从我的眼前掠过,就如同电影重放一般。   这时候似乎有东西在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我立即又坐了起来,用力推醒了陈秋晴,大声说道:"快!快打电话叫刚才的那几名警察再过来一趟!"   她疑惑地望着我,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尽量催促她:"别问了,快去打电话!"   她似乎也已经彻底清醒了,站了起来,快步向外走去,一边问:"是不是记起了凶手的样子?"   我回答:"不,我并不知道凶手的样子,我只是想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有了这些线索,就一定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   六   陈秋晴出去打电话,五分钟之后便又回到了这里,她告诉我那些警察十五分钟之后便能够回到这里了。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等待这十五分钟了。   陈秋晴并没有问我究竟想到了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望着我。使得这原本十分难敖的时间,却变得充满了温情和暖意。   可是温情和暖意并没能够维持得太久,大约只过了五分钟,门外就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的声音。   我们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门外,但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不停用方言叫嚷着,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陈秋晴抚了抚我的额头,说:"你在这里乖乖地躺着,我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我点头,这毕竟本来就是她的工作。她起身走出去,我听见她和几名护士,以及那名叫嚣男子说话的声音,外面的情况显然十分混乱。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抬头看时钟的时候,眼前竟蓦的黑了下来!不止病房里的灯光熄灭了,就连走廊里的灯光也熄灭了,仿佛整层楼面都突然陷入了黑暗之中。   就在此刻,我忽然发现一个身影进了病房,我向门口的方向问:"秋晴,是你么--"   可是我的声音却嘎然停止了,因为我发现那个人并不是陈秋晴。淡淡的月光下,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看见了他的身形,那是一个身材相当高的男人!   他就是那个将我击晕的男人,他又来了!   我正要开口大叫,那个男人忽然用手捂住了我的嘴,他的手上有一块手帕,一股淡淡的药味钻进我的鼻子里,顿时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带走了。   此刻耳边还能听见陈秋晴在外面急切说话的声音,可是仅仅是一瞬间之后,我已经失去了意识。伴随着心中反复呼喊着"秋晴"的名字,渐渐失去了意识!   七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仍在医院里,因为鼻子依然可以闻到医院消毒液的味道。   灯是亮着的,我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站在我的面前。我想勉强笑一下,可是努力了几次,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我只能直接开始说话:"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你难道猜不到我是什么人么?"   他说着慢慢转身,面对着我,露出一张温柔而熟悉的面孔来,脸上还戴着副灰色的金属边眼镜。   他竟然就是我的主治大夫,刘医生!   "刘医生……,怎么是你!"我吃惊地说道。   刘医生微微一笑:"你何必还要装蒜呢,你不是已经猜到我就是杀死老杜以及袭击你的凶手,而且还报警让警察来抓我了。"   "你……竟然是你!这一切竟然都是你做的!"我惊诧地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医生讪笑着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将项楚雄那个老东西给扳倒,然后由我来接任骨科主任的位置!"   我静静地听着,刘医生继续说:"项楚雄他凭什么在这个位子上坐那么久,他这些年来都干过些什么?他这些年来所有在医学上的发现和成就,都是剽窃我的研究成果!他凭什么对着我指手画脚!"   "我杀死了老杜,故意将当年的事情在次提起来,然后在医院里散播当年那件事的传说,为得就是制造对项楚雄不利的舆论。我还匿名联系了电视台,明天就会有人来调查当年的事情,并且在电视上曝光。这么一来医院方面就绝对无法再袒护他了,而当他被解雇之后,我就是唯一有资格接替他的人!"   我望着他说话的样子,仿佛已兴奋地有一些疯狂了,就如同他所做的那些行为一样,他已经疯了!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问他:"那么你为什么要将哑婆也杀死了,她一直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常常会对人说起,不是正对你有利。"   刘医生讥诮地一笑:"她?谁都知道她总是对人提起当年的那件事情,她死了之后,人人都只会想到是项楚雄杀了她灭口,就算没有证据制他的罪,但也增加了舆论的压力。更何况,要散播风声实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有没有这个老太婆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他继续说下去:"我今天本来想将祝溪东也杀了,来扩大恐慌的效果,可是没想到却被你给撞破了,而且还让你发现了我的身份。不过我运气好,正巧听见陈秋晴那个笨丫头在护士值班室里大声咋呼,才能及时把你给弄出来。"   刘医生又阴森森地一笑:"不过现在等那些警察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只剩下一具尸体了,而且是一具没有了右臂的尸体。"   他说着晃了晃手中那柄银白色的手术刀,慢慢地靠近了我。   我想要挣扎地站起来,可是却好像虚脱了一般地使不出一点力气来,接着我开始大声地呼救,一直喊了十几声,外面却没有一点反应。   刘医生依然笑得那么温和,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那副灰色的金属边眼镜,慢慢说道:"你叫也没有用的,这里是在门诊部,别人早就已经下班了,你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可是他的笑容还没有从脸上消失,却已经霎时变得凝固了!   房突然门被"砰"一声撞开,六七个身着制服的警察闯进来,将刘医生一把按倒,戴上了手铐后带了出去。   警察身后还跟着几个身着白色制服的护士,陈秋晴自然也在其中,他将我从床上扶了起来。一名为首的警员过来同我握手,并且感谢我的帮助。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陈秋晴将我送回到病房里,似乎仍对刚才的事情十分疑惑,她对我说:"刚才停电之后我到病房去看你,发现你不在的时候,真是急死了。对了,警察是怎么知道你被刘医生带到门诊部那里去的?"   我摊了摊手,做了个鬼脸,笑着说道:"这个我哪知道呢,可能是他们太神通广大吧!"   陈秋晴当然不会相信我的话,但她也没有再追问我,毕竟我现在保住了性命,而且四肢俱全。   不过刘医生就不同了,他在监狱里一定会十分想不通。   他一定想不到,其实我根本没有记起任何可以揭发他的线索,我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跟警察约好的行动。只有这样才能让真正的凶手自己露出马脚,自己现形。   而那些警察,自然也是从一开始便在医院里留意着我的一举一动,等着随时来解救我!   陈秋晴把《手冢》的故事讲完后,王佳呆坐不动,脸上除了震惊外还有一丝茫然。大家都无声的叹息,不敢惊动王佳,低声的议论这件事情。   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不解,刘医生其实有大好前程,根本没必要在这样一所将要倒闭的医院拼命。更不用说一个即使得到,也不可能坐几天位子。虽然骨科主任是个有油水的肥差,但目前的情况来看,当上主任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不,不可能!他一定是被诬陷的,一定是因为那件事……”   王佳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其几位医生都用惊异的目光盯着她,像是看一个异类生物。   陈秋晴发现了这一点,感到其中似乎有什么更深的内幕,但医生间的攻守同盟,不是一个小护士能破解的。   刘医生被捕后,医院人事进行了一番调整,骨科原主治医师庄秦被提拔为副科长,实习医生张春禾也加入到值夜班的行列。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所有人渐渐遗忘了刘医生。但陈秋晴却始终没有忘记,王佳那天无意间中说露嘴的那句话,她一直暗中跟踪王佳,试图查明真相。   这一天,王佳下班后离开医院,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却又悄悄回来,从医院运送垃圾的后门进入。正好陈秋晴值班,帮老护工推一车垃圾到后边,远远看到王佳鬼鬼祟祟的进来,躲到她和老护工的目光不及的角落。陈秋晴也就假装没有看到,和老护工说笑着离开了。   但陈秋晴并没有走远,和老护工分手后立即返回,发现王佳进入地下室,她也跟了下去。   王佳在地下通道里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堵墙面前,也不知怎么弄的,那面墙突然就向内打开了。陈秋晴这才意识到,那是一扇暗门。陈秋晴为了跟踪王佳不发出声响,把鞋子脱了,所以王佳才一直没有发现被跟踪。   在王佳进入暗门后,陈秋晴也走到门前,但是却毫无头绪,不知道该怎么打开。但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想进去吗?”   陈秋晴心跳骤然加速,回头一看,竟然是许医生。   “我……我只是路过,迷路了……”   可惜陈秋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医生突出其然的一击,打晕了。   陈秋晴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而这里是一间陌生的手术室。   “很可惜,我本来并不想杀你的,但是你知道的太多。”   许医生忽然出现在陈秋晴的视线内,一脸的冷笑。   过了好一会,陈秋晴才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再转头看去,发现王佳也在,而周围的一切则是让陈秋晴震惊。这个房间里除了手术台外,墙角是一个很大的尸池,另一面墙则是玻璃冰柜,里面存放着一些人体器官。   “震惊吧?呵呵,还有更震惊的事情将要在你身上发生。不要挣扎了,也别眨眼,不痛的,四十八小时内,你的眼角膜或心脏或肝或肾脏,就会使另一个将死的人得到新生。你应该感到高兴,真的。”   “好吧,那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吧?”   许医生的手轻抚过陈秋晴的脸,笑盈盈的点点头。那笑容却十分狰狞可怖。   “从哪里说起呢?不如从我的一个学生说起吧!你看,她的部分躯体现在就在那边的池子里。全是尸体,刚好和我要讲的过去有些联系,就叫《尸池》吧!呵呵,不用多久,你也会和她一样不朽。”   第三层秘密 尸池   夜像看不到边际的黑色丝绒幕布一般,令人绝望地下陷。我蜷缩在办公室里的那张满是污迹的沙发上,四肢冰凉。走廊外传来了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的哀伤的哭泣声,那似乎是婴儿在绝望地哭泣。而我继续蜷缩在沙发上,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夜像看不到边际的黑色丝绒幕布一般,令人绝望地下陷,让我一点透不过气来。我蜷缩在办公室里的那张满是污迹的沙发上,四肢冰凉,浑身颤抖。薄薄的木门紧紧闭着,房间里充斥了来苏水与福尔马林药水混合的怪异气味,走廊外传来了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的哀伤的哭泣声。那似乎是婴儿在绝望地哭泣,细小如野猫在吟叫,阴冷的风嗖地一声从破了一半的窗户里灌了进来,这婴儿的哭声立刻被阴风割裂得若有若无。而我继续蜷缩在沙发上,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1   我是被表弟的电话惊醒的,他说马上要来解剖楼找我。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找我干什么,他已经挂断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了嘟嘟嘟的盲音。   放下听筒,我拉开了丝绒窗帘,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隐隐发黑,山风卷着寒气从半闭的窗户里灌了进来,令我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   表弟比我小十岁,在学院里教病理学,我很羡慕他,每天可以穿得干干净净衣冠楚楚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拿着麦克风给三个班的学生讲大课。而我就没有这么幸福了,我也算是医学院里的老师,不过只是解剖实验课的助教,说是助教,其实就是在解剖楼里做些打杂的事。比如说做离体兔肠应激反应实验时,教学生怎样用榔头对兔子执行死刑;又比如说,面对骨骼标本,教学生怎样分辨胫骨与髌骨;又比如说根据“上房下室左二右三”的口诀教学生辨认左右心室左右心房。   在我的助教生涯里,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把泡得已经呈粉红色的尸体从尸池捞到解剖台上——那尸池可真大,长三米宽三米,连深度也是三米。尸池里灌满了福尔马林,散发的气味常常会令第一次走进解剖楼的学生呕吐不已。当然,对于我来说,这气味早已经让我习惯了,我并不认为福尔马林的刺激性气味与尸体的腐臭味混合后,会令我的胃部有任何不适。不过搂着全身滑腻蘸满药水的的粉红色尸体的确也不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   另外一件每天都要做的事,就是做一个解剖楼的看守者。每天晚上,我都住在一间废弃的办公室里,喝着老白干,听着楼外的风声,然后慢慢进入梦境。   表弟在接近午夜的时候来到了解剖楼,他大叫了几声后,我走出二楼的办公室,小跑着通过了充斥着穿堂风的走廊,然后下楼为他打开了紧锁的铁门。我一看到表弟差点没认出他来——他双眉紧蹙,眼眶深陷,头发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手里提着一瓶金六福,看上去神情黯淡,没有一点精神,哪有医学院第一麻辣教师的风范?   我打趣地说:“老弟,怎么了?让女鬼勾了魂?”表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别说了,哥,上去陪我喝酒吧。”   我们上了楼,才发现刚才我走出办公室时,竟不小心把门带上了,而我却没带钥匙。表弟见了,说:“没事,我们随便找个屋喝吧。”   我缩着脖子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充满来苏水与福尔马林气味的走廊,然后对他说:“这幢楼里,没锁的房间只有解剖室。”是的,只有解剖室没锁门,那间屋里全是泡得变成粉红色的尸体,又有谁会来偷尸体呢?   毕竟表弟也是医学院临床医学毕业,读书时就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尸体,所以他并没有表示反对,和我一起走进了解剖室。   解剖室靠最里面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水泥池——长宽高都是三米的尸池。尸池前是一张张长课桌,上面摆着或高或低的玻璃瓶,瓶里盛满了福尔马林,药水里浸泡着各种器官。我和表弟随意找了一张课桌坐下,我刚找了两个玻璃杯,表弟就对我说:“你把这瓶子放一边去,我见了觉得心里瘆得慌……”   我看了一眼,这桌子上摆着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是一个还未成型的婴儿,组织早就僵化了,但婴胎的一双眼睛却很大,就如一对死鱼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表弟手里的金六福。我哑然失笑,然后将玻璃瓶扭转了180度,只留了个只有几缕稀疏发丝的后脑勺对着我们。   我给表弟倒了一杯酒,然后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瞧你一副落魄的模样。”   听了我的话,表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脸颊两边簌簌地滑下几行汗液。他哑着声音,颤栗地说:“哥……我……我……我杀了人!”   2   表弟告诉我,他刚才杀了陈洁。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陈洁我是知道的,她是表弟系里大三的学生,面容姣好,身材火爆。在学生之间不止一次的非官方评选里,她被推为了系花,即便连我这么一个常年都闷在解剖楼里的中年人,都知道陈洁的存在,就足以证明她的名气有多大。但我的确没有想到,表弟竟然和陈洁搞到了一起,而这事还没有传得沸沸扬扬,看来表弟的保密工作也做得不错。可他为什么会杀了陈洁呢?   表弟的脸涨得通红,他吞吞吐吐地说:“是这样的……我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就是用来和陈洁幽会的……激情的时候,她喜欢我绑着她……还喜欢在高潮的时候让我用手掐她的脖子……”表弟猛地喝下一杯酒,然后剧烈地咳起了嗽。我拍了拍他的后背,等他平静下来时,继续说,“今天我们还是这样激情的,等我也平静下来时,扔给她几团纸巾,她却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听完表弟的话,我无话可说——SM的把戏我不是没听说过,毕竟在寂寞的深夜里,我这么一个单身男人,也只有靠来自东瀛岛国的AV来排解孤独。但是表弟他实在是玩得太过火了,怎么能将如此一个柔弱女子掐死呢?我怔怔地站在课桌前,表弟一把抱住我的腿,大声地叫了起来:“哥,只有你才可以帮我了!你帮帮我吧!”   表弟从小就在每个方面都比我厉害,我除了在年龄上比他大十岁以外,就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超过他。他的成绩比我好,人长得比我帅,虽然我们在同一所大学里担任老师,但他却在最好的系里执教最重要的课程,而我却在解剖楼里美其名曰“助教”,实则干着扛尸体的苦力活。但这并不妨碍我一直宠着他,毕竟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他出了事,我不帮他,谁帮?   我定了定神,问他:“你和陈洁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事实上,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两个来月。她还有其他男人——我们也就是玩玩而已。”表弟答道。   “今天晚上陈洁去你那里,有人看到吗?”我又问。   表弟摇了摇头,说:“没有人会看到的,她是天黑透了才到我那里去的。”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我从表弟的手里抢过了酒杯,然后说:“够了,别喝酒了,现在你必须保证足够的清醒与体力。走,我们去你那里!”我拉着他就走出了解剖教室。   表弟在校外租的房并不远,在校后的一个小山丘上,而在那个地方的校园围墙,有一个豁口,正好可以让体格健壮的人翻身而过。表弟之所以在这里租房,正是考虑到了这个豁口,平时他可以睡上一个懒觉,然后在快上课的时候抄这条近路。   表弟领我进了他的房间,我一眼就看到地上那具赤裸而鲜活的属于陈洁的尸体。陈洁呈大字型仰面躺在了地上,脸色发青,嘴角渗出几丝白沫。我将她的尸体翻了过来,她光洁的背上已经沉淀了不少青色的淤斑,多年的解剖室生涯告诉我,那是尸斑,是因为重力原因血液沉降而成的。我转身对表弟说:“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她穿上衣服!”   表弟手忙脚乱地为陈洁的尸体穿上了衣物,等穿好后,我又为她凌乱的衣物稍作整理,然后将剩下的金六福倒在了陈洁的身上。   表弟问我:“哥,你这是干什么?”   “带她回我那里——解剖楼!”我冷冷地答道。   “为什么在她身上洒酒?”   “万一回去的路上碰到巡夜的保安,就说送喝醉的人回家。”我继续答道,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与表弟两人一起左右架着陈洁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向学校围墙的那处豁口走去。陈洁活着的时候是个体态轻盈的瘦弱女孩,没想到她死了后却显得这么沉重。还好我和表弟的体格都算好,所以带着陈洁的尸体翻过围墙豁口,虽然经历了一番周折,但也算有惊无险。更幸运的是,一路上我们没有遇到一个巡夜的保安。穿过了校园里的一片阴森黑暗的小树林,我们终于看到了那幢孤零零的黑色砖石建成的小楼——解剖楼。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3   架着陈洁走进解剖室,刚才洒在她身上的金六福,令得我和表弟都是一身酒味。而在酒味之下,还隐隐藏着一点尸体的充满了腐败的气味。   我把陈洁扔在了长桌上,然后向表弟努了努嘴。表弟疑惑地问我:“干什么?”我冷笑道:“把她的衣服全剥掉!”   等表弟手忙脚乱地剥完了陈洁身上的衣物,陈洁已经如一块冻死猪肉一般,直挺挺地横陈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我则从解剖教师的储物柜里取出了一套手术刀,走到了陈洁的尸体面前。表弟见我拿着手术刀,神色大变,他惊恐失措地问我:“哥,你要干什么?”   我笑了一笑,说:“我们要让陈洁永远消失,所以必须清除她在世上的一切痕迹!”   我的工作是从陈洁背上的尸斑开始的。冰冷的刀尖挑破陈洁背上的皮肤上时,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我记得上一次动刀解剖尸体,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和表弟现在一样年轻,刚进医学院的解剖楼时,还报着一腔激情。但是解剖学教研室的那几个老学究却一直认为我只有一个专科学历,所以不允许我动刀。这十年来,我被他们排挤到一边,欣赏有着本科甚至硕士学历的解剖老师在学生面前得意地做着表演,我却只能无奈且郁闷地拿着铁钩从尸池里钩过一具尸体,然后扛在肩膀上,任那滑腻的福尔马林从我的背上滑过,我再把尸体重重地扔在冰冷的解剖台上。不过今天,我终于能再有一次机会亲手解剖一具尸体了,所以,我非常兴奋。   我敢说,看了别人十多年的解剖课,自己虽然很久没有亲手动刀了,但是刀一刺入陈洁的皮肤,我马上就有了感觉。手中的手术刀就如同拥有生命一般,优雅地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形,落在了陈洁充满质感的身体上。呵,我忍不住嘴里哼起了歌来,心中充盈了无发言说的愉悦的快感。   我轻轻摇动着手腕,随着我的刀尖滑过,有着尸斑的那块青色皮肤立刻被我挖了下来。我将这块小小的皮肤放在解剖台上,又将解剖刀切了过去,几刀划过,这块皮肤组织瞬间就变成了碎块。在表弟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我将皮肤组织扔在了解剖台旁边的水池里,然后扭开了水龙头,在水流的作用下,皮肤组织旋转着流进了下水道。   将陈洁背上带有尸斑的皮肤全割下来,再切成碎块冲到下水道里,足足花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接下来我有点累了,就对表弟说:“来,你去把陈洁的脸皮剥下来。”   表弟犹豫了片刻,然后还是走到了我身边,从我的手里接过了解剖刀。他虽然很久没动刀了,但毕竟是临床专业出来的科班生,他的手法很是娴熟,解剖刀从陈洁的颈部划过后,又在她脸上纵向划过几刀,然后他拎着陈洁的脸皮就揭了下来。   陈洁的眼睑也随着脸皮的剥落而不见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着天花板,脸上的肌肉凝结着干掉的血,红彤彤的,没有了嘴唇遮挡的牙齿暴露出来,看上去竟像是在微笑。我看到了陈洁的微笑,心里竟有些隐隐的颤栗,我冲了过去,抓起解剖刀,用刀柄狠狠地砸向那些牙齿。表弟问:“为什么还要砸烂牙齿?”我狞笑着回答:“别忘了,每个人的齿模都是不一样的,就和指纹一个道理。”   没有了背上的尸斑,也没有了脸皮,就连牙齿也被敲光了,我和表弟还把尸体上任何有特征的地方都清除殆尽。解剖台上的这具尸体,如果我和表弟不说,永远没有人知道这会是陈洁。   我扛起了陈洁的尸体,走到了长三米宽三米高三米的尸池边,然后将她重重地扔了进去。在泛起一圈白沫后,陈洁沉了下去,我知道,过不了多久,陈洁的尸体就会变得和其他尸体一样的粉红颜色,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尸体也会因为比重的原因,慢慢浮出尸池。我也知道,每次解剖用的尸体都是由我来挑选,在最近两年内,我是不会用尖利的铁钩,钩到陈洁的尸体。   4   我和表弟冲走了陈洁所有的皮肤碎块后,又清理了解剖台上的血液,陈洁的牙齿则被我埋在了解剖教室窗台外的那盆绿箩花的花盆里。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陈洁这个美丽的女人了。   干完这一切,我和表弟都虚脱地坐在了地上。表弟问我:“哥,你这里还有酒吗?我想整一点。”我这才想起,那瓶金六福已经全洒在了陈洁的身上。我在解剖楼里还准备了一些酒,不过都是一般的老白干。表弟一见到我拿着的酒,就猛扑了过来,仰头狠狠喝下了一口。看着他的胸口猛烈起伏,我知道今天他实在是太紧张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反而觉得有些过瘾!   看着表弟喝得这么过瘾,我也开了一瓶老白干喝了起来。我和表弟不停地干杯,不停地朝自己的身体里灌进酒精浓度甚高的老白干。没过多久,当瓶里的烈酒所剩无几时,我的眼神已经变得迷离起来。恍惚中,我索性躺在了解剖台上,呼呼大睡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低吟声,像是野猫在窗外叫春,忽高忽低,又更像是婴儿在哭泣。   我翻身下了解剖台,看到表弟还在沉睡。我一把将他摇醒,大叫:“我问你,你他妈的是不是把陈洁的肚子搞大了?”   表弟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搔了搔脑门,然后说:“是的,前几天她给我说怀孕了,找我拿了一千块钱去堕胎,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骂道:“你刚才怎么不说?你知道不知道?怀了婴儿的尸体扔进尸池里,会激发怨气,胎儿会变成婴灵作祟的!你听——听到婴儿的哭声了吗?”解剖室外的走廊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呜呜呜——呜呜呜——”哀号声不绝于耳,几缕冷风从破了一半的窗户灌了进来,与这哭声夹杂在一起,声音变得诡异无比。   听了我的话,表弟的身体不住地颤栗,他恐惧地问我:“那可怎么办啊?”   我气急败坏地说:“还能有什么办法?把陈洁的尸体捞出来,然后剖开肚子,把那小孩的胎盘取出来!还不能让这婴灵投胎转世,只能让他永世不能超生。我得把这胎盘泡进福尔马林,放进玻璃瓶子里,这样就不会再有婴灵作祟!”   表弟和我一起走到了尸池边,我拿着铁勾翻着池子里的尸体,一具具尸体浮了上来,一具具尸体又沉了下去,池中不停翻涌起白色的气泡,泡沫破碎后,难闻的福尔马林与尸臭夹杂的气味扑鼻而来。我早已习惯了这气味,但表弟却很受不了,掩着鼻子站在了远处。不管我怎么用铁钩翻找尸体,都找不到陈洁的那具没有了脸皮与牙齿的尸体——一定是沉底了!   “哥,怎么办?”表弟焦虑地问道。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那还有什么办法?下池子捞去!”   表弟听了我的话,一脸恐惧,颤声说道:“哥,这池子有三米深,我不会游泳……”   我不屑地说:“别怕,哥哥我下去捞!”说完,我就脱去了全身的衣物,赤条条地跳进了尸池里。   尸池里的水很冰,我一下去就浑身不停颤抖。我双脚踩着水,向水池中间游去,刺鼻的气味几乎令我睁不开眼睛。到了我估计陈洁下沉的地方,我憋了一口气,然后闭着眼睛沉了下去——我不敢睁眼,福尔马林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怕它会灼伤我的眼睛。   我的双手在水底摸索着,终于,我摸到了一具滑腻的女尸,背上千疮百孔,脸上血肉模糊,嘴里空然无物——一定是陈洁!我拽着陈洁的尸体向池边游去,短短的三米,却因为前方太多不知名的男尸女尸,而让我费尽了全身的力气。等我游到池边的时候,我竟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我趴在了池边的水泥台上,一只手拽着陈洁的尸体,一只伸向空中,大声叫道:“弟,快拉我上去!”   表弟冲到了我的身边,抓住了我的手。我依赖地放松了身体,也许是因为水不仅有浮力,同时也有拉力,我只觉得身体往后一倒,然后听到扑通一声水响。我呛了一口福尔马林后,立刻清醒了过来,也许是因为死亡的逼近吧,我竟在几乎虚脱的时候凭空生出了莫名的气力。我挣扎着钻出水面,游到了尸池边上,用手抠住了水泥台。回过头去,我看到表弟正双手伸在水面外,胡乱摇晃着,他整个人都没在了水中,头发就像湖面上的水草一般浮在池中。   我知道表弟是不会游泳的,可我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拯救表弟了。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表弟在福尔马林尸池中奋力挣扎,然后停止动作,最后慢慢沉了下去。我的眼睛里嗪满了泪水,表弟,我的表弟啊,就这么在我眼前没入了尸池里,最后也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时,我又听到了一阵忽高忽低的婴儿哭泣声,这哭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点笑意——是婴灵在报复,它在为看到了表弟的死而感到快乐!也许,下一个就是我了,婴灵也一定会因为看到我的死亡而快乐无比。但我又怎么能让它得逞呢?我的手指紧紧抠了尸池的水泥台,一点也不松劲,但我的脑海却变得越来越麻木,甚至空虚。我学过医,当然知道,这是休克昏迷的前兆。我努力地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要松弛自己的神经,但我的眼前却一片漆黑……   5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右手抠住水泥台的手指已经是钻心的疼痛,而左手还依然紧紧拽着了陈洁的尸体。此刻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力气,我翻身爬出了尸池,然后使劲将陈洁的尸体拽出了池子。   我一把将陈洁的尸体扛在了肩膀上,走到解剖台边,重重地将她扔在了解剖台上。我如炬的双眼瞪向了陈洁,这时,我突然一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具尸体已经变得粉红,背上一块一块通红的疮疤,是皮肤被割破后露出的下面的肌肉。脸皮已经没有了,嘴里的牙齿也被一颗一颗敲得精光。但这绝对不是陈洁,因为陈洁的尸体还没有这么快就变成粉红色。   我将这具女尸翻了个身,然后看到了她的肚子。在她的小腹处,有一个丑陋无比的大洞,此刻正向外涌着暗黄色的福尔马林液体,从洞空望去,可以直接看到空洞如也的腹腔与悬吊的子宫——她真的不是陈洁。   当然,我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她的名字在现在已经没有提及的意义了。她是十年前,临床学系的校花,她在当时一个炎热的夏日莫名失踪了,学校也报了案,警方但却无从找起。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只有我知道。   在那个炎热的夏夜,她来到解剖楼,找到了作为解剖楼看守者的我。她哭泣着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好言安慰她,终于,她也相信我会对她负责。当天,她住在了我的办公室里,我与她一次又一次地温存。在最后一次温存的时候,她被我送到了天上去——不仅仅是说她达到了快乐的颠峰,在那个时候,我的双手也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渐渐加力,让她在最快乐的时候飞进了天堂。   因为,我劝她堕胎,却拿不出手术的钱。   也是在那间解剖室里,我毁掉了她身上的皮肤,揭去了她的脸皮,还敲掉了她所有的牙齿,然后将她扔进了尸池里。那个夜晚过去后,常常当我蜷缩在办公室那个充满污迹的沙发上时,都会听到忽高忽底的婴儿哭泣声。我想起了以前听过的关于婴灵的乡野传说,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我将她从尸池里捞了出来,然后剖开了她的肚子,将那尚未成型的婴胎取了出来,泡进了盛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瓶里。这婴胎虽然还没成型,但眼睛却非常大,把它装在玻璃瓶里,那双眼睛依然像只死鱼眼一般死死地盯着我。就在今天早一点的时候,我和表弟在解剖台前喝酒时,表弟还被这双眼睛吓了一跳。   我看着眼前这具尸体,拍了拍胸膛,告诫自己:“没事的,不会有事!那婴胎已经做成了标本,永世不能超生,怨灵也没办法奈何我。现在我要做的是把她的尸体扔回水池,然后把陈洁的尸体再捞出来做个剖腹小手术。”   我扛着这具粉红色的女尸走到了尸池边,然后转身,勾腰。我想,只要自己做出这个动作,女尸就会自动地滑进尸池里。可我没有想到,这女尸泡得发涨像胡萝卜一般的手竟勾住了我的胳膊。我没注意到,就当女尸滑进尸池的一瞬间,我身体一个趔趄,重心一落,然后身体冰凉——我这才发觉,我竟莫名其妙地落进了尸池!我想要游回去,却不住地呛了几口福尔马林,这浓烈的气味烧灼着我的喉咙,我竟觉得自己浑身发软,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想要游到池边,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下沉,就像有一只看不到的手在牵扯着我的双腿。当福尔马林液体漫过我的双眼时,我痛苦不堪地闭上了眼睛。当福尔马林液体漫过我的双耳时,我又听到了忽高忽低的婴儿哭泣声。   “呜呜呜——呜呜呜——”   6   天亮了,解剖学教研室的老师上了班,却发现助教神秘失踪。同一天,学校也发现临床医学的老师,也就是解剖学助教的表弟,也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这个老师的学生,据说与他有暧昧关系的陈洁。   校方报了案,警方立案后侦察了两个月,终因没有任何线索而将此案悬挂了起来。   解剖楼是不能没有看守者的,一个留校的毕业生被分配到了解剖教研室担当助教,同时也要在晚上看守解剖楼。这个毕业生在解剖楼里呆了两天,就向学校的物业管理投诉,说一到了晚上就会听到“呜呜呜”的响声。物业管理在检查后,告诉他,这只是因为解剖楼与附近女生楼的水管相连。水管因为年久失修,女生楼那边的学生一用水,这边的水管也会“呜呜呜”地叫起来。   这个物业管理人员还笑着说:“你听,这声音像不像婴儿在哭泣?”   这个毕业生咧开大嘴,答道:“像,还真是像啊!”   物业管理还很耐心地查到了当解剖楼的水管鸣叫时,究竟是女生楼里哪间屋在用水。那间屋正是陈洁所住的寝室,据说那间寝室在十年前还失踪过一个女生。女生之间传说这间寝室是鬼屋,没有人再愿意去住,校方也很无奈,只好把这间寝室辟作了储藏室。   自从这间寝室不再住人后,解剖楼再也没响过类似婴儿哭泣的响声。   许医生讲完《尸池》这个怪诞的故事后,把更诡异的笑脸贴近了陈秋晴的眼,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但却又在瞬间恢复正常,像是从未发生过。   “你看,我又在说胡话了,居然把现实和幻想混合,讲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故事。其实事情的真相是,我把表弟和他的女友都杀了,他们的器官是我做的第一笔买卖,很丰厚的利润。呵呵,你别抖,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许医生一边说一边转身到旁边的工具台,取回一套精致的手术器材。王佳站在一边面无人色的看着,目光复杂,似乎想要救陈秋晴,却又在犹豫不决。   “让我想想,刘医生已经被捕了,下一个也应该不远了。真希望那个人是我啊,只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许多试验要做。为了整个人类的进化,我们这些小医生做出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许医生说着割开了陈秋晴的衣服,手术刀在指尖飞快的旋转。   陈秋晴再也忍受不住恐惧,拼命的尖叫起来。许医生眉头一皱,似乎生气了。   “你看,你就是喊到声带撕裂也不会有人听到,这里隔音做得很好。再说,牺牲你一个,而能为整个人类做出点贡献,难道不是光荣的吗?”   “变态!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来医院打听,家属是不是被送到了这。你们都疯了!我不要死,不要死!”   许医生面对拼命挣扎的陈秋晴,叹息一声,回头望了王佳一眼。王佳走过来,给陈秋晴注射了一针。两个人配合默契,像是经常做这类事。   “你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陈秋晴尖叫着,但声音却渐渐微弱。许医生的手术刀却不曾停下,然后是骨锯,王佳在一旁不停接过陈秋晴的一件一件器官,分类存放到冰柜里。   因为药物做用,陈秋晴并未感到太多痛苦,但看着自己的内脏被人取走,那份恐惧却是巨大的。而这期间许医生仍在平静的述说着什么,只是陈秋晴却一个字也不曾听进脑海。直到许医生把一颗跳动着心脏捧到陈秋晴的面前,她才叹息似的呼出一口气,眼睛永远的失去了光彩。   “真相?你看,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许医生平静的说,语调中透出无限的悲伤。   陈秋晴的失踪在万康综合医院引起不小的轰动,因为她的病人男友顾峒粼,带了一伙社会青年大闹院长办公室。   虽然如此,但也仍没能查出陈秋晴的下落,因此医院里开始盛传一些谣言。   有人说陈秋晴是被大前任院长常燕的鬼魂杀死了,也有人说是常燕的诅咒又开始发作了,还有人说这两年因医疗事故死的那些病人,他们开始向医院的医护人员报仇了。一时间医院里谣言四起,还有人说夜里在走廊看到过常燕,她仍是老太太的模样,只不过手里却捧着一颗人头,陈秋晴的人头,到处找人借锤子,她还想吃人脑。   护士们都不敢夜里独自查房,甚至连医生们也都没事不出办公室一步。这种情况让院长措手不及,多次开会进行八荣八耻的教育也不起作用。   转眼间又过去一个星期,医院里的阴森森的气氛有所缓解。   警方对陈秋晴失踪案的调查仍在继续,只是还没有结果。   顾峒粼从看守所出来后,仍固执的每天到医院闹,不再打砸,只是一口咬定陈秋晴就在医院里。白班的医生护士都保持沉默,陈秋晴人缘很好,长得又漂亮,几乎所有科室的人都喜欢她。顾峒粼每天这样闹,让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谢飞这一天值夜班,护士曾香也在,骨科的张春禾,心理门诊的王佳,外科的许医生都碰巧值夜班。而现在的夜班根本不会有病人,于是几个人聚到一起聊天。他们还没聊几句话,外科的女医生陈凡突然从外面走进来,神色匆忙。   “出什么事了?”   王佳忙站起身问,她的神色也有些异常。   “噢,没什么,我把一份病历忘办公室里了。你陪我去取吧,上边怪吓人的,我不敢一个人去。”   王佳答应着,和陈凡两个人先后离开了办公室。走廊里传来两个人低声的争论,不一会,王佳意外的回到值班室。曾香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噢,她把那份病历借给我看,我已经给她收好了。她自己倒忘了,还专程跑回来找,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来和你们说再见了。”   大家都笑了,陈凡是那种精细的人,无论大事小事都熟记于心。偶尔出这么一个尴尬事,确实会不好意思。   “长夜漫漫,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叫《头疼》,跟咱们医院最近的事有关的。”   王佳说着向大家眨眨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第四层秘密 头疼   我的病房号是412,在靠左的这一头。过了我的房间,走廊在尽头处左拐,那里有一道铁栅门立在走廊上,挡住了通往那个拐弯的路,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那走廊,不知道通向哪里。每天黑黝黝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夕阳快要落山了,天边橘红的云霞懒懒地卧在山颠上,一点一点褪去灿烂的色彩。   我坐在窗边,看着那美丽的景色发呆。这世间的一切如此美好,可美好的东西却似乎从来不属于我。我越是在乎,就越要失去,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无法将之留住。   或许我天生注定是一个孤独者,哪怕上天曾经给过我或大或小的希望。   我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钟,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客人还没有来,父亲老早前就扔下我们去天国了,母亲最近也因身体不适回了老家静养。偌大的房子就剩下我一个人空守。除了那位约好的客人,没有人会再来了。   桌椅还像从前那样摆放,地上的影子交错。盯得时间久了,仿佛看到几个人影晃动,甚至还有说话的声音。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她,异样的真实。   我直了直身子,将桌上那本裹着黑色封皮的小本子拿过来,慢慢的翻开。上面布满了潦草的字迹,虽然很难辨认,但是次数看多了,也自然而然地看得通顺流畅起来。   这是一篇小说一样的长长的故事,在无聊至极的等待的过程中,再看一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1   头疼。   我微微地动了动,慢慢的睁开眼。四周一片冷清的白色,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我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却使不出半分力气,身体像不属于自己一样,软绵绵的,烂泥一般不能使唤。在几番挣扎都不见成效之后,我选择了放弃,然后开始发呆。   这是一间白得有些奇怪的房间。这种房间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很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思绪似乎有些堵塞,我努力地想回忆起来这里之前的情形,脑海里却像周遭一样,空白如纸。   我皱了皱眉,头任性的开始痛起来,像要裂开一样。我从被子里慢慢的抽出无力的手,想揉一揉太阳穴,可刚拿出来,就看见手腕上一圈红肿,点点淤血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下特别的刺目。我愣了一愣,转眼,只见手臂上也有着淤青甚至泛紫的痕迹。   脑海中有什么电光火石地一闪,待要抓住时,又消失了。   我摇了摇头。正在这时,门锁响动了一下,门被推开来,走进一个白色的身影。   "醒了?非常好。"来人温文尔雅地笑着,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眼镜背后是一张俊朗生动的脸。"王姝,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师石远航,希望我们能好好配合,尽快治愈你的病,早日康复出院。"   出院?   是了,这是医院,只有医院才会神经质地到处都弄成一片白色。   我盯着这位看起来既年轻又散发着成熟味道的医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莫名其妙就住进了医院。   石医生笑着朝门外招了招手,从他的身后,立即闪出两个人来。   是我的母亲,还有那个叫王佳的女人--那个我讨厌至极、又不得不称之为姐姐的女人。   我呆了半晌,记忆一股脑的涌回脑海。   是了。昨天晚上,就是这个女人又和我抢东西,那是一只母亲新买回来的古董青花瓷,我喜欢,多把玩了一会儿,这女人就上来和我争。从小就是这样,凡是我喜欢的,她就不会放过,要不抢过去藏了,就是砸了,扔了,总之就是不让我称心。我就想不通,她一直以来都比我漂亮,比我能干,什么都比我好,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我?   后来呢?似乎我尖叫着扑上去和她打起来了,一直到家里莫名其妙的冲进一群人,将我往外面拖。外面的人都阴沉着脸,偶尔走到灯光下,那一双双眼睛闪着怪异的光芒。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特别是他们伸过手来的样子,一张张扭曲的脸,像是要把我拖进地狱。   再后来,我就睁开眼睛看到这白色的房间。记忆像断裂了一样,怎么也接不上。   想到这里,我终于回过神来。   "滚!滚出去!不要让我看到你!"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抓起身边的枕头砸向王佳。王佳本能地往旁边一躲,枕头飞出门外,砸到一个过路的护士。母亲见状赶紧上来抱住我,心疼地直叫:"哎哟我的宝贝女儿,别生气,打坏了重新买一个就是了,可别把身子气坏了。"又催王佳道:"小佳你先出去,你妹妹这会儿受不得刺激了。"王佳看了看我,磨蹭了一下才终于退出去了。我狠狠地呸了一声。她装关心装心疼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好像我住进医院完全不是因为她一样。   我气呼呼地坐着,母亲抱着我直哄。旁边的石医生道:"好了,你们也看到她了,她现在很好,探视的时间差不多了。我允许你们这样进来可是违反规定的。"母亲赶紧笑道:"是了,真是谢谢石医生,还请你多为小姝费神。"又转头对我道:"你可要听话,石医生可是我专门给你请的专家,宝贝,很快就能回家了。别担心。"我点了点头,看着石远航将她送出门去。   没一会儿,石远航又折了回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问。我看着他疑惑地道:"医生,能不能告诉我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我现在浑身没力气?"石医生笑道:"没什么,昨天晚上你受了很大的刺激,不仅精神上受到了创伤,也引起了生理上的一些功能障碍,需要住院调养一段时间。觉得没力是因为药物的作用。"   我哦了一声,总算放下心来。   只听他又道:"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病,一般都能自我恢复。普通人都不会住院,只有你们这些有钱人才会这么大惊小怪。请原谅,我的观点有时比较偏激。呵呵。"他扶了扶眼镜,仍然显得那么彬彬有礼。   "好了,我得走了。多注意休息,保持心情的宁静。知道吗?"他走上来,替我把没盖好的被子拢了一拢,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的关上,整个房间又只剩下一片没有生气的白色。   我呆呆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突然的有些失落,但立时又高兴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石远航那种既儒雅又不失大方的气质,在我的心中刻下了一种奇怪的烙印。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很少接触男性?他是我的主治医师,这代表着我可以经常看到他了?   我的脸红了红。头又痛起来,只得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听石医生的话,好好休息。   但是我一直没有再睡好。外面总是不断的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迷糊中也没听明白,又彷佛是做梦一样。好容易睡着了,醒来已经不知道是几时,外面又安静的出奇。有那么一刻,我望着白色的墙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房间,好像缺了些什么。   我坐起身来,环视着这病房。缺了什么呢?房间如此整洁干净,看起来总像缺了什么,却又像什么也不缺。想了半天,我仍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不禁的开始有些烦躁。   算了,石医生说过要保持宁静的心情的。我甩甩头,赶走脑袋中那些无聊的问题。   2   住了两天,我的精神好多了,石医生也同意我多出病房走动。母亲来探视过我几次,但同来的王佳每次都被我撵走。我见不得她那种虚伪的表情。她会关心我?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她不盼着我早死就万幸了。   终于慢慢的熟悉了环境,自然也放松了不少。我没事就四处溜达,缠着医生护士和我说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可以天天见到那个俊俏友好的石医生。不管他是来给我做检查或者治疗、例行巡视还是特意来看我,都让我感到特别的高兴。   我的病房号是412。先前见自己一个人住一间,原以为是母亲特意要的特护病房,后来才发现这一层全是一样的。病房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我的房间在靠左的这一头,过了我的房间,走廊在尽头处往左拐了个弯。我第一次出病房,就看见一道铁栅门立在走廊上,挡住了通往那个拐弯的路,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那走廊,不知道通向哪里。每天都黑黝黝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很好奇地问过石医生,但是他开始根本不理我这个问题,追问急了,才淡淡的说铁门那边只是一间废弃的旧仓库。我道:"一间废弃的仓库,有必要锁起来吗?医院的仓库怎么会设在跟病房一处呢?"石医生呵呵地笑起来,用他温柔的但是不可抗拒的声音命令我:"不许乱想,你这么丰富的想象力该去写小说。"   我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似乎第一次,有人这样的表扬我。但是那道铁门却仍然横亘在我的心底,那里面,究竟锁着什么呢?每次进出房间,看到那铁门,我都忍不住感到一阵寒意。   渐渐的,我发现越来越多的古怪。这家医院似乎有着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我总会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究竟不对在哪里。我开始有些不安起来,似乎只有见到了石医生,才能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我叹了口气,坐在床上发呆。今天这么晚了,照顾我的胖护士都来了好几回了,石医生还没出现。正生着气,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我的门口。   我一下子跳下床,满心喜悦地准备迎接他,但是打开门却没有人,我探头看了看,整个走廊上也不见一个人影。   奇怪,人都跑哪里去了?怎么今天变得这么安静?我走出门,四处张望起来。   真的好安静,连我穿的软底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我踌躇了一下,站在走廊中央发呆。没多久,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是一种咕噜咕噜的流动声,又夹杂着咝咝的响动。仔细听去,像是呻吟,又像是嘶哑的呐喊。我猛地转过身,只见一阵黑色的浓稠的雾气正从那铁栅栏背后冒出来。   不,不是冒出来的,那黑雾像有生命一般,拼命地挤出来,被栏杆截成了一股一股,每一股都舞动着,变成一根根手臂,手指长长地伸出来,想要抓住我。而栅栏背后的黑雾,逐渐形成一张巨大的痛苦扭曲的脸,张大着嘴,似乎挣扎着在向我求救。   我已经吓的呆了。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我大叫了一声,转身就开始跑。   "医生!医生!"我一边跑一边喊,害怕的眼泪流了满脸。不知道跑到第几层楼,才终于看见了几个护士向我围过来。我一头扑上去,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一个护士紧紧的抱着我,另外几个也护着,关心地问。   我抽噎着语无伦次地把刚才看到的景象告诉她们。护士们对看了几眼,一个护士笑起来,安慰道:"是这样啊,走,带我们去看看。"我领着她们走回四楼,只见走廊上人来人往,铁门那边却什么异状都没有。   "看看,没了。别害怕。这里湿气重,我们也经常看眼花的。"护士们笑道。正说着,照顾我的胖护士从我的病房里一脸紧张地冲出来,看到我,又一下子松懈下去:"我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快回来吃药。"   我被她拉回房间,只见石医生也站在病房里,看着我笑道:"你怎么又乱跑。"   他的笑容让我感到一阵委屈,眼泪汪汪地说:"你们才乱跑,刚才一个人也没有,吓死我了。"   石远航扬了扬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例行地给我检查了一下,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叮嘱就走了。可是只那么几分钟,我的心情就已经平静下来,彷佛只要见到他,我就不会再害怕了。是啊,医生不就是病人的救星吗?   大概是受了一些惊吓,我只觉得今天特别的疲倦,早早就躺下了。   我睡了一阵,迷糊中只觉得有什么声音细悠悠地飘过来,一丝一丝地往耳朵里钻。不想听,那声音却顽固地萦绕在耳边,直到我的神经突然一动,一下子清醒过来。   那是一阵抽泣声,低低的,而又满含着哀怨和痛苦。   谁?这大半夜的,是谁在哭呢?   这医院不允许家属陪护,所以不应该是病员的家属。是病员吗?谁会在病房外这么哭又没有医护人员来管管?   我躺不住了,坐起来凝神听了听。是的,声音是从走廊上传来的。不知道谁哭的这么伤心。我下了床,想出去看看,门却怎么也拉不开。   这医院,怎么会在晚上把病房的门锁了?!我有些生气,前些天并没有晚上起来,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现在怎么办呢?没人去安慰那个哭泣的女人,她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了。   那哭声时近时远,听起来彷佛那人在走动,却又没有脚步声。我皱了皱眉,将耳朵贴上门,想听的更清楚一点。   陡然间,一阵凄厉的惨叫响起,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声音可怕的嚎叫着,久久地回荡在走廊上。   "还我命来!我死的这么惨啊--"   我吓的退了一步,听着那哭喊阵阵,穿透房门和墙壁向我扑过来。   这是谁?为什么没人来管她?   我害怕极了,跳回床上,用被子盖住脑袋,死命地塞住耳朵。然而那声音仍然无孔不入地透进来。渐渐地,哭喊变成了一片,彷佛有很多人在吼叫、喊冤、诅咒、哭泣或者狂笑。整个医院浸淫在这样地狱似的声音里,跟我一样瑟瑟地发着抖。   怎么没人管?这是谁?都是谁啊!石医生呢?护士们呢?都哪里去了?!   3   我埋在被子里,眼泪忍也忍不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渐渐的小了起来,一切重又归于无声,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独我再也无法入睡,一直睁着眼到了天亮。   "石医生!"   门刚一被推开,我就从床上跳起来。"昨天晚上医院里发生什么事了?好多人在哭,在叫,你听到了吗?"   石医生温和地笑起来,重新把我扶到床边坐下:"什么事?昨天晚上我值班,医院和以前任何一天晚上一样的平静。"   "不对。"我摇着头道。"我开始是听到一个女人在哭,然后有人在惨叫,闹了好久。我还奇怪,为什么医院一点都不管。"   他依然笑着,拍了拍我的肩道:"那多半是你在做梦,自以为是真的了。你受过刺激,神经还有些衰弱,偶尔出现幻听是正常的。"   是吗?我有些疑惑。可石远航是医生,他的话听起来似乎也有道理。是啊,如果真是那样,医院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管呢,何况现在又恢复的一点异状都没有了。这么说起来,连我自己都怀疑起是不是曾经听到过那些响动,或许,真的是做梦呢。   我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真对不起……可能,真是我有些神经过敏了。"   石医生扬了扬眉道:"看来你应该到下面花园去走走,今天天气很好。"   "是吗?"我高兴起来,"那你能不能陪我呢?"   石医生歉意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能,我等下和一个病员家属还有个会面。"   "哦。"我的兴致一下子低了下去,石医生道:"走吧,我先带你下去。"   我意兴阑珊地跟在石远航身后,走出房门,无意间瞟了那道铁门一眼,锈锁依旧。   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风,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匆匆跟着石远航下了楼。   石医生说这是一个花园,还真是没错。而且还不算小,精致而雅静。一般的医院,是难得有这样的设施的。阳光和青草的颜色都显得那么灿烂,花园中已经有三三两两穿着病号服的病员们在散步,静坐,也有兴奋得四处乱钻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我不禁露出会意的笑容。心想自己要是精神好一些,也要在这样的阳光下疯跑。   石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四处望了望,没看见,也就自己慢慢的散起步来。没有人理我,过往的护士也不管,目光碰上了,都只是投来一个鼓励似的微微的笑容。这让我心中感到无比的舒展。   "姐姐……"   走到一个僻静的林荫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楚楚可怜地站在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泪水。   "怎么了?"我连忙问,蹲下去帮她擦脸上的泪痕。   "姐姐,我疼,我疼死了。"小女孩呜呜地哭着。这小女孩瘦弱的可怜,身上的病号服也大了一号,空荡荡的挂在她身上。我心疼地问:"哪里疼?怎么不去找医生看呢?走,姐姐带你回病房。"   "我不回去,没用的,治了好久都治不好。"小女孩摇着头,吸了吸鼻子道:"还是疼。这里。疼死了。"她指了指心口,眉头拧得打结,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我看得一阵揪心,只得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就不疼了。丫头乖啊。"   小女孩又摇头:"不会好的,要一直疼。"   "怎么会呢?"我笑道。   "真的,我的心不在了,找不到,就会一直疼。"小女孩认真地说,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一愣,随即又失笑,不知道大人们怎么用这样的话来哄小孩子。   "你不信?医生都这么说。可是他们找不到我的心。我自己找到了,他们又不肯把心给我装回去,呜呜……"小女孩抹着眼泪,不停的抽泣起来。   "哦?真的吗?"我饶有兴趣地道:"那你给我看看你的心在哪里呢?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人心是什么样子。"   小女孩的眼睛一亮:"你要看吗?姐姐你真好!你是第一个相信我没有说谎的大人,我带你去看,就在这里。"她雀跃起来,拉着我转过一个花坛,直奔一个小草坪角落,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只小木片出来,使劲挖起地上的泥土。   我歪着头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心中怜惜无比,待要去帮她,却突然觉得周围隐约多了一股怪怪的味道,掺杂在清新的空气,特别的难闻。不等我去寻找源头,那气味已经越来越浓,甚至让人感到反胃。我皱着眉头,正想去拉那小女孩离开这地方。那小女孩已经转过身来,手里举着一团东西,高兴地喊着:"看!姐姐,这就是我的心!"   我定睛一看,生生地收住即将踏出去的步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天啊,那小女孩手里抓着一只大概新死不久的大老鼠,肚子爆裂着,内脏四处耷拉流溢,已经有不少蛆虫在里面拼命地蠕动,暗红的血块粘糊糊地布满了那老鼠的身躯,和小女孩本来洁白干净的手。而小女孩仍然天真地望着我,像是迫切地希望看到我赞赏的表情。   然而我根本没办法再看一眼,空气中那种浓重的腐臭让我几乎要窒息。   这个依然笑得可怜又可爱的小女孩,在我的眼里突然间变得和那只被开膛剖肚的死老鼠一样可怕和狰狞。   我拔腿就跑,呕吐的欲望像洪水一样涌上来。刚跑过花坛,便抑制不住地开始大吐。   "怎么回事?不舒服了吗?"   背上突然多了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有人关心地在问。   我吐了一阵,总算缓过气来。回头看见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病号服,化着浓浓的口红,纹过的眉毛高低不一地挂在脸上,但是却显得那么慈祥和亲切。我像遇到救星一样,几乎没哭出来:"我被……被那个小女孩吓了一跳。太恶心了。"   "小女孩?"中年女人一片茫然。   "是啊,一个长的很清秀的小姑娘。"   "可是我在这医院住了这么久了,没看见有小女孩住进来,男孩子倒是有两个。"   见她不信,我急起来:"她就在这里,我带你去看。"不由分说地拉起那中年女人朝花坛背后走去。但是还没走到那片草坪,我已然愣住,刚才那小女孩不见了踪影,被挖过的那片草地也被填平了,除了空气中残留的那股腐烂的气味,什么也没有了。   "这……刚才我明明……"我愣道,话还没说完,只听那中年女人颤抖着声音道:"见鬼了,走,快走!"   我被她拉着,两个人飞快地跑离了那个地方。一直到了人多处,那女人才停下来,喘着气,浑身仍然有些发抖。   我定下神来,问道:"怎么了?害怕的应该是我。你怕什么啊?"那女人摇着头,依然一脸的惊慌道:"我相信你看见了,这医院本来就不干净。你居然敢跟她说话,你疯了?"   "我才没疯。"我负气道,"不就是一个小女孩吗?"   那女人见我追问,望了我一眼道:"你是新来不久的吧?"   我点头。"难怪呢。"那女人左右望了望,神秘地凑过来,低声道:"我问你,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赶紧点头道:"是,我听到一个女人在哭,然后又开始惨叫……"   "可是你听清楚她在叫什么没有?"   "她在叫……还她的命来……"我吞吞吐吐地答道,只觉得身上有些冷。   中年女人也颤着声道:"是从、从四楼上的铁门那边传过来的吧?"   听得她这么问,我差点跳起来:"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每个人都能听到!"   "那是为什么?我就在奇怪医院为什么不管?"   4   女人拉住我,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听我慢慢说。这个医院古怪的很……你大概很少住院,不知道一般在医院里,多少都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这个医院,特别的多。"她加强了语气,见我全神贯注地听着,才又道:"医院是接收病人的地方,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医好,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医院里死掉。"   "听说那些死的特别痛苦的,有心事未了的,或者冤枉死的,都留在医院不肯走。有一些很规矩,他们不到处闹事。但是有一些就不一样了,他们会闹,闹的大家都听见,不得安宁。"   我着急地打断她:"你先讲昨晚的事。"女人瞪了我一眼:"我就是喜欢这样讲话,讲清楚点不好?"哼了几哼又道:"这家医院也是一样,据说几年前,四楼上有个女病人死了,她本来不该死的,是医生的责任,一起死的还有她的女儿,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中年女人说到这里,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恐惧:"你现在知道刚才为什么我那么害怕了吧?我说过最近没有小女孩住进医院,你看到的那个小孩子那么怪,还转眼就不见了人,多半就是她的女儿……"   我只觉得头皮都快炸开了,说话也有些颤抖起来:"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闹了很久的就是那个冤死的女人了?"中年女人赶紧点头道:"我们听到过好多回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习惯了,现在大家都不去管。四楼上那道铁门拐弯过去就是她以前住的病房。你看,要不是出了这种事,那里会莫名其妙的锁起来不用吗?"   "可我的医生说那是废弃不用的旧仓库。"我道。   "呸!还仓库呢。他是不是还跟你说昨天晚上的事是你做梦啊?"中年女人鄙夷地啐了一口。听她这么说,我开始有些难过起来,我这么信任石医生,可他却一样的骗我,就算是为了我好也不行。   "唉,幸好我没住四楼,还隔的远,要不然听鬼叫听多了,迟早要被吓疯的。"中年女人摇着头,却让我更加的害怕起来:"可是、可是我住四楼啊。我的房间离那道铁门还很近。"那女人啊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又见她的神情惊恐起来,跳起来急急地道:"我要走了,我的医生又来逮我了。"话没说完,她已经跑了开去,只见一个女医生气喘吁吁地跑近,朝她的方向追去。   这个医院,医生和病员的关系是如此融洽和可爱。可是我却没心情多想。我满脑袋都是刚才那女人说的话。那个小女孩,真的是一个幽灵吗?   是啊,正常的孩子能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还有昨晚的哭喊,用石医生的话来解释,根本就解释不通的。我感到遍体生寒,在这样的阳光下,在三两成群的人堆中,冷得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发抖。   看来自己该回去了。似乎只有在那种封闭的环境中,我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如同从小一样。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   对了,石医生呢?他的会面结束了吗?我突然想去找石远航,他那永远温存而优雅的笑容,或许能给我带来一些温暖。   我慢慢的走出花园,四处开始搜寻石远航的身影。同样的是一身白大褂,我自信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因为就算是那么普通的衣着,也不能掩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与众不同的气息。找了一圈,我想起他似乎说过,他在底楼有一间办公室,想来有会面的话,也应该是安排在那里的吧。我小心地避开护士们,偷偷跑了过去。   楼下的大厅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显得异常的清静,几乎所有的门都紧闭着, 有的门虚掩着,也看不到有人。我放下心来,大胆地四处找起来,一间一间的走过去,终于听到一扇门里传出谈话声。   "对……是这样的……你放心好了,她的病不是很严重,如果康复的好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出院……别担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的……"   是石医生的声音。找到了。   我站在门口,欣喜地咬着嘴唇。里面却又传来隐约的女人的声音,显得无比的温柔:"我知道……您多费心了……她脾气不好,精神上也有那么多问题……多包涵……"   "没关系……你们家属应该常来……亲情对加速恢复很有帮助的。"石医生又道。   我愣了一愣,这女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只是语气彷佛又很陌生。想了一刻,终于想起来,顿时一阵气血上涌。   是王佳!这个臭女人!   难怪我会觉得那语气很陌生,这女人跟我说话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小声过,除了吼就是叫,今天居然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石远航说话,装得跟个淑女一样!   我不禁的愤怒起来。   是的,一定是那女人察觉到了我对石远航的好感,她就又要来和我争了!她是故意的!竟然还在石远航面前说我脾气不好的坏话,如果她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怎么会对外人这样诽谤自己的亲妹妹?   我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就开始踹门。   5   嘭的一声,门终于被我蹬开。我一头冲进去。正想着怎么收拾那女人才能把怒火发泄够,却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办公桌椅一应俱全,却根本没有人。   难道我听错了?我明明听到就是这间屋里传出的声音啊?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呆了一刻,慢慢地打量起这房间来,桌上放着的几本书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我走过去,拿起一本翻起来。这是一本医学杂志,没翻几页我就失去了兴趣,心想着门被我莽撞地踹坏了,该怎么办。算了我还是快点离开这里为好。我把书一丢,朝门口走去。可是刚走到门口,又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我什么也没带出来啊。我回身看着房间,疑惑地想。慢慢又踱回去。   究竟丢了什么呢?   一转身,看见正对着办公桌的墙上,挂着一面大大的穿衣镜。镜面沾了不少灰尘,但仍然清晰的看得到我的影子。我歪着头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什么也没丢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即就被一阵巨大的惊恐所代替。我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就再也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镜中的自己身体和头是分离了的!我的头,仍然保持着那姿势歪在一边,身子却正常地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   天啊,这是什么医院!怎么到处都隐藏着可怕的现象和魔鬼!我挪不动步子,只能任由那身首分离的影像矗立在自己面前。   尖叫声很快引来了人。几个护士先冲进来,看到我也发出一阵惊呼:"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们出去!"我被她们拖着,刚出门就看见石医生迎面跑来。惊奇地看着我道:"怎么是你?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啊?"   我一看到他,泪水就止不住地直往下掉。我一下子挣脱护士的手,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我是来找你的。石医生不见了,不管我了!"   他连忙拍拍我的手:"没有不管你,我刚才不是有事吗?"   围上来的人见医生在,也就都散开了。我恨恨地道:"我知道有人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你要是信了,就肯定不会再管我了。"石医生一愣,显得有些尴尬。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见我发现了,只得挪了一步,望着我笑笑。   王佳。真的是她!   我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来,自己刚才听到的对话都是真的了?这女人显然精心的打扮过,精致的妆容和发型,连衣着都那么光鲜抢眼,甚至是勾人。   那股怒火重新又熊熊的在我心里燃烧起来。   她竟敢这样挑衅我?以前是玩具,是动物,所有的她都要给我夺过去,现在是人!   我直直地盯了她一刻,突然扑上去,抓住王佳的头发一阵狠拽。   "你这个死女人!滚!滚--"我发疯似地跟她厮打起来,连挡在前面的石远航也顾不得了。我不知道自己打中那个女人没有,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的清晰,那就是我不能再忍受这个恶毒又变态的女人了,再忍下去,我真的会发疯的!   厮打声再度引来一大群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弄回病房的,我只记得像上次和王佳打架那天一样,记忆突然就断掉了。   6   这一次我昏昏沉沉的躺了好久。一天?两天?我不知道。意识一直都那么模糊,连胖护士按时来喂我吃药的经过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石医生在这期间来过没有,我渐渐的又有些后悔,自己太不理智了,这不是帮着王佳印证她攻击自己的话吗?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伤着石医生,如果真的把他也弄伤了,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天似乎渐渐的晚了,一直也不见石医生来,只有例行巡视或者送饭的护士们不断地出现,每一次门锁响动,我都会充满希望地望向门口,然而每次迎来的都是失望。石医生一定是生我的气了,认为我真的像王佳所说的一样。我心里越想越难过,饭也不吃,只是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呆呆的流泪。   时间渐渐的过去,外面的走廊重新又安静下来。夜深了。   然而我仍然睡不着觉,我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长这么大,我因为王佳的欺负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但是几乎所有的泪水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一次所流的眼泪。   我哭,我就是喜欢哭。我没有办法。除了哭,我还能怎样?没有人理我,没有人陪我,我只能靠哭泣来宣泄。   哭吧,把委屈和伤心,所有的新仇旧恨统统都哭出来。   是啊,我冤!   哭声渐渐从哽咽抽泣变成嘤嘤呜呜,细若游丝地游荡开来,然后飘摇起伏,纠缠在一起。   我哭了一阵,觉得有些累了,慢慢的止住了哭泣,可是仍然有声音传来,固执地传进我的耳朵。   我先是怔了一怔。是的,还有人在哭。   我猛然一惊。昨晚那些声音又来了。那个女鬼!和女儿一起死掉的女鬼!   哭声果然跟昨晚一样,是从铁门那边传过来的,可是今晚似乎又有什么不同。那哭声始终很小,嘤咛地抽泣着,慢慢的近了,又飘远。有一阵,似乎又在很近很近,彷佛就在走廊上,就在病房的门外,一推门,就可以进来。   我颤抖了一阵,终于强忍着恐惧,慢慢的下了床。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只是想接近一些,再接近一些,我想知道那哭泣的女人究竟是人还是鬼,是不是真如石医生说的一样,只是我的幻觉或者梦境?   走廊上安静的连根针掉落都可以听见,那幽怨的哭声就那么从这一头飘到那一头,然后再飘回来。我不敢开门,颤抖着在墙上摸了一阵。我记得临走廊的这面墙有一个地方被开了个巴掌大的小观察窗,方便护士查看病人情况的。试着推了一推,竟然推开了一些,就在那一刹那,走廊上一个披着长发的白色影子从缝隙里一闪而过,那哭声随着近了,又远去。   我心头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怕,可我忍不住要看个究竟,我拼命地弄着那扇小活动门,想把它全部打开。可是不知道是被卡死了,还是外面有锁挂着,任凭我怎么用力也无法再挪动一点。焦急的我甚至忘记了害怕,跺了跺脚,又伸手去推那小门。   哗的一下,我的手一滑,还没回过神来,那小门已经被从外面拉开,小窗上突然的现出半张血迹斑斑的脸,两只只有白眼胆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瞪着窗里的我。我也愣愣的看着那眼睛,脑中空白一片,什么反应也没有。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我冤啊--"   那脸突然又消失了,一只惨白的手从小窗口上蛇一样钻进来,一阵乱抓。凄厉的惨叫猛然间又在走廊中回响起来。而这一次,发出这声音的东西就在这堵墙的背后,她的手,长长地伸进来,似乎要抓住我,去偿还她本来不应该丢掉的命。   我吓的退出几步,终于挥舞着双手,失声惊叫起来。   "走开!不是我害你的!不关我的事!"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只希望能盖过那女鬼凄厉的声音。我不要听,不要听!   走廊上渐渐的一阵躁动,这哭喊开了头,昨晚曾经听到的那些声音也陆续加了进来。一时间,整个走廊又充满了那些绝望而悲惨的叫声,我在这声音里被淹没,被埋葬,似乎连自己抗拒的声音,也成了那帮凶中的一份子。   我终于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似乎只有昏厥,才是逃离这地狱的唯一途径。   等我再度醒来,自己已经好好地躺在了床上,床头放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   这医院的餐具跟其他的设施一样,不会用那种没人情味的冷冰冰硬邦邦的金属,而都选择那种轻巧又耐用的材料,又非常的精致漂亮,让人就算没胃口,也想吃一点东西。   迷迷糊糊地想了一通,我的眼皮突然的一跳。   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立即又回到记忆里,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那只女鬼,她又出现了!那白色的身影,血红色的眼白,有着锋利指甲的手--   我猛地捂住嘴,强忍着尖叫的欲望。可是后来呢?是怎么结束的?   "怎么样?"门开了,身着白大褂的石远航走进来。"今天感觉好些吗?"   "石医生……"我低声喊了一句,思维迅速的跳到昨天和王佳打架的那一刻,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完了,他果然生气了。我哭丧着脸,他走到床边,看了看还摆在床头的早餐,面露不悦地责怪道:"你又不吃东西,这怎么能好呢?昨天要是不是有护士照顾,我看你连药都不吃了。"他端起碗,给我递过来。我赶紧爬起身,正要接过来,只见石医生露出衣袖的手腕上几道伤痕,触目惊心。   我心头一紧,碗也不接了,指着他的手道:"是我昨天和王佳打架的时候抓的吧?"   石医生冷着脸,并不回答我,只是把碗重新放回床头柜上道:"自己赶快把饭吃了。"   我瘪了瘪嘴,眼泪又开始往外冒。他一直对我那么温和的,现在竟然变成这样。   见我哭了,石医生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别怪你姐姐。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脾气太怪了?再说你姐姐也没说过你坏话,你动不动就打人,我能高兴吗?"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道:"对不起,石医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姐姐以后来,我不撵她也不打她了,我保证。"   石医生总算笑了笑:"这才乖。好好吃饭,我先走了。"   "等一等。"我脱口将他喊住。   石远航回过身来,挑了挑眉,代替了询问。   "我想问问昨天晚上究竟怎么了?"我擦了擦眼泪,诚恳地道。真希望他能把什么都告诉我。   "没怎么啊。不过你又叫又闹了一晚上,把医生护士都惊醒了,好容易才把你收拾下来,呵呵。"   "怎么是我闹!"我急起来,"你们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总有办法管管的,要不然住在这里的病人迟早会变疯子!"   石远航显得有些吃惊:"你在说些什么啊?"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直视着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问个水落石出,否则,我会真的会发疯的,这几天来发生的怪事,不管是真有鬼还是假有鬼,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我不疯那才是奇迹。   石远航摇了摇头道:"你好好休息,别乱想,对你的健康没好处的。"   "不。你们不能这么自欺欺人!"   石远航定定地看了我一阵,有些啼笑皆非地摸了摸鼻子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完转身欲走。我跟在后面道:"我知道这个医院有古怪,到处都有鬼,我相信你知道的!"   石医生的身形顿了一顿,空气在那一刻似乎凝固起来,但最后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轻轻地关上,那微微的响动却在我的心头造成巨大的震荡。   看起来,他真的知道,只是和医院的其他人一样,宁愿自欺欺人地当没听见。难道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勾当?还是真的如那个中年女人讲的一样,那女鬼和她的孩子都是冤死在这些医生的手下?   我不敢再想,事实如此可怖,我却无法改变,我该怎么办呢?   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不能再呆下去了。哪怕是因为石医生,我也不能再承受这样无处不在的恐惧。我打定了主意,母亲今天要是会来看我,我一定要要求她转院。但是一直等到晚上,母亲也没有来。   7   "王姝,今天晚上还没吃药吧?"胖护士开门走进来,笑嘻嘻地问我。把手中的水杯和药递过来,监督着我吃下去。我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问她:"你们医院真的死过一个女人和小女孩吗?"   胖护士圆溜溜的眼睛眨了几眨,显得有些惊恐:"你也知道啊?哎呀,你听谁说的。"   见她肯说,我一下子又高兴起来,把她拉过来道:"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我就是想问你,你在这个医院有没有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   胖护士看着我,浑身突然的一颤,赶紧摇头。但是她的脸上分明写着恐惧,她在怕,她肯定看到过什么,却不敢说出来。我瞪着她道:"我知道你看到过,你这个胆小鬼!有什么不能说的。"   胖护士连连的摇头,身上的赘肉也抖个不停:"你没看到过,太可怕了。我不想说,你别逼我……"   "你在哪里看到的?"我使劲地摇着她道:"是不是铁门……"   铁门两个字刚出口,胖护士就赶紧把我的嘴握住,显得惊恐万状:"别说了……"我心里虽然也怕,可仍然鼓起勇气道:"你们怕,可是为什么又不想办法,任由那些冤鬼闹腾?"   胖护士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道:"你想说什么?"   她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关上门,回来低声对我道:"不是没有办法。据说,那两个冤鬼呆在那里不愿意走,是因为没有阳气去驱散她们的魂魄。而且必须要半夜去,才有效。"   "真的?"   "嗯,我早就受不了那两个冤鬼隔三岔五就在那里作祟,可是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去。你骂我是胆小鬼,你呢?"她挑战似地看着我。我头脑一热,也顾不上害怕,赌气道:"去就去,我才不怕!"   "好!半夜我来找你,不去的是王八。"胖护士跳起来拍了我一下,一阵风似的刮出房间。我看着她的背影,既兴奋又害怕,如果能除掉那作祟的女鬼,医院是不是就能安宁了?那我也可以不用转院了,还能每天看到石医生,那该有多好?   下定了决心,我就安心地睡了一觉。一直到胖护士开门进来把我弄醒:"快,起床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一骨碌爬起来,跟她走出病房。走廊上安静的很,我们轻手轻脚走到那铁门处,胖护士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去开那门锁。   "你在哪里得来的?"   "偷的。嘘,别出声!"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脸上一阵发红,手也有些发抖,半天插不进钥匙孔。我也不敢催她,心里兀自砰砰的乱跳。进了这铁门,我们真的能在那房间里见到那两个女鬼吗?那个看起来那么可爱的小女孩,还认不认得我?   没等我再想下去,门锁喀嚓的一声开了。胖护士握住门把手,慢慢的推开。   这道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铁门,竟没有发出多大的响动。   我跟她走进去,见她在墙上摸索了一下,打开了过道灯。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感觉也没那么可怕了。   "快,过来。"胖护士已经拐过了走廊,着急地催着我。看来她的胆子的确比我大的多。我强压着恐惧跟上去。只见两边也是一排房间,走廊尽头处又是一道铁门。胖护士指着那铁门道:"看,就是铁门背后的那个房间了。"我有些害怕,却由她拉着,一步一步的往前去。   一直到了那铁门前,胖护士又摸出一把钥匙,迅速地打开门。我看着她,突然的有些奇怪,难道她一点也不怕吗?就在那一瞬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只觉得腰上被谁推了一把,一下子跌进那房间去。周围剩下一片黑暗。   "护士姐姐?"我喊,没有人回答。我扑到门边想拉开门,却早已经被关紧。天啊,她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惊慌地拍着门,那声音在寂静中听起来格外的巨大。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哭喊着,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我只希望这房间不要真的有鬼,不要!我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又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来,稚嫩而天真地学我。   我陡然退开去,停止了哭声。砰砰的拍门声依然在响,只是小了许多。   来了,那冤死的女鬼!我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小女孩!心脏猛烈的跳动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没办法躲避,我淹没在黑暗中,淹没在灭顶的恐惧中,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希望我立即就死!   一个角落突然的一闪,亮起一点微光。借着那光线,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她歪着脑袋趴在门上看着我,披散着头发,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什么,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滴得满身都是。在她的手里,抓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鬼!这个阴魂不散的死东西!   "滚开!滚开!"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扑过去,抓住她的头发拼命地拉扯起来。那小女鬼尖叫起来,抓住我的手张嘴就咬。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她甩到地上,一脚一脚地踹过去,踩上去,狠命地打,一直到她瘫在地上不再出声。   我打死你,我看你还出来吓人。我一声声地尖叫着,喊着,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光线越来越亮,直到我看清那小女鬼已经完全不动了,一些殷红的液体从她的身体下面渗出来,蔓延开,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   血。她不是鬼吗?怎么会流血?鬼的血应该是什么颜色?也是红的?我的脑子里依然狂乱不能平静,恐惧又摄紧了我的神经。我喘着气,退开。我不要这鬼的血沾上我。然而一低头,我的身上,腿上,脚上,全是一片一片的血迹。我想甩开,想喊叫,然而又谁抢先我一步惨叫起来--   "还我命来!还我女儿的命来!"   那声音对着我的耳朵,声嘶力竭。我转身,那张曾在那小孔里看到的翻着白眼的脸凑在我的面前,张大的嘴里满是鲜血。脖子一凉,一双冰冷的手已经紧紧扼住我的咽喉。   我杀了她的女儿,她现在要我偿命了。   我已经无法再思考。我只能本能地开始挣扎,我使劲地推,伸手想掰开那双掐住我的利爪,我想多呼吸一点空气,我还没有死,我需要空气!   不知道哪里传来尖锐的笑声,这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开心或者嘲讽,眼前似乎有更多的白影开始晃动,围过来,狰狞地撕咬着我的肌肤,我的身体。可怕的窒息和无处不在的痛苦源源不断地袭来。   我逃不脱了!   ……   门铃声陡然响起,打断了我的阅读。   而实际上,就是没有被打断,每次看到这里,我都没办法再继续读下去。   一是那字迹已经无法再辨认,二是我会被字里行间那种巨大的精神痛楚所感染,那种恐惧如此真实和具体。我不能再读,只要我还不想立即变成疯子。   铃声再度响起。   客人到了。   我将小本子放回一个带锁的小抽屉。起身开门。   "你好。真对不起,似乎晚了一点。"来人歉意地对我笑笑,手上提着一个小公文包,西服粲然,挺拔英俊。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我报之以笑,微微一欠身道:"不晚,请进。"   "随便坐。"我领着他走进客厅,沏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他客气地道了声谢谢,这才坐下来,打开公文包,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道:"这都是你要的资料。我把能找到的都拿来了。"   "谢谢。"我淡淡地一笑,将那些资料都接过来,一页一页的开始翻。   "冒昧的问一句,这些资料,现在找来还有什么用吗?"他看着我,显得有些疑惑。   "当然有用了。我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令妹……"他说了半句,又赶紧打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的。"   我轻松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改变,就只能接受,对吧?要想改变事情的结果,就不能回头看,得继续往前走。"   他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哲学家。"   我也笑:"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   "哦?是吗?"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故意不去看他,眼光溜过自己翘着的二郎腿,继续翻着手中的资料。   这件别人送的名牌超短裙,从进家门就被尘封在衣柜里,没想到会在今天派上用场。修长而性感的大腿露出一大半在外面,在灯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层炫目的光晕。   对于这样的效果,我非常满意。   屋里安静至极,只有纸张哗啦翻动的声响。   对面的男人终于开始不安起来。他不停地变换着坐姿,又频繁地端起茶杯喝茶。但是我知道,他喝茶不是因为口渴,而是为了掩饰他咽口水的声音。好几次见他想开口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忍了回去。我暗自有些想笑,依然不动声色。看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招架不住了。   我慢慢地翻完所有的资料,再放回桌上。   "真是谢谢你了。石医生。"我温婉地笑着,轻声道。   是的,这个俊俏的男人,就是那小本子中提到的石医生,石远航。   见我终于开了口,石远航像得到了大赦一般,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细微的汗珠:"不、不,为您这样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好一张甜蜜的嘴,呵呵。我笑道:"你给我妹妹当主治医师的时候,也这么会说话吗?"   石远航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当然不是,她是我的病人。医生和病人之间是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不你们不是医患关系,你就不会和她保持距离了?"   "不、不是这意思,呵呵。王小姐,我可真说不过你。你比你妹妹,可要难对付多了。"石远航笑道。   我摇头,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可是,我真的很嫉妒我妹妹。虽然她在医院的日子并不好过,可是她可以天天见到你,还能得到你精心的照顾。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生病的人是我该多好……"我眼波一转,哀怨地看着他。   石远航明显地颤了颤。   这一眼,应该让他酥到了骨头里吧?兀自想着,又装模作样地垂下头去。   隔了好一会儿,石远航仍然没有说话。偷偷瞥了一眼,见他傻坐着,一副无比兴奋又拼命想抑制的神情。   我在心里直呸了一声。男人都他妈不是好东西。再装得正气凛凛道貌岸然,也有脱掉人皮变禽兽的时候。从原始人进化到现在,他们就没有改变过大脑袋围着小脑袋转的习惯。就是让大脑袋为小脑袋死,他们也是前仆后继,义无返顾。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我一脸无辜,怯怯地问。   石远航受宠若惊地直摆手:"不,我只是、只是太激动了。我真没想到……"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一不小心,桌上的茶杯被他掀了一下,里面的水使劲地晃荡了一阵,洒了一茶几。   "对不起。"他慌忙道,我连忙起身把茶几收拾了一下,重新倒了一杯水过来:"没关系,我经常都会这样,呵呵。"   "对了,石医生要找这些材料,恐怕也不太容易吧,真是辛苦你了。"我道。   石远航道:"也不是,我是王姝的主治,很多资料本来就在我手上,其他的找一找也就到手了。我虽然年轻,但是治好了不少病人,大小算个专家,大家都比较卖帐的。否则王姝住院的时候,你们也不会挑到我主治了。对吧。"他虽然依然谦虚地笑着,但是仍然难掩眼底那一抹得意之色。   "可是事实是,我妹妹已经死了。就死在你们医院。"我看着他,露出一丝的笑容。   石远航没料到我会突然提到这一点,怔了一下才讪讪道:"是,这是事实。为此我感到万分抱歉。"   "我记得你说过,我妹妹住院的时候病情并不是很严重,很快就会好。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你带来的资料也记载着我妹妹每天的病情变化,她彷佛就没有好起来过,一直都在恶化,对吗?"   他点点头,在我的追问下显得有些窘迫和茫然。   我盯着他看了一阵,突然咯咯地笑起来。我凑近石远航,用一个指头挑住他的下巴,摇着头道:"别担心,我可没有怪你。相反我很高兴这个讨厌的家伙终于可以永远从家里消失了。"   石远航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有些不相信。我倒回沙发里,叹了口气道:"我想你完全能体会和理解我的心情。家里养着一个时常发作的神经病,有多么令人害怕和讨厌。为了治她的病,躲别人的闲话,我们已经搬过好多次家了,想不到这个城市会成为我们的最后一站。"   没错,神经病。王姝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精神病患者,石远航带来的资料上,每一页抬头就印着他供职的那所精神病院的名号。   石远航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道:"也许是的,这样的病人对家属来说是一种折磨,现在她去了,对她来说其实也未必是坏事,她解脱了,你们也卸下一个沉重的负担。"   "其实……我根本不关心她的病情,我每次去医院,都不是为了看那个神经病,而是为了见你。看到你的笑容,你的脸,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都会让我特别的心安。"我眨了眨眼睛,说的越来越小声:"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并不太熟悉的人产生这样的感情,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说这些,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是不会这样的……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   "不!你没必要控制自己。"   石远航打断我的话,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晶亮的光芒,他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颤抖着拉起我的手:"王小姐……不,小、小佳,你不知道,其实……我也一样的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独身主义要完蛋了。每次你来医院,我都会兴奋一整天。"   我歪着头看着他,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石远航紧紧抓着我的手,急促地说着,越来越激动,在他的脸上开始泛出一种潮红,喘气声也逐渐的变得粗重。他眼里那种光芒从闪烁变成持续,在灯光下如火一般燃烧起来,在我的身上肆意地舔炙。   "你真的不知道……我做了好多事情,为了经常能看见你……"石远航的话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我却暗暗在心里甜蜜地笑起来。   好了,终于说到这个了。你不说,我也要问的。   我故作茫然道:"你为我?我怎么什么也没感觉到啊?"   石远航拼命地摇着头,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权衡究竟要不要说。显然这种选择让他很难受,他的脸憋得更红,连我都似乎能感觉到他脸上那滚烫的温度。   别忍了,说出来吧,我知道你不可能忍住,呵呵。冲动的时候就应该宣泄,有益健康。   我从石远航的紧握中抽出自己的手:"说啊。你要是不肯说,说明你只是在骗我。"   "没有!"石远航冲口而出,更加的激动:"我、我是一个精神病医生……"   "我知道。"   "不,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是在问,为什么你妹妹本来并不严重的病情会一直恶化吗?你不能怀疑我的医术,但是……但是我的确没有治好王姝,不是我治不好,是我不想治!"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越来越躁动,声音也嘶哑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想把王姝尽可能久的留在医院,就可以经常见到你!我不敢对你表白,我怕你会拒绝我,所以我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那你是说,我妹妹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了?"   "不完全是。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我本来想让她保持当时的状态,不能出院就行了。只不过……嘿嘿。"石远航的笑容突然变得诡异起来。"我想你也能体会这种感受,长期和无数的神经病打交道,会让人也变得有些神经质……"   我的心渐渐的开始往下沉:"你什么意思?"   石远航站起来来回踱着,兴奋难耐地搓着手道:"我们每天都和精神病人接触,看着他们发神经,要不然就是面对他们目光呆滞毫无表情的脸,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有时候我们就会想,其实当一个精神病真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杀了人也不犯罪,比起我们活得这么累要爽多了。"   "你们?"   "当然是我们。别的医院我不知道,反正在我们医院,几乎所有的医生护士心理上都有些变态。我见过好多偷偷虐待病人来发泄的。一些被家属抛弃了的人,被折磨死了的都有。还有一些护士晚上没事做,就去吓那些神经病,她们把几间偏僻没用的病房专门用来折磨病人,越是闹得厉害,她们就越高兴…… "   "哦?你们不觉得做的太过分了吗?"我一扬眉,问。   "过分?"石远航惊奇地看着我。他的理智和斯文的伪装已经被他燥热的内心烧的干干净净。"你以为我们容易吗?我们也是人,那医院里就跟个地狱一样!为了不让自己也变成神经病,我们必须要找地方发泄,反正那些病人什么也不知道,就让他们去死好了!这是医院里公开的秘密,根本没人管,哈哈。"他笑了一阵,急不可耐地爬上沙发:"但是小佳,我可没有故意折磨你妹妹。你每次来她老是要赶你走,我烦死了。你要相信我,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是那些护士把她吓到了的。我只不过没有及时阻止而已,没想到那些年轻护士会做的这么过火……"   他扑上来将我紧紧地抱住,凑过嘴来一阵乱啃:"宝贝,真的,我太喜欢你了……给我吧,我快受不了了……"   我笑起来,望着天花板,任他的手在我身上肆虐。   来吧,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我也很高兴。   我在石远航的重压下调整了一下身子,把手伸进沙发座垫的下面。那里,有我给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唔……"石远航闷哼了一下,停住了正在撕扯我衣服的手。   "怎么了?"我媚笑着问他。   石远航皱了皱眉头:"刚才腰上疼了一下。"   我道:"大概是我不小心扎到你了,真对不起。"   "你怎么会扎到我呢。小傻瓜。"他说着还想笑,眼神渐渐的蒙了一层雾,变得有些发玄。身体也软软地伏了下来。他使劲地甩了甩头,自己道:"怎么回事?"   我轻轻一掀,将他推在沙发上。自己站了起来。   "真的是我不小心扎到你了。"   我扬了扬手上的针管,迷人地微笑着。"这麻醉剂够你睡一天了,乖乖,要听话哦。"   石远航无力地蜷在沙发上,脸似乎有些发白:"你……为什么……"   我咯咯地笑起来:"别担心,我这么喜欢你,不会让你死得太快的。"   他既惊又怒地瞪大了眼睛。我不禁啧啧有声,这么漂亮的男人,生气也这么好看,真是太可惜了。   谁让他夺走了我妹妹呢!   是啊,我心爱的小姝,竟然这样冤死在他们手里。我甚至无法想象,她承受了多大的惊恐和痛苦,又是怎样在最后的清醒中对着她唯一信任的日记本写下所有经过。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玩弄着那针管,笑嘻嘻地问:"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我拍了拍额头,又难过地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还不小心在你的水里放了一点催情剂……好像,啊呀,好像还有一颗迷幻药。害你欲火烧身原形毕露,真是不好意思啊。只可惜你得不到满足了。"   "护士姐姐?"我喊,没有人回答。我扑到门边想拉开门,却早已经被关紧。天啊,她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惊慌地拍着门,那声音在寂静中听起来格外的巨大。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哭喊着,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我只希望这房间不要真的有鬼,不要!我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又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来,稚嫩而天真地学我。   我陡然退开去,停止了哭声。砰砰的拍门声依然在响,只是小了许多。   来了,那冤死的女鬼!我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小女孩!心脏猛烈的跳动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没办法躲避,我淹没在黑暗中,淹没在灭顶的恐惧中,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希望我立即就死!   一个角落突然的一闪,亮起一点微光。借着那光线,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她歪着脑袋趴在门上看着我,披散着头发,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什么,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滴得满身都是。在她的手里,抓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鬼!这个阴魂不散的死东西!   "滚开!滚开!"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扑过去,抓住她的头发拼命地拉扯起来。那小女鬼尖叫起来,抓住我的手张嘴就咬。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她甩到地上,一脚一脚地踹过去,踩上去,狠命地打,一直到她瘫在地上不再出声。   我打死你,我看你还出来吓人。我一声声地尖叫着,喊着,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光线越来越亮,直到我看清那小女鬼已经完全不动了,一些殷红的液体从她的身体下面渗出来,蔓延开,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   血。她不是鬼吗?怎么会流血?鬼的血应该是什么颜色?也是红的?我的脑子里依然狂乱不能平静,恐惧又摄紧了我的神经。我喘着气,退开。我不要这鬼的血沾上我。然而一低头,我的身上,腿上,脚上,全是一片一片的血迹。我想甩开,想喊叫,然而又谁抢先我一步惨叫起来--   "还我命来!还我女儿的命来!"   那声音对着我的耳朵,声嘶力竭。我转身,那张曾在那小孔里看到的翻着白眼的脸凑在我的面前,张大的嘴里满是鲜血。脖子一凉,一双冰冷的手已经紧紧扼住我的咽喉。   我杀了她的女儿,她现在要我偿命了。   我已经无法再思考。我只能本能地开始挣扎,我使劲地推,伸手想掰开那双掐住我的利爪,我想多呼吸一点空气,我还没有死,我需要空气!   不知道哪里传来尖锐的笑声,这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开心或者嘲讽,眼前似乎有更多的白影开始晃动,围过来,狰狞地撕咬着我的肌肤,我的身体。可怕的窒息和无处不在的痛苦源源不断地袭来。   我逃不脱了!   ……   门铃声陡然响起,打断了我的阅读。   而实际上,就是没有被打断,每次看到这里,我都没办法再继续读下去。   一是那字迹已经无法再辨认,二是我会被字里行间那种巨大的精神痛楚所感染,那种恐惧如此真实和具体。我不能再读,只要我还不想立即变成疯子。   铃声再度响起。   客人到了。   我将小本子放回一个带锁的小抽屉。起身开门。   "你好。真对不起,似乎晚了一点。"来人歉意地对我笑笑,手上提着一个小公文包,西服粲然,挺拔英俊。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我报之以笑,微微一欠身道:"不晚,请进。"   "随便坐。"我领着他走进客厅,沏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他客气地道了声谢谢,这才坐下来,打开公文包,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道:"这都是你要的资料。我把能找到的都拿来了。"   "谢谢。"我淡淡地一笑,将那些资料都接过来,一页一页的开始翻。   "冒昧的问一句,这些资料,现在找来还有什么用吗?"他看着我,显得有些疑惑。   "当然有用了。我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令妹……"他说了半句,又赶紧打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的。"   我轻松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改变,就只能接受,对吧?要想改变事情的结果,就不能回头看,得继续往前走。"   他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哲学家。"   我也笑:"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   "哦?是吗?"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故意不去看他,眼光溜过自己翘着的二郎腿,继续翻着手中的资料。   这件别人送的名牌超短裙,从进家门就被尘封在衣柜里,没想到会在今天派上用场。修长而性感的大腿露出一大半在外面,在灯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层炫目的光晕。   对于这样的效果,我非常满意。   屋里安静至极,只有纸张哗啦翻动的声响。   对面的男人终于开始不安起来。他不停地变换着坐姿,又频繁地端起茶杯喝茶。但是我知道,他喝茶不是因为口渴,而是为了掩饰他咽口水的声音。好几次见他想开口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忍了回去。我暗自有些想笑,依然不动声色。看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招架不住了。   我慢慢地翻完所有的资料,再放回桌上。   "真是谢谢你了。石医生。"我温婉地笑着,轻声道。   是的,这个俊俏的男人,就是那小本子中提到的石医生,石远航。   见我终于开了口,石远航像得到了大赦一般,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细微的汗珠:"不、不,为您这样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好一张甜蜜的嘴,呵呵。我笑道:"你给我妹妹当主治医师的时候,也这么会说话吗?"   石远航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当然不是,她是我的病人。医生和病人之间是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不你们不是医患关系,你就不会和她保持距离了?"   "不、不是这意思,呵呵。王小姐,我可真说不过你。你比你妹妹,可要难对付多了。"石远航笑道。   我摇头,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可是,我真的很嫉妒我妹妹。虽然她在医院的日子并不好过,可是她可以天天见到你,还能得到你精心的照顾。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生病的人是我该多好……"我眼波一转,哀怨地看着他。   石远航明显地颤了颤。   这一眼,应该让他酥到了骨头里吧?兀自想着,又装模作样地垂下头去。   隔了好一会儿,石远航仍然没有说话。偷偷瞥了一眼,见他傻坐着,一副无比兴奋又拼命想抑制的神情。   我在心里直呸了一声。男人都他妈不是好东西。再装得正气凛凛道貌岸然,也有脱掉人皮变禽兽的时候。从原始人进化到现在,他们就没有改变过大脑袋围着小脑袋转的习惯。就是让大脑袋为小脑袋死,他们也是前仆后继,义无返顾。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我一脸无辜,怯怯地问。   石远航受宠若惊地直摆手:"不,我只是、只是太激动了。我真没想到……"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一不小心,桌上的茶杯被他掀了一下,里面的水使劲地晃荡了一阵,洒了一茶几。   "对不起。"他慌忙道,我连忙起身把茶几收拾了一下,重新倒了一杯水过来:"没关系,我经常都会这样,呵呵。"   "对了,石医生要找这些材料,恐怕也不太容易吧,真是辛苦你了。"我道。   石远航道:"也不是,我是王姝的主治,很多资料本来就在我手上,其他的找一找也就到手了。我虽然年轻,但是治好了不少病人,大小算个专家,大家都比较卖帐的。否则王姝住院的时候,你们也不会挑到我主治了。对吧。"他虽然依然谦虚地笑着,但是仍然难掩眼底那一抹得意之色。   "可是事实是,我妹妹已经死了。就死在你们医院。"我看着他,露出一丝的笑容。   石远航没料到我会突然提到这一点,怔了一下才讪讪道:"是,这是事实。为此我感到万分抱歉。"   "我记得你说过,我妹妹住院的时候病情并不是很严重,很快就会好。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你带来的资料也记载着我妹妹每天的病情变化,她彷佛就没有好起来过,一直都在恶化,对吗?"   他点点头,在我的追问下显得有些窘迫和茫然。   我盯着他看了一阵,突然咯咯地笑起来。我凑近石远航,用一个指头挑住他的下巴,摇着头道:"别担心,我可没有怪你。相反我很高兴这个讨厌的家伙终于可以永远从家里消失了。"   石远航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有些不相信。我倒回沙发里,叹了口气道:"我想你完全能体会和理解我的心情。家里养着一个时常发作的神经病,有多么令人害怕和讨厌。为了治她的病,躲别人的闲话,我们已经搬过好多次家了,想不到这个城市会成为我们的最后一站。"   没错,神经病。王姝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精神病患者,石远航带来的资料上,每一页抬头就印着他供职的那所精神病院的名号。   石远航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道:"也许是的,这样的病人对家属来说是一种折磨,现在她去了,对她来说其实也未必是坏事,她解脱了,你们也卸下一个沉重的负担。"   "其实……我根本不关心她的病情,我每次去医院,都不是为了看那个神经病,而是为了见你。看到你的笑容,你的脸,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都会让我特别的心安。"我眨了眨眼睛,说的越来越小声:"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并不太熟悉的人产生这样的感情,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说这些,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是不会这样的……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   "不!你没必要控制自己。"   石远航打断我的话,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晶亮的光芒,他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颤抖着拉起我的手:"王小姐……不,小、小佳,你不知道,其实……我也一样的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独身主义要完蛋了。每次你来医院,我都会兴奋一整天。"   我歪着头看着他,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石远航紧紧抓着我的手,急促地说着,越来越激动,在他的脸上开始泛出一种潮红,喘气声也逐渐的变得粗重。他眼里那种光芒从闪烁变成持续,在灯光下如火一般燃烧起来,在我的身上肆意地舔炙。   "你真的不知道……我做了好多事情,为了经常能看见你……"石远航的话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我却暗暗在心里甜蜜地笑起来。   好了,终于说到这个了。你不说,我也要问的。   我故作茫然道:"你为我?我怎么什么也没感觉到啊?"   石远航拼命地摇着头,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权衡究竟要不要说。显然这种选择让他很难受,他的脸憋得更红,连我都似乎能感觉到他脸上那滚烫的温度。   别忍了,说出来吧,我知道你不可能忍住,呵呵。冲动的时候就应该宣泄,有益健康。   我从石远航的紧握中抽出自己的手:"说啊。你要是不肯说,说明你只是在骗我。"   "没有!"石远航冲口而出,更加的激动:"我、我是一个精神病医生……"   "我知道。"   "不,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是在问,为什么你妹妹本来并不严重的病情会一直恶化吗?你不能怀疑我的医术,但是……但是我的确没有治好王姝,不是我治不好,是我不想治!"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越来越躁动,声音也嘶哑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想把王姝尽可能久的留在医院,就可以经常见到你!我不敢对你表白,我怕你会拒绝我,所以我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那你是说,我妹妹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了?"   "不完全是。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我本来想让她保持当时的状态,不能出院就行了。只不过……嘿嘿。"石远航的笑容突然变得诡异起来。"我想你也能体会这种感受,长期和无数的神经病打交道,会让人也变得有些神经质……"   我的心渐渐的开始往下沉:"你什么意思?"   石远航站起来来回踱着,兴奋难耐地搓着手道:"我们每天都和精神病人接触,看着他们发神经,要不然就是面对他们目光呆滞毫无表情的脸,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有时候我们就会想,其实当一个精神病真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杀了人也不犯罪,比起我们活得这么累要爽多了。"   "你们?"   "当然是我们。别的医院我不知道,反正在我们医院,几乎所有的医生护士心理上都有些变态。我见过好多偷偷虐待病人来发泄的。一些被家属抛弃了的人,被折磨死了的都有。还有一些护士晚上没事做,就去吓那些神经病,她们把几间偏僻没用的病房专门用来折磨病人,越是闹得厉害,她们就越高兴…… "   "哦?你们不觉得做的太过分了吗?"我一扬眉,问。   "过分?"石远航惊奇地看着我。他的理智和斯文的伪装已经被他燥热的内心烧的干干净净。"你以为我们容易吗?我们也是人,那医院里就跟个地狱一样!为了不让自己也变成神经病,我们必须要找地方发泄,反正那些病人什么也不知道,就让他们去死好了!这是医院里公开的秘密,根本没人管,哈哈。"他笑了一阵,急不可耐地爬上沙发:"但是小佳,我可没有故意折磨你妹妹。你每次来她老是要赶你走,我烦死了。你要相信我,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是那些护士把她吓到了的。我只不过没有及时阻止而已,没想到那些年轻护士会做的这么过火……"   他扑上来将我紧紧地抱住,凑过嘴来一阵乱啃:"宝贝,真的,我太喜欢你了……给我吧,我快受不了了……"   我笑起来,望着天花板,任他的手在我身上肆虐。   来吧,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我也很高兴。   我在石远航的重压下调整了一下身子,把手伸进沙发座垫的下面。那里,有我给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唔……"石远航闷哼了一下,停住了正在撕扯我衣服的手。   "怎么了?"我媚笑着问他。   石远航皱了皱眉头:"刚才腰上疼了一下。"   我道:"大概是我不小心扎到你了,真对不起。"   "你怎么会扎到我呢。小傻瓜。"他说着还想笑,眼神渐渐的蒙了一层雾,变得有些发玄。身体也软软地伏了下来。他使劲地甩了甩头,自己道:"怎么回事?"   我轻轻一掀,将他推在沙发上。自己站了起来。   "真的是我不小心扎到你了。"   我扬了扬手上的针管,迷人地微笑着。"这麻醉剂够你睡一天了,乖乖,要听话哦。"   石远航无力地蜷在沙发上,脸似乎有些发白:"你……为什么……"   我咯咯地笑起来:"别担心,我这么喜欢你,不会让你死得太快的。"   他既惊又怒地瞪大了眼睛。我不禁啧啧有声,这么漂亮的男人,生气也这么好看,真是太可惜了。   谁让他夺走了我妹妹呢!   是啊,我心爱的小姝,竟然这样冤死在他们手里。我甚至无法想象,她承受了多大的惊恐和痛苦,又是怎样在最后的清醒中对着她唯一信任的日记本写下所有经过。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玩弄着那针管,笑嘻嘻地问:"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我拍了拍额头,又难过地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还不小心在你的水里放了一点催情剂……好像,啊呀,好像还有一颗迷幻药。害你欲火烧身原形毕露,真是不好意思啊。只可惜你得不到满足了。"   石远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颤抖着嘴唇,努力想保持神智的清醒。   我看着他,突然伸手一个耳光扇过去,打得他原本变青了的脸又红起来。我厉声道:"想知道为什么,是吧?我让你死个明白!"!   "我不管你们怎么虐待病人,但是你们就不应该害死我妹妹!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没错,她有病,我讨厌她生病的时候,可她不发病的时候比谁都可爱!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一起吃饭、睡觉,我只有她一个朋友!可是,可是你们现在居然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了,还害的她到死也不得安宁。我要你们陪着我妹妹一起去死!"   "你在想我为什么会怀疑到你身上,是吧?"   我看着石远航,轻笑起来:"你想不到吧,我妹妹从小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发病的时候也从来不会间断。而且非常的通顺和条理清晰,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精神病人的手笔--虽然她从来不会写成日记的格式。奇迹,是吧?"   "她每写一些,都会给我看。我太了解她的生活和身体状况了,我甚至能区分出哪些是她的幻视幻听,哪些是她记叙的现实。像她在医院写的那些,我都能看出哪些是被你们折磨的病人,哪些是你们这些白衣魔鬼。我很庆幸在她入院的时候我让妈妈偷偷地把她的日记本给她送了去,清理遗物的时候又找了回来。否则,我根本不知道在她在你们医院受过什么罪,也会不知道她死得这么冤枉这么惨。"   我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泪流满面。沙发上的石远航早已陷入昏迷。   "我把小姝在医院的日记读了一遍又一遍,我无法相信她所记叙的那些古怪事件都是她的幻觉。小姝经常会认为别人要害她,可是她在幻觉中从来不会听到对话。我知道,她所记下的对话,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我突然的又想笑。我亲爱的妹妹,你好乖,帮了姐姐好大的忙。   我站起来,将茶几下面藏着的录音机拿出来,取出里面的磁带,又将抽屉里的黑色小本子带上,慢慢的上楼,推开妹妹的卧室。   这间卧室在小姝去世后一点也没有动过,一切的陈设和妹妹在时一样。只是多了一张供桌,上面陈放着妹妹的骨灰盒和照片。   妹妹,姐姐来看你了,带着可以告慰你阴灵的东西。他们居然敢在你的死亡证明上写你迫害妄想症发作伤害了自己导致最后的死亡。现在,姐姐还你真相。   我流着泪,把磁带放到骨灰盒面前,然后拉开桌上的抽屉,里面满满地放着无数黑色封皮的小本子,那是妹妹从小到大的所有日记。我把手里的这本也放进去,关上。   终于轻松了一些。   但是结束了吗?也许没有吧。   我轻轻抚摸了一下照片上妹妹的笑脸。   小姝,姐姐帮你报仇了,你经受的痛苦我不能让他偿还,但是我可以让他为你殉葬。妹妹,你一直恨我和你抢东西,我不怪你。你只是不记得自己在突然发病的时候使用过多少东西来伤害自己。我把那些可能会伤到你的东西都抢了,藏了,扔了,因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不想失去你。我是这样的爱你,哪怕有一丁点可以和我抢夺你的心的东西,我都要将它们毁灭。   当然,你喜欢石远航,我就让他来陪你。只是你听到了他刚才的话,还会喜欢他吗?   我慢慢的退出房间。下楼。   石远航像一头死猪一样躺在沙发上。我哼了一声,拿起电话开始拨号码。   喂,警察局吗?某区某街某号发生了凶杀案,你们快来啊。   挂掉,又拨。   喂,是妈妈吗?我又发病了,警察要把我送精神病院,别担心我没事的。不就是住几天院吗?   挂掉。   我走进厨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尖刀、锯子和铁钩,回到石远航的身边。   我怜爱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   "唉,真不好意思,我还忘了告诉你,我们家族有遗传性精神病的。我妈顾面子,没老实向你交待,呵呵。我很少发病,发了病也看起来很正常。这不,连你这个精神病医生也被我骗过了。"   时间不多了,还是不要和他废话了吧。我举起锯子和刀,对准他的肚子比划起来。   杀个人真累,想要把他杀的好看一点,竟然还这么麻烦。   没关系,反正我要去精神病院休养一段时间。   我想起妹妹日记中提到的那个胖护士来,一阵无言的快感像电一般流过全身。我还要做好多事情啊,妹妹。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反正我是精神病人,嘿嘿。   《头疼》的故事讲完了,大家都出了一身白毛汗。   王佳的这个故事很显然在影射什么事情,又似乎有所隐喻,太过深刻,让人毫无头绪,却又偏偏感到死亡的威胁。   “哈哈,都吓到了吧?我终于想好了,将来不当医生可以去写作。你们先聊着,我去厕所。”   王佳说着起身向门外走去,门吱呀一声开启,又咣当一声关上。那声响像是猛砸在所有人心头,莫名的恐怖。   王佳说是去厕所,但却一去不回。   大家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由张春禾和曾香两个女人加上谢飞,三个人一起到各层的厕所找过,根本就没有王佳的影子,她失踪了。   王佳的失踪立即引起震动,报案后警方立即赶到医院,连夜展开调查。刑警队的冯队长更是从外地赶回来,参与侦破。   最后警方在王佳办公室的档案柜里找到了她,谁都未曾想过,不大的档案柜竟然会是王佳最后的栖身场所。王佳死得很惨,被碎尸,就在她办公室对面的洗手间。凶手显然是匆忙间作案,来不及转移尸体,所以才塞到档案柜。   “我猜凶手肯定也是一个医生!”   冯队长对谢飞说,然后意味深长的盯了他一眼,这让谢飞浑身都不自在。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也是一个医生。”   冯队长说,然后弹出支香烟点上。   “王佳是被碎尸,但和普通的碎尸不同,她所有被切割的地方都是骨缝,而且凶手用的工具应该就是普通手术刀。能做到这份上的人,你觉得不是医生会是谁?”   谢飞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一边的小护士们却都吓坏了,立即与医生们划清了界线,特别是男医生。   由于王佳的死,万康综合医院再次成为社会的焦点,多家报社跟踪报道,二十四小时有记者扮做的患者在医院里溜达。医护人员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点破,任他们在医院里上窜下跳。   这天上午,骨科的张春禾和谢飞、曾香、陈凡等人聚在一起聊天时,刑警队的冯队长突然走了进来。冯队长和谢飞是朋友,所以大家也都没拘束,仍各自坐着。冯队长也坐下,想通过交谈深入的发解万康综合医院的情况。   张春禾说她有重要情况,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冯队长正愁案件没有线索,当然希望张春禾讲出来。   “这样吧,我把人名改改,当故事给大家讲一下,名字叫《幻骨》。如果有用的话,再单独和冯队长说,怎么样?”   大家都闲得心里发慌,而在这所受到诅咒的医院,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让人感到恐惧,所以大家都没有意见,于是张春禾便开始讲述了。   第五层秘密 幻骨   这张脸让人过目不忘,斑斑血迹浸染了鼻梁以下的部分,像是他曾抱着自己的断手啃食过一般,可是咧开的嘴唇内,牙齿却是雪白的。面颊神经质的抖动,狰狞可怖。   1   昏暗的走廊里寂静无声,甚至病房里都非常安静。偶尔有病人走过,脚步声异常的响,像阴森没有光亮的防空洞里的回声。   我咽了口唾沫,站在骨科办公室门前,探头向外张望。护士小于在咨询处抬头,与我的目光相遇。两个人都有刹那惊慌,说不清道不明。这诡异的夜,最是容易让人想起那些关于医院的恐怖传说。   已经是两点多了,自从我到天南市第一人民医院实习半年以来,头一回遇到夜班没有急诊病人。而且这么的安静,静的让人害怕。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一切都是为了等某件事的发生。而这件事,就要发生了。   这个念头真正的让我感到害怕的地方,倒不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而是前天有个病人临死时的一句话,他说:死神要来了!那是个大款,毫无自杀的理由,也没写遗书,除了临死时的那句话,什么也没留下。   回到办公桌前时,有一阵阴风刮过,值班室的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我想起骨科大夫吓实习生的传统故事。有一个老人因车祸送到医院,送来时浑身多处骨折,医生给他做了截肢手术,仍未能保住他的生命。火化时,大夫一时疏忽,忘了把截肢部分也送去。结果每到夜深人静时,这个老人就会拖着一地的血,爬到值班室外,摇晃着门,嘶哑的向值班医生问:我的腿呢……   “你干嘛呢?笑的这么……阴险?”   去厕所回来的庄秦庄大夫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斟酌着辞句问,让我吃了一惊。庄大夫是什么时候进办公室的?我为什么竟没听到?   庄大夫是我的导师,一个三十七八岁风趣幽默的中年人。和其他骨科大夫不太一样的是,庄秦不仅长的胖,而且高,一米九几的个子,站在我面前像座山。   这样一个人,走路怎么可能没有声音?   “没,我没笑啊……我只是在看昨天的病例。”   庄大夫有些疑惑,但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病例后,椭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倒着看字,果然是旷世奇才,佩服佩服!”   “啊?”   我仔细一看,还真是把病例拿倒了,脸上顿时羞红一片。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我心头一跳,那种莫名恐怖再次袭来,手脚一片冰冷。   “还记得那个老头的鬼故事吧?其实是真事。当时给他做截肢的是院长,我那会还是实习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并不是老头,而是个三十来岁死囚!而且是连环杀手,据说死在他手里的人就有二十几个。”   庄大夫点上支烟,目光一时有些恍惚,像是回忆起一些恐怖的事情。   “他送来时就差不多快死了,截肢也没能保住命。本来这事也就过去了,但谁都没料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整整七年,每天晚上走廊里面,他都会忽然出现,趴在值班室门外的地上笑。从最初没有双腿,到有腿,再到有脚,他站了起来。但是,那双腿上面没有一丁点的血肉,那么白的骨头,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沙沙,沙沙……”   我似乎感觉到值班室里的温度又下降了许多,都已能看到自己呵出的白气。阴森森,就像是身处停尸间!   “哈哈哈,吓到你了吧!逗你玩呢!看看,脸都白了!”   庄大夫拍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出来了。   庄秦是一个好开玩笑的中年胖子,医院的主力医师。按理说我能跟这样一位医生实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但他总开这样恐怖的玩笑,实在让人受不了。   就在我正要抗议时,医院大院内传来刹车声,然后嘈杂声在大厅里响起。庄秦叹息着摇摇头,抓起听诊器挂到脖子上。   “没得玩了,开工!”   2   “我的手!我的手!还给我!快还给我!!”   这个二十岁左右叫贾铭的病人醒来后,就一直在声嘶力竭的吼叫,那已经变调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人类发出的。他的左手少了一半,只剩下僵直的大拇指,手掌上的肌肉开始萎缩,露出森森白骨。   庄大夫和两个男护理把他按在床上清创,对贾铭的叫喊有些不耐烦。   “还呆着干什么?再给他来一针!”   “可是,已经是第三针了,这违反……”   “我叫你打你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张春禾,手术室准备的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   我慌忙回答,竟没有了往日的镇定。庄大夫转身皱着眉着盯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不一会,身材瘦小的贾铭就被送进手术室,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看清他的脸。这张脸让人过目不忘,斑斑血迹浸染了鼻梁以下的部分,像是他曾抱着自己的断手啃食过一般,可是咧开的嘴唇内,牙齿却是雪白的。面颊神经质的抖动,狰狞可怖。   虽然贾铭注被射了四支镇定剂,但他仍清醒着,只是有些茫然,扭曲的面孔透出让人不安的怨恨,那双恶毒的眼睛木然的在手术室里扫来扫去,像在寻找什么目标。   “他是手没了,不是鼻子掉了。好了,现在开始手术。”   我的目光终于从贾铭脸上移开,心里有些害怕。   庄大夫双手擎在半空中,扫视一周,然后接过手术刀开始手术。   “他的断手。”   护士在一旁递过,盘子里摆着一些零碎的手指。   “不是吧,这是他的手?我还以为是炖排骨。”   庄大夫夸张的说,他是想缓解一下手术室里的紧张气氛。但本应处在昏迷状态的贾铭却突然清醒过来,猛的坐起,两眼通红的盯着庄大夫。   “那是我的手!”   “你?”   庄大夫一愣,本能的后退一步,而手术室里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我就站在庄大夫左边,目光与贾铭的双眼接触,浑身顿时一凉,止血钳没捏得住掉落在地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的瞳孔扩散几乎占据整个眼球,而在那漆黑的中央,却似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瞳孔,射出邪恶的目光。我像是要被吸进那黑暗里,血液不停的涌向大脑,心跳的难以平复。   贾铭说完话后,一声不响的又倒下了,伤口被扯动再次涌出鲜血。   “同志们,别发呆了,再不干活他就要流血流死了。”   庄大夫只片刻就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依旧风趣给我的解说手术中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及应对方法。手术室里其他人也都渐渐镇定下来,开始认真工作。   只是,我的眼角无意中看到,庄大夫在手术台下的衣角,在抑制不住的抖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却又想隐瞒。   手术还算顺利,只是贾铭的断手不知什么缘故被浸过机油,似乎还被火焚烧过,创伤面的组织已经坏死,因此手术后,贾铭的左手有些畸形,模样很恐怖。   在贾铭送来后,庄大夫给院长汇报过情况,院长认为这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立即电话通知各科室的人都到医院会诊,并通知媒体进行报道,甚至还免除了贾铭的一切医疗费用。更主要的是,院长决定让我们这批六名实习医生都跟进手术室,让主治医生全程辅导。   我还记得院长在做准备工作时,对我们六个人说的话:你们就是我们第一人民医院的希望啊!   “妈的,吓死老子了,这个姓贾的真他妈的是个怪物!”   手术结束后,在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们几个实习医生时,神经科的实习生周弼说,其他人也都开始热闹起来。   “是啊,四支镇定剂都放不倒,简直就不是正常人类!”   “你们听说没有,十多年前,医院接治过一个老头,车祸截肢,院长主刀,手术后就死了。火化时忘了把腿带走,之后医院就开始闹鬼……对对,就是那老头。我听说,这个贾铭就是那老头的儿子!”   “净瞎扯,贾铭才多大,怎么可能是十多年前一老头的儿子?”   “你还别不信,手术前我看见庄大夫和院长在讨论什么,我路过办公室时听见的,他们说的就是那个闹鬼的病人。庄大夫说:贾铭肯定是他儿子,院长说:没事,当年是我主刀,就算找也是找我,你怕个什么?”   我一下子想起庄秦给我讲的鬼故事,顿时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述。   正在这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庄大夫出现众人面前。   “你们在这干什么?还不回去写总结?等着你们的上级领导给你们写啊?张春禾,你来一下。”   一直坐在饮水机旁保持安静的我站起来,对大家抱歉的一笑,走向门边。   “张春禾,一会我送你吧!”   周弼忙站起来,休息室里立即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我,等待我的反应。我转身勉强对周弼笑了笑,眼睛在他热切的脸上扫过,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不用了,今晚我值班。”   走出休息室后,身后响起一片哄笑声,还有周弼在争辩着什么。我在走廊里慢慢的走着,眼睛不知为何闪现着刚才的那一幕,周弼热切的目光变得灰暗的刹那,让我莫名的心痛。这像是在一潭静水投下了石子,引起道道涟漪。   周弼比我大两岁,是个英俊的阳光大男孩,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匪气,整天粗话不离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上医大的。我们是一起到第一人民医院报道的,他很照顾我,有些大哥哥的味道,让我见识了他粗线条下真实的自我,敏感细致的男人。这样一个有事业前途而且英俊的好男人,大概是所有女人都喜欢的吧,可是为什么我对他却没一点感觉呢?   心中忽然莫名的不安起来,却又有些羞涩,甚至还有些期待。   脸有些发热,我匆忙低下头去,在记者和病人间穿插而过。   “你对今天的手术怎么看?”   回到骨科办公室,庄秦问。我有些茫然,神思还停留在刚才的恍惚中。庄大夫没有继续问,而是不安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他只有在遇到棘手的问题时才会这样,难道今天的手术不顺利吗?我清醒过来,仔细回忆手术的每一个步骤,似乎并没什么不妥。   “我看愈合的机率很大。”   庄大夫摇摇头,目光直视过来,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鬼故事吗?那是真的,贾铭就是那个死囚的儿子!我感觉到了,他,又回来了。”   3   一个星期过去了。   七号床贾铭由庄大夫负责,我做为骨科实习生也总出现在病房。   贾铭是孤儿,确切的说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他母亲在生他时难产死了。贾铭跟父亲住到六岁,受过不少虐待。后来他父亲奸杀了三名卖淫女,被警方通缉,他也就跟着父亲四处躲藏。这期间贾铭的父亲更加残暴的虐待他,甚至在逃亡路上,又在公园强奸杀害两对谈恋爱的青年人,还有十几个卖淫女。   直到有一天,贾铭恶贯满盈的父亲被警方围困在一栋危房里,手持砍刀拒捕,最后踹倒墙壁将自己和贾铭压在下边。贾铭奇迹生还,他的父亲则被落下的房梁砸断了双腿,并受了很重的内伤。送到医院截肢,但手术结束时就死了。   他死前曾经清醒过一段时间,什么也不说,只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冷笑着说:我会回来的。说完后就死了。因为那句话,当时在场的医护人员,有一大半都离开了医院。   贾铭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由于长期受到虐待使他的人格有些异变,内向自闭,总受别的孩子欺负,也从不和人说,只默默承受。甚至在大学毕业后进入社会,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变丝毫。   我有些同情这个可怜的人。   “今天感觉怎么样?还痛吗?”   我跟着庄大夫走到七号床前,贾铭正圆睁着双眼失神的望着天花板,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嘴角突然浮过一丝邪恶的笑容。他听到庄秦的声音后瞳孔猛然收缩,神情变回畏缩的模样,仿佛那个手术中神情凶残的贾铭从不存在过。   就像占据他肉体的幽灵缩了回去。   “还是疼的利害。”   “恩,让我看看,你试着动一下手指。”   贾铭咬虎努力活动手指,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但他的手指却根本没有动。   “放松,想像一下,这只手就像从前一样,是好的,再试试。”   我在一旁安慰贾铭,他感激的看了我一眼,重新试着活动手指,这一回缠绕着纱布的手指微微的抖动了一下。我刚要说情况还不错时,却发现庄大夫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事困扰着他。   贾铭满脸喜悦,他抬头期待的望着庄大夫。   “大夫,我的手还能治好吧?”   “嗯,只要你配合治疗就一定行。”   “大夫,我听说我父亲也在这所医院治疗过,您知不知道当时都是哪些医生……”   “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事。”   庄秦粗暴打断贾铭的提问,神色慌张走开了。   我巡房完回到办公室,看到庄秦叼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出神的盯着贾铭的病历。   “庄大夫……”   庄秦打了个冷战,抬头发现是我,勉强挤出一丝笑。   “小张啊,和你说多少回了,不要叫我庄大夫,听着真别扭,我是真的大夫,不是装的。”   “呵呵,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啊?”   “嗯,叫庄哥哥就可以嘛!”   “哈哈,哪有你这么老的哥哥,干脆,我叫你庄叔叔得了。”   “庄叔叔?还不如怪叔叔好听些……”   庄秦小声的嘀咕,但声音又刚好能让我听到,引得我大笑不止。笑过后脸颊一片飞红,这个庄秦,真会占女人便宜。   “好了,咳咏咳,开始谈工作。刚才我叫贾铭试着活动手指,其实是想看看手术是不是真的失败了,因为今天早上拍的片子显示,他的手筋已经坏死,肌肉组织也没有愈合的迹象。我和专家组会诊得出的结论是,必需截肢,不然他的前臂可能也保不住。”   “啊?怎么会?刚才他的手不是动了吗?”   “嗯,是啊,这就是让我困惑不解地方。对了,你在他身边难道没有闻到一股腐肉味吗?”   我回忆了一下,在接近七号病床时还真闻到过一股臭味,当时没多想,以为是哪个病人在病房里大便过。   “他手上的伤口愈合的不错啊,好像没有腐烂哪?”   “嗯,是啊,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庄秦陷入思考中,我也开始回忆这种情况是否有先例。不知为何,脑海深处总有个声音在低声告诉我,贾铭就是一切的开始。   一切的开始?是好的一切还是坏的一切呢?我无法确定。   “对了,你知道他的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庄秦突然从沉思中醒来,我茫然的摇摇头,庄秦嘴角浮过一丝叹息。   “你是医生了,对病因也应该和对病情的掌握一样,这对医治很必要,除非病人不想说。他是印刷厂工人,事发当晚因为一包香烟,被厂里的几个小痞子打了顿,然后把他的手塞到切纸机下,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应该断电的机器突然启动了,那几个痞子吓坏了,想把他的断手拿出来,结果反而切成现在这个模样。”   “那他的手好像还被火烧过哪?”   “嗯,是这样,他是先被浸了机油点着后塞到切纸机下的。现在的年青人,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我感到一阵惊悸,天南市居然会发生这么令人发指的事情,这些人还有人性吗?   “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我听说那几个痞子是个什么虐待网站的成员,好像跟东北那个踩猫事件有些关系。”   “啊,真是些变态!”   我一想到踩猫事件,胃里就翻腾不止。那么可爱的猫咪,那个身为医护工作者的老女人怎么就踩得下去?以虐待无辜生灵取乐,真是太变态了。   “是啊,太变态了……不说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下午就可能手术,贾铭的手肯定保不住了。”   十一点多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毒辣,我开始核对病历,完成自己的作业。庄秦在准备参加会诊的资料,办公室里里安静的很。   我握着笔,记忆回到贾铭刚送来的那个夜晚,一切似乎都有征兆。自杀的大款所说的死神,难道会是贾铭?还是他的父亲,那个杀人成狂的鬼?但到目前为止,似乎一切都还正常,没有什么恐怖的事件发生。夜班医护人员也没有见到什么异常,也许所谓的鬼怪,都只是我们人类自己吓自己。   快中午时,护士们开始交接班。我去巡房回来时,庄秦已经不在办公室,我刚坐下没一会,周弼探头进来。   “吃饭没有?”   “还没。”   “就知道,我也没吃,帮你打了份饭。”   周弼一脸阳光的走进来,手里端着两份午餐。   周弼在追求我,这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我对周弼不冷不热,所有人也都应该能看得出,那我对庄秦的暧昧态度,也应该会有人看得出吧?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对庄秦这个死胖子有感觉,这实在是不妙,更何况他已经有老婆了。   这真叫人尴尬!   “喂,你脸怎么这么红?就算喜欢我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   “去你的,你就白日做梦吧!”   周弼笑着将午餐端到我面前,我不客气的开始吃。周弼为我打的这份饭是清淡的素菜,很合我的胃口。我一边吃一边和他说话,猛一抬头发现,他自己那份一点没动,只痴痴看着我,目光温柔。   我心中终于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面颊再次羞红起来。我忙低下头继续吃饭,心中恨恨的说:周弼是个大坏蛋,连饭都不让人吃的痛快,我偏不理你!我边想边大口的吃着,对面却传来一声叹息,抬头时迎来的仍是周弼痴情的目光,一时间我心乱如麻,再也没有胃口吃饭了。   “对了,断手那个,你们神经科怎么看?”   我忙转移注意力,问周弼。   “不好说,截肢的可能性很大,我们科长开会去了,下午应该有信。”   心不在焉的吃完饭,送走满心欢喜的周弼,我开始愁眉不展,究竟是喜欢周弼多些还是喜欢庄秦多些呢?周弼吧,其实是他追求我,时间久了当然会有感觉,可是庄秦……难道要做第三者?我在心中唾弃自己的犹豫不决,并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恋父情节的。   就在这时,庄秦忽然走进来。   “准备一下,下午进行截肢手术。”   4   贾铭入院以来,他们单位只来过几回人,而且都是来交钱,交过钱后匆匆看他一眼就走,没有慰问,没有礼物。今天要进行截肢手术,他们厂长来了。   “截肢后还要花多少钱?招这么个工人我们厂赔大了。”   “不管多少你都得花,谁让是你儿子干的好事?”   院长看着他签字后,毫不客气的说。   贾铭的手就是被厂长的儿子为首的几个人切掉的,他花了钱打通关系,以负责贾铭所有医疗费用为代价,让自己的儿子免除牢狱之灾。   外面中午时还阳光明媚,此刻却天空阴霾,有隐隐的雷声躲藏在云层后面,要下雨了。医院走廊里一些病人家属兴奋的走来走去,那些面孔看上去有些怪异。医护人员都神色紧张,我有些不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来这次截肢手术我也应该参加,但临时取消了我的观摩学习资格,其他实习生也都一样,只留下本院的医生。   这回贾铭听说要被截肢,反应很奇怪,并没有像庄秦想像的那样挣扎,只是困惑的盯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看一件陌生的器物。那目光让人不安,甚至恐惧。   我坐在骨科办公室,赵医生在给病人诊治,而我在查看一个贾铭的病例。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赵医生手一抖,病人惨叫一声,脱臼了。我也吓得一抖,刚要说话,房间里的灯开始闪烁,没几下便熄灭了。   走廊里也一片昏暗,整个医院都停电了。   我立即想到正在进行的手术,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但没时间想这个问题,我要协助医生们安慰焦躁不安的病人及其家属们。   三分钟后,医院恢复供电,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没有偏离轨道。   “你听说没有,手术室飘进去一个球形闪电!”   “真的假的?没电着人吧?”   “不知道,不过好像电着一个正在手术的病人了。我进去收拾器械时看见床单给烧了个大洞!”   “我还听说,手术时有护士看见一个人进了手术室,像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腿瘦的像是只有骨头。但里面的人说根本没人进去,还批评她多事。”   ……   我在走廊里听到两个护士低声交谈,不由得担心起手术室里的人。   5   “怪胎,绝对是怪胎!闪电都劈不死,还能是人吗?”   我一直到第二天才见到庄秦,而医院里则在流传着贾铭被雷劈的事迹,每个人都像是亲临现场的当事人,说的绘声绘色。   贾铭被送回病房时,我几乎认不出他,身上的毛发都烧没了,身体浮肿,像在水里泡了几天的尸体。而那张脸,也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说不清是哪里不同,只是让人无端感到背后阴冷,像面对的是具传说中恐怖的僵尸。   “还我的手……”   贾铭在昏迷中说,让临床的病人神经紧张。   第二天庄秦来上班后,我试图从他那打听昨天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庄秦不太想说,神情闪烁,似乎在回避隐藏什么。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还有深深的不安。这让我的好奇心更重了,又去打听其他人,甚至跑去找周弼,但所有参加过昨天手术的人都守口如瓶。   他们在害怕什么?   贾铭昏迷两天后终于醒来,身上的浮肿早就消了,但截肢的创面恢复的不好,有些感染。贾铭醒来后就开始发烧,炎症使他看起来满面憔悴。   “大夫,我是不是要死了?”   在我为他检查伤口时,贾铭虚弱的问。   “有点发炎而已,没事,只要坚持治疗就一定能治好。”   “可是大夫,我感觉自己里面烂了,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我要死了,是不是?”   我眉头紧皱,每回走近七号病床都会闻到从贾铭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原来他自己也能闻到啊,那其他病人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呢?我扭着看去,我负责的临床的病人忙努力的点头,怪不得他早缠着我要换床位,却又不肯说原因,原来是害怕贾铭身上的味道啊!   “那是口臭,不会有事的,可能是你消化不好,回头我让消化科的人来给你看看。”   “庄大夫呢?他那天说看见我又长出一只手来,是不是真的?”   “又长出一只手?”   我大吃一惊,隐约想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了。这种怪诞的事情确实不好对外说,弄不好会被人认为精神上有问题。但是,截肢手术那天,他们真的看见贾铭长出了一只手吗?会不会是群发性癔症?或者幻视?不然人类断肢怎么可能再生?   “我要求换病房!”   临床病人终于忍不住了,他满脸惊恐,目光散乱,嘴唇发紫。   贾铭疑惑的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竟吓得从病床上跳起赤着脚落荒而逃,边跑边大喊鬼啊!   “大夫,他怎么了?”   “没事,你安心养伤,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大夫,你人真好,还从没有人这么温和的跟我说话,从没有……”   贾铭的眼睛里充满感激之情,似乎还有些其他难以捉摸的东西。我安慰他两句,匆忙追出去。那个跑掉的病人是我负责的,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会影响到我的毕业成绩。两名护士在病房外窥探,我跑出病房时正看见护士长扶着我的病人走进另一间病房。真不明白,我的那名病人是腿骨折,怎么可能跑的那么快。   “你怎么回事啊?不知道自己伤的是腿骨吗?再断了算怎么回事?”   “我……我害怕。”   “一个大男人还怕,你怕什么?你那个临床不就是臭了点吗?有什么好怕的?”   我训斥着他,并检查腿伤,还好钢钉没有断裂,不然又要进行手术。这个三十多身材高大的男人竟像小孩子一样怯懦的不敢抬头。   “他晚上……会变成另一个人,还说要杀了我……”   “啊?”   我猛得愣住,有些难以置信。他见我不信的表情,立即对天发誓。我的这个病人是个小混混,与人打架打断了腿,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竟然会怕贾铭,而且怕成这样,难道他真的看见贾铭变成了其他人?我又去查看贾铭,他又睡着了,面孔像孩子般安详。   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会变成使小混混都害怕的人吗?我想起了那个不祥的预言,魔鬼要来了。难道贾铭是魔鬼?还是他那邪恶的父亲,已经附在了他身上?再看去时,贾铭的面孔变得有些阴森,嘴角抽动,像是在冷笑。我正准备离开时,看到门外人影一闪,追出去发现是院长,他已经走出很久了。   院长嘴上说不怕,但是心里还是会感到恐惧啊!   晚上下班,周弼非要送我不可,看他的神情似乎有很严肃的事要和我说,于是我就同意了。   我们两个人走在长街上,久久的无语,默契的转弯穿行在城市里。我突然有些喜欢起周弼,喜欢他那种默默看着我的目光,还有无微不至的关怀。当然,还有他英俊的面孔和明亮的眼睛。而且这种喜欢在日渐加深,终有一天会变成爱恋。我突然感到心中一片光明,这样也好,我也许真会爱上他,幸福的生活。   这样想时,再看周弼的脸,我开始怦然心动。   “你知不知道那天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周弼突然转头问,看见我含情脉脉的目光时,眼是有刹那错愕,但随即充满了欢喜和忧虑。这让我有些不解。   “知道啊,贾铭长出了一只手呗!”   “咦?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我今天给贾铭检查时,他自己说的。”   周弼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我,略一犹豫,像是在下决定般,这让我有些想笑的冲动。但是接下来,周弼的话让我笑不出来了。   “他们看见的并不是一般的手,而是副没有皮肤肌肉的手骨!和他父亲一样!”   夕阳照耀长街,人流如织,新绿的树荫下我呆立不动,只感觉到无边阴冷的风从四面涌来,把我包围在中央,像一座孤岛。只是一刹那,我却想起了贾铭入院的那个夜晚,那莫名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却异常真实。   “你没事吧?”   我清醒过来,看到周弼焦急的目光,心中一暖,不由自主的抱住他坚实的腰,把脸靠在他胸前。   “我害怕。”   “不要怕,没事的,你不还有我吗?”   我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坚定的决心,还有对我爱。可是我突然间又想笑了,这个大男孩不管做什么,总会让我感到好笑,却又相信他会把一切做好。也许很久前,我就已经爱上他了吧!   “你笑什么啊?”   “呵呵,没什么,就是想笑呗。”   “不怕了?嗯,有你在,什么都不怕了。”   “真的?”   “嗯,真的。”   “那晚上去我那吧!”   “想的美!”   虽然口头上拒绝了,但最后我还是去了周弼的住处。   周弼并不是本市人,他在倡东街租了一套房,两室一厅,设备齐全,周围环境也还不错。就是他自己一个人住,显得有些冷清。   晚饭是我做的,三菜一汤,周弼吃的狼吞虎咽,饭后赞不绝口。其实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家时我做的饭父亲从不赏脸,搬出来后室友也争着做饭,生恐哪天我回去早了做了饭,她就得吃泡面了。所以周弼能装做吃的这么香,很让我感动。   洗过筷后,我们俩坐在客厅看电视,气氛一时有些暧昧。   我总在担心周弼会不会突然扑过来,因此不时看他一眼,同时心底又希望他这样做,矛盾不已。周弼则在不停咽唾沫,一副猴的模样,看得我想笑,又不敢笑。正在这时,电视里开始播报本地新闻调查,居然是关于贾铭的。   ‘上周为大家播报过的第一人民医院断手再植的那名患者,三天前终于截肢了,再植宣告失败。可是据我们记者调查,该患者的断手事件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内幕。天南市第一人民医院从未做过类似手术,因此手术成功率无法保证,其次术后恢复期使用了新药,这根本没有取得患者同意。虽然第一人民医院宣布免除该患者的一切医疗费用,但经我们记者调查,他们还是收取了住院费。那么,该在患者再植手术成功一周后,为什么突然又进行了截肢手术呢?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样的内幕呢?我们记者……’   周弼拿起摇控器换台,表情有些不自然。我立即明白,这件事里面或者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那个新药,不会是你拉来吧?”   我试探着问,周弼看了半天,最后终于点点头。   “也不能算新药,只是还没在亚蒙古人种身上试验过。”   “提成很高吧?”   周弼略一犹豫,还是坦白了。   “嗯,不过我拿小头。而且贾铭截肢这新药并没有关系。”   我摇摇头,有没有关系还不是医生说了算?我也是医生,虽然现在还没有药代表找到我,但将来总有一天也会面临周弼的选择,到时候我怎么办?是医者父母心,还是拿了钱其他医生一样开昂贵的药给患者?   其实就算我不开昂贵的药,现在便宜好用的药也不多了。   周弼送我回家路上,他显得很不安,我安慰他说没什么,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个社会已经是这样的,我们只是在努力适应生存而已。周弼像个孩子一样背过身去,我看见有一滴晶莹的泪划过他脸颊。   6   早晨起床时,突然发现茶几上有一本日记。开始以为是周弼留下的,于是拿回床上翻阅。但是打开看后,却惊恐的发现,那是贾铭的日记,而且是昨晚的!   日记的内容十分恐怖,以至于我觉得那像是贾铭做的一场恶梦,而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   我的手上沾满黑褐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机油味。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来到厂里?冥冥中像是有另一个人占据了我的身体,而我只是在旁观。   “快看,这孙子醒啦!”   一张丑陋的脸靠了过来,我吓得忙向后退,这才看清,其实那张脸还算英俊,只是透着一股邪气,那双眼睛里不怀好意。是厂长的儿子,赵春生。   “铭哥,来支烟,我给你点上!”   另一张脸突兀的出现,在我嘴里塞上一支香烟,然后燃烧的打火机探了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   我吐掉香烟,大声的喊,发出的声音竟然有些陌生。我恍惚间意识到什么,这像是童年恶梦里,父亲的声音!在死掉十多年后,他终于又找到我了。   更多的脸出现了,他们像一团团黑雾,散发出邪恶的黑色光芒,把与之接触的一切吞噬。我爬起来想要逃走,却被他们抓住,这些邪恶的人哄笑着把我的手点燃,我不停惨叫,他们则在一旁不停拍照,满脸兴奋。过了片刻,他们做出了我早已知道的,将我的手放到切纸机下。   “铭哥,切了吧,都焦了。”   我分辨不出是哪张脸说的这句话,只觉得痛,从指尖蔓延到手臂到躯体到内脏,似乎全身都浸在火海里,我只想着切掉它,让我不再痛。而就在这时,断电的切纸机突然隆隆做响,痛刹那间消失了。   “怎么回事?谁开的机器?”   有人喊,我眯眼看去,他们显得惊慌失措,原来他们也会怕啊!   切纸机还在隆隆作响,我一把抓过那个按住我手臂的人,将他推向切纸机,他惨叫一声,只一瞬间就安静了。我一愣,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其他人则惊恐的望过来,我一一扫视去,那些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像是见到了魔鬼,已经失掉了自己的灵魂般,不停的在抖。   “啊!杀人啦!”   他们一哄而散,我仍茫然的站在切纸机,转头看去,切纸机的隆隆声中,鲜血从平台上淌下,那里只有一半身体,另一半身体滚落在地,内脏分明。我后退一步,突然抑制不住的呕吐起来。   是梦,一定是梦!   我对自己说,然后试图醒来。但这噩梦却无法挣脱,有一双阴森的眼睛透过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似乎还有冷笑在脑海里回荡。   “我要杀了你们!”   像是父亲的声音,又像是我的声音,重叠着喊了出来。他们都该死,卑鄙无耻下流,只会欺负弱小,自私自利,社会的不平就是他们造成的!都去死!   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好人,张大夫,那么温柔的笑和眼睛,我爱她,为了她牺牲一切我都愿意。   ……   “铃……”   闹钟将我带回现实世界,我猛的丢开日记,跳到窗边大口喘息。   贾铭是怎么将日记放到我的屋里的?难道,他还在屋里?这个念头让我毛骨悚然。我抓起床头柜上的杯子,查看所有房间,确定没有人。初升的阳光在窗帘后窥探,而我像是被囚禁了一万年般。我迫不急待的拉开窗帘,让阳光涌进来。   我又活了,这真好。   7   今天是我值班,所以白天在家。   我的室友是个自由职业者,平时总在家,靠写小说做广告方案生活。这两天很少见她,可能又出去当驴客徒步旅行了。   报警后,警察来查看了下,没有发现异常,他们也不知道那本日记是怎么出现的,但还是安慰我说会调查的。警察走后,我决定好好放松一下,先去超市买了许多零食,大包小包的回到家,洗了个澡后开始清点战利品,发现自己又冲动的买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但是心情愉快,已经把昨晚的恶梦清扫出记忆。   下午睡了一觉,开着电视机,在演央视版的依天屠龙记,拖拖沓沓,刚好起到催眠的作用。这一觉睡得真香,什么梦也没做。   傍晚再次被闹钟吵醒,起来弄了些吃的,突然发现电话留言提示灯在闪烁,好像中午回来时就在闪了。我伸着懒腰走过去,回放。   ‘张春禾,是我,庄秦,听到后立即回话。’   我忙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没电了,忙换上电池,并继续听留言。   ‘张春禾,还是我,我的病人昨晚失踪了,在床单上留下一行血字,说是去找你了。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没事吧?在的话就回个电话!’   我一下子就想到贾铭的那本日记,顿时感到浑身冰冷。   ‘张春禾,还是我,贾铭回来了。不过,不太好。’   我坐在沙发里,不停的抖,那本日记里的事情,不会真的发生了吧?我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在脑海边缘游离。停了片刻,我忽然抓住了它。   周弼,他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忙抓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却却无人接听。我立即又给医院打电话,他也不在医院。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我惊慌失措,眼泪不觉中滚落。   我顾不上还在微波炉里的晚餐,匆忙穿戴整齐,打了辆出租车赶到周弼家。   “你找谁呀?”   周弼家没人开门,他的领居却开了门,是个一口天津话的大妈。   “我找周弼,我是他女朋友。”   “噢,你就是昨晚儿到他这来的姑娘啊,他昨晚儿送你走后就再没回来。我还在想是不是在你那过的夜,原来也没在你家啊!”   大妈一脸笑意假装严肃的说,可我没心情和她开玩笑,立即赶去医院。   路上准备报警时才想起走的匆忙,又忘了带手机。今天的一切都乱了,偏离了轨道。   在路边电话亭报了警,警察说不到二十四小时不太好查,我在心里问候了这位接警员全家。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贾铭昨晚的失踪和周弼的失踪有关,心中那么的惶恐,像是要永远失去周弼一样。   到医院后,发现大院里停着几辆警车,这更加重了我心中的不安。   “你是张春禾?”   “嗯,我是。”   “你到哪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一位警察训斥我,我一着急,眼泪就落了下来。这位警察立即慌了手脚,把我撇下,跑开了。我追上前告诉他有一名医生失踪了,并告诉他,关于突然出现在我家的那本日记的事,他很重视,立即问了周弼的电话号码及住驻。   做完笔录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白班的医生早走了,庄秦在值班。   “你没事就好!”   庄秦神色凝重的看了半天,只说出这一句话。我突然间就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庄秦问,我点点头。   “周弼失踪了。”   庄秦眉头一皱,用我从没见过的严肃口气说。   “报警没有?”   “刚才报了,警察很重视。”   “嗯,我去说一下,让警察派人保护你,贾铭太危险了。”   庄秦的话里有话,我虽然很伤心,但也听了出来。   “昨晚还出了什么事吗?”   庄秦到门前张望了下,才回身。   “贾铭昨晚对护士说他又长出来一只左手,但是没有肉,就像……然后不一会他就失踪了。你来前,我和一个警察聊天,从他那得知,贾铭所在的印刷厂昨晚死人了,一个值班的操作工被切纸机切成了两块,一个目击者给吓疯了,一直在喊铭哥饶了他。”   我浑身一颤,那本日记的事竟然是真实的!   “贾铭回来时浑身是伤,截肢处掌骨又少了一节,而且受了很重的内伤,脾破裂。现在由警察监守,以防止他再次伤人或逃跑。说实话,每次看到他,我都像是又看见了他父亲,一样邪恶的眼神。”   我没听到庄秦后面的话,只是在不停的抖,冷的利害。   “要不,你今天就休息吧,让警察送你回家。”   庄秦小声的说,我抬起头,有些无助的望着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室友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家更害怕。更何况现在周弼生死不明,我放心不下。   九点半查房,庄秦安排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和两名警察一同进入贾铭的病房。等我查房完回来时,庄秦还没回来,我以为他还在贾铭的病房,就过去探头看,却发现病房里只有贾铭一个人。门口两名警察同志善意的拦住了我,现在只有庄秦一个医生可以自由进出。   隔着一道门,我看见贾铭身上裹满纱布,许多地方都渗出斑斑血迹,看来他伤的的确是不轻。庄秦不在,大概是和外科医生研究诊治方案了,毕竟贾铭脾破裂,需要救治。   果然不一会,庄秦带着几名医生回来了,贾铭被送往手术室进行手术。   我在骨科办公室坐立不安,几次找办案刑警反应贾铭可能知道周弼的下落,先前的那个刑警不在,其他警察只安慰我说他们会调查的,但我仍感到焦虑。   半夜十一点多时,贾铭手术结束。外科修补了他的脾,骨科对他掌骨进行完全切除,现在他彻底失去了左手。   庄秦回来了,他看上去疲惫不堪。   “一定是他回来了。”   庄秦惊恐不安的坐在椅子上,连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将杯子端到他眼前,他忙坐直了接过,大口的喝水。   “谢谢啊!”   贾铭的手术异常顺利,采用了先进的脾脏修复技术,当然还是本院的历史第一次。   只是手术中贾铭再次突然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盯住院长。麻醉师吓得当场坐倒,而庄秦则被贾铭抓住手腕,挣脱不开。   “院长说他这种情况是脑部有气质性病变的反应,普通麻醉难起作用。”   庄秦说到这时,揉搓着手腕上青紫的指印,脸色越发难看了。很显然,庄秦不相信院长的话,我也不信。虽然没有人提起,但我猜大家都在想:贾铭杀人成狂的父亲,回来了,就藏在贾铭的肉体里。   “院长打算实施肢体的整体移植术。”   庄秦说完后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而我也有些发呆,因为庄秦刚说的肢体整体移植术。即使是拥有国外先进医疗设备,这类手术也是禁止实施的,因为涉及社会伦理学科,阻力重重。   “院长不是认真的吧?”   我刚到天南市第一人民医院时,院长曾让庄秦和我透过风,要做一两例肢体整体移植手术,让那些在车祸中失去生命的人的一部分,在其他人身上继续存活。当时我拒绝了这个提议,原以为院长只是想想,没料到他竟然真的打算做。   “我也劝过了,院长不听,还叫神经外科的周弼也会参与手术,他……”   庄秦忽然意识到此刻谈论周弼有些不合适,而我眼中也再次蒙上雾气。庄秦重重的叹气,安慰我说周弼不会有事的。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接听,是他老婆。庄秦原本粗放的嗓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慢慢走到窗边去了。   我望着庄秦的背影,感受到他对妻子的温柔,那样深刻。周弼每次接我电话时也会这样吧,可惜我从没认真的去爱,等到我想要爱时,他却失踪了。想到这里,眼泪禁不住的滚落。   窗外夜色深沉,屋内亮着灯却让人感到莫名阴冷,走廊里的灯泡昏暗,空气像一整块浅色的固体横亘在那里。几个病人家属在咨询台那边的长椅上坐着,满面愁容,间或有一个病人缠着纱布摇晃着走过,那空间都似乎被搅乱了,仿佛留下道道残影。咨询台的值班护士低头在写什么东西,我回过身,庄秦还在与妻子通话。夜已经深了,还会有谁在醒着,或是像我一样在不安中等待,那份苦涩难以明说。   “我去看下贾铭,你要不要一起来?”   庄秦不知什么时候打完电话,拿起记录本走到我身后。   我有些发抖,害怕的要命,但最终还是决定去。   “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我取出化妆镜,以最快的速度梳理好有些散乱的头发,镜中的人看起来不那么慌乱。合上化妆镜,我深吸一口气,変得镇定了。   “咱们走吧!”   庄秦带路,两名警察想拦住我,庄秦示意我是他的助手,这才放行。   贾铭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胸口也没有呼吸的起伏。我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庄秦却已经走上前查看仪器,一切正常。我慢慢踱到病床前,贾铭身上盖着薄毯,缠着纱布的左臂放在外面。失去了手掌,左前臂看上去有些怪异,像动画片里的机器怪物。贾铭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似乎被人狠狠打过,但他的表情却像是很满足。我一下子联想到印刷厂的血案,贾铭脸上的满足感立即就变得狰狞可怖了。   “机器是不是坏了?怎么没有心跳了?”   庄秦突然说,我忙转头看去,心电图果然呈平线。庄秦低头查看线路,也许是哪里接触不良。   “你看下那头。”   庄秦说,我应了声,转过身来时突然惊恐的发现,贾铭睁开了双眼,正盯着我在笑。   “啊?!”   “大夫,我伤的很重吧?是不是需要住院很久?你一定要天天来看我啊!”   那不是贾铭,绝对不是!   他的声音变得非常陌生,那表情也显得狰狞可怖。   我本能的后退,贾铭的笑容是那么可怕,脸上的淤青上下抖动,咧开的嘴里缺少了几颗牙齿,使他的说话漏风,有些含糊不清,眼睛里热切的光芒更让人感到惊恐。我像是看到贾铭的身上另有一个身影,重叠却又分开,一样邪恶的目光。   “嗯?你醒啦?好好躺着别动,你伤的很重。”   贾铭不理睬庄秦,却只盯着我看,还不停的笑。那目光使我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的站在他面前,这种感觉真让人不安。贾铭被他的父亲附身了,但好在门外就有两名警察。我安慰自己,但却已禁不住住心跳加速。   “你的手没了,过几天再给你手术,移植一只左手,保证和原来的和样好用。”   庄秦试探性的说,不带一点感情色彩。   这时我已经能喘上气来了,恢复了一点镇定,迎着贾铭的目光狠狠的盯回去。   “不用,我有手,你看,它不是挺好的吗?还能用,和原来一样,就是现在还没有肉,呵呵……”   贾铭回过头神经质的对庄秦说,并举起左臂,纱布包裹的前臂上空无一物。贾铭像是活动了几下,然后还试图用那只虚无不存在的左手去摸庄秦的胳膊。庄秦脸色蜡黄,盯着贾铭的左臂,本能的躲开了。   我站在门口感到不寒而栗,难道庄秦看到了贾铭幻想中的手骨?   “大夫,我还没有女朋友,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贾铭又转回头对我低声下气的应求,那张脸像是随时都贴过来,我甚至能感到他嘴里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像水流般喷涌而来。他一定是疯了!   “不……”   “日记你都看了吧?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还惦记着那个小白脸吧?嘿嘿嘿。”   贾铭的刹那间变得凶恶起来,眼中没有一丝人性,像兽般骇人的盯过来,使我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你……你把周弼怎么样啦?”   贾铭看着我惊恐的模样,心满意足的躺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嘴角挂着邪恶的笑意。庄秦像是得到大赦的犯人般从贾铭身边退出来,一言不发的拉着我离开病房。门口的两名警察只好奇的向屋内张望,并不管我们在都干些什么。   “我的手!”   贾铭在病房里突然惨叫一声,我回头看去,贾铭在病床上扭动如蛇,失去手掌的左臂高举在半空中,像是疼痛异常。   “是幻觉,他以为自己的手还在。回头开点药给他吃,等到再给他移植一只手后就会好了。”   庄秦嘴唇发抖的说。   8   周弼找到了,他那晚在送我回家后出了车祸,被送到附近的医院。   只是,太晚了,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最终还是没能救回他。   所有人都劝我不要见周弼最后一面,可是我忍不住,我想看看他,那曾经阳光的面孔,回忆里淡淡的笑容,还有他永远明亮的眼睛。我想看看他,想看他最后一面,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意我,为什么要抛下我离去。心痛的说不出话,哪怕周弼的模样再凄惨我也要见他最后一面,远隔生死,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周弼的遗体被送到我们第一人民医院的停尸间,我独自一人去的,不想任何人相伴。   停尸间并排停放了七具尸体,我一一走过,他们都曾活在阳光下,现在却都躺在这里,静悄悄的,像是熟睡中一般。他们中有老有少,有过欢乐和烦恼,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最终走上了死亡的道路,抛下一切,归于宁静。   我的爱人,周弼就躺在他们中间,盖着薄薄的布,不声不响,像是在与我做游戏。我颤着手去揭开那层布,眼泪已经止不停滑落。他还没认真的对我说过一声我爱你,还没有吻过我,还没有一起在阳光下牵手慢步,一切都不再可能了。我们的爱情诞生于夜晚,涅槃于夜晚,像昙花般凄美,刹那的永恒。   布下的周弼睁着双睛,脸上带着一种错愕的表情,似乎对什么事情感到吃惊。他看见了什么?一定是贾铭,是他把我爱人推向车轮下,这个邪恶的人!我伏在周弼身上失声痛哭,感觉布下的躯体不再伟岸,有些支离破碎。我不敢再揭开,心里害怕见到周弼最后一刻的惨象。如果一切可以生来,我一定会把他留住,把自己交给他也无所谓,我只要他活着。   不知哭了多久,我有些晕眩。手不觉中按在周弼的左前臂,却意外的发觉竟没有摸到手!我猛然一惊,揭开布,惊恐的发现居然没有左手!心头猛跳,院长难道打算用周弼的左手移植到贾铭身上?   院长难道疯了?   不,也许只是意外,周弼是车祸中失去了左手。   我惊醒般去查看其他尸体,发现半数尸体的左手都有被切下过的痕迹。院长一定在找适合的手左!现在周弼的左手没有了,也就是说,院长的确有给贾铭移植左手的计划!   停尸间的冷气机一直在响着,嗡嗡的像无数尸体在低声哭泣。我打了个冷战,在习惯了医学院的尸体解剖后,第一次对尸体感到恐惧。   周弼的眼睛仍茫然望着上方,我轻轻的给他合上眼睑,但一放手便又睁开。眼泪再次滑落,我在他耳边低声发誓,一定不放过凶手。再抚过他的脸时,眼睛终于闭上了。   我再次来到贾铭的病房外,而这回门口的两名警察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我只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情况。贾铭被绑在床上,几个医生在对他做检查,包括庄秦。只是庄秦似乎并没听到我在叫他,不停的和一名神经科的医生讨论着什么。他们是在研究断肢移植的可能性吧?可他们征求过死者家属的同意了吗?院长想出名想疯了!   出乎意料的是,院长竟通过广播主动找我。   “小张啊,坐,我一直觉得你会理解我的。医者父母心,但没人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医学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院长办公室朝南,角度不好因而背光,屋里终日亮着灯。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花,像其他科室所有医生养的花一样萎靡不振。院长坐在办公桌后,脸在阴影下,慢慢的抬起望着我。   “咱们医院成立四十多年了,我从最初的实习生到现在院长这个位置,经验了太多事情。现在是医院的生死关头,所以必需有些非常举措。你大概还不知道,市里正在酝酿一个计划,要将咱们医院解散,分成三个专科医院。这样做看上去是为民服务,实际上是分散了医院的力量,把医生的精力全花了勾通上,没有协调统一的领导,再好的医院也要出大乱子。我在这个位置上坐太久了,已经累了,不管这一关是不是能挺住,将来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院长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苍老而疲惫,我开始有些动摇,甚至怜悯他了。   “院长,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就算您退下来了,也还有赵主任他们,赵主任他们下边还有庄大夫他们,庄大夫他们下边还有于大夫,怎么都不可能轮到我们这些个都还不是正式医生的实习生。”   院长一笑,指了指椅子。   “坐下说话,你别总站着,我仰着看你颈椎有些痛。”   我似乎没有其他选择,只好坐下了。   “你看,我在赌新药的效果,赌移植手术所能给医院带来的声誉,我之所以敢这样,是因为我就要退休了,可赵主任于大夫他们都还正当壮年,他们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而你们不同,你们是实习生,在这里呆不下去了还可以转到其他医院,甚至当不当医生都是我说了算。所以,你们没有选择。另一方面,如果一切顺利,医院就不必分拆,你们也一举成名,将来前程似锦……”   “那就可以盗用患者遗体器官?那就可以以科学的名义行非法的事情?”   我粗暴的打断院长的话,心中只有愤恨。院长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对于一个掌握着我前程的人来说,我的直接使他也感到压力了吧!   “你不要激动,我并没有盗用任何患者遗体,所有器官都是通过合法途径……”   我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拍案而起。   “那周弼的左手哪去啦?”   院长眨了眨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劝我不要去看周弼最后一面,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周弼的左手将成为贾铭的左手,只有我不知道!   “你不要激动,这也是为了科学……”   “这根本不是什么科学,只是你个人的罪行!还有,贾铭的父亲回来了,他是来找你的,你还要逃避多久?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什么真相?贾铭的父亲伤的太重,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再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你不要四处散播谣言。”   “那你为什么不在贾铭清醒时去看他?”   我问完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把院长一个人留在阴暗里。   当年院长主刀的手术,也许并不需要截肢,但他却那样做了,大概又是为了试验某种新技术和新药,就像对贾铭所做的一样。   回到办公室路过贾铭的病房,里面不知在发生什么事情,贾铭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门外的两名警察点头烟,不时探头向里面张望。我听到庄秦在喊:压住啦!再来一针!他们是医生吗?此刻更像是屠夫。而那个试验的对象,则是个魔鬼。这是一场屠夫与魔鬼的较量。   我在心底冷笑,这场战争没有胜者。无辜的却是一只手,一只我的爱人的左手。   骨科诊室里患者跟平常一样,我换了工作服后在办公果前坐下,立即就有患者走过来问诊。这是个十八九的青年,颈椎炎,戴着度数很高的越薄眼镜。问了病情,果然是整天玩网络游戏,不注意休息得的颈椎炎。开了药,然后才想起今天我休息,而且没有正式医生签字,药房不会卖出我开的药。   “你怎么上班了?不是休息吗?”   于大夫惊奇的看着我问,我对他笑了笑,解释说习惯了,一到医院就不由自主的到了这。于大夫拿过我开的药,看了看,然后签了字。   “回去好好休息吧,当个本分的小医生再努力也赚不到什么钱,别这么拼命。”   我脱下白大褂离开骨科诊室,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大楼,外面阳光普照,有些刺眼,甚至皮肤都感到微微针扎般的痛。我还活着,这种感觉让我心底一阵茫然。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紧附在皮肤上,一道一道的有点不舒服。   医院大楼外有个小花园,我不想立即回家,于是到小花园的亭子里坐下。   已经是初夏,草木新绿茂盛,生机昂然。花架上缠绕着藤萝,绿芽在阳光下闪着光,在微风中摇曳,像活了了动物般。几个小患者在花园里的空地上玩耍,还有其他患者在家属或护士的搀扶下在散步,他们的脸色不好,但眼中却有着对生活的渴望。   只看了一会,我的眼中便又溋满泪水。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   庄秦突然闯进我的视线,他一脸慵懒,像是已经厌倦一切。   “听说你和院长吵架了?你真行,敢于向权威挑战,值得我们这些中年老家伙学习啊!”   “你是来游说我的?”   我警惕的看着庄秦,他有些尴尬,这无疑证实了我的想法。   “那就不用说了,再见!”   “等下,其实也不全是,只是想你知道一些事情。”   庄秦叹了口气,点上支香烟。   “我年轻那会和你一样,充满锐气,把医德看得比什么都重。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看到过那些被截肢的人,他们都是些穷人,医疗费用就能把他们的家底掏干,再何况失去了手脚,他们基本就没有未来了。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足够让自己麻木不仁了。但是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们有条生路,难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别和我说法律?咱们的法律还不健全,是只保护富人的法律,谁会替穷人着想?医者父母心,不是口头上说说的啊!”   庄秦说完,也不等我表示下意见,只拍拍我的肩就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我陷入深思,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究竟有没有一个界线呢?我迷茫了。   9   室友回来了,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在疯狂写作。她大概又要连写一周,不把十几万字的稿件写完是不会迈出家门一步了。   我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呆,周弼的父母下午就到,他大概还没向父母提过我,那我用不用去呢?去了又说什么好呢?心乱如麻。这时室友推开她的房门走出来,果然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蓬头垢面,可能从回来就一直在写了吧。   “你脸色不太好啊,有心事?”   室友捧着盒脱脂牛奶大口的喝着,到房门前忽然转身问。我看着她,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室友叫张春茗,和我的姓名只差一个字,我们经常开玩笑对外说是亲姐妹。而张春茗也真的像亲姐妹一样,我们无话不谈。   张春茗在沙发上坐下,安慰我,听我从头到尾的把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说出来,跟着我一起欢乐一起恐惧一起悲伤。张春茗是个好听众,而且是头脑冷静能分析事情的朋友。   “贾铭?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他的铭是金属铭,你是草字茗,不一样。”   张春茗摇摇头,似乎对此很介意。   “贾铭贾铭,听着就感觉不好。你确定印刷厂的工人是他杀的?”   我有些犹豫,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是贾铭做的案,虽然警方在怀疑他。   “日记上写着铭哥,我大概是他吧!”   “那就奇怪了,据你所说,贾铭这个人过去是个懦弱胆小,总受欺负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凶残暴力了呢?除非他精神分裂了,现在的他是他死去的父亲的人格。你是学医的,应该听说过暴力基因,也许他就有这暴力基因,只是一直受到压制。可能你们医院给他的新药里有某种成分激活了他的暴力基因,从而使他恢复了凶残的本性。”   我听张春茗的分析,感到浑身阴冷,事情真的会是这样吗?那试新药岂不是试出一个魔鬼?但细细想一下,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贾铭的童年生活在暴力的阴影下,父亲又总当着他的面奸杀妇女,甚至肢解尸体,而他的死又是在贾铭面前发生。一个正常儿童目睹了如此大量凶残的场面,神智不发生变异才怪。而贾铭的性格因此转向内向,无人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思想深处的暴力,还是恐惧,无从得知,所以最终的暴发,也会走向常人不可想像的极端。   可是,还有一个疑问,关于那本日记。   “那本日记,真是奇怪。贾铭不可能有咱们家的钥匙,那他是怎么把日记放到茶几上的?还是说,他是爬窗上来的?但是咱们住的可是四楼啊!太可怕了,咱们睡觉的时候,床前站着个男人……”   张春茗紧皱眉头,握着我的手也开始渗出冷汗来。   “总之,我感觉你惹上了个大麻烦。希望警方能看守好他,不然我感觉,他还会再次做案,这一回的目的很可能是你!”   “那怎么办?”   我吓坏了,只是被贾铭看几眼就感到窒息,如果他要对我做什么,那真的不敢想像了。   “没事,我这几天都会在家,赶稿子,陪着你。对了,你不介意我的你们医院的事写进小说吧?最多到时候拿了版税分你点银子,通融一下嘛!”   我本来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让张春茗这么一闹,竟不那么害怕了。   下午去接周弼的父母,二老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说,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我在车上哭了好几回,眼睛肿的利害。到了医院停尸间,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我,嘴唇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轻轻的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周弼的母亲被那微弱的气流击中,顿时瘫软的倒下。没有想像中的痛哭流涕,没有呼天抢地,二老只是相互搀扶着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周弼的尸体前,泪流满面,却是无声的哭泣。   他们的儿子,我的男友,死了。   陪二老办完复杂的手续后,已经是傍晚,我送他们回到宾馆,安慰他们说一切都会豰的,但心里却在想,一切都不会回到从前了。夜深了,我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还有几份关于周弼的文件遗落在医院,于是打了出租车回来取。   今天的医院格外宁静,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气。走廊里不见一个病人,值班护士在总台,病房病房的尽头是骨科。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向骨科走去。今天应该是庄秦值班,虽然他白天也一直在加班。路过病房时我感到有什么地主不对劲,走之贾铭的病房后才想起来,门口的两名警察不见了。心中一惊,忙跑到贾铭的病房前向里张望,满地的鲜血中倒着几个人,出事了!   值班护士立即报警,医院保安匆忙赶来,他们撞开紧闭的房门,屋里的场面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两名警察连同庄秦,还有一名值班护士都倒在血泊里。那么多的鲜血,像一潭黑水,在日光灯下泛着油样的光泽。值班护士小孙的脖子被利器划开一道口子,扁桃体或肌肉裸露在外,护士服被血浸染大半,她惊恐的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这让我想起周弼,他最后的时刻也是这样,惊恐而又疑惑不解的模样。   我想上前查看是否还有人幸存,一迈步却呕吐起来。而我身后的其他人,也纷纷转过身禁不住的呕吐。   “救命……救命……”   就在这时,血泊中突然有微弱的呼救声,急诊大夫最先反应过来,立即冲进屋里查看。那个活下来的人是庄秦,但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左手。   警察很快就赶到现场,庄秦虽然伤重,但并没有性命危险。他讲述了事发经过。原来晚上十一点多时,庄秦突然接到护士反应,贾铭的情况有些异常,比前几回更加利害。庄秦立即赶过来,但无法制服处于癫狂状态的贾铭,于是两名警察也跟进去,四个人一起试图把贾铭重新绑好。但没有想到发生了意外,贾铭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手术刀,先后刺死三人,最后还把庄秦的左手切下。   “他说,他的左手虽然没有肉,但很好用,不需要移植。”   庄秦目光呆滞的说,他显然受到极大的精神刺激,而颈部的伤口也让他每说一句都显得有些吃力。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快了,等到我想要喊救命时,他们都死了,我的嗓子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说到这里,庄秦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   “快去告诉张春禾,他要去找你!”   我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庄秦受的刺激太大,思维有些混乱了。但庄秦的话却让我感到恐惧,贾铭去找我,而不在家,那我的室友张春茗岂不是很危险?我立即向警察反应这一情况,他们马上派人到我家去查看。但还是晚了一步,贾铭已经把张春茗杀害,做案手法和他那个凶残的父亲如出一辙,先奸后杀,再分尸。警方赶到时,贾铭正在将张春茗的头切下。   因为拒捕,贾铭被当场击伤,再次送到医院,而这一回,是从头到脚捆绑起来的。   受伤的贾铭又恢复了懦弱的性格,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般惊恐不安。   院长从家里赶到医院,跑前跑后,却始终不曾说一句话。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他的悔恨就让他自己承受吧!   “张大夫,张大夫,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我想回家……”   贾铭透过重重人墙对我喊,警察们分开一条路,让我走到他面前。   “你不想要你的左手了吗?”   我竟异常平静的问,没有恐惧,没有迟疑,连自己都感到奇怪。   “大夫,我喜欢你,想多呆几天,但我没钱哪!再说,我的左手挺好,已经长出骨头了,就是还没开始长肉,我想过几天就能和以前一样了吧!”   “你还想和从前一样?我告诉你没门啦!你这个变态!你永远都别想出来!永远都别想!”   我突然歇斯底里的暴发,扑向贾铭拼命的挥着拳头,直到被警察架出病房。因为我意识到,贾铭不会因杀人而被判刑,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杀过人,也就是说是处于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状态,不负刑事责任。   媒体记者这一回不请自来,兴奋的在医院到处乱窜。   我感到厌倦,对这个地方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   10   精神病学专家及药物学专家对贾铭进行会诊,他们得到的结论是贾铭服用的神经类新药有严重副作用,这是使贾铭精神分裂的主要原因。   我并不想置疑专家,但是他们显然忽略了其他诱因,比如贾铭所在的印刷厂,以及他生活过的的孤儿院,还有他所处的这个社会。但是,也许专家们是故意忽略的吧,毕竟我们都生活在这环境里,也没有都人格分裂。   贾铭被判有期徒刑十三年,但因其有精神类疾病,所以缓期执行。宣判后直接送往精神康复中心接受治疗,治愈方能放出。   庄秦庄大夫失去了左手,再也不能行医了,而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有生命。院长一周后辞职,辞职的第三天跳楼自杀了,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唏嘘不已。而我则离开了医院,像我死故室友张春茗一样,做了自由职业者,靠写小说或画插图为生。   也许,这样的生活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后来,我听说贾铭在精神康复中心治疗期间真的长出一只手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没有一点肉,只是副骨架。再后来,贾铭逃出了康复中心,确切的说是神秘失踪,因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森严似监狱般的康复中心,就像突然溶解到空气里,前一刻还躺在床上,下一刻,床上只剩下被褥和蛇蜕般的衣裤。   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见到过贾铭,而关于他的传闻也渐渐少了。只是偶尔谈起他时,每个人的眼中都会闪过恐惧,源于心底真正的恐惧。   《幻骨》的故事讲完后,冯队长立即把张春禾带到安静的办公室,去详细了解细节。   在张春禾和冯队长走后,外科的女医生陈凡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借口不舒服回了办公室。陈凡的反应让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就忘掉了这个疑点,讨论起医院里的事来。   大家都认肯定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如果是诅咒,那是为何而诅咒呢?总该有一个理由。而事实上,所有医疗故事都是医生护士的个人行为,更像群体癔症,是一种无意识的过失。   但如果说是有人蓄意破坏,那这种可能性也很大。如果说那个人又是一个医生的话,那作案又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王佳的死就说明凶手很可能是医生,所以这一切事故的幕后凶手,肯定藏身在医院里。   这个推断让大家更感到惊,鬼怪是虚无飘渺的东西,而人则是现实的。现实里的人如果行凶做恶,那比鬼怪幽灵更为可怕。   就在医院内人心惶惶的时候,大队的警察赶到医院,对医院进行彻底搜查。   而这期间,冯队长已经控制住了院长,对他进行问询。院长拒不接受合作,直到张春禾出面指证他曾做过非法的肢体移植手术,院长的心理防线才崩溃。   出乎意料的是,院长交待的问题远远超出了冯队长的预期,一桩震惊世人的大案告破了。   根据院长交待的情况,冯队长逮捕了正准备出逃的女医生陈凡。又在陈凡的带领下,来到医院的地下室,通过一道道暗门,终于到达地下室的下层,一个庞大先进的医疗试验室。在试验室内,警方发现大量人体器官,及一些用途不明的药物。而且还发现尸池里有几十具尸体,在培养液中,还有几个重度昏迷病人。经谢飞谢医生指认,居然有万康医院大前任院长常燕,和已经失踪多日的护士陈秋晴,还有一个培养器上贴着标签,上面的名字是被碎尸的王佳。   陈凡交待,这是国际最先进的克隆技术,而且是违反人伦的人体克隆。一切都是院长精心策划的,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想造出大量人体器官,进而谋取暴利。   冯队长又对院长进行突审,院长交待万康医院倒卖人体器官已经很多年了,骨干有七八个医生,到案发时,死的死被捕的被捕的,只剩下他和王佳还有许医生和外科的女医生陈凡。因为两年前长孙大夫的死,使院长萌生了进行人体克隆的想法,如果成功就不用再谋杀患者或诱杀三无人员,而器官买卖还能更隐蔽的进行下去。   心理医生王佳是他杀的,因为王佳窃取试验资料,想要报案自首。院长对杀死王佳感到心痛,所以才想克隆一个王佳,也算是心理安慰。冯队长对院长的话感到恶心,他觉得这个人已经疯了。   对陈凡的审问并不顺利,她总试图岔开话题。冯队长有些恼怒,但还是耐心的听她讲一些琐碎的事情,渐渐的有些明白了,陈凡心理崩溃,和刚被捕的许医生一样,已经疯了。她每说几句话就要重复一句《失心》,无法停下来。   冯队长突然间有些同情这个女人,起身离开,但让同事把陈凡讲的《失心》的故事记录下来。   第六层秘密 失心   突然我觉得胸骨左边两指的位置一阵不安和躁动,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里安睡着一个20年前的伤口,我伸了手在那个位置,关于伤口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知道那是一场病,和心脏有关的病。   1   "陈医生,急诊送来一个心功能不全的精神病人,我们要不要收?"护士长汪丽莎询问地眼神看着我。   我只是刚到心外科的医生,甚至连自己的处方权都没有,只是今天是带我的夏主任和我值班,而他正好被一个医药代表缠在会议室说话。   现在医院就是这样的,来来往往的医药代表已经不是新鲜的事情,老医生们都已经习惯了,当初看到的时候我很是反感,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天也习惯了?   "我去问问夏主任,你等会!"我说着朝会议室的方向走去,抬起手敲了门。   "进来!"夏主任的声音,我推开门看见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闷闷地抽烟,医药代表估计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有个心功能不全的精神病人要不要收住我们科室?或者送……"我还没有说完,夏主任已经站起身来,他习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着他。   急诊病历在夏主任的手里翻得哗哗作响,然后他的目光停在第一页很久。   "罗兴,男,25,数日咳嗽,今突然呼吸困难入院。……既往有精神病史。"这是第一页上大致的内容,和别的病历没什么两样,除了精神病史显得比较特殊。   "罗兴?罗兴?"夏主任好象在竭力回想着什么,"收这个病人,给安排一个单人病房,大家都多留心点!他的家属呢?"   "好象是他一个朋友送来的,给他办了住院手续就不见人了。"汪丽莎声音腻得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只是向主任汇报一个病人的情况用得着这么甜蜜的声音吗?   "钱交了吗?"夏主任跟着又问了一句,我突然有种想呕吐的感觉,特别是看着我们彼此都穿着的这身纯白的衣服,好象被"钱"这个字弄得污秽不堪。   2   大学毕业,我进了这家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科室成了一名心脏科医生。很多同学都羡慕我,因为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要么你有铁的关系,要么你有钱……恩,又是钱!   我没有钱,准确地说我还是个孤儿,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呢?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一个是我的养母,可惜在两个月前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那天,我抒发二十多年怨气的话把她活活气死了,葬礼我都不曾参加;还有一个是我的养父,我崇拜他的学识却痛恨他利益熏心的人格,我感激他赐予我新生却又想替众生灭他于无形;最后一个就是我。   我的养父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能进这个医院的秘密,我当然也没必要说。所以同事都觉得我是学业出色被这所只要硕士生的医院破例招进来的本科毕业生。   我跟着夏主任走进了刚安顿好那个罗兴的病房,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紧闭着双眼,很费力地呼吸着。如果病历上没有那句"既往精神病史"谁会想到如此年轻帅气的人会脑袋不正常?   难怪汪丽莎这样的老护士都乐着张罗着这个病人,管他有没有精神病他总是个好看的男人!而对汪丽莎这样终身没有结婚的老女人而言,别说好看的精神病男人,我想只要是男人她都会殷勤过度的,要不她和夏主任的诽闻也不会被越传越悬。   我并不关注她和夏主任的关系究竟有多昧味,我只是对关于她和夏主任两个人就做过让人惊讶的成功的心脏手术而好奇。只是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怎么能完成如此繁复的心脏手术?   突然我觉得胸骨左边两指的位置一阵不安和躁动,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里安睡着一个20年前的伤口,我伸了手在那个位置,关于伤口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知道那是一场病,和心脏有关的病。   3   "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床上的罗兴突然睁开双眼,眼神不安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落在我身上时,躁动不安地翻身要下床,伸开了双臂向我扑过来。输液瓶叮叮铛铛地响着,夏主任、汪丽莎和在场的两个小护士一起压制着他,给注入了一支镇定剂,他才渐渐平稳下来,只是嘴里还喃喃地叫着"妈妈妈妈",可怜的眼神一直望到我心里去。   我有一阵失去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胸骨左边两指处有种火山要爆发的感觉,呼吸急促,我无力地一手摸着胸口的位置,伸了一只手支住墙壁。   "小陈,你不舒服?"夏主任处理好了病人转身关切地问我。   "我没事,可能最近没休息好!"我定了定神,走到病床前准备给罗兴查体,做入院记录。   "啊!"我惊叫一声,病历掉在了地上。罗兴竟直起身一把抱住我,脑袋像婴儿一样枕在我的胸口。我双手僵直,不知道应该猛地推开他顺便给一耳光,还是就这样等他安静地睡着?   "罗兴,乖,躺着睡觉。妈妈不会离开你的!"汪丽莎像哄小孩子一样说着,一边把罗兴抱着的双臂从我身上挪开。罗兴躺回病床居然是真地睡着了,我双腿一软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小陈,你回去休息吧!这个病人我来处理好了。"夏主任捡起地上的病历开始熟练地给睡中的罗兴查体,我起身往医生休息室走去……   "凡凡,你还是搬回家来住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始终不放心!"这是夏主任的声音,他什么时候进的医生休息室我不知道,我头也不回地望着窗外浩淼的天空摇了摇头。   夏昆,这个城市最权威的心脏科专家,我的养父,给了我再一次生命的人。我竟然一点也不感激,我讨厌这二十多年的生活,我讨厌那沉睡在胸骨左边两指处的伤口。   他说我二十多年前被生父母遗弃,当时我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收养了我,并在合适的时候给我做了手术。   然而我知道他收养我并不是因为他疼惜生命,而是他的妻子,我的养母,被我气死的那个女人也有心脏病,不能生育。二十多年来,我只是一个完整的家必备的一个家具,而在我养母眼里,我无益于时时提醒着她,她不是个完整的女人,她虐待我,近乎疯狂地背着这个男人用各种方法折磨我的身体,践踏我的自尊。   我拼命地长大,只是为了能早点离开。既然我捡来一条命,那为什么不活着呢?初中我就开始了住宿,夏昆工作很忙,除了抽时间来看我给我送生活费,我的生活似乎跟他没什么交集。   命运有时候就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妖精,我竟然考上了医学院,还接受了这位慈父的恩惠来这里工作。因为养母执意要我跟她姓,科室里不会有谁能想到夏昆和陈凡会是养父女的关系,我在这里呆得心安理得。   "你说,我值多少钱?"我嘴角牵起一丝笑,我看见窗玻璃印出的那张脸邪气横生。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夏主任声音里全是吃惊。   "我答应来这里工作,是想帮你多挣点钱,我为我这条命赎身。等我挣够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转过身藐视地看着他的脸。   这个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垂下了头,他已经是个苍老的男人了,头发过早花白,皱纹也肆掠着他脸上的皮肤,有一丝怜惜的情愫串起来。凡事何必太尽呢?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4   "护士长,我求你了这段时间不要安排我值夜班。"林霏霏哀怨地看着汪丽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林霏霏太美丽,美得张扬,她值夜班时老有无聊又心术不正的病人家属借故骚扰她。她总求着护士长帮忙调班,等那病人出院,用那小丫头的话讲,这是避风头。   "这次又是哪一床?红颜祸水啊,呵呵!"汪丽莎一边翻看着昨天晚上的值班记录,一边打趣着林霏霏。   "是那个罗兴!……要是正常人我还没这么怕了!"林霏霏语无伦次地跟护士长描述着,看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护校毕业的小女生,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一点点事情都会大惊小怪的。   "跟你说了他这里有问题,有什么好怕的?"汪丽莎合上记录本,指指自己的脑袋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林霏霏。   "哎,说了估计也没人相信。"林霏霏嘟着嘴开始整理护士台的东西。   我准备去查房,走到罗兴的病房前有点犹豫了。一个根本无法交流的病人,我还需要去例行查房吗?我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罗兴熟睡中,安静地像一个婴儿,那么俊俏的脸任凭谁也想不到会是个精神病。我走到床前拿出听诊器准备听听他的心音,掀开衣服看到在他胸骨左边两指处也有个伤口,我轻轻地把听诊器放到他胸口的位置。   "妈妈,妈妈!"罗兴惊醒过来,死死抓住我的双手,眼睛中充满了渴望和胆怯。   "好了,乖点啊!"汪丽莎和夏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她像个慈爱的母亲把罗兴抓着我的手挪开。我那个旧伤口像被火苗烤着般难受,双腿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为什么每次走近罗兴都会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小陈,以后这个病人由我来处理。"夏主任走上来拍拍我的肩膀,拿出听诊器开始给又睡过去的罗兴做起了检查。   我退了出来,想去休息室喝杯咖啡,让胸膛里那炙烤的感觉稍微冷却一些。刚冲好咖啡坐下来,科室里那几个唧唧喳喳的小护士一窝蜂似得拥了进来。   "你说会不会是陈凡长得像他妈妈?"在她们涌进来时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接着就是水流进杯子的声音,估计是几个丫头看见我停了讨论。   "你们在说罗兴?"我喝了一口咖啡笑着问她们。   几个丫头互相看了一眼,林霏霏红着脸凑到我跟前说:"那个罗兴真是精神病吗?他的家属登记好像是空白哦!但是医疗卡上总有人按时汇钱过来。应该不是被遗弃的可怜人吧?"   遗弃?如果说遗弃,罗兴应该比我幸福很多了,至少他有二十多年的时光是家人照顾的,至少他那么清晰地叫着"妈妈",而我呢?我的生父母长什么样子,他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们的疑问,正巧有病人家属敲休息室的门找医生,我放了咖啡跟着走出来。   最近总睡不好,从罗兴被收入院的那天开始,我就总做着同一个梦。梦里面罗兴一手拿着一颗跳动的血淋淋的心脏,一手抓着我的衣角怯怯的像小孩子般地叫着:"妈妈,妈妈!"   秦宇听了我的描述后,非常严肃地说:"或许上辈子你真是他的妈妈哦?"   秦宇是我在网络中的朋友,他是个心理咨询师,平时还写一些网络恐怖小说。和他的交流是从大一百无聊赖阅读他的小说开始的,每次有什么事情都喜欢跟他讨论,不一定要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想找个人宣泄一下心中的疑虑而已。   "精神病人和常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也许某一你自己都无法感知的特质正好跟他的亲生母亲相同或相近,所以他在见到你的时候才会有那样的反应。不用太担心,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去见见你这个特殊的病人。"看到QQ上秦宇给我留的话,我大大松了口气,常人总喜欢自寻烦恼、杞人忧天,我没落俗。   总算睡了个安稳觉,早晨起来推开窗户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神清气爽。   科室里却不像往常一样安静,休息室里闹哄哄的,汪丽莎焦头烂额地被围在中间。   "不是我一个人红颜祸水了吧?"林霏霏抱着金晓的双肩安抚着,眼睛却看着汪丽莎的脸。   "不大可能吧?你们几个丫头不会是商量好了来糊弄我吧?"汪丽莎怀疑地看着这几个刚进医院不久的小护士,"算了,今天晚上我值班看看。"   我想进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起今天自己也值夜班,到时候问问汪姐好了。   最近病房里的病人情况都很稳定,罗兴的病情得到了缓解,看他的病历时,却见夏主任写了句:"考虑心脏移植。"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心脏移植"看起来多简单的几个字,很多病人就是等不到一颗合适的心脏而遗憾地闭上了眼睛。倘若是肾脏,少了一个还能好好生存;可是心脏每个人只有一个,谁又真能无私到用自己的命去成全别人的生命。   晚上,病人都休息了,前半夜的值班护士在护士台忙碌着,眼睛时而扫过呼叫指示灯。我巡查了病房回到休息室躺在值班床上,汪丽莎早早就在这里休息了,等着到点和前半夜的护士交接班。   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怪梦,发现睡中的她五官纠结在一起,好象很痛苦的样子。我想叫醒她,她双腿挣扎了几下,被子滑到地上,我看见她两只手紧紧捂在心脏的位置。   胸口上压了东西会导致做噩梦,我起身帮她把被子盖好,轻轻地想拿开她捂在胸口的双手。   "不要取走我的心脏,我什么都不会说!"睡梦中的汪丽莎竭力地与我对抗着。   "我不会取你心脏的。你不会说什么?"我试探着和她交谈,说梦话的人是可以沟通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当我被养母打得遍体鳞伤,而夏昆不在家时,我曾溜进他们的房间,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我想用力地往那个熟睡的女人胸骨左边两指的地方刺下去,刀被我高高举起时,我听她在梦里哭。   我从那个睡梦中的女人口中知道了我的身世,知道了她不能生育的痛苦,知道了夏昆和她貌合神离的婚姻。我放弃了刺杀她的计划,让她活着一定比死更痛苦,我小小的心里竟勾勒着残忍的折磨计划。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一辈子都不能生孩子的,你根本算不上女人!"大学毕业我从家彻底搬出的时候,我丢给那个女人一句话,结果她……   "我什么也不记得,什么都没看见!"汪丽莎继续呢喃着梦语,看来她是秦宇告诉过我的心理防线很强的一种人,梦中都无法套出话来。   敲门声,看看墙上的时钟交接班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我起身去开了房门,汪丽莎醒了伸了,伸手臂开始穿护士服。   "护士长,你还好吧?"我打量着恢复平常的汪丽莎,想象着两分钟前她的脸上痛苦不堪的表情,想确定她有没有些许记忆?   "很好啊,睡了一觉!我去接班了。"她起身去了护士台,不忘丢下一句,"晚上估计没什么事情,你早点休息。"   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护士值班,我当然放心,躺回被窝却一点困意都没。翻身起床想去病房转转,汪丽莎正挨着病房发放着体温表,看见我笑了一下。她马上要进的病房正好是罗兴的,我紧跟她进了病房。   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汪丽莎熟悉地上前拧亮了床头的灯。床上空空的,没有人?她呆了一下,回头望一眼我,我推开洗手间的门也是空的。汪姐按亮了屋里的日光灯,我们两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落地窗帘那,我们走上去掀开窗帘,不禁目瞪口呆。   罗兴西装革履地站在那里,我们刚掀开窗帘的那一瞬,他的眼里竟呈现着热恋男生才有的柔情,可看到我时,立马张乱着扑过来,又开始唤着:"妈妈妈妈。"我的心脏又火烧火燎的难受,汪丽莎赶紧抓着他的双手,像安抚一个小孩子一样把罗兴往病床的方向哄去。   我想起了秦宇告诉我的那些话,定了定神走过去。罗兴静静地等着汪丽莎给他量体温,眼睛却一刻没有从我的脸上离开,那种纯净地渴盼,好象他一直沉浸在某个有着妈妈的梦中走不出?我握着他伸到被子外面的手,他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握上他手的那一刻,我竟觉得心底一片清凉,刚才那种心快被烧成灰的感觉没有了。   罗兴抱着我的一只手,脸贴上来,不一会睡熟了。汪丽莎取出记录好体温,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汪姐,你有没觉得他像没长大的孩子?"我伸出另一只手扶了扶罗兴有点乱的头发,"你去忙吧,我在这里陪会他。听说他家属还没出现?"   "就是个孩子吧?!那些小丫头不知道瞎嚷嚷什么?"汪姐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出去了,我注视着熟睡中的罗兴,想着他的胸口和我一样沉睡的那道伤口,冥冥中我们有着很多相似的命运。不知道是以什么眼光在看待他,我的病人、我的朋友甚至我的孩子?如果他是一只小狗小猫我会毫不犹豫地收养他,给他一个温暖的港湾,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心志不全。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轻轻把罗兴的双手塞进被子,熟睡中的他已经不像刚才握我的手那么紧,关了灯我退出了病房。   汪丽莎在护士台前坐着,随手翻看着一本医学杂志。我不想打搅她,准备轻手轻脚地走开。   "小陈,他睡熟了?"   我并没有想睡的意思,看汪姐一个人坐着值班,我走进护士台,准备和她闲扯几句。我虽然一直生活得很低调,并不表示没有好奇心,我想或许她能告诉我些什么。   "刚才你没觉得罗兴很奇怪?"汪姐到先问起我来。   "有什么不妥吗?"   汪姐叹了口气,她告诉我那几个小护士都不愿意值下半夜的班,就是因为罗兴在她们去查房的时候衣冠楚楚地出现,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向她们示爱。那种气氛让她们鬼使神差地迷醉,像中邪了一样,等那些小护士发愣的时候,罗兴又疯疯癫癫地笑着钻进被窝去。小护士们猜测着罗兴或许不单是个精神病,还中了什么邪?   "汪姐,别跟她们瞎猜!可能是他以前经历过什么事情,每天都重复着一个场景,呵呵!我一个学心理学的朋友这么说过。"我安慰着她,其实自己都知道这样解释没什么说服力。   5   一晚上都没什么事,第二天交班会前,汪丽莎居然用我的理论狠狠地批评那几个唧唧喳喳的小护士,林霏霏还不服气地辩解,说罗兴只是对年轻的女孩做那样的事,气得汪姐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哪个女人又愿意别人潜意识里说自己人老色衰呢?   下班回到我租的房子,内部条件虽然不怎么好,但是足够清净,有电脑和大堆的书陪着我,一个人活得也很舒服。偶尔我会想到夏昆,那个女人过世以后不知道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至少回家没有热菜热饭他会不习惯?   这个夜晚突然无法一个人享受寂寞,我做了饭菜打包出门,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竟朝夏昆家走去,抬起头看见书房还亮着灯光。我想走进这幢熟悉的楼,抬起的脚停在空中终究还是转身走了。而手里的饭菜,我犹豫着,最后还是把它丢进了路边的垃圾箱。做完这件事手,我心情竟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似乎多年的压抑都随着那饭菜一起丢开了。仰望天空,星光灿烂,我笑声出来。   当我顺着路边的小店逛回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楼道里的灯又坏了,不知道是不是旧楼房的电压都这样不稳定。记得这个灯泡还是我鼓足勇气爬凳子换的,现在我只好摸黑往家门的方向走去。   "恩……"高根鞋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还发出一声呢喃!我吓得背心冷汗直冒,哪个醉酒的家伙躺我门口了吧?我只能这样猜测着,可是鼻子里一丝酒味都没有。我伸长手开了门,把客厅的灯摁亮。   地上躺着的人翻了个身,借着灯我看那张脸,罗兴?他怎么会跑我家门口来睡觉?刚才的冷汗被胸膛的炙烤代替,我蹲下身来试图弄醒他。   "罗兴,你起来。你怎么从医院跑出来了?"天知道他明白不明白什么是医院?天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天知道他怎么要缠上我?   "妈妈,妈妈!"醒来的罗兴紧紧抱着我,像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子需要家长的保护。在医院还有汪姐给我解围,可是现在……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至少他不是带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他只有小孩子的智商。   我安抚着扶他起来,带进我家,我可不想被来往的邻居看见我和一个成熟男人这么暧昧地抱在一起。我把他按在沙发上坐下,去厨房倒了两杯冰水,我得冷静,医生一定要冷静。可我发现我真做不到,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医生。   罗兴虽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可是他的眼睛就一直跟随着我的身影。我把水递到他手上。坐在他旁边,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脸红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水杯。我该跟他说什么?这种事情还真没经验,我无力地扫了一眼屋子,想着要不要现在送他回医院?   "哐啷"一声,罗兴手里的水杯掉在了地上。他坐着睡着了,我大松了口气,把他放平在沙发上,找了被子给他盖好。   在网上告诉秦宇发生的一切,他还是解释精神障碍病人某些不为人知的特异功能。我没有力气去深究了,一晚上躺在床上又不敢关房间的门,害怕罗兴晚上出个什么事情,他那是颗脆弱的心脏。起来好几次给他盖着滑落的被子,感觉自己真得快成他妈妈了。   6   一早打了科室的电话,医院的急救车开到我家楼下时,罗兴精神很好地在我屋子窜来窜去。夏主任和汪丽莎一起来的,他们看到像个孩子一样快活的罗兴都很惊讶。   "昨天晚上没什么事情吧?"汪姐关切地问我。   "没什么大问题,感觉像照顾自己的儿子一晚上!"我冲汪姐笑了,却每拿正眼看夏主任一眼。   "妈妈。妈妈。我们要去哪里?"罗兴躲开要给他检查的夏昆藏到我的背后,抓着我衣服小心翼翼地看着一大早进家来的这两个人。   "我们坐车去玩。"我拉着罗兴的手示意他们先走,我像牵着个小朋友一样和罗兴一起上了医院的车。一路上他显得很安静,我胸口涌起一股温暖,那种只有执爱的人才能给的温暖。我用力握着罗兴的手,他抬头给了我一个很纯的笑脸,在那帅气的脸上真的很迷人。   天呀,难道我爱上了这么一个男人?这个想法窜出来,我的背脊又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好多好多心脏,摆在科室会议室桌上的一个拖盘里,全科室的医生护士都在这里了,夏主任坐在那里抽着闷烟,几个小护士吓得脸色苍白。   现在病人家属找医生的碴司空见惯的,只是这个家伙太有创意了,居然给每个医生护士的抽屉或储物柜放了一个血淋淋的猪心脏,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主任,那人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们大家的心脏吗?"林霏霏怯怯地问了句。   "没事别乱猜!恶作剧的,以后大家自己抽屉柜子锁好点,晚上值夜班的医生护士留心点!昨天晚上不见了个病人不说,还出这个事情,昨天值班的都在做什么?"夏主任显然是生气了。   大家都不说话,我看着那些开始发出异味的心脏,胸口一阵剧烈地抽搐,我用双手支着凳子。   "小陈,今天有个心脏搭桥手术,你做一助,有没有问题?"夏主任的话落下半天,我才意识到是在跟我说话。   "没问题!"心脏手术可不像别的手术经常有机会看到,我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虽然昨天晚上没休息好感觉有点体力透支。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真不敢相信夏昆的技术能好到这个地步。一个小小的切口,就能把手术做完,而且时间那么短,让你感觉不是手术是在雕琢一件工艺品。   "想不到你的技术真这么好?我还以为是别人乱吹的!"手术结束,我在手术室的医生办公室写着手术记录,头也不抬地跟坐在一边抽烟的夏昆说。   "凡凡,你搬回家来吧?你看昨天晚上那样多危险,我会担心你的!"夏昆旧话重提,我当作没听见继续写着我的手术记录。   "你的儿子病人有没有再来骚扰你?"秦宇在QQ上问我,我发了个表情就关机下线了。   秦宇和我在网上聊了这许多年,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过见面。他有时候真像我在网上的心理咨询师,关于我二十年的生活,他比夏昆还要清楚,也曾想过秦宇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结论竟是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荒唐,说不定他比我还小呢?   7   汪丽莎突然办了病退,让我很惊讶!星期一到科室听到这个消息,我不敢相信这个在护士职位上奋斗了一辈子的单身女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离开了这个岗位?   林霏霏告诉我周末汪姐值班在休息间睡觉,突然大叫一声,等值班医生赶过去时,看见她手里抓着个血呼呼的心脏,额头上全是汗水,完全失去理智地胡乱说着是他是他!等她清醒了问到底是谁,她有缄口不提,收拾了所有东西办了病退。   我询问了汪姐的地址,下班后买了些水果想去看看她。敲了好半天的门,才听见里面响起汪姐的声音,她给我开了门热情地迎我进去坐。   "你爸爸还好吧?"她一边给我削着苹果,一边很随意地问着。   "你认识我爸爸?"我惊讶地反问她。   "哦,这个!……习惯了随口问问!你看不在科室还真不知道说点什么?"汪姐起身倒水想掩饰眼神的慌乱。   "你知道我爸爸是夏昆对不对,汪姐?"我追问着,"你一定还知道别的事情?你和他一起进的这个医院这个科室,你一定还知道别的什么?"   "不,别问我!今天你要是来探病的就陪我坐着喝杯茶,要是还有别的事那我想休息了!"汪姐有了送客的意思,我不便再追问下去,喝了一杯茶起身告辞。   科室里最近怪事一堆堆地发生,林霏霏说汪姐病退以后,罗兴晚上再没有当过梦游的情圣,估计是有人针对汪姐施了什么巫术在罗兴身上。我走过去拍了一下林霏霏的脑袋说:"小姑娘鬼片中毒了吧?"   "陈姐,你还别不信!有时候还真这么邪门,你看!"林霏霏从脖子上掏出一个挂件,她说是她妈妈到庙你给她求的六面咒,可以阻挡不干净的东西。   "一个行医的人信这些,你不怕被笑话?"我走去病历架翻看着每个病人的情况,很多病人已经是我们科室的常客了,在新的记录后面都付着以前的旧病历的编号,方便从电脑中调出来参考,惟独罗兴的备注里没有旧病历编号,也没有写上初次入院。   开完一堆处方,我坐到护士台的电脑前想查查医院有没有罗兴的记录。搜索罗兴出来5个病历,我一个个看过去,25岁以上三个,还有个是女的,最后一个好象是20年前的病人了。   "5岁,先天性心脏病入院,实施心脏手术。"而主刀医生正好是夏昆,难道现在病房里的罗兴就是二十年前的这个小男孩?二十年前的手术出过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夏昆会特许在科室里收下一个精神病人?   二十多年不单是夏昆对我这个养女一无所知,其实我对他也是一无所知。   8   我是无意间看到那张照片的,在夏昆经常锁着的那个抽屉里。那天他开了抽屉没来得及锁,正巧有病人家属叫他,我起身倒开水时看到了。   那简直就是另一个我,只是穿着打扮像二十多年前的女生。我想趁办公室没人拿起来看个究竟,办公室门响了,我装作倒水。夏昆进来了 ,他把抽屉推上锁了起来。我有种感觉,那个照片中的女人一定和我有关系,夏昆一定知道我的身世,可是他为什么要告诉养母我是他在科室捡到的弃婴呢?   我几次开口想问他,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最后只好放弃,不如自己去弄明白好了,可是唯一可能知道点真相的应该是汪丽莎,她又借病退不再到医院来。   夏主任家出事了,早晨接到林霏霏惊恐的电话我还没有起床。挂了电话楞了一会,我忙收拾了一下赶回那个熟悉的家里。   医院里来了好几个同事,据说汪丽莎半夜敲开了夏昆的门,两个人好象为什么事情争执起来,汪丽莎从包里掏出了大串的猪心往夏昆砸过去,最后尽摸出一把手术刀要刺向夏昆。地上有很多陈旧的血污迹,夏昆坐在沙发上耸拉着脑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刚被人拖出去的汪丽莎,嘴里还在嚷着:"我给你那么多心,放过我吧!"看样子好象精神失常了。   "你们只是同事?"警察在做着笔录,"有没有什么恩怨?"   "真的只是同事,我都跟你们说过了,她来找我时我就觉得她不正常。我以为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没想到就发生这些事。"夏昆回答地有点不耐烦了。   "好吧,我们走了。想起什么事情跟我们联系!"警察走了,医院的同事因为要上班也告辞了。   我和陈院长留了下来,陈院长是我养母的父亲,我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的外公,只记得小时候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是他在夏昆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   "夏昆,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个白发老头的气焰丝毫没有被时间灭掉一些,"我女儿才死了不到一年,你就整出这么多事来?当年要不是我女儿喜欢你,你以为你会有今天?"   夏昆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二十多年一直是这样,我想如果他哪怕一次能昂首挺胸地跟这个老头说一次话,我对他的厌恶也不会这么深。老头见骂了半天没用,摔门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夏昆,我开始打扫地上的脏东西。   "凡凡,你一定很看不起我,一定很恨我。但是你要记住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我想你健康地生活而且能生活地很好。"   "我的母亲在哪里?汪丽莎一定知道你什么事对不对?你不能告诉警察,难道你想瞒我一辈子?"   9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的亲生母亲林艳和汪丽莎是同班同学,夏昆和林艳是一对热恋的情侣。三个人原来是很好的朋友,我的养母陈晓梦却爱上了夏昆,一直穷追不舍,夏昆一直不予搭理。   后来陈晓梦的父亲找到了夏昆,这个本市最好医院的院长告诉了当时还是毛头小伙的夏昆什么对男人重要。夏昆起初并不领他的情,可是在找工作的时候看着一个个不如自己优秀的同学都有医院去,自己却总被拒之门外,他开始整夜整夜地抽烟。   那天,陈院长又来找夏昆,他才陡然明白自己连连碰壁一定和这个医学界德高望重的人有关。他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陈院长告诉他只要他答应跟自己女儿在一起不仅可以进最好的医院,还可以得到保送读研究生的资格。   这些话正好被送东西给夏昆的林艳听到了,她没有进去转身就走了。本来就是毕业,加上林艳做好了消失的准备,夏昆怎么都找不到她,只在半个月后收到汪丽莎转交的一封信。她说她什么都给不了夏昆,除了这个人,可是人生路还那么长,她不想成他事业的绊脚石,他们应该各自去寻找幸福。   夏昆妥协了,和陈院长的女儿结婚。结婚以后才知道陈晓梦有严重的心脏病,从小被她父亲娇纵惯了,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她父亲都不惜代价给她。没有爱的婚姻,夏昆很少回家,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可是在林艳消失大半年以后,汪丽莎突然找到他,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林艳离开他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现在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儿,不幸的是女儿患了先天性心脏病。林艳因为难产过世了,孩子奄奄一息寄养在孤儿院,汪丽莎实在看不过去才违背答应过林艳的话来告诉夏昆这个事。   两个人就设计了别人遗弃有病婴儿的戏码,夏昆借说感谢汪丽莎让他有了亲生女儿,执意把汪丽莎从县城的小医院调到了他的科室。   他正大光明地收养了我,还按照我养母的意思给我取名叫"陈凡"。他一直给我吃药,他知道我的心脏挺不过10岁,一直在寻找可以给我做移植的心脏。有次正巧收了个小病人,和我年纪差不多,夏昆查体发现这个小病人的心音很奇怪,最后拍片发现他竟有两颗心脏。   他偷偷做了各项数据分析,那个小病人的心脏如果移植一个给我,存活率很高。   "我只是自私了一点,我把各项指标都好的那个心脏移植给你了!而这个手术的真相只有汪丽莎和我知道,我必须要一个帮手,这个医院只有她和我算旧识。"夏昆说完看着我,眼神充满了疲惫,"汪丽莎开始并不愿意,说我这样做有违医生的职责。我当时只想着要救你,就威胁她说我做心脏手术那么漂亮,小心哪天把她的心也取走。"   "汪姐二十多年都生活在你的威胁中?我这颗心脏其实是罗兴的?"我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打开门离开,身后是他一声沉沉的叹息。   坐在科室里值班,心却定不下来,夏昆是我亲生父亲。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他,不知道母亲林艳如果在世上会不会原谅他这二十年所做的一切?   "陈医生,陈医生!"林霏霏急匆匆地叫我,又有病人出现异常了,我跟着她走向病房。   罗兴又出现呼吸困难,接上氧气,看他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我的心脏像被一丝丝撕裂着,本该属于他的生命,我说不出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妈妈,妈妈!"清醒的罗兴又抓着我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笑着,好象刚才那个呼吸困难在生命线上挣扎着的并不是他。   "乖,好好休息!"我抚摩着他的头发,想他快快睡着,一个精神病人睡着的时候和正常人应该没什么区别吧?罗兴听话地闭起了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你们说爱上精神病人是什么感觉?"林霏霏的声音从休息室里传出来,这几个小丫头不会是在讨论我是不是爱上了罗兴吧?爱说什么随他们吧,我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堵着,我本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是个错误。   10   "你觉得一个人可能长两个心脏吗?"我在网上问着秦宇。   "几率很小,也说不定。难道你的儿子病人长了两个心脏?"   "要是把取出一个心脏给另一个人,他们会有感应吗?"   "如果按现代医学心脏移植的发现,心脏好象具备一定的记忆功能。你今天怎么问这么怪的问题?"   我不再理会秦宇的信息,跟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没必要说太多,有些问题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周末,夏昆带我去了墓地,墓碑上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安静的抱着墓碑,就像抱着自己的母亲。但透过衣服传来的只有冰冷,石头的冰冷一直传到我心窝里刺得生疼生疼。为什么给了我生命又把我抛弃在世间的残酷现实中?我在心里问着,泪水就这样无止境的滚落。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生命就是无常,让你无力选择。   11   汪丽莎自杀了!我本来打算等她情绪稳定些问问她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想不到她就走了这条路。关于母亲的记忆只剩墓碑上的照片,还有夏昆说起的关于他们的热恋,我固执地认为这样的男人不佩爱我的母亲,她是一个多么高尚的女人?成全了爱的男人的事业,又成全了我的生命。   最后见过汪丽莎的同事说,死前她承认那些抽屉和储物柜里的猪心脏是她放的。她只是经常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情绪中,她其实很害怕看到心脏,甚至怕人说到心这个字眼。她的心理咨询师告诉她越怕什么就越接近什么,她才买了大堆的猪心回家,但是这个方法的结果是让她几乎崩溃。而她解释去夏昆家闹完全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她当时的念头要不是当年夏昆一番好意调她过来,她应该不会在这样的科室上班。   汪丽莎自杀的时候,一柄水果刀准确无误地插在胸骨左边两指处。我想起她睡觉时候紧捂住心脏脸上痛苦表情的那一幕,分外同情这个受了一辈子精神折磨的女人,或许死对她是最大的解脱?!   科室里最近气氛都很沉闷,很多病人听闻到些风声,只要不是性命攸关的病人都申请出院,只每天按时来检查打针。人们议论纷纷说心脏科中了邪,怕住进来被活活挖了心去。   病房空出了许多,我们也省事,夏昆的眉头却一直紧锁着,汪丽莎的死他心里该是有许多愧疚吧?   活到二十多岁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我心里复杂极了,想到母亲那么年轻的生命,和无私地付出,我该恨夏昆这个男人。可是想到我的身体里毕竟流着他的血,我又开始可怜他。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我到杏林书吧去喝茶,暂时逃避烦闷的心情也好。书吧老板是个40多岁,或者更老的男人,每次他都冲我轻轻点头,嘱咐服务生给我泡上一杯绿茶。今天我无心看书,我在怀疑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不经意间手触到了胸骨左边沉睡着伤口的位置,跳动着别人心脏的我,还是完整的我吗?   楼道上的灯又坏了,罗兴又蜷缩在我的家门口睡着了,我丝毫没有第一次那么惊慌,他应该是跟着自己心的感觉来的,我把他弄进屋安置在沙发上。很多东西借了可以归还,那么心呢?看着像婴儿般熟睡的罗兴我找不到答案。   "汪姐,汪姐昨天回来过!"一早科室里的人就躁动不安,林霏霏哭着吼着。我把罗兴送回病房,想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昨天晚上后半夜,林霏霏说刚给一个病人推完针出病房,就看一个穿护士服的人匆匆从我们科室窜出去进了电梯,等她回到护士台时看到了好几个血淋淋的心脏摆在护士台上。   "汪姐的葬礼我们都参加了,你别瞎说啊!"说话的小护士自己都吓得全身哆嗦了。   我觉得脑袋乱得一团糟,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桌上竟放着一封刚送到的信,有些意外,拆开一看居然是汪姐写给我的:"小凡,我和你妈妈是最好的朋友。毕业的时候就分开了,她的葬礼我都没有参加,只是她一个朋友转她临死的话要我去孤儿院看你。当时见你命在旦夕,我才自作主张找了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一直很爱你,在你换心之前他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所以不要恨他!"   看看日期是汪姐自杀后一个礼拜的邮戳,虽然笔迹是汪姐的,但她跟我写这个信又想说明什么呢?难道还有其他人知道所有的事情?   "22床、22床,急性心衰!"走廊上有些忙乱的脚步声,我赶紧出了医生办公室。   处理完病人我进了罗兴的病房,他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世界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困绕,我猜测着他胸膛里那颗心脏是不是停留在某个时期再没有成长?   "凡凡,你在这里?"夏主任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罗兴出神地盯着停在窗玻璃上的一只蝴蝶,而我静静地看着罗兴。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头也不回地问夏昆。   "你遇到什么麻烦?""我想把心还给罗兴,我借了二十多年了。"   "这……""你能把手术做得很成功,对不对?"   夏昆长长地叹了口气。   12   当归还心脏的决定在我心里打定以后,我开始做着手术前的各项准备,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在罗兴的病房里陪着他。夜晚,科室里最安静的时候,除了病人偶尔的咳嗽,静穆得让人感觉世界那么空藐,空藐得连自己的心都不见。   睡不着,我想去看看刚收进来的一个新病人。出了病房却看见一个穿护士服的人从罗兴的病房出来,神色匆匆地往电梯方向走去。我快步追了过去,却没追上,那人进了电梯不见了。   罗兴?我转身进了他的病房,摁亮灯、他在床上睡得很安稳,我走到床前帮他抚了一下额头的头发。枕头旁边的一张照片引起我的注意,我拿起来翻到正面一看,罗兴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那是我在夏昆抽屉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照片。   我到医生休息间翻出自己的钱包,上次跟夏昆去看母亲的墓地时他把那张照片给我了,现在照片好好的在我钱包里。那罗兴的这张照片从哪里来的?   "啊!"一声惊叫响彻这个科室,我快步朝护士台那边走去,值班的小护士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被吵醒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已经跑了些出来看热闹,原来放输液药水的架子上摆了一排血淋淋的心脏。   我打电话告诉了夏昆,安抚着受惊的小护士,嘱咐病人都回房去休息,大家却在议论纷纷,脸上都显出不安的情绪。   "妈妈,妈妈!"罗兴跑过来,我像哄小孩一样安抚他,围观的病人都流露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已经顾及不了这么多,把罗兴哄进病房睡觉。   接了电话赶来的夏昆,把病人和病人家属劝回病房,他脸上除了疲惫看不出其他表情。我和他在医生办公室呆坐到早上上班,他一根根抽烟,我也没说话。   "夏昆,你这个主任还想不想做了?"陈院长一早就冲进办公室叫嚷,"很多病人投诉,说你把精神病人收在这个科室搞得鸡犬不宁,你最好给个合理的解释。"   夏昆低着头不说话,发生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谁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我也不想关心,我只想着安排好某一天,把我胸膛里的这颗心脏还给罗兴,让他健康地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   "秦宇,你最近有没有时间?"   "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你来见见我的病人,看看他还可以恢复正常不?"和秦宇在网上神交很久,第一次见面竟是因为罗兴,不知道秦宇跟我说过的心理疗法对罗兴会不会有用,我只想着在自己归还这颗心脏以前能多为他做些事情。   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秦宇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四目相对时,我们先楞了一下然后都笑开了。我网络中挚友就是"杏林书吧"的老板,给人感觉慈祥而温暖的一个人。   我带着他走进罗兴的房间,罗兴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孩子,醒醒!"秦宇表情很怪异,"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要带他走。"   "啊!?"秦宇的反应让我摸不着头脑。   "哦,对不起!他是我儿子,我真名叫罗宇。这孩子不是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去朋友家玩吗?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照你说的,他脑子有问题了?"秦宇疑问地眼神看着我,"可我儿子一直好好的,除了心脏小时候做过手术以外,没什么大病。不行,我要给他办出院。"   "他需要做一个手术,你不能让他出院。"罗兴要是被带走,那我苦心准备的计划不全泡汤了,我胸骨左边两指的位置像火山要喷发般难受。   "妈妈。"罗兴醒了立马抓住我的手,对秦宇视而不见。秦宇尴尬地看看我,自己走了出去。   不一会,夏昆和秦宇一起进了病房,夏昆看了一眼我,又翻看了一下手里的病历说:"小陈,这位先生真是罗兴的父亲,他要给病人办理出院,罗兴现在的情况也可以出院后继续治疗的。"   "我……"我拿开罗兴的手,气愤地出了病房。直觉告诉我夏昆并不想他违背医德挽回的唯一女儿离他而去,可是我却无法容忍别人的心脏在自己的胸膛里跳动一生。   我在网络上和秦宇谈判,但是他并不想给我机会。最后干脆黑了头像不理会我,对着空挡挡的房子,那一颗颗被人恶意丢在我们科室的心脏似乎鲜活地在我眼前跳动。   "叮叮叮"电话响了,林霏霏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把个老往我们科室丢心脏的人被夏主任抓到了,我出门打车赶到医院。   "人呢?"一进科室我问在护士台前照镜子的林霏霏。   她凑上来小声地跟我说:"在医生办公室呢。那人刚来被加班的夏主任碰上,直接拖去了医生办公室,好象是熟人哦!我说要报警的,夏主任不让。"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里面有一个女人的抽泣声,夏昆焦急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是夏昆,你想想啊!"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一向沉稳的夏昆这么慌乱?手机响起了,夏昆接了电话:"你是她什么人?""那你到医院来一趟,出了些事情。"   不一会,秦宇出现在我面前,他径直推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我跟着进去了。里面一个穿着护士服的50多岁的女人在抽泣,桌上丢着一个袋子,散乱的袋口露着半边心脏。   "她是我的妻子,有点癔病,最近我工作太忙,没照顾好给你们添乱了。"秦宇似乎有备而来,"造成的损失我愿意赔偿。"   "你可以带她走了。以后多留心照顾她!"夏昆坐在椅子上无力地说着。秦宇牵了那个女人的手出了办公室门走了。   "那个女人是谁?你认识的?"我质问着夏昆,他一个劲地摇头一会又点头。   "她太像你的母亲林艳了,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林艳?我转身往杏林书吧的方向跑去,秦宇应该知道真相。可是书吧早就关门了,而且那天以后,书吧的门一直没开过,不久还贴出了店面转让的条纸。联系电话打过去,对方是真正的房东,告诉我秦宇突然退租,给我的手机号也打不通。   秦宇带着罗兴还有那个可能是我亲生母亲的女人像人间蒸发了,每天我像游魂一样重复着科室里的工作,回到家倒头就睡。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心脏的负担再加重,我担心着罗兴的健康,我想仔细看看那个女人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我打电话给那个书吧的房东,问他是否知道秦宇有精神失常的妻子和儿子?房东说从来没听说过,我去问书吧附近的邻居,也没有人看见秦宇的妻子和儿子在这里出现过。   13   "急诊转上来一个病人,陈医生。"新来的小护士到办公室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我跟着护士进了病房。氧气面罩下那张帅气的脸,罗兴呼吸困难再次入院,做好了检查,护士都出去了,我静静地守着他。此刻我多希望他醒来像往常一样叫我"妈妈"。   "姐姐,快!去救妈妈!"罗兴睁开眼睛看见我时,紧张地抓着我的手,"我们的妈妈,真的!"他慌乱地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上次我见过的那张,一折腾他又呈现了缺氧征象,我把氧气量开到最大。   夏昆冲到了病房里,他摇着又昏睡过去的罗兴老泪纵横。   一幕幕上演好象与我没有关系,警察来科室要为罗兴录口供,说他打电话举报了非法研制禁药的人,可是罗兴已经无力说话,他递给警察一把保险柜钥匙。   "罗兴是我的儿子,是你挛生弟弟!"听了夏昆这句话时,我只感觉到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而后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世界像变了一个样。罗兴心功能衰竭抢救无效,夏昆变得痴痴呆呆。那个在科室里丢心脏的女人真的是我亲生母亲林艳,当年她生下的是龙凤双胞胎,当时有个男人不计较这些愿意娶她。因为我有先天性心脏病而被那男人设计送回了我夏昆身边。   那个好心的男人就是秦宇,他是个药学专业毕业的学生,一直想研究一种药扬名天下。其实我的母亲嫁给他已经沦陷成了他药品免费的实验者,罗兴很小的时候目睹母亲服药后痛苦的表情,一直在收集着关于这个所谓父亲的种种资料。   床头摆着罗兴写给我的信:"姐姐,我真想和你正常地拥抱一次。我想在母亲体内的时候我们是幸福地抱在一起的。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我胸骨左边的伤口就躁动不安,不仅是你和母亲那么像的外表,还有我们彼此的心都在暗示着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是那时候我不能正常与你相认,因为秦宇一直都监视着我,他以为我和母亲一样被他的心志控制药迷糊了,我等装得很像。那天你说要归还我那颗被父亲移植到你身体里的心脏,你知道我心有多疼吗?   我知道我的生命不长了,但是我希望你活得很好!还要照顾好我们的爸爸妈妈,不管当初怎么样,没有他们就不会有我们像心脏跳动般鲜活的生命。"   我的主治医生说我的心脏是因为受了过度刺激,以前的手术伤口轻微炎症反应才会昏迷好几天。只要我好好静养就能很快生龙活虎。   林霏霏溜进病房小花痴一样对我说:"陈医生,听说我们科室新招来的主任是个青年才俊哦!"   我笑了,科室里总算又恢复正常了。   出院后,我去墓地看罗兴,照片上的他笑得依然像个孩子。我胸上沉睡了二十多年的旧伤口泛出一丝一丝的温暖,我想罗兴是要告诉我生命美好,好好活着。   疗养院里 ,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为一局五子棋争执着,表情和语言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心志似乎永远定格在了想恋的岁月中,这样也是一种解脱吧?   我胸骨左边两指处暖暖的,每次来看父亲和母亲都是这种感觉,仿佛是罗兴在告诉我,他也看到了爸爸妈妈生活得很好!   案件终于水落石出,医院也收到关闭的行政命令。仅有的十几个住院病人也都被转移走了,偌大的医院里空荡荡的,让人感到不安。   谢飞和曾香还有张春禾,三个人留守在值班室,站最后一班岗。   半夜十二时,陈秋晴的男朋友顾峒粼突然翻墙进来,被联防队员发现,还好谢飞出去巡视,不然顾峒粼肯定会被当做小偷扭送派出所。   顾峒粼是来祭奠陈秋晴的,他两眼通红,显然来时就已经哭过一场。   “好了,好男儿何患无妻?别哭了。”   谢飞安慰他说,并把他带会了值班室。   “今天是咱们在这的最后一天了,小谢刚好带了些吃的来,咱们就开个散伙会吧!明天都不知道各位会在什么地方,唉。”   谢飞的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响应,曾香又到医院外二十四小时店,买了些饮料和吃的回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叹息这所曾经辉煌的医院,竟然在短短两年内走到了尽头,仿佛真的受到了诅咒一般。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一切真的是受到了诅咒吗?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我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曾香在喝了一口饮料后,突然说。她的话引起大家的兴趣,都鼓动曾香快点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上,院长和前任院长早就在进行人体器官买卖,而且人体克隆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突然失控案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两年开始的。”   曾香说着,给每一个人的杯里都续满饮料,看着大家喝下后才又继续。   “我已经把那件事写了下来,叫《三眼》。那是一个惊人的故事,真的,我一直认为那是故事,所以现在,就让我把它当做一个故事来讲给大家听吧!”   第七层秘密 三眼   我小心翼翼的推开那扇半闭着的门,监护室里有一道目光直直扑来。我看见了,是那个三眼的婴儿!他双手扶着保温箱的玻璃爬起身来,一脸诡异的表情,而他额头上的那第三只眼睛,睁开了!   1   “听说十三床生了,是个畸形儿……”   “嘘,别乱说,那是三眼!二郎神下凡,你知道吗?他一生下来就能看透人心!”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我听说是长孙医生接生的,三眼出生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你猜怎么着?那个三眼婴儿居然开口说话了!把长孙医生吓的手术刀都掉产妇肚子里了。”   “啊?不会吧,他说的什么?”   “那个婴儿说……”   ……   我不自觉的向厕所隔断靠去,想听的更清楚些,却没料到腰上的玉带忘了摘下来,一下子碰到薄木板上,发出轻微却是惊人闷响。   “哎呀,张姐啊,你用的什么牌子的紧肤水?效果真明显哪,皮肤看起来粉嫩粉嫩的啊!”   “是吗?呵呵,我用的是圣美雪洁面乳紧肤水。”   “噢?圣美雪洁面乳紧肤水?以前没听说过啊?”   “是啊是啊,新牌子,我老公的朋友在那家化妆品公司做事,所以拿来些试用……”   门外的声音随着厕所门的关闭消失了,产科的人变得还真是快,换我可没这么机灵。   我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站在镜子前叹了口气。医院最近不怎么太平,怪事连连,先是长孙医生的车里无故多了只死鸟,然后王院长办公室的墙上渗出血手印,接下来一个护士值班时看见死去的病人,现在又出了三眼畸形儿。刚才听这两个产科同事讲,还真是有些古怪。   我拢了下头发,在镜子前左右端详。自己看起来仍旧年轻漂亮,虽然这双眼睛透出若有若无的疲倦,像四十岁左右,被孩子家庭折磨的不成样的中年妇女。我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曾香,你是最漂亮的新时代开山怪,咳,不要理会别人怎么说,要有自信,要手持三个代表,继续走傍大款这一金光大道!”   “咳咳咳!”   身后厕所最里面一扇紧闭着的门里,一个人急促的咳嗽,像是不留神被呛着了。我吓了一跳,匆忙推门逃也似的离开厕所。刚才偷听说别人说话,却没想到自己也在被人偷听,而且是那种有些过火的玩笑话,也不知道是医院的人还是病患亲属。我的脸颊滚烫,就连双手都有点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了。   走廊里病人及家属阴沉着脸来去,我低头匆匆走过。再过会就到交接班的时间了,也许就能看到那个被产料护士说的很神秘的三眼婴儿。不知为何,我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惧,说不清是为什么。也不是没见畸形儿,心早已麻木,但这一回竟隐隐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而且是与我有关!   腰间忽然一热,我放慢脚步,摸索腰上沉甸甸的玉带,心情一时变得有些复杂。   这条玉带是父亲送我的,说我八字轻,本命年带上压压,小鬼勾不走。我虽然是女孩,但打小就是无神论者,与总神神秘秘的父亲形成鲜明对比,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是他的女儿。   但是父爱如山,这份情却难以推却,只好日日带在身上了。   十一点,交接班完后,下班的姐妹们纷纷喊累死了,却又不急着走,跑去买来夜宵围坐在一起聊天。我忙着巡视那些皮肤粉红的小家伙们,无暇顾及她们又在八卦什么,但从门口路过时看见她们那一脸的兴奋就知道,绝对是大新闻!   监护室里赵姐和护士长正站在保温箱前,两个人都一脸惊恐。我刚要推门进去,却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她们的脸色发青,却又目露凶光,像是受到了惊吓,但又有能力将威胁到她们的事物扼杀在摇篮里。联想到刚在厕所偷听到的话,也许这个三眼婴儿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了吧?难道,赵姐和护士长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了,悄悄退后几步,定了定神,才重新向监护室走去,脚步故意发生声响,等到我推门进去时,赵姐和护士长已经在照看其他婴儿了,刚才的事像是从未发生过。   和护士长打过招呼后,我开始记录婴儿们的情况,除五号保温箱的婴儿口唇轻度发绀外,未有其它情况,赵姐已经加氧处理过了。   我重新走到赵姐和护士长刚才站的位置,眼前的保温箱里,一个看起来与其他婴儿没什么区别的孩子正在安静的睡觉,梦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只在两眉中间上方有一道裂缝,像长错了方向的皱纹,但看上去却非常可爱。我查看病历,上面写着:文彬,男,三眼畸形儿,呼吸系统感染。我皱了下眉头,大概是呛羊水了吧?这么小的婴儿,产科的人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检查完毕时,护士长已经离开监护室,赵姐正给一个不停哭闹婴儿按摩,我走过去旁观,这是个皮肤还发皱的女孩,淡粉色的小脸挂着两滴大眼泪,张着小嘴呀呀的哭闹着,声音并不宏亮,奶声奶气。赵姐一脸慈爱的给她做着按摩,并低声吟唱着一首儿歌,手指轻柔的在女婴身上抚过,不一会那孩子就安静下来,嘬着自己的手指重新沉入梦乡。   “你还是这么喜欢小孩子啊?”   “是啊,你看他们多可爱!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丫,就连睡觉都这么可爱,真想亲亲,总也看不够!”   “那还不自己生个?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赵姐沉吟片刻,忽然狡黠一笑,靠过来在我耳边轻声吹了口气,痒到人心里去了。   “要不,姐姐我给你介绍一个,英俊潇洒就不用说了,而且事业有成,包你满意!”   “哎呀,赵姐你说什么呢?”   我脸有些发热,想要一口回绝,却又没把话说死了,似乎有所期待。   我对自己的这种态度感到不解,难道我真的想结婚了吗?   “看看,我说中了吧?脸都红了!根据弗洛依德的理论,你越是回避的事,其实在潜意识里越是期待,小丫头想男人了吧?”   “赵姐你怎么这样?不理你了!”   我说着撅着嘴赌气似的离开监护室,心里却跳的异常快。也许我真的是想嫁人了,可是那人,他知道我的心意吗?走廊里灯光昏暗,我没来由的一阵心烦。   五号房里两个产妇还没睡,正在给孩子喂奶,疲惫而又浮肿的脸上浮着淡淡的幸福。我又看了一圈,一切正常,其他查房的同事都回到各自的岗位,我也跟着回到休息室。出乎意料的是,下午班的同事们居然还在聊天,甚至有一个白班的同事也在。真是天大的八卦新闻啊,勾起我的好奇心,我收拾妥当,也加入其中。   她们在谈是今天出生的三眼畸形儿,文彬!   2   “文彬的父母入院登记上写的农民,但是两人看上去都并不像农民,反而像城里人,甚至比城里人还有气质,像那种超然世外的高人,只是为世俗所累才偶尔一降红尘。你们没看见他们俩对生出个三眼妖怪毫不介意,就像本来就应该这样似的。所以我说,他们这一家子都神秘的很哪!”   说这话的是许兰,她说别人神秘,其实她自己就神秘的很。据说许兰是道家弟子,什么水镜门第多少代传人,还有人看见她在值班时打坐,摆些个奇怪姿势,不过她从来不承认这些。   有时我问起,许兰就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反问:你见过我这么入世的道教弟子吗?我知道许兰又在玩文字游戏,道家和道教并不是一回事,但我总分不清,都跟道有关,干嘛要分家和教呢?   “喂喂喂,我听说那孩子一出生就能开口说话,是真的假的?”   我插话,姐妹们齐翻白眼,看来我又八卦晚了,这话题她们大概已经谈过了,但许兰还是给我讲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与其他事情相比,我更关心这个,因为与长孙青有关,那个令我神牵梦绕的男人。   “当然是真的了!我听说是长孙大夫接生的,那孩子一露头,突然就抓住长孙大夫的手指,开口说……”   许兰停顿一下,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她总喜欢在关键时制造些紧张气氛。   其他姐妹显然都已经知道文彬说的是什么了,却仍一脸悚然若惊的模样。   “那孩子抓住长孙大夫的手指,突然睁开第三只眼睛,冷冷的说:是你!”   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手心里竟全是汗。   文彬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虽然是畸形儿,但一出生就能说话,这也太过离奇了。而且,他为什么要对长孙青说那句话呢?难道我所心仪的长孙青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匆忙将这念头驱赶出大脑,长孙青对于我来说就像圣人,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他怎么可能做过坏事?不可想像!   “好啦好啦,接着说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应在巡视的李莤竟也在这,要被护士长发现肯定又要挨批。   “我也是听说的,曲燕沐是海关一个姓张的领导的二奶,不过给抛弃了,你们看曲燕沐死前的模样,其实也很可怜,要不是怀孕,还真是个美人哪!”   “是啊是啊,她入院到难产,最后死的时候都没来个人看望她,真可怜。”   曲燕沐我知道,她死前,我查房时经常看见,这是个妩媚而又安静的女人,即使怀孕也掩盖不住她那种由内而外的艳丽,因为怀孕行动不便,我常帮她,所以偶尔也说上两句话,后来她死了还是我给收拾的遗物。   但是,这与三眼畸形儿文彬有什么关系呢?   都说女人的思维是跳跃性的,但她们这跳的也太利害了吧?   正在这时,许兰突然一蹙眉,起身跑开神秘兮兮向门外张望一眼,然后才回来坐下。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护士长看见的那个女鬼,其实就是曲燕沐!”   同事们都发出惊讶的低呼,我也倒吸一口冷气,心底压了几天的事情突然豁然,曲燕沐女儿的死,也许真的跟护士长有关!那么,三眼畸形儿文彬都对护士长说了些什么呢?   事情还要从上星期说起,那是星期五的晚上,曲燕沐的预产期还没到,但她接了个电话后突然就晕倒在病房里,然后羊水破了,有早产迹象。值班王大夫诊断要生了,送到产房时开始大出血,决定进行剖腹产。那天正好是长孙青值班,我跟在产科的人后面,直到产房门口,被护士长叫了回来。护士长那天有些心不在焉,而匆匆赶进产房的长孙青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猜他大概又和妻子吵架了。   后来曲燕沐剖腹产生了个女儿,因为是提前两个多月的早产儿,所以身子弱,呼吸系统有些问题,被送到监护室的保温箱,护士长亲自照顾。刚为刚交接完,夜班的姐妹接手工作,而我的心全扑在长孙青身上,也就没注意护士长。下班后,在医院大院望着长孙青的办公室,直到那盏灯亮起后才放下心,回了家。   第二天再上班时才听说,曲燕沐早上手术时大出血死了,她的女儿也因为早产太过虚弱,早早的离开了人世。可是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曲燕沐的女儿我见过,虽然是早产儿,但并不像那种会随时咽气的样子。加上护士长那晚心神不宁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她失职才造成那女婴的死,心里有愧,所以才会幻视见到曲燕沐的鬼魂。   我打住自己的杂乱的念头,暗处嘲笑,也许最近看黑猫社的恐怖推理小说看多了吧,竟会这样怀疑自己的同事。   “是真的!那晚我也看见了,真是曲燕沐!不过她的模样不像是怀孕的样子,穿一身套装,在走廊里一闪就不见了,吓的我站在那半天没敢动弹!”   “不会吧?那她和护士长都说了什么?”   许兰一脸凝重的问,白班的唐娜忽然打了个冷战,脸色发暗,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   “我当时正要去收集三号房的尿,突然就看见曲燕沐站在护士长面前,护士长脸都青了,我听见曲燕沐说:还我女儿的命……”   唐娜说到这,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其他姐妹也都被吓着了,只有许兰仍一脸凝重。   “你们在这干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历声责问,所有人都吓的尖叫起来,这反而让门口那人有些不知所措。   我回过头去,门口站着脸色阴沉的护士长,她略一踌躇,重又恢复严肃的脸孔。   “上班时间都聚在这里,万一哪个病房出现问题,你们怎么办?也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   同事们都低下头,从护士长身边溜出门去,李莤在走到护士长身后时回头做了个鬼脸,然后飞快的跑掉了。   我也匆匆溜出休息室,但在经过护士长身边时,忽然闻到一股异常好闻的清香,淡淡的郁金香花香,有丝冷静的艳丽在里面,是我心仪以久的法国香水!但是,行事一往低调的护士长怎么会使用这么昂贵香水?我带着一脑袋的疑问跑开了,在检查今晚的备药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唐娜是白班护士,她怎么会看到曲燕娜的鬼魂和护士长说话?虽然我不信鬼神,但不是说鬼都是晚上才出现吗?还有曲燕沐的死,她是剖腹产,怎么可能从晚上一直手术到早晨?这其中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些不该属于我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跃出,让我心烦意乱。   冥冥之中,我似乎感到一丝不安,仿佛有巨大的阴云笼罩。因为三眼畸形儿的出现,世界随时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惊变。   夜里三点多,医院里总算安静下来,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不知哪个病房偶尔传出婴儿的啼哭,还有初为人母的女人低声的哄慰。   我在咨询台坐着核对帐目,本子上那些数字跳来跳去,我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心思又飘到城市夜空里去,长孙青这会已经睡着了吧?大概又是在沙发睡的吧?他和我说正在办理离婚,但是关于赡养费问题两个人还没谈妥,他妻子请了律师,三天两头的到医院查长孙青的收入问题,甚至闹到院长那,说长孙青每月收取药代表的回扣在五位数,要把这也算进长孙青的正式收入。   “长孙青真的每月都会收那么多回扣吗?”   我轻叹一声,他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那么完美,但这么完美的人会收取药代表的钱吗?虽然我也知道,在医院稍微有点实权的医生都会收回扣,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对于长孙青,我不愿把他和那些贪婪丧失医德的人相提并论。   不过,如果不收药代表的回扣,做为一个普通医生又能拿什么买房买车呢?   我心里矛盾至极。   长孙青根本没向我承诺什么,甚至根本没有表白,我却已经在替他考虑现实问题,是不是太早了呢?想到这里,我脸有些羞红,隐忧中却感到幸福,如沐浴春雨。   眼前的帐目更加跳跃了,我叹息着,目光也不知在看什么地方,茫然若失。   “啊!!”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我探身张望,刚好看见护士长撞开监护室的房门,倒退着跑出来,最后一跤跌倒,满脸惊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周姐,出什么事了?”   李莤和我同时赶到护士长身边,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颤抖着指向已经关闭的监护室房门。我和李莤都明白,让护士长惊恐的事就在房间里。李莤把脸色惨白的护士长扶起,却不敢去推门,只惊慌失措的望着我,护士长则颤栗不停。   我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推开那扇半闭着的门,监护室里有一道目光直直扑来。我看见了,是三眼的文彬,他双手扶着保温箱的玻璃爬起身来,一脸诡异的表情。像是狞笑,又像是看透一切后的表情。而他额头上的那第三只眼睛,睁开了!   3   直到下班,护士长都没敢再进监护室一步,甚至连那边的病房都不去巡视了。同事们议论纷纷,恐怖的气息笼罩住了整个医院。   赵姐也不敢呆在监护室,推来推去,被认为三眼妖有好感的我,去照顾监护室的宝宝们。   三眼畸形儿文彬醒了,摇着小手在保温箱里的空中抓着什么,一会又嘬着自己的手指专注的看着什么,又过一会突然灿烂的笑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居然能笑的这么好看,而且能独立的爬,实在有些吓人。   文彬的第三只眼睛已经闭上了,可我的眼前却仍是那只畸形眼的样子,眼黑占据了大半眼球,漆黑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而那是怎么的目光啊,阴冷像是从地狱中瞥来,仿佛直投进人的心底。那些阴暗的角落,每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都似乎被他看到了,压抑得无法呼吸。   也许世间真的有鬼神吧?也许,文彬真的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许……   我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在厕所偷听到的事情,长孙青真的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情,连同护士长和赵姐。要不然他们面对文彬的第三只眼睛,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除非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腰间的玉带传来一阵阵温热的感觉,让手脚冰冷的我能保持一份镇定。   现在我开始感谢迷信的父亲,也许他是对的。   文彬的母亲按响铃声,到给孩子喂奶时间了,我小心翼翼的把文彬抱出来,递给他母亲。文彬的母亲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面孔清瘦,不像一个孕妇,她目光淡然,并没有其他母亲那样慈爱,像是这事与她没什么关系一样。文彬的父亲则始终看着自己的妻子,目光从没落到文彬身上。   我站在一边感到困惑不解,这究竟是一对什么样的夫妻?   文彬的母亲解开上衣,她浑身上下也只有乳房像孕妇,她将散大的乳晕中那一点塞进文彬嘴里,轻轻的捏着,奶水过多,从文彬嘴边溢出。我忙上前指导,告诉她应该用什么姿势喂孩子吃奶。   “好了,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的。”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   我有些犹豫,这事并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不过按照惯例,观察一段时间后就应该可以出院了。   “大概一周左右吧!”   “要这么久?”   文彬的父亲皱起眉头。   这个三十多岁儒雅的男人在一旁突然说,似乎有些不满。文彬的母亲则露出难道的笑意,轻轻的将文彬搂在怀里,双唇印在那紧闭的第三只眼睛上。   “也好,我可以多休息几天。”   “嗯,那就多休息几天吧!”   文彬的父亲立即释然,长出一口气。   我把文彬抱离病房时,真切的听到文彬的母亲说了句。   “让他多看几眼这个世界,也是好的。”   古怪的夫妻,古怪的婴儿。   不知为何,我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冷战。   下班时我等很久才见来交接的人,她们似乎都对我平安无事感到惊奇,其实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奇,居然能在那么吓人的婴儿身边呆了一夜。而且在同事们的目光里,我还看到了其他一些东西,讥笑和不解,还有鄙夷。   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回家的路上,我挤上公车,在人群间一路摇晃,神思有些恍惚,实在困得不行了。就在我随着车颠簸迷糊中时,突然感到有些不对,身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顶在臀部,我猛然惊醒,居然遇到公车色狼了!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公车色狼,平时听同事讲起时害怕的样子,还一脸鄙视,觉得遇见这种事应该回身一脚,直取胯下,让臭男人知道女人不是惹的。但真让我遇上了,却和同事们一样感到惊恐无助。心跳的利害,根本不敢回头看,害怕看见一双充满欲望凶恶的眼睛,只是向前挤,可身后那人却不紧不慢的跟着,像只讨厌的大苍蝇。   该怎么办?我没了主意。   车厢里非常拥挤,根本没有空间回身踢一脚,可又摆脱不了那人的骚扰,我几乎急的要哭了。身为女人,我还从未感到自己哪点不如男人,但现在,我却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柔弱的女人,需要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保护。   如果这时刻,长孙青在身边该有多好!   车终于到站停了,我逃似的下了车,那个猥亵可恶的男人没再跟来,我长出一口气,勇气又回到身上,对着远去的公交车直中指,口中喊出平生第一句国骂。但再仔细一看,回家的路只走了一半,不由的有些泄气。   要是有一辆自己的车就好了,我边走边想。   突然间,我想明白早上下班时同事们鄙夷的目光,是有人听到我昨晚在厕所的话,传了出去!这会大概妇幼保健医院里所有同事都知道了吧?我顿时感到羞愧无地自容,那些话虽然是玩笑话,可传到别人耳朵里大概就已经变了味,要是传到长孙青耳朵里,那该怎么办?   我感觉到,街上行人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在嘲笑:看哪,这就是那个以傍大款为人生目标的丫头!   天哪,如果长孙青也这么看,那我就不要活了!   到家后,我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裹着浴巾把自己丢上床,犹豫再三,还是给长孙青打了个电话。他今天白班,这会应该在巡房,大概不会妨碍他工作。   “喂?是我……”   “曾香啊,听说昨晚你和那个畸形儿呆了一晚,他没再说什么吧?”   我没料到长孙青竟然会问这个问题,有些发愣。   “噢,没有啊!”   “对了,我还听说你要傍大款,是哪个帅哥有这么好的运气?”   “没有没有,你别听她们瞎说,根本没有的事。”   “呵呵,没关系,其实你也该嫁了。”   长孙青不三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后就挂了,但他的每一句话都似乎话里有话,像是在指责我水性杨花,这让我感到委屈,但转念又觉得他似乎在暗示我什么,也许我该再主动些。墙上的钟滴答滴答的响着,亘古不变。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   4   今天我休息,一个人在家打扫卫生,可不管怎么收拾都觉得房间里很乱,心情也很乱。   后腰有些痛,小腹也不舒服。我从小就痛经,每到痛经时都感到生不如死,但自从戴上父亲送的玉腰带后,痛经似乎得到缓解,但心情却还是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父亲一早就出门了,说是约了人打牌,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其实是躲我,这个老狐狸。   电视节目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李湘满脸假笑,故做惊讶的神态让我心烦。换台,是央视版神雕侠侣,小龙女正和丐帮打扮的童年杨过在花间追逐游戏,怎么看怎么滑稽可笑。   关了电视,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文彬,心底竟涌起一丝寒意。   起身到窗前,外面风和日丽,我在画布上继续涂抹那画了近一个月的油画。是答应一位孕妇朋友,帮她画的婴儿,基本已经收工,只有局部还需要修改。我注视着这幅画,忽然感觉缺少了什么,持笔的手不由自主的向前伸去,快速的在那婴儿两眉间挥动,只片刻功夫,一只竖着的眼睛已经在那张纯真的脸上成型,而且是睁开的!一如文彬昨晚看着我的模样,整幅画顿时变得诡异莫测,那原来可爱的笑容变成了讥讽,甚至恐吓。   我呆住了,不敢相信这是我画的,静静退后一步,画笔从指间跌落,我匆忙弯腰拣起。再抬头仔细看去,那第三只眼睛正邪恶的逼视来,仿佛要从画布上爬下来,甚至有婴儿的笑声在屋里响起。画笔再次落地,而这一回我已经没有勇气拣起。   怎么会这样?我问自己,但是没有答案。   我感觉到了,那一股巨大无形的恐怖力量在逐步控制住我,它在侵蚀我的灵魂,毫不留情。而这一切,都是那个三眼的畸形儿,文彬所带来的!   5   躺了一下午,在接近傍晚时,我终于决定出门。   刚进妇幼保健医院那会,是周小小带的我,她那时还不是护士长,人很随和,每晚都给同事们带夜宵,有同事病也总细心关照,很得大家喜欢。记得有一回我夜班迟到了,护士长只是笑笑,说我虽然迟到了,但能平安的来上班,她就放心了。   这个城市是安全的,从表面上看。   我独自一人在街道间,常去的那家‘路过酒吧’亮着灯,我犹豫片刻,还是进去了。   今晚调酒师不在,反倒是多了个英俊的琴师,脸庞棱角分明,手指像女孩般纤长,但看上去却充满力量。他正在聚光灯下半闭着眼睛拉着小提琴,琴声悠扬,仿佛能够穿透一切。   我叫了杯啤酒,在昏暗的角落里坐下。   这家‘路过酒吧’是长孙青常来的地方,我总来,叫上杯啤酒,然后躲在暗处看他和朋友们谈笑,那样英俊儒雅,眼睛明亮像有月光在里面,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男人。我猜他大概知道我也来这里,因为有几次我看见他有意识的向我这边张望,每回都让我心跳得几乎晕倒。   只是,长孙青从没走到我身前过。   我像往常那样喝着啤酒,随意的翻看女性时尚杂志,眼角却突然一跳,心里似乎感应到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我抬头在酒吧内扫视,最后目光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那是一位年轻漂亮而且时尚的女人,做过等离子烫的披肩发,修剪得很整齐,像一匹黑缎子般在吧台前的灯光下闪着迷人的光泽。脸孔经过精心妆扮,黄金的耳饰,细长的垂着,随着主人的活动而摇曳不停。一身性感的黑色晚装,大胆暴露却又不失典雅。那模特一般的身材坐在高脚椅上,越发显得脚踝纤细。此刻她正挺直了胸和吧台后的人说话,不时发出妩媚的笑声,连我这女人都觉得秀色可餐了。   然而这并不是引起我注意的原因,我重新观察她的脸,那张脸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仔细回忆,猛然间一惊,她竟和已经死去的曲燕沐长的一模一样!   我像是坠入冰窖,从前的信仰顷刻间全被推翻。昨天听同事讲的曲燕沐的鬼魂,竟真的存在!周围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我瑟瑟发抖的坐在角落里,望着不远处那个从地狱而来的女人。过了好一会我才意识到不对,她有影子,而且还在和男人搭讪,眼波流转,怎么可能是女鬼?   那么,她是谁?   我终于不再抖了,并嘲笑自己竟变得这样胆小,什么都信,失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也许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这样吧!   镇定下来后,目光重新落在那个女人身上。我仔细观察,她和曲燕沐长得真的非常像,甚至连说话时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那妩媚的笑容,甚至更加艳丽。虽然我还不知道她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和曲燕沐应该有血缘关系。也许是孪生姐妹吧!   这个女人喝了几杯酒后就准备离开了,可是却拒绝了那几个一脸色急相的男人,巧笑嫣然的离开。我的好奇心被勾起,决定跟踪她。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穿过几条街后,她走进一条漆黑的小巷子。我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跟进去。这里已经是拾荒者聚居的地方,单身女性深夜到这里总是不太安全的。但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提心吊胆地走进去。   那个女人不见了!   我正握着小手电筒四处寻找,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是在找我吗?”   我转身用手电一照,顿时吓了一跳,被我跟踪的女人此刻正眯着双眼盯过来。   “麻烦你把手电筒关了。”   她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丁点感情色彩,可我却感觉到一丝熟悉的鄙夷。   这个女人居然鄙夷我?这让我很不服气,她不就比我丰满点,穿的比我少点,个子比我高点,还有比我漂亮一点,至于鄙夷人家吗?   虽然不高兴,但我还是关了手电筒,因为用手电筒照着别人的眼睛,似乎不太礼貌。   “你在跟踪我?”   她第二次发问,我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万一攻击我怎么办?我向身后瞥去,试图寻找一条逃跑路线。对面的她在黑暗中笑了,有些得意扬扬。   “不用想逃,我知道你在跟踪我,我还知道你是妇幼保健医院的护士,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坦白让我一下子镇定下来,心里竟然不怎么害怕了。   “我知道,你和曲燕沐是孪生姐妹。”   “咦?”   这一回轮到她吃惊了,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我也能想像得到她惊奇的目光。这让我感到一丝快感,像是报复得逞。她的反应从侧面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曲燕沐果然有一个孪生姐妹,只是还不知道她是姐姐还是妹妹。   “跟我来吧!”   她此刻的声音给人以慵懒的印象,但却似乎有着未知的魔力,让我感觉自己非常安全,可以跟她到任何地方。   我们从来路返回,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达她的住处。而这期间,我知道她的名字,曲燕沁,她是曲燕沐的姐姐。还有,她是一名夜总会出台的小姐,刚从别的城市回来。   曲燕沁的小屋不大,是与另一个女人合租,收拾的十分整洁干净。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相片,里面是她们姐妹俩。我拿起仔细看,不管衣着还是长相都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已经死了一个,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那是我们姐妹俩唯一的照片。”   曲燕沁在身后说,声音里透着悲伤。我回过身,曲燕沁递过一杯水来。   “那是她大学毕业时拍的,她总是说我的钱脏,还说以后会把她欠我的钱都还了,可是她是我妹妹啊,我不这样她哪有钱上大学?我妹妹太要强太单纯了,社会这么复杂,钱哪有那么好赚?她最后还不是和我一样,被那些臭男人欺负?”   说到这,曲燕沁眼睛里有了泪光。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静静的听她倾诉。   “她和海关那个领导好上后来找过我,要我帮她看看这个男人是不是可靠,可她哪知道,这个男人是我的常客!要我怎么说?我还能说什么?我们姐妹俩竟被同一个男人欺负,我还要替他掩饰。我是真心希望他能娶我妹妹,但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曲燕沁语气突然变得恶狠狠,她朝我看过来,目光里不怀好意,这让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喜欢长孙青,是酒吧招待说的,你经常躺在角落里偷看他。呵呵,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欢女爱,就这么回事呗!不过,长孙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羞红的脸突然又泛青了,生怕曲燕沁说长孙青也是她的常客。   “哼,我妹妹就是他害死的!我跟他没完!我劝你别爱他了,这种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睛里只有他自己。相信我,姐姐我阅人无数,比你有经验。”   “不可能,长孙青怎么会害死你妹妹呢?我不相信!”   曲燕沁逼视过来,冷冷的一笑,顿时让我感到心慌气短。我不由自主的想,也许她是对的吧?但随即觉得这不可能,长孙青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吧,哼哼,幸亏我们是孪生姐妹,长孙青还有你们那些护士都把我当鬼了,不然还真不可能知道我妹妹,和我那未见面的侄女竟都死的那么惨!”   “什么?惨死……”   我对长孙青的信心开始动摇,难道真的是他害死了曲燕沐?我安静下来,静静的听曲燕沁讲下去。   “就是你的那个长孙青,他和他老婆闹离婚,因为几个小钱一整天没睡,还非要上夜班。结果在给我妹妹剖腹产的过程中,居然把一柄止血钳遗忘在了我妹妹腹中。第二天早上不顾我妹妹刚大出血完的身体,再次手术取出那柄该死的止血钳,结果再次大出血……我妹妹就是这样一滴一滴流干了血死的!”   曲燕沁的话使我震惊不已,这是严重的医疗事故,可我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在说谎,还是事实确如她所说的那样?   我已经无法独立思考。   “还有我的侄女,她刚出生,都还不到一天,连阳光都没见过,甚至连自己妈妈的第一口奶都没喝过,就被你们那个护士长活活憋死在了保温箱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你们护士长想男人了,忘了打开氧气泵!她甚至在那呆坐了三个小时,都没起来看看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我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现在我唯一的妹妹也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报仇,要那些臭男人都不得好死!还有你们那个臭不要脸的护士长,要我他们都去死!我也不怕你去告密,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   曲燕沁的表情有些狰狞,这让我感到危险的存在,忙站了起来。但我该对这个急于复仇的女人说什么呢?劝她放下仇恨立地成佛?还是劝她寻求法律的公正?不管是院方举证还是患者举证,最终裁决权始终都在医生手中,医生真的会替患者考虑吗?   我忽然感到悲哀,连我这个护士都不相信医生,更何况死了亲人的曲燕沁。   “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哼,就知道你也不会说的,你会犯众怒把自己推向同事们的对立面吗?”   曲燕沁的这句话让我从头凉到尾,虽然刚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经她一提,我倒是真的犹豫了,我曾坚信的真理和公正,在现实面前显得这样的虚弱无力。   离开曲燕沁的家,我走在路上,仰望天空。   夜,仿佛更深了。   6   又是星期一,阳光明媚,今天我白班。   早上起的太早,根本没时间化妆,骑着自行车匆匆上路,感觉像是走不到尽头。因为遇到公车色狼,所以这几天都没敢再乘坐公交车。我已经有两年多没骑自行车了,自从上班后。其实这并不是理由,真正的原因是长孙青对我说过,漂亮女孩不该骑自行车,破坏形象。   有时我想,我是不是太在意这个男人对我的看法了呢?   医院门口停着几辆警车,我突然有些紧张,担心长孙青出事。转念一想,即使确定为医疗事故,那也不该这么快进入追究刑事责任的程序,首先应该进行医疗事故技术鉴定,然后下鉴定书,然后患者家属才可以据此追究责任。那这些警车是来干什么的?   本来路上我还在担心自己的事,虽然傍大款在现在这个时代似乎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但对于我这样看上去很本份的女孩,实在有些出人意料,成为别人的话题再所难免。   换工作服时赵姐碰巧也在,她比我早到,不过一直在休息室呆着。   “今天出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多警车?”   “你还不知道啊?院长办公室给人泼汽油了,墙上还有血写着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字。我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乱,现在都已经安静了。”   我一愣,随即想到曲燕沁,这大概是她做的吧?还有血手印,以及长孙青车里的死鸟,也都是她干的吧?我想到昨天曲燕沁说过的话,她是做好了死的准备,这样一个急于复仇的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是否应该告诉长孙青呢?不然他一定会有危险,可是曲燕沐母女俩死的那么惨,我犹豫了。   院长办公室里几个警察在仔细勘察现场,我和李莤在门口探头张望。前几天的血手印还在,遍布整面墙,甚至屋顶都有几个婴儿般小小的血手印,触目惊心。墙上的字被两个警察用身体挡住,看样子他们已经在那站了很久。虽然看不到全部,但还是能看到血债两个字。我正在琢磨整句话是什么时,李莤兴奋的捅捅我的腰,小声的在我耳边说话。   “看看,两个望妻石!”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门口的警察皱着眉头看过来,我吐吐舌头,忙拉着李莤跑开了。   “你说王院长得罪谁了?血债……那话肯定是血债血偿。对了,你听说没,长孙大夫今天没来上班,听说他的车也让人泼汽油了,我总觉得这两件事间有什么联系。”   我惊讶的看着李莤,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确,越是看起来傻呼呼的越是如此。上天总是这么公平,从不偏袒。   中午时我溜出医院,在外面给曲燕沁打电话,她承认汽油是她泼的,血手印是她按的,长孙青车里的死鸟也是她丢进去的,她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妇幼保健医院里发生过的事实真相。我劝她走法律程序,现在的这种做法是犯罪,曲燕沁冷笑不已。   “你觉得我卖淫就不是犯罪了吗?警察们还免费给我们提供避孕套呢!不就是为了让那些臭男人做那事不得病?你太天真了,要走法律程序能行的话我还用得着这样吗?”   我立即醒悟,王院长知道曲燕沐的死因,却隐瞒不报,所以曲燕沁这样报复他。   这个世界怎么啦?都疯了。   “那你也不用在屋顶也按血手印啊!”   “屋顶?我只在墙上按过两只血手印,一大一小。”   曲燕沁十分肯定的说,我眼前立即重现出那满墙的血手印,不是曲燕沁,那会是谁?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不知为何,我的忽然想起文彬,那个神秘的三眼畸形儿。   “呵呵,现在警察都还没走,你为什么不举报我?”   曲燕沁就在医院附近!我抬头四处张望,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用找了,你不会看到我的。让我猜猜,你不报案是想看清长孙青的真面目吧?呵呵,不用辩解,我帮你,好好看着吧!”   我刚想解释,曲燕沁已经把电话挂了。   其实我是打算劝长孙青向曲燕沁道歉,希望他们私了,却没想到曲燕沁会把事态进一步扩大化。   现在这件事越来越难收场了。   回到医院休息室,看见护士长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我突然想到,曲燕沁打算怎么报复护士长呢?护士长都已经快四十了,刚谈了一个男朋友,如果因为这件事再吹了的话,真嫁不出去了。   我有些同情她,犹豫着是不是该告诉她事实真相。世上本没有鬼,鬼只存在于人心的罪恶里。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其他事。   “周姐,今天一直没看到监护室的三眼记录,是不是出院了?”   护士长猛然间醒来,一愣,随即满脸惊恐的起身跑出去。我呆了下,才意识到监护室大概又是两三小时无人监护了。   我到监护室时,宝宝们都在安静的睡觉,护士长不安的一个一个检查,直到确认都还活着才长出一口气。而这期间,三眼的文彬一直趴在保温箱里,小脸贴在琉璃上,注视着护士长的一举一动,张嘴发出呀呀呓语。   他在想些什么?我有些好奇。   就在这时,文彬突然转头对我笑了,第三只眼睛随即睁开,那道冰冷的目光射来,让我无处躲藏。我知道了事实真相,却隐瞒不报,这与院长的做法有什么不同?我也是一个丑陋而又肮脏的人啊!   心跳那么快,我却无法移开眼睛。文彬的第三只眼睛的目光仍直盯着我,像是要抽走我全部的力量。我开始颤抖,耳边听不到声音,眼前只剩下那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我像是变成微小的一粒尘埃,轻飘飘随时都会被风吹走。这是怎样的感觉啊,心脏受到无形的压抑,整个世界只有我沉重的呼吸声,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笼罩着我,像是再也逃脱不出来了。   “曾香?曾香?你没事吧?”   一个遥远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一双关切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努力分辨,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是护士长,而我则倒在地上。   我怎么会晕倒呢?一点都回想不起刚才发生过什么,头痛欲裂。   “昨天晚上没吃饭吧?再不就是泡酒吧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哪,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不然等到了我这把年龄就知道痛苦了。”   护士长慈祥的笑着把我扶起,我仍困惑不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起来后我第一眼就看见文彬的笑脸,他正呀呀的笑着拍保温箱的玻璃,而那笑让我不寒而栗。   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可能会爬会拍玻璃吗?甚至会说话,不是妖怪是什么?   离开监护室,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根据曲燕沁的话,曲燕沐的女儿刚出生还没到天亮就死了,可医院开的死亡证明是写着:第二天早上突然呼吸系统衰竭死亡。与曲燕沁所说的时间上不附,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我又想到第一次见到文彬时的事,护士长和赵姐站在文彬的保温箱前,脸色发青。   也许赵姐也参与到这件事情里了吧!   我想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犯罪公式,通常为了掩饰一桩罪案,会发生更多的罪案。   只是,我希望不再有人受到伤害,不再有罪案发生。   还有三眼的文彬,我希望他早日出院,让这一切结束。   7   下班前我被科长叫到办公室,下午的阳光毒辣,而科长就坐在那阳光中,皱着眉头盯着我。科长有一双少有的丹凤眼,看人时习惯性的微侧着头,他这姿势不怒自威,眼睛里像是有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种虚无的东西:杀气。   这让我紧张,仿佛大难临头。   “坐吧!刚才我听护士长说你今天在工作时晕倒了,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痛经吧!”   “嗯,希望是这样。我最近听说你想傍大款?不用解释,年轻人有这想法不奇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耽误了工作,只要你还在妇幼保健医院,就要尽到白衣天使的职责。这个工作是严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人命关天,牵扯到许多家庭的幸福。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科长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忍不住委曲的哭了。   下班后我推着自行车神思恍惚的走在路上,一时觉得行人都在看我嘲笑我;一时又觉得有警察在跟踪我,正准备逮捕我,因为隐瞒犯罪真相;一时又觉得自己肮脏不堪,根本不配得到真爱;一时又仿佛看见文彬的那第三只眼睛,像黑洞般要将我吞噬。   想到文彬,我打了个冷战,一下了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到了曲燕沁的家门口。我怔怔的站着,忽然有了决定。   “是你?”   “是我。”   我坦然回答,这反而让曲燕沁有些疑惑。她到我身后向外张望,确信没有其他人跟来,才让我进屋。   “找我有什么事吗?”   曲燕沁眼圈发黑,显然没有睡好。   其实我也差不多,一个人心里有着太多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睡得好呢?   “你不要这样做了,我已经决定报案。”   “让警察来抓我?呵呵,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   “不是的,我是准备举报长孙青和院长他们。”   曲燕沁一脸惊愕的看着我,似乎有些不相信。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嗯,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有罪的人逃不掉,冤死的人也会得到安慰。”   曲燕沁望着一脸坚定的我,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太天真了。不过,谢谢,我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你是个好人。”   曲燕沁眼中有一层雾气,而我也正被自己感动,那个胆小怯弱的我似乎消失不见了。   我准备离开曲燕沁的家就去报警,走时曲燕沁目光闪烁,似乎有话要说。我以为她担心我将来的处境,就安慰她说不在妇幼保健医院当护士还可当私人护理,工作总是能找到的。曲燕沁却摇摇头。   “其实关于长孙青和你们院长,还有其他一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特别是长孙青,你早点了解他的真面目对你有好处。”   曲燕沁说着重新把我拉进屋内,讲述雇佣私家侦探查到的事情。   原来我们医院收集到孕妇的尿液,都被院长以私人的名义卖给了药厂,以制造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而曲燕沐的医疗事故,院长之所以隐瞒不报,就是因为长孙青以此要要挟,和院长达成协议。   我没想到长孙青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失望的心痛。更多的是心灰意冷,感觉所有男人都像曲燕沁所说的那样,都不是好东西。   这也许正是她想灌输给我的思想吧!   离开曲燕沁的家时,在楼下见到一辆车,居然也是长孙青的那款别克车,该不会是长孙青跟踪我来的吧?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长孙青的车早晨刚被曲燕沁泼了汽油,这会应该还在大修厂。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都变得疑神疑鬼了。   骑自行车走出几条街后,我越想越不对,那辆车实在太像长孙青的别克了,该不会真是他跟踪我了吧?忙又调头,回曲燕沁家。   但是我还是来迟了。   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容,当我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时所看到的一切。到处都是血,砸碎的台灯上,翻倒的电脑主机上,一地的碗碟碎片。曲燕沁圆睁着双眼不甘心的倒在地上,一柄手术刀正插在她心脏的位置。她身下形成一摊血泊,而长孙青就跌坐在一旁,惊惶不安的看看尸体,又看看我。   “我担心你就跟来了……我只是想和她谈谈,没想要杀她,真的,真的……”   “可是你还是杀了她……”   “你要帮我,我不是愿意的,她要举报我,还说要告我强奸她。我没有啊,我还年轻,我的事业刚有起色。到这里四年了,去年才当上主治大夫。我知道你爱我,我也刚刚离婚。你看,我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了,咱们可以结婚,我会一生一世都爱你一个人。再说她妹妹的事只是医疗事故,院长答应不说,没人会知道。而这里的事我又不是故意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真的,你要帮我,你要帮帮我……”   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还有无处不在的寒意。就像曲燕沁说的那样,这个男人的心里面只有他自己。心底对他最后的一点期待也破灭了,我甩开长孙青沾有血迹的手,一脸鄙夷的看着他。   长孙青望着我的眼睛从失望到绝望,再由绝望变得漆黑,那黑暗让我恐惧。   “你……你要干什么?”   “如果你也死了,还会有谁知道这事是我干的?”   长孙青恶毒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说。   8   傍晚的斜阳如血,照得天边一片绯红,云朵被风刮得如梯田般横陈在天边。   绮丽大厦二十八楼楼顶,长孙青拉着我站在楼顶边缘。风刮得我有些站不稳,而长孙青则有些神经质的在笑。我不敢向下看,但也知道此刻绮丽大厦前肯定停满警车,他们是一路追踪我们而来,从曲燕沁家。   我本以为长孙青会在曲燕沁的尸体旁再添一具尸体,但是他没有,只是强拉我离开。曲燕沁的邻居报了警,于是警车一路跟来,最后把我们包抄在绮丽大厦前。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你看,那座楼后就是妇幼保健医院了,就差一点啊!”   “什么?”   身后的警察用扩音器在喊话,震我耳朵嗡嗡响。而长孙青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只是在呼啸的风声中望着远方,突然笑突然哭,眼睛里不再充满杂质,像婴儿般纯洁。而那张英俊的面孔也悄悄恢复平和,不再狰狞。   我突然间有些怜悯他,心痛的想要把他搂在怀里。也许我仍在深深的爱着他吧,即使他犯了罪,即使他十恶不赦。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在那里,可是我却从没有主动走过去和你打招呼。”   长孙青突然安静下来,静得让人有些害怕。他平静的对我说,眼睛里全是遗憾。我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融化了,鼻子一酸,眼泪滚落下来。   “我犯了错,而且错过了很多,这些都已经无法改变。我的路,到头了。你看,傍晚的火烧云多么美丽,可惜从前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你要好好活下去,我走了。”   长孙青说着一笑,突然把我推向身后的警察,而自己跃向天空,张开双臂像是飞翔的鸟儿,刹那间消失了。   “不要!”   心痛的撕心裂肺,但我却仍保持着清醒,无法晕倒。   这么,这么,这么残酷真实的痛。   9   警方带走了长孙青的东西,与案件有关的人也都被告知不得离开本市,一切都进入法律程序,曲燕沐的死也浮出水面,医疗事故鉴定工作小组进驻妇幼保健医院。   这两天我一直在休假,父亲也请了假每天在家陪着我。他不放心,怕我做出什么傻事。父亲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因为长孙青死后,我从公安局做完笔录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幅三眼婴儿的画像撕得粉碎。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发泄,心中压抑得无法呼吸。   虽然一直没去上班,但每天都有同事来探望我,所以医院里的事仍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院长被停职了,护士长也被停职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接替护士长的人竟然是赵姐。赵姐也来探望过我,每回都阴沉着脸,根本没有升官的喜悦。想想也是,现在这么乱,各路记者都在盯着,再出什么问题谁都担待不起。   “她们都说你病了,这不都胡说嘛,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好,哪有一点病的样子?”   今天来探望我的是许兰,她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还买些观赏鱼送给我父亲。许兰是我们家的常客,和我父亲非常谈得来,两个人总说些道啊仙啊真元的,神神秘秘,倒像是两个秘密教派的教徒。   父亲过来打了招呼,欢喜的捧着观赏鱼到客厅去了。   “嗯,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感冒了?”   许兰有些担心的问。   “我没事,只是这几天在家里闷的,心情不太好吧。”   许兰有些担心的看着我,但并不再劝慰,而是说起今天医院发生的事情。   “警察在调查护士长,也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听说跟六床……就是曲燕沐的女儿的死有关,大概是忘了开氧气泵吧,那个女婴死的样子我见过,是缺氧。”   许兰说着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但细看却又不像。   “姓曲的姐妹都死了,长孙大夫也死了,人总是要死的,有生就有死,谁又能逃得出来呢?”   等了半天,竟不想等出这么一句话来,让人听了都想抛开一切离尘世而去。   坐了会,许兰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有些犹豫,这样反而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还有什么事吧?肯定还有,瞅你这副模样,快说!”   我说着去要去挠许兰腰间,她最怕痒了,忙笑着躲开了,然后一脸严肃的看着我。   “医院里又出现血手印了,在咱们休息室里!”   我心头一跳,突然想起曲燕沁。我曾问过她,王院长办公室里的那些血手印是不是她留的,她说过,只有两个是,那其他的血手印是谁留下的呢?而现在曲燕沁已经死了,不再可能是她,那又会是谁呢?为什么要留下血手印?是在暗示什么吗?   据许兰说,休息室里的血手印是长孙青死的那天出现的。从那时起大家都不敢在那里呆着了,每天工作时都努力工作,晚上也没人到那里偷懒,个个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让新任的张院长十分满意。听说他还大受启发,准备去订制一批贴画,画面上只有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在全院所有办公室里张贴。虽然我们都一致认为王院长很会剥削剩余价值,但比起这位张院长,王院长实在太仁义了。   本来我还在想那些血手印,有些恐惧,但听许兰说到张院长的事后,却又不那怎么害怕了。   今晚十一点我就要回去上班了,又是夜班。   那个三眼的畸形儿文彬,大概已经出院了吧!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他,只要一想到他的那第三只眼睛,手心里就全是冷汗。没有人喜欢被人看透,即使他心地善良。   今天父亲说什么都要送我上班,怎么劝都不行,只好和他一起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城市中。今晚的月亮很圆很大,却有些昏暗,而且有奇异的三层月晕。父亲一句也不说,不时皱眉抬头仰望,似乎有些不安。他一定是又想起哪本古书上说的异兆,什么血光之灾什么的。我想嘲笑他一下,但一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   “爸,一会您自己回去时小心些。”   “嗯,我没事,倒是你要小心些,你命轻,而且又是本命年……”   我知道他又要长篇大论了,忙打断他。   “过几天就是我妈的祭日了,您要准备什么东西吗?明天早上下班我回去时给您买齐了,到时候就不用手忙脚乱的了。”   父亲一下子沉默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低声的说了句:女儿长大了。   今晚上夜班的有新任护士长赵姐,李莤,唐娜,还有我。   在休息室换衣服时我仔细观察那几枚血手印,虽然已经新刷上了白灰,但仍能清晰的看到手指的轮廓,是婴儿的手,每一枚都是。走廊里静悄悄的,很多产妇都提早出院,病房一下子空出许多,留下的都是些没钱再换医院的穷人。   这些血手印出现的蹊跷,恐怕已经闹得全院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咦?你在这换衣服啊!”   赵姐突然出现在休息室门口,吓了我一跳。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我的眼神也有些怪异,像是看到一个异类。我想了一下才明白,她们都已经找到新的换衣地点,只有我还不知道罢了。   “这样,三眼的保温箱已经移到他母亲的病房,你呢,就看着他们点。她丈夫已经跑了,她要是也跑的话,最好是带上那个怪胎,可千万别留下了。你别这么看着我,这是王院长的意思。”   想不到王院长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看来他一定也被文彬的第三只眼睛看过。   文彬的第三只眼啊,让人恐怖的眼睛。   我像往常一样巡房,做记录,然后清点核对药品。各个病房里不时传来打呼噜的声音,还有夜里醒来的婴儿呀呀呓语,我倾听着这一切,坐在咨询台后握着笔一时有些走神。夜静悄悄的,一切似乎都正常,又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种感觉让我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声巨响打破了这宁静,我探身看去,是赵姐,她从病房里倒退出来,把门撞了开,眼睛直直盯着病房里,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我打了冷战,这场景让我想起前护士长,是文彬又睁开了第三只眼睛吧?   “不!我没有!不是我干的!都是你一个人……”   赵姐突然对病房里大喊,这让我疑惑不解,难道不是文彬?我和李莤同时跑到赵姐身边,向敞开的门里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前护士长周姐正抱着文彬站在门前,一脸诡异发青的笑容。   “你别忘了,分钱时你也拿了,所以是咱们俩干的。你看,这又有一个死孩子,不像那些几个月就流下来的,这个憋足了八个月。看这头,看这手还有这脚丫,还有这肚子,你不是最喜欢吃胎肝馄饨吗?不如这样,咱们把它吃了吧?单卖头,有人专好这口,也一样能卖个好价钱的。呵呵,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等不急了?”   周姐抱着文彬的手筋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条条蠕动的蛇,而她的脸已经扭曲像魔鬼般骇人。在周姐身后,病床上空荡荡,文彬的母亲已经不知去向。我和李莤惊恐的后退,而赵姐也在不停后退,已经退到墙根,整个身体紧贴在墙壁上,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那里。   “哈哈,哈哈哈!”   周姐怀里的文彬突然哈哈大笑,那笑声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婴儿之口。他再次睁开了第三只眼睛,不时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双小手在空中抓扯,不停碰到周姐的脸。但周姐似乎根本就没察觉到怀里的婴儿还活着,还在继续说着,像是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挣脱不出来。   “你快来看,这还是个长了三只眼的!我听说这第三只眼睛吃了就能拥有阴阳眼,能看到鬼!如果再吃了这颗头,大概就能和鬼交流了!哈哈,看我多聪明,这都能想得到。不如这样,咱们把他的头吃了吧?不要卖了,咱们已经卖了那么多死婴,我总觉得那些血手印是冲咱们来的。就算不是,迟早那些死孩子的魂也会找上门,咱们得早做打算。我已经学会写一些镇鬼符了,如果再能看见他们,那咱们就不用再整天担心吊胆了。”   周姐说着走到了赵姐面前,几乎是紧贴到鼻尖处在说话。   “你……你疯了!”   赵姐颤栗的说,她的眼睛里全是恐惧。而周姐在神经质的笑,不停的笑。   正在这时,唐娜跑了过来,惊疑的望着我们。   “出什么事啦?”   “我疯啦!”   周姐突然大吼,一下子便把唐娜也镇住了。走廊里只有我们六个人,但每一个人都有些异常,包括周姐怀里的文彬。他还在笑,笑的非常欢快。   “我是疯啦!我在这所医院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多年,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我卖死婴,我有罪,可第一个死婴是王院长买去的!是他,是他让我迈出的第一步!我后悔,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每一天都有人来打听,都是有钱人哪!他们想壮阳,想留住青春,甚至想长生不老,可是他们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没有!”   我和李莤还有唐娜全都震惊的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的本来面目。而赵姐则脸色发紫,已经全然没有一点人色。   “你!你不是最喜欢吃成型的婴儿吗?我还记得你把一个四个月的婴儿,只洗了洗就直接蘸浆吃了。你说那些细小的胳膊和腿香甜可口,他们的肚子像水晶果冻,你就那么一口一口……”   “闭嘴!你这个疯子!”   赵姐突然扑过去,两个人倒地扭打在一起,文彬被丢在一旁。   我本能的跑过去把安静下来的文彬抱起躲开,可是他好像已经受了伤,闭上了第三只眼,不停的抖,额头流着鲜血,呼吸有些微弱。   值班的戴医生及其他科室的医护人员都已经赶来,我匆忙向李莤交待几句,要她报警,然后就抱着文彬找医生进行抢救。等我回来时,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已经被医院保安拉开。周姐被压在病床上兽般吼叫,辱骂每一个人。唐娜告诉我已经给她注射了三支镇定剂,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周姐真的疯了。   赵姐面如死灰的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我叹了口气,又跑去看文彬的抢救情况,走前叫唐娜到各房巡察,特别是监护室的保温箱,这个时候不能再出任何一点差错。好在文彬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我又把他抱回保温箱,可是他的母亲却真的离开了,连片纸都没留下。   110的民警赶来,在听取基本案情后,怀疑周姐以职务之便谋杀婴儿,然后转卖死婴。市刑警队的人和市精神康复中心的人一同赶到,周姐在专业人士手中很快被制服,拉走了。刑警们在周姐的储藏柜里发现几袋血浆,还有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洋娃娃。原来墙上那些婴儿的血手印都是周姐做的,她一定每天都生活在罪恶的阴影里,直到崩溃。   我突然想到,这其实是周姐的良心对她的惩罚。   疯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10   三眼畸形儿文彬最终还是死了,死的异常突然,毫无征兆。   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九天,我当班,是一个充满金色阳光的早晨,窗外有鸟儿叽叽喳喳,连汽车喇叭都让人感到亲切。   我已经是护士长,妇幼保健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护士长。我像往常一样的巡房,核对交接班的药品,教新来的小护士如何给保温箱里的婴儿吊水。我还记得离开时文彬正趴在玻璃箱上向窗外张望,小手轻拍着玻璃,像是在和那些鸟儿打招呼。他的呼吸系统还是不好,很怕冷,总是有痰,但却非常乖,不哭不闹。而文彬的第三只眼睛,在那晚后突然液化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干瘪的洞。   李莤跑过来时,我正在教一个新妈妈如何哺乳,我看着她的孩子吸出第一口奶时幸福的表情,心中充满了爱。   “护士长,三眼……文彬他……”   我转头看了她眼,只是无声一笑,目光转向窗外,那里有一群麻雀正飞向天空深处。那里面,大概就有文彬的灵魂吧?那个生有第三只眼睛能看透世间一切罪恶的畸形儿,他也得到了解脱吧?   从文彬的第三只眼睛液化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你看,一切不都很好吗?”   我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屋内的产妇和婴儿们身上,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幸福。   是的,正是这样。   尾声    话音刚落,谢飞立即想了起来,那个叫文彬的三眼畸形儿。他也被那个婴儿看过,因此知道那种被人看透内心的恐惧。   “你讲这个故事干嘛?文彬都死两年多了。再说,他和医院这两年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谢飞声音有些发颤的问,曾香冷笑一声,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扫视值班室里的每一个人,冷笑着问了一个问题。   “大家是不是都感觉到头晕,四肢无力?”   所有人都察觉到果然像曾香说的那样。在场的人,除了顾峒粼不是医生外,谢飞和张春禾都是有经验的医生,立即明白曾香在饮料里下了麻醉药,用量掌握的很好,即不会让人昏迷,还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飞惊恐的问,曾香走到他面前,盯紧他的双眼。   “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呢?你也被文彬看过,你自己做过什么难道你自己还不记得吗?你讲的那个故事地确很好,但是却有一个漏洞,就是那个关于预言的梦。如果当故事听的话,也许没什么,还能增加点恐怖效果。但是,这并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你讲述了大部分事实,还有一部分是他有意漏掉的,现在就由我来揭示事实真相吧!"   谢飞不停的颤抖,他惊恐万状的看着曾香,有些不明白这个平日里温柔的女性怎么突然变脸了。其他人也都一脸茫然,今天的散伙会太过古怪了,也不知道曾香是针对谢飞一个人,还是针对所有人。   “不!不!你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你在胡说八道!”   “嗯,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待会就知道了。其实你根本就没做过什么预言的梦,早在住进502室后不久,你就查明了案件的始末。大家不要忘了,谢飞是一个考研究生的医大学生,高智商,而且学医的人大都不信鬼神,整天摆弄骷髅解剖尸体的人,会因为一个梦而吓的要死吗?显然不会,那谢飞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么一个不曾做过的梦?目的只有一个,欺骗他的同学,用来遮掩自己做过的事。因为,谢飞也是一个杀人凶手!"   谢飞终于坐不住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脸色胀得通红,两眼因恐惧和愤怒而显得有些突出。   "你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是凶手,案子都审结了,凶手是……"   谢飞摇晃了两下从椅子上滚到地上,似乎有些晕眩的瘫倒在地。曾香冷笑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她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下去。   "真相是这样的,当谢飞住进502室时,602的老人善意的提醒他,502室不安全。之后谢飞就顺藤摸瓜,查清了事实真相,但是他却并没有报警,而是恩将仇报的把602室的老人家杀害,吃掉了她的大脑。再后来的事情就和他所说的差不多了,他假装发现学校布局问题,再假装担惊受怕,让同学入套为他做假证,之后的事情和他预想的一样,天衣无缝。只是谢飞忽略了一件事情,住在602室的老人家还有儿孙,他们并不像警察一样喜欢息事宁人。"   谢飞一副震惊的表情,眼睛里全是恐惧,嘴唇不停的在抖。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吗?"   曾香突然探身前向,两眼直直的盯着谢飞,让他喘不上气来。   "我……我那时在考研,用脑过度,只想补……"   曾香一摆手,制止住谢飞再说下去,一脸的鄙夷,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她的手也在颤抖,血管暴胀,因为极度的愤怒。   “可是你……你怎么知道的?”   谢飞不甘心的问,曾香回过头对他冷笑,淡淡的回答是文彬告诉她的。   这时顾峒粼脸色也变得异常惨白,额头冷汗不停滚落。曾香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他身上,曾香走了过来,顾峒粼像见到鬼一样怪叫起来。   “不用叫了,我刚才出去时把联防队员都打发走了,没人会听到。”   顾峒粼绝望的盯着曾香,不知她会说出什么事的事情。   “下面该说说顾峒粼的故事了。呵呵,你知道你的漏洞在哪里吗?算了,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就算护士爱上了病人,也决不会在病房里呆半个小时。所以,你是在幻想,就像你曾过幻想过的其他事情一样。但是幻想结束时,你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于是心理不平衡,想要杀人,不停的有想要杀人的冲动,对吧?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这叫变态。"   "第一个受害人是老杜吧?你是在陈秋晴离开病房的时候,溜进厕所告诉他,医生要给他做透视,因为他的病情有变化。老杜是那种相信医生的人,于是乖乖去了透视间,你悄悄的跟在后面,然后行凶!你打晕他,砍掉他的胳膊,然后离开。老杜醒来时已经失血过多,又发现自己的胳膊不见了,肉体的疼痛加上精神的恐惧,所以他是被吓死的。其实那个时候你的腿伤早好了,但是你暗恋陈秋晴,就经常在夜里揭开纱布制造点皮肉伤,所以总是感染。你想留在医院,这样就能天天都看见陈秋晴了,对吧?可是老杜的死,我有些不明白,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妨碍你和陈秋晴独处?"   此刻顾峒粼脸色苍白,比谢飞好不到哪去,他两眼死命的盯着曾香,那眼神像是随时都会扑起的猛兽。而曾香仍只是冷笑一声,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是谁?凭你空口白牙几句话,警察就会抓我吗?白日做梦!"   顾峒粼眼中流露出令人不安的凶光。曾香看着那双眼睛,竟然笑了。   "你看你,真是沉不住气,而且记忆力也不怎么样,我是小护士,一个很普通的人而已。"   "你胡说八道!案发时我一直和秋晴在一起,后来还被凶手迷晕,两次都差点把命丢了,我怎么可能是凶手?你这是诽谤,我要去告你!"   曾香抿嘴一笑,眼神竟有些妩媚,但这妩媚却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事实的真相是你只杀了老杜一个人而已,其他人都不是你杀的。医院里的传闻给了你启发,于是你动了手。谁会想到系列凶杀案里竟还有一个凶手?那些警察从一开始就盯着刘医生,他太自做聪明了,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在他散布谣言时起,哑婆就已经报了案。只是让警方没想到的是,刘医生居然会对哑婆下毒手,这也让警方被迫提前行动,不然你迟早也会露出马脚。但令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刘医生为什么要掩护你?直到被枪毙时才说出真相。"   顾峒粼脸色大变,止不住的抖起来,竟从椅子上滑倒。   "什么?他……他全招了?"   顾峒粼终于崩溃了,满头冷汗,和谢飞一样抖的不成人形。   "我们……我们是同谋,那些计划都是我想出来了。是他先开车撞伤我的腿,他说只要我给他出主意,就免我的医药费。我们家穷,得不起病,所以……都是他逼我干的啊!老杜,我没杀老杜,我只是把他骗到透视间,后来的事情不关我事,我没杀人,没杀人……我只想和秋晴好好过日子。我是被逼的,我真的没杀过人……"   曾香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转向在坐的其他人,每一张面孔都写满畏缩,他们目光闪烁,纷纷避开曾香的直视。最后,曾香的目光落在了张春禾身上,她娇好的脸顿时有些扭曲,丰腴的身体试图向后缩,但却没能挪动丝毫。那双曾经诱人的眼睛,此刻如死灰般毫无光彩。   “呵呵,其实你不用怕的,张春禾又没做过什么坏事。”   “那你快把我放了。”   曾香摇摇头,突然用力抓住张春禾的肩,死死的盯着她。   “但是如果你是陈凡的话,那就不同了!”   曾香的话让其他两人都大吃一惊,张春禾怎么会是陈凡呢?曾话慢慢的说下去。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张春禾上个月就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当时我们俩一起出去徒步旅行,结果发生意外,她被送回到咱们医院。半个多月后,我处理好车祸的事后回来,却发现她像没事人一样。所以我就一直怀疑这个张春禾是假的,后来的发现证实了我的想法,而且我还查出,你就是陈凡!”   坐在那里的张春禾吃吃的笑了起来,有些神经质的表情分外狰狞。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陈凡!张春禾的大脑已经被院长他们取出做研究用了。那么,你能把我怎么样?我现在可是张春禾,一个纯洁无罪的人。而且监狱里还有一个我的克隆人,她可是与我没什么两样。哈哈哈!”   曾香在陈凡对面坐下,叹息一声。   "陈凡,如果在十年前遇到你,或许我会替你讨个公道,毕竟是你的养母虐待折磨你,而你是柔弱无力反抗的,但是十年后的今天,已经大不相同。毕业后找到工作那天,你先是在养母的水里下药,让她心跳紊乱,再用言语刺激,这样她的死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心脏病死亡,除非夏昆要求尸检,没人会发现案件真相。你一定是认为夏昆不会进行尸检吧?你错了,他亲自做了尸检,并发现了真相,但他并没有声张,而是选择了沉默。在你生命里最为灰暗的那些日子里,夏昆并非一点也不知道,但他却一厢情愿的认为会好起来,直到你设计谋杀了他的妻子。但他还在幻想,认为你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缘故。他在日记里写下这一切时,笔调充满怜悯……"   "我不需要怜悯!她死有余辜!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把她的骨灰倒进了大海!还想安葬在自己选的坟墓里,没门!"   陈凡突然暴怒的大吼,药性立即发作,使得陈凡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   "不要激动,我知道你受过的苦,因为夏昆和你养母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夏昆看过妻子的那些日记,他一直不肯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我相信,也知道夏昆日记里你谋杀养母的事是真实的,所以今天你才会在这里,和其他人一起。而且你并不滥杀,至少你的亲生父母就平安无事。我很欣赏你这点,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就该这样,有精准的刀和周密的思路。杀人不难,把人杀死而不被发现,甚至让人觉得是应该的,这才是艺术的本质。我想你杀死自己的孪生弟弟时,一定这么想吧?你需要那颗心脏,在你发现自己的心脏开始出现衰竭倾向时,就开始积极筹划。不过,我猜不出你是如何发现秦宇的本来面目,也弄不明白你是如何设套让他钻进去,我想他直到死都没想过,是被你算计了。"   陈凡冷冷的笑着,习惯性的捂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轻轻的揉着。   "他是开书吧的,但这个笨蛋以为所有人都是自己的试验对象,乱用药物进行试验。我第一回去他那里喝茶时就察觉出来了,带回医院一化验,就明白茶里有精神类药物。之后我雇佣私人事物调查员,查明真相。可是我需要一颗匹配的心脏,所以罗兴那个傻蛋的出现免去了我不少麻烦。"   曾香点点头,叹息一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夏昆居然同意你的计划,还逼汪丽莎协助手术。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利用秦宇在书吧里给客人喝的有精神类药物的茶,汪丽莎成了秦宇的间接试验对象,你神不知鬼不觉的逼死了汪丽莎,又利用那些药物毒疯了自己的生父,于是养老院里便多了一对神智不清的老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太令人称奇了!"   “稀奇?一点也不稀奇,我最后还是被院长算计了,成了他的同伙,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居然有两个我!有家不能回,有爱人不能爱,每天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你是谁,这太荒唐了……”   陈凡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   曾香叹息一声,取出一只针剂,给每个人注射了些淡蓝色的药物,甚至包括她自己。   “你要干什么?我不想死!”   值班室里顿时一片尖叫声,曾香安静的躺到病床上,一滴泪水悄然滑落。毒药迅速使值班室里的尖叫停止,昏暗的灯光下,四个人神态各异的倒在地上或躺在床上,目光绝望,却又那样安静,像停格的胶片,仿佛被时间所遗忘了。   曾香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又是怎样知道所有人的秘密呢?却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当联防队员到万康综合医院时,阳光万丈中,他们发现了四具已经僵硬的尸体。从那时起,万康医院就被永远的封闭了,成为天南市被人遗忘的角落。 END 怪谈协会4《山村怪谈》 作者:壹号怪谈社 引子 山村入口   血色的天空压倒而来,像要吞噬这座苟延残喘的山村。燃烧的地平线上,一个身影飞闪而过,夕阳下,像是一抹闪现的幽灵。他手执画笔与白纸,疯狂地奔跑着,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龟裂的田野里。   他在追寻一个人,一个他追寻已久的人!   奔跑间,脚裸处忽感一阵刺痛,他一个踉跄,猛地载倒在地。低头看去时,只见一只状似人手的东西,紧紧缠住了他的脚裸! 山村一里 棺材   既然已经将棺材挖出来了,要是不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无论如何我都决不会甘心的。   我一把抱住了棺材的盖子,一使劲,已经将它移开了一些。   盖子也是用铁打的,分量也很重,少说也有两百斤,费了我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推开。可是当我探头向里面看进去的时候,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棺材里面有什么?棺材里面的当然是尸体。 山村二里 妒村   山仍是那座山,路却已面目全非。任凭我如何回忆,也想不起入村的路。神秘的杜村,神秘地阻截了外人走入它的道路。   背包内还静静躺着一本书写笔记,隽秀的钢笔字迹,工工整整,这是王继的医疗手记!   一阵风沙突袭而来,卷起层层落叶,飞遍山涯。我取出那本手记,此时此刻,只有它可证明群山深处确有一个村庄,叫作杜村! 山村三里 死嗅   这时她打断我说:“不不,我还没说完呢,不光是那股味儿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我走了几步之后,这股味儿突然就没了。”   “突然没了?是什么意思?”我问。   她说:“当时我正往二楼走,就突然闻到那股味儿,我正寻思这味儿哪来的,这时迎面下来了一个人……” 山村四里 偷心   殷红!我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抬头,走到我前面的丰韵丹已经尖声惊叫起来。一滴血准确地滴在她的鼻尖上,一双染满血迹的脚垂在她的头顶。   古榕树上吊着一个人,一个让我们大家都想不到的人,他的双目圆睁着,眼珠突出眼眶外,舌头被脖子里的绳子勒得伸出来很长,胸口左侧上开了个巨大的血洞,血洞周围的肉向外翻开,胸腔里的心脏已经被摘除,空荡荡看得见肋骨。 山村五里 278   “黑了呀……他来了呀……把我们带走……你来了呀……谁走了呀……他走了……他要走了……”然后,是串的数字,开始我没听明白,后来我听出来,那是一个不断被重复的数字:278。   这里的“你我他”各是指谁,我一点也不明白,但我却感到一种恐惧。   那声音时高时低,有时候猛地提高一声,我不禁觉得一惊一惊。披间住是的我的奶奶,她这样咕噜着,是因为知道我在厨房这边吗?或者只是她无意义的呓语?过了一会,那声音慢慢地变低了,最后消失了。 山村六里 尽头   站在尽头处,我突然歪了歪嘴角,笑起来。   宋岳然举着刀的手僵滞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   不过也许他很快就能知道了,我可不是望着他笑。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他的身后,农房,树木,地面,到处都冒出无数个黑影,他们长着奇形怪状的脚和手,身体残缺,衣衫褴褛,佝偻着,爬行着,举着锋利的镰刀、斧子和锄头,无声无息地迅速朝我们逼近…… 山村七里 牺牲   第一次见到这图案,正是在黑脸人的五连罐魂瓶上。   那块大石头前面,立着三根十字架型的木柱,其中一根上面,绑着一个人,正是失踪的谭川。此刻,他耷拉着脑袋,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了。他赤裸着身体,只穿着条小裤衩,双臂分别被绑在横杆上,乍一看有点像受难的耶稣。此刻,他的四肢上像王磊一样,都有伤口,血正慢慢地从伤口里流出来。   再看另一边的木柱,几个村人正把王磊绑上去,不一会儿,王磊的模样就跟谭川差不多了,只是一颗光脑袋在阳光下,看起来亮闪闪的。 尾声 山村尽头   看出张薇有些不明就理,胡子又道:“因为恐惧,所以记忆才更加深刻。我希望每当你看到这七个故事时,以后即便有再大的困难,都能挺过来。”   接过书稿的手,忽然变得有力起来。张薇微笑,如今的她已经比以前坚强了许多。   真正的恐惧,不应由外界所支配。   或许真要坚强的,应该是每个人的心。 引子 山村入口   公路早已死去,环在村子的外围,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无人记得,从它干裂的体表上,最后碾过的一辆汽车是何时经过的。这是一座被遗忘的山村,落魄、潦倒,没有任何希望,如同一具垂死干枯的老体。   血色的天空压倒而来,像要吞噬这座苟延残喘的山村。燃烧的地平线上,一个身影飞闪而过,夕阳下,像是一抹闪现的幽灵。他手执画笔与白纸,疯狂地奔跑着,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龟裂的田野里。   他在追寻一个人,一个他追寻已久的人!   奔跑间,脚踝处忽感一阵刺痛,他一个踉跄,猛地栽倒在地。低头看去时,只见一只状似人手的东西,紧紧缠住了他的脚踝!   “哥!是你吗?”他歇斯底里地喊。   底下那只干瘪的手毫无反应,仍旧牢牢抓住他不放。喉结,在他的咽喉处上下翻滚着,身侧的双手突然紧握成拳。他飞扑向前方的野草,奋力去扒,企图拉出那只枯手的主人。即使拖出来的是一具尸体,他也要找到他!   很快,他便失望了,跌倒在地失声惨笑。抓住他的根本不是什么人手,只是一段掉落的枯枝!   头顶上掠过几只黑色的飞鸟,“鸦”的一声哀鸣,撕裂了血色的天空。大笑过后,他竟抽噎了一声,随之迅速拾起身边的画笔与白纸,对着那片野草丛疯狂地涂画起来。   额上的青筋微微突起,布满血丝的眼里写满了专注,右手像是超脱了他的意志,机械地描绘着眼前的景象。   作画完毕,心跳却依然剧烈,他大口呼吸着,像冲刺在长跑的最后一圈。平复了气息后,他看向手中的画稿——   没有!没有!   整张画面上,除了肆意丛生的杂草外,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他紧咬牙关,低低吐出几个字:“你到底在哪里?”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画笔,可以绘出鬼魂时,他也惊讶万分。那次是在村子惟一的石桥边写生,当画完时,他意外地发现画中干涸桥洞下,居然横卧着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重要的场景,桥下女人的诡异出现,将打破整张幅作品的风格,他不可能不在作画时注意到。可怕的是,他丝毫记不起曾画过这个女人,那段记忆,凭空地从他脑中抽走了!   半个月后,警方造访山村,就在那座石桥下,挖出了一具白骨!   他万分断定,那具被打入桩底的白骨就是画中的女人。冤魂借助他的画笔,诉说自己身处何方。他忽感前所未有的兴奋,他可以画出亡灵所在,那么,是不是他就可以找到哥哥了?   再一次握紧手中的画笔,他站起身来,从衣袋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红底黑字,标题赫然写着——B大计算机系录取通知书!   他继续向前走,驻足在一棵槐树下。这是一棵伤逝的槐树,干枯、光突,如它所生长的土地一样贫乏。在这棵老槐上,曾吊死过一个男孩。   他默默地举起笔,又一次飞快地速绘着。果然画面中,老槐的枝干上隐约垂着一具身体,随风飘荡。   那个吊死的男孩是自尽而亡,因为考上了理想学校,家中却连路费也难以凑齐。男孩痛恨这座山村,用最极端方式,彻底结束了与之的纠缠。   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向老槐不远处的一条小溪。那里现已是山村惟一的水源,远远望去,被夕阳映红的小溪,像是一条切不断的血脉,他边走边道:“哥,你知道吗?我考上了中国最好的大学,主修你过去学的专业!”   水面上倒映出一张年轻的脸,他忽然想起,哥哥曾背着高烧不退的他,趟过这条小溪,连夜赶去村外的卫生院医治。父母在他的记忆中是一片空白,长兄如父,将他抚养长大的就是兄长!   可是哥哥失踪了!原本,他还答应要带他离开山村,可来接他的却成了刑侦公安。他们把他接去哥哥工作的城市,配合调查。   整整一周,他几乎没有瞌过眼。活不见人,死难觅尸!兄长就这般离奇地人间蒸发了。三个月后,这件案子作为普通的人口失踪,挂作了悬案,而他也被遣回了山村。   令所有人吃惊的是,回来后的他竟开始发疯般地学习。他明白,想要找到哥哥必须先跨出山村,而离开这里的最快方法,便是高考!   画笔不经意间从掌中滑入小溪,即刻引得水波涟涟。突然间,他的瞳孔蓦然一缩——在那波动的水面上,他清楚地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正搭在他的肩上!   尽管苍白却粗糙有力,犹如慈父的手。   “哥?”他猝然回头。   可惜在他身后,除了那片荒芜的田野外,什么都没有! 山村一里 棺材  深夜,万籁俱静。   窗外是一片漆黑,像一张巨型的黑色帘幕,掩盖住世上所有见不得光的罪恶。   此刻,陈氏软件公司的首席编程师邓榕新,还忙碌在电脑前。今天是推出“山村系列”第六代游戏的日子,整整一天,在总裁陈华没有出席的情况下,邓榕新包揽了所有记者与玩家的提问。   拥有千万玩家,占领全国游戏总额二十多百分点的“山村系列”,之所以能在游戏界脱颖而出,一大原因是它背后的强大的编程阵容!   庞大的编程部内汇聚精英,无论是在画面、音效、情节设定上,都已超越了大部分角色扮演类游戏。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一张名片从邓榕新的裤袋中滑落。他捡起一看,想起了白天邂逅的那名女记者。   “《申报》机动部记者,陶子……”邓榕新念出名片上的文字,意味深长地呷了一口手边的咖啡。   不可否认,今天在会场内,这名女记者的提问至今令他心有余悸。记得她穿着一身黑色职业装,表情严肃,像是一个不可侵犯的女祭司。   “我想请教邓先生,曾与您共事的编程师成刚,自他从陈氏神秘失踪,现已十年了。对于这件事,您有什么看法?”   成刚!   两个硕大的汉字,顷刻间跃入邓榕新的脑海,逼迫他撕开闭合已久的记忆之门!   邓榕新忽感脊背发凉,自己当时拒答了那名女记者的提问。为什么事隔这么久,还会有人追问起这件事,时刻提醒他成刚的存在!   苦恼之际,按在鼠标上的食指突然痉挛了一下,右击打开了一个未知的文件夹。   “山村七里?”像被催眠一般,邓榕新机械地念出了图标的名称。   这是当年那个人编写的。是谁将它制成了程序包,放在他的工作电脑里?   邓榕新不敢肯定。   “山村系列”今天推出了第六代的新游戏,名称为“山村六里”。公司原计划就是推出六代后,制作新系列。被雪藏了十年的“山村七里”,根本不可能跟上现在的XP系统,莫非有人暗中将它改编了?   一股强烈的好奇,充斥着邓榕新的大脑。他急切地想知道,当年那名编程天才的“山村七里”,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他忽感有些兴奋,但这种感觉绝非高兴,而是夹杂着一丝恐惧!   此刻,屏幕上的指针似已超脱了他的管辖,一路滑至“山村七里”的程序包上,双击,打开!   随即,眼前即刻浮现出一个立体的山村入口。   砰!一声巨大的声响令邓榕新浑身一颤。系统提示:请输入您的资料。   身体像被无数根引线牵动着,邓榕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输入:   冒险者姓名:邓榕新   性别:男   又一个巨大的系统提示音后,邓榕新发现,一个拇指印已出现游戏中,呈红色,盖在的玩家资料下方。   一种不祥的预感,即刻笼罩邓榕新全身。那张盖着鲜红手印的冒险通行证,无论怎么看,都像一张活人签下的生死契。   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下一秒,系统即刻又提示,请选择您的身份背景。   接着,界面上即刻跳现出七个选项:1.逃犯 2.偷渡客 3.记者 4.学生 5.古董贩 6.探亲者 7.探险者   显然,在这七项中,邓榕新对选“逃犯”这一身份更感兴趣。他是名优秀的游戏编程师,在外人眼里素来循规蹈矩,要成为一个逃犯,似乎离他十分遥远。可就因为遥远,才会产生猎奇心理,渴望尝试。于是,邓榕新便不假思索地将指针,点向了“逃犯”。   随着一声仄旧的木门开启声,一个存在于异度空间的山村,已向他敞开了大门……   “我在哪里?”邓榕新自问。双腿忽感一阵酸痛,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已在这虚拟的空间内,步行了许久,眼前渐渐出现了一座阴森的山坡——   翻过一座山坡,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山村。   山村看上去有些荒凉,有些破败,但这却正是我所想要的。   因为这里足够闭塞,就连警察都很少出现,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逃亡,我终于到达了这里,这个可以让我暂时安身的小山村。   一   山村的入口处有一间叫“黄萍旅社”的小旅馆,虽然不能同大城市的旅馆相比,但看上去却很干净。   我背着行李走进去,一进门便看到了楼梯边上的帐台。   帐台里坐着一个三十岁样子的女人,穿着居然还很时髦,样子也很漂亮。一身黑色的低胸连衣裙将丰满的身材包裹凹凸有致。   看她的样子,丝毫没有村庄的气息,应该是来自城市里的人。只是她的手臂上戴着一朵白色的小纸花,看来是家里刚死了人。   我走到帐台前,上下打量着她。   自从我一进门开始,她也已经开始注意我了:“你要住店?”   我点了点头,说:“你是这里的老板娘?”   她笑了笑,说:“我叫杜黄萍,就是这里的老板娘。”   我点着头,又问:“这里住宿什么价钱?”   她也上下打量了我几下,说:“五十块一天,你住多久?”   我“嗯”了一声,将一叠钱扔在柜台上,说:“先住十天,以后不知道。”   杜黄萍接过钱,伸手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来,说:“十天一共五百,押金一百。你先把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吧。”   “身份证?”我迟疑了一下。   我是一个逃犯,怎么能把身份证随便给人看呢?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杜黄萍忽然向着我诡谲地一笑,说:“要是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你自己把表格填写一下吧。”   说着她将一份表格送到我的面前。   我开始埋头填写:   姓名:童西   性别:男   年龄:二十七岁   户籍:上海市   童西当然是我随便想出来的名字,我的原名叫邓榕新。将整张表格都填写好之后,我又将它还给了杜黄萍。   她略略看了看,放回到抽屉里,然后走出了帐台,对我说:“你的房间在二楼,洗手间和浴室在楼梯转弯口,我现在就带你上去。”   我跟在她后面上了楼,我的房间还不错,大概有十二三个平米,里面是一张床、一张椅子和一台彩色电视机,感觉很干净。   杜黄萍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她看着我仰面躺在床上,说:“这是我这里最好的房间了,你就安心地住下来吧,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情。”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问:“什么事情?”   她说:“你一定要记住,晚上的时候最好安分地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到处乱转。”   “为什么?难道这村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脱口问。   杜黄萍的脸色阴沉了起来,正色地对我说:“不要问为什么,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就行了!”   我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说:“你放心,我晚上会关上门躲起来睡大觉的。”   杜黄萍似乎放心了许多,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门口,很快楼道上便响起了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我依然躺在床上,然而脑子里却在反复想着杜黄萍说的话。   二   夜很快便到来了,初秋的夜晚很凉爽,让人觉得很舒服。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天空的星星,电视机里叽叽喳喳的放着沉闷的连续剧。   经过了三个月的逃亡,我终于摆脱了警察的通缉,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忽然耳边却听到一些很奇怪的“唏唏锁锁”的声音。那声音应该不是从电视机里传出来,因为就在我闭上眼睛之前,已经用遥控器将电视机关了。   声音仍然在继续,而且似乎离我越来越近了,我慢慢睁开眼睛,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过去。   声音竟然是从窗口外传进来的。窗子没有关,我探出头去看,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啊——!”我惊呼了一声,身子急速向后跌了出去,摔在床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窗子外面怎么会有一颗人头!   我全身发抖地缩在床头,但目光仍然望着窗口。   那颗人头正一点点爬上了窗台,一阵晚风吹过,吹开了人头脸上的头发,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   那是一张我熟悉的脸,居然是我的哥哥!   “哥——,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尽量将身子不断向后缩,可是背后已经是墙壁了。   人头从窗台上慢慢地滑落,掉在我身前的被子上,然后一点一点向我靠近。   紧接着,又有两颗同样鲜血淋淋的人头,也相继爬上了窗台。我看得很清楚,一个是我的大嫂,而另一个是他们六岁大的儿子。   三颗人头一起向我移动过来,他们的目光都冰冷而充满了怨毒地盯着我,森白的牙齿摩擦着,发出“呲呲”的声音,好像要将我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我想要逃走,可是他们已经将我堵在了墙角里,我大声地叫着:“你们不好过来,不要过来!救命!救命啊——”   我的叫声还没有停止,他们已经同时向我扑了过来。三颗人头同时跳起,似乎要跳到我的脸上,来咬我的肉吃!   我双手立即一阵胡乱挥动,想要档开他们,可是顿时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疼痛之中我猛然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而我的手在胡乱挥舞的时候,敲到了床边的桌子。电视机里还在放着无聊的连续剧,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喝了口水,目光不自觉地再次向窗口望了过去。   窗子依然敞开着,风不断从外面吹进来,使得屋子里保持着凉爽和新鲜的空气。   我看了看手表,才八点半。我想自己一定是这阵子一直太累了,所以在吃完晚饭之后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算算时间这一觉至少已经睡了三个小时。   小睡醒来之后,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便下了床,想出去走走。   可是才动念头,却忽然又想到了杜黄萍对我说的话。   ——你一定要记住,晚上的时候最好安分地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到处乱转。   为什么她要这么认真地告诫我呢?这里的夜晚究竟会发什么?难道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讥诮地笑了声。我什么都相信,唯独就是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要不然我哪有胆子做下让警察一路通缉了三个月的案子来。   我下了楼,杜黄萍不在帐台上,我从门口走了出去。   山村的夜晚是很黑的,因为灯光很少,所以基本上只能靠月光在认路。   黑暗中我也搞不清楚方向,反正整个村子里只有“黄萍旅社”的灯光最亮,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得见。   沿着山村中间唯一的一条大道,我慢慢地走着。旁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这种陌生却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的感觉。   大概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大道快要走到尽头,前面就是村尾了。   我正打算往回走,可是还未转头,前面忽然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在大道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黑影慢慢地向这边靠近,月光很淡根本看不清样子。但那影子一路摇摇晃晃,根本不像是人在走路的样子。   我立即将自己隐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仔细得看过去。   黑影的身形显得很纤瘦,一歪一歪得向前走,就像电视里的勾魂的鬼差!   ——你一定要记住,晚上的时候最好安分地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到处乱转。   要命的是,这个时候我的耳边竟然又一次出现了杜黄萍的声音。   难道她说得都是真的?这里真的有鬼?   我只觉得背后好像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正在慢慢升起来,连额头上也开始冒冷汗了。   黑影走得很慢,大约过了两分钟,才走到了我视线能够清晰看到的地方。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   “真是自己吓唬自己。”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原来那不过是一个二十五六岁样子的山村少妇,看样子左脚有一点跛,所以走路时的样子有些怪怪的,总是一摇一晃。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那张脸竟然还十分清秀,无论五官和身材都十分可人。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竟然会有如此漂亮的女人。   少妇走到一栋门口种着两棵杨树的屋子前,屋子里没有灯光。她先是敲了敲门,但是里面没有人回应,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走进去。   屋内的灯光立即亮了起来,在窗户的帘子上映出了一个凹凸有致的影子。我望着窗帘上的影子,用力咽了下口水,胸口里顿时升起了一种燥热的感觉。   被警察追着一直逃亡了三个月,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真的已经有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我慢慢走过去,靠近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瓶药水,喷了少许在手帕上。   然后敲了敲屋门,里面传来那少妇的声音:“是谁啊?”   我没有出声,又敲了几下。   没多久,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趁她探头出来看的时候,用手帕一把捂住了她的脸。   她顿时全身一惊,但还未来得及呼救,身子便已因为药水的作用软了下来,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将她抱进屋,放在床铺上,然后把门关好,顺手拉熄了电灯。   我猛地扑倒在她的身上,胸口的火焰仿佛立即就要将我的身体都炸开了。我开始用力撕她的衣服,很快便一件一件在我疯狂一般的撕扯下纷纷碎落了!   可是正当我要继续下去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哚——哚——哚——”三下敲门的声音。   三下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很有节奏。   我吃了一惊,赶紧停下手,猫着腰偷偷来到了最靠近屋门的那扇窗口,掀开窗子的一角,向外张望。   可是外面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又向两边瞅了瞅,还是没有人。   夜还是那么黑,风“哓哓”得吹着,好像鬼哭的声音。我咽了口口水,心底里已经开始有些发凉了。   “见鬼了,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嘀咕着回到了床边上,撑着身体缓缓得倒下去,平躺在床上。就在这一刻,却再次浑身一阵发冷!   那个本来应该在床上的少妇居然不见了!   非但人不见了,而且连那些被我撕破的衣服也不见了。我望着空荡荡的床铺,刚才所做的一切竟完全好像什么都没有真的发生过!   窗子依然紧紧地闭合着,而且是从里面上了锁。屋子也并不大,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那么她究竟去了哪里?   还有刚才的敲门的声音,外面却明明没有一个人!   我觉得自己头上的汗正在慢慢渗出来,而且一点一点变冷。   难道这里真的有鬼?   屋子里似乎一下子凉了起来,我环视着周围破旧的家具和斑驳的墙面,仿佛一切都充满了阴森的气氛。   我跳下床,怯生生地走出了屋门。才一出门,便向着“黄萍旅社”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出门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挂在屋子门口的门牌。   ——古堂村十七号半!   白色的底,黑色的字。   三   我回到了“黄萍旅社”。   关上房门,连灯都忘了开,便一屁股重重坐在床上不停地喘着气。   夜还是很安静,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坟墓,而我就是这坟墓中唯一的一个人。   过了很久,我才停止了剧烈地喘息。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咔嗒”一声轻轻地响了起来,我猛然一惊,随即发觉房门从外面被慢慢推开了。   是谁?我明明记得门是上了锁的,是谁打开了我的门?   黑暗中,门一点点被推开。我立刻合上了眼睛,让进来的人以为我已经睡着了。   然后眯着眼睛像那个人看过去。   屋子里很暗,门口在月光无法照到的地方,更加难以看清。   我根本无法分辨那个人的样子,只能隐约看到,他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黑色袍子,一直拖到地板上,连双脚都遮住了。   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够进我的屋子?他想干什么?   人影慢慢靠近我,屋子并不大,他很快便已来到了我的床边。   我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头皮一阵阵发麻。   人影慢慢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那双手是那么冰凉,令我的肌肤都一阵寒战。   可是就在这时,那个黑影却忽然开口说话了:“我知道你还没有睡着,快起来吧!”   我听见她的声音,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原来进来的人是杜黄萍。   我翻身坐了起来,赤裸着上身,向着她“呵呵”一笑,说:“老板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兴致上我这里来啊?”   杜黄萍的脸色有些凝重:“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出去过了?”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否认:“是啊,我觉得闷,所以出去走走。”   杜黄萍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天黑以后最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哪都别去!”   我耸了耸肩说:“我天生胆子就大,不怕神不怕鬼,所以——”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她给打断了:“我知道你的胆子大,要是胆子不大,也不敢连杀了你亲大哥的一家三口!”   “你——”我的脸色一瞬间已经变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黄萍显得很镇静:“这么大的案子,公安局已经悬赏二十万通缉你,全国都已经知道了,难道我就不可以知道吗?”   杜黄萍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得我浑身都觉得一阵很不舒服。   公安局悬赏二十万的事情我也知道,如果她报警的话——   我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忐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用双手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地瞪着她,说:“那么你想怎么样?”   杜黄萍依然笑眯眯地望着我,竟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她说:“你说我想怎么样?”   可能是因为我刚才扑过来的势头太猛了,带动了她身上的黑色长袍,袍子从她的身上轻轻地滑落了下去。   那黑色的长袍的里面,竟只有一具如同温玉般白皙剔透的胴体!   杜黄萍微笑望着我,说:“现在你总该知道我想怎么样了吧?”   我什么都没有说,立即一把抱住了她那丰润的腰肢,将她按在床上,然后好像野兽一般地扑了上去!   四   我悠悠地吸了口烟,望着身边的杜黄萍,用手指在我的胸口上画着圈圈。   烟抽了半根,我才缓缓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黄萍看着我,似乎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继续问:“为什么不向公安局举报我,还这么做?”   杜黄萍笑吟吟地说:“因为你是上海人。”   “哦?”我说。   她说:“这里都是乡下人,自从我丈夫死了之后,就没有一个男人能让我看上眼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并不相信她的理由。   杜黄萍显然明白我的意思,继续说:“而且,我很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像你这样胆子很大,身体又不错的男人来保护我。”   “保护你?”我说:“你觉得你需要人保护吗?”   杜黄萍点了点头,说:“我白天就跟你说过了,这个镇子不是很干净,晚上经常会有事情发生。我是一个女人,当然会害怕,所以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来保护我。”   杜黄萍的神色看上去很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想到一个多小时前的经历,我急切地问:“这里晚上究竟会有什么?”   杜黄萍的脸色似乎更加凝重了,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僵尸吗?”   “僵尸?就是那种一跳一跳,到处咬人的东西?”我问。   杜黄萍点头。   我接着说:“难道这个镇子上有僵尸?”   杜黄萍继续点头,说:“这个镇子上就是有僵尸,而且……而且我丈夫就是被僵尸给杀死的。”   说实话,对于僵尸这东西,我只是在电视上看过。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还真吃不准。   我说:“这镇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那东西,不会是有人在故意捣鬼吧?”   杜黄萍用力摇着头,说:“你不知道,在这个镇子里一直有一个传说。不,不是传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杜黄萍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变得阴森了起来:“是什么事情?”   杜黄萍说:“在五年前,这个镇子上曾经死过一个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老汉是心脏病突发死的,死在自己家里的,尸体直到十多天后才被人发现。”   “当大家看到尸体的时候,尸体非但没有腐烂,而且已经变得硬邦邦的了。当时镇上正好住着一个从茅山来的道士,说尸体起了变化,可能会变成僵尸。但当时村里的规矩是不能火化的,所以道士就想了一个办法,让村里人打了一口两千多斤的铁棺材,将尸体装在里面,埋在老汉家的地下面。”   “而且那道士还说,老汉以前住的那屋子已经成了阴宅,再也不能住人了,而且也不能算成阳居。所以在村子里排门牌的时候,就将那一栋房子跳了过去。”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不是就没事了,怎么后来还会有僵尸出来杀人?”   杜黄萍说:“本来是没事了,可是后来……,后来有人住进了那栋房子,接着就出事了。”   “哦?”我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连那种地方都敢住。”   杜黄萍说:“是老汉的女儿。”   我“嗯”了一声,等她说下去。   杜黄萍说:“老汉的女儿叫黄岚,好多年前就去城里打工了,这几年来一直都没有消息,就连老汉下葬的时候,她都没有回来过。可是最近却回到了村子里来,还搬进了老汉原来的房子里,虽然村里的人都极力反对,可那毕竟是她家,谁都没有权利阻止她住进来,所以也只有干着急。”   我想了想说:“你是说,是老汉的女人占了老汉的阴宅,所以僵尸才会出来杀人?”   杜黄萍说:“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说黄岚不仅占了那房子,而且在房子外面新加了门牌,阴宅成了阳居,僵尸才会出来活动了。”   “加了门牌号码?”我沉吟了一下。   谁都知道门牌号码是一号接着一号,要在中间加一个号码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后面的人家都得跟着一起动。   可是就在这时,我的脑子突然闪过了一件事情,不禁脱口说道:“古堂村十七号半——”   难道我刚才去的那家人家就是杜黄萍所说的阴宅?   难怪那个女人看上去就跟农村人有些不同,难道她就是去成了打工多年的黄岚?   我怔怔地想着,此刻才发现,杜黄萍正惊异得看着我。   她说:“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已经去过那里了!”   我有些尴尬地一笑,说:“我前面出去闲逛的时候,经过那里,看到那个奇怪的门牌,所以就记住了。”   我又说:“你别管这些,接着说下去。”   杜黄萍接着说:“后来村子里就一直都不太平,村长一家就都死在了僵尸的手里,后来……后来我丈夫他也……”   我问:“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杜黄萍说:“一个月前,黄岚是一个月前回来的,村长一家是半个月前死的,而我丈夫是一个多礼拜前死的。”   我又问:“那他们的尸体呢?”   杜黄萍说:“都烧了。虽然这里一般不准火葬,可是大家都认为这事情不能传出去,所以很快就给烧了。”   我缓缓点着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背后却已经开始有些渐渐得发凉了。   杜黄萍搂着我的腰,低声说:“我一个女人在这里总是有些害怕,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我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五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钟了,杜黄萍还钻在我的怀里。我们都是被窗户外的吵闹的声音给吵醒的。   我探头向外面看了看,很多人在楼下经过,一个个的脸色都好像隔夜的剩饭那么难看。   我和杜黄萍一起下了楼,楼下已经围着不少人,一个个都好像是大难临头一般的表情。   杜黄萍向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汉问:“刘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吵?”   刘伯说:“你还不知道啊?又死人了,村子里又死人了,和你丈夫一样,被僵尸给咬死的!”   杜黄萍惊讶地问:“又死人了?是谁死了?”   刘伯叹了口气,说:“黄岚死了。我们都劝过她多少遍了,那房子不能住,可她就是不听,你看看,现在连她自己也死了。”   “黄岚?黄岚死了!”我惊异地问。   难道就是在我离开之后死的?那么那时敲门的,难道……难道就是僵尸!   我不禁一个寒颤,全身都好像掉进了冰水里一般。   刘伯又说:“是啊,就是她死了,而且看尸体至少已经死了两天了。”   杜黄萍问:“怎么会死了两天了?”   刘伯说:“从前天晚上开始,大家就都没有见过她。今天早上隔壁的王婶觉得不对劲,就进去看了,才发现黄岚已经直挺挺地死在了自己家的床上。村公所的哑巴仵作陈立去验了尸体,才知道都已经死了两天了。”   杜黄萍的身子仿佛一软,靠在了我的身上,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煞白的了。   此刻我的脸色也不好看,如果黄岚前天晚上就死了,那么昨天晚上我见到的是什么?是鬼?还是僵尸?   我昨天还摸过她的身子,可不是僵硬的,所以就不是僵尸。那么难道是鬼!   今天的天气本来十分凉爽,可是此刻我的身上已经全都是汗了,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杜黄萍缩在我的怀里,许久才小声地说:“我有一种感觉,他一定会来杀我的,那个僵尸杀了我丈夫,一定也会来杀我的!榕新,你不要离开我,你一定要保护我……”   我搂着他的肩膀,缓缓地说:“放心,我会保护你的。走,我们别待在这里了,到楼上去吧。”   杜黄萍显然被吓得不轻,浑身都在瑟瑟地发抖,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六   村子里关于僵尸的传说越来越盛,人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恐慌之中。   杜黄萍整日都战战兢兢的,总觉得僵尸会来杀自己,索性将旅馆也关了门,几乎都不敢出门。   而且从那天晚上开始,杜黄萍晚上便一直住在我的房间里,每天都要抱着我才能睡得着。   可是没想到,最终还是出事了。就在黄岚尸体被发现的第四天的晚上!   那天的月色很淡,夜出奇的黑。就像前几天一样,杜黄萍畏缩在我的身边,我正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却被她给推醒了。   我“支吾”了一声,说:“怎么了?怎么还不睡啊?”   杜黄萍低声地在我耳边说:“你醒醒,快听,楼下好像有声音。”   “有声音?有什么声音?”   此刻我也清醒了一些,仔细听去,楼下果然好像有一个轻微的“吱吱”的声音传上来。   我屏住了呼吸,那个声音慢慢地从楼下来到楼上,慢慢来到我的房门口。   然后门就慢慢地被推来了,一个黑影慢慢地靠近我的床。   我没有动,静静等着他移动过来,身边的杜黄萍已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夜色很暗,直到他来到我的床前,我依然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隐约看到,他慢慢地张开了嘴,露出两颗细长而尖利的惨白色獠牙来!   僵尸!   杜黄萍的直觉居然没有错,他真的来了!   我突然从床上一下跳了起来,此刻那僵尸正向我咬过来,我一把撑住了他的头,用力向前推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僵尸竟然被我推地退了一步,但只一刹那间,又再次向我扑过来!   我站在床上,居高临下,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又将他踹开了。可同时我也觉得自己的脚上微微一疼,我下意识的伸手一摸,一把血。   看来是被他的牙齿给噌到了,此刻我也顾不得疼,顺势扑了过去,从背后将他一把抱住了。   他的身体果然硬梆梆的,但也并不像电视里说的那样,好像铁一样坚硬。我抱着他用力向后退,然后顺势将他用力甩出去,重重砸在一边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   这时杜黄萍依然留在床上,但已经缩到了靠墙的角落里,颤抖着望着我这边。   僵尸被我砸在墙上之后,摔了一个跟头,但随即又跳起来,伸出双手来向我抓来。   他的指甲看上颜色很深,又长又利,我闪过了他扑过来的势头,但自己也已经被逼到了桌子的旁边。   我用手一撑桌子,稳住身体,但一瞬间手触到了一样冰凉的东西。   我猛然间想到,今天晚上临睡之前我和杜黄萍一起在房间里吃瓜,而切瓜的刀子就放在桌子上。   我顺手抓起了桌上的刀子,用力向僵尸刺过去!   刀子刺中了他的胸口,我再次用力,将整个都刺了进去,直没刀柄。   我不敢继续与他僵持,赶紧松了手,闪到了一边。只见他双手握着刀柄,行动已经迟缓了起来,慢慢地终于倒了下去。   直到他彻底不动了,我仍然不敢靠近一点,只是对杜黄萍颤颤地说:“你别怕,他不动了,已经没事了。你过来吧。”   我说着伸手摸了把脸上的汗,可是正当我的手触到脸的时候,却蓦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我的手竟然是湿的。   我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竟满是深色的液体。我又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血液的腥味。   我的手上竟然都是鲜血!   僵尸怎么会有鲜血?   难道我所杀的,根本不是僵尸,而是一个人?   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色有些苍白了,虽然我杀过人,而且杀过不止一个。可是那和眼前的情形却是完全不同的,我现在根本没有一点点心理准备,我根本没有想过会杀人!   我立即打开灯,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我的手上的确都是鲜血,而那个“僵尸”此刻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赤红的血液依然在不停从伤口中流出来。   我将他的尸体翻了过来,我和杜黄萍几乎同时看到了他的脸,顿时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哑巴陈立,怎么会是她?”杜黄萍颤颤地说。   “他就是哑巴陈立?”我问。   杜黄萍点了点头。   我俯下身探了探他鼻息,已经彻底断气了。   我又捭开了他的嘴,从他的嘴里把那两颗白牙拔了下来,抛给杜黄萍:“这就是僵尸,原来就是两颗陶瓷牙齿。”   杜黄萍还是有些害怕,没敢接那牙齿,声音依然有些颤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村长一家?为什么要杀我丈夫?为什么要杀黄岚?”   我耸了耸肩,说:“我哪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处理他的尸体?”   杜黄萍这时才略略恢复了一些镇定,说:“现在天黑,我们把他的尸体搬到田里埋了吧,这样谁都不会知道。”   我想了想,说:“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七   我们将陈立的尸体埋在村尾的一片荒地里。   之后我们回到了“黄萍旅社”,将地板上的血迹都清洁干净,直到将所有陈立出现过在这里的证明都清除了之后,才能够安心。   杜黄萍再也不敢在我的房间里睡了,和我一起搬到了她原来的房间。我们躺在床上,我点了只烟,定定神。   杜黄萍似乎仍然惊魂未定,她靠着我的胸口,望着我从嘴里吐出了烟雾,似乎在想着一些什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陈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杜黄萍没有出声,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根本没有人可以回答。   我继续说:“怪不得这里人人都对僵尸杀人的事情深信不疑,陈立自己杀了人,然后验尸的时候就推说成僵尸咬人,他是村里的仵作,他说的话别人自然不会不相信。”   “而且我记得在发现黄岚尸体的那天晚上,我明明看到她走进自己的家里,可是第二天发现尸体的时候,却说是已经死了两天。看来也是陈立故意捣的鬼。”   杜黄萍一只看着我,这时才开口说话:“那天晚上你出去的时候见过黄岚?”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那天我逛到十七号半的时候,看到她从村尾走进来,进了她自己的房子里。可第二天听说她已经死了两天,我还以为是自己见到了鬼,没想到原来是陈立捣的鬼。”   想到那天的情形,我现在还是有些心存疑虑。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黄岚明明被我迷晕了放在床上,可是后来却突然不见了?   如果不是有鬼的话,那么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但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当时的另一件事,目光顿时一亮。   我还记得当时黄岚从村尾走到十七号半的门口时,曾经敲了敲门,但是里面没有人回应,所以她才掏出钥匙开门。   可是按照杜黄萍的说法,那个地方早就已经不住人了,而且黄岚回来之后,也是一个住在那里。   那么也就是说,这栋房里就不应该还有其他人。既然如此,黄岚为什么会敲门呢?她既然明知道里面不会有人,自然会直接用钥匙开门。   而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天黄岚认为家里应该会有人,而那个人又是谁?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陈立的样子。   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当天我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可是从窗口看出去却没有人,而那个敲门的人应该就是陈立。   那么当时陈立就不在房子里面,而将黄岚从床上搬走的人就一定不是他,难道说这整件事情之中还隐藏着一个人?   这个人一直隐藏在黄岚的家里,他应该是同黄岚约好的,至少黄岚知道这样一个人应该正在她的家里。   那个人应该和陈立串通好,在当天夜里将黄岚杀死,可是没想到却冒出了一个搅局的我来。虽然最后他们依然杀死了黄岚,但出于不得已,却只能将黄岚的死亡时间说早两天,好让我觉得当然晚上是见了鬼,那么就一定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可是这两个人处心积虑的杀死黄岚又是为了什么?还有,他们为什么还要杀村长一家和杜黄萍的丈夫?   这些人之间究竟有着一些什么样的关联?   还有五年前的僵尸事件,又是怎么回事?跟现在所发生的这些,是不是有着什么关系呢?   我想到这里,突然从床上跳一下了起来,将身边的杜黄萍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我,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飞快地下了床,穿好了衣服,说:“我要去黄岚家看看,我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有古怪。”   杜黄萍从背后抱住了我,似乎有些害怕,低声地说:“都这么晚了,我看还是别去了,我还是挺害怕的……”   但是此刻我已经穿好了衣服,安慰她说:“不用怕,根本没有什么僵尸,都是陈立那家伙装神弄鬼的。现在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有危险了,你在这里乖乖地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杜黄萍点了点头,但是抱着我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我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说:“乖,我很快就回来。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陈立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杀了那么多人,绝对不会没有理由。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一定跟五年前那个老汉的死有关系,我一定要去看看。”   杜黄萍的手此刻才略略的松开了些,颤颤地说:“这几天村公所的人都已经去那里看过了,什么发现都没有,你究竟想要看些什么?”   我想了想,片刻之后,才一字一字地说:“我想去看看那口铁棺材,还有棺材里的尸体!”   八   夜很黑,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多钟了,正是一夜中天色最黑暗的时候。   我很快已经来到了十七号半的门口,门上上了锁。可是这样的锁根本拦不住我。不到半分钟,我已经打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当年黄老汉的棺材就埋在这栋房子的地下,我来的时候问了杜黄萍,这房子的底下还有一个地窖,看来那天躲在房子里,将黄岚从床上弄走的人应该就躲在地窖里。   而黄老汉的棺材就埋在地窖的下面!   我按照杜黄萍的描述,很快便找到了地窖的入口,走了进去。   地窖很普通,就像一般人家的地下室,四面贴着瓷砖,有两个架子,看上去空荡荡的,挺阴森。   地上是青砖的铺底,但正中间有好几块显然最近才被人翻开过,踩上去松松的,还有一些摇晃。   看来想要把棺材挖出来看看的人,并不止我一个。   还有谁干过这事情?是黄岚,还是陈立和那个躲在这里的人?   虽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希望将棺材挖出来之后能够发现些什么,可是心中却始终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那里面一定隐藏着一些什么十分特别的秘密。   我掀开了青砖,用带来的铁锹将下面的泥土一锹一锹铲上来。泥土很松,看来就是最近这阵子才被翻动过的,这样也正剩了我不少力气,没多久铁锹已经触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我甩开了铁锹,自己跳了进去,拨开了散碎的泥土,下面果然出现了一口黑色的铁棺材。   我用力抬了抬,可是棺材却丝毫都不动,看来关于这口棺材有两千的传说,倒也所言非虚。   既然已经将棺材挖出来了,要是不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无论如何我都决不会甘心的。   我一把抱住了棺材的盖子,一使劲,已经将它移开了一些。   盖子也是用铁打的,分量也很重,少说也有两百斤,费了我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推开。可是当我探头向里面看进去的时候,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棺材里面有什么?棺材里面的当然是尸体。   可是我眼前的那口棺材里却没有尸体,我之所以吃了一惊,并不是因为里面有着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而刚好恰恰相反,却是因为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别说是僵尸了,就连一句普通的尸体都没有!   棺材里为什么会是空的?那么黄老汉的尸体又到哪里去了?   我望着空空的黑棺材,我心里一个劲地泛起了嘀咕。尸体究竟是后来被人移走了,还是一开始就没有放在这里面?   如果是一开始尸体就没有放在这里面,那么这又是为什么?   正想到这里,我的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了杜黄萍曾经告诉过的一件事情。   五年前安排将黄老汉下葬的人就是村长,如果当时尸体就不在里面,那么一定也是村长的安排。但巧合的是,村长一家就是最早被陈立杀死的人,这究竟是凑巧,还是因为其中有着什么必然的原由?   我对着棺材一阵发呆,许久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将整个棺材的里里外外都仔细的观察了一遍。   但却丝毫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地方,除了材质不同之外,这口棺材和其他的棺材也没有什么不同。无论尺寸还是样式,都几乎没有特别之处。   我看了大约二十分钟,但最终还是失望的结果。终于有些泄气了,从坑里面跳了出来,想将盖子推好,将它再次埋下去。   不过我也不算太沮丧,因为在我之前已经有人也将它挖出来看过,但很显然,那个人也跟我一样,没有任何发现。   可就在这时,被推开的棺材盖突然从棺材的边缘上滑落了下来,“垱”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重重砸落在棺材的地面上。   我被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关掉了地窖里的电灯。这样即使隔壁有人家听到了声音出来看,也绝无法分辨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我躲在黑暗中,身边是一口奇怪的棺材,一阵阵阴森森的凉意,仿佛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一直钻进了身体里面。   我情不自禁的将目光小心翼翼的移向了那口棺材上,好像生怕里面有什么东西会忽然跳出来,狠狠咬我一口。   我用力得咽了口口水,但随即目光却被一件奇怪的东西吸引住了。   棺材盖的边缘重重砸在地上之后,其中一角竟褪掉了黑黝黝的颜色,露出了有些像古铜色,但却更亮一些的色泽。   我将头凑过去仔细地看了看,那一小块地方的颜色的确是与周围不同,而且是差异十分大的不同。   我再次打开了地窖中的电灯,一瞬间地窖中再次亮了起来。借着灯光,我毫不费力气地便已经找到了那块颜色有差异的地方。   而里面竟然是金黄色的!   我索性用手将剩余的一些残留的油漆也刮掉了,那金黄的颜色显得更加纯正,仿佛正如同真正的黄金一般。   “黄金?”我喃喃的嘀咕了一句:“如果真的是黄金的话,那可真是发大财了。”   如果这整口棺材都使用黄金打造的,其价值之不菲,简直可以说已经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时,我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响,房子的门竟然被人给打开了,一个脚步声慢慢地走进来。随即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来我的耳朵里:“榕新,你在里面吗?我是黄萍。”   九   我向着杜黄萍声音传来的地方,轻声地呼唤:“黄萍,我在这里,你快过来看!”   杜黄萍走了进来,看到正中间的那口棺材,似乎吓了一跳。虽然我一直比划着叫她过来,但她仍有显然些迟疑。   她说:“你要我看什么啊?棺材有什么好看的,何况……何况里面还有死人……”   我说:“你放心,这棺材里面没有死人!”   “是吗?”杜黄萍有些将信将疑的走过来,探头看了一眼,随即立刻又缩了回去。   但就在这一刻,她的口中已发出了诧异的“咦——”一声:“这棺材里真没有死人……,可是棺材里的王老汉呢?到哪里去了?”   她随即脸色已有些变了,颤颤地说:“难道……,难道他真地变成了僵尸!榕新,我看……,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吧……”   我笑了笑,说:“你别怕,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僵尸啊!我是要你来看看这棺材,这棺材好像有点怪——”   “怪?这不就是一口棺材嘛,哪里怪了?”杜黄萍说。   我略略蹙了蹙眉,说:“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陈立之所以杀那么多人,他的目的就是这口棺材。我觉得这口棺材好像……好像……”   杜黄萍似乎已经对我的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烦了,追问:“这口棺材究竟怎么了?”   我苦笑了下,说:“我觉得这口棺材好像……,好像不是用铁打的,而是用黄金打造成的!”   “黄金?这怎么可能?”杜黄萍脱口说道:“大这么一口棺材,需要多少黄金啊!”   我向她挥了挥手,指着颜色出现差异的那一小块地方,对她说:“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就自己来看。”   杜黄萍将信将疑地将头凑过来,我指着那块地方给她看。她瞧了瞧之后,又用手摸了摸,最后居然还用牙咬了咬。   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神色:“那……那真的是黄金的!这口棺材竟然是用黄金打造的!我们发财了,这回我们真的发财了!”   她停了一下,眼中显然有露出疑惑之色,说:“可是这些黄金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会被打成棺材放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说:“这我哪知道啊。不过我想陈立一定知道,而且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应该本来还不止他一个,可是那些人现在都已经被他给杀了。”   杜黄萍说:“你的意思是,那些被他杀死的人,都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我望着棺材,点了点头:“当初这口棺材是村长叫人打造的,他自然知道。而我刚才来的时候,这里的土是松的,看来被人挖开过,我想应该就是黄岚,她当然也知道。”   我停了停,接着说:“至于你丈夫,我想他可能是无意中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被陈立杀了灭口。而陈立又担心你丈夫也将秘密告诉了你,所以又来杀你,可是没想到却死在了我的手上。”   杜黄萍也点着头,说:“看来应该就是你说的样子了。”   我又说:“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这些黄金都是我们的了!只要把它运出去,我们下半辈子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杜黄萍摸着黄金的棺材,显然已经被我的话带到了一个充满了美好的未来:“不错,你说得对!其实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这一切都是我们的了!”   可是这一刻我的眼前又似乎蓦然间闪过了一个人的影子,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就是那天晚上躲在黄岚家,同陈立一起杀死黄岚的人!   他一定也知道棺材的秘密,如果这样一个人不除掉的话,我无论如何都绝对无法安心。   这一刻我的心中已再次萌发了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我正想着,忽然听见杜黄萍小声地在耳边对我说:“你听,我好像听见上面门口有人脚步的声音。”   我怔了怔,但却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当我再次望向杜黄萍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阴沉谨慎的神色。一瞬间我又想到了那个一直隐藏着的人,难道门外的人就是他!   我狠了狠心,无毒不丈夫,既然他已经来了,索性就一并解决掉,省得以后麻烦。   我向杜黄萍打了个手势,让她留在这里别动,然后自己便向着门口的方向走过去。   这一刻我仿佛觉得自己的瞳孔正在剧烈的收缩,这样的感觉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当我杀死我大哥一家三口的时候,正是这种感觉!   我小心向前走着,尽量令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脑后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一阵剧痛传遍了全身!   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向着前面栽了下去。就在我倒下去的那一刻,我努力回转了头,看到了杜黄萍的脸。   她正微笑望着我,脸上再也没有那种战战兢兢的神色,只剩下一片冷漠与讥诮。她的手中握着那柄我用来挖土的铁锹,铁锹上面还沾着我的血!   迷迷糊糊中我又感觉到背上一疼,疼痛似乎又让我的意识又清醒了一些,我感觉到一柄冰凉而锋利的刀锋刺进了我的身体,一直从我的背后刺进了心脏!   一刹那,我的心仿佛已经变得冰凉了,连血液也变得冰凉了。   而就在这刻,中的脑中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来那个始终隐藏着的人就是杜黄萍!   而陈立所要杀的人也根本不是她,而是我。他要杀杜黄萍的话,今天晚上就不该到我的房间来,他其实是来杀我的!   杜黄萍早就知道所谓的僵尸并不是真的,他也知道陈立要来杀我,她故意一直提醒我,就是要借我的手杀掉陈立!杀掉这个除她之外,最后一个知道秘密的人!   十   三天后,县公安局。   杜黄萍坐在审讯室里,对面是来名年轻的刑警,正在翻看着手边的文件。   三天前的晚上,杜黄萍背着一具男性的尸体,企图到村尾掩埋。被村里的王四撞见,当场被村民抓获,次日送到了县公安局。   刑警小陈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问:“最近你们村子里一连发生了多起命案,还有通缉犯邓榕新,这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杜黄萍的精神十分萎顿,慢慢地点了点头,说:“村长一家的确是我和我丈夫杀的。”   小陈又问:“那么你丈夫和黄岚呢?还有陈立,我们已经找到了陈立的尸体,同邓榕新是同一天死的!”   杜黄萍说:“我丈夫是陈立杀的,黄岚也是。陈立是被邓榕新给杀死的。”   小陈略略皱了皱眉头,声色严厉地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口黄金的棺材,你不要试图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杜黄萍被骇得一惊,连忙说:“我交代!其实我和我丈夫本来在村里开了一家旅馆,虽然生意不是特别好,但收入总还算不错。可是自从黄岚回到村子里之后,情况就开始有了变化。”   小陈问:“有什么变化?”   杜黄萍说:“我和丈夫留意到黄岚平时的行为十分古怪,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家里挖东西。”   小陈说:“继续说下去!”   杜黄萍说:“我和丈夫以前也听说过黄家出过奇怪的事情,就十分好奇,去找了陈立。我丈夫懂手语,陈立告诉我丈夫,当年黄老汉死得十分古怪。”   小陈又问:“古怪,怎么个古怪法?”   杜黄萍说:“据说黄老汉当时是从外地回来的,而且在外面挣了不少钱,算是衣锦还乡。结果没多久就死了,而在他家里居然没有找到一件值钱的东西,所以大家就有些议论。有的说是被黄老头藏起来了,也有的说是被村长处理现场的时候给私吞了。”   “所以后来你们就去找村长了?”小陈问。   杜黄萍点了点头,说:“后来我们三个就偷偷去找村长,他为了活命只能把事实真相告诉我们。原来黄老汉带回来的都是黄金,村长眼热,就把他给杀了。后来还编了一段什么死人变僵尸的鬼话,就用黄金打造了一口棺材,这秘密只有村长自己知道,他打算过几年,就带着黄金移民到国外去。”   小陈说:“可是你们后来还是杀了他一家。”   杜黄萍说:“是的。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想好了,一定不能留下他们。正好陈立是村里的仵作,只要他说是僵尸杀人,大家自然就一定会相信。”   杜黄平接着说:“我和我老公是包办婚姻,一直都没什么感情,而陈立这家伙一直都对我有意思,事成之后他就怂恿我把老公给杀了,我和他两个人平分黄金。我被他一说,心也动了,就跟他一起把我老公也杀了,同样推说是僵尸杀人。”   小陈问:“再后来呢?”   杜黄萍说:“后来我就跟陈立说,黄岚也在找黄金,要是让她给找到了,我们都要落空,所以一定要把她也给杀了才行。可是没想到却被邓榕新撞倒了,所以我们又商议杀邓榕新。”   杜黄萍说下去:“可是后来我一想,邓榕新并不知道黄金的秘密,如果邓榕新能够把陈立给杀了,那么那些黄金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所以我就故意接近邓榕新,结果借着他的手把陈立给杀了。”   “可是你后来为什么又把邓榕新给杀了呢?他不是不知道关于黄金的秘密吗?”小陈不解地问。   杜黄平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本来真的没有打算要杀他,可是……,可是只能怪他自己太聪明了,竟然发现了棺材里的秘密,结果……,结果我只能把他也杀了。”   杜黄萍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不是我冒险将他也杀了的话,现在恐怕根本没有会知道,原来我策划杀了这么多人。而那些黄金,恐怕也全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杜黄萍说着又是一声叹息,现在等待着她的,恐怕已经只有监狱了!   “监狱?不!”邓榕新大叫一声,如同将要开始铁窗生涯的人正是他。   心虚!邓榕新正在害怕。“哗”的一声,手边的咖啡杯猛然落地,顷刻间粉骨碎身。   邓榕新喘着粗气,退出游戏。看了一眼屏幕右下方的时间,已是午夜两点了,他竟在“山村七里”中逃亡了整整三个小时!   幸好!幸好自己最终走了出来!   终于领教了那慑人心魄的“山村七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那个人设计的程序,果然震撼人心!时值今日,到底是谁有胆量将它重新修编,跟入XP系统?   邓榕新暗忖,今后他再也不要进入这个游戏。刚要将程序包拖入回收站,一声尖锐的机箱警报声,猛地令他浑身一颤。   邓榕新低头确认机箱运作,丝毫没有发现,屏幕上的鼠标指针,正鬼使神差地将游戏程序复制进了U盘的快键文件夹中。   当发现运作并无问题后,邓榕新深吸一口气,关闭了电脑。长久以来,他都不愿意去回忆。脑海中烙下的只有陈华那句话:成刚离开了,是他自己走的!   抬起头,邓榕新望着漆黑的显示屏中,自己模糊、扭曲的影像。突然,他浑身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只因关闭的显示屏上,赦然倒映出他背后的一个人影!   邓榕新蓦然回头,没人!   可当他扭过头的那一刻,肩膀刹时又颤动起来!只因显示屏上的那个人影,正越来越大,快速地向他靠近,最后整张脸就映在了电脑上,与邓榕新直直地对视着。   嗓子像被封住一般,邓榕新无法大叫,甚至无法呼吸,窒息的痛苦令他面红耳赤。他渐渐看清了对面那张惨白、无瞳的脸,正是失踪十年的编程师——成刚! 山村二里 妒村   陈氏软件首席编程师邓榕新,在办公楼的突然暴毙,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法医出具的初步死亡原因是,心肌梗塞,猝死。   对于这一结果,陶子嗤之以鼻。在死亡现场,机智地与警方人员周旋后,她得以近距离观察到死者。   邓榕新死的当天,自己正好采访过他。在给警方提供笔录时,陶子重申,以白天邓榕新与她谈话的状态来看,不像是有严重隐疾的人。   有着同样怀疑的,不仅是新闻记者。   几天来,游戏界的多家竞争对手,同时向陈氏的“山村系列”提出了质疑。多数人认为,编程师邓榕新之死,很有可能是长期接触陈氏的恐怖游戏,产生了排斥。他想要离开游戏中令人发悚的山村,却苦于无法停止,最后暴毙而亡。   面对这一言论,总裁陈华表面不作回应,暗地里却组织了一支精锐的律师团,时刻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官司。   邓榕新的猝死疑点重重,放下手中不停转动的笔,陶子拎起电话,迅速按下几个按键。   “喂,这里是陈氏软件编程部。”电话接通,另一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好,我是《申报》的记者陶子。想请问贵公司失去邓编程师后,在运作上是否有影响?还有……”   “对不起,记者小姐。”电话另一头,男子打断她,说道:“工作时间,我不便接受采访。但可以告诉你的是,一家大规模的公司,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无法运作。”   手不觉间将电话捏紧,陶子又问:“我可以知道,你是哪位吗?”   “陈氏软件的编程师之一,谢飞。”男子答道,“目前暂时代理首席编程师的所有工作。”   话音一落,电话就挂断了。   “谢飞……”陶子默念这个名字,将之写进了“陈氏采访案”的笔记内。随后,她探出身子,唤了一声隔壁桌的同事:“胡子,邓榕新死亡的现场照片,再给我看看。”   虽为刚从新闻系毕业的本科生,但胡子利落的工作作风,却像一个经验十足的老记。他利落地把照片递来,说道:“师姐,你还敢看这照片,怪吓人的。”   陶子没答他话,翻阅着手中的照片。她永远忘不了死者临终前可怕的表情,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他的五官极度地扭曲着,嘴巴大张,几乎可以看见咽喉。两只充血的眼珠暴露突出,如同要掉下来一般。   顿时,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陶子克制着呕意,对胡子道:“你与总编说一声,我的新闻稿已全部赶好,先回去了。”   几乎是奔跑着离开编辑部,当高跟鞋踩出的“喀哒”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车库时,强烈的反差令陶子一时间无法适应。   一种莫名的恐惧,无端地从她心头升起,总感觉在这偌大的车库内,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此时,陶子有些后悔没与同事一起下班了。   飞快地取出钥匙,坐进车内,待车门关上后,陶子才舒了一口气。但她没有马上开车离开,而是从手提包内取出一枚小巧的U盘。   这是在邓榕新死亡现场的机箱上,掉落而下的U盘。在给尸体拍照的时候,这枚U盘像是通了灵性,直直地掉落在她的脚边。   陶子捡起了它,瞒过了办案人员,瞒过了搭档胡子。说不出具体原因,但她隐隐预感到,这枚U盘就犹如被诅咒过那样,接手的人将开始另一轮恐怖的循环。   她不想牵连到太多人,仅此而已。   挣扎了整整数天,陶子终于下定决心,要看看U盘中的内容。翻开副驾驶座上的笔记本电脑,她将U盘插入机身。显示屏右下角即刻显示,发现新磁盘。   对于陶子而言,捡起那枚掉落的U盘,是她步入深渊的第一步。而打开U盘这一举动,则像多出了双无形的手,在她背后猛推一把,加速了她沉陷的速度!   毫无疑问,U盘内是邓榕新死前不慎存入的“山村七里”程序包。   市面上,刚推到第六款的“山村系列”,居然已将第七代制作完毕。这一发现,令陶子有些惊讶,她迅速点开程序包。诡异的山村入口即刻跳现而出,占满整个屏幕!   ——请输入您的资料。   显示屏上,冷冷地跳出几个字。   已不是第一次玩这类角色扮演的游戏,陶子熟练地按指令输入:   冒险者姓名:陶子   性别:女   填写完毕,刹那时,一个鲜红的拇指印按上了陶子的资料,令她感到一阵发悚。系统又提示她选择身份背景。   ——1.逃犯 2.偷渡客 3.记者 4.学生 5.古董贩 6.探亲者 7.探险者   七项选择中,陶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3”。因为她本就是一名记者,且深爱这份职业。随后,屏幕上画面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山村,当陶子想要走入时,一行类似题记、警示语的字条,忽然跃入她的眼帘——嫉妒的生长,无需土壤。只要微忽其微的理由,就可让嫉妒肆意蔓延,吞噬整个身心。   “嫉妒?”陶子低喃。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古怪的地图,群山之中隐藏的,正是一座不为人知的山村。   一   那是一座处在奇异位置的山村。村庄的外围大多被包含在群山之中,山连山的外壁,垄断了它与外界交流的途径。排山倒海般的黑山墨林,像要吞噬内部的所有生命。   手头的资料,惟能证明那座山村处在山东东面。我揣着一张手绘地图,不时端望两边绿到发黑的山林。   虽是白天,这里却还能听见怪鸟低鸣,树丛间随时可见忽掠而过的动物身影。身处山中不感心旷神怡,相反,一阵阵往心头涌的,只有恐惧!   大概是因为要前往的山村过于隐蔽,我查阅了许多版本的山东省地图,发现上面对之的描述,最多只是象征性地标个数字,证明群山之中有这么一座鲜为人知的山村。   此刻,与我一同坐在颠簸骡车后的,还有这次的采访搭档,盛君美。   与她的合作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彼此厌恶。这一路,我们都警慎提防着,就怕一不小心被对方给灭了,然后弃尸荒野。   前方的骡子一声惊嘶,不像马却也尖锐。把车的老汉回过头,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姑娘,到了!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   我向前看去,只见车前几尺处,有一根破败的木桩生生地插在山石中,上方扭曲写着两个鲜红的大字——杜村!   风,突然间平地而起。拉车的骡子一阵骚动,疯狂地扭头就跑。它动作极快,幅度又大,我与盛君美即刻从车上被飞摔到地。   先前,那骡子始终盯着前方端望。一种直觉告诉我,这牲口看见了我们所无法看见的东西,惊吓过度才失控逃走。   一思及此,我蓦然感到一阵发悚。   把车的老汉死拽缰绳,边拉边骂,总算把骡子拉了回来。乡下的老人大多纯朴,他跳下车,忙把我和盛君美扶起来,说道:“实在对不住啊!不能再把你们往里送了,这杜村邪门得很!以前发生过一场瘟疫,死了的人都来不及烧!”   盛君美没搭理老人,自行打开背包,检查携带的物品有没有被摔坏。我无奈地一皱眉头,对于如何当一名合格的记者,看来盛君美还是没有经验。   在缺乏采访对象材料的前提下,当务之急,是收集当地相关资料。我看了一眼身后的木桩,诡异十分,像是一个划分风水岭的记号,标志着通往杜村的甬道。   “既然闹瘟疫,那为什么不及时通知防疫站呢?”我问。   “谁说没有啊!”老汉大叫,“防疫站的人来了一批,感染一批。查不出病因,白白牺牲!”   “呵!这么大的事,媒体怎么不介入?难不成中国又瞒了一个艾滋村?”盛君美的语气很轻浮,从她来《申报》第一天起,我就十分不满她的工作素养。就现在来看,凭她刚才那句话,就非常容易招致受询问人的抵触情绪,无法收集到更多资料。   果然,那老汉像是不愿多说了。他坐上骡车,低道:“这村子好些年也不见有人进出,大伙都传那里面遍地是菌,沾上一点就没命!”老汉说完,驾着车,一溜烟走了。   我与盛君美步行到,刻有“杜村”二字的木桩前。她问:“杜村?会不会因为村里人都姓杜?”   “如果是那样,不该叫杜家村更合适吗?”我抚去木桩上厚厚的灰尘,说道:“刚才把车的大爷说这村子少有人进出,我想,是不是杜绝往来的意思?”   显而易见,盛君美对我的看法也不苟同,冷冷一笑,独自走入杜村。   来此采访,是为《申报》的专题“走进隐蔽山村”组稿。基于现今乡村类报道,十分受读者关注,报社便派出几组记者,分头深入各地鲜为人知的山村,了解当地情况。   我跟着盛君美一同走入杜村,那是一座被遗忘、废弃的村庄。步行了整整五分钟,入目尽是一片萧条,地上爬满野草,可见长年少人在上行走。   远远地,我与盛君美同时看见一间完整的茅屋。凌乱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从外部看去,就知那茅屋潮湿得很,屋顶沉沉地耷拉着,随时有坍下的可能。   见我站着不动,盛君美不屑一哼,接着步到茅屋前方,低头走了进去。   我很想上前,双腿却犹如扎在了地上,难以迈步。一股不祥之兆倾刻窜遍全身,我想叫喊盛君美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箝制着,难以发声。   突然——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茅屋内传来。那声尖叫几乎响彻整座山村,像是亡死的厉鬼在灰飞烟灭前,聚起了所有的残念汇聚喊出。穿透力之大,似能刺透人的心脏!   那一刻,我的心跳明显缓了一拍。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刹那间涌上心头。   周边的景致大肆旋转,我开始自责,怎么能让盛君美落单,一个人进入未知的领域呢?   双腿渐渐有了知觉,我飞奔向茅屋。冲入屋子的一霎,整个人立即进入到一处阴冷的空间。分明是六月天,身处茅屋却如置身冰库,那种阴冷直渗到骨子里。   令我大感意外的是,先行进来的盛君美,居然安然无恙地站在屋里。见我闯了进来,她挑高了嘴角说道:“要是怕,就在外头候着。”   这话不出于关切而是嘲笑,我一捋头发,说:“你什么意思?叫这么大声吓谁呢?”   盛君美没有回答,只是投来一撇不屑的目光。   这回她与我一起接下杜村的采访任负,并不是想要共同合作,而是另有隐情。尽管她长期与我不合,但刚刚那个表情仍让我略感蹊跷。   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余音缭绕,至今回响在我的耳畔。不到恐惧的顶点,绝发不出这等声音。以我刚刚飞奔到茅屋的时间来算,盛君美根本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调整好状态。   除非尖叫者,另有他人!   这个骇人的念头刚一形成,我即刻感到浑身寒毛直竖。茅屋内潮湿、阴冷,充满霉变气息,不像是有人居住。地上散落着几张草席,让人不禁联想起它们的一大作用——包裹死尸!   盛君美不信邪,走去将草席一掀。刹那间,一股腐臭之气袭卷而至,无数只苍蝇“轰”一声迎面扑来。   混乱中,胃部一阵恶心,我挥手驱赶着眼前的苍蝇。尽管草席底下空无一物,仍让人对这间茅屋充满了厌恶。我没有多虑,忙拉着盛君美冲出门。   “干什么?”一到门外,盛君美立即挣脱我的手,喊道:“你有没有点专业精神,就这场面,瞧把你吓得!”   我心里暗骂,你厉害也别等我拉你出来了,才卖弄啊!我侧身,刚想要反驳她,却一下子怔住了。下一刻,心已猛地悬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看向盛君美的同时,她身后虚掩的茅屋门竟慢悠悠地打开了,里面忽明忽暗,闪烁着两个光点,正死死地盯着门外,像是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似乎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就在那空无一人的茅屋内,虎视眈眈地窥探着门口。那一刹,我听见自己的呼吸,粗重而颤抖。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可怕的喘息,飘渺、遥远却真实存在!   “有人!”   盛君美一唤,再度让我警觉起来,难道她也感觉到了?   “陶子,你看你后面!”   她这句话,说得我浑身一紧,急忙转身,只见一个黄瘦的老太太站在我背后。老人穿着极为邋遢,身上的衣服几乎辨不出颜色。她头发蓬乱,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一般。   过去,我听过一个笑话。说是一个老太太用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皱纹,辗死了一只苍蝇。现在,联想起茅屋内的诡异场面,加上面前这个老人,这笑话只能让我想要呕吐。   那老太太瞪着眼睛,浑浊的眼珠像要掉出来一样,她向我们伸出一只藤蔓般干枯的手,口中念念有词,像在读着这世间最邪恶的咒语。   盛君美走去,向老人伸出手,我猜想她大概是想与老太太握手。   “我们是来采访的,请问……”话没说完,盛君美突然惊叫一声,白皙的手背上,已被那老太太抓出几条血痕。   “我说,你怎么这样?”盛君美在采访遭拒时,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拿出相机给对方照特写。这样一来,通常的后果就是遭采访者殴打。   现在,她已拿出了相机,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在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时,盛君美已迅速按下了快门。   闪光灯亮的一刹那,像是触动了老人的一根可怕心弦。她忽然间暴怒起来,歇斯底里地朝我们冲来。   在她死死拽住盛君美的头发不放时,周边看似荒芜的草丛中,居然猛地跳出一群人。他们有老有少,个个眼神空洞,像是着了魔一般,上前疯扯着我与盛君美。   “住手!我们是记者!我们没有恶意!”我一遍遍重申着自己的身份,换来的只有村民们愈加的疯狂。他们如同被操纵的僵尸,上来抢夺我们的行囊,拳脚叠加,暴风骤雨般地袭来。   动荡的视线内,我看见盛君美慌忙取出手机,我不知道现在她打给谁将会得救。远水根本无法救近火!   我们已陷在这非人的境地中!眼前的这些是人,此时却如兽。   盛君美的手机,不知被谁“啪”的一巴掌打落在地,随即被践踏得粉碎。她嘶声竭力地叫喊着,又被村民粗暴地拖扯在地。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满面惊恐,身上的上衣已被剥去。几个村民一同上前,把盛君美连拖带拉地拽了起来,向村子的深处走去。   视线渐渐模糊不堪,我的眼睛已湿润一片,眼看着同伴被人强掳,我却毫无还击之力。   逃!惟有逃,才可换回一线生机!   没有时间多想,我狠狠咬了抓住我的村民一口,那人即刻惨叫一声。趁他松手之际,我赶紧飞奔逃离。   疯狂的追喊声仍在背后尾随。仿佛跑掉了整个生命,等我停下脚步时,也不知身处杜村何处。眼前是一条不算干净的小溪,我蹲下身,望着水面上自己那张扭曲的脸。缕缕寒气直侵心房,闭上眼的一霎,茅屋内那两点鬼魅般光亮,随即呈现眼前!   我万分确定,那是一双眼睛!一双带恨的眼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遭更显阴森恐怖。不知名的动物躲在暗处低叫着,压抑的氛围就快将我逼疯。双手早已颤抖得不像话,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我忙一转身,突感另一双冰凉的手猛地抓住了我!   二   尽管那双手冰冷无比,我却像被烫到一般,赶紧收回。   “多久没人来杜材了,今天怎么会迎来两个弱不禁风的女记者?”   来者的声音带着不屑,我一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名男子,年纪似乎要比我小上两岁,语气倒是傲得很。我迅速一扫男子的衣着,相比那群疯狂的村民,他倒是穿着整齐的运动套衫,不太像住在深山隐村中的人。既然他已知道我是记者,可见我与盛君美被村民围攻的一幕,他也看到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暂且放下恐惧,我问:“为什么同是外来者,你可以安心在村里游荡,而我和我的同事却会被村民追捕?”   男子有些诧异我如此快地看出问题所在,说道:“他们一向排外,我是个特例。不过,你们采访的方式确实生硬。”   “生硬?”尽管不满盛君美的工作风格,但听了面前人的话,我仍然反驳道:“即使是美联社的记者,在面对一群土著人时,满面微笑也不管用吧?”   “他们不是土著人!”男子突然打断我,“记者小姐,我有必要和你详细谈一谈。”说完,他转身走开,像是料准我必定会跟上。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的同事还在村民手里!”我在他背后叫道。   男子没有回头,高傲一如既往:“你还有选择吗?”   继续逗留在树丛间,迟早让村民找到。的确!我别无选择!虽然心怀不甘,可惜别无他法,我只好跟他走去。   到达男子住处的门口,他作了自我介绍,简单的只有四个字:“我叫王鑫。”   “陶子,《申报》机动部的记者。”我礼貌性地回了一句。   王鑫的住处是一座整齐的瓦房,进门是大堂,四个角分布着四间房。这是乡村住宅的典型风格,虽然残旧,但比起入村时看到的破败景象要好上百倍。   我惊讶地发现,在这间瓦房里竟还有电子设备。轻轻一敲电脑机箱,我问:“这种山旮旯的地方,也通电?”   这话显然令王鑫不满,他哼了一声,表示反感。   我并没忘记盛君美的安危,直奔主题:“你知道我的同事被抓去哪儿了吗?得救她!”   “我可以把她带回来,但如果你们再惹火这里的人,我就不会再帮第二次了。”   王鑫不冷不热的口吻,让我有些恼,我生气道:“杜村杜村,杜绝往来。我们和你都不是村里人,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杜绝往来?”王鑫一笑,“你理解得也有道理。不过,我一直把这村子的名字理解成‘妒村’的谐音,妒忌的妒。”   妒村!   这个解释立即让我浑身一冷。一张张阴险的人皮面具在眼前飞掠,笑容背后暗藏杀机。没有真情,没有友谊,惟有仇恨与妒忌!这是一个怎样的村庄?   双手不觉间汗湿,我把手伸入口袋,却不慎把袋中的照片弄掉在地。那张照片,我一直贴身珍藏,也因此没被村民抢走。   照片飞到王鑫脚边,他捡起后递来,用眼神问我,那上面的女孩是谁。   “她叫张艺。”我答道,“是我在《申报》的同事,半年前报道中东战况时,被炸身亡,尸骨无存。”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王鑫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忽然间,他瞳孔一缩,嘴里蹦出几个字:“你嫉妒她吗?”   这突然一问,顿时让我懵在原地。王鑫问出这句话时,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振动嘴唇,声音犹如机器所发出的。   “什么?”我轻道,有些不敢回想那个问题。   王鑫看我一眼,音色又恢复了正常,指向左手边的一间房:“你先去休息吧,我知道你的同事在哪里,我先去把她接回来。”   一听这话,我即刻表示要与他一同前去,却被王鑫断然拒绝。他说村民一旦看到外人,容易起攻击心,只有他独自去才更为妥当。   王鑫走后,我独自待在房里。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小半间屋子,我坐在床沿,端看手中张艺的照片。   她才只有二十八岁!   我迅速捂住自己的额头,记忆之门被猛地撕开,一组鲜血淋漓的照片在眼前闪烁。那是张艺死后,大使馆方面带回的现场照片——街道上散布着死者残缺的肢体,无处不弥漫着战争的恐怖,血肉模糊!   我最好的搭档,《申报》最有发展前景的女记者死了!   手中的照片被我捏得有些扭曲,使得张艺的脸变得格外狰狞。我忽感一股寒气从手指间升起,直袭心房。房顶突然传来声响,一块瓦片应声落地,“砰”的一声,在黑暗的夜色里,显得沉闷十分。   我走到窗边,惊讶地发现那间诡异的茅屋,竟屹立在王鑫住所的不远处。这让我感到极度不安,杜村如同一个八卦迷宫,而中心就是那座古怪的茅屋。像是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还身处杜村,就仍在它的窥探范围中。   天色很黑,那屋子给人的感觉压抑得很,像一颗耷着一头乱发的巨大头颅,凭空长在了地上。分明相隔这么远,我却隐隐觉得那茅屋开启了一扇窗,里面露出了两个光点,目露凶光!   唰!我猛地拉上了窗帘,坐回床沿,忐忑不安。   一阵强烈的睡意包围了感观,我没有关灯,闭目靠在床栏上。半睡半醒间,听到屋外的大门“嘎”一声被推开了。   进王鑫家时,我已注意过,家里的设备虽还过得去,但房子毕竟还是旧的,门是在乡村才见得到的木栓门。王鑫进进出出,也不锁门。夜不闭户,用来形容这样一个山村,此时看来,却有些怪异。   我猜想王鑫已带回了盛君美,忙起身,去开卧室的门。房间两扇木门之间的距离很大,只见一个人影兀地从缝隙间闪过。我忽感不对劲,伸向门栓的手立即停了下来。   “是王鑫吗?”这一问,我明显发现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   回应我的,是死一般的沉寂。我一步步向后退,眼睛死死盯住门缝。来者不是王鑫与盛君美!因为他们没必要长时间站在我房外,不作声。   一阵尖锐的刮门声,在耳畔骤然响起。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脑海刹时一片空白!   “嘶嘶”的刮门声持续着,像是刀刃、爪子之类尖锐的东西,在门上用力刮着。我很快理出头绪——仅一门之隔,一个未知的东西正扒着门,试图将木门刮开!   紧张时刻,听力变得出奇地好,我甚至能听到门上木屑掉落的声音。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着,我无助地张望了一眼这间密封的房间,无处可逃!   我紧盯着门缝处,就怕从外面扭曲挤进一只苍白的爪子,将门栓推开。尽管我想到用桌子顶住木门,可身体已被恐惧所吞噬,根本动弹不得。   崩溃之际,手机的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这一声响,如同解除封闭我行动的灵符,我如蒙大赦,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端望。   而就当我看到那条短信时,瞳孔刹那间缩小了,呼吸逆流着,直冲大脑。屏幕上是简简单单几个字:   ——陶子,你嫉妒我吗?   发信人的名字跳入我的眼眶,是死去的张艺!   屋外的刮门声不知何时停止了,我瞪大了眼睛在房里乱转着,惊慌失措。砰!膝盖突然撞到桌腿,我猛然跪倒在地,手指下意识地按向了手机上的“删除”键。   张艺确实死了!她的手机也伴着她,灰飞烟灭在中东。我保留着她的号码,只是对故人的怀念,为什么一个死去的人竟会发短信给我?   寂静,似乎保持了一个世纪。   等到浑身都已酸麻不堪时,我才勉强站了起来。门缝外仍然一片漆黑,我鬼使神差地游荡到门前,与房门正对而立,将眼睛凑到门缝上,向外张望。   咚!一声沉闷的撞门声突然袭来。门缝外,随之多出了一颗血红的球体,与我的眼睛几乎相撞。我仿佛听见一声尖叫,那是发自我内心的尖叫,因为此时声音已跟不上大脑的指令速度。   与我隔门对望的,是一颗充血的人眼!我隐隐看到眼下暴露的惨白皮肤,虽然惨不忍睹,但直觉告诉我,这是张艺!被炸身亡的张艺!   下一瞬,门栓自行动了起来!像是外部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使劲从门缝中推挤着,想要将门打开!   如同在逼我回答短信中的问题。咚!又一记猛烈的撞门声,木门重重地呻吟着,无力支持。   “对!我嫉妒你!我恨你!”嘈杂的声音令人发疯,我揪着自己的头发大叫:“我嫉妒你可以去中东,可以接有分量的新闻!战争算什么啊?有武装部队保护记者,怎么可能有危险?可你却死了!多么讽刺!”   刹那间,门外的所有声响停止了。我的每一根血管都崩到了顶点,终于支持不住,重重跌倒。   醒来时,已至清晨。   王鑫与盛君美都站在了我身边,我赶紧坐起身,发现自己已躺回了床上。   “我带她回来时,敲你的房门没反应。弄开门栓后,发现你晕倒在地。”王鑫说着,倒了杯水送来。   晕前的可怕场景仍历历在目,我接过茶杯,感到自己的手仍显冰冷。抬头望向盛君美,忽感她看我的目光有些凝滞,不太对劲。那一刻,我忘了与她的不快,用眼神询问王鑫,她是否受到过侵犯。   “放心吧,她没事。”王鑫说完,径自向门外走去。   “王鑫!”我叫住他,“你这房子干不干净?”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王鑫转过身,不答反问:“你看见了谁?”   这一问,令我语塞。我不知如何向一个外人解释我与张艺的关系,两个最敌对的密友!   “你的冷静速度令我佩服。”王鑫说,“但扪心自问,真正不干净的是哪里?”   他说话时,手指指向的地方,正中我的心脏。我浑身一颤,跳开问题,说道:“多谢夸奖,一名专业的记者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王鑫笑,笑得高高在上,像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他默默走出了房间。能从那些不可理喻的村民手里,将盛君美救出,证明王鑫是一个不简单的人。而他还对我隐瞒了一些事实,诸如杜村的背景。   我与盛君美待在房里,她坐在我对面,除了外套不翼而飞外,身上的衣衫倒还算整齐。可她却一言不发,犹如受了刺激。我试着去拉她的手,不料她却抢先一步拽住了我,眼神迅速变得可怕,像被魔鬼附了身,要把我吞噬一样。   “人渣!你以为自己是新闻女侠?张艺死了,机动部就你说了算吗?”   虽早知盛君美对我不服,但听她亲口说出这等伤人的话,仍然难以接受。不过,我说过,我遇事素来冷静得比常人快,故我可在惊诧的一秒钟后,神情不屑,道:“你嫉妒我吗?”   话一出口,心里顿时犯毛。这不正是那条致命短信的问题吗?   我情不自禁地摸出手机,翻开收件箱,才意识到由于过度惊吓,我已在昨夜将短信删除了。对面的盛君美被我那一问给击怒了,她粗声喘息着,像随时都会给我一巴掌。   勾心斗角,充斥着每一个工作群体,《申报》编辑部也不例外。一次恶意的错报时间,让我误了一场政要会议的采访,以致总编对我大失所望。而给我错误时间的人,正是盛君美!   总编室内,我拿出手机,证明她错发采访时间。但整个编辑部,只有我一人不知盛君美的手机,在一周前就遗失了!   自然而然,我成了偷盗手机的嫌疑对象!栽赃受害人,罪加一等!   总编没说什么,但氛围还是变了。报社压抑的气氛令我窒息,我主动要求参加“走进隐蔽山村”的采访。那是一个小栏目,却能让我逃开同事怀疑的目光。   总编的安排永远出人意料,他竟派盛君美与我同行!初衷是希望我们在途中互帮互助,化解不快。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想得很天真!   我开始怀念张艺,她与我永远能配合默契。写稿、拍摄,任谁皆可,但这些日子已经逝去,不复存在。   三   经历了大半夜的恐惧,第二天醒来后,我明显不在状态,打了几篇草稿,仍无法理出采访大纲。混乱当头,身为搭档的盛君美却不帮一点忙。打她回来后,除了对我说过句挑衅的话,就再也不曾开口。好几回,当她站在我身后,我都本能地感到一种怨毒的目光,穿透而来。   在房里躺了一个上午,我走出房间时,发现王鑫并不在家。他的神秘身份是采访杜村的关键切入点。我有些着急,却见盛君美安然坐在大堂中,不声不响,犹如一尊标本。   “看看这个。”她忽然向我扔来一个黑色物体。   我接住一看,那是一本漆黑封面的硬抄本,纸张仄旧,应当用了不少年。而就在我看完硬抄本首页的第一行字后,立即质问:“你怎么随便翻看别人的工作日记,这是侵犯隐私的。”   采访,有时的确需要旁门左道的功夫,但这是相对娱记而言。我从不主张用这等手段,可就在说出那句话几秒后,我立刻又感后悔。因为硬抄本中所记录的内容,确实对了解杜村极为有用。   飞舞的钢笔字迹、简洁的记叙文字,一看便是医者手记!我看了眼落款时间,与现在已相隔了整整十年。   “这很可能是瘟疫期间,来杜村救治的医生所留下的。”盛君美拨弄着一台石英钟,低道。   细看盛君美的脸,总感在这一夜之间,她似消瘦了许多。两边的颧骨凸得极高,双眼下凹,模样有些可怕。我暂且压下对手记的好奇,问:“你昨天到底被村民抓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   “明知故问。”盛君美低哼,“你快看手记!早点结束采访走人,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一天。”   虽然嘴上没有苟同,但我清楚自己的想法与她一样。进入这样一个怪村,任谁都想早些离开。我低下头,再度开启硬抄本,认真阅读起来。   1996.5.12 阴   杜村,气候潮湿,人口千余。患病人数已达百人,死亡八人。症状均为全身起红疹,状似红斑狼疮,高烧不退。运用抗生素,效果甚微。   1996.5.15 小雨   组织将无名疫病归为免疫系统疾病,按常规治疗,患者并无起色。今增两人死亡,村民情绪激动,欲冲入防疫站打砸。   1996.5.20 晴   走访杜村,进行深入考查。该村地势偏高,水流在下,故怀疑病菌由上导入水源,被村民饮下。已向上级申报了水质化验。   1996.5.23 雨   申报遭驳回。近两日死亡人数骤增,村民涌入诊室轰砸。病情、局势,均无法控制。   手记相隔几天,必会记录一次,我细细翻阅着这些被沉封的文字,如此洗练,言简意赅,却让人清晰看到当时的场面。   杜村,曾是一块被蹂躏过的土地!   从手记的字里行间中,我猜想作者可能是一名出色的年轻医生。说该人出色,是因为他注重细节,想法颇多,少有医生在写病历之余,还会自备手记用来总结。而认为该人年轻,则因为他并不得志,自身想法受到上级制约,可见并没有太大权利。   手记记录了在杜村一个月的历程。文字告诉我一个信息,就是手记的作者很负责。可是后来文字却戛然而止,突兀地令人措手不及,结尾处也没提到究竟有没有调查出疫情源头。   “这会不会是王鑫的手记?”盛君美问。   “不可能。”我一口否定,“依他的年龄,就算真是医生,96年时应该连医学院也没考上。”   整个下午,我与盛君美都在各自的房里等待王鑫。直到傍晚他才回家,我立即拿着硬抄本过去询问。不料王鑫一见手记,立刻板下脸来,怒道:“谁让你乱翻我的东西?有没有点素质?”   我一愣,随后反击:“素质?你明知道这村子里有古怪,却处处回避揭露真相,还与我谈素质?”   “你们走吧!”王鑫一把抢过硬抄本,吼:“你们的确不该来,马上走!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如我与王鑫的脸色一般。我走到窗前,背对他说:“我有采访权,我这人怪了,就是吃软不吃硬!”   正当王鑫怒发冲冠,想要冲来拽住我时,窗外忽扫而来的一束手电光芒,同时刺痛了我与他的眼睛。   那是从茅屋窗口射出的光线!有人正躲在那个黑暗、诡异的茅屋内,用手电窥探着!   “村里人不会进那间屋子,你的同事呢?”王鑫首先回过神来,朝我大吼。   身体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我蓦然意识到盛君美似乎不在家中,刚才我与王鑫发生争执,她也没走出房间。   “她去茅屋了,被吸引过去了!”许久,我颤声说出这句话。一个恐怖的想法在脑中形成,盛君美根本不是自愿走去茅屋的,而是一种可怕力量逼她前去,非去不可!   下一瞬,我与王鑫同时飞奔出门,直冲向茅屋方向。夕阳下,它就杵在我们的前方,映衬着火烧红云,恰似一颗被砍下的头颅,血光漫天!   离茅屋越近,那股摄人脊骨的寒冷就越强烈,难以形容。我飞奔着,浑身汗毛早已立了起来。   就在我与王鑫赶到茅屋的同时,几个村民也从另一处岔路涌了出来,他们个个焦急万分,目带畏惧,死死瞪着茅屋,却无人敢进去。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令一个村子的人都被倍感恐怖?   我看见那群人中,有一个女人格外激动,突然间,她摆脱了其他人的束缚,猛地扎入茅屋。所有动作都在瞬间完成,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接着,一声撕心尖叫随即从茅屋里传出!   我记不清自己是以何种心态,进入茅屋的,跨进门槛的那几秒,记忆像被清空了。呼吸混乱间,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血腥一幕——刚才冲入茅屋的女人正抱着一具类似女子的尸首,放声痛哭。   之所以断定那是尸首,是因为那人的肢体已不完整,面部血肉模糊,像被木桩之类的东西捣辗而致,暴露在外的眼珠中写满了畏惧。地面上还散落着死者的断臂,我极力抑制住呕意,那是一具令人发悚的尸体!   猛地发现,茅屋的角落摊坐着一个人。当我走近时,她忽然跳起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嘶声喊:“姓陶的,你想害我?没门!我今天就杀了你!”   动荡中,我看清了那人是盛君美!她眼中折射出最怨毒的妒恨,如同厉鬼,双手的指尖就快陷入我的皮肉。   “咳……”我无力挣扎,说不出话,更谈不上劝她。   砰!一声沉闷的捶打声后,颈部的束缚渐渐消退,盛君美倒了下去,王鑫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被妒恨腐蚀了,不能再待在杜村了。”王鑫说完,打横抱起盛君美,又硬将我和那个抱着尸首的女人,一同赶出了茅屋。   一出门,即刻惹来村民大哗。他们甚至备好了棺木,像是早知道有人死在茅屋内。可我不明白,为何村民会如此仇视那个跑入茅屋的女人。几个老者甚至咒骂着冲上来,撕打她。   王鑫实在看不下去,喝道:“行了!你们是因为死了家人,嫉妒她活着吗?”   一听这话,村民纷纷停手,他们害怕王鑫话中的一个词,嫉妒!   村民默默将支离破碎的尸体放入棺木,运走,没一人理睬那个哭泣的女人。王鑫劝我一同回去。我摇头,示意要留下陪伴那个孤独的女人,心头不时闪烁着一个直觉,她可以让我了解更多线索!   见我执意不走,王鑫只好带盛君美先行离开。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居然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哽咽!   周围一下子寂静了,只听到一阵阵女人的啜泣声。我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递去一张纸巾。那女人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帮她抹去颊上的眼泪,轻道:“不要害怕,我可以帮你。”   这是一次心灵的交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与她只是彼此看着,无人开口。沉默,被打破在一声叹息中,那女人总算说了话:“死的是我小姑子,是我害了她……”   话匣一被打开,辛酸即刻全倾而出。谈话中,我知晓了那女人叫季雯,嫁到杜村不久,丈夫就暴病而死,婆家人断言她克夫,将丧儿之痛全数转移到这可怜的寡妇身上。   季雯忍辱负重,她年轻且贤惠,村里不乏喜欢她的人,而这其中就有丈夫的妹妹所心仪的对象。   “我从没和她喜欢的人搞过对象,可她就是不信我。”季雯捂住自己的脸,痛苦万分:“三天前,我小姑子骂我跟着她,那时我就害怕了,因为我从没做过。村里有个传说,说是太妒恨一个人,就会有厉鬼变成那人的模样,把你引出去害死。”   话一至此,我即刻打了激灵。细想一下,在盛君美第一天被带回来时,古怪的谈吐以及刚才她口口声声说我要害她,莫非都是看到了我的幻影?   最可应证季雯所言不假的,是我亲眼所见的张艺鬼魂!或许那也不是张艺,而是潜伏在杜村的鬼魅作祟!   四   “季雯。”我抽出一支烟,手指僵硬着,点了几回才把烟点上,低声问:“你能给我具体讲讲杜村的传说吗?”   季雯闭上眼,像在回首一段不愿想起的记忆。良久,她叹:“杜村十年前发生过瘟疫,死了很多人。防疫站控制不了,怕病情扩散,最后连医生也逃走了。”   我静静听着,轻轻吐出一缕青烟,继续听季雯叙述。   “防疫站的人悄悄逃走,村里还有没得病的人啊!村民都很悲愤,他们发现还有一个医生没来得及逃,大家把怨火都撒在他身上,听说那人是被活活打死的。”说到这里,季雯微震肩膀,指着前方的茅屋,颤声道:“就在那间屋子里……”   无数个环,在我脑中形成一条链。我忆起初入杜村时,听到的那声恐怖至极的惊声尖叫,原以为是盛君美所发出。但现在看来,那是厉鬼的唤喊!刺穿心肺,直击灵魂!它在控诉着,鲜为人知的冤情!   “后来呢?防疫站的人都走了,疫病怎么控制?”我掐灭烟蒂问。   “大家杀了最后一个医生,本以为只有等死,可那怪病却自行消退了。”季雯一顿,又道:“老人们有个说法,说那厉鬼不让大伙死得这么容易,它要报复,狠狠折磨村里人!第一个死的,就是杜村的一对姐妹!”   那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姐妹,从小就爱互相攀比,水火不溶。那一晚,二人发生了口角,姐姐一气之下跑去了朋友家。妹妹待在家里,忽见姐姐又折了回来,站在窗外,眼神凶狠。妹妹即刻冲出去与她理论。随后,两人便一同神秘失踪。   等父母察觉姐妹俩,直到深夜都没回家后,便跑去姐姐的朋友家寻找。不料那家人说,姐姐称妹妹前来挑衅,她要出去收拾她。   就这样,两姐妹离奇消失了!   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帮着寻找,均不见人影。直到半个月后,阵阵恶臭从医生被杀的茅屋里,传了出来。   这时,村民害怕了,他们意识到错杀了一个无辜的医生,而他的阴灵仍徘徊村庄里,不曾离去!   当人们走进茅屋时,尖叫声即刻此起彼伏——失踪的姐妹找到了,不过她们已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两姐妹半跪着,手握尖锐的木桩,刺穿了彼此的胸腔,内脏外露。   村民不信是她们亲手刺杀了对方,因为照尸体的伤痕来看,致命大伤有好几处,没人可以做到被人刺穿肾脾后,还坚持着给对方的心脏再插上木桩。除非是某种力量,操控着两具尸体搏斗!   自那以后,杜村年年发生命案,死者均惨死在茅屋内。所有的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极度妒恨某个人!   小姑子的死,令季雯抱着深深的内疚。对一个妒恨自己的人,抱以宽容,身怀歉意,这份内疚令我动容。我不断地安慰、开导她。   夜色漆黑,阴沉得令人窒息。季雯总算鼓起勇气,决定回家面对。我目送她离开,自己则依然没走,独自面对那间充满怨气的茅屋。这座凶宅中,逸满了无数凶灵,它们的核心便是那名十年前被杀的医生!   我曾在灵异杂志上看到,普通人可以通过某种介质,看到异世界的亡灵,比如拍照、摄像。这一信息给了我灵感,我取出手机,调到摄影模式,镜头对准茅屋。   我一步步向茅屋靠近,破败的木门隐约间开出一条缝,犹如敞开的地狱之门。忽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屏幕上跃现!与她视线相撞的一刹,我紧握的手机差点落地,屏幕上忽闪而逝的,正是张艺的脸!   我迅速移开手机,将视线停在茅屋前方,没人!   再举起手机,盯准屏幕,张艺那张充满敌视的面容,再度重现!   也许等待我的,将是一场难逃的血光劫数,但一个信念始终在我心中坚定——手机屏上的影像,一定不是张艺!   尽管我嫉妒她、恨她,但我同时也敬慕着她!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没有一份友谊可超过张艺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没有退路!深吸一口气,毅然推开了茅屋的门!   手碰上门板的一瞬,一股刺骨阴冷即刻钻入皮肤。屋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手机屏上的丁点亮光,反倒像鬼火一般。   之所以通过摄像头端望这间屋子,真正的动机连我自己想到,也会毛骨悚然——我在寻觅亡灵,一群充满杀机、怨恨的亡灵!   “哒哒——”   随着背后房梁上,清晰传来的脚步声,所有恐惧的序幕刹时被拉开!   逃避,是出于一种本能,我不敢回头,依旧把摄像头对准前方。而在反光的手机屏上出现的一幕,随即令我浑身彻寒,惊恐到随时可以瘫倒!   那是一件沾满血污的职业装,正垂直于房柱,和地面平行着向下行走!手机屏上的画面突然跳到那件血衣的左胸处,上方挂着一张染血的记者证——《申报》特派记者,张艺!   双腿再也无法支撑,我猛地跌坐在地。绝望瞬间吞噬整个身心,我不愿去看那幕景象,眼睛却不受大脑控制,一刻也无法离开手机屏。   不可思议的事仍在上演,身后的职业装正在生长!确切地说,是有一具身体在它的包裹下疯狂生长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从衣领处伸了出来,她缓缓抬头,镜头忽地自动拉近,将她的脸部放大——   那是一张不成形的脸,像被大火灼烤过,五官难辩,白骨连着脊肉都已外露!这是张艺死后的样子?我无法想像,只想痛哭。   半人半尸的怪物仍在向我靠近。我像被定住一样,只能保持着颤抖的姿势。手机屏上,见她从干瘪的袖管内,甩出两只几乎成骨的手,就在我背后一尺之遥!   我无法闭上双目,眼睁睁看着两只枯手远远插来!想动,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崩溃边际,我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哭喊:“哥,你放过她吧!”   反光的手机屏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入茅屋。我看见王鑫红着眼眶,大声叫喊:“哥!算了,都过去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收手呢?是我!是我嫉妒你!因为你优秀、英俊,无所不能!那你为什么不把我带走?”   随着王鑫那声哭喊,禁锢住我身体的力量,刹那间解除了。我缓缓侧头,下一秒,左胸突感一阵剧痛,一把干枯的指骨正直直戳向我的心房!   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与我对视着!它横浮在半空,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哥!”王鑫猛地冲来,抱住那具血肉模糊的屈体,泣道:“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来杜村,怎么会死得这样惨!你带我走吧,别在害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无人动弹,听到的只有眼泪汹涌的声音。突然间,一声绝望的悲泣响彻茅屋,那声音似男非女,如同在经历一个转变的过程。与我入村时,听见的那声尖叫一样凄厉,一样绝望!   那具屈体在王鑫的怀里,痛苦地抽搐着。它在褪变,除去了血染的职业装,改为一身肮脏的白大褂,露出了本来面目。残缺却尖锐的指骨,突然缠住王鑫的喉咙,我看见王鑫闭上了眼睛,眼角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那是眼泪!   刹那间,屈体化作了一道黑雾,弥散在整间茅屋内。厉鬼的怨气并没完全解除,屋里还弥漫着杀气。我踉跄步到王鑫身边,伸身拥抱住他。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因做错事而悔恨不已的小孩子。   肩头被泪水沾湿,我听见王鑫含糊道:“他叫王继,是我哥,十年前来杜村救治的医生。”   惊讶,全已消耗在与王继的正面交锋中。我轻拍着王鑫的后背,听他继续说:“我哥以前成绩很好,他总笑话我学得不如他。我真的很恨他,他高考时,我把他所有本市高校的简章都撕了。我不要他常回家,希望他考到外地去!”   兄长的恃才而骄,让王鑫疲累。他不断地承受哥哥与他的对比,王继不经意的数落话语,令王鑫产生了妒恨心理。他开始厌恶王继的存在,想方设法让兄长远离他的视线。   “我没想到,哥真的考去进了外地的医科大学,他在我面前炫耀。”王鑫长叹一声,“是我在他心里种下了第一颗畸果!我哥他太能干,无论到哪里,他都有被人嫉妒的资本。”   天生不服输的个性,让王继在大学内发奋学习,顺利毕业成为了一名医生。   杜村闹瘟疫时,身为防疫站的年轻医生,王继的表现非常出色。才华横溢与骄傲自负并存,使他再度成为了别人嫉妒的目标。   妒恨如一条毒蛇,缠绕着王继的命运,冤丧异乡的惨烈结局,治定他阴魂难散!   “就在这里!”王鑫突然指着墙角大叫,“那些村民杀了我哥!他们一圈人围攻他一个!我哥是被陷害的,防疫站的禽兽们撤走时,故意不通知他!”   同行同事间的妒恨,会在不知不觉中吞噬友谊与良知。我想起《大长今》中也有类似情节。只不过,故事永远是故事。长今能在被其他医女抛弃后,重新振作,医好整个村的人,可王继却办不到。就算他有此能力,村民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心脏一阵抽痛,为一个被嫉妒所扼杀的青年感到惋惜。我终于明白,为何村民不排斥同为外人的王鑫,那是因为他们愧对无辜的王继。亡者已矣,但冤魂却难逝。村民们正在赎罪,不敢冒犯冤魂的弟弟。   王鑫的体内流着与王继一样的血。可以想像,他寻找兄长之路的艰辛,没料到找到时,哥哥已变成一个怨气难消的厉鬼。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蓦然间,王鑫猛地紧拽住我的手腕,厉声问。他的眼神瞬间充满杀气,连音质也变得异常古怪,像是喉咙被割开,残喘时发出的声音。   意识顷刻如电流般在我脑海形成,我惊恐地望着眼前陌生的王鑫,不!此刻控制身体的灵魂并非他本人,而是厉鬼王继!   五   双目被锁在他充血的瞳仁里,只感身体虚浮,我似乎已进入了王继的意念中。仍是这个萧条的小村,黑山黄土,杂草丛生。   天色迷蒙,黑暗中带些血红,像是黎明。远处,我望见一群活物正在草丛中,匍匐前行。我定神一看,竟是一批身穿白袍的医护人员!此刻看他们个个如兽爬行,臀部撅得老高,还真有几分禽兽的模样。   这伙人明显是想在天亮前,撤出杜村。我悄悄跟了上去,尽管万分小心,脚还是不慎踢响了路面的石子。但他们似与我处在两个世界,并没察觉我的出现。   “还没通知王医生呢,就这样走,村民会迁怒到他身上!”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轻声说道。   周围人的脸色都有所变化,却没一人回应她的话。那小护士又想张口,她身边的一个白袍男子突然拽住她的手,目带凶狠地示意她别再开口。   我看见那护士眼中带泪,可惜她没坚持到底,屈服在万劫不复的邪恶中。这或许是一场戏中戏,我猜想,可能那女孩对王继有着倾慕之情,又摆脱不了其他人的追求,这段感情就此陷入三角的尴尬境地。   正如王鑫所说,他的哥哥确实有太多令人嫉妒之处,他的专业素养、品行才貌、自信态度,逼迫周围的人提高警惕。可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出色而将他摒弃!   掌心被指甲深深刺痛,我怒视着他们一个个逃出杜村。   太阳升起,整个山村仍然一片死寂。这时,山路上走来一个年轻人,他也穿着那一身白袍,不时停下脚步,蹲下身查看土质。越来越近,我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清秀英俊、与王鑫有几分相似的脸庞。   这是十年前的王继!我肯定。   王继无视我的存在,飞快地赶着路。我在他身后追赶,吃力非常。走了不久,只见路边倒着一名老人,王继立刻跑去为他检查。   斑斑红点覆盖在老人的脸部,几乎溃烂。王继深锁眉宇,我见他压按着老人的胸腔,接着又俯下身,对上一对已经化脓的双唇,进行人工呼吸。一番紧急救援后,王继再扳开老人的眼睛检查,随后,他轻叹了一口气,回天乏术!   王继解下白大褂,罩在死去的老人脸上。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一群愤怒的村民忽然从不远处涌了过来。他们全都手持棍棒、铁器,口里咒骂着,发疯一般朝王继冲来。   一声沉闷的打击声,注定了悲剧的上演!   一个村民忽将一根木桩狠狠砸来,王继躲闪不及,他根本没想躲避,因为他没料到,村民们会如此过激地对待他。   “你们是医生啊!就这么一走了之,草菅人命!”   “这个准是没来得及逃的,应该把他杀了,吊在村口,以平民怒!”   鲜血从王继的头顶涌下,红了眼眶。村民的话像在伤口处撒了把盐,他一下子大失常态,发狂般地推搡着村民。   我看得出,他是想追上防疫站的人员。并非想逃,而是想要一个解释,为什么要弃村不顾,为什么不告诉他医务人员须全部撤走?   是谁?到底是谁在陷害他?是谁在嫉妒他?   王鑫的举动令村民们更为恼火,一路追打他至一间破败的茅屋。此刻倒在墙角的王鑫已如血人,被血浸透的半张脸上,只露出一双充满憎恨的眼。他猛然一吼,声音直刺每个人的耳馍:“你们嫉妒、栽赃陷害、是非不分!总有一天,你们会被自己的嫉妒心给害死!血债血偿!”   村民们显然被这句包含邪恶的诅咒,给吓到了。不过,他们很快就用愚昧打败了恐惧,又一次举起武器,逼向王继。   “不!你们不能杀他,他是无辜的!”我大叫着,扑上去。   我想抱住王继蜷缩的身体,劝阻被愤怒冲昏了脑袋的村民。可我的身体,却像一道影像般穿过了王继,跃在墙角边。刹那间,木桩、铁器如雨点般纷涌而下。   明明只是意识来到了这个世界。可那一刻,我却真切地感到无数冰冷的血液,泼洒在我的脸庞与心房,冰冷刺骨!   血腥的撕裂声停止了,四周一片静寂。我侧首,发现仍处茅屋,身边却已空无一人。地上留有一摊污血,我伸手抚过,泪珠滚落,一发不可收拾。   咒怨由此形成,杜村在劫难逃!   一个剧烈的颠簸过后,我的意识猛然回到现实。双手搭在另一人的肩膀上,我一抬头,发现王鑫正背着我离开茅屋。他赶得很急,几次差点摔倒,又支撑着向前迈去。   王鑫口中不断念叨着,边走边说。我靠在他的背上,听他颤声说道:“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这一声抱歉,大概是因把我带来茅屋,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而说。我摇摇头,低声道:“这不能怪你了,是我自己太过懦弱。”   话一出口,我猛地一惊。只因那句话的音质,绝非我平时所发出的那样。显然,这是一名男子的声音,低沉忧郁,带着浓重的哀伤。   我意识到,刚才那一瞬,我的身体内占据了两个灵魂,王继正通过我的身体与弟弟交流着。这是一段心路历程,我犹如旁观者一样,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王鑫真正讫求谅解的对象,也是王继。他痛恨自己年幼时的妒恨之火,间接将兄长逼上绝路。   弟弟对自己的厌恶,令王继对人与人间的嫉妒深恶痛绝,他极端地处理着人际关系,作茧自缚,轻蔑他人,导致他在得知防疫站的同事,陷他于不顾时,情绪崩溃。   现在,王鑫肩上真正背的,应该是他亡死的哥哥吧!   王鑫不时谴责自己,他说道:“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也这样背我上学,我有个女同学总跟我们一起走。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喜欢你,每天早上故意候着呢。”   无人回应王鑫,他像在自言自语,却乐意沉溺其中,又笑道:“其实我也挺喜欢那女孩,但她想看到的是你,我也没办法。后来班上有个小子欺负她,我拽起那人就揍了一顿。你猜我冲他说什么?呵!我说,我哥的女人,你也敢碰?”   说到这里,王鑫的声音已显哽咽:“哥,对不起。我只是太羡慕你,可为什么过去我们都把它理解成妒忌,理解成恨?”   双手突然间环紧了王鑫的肩膀,丝毫不受我的控制。我明白,是王继控制着我的手,抒发着他与王鑫间的兄弟之情。   天空落下一滴雨,掉在我的唇间,只是这滴雨有些特殊,带着淡淡的咸。我一抬手,感觉已能自控身体,手触及脸庞时,才发现我已泪落满面。   东方拂晓,所有的仇恨都已烟消云散于黑夜中。云端似有枭枭青烟,像在诉说着那徘徊已久的亡灵,终得以安息……   回到王鑫的住处,我们发现盛君美人已不在,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王鑫替她从村民处带回来的采访设备。   我急着要出外寻找,王鑫却拉住我说:“不用找了,她已带走东西逃出杜村了。”   这话令我心头一凉,盛君美几次在杜村身陷危难,都是王鑫与我救了她。现在,她怎么能一言不发,不告而别?   “搭档葬身神秘鬼村,无畏女记者独家揭露怪谈之谜。她大概已编一个惊天奇闻,回《申报》组稿去了。”我冷笑。   人的心,是如此难以捉摸。即便一同经历了大风大浪,想要换得一知己,还是难如登天。   “收拾一下,你也回去吧。”王鑫从房里的抽屉里,取来王继的医疗手记,递给我:“这送你,记录这里的事时用得着。”   我没想到,他居然将这样珍贵的手记赠送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   “弟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我对他的称呼,王鑫微愣。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样叫他,只是因为我们年龄上的差距。王鑫笑着摇头,并没回答。   我拍拍他的肩,说:“我最讨厌看一类鬼故事,就是设个夸张伏笔。一路协助主人公追查真相的角色,最后竟也是只鬼。你小子不会也在几年前死了吧?别我一出门,就看见门外立着一块你的碑。”   这话总算让王鑫笑了出来,他坚持让我收拾好东西,送我出门,证明门外没有他的碑后,直接把我送到了村口。   互道再见后,我向村外走去。杜村渐渐在我身后远去,忽听背后有人大唤,我回头,见王鑫挥手大喊:“杜村的村民还需要我帮忙,我不能现在就走!”   我使劲点头,心中默默为王鑫,为杜村祈祷着。   回去这一路,比来时要顺畅许多。中午时分,脚下的山路已变成平整的街道。少有人能想到,就在这山林深处,还藏有一个被世人所遗忘的村庄。   走时,王鑫那句要帮助杜村村民的话,始终在我耳畔回响。到了镇上以后,我直接寻访了当地的卫生服务中心。毕竟,疫病究竟是不是从源头上被控制住,村里人还会不会受病痛之苦,这些都必须彻查。   记者这一身份,给予我很大便利。在我出示了《申报》的记者证后,很快见到了卫生服务中心的负责人,一名年近花甲的老先生。   与他握了手,我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那老先生有些惊讶,等我说完后,他半天才应上一句:“你说的是杜村?”   我郑重点头,看他脸色微变,又道:“您所顾虑的,我全都明白。我当记者,也是局限在一个大制度内。我想,当年撤走医生,也是为周边村子的安危着想。事隔十年,我只是希望防疫站再出面,为杜村村民认真检查,并非要挖出陈年旧事来报道。”   那位老先生请人给我倒了一杯水,说道:“组织医护人员有一定程序,姑娘,你不介意在镇上多留两天吧?”   这是一句婉转的默许,我欣喜地谢过他,答应几天后,与医护人员一同前往杜村。   三天后,我与镇上的医疗队,再次踏上了去往杜村的山路。住在镇上的三天里,我收到了一通无声电话,对方听到我喂了一声,便挂断了。我查了来电显示,那是一通从《申报》打来的电话,且我能断定拨打人就是盛君美!   她已安然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我淡淡一笑,这一通电话又有什么意义?是她为甩下我而忏悔吗?大概她担心我已死在了杜村的茅屋内,想打电话来试探一下。   这个举动,让我感觉幼稚非常。嫉妒伤人且伤己,不知她现在坐在报社里,是否会感觉良心上的不安,会感觉一阵阵发悚?   抛开所有杂念,我目前最想做的,只有尽快将医疗队带去杜村。走入那迷宫般的山路不久,我就发现忘记了去路。周围的景致几乎都一个模样,黑山墨林,兽啸鸟鸣。   “记者同志,你还记得路不?不能拿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开玩笑啊?”在群山的包围中转了足有七八个小时,天色渐渐变黑。医护人员不禁对我产生了怀疑。   山仍是那座山,路却已面目全非。任凭我如何回忆,也想不起入村的路。神秘的杜村,神秘地阻截了外人走入它的道路。   背包内还静静躺着一本书写笔记,隽秀的钢笔字迹,工工整整,这是王继的医疗手记!   一阵风沙突袭而来,卷起层层落叶,飞遍山涯。我取出那本手记,此时此刻,只有它可证明群山深处确有一个村庄,叫作杜村!   “杜村!杜绝往来,妒忌之村。”口中默默念叨着,退出游戏时,陶子只感头痛欲裂。先前骇人的山村之旅,让她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以至于她坐在狭隘的车厢内,长时间没有动弹。   离开!必须马上离开这个阴森、无人的车库!   当这个念头占据了整个思维,陶子马上转动车钥匙,企图开走,可无论如何努力,车就是打不上火。   胸前的安全带几乎将陶子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有些着急了,手忙脚乱中,眼睛不经意瞥上挡风玻璃上的反光镜——   下一刻,车身突然剧烈地向前一冲,力量之大,连安全气囊也弹了出来。   脸部已贴到了气囊,陶子浑身战栗着,她不敢回头,只因先前望向反光镜的一刹那,她分明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垂着一头乱发,坐在后车座上!   难道,这就是自己在“妒村”中,那名殉职的同事?!   一阵无起伏的敲窗声,几乎击溃陶子所有的心理防线。当她颤抖地侧过头,发现车外站的人是搭档胡子后,才放下心来。   车窗降下后,胡子在外说道:“师姐,我看到你在玩那款新游戏,你不该私藏那枚U盘。它可能会带来噩运。”   事到如今,无法再作欺瞒。陶子打开车门,让胡子坐进车内,她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你必须答应师姐一件事。”   胡子表情严肃,问:“什么事?”   “‘山村七里’由我一个人看过,就已经够了,你千万不要去碰它!”坚定的语气,丝毫没有挽回的余地。强压住心头那愈来愈强烈的恐惧,陶子坚信,这一款受过诅咒的游戏,与邓榕新之死绝对有关。   热爱记者这个行当,并非它可以带来稳定的收入,陶子真正渴望的,是揭露真相时的那种快感。但胡子则不同,他才刚毕业,绝不能让他卷入这谜团之中。 山村三里 死嗅   午夜,救护车刺耳的呼啸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一个瘦到几乎皮包骨的男孩,被人从网吧中抬出。   医护人员为他稍作检查,即刻无奈摇头。此刻,死去的男孩的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神情,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秒,竟是在网络游戏中奋战着。   每年因为沉溺于网络游戏,造成心力衰竭而亡的青少年人数不在少数。但令陈氏软件总裁陈华不曾意料到的,是那名男孩的死,居然会给“山村系列”带来巨大的危机。   男孩猝死一周内,多名证人指证,他临死前玩得正是“山村系列”。这对于刚出过乱子的陈氏而言,无疑又是当头一棒。   金丝边眼镜下方,一双犀利的眼睛正凝视着显示屏,陈华正在关注最近网络上,对于“山村系列”的评论。   久经商场的他,明知那些如竹笋般冒出来的证人,全是收受了竞争对手的利益,前来弄污“山村系列”的名声。但苦于前段时间,首席编程师邓榕新的无故死亡,给了竞争对手紧握话柄的主导权,他一时也无能为力。   树大亦招风,后院起火之日,自然是别人趁火打劫之时。   陈华清楚知道,强大的律师团只能在法律上,讨一说法,但如若再爆出负面新闻,真正无法挽回的还是“山村系列”的市场前景。   官方留言板上的质疑呼声,越来越高。陈华紧皱眉头,为了平息流言,安抚客户,看来他必须出台一向有力措施。   正准备关闭网页时,一条特殊的留言蓦然蹦入陈华的眼帘,让他刹时间惊出一身冷汗。那条留言仅有几个字,内容为:祝贺你从“山村七里”凯旋!   ID处的名字,更是让陈华震惊不已。   成刚!十年前在公司神秘失踪的编程师!   “谁在搞这样的恶作剧?”陈华沉声问道,随即提起电话听筒:“谢飞,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一分钟后,一个修长的身影来到了陈华的跟前。未到而立之年,却已拥有麻省理工的电子硕士学位,谢飞的才能,在他进入陈氏后,便充分得到陈华的认可。并在邓榕新逝世后,将编程部的重任,交给了这个年轻人。   “去官网上查一下,一个署名叫成刚的IP地址。”陈华吩咐道。   “是。”谢飞说完,转身要走。少说多做,素来是他的工作作风。   “等等。”陈华在后叫住他,“我还需要你帮一个忙。”   谢飞转身:“总裁请说……”   午休时间,编辑部的老记们却没有休息的意思。   胡子手捧餐盒,浏览着网络新闻,不浪费一分一秒。大致扫了一遍半新不旧的新闻,正觉无聊时,一个重量级的标题一下子吸引了胡子的眼球——陈氏为僻谣,派出员工试玩最新款“山村系列”。   虽知此举是为证明软件的安全性,但胡子仍感这一做法有炒作之嫌。他望了一眼隔壁无人的办公桌,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上回进入了“山村七里”,师姐回家后便高烧不退,患得患失。   看来,这类恐怖游戏的出现,确实还值得商榷。   输入关键字,胡子搜索到了陈氏软件的官方网站。进入后,发现首页上居然已链接了游戏试玩的同步视频。   试玩时间是中午十二点,离目前还差三分钟。焦急的等待之后,十二点整,视频文件如约开启。   画面上,胡子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在工作人员的陪伴下,坐到电脑前,想必他就是此次试玩的对像。   坐定后,男子双击了游戏程序。画面一下子跟着切入到他所进入的游戏界面上。   “祝你早日从‘山村七里’凯旋!”   一个机械、刺耳的声音忽从喇叭中传出,着实把胡子惊了一下,而更令他吃惊的是视频中那句话所言的内容。   山村七里?陈氏不是公开过,只推出六代“山村系列”吗?理论上不存在的“山村七里”怎么成了主角?   显然,惊讶的不只胡子一人,他甚至听见现场工作人员传出的惊叹声。所有的人都不明就理,六代的游戏怎会无故升级成了“山村七里”了?   一个念头在胡子心中跳动,他隐隐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兆。忽来的变故,并没让现场中止试验,游戏的画面仍在继续着。   冒险者姓名:谢飞   性别:男   原来这个人叫谢飞。胡子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像是随着这个叫谢飞的试验者,一同走入了未知的山村。   在选择背景身份时,面对七个选项,谢飞输入了第四个身份——学生!   即刻,界面呈现出一部灰色的校车,内部坐着目无表情的学生,个个好似灵魂出窍,有身无心。而校车停靠的终点站,正是一个山村!   众目睽睽下,谢飞像是完全被游戏所吸引,他不时按着鼠标,口中说道:“我大学学的是农林机械专业,大四的时候,学校安排我们到农村实习。”   视频的画面随着情节的发展,而变化着,谢飞则如一个解说员般,将剧情复述出来。只听他接着说道:   我大学学的是农林机械专业,大四的时候,学校安排我们到农村实习。   我们专业的三十几个人,在一个早春的上午,在年轻的辅导员秦老师带领下,朝一个未曾谋面的农村奔去。   冬天的气息犹在,沿途车窗外的景物随着车轮的前进逐渐萧索起来,所有有生命的和没生命的,被缺少水分的黄土一衬,都显得干巴巴的缺少生机。   我和女友小艾坐在车的最后一排,她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坐在前面的大奇和他的女友小青,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脑袋贴在一起。我皱皱眉看了看黄色渐浓的窗外,不知这接下的一个月里,在这陌生的地方会发生些什么。   当晚我们赶到了村里,村里人就给我们安排了住宿,因为农户的空房有限,于是需要分几个学生去村头的招待所去住。一翻商量后,秦老师让我、小艾、大奇和小青住在招待所。   招待所在一片小山的山脚下,一共三层,每层只有三四个房间。房间的摆设比较简单,不过有一个小电视,我和大奇分别选了三楼和二楼朝南的一个房间,当夜就住了下来。   房间虽然是朝南,但里面却是阴冷得要命,我和小艾赶紧插上电暖气,草草合衣睡下了。   学校安排第二天上午有一个座谈会,于是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了。收拾妥当后,我俩下了楼,只见大奇的房间正敞着门。我俩往里一看,他俩一起趴在窗边往外看着什么。   “哎,你俩还不快点,再磨磨蹭蹭要晚了。”我走进去说。   “过来过来。”大奇朝我俩招招手。   “怎么了?”我好奇地走过去。   “你看后面那山,有坟啊,是不是?”他边说边指。   我朝外一看,确实有几处星星点点的坟墓,灰白色,掩映在同样灰沉沉的萧索的山体上。   “这没什么吧,农村都是土葬的啊。”小艾在一旁说。   “不是,好像那几个坟正对着窗户……感觉……说不上来。”大奇边说边把窗帘拉上,说,“走吧走吧,估计都等着咱们几个呢,数咱们路最远。”   当我们赶到村委会的时候,那边人已经到齐了。那天的会议议题是安排接下来一个月的活动。到了下午,村里又安排我们各自回到农舍,跟当地老乡交流各种农耕问题。   住在招待所的我们四个被安排在秦老师组实践学习,有的时候白天没有学习任务,我们四个就在山里田间乱转,日子在乡土气息中一天天消磨过去。   一天晚上,我吃完晚饭后回招待所倒头睡去,小艾出去玩了,我一觉醒来后看看没人,于是准备去找大奇。   门敲了很久才开,我正想问大奇在干吗,却只见他和小青全都阴着脸盯着我,我以为他俩吵架了,正想找个借口离开,突然大奇开口说:“唉,谢飞,我问你……你俩晚上有没有听见哭声?”   “哭声?什么哭声?”我心头一紧。   大奇压低声音说:“昨天半夜两三点的时候,我俩睡着睡着突然醒过来了,就听见那隔壁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哭声,真他妈的吓死人了!”   我头皮一紧,朝那面墙看了一眼说:“我胆小,你可别吓我啊!真的假的?!”   “骗你干什么!”大奇用力地盯着我,小青也在旁边神色紧张地看着我。   “那那那……隔壁住的谁啊?”我来回扫视那面墙和房门。   大奇说:“我今天特地去问了楼下传达室的马大爷,但没跟他说昨天晚上的事,怕他嫌咱们多事。他说我这隔壁是个电表间,里面装着一排电表箱。平时格间的那道小铁门总锁着,根本没人进出。”   我顿时毛骨悚然,说:“里面没人哪来哭声?你你……你确定那是哭声么?”   大奇说:“废话,大半夜的,周围本来一点声都没有,那声音一出来,耳朵就立刻被吸过去了……听那声调,应该是个女声,稍微有点发闷,好像岁数还有点大。”   我听得一哆嗦,说:“那怎么办?!要不要叫那个马大爷上来看看?”   大奇一听直摇头,说:“算了算了,这么晚了还看什么!要是里面真的有什么,那真要吓死人了。”   随着他这么几句话,恐惧感几下就涌满了我的全身。我咬着牙问:“那你们今天晚上怎么办?”   大奇说:“还能怎么办,只能先将就一晚上了,大不了我不睡了。”   我说:“那我手机不关,有事就打我电话。”   我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特别看了一眼隔壁那装电箱的小房间,只见铁门上横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门闩棍,上面穿了一把大黑锁,锁得严严实实的。   我回到三楼的房间没过多一会儿,小艾就回来了。我怕吓着她,就什么都没跟她讲,故作镇定地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她脱了鞋也躺到床上,和我一起看电视。   看着看着她突然扭头对我说:“哎对了,刚才我上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怪味儿,你闻没闻到?”   我说:“没有啊,在哪?什么味?”   她说:“你没闻到吗?就在这招待所的楼道里,像是一股腐烂的臭气,就好像哪里藏着死老鼠什么的。”   我想了想说:“不可能吧,这楼道里什么也没堆放,哪能藏着老鼠?再说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怎么能有老鼠出没呢?”   这时她打断我说:“不不,我还没说完呢,不光是那股味儿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我走了几步之后,这股味儿突然就没了。”   “突然没了?是什么意思?”我问。   她说:“当时我正往二楼走,就突然闻到那股味儿,我正寻思这味儿哪来的,这时迎面下来了一个人……”   “人?什么人?”我打断她。   “我不认识,看样子也是当地农民的打扮,那人也没正眼看我,从我身边一晃就下去了。”她说。   “当地人么?是不是那人身上的味儿啊?”我问。   “好像不是,因为那人走到我身边的时候,那股味儿也并没加重,我正寻思的时候,那股味儿突然又没了。”   我顿了一下,然后说:“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她说:“我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越想越不对劲……好了好了,别说了,都怪你,我真的有点害怕了……”   我的心头顿时浮过一丝阴影,同时想象着那个人的样子,不再说话。   我拿过手机看了看,已经十点多了,距离大奇说的那个时间还早。今天这手机不能关。我预感要有什么事发生。   电视机一直在响,我却早已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楼下的情况,同时琢磨着小艾刚才说过的奇怪的味道,并时不时看手机一眼。小艾紧紧缩在被子里,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怕。   这时我突然想起什么来,转头问她:“对了,你说那人是从几楼往下走的来着?”   “谁?”   “就是你上楼时碰见的那个人。”   “二楼。”   “二楼的哪个方向?靠大奇他们房间的哪一侧?”   “哪一侧……这个我不记得了。”   “是不是靠他们房间东的这一侧?就是他们房间的电视柜挨着的那一侧?”   “电视柜挨着的那一侧?记不得了……怎么了?”   “嗯……没什么。”我怕吓着她,赶紧收口。   电视只能收到零星的几个台,还都没什么好节目。我拿过手机看了看,11点多了。我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下床关了灯,然后回到黑乎乎的床上躺着,睁着两眼却睡不着。   我知道,我是在等一个电话,但实际上,我又特别害怕这个电话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艾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安静平缓,我的心里却开始一阵比一阵乱起来。我又拿起手机点亮了看,已经过了12点了。   在黑暗中挺了一会儿,手机还是没半点动静,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我扭头看了一眼小艾,她睡得正熟。   我摸黑爬起来,用手机点亮前眼的一小块地方,蹑手蹑脚走下床去。走到了离门不远的地方,我拨通了大奇的手机。   “喂?睡了没?怎么样?”我问。   “没睡……没什么事。”他说。   “那就好,没事儿就睡吧。”   “再说吧……我这神经一直绷着,你刚才来电话倒是吓我一跳。”   “呵呵,别吓自己了……那我睡了啊,你也快睡吧。”   “嗯。”   我挂掉电话,重新躺下来准备睡了。谁知道刚合上眼没几分钟,手机就在耳边“嘀嘀嘀”响了起来。我顿时浑身硬了起来,劈手就把手机抓在手里,定睛一看——是大奇!   我镇定了一下,把电话接了起来。只听见里面是一阵阵发虚的气声,好像是大奇因为某种原因发不出声音来。   “怎么了?!”我有点慌了。   “你别说话!你听!你听……”他在那头打断我。   我赶忙不说话了,顺着听筒听过去,只听电话另一头有微微的沙沙响,像是信号不太好的表现,除此之外,别无他响。   我刚想要问,就在这时,“啊——”一声女人的尖叫突然传了过来,刺在我的鼓膜上,我忍不住一哆嗦。就在我一哆嗦的时候,我下意识往旁边一看,小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愣愣地看着我。   我冷静了一下,一边看着发愣的小艾,一边朝电话里喊:“怎么了怎么了?!”   只听见大奇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儿嘟囔什么,好像是在劝慰小青别害怕,但距离话筒较远,又听不清楚他说什么。于是我更大声地朝电话喊:“喂!喂!说话!说话啊!”   这时坐我身边的小艾终于清醒过来,瞪圆了眼问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朝她直摆手示意她先别出声,然后同时“喂喂”地朝电话喊。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只听大奇颤着声音说:“又……又来了又来了……你你你别下来!她她她就在我门口!”   我感觉一颗心快从嘴里蹦出来了,噎在喉咙里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还下去?这不找死呢么!   这时电话两头都不说话了,刚僵了没几秒,大奇突然又闷吼出一声:“你听你听!能不能听见?!”   实际上,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声,我什么都没听见,但我隐约感到有阵细碎的声响,正顺着楼梯,从二楼慢慢爬上来……   “没……没听到啊!”我回应他。   他的喉咙发出“咕噜”一声,像是狠狠咽下一口口水。   “唉?没了……没了!好像声音又没了?”他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   我脑子里的每根弦儿都绷紧了,我不知道他突然还能冒出句什么,实际上我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没听到,但脑子里充满了异样的幻想。   这时他说,“你……你现在能不能下来?”   “现……现在?!”我开始咬牙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我够哥们儿,但现在这要求真的有点过分了。   “下来一下吧……”他的声音简直变得有些可怜,不像平时的大奇了。   我咬了咬牙,看了一眼门,但屁股像是被钉在了床上,背后阵阵麻凉。   “不……不敢啊……要不你们上来吧。”我说。   “我俩……不敢出门……”他带着哭腔说。   其实我又哪里敢。气氛再次有点僵硬。   小艾这时候又在身边问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啊?!你快说啊!”   我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于是就跟她说了实话,结果话一出口,她就“啊”地大叫一声钻进被子里把头蒙紧了,死活不肯出来。   于是我冲着电话对大奇说:“不行不行,真的不敢下去……对了!要不你现在叫楼下马大爷上来?!”   他连忙说:“好好好!我都忘了!你等我电话!他上来以后我再给你电话。”说着他就挂了电话。   我像扔掉手榴弹似的扔下电话,用力搓着发凉的两手。小艾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我跟她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两个人都没了话。   这时,我听见楼下传来“咚咚咚”的跺地声,还有“咣咣咣”的砸门声,在黑夜里显得沉闷张扬,我感觉脚底和四周墙壁在微微震动。   这时我反应过来,应该是大奇不敢下楼叫人,只得在屋子里使劲折腾把人引上来。   没过多一会儿,震动的声音停止了,我的手机又响了——又是大奇。   他在那边大声喊道:“下来吧下来吧,人来了!”   我赶忙穿上衣服准备下楼,小艾不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于是也披上一件厚实衣服,和我一起走出门去。   走廊没有灯,黑得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我俩合上门,靠着记忆中楼梯的位置探步往下走。   谁知道,刚走没几步,一股似有似无的臭味儿就扑面而来。   “就是这股味儿!就是这股味儿!”小艾惊叫起来,同时死死抱住我。   我吓得一时间不敢迈腿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黑暗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我正觉得头皮发麻的时候,又突然意识到好像那股气味又不见了。我隐约感觉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却看不分明,我意识到不能继续站在这,赶紧捏紧了小艾的手就往前走,同时跺着脚给自己壮胆,踉踉跄跄走到二楼。接着我俩快步拐过一个弯,朝大奇的房间走去,他家门口的灯是亮着的,我这才发现,一个人形的东西正猫着腰缩在那门外!   我正愣住那当儿,那东西突然转过脸来盯住我看,黝黑的一张脸。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马大爷。   我这才松了口气,几步走近,发现他正蹲在大奇房门一侧的电箱门前检查什么。   我和小艾走到大奇的房门前,才发现房间外面的铁门是关的,但里面那道木门已经开了,大奇和小青两人正隔着铁门往外张望马大爷的动作,一言不发,见我来了,这才赶忙开了门,把我俩让进来,同时对马大爷说:“马大爷,你你……你能不能多叫几个人过来啊?”   那马大爷说:“这儿平时就我一个人。”然后就不再说话,从腰间拽出一个钥匙板来,上面挂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钥匙,他开始低头在上面挨个扒拉。   大奇把外面那道铁门轻轻合上,我和他就挤在门口大气不出地向外张望。   这时小艾在身后用手指轻轻捅了我一下说:“哎哎……那股味儿好像又没了?”   “嗯。”我又吸了吸鼻子,确实是闻不到了。   这时大奇转头问我俩:“什么味儿?你们在说什么呢?”   “今天小艾上楼闻到一股怪味儿,刚才我俩下楼的时候又闻到了。”我说。   “怪味儿?什么味儿?!”大奇瞪大眼睛问。   “有点臭,好像还有点……说不清楚,那味儿转眼就没了。”我说。   大奇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脑子里被他一问也有点乱,好像几件怪异的事有什么联系,但又一时想不明白。   这时候那马大爷一抖手里的钥匙板,捏出一把孤零零的小钥匙,奔着那扇电箱小门的大锁就捅了进去。   钥匙没错,他拧了半圈,那大黑锁就“喀嚓”一声弹开了。我的心倏地一下提起老高,斜眼一看大奇,他脸都白了。   我在等着马大爷的下一个动作,我想象着他可能突然大叫一声,两脚胡乱蹬着地退到墙角,然后没命地跑掉。   只见他右手一挥,那扇小铁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马大爷出奇的镇静,蹲在原地朝门里面张望了一下,然后转头朝我们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我和我大奇对视一眼,大奇犹豫片刻,然后轻轻把门锁拉开,我俩一起走了出去。   那扇铁皮门已经完全打开,走廊灯的灯光很不明亮地照在那小屋子里,屋子不大,除了一个电表箱外,只剩下一个平方米的大小。只见那电表箱上覆了很厚的一层灰土,电表箱的周围什么都没有。   我松了口气,回头看看屋门口的两个女孩儿,说:“行了,没事了。”   马大爷手一挥,又把那扇门“轰隆”一声关掉了,然后重新把锁锁好,掂了掂钥匙板对我们说:“没事了,我下去睡了啊。”说完就钻进黑暗的楼道里不见了。   我们四个都松了一口气,我看了看大奇,他意识到之前的失态,抹了把脸然后说:“行了,没事了,你们也上去吧。”   “好,你们也睡吧。”我和小艾上了楼。   这一晚,我的手机终究没再响起来,也没有闻到任何怪异的气味,我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我打了个电话给楼下的大奇,结果他告诉我他还是一宿没睡。   这一天学校安排了一个关于农副产品开发的交流会,我们四人一大早又出了门。大奇眼睛里全是血丝,边走边哈欠连天地对我说:“你说咱们要不要跟导员说?”   “说什么?”   “半夜闹鬼的事啊!”   “闹什么鬼?昨天晚上你不都看见了么,哪有什么鬼?”   “那你说那半夜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我猜那是你的心理作用。你看咱那招待所,是靠山建的,半夜那山风一起,就吹得呜呜响,你肯定是听岔了,别多想了。”   大奇不再言语,可能被我一说,心也或多或少放了下来。   下午活动结束后,我突然发现找不到大奇和小青了,我和小艾以为他们提前回去了,于是也往回走去。走到招待所楼下,刚好从传达室的小窗户里看见马大爷,他正蜷在床上抽着旱烟斗,屋子里烟气挺重,床头摆了一把小椅子,上面放了一瓷缸茶水。这时候他也看到了我,我朝他笑笑,算是感谢他昨天晚上的援助,他也冲我点了点头。   我和小艾上了二楼,刚要继续往上走,这时却见二楼走廊左边的拐角处有一个农妇模样的人,一身土绿色的衣服,乱蓬蓬的头发半黑半白,她正背对着我们,拿一块抹布上上下下擦拭一扇门板,她的身边放着一只鲜红色的塑料桶。   这是谁?我心里嘀咕。   我扫了她一眼,就要拔腿往上走。谁知就在这时,小艾却一下把我的手给攥紧了。我被她这一捏,一下子停下脚步来。   我转头朝她看,不知她什么意思,只见她狠狠咬着嘴唇,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背影不放。   “怎么了?”我朝她做了一个嘴型,但没出声。   但小艾慌张地摇了摇头,没作声,样子很紧张。   二楼的过道里就我们三个人,不知道那人知不知道她的身后有两个人,但她显然当作我们不存在,一直背着身子上下擦个不停。   我突然觉得情况不妙,却又不敢乱说话,情急中指了指走廊另一头大奇的房门,朝小艾示意一下,意思是要去找大奇他们。   小艾慌忙摆手,然后开始用力推我往三楼走,边推边指着我的脚,意思是让我轻一些。我俩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同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人有没有跟上来。但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一直背对着我们,我们看不见她的表情。   好不容易捱到三楼,我轻轻拧锁开了门,然后两人赶忙闪身钻进屋子里去。   一进屋子,我这才发现自己头上渗出了汗,心里七上八下。   我慌忙问小艾:“那女的怎么回事?”   小艾惊魂未定地说:“那天就是她!”   “哪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闻到那股臭味儿的那天,当时就是她迎面走下来的。”小艾盯着我低声说。   “你是说……那天是她身上的味么?可刚才我怎么没闻到?”我说。   “不知道不知道,赶紧把门锁好了!”小艾慌乱地走到门边,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这时我开始心有余悸,坐在床上开始阵阵发冷。那他妈的是人是鬼?前几天怎么一直没见过她呢?还有那股怪味儿,跟她有什么关系么?   我的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刚才上楼时的场景,还有那女人的样貌——她个子不高,从后面看黑瘦黑瘦的,头发花白了一半,估计岁数不小了……   这时,我突然想到大奇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半夜隔壁那哭声是个女声,好像岁数还有点儿大……   岁数还有点儿大……   我回味了两遍这句话,同时想象着那女人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哆嗦。   同时脑子里一股直觉逐渐清晰起来——可能真他妈的见鬼了……   又到了晚上。   这两天的晚上都很难熬,不是无事可做,而是做什么事都无法专心。   半夜里,强劲的山风不时刮过玻璃,震得玻璃“嗡嗡”作响,电视机在屋子的一角独自响着,还有其他时不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声音,我不时竖起耳朵一一分辨着,心里一直绷得很紧。   小艾早早就合衣躺到了床上,捧一本随身带来的杂志翻来覆去地看,时不时大喘一口气,看得出她也静不下心来。时间逐渐在屋子里分分秒秒爬过,又快半夜了。   我爬下床,把响了半天的电视机一把关掉,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又想起什么,走到门边,检查两道门锁都一一上好后,这才放心关上灯,快速跑回床上。   我拉住小艾的手,两个人一起钻到被子里,只留个脑袋在外面,电暖气在旁边点着,背后仍是阵阵发凉。   我这时候定定神,拿过手机,给大奇打了个电话。   响了好几声后,电话终于接通了,我这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喂,怎么样?今天没事吧?”我问。   “没事,我们现在没在家。”   “啊?这么晚你们在哪?”   “我们下午在村里跟他们打扑克,打到刚才才散伙,靠,现在不敢走夜路回去了,就准备临时睡这了。哎对了,你知道不,明天就是清明了,我们打算等明天过去了再回去住……”   “清明节?”我问。   “是啊,就是明天,我总感觉那招待所的二楼有点阴,所以我看明天还是先不回去住了……你们要不要也来村里住一天?”   “再说吧。”我打断他。   实际上,我被他几句话说得突然特别心慌,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我们匆忙挂掉电话。   “清明?哪天?”小艾扔下杂志问我。   “早着呢,睡觉吧。”我含糊一句,边说边把灯关了。   刚才电话的内容有些突然。黑暗中我偷偷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11点多了,离那“清明节”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妈的,怎么说来就来了。   我静静躺下来,感觉脑子里有些空白。12点以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同?我胡思乱想着。   现在这招待所里可只剩下我和小艾两个人了……哦不,还有楼下的马大爷。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明天得好好问问马大爷。   据说桃木可以辟邪,但不知这床是什么材料,我把身子往床里挪了挪,合上眼,尽量不再胡思乱想,希望尽快睡着。   我想,即使会做噩梦,梦里也安全得多。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房间的窗帘已经隐约亮起来了。   我意识到白天到了,于是叫醒熟睡中的小艾,然后穿上衣服。   电暖气烤了一宿,屋子里暖烘烘的,昨夜颤栗的一幕幕,逐渐在柔和的阳光下变得陌生。   好像清明的白天也并无不同,我的心情一时间开朗起来。   今天学校没有安排活动,我俩洗漱过后,就出门了。   我们一起走出门,我左右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我暗自松了口气,然后神经质地耸起鼻子闻了闻,也并没有那天的那股气味,农村早晨的空气好极了。   我们下到一楼,再绕过前面的一道弯,就到正门。   然而刚走到那个转弯,一只眼,紧接着是一张完整的脸,猛然闯进我的眼眶——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女人!   她的眼神并没什么特别,只是显得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着拖把,我和小艾闪躲不及几乎撞到她,她却擦着我的衣襟停了下来,然后自然地闪身给我们让出一条路。   她贴近我的那一刹那,我盯住她的脸看,但她却并没有看我,而是低下头,快速从我身旁走掉。   小艾马上用力拽我往前走,不让我继续多看她一眼。   我们快步走到传达室的时候,我偷偷回头一看,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身影。我从小窗户往传达室里一看,看到那马大爷还在一口一口吧唧着老旱烟,时不时鼓起腮帮子喝一大口茶。   我给小艾使个眼色,然后我俩定了定神,走进屋子里。   我套近乎地说:“马大爷,起那么早啊?”   “嗯。”他转过身体看看我们,然后呵呵一笑,“看门儿么,睡不着觉。”   “呵呵,马大爷在这待多久了?”   “这招待所啊?待了有大半年了。”   “是啊?哎,对了,刚刚我看见一个大姐上楼去了,她是……”   “这打扫卫生的。”他接上我的话。   “哦哦。”我点点头,稍微放下心来,又说,“好像……那大姐不怎么爱说话啊?”   “嗯。”马大爷抽了口烟,好像不愿多说。   我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于是起身和他道别,然后和小艾走了出去。   我们几步走到楼外,楼门上方是一块波浪形的塑料遮雨板,绿色半透明的,这时我发现遮雨板的上方黑乎乎一团,并且从边缘伸出了一小段东西来。   小艾也同时发现了,我俩仰头边看边走出去,只见那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棕黑色,半尺多长,从遮雨棚的边缘伸了出来。   我睁大眼睛分辨了一下——那像是一截翅膀似的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小艾一边看一边问我。   我摇摇头。之前这棚子上没有这东西,我只觉得蹊跷。   “我叫马大爷过来。”我转身走进去。   过了一会儿,马大爷手拿一根竹竿走出来。   “就在上面。”我指给他看。   马大爷用嘴叼住烟斗,眯缝眼朝上看了看,然后伸长了竹竿,一下一下拨那东西。   那东西本身一动不动,只随着竹竿的拨动慢慢往外移。   没拨几下,我的想法就得到了印证——那果然是一截翅膀,一只完整的展开的翅膀露了出来。   那翅膀长约一尺,宽也快半尺,毛茸茸的像把大毛扇子。   马大爷的手没停下,用竹竿顶了顶那翅膀的根部,扣住了,然后用力往外一带,只见一团黑影就势坠了下来,“扑”地一声闷响栽在了地上。   我一下子凑上去。什么玩意?!   只见好大的一只鸟,两翅摊开,脸朝下一动不动,死了。   马大爷小心用竹竿拨了拨鸟头,那鸟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候,马大爷把竹竿插到那鸟的翅膀底下,加力往上一挑,那整个鸟就翻了个个儿。   我这回才看清那鸟的模样,只见那鸟生得极其怪异,浑圆的一张脸,鼻喙短小,两只眼一只闭着,一只圆溜溜地睁着,朝上不明不白地看着什么。   我刚想问是什么鸟,马大爷却立刻一缩手,把竹竿往地上一丢,大步走开。   我觉得好奇,跟在他后面问了句:“大爷,这什么鸟啊?”   马大爷转过头看了我一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楼对面的山,低声说了一句:   “猫头鹰。”然后扭头就走。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猫头鹰。   我斜眼看了看楼对面的山,看到了点点灰白色。那不知是谁的坟墓。   那坟墓周围影影绰绰的有东西在动,我定了定神,发现山上有人在走动。   对了,今天是清明……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猫头鹰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而身边的小艾已经抓住我的手,开始发抖了。   “怎么了?”我问她。   “那是猫头鹰。”她一脸心事地说。   “猫头鹰怎么了?”   “你不知道猫头鹰是报丧的么?”   “报丧?”   “是,他们说这个很准的!……对了,你赶紧打电话问问大奇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事!”   我糊里糊涂地掏出电话打,拨号码的时候才想明白“报丧”的意思,于是手指也不自觉地开始抖起来。   同时,我又想到了那个女清洁工,这几天总看到她在我眼前晃动,我总觉得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不可知的东西……   一时间,脑子里混乱无比,我只想快把电话打通。   电话嘟了几声后终于接通,对方并没有说话,我只听见一阵嘈杂的动静,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乱七八糟的杂声搀和在一起,让我一时摸不到头脑,我正待说话,突然之间,一切声音全中断了,来回还不到5秒钟。   我急忙重新拨过去,结果那边提示关机了。   我站在太阳底下开始浑身冒虚汗,小艾在旁边急得发慌,问我:“他们怎么了?!”   我一个劲儿摇头,说不出话来。   “小青没手机,联系不上他们……这样,你回村里找他们,我留下来看看怎么回事!”我说。   “咱们一起走吧!你留这干什么啊!”   “你放心,大白天的我没事,我进去问问马大爷是怎么回事,你赶快先走,找大奇他们,他们万一真出事就完了!”   “好好!”小艾赶紧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只猫头鹰的尸体,进了楼。但传达室里没有人,我又接着往二楼走。   楼道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转着头四处看,却又不敢看得太多。   我一路快步,径直走到大奇房间的门口。   我盯着那个电箱的铁皮门看了几秒,它纹丝未动,严丝合缝地锁着。   身后有几缕阳光透过走廊的窗子照到那扇门上,周围静得可怕。   大奇他俩会不会已经回来了?现在正睡在里面?我突然这样想。   可是那个女清洁工……她哪去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心脏,我发觉它突然跳得有些厉害。   就在这时,一股奇怪的臭味儿突然爬进我的鼻孔。   我背后一凉,慌忙一拧头。   只见一只死猫头鹰在地上摊作一团,面朝上,一只眼睛盯着我!   我两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走廊里太安静了,我差不多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不知哪来的胆量,我咬住牙,脚底蹭着地面往前迈了小半步,探头往地上盯了一眼——没错,是死的,确实是死的。   可已经死了,它又怎么上来的?!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见二楼楼道拐角的另一侧有声音,悉悉索索,时断时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擦着地皮在向我接近。   浑身的血一下子都涌上了脑子,我感觉头皮快炸了。我开始后退,一边盯着地上的猫头鹰一边手忙脚乱地后退,可刚退了两三步手就碰到了窗台——身后就是走廊的尽头,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沙沙的声音一直没断,越来越近,我盯住那个拐角,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先从拐角处孤零零地滑了出来,紧接着,一个土绿色的人形跟着桶从墙后面冒了出来。   正是那个女清洁工,她穿着那套土绿色的衣服。   我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我,一瞬间,我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我盯住她,眼都不眨一下,面上装得镇定,但手已经在身后胡乱摸着,想随手抓住什么东西扔过去。   她脸色发黑,皮肤干巴巴的,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快速瞄了我一眼,神情平静,然后就低下头,把垃圾桶往前又踢了半米,把地上的猫头鹰挡住,接着俯下身,左手把桶口朝地上一歪,右手从地上一捞,然后就转身拖着桶又退回了楼道的拐角。   她的动作快极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地上的猫头鹰已经不见了,这时拐角那头又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这时的我已经是汗如雨注,我用力擦了一下脸,想往前走,可腿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我摸着墙蹲下来,嘴里不住地大口喘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刚才简直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   周围已经没了半点声音,这时我两手撑地支起身来。   猫头鹰是报丧的!那女清洁工到底要干什么?用它报丧?   我越想心里越慌,跌跌撞撞跑下了楼,奇怪的是没看到那女清洁工,我往传达室撩了一眼,也没看见马大爷,我一口气冲出大门。地上已经没了那只死猫头鹰,我由不得多想,撒腿就朝村子里的方向就跑去。   这时候太阳已经高起来了,村子里有不少人迎面走来,有男有女,大人带着小孩,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筐篮。我停下来往身后看去,才发现他们都在往招待所后身那山上赶,看来都是赶着清明上坟的。   我一心惦记着大奇他们,顾不得多看,只一路跑着往前赶,心里发虚,一头大汗顺着脸就淌了下来。   这时我的手机又在裤兜里“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我缓下脚步,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是小艾。   “喂?!”我赶忙接起电话。   “喂,大奇他们没事,我在他们这儿,你等一下哈。”小艾说。   “喂,谢飞啊?”大奇的声音,“我没事,早晨那阵手机刚好没电了,我一接起来就自动关机了。”   “你没事就好,你们在哪呢?”   “你来我们昨天开会的地方,我去那接你。”   “好!”我挂断电话。   几分钟后,我终于见到大奇。   “你没事吧?”他问我。   我摇摇头说:“今天我俩也不回去住了,等过了今天再说……待会儿我有话跟你们说。”   “小艾刚才都跟我们说了,走吧,咱们先回去。”   我跟着大奇到了他的新住处。小艾和小青两个人正站在院子里,见我们来了,赶忙迎上来。   我招招手,把大家拢在一起。   “有大麻烦了。”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三个说,“那只猫头鹰……我不知道是冲着咱们谁来的……还有那个女清洁工,这几天总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不知道是要好意提醒咱们什么,还是在威胁咱们什么……”   “你是说……猫头鹰报丧……是冲着咱们几个?!”大奇说。   我冲着大奇直摇头:“我也不希望是这样,但……你觉得是什么?”   大奇不说话了,看了看我,又转头看着小青和小艾,大家全都表情惊愕地立在原地。   “赶紧跟导员说吧!不能再瞒下去了!否则出了事就晚了!”小青说。   “导员在哪?快给他打电话!”小艾说。   我赶忙拿起手机拨了号:“导员,我是谢飞,你在哪呢?我有些事想当面跟你说说。”   “哦?好,中午来我这吧。”接着他说出了个地方。   “好好,一会儿见。”我挂掉电话。   几分钟后,我们四个赶到了秦老师的住处,他当时正站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上,摇着辘轳往上提一桶水。我们见到他,赶紧跑了过去,大奇大老远就劈头盖脸来一句:“老师!出事了!出事了!”   秦老师被吓得一哆嗦,回头看我们的时候,辘轳已经脱了手,井里传上来“扑通”一声闷响。   他有点不高兴,看看四周:“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我赶紧冲到最前面,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和他说了。谁知话还没说完,他脸色就变了。   “真的假的?”他问。   “是真的!导员,你说怎么办?!”我说。   “你们……你们今天谁也不要走了,就跟我住一起,等明天一起过去看看。”他皱着眉头说。   我们连连说好,有秦老师在,我们心里安稳一些。   “对了,这事还有谁知道?”秦老师问。   “除了那个马大爷,应该再没人知道了。”我说。   “好,你们暂时都别往外说,其他同学知道了不好,听到没有?”秦老师说。   “明白明白。”   于是清明节这天,我们四人就住在了秦老师的住处,这户农家的一家几口临时挤到一间屋里,为我们空出一间房来。   这一夜有惊无险,随着东边的田野逐渐发白发亮,又一个白天总算到来了。   等到天大亮后,我们去院子里提了井水,烧开后各自洗漱,又吃了点东西,然后就一起走出门去。   太阳虽然已经挂得高了,但外面还是凉飕飕的,初春的树还没发芽,光溜溜的树杈上挂着几个白色塑料袋,被风一吹鼓了起来,“扑啦啦”的一直响。   秦老师一路上不停地向我们问这问那,看得出他也有些紧张。   走过成片的田野,终于来到了那片果园,接着我们顺着果园中间的小路继续往前走,那破旧的招待所就近在眼前了。   招待所周围一片安静,显得气死沉沉,好像我们一夜没住,少了不少人气。我往招待所后身的小山上看了一眼,上面已经没了人影,昨天前来上坟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隐约远远见得点点黄纸,压在坟头上随风颤动。   “那看门的大爷姓什么?”秦老师一边推开招待所的大门一边问。   “姓马。”我说。我边说边偷偷看了眼头上的塑料遮雨棚,那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秦老师走了进去,我们四个人紧随其步。   传达室开着门,我们走过去,但发现里面没有人,半茶缸水放在凳子上,好像还和昨天一样。   马大爷人呢?   昨天他扔掉猫头鹰掉头就跑,不知道跑哪去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我突然在想。   “马大爷!在吗?”大奇忽然冲着楼梯的方向凭空喊道,吓了我一跳。   但是没人回应,只有些短暂的回声。回声很快结束了,整个楼里静得有些糁人。   我们没敢乱动,看了看秦老师。   他转头对大奇说:“你住的那个房间在哪?”   “在二楼。”大奇说。   “上去看看。”老师说。   于是他在前,我们在后,一起往楼上走去。   一直走到二楼,也没见半个人影。我们转过一道弯,直接奔着大奇的房间走去。   大奇的房门是关着的,大奇刚要把门打开,这时我却发现,旁边的那个装电箱的小屋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条缝儿,门闩棍上挂着那把大黑锁,横在门的一边。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使劲一拍大奇,指着那扇小门不说话。   这下大家都看见了,所有人都不由得退了一步。   秦老师壮着胆子敲了敲那扇小门:“有人吗?”   没人应答。   老师轻轻推开门,里面只立着孤零零的一排电表箱。不大明亮的光线从一扇小气窗照进来,投在电表箱上和地上,形成了一方相对明亮的色块。   这时候,小艾指着电表箱的一角喊道:“看那儿,有个手印!”   我们转头一看,果然,电表箱上被光线照到的地方,有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但那手印的形状并不完整,而是由手掌的方向向下延长,像是有谁摊开手掌拍在了电表箱上,然后滑了下去。   这时,小青又低头轻声叫道:“看地上,还有脚印!”   我们又低头看,只见地上满是杂乱无章的脚印,还夹杂着难以辨识的大块不规则形状,像是谁的身体从地上滚过,把地上的浮灰分割得支离破碎。   顿时,我的脑子里转过一连串可怕的镜头——   马大爷昨晚睡不着,正喝着茶,忽然听到楼上这间屋子里传来女人的阵阵哭声,于是他悄悄上了楼,结果发现门是锁着的。他把门打开,里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他的手被什么东西握住了,他顿时惊得两手挥舞起来,拍打在电表箱上,就在这时候,一只黑乎乎的手摸在了他的脸上,他顿时瘫在了地上,手顺着电表箱抹了下来……   想到这儿,无意中我抬头看了眼窗外,只见远处的几座小坟正对着窗口往里看,我顿时感觉到阵阵阴气,赶紧把视线移开。   马大爷现在人呢?还有那女清洁工呢?我在想。   “走……人不在,咱们先出去。”秦老师忽然说。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我们一起停下脚步。   “谁?”秦老师对着楼梯大喊。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们五个人贴在一起,齐齐盯住楼梯口。   一只半秃的黑脑袋,从楼梯口露了出来。   那是……马大爷?!   “马大爷!你没事吧?”大奇喊道。   他加快了脚步,几步跨上楼梯,走到我们跟前。他一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大声朝我们说:“死人了!死人了!”   “死人了?谁死了?!”我们一下都惊住了。   “牛桂花!”   “谁?!”   “就是那个那个……打扫卫生的!”他边喘边说。   “啊?!她怎么死了?”   “刚刚死在这楼里了!今天早上她来这打扫楼道,本来她应该十几分钟就下来换一次水,结果我在下边待了一个多小时了,也没见她下来,我就想上楼去看看。我走到这个门的时候,我看门是开的,我知道她是进去打扫卫生了,结果我一推门,就看见她倒在地上一个劲儿抽筋,口吐白沫,手里还攥着个湿手巾。我一看电表箱被打开了,就知道她八成是擦电表的时候被电打着了……”马大爷边说边往那小屋里撩了一眼。   我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毛。   马大爷这时转过身,往楼下走,一直走进传达室,我们也跟着走了进去,围着他站成一圈。他脸上还挂着汗,他拿起茶缸喝了一大口,渐渐把呼吸平静下来。   “怪不得这几天有猫头鹰出来了,原来是奔着她去的……”马大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们几个听了后,互相看了看,心里有些复杂。虽然现在看来,那猫头鹰不是奔我们来的,但我们又都轻松不起来,那个大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了,而且在临死之前,她竟还被我们几个人怀疑和防备着。   “她家里人都知道了吗?”秦老师问。   “家里人?唉……”马大爷突然叹了口气,“桂花家里没人,她爹妈死得早,她又嫁个短命的穷汉,大前年还突然死了。也不知道是他俩谁的问题,桂花结婚这么多年了都没要过孩子。她这一个人守寡守了好几年了,今天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去了,都没个人给她料理后事……”   我们一直静静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来也真是奇怪,”他说,“好像桂花她全家都和猫头鹰过不去——当年桂花她爹妈一起得了场怪病,来了好几个郎中,抓了多少药都治不好。临死前有一天晚上,有人就看见他们家窗户上停了一只猫头鹰,一动不动盯着屋里头看,结果没过几天老两口就咽气了;还有桂花她男人——那是我亲眼看见的——那是……大前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收了牛往家走,经过他家田边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垄上给牛卸犁,我刚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就看见从树上轻飘飘落下个黑乎乎的什么东西来,就落在他家田埂上。我仔细一看,那东西在地上墨黑的一团,就能看见两个锃亮的圆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看,我当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拉了牛撒腿就往家跑,生怕被那东西看上一眼。结果没过几天,桂花她男人就在河里洗澡的时候淹死了……这东西不信不行,猫头鹰这玩意儿可邪乎了。”   我听得愣了,这时候又想到前几天看到的猫头鹰,忍不住一阵后怕。   这时大奇说:“马大爷,那你说,猫头鹰怎么就能报丧呢?它怎么能知道谁快要死了呢?”   “都说猫头鹰能闻出死人味儿来,谁身上要是有那股味儿,估计就是离死不远了。”马大爷说。   “死人味儿?是什么样的味儿?”我突然想起我和小艾闻到的那股味儿,一下激灵起来。   “这咱就不知道了……没闻过,也不会闻。”马大爷把头歪在椅子上,感觉有些疲惫。   我们让马大爷先好好休息,然后我们五个人就出了招待所,朝村子里走去。   村子还像往常一样平静,早春的田里基本没有什么人影,每家每户都在享受着春忙前的最后一段清闲日子。好像那大姐的死,知道的人还并不多,或者,不少人已经知道了,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过下去。   当天中午吃完饭,秦老师就给我们四个重新安排了住宿,我和大奇与秦老师住一起,小艾和小青被安排到另一户农家。   秦老师叮嘱我们不要把消息说出去,以免在同学中引起恐慌。当天下午,我和大奇就把行李从招待所里搬了出来。   当地农村的风俗是讲究过了“头七”再下葬,死者要停在家里七天七夜,一直等到过了第七天“回魂夜”再入土为安。   我对农村的这些习俗一直保持着敬畏的态度,而那大姐死前经历的一些事情,恰巧或多或少被我赶上了,于是我一直在想,我会不会被扯上什么事?   之后的七天时间,在我一天天的等待中慢慢耗过去,“回魂夜”的那天晚上,我甚至一夜没合眼,苦等第二天的到来。但是还好,在这七天里,一切坏情况都没有发生。   第八天到了,那是下葬的日子。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见到吹吹打打的送葬队伍,甚至也没有见到抬着灵柩的人走在村子里。当时我在想,不知道那大姐能被埋在哪里,可怜她这个老寡妇,连身后事都办得这么潦草。   然而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我突然听见房东两口子的一句窃窃私语:“听说牛桂花的尸体被拉走了……”当时他们两个正在厨房收拾碗筷,我恰巧走过,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当时就心里一颤——什么?!   但房东两口子立刻收了嘴,开始扯起别的话,我识趣地没去问他们,但是这个疑问横在了我的心头。   又两天过去了,这天上午没有活动,房东两口子出去镇里赶集了,我和大奇两个人正在屋子里看电视,忽然,秦老师推门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莫可名状的表情。   “那个老马头被警察抓了!”秦老师突然冲我们走过来说。   “啊?!他怎么了?”我和大奇齐问。   “听说那个牛桂花就是他杀死的!”秦老师压低声音说。   “啊?!这是听谁说的?”   “村里那个刘主任今天上午去派出所协助调查去了,他回来跟我讲的。”   我和大奇一起呆住了,说不出话来,听秦老师讲下去。   “是这么回事,那天马老头把牛桂花送到医务所抢救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了,但当时有个人发现她脖子前面有半圈儿红印,他就觉得不对劲儿。后来正好这个人给牛桂花守灵,尸体停在家里两天后,那守灵的发现她脖子上那半圈儿红印已经全变紫了,他这才断定肯定她肯定是被勒死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报了案,警察当天就把尸体拉走了做尸检,同时那老马头也被警察铐走了。”   “真的啊?!那他为什么要杀牛桂花?”我打断问。   “你听我继续说。”秦老师说,“那老马头一到派出所,还没等尸检结果出来,他就哆哆嗦嗦全交代了。牛桂花以前的丈夫好像是有什么病,所以他俩结婚了多少年也没有个孩子,牛桂花却特别想要孩子,眼看着自己就快过了生育的年龄了,还没抱过自己的孩子,于是牛桂花就想离婚改嫁。可那个男的又穷又有那见不得人的病,怕离了婚就再也娶不着媳妇儿了,所以就不肯,这么一来二去的,牛桂花就急得动了杀心。当时她就跟这个老马头借了些耗子药,下在她丈夫的碗里,把他给毒死了,然后给草草埋了。当时这个老马头还不知道这事,但后来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儿,最后查来查去就发现真相了,于是他就以此威胁牛桂花。牛桂花为了掩口,就被迫把自己的身子给他糟蹋了。这老马头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二流子,几十岁的人了也一直没娶媳妇儿,连牛桂花也瞧不上他。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就经常三更半夜的摸到牛桂花家里,或者叫牛桂花半夜跑到这招待所里。牛桂花后来渐渐受不了,但又不敢声张,怕老马头报复,所以每次弄完她就忍不住偷偷哭——你还记不记得你半夜听到这楼里有女人哭?那就是牛桂花。”   “原来是这样……那老马头要勒死牛桂花是为什么?”大奇追问。   “那天是清明,咱们不是都不在招待所的楼里么,老马头就让牛桂花过来,她一过来就被他按床上了。牛桂花终于觉得受不了了,开始和老马头厮打,一边打一边说要把这事捅出去,宁可和他‘同归于尽’,这时候老马头也急了,上去就把她拿枕头捂死了,后来又怕没死,又用手掐住她脖子死掐了十多分钟,牛桂花就这么死了。掐死她以后,他又把她拖到二楼那间小房里,做了一个触电身亡的假象。”   听到这儿,我深深一哆嗦,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发生的很多难以置信的事,现在好似终于有了答案。   但是,好像还有一件事情说不清楚。   “那猫头鹰那是怎么回事?”我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警察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老马头自己也没提。我估计是老马头自己抓来的猫头鹰,来掩盖牛桂花的死因的?如果真是他干的,这个问题也只有问他自己才知道了。”秦老师说,“不过像猫头鹰报丧这类传说,有也好,没有也好,都不要过分相信。”   我和大奇点点头,然后三个人同时陷入安静……   一个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们的毕业实践居然就要在一宗迷离的案件中结束了,当我们三十多人重新走上乡间小路的时候,那个马老头已经被检察院正式起诉,牛桂花也终于得以入土为安,葬在了村招待所后面的小山上。   登上村口的大巴车时候,我回头望了望远处依稀可辨的招待所,还有它身后的小坟山,突然觉得那里非常遥远。这不太平的村子,我想我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转眼毕业了三四个月,一次同学聚会,我、小艾、大奇、小青,还有十几个同学一起去找了个包房唱歌。从下午一直唱到晚上,大家都唱累了,于是把电视拨到一个电视台自己放着节目,然后我们开始打扑克。   突然,我感觉鼻腔里滑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熟悉的气味,那气味让我一下子想起什么,登时浑身一个激灵!不是别的,正是那股味儿!死人味!是谁?我激动地一把把牌扔在地上,扬起脸来来回回盯着周围的同学看个不停,让他们个个都不知所措。   “哎,谢飞……谢飞?怎么了这是?写恐怖小说写疯了?”大奇凑上来,一下下拍着我的肩膀。   这时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小艾,发现她也明显不对劲儿起来,她呆坐在沙发上,两手轻轻摸着鼻子两侧,好像也在回味一种什么气味。   我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小艾身边冲她喊:“是不是之前的那股味儿?啊?是不是?”   小艾目光有些惊惧,话都说不出来,她不大确定地朝我点了点头,眉头也渐渐锁起来,开始环顾周围的每一个同学。周围人都在看着我们奇怪的举动,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这时身后电视机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下面播送本市晚间新闻,我市××镇××乡农民马本河因犯故意杀人罪与强奸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下面请听详细内容……”   我像被电流激了一下,忍不住浑身一颤,我慢慢转过头,盯着电视机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见电视画面的右上角是一张熟悉的老脸,老马头的两眼半眯缝着,两颗黑色的瞳仁直勾勾盯着我看。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好像要开口跟我说,他就要死了。而那股熟悉的气味,好像就从电视机的散热孔里一缕一缕升腾出来……   空气中,似乎真的可以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胡子心跳剧烈,看着视频内的画面,从游戏中又切回了现场。   不可否认,“山村七里”绝对是个震撼人心的游戏,跟着主人公一路历尽艰险,最终回到现实的感觉,像是看了场场面宏大的影片。   胡子暗忖,制作“山村七里”的人不愧是个天才!   陈氏公司的手段果然高明,对外界宣称目的为辟谣的试验,其结果很可能是又带动一大批新客户,前来购买软件。   如此精良的游戏制作,丝毫不输日美的技术,确实让游戏发烧友们欲罢不能。视频内,在一片掌声的包围下,谢飞慢慢站起身来。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随后发生了!   众人的注视下,顺利从游戏内凯旋的编程师谢飞,居然在起身后迅速摔倒而下!他的意识像被完全封闭住了,毫无自控能力!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视频画面猛然切到他的脸部。在那短到不足一秒的时间内,胡子却看见了谢飞的表情。   尽管他的双眼,只是半睁着,却仍能感觉到从中流露出浓烈的恐惧。那是一种对于未知,对于失去生命的恐惧!如同从深渊内发出的撕心呼喊!   不用想像现今坐在视频前的千万网民,是何种吃惊表情,就连试验现场也是一阵哗然。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谢飞出事,陈氏软件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最令人手足无措的,是现场混乱的景象正一五一十地传送到网络上,让数以万计的人竞相得知。   胡子怔在电脑前,看着画面中,一名年轻的女子冲破人们的阻拦,上去抱住谢飞不住呼喊,焦急忧心。胡子猜想,她或许是谢飞的妻子或是亲人。   用游戏作为刺杀工具,威胁人的性命!   “山村七里”完美地做到了,连同这一系列的编程师也被它所吞噬,威力之大,可想而知。   迅速整理外出采访的必备物品,胡子与邻座的同事交待了一声,便飞快跑出了报社。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去陈氏,亲眼鉴证事态的发展。   隐藏在“山村系列”背后的秘密,是一个值得挖掘的重要新闻。对此,胡子深信不疑。   驱车赶往陈氏公司的路上,胡子意外地接到了搭档打来的电话,他兴奋说道:“师姐,你身体好些了吗?”   自从于“山村七里”全身而退后,陶子便向报社告了一周的长假。   高烧伴着无休无止的偏头痛,几乎要了她的性命。最为严重的是,陶子发现,自己已产生了幻视的迹象。一旦接近玻璃、镜子一类东西,就会看到一些毛骨悚然的情景。   今天,她照例睡到中午起床,在浴室洗漱时,看见盛满水的浴盆中,隐约倒映出一幅人影的画面。当她定睛看去时,蓦然发现,那个匍匐在水中,艰难挣扎着的人影竟是胡子!   莫名的担心,促使陶子拨通了胡子的手机,电话一端,她警觉问道:“我打电话去报社,他们说你出外采访了,是什么新闻?”   “陈氏新的首席编程师谢飞,在试玩‘山村七里’后晕倒了。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我得去一趟。”   “谢飞?”陶子默念着这个名字,脑中立即拼凑起一些记忆的碎片。   听她这语气,似乎有所印像,胡子问:“怎么,师姐认识他吗?”   “通过一次电话而已。”蓦然间,陶子猛地回想起,在浴盆中看到的场景,她即刻劝道:“胡子,你别再接陈氏的新闻了,交给我就好!”   “行了吧,为了报道‘山村系列’,你已经抱病在身,还怎么接手?”胡子不以为然道,“放心,我做事有分寸。”   “可是,那会有危险……”   话未说完,对方已经收了线。   与此同时,陶子面前的梳妆镜突然无故爆裂,形成了一块块碎片,嵌在框架中。从来不迷信的她,呆呆地凝望着镜中那张支离破碎的脸,第一次深切地为一个朋友感到担忧。   如此不安,如此焦急。   而这时,胡子已经下了出租车,赶到了先前进行游戏的地点——陈氏公司的底楼大厅。抵达时,现场仍然显得混乱。陷入昏迷的编程师谢飞,已被公司其他员工送去观察、治疗。趁着同行媒体还没蜂拥而来之际,胡子很快找到了他的第一个采访目标。   那名穿着白裙的清秀女子,之所以能引起胡子的注意,除了她含泪的双眼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胡子认出,她就是在谢飞倒下后,上前呼喊他的那名女子。   “张小姐,谢飞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们会请最好的医生为他检查。”   不远处,胡子看见身着西装的总裁陈华,向那名女子走去,与之握手。   女子仍显担心,道:“可是,陈总裁,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他好像病得很重……”   “没那个必要。”陈华随即打断她,“放心吧,公司的软件绝不会存在问题。”说完,不再理会女子的请求,他便径自离开。   默默听完这段对话的胡子,心中顿生疑惑。   显然,陈氏总裁的说法与做法,根本自相矛盾。既然他一再强调“山村系列”不存在问题,为什么又立刻就将昏迷的谢飞转移,连他的朋友也不能见上一面呢?   陈华走远了,但那名女子却仍不肯离去,微皱双眉,始终在大厅内徘徊着。胡子观察了她许久,决定主动上前亮明身份。   走至她的面前,胡子恭敬地递上名片,道:“张小姐,你好。我是《申报》机动部的记者胡子,能向你提几个问题吗?”   听了胡子的问话,女子微微一愣,最终还是接过他的名片,说:“你好,我叫张薇,是谢飞的未婚妻。”   敏锐的观察力,促成了胡子捕捉到了这一次的独家专访。周边嘈杂的环境,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工作情绪,胡子迅速取出速写板,问张薇道:“就你个人而言,觉得先前谢编程师的昏迷,与‘山村七里’有关吗?”   直截了当的问题,令张薇思索了片刻。随后,她犹豫道:“谢飞他很信任‘山村系列’的技术,事实上,他本人也参与了这个软件好几代的编程。但是,他倒从没与我提过‘山村七里’。”   如同一个必经的诅咒环节,无人可以解释不存在的“山村七里”,为何会在的试验中的突然出现。   想起进入过这一游戏的人,几乎都噩运缠身,胡子顿感脊背发凉。在速写板上稍作记录后,他又道:“能冒昧地问一句,张小姐与谢飞是在陈氏认识的吗?”   张薇摇头道:“我们是麻省理工的校友,我念本科的时候,谢飞正在攻读硕士学位。”   照例问了几个必要的问题后,胡子注意到,他的同行们已背着相机,赶来了现场。不过陈氏公司对此早有戒备,大部分记者都被保安拒之门外。   胡子庆幸自己来得早,第一时间摄取到了资料。结束了对张薇提问后,他决定深入虎穴,直接去找陈氏的总裁陈华,进行专访。   成功地从保安的眼皮底下,混入电梯后,胡子迅速按上电梯门。陈华的办公室在五楼,无人的电梯内,胡子望着电梯门上方的数字,不断上升。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   突然间,顶上的灯光全然熄灭。胡子意识到,电梯出了故障,急忙去摸身上的手机。好不容易找到手机,屏幕上的讯号却连一格也不满。   只差一层便到五楼了,胡子不甘心的一捶墙壁。头顶上方,血红的数字仍在闪烁,嵌在漆黑的空间内,犹如一双泛红的眼睛。   轻微的失重感令胡子感觉到,电梯又恢复了运作。门上的数字缓缓下降着,4、3、2、1、-1、-2、-3……   当胡子惊讶地望着那个血红的“-5”时,电梯门突然打开了。眼前的景象,即刻让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起来…… 山村四里 偷心   雨夜,一辆白色的本田车,停在了胡子家的楼下。   陶子从车内走出,连伞也没打,便直接小跑着上楼。整整一个下午,她几乎打爆了手机寻找胡子,但得的回应,只有冰冷的一句“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陶子慌了,她后悔没及时劝阻那个不懂事的小师弟。   好奇心,对于每个记者而言,都不可缺少。但过度的好奇,是胡子的致命伤。   一道闪电横空劈来,刹那间,照亮了老式的公寓走道。忽感心跳加快,一个不好的念头始终骚扰着陶子。出门前,她特地打了电话去报社,编辑部称胡子外出采访后,并没有回来交稿。   脚步声回荡在仄长的走廊内,陶子一口气上了六楼,跑到胡子的门前,用力敲门:“胡子,你在家吗?我是师姐。”   响亮地叫门声,并没得到房内的任何回应。反倒是对面的门内,走出一个委琐的老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停留在陶子身上,低道:“姑娘,你找胡子啊。他老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面,你找找,有没有。”   被那老头看得浑身不自在,陶子暗叹,师弟怎么这样大大咧咧,居然连周边邻居也知道他的钥匙放在哪里。   就如老头说的,陶子真在门前的地毯下,找到了一把钥匙。谢过老头后,她便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门果真打开了。   胡子很是独立,一个人在外租房居住。陶子记得,他是从外地考来这座城市的,毕业后没回老家,直接进入《申报》,当了记者。   前阵子编辑部聚会时,自己曾来过胡子的家,但面对眼前昏暗的空间,陶子仍感陌生,摸到电灯开关后,她随即打开了客厅的吊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陶子的眼睛有些难以适应。她四下看了看,客厅内空无一人,惟一房间的门并没关死,而是虚掩着。   陶子走去,试图推开房门。在伸出手的一刹,她明显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中午在浴盆内看到的诡异情景即刻浮上眼帘。   深吸了一口气,陶子鼓励着自己,猛地推开门——   当看见胡子就坐在房内的写字台前,陶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不久,她又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只因对于她的到来,眼前的胡子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如一座雕像般,牢牢地固定在了写字台前,无法动弹。   “师弟……”陶子唤了一声,桌前的人仍然不动。   胡子手握一枝笔,台灯微弱的光线打在他的半边脸上,令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可怖。门外,陶子正一步步向他走去,将颤抖的手指,缓缓伸到胡子的鼻下。   胡子死了吗?!   陶子在心底问道。她不忍去证实脑海中的想法,但此刻,已经别无选择。   当那微弱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指尖时,陶子几乎落下泪来。   师弟没有死,他还有呼吸!   很快,陶子便冷静下来,她提起电话迅速拨了120。不出几分钟,救护车的呼啸声便从楼下传来,当医护人员将就快僵硬的病人抬上担架时,陶子注意到了摊在写字台上的笔记本。也就是说,胡子是在书写的状态下,失去意识的。   没有时间多加考虑,陶子拿起那本笔记本,开着本田一路跟着救护车抵达了医院。   急诊室外,她翻开了那本笔记。几个钢劲有力的字,迅速跃入她的眼中,那是胡子的字,胡子的笔迹。   医院的走道内,陶子坐在一张候诊椅上,认真地翻阅起这本笔记,那是胡子清醒时写给她的话——   师姐,不知道你看到这本笔记时,我的情况是怎么样。   抱歉,我没有听你的话,还是进入了“山村七里”。遗憾的是,我不能把那些画面拷贝给你看,只能凭着回忆,把那段经历写下来。无论如何,请师姐看完我写的东西。   眼睑突然猛烈一跳,陶子暗叹胡子不知轻重,分明已提醒他不要做的事,居然还是被卷入其中。带着惋惜的双眼,跳到下一行的大段文字,陶子认真地阅读起来,笔记内写道:   我不是一个好人,从面相上就可以看出来,我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所以大家就叫我胡子。   我偷过摩托车,又用偷来的摩托车从事过飞车抢劫,还用抢劫来的钱去嫖过妓,嫖完了顺手牵羊把人家妓女的手提包也偷了过来。手提包里有一个手机,一个日记本,日记本的拥有者是打破我脑袋也想不到的大人物,我们市里一手遮天的某官员。   日记本里记载的不是日记,而是每日账目,某天收了某人多少钱,某天送了某上级多少钱,这大概是那个妓女在和这个高官性交易过程中,偷弄过来预备敲诈的吧。我是坏人,我当然知道这东西到了我手里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我要倒霉了。   几天后,那个妓女果然出“意外”死了,暗中关注此事的我别无选择,只有出逃。正好我有个道上的兄弟认识偷渡的蛇头,就凑了一些钱,预备把我弄到韩国去。   蛇头叫邱老四,三十多岁,精瘦精瘦的一个人,却长了一张比我还凶恶的脸,眼睛里尽是寒光,配上眼角那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叫人不敢逼视。   和我一起偷渡还有五个人,四男一女,名字都秘而不宣,只知道各自的外号:书生,一个带着眼镜的文弱年轻人;肥油,胖胖的厨师;大号小号是兄弟俩,都是大高个,比较结实,邱老四曾开玩笑地问他们是不是去韩国做鸭;我们当中唯一的女性叫丰韵丹,看绰号就知道,长得还不错,丰满的胸部更是邱老四揩油的重地。   经过几天的倒车转车,我们来到这个小山村,这个山东某地临海的小村是偷渡集合的最佳地点。掩映在浓密树荫下的小村不算太大,总共五六户人家,分得很散,房子还是很古老的样式,旧得不成样子,仿佛拿手一推就能轰然倒塌。   最奇怪的是,村里几户人家的房子拱围着中间的一个幽邃的大祠堂,看这祠堂的规模,怕不下五千个平方。真是搞不懂,这么小的一个村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祠堂。我朝那祠堂多看了两眼,有些头皮发麻,身子竟哆嗦了一下,心中隐隐觉得这个地方很是邪门。   村子里几家的烟囱里冒着烟,我们闻到丝丝烧肉的香味,饥饿感不请自来,书生忍不住叫道:“太好了,我们可以在这里买点吃的,饱餐一顿上船。”   邱老四冷冷道:“不许逗留,吃得太多,上了船够你吐的。”   从村子里穿过,碰到的村民都是朝我们咧嘴一笑,然后就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这气氛总让我们感觉有些怪异。风韵丹走在邱老四的后面,屁股一扭一扭,说:“真难得哦,这个村子里没狗叫。”   肥油嬉皮笑脸说:“美女你是不是想吃狗肉了,等到了韩国,我亲自整治一条烤全狗……”   邱老四忽然回过头来,低沉凶狠地喝道:“闭嘴。”   一路上以来,邱老四都是客客气气,很少有这种神情,肥油立刻乖乖地闭上嘴巴,我却觉得邱老四有点色厉内荏,他是在害怕什么么?   一行人继续朝前走,耳朵里只听到“踢嗒踢嗒”的脚步声,偶尔惊起一树飞鸟,“扑喇喇”从我们头顶飞走。我心中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个村子为什么这么安静?安静得不像有活人的存在!   我们在这个村子里不但没有发现狗,甚至也没有看到鸡鸭牛羊。除了我们碰到的几个不说话的村民以外,这里几乎是一座死村。   死村!我心中咯噔一下,既然这里没有家畜家禽这些东西,那为什么四处飘荡着诱人的肉香?我不敢任由自己的思想发挥下去,稳了稳神,朝书生和大号小号他们看去,发现他们也是一脸怪异的表情。   穿过村子,眼前一片低矮的山丘,山丘从山脚到山腰都寸草不生,满是嶙峋的怪石,各具形态,要是在雾晨或在月光下观望,仿佛都能变幻成狰狞的鬼怪。整个山丘,惟独在接近山顶的部位有一丛竹林,远远看去,这山丘倒似一个巨大的坟头。邱老四道:“翻过这里,对面就是一个避风的海湾,我们在那里等船。”   我们气喘吁吁到达山顶的时候,才发觉竹子并不是我们在下面所看到的那样一丛,而是一溜相当长的竹林子。由于这个山丘成马蹄形状,内弧向着大海,所以从山村那边看来,都以为这是个馒头状山包。山丘的两边都延伸到海里,围出了一个相当隐蔽的海湾。偷渡者找这里作为码头,不失是个绝妙主意。   那面山脚下就是海水,歇脚很不方便,于是我们就在山顶竹林里坐了下来,预备等船来的时候再下去。邱老四掏出望远镜架在眼镜上观望一番,又抬腕看看表。连续做了几次这个动作后,邱老四神情变得疑惑焦急起来。   肥油擦擦汗珠问:“怎么搞的,船还没来?邱老四,我们可都是交了钱的,别晃点我们。”   邱老四不理他,掏出手机打电话,说的是广东话,我们几个人都听不明白。邱老四接完电话,一脸郁闷地说:“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呆两天。”   大家一惊,纷纷站起来问为什么,连一贯沉默的大号小号兄弟也坐不住了,丰韵丹娇声问:“四哥,出什么问题了?”   邱老四委顿地说:“风声紧,过海不安全。”   众人都颓丧地就地躺了下来,气氛回归沉默,邱老四刚才的回答中带着一丝战栗,像他们这种蛇头,可不像我这种小混混,大风大浪不知道见过多少,直觉里,他并不是因为海上风声紧而产生的心理变异,那么,他在害怕什么呢。   我回首看了一下那个山村,从山丘上俯瞰下去,隐隐绰绰的山村像一张灰败的大嘴,吞噬着四周的生灵之气。这个山村,多半有什么骇人的秘密,邱老四常年来往这个地方,他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所以他会感到害怕。   一定是这样,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海风吹动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月亮已经升上半空,凉意一阵阵袭来,大伙纷纷从行李中拿出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在身上。不远处的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不时传来竹节的爆炸声,火堆旁边扔着一个没了热气的水壶,几个方便面筒,为宁静的夜空平添几分萧瑟。   几个人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肥油嘴里一直在嘀咕:“好好的,不让人去村子里买吃的,在这里泡什么方便面,顶得了饱么?”   书生小声接他的话头:“是啊,真想不通,为什么不到山下去借宿而在这里吹冷风,村子里有那么大的一个祠堂,应该会收容我们的。”   “要去你们自己去,老子把钱退给你们,咱们就此分开!”邱老四猛地坐起来骂。   “大家都少说两句,四哥,做什么发那么大脾气,为什么不能去村子,你跟我们说说明白啊。”丰韵丹出来圆场。   “你们真的想听?”邱老四的脸色在月光下阴晴不定,那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将大家都带入莫名的恐惧中,周围温度的似乎更低了,人人都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硬着脖子点点头。   “好,那就说给你们听听,书生刚才说到了祠堂,你们知道为什么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会有这么大的祠堂吗?”邱老四颤抖地点着一根烟。   不提不觉得,邱老四一说,大家都倒吸一口凉气。是啊,那么大一个祠堂,不该存在于这个只有四五户人家的小山村的。   “其实,原来这里并没有村子,很久很久以前,这村子附近是个大的族镇,这里就是那个家族的埋骨之地,那个家族在这里修建了祠堂,派驻了专门的人员来看守祠堂。后来,日本人打进山东,那个族镇不知怎么得罪了日本人,整个镇子都被炮火夷平了。而这个地方因为地处偏僻,逃过一劫,看守祠堂的几个家庭收埋了族人的尸骨后,就在这里定居下来,形成了现在这么个小村子。”邱老四一口气把话说完,喘息不止。   蓦地,遥远的夜空中飘来一曲沙哑的歌谣:“娃子他个娘呦,不带着娃子走呦……娃子那个宝呦,别走那么早呦……”歌声越来越朦胧,越来越凄厉,最后成了若有若无若远若近的干嚎,叫人听了后背发怵。   “那……那是什么人?”肥油脸都白了。刚刚听说这村子诡异的由来,又忽然听到这么诡异的歌声,想不害怕都不可能,连一向沉默的大号小号兄弟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四处察看声音的来源。   “是村子里的一个疯子。”邱老四踩灭烟头,咬牙道:“就在这里凑合着睡吧。”   大号小号相视而笑,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们一定是认为邱老四所讲的事情虚无缥缈,不过是些死人疯子,没什么好害怕的。但是他们没注意邱老四的神情,邱老四说这些话时嘴角抽动,欲说还休,他一定还知道什么,只是这事情太过震撼,所以他隐瞒了没说。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有点小响声都能让我惊醒。我虽然贵为痞子强盗,但向来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尤其是面对不可知的事情。正因为这种性格,我才选择出逃偷渡。但那天晚上,我竟然没有发觉大号小号兄弟的离开。   我们是在清晨发现大号小号兄弟不见的,行李都在,惟独两个人不见了。   邱老四喃喃道:“一定是没相信我的话,下山去了,一定是下山去了。”   “下山去了”四个字仿佛冰冷的魔咒缠绕在我们心头,一阵阵寒气随着雾霭袭来,更叫人觉得这兄弟俩凶多吉少。虽然我们都不明白山下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怪异,但看邱老四魂不附体的古怪模样,傻子也看出来,昨天晚上,他没有对我们说实话。   我心中有点担心,问:“老四,大号他们哥俩不会出什么事吧?”   邱老四额头见汗:“说不准。”   肥油说:“要不咱们下山去找找,顺便弄点吃的。”   邱老四不吭声,一颗一颗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手链,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倒是发句话呀!”吼出这句话的是瘦弱的书生,邱老四也没料到书生这种人居然能冒出这么大的火气,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想问我不让你们去村子里的理由,不是我不想说,是说了对你们没什么好处,我们毕竟还要在这个地方耗两天。”   肥油摸摸肚子:“就算不去找他们兄弟,总得去弄点吃的啊,不能光靠方便面过日子吧,何况我总共也没带几包。”   邱老四道:“大家的意思呢。”   我们都朝他点点头,邱老四低头沉吟片刻,开口说:“好吧,既然这是你们大家的意思,我也就不瞒了。这是一个危险的村落,在我们蛇头圈子里,流传着一些血腥恐怖的怪异事情,这些事情就是发生在这个村子里。”   一桩秘密即将随着邱老四的言语层层剥开,仿佛未知的命运就在山的另一边召唤着我们,我们都是既感到兴奋,却又不期然地从毛孔中渗透进丝丝冷气。   “这个村子白天看起来一切正常,可是一到晚上,死寂的村子里就会出现幽灵,专门挖取陌生人的心脏。以前也有偷渡客在村子里借宿,睡前好好的,第二天他的尸体就会出现在那个祠堂的院子里,胸口一条细长的伤口,胸腔里的心脏被生生挖走,死者的眼睛挣得大大的。只要是晚上留在村子里的外人,无一幸免。村子里对死人这种事情见贯不怪,总是让村子里那个疯子,就是昨天晚上唱歌的那人,将尸体扔到祠堂院子里的深井中,这么多年来,那口井里也不知填埋了多少尸体。”   我们的神经被邱老四的话紧紧攫住,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丰韵丹战战兢兢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回来了!”   一个声音猛然在我后面响起,我只觉得后背的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头发根根竖了起来。邱老四、丰韵丹和书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身后,肥油鼻子耸动,这家伙闻到香味就忘了害怕,是的,香味,烧肉的香味。   我转过头,看到两个熟悉的脑袋,大号和小号。   “快来吃早饭,我们给大家带了点卤猪心。”小号招呼。   我们一动不动,书生用手指碰碰小号,小声问:“你们没什么事吧?”   “有什么事,我们起得早,饿了,下去买点吃的,牛屠户家的猪心不错的,据说在这个村子里挺有名的,大家都尝尝吧。”大号难得露出笑容。   “好勒,他妈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肥油第一个冲上前,夺过荷叶包里的猪心,解开来,抓起两片就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这一下,没谁再相信邱老四的鬼话了,这兄弟俩不是回来了吗,什么挖心,什么幽灵,简直是扯淡。邱老四在事实面前也不好再强调什么,横着脸,默默拨弄佛珠。   “胡子。”大号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也去吃点,我摇摇头:“他们吃吧,我不饿。”   其实我不是不饿,我是觉得邱老四的话不像是空穴来风,走江湖吃黑道这碗饭的人的性格我清楚,因为我多少也算个江湖边缘人,邱老四虽然面相凶恶,但看得出是个讲义气的汉子,这种人卖命的事情可以常常干,说谎话一般是不太可能的。   如果邱老四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我怎么还敢吃这些猪心。看这个村子里到处不见牲畜,没准那些死人的心脏……这想法真是荒唐得可怕,邱老四好像洞悉了我内心的想法,朝我微微一笑。   这一笑在我看来诡异得很。   “我说,昨天晚上我们就该来这里了。”   “就是,这么大的地方,跟庙宇似的,没人管没人问,咱们何必露宿荒野!”   “那今天就在这里吧,咱们出去跟这里的老乡打声招呼,毕竟是人家的祖宗灵堂,咱们别太惊扰就是了。”   “顺便采购点食物,安心等船来。”   “好,我再去买点猪心,牛屠户家的猪心味道真是不错。”大号转身走出祠堂。   “看看有没有酒,能弄点酒来就更好了。”肥油对着他的背影叫。   “知道了,少不了你的。”   众人在小村祠堂里四下走动观看,兴奋地讨论,完全把邱老四的意见撇在一边。   在大多数人的坚持下,我和邱老四也只好跟着他们一起下山,来到这个小村。我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都能像今早的大号小号兄弟一样,能保持没什么事发生的状态,平平安安地过几夜。   祠堂院子里铺着青石板,墙体分为两部分,下面由石块垒就至腰高,上面是巨大的古砖堆砌,院墙很高,但院子的一棵古榕树更高,如云的华盖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在阴影的边缘,我们见到了邱老四所说的那口井!   那口井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多恐怖的味道,一口看起来很正常的古井,井口是花岗石凿成,上面附满了青苔,这本来是口很有恐怖潜力的井,但可笑的是它上面加了个白铁皮井盖,还用一把很夸张的大铁锁锁着,显得不伦不类。   井旁边竖着一块将近腐烂的警示木牌,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六个字:危险,孩童勿近。   看来这地方曾经是孩子们的乐园,这个井盖只是为了防止孩子出事故的。阳光射到井盖上,发射出强烈的光芒。白天让人具有的勇气永远想象不出黑夜给人的恐惧,在这种光芒的洗刷之下,那个填埋死人的谣言早就被驱逐一空。肥油为了证明其胆气,甚至一屁股坐到井盖上,对着丰韵丹挤眉弄眼。   书生走到祠堂正屋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破旧巍峨的建筑。   邱老四喝道:“别进去,等大号问过村民后再说。”   书生收回推门的手,不以为然地看一眼邱老四,解下背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付扑克牌。肥油欢叫一声:“太棒了,书生,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书生道:“反正大家闲着也是无聊,就先玩玩扑克吧,你们还有谁加入?”   风韵丹摇摇头:“我不会?”   邱老四心事重重,仰头向天发呆,对书生的话充耳不闻。   “我来。”小号举起手。   “还差一个。”书生朝我看看,却不敢出口相邀,大概是因为我面相太凶恶了些,看起来像个亡命之徒。   肥油满脸堆笑地看着我:“胡子,要不你来凑个数吧,大家玩玩。”   我不想扫他们的兴,应承了一声。小号取出一份报纸,在树阴下铺开,四个人席地而坐,玩开了“斗地主”,丰韵丹也笑眯眯地蹲在书生旁边观看。   斗了十几局牌,书生赢了不少钱,看样子这家伙像个职业赌徒。连带蹲在他身边的丰韵丹也分了不少红。   肥油输得急了,说:“丰韵丹,你到我这边来,你是个财神,蹲哪哪赢钱,你可不能老照顾书生一个人。”   丰韵丹媚笑着站起来,左右观望了下,忽然出声道:“大号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邱老四闻声从树根那里站起来,看来他是太困了,靠着巨大的树根打盹竟睡了过去。牌桌上不知日月,我一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了。邱老四揉揉眼睛问:“大号还没回来?”   小号的表情也着急起来:“我哥,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娃子他个娘呦,不带着娃子走呦……娃子那个宝呦,别走那么早呦……”凄厉古怪的歌声又传了过来,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出去看看。”邱老四一马当先,蹿了出去。我们也纷纷扔下手中的扑克,跟着他走出去。只有肥油输了钱不甘心,还在嘀咕:“就这么完了,啊?那回来咱们继续啊。”   就在祠堂外面,我们见到了那个疯子。衣衫褴褛,污秽不堪,乱蓬蓬的头发裹着一张黄黑的瘦脸,一双眼却是亮晶晶地,唱着那首凄厉的歌,蹦蹦跳跳随手采摘些树叶野草朝嘴里塞。   小号道:“问问他看见我哥没有?”   邱老四眉毛一竖:“问个屁,看他这样,能问出个鸟来,咱们自己找。”   疯子歪歪扭扭朝祠堂里走去,丰韵丹皱眉:“四哥,我们的行李可都在那里的呢。”   “留一个人在这里看住行李。”   肥油正懒得走动,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连忙举手:“我,我留下帮你们看东西。”   村子的人都不大愿意和我们多说话,见到我们脸上照常浮现笑容,可等到我们开口问问题时,他们就如避瘟神般地躲开去。真让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害怕我们?   想想这件事情真的很荒唐,按照邱老四的说话,我们应该很害怕这里的村民才对。可现实却是,他们如此地害怕我们,倒仿佛我们不是人,而是鬼魅一般。   我们在祠堂的外围绕了半个圈子,小号手朝前一指说:“那就是牛屠户家。”   果然,我们闻到一股浓咧的肉香。牛屠户家的房子和别的村民的房子比起来还算好一点,但也是古旧残破,大门前悬挂的两个灯笼,在风吹雨打中只剩下一个竹头编制的框架和底端拖在空中的丝丝破布,证明着它仍然穿存在。   院子门开着,我们小心翼翼地跨进去。院子里和外面一样是泥地,杂草丛生,两根支撑着悬梁的木柱在风的问候下吱吱作响,好似垂垂老矣随时都可能告别喧繁世间的老人家。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有勇气住在这随时可能倒塌的建筑里的。   “有人吗?牛屠户在家吗?”小号大声叫。   屋子破烂的大门吱呀一声洞开,半天却没有人影出现。屋子里面黑乎乎的,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洞开的门像张开的怪物的嘴,仿佛随时能扑过来将我们吞噬,丰韵丹害怕地缩到我的后面,低声颤抖:“没人,鬼……鬼屋。”   邱老四斥道:“别自己吓自己!”抬高声音问,“有人在家吗?”   “是来买猪心的?”屋子里懒洋洋地飘来一个厚重的男中音,“门不是给你们开了吗,自己进来。”   “我们不是来买猪心的,我们是来找人的。”邱老四抬脚想往门槛里跨,想了想又把脚缩了回来。   “牛老哥,你有没有看到我哥哥。”小号担心兄长的安全,没邱老四那么顾忌,“我哥哥,就是今天一大清早来找你买过猪心的,他刚才来过没?”   “不买东西就走吧,刚才没人来过。”那声音依旧懒洋洋的,有种看破世情,什么都不在乎的味道。相比这个村子里其他人的沉默,牛屠户的话是算多的了。   “啊!”小号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急退出门外,一张脸比白纸还要白。   “怎么了?”邱老四连忙扶住他。   “那……那个疯子,他坐在屋子里面!”小号显然惊吓得不轻,那么健壮的一个人,此刻无力地依在邱老四身上。   我们都是大吃一惊,疯子刚才不是去了祠堂吗?他怎么可能坐在这个地方?!   丰韵丹咬着嘴唇,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角:“我们……快走吧。”   邱老四把靠在他肩头的小号交由书生扶着,转头招呼我:“胡子,我们进去看看。”   屋子一溜三间,两边厢房都朝正厅开了一个门,左侧房间里烟雾缭绕,熟肉的香味和生肉的血腥味随着烟雾从房门里扑向正厅,让人如坠仙镜。正厅偏后的位置摆着一张油腻腻的八仙桌,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人,流着垂涎自顾自嘿嘿傻笑,正是那个在祠堂出现的疯子。   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我的脑子陷入了空白。邱老四头脑还算清醒,回头冲到左侧的房间门口,大声喝问:“牛老板,外面坐着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浓烟走出来一个极其高大精壮的中年汉子,一把揪住邱老四的衣领:“别在我这里大呼小叫,叫声会让我的卤汁发酸的,知道不?”   邱老四在这人的威势下哑了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连忙补充:“牛老板,刚才我们和这位在祠堂那碰过面,他怎么又会忽然出现在你的屋子里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疯子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神出鬼没,他是我们族长的儿子。去哪家也不打招呼啊,我在里面忙活,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对了,刚才你们叫门,或许就是他开的门。”牛屠户满面怒容,“还有啊,你们这些外地人,怎么可以随便闯进祠堂,不怕……”   “不怕什么?”我听牛屠户收口不说,连忙追问。   “不怕祖宗们降罪么!”牛屠户一脸不耐烦,“不买东西就出去,出去。”   八仙桌边的疯子也裂开嘴,学着牛屠户的样子,笑嘻嘻地做了个赶人的动作:“出去,出去,嘿嘿。”   邱老四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乘着牛屠户愣神的当口,猛从他腋下钻进左厢房里,烟雾里看的不是很清楚,屋角放着几口半人高的大缸,另一边砌了个土灶,房梁上倒吊着一桩血淋淋的物事,隐约看不清楚。   我的心咚咚咚急速跳动,那挂着的是大号么?   “你干什么?”牛屠户反手把我从厢房里捞了出来,“外地人是不是都像你们这么没礼貌?”   “那……那是什么?”我急急巴巴地拼命指着那悬挂着的东西。   “一片生猪肉,他妈的,你们到底想搞什么,偷老子的卤肉秘方么?”牛屠户伸手一推,重新把我甩进厢房,“没见过生猪肉吗?去看去看,看完了马上给我滚!”   我们狼狈地走出牛屠户家,那间被牛屠户改造成厨房的厢房里,的确除了猪肉、猪下脚和杀猪的器具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   从牛屠户家出来后,我们每个人心头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这事情太诡异,太奇怪了,太超乎我们的想象了。那个疯子,就是牛屠户嘴里的族长儿子,莫非他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超自然能力吗?   我们默默地沿着祠堂转圈,从没走过的那一边一路搜索回去。书生走着走着忽然叫道:“我们都陷入思维怪圈了,我们都认为在祠堂那里看到过疯子,就不可能在牛屠户家再见到。其实,如果他从我们现在走的地方折回去,完全能够赶在我们之前赶到牛屠户家。”   书生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是啊,假设祠堂是个大圆,我们沿着一边半圆慢慢地走,而疯子却沿着另外一边半圆小跑,他当然可能安心地坐在牛屠户家里等我们。   可问题的关键是,这是个疯子,我们见识过他走路的方式,一摇三晃,边走还边哼歌边摘树叶子,疯子的习性一般很难改变。说他一路飞奔着去牛屠户家,谁相信。   我们走回到祠堂的正门,依旧没有发现大号的人影。丰韵丹一边安慰着小号,一边跟随着我们走进祠堂大院。   “行李呢?我们的行李呢?”书生扑到祠堂正屋的台阶上,原先我们搁在那个地方的行李一个也不见了,只有那个扑克摊还留在那里,杂乱的扑克牌撒在铺垫的报纸上,沾染着点点殷红。   殷红!我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抬头,走到我前面的丰韵丹已经尖声惊叫起来。一滴血准确地滴在她的鼻尖上,一双染满血迹的脚垂在她的头顶。   古榕树上吊着一个人,一个让我们大家都想不到的人,他的双目圆睁着,眼珠突出眼眶外,舌头被脖子里的绳子勒得伸出来很长,胸口左侧上开了个巨大的血洞,血洞周围的肉向外翻开,胸腔里的心脏已经被摘除,空荡荡看得见肋骨。   “哥哥!”小号悲愤大叫。   我们四处找大号不着,他竟然死在了这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的行李去了哪里?看守行李的肥油又去了哪里。头顶烈日,我们却如置身冰窖,从头凉到脚。   邱老四哑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这地方不能再呆了,我们必须离开。”   “不,我一定要查清谁害死了我哥哥!”小号的声音已经变得平稳,恰恰是在这种忍耐的平稳中,才压抑着更大的悲伤。   我也觉得在这个时候弃大号死亡事件不顾有点太残忍,盯着邱老四的眼睛。邱老四和我对视了片刻,叹气说:“好吧,好吧,我们先找到肥油,唉,善心会把我们都拖进去的。”   “拖进哪里去?难道我们现在还没有被拖进去么。”书生靠在墙角喘气,情形比丰韵丹好不了多少,说话却依然尖刻。   “你们不觉得肥油也……”邱老四欲言又止。   “不可能,一定是肥油见财起意,杀了我哥哥,拿走了我们的行李。”小号的神色越来越冷静。   “见财起意?”邱老四不解。   “对,我们的包袱里包着二千万。”   “二千万!”书生惊叫,“你们抢银行了么?”   “是价值两千万。”小号低头,“我们抢了一家珠宝店,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偷渡。”   “不是肥油杀了你哥哥。”邱老四爬上树,将大号的尸体放下来,指着死者的舌头,“你看,你哥哥不是被吊死的,舌头也是被硬拉出来的,如果是被吊死,牙齿一定咬着舌头,舌头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暗红色,而应该发紫。”   “这说明什么?”小号跪在哥哥的尸体前,替大号抹上了睁着的双眼。   “这说明有人杀了他,把他转移到了这里,伪造了一个吊死的现场,你注意到没有,你哥哥是光的脚的,一定是在拖动尸体的时候把鞋子弄丢了。”   “呕!”丰韵丹再也忍受不住,伏在墙壁上呕吐起来。   “牛屠户,一定是那个牛屠户!”书生一边说一边激动得咳嗽连连,“只有那个牛屠户有那么大的力气,你们想,大号是去找他买牛肉的,疯子又在他家被发现,你们想,你们想……咳咳……”   如果牛屠户是杀人凶手,这一切倒是可以联系在一起。大号去买牛肉,牛屠户杀了他,摘了大号的心脏,又把大号的尸体弄到祠堂附近,等待我们出发寻找大号,我们前脚一走,牛屠户就进祠堂,杀了肥油,然后把肥油的尸体藏起来,把在现场的疯子带回家里,等着我们上门。   可这个假设的问题是,这一切都是在白天进行的,这个村子毕竟还有那么多村民,牛屠户总不至于如此招摇吧。   要运送尸体,又要不被人发现,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这一点呢?   除非这里和他家有一条密道相连。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叫道:“这个祠堂一定有后门。”   书生一拍大腿:“对,牛屠户家就在祠堂正后方,如果有后门可以做的话,这一切就在情理之中了。而且,如果肥油出事的话,他的尸体必定就藏在这祠堂中。”   邱老四冷冷道:“你们想过没有,牛屠户的杀人理由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顾客?”   书生一字一顿:“知道《水浒传》里面孙二娘的黑店吗?”   “你是说,牛屠户拿人心做卤味?”我终于说去了心中的疑虑。   “呕——呕——”这一下,书生和小号都跟着丰韵丹狂呕起来,有所区别的是,丰韵丹能吐出东西,而书生和小号只是干呕。   除了我和邱老四,他们都吃过牛屠户的卤猪心。   我们决定先找到肥油的尸体和祠堂的后门,等这两桩事情确定以后,就有足够的理由找牛屠户算账。   推开尘封已久的祠堂正屋大门,扑鼻而来的就是那股特有的霉味。祠堂里面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黑黝黝,阴森森的。我们在一个满是牌位的祭台前找到两根白蜡烛点着,邱老四和小号各执一根,伴随着烛光下我们投射在墙壁上的隐隐绰绰的阴影,咬牙朝里走去。   “走吧,咱们现在进去,大家靠在一起,千万别分开。”邱老四沉声道。   像走入一个中世纪废弃的古堡,墙壁积着厚厚的灰尘,到处都是恼人的蜘蛛网,一碰上烛火就发出“兹哩”一声,爆发出一条细细的火线。祠堂占地广阔,里面房间也是奇多,三步一门,五步一墙,跟迷宫似的。   我走着走着觉得不对头,停住脚步,前后看了一下,发现书生居然不在我们的队伍。   “怎么了?胡子。”邱老四见我停脚不走,诧异地问。   “老四,你不觉得少了一个人吗?”   “书生!书生去哪了?”丰韵丹尖叫起来,叫声回荡在这空荡幽暗的祠堂里,显得说不出的诡秘。   “一定是和我们走散了。”小号这时候的声音说不出的冰冷。   “我们必须找到他,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丰韵丹说了一半,忽然收口,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既然认为这个地方有危险,说不定书生此刻已经遭遇这种危险。   “咱们两成两路,先把书生找到。”邱老四说。   小号脚步不停:“你们三个人找他去,我一个人找那个该死的后门暗道就行了。”   邱老四把手中的蜡烛递给我:“你和丰韵丹一路,小号这小子……我看着他。”   因为丧失兄长,小号整个人都变得偏激执拗,那样子是最容易出事的,我点点头,接过蜡烛,拉了下丰韵丹:“我们走。”   沿着原路往回走比没头没脑地探路要好过一点,自己走过的地方毕竟属于已知的范畴,在心理上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从前面那个门出去,就是我们从正堂进来时的过道。”我心中相当疑惑,“书生莫非回祠堂院子了?”   “谁知道,那个书生看起来就古古怪怪的,这种人的心思不好捉摸。”丰韵丹一边回应我的话,一边伸手拉开门。门才拉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就朝他扑过来。   “小心!”我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丰韵丹已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那个黑影扑倒她之后一动也不动地压在她身上,等到风韵丹看清楚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后,又是一声尖叫,然后万籁俱静,丰韵丹昏厥过去。   压在她身上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肥油的尸体,他的眼睛圆睁着,胸腔一个血洞,心脏被取走,和大号一模一样的死法。   这地方刚才走过,而且仔仔细细地搜查过,绝对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疏忽,也就是说,肥油要么是刚刚被人干掉的,要不就是被别人杀害后移尸到这里。我强忍害怕蹲下来看了一眼肥油的胸口,他的血液还没有干,微微散发着热气。   凶手一定就在这座祠堂里!我明白这一点后浑身都在发抖,这人隐藏在祠堂里,随时都能向我们忽袭杀手。如果人聚集在一起还能依靠集体的力量抵抗这种暗杀,如果分开落单……那就太危险了。   书生,书生一定是完蛋了!   我推开肥油的尸体,摇醒丰韵丹,慌慌张张地拖起她就走:“快,快,我们离开这里!”   丰韵丹被刚才那一幕吓得傻了,此刻浑浑噩噩地被我架着跑,传过走廊,穿过正厅,我们一下子冲到祠堂院子里,眼前豁然一亮。我丢掉蜡烛,仰头看着太阳,喘气不止。   在阳光的抚慰下,丰韵丹回过神来,默默脱掉沾染了血迹的外衣,扎手般远远地抛开去。   我的目光从天上回到地上,死死地盯着。   “胡子,凶手一定就在祠堂里,咱们得去找些村民来帮忙……你怎么了?”丰韵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大号呢?大号的尸体呢?”我说。   我们离开的时候,大号的尸体就在那棵古榕树下,可此刻不要说尸体,就连原本留在那里的扑克和报纸也不见了,甚至连地上的血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丰韵丹紧紧抱着双手,语不成句,语声里已经带着哭腔:“走吧,胡子,我们……快……”   我的目光从树下移到那口古井上,难不成邱老四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真的有人杀人挖心,真的有人把尸体埋到那口井中?   我心中涌起了一股和害怕决不相干,背道而驰的强烈欲望,我想打开那口井看看,大号的尸体到底在不在里面。虽然此时求证大号的尸体去向已经毫无意义,可我还是想看一看。我们对这个存在于暗处的凶手了解得太少了,我们不清楚他到底是谁?是牛屠户还是传说中的鬼魅凶灵?   仿佛打开这口井就成找到揭开事情真相的钥匙一般,我不由自主拾起一块砖头,朝那口井走了过去。丰韵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颤抖不已。   我觉得自己的蛮劲上来了,我这人自小就是这样,虽然外貌威猛,实际上是个软脚蟹,坑蒙拐骗偷抢扒拿我永远是跟在别人后面的角色。但谁要真把我欺负急了,我这热血一冲上脑袋,就能不管天塌地陷豁出去一把。比如我偷那个小姐的皮包就是因为她激怒了我,说我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这回是这个杀手把我激怒了,我害怕到头了。如果真是像传说的那样,横竖是个死,不如抛开精神压力,拼死搏一搏。   我三下二下敲开古井盖子上的那把铁锁,拔掉插销,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猛地揭开井盖。蓦地,从井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我大吃一惊,连退几步坐在地上。身后的丰韵丹喉咙里发出哑哑的声音,却没有再尖叫,恐惧到了极点,应该是连叫声都被吓回肚子里去了吧。   那只手一动不动地举在那里,我镇定了一下自己,慢慢走过去。   井里的那个人是书生。   我将书生拖出来,死状和肥油大号一样,睁着眼,被挖去了心脏。井不深,没有井水,一米以下就是积泥,书生是被硬塞进去的,所以我一掀井盖书生蜷曲的胳膊才会忽然地弹伸出来。   我把整个事件在脑子里过滤了一下,如果杀人的是牛屠户,如果肯定有一条暗道可以从祠堂通到牛屠户家,那么,也就是我们离开牛屠户家的不久,牛屠户先我们一步来到祠堂,杀了肥油,把肥油的尸体藏起来,把早已被他杀死的大号弄到了祠堂的院子,然后潜伏在祠堂内,乘我们不小心,就着黑暗,牛屠户又杀了书生,把他的尸体弄到这个井里。然后,他算准了我们要回来找书生,就把肥油的尸体摆在我们返回的必经之路。   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让我们在种种意外之中陷入迷雾,先让我们吓破胆,对自己的命运失去把握的信心,然后他隐在暗处各个击破。   我一定不能堕入他的圈套,冷静,一定要冷静。   “我们……我们去找人来帮……忙。”丰韵丹嘴唇哆嗦,牙齿格格打战。   “找什么人?那些村民?他们见惯不怪,他们只会认为是他们祖先的亡灵在惩罚我们的入侵。那个传说不是说了么,他们的祖先是被日本侵略者灭绝的,所以他们痛恨一切入侵者。”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那,我们走,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谁带我们偷渡,我可没能力再凑几万块钱。”   “那我们……怎么办?”丰韵丹终于瘫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拉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现在,只有靠我们自己了,绝不能让邱老四出事。”   丰韵丹用袖子擦擦眼泪,神色渐渐从害怕转为坚定:“胡子大哥,我听你的。”   我咬牙道:“我们需要武器,走,先去牛屠户家找几把刀,老子要用他自己的刀解决他。”   屋子里仍是烟雾缭绕,锅里的水还开着,但是牛屠户已经死了。   灶台上放在一颗心,心上扎着一把刀,心还在微微颤动,带着那柄杀猪刀也微微抖动。   牛屠户是个身强力壮的人,可是从现场来看,一点儿挣扎的迹象也没有。   这情形又在我的意料之外,事情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蹊跷,本来我以为牛屠户是凶手,可是现在牛屠户也死了。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   丰韵丹捂住嘴退了出去,照常靠在大门门框上呕吐,干呕,她肚子已经早就呕空了。这时已经是下午,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将丰韵丹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堂屋正中。   不,不是一个影子,而是两个!   一个影子举着尖锐的东西朝另一个影子靠近!   “小心!”我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出左厢房,朝大门外扑过去,然而还是晚了,丰韵丹的后心插着一把刀,嘴里涌出血来。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人跑出院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追出去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我无比懊恼地走回去,抱住丰韵丹,不住地擦去她嘴角涌出的血水,我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丰韵丹睁着涣散的眼睛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胡子,带我走……”   穿灰色西装的人,全世界有许多穿灰色西装的人,但是,在这里只有一个,邱老四!   是的,邱老四是唯一的解释,他一定是暗中得知大号小号兄弟携有巨款,起了垂涎之心,所以和他的同伴约好杀掉我们所有人,侵吞财物。他的同伴多半就是那个开船的,所以邱老四才会欺骗我们船因故来不了。   邱老四几经周折把我们带到祠堂,他的同伴则早就埋伏在祠堂中。他们编造了一个关于祠堂的传说,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怎么都不会怀疑到他们才是杀人凶手。   如果说刚才我仅仅是不害怕,那么现在就是怒火中烧了。   我走出牛屠户家的院子,就听到有人叫我:“胡子,你怎么在这里?我找到后门了。”   对面祠堂的后墙上冒出一个人头,诧异地看着我。   装得真像啊,我在心里冷笑:邱老四,你多此一举了,偷冷干掉我就行。不过,既然你给我喘息的机会,我当然会把握的。   我脸上神色不变:“老四,后门在哪里?”   邱老四说:“就是这里,我这里有张梯子,凶手是翻墙进入的,你看,牛屠户家墙上也靠着一把梯子。”   “你想说明什么?”   “凶手就是牛屠户。”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握紧手里的尖刀:“小号呢?”   “小号就在我后面的屋子里,大号的尸体居然被人弄到了这里,还有,那间屋子停了许多上了年代的棺材,你过来看看吧,太奇怪了。”   我的涵养还是不够好,城府还是不够深,我冷笑着说:“我奇怪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为什么不问我找到书生没有,为什么不问我丰韵丹去了哪里?”   邱老四一怔,露出半个身子,跟着抬脚跨上高墙,跳了下来,站到我面前问:“书生呢?丰韵丹呢?他们是不是出了事?”   我一刀送进他的肚子:“你怎么知道他们出了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是不是?”我的愤怒完全发泄了出来,一刀又一刀朝邱老四身上戳去,“你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邱老四勉强抬起一只手指着我,另一只手痛苦地捂着腹部,十几道鲜血箭雨似地喷出来,射了我一身一脸。邱老四满脸不相信的神色,慢慢地倒了下去:“原来,你才是凶手……”   我心中突地一跳,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邱老四死到临头,没有必要表演得那么入神。难道,他并不是凶手?难道,我被人利用了?   我“嗵”地一声跪了下来,嘶哑着声音问:“老四,你包袱里还有没有灰色西装?”   “我向来只穿灰色……的西装……”邱老四的脖子一软,脑袋垂了下去。   我被凶手利用了,凶手只是借用了邱老四行李中的一套衣服,就借我之手杀了邱老四。   我仰天咆哮:“天啊!”   四周一片寂静,这个村子的村民和村民家的房子距离相当遥远,但村民和祠堂几乎是相连的,就像一座城池,村民的房舍不过是守护城池几个重要方位的了望台。   按说,小号应该能听到我的叫声。他没有回应,要么是他看到哥哥的尸体,伤心得太入神了,要不就是遭遇了不测。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凶手当然不会就此罢手。   我抹上邱老四的眼皮,重重叹了口气,搬起靠在牛屠户家墙上的梯子。   翻过墙,是一条狭窄的巷子,用以隔开祠堂主体建筑和外墙。主体建筑上有个包着铁皮的小木门,铁皮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门的下部分木质也差不多腐烂了。我推开门,就见到了棺材!   棺材有十几具,都用长条木凳搁着,中间一具大棺材的下面有一个人,那是已经死去的大号,里面角落的一具棺材下是浑身鲜血尚未死去的小号。小号在血泊中爬着,他的胸口被开了一道大缝,心脏已经被拉出到体外,随着他的爬动在地上拖着。一跳一跳的,让我仿佛能听见“咚咚”的声音。   看来,凶手还没来得及将他的心脏挖走。   也就是说,凶手就在这附近。   我并没有立即跑过去救小号,他已经没救了,我不能因为他而分神,不能让凶手再找到杀我的最佳时机。   短短五六米的距离,小号仿佛爬了一个世纪,他爬到大号的身边,一手握住大号的手,一手用力指向上面,然后停止了呼吸。   上面?上面是棺材,难道小号在暗示我,凶手藏匿在那个棺材中?   我握紧手中的尖刀,慢慢地朝着中间那个棺材走去,心中盘算着如何对付棺材里的人,如果我主动去掀棺材盖,凶手必然会在我腾不出手来的一刹那刺杀我。如果我不去揭开盖子,那么隔着棺材,我也就不能对凶手怎么样。   我唯一的办法是守在棺材外面等,等凶手自己忍不住从里面冒头。   这个房间阴森潮湿,墙角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啁鸣,异样的安静让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棺材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恨不得自己变身成电视里那种武林高手,将这棺材一脚踢碎,连带里面的凶手化为齑粉。对了,我虽然办不到这一点,但我搞点破坏的能力还是有的。我不一定要自己掀开棺材盖,我只需要弄翻它,拉掉一头垫棺材的木条凳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轻轻将大号小号兄弟从这棺材底下拖开,以免棺材掉下来将他们的尸体砸烂。就在这个时候,我隐约听到一声冷笑。   笑声仿佛来自于棺材内,有仿佛不是,我登时后心发毛,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僵硬地扭动脖子转过头,后面却什么也没有。   我双手抓住凳脚用尽全身力气一扯,那口棺材轰然倒下,一阵腐臭的气息扑鼻而来,我凝神戒备,准备随时冲上去给凶手致命一击。   棺材四分五裂,棺材里面没有人,但是有心,很多很多的心脏,有的已经腐烂出蛆,有的颜色还很鲜艳。凶手把挖来的心都放在了这口棺材里,小号一定是发现了这一点,他指着这口棺材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是要求我帮他拿回大号的心。   这里的心脏是如此之多,可见邱老四并没有骗我们,那个传说是真的,而我,该死的,我居然错手杀了邱老四。   “娃子他个娘呦,不带着娃子走呦……娃子那个宝呦,别走那么早呦……”歌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从祠堂的里间,直朝堆放棺材的房间而来。我转过身,就看到通向里面的房门口站着那个疯子。   疯子手里提着一把滴血的尖刀,咧着嘴傻笑,乱蓬蓬的头发下眼睛晶亮有神。疯子笑着笑着忽然咧嘴哭泣起来,挥舞的手里的尖刀叫嚣:“我要心,要心!”   “你不是疯子!”我咬牙道,“你是装疯卖傻对不对?你就是那个凶手。”   疯子侧着脑袋揣摩我的话,嘴角的涎水随着脑袋歪侧的角度垂下来,他搔搔头发,愁眉苦脸地看着我,竟是企求的语气:“要心,给我心……”   我说:“你别装了,你这个该死的变态,你根本不是疯子。”   “不,他是疯子。”一个缓慢的声音在我后面冷冷地响起,“他是个偷心的疯子。”   我的后腰一凉,后面那个不速之客已经将一把尖刀对准了我的腰眼,如果我想反抗,那人只需要将刀朝前稍微一送,就能要了我的命。这时候,我心中竟是异常的平静,死,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是谁?”我冷静地提问。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怕死的人了,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问我是谁!”身后的那个声音略显苍老。   “不,我怕死,但我想做个明白鬼,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要听?”   “我要听。”   “好,那我就讲给你听听,每次死在最后的一个人总能听到我这个故事的。”那人冷冷说道。疯子在他的话语声中也平静下来,靠在门框上发呆。   “我先给你说个故事。”那人不紧不慢地拉开话头,“从前,有一个叫香香的女人,嫁给了一个叫阿福的青年。他们生了个白胖小子,生活美满,家庭和睦。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个能说会道的小青年,花言巧语取得了香香的信任,这人又用能带香香去外国享福来拐骗她,可惜香香禁不住这个魔鬼的诱惑,扔下了襁褓中的儿子,跟着他走了。”   疯子仿佛沉迷于这个故事中,渐渐地沿着门框瘫下地去,啜泣有声。   “香香走后,儿子没多久也死去了,这个青年茶饭不思,老想着怎么去把香香找回来,村子里的人告诉他,找回来也没有用,那个人把你老婆的心偷走了,青年于是就疯了。外村人偷走了香香的心,他就要从外村人那里偷回来,可惜这么多年来,偷回来的都不是香香的心。”   疯子原来是这么来的!我脑子里乱做一团,惊叫:“你们真的是疯了,人家说的偷心只是一个象征,说的是窃取感情,你们居然,你们怎么能真的去挖人家的心脏。”   “不止是别人的,还有你的。”那个声音仍旧不紧不慢,“我这个父亲总不能看着儿子痛苦而束手不管吧,我只能帮他,他要偷心,我就杀个人来让他偷,他要娶老婆,我只等尽量地积攒财富,你们城里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有钱就有老婆,有钱就不怕被偷出去的心回不来。”   “杀人越货?可你们为什么要杀牛屠户呢?”   “他看到了我们父子踩着梯子爬进爬出,而且,牛屠户这么多年来买卤肉,应该攒了不少。”果然,这个人是疯子的父亲,也就是这个村子的族长。在偏僻的村落,一族之长的权势还是很大的,我总算明白了这个村子里的人为什么那么怕事,不爱和人交流。他们是心中有话,却不敢说话啊。   我说:“我明白了,族长大人,这地方不但是你们摆放心脏的所在,还是你们窝藏赃物的地点,其余的棺材里,恐怕都是那些死在这里的外乡人的行李吧?”   “你真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人都活不长。”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把尖刀,长度足够刺穿两个人的身体,凄然笑道:“你也是个聪明人,所以也活不长。”   我身子朝后急退,那人手中的尖刀从后腰捅进了我的肚子里,那人来不及收手,已经被我的急退顶到墙边,我举起手中长长的尖刀,用力朝着自己的胸腔刺去。   疯子依旧在傻笑傻哭,哽咽着那首属于他自己的凄厉的歌。在我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一颗满头白发的脑袋垂落在我的肩膀上。   屋角不知名虫子的叫声又奏响起来,祠堂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依稀是有人在叫:“牛屠户,牛屠户在家吗,我们是赶路的,来买点卤猪心……”   全文结束,陶子深吸了一口气。她清楚记得“山村七里”中,七个背景身份中的第二个选项是“偷渡客”!   在这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医院内,分明离游戏中的山村这样遥远,但仍感到一阵发悚。   不到半个钟头,陶子就亲眼目睹了多名垂危的病人,被火速推入急症室。病床从她身边推过的一瞬间,陶子仿佛看到死亡正拖着长长的尾巴,目视着这一个个气息薄弱的猎物。   为胡子的诊治的医生走出了急诊室,陶子连忙迎了上去。   只见医生的眉锁得很紧,沉声道:“他的生命特征都很存在,但意识却已完全消失。我们已给他作了多方面的检查,发现他的大脑曾受到过剧烈的刺激。”   “意识完全消失?”陶子失声喊道,“这意味着,他可能变成植物人?”   “如果无法激醒他的大脑,不排除这个可能。”   耳畔“嗡嗡”一片,医生后来说的话,陶子几乎无法听清。早上还好好的人,居然就这般被宣判成了一个失去灵魂的傀儡?   这一结果,令陶子难以接受。她猛地跌坐在座椅上,下意识地翻看胡子写给她的笔记。而就当她翻到故事结束的反面一页时,几个英文单词,霍然撼动了她的灵魂!   ——Sorry,Miss Tao.Game ove.   看到那行字的一瞬间,陶子就断定,这绝不是胡子本人写的。   蓦然间,强烈的悲愤绞上心头,陶子重重地合上笔记本。她明白,此时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亦或是幽灵已向她发出了挑战! 山村五里 278   昏暗、寂静的办公室内,陈华点燃一支烟,默默吸上了一口。   拔去电话线、关掉手机,仍不足以减少他心底的烦躁。对于自己一手策划的现场试玩,竟会以这种结局惨淡收场,陈华感到万分不解。脑中像是缠绕了一团凌乱的线,纠其线头,则是那莫名出现的“山村七里”。   在游戏结束后昏迷的谢飞,已被他藏去了最安全的地方。陈华心里清楚,现在他的公司不能再出一点纰漏。因此他不能放谢飞在外治疗,他甚至可以想像,到那时,新闻媒体包围病房的情景。   陈华不敢保证,他的竞争对手们不会买通谢飞,让其说出对“山村系列”不利的证词。   总裁邮箱内,一封谢飞出事前发来的邮件,静静地躺在里面。陈华顺手点击查看,内容很简单,却让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总裁,您让我查的那个名为“成刚”的IP地址,似乎做了特殊设置,公司的网络无法对它的所在区域,进行分析。   谢飞上   无法进行分析?陈华顿感头脑发胀,那条带着嘲讽与威胁的留言,居然没法查到它的IP地址?   难道,留言的人根本是个来去无踪的幽灵?   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匪夷所思的事,陈华登录了一个他私人的相册。输入口令后,他很快就看到了相册中惟一的一张照片,一个身穿学士服的青年手捧毕业证书,站在了B大的校园中!   “十年了,原来你还是死不罢休,想要把我赶尽杀绝吗?”对着桌上无声的显示屏,陈华像在与另一个空间的某个生物,进行着对话。   突然间,陈华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瞪大了眼睛,张开嘴,五官迅速扭曲起来。只因那张照片中的人物正在熔化!从头部开始一点一点向下淌落,最终化作一摊血水!   电脑被远程操控了?!   这是陈华脑中跳出的第一个概念,他试着去关浏览器,可过分颤抖的手,根本无法将指针,按向右上角的“×”。陈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摊血水,再度凝聚起来,化成一行血字——复仇开始!   身体早已瘫入了座椅中,此时的陈华像是被电脑操纵着,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屏幕上方,四个血字如退潮般黯淡后,接着迎接他的,是一幅破败山村的画面。   “不!”陈华大叫,他知道那是“山村七里”的入口。   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甚至连选择权也没有,陈华目瞪口呆地看着系统自动为他选择了身份:一名入村的探亲者!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后方的人推出一辆巴士,别无选择。下了车,阴沉沉的山村上空不断回响着一个声音,陈华可以清晰听见。那声音似男非女,陈华无法动弹,只听它不住地重复着一个数字——   278!   什么是278?   轰轰轰!一阵雷鸣过后,可怕的探亲之旅终于开演。陈华发现自己的双脚正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前方的山村——   前面那个村庄应该就是了吧。   我的心情放松下来,我绕了不少冤枉路,一路上,向人打听起这个村庄来,居然没有人愿意告诉我,这个村庄在哪里。   幸而我遇上三个小乞丐,我许诺给他们五块钱,他们才肯带我来到这里。   但那三个小乞丐,看着我的眼神非常不友好。特别是里面那个最小的男孩,他那黑少白多的眼睛里,似乎含着对我的某种恐惧,也含着对我的某种怨恨。   一路上,三个孩子只管走在前面带路,甚至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最小的男孩才五六岁的模样,另外两个女孩,一个大概有十来岁,一个比最小的男孩稍大一点,他们浑身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臭味。   到了村庄前很远的地方,三个小乞丐就停了下来,那个最大的女孩子,伸手指了指前面。那是一片树林,树林间有掩映的房屋隐隐露出来。这里看起来还不错,我有点满意的感觉。这个村庄就是我的老家,只是,在此之前,我一次也没有来过,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从来不带我回老家,我听母亲说,她和父亲结婚时,父亲都没带她回老家来过,倒是父亲的亲戚们,去了几个吃喜酒,包括我的爷爷。   父亲和他的亲人们的联系,似乎维持在一个奇怪的状态,那就是,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亲戚找上父亲的门,他们躲在房间里密密地说什么,从来不让我和母亲知道。有些人来了,父亲会留他们住一段时间,有些人来了没多久就走了,问起父亲,他总说是,农村人,来借钱的。但这些人把钱借走后,就从来没有还回来过。   三个小乞丐拦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来,我知道他们是在讨我许诺给的带路钱。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放在那个最大的小乞丐的手中,三个小乞丐立即握紧钱,绕开我的身边,跑掉了,似乎生怕我会抢回这五元钱一样。   三个小乞丐在远处站住了,他们欣喜地看着手中的五元钱,而那个最小的男孩,却死死地瞪着我,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有些害怕。   我忽然想起来我死去的儿子,他临死前,就那样死死地瞪着我。   我打了个寒颤,也许,我想的太多了,我有些头疼,就像医生说的那样,我有些神经衰弱,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   三个小乞丐走远了,我也迈开步子,向那个隐藏在树林后的村庄走去。   这里跟外面,给我的感觉,仿佛是两个世界。   通往村里的路细细的,像羊肠一样,阳光不好,有些阴暗的感觉。树林间忽然让我感觉有双眼睛在往外看,我转过头去,却又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几丛草在微微晃动,我不由地又打了个寒颤。   我走进村庄的时候,里面一片死寂,此时时近傍晚,但村庄里却没有一丝的烟火,也没有一个人。   我在村庄里的石砌小道上行走,感觉到似乎旁边的房屋里,有人躲在门后,偷偷地看着我。   我想找个人问问,我爷爷家住在哪一座,但却碰不到一个人。   正走着,忽然旁边的房屋里传来一阵哭声,那是婴儿的哭声,我立即停了下来,这户人家有人!我走到门前,正打算伸手敲门,只见门缝里有一双惊恐的眼睛,正盯着我,而那孩子的哭声,也被用什么掩住了似的。   虽然这让我吓了一跳,但我还上走上前,用力地敲起门来。   那孩子又放声大哭起来。   “找……找谁……”门后是一个沙哑的女音。   “陈汗路家住哪?”这是我大伯的名字,我还是十几年前见过他一次。那次他带着一个女孩——我的表姐,一个男孩——我的堂弟,到我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表姐是我大姑的孩子,但听说我大姑没有结婚就生了孩子,这在农村是犯了死忌的,所以大姑扔下刚生下的孩子上吊自杀了。表姐就由大伯家收养了,可能因为大姑的自杀,也是表姐能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表姐虽然是农村的女孩,但却非常美丽,听父亲说,表姐极像大姑。也许美丽是一种罪,所以大姑会未婚生子,所以大姑不得不自杀。但那时,我正年轻的心里,却留下了表姐美丽的影子。   这次有一个月的休假,而且医生说我要找个地方静养一下,所以我就想到了这座村庄,我从未来过的老家,可能也和表姐有关。   “那……那边……第四座……”女人把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手指向左边勾了一下。   我谢过她立即向她指的方向走去,这似乎让她松了一口气。   一、二、三、四,我走到第四个门口,停下来,伸手敲门。感觉到门后有人在审视着我,却没有开门,我再次伸手用力地敲门,这样僵持了半天,门后终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你找谁?”一个无力的苍老的声音。   开门的正是大伯,只是,十几年不见,他已经明显地苍老了。   “大伯,我是华子啊。”我调整出脸上所有的肌肉,让自己笑得更灿烂一点,以示我见到亲人的热情,可是,大伯的脸上却一脸的冷漠,甚至有点慌张。   “哦,华子……华子……你咋来了?”   “我休假一个月,想来看看你们,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医生说我太劳累了,需要静养……顺便,把我爸的骨灰带回来……”其实父亲临终前并没有要求把骨灰带回老家,只是,我母亲却希望她死后能和父亲合葬在一起,而城市里的公墓太贵了,花几万块钱买座合葬的墓地,对母亲来说,太奢侈了。   “哦……哦……”大伯呆呆地,却忽然反映了过来似的:“你要住一个月?”   “是啊!”这时我看见院子的屋里,闪过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我在想那会不会是表姐,可是又觉得不太像,而且,表姐要是怀孕,应该不能住在大伯家的。   “这……”大伯显然毫无思想准备,但他站在门口,更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这是怎么了?我想起当初大伯带着表姐堂弟到我家时,好吃好住,临走时父亲还塞了好多钱,大伯那时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孩子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尽管说。”那种热情哪去了?   显然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我不由地心冷下来,这个世界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我觉得自己又面临着人生的一个巨大打击。   儿子在几个月前生病死掉了,我的老婆,不,应该说是前妻了,不过那时还是我老婆,居然和我的上司勾搭上,和我离了婚,公然和我的上司齐进齐出。   我得承认,那女人确实是个美女,当然,当初追她我也就是看上了这一点。她生下儿子后,身材比没生过孩子的有些女人还好,她天生是个媚惑人的东西,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我觉得激动无比。   不过,生完儿子后没多久,她就不再和我做那种事。   她给我的解释是,她生完孩子有些性冷淡,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可能过几年就好了。过几年?天啊,过几年我可就阳萎了!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她勾搭上了我的上司。   我和她在一间公司里做事,一个大的上市公司,不过,我只是这公司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员工,而我的上司,是我们这个部门的主管,年轻(至少比我年轻一点)、英俊、有前途(这么年轻就做我的上司,肯定比我有前途)。   儿子的死,我有一定的责任,他生病我一直不知道,而他的母亲责任更大。那个女人那时忙着和我的上司偷情,根本不怎么管儿子,等到儿子在幼儿园里昏过去,再送到医院时,已经迟了。   儿子到死时都处在半昏迷状态,只有死前那一刻,他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儿子死的时候,我还没有觉察到她有外遇,我处在沉重的悲痛中。而那时,她和我的上司,几乎已经公然出去开房了,似乎,整个公司都知道,惟独在瞒着我。   我在胡思乱想着,而大伯也没有说话,我们在门口形成一个僵持之势。   “咦……这是……是华子吗?”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出现在门口,而大伯似乎对她的出现有些慌张,这正是我那美丽的表姐,她一身简单的布衣,没有丝毫粉尘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热情。   “表姐……”我笑了起来,这次是真心的笑,想起来我的前妻,那个恶心的女人,虽然很漂亮,但和眼前的表姐比起来,无异于污泥和白雪相比。   “咋不进来呢!”表姐说着,走到门口,很自然地伸手把我拉了进去。   大伯似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关上门跟在我们身后走了进去。   “正好今晚有好吃的,你有嘴福呢,赶的是时候。”表姐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拉进屋里,然后给我泡了一大碗茶。   我是第一次来老家,这座院子是爷爷留下的,两间大堂屋,外加四间房子,一个顺着屋边搭的披间,一个厨房。这在村庄里,算是比较大户的人家了。堂屋后还有个后院,后院里养着猪牛等牲口。   晚餐确实很丰富,桌上有红烧鱼,还有一大锅鸡汤,韭菜炒蛋,炒猪耳……   在饭桌上我看见了现在大伯家的所有成员,堂弟和他老婆,他老婆怀着大肚子,长得很丑。大伯和大伯母,大伯母以前我从没见过,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一坐到桌子上就扯下一支鸡腿在啃,大伯用筷子在她手上拍了下,她翻了翻眼睛。大伯有两个儿子,就是说,我还有个堂兄,不过,大伯说堂兄出去打工了。再就是表姐,我很奇怪,表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嫁出去。表姐比我大一岁,其实,也就是半年,她长得那么美丽,刚才看她做事的利落劲,也是很能干的,这样的女人,难道在乡下居然嫁不出去吗?   我看着表姐,不由地想入非非起来。   桌子上所有的人,都在低着头,猛吃东西,仿佛饿了很久似的,没谁说话。   表姐把鸡汤里的另一只鸡腿给了我,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华子你是贵客,咱们这地方,几年也难得见到一个客人,都变得不懂说话了。”   她这是在给我解释大伯他们有这个态度的原因,但我还是心存怀疑,不过,我不能不接受表姐的好意:“其实我也不太会说话,都是一家人,也不用说什么客气话。”   大伯没有出声,低着头喝鸡汤,吸溜得声音挺响。   我来了之后,给了大伯五百块钱,似乎他拿了钱之后,脸色就好看多了。我后来看见大伯把堂弟叫过去,说了些什么。堂弟叫春子,又黑又壮,他和大伯争执了一下,他们在争什么,我听不清,只有一句飘进了我的耳朵:“小心着吧……谁死……你说……”   谁死,你说。这句话让我背上渗出点冷汗,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我来的不是时候,也不必要死啊活啊的吧,索性把我赶走就是,难不成要我的命吗?想到这里,我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对,我要听医生的话,什么都不要想,我需要静养。   一桌子的菜,不一会就被吃得光光的,我感觉似乎自己就吃了一只鸡腿。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表姐把剩的菜汤什么的,倒进一只瓦罐里,然后装上小半瓦罐的汤水,又放上一个馒头,拿着向披间走去。   我有些好奇,不由地跟到披间门口,只见披间门开的一瞬间,有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在黑暗中闪了一闪。   表姐进去很快就出来了,我慌忙转过身,装作没事的样子。   表姐从我身边走过去时,叹了一口气:“那里住的是你奶奶,已经瘫了。”说完,她就低着头走进了堂屋。   这里没有电视,晚上也没有什么事情,我有些无聊,独自回到给我安排的那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在表姐和堂弟的房间中间,据说以前是爷爷住的。里面有张收拾得很干净的小桌子,一张椅子,一张木板床,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奇怪的是,油灯里并没有什么油。   “油灯不亮呢。”我找到在厨房里洗碗的表姐,她似乎楞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说了句:“没油了吧,等一下我给你弄。”   天黑了下来,整个村庄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点灯,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似乎整个村庄都看不见一盏灯。这里虽然闭塞,但也不至于穷到乱灯都点不起吧?我想着刚才那顿丰盛的晚餐,不由地心里又起了一丝的疑惑。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表姐端了一盏油灯走了进来,她把油灯放在桌子上,“到这里不习惯吧?连个灯都没有。”   “还好,我就是想看一会书。”我从包里拿出几本无聊的书,放在床边上。   “嗯……”表姐似乎犹豫了一会,“还是早点睡吧……厨房里有热水,要用自己去拿。”表姐说着向门口走去,“我回房歇着了。”   看着表姐的脸,我忽然有种想亲她的冲动。   表姐走后,我看了一会书,然后到厨房里找着热水洗了洗。从披间就在厨房边上,我正在洗着脸的时候,我听见披间里有人在敲着墙,然后传来一阵叽哩咕噜的声音。   我细听,那像是咒语,又像是一种警告。   “黑了呀……他来了呀……把我们带走……你来了呀……谁走了呀……他走了……他要走了……”然后,是串的数字,开始我没听明白,后来我听出来,那是一个不断被重复的数字:278。   这里的“你我他”各是指谁,我一点也不明白,但我却感到一种恐惧。   那声音时高时低,有时候猛地提高一声,我不禁觉得一惊一惊。披间住是的我的奶奶,她这样咕噜着,是因为知道我在厨房这边吗?或者只是她无意义的呓语?过了一会,那声音慢慢地变低了,最后消失了。   我慌忙洗完脸和脚,从厨房里逃似的走了出来。   走出厨房门口,身后那黑暗的披间里,又传出来一声诅咒似的声音:“他们想要你死。”   我没敢再停留,直接跑进了房间里,我不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他们想要你死。”“他们”是指谁?是大伯他们吗?“你”又是指谁?指我吗?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想要我死呢?我手里拿着书,眼前却又浮现出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像是我死去的儿子,又像是那个小乞丐。   “嗯……啊……”忽然一阵呻吟的声音传来,把沉思的我拉回了现实。   这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仔细一听,却是堂弟春子和他的老婆在做那活儿。我不由地想苦笑,且不说那女人丑的让人没有胃口,就是那怀着的大肚子,也不适合做那活儿了吧?   那声音一直在响,弄得我看书也看不进,我觉得自己身体下也有些躁动。   我索性吹了油灯,躺在黑暗中,听着那挑起人神经的声音,想象一些令我觉得刺激的事情。我已经好久没有做过了,我前妻,那个叫余艳梅的女人,她勾搭上我的上司,和我的上司在外面偷情,就完全拒绝了我的这方面的要求。   想到这个女人,我有些气愤,不由地翻来翻去,想象她和我上司怎么样的下流。   隔壁的声音响了一个多小时(此时,我终于明白为啥中国农村人口这么多了),我已经让这声音弄的欲火中烧了,我顾不上廉耻,一边想象着表姐那美丽的身材,一边用手帮忙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我被另一阵声音弄醒过来。   我神经衰弱,睡觉总是睡不好。   这次的声音来源于表姐的房间,我有些吃惊,仔细听,表姐压抑的呻吟声,还伴着说话的声音:“不能……我不能怀上……”   “我真妈的想让你怀上我的种!”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行……他们会杀了我的……”表姐一边哼哼着,一边说,“我妈……我妈就这么死了不是。”   “我娶你还不成?”男人发狠地说。   “不成!”表姐的哼声忽然停了,她发出微微的冷笑声,“你以为他们会同意你娶我?别做梦了!”   “……”男人似乎沉默了,“你看你,快成什么了……”男人憋了半天说了一句。   我忽然听见脚步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出去!”表姐显然在发怒。   “别,我错了还不成?”男人似乎真的知道自己说错了,他声音里透出些许的可怜,可这似乎并没有让表姐心软。   过了一会,有轻轻的脚步声,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表姐原来早有男人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同意表姐的婚事。我有些失望,在床上辗转着再也睡不着,而隔壁,似乎表姐也在床上翻动着,过了一会,我听见几声压抑地抽泣声。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不知道,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从床上爬起来,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了,我走到院子里,发现大伯正坐在院子里抽烟,他没看我,指了指厨房。   厨房里给我留着早餐,我吃完了,发现大伯还坐在院子里抽烟。   难道,他不用下地做农活吗?   不过,这不是我所要关心的问题,我打算出去走走。我和大伯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村庄里和昨天一样,几乎看不见人,不过,走过一条巷子时,我看见一户人家门口,围了几个人。   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嚎声,听着似乎挺悲惨。   这个村庄一直给我有些怪异的感觉,从昨天到今天,几乎都看不见人,这次是难得我见到的最多的一次。我不由地向着那边走过去,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一个男人这样的哭嚎。   门口的人似乎都在默默地站着。   我走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忽然全部转过脸来看着我,我在他们的眼睛里,发现了一种叫做“仇恨”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昨晚在厨房外,我听见披间那已经瘫掉的奶奶说的那句话:“他们想要你死。”   我停住了脚步,我有些害怕这种眼光。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儿子临死的时候,死死地盯着我,村庄外的小乞丐,也那样死死地盯着我,而这些人,也这样死死地盯着我,用一种仇恨的眼光。   就在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的时候,那个院子里走出一个男人,男人看见我,眼里忽然也露出了仇恨的眼光,他向着我冲了过来:“就是你害死她的!就是你!是你害死她的!”那男人把我扑倒在了地上,他狠命地掐着我的脖子,几乎把我掐断气了。   我无论怎么挣扎,也挣不开那双有力的手。我有些窒息了,我眼前出现儿子的影子,他正站在那里,微笑着,向我招手。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有人把那个男人从我的身上弄了下去,我躺在地上咳嗽起来,我觉得嗓子像冒火似的,疼得要命,好半天,我才渐渐缓过气来。   那些人把男人死死地按着,其中一个年长的男人,用力地拍打着他的头:“你他妈的想干什么?你都忘了?你的记性让狗吃了?你要是把他掐死了,我们可都怎么办?你他妈的给我记着,别再动他!”   我从地上爬起来,还在咳嗽着,只见刚才那个院子的门口,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泪水似乎时时要掉下来。我确定我从没有见过这小男孩,但却觉得有些眼熟。   我感激地看了那个年长的男人一眼,但却发现,他依旧用仇恨地眼光看着我。   我无趣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村庄外面走去。   走到村口的时候,我看见远处有座很大的院子,在树林里,露出一些破旧的墙和屋顶。从露出来的墙和屋顶看上去,那是一座有些古老的院子,青砖的墙体,已经微微变成了灰黑色,墙脚处积着厚厚的青苔。   就在我盯着那座院子看时,我看到一丝的黑气,从那面墙里一点一点地弥漫出来。   那黑气很快就把院子笼罩了,然后向我的面前弥漫过来,我有些慌张,想转过身就跑,但我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很快,黑气把我周身都笼罩住了。   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耳边有丝丝的风在吹,然后,我眼前出现一点绿光,那绿光越来越大,最后化成了一张脸。我发誓,这张脸我绝对不认识,这是一张女人的脸,女人的脸上惨白惨白的,睁着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吓得猛然往后一退,撞到了什么上。   眼前的黑暗忽然就消失了,我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座老房子前,刚才一退,正撞到一棵树上。   老房子已经很清楚地在眼前了。   两扇黑色的大门漆已经脱落的斑斑驳驳,和这座房子真是绝佩。不过,两扇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   看着这两扇黑黑的门,我有些害怕的感觉,但却又觉得有什么在吸引着我。   我推开门,站在门口,只见院子里荒草疯长,原来的路已经被淹没了。院子有两进,穿过院子和堂屋,后面的院子出现在我眼前,只是这里更回荒凉。这个院子比较大,里面的房屋简单实用,一看就知道房主是那种有钱却并无雅致的人。   院角里有一口井,上面盖着一块条石,却并不能把整个井口盖严。井边有一棵老树,半边已经枯了,半边还生长着茂盛的枝叶。   这里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过人迹了。房屋集中在三面,只有井边这一面是高大的围墙。   就在我打量着这座破落的院子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似乎走进了一间房子里。我忙转过身去,发现那间房子的门确实半开着,而那老式的木格窗后面,似乎有个人形的黑影。   是谁在这几乎没有人迹的院落里呢?   是和我一样颇有好奇心的人,还是其他的什么?我身上又微微渗出了冷汗,我感觉到那个人站在窗户的后面看着我。   我一步一步向着那房间走去,我好奇得要命,却也害怕得要命。   离那间房间越近,我越是感觉到那目光的注视。   我走到门口,侧身向房间里看了看。奇怪的是,地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连个脚印也没有,房间里更没有人。刚才我看见的是什么?我打了个寒颤。   房间里放着一张床,门对面的格窗下,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旁的角落里,一面大的全身衣镜,镜子是木质的镜框,有一米多高。镜子正对着门边的格窗,只是,镜子上落了很厚的灰尘。这面镜子,在它的那个时代,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来说,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了。   我走上前,用手擦了擦镜子,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模糊的镜面上,有个人影闪过。   我吓了一跳,赶快擦干净镜面,可是,镜面上除了那个眼睛瞪得大的人——我自己,其他的什么人也没有。   我忽然很害怕,我觉得这座老房子里,有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我。   我转过身,向着外面狂奔而去,我感觉到背后冰凉,那股黑气在我身后跟着我,只要一追上我,就立即把我给吞没了。   他们想要你死!   是的,他们想要我死。   我跑到村口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黑汉子,他一手扛着猎枪,一手提着几只兔子。我跑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好奇地看着我,眼光里有种研究的色彩。   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我像受惊地兔子一样逃窜了出去。   我一下午都呆在房间里,再也没有出去。   我忽然很害怕,我很想去问问披间里那个瘫了的奶奶,到底“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想要我死?   我从包里把父亲的骨灰盒拿了出来,我想问问父亲,他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个人掐着我脖子的场景,不断地在我眼前展现,我呆在房间里有些坐卧不宁,他们还会来到这里找我呢?   好不容易熬到表姐回来,我觉得心情放松了一些。   表姐对我最好,只有表姐是不会害我的。   我从房间里出来,走到正在忙着洗菜做饭表姐身旁,我发现这里虽然很闭塞,但是生活却非常好,今天的晚餐是一只兔子,表姐正在麻利地清洗着。   “听说今天有个人打你?”表姐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她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洗兔子,“那个人受了点刺激,你不要在意。”   “受刺激?”我蹲在表姐的身边,想看看能帮她做点什么。   “嗯,他老婆昨晚不见了……”表姐似乎不愿意多说这件事情,她说了一句,停住了。   “不见了?你的意思是说失踪了?那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你以为这是城里吗?”表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苦笑了一下,“每年都会有人不见,会有人死去,谁也不会太在意的,不用多久,大家就会把这件事忘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还想说,表姐似乎已经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   “算了,这不关你和我的事情。”   我沉默了一会,我感觉到表姐似乎有什么隐衷,但我相信表姐是唯一一个不会害我的人。我于是换了一个话题,向表姐说起今天在村外看见的那幢老房子,还有老房子里的井和那面镜子。   表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她停住了洗菜的动作,看着我,非常认真地叮嘱着我:“华子,以后不要再去那个地方,那里……不干净……”   “不干净?”开始我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嗯,那原来是一个地主家的,听说,以前……那里被迫害死很多人……”表姐这话说的含含糊糊,“后来人家就传……那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说这句话的时候,表姐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想到在院子里看见的黑影,还有那层黑气,可能就是表姐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吧。   晚饭照例是大家埋着头吃,谁也不说话,这次我不再像昨天了,我也赶快挑了几样喜欢吃的菜,否则慢一慢就吃不到嘴里了。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抹了一下嘴,问大伯:“这次我把我爸的骨灰带来了,想把他葬在家乡。”   大伯挟着菜的手停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话:“葬在城里不好吗,听说城里有什么……公……公什么坟的,里面漂亮得很呢。”我猜,大伯想说的大概是公墓。   “公墓贵着呢。”我唉了口气,“城里都是死人的房子比活人的贵,而且,我爸离家这么多年,也应该叶落归根了。”其实,这都是母亲的意思,但我在说的时候,总是往父亲身上靠一靠。   “……”大伯没有出声。   表姐此时向我使了个眼色,让我不要再说下去,我忙闭住了嘴。   吃过饭,表姐照例给披间的奶奶送饭,我站在门口,听见奶奶在里面咕噜:“278,278……278……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   表姐出来的时候,我小声问了句:“奶奶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她说的278是啥意思?”   表姐惊恐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人数,咱村的人数。”   “那她老念叨着干啥?”   表姐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别问了,行不?还有,小舅的骨灰,你还是带回去吧,想下葬在这里,恐怕不行,你以后别再提这事了,安稳地过些日子,你就赶快回城里去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却没有再问,我看见春子的丑老婆已经躲进了房间里,她似乎每天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而春子也天天和她躲在房间里,他们都不用做活的吗?我心里充满了疑问,却再也不想问表姐了,她似乎并不想让我知道这个村庄里谜一样的事情。   这个夜晚和前一个没什么区别,村庄里连一丝灯光也没有。   我躺在床上,看见房间的墙上,有一道裂缝。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道裂缝里,有丝丝的黑气飘出来。我死盯着裂缝,感觉到它正在慢慢地延长,变宽……   上半夜是堂弟的房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而到了下半夜,我听见表姐房间的门开了一下,然后,就传来急促的喘气声。奇怪的是,这次的男人,似乎不是昨晚那个。昨晚那个男人很小心,而今天这个男人的喘气声很重,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而且,他弄出的声响也格外地响。   这声音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真有点嫉妒农村的男人了,身体真他妈的好!   过了一会,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果然不是昨晚那个:“你得让你表弟小心点,村里有两家孩子就要出世了,要不,到时候让他回城里算了。”   “这不用你操心。”表姐回答得很淡。   “我这不是为你好吗,好心当成驴肝肺了。”男人不满地抗议了一声,“要不要我帮你看着他点?”   “那就多谢你了。”表姐的回答依旧很淡漠。   “好了,小肉肉,我得走了。”那男人似乎在表姐的哪里亲了一下,“吧唧”地一声响,然后门响了一声,一切又恢复了沉寂。   这个村庄里充满了神秘,也充满了恐惧,是什么人想对我不利呢?我不能知道。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最想知道的倒是,这两晚来的两个男人都是谁,和表姐有什么关系?也许是昨晚那个男人说了帮表姐看着我,我似乎有点安全感了。   我一上午就在村庄里游荡着,总想看看,我的身后会不会跟着个男人,如果有,就是昨晚和表姐那个的男人。   村庄里偶尔有人走过,也都是用仇恨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匆匆远远地逃离我。   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了那座院子外。   院子里似乎传出一阵很是凄凉的歌声,那歌声有种挠人心痒的感觉,我就忘记了表姐的警告,向着院子里走去。就算这院子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鬼”吧,我想那也是一个女鬼,艳鬼。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女人。   自从我知道了余艳梅和我的上司偷情后,我就一直幻想着,我身边会有很多下贱的美女,她们主动向我投怀送抱,勾引我,和我偷情……但事实上,一个也没有。   我走进院子里,发现二进院子里的那口井,井上的条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知去向了。而那歌声,隐隐就是从井里传来的。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井边,微微曲身向井里探视了一下。   井里有层黑黑的雾气,那歌声正是从雾气里传来的。而雾气越化越浓,只见一张气体凝成的脸,出现在我面前。那张脸妖艳无比,她向我媚笑着,然后慢慢地向我靠近,张开那张小嘴,向我的嘴上吻来……   我觉得自己被冻住了,那冰冷的感觉,从嘴上一直传到我的心里。   就在这时,我听见“扑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落进了井里。   我被一惊,那冰冷的感觉已经退去,再细看井里,哪有什么黑气,又哪有什么黑气凝成的脸?只是井水漾着,忽然,一张苍白的脸浮出在井水面上!而那张脸,正是昨天我在黑气里看见的那张脸!脸色惨白的,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那是一具女尸!   忽然,那具女尸向上跳起来,向我伸出双手!   我惊恐地大叫起来,然后拔腿向外跑去。跑到村口的时候,正遇上昨天的那个黑汉子,他一把拉住我,问我:“你这慌张地跑什么?”   “井……井里……有个死人!女的!”我指着院子。   黑汉子立即和我回到那座院子里,只见井里那个女人还浮在那里。   “二楞的媳妇。”黑汉子认出了女人,他向我解释着,“就是昨天打你的那个男人的老婆,她前天晚上走失了,不知道怎么掉进这井里了。”一听见黑汉子的声音,我立即认出来了,他就是昨晚在表姐床上的男人。   黑汉子很快叫来村里的人,把二楞老婆捞了上来。   那个二楞也来了,他一看见我,立即双眼冒火,向我冲过来,却被黑汉子挡住了:“你干啥?你不把你老婆尸体捞上来,在这找什么事情呀?”   等尸体捞了上来,黑汉子就喊上我,带我离开了。   在村口,黑汉子对我说:“我叫长刚,和你表姐关系挺好。”说着,黑汉子有些暧昧地笑了笑,“要跟我去打猎吗?今晚好找点下酒菜。”   我于是跟在长刚的身后,向离村庄很远的地方走去。   “下次别再去那个院子了。”长刚似乎倒真是对表姐很好的,他大概因此也顺带关心我,“那里邪性,以前死过不少人听说。”   其实,长刚不知道,我和表姐之间,也有过一点暧昧。   那是十几年前,表姐在我家时,那时我还在上高中,那天下午我休息。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也不知道大伯带着堂弟去哪里了,我看见表姐在小房间的床上睡觉,她单薄的衣服,趁出饱满的双乳。   我早对表姐有些想入非非,就是不敢,那会不知道怎么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进去,然后我颤抖着吻住了表姐的双唇。表姐当时的反应有些奇怪,她微睁双眼,没有反抗,发出含糊的哼声,这哼声让我更加胆大,手从她的衣领里伸了进去,捏出她光滑饱满的乳房。   如果这场面再发展下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一切被敲门声打断了,大伯带着堂弟回来了。从那之后,表姐似乎有点躲着我,直到她走,我都再也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她。   “嗯,我在院子总看见一个女人……”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过长刚的话。   “嘿!多少人都看见了……”长刚打开了话匣子,“听说解放前,那家里住的地主,杀死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死时下了个诅咒,后来,地主家里的人就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了,最后剩下一个儿子,搬出了那院子,才逃过死劫。不过,那诅咒并没有消失,村子里还是经常有人失踪或是死掉,而且,很多人说在那个院子里能看见一个女人,有时还能听到唱歌的声音……”   “诅咒?”我呆了一下,“是什么诅咒?”   “……”长刚似乎不太愿意说,他低着头向前快走了几步。   “和278有关系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奶奶嘴里老是念叨着的数字。   长刚一下子站住了,愣愣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那个瘫子奶奶老念叨这个数字,我问表姐,她说是村里的人数,再问就不说了,和你的态度一样奇怪。”   长刚看了我一会,“其实是为你好,不过你既然知道了,我就不妨告诉你。”   长刚说了一个故事,还有一个可怕的诅咒。   这个村庄虽然闭塞,但原来却是个有着400来人的大庄子。但是那一年,发生了大的灾害,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一个冬天,村庄里饿死了不少人,村庄里还剩300人不到了。   村里的大地主家,就是住在那院子里那家,因为存留着不少粮食,勉强撑着,眼前快过了冬天。但离能找到吃的还有一段时间,就是种下庄稼,也没那么快能收,而积存的粮食却越来越少了。   地主先是把家里的佣人都赶走了,接着开始限定每人的粮食,可是,还是不够吃的。这黑心的地主,到了最后,想出一个黑心的主意来,他先给自己年迈的父母断了食,活活饿死。接着,又给自己的小老婆断了食。这些小老婆,不是抢来的,就是买来的,只是地主的玩物而已。其中有一个女人,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就打算逃跑。可地主怕她跑了后,把自己做的事揭露出来,就在一个夜晚,带着全家人,谋害这女人。   女人临死前挣扎着大叫,她希望村庄里有人听见她的叫声,能来救她。   可是,惨叫声在村庄上空响了十几分钟,根本没有一个人打开门出来看一下。女人临死时彻底地明白了,人是多么冷酷的动物,于是,她临死时下了个诅咒。   到底诅咒是什么内容,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接着,地主家的人就一个一个地死去,最后,只剩下了地主的小儿子。地主的小儿子为了活命,搬出了那个院子。   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地主的小儿子搬出来,诅咒也扩散到了整个村庄。   当时村庄里有278口人,自此后,只要村庄里有人搬来,或者是有孩子出生,必定就会有人失踪和死亡,而村庄的人口,就保持在了278。永远也不会多一个,永远也不会少一个。如果偶尔多出来一个人,那就必定有另一个人会死掉或者是失踪。   长刚说的我打了个寒颤,我终于明白我的到来,为什么会让村庄里的人仇视了。   因为我到来,这个村庄就多了一个人,那么,在原有的人中,就一定会死亡或是失踪一个人,但到底会是谁死亡?谁也不知道,每个人都害怕,所以,每个人都仇视我……   “后来,人们为了自己,看见有怀孕的妇女,就偷偷给人家下打胎药。因为这样,有些女人,就干脆不出嫁,比如你表姐。而怀了孕的女人,只能天天躲在家里,防止被人谋害肚子里的孩子。”长刚苦笑了一下,“还有些人,生了孩子就赶快扔掉,特别是女孩。但那样的话,孩子很快就死了。也有些家里,在生了小的孩子后,就把大的扔了,这样,大的至少能靠乞讨生活,不至于死掉。但是这些孩子,再也不能回到村里,否则,就会有别的人死掉……”   我想起来路上的小乞丐,他们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   是的,他们都是被村里人扔掉的乞丐,他们不能回到家里,而我这个外人,却可以施施然地走进村庄里。是的,是的,他们有仇恨我的理由。   他们想要我死。   他们,就是指这个村庄里的人,还有村庄外流浪的乞丐。   因为我威胁了他们的生命,我得到了他们不能得到的生活,所以,他们想要我死。这就是人性,多么卑劣的人性。   我没有再说话。   “村里有两家就快生孩子了,一个是你堂弟家,估计你堂弟家的孩子先生吧。你记住,看见你弟媳妇要生了,你就赶快离开吧。这样,或许就没人会出事了,你反正是外人,在这里也就是来玩玩。而且,走了也好,没得在这丢了性命。”我看出来了,长刚确实是个老实的汉子,实在人一个,我对他有些心存感激。   我打算早点离开这里。   “我明天就回去。”我沉闷着说了一句。   “别,这诅咒一直维持着278人,如果你走了,不知道出啥事呢。”长刚叹了一口气。   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不回老家了,也从来不让我和母亲回来。可怜的父亲,他以为自己躲过了诅咒,可是,他什么也不知道的儿子,又把他的骨灰给送了回来。   我和长刚回村的时候,在村口碰见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戴着眼镜。   他看见我和长刚,立即变得不自在起来,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似乎根本没看见我们似的。长刚走到他面前,站住了,拦住他的去路,他有点害怕长刚似的,立即绕开长刚身边,走了过去。我很奇怪长刚的行为,他并不是一个欺善怕恶的人,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小眼镜?   长刚低声对我说:“这眼镜是外面来的老师,和你表姐好……你表姐的情人不少,不过,我也能理解,在这个没有希望的地方,活下去并不容易……只是,除了这个眼镜,你表姐对我算是最好了……”   原来长刚是嫉妒表姐对这个眼镜好,我怀疑眼镜就是前晚的那个男人。   走过二楞家门口时,我忽然感到有刺眼的目光,在门后盯着我。我站住了,我仿佛透过了门,看见门后的人,二楞、二楞的儿子,还有那个在村外的乞丐小男孩。他们都用仇恨的目光,透过门的缝隙,死死地盯着我。   原来,那个乞丐小男孩,是二楞扔掉的孩子,可是,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颤。   长刚把我送到大伯家门口,给了我一只野鸡,“能吃就多吃点,谁知道明天后天还是什么时候,我们就消失了呢……”长刚的话语里,透出了对现实的无奈。   我死了儿子,老婆跟上司跑了,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人。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个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比我更惨。我觉得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因为,有那么多比我还悲惨的人,他们还在挣扎地活着。   我拎着野鸡走进门,表姐已经回来了。   她吃惊地看着我手上的野鸡,我把野鸡扔给她,对她笑了笑,“怎么吃才好呢?”表姐疑惑地接过野鸡,我蹲在她身边,“是长刚给的,他人其实很不错。”   “是吗?”表姐没什么表情,她把野鸡拿过去,麻利地清理起来。过了一会,她才抬起头对我说:“我其实喜欢有学问的人,长刚是个粗人,人是还不错,不过……”   我明白表姐的意思,长刚不错,不过不是表姐喜欢的有学问的人,我笑了笑:“比如,那个眼镜老师……”   “比如……你……”表姐说着低下头去,不再理我。   我忽然心里如猫抓一般,我忽然想起十几年前,我和表姐那暧昧的一幕,她柔弱的乳房,还有那温热的唇……   “278……278……多了多了……你不该来……”披间里奶奶又在嘀咕起来。   我忽然决定,要把表姐带走,带离这个村庄,带回属于我的城市,然后……我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我又幻想起来。   晚饭后,我点着油灯看了一会书,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正常了,我很平静。表姐忽然走进我的房间,她用有点热烈的目光看着我。   我正在想着,要怎么样开始和表姐的亲热,忽然,表姐却叫了起来:“墙上有条裂缝!”   表姐的脸上满是惊恐,她刚才热烈的表情已经不见了,她的脸色惨白。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条裂缝变得更长更大了,里面黑乎乎的,似乎隐藏着什么。   表姐忽然间像是疯了,她跑了出去,一会拿着一些稻草和一大圈的胶带走了进来:“把裂缝堵上!快!堵上!”   我很奇怪为什么表姐有这种反应,但我还是听表姐的话,用稻草把裂缝堵上,再用胶带封了起来。表姐坐在床上,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春子的老婆要是生,你就走吧,别呆在这了。”   我正想哄哄表姐,她却站了起来。   “房子老了吧,有点裂缝是正常的。”我忽然发现我变得笨拙起来。   “裂缝……”表姐嘀咕着,“有只手,会从裂缝里伸出来……还有许多的小鬼儿……”表姐像中了邪似的,不再理我,独自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夜里,我又听见表姐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此时,我觉得自己欲火焚身,我又气恨,又冲动,那活儿高高地挺着。表姐没有呻吟,而那男人也没有声音,大约几分钟后,声音就停止了。这不是眼镜,也不是长刚。很快,男人就打开门离开了。   男人走后,我觉得我更加无法控制,我听见表姐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声音。   我终于忍不住,我从床上爬起来,摸着黑,摸进到了表姐的房间门口。门没有从里面闩上,我轻轻推开门,看见表姐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她听见声音,正转过脸看着我。表姐的眼里全是诱惑,十几年前那天下午的情景,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我像饿狼一样扑上去,几乎要把表姐揉碎了,她呻吟着向我屈服,这让我男人的自信得到了满足,这以前在余艳梅身上从来没有过。   “我要把你从这诅咒的村庄里带走。”我躺在表姐的身边,向表姐许诺着,“把你带进城里,过另一种生活。”我看见黑暗中,表姐的房间里,全是胶带贴得横七竖八的,这房子太老了,这么多裂缝。   “……不行……”表姐的拒绝很无力,显示出其实她想和我走的内心,“我们是表亲,不能……在一起……”   “没谁会知道,城里人哪会知道呢?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我得意地笑起来。   天快亮时,表姐把我撵回自己的房间,太劳累,我一会就睡着了。   睡梦里,我似乎听见表姐的房间里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井里的辘轳的响声,又像是什么撕裂开的响声,最后伴随着表姐一声轻轻的惨叫,全都消失了。   我又做梦了。   早上我被大伯的叫声吵醒,我听见大伯在大叫,表姐不见了。我立即冲出去,我看见表姐的房门开着,原来贴着的胶带,全都飘散在房间里,墙上露出一条又一条的裂缝。而表姐的内衣裤还放在床上,表姐的人,却不见了。   表姐失踪了。   这是一个阴谋,我想起来,昨晚我回来时,看见二楞家里多了一个乞丐小男孩,那可能是二楞以前扔掉的孩子。   278口人,不能多一个。   这是二楞对我的报复。   我疯了似的,找了一整天,却一点表姐的痕迹也没有。   “她死了……”长刚伤心地说,我却不理会,表姐没死,一定没有!   一直到晚上,我才回到大伯家,我打算明天继续去寻找表姐,直到找到为止。经过披间时,我又听见奶奶的声音:“278……278……278……他要来了,你要走了……他要来了……”   我没有吃东西,就进了房间,我听见春子的房间里传出女人的呻吟。   又在干那事?我用力地堵上耳朵。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半夜被一阵叫声惊醒。叫声来自隔壁,听那声音,似乎是春子的老婆,要分娩了。余艳梅生我儿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叫声!   278……又要多一个,谁会死去,或者失踪?   就在我想着这个问题时,忽然,墙上的裂缝裂得列大了,原来封在上面的胶带,剥离了墙壁,稻草从裂缝里掉了出来。   裂缝里吹出一股冷风,然后是沉重的黑气。   那黑气越来越浓,形成了一只黑手,后面还有张模糊的脸,是个女人,似乎就是表姐!她笑着,把手伸向我!我触摸到她柔软的手,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欲望,我想抓住她。   我被那只手抓了起来,看见自己浮在了半空。   我被拉着向那裂缝里扯去,在碰到墙壁时,我眼前一黑。在我昏过去的那一霎那,我听见隔壁春子的房间,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他要来了,你要走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那个地主家的房间里,那间有着大镜子的房间。但我周围,站满了人,每个人都木无表情,里面有二楞的老婆,还有……表姐……   我喊表姐,她却不理我。   我害怕极了,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走过去。可是,我奇怪地发现,我又站在了这间房间的门口,只是,这间房间和那间,什么东西都是相反的,左成了右,右成了左,连其他人的脸也一样。   我跑到窗户边,我看见院子的一小角,包括那个井,院子里也站满了人。   我从窗户里跳进院子,可是,不管我打开哪一扇门,走进的,都是那个镜子的房间……只是,每一个门着门的相临房间,所有的东西和人,都是反向的……   这是哪里?   我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278,278……278……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   278……278……278……他要来了,你要走了……他要来了……   砰!巨大的响声过后,显示屏上的界面疾速缩成一个光点,随之消失,如同突然断电一般。   顷刻,一具不住喘息的身体猛地靠在了办公桌上。胸腔内一阵一阵的绞痛,令陈华难以动弹,他挣扎着把手伸向右方的电话,却在拎起时想起,为了躲避媒体的追问,他已将电话线全部拔除!   陈华痛苦地呻吟着,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在这漆黑的房间内,弯下腰,找到电话线再插上。   绝望,铺天盖地而来,似要吞噬他的身心。面部前方,杵着那台漆黑的显示屏。与电子业打了半辈子交道,但此刻陈华却无比畏惧那台显示器,它就像判官手中的生死簿,掌控着他的命运。   陈华伸手,想要推倒显示屏。不料,黑屏上突然跳出一行字,立即摧毁了他所有的心理建设。   ——祝贺你从“山村七里”凯旋!   又是那句话!陈华清楚,所谓的凯旋,才是真正恐怖旅程的开始。“山村七里”的威力就如陈酿那般,是完全爆发在品完之后的。   “你是谁?”撑足了仅剩的一点气力,陈华大喊。   回应他的,是显示屏上的两个冰冷大字——成刚!   身体无法自控地痉挛着,陈华歇斯底里地拍着桌子,吼道:“胡说!成刚十年前就失踪了,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成刚确实已经消失了,存在于一个与世隔绝、无人能觅的空间内。与他一同被尘封的还有那诡异、惊悚的“山村七里”。   为什么时值今天,这些亡死的人及事物会一样样重见天日?是谁赋予了他们重生的机会?   陈华不懂,他百思不得其解。   十年前制作的“山村七里”,如今却能跟上XP,作为一件弑人的工具,它已摧毁了邓榕新和谢飞。陈华尚不知晓,还有两名记者也将性命,搭入了这场死亡游戏中。   它的最终目的,是要埋葬所有闯入它领域的入侵者!   陈华不敢想像,目前控制住电脑,坐在另一头欣赏着他痛苦、绝望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那根本不是个人!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单独一人的房间内,他对着显示屏颤声问道。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屏幕上缓缓降下的两个字。以鲜血汇成,入木三分,隐喻着永世都无法清算的怨恨!   嘴唇机械地动了一下,陈华轻声念出那两个字:“复仇!”   突感脑后一阵剧痛,陈华来不及反应,便跌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黎明,天际片刻间也是血一般的鲜红。   偌大的公寓内,冷冷清清,了无生气。自从谢飞出事被陈氏带走后,张薇便再也没见过他,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布置精美的新房里,挂着他俩的新婚照片。此刻看着,只令张薇眼眶发酸,有一种欲泣的冲动。   与普通的新婚照有所不同,相片中的谢飞与张薇并没穿隆重的礼服,而是披着那身帅气的学士服,这是他们骄傲身份的象征。   美国麻省理工的毕业生!金子般的前程,令这对准夫妻备受羡慕。   张薇乐意沉浸在别人祝福的目光中,她永远记得与谢飞,于麻省理工邂逅的情景。在那个多为金发碧眼的国度里,这个同样来自东方的男孩,以他的睿智,吸引了自己。   印象中,谢飞是个很有中国情结的人。与其他的海外留学生不同,拿到了硕士学位的他,居然放弃了在马萨诸塞州工作的机会,坚持回国。作为未婚妻的张薇,也跟随而至。   清晨,异常寒冷。枕边空无一人,致使张薇早早醒来。她提起电话,又一次拨打了陈华的手机,想要恳请他让她去看看谢飞。   关机!依然是关机!   没有谢飞的家,变得大得可怕,张薇不安地坐起身。她无法在床上继续躺着,那样只会促使她更疯狂地胡思乱想。   取出清洁工具,张薇准备清理屋子。现在,她只能让在自己忙碌,一旦空闲下来,就将被担忧所包围。   在打扫谢飞的书房时,张薇做得一丝不苟。无意间,她碰落了书架上的一叠画稿。张薇知道谢飞有绘画的专长,但却从没机会好好欣赏他的作品。于是,她便很自然地翻阅欣赏,但只翻阅了几张,她便感到一阵战栗,难以自控。   手中的画稿,绘的并不是什么写意风景,也不是什么人物素描。而是一张张幽灵、鬼怪的速写!   目前,张薇手中捧的一幅画,是在描绘一个车祸的现场。人流涌动的街头,人们簇拥着两辆变形的汽车。车内,几具血肉模糊的身体相互叠压着!而最为惊人的,是在事故现场的上方,有两个类似云雾的身体,正凌空飘行!   那是死者离开身体的灵魂!   捂住像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张薇赶紧翻到下一张。但她立刻后悔了,因为那幅画所描绘的,是一条夺人生命的河!   狭窄的河床内,一名溺水者正在垂死挣扎,他无法展开四肢游动,原因是河底深处正有一只只干枯的手,紧紧地拽住了他!   再也无法忍受画中恐怖的场景,张薇立即将它们收拾好,放回原处。她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很急,自小便有的哮喘症似乎有复发的迹象。   谢飞可以画出鬼魂?   张薇摇头,她不敢相信。 山村六里 尽头   越来越快的呼吸,不得不让张薇迅速翻出克喘药物,服下。待到呼吸平稳后,她独自一人又回到了未婚夫的书房。   那一叠骇人的画稿仍杵在书架上,直直地窥视着她。张薇一阵心惊,她从不知道,原来谢飞竟画了这么多诡异的事物。   无缘无故的,脑海中突然跳出“山村七里”的画面。对于那个可怕的游戏,张薇一直持保留意见。中间那些阴森、恐怖的场景,倒与这些画稿有些类似。   尽管全是学电子专业出身,但张薇从不干涉谢飞的工作。因此,她并不了解他所负责编程工作。   此时此刻,一个强烈的念头占据了张薇的大脑。她必须尽快了解未婚夫所从事的工作细节,好像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找到他!   抱定这一想法后,张薇头一次不经谢飞的同意,打开了他的工作电脑。无数个文件夹中,多半都是繁冗的编程代码。   编程,是一项高智商的工作。枯燥却又有趣,有创意却没耐心的人根本无法完成。因为只要输错一个代码,整套程序就将面临瘫痪。   电脑前,张薇一连阅读了几十个用C语言编写的程序。这些在外人眼里如同天书的文字,她却似如珍宝。她在追寻其中的蛛丝马迹,只要有一丝关于未婚夫失踪的线索,她都不会放弃!   一个上午,转眼飞逝。   张薇读到眼睛酸胀,仍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当她惆怅地关闭电脑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枚嵌在键盘中的手机内存卡。   谢飞为什么要把这张内存卡,放在如此隐蔽的地方?   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张薇取来自己的手机,将那张内存卡插入其中。进入“内存卡”控件后,她发现里面共有两个文件,一个文档及一个游戏程序。   她选择了先打开文档,那是一本长长的日记。最初的时间,竟已追述到了几年前。   张薇坐到沙发上,拇指频繁地按着手机控件,查阅那部日记。而就从那一刻起,她渐渐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与深爱的未婚夫,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黄昏,夕阳西下。   张薇终于读完了全部的日记,掌中的手机也不堪重负,耗尽电力,自动关机。   如同行尸走肉般,张薇双眼无神地站起身,默然地为手机换上电池。刚一开机,便有一通电话闯了进来。张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那个叫胡子的记者打来的。   木然地按下“接听”键后,张薇意外地听到,另一头传来一个女声。   “喂,张薇小姐吗?我是《申报》的记者陶子,我在同事的手机里,得到你的联系方式。现在有一些重要的事必须与你面谈。”   目光微微凝滞,张薇完全打不起精神,她低声道:“对不起,陶小姐,我现在实在心没有心情接受什么采访。”   “你误会了。”电话另一头,陶子急忙解释:“我要见你,主要是想谈你未婚夫谢飞的事。就我手中所掌握的资料,麻省理工那边并没有他就读本科的记录。我想,他是在国内毕业后,才去美国念的硕士。”   静静听着陶子的分析,张薇忍不住打断:“对不起,如果你找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我想我已经了解了。”   即将要把手机翻盖合上时,忽听对面急切喊道:“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从B大的计算机系毕业的?”   刹那间,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张薇说不出话来。举着电话的手僵在脸庞边,听陶子语速极快地说:“张小姐,我打电话来的意途,并不是想在你们结婚之际,离间你和谢飞。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的同事,也就是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记者胡子,他因为试玩了‘山村七里’而躺在了医院。没有知觉,不能说话,与死无异!”   心跳,猛地加快了一拍。电话中,张薇听得出陶子很焦急,她的语气中带着自责。   对谢飞学历的查证,让陶子顿感吃惊。原以为他的本硕学位,皆是在美国取得,但结果是,麻省理工并没有一名叫作谢飞的本科毕业生。   记者天生的敏感,让陶子主动去翻阅几年前,前往麻省攻读硕士学位的本科生。在众多材料中,B大的一名成姓学生,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的入学时间与现在相隔九年,即是在陈氏编程师成刚失踪的一年后!   失踪十年的成刚,赴美的成姓学生、被陈氏软禁的谢飞!   这三者,究竟有何等联系?   心中虽有猜测,但陶子不敢确定,这样的假设,连她自己也感到惊心动魄。   许久,张薇终于开口:“我不想明白你打电话给我的意途,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   “等等,张薇!”陶子抓住仅有的一点时间,喊道:“无论你现在心里怎么想。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去玩‘山村七里’!”   意外地,电话没有及时挂断。陶子忙继续说:“那个游戏太危险,没有坚强毅志的人,会在游戏结束后,完全被它催眠,导致精神上的瘫痪!”   “山村七里”,一个被魔鬼附身的游戏!除了拥有真实骇人的情节编排及场面设置外,它还采用了国际上明令禁止的心理暗示手法,将游戏中的恐怖推到了一个最高点。   这类所谓的游戏,只有在特工机构,检测特工心理基能时才会用上。普通人基本无法抵御它的威力。   电话一端,张薇紧紧拽着手机,像是下了一个重大定的决定。最后,她道:“陶小姐,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也有自己非试不可的理由。”语毕,她便挂断了电话,将胡子的号码列入了“禁止呼入”状态。   接着,张薇便进入了内存卡中的另一个文件。果不其然,那正是“山村七里”的手机版。按要求将通行证填写完毕,张薇面对七个背景身份作出了选择。   她是一个探险者,前方是福是祸,全是未知。眼前的光线忽然尽数消失,张薇听不见任何声音,周边的氛围惟有用两个字形容:   死寂。   黑暗并且窒息一切的死寂。   我独自站在这死寂之中,听着从身体里传来的清晰而巨大的心跳。   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看不见。我只感到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时间也彷佛恒久地凝固在某一个极度可怕的时刻。   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突然从背后袭来,牵引或者推动着我朝黑暗深处不断的奔跑。没有光明,没有希望,我看不到尽头。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心里,压抑着我的呼吸和思维,无边无际的恐惧从心头蔓延开来,将我整个淹没。   尽头。尽头。   哪里才是尽头?   我拼足了力气想喊,眼前的黑暗却越来越浓稠。前方,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中浮雕般凸现出来,铺天盖地的向我袭近。   身体像遭遇了地震一样剧烈地摇晃起来,有谁的声音尖厉而怪异地传来,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那巨大的黑影已经袭到了我的近前。   我知道,在黑暗的背后,他有一张属于魔鬼的脸……   “醒醒。小薇。”   身体仍然摇晃个不停,我猛地睁开眼,立即又闭上。灰白的天空沉沉的挂在眼前,光线却仍然显得有些刺眼。   “怎么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羽辰一手抱着着我,一手帮我遮着光线,眯着眼睛微笑。   刹那间,他的脸竟和刚才那魔鬼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一个温柔英俊,一个邪恶丑陋。   梦中的情景一下子又涌上心头,我看着羽辰,浑身不觉一颤。   “怎么了?”他搂紧了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能太累了,刚才做了个噩梦……”   “嗯。起来吧,我们该上路了,天色不早了。”他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拍了拍,抬头望着天空,眼神显得无比黯淡。我点了点头,勉强得一笑。   是啊,怎么能不黯淡呢。我们迷路了,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转了六天五夜,仍然转不出去。   多么可怕的现实,呵,比我的噩梦还可怕。   我从他怀里坐起来,见同伴吴越、宋岳然、李牧和陆小颜四个人都或倒或坐地各自呆在一边,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死灰的颜色。   “走吧。这里不适合露宿,我们得赶在天黑前找到个安全点的地方。”羽辰一边说一边背上背包。三个男人终于动了一动,摇晃着站起来,把背包往背上一甩,步履蹒跚地朝前方走去。陆小颜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空洞的眼里满是绝望。   “还行吗?”羽辰问我,牵着我的手微微用了点力。这力量奔涌进我的体内,让我一下子安下心来。我点了点头。一行六人中只有我和羽辰一对情侣,如果没有他在身边,或许我也会和陆小颜一样,失去一切坚强的理由。   但是这次徒步旅行,也许我们真的走不到尽头了。   六天五夜的折磨使每个人都变得像死尸般沉默和怪异,只靠着一种求生的本能在山谷不断的前行。两边都是高高的山峰,天空像一块奇形怪状的盖子一样悬在头顶,彷佛随时都有塌下来的可能。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总是让我想起梦中那个巨大的黑影。   黑暗背后是一张属于魔鬼的脸。   我心中又是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羽辰的手。   荒凉的深山中没有道路,我们只能沿着山脚前进。山顶是上不去的,这些山峰怪异地陡峭着,植被稀少,满眼里都是嶙峋的山石和黄土。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管我们后退还是前进,都始终无法回到原来的道路上,而计划中的路线上并没有这样连绵巨大的山脉。我们找不出迷路的原因,每个人的手机也没有信号,连紧急号码都无法拨通。   难道我们真的会困死在这里么?   没有人会回答我。连我自己也不能。   突然的想笑。死亡未必可怕,谁知道死了是不是会比生活在这人间地狱更好。   “笑什么呢?”陆小颜经过我的身边,歪着头问,憔悴而有些惊恐的神色。   我微微地摇头,不看她,看羽辰。羽辰也望着我,脸上是一贯的微笑。   总有希望的。找不到希望,那么就自己去制造。佛家说转世轮回,没有彻底的毁灭,又如何入得了六道。   “快!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个村子。”前面传来吴越的声音。   我们抬头一看,他和宋岳然正站在山脚的拐角处,双手乱挥,激动无比。   李牧和陆小颜摇晃着奔过去,顺着吴越指的方向看了看,发出几声大叫来。羽辰拉着我转过那山脚,只见山脉向两边一分,呈圆形围出一个山谷,到了正对面又对接到一起。一些低矮的农舍三三两两地散布在山谷里,加上葱茏的树木和地面的绿色,和山上一片压抑的灰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走了这么久,在我们的体力耗尽,精神也面临崩溃的时刻,总算找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了。   羽辰长长得出了口气。我倚着他,看着那隐隐约约的山村,眼皮突然莫名的一跳,满眼的景象在瞬间变了一种灰黑的颜色,或深或浅,浮雕般凸现出一些模糊的线条。   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兴奋汹涌而至,让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走吧,都跟上,别掉队了。”   大家已经开始朝山村进发,宋岳然走在最前面,回头喊着,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在我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宋岳然经常用这种眼神偷偷看我,被我发现了,就立即移开视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我不好给羽辰讲,也不好发作。什么时候落在我手里,才让他好看。   我看着宋岳然的背影,心底里发出几声冷笑。   天色越来越暗,彷佛跳过了黄昏,就要直接进入黑夜。   一条一两尺宽的小路从我们过来的山脚那边笔直地延伸向村子,路两边是大片的已经荒芜的田地,长满半人多高的野草,把小路夹在中央,连路面也几乎要被淹没了。   “小心点。”宋岳然走在前面,拿着一根拣来的枝条不断扫打着两边的草丛。陆小颜和李牧吴越三个人的精力似乎恢复了不少,在前面低声说个不停。   “哎,总算看到条路了。”听见吴越道。李牧也搓着手道:“是啊,晚上咱们可得好好的吃一顿,这两天——”   “咳咳……”宋岳然突然大声得咳嗽起来。李牧陡然住了嘴,陆小颜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极不自然地笑道:“哎,要是晚上能再洗个澡就好了,是吧。”我也望她一笑。她赶紧回过头去,抬手看了看表,又看看不远处的山村,疑惑地道:“怪了,都七点了,正应该是吃晚饭、乘凉的热闹时候,怎么那村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下。   “是啊,没有炊烟,也太安静了些,这……”不知谁小声地说了句。   “别乱说话,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要是没人,那些房子还不早就塌掉了。”宋岳然勉强一笑,说着继续往前走去。羽辰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牵着我的手随着他们前进。   但是,我们已经离的这么近了,还是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仅人声,连家禽牲畜的声音都没有,更别说看到什么活物。只有周围在微风中摇晃个不停的野草,偶尔发出簌簌的声响。   我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山村,心里更加不安起来。陆小颜也不再和他们说笑,一丝恐惧的神色又重新爬上她的脸。   六个人一下子又陷入沉默,笔直的小路指向那个未知的村落,没入村口一片林荫之中。李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最前面,我和羽辰走在最后,相互紧握着对方的手。   “嘎——”   突然间,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传出一声怪叫。我们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只黑色的大鸟从草里扑腾而起,拍着翅膀歪歪地飞远了。那声音在空寂的山谷中听起来格外刺耳。陆小颜一下子软下去,抚着心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大家松了口气。吴越道:“看来还是有活的东西,我还真以为这里什么活物都——”他说了一半,便被一声惨叫打断。   我们同时回身,只见离我们最远的李牧突然摔倒在地,一只脚像被什么拉住了,另一只脚死命地蹬着,双手乱舞,神情惊恐,整个身子斜着向草丛中滑去。离他最近的宋岳然立即冲上去拉他,我们也赶紧跑过去。   “有东西拉住了我的脚!救我,救我!”李牧拼命地抓着我们,挣扎得一身都是泥土,他一半的身子已经被拉进了那茂密的野草之中,我们只能拉住他的手臂。可是一使劲,李牧便惨叫不止。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拉他,又不敢贸然冲到草丛中去查看。宋岳然情急之下捡起几块巴掌大的石头朝草丛中砸去,一声低低的怪叫传来,草丛中像有什么东西挣扎了几下,飞快地远去了,在草中留下一路晃动的痕迹,从面上看,还是看不出是什么。   我们吓地不轻,慌忙把李牧从草中拖出来。李牧满头大汗地抱着左腿叫个不停,只见他的脚腕处一片血肉模糊,被什么东西弄出了一个大洞,大概因为他挣扎得太厉害,肌肉被撕裂开来,伤口翻卷着,汩汩地往外冒着鲜红的血。   陆小颜蓦地尖叫起来:“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野生动物。”羽辰说着,和吴越他们忙着给李牧止血,宋岳然道:“别忙包扎,到村里再说。”吴越道:“我背他走,你们扶他起来一下。”我连忙蹲下去,几个人扶着他慢慢地站起来,伏到吴越背上。就在我手忙脚乱扶人的那一刹那,身边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一瞥间,只见一双鼓鼓的眼睛正瞪着我。   我心里猛地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只丑陋的蟾蜍,傻乎乎地蹲在草丛里,身上还沾着一些血迹,不时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一下,大概是刚才被李牧的血溅到了。我伸手拔开草丛,只见那蟾蜍周围还趴着好几只,腮帮子一鼓一鼓,好奇地瞪我。   果然傻,这么大动静,都不知道跑。   “张薇?你干嘛呢。快走啊。”   “来了。”我盯着那些蟾蜍答应着,终于起身去追他们。   天色果然暗了,黑夜即将来临。   李牧已经痛的几乎虚脱,几个男人轮流背着他,一直走到村口,才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将他放下来。   远离了那片奇怪的草丛,似乎大家都松了口气。但是四周仍然一片寂静,这么暗的天色,所有的人家都黑沉沉地,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宋岳然和吴越累的跌在地上,只有李牧的呻吟声在耳边回响。   “怎么办?”陆小颜道。   沉默了一会儿,宋岳然才道:“先给李牧把伤口清洗包扎了,再去村里看看。现在……我们最好不要分开,小心一些好。”我们点了点头,各自放下背包,找出药物、纱布和仅剩的一点点水,尽量仔细地给李牧清创和包扎。光线越来越暗,可借着手电的光芒,我们仍然看得见血肉模糊中现出的白骨的颜色,李牧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可他不知道是强忍着,还是痛麻木了,呻吟声反而越来越小,甚至一声不吭。   每个人心中都一阵发紧。吴越在一边拿着电筒照着,光线晃了晃,不经意间照到李牧的脸。我心里陡然一动,李牧的脸似乎隐隐的有些发黑,像笼罩在一层黑雾里。   据说脸上发黑是死亡的征兆,这意味着什么?李牧会死么?   我有些心惊,幸好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我暗自松了口气。好容易包扎完,才发现虚弱的李牧已经陷入了昏迷。   “好了,现在进村去看看。但愿有地方能收留我们。”吴越道,将李牧背起来,往村里走去。   村头只有三四家农舍。我们一路走过去,见家家都房门紧闭,可是四处又显得很干净,不像是长久没人住的样子,上去敲门又没人应。顺着路一直走到村中央,还是没有找到一家有人的农房。   “奇怪,这些人都哪里去了。”吴越皱着眉头道。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四周只剩下农房和树木在黑暗中矗立着的奇怪的影子。   “这村子……”陆小颜打了个寒噤,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宋岳然指了指前面道:“那边有地方,先把李牧放下来。”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块大的空地上,空地中央是一棵高大的榕树,树干下围了一圈石台,大概是人们用来休息乘凉的。宋岳然指的就是这石台。我们将昏迷的李牧放到石台上躺下来,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现在往哪边去?”吴越道。   “天知道。”陆小颜直着眼望着远处,把背包无力地一摔。我靠在羽辰的肩头,只觉得很累。听他们断断续续地讨论着出路,突然的又有些发困,眼睛快要阖上的那一刹那,眼角余光扫到一个小小的黑影,在一间农房背后一闪即没。   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那边有个小孩!”   “什么小孩?”大家都一愣,我顾不得解释,朝那房子背后飞奔过去,大家都跟过来,几个人都看到远远的一个影子一闪,又不见了。   陆小颜惊道:“真的是个人。”吴越和羽辰拔腿就追,我和陆小颜站在原地,有些怕,可终于看到了个人,似乎又有了些希望。一旁的宋岳然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跟上去。   我斜了他一眼,在心里冷笑起来。眼看只剩下昏迷的李牧一个人在榕树下躺着,陆小颜拉了拉我的衣袖,一起走回石台。   等了好一会儿,羽辰和吴越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我迎上去道:“没追到吗?”吴越摇了摇头:“我们喊了好几声,那小孩不肯停下来。后来跑进一处房子不见了。明明看见他跑进去,敲了半天门,就是没人应。”羽辰道:“要不要再去看看?”吴越还没拿定主意,陆小颜已经道:“走吧走吧,既然有小孩,说不定能找到其他人呢。”   我也点了点头,大家一商定了,便背上背包随着他俩朝那方向找去。李牧仍然由他们轮换着背,伤口处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渗出来的顺着脚一直往下滴。   我心头一紧,又有些痛起来。   整个村子仍然浸淫在黑暗之中,看不到任何光亮。除了脚步和衣物的摩擦,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吴越打亮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正紧张时,身后的陆小颜突然低呼了一声,然后听她低声嗔骂道:“干什么你。”   正背着李牧走在她身边的宋岳然似乎愣了愣:“我怎么了?”陆小颜见我们都停下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又听陆小颜恼怒地道:“警告你别再碰我。”   我们回头,黑暗中只听宋岳然无奈地道:“你要是能在我身上找到第三只手的话,我就承认是我碰的你。”   “不是你,那刚才是鬼在摸我的腰?”陆小颜冲口而出,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住嘴。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宋岳然没理由在这种时候占她的便宜,更何况背上还背着人。如果不是宋岳然,那是谁?   陆小颜浑身颤抖起来,像是吓着了,我赶紧走过去安慰她道:“没事,可能是你自己太紧张了。”   “不!”陆小颜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惊恐地睁大双眼在黑暗中四处搜寻:“不,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摸我,我不可能连这个都会弄错。而且……而且我总觉得,这村子里有人,很多人!周围有好多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们……”   “够了。”吴越一声断喝。黑暗中看不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可是绝对不会很好看。羽辰连忙道:“别自己吓自己了。前面就是那户农房,如果找到人,问问就好了。”说着朝右前方一指。我定神看了一会儿,才看出在不远处几棵树木背后,有几间屋子挤在一块儿,摇摇欲坠地卧在夜色中。   我们走过去,吴越上去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陆小颜紧挨着我,仍然不停地发着抖。宋岳然将李牧放下来,一声不响的走上前去,抬脚就踹。吴越正想阻止,那门竟然被他踹开了,门后的门闩飞出去老远,弹在墙上又摔回来,发出惊心动魄的几声乱响。吴越拿着手电进去照了一圈道:“进来吧。什么也没有。”   他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附近农舍里还是没什么反应。我们这才放下心来走进去。这是一间典型的农屋,只是空无一物,手电筒的光芒四处乱晃,只见一些破旧的麻袋和烂木板杂乱地扔在地上。我们安顿好李牧,屋前屋后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一个人影。   “那小孩能跑哪里去呢。门是从里面闩着的,肯定就有人在。”吴越叹了口气道。   “可是都找过了,没见人。”我推了推墙上仅有的一扇窗户,纹丝不动,好像被封死了。   宋岳然突然道:“你确定是个人?”   “你们也都看到了。不是吗?”   宋岳然不再言语。羽辰道:“找不到人,这几天也都折腾够了。今晚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还不知道后面的路有多长。”没人反对,大家默默地把屋子收拾了一下,腾出睡的地方来。手电的电量也不多了,不敢再开,只能摸黑进行,幸好夜空还算晴朗,借着依稀的星光,隐约能看见东西。   我们给李牧吃了一颗镇痛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他稍微清醒一点,就会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我们把他安排在最里面,靠窗户的一角。那窗户已经被封死了,相对来说应该更安全。   吴越道:“今天我先守夜吧。宋岳然,我困了就叫你。”宋岳然点了点头,自己靠着一面墙睡了。陆小颜摸到我旁边躺下,她不再乱说话,我却能感到她的身子一直在发抖。   夜晚总是这么让人感到恐惧。我依偎在羽辰的怀里,始终不敢闭上眼睛。窗户和门缝里透出一些光线来,洒在地面,清幽却诡异。一转眼,看见一个角落里有两点微弱的光亮一闪,立即又消失。   那是宋岳然的方向。   我往羽辰的怀里缩了缩。我知道宋岳然在看我,不管是在夜里还是白天,这双眼睛像蛇一样缠着我不放。   为什么?   我不敢睡。这夜静的可怕,只有李牧断断续续的呻吟在耳边回响。我迷迷糊糊地坚持了好久,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沉沉的陷入了睡眠之中。   “什么人!”吴越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将我们惊醒。随着他的喝问,窗户和门外两边同时传来一阵响动,洒在地面上的光线晃了几晃,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又放开了。   “外面有人。”宋岳然翻身起来,几个男人立即抄起手电追出门去。   我正不知所措地坐着,旁边的陆小颜突然开口道:“眼睛,眼睛。”   我愣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梦话。   “眼睛,好多眼睛,滚开!”   “醒醒。”我使劲的摇了摇陆小颜,她猛然直起身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满脸汗水和惊恐:“张薇,好多眼睛,周围有好多眼睛在看我们!”   又是这句话。我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梁爬上头皮,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碰到自己放在地上的背包。陆小颜还想凑过来拉我。我连忙稳住她,站起来道:“他们出去了,我们去看看。”   “不!”陆小颜惊恐地摇着头,“他们来了,他们就在这里!”   我忍不住道:“他们是谁?”   陆小颜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你会看见的,他们一直在,就在我们身边。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在这里面。”   我浑身一颤。外面的电筒光晃了一阵,回到屋子附近,接着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我不再管陆小颜,追出去一看,他们站在门口,手电照着地面,昏黄的光线下只见几个奇怪的脚印在泥地上,那脚印和人脚差不多大小,可是整个前脚掌变成了两个大脚趾,剪刀一样的分开。   “这……这是什么东西?”我吃惊地道。   吴越倒吸了一口凉气:“会不会又是什么动物?”宋岳然看了他一眼道:“什么动物的脚掌会和人一样大?”   “你们追出来的时候难道什么也没看见?”我问。一阵风吹过来,让我身上有些发冷。吴越摇了摇头道:“光线太暗了,就看到几个影子一晃就不见了。咦,你怎么出来了,他们呢?”   “还在里面。我就出来看看。”   “进去再说。”宋岳然道。大家退回屋里。吴越刚要说什么,又是一愣:“李牧呢?”他手里拿着电筒,我们顺着光线一看,李牧睡着的那个角落已经没了人影,陆小颜缩在一边,兀自发着抖。   “他自己不可能跑出去的。”宋岳然叫起来,吴越冲过去揪住陆小颜:“李牧呢!就你和他在屋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陆小颜拼命的摇头:“我不知道,别来找我,不是我害你的!”吴越怔了怔,羽辰抢上去将陆小颜拖开:“她都吓成这样了,你逼问她有什么用。”宋岳然一声不吭地蹲着,突然站起来,朝窗户那边走去,只见他在窗户上摸索了几下,轻轻一扳,那窗户竟然应声而开。   “操!”吴越忍不住骂了一声,拿着手电过去一看,窗棂上的灰尘有明显的被什么拖过的痕迹。窗外的泥地上现着无数个奇怪而杂乱的脚印,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吴越翻身就想跳出去追,被宋岳然拖住:“你不要命了?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这么跑去只能是送死。”   我呆站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惊恐顿时袭来。   李牧被弄走了,我们却不知道那些奇怪的脚印是谁留下的,又为什么要把人掳走。李牧躲过了一关,仍然不能逃脱最后的命运。   每个人都不敢再睡,就这么一直熬到天亮。   没有鸡鸣,没有人声,天就在一片死寂中变亮了,死灰般的颜色。   眼睛。难道这天空也是一双紧盯着我们的眼睛?黑夜是眼珠,白昼是眼白,昼夜轮换着监视我们,任我们怎么跑,也跑不出它可怕的视线。   “天亮了,走吧。”不知道谁先开口。大家陆陆续续地爬起来,脸色灰败,神情恍惚。   走出门去,那些怪脚印仍然留在地面,到了白天看得更加清晰,也更让人害怕。但我们也是离开那所农房才发现,村道上到处都是这样的脚印,有大有小,有的更怪,像鸡爪的,像猫爪的,甚至有的只是一个浅浅的洞,只是都要大出好多。这些脚印四散分布着,混乱而没有规律。大概是因为我们天黑后才进的村,竟没有发现这些可怕的痕迹。   “眼睛。好多眼睛。”陆小颜又闹起来。她一直死死抓着吴越的手臂,惊恐地四处张望,突然又指着一棵树上道:“上面,眼睛——”自言自语了一阵,又笑起来,竖起一个指头放在嘴前:“嘘——我告诉你们,其实也没关系,我是隐形的,那些眼睛看不见我……嘿嘿。”   宋岳然和吴越对望了一眼,我可以看见他们眼底竭力掩饰的恐惧。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无处不在的恐惧让陆小颜彻底崩溃,她已经……疯了。   我心里一颤,不自觉地靠向羽辰。   一路走着,终于又回到了昨天的那棵大榕树下。几条道路横在眼前。   “朝哪个方向走?”吴越道。   宋岳然想了想道:“离开这村子,不能再继续留下来了。”   羽辰和吴越都沉默起来。我朝四周望了望,觉得有些奇怪,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这村子的道路,好像有些奇怪。”我迟疑着道,又围着那榕树走了一圈。“一般的村子都是很散乱的,没有成型的道路和布局。这村子居然有四条主要的道路,像是规划修建的一样。”   宋岳然向我投来复杂的一眼道:“你的观察力不错啊。不仅如此,你们注意到没有,这几条路正好以这个榕树为中心。就像一个十字架。”   宋岳然的话提醒了我们,吴越掏出指南针来,发现四条路正好是在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四个方向上。   “正东是我们来的方向。”吴越想了想道。“昨晚住的那所房子,位置是正北。正西……”我们朝西方望去,山脉在那里汇合,又变成了狭小的山谷,拐了个弯,看不见了,只有这村子躺在圆盆一般的山谷里,南北两面又都是横向的、高大无法逾越的山峰,我们还是只能顺着东西方向在山谷中寻找出路。   “走吧,别耽搁了。”宋岳然道。   “那李牧呢,我们不管他了?”我道。   宋岳然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羽辰拉了拉我,大家都没动,又是一阵沉默。   “别碰我。”一直呆坐在石台上的陆小颜突然开口道。我们回头一看,只见她伸手在身上乱拍着,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拍开。   “别碰我,滚开。”她既惊又怒地从石台上跳下来,转身就朝那石台踢去。吴越赶紧将她拽住,可陆小颜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边使劲地挣扎着,一边骂:“滚,老是来摸我的腰,变态!”眼看吴越一个人拉不住了,羽辰和宋岳然也只得上去帮忙,好容易才让她平静下来,瘫坐在一边不再乱动了。   我忧心地道:“陆小颜的情况好像越来越糟糕了。”   “没办法,我们又不是医生。也许等走出去了……”吴越说了一半,又苦笑着打住了。宋岳然闷哼了一声,向我投来一个奇怪的眼神。   像是疑惑,像是畏惧,又似乎带着些同情。   同情?需要同情的应该是陆小颜吧。   我不再理会他。陆小颜闭着眼睛靠在石台上,彷佛已经睡着了。我在她身边蹲下来,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眼前模糊了一下,似乎看见一些隐隐的黑色在她皮肤下面窜动,逐渐的浮上来,结集成一团薄薄的黑雾。   我心下一凛。我曾经在李牧的脸上看到过这种代表死亡的颜色。然后李牧失踪了。   这说明什么呢?现在轮到陆小颜了?   正在发怔,羽辰走过来,递给我半个面包:“先吃吧,等下要赶路。”吴越和宋岳然两人都闷坐在一边,不知什么时候都拿着小半个已经发硬的面包在啃。   面包,我们居然还剩了些面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最后的一点干粮了。   “这里还有半个,你喂一下陆小颜吧。”羽辰道,我点了点头,一起接了过来。陆小颜仍然歪头倒着,我掰了一小块面包正要喂她,她却冷不防睁开眼来,盯了我一刻,突然跳起来尖叫道:“叶、叶羽辰!鬼!有鬼!”我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想拉住她,她狂摇着头退出两步,猛然转身朝南面跑去:“不要追我,你们这些死鬼!别过来……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啊——”   大家都呆住了。宋岳然跺了跺脚道:“快把她追回来!不能让她乱跑乱叫!”我们这才回过神来,一起追过去。这村子如此古怪,要是任她这么疯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陆小颜四处乱窜,跑得飞快,好几次都要抓住她了,都被她挣脱。越是追,她就越鬼叫的厉害。眼看着她跑离了大道,往一群农房之间钻去,还是没有将她抓住。   “别追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陆小颜怪叫着,慌不择路地撞开一家农舍的房门,砰的一声又将门关紧。我们追到跟前,陆小颜死死地抵在门后,还在里面跳着脚尖叫。   “撞。让让。”吴越退后几步,朝门上使劲的一撞,那门晃了晃,却没有被撞开。此时里面陆小颜刺耳的尖叫突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呜呜声,接着便没了声音。   我一下子叫起来:“陆小颜!”他们也急得重新开始撞门,哐铛的几声传来,门终于应声而倒。我们冲进去,房里只有几件破烂的布满灰尘的家具,根本没有陆小颜的踪影。窗户封死了,其他的房间也被从外面锁死。屋里没有搏斗的痕迹,只有几个丫杈样的脚印浅浅地印在地面。   又一个人在我们的面前失踪了,又是在这种封闭的房子里。   “我不信!”吴越咆哮起来。   “你别疯了!”宋岳然也跟着吼了一句,又哑着声音道:“看来陆小颜和李牧一样,找不到了……走,快走。”   此时此刻,面对这些诡异的事件,我们除了逃,别无他法。几个人离开那间破屋,一路往回跑。宋岳然跑在前面,先到了那榕树下。我们跟在后面,却见他身形一顿,像凝固了一般站住了。   我们追上去,只见宋岳然的表情奇怪无比,又像是想笑,又带着几丝绝望。   “怎么了?”吴越问。宋岳然朝石台上一指:“怎么了?自己看吧。”   石台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我道:“没什么啊。”   “没什么?”宋岳然陡然大吼起来,额上青筋暴起:“就是因为没什么!我们的包,现在明白没有?包!全不见了!”   我们呆了一呆,立即也是一身冷汗。   背包不见了!   刚才只顾着去追陆小颜,没有把包带上。可现在我们的包都不见了,这意味着我们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帐篷,工具,水,食物,一切的一切。   有背包里的东西在,我们还有走出去的希望,但现在完了,彻底完了。   吴越一屁股坐到地上。宋岳然站着发呆。只有羽辰低低地叹了口气,走过来在我脸上轻轻的抚了一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也微微一笑,不管怎么样,我只要和羽辰在一起就好。   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良久,吴越才抬起头来道:“还走吗?还是在这里等死?”不过一会儿时间,他像老了几十岁,神情憔悴,声音嘶哑。   “走。”宋岳然道。   “走?”   “总比呆着等死好。”宋岳然昂起头来。   吴越站起来,长出了一口气:“好,我也这么想的。”   宋岳然望着我道:“你呢?怎么样?”   “我?”我望了一眼羽辰:“羽辰是什么决定,我也是什么决定。”   “叶羽辰?”宋岳然和吴越同时愣住,脸色随即一变,露出几丝恐惧和惊惶。“那……那你们是什么决定?”   “和你们一样。希望是等不来的,总要自己去寻找。”羽辰道,轻轻揽住我的肩。   呵,我的羽辰,永远都是这么乐观,若没有你,向来没什么主见的我必定早已失去求生的意志。   “那好,出发吧。”宋岳然扬了扬眉。   山脉的汇合口,正西。   那是我们唯一没有去过的方向了。这最后一搏,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那沉寂而神秘的拐弯也许通向天堂,也许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四个人,就这么带着一丝希望,在这陌生的村道上,在生与死的界线上蹒跚前行。   这条道上的农房很少,出了村子,两旁也是一片荒野,野草却不如村口那边茂密。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木东一棵西一棵地生长着,有的甚至从破败的房顶穿出来,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路面上,我们仍然不时发现那种奇怪的脚印,却不再感到惊讶或者害怕。   习惯,就好了。   深谷空寂,天空依旧沉沉地压在头顶,只有一片灰白。或许这只巨大的眼睛不屑于见证我们在死亡边缘徒劳的挣扎,才如此翻着白眼看人?   这眼睛属于谁?谁可以这样持久地看着我们,看透我们的身体,直达内心?   “怎么了?”羽辰发现我在微微的颤抖,关心的问。   “没什么,有你就好。”我拉紧了他的手。看着前面宋岳然和吴越的背影,露出一丝微笑。   路的尽头就是那山坳,可是我们走了很久,那山坳看起来也还是那么远。无论我们怎么走,似乎都还是处在山坳和村子的中间。恐惧重新又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体力也被饥饿和行走耗尽,双腿沉重的抬不起来。这么一直走到傍晚,最前面的宋岳然终于停下来。“不用再走了。这条路没有尽头。看这样子,我们永远走不出去。”   我们也停住蹒跚的脚步,吴越筋疲力尽地摔坐到地上,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宋岳然转过身来,望着村子的方向,喃喃道:“没有办法了。等死吧。”   等死?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他这副神情不久前曾经出现过,只是后来很快就变了,变成一种压抑的欣喜和带着战栗的恐惧。我想不起这种变化是怎样引起的,记忆从那以后就开始模糊,让我感到迷惑。   我慢慢的走过去,和宋岳然并肩站在一起,道:“你放弃了?等死,等谁先死?”   宋岳然猛然颤抖了一下,没有答腔。我叹了口气道:“也许我们应该回村子去。”   “为什么?”他终于道。   “我们先前讨论过,这个村子的布局,像什么?”   “十字架。”他道。   “对。还有一个问题。你难道没发现,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在十字架上都是对应的么?我们从东面进村,李牧受伤,但是幸好发现的早,没有出事。然后是昨晚在北面,李牧失踪;今天早上,陆小颜在南面失踪。‘十字架’的每一个方向上,都出了事。而我们现在,在西面……”   宋岳然失声道:“你是想说,每个方向都会发生一件事。所以接下来我们中间会有一个人在西面失踪?”   “只是我自己的直觉。”   “所以你主张回村子去?”宋岳然看着我,眼神闪烁,夹杂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苦笑了一下,点头。   “哦?呵呵。”宋岳然也笑了一下。吴越在背后大声道:“回去?不!你想我们去送死?”   “那你认为我们应该继续走?我们走了一天都走不过去,还是在原地呆着,我们已经没有多少体力和精力可以浪费了。要是不想在路上耗死,就只能回村子去寻找答案。”   “更或者。”宋岳然立即接过话道。“你是想说,回村子寻找结局。”   “对我们这几个临死的人来说,答案和结局或许都一样。”   宋岳然盯了我一刻,突然哈哈笑起来:“我明白了。都一样。没什么不一样。我同意回去,但愿我能做个明白鬼,哈哈。”   吴越沉默了半晌,终于也道:“好,可以回去,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天快黑了,我不想再回那个鬼地方过夜。”   “可以。就留在这里吧。视野开阔些,有什么事也能早点发现。”宋岳然说着瞥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道:“我没意见。不过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又饿着走了一整天,明天如果再找不到吃的和水,就完蛋了。”   羽辰微微一笑:“会有办法的。”   “当然,他们有的是办法。”我嘲讽地道。宋岳然和吴越脸色一变,一下子难看至极。   “小薇!”羽辰责怪着,将拉我过去。   夜幕很快降临。这山里的天气怪的离谱,白天都是阴沉沉的,笼罩着厚厚的云层,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一到夜晚,却天幕清朗,星光闪烁。   我们不敢接近那些树木和农房,就呆在村道上。为了保持体力,大家都不说话,也不动弹。宋岳然和吴越似睡非睡的倒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长久的寂静煎熬着我们的神经。我叹了口气,转头去看羽辰,他已经熟睡过去,闭着眼睛,像婴儿般纯洁和天真。   如果真有无数的眼睛在看着我们,那么羽辰一定是最坦荡和从容的。可我的眼睛又在哪里?黑夜里那张属于魔鬼的脸,我怎么也看不清。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靠着羽辰,突然发现对面的宋岳然半睁开眼,偷偷地盯着我,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我心中一凛,已清醒了大半,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我倒要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但是宋岳然只是凝视着我,良久终于闭上了眼睛。   我舒了口气。吴越离我很近,开始他还在不断的翻身,一会儿也感到他头一歪,似乎睡过去了。   大家都太累了,困成这样,他还说他守夜呢。我心里轻笑了两声。眯缝着眼睛继续休息。极度的疲倦让我几乎就要立即睡去,可隐隐的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力量在支撑着我。   “哎哟……”旁边的吴越突然叫了一声,支起头来睡眼朦胧地望了两眼,伸手在腿上挠了挠,又重新垂下头去。   我也终于安下心来,钻到羽辰的怀里。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   呱嗒,呱嗒。   咕咕。   这声音从远到近,从稀疏到密集,低沉而笨拙,却又欢快灵敏地汇集到一起,向我们涌来。   这是什么声音?   我颤了颤,还没清醒过来,吴越已经乱蹬着大叫起来,将大家惊醒。   星光下,只见他的腿边正聚着一大堆黑影,吴越一动,立即散成一团一团的小黑影跃开去,迅速的没入黑暗中不见了。吴越仍然惊恐地甩着腿。一声声的大叫。   “好了没事了。”宋岳然赶紧将他按住。“怎么搞的?”   吴越惊魂未定,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觉得腿上痛了一下,伸手一摸,湿的,感觉流血了。大概是被地上的石子划破的,我也没在意。本来该我守夜,不能睡,可是我太困了。睡了一会儿,才觉得伤口的地方又麻又痒,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腿里使劲的往外冒,突然醒过来,才发现有很多东西挤在伤口那里,在、在吸我的血……”吴越说着说着,又伸手去摸那伤口,沾了满手的血迹。   “那是什么东西?”我问。   吴越道:“像是……看那东西跳走的样子,像是青蛙。”   “青蛙会吸血?”羽辰奇道。   吴越刚要说什么,我抢着道:“岂止,说不定还会吃人。”   “你——”吴越气急败坏地直起身来,被宋岳然拦住:“好像你很幸灾乐祸?”   我冷笑道:“随你怎么想。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掉。就看谁先死了。”   吴越终于忍不住道:“你别太过分了!你别以为——”   “闭嘴!”宋岳然吼了一声,将他打断。   我冷笑了几声,不再说话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们各自呆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倦意袭来,我又昏昏欲睡的时候,吴越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村子的方向发呆。   “你们闻到没有?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我问。宋岳然有气无力地嗅了一下,皱着眉头道:“是有种味道。像是——”   “是肉的味道。是肉香!”吴越的神情陡然变得兴奋起来。   一阵微风从村子的方向吹过来,空气中果然隐隐有一种香味,一种如此熟悉的味道,那是我们久已没有闻到过的熟食的气息。   宋岳然道:“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做肉吃?”   吴越激动地道:“不用管这个。只要确定是肉香,那么就一定有人!只有人会把肉煮熟了吃!顺着这香味,我们一定能找到那些该死的家伙!”   “等等,你先别激动。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要贸然跑回去。”宋岳然一把将他按住。空气中的肉香越来越浓,这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的我们无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吴越挣脱了宋岳然的手,来来回回的踱着,不停抬头四望。我咽了两下口水,心里莫名的也开始有些躁动。   “好香……”我站起来道。   “真的好香……”羽辰也站起来。   宋岳然猛然回头望向我,眼神在黑暗中显得凌厉却又满是惊恐。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这种眼神。我望着他笑起来,一身都是疲惫褪尽后的轻松。   绝望会让人疯狂,饥饿也一样。   吴越转了一阵,突然拔腿就往村子的方向跑去。   “我要吃肉,别让我饿死!”他张开双手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奔跑着,人在星光下模糊起来,化为一个修长而熟悉的身影。   真的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与我们血肉交融。   宋岳然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转头,慌乱地望向我。   黑暗中那张属于魔鬼的脸,又开始浮现。   “追啊。”我轻笑了一声,转身朝吴越追去。羽辰也跟上来,我们追着疯子般奔跑乱叫的吴越,重新进入这个死寂的山村。肉香是如此的浓烈,在空气中弥漫着,侵袭进我们的身体和神经。   吴越追着肉香,我们追着吴越,一路跑回村子,一直到达十字架的中央。   依稀的星光中,只见一口巨大而破烂的锅支在那棵榕树下,下面的柴火已经燃尽,只有星星点点的火花还在跳跃。   肉香,那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就是从这口锅里飘出来的。   “你们看!这里还有肉汤!”吴越狂喜地指着那口大锅,像头饿狼一样扑过去,伸手就往锅里胡乱地抓起来。   宋岳然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正好看到吴越捞起一块白乎乎的东西,使劲往嘴里塞去。宋岳然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停在我的身后,不敢再走前一步。   吴越一边啃,一边含混不清的向我们道:“好吃、好吃,好香啊。你们怎么不吃?里面还有,还有好多——”几下吃完了,又到锅里一阵狂捞。   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一种剧烈的疼痛从心里升上来,将我的视线模糊。   “羽辰。”我伸手想去抱他,却抱了个空。羽辰呢?我茫然四顾,羽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羽辰走了,他终于离开了我。我再也不能依靠在他宽厚的怀里,也没有他温暖的手牵着我前行,只有我自己。   一阵无言的悲伤涌上我的心头,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转头,只看见宋岳然在黑暗中显得惨白的脸,他盯着吴越,渐渐的又开始发抖。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吴越已经停止了咀嚼,傻了似的站在离那口锅不远的地方,仰着头望向上方。   嘀哒。   一点黑褐色的东西出现在吴越的脸上。他仍然仰头看着,眨了眨眼,渐渐的张开塞满了肉的嘴。   嘀哒。嘀哒。   不断有黑褐色的东西从他的头顶滴落下来,滴到他的脸上,头上,衣服上。一片寂静中,这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清晰和巨大。   空气中除了肉香,我们终于又闻出了另外一股味道。   我缓缓地抬头,看见榕树高大繁茂的枝叶中,微微晃荡着两具隐约的人形骸骨,正悬在吴越的头顶。一边的地面上,还丢弃着几件熟悉的衣物,那是属于李牧和陆小颜的。   “血。”吴越放下他快要仰断的头,咽下了最后一口肉,愣愣地看着我们,然后慢慢的举起自己手里抓着啃着的肉,拿到面前看。   那是一只还剩了半个指头的手掌。半截指头耷拉着,正指向吴越的脸。   吴越的神情终于变得惊恐起来。   “这是什么?”他喘着粗气,渴求般地看着我们,像是希望我们给他一个否定的答复。   “是一只手。人的手。”我道。   吴越一下子尖叫起来,将手中的人掌摔出去老远,跳起来道:“不是!不是!”   我踏前一步,慢慢地道:“是。不过我不知道是陆小颜的,还是李牧的。”   “不!”吴越狂吼起来,抱着脑袋乱转。片刻又抬起头来,望向榕树上悬着的两具尸骨,发出一声惨叫。   “你吃啊,你不是觉得肉很香吗?这可是人肉。难得吃到的。”我凄然地笑起来,指着那口锅道:“也许李牧和陆小颜两个人的肉你都吃到了,真是好运气。不知道他们的头有没有被一起煮进去,眼珠子漂在汤里,一定很好看。还有,吃到脑花没有?那可是大补啊,这次可没人和你争,慢慢吃啊。”   吴越跳着脚,疯狂地捶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怕了?吃个把人算什么呢。”我咯咯地笑起来,逼近他,一字一顿的道:“你们也会怕?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吃啊,吃了就不饿了,就可以活下去,只要你们能活下去,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良心,什么道德——”   吴越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被我逼得不断往后退,一直退向石台。他不敢回答我,也不能回答我。他只有退,最后缩到石台处蜷成一团。   因为他怕。   他怕!   “别怕,一切都要结束了。”我温柔地说着,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给他擦去脸上的血迹,然后微笑着看着他惊恐的双眼,把手伸进他茂密的头发里,抓住,揪紧,再把他的头往石台棱角上使劲的一撞。血混着脑浆迸裂出来,溅满了石台。   呵呵,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吴越只发出了一声闷哼,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我放开他的头,看着他的身子像没骨头一样偏倒在地。快乐地笑起来。   这样多好,不用怕,不用痛苦,也不用饿肚子了。   我转过身来。宋岳然像木头人一般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不再发抖,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惊恐。彷佛根本和他无关。   “这就是你要寻找的结局?”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这让我有些失望。   “大概是吧。看来你早就发觉了?”   “不是早就,是一直。”   “无所谓。”我耸了耸肩。“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宋岳然叹了口气,深深的看着我道:“张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走不出去,一样都是死,为什么?”   “为什么?”我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正想嘲笑他,却又一怔。有什么东西堵住思维和咽喉。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会杀人,杀死这些曾经共患难的朋友。   “你不知道。”宋岳然道。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道。我真的不知道,努力想想起什么来,脑袋里却一片空白。我慌乱起来,四处望着:“羽辰,羽辰呢?他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他一定知道。”   “是,叶羽辰知道。可他永远没有机会再告诉你。”宋岳然的神情恍惚起来,又带着深重的悲哀和痛苦。“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明明就知道,叶羽辰在我们迷路的第三天就死了。你要杀我们,也是因为叶羽辰的死。”   我怔了一刻。思维混乱地疯跑了一阵,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张脸浮雕般的凸现出来,和羽辰的脸重叠在一起,像是对我笑,又如此的狰狞可怖。   是我的羽辰。   这张脸在黑暗的背景中变幻着,渐渐变得清晰,变成一个浮在小砂锅中的支离破碎的人头。汤水沸腾起来,没除干净的几丝毛发混着黑白的眼球上下翻滚,似乎欢快地庆祝着我们找到了生的希望。   可我知道,那是羽辰的眼睛,他在看着我们。   从那一天起,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无处不在,居高临下、甚至是由内而外地看着我们,一直看穿每个人的身体和灵魂。我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那些景象却在瞬间变得粉碎,散落了一地,只剩下眼前宋岳然凝立的身影。   “羽辰。”我道。   “羽辰……”我摇着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眼里跑出来,顺着脸颊爬行着,滚烫而湿润。   “羽辰死了。他走了。”我望着宋岳然,他的脸模糊起来,化为羽辰的微笑。   “是。你终于想起来了。他死了。可他一直跟着我们。”宋岳然嘶哑着声音惨笑道:“他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肚子里。”   是的,我的羽辰早就死了。   那是我们迷路的第三天,干粮已经所剩无几,每个人都在饥饿和绝望中挣扎着,努力的不让自己崩溃。为了寻找生存的希望,羽辰试图攀上山顶去寻找出路,没有人劝阻他,除了我。然后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脚踩空,从半山腰摔下来。   羽辰没有留下一句话,我只记得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充满眷恋和伤感。   我终于又笑起来。   宋岳然说得对,羽辰没有走,他和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笑什么?”宋岳然似乎紧张起来。“张薇,我知道你很可怜,你恨我们也是应该的,可是你知道当时那种情况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否则大家都要死——”   “现在也是一样的死。怎么,你怕了?你们也会怕?”我尖笑起来,“你们在决定把羽辰的尸体当作粮食吃掉的时候,怎么不会怕?在你们为自己吃人的事实编造那么高尚和正当的理由的时候,怎么不会怕!整整三天,你们拖着羽辰被肢解的尸体,一路走,一路吃,连发臭了都不愿意扔。我看着你们、还和你们一起一口一口的把羽辰吃完!你们想过我的感受么?羽辰是我的男朋友,是我最爱的人啊!”   “是……我承认。可是……”   “没有可是,没有人会允许这样的可是!”   “张薇!”宋岳然突然提高声音打断我,“你面对现实吧,叶羽辰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固执。你要是杀了我,你也活不下去的……”   “我根本就没打算再活!”   “可是你不也……”   “不错,我是也吃了。可我要活下去只是为了羽辰。我要他亲眼看着我怎样为他报仇!”   宋岳然喃喃道:“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尖叫起来。“我要是不疯我一刻也活不下去!”   “是,我知道。”宋岳然摇着头道:“从叶羽辰死之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你,开始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居然不哭也不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到后来我才明白,你其实已经精神分裂了。”   “你拒绝接受叶羽辰已死的事实,然后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当你自己,一个当成叶羽辰。你一个人分饰着两个角色,或者是想象着两个角色,自导自演,自问自答,却把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连你自己也找不到。你处心积虑得想杀死我们,内心里又将整个过程一笔抹销,所以你才显得那么无辜和自然。否则,我真要以为你是一个了不起的演员。”   我盯着他,心里突然一阵剧痛。宋岳然继续道:“一开始你同意吃叶羽辰,还和我们一起吃,我们以为你也是因为怕死才这么做,可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你熬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不错。”我冷笑道:“本来我是没什么机会的,谁知道老天有眼,让我们进了这个村子。”   “你来过这个村子?”宋岳然吃了一惊。   “没有,不过这个村子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那李牧和陆小颜真的是被你——”   “只有一半。”我冷笑道:“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吧。还记得刚才吸吴越的血那东西吗?”   “那是什么?”   “是蟾蜍。”我灿烂地笑起来。“是一种有毒但是行动迟缓的蟾蜍。你不主动攻击它,它是不会反击的。除非它闻到血腥味——它嗜血,奇怪吧?哈哈。我曾经在一本资料上看到过关于它的介绍,但是没想到它会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村子真的是怪的离奇。”   “可你怎么能利用它杀人?”   “你真以为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你忘了,李牧和陆小颜失踪的时候,我可都和你们在一起。陆小颜在李牧受伤之后就吓得有些疯疯癫癫,我不过是半夜趁你们出去的时候,把在村头抓的那只蟾蜍喂饱了。”   “那吴越腿上的伤,也是你趁他昏睡的时候用小石片划的对吧?你知道周围有这种蟾蜍,故意引过来,让吴越中毒发狂。”   “不错。不过这种蟾蜍的毒性并不大,它主要的作用是麻痹神经。李牧一定是在受伤的时候就被这种蟾蜍吸过血了,他伤得那么严重,不可能对酒精的刺激一点反应都没有。但是毒量一大,反而会让人兴奋和癫狂,直到死亡。就像陆小颜和吴越。”   宋岳然迷茫起来:“可是如果不是你,他们又是怎么失踪的?”   我依旧快乐地笑:“老实告诉你,我不知道,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走不出这个村子。不过李牧跟陆小颜现在被剥皮剔骨,死成了一锅人肉汤,比我自己杀了他们还痛快!哈哈。也许这就叫做老天开眼,报应不爽!”   宋岳然苦笑道:“是我太大意。我一直在提防你,就是怕你因为叶羽辰而干出什么事来,可你做的太好了。直到你竭力的主张回村子,我才知道不妙。幸好休息的时候我没让自己睡着,否则现在死在这里的,说不定就是我。”他望着吴越瘫成一团的尸体,眼神又闪烁起来。   “是。”我点了点头。“他也该死了。”   “那么我是不是也该死了。”宋岳然长出了一口气,平静得道。   “嗯。”   “但是就凭你,现在是杀不死我的。”   “不错。”   “可我有能力杀你。”   宋岳然的手中不知道几时多了一把小刀,在星光下折射出铮然的光亮。   好锋利的家伙。大概从发现我不对劲开始,他就已经藏到了身上的吧。   “横竖都是死。与其时刻提防着你来杀我,还不如我先杀了你。对不起了。”   宋岳然说着,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我站在石台处,镇静的看着他。   我不怕,从羽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现在,我不过是要去追赶羽辰已经走远的身影。亲爱的,等我。   宋岳然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黑暗中,他的脸和魔鬼重叠在一起,将我笼罩。   无边无际的黑暗啊,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站在尽头处,我突然歪了歪嘴角,笑起来。   宋岳然举着刀的手僵滞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   不过也许他很快就能知道了,我可不是望着他笑。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他的身后,农房,树木,地面,到处都冒出无数个黑影,他们长着奇形怪状的脚和手,身体残缺,衣衫褴褛,佝偻着,爬行着,举着锋利的镰刀、斧子和锄头,无声无息地迅速朝我们逼近……   Game over!   张薇顺利地回到了现实中。现在,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手机屏上微软的光线,无力照亮她苍白的脸。   呼吸渐渐急促,张薇知道,她的哮喘病又犯了。四肢突然变得毫无力气,她试着想走回房间取药,刚一起身便立即跌倒在地。   眼前的景象不住动荡着,耳畔尽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张薇吃力地望着墙上那张看起来有些变形的新婚照。   她怕是等不到谢飞回来了。   一颗晶亮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泪光中,张薇惊愕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至自己面前。他面带焦急,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谢飞……”几乎失去颜色的唇缓缓张开,张薇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他怎么会回来?   莫非是自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回光返照?   这一时刻,最为痛苦的正是重现的谢飞。眼看未婚妻命悬一线,他迅速奔回房中,取来克喘药喂她服下。   张薇掌中紧握的手机引起了谢飞的警觉。刹时间,他的头脑一阵发热,立即夺过手机去看。下一秒,一记破裂的声音在谢飞的心头回荡,而粉碎的,正是他的心!   “小薇!你为什么要进‘山村七里’?以你的精神状况,从游戏走出后,会被它吞噬的!”尽管努力克制,但谢飞的声音中仍带着痛苦且无穷无尽。   张薇没有答话,只是微笑。那抹微笑很勉强,像是流星得余辉,一抹即逝。   “我不会让你失去意识的,我们上医院。”把奄奄一息的未婚妻打横抱起,谢飞刚一打开门,便望见门口站着一名身着黑色职业装的女子。   她与他目光对视,顷刻间便电光火石。   谢飞暗忖:这应该就是那名难缠的记者陶子了吧!   终于等到与她面对面的时刻了。不过,此时他却说道:“陶小姐,能不能让我把我的未婚妻送去医院,再了结其他的事。”   看着他怀里昏迷的张薇,陶子皱眉,这个倔犟的新娘,最终还是踏上了那条不该去的山村之旅。   陶子点头,不发一言,开车陪同谢飞,把张薇送去了就近的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作了检查后,给出的话,与胡子昏迷后说的别无二致。张薇的生命体征存在,但意识却已丢失,如若短期内查不出病因,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谢飞站在楼外,隔着玻璃,静静守候着躺在里面的未婚妻。她是那样美丽,如同睡美人般只是睡着了而已。   “为什么不直接带警察来?”视线没有离开张薇,谢飞直接问身边那个站了许久的人。   “因为还有一些谜团,我想要亲自解开。”陶子道。   冷酷的笑从谢飞唇边裂开,他取出一支烟想要点燃,却一时难觅打火机。   啪!一簇火光忽然在他眼前燃起,只见陶子将一只精巧的ZIPPO递到他面前,道:“如果要赎罪,你现在还有机会。”   傲慢的语气令谢飞微微一愣,点燃了指间的烟后,他低问:“你的同事怎么样了?”   “抱歉,没能如你所愿。今天早晨,他已渐渐恢复意识。”   说起师弟病情的好转,陶子顿感欣慰。坚强的胡子用他仅存一点毅念,再度回到了这个世界。但这并不能让陶子原谅,造成这一切的背后操纵者。这时,她的脸已完全沉了下来,说:“胡子笔记本上最后的留言,是你写的吧。”   “不错。”将烟从唇上移开,谢飞道:“邓榕新死后那一天,我看见你捡起了那枚U盘。你是除我之外,从‘山村七里’出来后,惟一没有失去意识的人。”   毫不把这略带赞美的话,放在心上,陶子接着问:“我要知道的是,这个游戏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   谢飞一笑,沉声道:“答案就在陈氏公司的地下五层。” 山村七里 牺牲   陈氏软件的地下五层,究竟隐蔽着什么?   随着电梯门的打开,陶子的好奇心也升到了一个顶点。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外走去,她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程序的海洋。   那是一个庞大的计算机群组系统!数百个机架上存放着的,是大大小小、功能不等的处理器。   “觉得惊讶吗?”谢飞在她身后道,“这里的一切,包括‘山村系列’全是他一个人的心血!”   “那个人,就是十年前失踪的编程师成刚?”瞳眸瞬间变得深邃,陶子此问并非没有把握,而是为了再作确定。不等谢飞开口,她便接着道:“我已经细查过你的背景。九年前,也就是成刚失踪的第二年,有一名成姓的学生考入B大计算机系,本科毕业后,到麻省理工攻读硕士学位。”   此时的谢飞仍然冷静,像一个纵观全局的王者。他淡然道:“以你的见解,认为他们是什么关系?”   “就他们俩的年龄来看,应该是一对亲兄弟。”陶子说,“而我也猜到,你就是成刚的弟弟。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姓谢?”   这一问,换来谢飞的放声大笑,他道:“连身份都可以有假,还在乎一个姓吗?”   这些年,为了追寻到兄长的下落,他刻苦学习、隐姓瞒名……这些艰辛,终于在看到那些罪有应得之人,脸上的惊恐表情后,得到了最大的释放。   “我哥其实并没有失踪,他就在这里。”   谢飞突兀的一句话,让陶子顿感浑身战栗。望了望四周,除了他们二人外,只有那些冷冰冰的机器。   “我哥是一个编程的天才,是他一手设计了‘山村系列’母程序!”谢飞诉说着,他的脸有些泛黑,如同被幽灵附身。“可是你知道吗?陈华那个小人,用无耻的手段窃取了他的所有成果。什么陈氏软件,如果没有我哥的‘山村系列’,陈华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财富。还有邓榕新,他明明知道整件事却一声不吭,没用到了极点!”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强压住内心的震惊,陶子继续听谢飞说道:“你明白对一个年轻人而言,自己辛苦经营的成果被别人盗走,并获取名声、金钱时,是什么感觉吗?我哥本来可以辞职,离开游戏界,但因为我,因为我还在那个穷得揭不开锅的山村。他想让我的生活优越一些,只得忍气吞声。陈华威胁他说,他要还想当编程师,除了在陈氏外,到哪里都将遭到封杀。”   “但他们最后还是不放心,把你哥哥给杀了?”陶子问完,发现谢飞似乎并没听见她的话,而是沉浸在悲痛的追忆中。   “我想,哥意识到了杀机的存在。所以他将所有的怨恨,都编入了‘山村七里’!在我成功混入陈氏的第二年,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我把这个封印了十年的游戏,重新编制,让它跟上现今的电脑系统,完成我哥复仇的心愿!”   陶子不再问话,此刻缠在她心头的疑问,只有一个:谢飞是如何知道关于成刚的事,莫非真有人可以与鬼魂交流?   似是看出她内心的疑惑,谢飞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叠画稿:“就是这些画,它们可以告诉我一切!在这个楼层里,我可以绘出我哥哥的灵魂,他就在这里!”语毕,谢飞将厚厚的画稿,抛洒在空中。   它们随即便纷纷飞落,如同大片的雪花。大量的画稿内,有一部分讲述的正是“山村七里”的最后一个故事,而那个故事,也正是它的设计者,成刚在游戏中所经历的!   正如它的经历者的命运那样,故事有一个很具概括性的名字,叫作——牺牲!   一   许多年前,我在一个小县城里吃了碗凉粉,没想到,那碗凉粉改变了我整个生活。   卖粉的老头骑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驮了一个柳条编的筐,他的凉粉和家当全都搁在筐里。凉粉切成块,浇上作料,装在一个青瓷的小碗里,递到我手上。那碗粉磨磨蹭蹭吃了半个小时,然后,我跟老头搭讪,终于用二十块钱,买下那个青瓷小碗。   当晚,我顾不上正在谈的一笔生意,连夜坐车回家。一路上,我的心都在狂跳不已,虽然还没有经过最终确认,但我相信,我这番碰上的宝贝,是件元青花瓷。要知道这种瓷器因为烧制采用进口青料,原料非常昂贵,所以在元代烧制得都不多,主要用作祭祀器具,民间流传得极少。不知道我祖上哪个坟头长了蒿草,能让我碰上这宝贝。   那小碗后来我卖了80万,是我做生意以来,第一次赚到钱,还这么多。又过了半年,我在网上看到,那小碗在香港拍卖,拍出了两千万元的天价。   后来,我开始定期去往一些偏僻的小县城和乡村,收购别人瞧不上的破烂玩意儿。没错,我成了古董贩子。刚开始我还是抱着赚钱的目的,欺骗一些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但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行当。做生意以前,我是个诗人,这些年被逼无奈下海经商,没赚到多少钱,却沾染了一身铜臭味。成为古董贩子后,可以满世界转悠,这多少满足了些我内心关于行吟诗人的情结。更重要的是,当我从那一大堆垃圾里面,挑出一件闪烁着金光的宝贝,那种自豪感,就跟哥仑布发现新大陆差不多,别提心里多美了。   现在,我一年中至少有8个月,泡在些偏僻的县城和农村。虽然有时候常常好几个月也淘不到件值钱的玩意儿,但我还是信心十足。我相信,这世界上,一定还有好多宝贝,满身尘垢地躺在旮旯里,等着我去让它们重见天日。   这年夏天,我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车,到了中国西南地区一个小县城里。小县城阴雨绵绵,四周都有大山围着,属于典型的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小县城的街道让一轮细雨冲刷得挺干净,青石板的路面和街两边乌黑的木房子,看起来像水墨画里的景儿。   我每天除了走街串巷,就是泡在县城惟一的一家小茶馆里。   小茶馆里的常客,除了几个老头,就是一些外乡人。县城里的外乡人不多,愿意花时间泡茶馆的更少。我来那几天,茶馆里除了我,还有俩人,岁数跟我差不多,都30多岁年纪,我们三个很自然地坐到了一块儿。三句话一聊,我们都哈哈笑。世上的事情就这么巧,原来那两位,跟我是同行,本来都是大城市娇生惯养的人,现在这么委屈自己,呆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目的就是想拣几件宝贝回去发财。   当天晚上,我们就聚一块儿喝了顿小酒。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光头那位叫王磊,看着膀阔腰圆,以前混过黑道,被人砍进医院住了半年,出来后胆子就没了,不敢再拎刀子。他的爷爷解放前是当铺的朝奉,就是现在的估价师,对古董颇有研究,所以,这王磊也算是继承祖业,当上了古董贩子。   那位说话有点结巴的叫谭川,年龄比王磊大点,比我小点,话不多,一看就老谋深算,但实际上接触多了,我们看出来他其实挺憨厚的。他以前在文物部门工作,因为私下里捣腾文物,违反了单位规定,给开了,于是,他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古董贩子。   王磊和谭川比我先来几天,在小县城里收成不太理想。这里虽然位置偏僻,但每年总会有好几十拔跟我们一样的贩子,所以好东西已经被搜刮得差不多了。   “过几天有个集,这县城附近几十个村子的人都会往这儿赶。到时,兴许能淘到点好东西。”憨厚的谭川一句话,代表了我们三个的心声,这也是我们还留在这小县城的主要原因。   说实话,在这种小地方遇到同行,多少让我觉得有点压力。好东西本来就不多,再来俩人跟你瓜分,那每人就分不到多少羹了。但想想我们这行,除了运气外,肚里有货跟眼皮带水也很重要,这跟人多人少没关系。如果你没那本事,宝贝搁你面前,都能被你当垃圾。   阴雨天里,小县城潮湿得像浸在水里,小旅馆的被褥,也好像随时都能拧出水来。我这个长年奔波在外的人都有些受不了,幸好,集市终于在三天后开始了。   很多农村现在还保留赶集的习俗,中间间隔的时间越长,集市的规模越大。小县城里的集市半年才来一回,所以热闹程度,出乎我的意料。而且,天公作美,集市那天,连绵半个多月的小雨居然停了,还露出久违的阳光。我慢慢走在集市上,晾晒着心情,眼睛也跟陀螺似的,四处滴溜溜乱转。   这种小县城的集市,最多的商品就是各类生活用品,还有周边山村的村民,带着各地的土特产。集市绵延好几里地,差不多占据了小县城两条主干道。如果我还是个诗人,我一定会惊喜于集市上浓重的民俗氛围,但现在我是古董贩子,我的目标是发现别人不当回事的宝贝,低价买下,然后带到大城市去卖钱。所以,一圈转悠下来,没发现什么目标,我的心里就有些沮丧——耗在这里一个多星期,我可不想兜里空空打道回府。   过了晌午,我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继续四处逛。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一会儿,我的眼睛就盯上了一个陶罐。   那陶罐差不多一个人头大小,质地挺粗糙,但在罐口的位置,又凸出来四个茶盅大的小罐子来,形状与大罐一模一样。   ——五连罐!   我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了,赶紧转头四处看看,没发现那俩同行,吁了口气。这才打量那个陶罐后面的汉子。   那汉子看起来40多岁年纪,一张脸黑不溜秋的,跟那陶罐的质地差不多,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现在集市上这样的男人有很多,他们的实际年龄也许比看起来的要小上许多。他们大多默默坐在自己的摊位后面,一脸木讷地等人上前询价。   我蹲到那黑脸汉子前面,随意摆弄他面前柳条筐里一些晾干的野山菌。   “你这货倒不错,带回去送人正合适。”我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跟黑脸汉子搭讪。   黑脸汉子不说话,但看着我的眼神里已经涌上些期待。   我胡乱把一些干菌堆到一边:“这些我要了,多少钱?”   黑脸汉子脸上堆出些笑,却极勉强。他说了一个价钱,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一老实人,所以二话没说,直接把钱掏出来递给他。黑脸汉子认真地数了数,抽出一张五十的递还给我,虽然还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这是多出来的,他要退还给我。   我把那个五连罐拿起来,掂量了一下:“钱你留着吧,把这罐送给我就行。”   黑脸汉子怔了怔,盯着我,半天没反应。   我笑了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知道这些山里人,肯定拒绝不了五十块钱的诱惑。要知道,小县城的消费极低,这点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了。   但我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黑脸汉子一伸手,就把我手中的罐子夺了回去。这回,他的脸上露出了些奇怪的笑容。当你从一张憨厚的脸上,看到带着些阴谋得逞后的笑容,你一定也会像我那时一样失落的。   “钱还你,东西不能送你。”黑脸汉子说。   我赌气地又掏出几张纸币递过去:“好商量,我再给你加点钱。”   黑脸汉子还是笑,不说话,笑容也变得更加诡异。这时候,我忽然想到流传很广的老太太卖猫的故事。老太太用一个古董小碗招人来买她的猫,这个黑脸汉子,不会是用这陶罐来招人买他的干菌吧。   看着黑脸汉子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我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聪明。   二   那个陶罐因为大小一共有五个罐,所以名字就叫五连罐,而五连罐又是魂瓶的一种。   啥叫魂瓶?往白了说,魂瓶就是祭祀死人时用的器具,给死人吃饭的家活。因为很多边远地区,至今还信奉灵魂不死的观念,认为人死后,死去的是肉体,灵魂还在,只不过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也跟活人一样生活。因而,魂瓶除了是祭祀的器皿,还是灵魂栖息之所,是人与亡魂沟通的桥梁,又是亡魂返祖升天的通道。   我一眼就瞅出来,黑脸汉子那个陶罐是件古物。也就是说,它至少得有数百年的历史,很可能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这玩意儿拿到外面世界,是个冷门藏品,究竟值多少钱,我也说不准。但有了它,我这趟至少算是小有收获。而且,更让我动心的是,陶罐的表面,还依稀绘有一些简单的图案,我拿在手里摸上去,知道是烧制前就刻上去的。   有图案也不稀奇,真正吸引我的,是那图案的内容。   图案上面,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一张人的脸,虽然极抽象,但所有人一眼看去,都知道那是什么。人脸下面通出一条线来,到了罐底位置,又多了一个倒三角,三角形里面又生出些线条,像是草的形状。   我虽然从没见过这种图案,但能认出它那种史前的风格。   如果幸运,这件陶罐也许会有上千年的历史,那么,如果把它带到大城市的拍卖会上,说不定能拍出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我越想心里越痒,越痒就越觉得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可是,不管我说什么,那个黑脸汉子都一直摇头,脸上还带着些木讷的笑容。   我怎么会败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山里人手上呢?   但我偏偏在黑脸男人的执着面前束手无策,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得到那个魂瓶。   后来,当集市散去,我偷偷跟踪了黑脸男人。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五连罐魂瓶不可能是单独存在的,也许,在黑脸汉子的村子里,还会有其它一些类似的玩意儿。只要跟着他,到了他生活的村子,说不定我会发现更多这样的宝贝儿,到时随便拣几样,回去也够喝几盅的了。   黑脸汉子是下午离开小县城的,因为我做好了准备,所以,带上我认为必须的东西,一直偷偷跟在他的后面。黑脸男人步行,虽然背着一个挺大的竹篓,但在山路上仍然健步如飞。这可苦了我,啥时候受过这种罪啊,一边得连滚带爬不能把人跟丢了,另一边,还得尽量隐藏自己,不能让他发现。   天渐渐黑了,山林被黑暗笼罩,影影绰绰一些看不清楚的东西,像是伺伏在黑夜里的怪兽。还有些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夜啼,无数看不见的动物在我身边游走。我觉得像灌了铅样沉重的双腿有些颤抖——不是我没出息,换了别人,肯定也得跟我一样怕。   后来,我的行走已经完全是种机械运动,支撑我不停走下去的惟一动力,就是如果前面的黑脸汉子丢了,那我就真的身陷绝境了。没有黑脸汉子,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满眼都是黑乎乎的山林,远处的群山依稀只剩下些影子,遥不可及。   所幸黑脸汉子在天黑后就做了个火把,我只要跟随火把的光亮向前就行。   不知又走了多久,蓦然间我脚下一软,踩空了,身子也随即向前跌倒,正好地势走低,我还往前翻了几个跟斗。停下来时,胳膊腿上就觉得火辣辣的痛,但幸亏没伤着筋骨。   我抬起头,前面的光亮不见了。我有些懵,但还是很快明白了看不到火把的后果。我将在这大山里迷失方向,如果幸运,我能像个野人样生活下来。我的后脊开始发凉,恐惧慢慢侵袭了我。我忽然间撒腿就向前面狂奔——我必须在黑脸汉子走远之前找到他,这时候,我顾不上再隐藏自己,找到个伴儿,比啥都重要。   黑脸汉子真的消失了,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全都漆黑一片。   前面有道矮坡,我爬上去,忽然长长吁了口气。矮破的前面,是一道断壁,我现在就站在断壁之上。风从远方吹过来,汗湿的衣服全冷冰冰地贴在身上,感觉挺凉爽。更让我觉得惬意的是,断壁前方的黑暗里,星星点点有着几点光亮,而且,我还看到一个小亮点,正在缓缓向那光亮处移动。   移动的小亮点肯定是黑脸汉子的火把,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之处,一定就是他生活的村庄了。   这时候,看到终点的喜悦一下让我的神经松弛下来,疲劳像这漫天黑暗一样,紧紧包裹住了我。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嗤呼嗤地喘粗气。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些窸窣的响动,我飞快转过头去,什么也没有。但那窸窣的声音,却好像还在继续。我心里发毛,这种深山老林里,不定藏着多少珍稀动物,它们没准什么时候出来觅食,就把我给觅着了。   我小心地站起来,四处瞅,没找着什么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   那种窸窣的声音更大了些,这时,我居然从中听到了脚步声。我跟着黑脸汉子在大山里转悠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我们俩,根本没见着一点人影。这会儿,已经是深更半夜了,有谁还会呆在这山上?   我的身后就是绝壁,我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凝立不动,等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我看到两条人影冒了出来,借着天上的月光,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我还是从他们的身形上,一下认出了他们俩——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   他们不是在那小县城里收古董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稍微想了下,就明白了,肯定是这二位也看上了那黑脸汉子的魂瓶,他们跟我一样,没办法用常规的坑蒙拐骗把魂瓶拿下,所以,这才跟着那黑脸汉子到了这里。   现在,灰头土脸的王磊和谭川也看到了我,他们嘴里叫着我的名字,嘻嘻哈哈地就走了过来。   我瞪着他们俩,一脸愠色。我倒不是生气他们来跟我抢食吃,而是气愤这俩大意巴狼,从下午开始就跟在我后面,居然一直不招呼我,还不让我发现。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哥俩显然一开始就在算计我,要知道,这一路走来,能有个伴儿,不仅壮胆,还能解多少乏啊。   我从地上抓两块小石子就冲他们俩砸过去。   那哥俩一个劲傻笑,光头王磊说:“哥,你真是贼胆,一人走这么远,我们哥俩算是服你了。”   三   山脚下,是一望无垠的麦田。麦子刚刚结穗儿,叶儿还在疯长,有风吹过,齐刷刷低头,看起来颇有气势。麦田中央,依稀可见竖立着几个稻草人,月光下,面目看不清楚,但猜想一定颇为狰狞。   我跟光头李磊、结巴谭川三个人,正穿越麦田中的小道儿,往前面的村庄去。   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在山上看到的灯火,这会儿又灭了几盏。我们三个因为聚到了一块儿,所以胆气都壮了许多,往前走的时候,还能胡乱调笑几句。他们哥俩的心思跟我一样,都指着在这小村庄里,拣些宝贝回去换钱。但对于究竟结果如何,却谁都心里没底。   进入村庄,见到只是些石块砌成的房屋,显然年代久远,石头缝里都蔓伸出些青苔或者藤类植物。村庄有条小道与村外的麦田连接,我们走在小道上,四处张望,但见整个村里静悄悄的,连预想中的狗吠都听不到一声。月光冷冷地泼下来,村庄披上了层银霜。此时,不知咋回事,我们三个忽然都察觉出了一丝寒意。   “我们是不是得找个地方歇会儿?”光头王磊说。   没错儿,赶了一下午加上半夜的山路,这会儿我们都疲惫不堪了,这时候最好饱餐一顿,再把自己撂到一张干净舒适的床上。   但村庄里这么安静,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我们上哪儿找地方借宿去?我想到在山上看到的灯火,有灯光,必定有人家还未歇息,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去找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还真让我们找着了。   我们三个围站在门边,互相看了看,然后,由我上前敲门。   “笃——笃——笃——”敲门声响在寂静里,感觉很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有脚步声,接着,吱呀的开门声。门开了,我们三个刹那间向后退了一步,个个脸上都露出惊异狐疑的神色。   门里面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长发,白裙。头发从脸颊两边垂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两只眼睛从发缝里露出来,呆滞地盯着外面的三个男人。   我相信,这小姑娘不用化妆,就这造型,直接就能到鬼片里当演员。   这深更半夜的,忽然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胆再大的人,腿也得哆嗦。   还是我,壮着胆子上前一步,犹豫着说:“你知道这村里,哪儿可以歇一晚上吗?”本来是想敲门借宿的,但看小姑娘的模样,我保证那哥俩,肯定跟我一样,心里都在打退堂鼓。   小姑娘没说话,连头都没抬,发缝里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侧身站到了一边。灯光从她身后倾洒出来,这让我们的胆气稍微壮了些,这时候,门里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那三个外乡人么?”   我们吃了一惊,里头的人还未露面,便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   待说话的人慢慢出现在门边时,我们都吁了口气。他不是别人,正是带我们来到这里的黑脸汉子。   “你们这是何苦呢?”黑脸汉子冲着我们说,露出惋惜的神情。   “你要是把那个五连罐卖给我,谁愿意大老远跑这地方来。”我说。   黑脸汉子叹口气:“好了,既然你们来了,那就先在我这里凑合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就送你们回去。”   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刚想说什么,我冲他们使个眼色,俩人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黑脸汉子领我们三个去了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却有一扇窗,对着我们来时的小道。把窗户打开,我们三个坐在床上,面面相觑。在这种极荒僻的地方,能有一张床就不错了,三个大老爷们肯定不能挤作一团,但至少可以靠在墙上倚躺着休息。   “明天,明天你们真打算,打算回去?”结巴谭川结结巴巴地说。   “今晚熬过去再说。”光头王磊满不在乎地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拣点货。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总不能这么空手回去吧。”   “那咱们可说好了,明天咱们是各逛各逛的,能找到什么,全凭个人运气。咱们仨虽然是同行,但咱们可不能做那种互相拆台的事。”我警告他们哥俩。   俩人一起点头,都说明白,没人愿意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哥,你听,那什么声音?”王磊忽然竖着耳朵,眉头皱起来道。   其实他不说,我也听到了。那声音若有若无,像是有人在哭泣,又像是谁在唱歌。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当你试图去听清楚些时,它又会一下变得缥缈起来,让你根本分辨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月光下,那声音好像变得清晰了些。我忽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刚才为我们开门的小姑娘,这时正坐在外面的月光地里,对着那个五连罐的魂瓶,喃喃说着些什么。听不清她说什么,但看她的神态,就好像那魂瓶里,藏着一个什么人似的。刚才听起来若有若无的声音,显然就是她发出的。   “小姑娘咋这么古怪?”我疑惑地说。   那哥俩赶快站到窗边,这时候,那黑脸汉子也出现在月光地里。他默默站在那小姑娘的身后,好半天,才上前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小姑娘蓦地用力甩了下肩头,好像对黑脸汉子一肚子不满。   黑脸汉子沉默了一会儿,居然不再打扰小姑娘,转身走回房子里。   “你们都看到了?”我们的门忽然开了,黑脸人站在门边,一脸忧虑地盯着我们看,“你们几个赶快睡吧,离天亮没多长时间了,天一亮,你们还得赶那么远的山路。”   “那小姑娘是谁,你闺女吧,她好像在生你的气。”王磊讪笑着说。   “她是我闺女,村里人都管她叫小菊。三年前,他妈上山采药,摔死了,小菊受了刺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除了那个魂瓶。”黑脸人说。   “这就是你不愿意把魂瓶卖给我们的原因?”我问。   黑脸人点头:“小菊整天对着那魂瓶神魂颠倒,所以,我外出时总习惯带上魂瓶,那样,小菊看起来就跟正常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但是,只要对着魂瓶,她就不断地跟她妈妈说话,好像她的妈妈就在那魂瓶里,只有她能看得见。”   黑脸人的话说得阴森森的,听得我身上有点发毛,那边那哥俩也好不到哪去。黑脸汉子住了嘴,犹豫了一下,显然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那哥俩靠墙倚坐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我虽然也很累,但却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站起来找烟抽,无意中站到窗边,看到外面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那个魂瓶孤伶伶地立在月光地里。   我心思一动,有点紧张。回头看看那哥俩,一个正在流哈拉子,一个嘴巴不停地动,不知道梦到吃啥好东西了。   我悄悄打开门,悄悄地出门,走到外面月光里,蹲下身,将那个魂瓶取在手里。   我心跳加快,连呼吸都有些急促。魂瓶拿在手里,凭我的经验,我确定它一定是个古物,只是暂时,我还不能确定它的年代。对着月光,我反复仔细地查看魂瓶的每一个角落,没留神,忽然有两道影子,慢慢飘了过来。   我蓦然警觉,飞快地转身。刹那间,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有点站不稳了,更丢人的是,我手中的魂瓶,居然也拿捏不住,掉到了地上。   我的身后,站着两个女人,个子矮的正是黑脸人的女儿小菊,那个对着魂瓶说话的小姑娘。而她的边上,却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发也挺长,胡乱披在脑袋周围,身上穿一件红色的袍子,袍子好像还是湿的,还在往下滴水——不对,我看到滴下的水珠居然是殷红的颜色。   穿红袍的女人搀着小姑娘的手,俩人很亲密的样子。他们站在我后面,全都面无表情,好像我是个什么奇怪的动物一般。   这时候,我忽然听到小姑娘嘴里吐出来两个字,我一听,头更大了。   没错,我听到小姑娘吐出的两个字是“妈妈”。   她边上的女人立刻揽紧了她,我看到,小女孩身上白色的裙子立刻沾上了好些红色的痕迹——这时候,我一点都不怀疑,那女人身上沾满血迹。   我的脑袋里嗡嗡响,有那么片刻的工夫,我以为我马上就要休克了——谁受过这么大的刺激,半夜里看到一个满身血迹的女人,而且,她还是那小姑娘的妈妈,而据黑脸人说,小姑娘的妈妈早在三个月前,就从山上摔下来死了。此后,小姑娘只跟魂瓶说话,因为,她认定了,她的妈妈就在魂瓶里。   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因为我并不能确定黑脸人有没有跟我们说谎。但是,我却相信那该是我这一生中,面对的最诡异的画面——在没有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至少那个女人,让我觉得非常恐惧。   她那身血衣,我相信一定要浸泡在血液里才能达到那种殷红的效果。   那些血从哪里来?   我已经没有胆子去想这些问题了,人在惊惧时总会有些下意识的反应,我在面对小姑娘和一个穿着血衣的女人时,做了件差不多十个人有九个会这样做的事——我转身撒腿就跑,沿着贯穿整个村庄的小路狂奔而去。   最后的记忆,是我摔了一跤,脑袋被震得剧痛,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四   白晃晃的阳光落在我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用手挡在脑门上,慢慢坐了起来。脑袋裂开似的痛,昨晚的记忆也一点点浮出水面。我忽然身子惊悸了一下——昨晚那个小姑娘在月光里跟魂瓶低语,然后,她死去的妈妈穿着一身血衣,带着她走到我的面前。现在回想,昨晚那一幕竟是那么不真实,我几乎要怀疑,那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梦。   但是,如果那不是真的,我为什么会躺在麦田里?   我记得我是撒腿狂奔,逃离那对母女,在奔跑中,慌不择路,摔倒后晕了过去。如果没有那对母女,我跑什么?   村庄就在麦田的尽头,我只要去到村庄里,到黑脸人家中找到那个小姑娘,就能验证一切。还有,我想到了昨晚在黑脸人家中过夜的王磊和谭川,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开始在村庄里转悠,四处搜寻值钱的玩意儿?   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到村庄里去。   我活动着腿脚,慢慢向前走。这一夜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胳膊腿都僵了,走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这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村口。   村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忽然有个很奇怪的感觉——这村庄现在空无一人,除了我。我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白花花的太阳,安慰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昨天晚上,我还在村里见过黑脸人和他的女儿,当然还有已经死去的女人,这村庄怎么会没有人呢?像是为了驱散自己的不安,我开始大步迈进村庄。   村庄里安静得有些异样,一路上,我不但没有碰到一个人,而且,像昨夜一样,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我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些山里人此刻,正躲在门缝后面偷窥我这个外乡人,但是,死一般的寂静,还是让我整个人都变得烦躁起来。   顺着进村的小道,终于来到了昨晚呆过的黑脸人的家,我一眼就看到那个五连罐魂瓶,就歪倒在门前不远的地方,好像昨夜我丢下它后,一直就没人动过它。   我赶紧奔过去,先把魂瓶捡起来——就是为了这个玩意儿,我才会来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现在我已经开始后悔,如果可能,我愿意现在就离开这里,当然回去时最好能带上这个陶罐。   我去敲门,门一推,居然就开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到里面。   每个房间我都找了一遍,没有人。昨晚我跟王磊谭川呆过的房间,也毫无异常,那哥俩也不在,并且一点东西都没留下,让我怀疑他们是不是一早就被黑脸人给送走了。   出了黑脸人的家,我心情沉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村庄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我快步走到另一幢房子前,伸手推门,门果然应声而开。我毫不客气地进去,四处逡巡,居然也是一个人没有。我有急又怒,飞奔而出,再去邻近的另一幢房子。   这样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瘫倒在村子中央的一个麦场上。   村庄不大,大约几十户人家,我差不多每户人家都进去查看了一遍,每幢房子都空无一人。也就是说,现在我呆的这个村庄,除了我,里面根本没有第二个活人。   这个念头让我吓了一跳,难道村里人全都已经死了?   王磊和谭川呢?他们昨晚又经历了些什么诡异的事,现在是否平安?   我忽然跳起来,撒腿就往村口跑。这个村庄实在太诡异了,我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开。而且,现在还是上午,如果顺利的话,我现在就动身,应该能在天黑前到达那个小县城。   离开这里,这个诡异的村庄就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我在奔跑时,还紧紧抱着那个魂瓶。有了它,我这一趟就算不虚此行。   离开村庄,需要穿越一大片麦田,我们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道。但我离麦田还有十多米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在我前头,麦田边缘的地方,伫立着一个人——头上戴着宽大的面具,面具做得比较抽象,但还是能让人看出是一只羊的模样来;身上穿着白色的宽袍,两条胳膊平伸,双脚离地还有一尺有余。   没有人能凌空站着,除非是个稻草人。没错,挡在麦田前面的其实是个稻草人,昨天晚上来时,我们依稀在麦田中央还见过它。只是不知道现在,它怎么会出现在路中央。   我四处看看,麦田一望无垠,远处好像还有两个稻草人。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慢慢绕过稻草人,正要向前方的田间小道撒腿奔去,忽然,我身后有些响动,好像是稻草窸窣的声音。   我慢慢回头,只看到稻草人的背影。   我有些奇怪,忽然间,看到稻草人脚下的木杆,在不停地往下流着些红色的液体。我悚然一惊,身子有些僵硬,凝神定睛看去,没错,稻草人真的在流血。   稻草人被一个大大的十字架固定住,此刻,那些血液顺着最底下的木柱,缓缓流到了地上,地上已经被洇湿了好大一摊,因为土地的颜色比较暗,所以刚才一上来,我居然没有发现。   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都有些轻颤。   我可以就此离开,不管流血的稻草人,但是,我却在惊恐之余,保留了最后一点好奇——稻草人肯定不会自己流血,所以,这个稻草人后面,一定藏着一个真的人。他会是谁?他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是谁让他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哆嗦着,慢慢走近“稻草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将他头上的面罩摘掉。   我看到了一个光头——王磊!   王磊还活着,却已经没法动弹了,他的眼睛无力地张开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跟我说点什么,但他虚弱的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最初的惊愕过后,立刻意识到所有的担心都已经成为现实。如果不看到王磊,那么一切诡异的现象,背后隐藏着什么,都还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它们真实到了有了具体的形状——这个藏在大山里的村庄,其实充满杀机。   我慢慢解开缚住王磊的绳子,他躺在地上后,我解开他身上的宽袍,发现他的四肢各有一处刀伤,鲜血就是从那些伤口缓缓流出来。   王磊说不出来话,但眼睛里却饱含着泪水,隐隐还有种恐惧和期待。我知道他害怕我丢下他不管,期待着我能带他一块儿离开这个村庄。   但现在,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大,而且,我甚至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把王磊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丢下王磊,独自离开,否则,带上一个连动都不能动的人,我非但救不了他,还会让他连累了我。   我脑子里飞快地做着抉择,最后,我还是叹息一声,慢慢把王磊背起来,缓缓往回走。王磊昨夜跟谭川在一起,我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昨晚经历了些什么,但王磊变成现在的模样,谭川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果伤害王磊和谭川的人,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一切,那么,他肯定不会让我全身而退。此刻,说不定他就躲在暗处偷窥我,如果我向前进入麦地,不知道那儿会有什么样的风险在等着我。   当然,我也不会束手待擒的,在我心里,也藏着一个秘密,不到关键时候,我不会让人知道。所以,我决定重回那个诡异的村庄,查明一切,看有没有希望,救出此刻下落不明的谭川。   但就在这时,我的后脑勺上忽然遭到重重一击,刹那间,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我扑通摔倒在地,背后的王磊也摔到了一边。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本来不能动的王磊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面孔因为模糊,而变得异常狰狞。   “哥,对不起,他们说,如果我把你打倒,他们就会放了我。”他说。   我心里叹息了一声,知道什么都完了。   我再度晕了过去。   五   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一下子出来很多人,我的手脚被绳子捆了起来,吊在一根横木上,两边有人抬着,晃晃悠悠就动身了。   没晃几下,我就醒了,我把眼睛睁开一道缝,只看到后面抬杠子的人,穿着黑色长袍,脸上戴着一个牛头的面罩。而我此刻,四脚被捆在了杠子上,真跟头待宰的肥猪似的。   我不敢动弹,假装未醒,一动不动。就这样走了大概20多分钟。   停下,我被重重地摔到地上,我眯着眼,看清了四周全是麦田,还有很多条腿,有的赤脚,有的打着绑腿,不用往上看,就知道肯定是村民。我说村庄里怎么会一个人没有,原来村民全都聚这儿来了。   这是哪儿呢?我眼睛睁得大了点,很快就确定,这是在麦田中央——也就是说,在一望无垠的麦田里,居然会有这么一大块空地。要知道以种地为生的庄稼人,把土地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他们怎么会在农田中央,辟出这么大一块空地来呢?   我还想继续装着昏迷,但装不了了,一盆水扑到我的脸上,我要再不睁开眼,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我慢慢站了起来,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这时我才发现,麦田中的这块空地,居然是个圆形,圆弧的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皮肤粗糙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像座小山。于是我想到,也许村民们辟出这块空地,跟这块石头有关,因为我从石头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抽象的人脸下面,伸出一条线,线的底端,是一个倒三角,上面生出许多草来。   第一次见到这图案,正是在黑脸人的五连罐魂瓶上。   那块大石头前面,立着三根十字架型的木柱,其中一根上面,绑着一个人,正是失踪的谭川。此刻,他耷拉着脑袋,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了。他赤裸着身体,只穿着条小裤衩,双臂分别被绑在横杆上,乍一看有点像受难的耶稣。此刻,他的四肢上像王磊一样,都有伤口,血正慢慢地从伤口里流出来。   再看另一边的木柱,几个村人正把王磊绑上去,不一会儿,王磊的模样就跟谭川差不多了,只是一颗光脑袋在阳光下,看起来亮闪闪的。   王磊谭川现在一左一右,造型都差不多,跟哼哈二将似的。在他们中间,还有一根木柱,不用说,我就知道,那肯定是为我准备的。   我还知道,如果我被绑到了上面,那么,我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时,从排成圆圈的村民外面,走进来三个我见过的人,他们当然就是那个黑脸人,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们三个衣着明显与其它村民不同,黑脸人一袭黑袍,两个女人头发散乱地落在白袍上,黑白格外分明。   黑脸人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的妻女紧紧跟在他后面。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大吼。   黑脸人惋惜地看着我:“我说过,你们何苦要跟我到这里来。”   我还想再说什么,黑脸人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两个戴面罩的村民过来,把我架起来向着中间的木柱走去。这时候,我凝神不动,气贯丹田,劲都运到了两条胳膊上。村民要想把我绑到那十字架型的木柱上,必须得先把缚住我的绳子解开,分开我的两只手。我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当我的双臂被分开,我骤然发力,将两个架住我的村民甩到一边去。   这时候,围观的村民起了一阵骚动,另外几个戴面罩的男人一起向我扑过来,我蓦然大吼一声:“等等!”   黑脸人面无表情,他挥了挥手,戴面罩的村民围在我周围,停止了攻击。   “你们这么多人,反正我也逃不出去,你为什么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呢?”我向着黑脸人说。   黑脸人沉吟了一下,终于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们绑到上面去?你们是否在举行某种仪式?”我问。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呢?”黑脸人淡淡地道,“我们是个农业部落,土地赐予我们食物,让我们能够一代代繁衍下去。所以,每年夏天,也就是秋天麦收之前,我们都会举行一场这样的祭农神仪式。”   “我想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但为什么,你们要把我们绑到那十字架上?”   这回黑脸人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重重地道:“你们在这场仪式里,只是牺牲,是我们送给农神的祭品。”   我虽然早已猜到,但听黑脸人这么说,我还是有点吃惊。   黑脸人继续道:“你已经看到了前面石头上的图案,那就是我们部族信奉的农神。人跟神一样,都是从土地中来,所以,我们的牺牲,便是要让人重新回到土地中去。”   这下我才明白那图案的含义,原来它表示的,就是人从土生的意思。   “每年的祭农神,是我们部族最隆重的仪式,我们坚信,只有以人为牺牲,用人的血灌溉庄稼,把人的身体当作肥料贡献给大地,才能保证秋天时,我们能有一个好的收成。”   这话我听着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本恐怖小说里看过。   我叹口气,黑脸人的话,让我听了有点不寒而栗。我想象,当我们的血洒在麦穗上,我们的尸体,在麦子的根部渐渐腐烂,而村民们却在我们身边忙碌,乞求着农神,能赐给他们一个好的收成。   原来这就是这个村庄的秘密。   “你现在是否已经明白了一切?”黑脸人问我。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挺直了腰板,语气里已经有了些悲壮的味道,“你们祭农神的牺牲,也就是我们这些要被你们杀死的人,都是你们从外面找来的?”   “我们没有主动找过任何人,就像你们。”黑脸人讥诮地道,“因为你们心中都有贪念,所以,我们就利用这一点,引诱你们来到我们的村庄。”   “那个魂瓶就是诱饵?”   黑脸人点头:“你一开始要买我的干菌时,我就知道你其实想要的是魂瓶。它在你们外面的世界里,可以换很多很多的钱,为了得到它,你才不惜代价,跟着我来到这里。”黑脸人转头,指了指柱子上的王磊和谭川,“他们跟你一样,为了发财,可以不顾一切。”   黑脸人将目光落在那个五连罐魂瓶上,道:“其实这个魂瓶,是我们这仪式中最重要的一件法器,它用来盛载那些在仪式中死去人的魂魄,我又怎么会轻易将它交给你们呢?”   我再次在心里叹息,贪欲一直是人们最原始的欲望,想不到,我们因为魂瓶来到这里,最后,魂瓶却要成为收容我们魂魄的地方,这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我看着黑脸人身后的母女二人,摇头道:“昨晚你跟我们说,你女儿只跟魂瓶说话,坚持死去的母亲就在魂瓶里,那完全是在骗我们了。”   黑脸人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了一下妻女,一瞬间,眼神里流露出些温柔的东西:“我们部落的规矩,每年祭农神仪式的牺牲,也就是你们这些外乡人,都要由各家轮流去找。而今年,轮到了我们一家。我必须要让她们母女有点事做,所以,就编了那个故事来骗你。如果不是那个故事,你又怎么会逃走呢?要知道,我虽然不把你们这些外乡人放在眼里,但要让我同时对付三个人,却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黑脸人重重地吁一口气:“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明白了这一切,你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挥了挥手,两边戴面罩的村民作势就要扑过来。   “等等!”我再次大吼,“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你们的牺牲,所以,你们也不能把我绑到那柱子上去。”   黑脸人奇怪地瞪着我,好像我是个很奇怪的人:“难道你觉得你还有选择吗?”   “当然。”我扬眉笑了一下,蓦然间,手中多了一把枪。   六   没错,我骗了你们,我不是古董贩子,我是一名警察。   去年夏天,我接到一位朋友电话。那位朋友才是真正的古董贩子,他起家,就是因为在一个小县城里吃了碗凉粉,得到一件元代的元青花瓷。那次电话里,他说他正在中国西南的一个小县城里,发现了一件冷门的古董,如果拿下,肯定能赚不少钱。但是,那件古董的主人却死活不愿意出手,所以,我那朋友决定跟着他,到他生活的村庄去,也许,在那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个电话之后,我那朋友就再没有了音讯。   如果这个人仅仅跟我是普通朋友,那我也不会不远千里来到这个鬼地方。他不仅跟我是铁杆哥们,而且,后来还把他的妹妹介绍给我。   所以,严格意义上讲,他还是我的妻舅。   于公于私,我都有义务跑这一趟。当然,来之前,我也是做足了功课。我拜访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民俗学家,向他请教了关于魂瓶上那幅图案的意义。我那失踪的朋友在电话里,曾详细跟我说过五连罐魂瓶的形状,以及上面刻绘的图案。   那位民俗学家查阅了大量资料后,才告诉我,那图形其实是某个边远地区的图腾图案,它表示了人从土生的理念。但那民俗学家也不知道,祭农神仪式,会以活人作为牺牲。   于是,我来到了这个小县城,就在我那朋友失踪的相同时间。   集市上,我看到了朋友描述的魂瓶,还有上面的农神图腾图案。   我像朋友一样,一路尾随着魂瓶的主人,来到了这个村庄。   现在,真相终于大白,我那失踪的朋友已经成为牺牲,鲜血洒在了这片麦田里,尸体腐烂成为肥料滋润了这片土地。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个村庄的秘密离开这里。   那些村民们其实并不是恶徒,只是因为传统的部族信仰,才让他们做出这种杀人的勾当,而且,他们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偏僻的山村里,枪在他们心里,就类似于某种神话。所以,当我为了震慑众多村民,朝天鸣枪过后,那些村民就吓得傻了,大多数人下意识地蹲了下来。   但是,黑脸人和几个戴面罩的村民,却还是把我围在当中。   在这种情况下,我如果想脱困而出,不伤人肯定是不行的,而且,黑脸人率先向我直冲过来。枪声再度响起,黑脸人捂着胸口,向前踉跄几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余下几个戴面罩的男人大惊,纷纷向两边散去,我就趁着这个空隙,撒腿奔入了茂盛的麦田。作为警察,我不该丢下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但当时形势危急,他们哥俩四肢都受了伤,根本没有行动的能力,带上他们,连我都没办法逃出去。   我只有丢下那哥俩,自己逃命。   我在前面跑,一大群村民在后面追,这样的场面,我想,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就算在梦中都不会出现吧。追逐中,茂盛的麦田齐刷刷地向后倒去,它们注定要在吸吮过血液之后,在这个秋天,结出丰硕果实。因而,此刻它们在我眼中,也骤然绽放出血一样的颜色。   幸运的是,我在最后终于摆脱了大群村民的追捕,我逃进了大山。可是,没多久,我发现我又面临新的危机,我迷路了。   我像头瞎了眼睛的野兽,在山野中四处狂奔,山区太大了,我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出山的路。我无意在此描述野人样的生活,我每天,除了要想办法找到食物,满足起码的生存需要,我还得时刻提防着山里那些真的野兽。   我想,现代城市里,肯定没多少人有我这样的经历,我风餐露宿,茹毛饮血,这期间还回到过那个以人为牺牲的村庄,我在麦田里转了好一会儿,从稻草人身上取下衣服,穿到自己的身上。那些稻草人的衣服里面,全都是些人的骨架,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但我却相信,他们此刻已经死去,他们的血洒在麦子上,他们的尸体,正在麦地底下,渐渐腐烂。   这样的生活究竟持续了多久,我是在回到外面世界才知道。那天,我爬上一个山头,看到山脚下,有一条银练样的飘带延伸向远方。   我看到了公路,欣喜得如同久居牢狱的人骤然获得了自由。   我一路狂奔而去。   半个月之后,正是麦收季节,我带领当地政府的武警官兵,前往那个神秘的以人为牺牲的村庄。但我们在山里转了半个多月,无论地面搜索还是直升机空中巡视,都没有发现一点那个村庄的痕迹,这样,便有人开始怀疑我的经历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十月的最后一天,我跟武警官兵爬上一道山梁,我们全都怔住了。   山脚下是一望无垠的麦地,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麦杆的腰。让我们惊讶的是,这里的麦子居然是红色的,它们在风里摇摆躯干,看起来,就像是红色的波浪。   夕阳西下,那些红色的麦浪,在漫天的红霞下,绽放出血样的殷红。   漫地的画稿不断飞舞着。惊悚的画面,记录着成刚与谢飞交流的所有过程。陶子知道,当所有的谜底被统统揭晓后,最后的对决也便开始了。   直视那个站着面前的男子,她说道:“邓榕新死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陈华现在的情况,也并不好吧。”   “这是他罪有应得。”谢飞高高在上地说。   “那我的同事和你的夫婚妻呢?”终于无法继续保持冷静,陶子冲谢飞吼道:“他们是无辜的!你明明知道‘山村七里’中的怨念这样强烈,普通人进入后,大多都会有危险,为什么还让他们牵连其中?”   修长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谢飞退后一步,道:“那是个意外。我在试验现场假装昏迷后,被陈华的人带来这里。谁让你的同事,自己闯了进来?”   “当他发现你并没有事时,你就利用他想要报导新闻心理,让他试玩‘山村七里’?”   谢飞不语,因为无言以对。   “你确实为你哥报仇了。”剑一般的目光直刺着他,陶子续道:“但张薇的死,就是你付出的代价!”   “不会的!她不会死!”   事到如今,谢飞惟一难以面对的,便是现在还躺在观察室内的新婚妻子。无法容忍任何人对她的诅咒,他想要上前揪住陶子,却在迈腿时,被一根垂拖在地的数据线给绊倒。   谢飞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不料居然将整排机架拉倒,结实地砸在了他的双腿上。一声痛苦的呻吟后,他看向被压在机架下的双腿,已变得血肉模糊!   绝望之际,只见陶子走去努力搬开倒下的机架。虽为女流,但她的动作却毫不含糊。谢飞不明白,他喘着气问:“为什么还要救我?”   这一次,这个坚强的女记者没有直接回答,她一边小心地搬开机架,一边道:“你知道那些因为制造病毒,而使无数公司破产、员工失业自尽的天才黑客们,锒铛入狱后,必须做些什么吗?”   见对方眼神弥茫,陶子定睛说道:“必须忏悔,必须编写出攻克的程序。而你也一样,你必须出去救你的妻子!”语毕,最后一只压着谢飞双腿的机架,终于被搬了开来。   那一瞬,谢飞忽感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都已解除。眼前浮现的,是一张温柔、美丽的脸,那是他的未婚妻,张薇。   他必须救她!   信念一抱定,谢飞终于挣扎着半坐起身,对陶子说道:“请你……请你带我离开这里。” 尾声 山村尽头   飞往马萨诸塞州的航班就将起飞,检票口处,旅客们正提着行李,排队等候进入。   正当张薇准备把机票递给机场人员时,忽听背后有人唤道:“张小姐,等一等!还有一样东西,你得带走!”   张薇转头,见是那名有过一面之缘的男记者。看他风风火火地跑到自己面前,她拼起脑海中的记忆,说道:“你是……胡子?”   见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胡子赶紧点点头说:“是啊,原来你还记得我。”   采访张薇,已三个月前的事了。这三个月来,游戏界暴出最大的丑闻。赫赫有名的陈氏软件,居然在十年前盗用了员工成刚所编程的游戏。   而警方也在陈氏大楼的地下五层,找到了被埋十年之久的成刚遗体!   “山村七里”被文化总局定为精神危险品,禁止发售,原版程序也被当即销毁。陈氏的总裁办公室内,疯颠的陈华并不知道,他的公司已经彻底垮台,再无翻身之日了。   至于谢飞,等待他的必然也是铁窗生涯。只是面对所犯下的罪恶,他显得并不后悔,只是偶尔会低声轻语。他在说,他惟一对不起的是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作张薇。   此刻,胡子与张薇的见面,意义并不一般,这证明他们已脱离了“山村七里”的阴影!   见他独自一人前来,张薇问道:“陶小姐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师姐跑新闻去了。”印象里,陶子永远活在追逐之中,胡子说着,拿出一叠书稿交给张薇:“这是‘山村七里’的七个故事,我已经全部整理好,希望你能带走。”   看出张薇有些不明就理,胡子又道:“因为恐惧,所以记忆才更加深刻。我希望每当你看到这七个故事时,以后即便有再大的困难,都能挺过来。”   接过书稿的手,忽然变得有力起来。张薇微笑,如今的她已经比以前坚强了许多。   真正的恐惧,不应由外界所支配。   或许真要坚强的,应该是每个人的心。   (完) 怪谈协会5《0ffice怪谈》 作者:壹号怪谈社 引子 花之绽 昏暗的实验室内,入目净是一片狼藉。无数电线裸露在外,辐射无所不在。 镶嵌在墙上的巨大的显示屏,泛出的蓝光,微微照亮了秦川的半张脸。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缓缓举起高脚杯,向屏幕敬去。 暗红色的酒,慢慢滑向秦川的咽喉,一路而下,带些刺痛,他却甘之如饴。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秦川摁住不断加快跳动的心脏,他终于见证到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这个新生命是他此生最大的杰作,无与伦比,独一无二!为了它,秦川已用尽了自己毕生的才华与精力! 鹰一般的双眼变得越发犀利,秦川抬起头,视线向前—— 几乎占满整面墙的屏幕上,正显示着一支巨大的试管。半透明的蓝色液体内,正浮着一个通体雪白的少年! 无数导管正嫁接在少年的身上。秦川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向显示屏。刺眼的光照之下,他却毫无感觉,视若无睹,自顾自伸出手,轻轻抚上屏幕上的少年。 这是他的孩子,他这辈子最大的智慧结晶! 实验室顶上安装的计时器,突然响起,命运的轴轮即刻加剧了运转。秦川兴奋地睁大眼,死死盯着那支巨型试管。它正在微微地颤动着,预示着新生命即将苏醒! 六、五、四、三、二、一! 压着最后那一秒的倒计时声,试管内的蓝色液体突然剧烈动荡起来。内部的少年赫然睁开双眼,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眸。 刹那间,试管暴裂而碎,内部的蓝色液体竞相奔涌。秦川看着屏幕内,少年挣脱掉插在身上的所有束缚,向他走来。 实验室角落,一盆亭亭玉立的水仙正怒放着,预示着本世纪最伟大发明的诞生。 “你的代号是153!”双唇颤动,秦川难掩兴奋,朗声说道。 “是,主人。”少年低头,恭敬回答道。 秦川相信,他的杰作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智能机器人。153可以随时幻化形像、更替性别。在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今天,无论是男人,亦或是女人都将拜倒在153的脚下。人们的贪婪及占有欲,将促使他们对153无从抗拒、欲罢不能。 153! 多么美妙的数学代号! 13+53+33=153!将它的个、十、百位分别拆开,同时三次方后再相加,竟还等于原数!能满足这一性质的数字,有一个动听的代号,叫作“水仙花数”,而153正是排行首位! NO。1! 孤傲的科学怪才秦川,自身就是一株自恋、高贵的水仙。如同希腊神话中爱上自己倒映的美少年纳西斯一般,秦川自信,他与他的杰作153不屑世间任何一种情感,真正迷恋的,惟有他们自身。 第二章 瓣水仙花 隐私 从早晨起,《申报》编辑部就已忙得热火朝天。机动部的黄金搭档一回到报社,立刻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 “师弟,你把我刚才在现场赶完的手稿,输入电脑。” 雷厉风行,素来是陶子的工作作风。胡子接过师姐飞来的手稿,迅速坐到电脑前,飞快 打字。 想起先前的采访,陶子仍心有余悸。她替自己和胡子冲泡了两杯咖啡,拿起勺匙时,却因为手的抖动而掉落在地。 紧张,是源于那起古怪的坠楼事故吧? 陶子自问。 昨天晚间,市内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坠楼事件。坠楼的女子名叫秦媚颖,晚上七点,她从自家的窗户飞摔而出。幸运的是,在秦媚颖下坠的过程中,一连撞到多户居民的雨棚、空调架,大大缓冲了她下坠的速度,才避免丧命当场。 当街上的人们发现昏迷不醒的秦媚颖后,立即将她送入医院。过高的距离还是令她受了重伤,至今没有脱离危险。而这些并不是令陶子紧张的部分。她轻啜了一口咖啡,苦涩立刻侵袭了她的味觉。 今天一早,接到采访任务的陶子,就与师弟胡子一同赶到了事发现场。得到了警方的许可后,他们进入了秦媚颖的家。 高层住户大多门户紧闭,邻里之间老死不相往来。一连询问了同层的几户邻居,却没有一人说得清秦媚颖家中究竟还有什么人。 从伤者家中两间卧房内所吊挂的衣服来看,应该还有一名年轻女性与秦媚颖同住。但事发以后,警方在秦媚颖的家中守候了一夜,也未见与她同住的女性归来。 警方检查了秦媚颖卧室的窗台。那个窗台很高,如果要从这扇窗户跳下去,必定需要借助垫脚物体,方能走上窗台。但在秦媚颖坠落的的窗台下方,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如果想要自行从这里跳下去,起码有二十米的助跑,前提必须还是跳楼者是一个跳高运动员。 陶子询问了办案的刑警,他们并没有在秦媚颖的家里发现遗书,基本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据大楼的保安介绍,昨夜与秦媚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名相貌不凡的男青年。但在监控录像中,只有这名男子的入楼画面,却不见他出楼。 就理论上而言,那名与秦媚颖动作亲密的男青年,应该还身处大楼中。但警方在将整幢大楼搜查一番后,仍没不能寻得那名他的身影。 一时间,关系到秦媚颖坠楼真相的两名证人,男友与房客都神秘失踪。 陶子坐在电脑前,反复思考着,如果没有垫脚物,秦媚颖根本无法站上窗台,从空中跃下。那么,她是不是遭人谋杀? 这个惊人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后,愈加使陶子紧张。多年追访奇闻怪事的经验告诉她,这是一起不寻常的谋杀。 谁会拥有如此大的力量,将一个成年人,抬到这样的高度,再扔向窗外? 莫非是多人作案,或者受害人当时已经昏厥? 那名与秦媚颖一同进入大楼的男子,如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又该怎么解释? 多个问题涌进陶子的大脑,她无意间一瞥显示屏上的网页。一条新闻,立即吸引了她的眼球,大幅的标题上,触目惊心地写了一行字:科学怪才扬言制造智能机器人,意在重塑人类! 食指按着鼠标左键,拉动滚动条,陶子迅速浏览了那条新闻。 秦川,一个早年毕业于知名学府的高材生。由于理念与常人不同,他所发表的论文、言论,无不体现出对当今世界污浊现状的厌恶。 渴望和平、美好的人共有两种:一是维护自身真善美的原则,努力地去改变他人;二是企图覆灭一切,无论好坏,皆要重新开始。 秦川曾公开声称,将打造一种植入人格的智能机器人。他酷爱《圣经》中那场灭天灭地的大洪水,并已把自己当作那可以操纵万物的上帝。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在陶子脑海中闪烁,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如果将那场坠楼事件中的隐形凶手,定位成一个可以飞岩走壁、力量强大的机器人,那么它在案发现场的神秘失踪,将变得不难解释。 此时的陶子还不敢妄下断论,因为她没有证据。 突兀的电话铃,让陶子一惊,她迅速接起听筒喂了一声。对面即刻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你就是陶子吗?” 说话的女子声音动听,语气却极其不好。陶子耐着性子,道:“您好,我是《申报》机动部的记者,陶子。请问您是哪位?” “久仰了,陶记者。”虽是恭维,却是充满讽刺,女子又说:“听说《申报》的机动部最爱揭露一些诡异事件,你们应该对昨晚的坠楼事件很感兴趣……” 等不及听她继续说下去,陶子打断道:“你到底是谁?” 听了她的问话,对方依旧不卑不亢,继续道:“我给你一个忠告,不,是警告。不要去插手那件事!” “对不起!”紧握听筒,陶子终于沉下脸来:“追踪这些事,是记者的职责所在。” 像是断了线一般,这句话一出口,对方竟久久没有答话。随后,一阵阴森森的惨笑忽从电话内传了出来。 那笑声似是带了无尽的咒怨,陶子浑身一震,立刻挂断了电话。心神尚未平静,忽又听有人扣响了办公室的门。 陶子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门口的方向喊道:“请进。” 进入办公间的,是报社前台的接待小姐。她将一个大信封送到陶子的办公桌上,说道:“陶记者,有你的挂号信。” 谢过了接待员,等她离开后,陶子才仔细端详起那个大信封。工作的原因,每周需要她接收的挂号信不在少数,但这封却极为奇怪,寄信人一栏里竟然空空如也,只有右下角的邮编处,写了三个字数——153! 陶子没有犹豫,立刻打开了信封。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叠打印书稿,像是一部短篇小说,故事有一个很诱人的名字,叫作《隐私》。 第一行入目,陶子便吃了一惊,只因文中的《申报》编辑部竟与她的工作单位同名! 谁在恶作剧? 为寻答案,陶子决定将故事看完。再一次喝了一口手边的咖啡,陶子低头看向了书稿…… 一 快速的键盘敲击声,充斥着整个《申报》的编辑部。高节奏的工作,令每一个员工都高度紧张着,仿佛喝口水都会被呛到。 为保证那巨大的发行量,《申报》的记者与编辑必须超负荷运转。他们不能像别的OFFICE一族那样,吹着空调,玩着“连连看”呆到下班。工作的八小时,必定是饱和的八小时。 整个编辑部布局简单。除了总编辑与各部的组长有单独办公室外,其他员工均坐在大厅的隔栏中。一间隔栏必备一台电脑,秦宁曾开玩笑说,老坐在这圈里迟早变成一头困兽。 大厅里的大型编辑室,几乎全被隔栏覆盖,若悬在天花板上向下俯瞰,整个OFFICE则如同被切割得成一个巨大的蜂巢,令人作呕。 我所在的机动部,一共只有三名成员。除了我与秦宁外,还有组长耿易,一个沉默寡言,架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 机动部。 顾名思义,即是没有具体工作明细,随时待命处理任何工作的部门。 早上来到报社时,我就没有见着耿易。对桌时政部的编辑说,耿易代替他们部请假的记者,前往会议中心,采访一个政要会议。 校对完一篇稿件后,我抬头,发现临座秦宁的位置仍旧空着。我望了一眼显示屏右下方的时间,估摸着她脱岗也有半个钟头了。平日里,秦宁素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今天怎么也磨蹭起来了? 扭了扭微微酸痛的脖子,我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记者行走的速度比常人要快上一些,向我迎面而来的,都是些风风火火的同事。我穿梭其中,疾步而行,可就当我走过那间密封的储藏室时,脚步忽然本能地停驻了一下—— 就在前一瞬,我仿佛看见储藏室的木门裂出了一道缝,扭曲、变形着,像要将门挤开! 身畔忙碌声依旧,电话接听声、传真声、电脑启动声不绝于耳,我却好像是一个被隔绝在外的人,尽管我明明身处在这热火朝天的编辑部! 周围的光线,像是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如同舞台剧内,脱离聚光灯的照射,突然陷入了黑暗。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刹那间笼罩我的大脑,我缓缓回过身…… 眼前褐色的木门,除了颜色深得令人感到压抑外,没有任何异常。木门内,是一间储藏室,之所以直接设在编辑部内部,是因它的前身原是机动部前组长,宋佳琳的办公室。 在我入《申报》当记者前,宋佳琳就因为心脏病突发,而暴毙在那间办公室里。 很少有人愿意去提她的事,倒是娱乐部的组长尹清树,不经意间提到过,说是《申报》编辑部最初装修时,所用的墙面油漆,甲脘严重超标。宋佳琳的办公室又正好是封闭式,连个窗户也没有。 直到现在,走进那间屋子还能闻到刺鼻的异味。她病情的突发,可能与装修产品不合格有关。 这样一个没有惊险色彩,合情又合理的理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之后报社封了那间办公室,改作储藏室。但此刻,在这人声鼎沸的编辑部内,面对着这样一间封闭的空间。我竟有种被人窥探的感觉,仿佛在那扇仄旧的木门上,随时会裂开一道口子,生出一只眼睛来! 忘了交待的是,死去的机动部组长宋佳琳,曾是耿易的妻子。有时我会猜想,这个中年上司沉默的个性,或许是因为妻子的去世而造成。 几乎是用奔跑的速度,我离开了大办公室。一进洗手间,门在身后“砰”的一声自行关上,惊了我一身冷汗。 《申报》的编辑部处在一幢高层写字楼里,硬件设备还不错。但今天,我却微微感到中央空调的温度,似乎调得偏低。 漱洗台前的镜子上,我望见了自己苍白的脸。先前那种感觉,只是那么一瞬的感觉,居然让我如此地不安。 背后五个厕格的门均虚掩着,我站在巨大的漱妆镜前,扫了一眼厕格门下的空隙,除我之外,洗手间里并无他人。 进入公共洗手间,要注意有没有人的习惯,是在我小时候就养成的。尽管这是一格格封闭的单间,但我仍然讨厌在人多的地方入厕。嘈杂的冲水声、脚步声、说话声,都令我感到难以适应。 本能地,我隐约听见轻微的呼吸声从厕格内传来。转过身,我微微弯下腰,再一次从所有厕格的门下方,确定了没有人蹲坐后,不禁浑身一颤。 “喀喀喀……”一阵无起伏的键盘敲击声,击毁了我所有理智的分析。 这里怎么还会有人? 随着声音来源,我走向洗手间角落的最后一间厕格。强烈的好奇驱使我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秦宁?你怎么耗在这里?” 门被推开的一刹,我看见了盘腿坐在便器上的秦宁。便器的翻盖已被放下,秦宁的整个身子陷在厕格里,显得颓废而无奈。她手里捧着笔记本电脑,剧烈地吸着烟。 我看见地上已经堆着好几个烟蒂,忙问:“怎么躲在这里抽烟?稿子写得不顺?” 秦宁是那种非常有个性的女记者,工作疯狂,接过最大的新闻是采访中东战势。我至今还记得,由于性别的原因,我与她入关时遭到工作人员的阻挠。秦宁便操着英语,与对方对骂。 她感性,有冲劲。在我的印象里,似乎还没见过她像现在这般萎靡不振。 厕格内,秦宁抬头只看了我一眼,将手里的薄荷烟拧灭后,低道:“陶子,我怀疑我要被人勒索了。” “什么?”我一惊,又问:“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你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里?” 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电脑,秦宁站起身,示意我们先回编辑部。 出了洗手间,回座位经过储藏室时,我还是忍不住一哆嗦。那扇木门似乎又在我的眼皮底下,扭曲了一下,迅速得狡猾。等我定睛去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压抑的气氛,令我如芒在背。好像门内真有一双怨毒的眼,正透过那变形的缝隙,在死死地盯着我! 狡窄的甬道内,秦宁走在前方。她似乎也很焦急,回到座位后,立刻招呼我过去。我将身下的转椅滑去了她的工作隔栏。 这地方虽小,但却很有工作氛围,不像普通的办公桌那样一目了然。至少当你坐在里面时,旁人不易打扰,也看不到你在做些什么。 我坐到秦宁身边后,只见她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IE,打开电子邮箱。 “对方寄给我一个视频文件。”为了演示给我看,的确是由邮件发送而来的,秦宁点击进入了收件箱。 与我的情况相同,记者这一职业,使得秦宁的电子邮件箱满满当当,大多都是一些重要的稿件。匆匆扫了一眼收件箱,我的目光突然被锁在一个账号为153@***。com的信箱上,只因该人的署名有些奇怪,叫作水仙! 如今网络上那些以花为名的“美丽姐姐”,已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我苦笑着对秦宁说:“这个叫水仙的,如果不是个GAY的话,肯定就是自恋到极点的人。” 秦宁听了,并没有笑,表情依旧严肃。她打开水仙发来的邮件,那是一封无字的空邮件,却在附件处加了一个视频。 将视频下载到本机上后,秦宁急着双击播放。我看出她有些急了,右手正在微微地颤抖,显示屏上的指针扭动了好几下,才勉强点到realplayer播放器。 蓦然间,画面一下子切大了,几乎占满整个屏幕。晃动的镜头下,我看到秦宁坐在她的那辆雪弗兰里,正在公路上驾驶。 画面是在晚间拍摄的,车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不像普通的探头摄影那样呆板,眼前的短片镜头,还会自行移动。我猜想,镜头应该是隐藏在车顶的某个位置,且可以360度全方位旋转。 “你这是要开车回家吗,有什么不对劲?”我问。 “别说话,接着看。”秦宁眉头深锁,说完又取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我再一次目视屏幕,只见这时镜头的方向竟在迅速转变,它不再盯着驾驶座上的秦宁,而是转向了挡风玻璃。 刺目的车灯照射下,眼前是一条无人的公路。突然间,画面一下子动荡起来,一个白色的身影忽从画面上掠了过去! “前面那是什么?”我忍不住地叫道。 秦宁拧灭刚刚点燃的烟,纤长的手指将鼠标放在了进度条上,往回拉,接着把画面定格—— 这一次我看清了,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在秦宁的雪弗兰飞驶而过的一瞬间,有一个女人从马路中间横穿而出。短到不足一秒的时间,她便从挡风玻璃上滑了下去,竟是被辗进了车轮! “你撞了人?”这句话,我说得很小声,除了我与秦宁,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没有答我的话,秦宁再次按向了“播放键”。画面上,她的雪弗兰动荡着停下了。那个诡异的摄像头如同是一双由大脑操控的眼睛,居然又慢慢地将摄影范围返回到了驾驶座! 短片内的秦宁在喘息着,她受惊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无论是谁都无法安心开车。返光镜上,秦宁看到了车后那个倒下的女人,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敢肯定,先前的女人在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后,必定是卷入了车轮。秦宁素来开车不慢,刚才画面一瞬间的颤动,一定是车轮辗过伤者的身体引发的震荡所致! 这个女人应该必死无疑了吧。 看得出,坐在我身边的秦宁和短片中的她一样惊慌。车内,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下车察看那名女子,但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倒在车后的女人居然直直地站了起来!穿着一身白衣的她,低垂着脑袋,头发散乱,正缓缓地向秦宁的车走来! 经历了那种撞击,怎么会还有人活着? 望着那女人走来时的僵硬动作,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我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诈尸! 显然,当时的秦宁与我一样惊慌,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幕可怕地发生着。就在那个诡异的白衣女子即将抓住她的车尾时,秦宁终于反应过来,猛踩油门,将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视频结束,我的呼吸却已急促,问道:“那个伤者怎么样了?你事后有没有去那条路打听过?” 像是不愿把这个可怕的文件留在电脑内,秦宁直接将它拖进回收站,清空后,说道:“我第二天去向那条路的交警打听过,前一天晚上,由于大雾,发生了十几起事故。我又去了附近的医院,并没有找到情况相似的女人。” 不知不觉间,我的后背已经汗湿起来。不可否认,秦宁的这段经历确实惊心动魄。而最让我不明白的是,这一切是怎么记录下来的。 “很奇怪是不是?”秦宁的眼神突然深邃起来,她接着道:“我检查过我的车子了,在车顶上被人安了一枚针孔摄像头。” 仅仅一枚的数量,是不足以摄制这么多方位的画面的。何况短片中镜头的切换,如此自然,像是有人远程操控着它那样,完全不似普通探头可以办到。 但对于这些细节,秦宁似乎并没有顾虑到。她给了我一个眼色,像是在说她已大致猜到了是谁做了这一切。 朝着秦宁视线望去,我看到了不远处尹清树的办公间。尹清树是《申报》娱乐部的组长,此刻,正逢他从内走出。与普通的记者形像大相径庭,尹清树染了一头金发,出入编辑部也不从穿职业装,形像完全与娱乐圈挂勾。 不可否认,尹清树确实是整个《申报》内,比较爱传人是非的一个人。就连所有人都不愿提起的宋佳琳之死,我也是从他那里才得知了一些眉目。但仅凭他性格上的缺点,并不能断定就是他装的针孔摄像机。 我拍拍秦宁的肩,劝道:“不要太在意,那个伤者可能没事已经自行回家了。至于摄像头,没有证据的话,我们也不能随便说是尹清树做的。” “车子把整个人都辗过去,会有生还的可能吗?”秦宁冷冷一句,击碎了我的劝辞,她又道:“普通人根本没有针孔摄像头这样的设备,只有专业娱记者做得到。一定是尹清树,一定是他想要偷拍我的隐私!” 秦宁肯定的语气令我微感震惊,我说道:“秦宁,撞人的事,你必须负起责任。如果真的是勒索的话,对方一定还会发信给你。到时你也别怕,直接把邮件拿给警方看。” 这一次,秦宁没有回复我的话,许久才道:“我知道。谢谢你,陶子,忙去吧。” 回到座位后,忙碌依旧。我不断地接着电话,输入着文字,隐约间却感到一阵不安。储藏室的门正对着我的后背,那道扭曲的裂痕,不时在我的心头跳动。还有秦宁给我看的诡异视频。 至今,我都难以相信那个被车撞的女人,会有力气从地上直直地爬起来。那副可怖的模样不时占据我的脑海,令我一阵发怵。 二 午饭过后,继续工作。 先前接到海外驻派记者的来电,说是发来了一份重要文件。我站在传真机前,等待文件传出。 嘟!纸张缓缓从仪器内导出,可就当我伸手去接时,却顿时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只因传来的,根本不是报社所需的文件,而是一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的场景,像是在一间昏暗的酒吧内,红男绿女们疯狂地欢庆着。他们有的衣不遮体,有的神情猥琐,相拥在一起,混乱到了极点。 这是一张描述都市夜生活,淫靡一面的照片。最令我瞠目结舌的是,在狂乱的人群内,我居然看到了尹清树!他正紧拥着一名女子,大跳贴面舞! 被尹清树抱住的女子,十分面熟,我认出她就是最近一部热播电视剧的女主角。尹清树曾在《申报》的娱乐版上,发表过几篇关于她的专访。 入行以来,我一直不清楚尹清树是用什么方法,摆脱明星经纪人繁琐的要求,取得独家专访权。现在看来,或许他是个用“身体”工作的人。 传真机仍在运转着,不等我反应,第二张照片也已传出。相较第一张,这次摄像者更为清晰、大胆地进行了拍摄。照片上,尹清树和那名女演员正倒在酒吧的角落内,胡混、纠缠着。 我忽感一阵恶心,照片中他们丑陋的形像,无异于两条扭曲的蛇。我觉得有些讽刺,尹清树绝对想不到,他做了这么久的娱记,竟也会被别人愚弄了一把,如同黑吃黑一般。 浓厚的兴趣在我脑中生成,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拍下了这一组照片。查看了一下传真号码来源,简单的三个数字——153! 一个念头,忽在我心中跳跃,这不正是水仙的邮箱账号吗? 那一瞬,我只感有些发冷,事情似乎比我想像得更为复杂。如果相同的号码可以代表,发邮件与传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就可以排除水仙是尹清树的可能了。毕竟,他不会连自己的隐私也挖掘出来,传入编辑部。 正在犹豫要怎么处理时,一只手忽从我身后绕来,夺走了那两张传真照片。 “哈!这不是尹清树嘛。难怪他能接到这么多女明星的独家采访,原来是做鸭……” 秦宁的突然出现,令我有些猝不及防。无论尹清树在私生活方面,是多么地放纵,但毕竟大家还共事在一个单位。我后悔没能及时拉住秦宁,让她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待我反应过来,想去要回传真照片时,不料秦宁刚才的话,已经引来其他同事的注意。 工作是枯燥而乏味的,偶尔夹杂一些趣闻会起到润滑的作用。尽管那些用来调侃、嚼舌根的话题是别人的隐私。 传真照片一经传开,立刻引得大家的议论纷纷。话语之中,无不夹杂着对尹清树的鄙视。那一刻,我瞥见了秦宁的眼神。她像是有些得意,目中带着一缕复仇成功的快感。 不可否认,这个眼神令我有些不寒而栗。 大门外,尹清树的归来,让编辑部顿时安静了下来。同事间怪异的目光,令他立即意识到不对劲。 我忙上前,说道:“小尹,我下午正好有个名人采访,你和我一起去吧。” 想要化解的尴尬场面,最终还是被秦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溃,她走来,当成全体员工的面,说道:“陶子,你还是别和他搭档。这种人,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病啊!” 那一瞬,尹清树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一把推开我,冲秦宁吼道:“说什么呢你?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我早揍你了!” 尹清树很激动,他想要去拽住秦宁的手,却被她猛地甩掉。我从没见过秦宁如此地愤怒,她瞪着尹清树,一字一句道:“有本事就来点儿真的,别跟我玩那套猫腻,你当我怕你是不是?” 编辑部内的氛围越发紧张,我知道秦宁说的是什么事,她在怀疑是尹清树在她的车内,安装了针孔摄像机,拍下了那段可怕的短片,发到她的邮箱里进行勒索。 “怎么回事?都围在这里,不用上班?”针锋相对之际,耿易及时赶到。同样为组长,比起尹清树,他则稳重许多。 我向耿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拉开秦宁与尹清树。组长心领神会,立即走去,劝道:“快回自己座位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呵,我算知道什么事了。”蓦然间,尹清树的语气又变了一变,他的目光来回在耿易与秦宁之间,像是知道了他们两人一个重大的秘密。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正贴合现今的氛围。忽听有人高喊:“不得了,文件烧着了!说了多少次,别在编辑部吸烟!” 我闻声看去,那正是秦宁的座位。她赶稿时,偶尔有吸烟的习惯,今天竟大意到没将烟蒂拧灭就离开座位。看来那封诡异的邮件,对她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 最后瞪了尹清树一眼,秦宁立即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的火气很大,猛地将烧着的文件挥落在地,狠狠地踩上几脚灭了火。 三 第二天要用的稿子被烧,当天夜里,秦宁不得不留下加班。 看她忙得焦头烂额,我实在不好意思先行下班,走去敲敲她的办公桌,说:“你先去吃饭吧,写好的稿子我来帮你输入。” 向我言谢后,秦宁便匆匆下楼,偌大的编辑部顿时只剩下我一人。中央空调的气温仍旧过低,长久坐着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正当我打开WORD文档,准备输入文稿时。“噔”的一声巨大提示音,显示秦宁的MSN信箱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我顺手想要关闭提示栏,指针却在还未按上右上角的“×”时,先行左击了。顿时收件网页即刻跳出。 153@***。com! 当我发现发信人一栏内的“水仙”二字时,身体情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又是水仙!操纵着这一化名的人,真的是尹清树吗?莫非他对白天的事耿耿于怀,准备向秦宁撞人一事提出勒索? 多个问题在我脑中一下子膨胀开,没有来得及多想,我已点击打开了那封邮件。 ——接电话吧! 信中内容只有这简短四字,但于我而言,却是触目惊心。只因这四个大字均以黑色粗体大字标识,看起来格外诡异,如同灵堂上那些失去生命的干枯字体。 忽然间,一阵突兀的手机铃音响起,惊得我整个人为之一震。 接电话吧? 难道这邮件竟有未知的性能? 面对这响得不是时候的手机,我的身体开始发抖。最终,我还是颤颤微微地将手机从衣袋中取出。看了屏幕的来电显示一眼,总算松了口气,打电话来的人是秦宁! “喂,你吃完饭没有?”心跳渐渐平静下来,我对着手机说道。不料,另一头居然无人回应,有的只是一片嘈杂的喧闹。 秦宁在外与人吵架了? 这是我心头泛起的第一个念头,再度叫唤了她几声,仍然没有响应。隐约间,我听见手机内传来争吵的声音,就如白天在编辑部发生的那幕一样。 是不是秦宁把那段过程,用手机录音了? 我轻咳一声,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算了,别再和尹清树计较了。” 这一回,电话突然收了线。听着手机内的“嘟嘟”声,我顿感奇怪,这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总算等到秦宁回来,她手里提了盒饭,对我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吃饭高峰,排队的人特别多。我手机也没带身上,联系不上你。” 想要去接盒饭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我险些将饭菜洒在地上。木然起身让座给秦宁后,我惊讶地看着她打开抽屉,从中取出她的手机,查收短信。 “你刚刚没有打电话给我?”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期间发生的突然剧变,已让我的嗓音显得沙哑。 “打电话给你?”秦宁抬头,一头雾水:“我的手机就搁抽屉里,怎么可能打给你?” 双腿像是灌了铅般扎在原地,我一时无法反应,回过神来后立即取出自己的手机,说:“不可能,你一定拨过的。” 快速地翻阅到“已接来电”的选项,手机屏上赫然显出的号码,立即让我倒吸一口凉气——153! 怎么可能?! 捂住微微发胀的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秦宁说道:“我没有必要骗你,我刚才的确接到了你手机打来的电话,但现在来电显示里的号码,已经变成水仙的号码了。” 感觉得出,“水仙的号码”几个字,给秦宁带来的触动很大。渐渐地,她也开始紧张起来。 “又是他!一定又是尹清树在搞恶作剧!”秦宁咬牙切齿,“不如这样,你就照着这个号码拨过去,看看他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我打心底里觉得这个提议很糟,但此时笼罩在心头的疑云已越来越多。心底不时有个声音在呼唤我,快些找到出口。 手机屏上幽暗的背光,照亮了我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后,我终于就着那个号码,颤抖地拨下了通话键。 长时间的等待,仿佛这一通电话已接去了地狱。我与秦宁都屏息着,像在守候那来自地狱的回音。随之,一串诡异的铃音突降而至。我一愣,放下手机,仔细聆听。 没错,那串铃音是从编辑部内传出的!尽管忽远忽近,却一直缠绕在我们周围。我下意识地挂断手机,再次拨打,相同的状况便再度出现! “在那里……”蓦然间,秦宁突然开口。等我看向她时,发现她的脸色已格外苍白。伸出微颤的手,秦宁指向前方的储藏室,机械道:“手机铃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鬼使神差地,秦宁站了起来,像是一只被引线所牵制的木偶,缓缓地向储藏室走去。此刻的编辑部只有我与她两人,秦宁桌上台灯所散发的丁点亮光,根本无法遍布每个角落。 我望着她渐渐走入黑暗,背影开始模糊,像是要进入一个可怕的异度空间。 “秦宁!”就在她的手要触向储藏室的木门时,我及时喊出了声。 不知为何,早上储藏室木门裂缝的情景,不时在我心头闪烁。直觉告诉我,一定不能去碰那扇古怪的门,好似那道裂开的缝隙,随时会演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将人吞噬。 “陶子!那里面有人!”秦宁没有回头,声音颤抖着对我说道。 被她的话猛地一惊,我顿感头皮发麻。那间被似为凶宅的储藏室,平日里几乎不开,怎么可能会有人跑进去? 但先前从里面传出的电话铃音,让我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一部手机漏在了储藏室里。究竟是谁的手机卡,会拥有如此怪异的三位号码? 所有的疑团,在我走近储藏室木门的一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时,我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木门底部的缝隙内,有一抹黑影抹过! 这里确实有人!他的移动,造成了黑影的生成! 再次看向眼前的木门时,它好似变得更加扭曲了,表面的木屑正在脱落,像一张干瘦、布满皱纹的脸,正冲着我和秦宁诡异地笑着。 “哐——” 一声巨响过后,我与秦宁皆被吓得浑身酥软。而令我们更为恐惧的是,那一声撞击正是从储藏室内传来,在它的内部正有一个未知的事物,想要破门而出! 哐!又是一击! 仄旧的木门不堪重负地战栗着,就快倾倒。秦宁突然靠来,紧紧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得到她发自内心的恐惧。 嘟!处在我们身后的传真机,突然自动响起。刹时,一张A4纸飞落到我们脚边。秦宁捡起了那张纸,她只看了一眼,身体便痉挛地抽搐了一下。 如同刚才我接到的邮件一般,传真的内容同样简单,只有两个字:开门! “怎么办?”秦宁无助地问我,声音竟已哽咽了起来。混乱间,她拉起我的衣袖,想要逃出编辑部,却不慎被一根裸露的电线绊倒。 我刚想伸手扶她,却又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音所打断。此时此刻,身后的储藏室内正涌涌不断地奏响着那催命般的可怕铃音,如同厉鬼的凄鸣一般。 我的身体几乎完全无法动弹,直直地钉着。转过头的一刹,只见那木门正在迅速地扭曲、变形着,如同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 “吱噶——” 一声类似从阴间传来的鬼魅声响后,储藏室的木门终于被打开了! 视线跃入储藏室的一刹那,我立刻意识到里面站了一个人。只不过,那人的形态有点骇人,轻飘飘的,好似腾空而立。 大脑瞬间又被新的恐惧所笼罩,当我的耳膜几乎被秦宁撕心裂肺的尖叫震破时,我终于看清了那个站在储藏室里人的脸。 那是尹清树! 他的身体好似正以一根无形杠杆为轴,缓慢地转过脸来—— 这是一张似哭非笑的扭曲脸孔,储藏内昏暗的灯光下,尹清树脸上的皮肤已经呈现紫斑,一团一团,聚集在他的面部,触目惊心! 最为可怕的是他那双即将掉落的眼珠,尽管已经充血、模糊。但我依然能读出,其中所涵盖的惊恐! 此时的尹清树仍在原地旋转着,我们发现他脖颈上的领带,已牢牢地勒住了他的咽喉,一头挂于顶上的吊灯处。 “他死了?”秦宁木然站起身,歇斯底里地问。不等我去搀扶,她再一次踉跄着跌倒,口中喃喃说道:“他也死在了这间办公室里了……” 隐隐约约,我感觉到秦宁似乎对我隐瞒了什么。混乱的思维让我想不起,今天下班时尹清树有没有照例离开编辑部。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已经吊尸在了编辑部的储藏室内,那个同样葬送了宋佳琳的储藏室。 四 混乱的编辑部外,与警方一同赶到的,还有我们机动部的组长耿易。 受了巨大惊吓的秦宁见到他后,立即扑入耿易的怀里,泣不成声,她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尹清树死了,他居然死了……” 耿易抱着秦宁,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劝慰。两人相拥的模样,如同两个经历了生死劫难后重逢的恋人。 说实话,进入机动部的几年来,我一直以为耿易与秦宁间,是那种淡如水的同事关系。不料今天突发的这场命案,居然会捅破他们之间长久的隔阂。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甩门声,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侧头去看,被自行甩上的,正是尸体所在储藏室的木门。明明是在无风的办公室内,且它已被警方圈围了起来,却莫名自行地重重关上,像在喧泻着某种被压抑的情绪。 忽然,一个念头猛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我为什么会天真地认为,秦宁与耿易的感情是在患难的这一刻才迸发的? 或许,在耿易的妻子宋佳琳死去后,他们就开始交往;或许更早,早在宋佳琳还活着的时候…… 有些惊讶这些奇怪的念头,竟会一同涌入我的脑海。我从来不是个爱干涉别人私生活的人,对于朋友的隐私,我并不感兴趣。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整个城市被吞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照例回答了警方的提问,我看得出,他们有些怀疑我和秦宁。 毕竟集两个女人的力量,还是足以杀死类似尹清树这样的男子。加上白天工作时,秦宁与尹清树发生的剧烈冲突,她的麻烦会更大一些。 尹清树的尸体被抬出储藏室时,以白布包裹。抬过秦宁身边时,想不到的一幕居然发生了——只见尸体的手忽从裹尸布内滑出,岔开的五指,正好拽住了秦宁的衣角! 这一动作,引来秦宁的惊声尖叫,连我也忽感无比恐惧。只因尹清树死时过份挣扎,他的手指都僵硬、可怖地伸张着,像一只干枯的爪子那样。 死不瞑目?! 一个严重的词语,突然跳入我的心头。 尽管遭到怀疑,但警方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尹清树除了颈部有勒痕外,身上再无外伤。如若是我与秦宁硬逼他上吊的话,怎么说也有抓扯的伤痕。 尸体鉴定的初步结论为,尹清树系自缢身亡! 显然,这一结论并不让我满意。因为我曾近距离接触了死者的眼神,他是如此地畏惧,如此地害怕,整张脸都因为恐惧而变了形。这样的死容,根本不会是一个看透红尘的寻短见者会有的。 采证、笔录一直进行的深夜。报社的老总也被及时传唤入编辑部配合调查。看这架势,想必明天前来上班的同事都会一一进行笔录,这一程序。 角落处,耿易买来了热汤,还在劝慰情绪不稳的秦宁,总编辑与几位元老级的记者正忙碌于警方的交涉中。 我独自一人坐到自己的工作区,打开电脑,登录电子邮箱。太多的疑问纠缠在我的心底,难以理清,也难以剪断。 这是记者的一份应具备的探知欲,与低级地探听他人隐私不同。 我渴望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促使尹清树惊吓过度,竟用领带活活将自己缢死。而隐藏在水仙邮件背后的眼睛,又来源于谁? 不错,的确是眼睛! 我吁了一口气,即便是在这人多灯亮之处,却还是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奇怪的视频、邮件、传真,无不证明着这双可怕眼睛的存在。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正躲在暗处阴森惨笑着,带着鄙夷与不屑。仿佛所有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心底的每一个秘密都会被之看穿! 这种感觉确实糟糕,令我一刻也无法忍受,惟一解脱的出口,便是弄清真相。 进入写邮件界面后,我在“收件人”及“抄送”处均填入了一个邮箱账号——153@***。com! 飞快地输入了几个字后,我便按下了“发送”键。信的内容再简单不过——你是谁? 几秒过后,我按下了F5刷新页面,收件箱内果然已经躺着一封由水仙发来的E?鄄mail。没有半点犹豫的时间,我立即打开了邮件,仍是那诡异的黑框粗字,却是竖书而下,如同灵牌上的字体,像被深深地凿在了屏幕上。 ——你可以在那个人身上找到答案。 “谁?”我脱口问出。 不可思议的事继续上演着,那一刻,我亲眼看着眼前的邮件,渐渐搅作一团,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此时的画面还很模糊,屏幕上的物什无非是个胚胎雏形,缓缓地,它生了出五官肤发! 当那张完整的人脸呈现在屏幕上去,我的心顿时一沉,那个人是耿易! 相隔娱乐部的尹清树之死,已经整整半个月了。警方多方打探,最后出具的结论仍显示他是自尽而亡。 面对这一结果,编辑部的同事们都心存质疑,毕竟尹清树死前,并没有任何厌世的情绪。此人素来放纵,以取乐他人为爱好,如何看也不像是那种会自杀的人。更何况,在死亡现场及死者的家里,都没有找到尹清树留下的遗书。 得知尹清树之死,被判定为自杀后,最心神不宁的应数秦宁。自从编辑部发生命案后,她的神经就变得异常脆弱,有时连高声的叫唤,也能吓到她。 这个中午的午休时间,我拒绝了所有女同事出去逛街的邀请,独自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了编辑部楼下的星巴克咖啡厅。 为自己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后,我又请服务员上了一杯清咖,不加任何奶与糖。与那个人同事了这么久,他喝咖啡的嗜好,我还是有所了解的。 远远的,我看见耿易走近了咖啡厅,我立即向他招手,示意他快些入座。 “怎么今天有兴致要请我喝咖啡?是不是采访上遇到了什么困难?”耿易走来,坐到我对面。 “组长,你知道我是一个不喜欢开玩笑的人。”我直截了当,在咖啡桌上翻开笔记本电脑:“我有一个视频文件,是从秦宁的电脑里拷下来的,想请组长过目一下。” 听了我的话,耿易的脸色猝然一变,他沉声道:“陶子,你怎么不经同事允许,随便拷取别人电脑里的资源?” 没有理会这不痛不痒的说辞,我将电脑推到他面前,说:“组长,你和秦宁这么好。大概她也告诉你了,不久前,她驾驶的雪弗兰撞了人,但一直没有找到伤者。而整个撞车的过程,这段短片全部忠实地记录了。我请你看的目的,是为了让你辨认一个人。” 说着,我便按下了“拨放”确定。刹时,那一段惊悚、诡异的短片,整个呈现到了耿易的面前。 尽管是在这温馨、舒适的咖啡厅内,尽管放眼四周皆是谈笑风生的人们,但我却仍看到耿易在不住地战栗,无法自控,难以自拔地战栗。 “那个被撞的女人……是她……”一滴冷汗顺着耿易的金丝边眼镜,滚落。 我赶紧问道:“她是谁?是不是你已经死去的妻子,宋佳琳?” 对于我的逼问,耿易不敢回答,他整个人顿时陷入沙发中,难以动弹。脑中忽然回想起,秦宁曾哭着对他说起见到了宋佳琳,他还不以为然。但面对视频中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耿易死也不会忘记她的面容。 那是一段被沉封的可怕记忆,望着对桌深埋着头,显得痛不欲生的耿易,我发现自己竟一点恻隐之心也没动。 静静地,我说道:“宋佳琳的死,使你直接晋升为机动部的组长。她的死,不是简单的心脏病突发吧?” “你什么意思?”耿易忽然抬头,“你怀疑我杀了我的妻子?” “呵呵,恐怕不只你一个人。”我冷笑,“你与秦宁联手策划了这场高明的慢性谋杀,你们分明知道宋佳琳的心脏不好,却故意以那种龌龊的婚外关系去刺激她。你和秦宁的计划进行得很小心,你们俩之间的关系,除了你太太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而承受痛苦的也就只有宋佳琳一人。” 决定与耿易进行这次谈话前,我曾直接跑去总编那里,请求他告诉我关于宋佳琳的事。刚一开始,总编坚持不肯多透露。直到我忍无可忍,冲他老人家喊:“编辑部都已出了第二个牺牲者了,您还觉得不够吗?” 这句话一出口,总编看了我许久。那是一位很和蔼的老先生,叹了一口长气后,他最终还是将关于宋佳琳的事,一点一点告诉了我。 她是一个很内向的职业女性,保守、矜持、循规蹈矩。 与耿易的结合,一直是宋佳琳向往的幸福。被命运玩弄于股掌内的她,尚不知道,这个错误的婚姻,正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婚后,耿易渐渐厌恶了与宋佳琳间的平凡生活。男人更渴望追求刺激,而这种刺激在妻子的身上,耿易已难以寻觅。相比之下,集年轻、美貌、智慧于一身的秦宁,却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对于丈夫的出轨,天生就纳于言辞的宋佳琳选择了默默忍受,在这同进同出的办公室,无人知道,她与耿易已经貌合神离。 最后,宋佳琳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内。总编一直为她感到惋惜,他总觉得,宋佳琳是受了过大的刺激,才导致病情的急剧恶化,连医院也来不及送。 如此说来,宋佳琳算是被耿易、秦宁逼死的。脑中虽还有未解开的结,但现在面对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子,我实在沉不住气。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和你这样的人,共事在一个部门。”我站了起来,说道:“下午,我就会向总编提出要转组。” 五 十三点整,我准时回到编辑部,开始下午的工作。 走过秦宁的座位时,她突然伸出一条腿,挡住我的去路,特挑衅地说道:“你刚才找了组长了吧,什么事?” “问一点故人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我用同样的眼神,回敬她。 不料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了秦宁的愤怒,她一推座椅,站起来直视我说:“谁让你动我电脑?你拷走了那段视频,当我不知道吗?难不成想勒索我的不是尹清树,而是你?” 见她有些歇斯底里,我冷笑:“秦宁,想不到你还真会瞒。那一晚你撞的是谁,你不会真不清楚吧。我想你怎么见伤者站了起来,就吓成这样,立马开车逃跑。原来你心里果真有鬼!” 此话直中秦宁的心脏,她的脸顿时苍白,气急道:“你说我撞了宋佳琳?卑鄙,你那时还没入行,你用什么方式知道?她的死和我无关!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介入别人的婚姻,怎么会弄成这样?你还敢说不是你?” 语落的一瞬,一股强大的力量支配起我的手,突然掐住秦宁的咽喉。我看见她死命地挣扎,表情不住扭曲着,我想放开她,却如何也松不开手。 “陶子!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周围的同事及时赶来,用力将我与秦宁扯开。手一离开她的脖子,我立刻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刹时清醒。 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像是被附上了灵魂一样。 “让她走让她走!”同事的簇拥中,秦宁望着我嘶声大叫,她的眼里已充满了恐惧。 我意识到她视线的焦距,并不完全落在我的身上,而是在我背后的位置。转过身,我看见的,只有那扇沉重的储藏室木门! 身边的人忙将我拉走,离开时,我听见秦宁说了一句话,她说:“求求你,放过我吧。你别站在门前瞪着我……” 而后的一周,秦宁请了长假。机部动的人手短缺,致使我的转组请求遭到了驳回。当我第二次提出申请时,得知秦宁终于受不了惊吓与谴责,已递上了辞呈,离开了《申报》。 对于她的离开,打击最大的莫过于耿易。 我看得出他也在恐惧,即便是在这人声鼎沸的编辑部内,他时常还会像陷入无人境地那样,看着储藏室的木门惊叫或是大笑。这极大地影响了其他同事的工作情绪,搞得人心惶惶。 终于,在某个工作日的下午,耿易眼神呆滞地将一叠打印纸,扔在储藏室门口,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燃时,被众人拉了下来。 那时的耿易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着、冷静,他痴痴傻傻,目无焦距,粗暴地推搡着想要拦住他的同事。 大家看出他的不对劲,简单快速地商议后,决定报警。耿易已经崩溃了,或许他也与秦宁一样,可以看见在宋佳琳的亡灵,徘徊在储藏室的门口! 警方赶来之前,被大伙箝制住的耿易不住重复着一句话,他说:“你们逃不掉的,有龌龊隐私的人统统逃不掉!你们全会受到报应!一个也逃不掉!” 这句话着实震慑了在场不少同事,我看着人们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谁都有不可告人的隐私,它们见不得光,见不得人,惟有掩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慢慢腐败、变质。 耿易被警方带走的当天,我即时发了一封邮件到153@***。com。 我问:尹清树、秦宁、耿易都已相继得到惩罚了,你可以告诉我宋佳琳到底是因何而死了吗?真的与他们有关? 几秒钟后,几个冰冷的汉字竖着,回复而来—— 她死于无法面对隐私暴露。 空气中浮动着躁动的因子,我看着电脑屏幕,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照水仙的提示来看,莫非宋佳琳并不是直接被秦宁、耿易设计所害? 正思索着,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着实惊得我战栗了一下。我拿起手机,赫然发现发送者的号码正是153! 还是水仙! 它以短信的形式,发送给我一段音频文件,文件名则为“隐私”。 这个诱人心神的标题,立刻让我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探知欲。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我从抽屉中取出耳机线,插上手机,按下播放确定键。 音频一开始,马上令我微微皱眉。只因里面传来的低微呻吟声,显然是男欢女爱时所发出。尽管音频中的女人极力克制,但她在喘息中偶尔吐出的几句话,还是让我确定声音的主人正是秦宁! 她在呼唤与之纠缠的男子,我听见秦宁叫着耿易的名字!与她做苟且之事的人,果然就是耿易! 心头突然生起强烈的厌恶,我实在听不下去,正想调快音频时,耳机内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女性的哭泣。 那个声音很陌生,我确定这个人,我并认识。但我猜得到她的身份,她一定就是机动部原来的组长,宋佳琳! 夹杂着她的哭声,又一个男音窜入我的耳朵。我蓦然听到尹清树语气油滑地说:“宋姐,你也别这么伤心了。我给你听这段录音的目的,也是想让你知道,耿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早就知道他和秦宁的关系了……”宋佳琳含糊道。 尹清树的声音渐渐猥琐起来,他邪笑道:“哎呀呀,那怎么办好啊?宋姐可是我们《申报》的著名编辑啊,这件事捅出去怎么了得?难怪你一直瞒着,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似乎听出他话里有话,宋佳琳问:“你想怎么样?” 猥琐的声音再度响起,尹清树道:“你想让我不说出去你们三个的隐私,可以用钱堵住我的嘴!或者,用你自己也可以,呵呵,既然耿易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这么矜持做什么?” 真是下流无耻! 音频听到这里,我已是热血沸腾,心中暗暗骂道。 几秒钟的空白后,耳机内传出瓶盖被开启的声音。我听见一颗颗类似药丸的东西,被人倒了出来。 倒水、吞药、咳喘、灌水、强忍呕吐…… 所有的动作都已通过音频,再现到了我的面前。我意识到有人正在服药,那是宋佳琳!她一定在吞刺激心脏的药物! 我终于明白邮件中那句话的意思了。所谓隐私,原来指的是纠缠这四个人间,所有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佳琳的懦弱,奠定了她悲剧的婚姻。为了事业上的形像,她拒绝了揭穿一切,自欺欺人。没有料到得是,上天竟再一次玩弄了这个悲惨的女人。秦宁与耿易偷情时的录音,被尹清树得到后,他竟厚颜无耻地以此相要,将宋佳琳彻底推上了绝路。 砰!一声身体倒地的声音过后,告知了宋佳琳的生命也快走到了尽头。 我默默地坐在办公桌前,不发一言。忽觉人们的探知欲很可怕,别人越是要掩藏的东西,自己就越想挖掘。但有时,这一做法的结局往往是如此地不堪设想。 正当我要摘去耳机的那一刻,无声的音频突然又响了起来。我木然听到一个机械的声音 ,平仄地说道:“陶子,难道你以为你没有不可告人的隐私吗?” 下一瞬,明明已呈屏幕保护的屏幕,突然跳动,直切邮箱界面。我收到了一封水仙发来的邮件! 这一刻,我忽感大敌当前。一种直觉告诉我,这一次的邮件是冲着我来的。从小到大,我从未向人提起的事,只有一件!一件困扰了我很多年的事! 我想到了我的奶奶,一个满脸皱纹、眼睛浑浊的老太太。她的离去对于我的家人而言,是一种解脱,因为奶奶足足在医院躺了三年。 医生曾多次给我的父母暗示,是否还要继续治疗。爸妈很为难,家里的条件已不允许他们再养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老人。 那时我才上初中,由于没及时交上学费,被同学耻笑。那一天,我去了医院,我对着奶奶说:“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只会拖累我们全家,让我们都不能活。” 那一刻,我望见奶奶的眼神变了,她瞪着我,显得很可怕。在我尖叫着冲出病房后,她便真的断了气,应了我对她说的话。 这些年来,这一直是我心底的伤痛,我不愿去揭开它。这一时刻,面对那封可怕的邮件,我竟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查看。 刹时,一张苍老、可怖的脸顿时出现在屏幕上,她狠狠地瞪着我,就如她临死前那样。那个人,正是我的奶奶! 颈项一阵酸痛,陶子放下手中的书稿,本想从座位上站起稍作活动,不料她刚一站立,眼前就笼上一阵黑。 轻微的贫血,让陶子时常出现这种状况。但她知道,刚才那一瞬的晕眩,并不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上的不适,更大的原因是那叠匿名寄来的书稿。陶子并不是连载部的记者,如果是要投稿灵异短篇的话,也不该把稿子送来她这里。 隐私? 这一题目是在暗示她,不要管得太多吗? 又一阵平仄的敲门声,打断了陶子的思路。未等她作出回应,来者已自行开门,走入了办公室。 “师姐,你刚刚叫我录入的采访手稿,我已发去你的邮箱了。你可以再校对一下。” 见来的是师弟,陶子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点点头,坐回电脑前,查收邮件。 胡子走到她的身侧,问:“那起坠楼事件疑点这么多,简直不像是人类可以办到的。继续调查可能会有危险,你还是准备接着采访吗?” 忽感胡子的口吻有些奇怪,陶子望了他一眼。这个孩子从来都是和她一样,满怀正义,渴望揭露真相,今天怎么迟疑起来了。 “那是当然,我不会停止采访的。”陶子说着,点开了自己的邮箱,令她奇怪的是,里面根本没有胡子所谓发来的成稿。 开口询问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在一声呻吟之中。陶子惊愕地看,身侧的小师弟猛地冲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啊!”眼前的胡子早已没有了平日的亲和,眼中折射出狰狞。 “你不是胡子……”含糊地说出几个字,颈部的束缚越来越紧,陶子感到浑身的血似乎都在向她的头部涌。但这一时刻,她仍清醒。真觉告诉她,她的猜测没有出错。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同事,而是秦川制造的可怕怪物! 怎么办? 头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是如此得近,陶子没用力气去挣扎,仅靠自己的力量,她根本无法战胜眼前的机器。她必须留下一个讯息给真正胡子,即便那时她已经死去! 眼角瞥到了显示屏上的摄像头,在被猛地拎离座位时,陶子用了那一瞬间,按下了摄影确定键。 怪物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陶子轻轻地闭上眼睛。她已给师弟留下了线索,好了,就快结束了。 嘟!一声讯号音忽从袭击者的心脏处发出。 呼吸一下子舒畅,陶子猛地跌坐在地。她意识到153本身出了问题,她暂时逃过了一劫。 刚欲大声呼喊,下一刻,人又被打横抬起。 窗户已被打开,立刻吹乱了陶子的头发。当她被153架在肩上,背出窗外,沿着办公大楼的墙面飞快跳到房顶,又跃至另一幢楼时,陶子终于明白,为什么与秦媚颖同入大楼的男子会凭空消失了。 第三章 瓣水仙花 迷藏 《申报》女记者陶子在报社的神秘失踪,引起了员工们的一阵骚动。多名同事证明,陶记者早晨采访归来,进入办公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而在她的办公室内,除了那敝开的窗户外,没有任何途径供其离开。 可报社的编辑部设在写字楼的第十层,常人根本无法从窗口离开。第二天,报社方面在与陶记者的家人取得联系,得知她仍然毫无音信后,作出了报警的决定。 这一次的人物专访,胡子是一个人完成的。少有人知,与他搭档的师姐,这时身在何方。 胡子叹了口气,将镜头对准了大厅中央那对光彩夺目的新人,他目前出席的是富豪卓夕同的婚宴。排场很大,宴席就设在卓夕同的私人豪宅里。 司仪大声地调侃新人,胡子望着那身穿白纱的新娘,忽觉替她惋惜。回想昨天对卓夕同的采访,这个靠着翻炒房产而一夜暴富的男人,给胡子的最大感觉就是轻浮。 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是不会主动借助新闻媒体来曝光自己的婚事的。采访中,除了大谈自己的创业之路外,卓夕同更大的兴趣则是叙述他的新娘有多么地完美。言谈举止中,那幅狎昵的神态令胡子反感。 镜头不觉间又瞄向了那位高贵的新娘,胡子暗叹,这个叫乔君娅的女孩看起来是如此脱俗不凡,高雅的气质无疑超过了在场的任何一位女宾,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铜腥十足的暴发户? 一场作秀般的婚宴结束后,宾客们纷纷离开。负责清理的工人收拾完毕后,也很快离开。接下来的时间,这栋豪宅都将属于卓夕同与他美丽的妻子。 婚宴上,卓夕同感觉到所有的年轻男士,像是都在垂涎乔君娅的美色。如此迷人的她,多数人见了后都会想入非非。 这令卓夕同感到很满足。与乔君娅接触只有短短一个月,卓夕同暗忖,以她的条件,追求者应当络绎不绝。将她闪电般地骗到手后,甚至还为自己庆幸。 “君娅!你在哪里啊?” 猥琐的男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卓夕同已经等不急了,他大声呼唤着乔君娅,恨不得立刻就将她压在身下,狠狠蹂躏。 女人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侍服于他脚下的玩物。 将整个底楼大厅转了个遍,并没发现乔君娅的身影。邪恶的笑浮在卓夕同的嘴角,那个调皮的新娘也许是要与他玩捉迷藏。 松了松领带,卓夕同将西服脱下,随手扔上皮制沙发。准备上楼寻找的他,刚一转身,突然惊叫起来,原来幽暗的楼梯上,正有一条白生生的手臂滚落而下。 冷汗冒上了卓夕同的额头,他不住后退,可那条手臂却像长了触角,直直地向他滚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卓夕同狼狈至极,猛地将那条断臂踢开,他接着嘶声竭力地大喊:“君娅!你在哪里?” 为了营造浪漫气氛而专设的壁灯,这时看来却是如此诡异。二楼的楼梯口,一条被拉长的黑影慢慢步入了卓夕同的眼帘。她一身白纱,左臂断缺,脸上的笑容阴森可怕。 “你不是很想得到我吗?为什么连我的手臂都这么害怕?” 卓夕同的表情正在疾速扭曲,他双腿直颤,“扑通”一声跌坐在地。看着明明拧断了胳膊却滴血未渗的乔君娅,卓夕同惊叹自己到底娶了一个什么怪物回来? “你不是很喜欢玩儿吗?”拖着白纱,乔君娅缓缓走下楼梯:“那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捉迷藏的故事。你来作主人公好不好?” “不,不要!你放过我吧!”再也没有了富豪的霸气,卓夕同不敢直视,抱头说道。 一阵尖锐的大笑后,乔君娅捡起了她的断臂,喀一下,就安在了身体上。她又道:“可惜,像你这样充满占有欲的肮脏人类,已经无权选择!” 这时的卓夕同早已瘫软无力,他趴在地上,无论如何堵住耳朵,仍然逃不开乔君娅的声音。汗珠已从他的额上滚落,身体前方,卓夕同的僵尸新娘正充满兴致地扮演着他的角色,诉说着一个可怕的故事…… 周三,上午九点。 我走进办公室,开始每天工作的第一件事。 打开电脑,自动连接网络,然后电子邮箱里出现了“三封新邮件”的字样。打开邮件,前两封是客户发给我的合同样本。第三封的来信邮址有些陌生,内容也有些古怪: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在钢铁的树里。 白色的光进入空中的透明罩子,疯狂的兽性与欲望伴随,吞食智慧与良知。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人和灵魂都在追逐,奔向无尽的罪的深渊之底。 你找到了没有?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来件的邮址是“153@***。com”。我将整个邮箱查了一遍,这的确是一个从未联系过的人。 这算什么? 一首现代散文诗?还是恶作剧? 邮件并没有附件,也没有其他的内容,所以不必担心是病毒邮件。这让我松了口气。 若是因为这样一封邮件,让整个公司的电脑网络瘫痪,或者丢失什么重要文件,老板一定会杀了我。 我靠在沙发上,将那些奇怪的文字又看了一遍。然后用鼠标点击“回复”键,开始输入文字: 文字不错,但这是什么意思? 迷藏的游戏、钢铁的树、空中的透明罩子,还有地狱、天堂,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这是先锋派的散文诗吗? 为什么发到我的邮箱里?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邮件很快发送出去。等了五分钟,并没有收到回复,我开始做其他的工作。 大约十一点的时候,我完成了一个合同的草案,再次打开邮箱,里面已经有了一封新邮件。 打开收件箱,是从“153@***。com”这个邮箱发来的。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你玩过捉迷藏的游戏吗? 我回复: 当然玩过。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的邮箱地址? 为什么不回答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五分钟后再次收到新邮件: 我们再来玩捉迷藏的游戏,找到我,我就告诉你。 要是找不到的话…… 我立即回信问: 找不到怎么样? 你究竟在哪里? 捉迷藏也总有一个范围吧,否则我怎么找得到你? 回信: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在钢铁的树里。 白色的光进入空中的透明罩子,疯狂的兽性与欲望伴随,吞食智慧与良知。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人和灵魂都在追逐,奔向无尽的罪的深渊之底。 你找到了没有?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同第一封信的内容一模一样,对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我回信: 为什么把第一封信的内容再重复一遍? 我想知道你在哪里,至少要有一个范围,这样我才能找你。 是不是我找到你,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找不到又怎么样? 这一次的时间很久,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收到回信: 你找到了没有?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我就在你的身边,可是你看不到我,只因为属于你的游戏还没有开始。 不用着急。 当游戏开始的时候,你将是其中一员,所有人都没有选择。 结局只有两处,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这封信依然说得不明不白。 我继续回信: 为什么我的游戏还没有开始?什么时候才会开始? 地狱和天堂都是什么意思? 什么才是地狱,什么是天堂? 可是这次那边却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我关闭了邮箱,开始注意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就在你的身边,可是你看不到我……” 我环视着整个办公室,公司里算上老板至少有四十多个人,而跟我同一间办公室的也有六七个人,难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虽然关闭了邮箱,可是那些奇怪的文字和对话却始终充斥在我的脑海里。 直到下午下班的时候,奇怪的邮件也都未曾再出现过。而我也始终没能够从身边的人中 ,找到那个给我发邮件的神秘角色。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令人有一些不安的感觉。 二 周三,晚上十点。 我还未曾睡熟,便被手机短信的声音吵醒了。拿起手机,是黄磊发给我的短信。 黄磊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来到公司工作,而现在我们两个都已经是业务经理了。 短信内容很简单: 公司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躲人? 我皱了皱眉头。 公司在商务楼租了一整层楼,少说有十间房间,每个地方都可以躲人。从睡梦中被吵醒,我的心情有些糟糕。我按着手机,回复了一条消息: 你有病啊?公司里哪都能躲人,从仓库到食堂,少说有几十个地方,难道你让我都说一遍? 我埋头继续睡觉。 黄磊的短信也没有再来。 三 周四,上午九点。 如往常一般,我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是从“153@***。com”发来的: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在钢铁的树里。 白色的光进入空中的透明罩子,疯狂的兽性与欲望伴随,吞食智慧与良知。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人和灵魂都在追逐,奔向无尽的罪的深渊之底。 你找到了没有?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只留下在人间的最后一幅画。 和昨天的那封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在最后多了一句: 只留下在人间的最后一幅画。 “一幅画?什么画?” 我正自言自语,办公室的门突然“砰”一声被重重撞开了,老板气冲冲地从外面走进来。 他走到我的面前,用力拍着桌子,大声吼:“黄磊呢!他人在哪里!” 我摇头,说:“我今天没看到他,可能还没有来吧。” “还没有来?”老板继续吼:“你现在马上打电话给他,叫他马上去死,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我胆怯地“嗯”了一声。 他又把手里的一份文件狠命摔在我的面前,说:“还有,你明天早上之前,把这份计划书做好。要是明天早上我看不到东西,你也跟他一样不用来了!” 我点着头,又“嗯”了一声。 老板说着气呼呼地从门口走出去,临出门时还用力踢了一下门板。 我开始打电话给黄磊,手机已经关机了。打电话到家里,接电话的人是黄磊的母亲。 黄磊的母亲告诉我,黄磊昨天晚上在公司加班,到现在还没有回去。 我放下电话,眼睛再次望到电脑屏幕上的那些文字。 心里的烦躁好像突然涌上来,大力地敲打着键盘,发泄着心中的郁闷: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没事做为什么不去死,搞这么无聊的东西惹人烦! 邮件发送出去,我的情绪也平静了一点,才拿起面前的计划书翻了翻。 这几乎只是一份计划书的构想,离实际成形还差得很远,就算我不停地干,至少也得忙一天一夜才行。 我叹了口气。 这时门又一次被“砰”地推开,老板又走进来。又是走到我的面前,将一张纸狠命拍在我的面前,怒吼着:“你立刻告诉黄磊,叫他回来收拾东西滚蛋!还有,叫他把这东西也带走!” 他说着又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消失在走廊里。 我瞅了瞅桌上的纸,是一张普通的A4型复印纸,朝上的一面是空白的。 我掀起来,才看到背面的内容。 是黄磊的的脸。 黄磊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挤压着,有些变形,双眼显得木讷无神。看样子是把脸贴着复印机的曝光板,才会印出这样的图像。 这时几个同时都靠过来看我手里的图像。我问他们:“老板今天是怎么了?你们有谁知 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涛是一直跟着我的大学生,他说:“听说昨天晚上黄经理本来是要加班做一份计划书的,可是今天早上老板来的时候,非但计划书没做好,连黄经理的人都找不到了。” “后来老板又在复印机上发现了这个。”刘涛指了指我手里的图像,继续说:“火气自然就更大了,今天几乎每个经理都被他骂过了。” 黄磊不见了。 可是昨天晚上他还发了短信给我,为什么会突然就不见了。 我朝着身边的人挥挥手,叫他们都去工作。然后坐在椅子上,有些发呆。电脑屏幕上还保留着“邮件已经成功发送”的字样。 “迷藏……”我嘀咕着:“你找到了没有?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只留下在人间的最后一幅画……” 我从手机里找到了昨天黄磊发给我的短信: 公司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躲人? 他为什么问我这个?难道昨天晚上黄磊是在玩捉迷藏? 那么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幅画,难道就是指我手中的这个? 那么黄磊现在是去了地狱,还是天堂? 忽然电脑的音响里发出“嘀嘀”两声,我立即刷新页面,邮箱里又有了一封来自“153@***。com”的新邮件。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只留下在人间的最后一幅画。 四 周四,晚上十点。 我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 那份该死的计划书已经折腾了我整整一天,现在至少还要加一个通宵的班。跟我一起加班的刘涛出去买夜宵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伸了伸懒腰,放松一下已经开始僵硬的脊背和脖子。 忽然一丝淡淡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里,我靠在椅背上,一整天的疲倦一下子涌上来。 眼前电脑屏幕上的那些曲线、数据和文字,几乎都一起旋转了起来。一阵迷迷糊糊之后,我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 叫醒我的人是刘涛。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端着一杯咖啡,已经差不多喝干了。 我笑了笑,说:“我刚才忽然觉得很累,就睡着了。” 刘涛也笑着说:“那正常,老板说得轻松,这些东西一般都要做一周左右。一天内做完,当然要累得不行。” 我看到自己的面前也放着一杯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但只喝了一口就又放下来,对刘涛说:“你知道我喝咖啡一向都不放奶的,怎么今天忘了?” 刘涛看着我,说:“不是啊,这咖啡不是你自己冲的吗?” 我说:“我自己冲的?” 刘涛说:“是啊,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咖啡放在桌上了。我桌上也有一杯,我以为是你冲给我的,我就喝了。” 刘涛又说:“你一定是睡糊涂了吧,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 估计这小子是怕我责怪他,才不肯承认,我也懒得再问,说:“不管咖啡的事情了,我们得快工作了,不然明天一定又要挨骂。” 刘涛点着头走过来。 我们刚要开始工作,突然间本来亮堂堂的办公室一下子暗了下来。不仅灯都灭了,连电脑都“吱——”一声停了。 “停电了?”刘涛说。 我摊了摊手:“可能是吧。”我继续说:“你去把窗帘都拉开,里面能亮一点,等电来了,我再开始工作。” 刘涛立即走到窗口,把厚厚的绒布窗帘都拉开了。 窗子是很大的落地窗户,月光照进来,还算很亮。看着窗口的月光,我的脑子突然想到了两句话: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在钢铁的树里。 白色的光进入空中的透明罩子。 ——在钢铁的树里。 很多人把都市比喻成“钢筋水泥的丛林”,那么“在钢铁的树里”应该就是指在高楼大厦里。 ——白色的光进入空中的透明罩子。 现在的样子岂非正是如此,在半空中的巨大落地玻璃窗,那不就是“空中的透明罩子”? 还有今天上午看到的“人间的最后一幅画”。 邮件里所说的话,竟然都在生活中一一地应验了。 那么“疯狂的兽性与欲望伴随”和“吞食智慧与良知”又代表了什么? 我正想着,办公室的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陈脚步声。 脚步声很清脆,是女人高跟鞋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走廊里,显得特别清晰。 脚步声停在办公室门口,“咄咄”的敲门声响起来。 我和刘涛互相望了望。 我们还没有说话,门已经被缓缓推开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门口的阴暗中。 玲珑修长凹凸有致的身线,在淡淡的光亮下显得更加突出。白色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脸色苍白。 看到她,我的喉咙口已开始有些燥热。 我问:“小姐,你找谁?”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说:“这里好像停电了。” 我还没有开口,刘涛已经抢先说:“是啊,这里停电了。” 黑衣女人说:“停电了也很好,我们可以做些黑暗中更适合做的事情。” 我问:“什么是黑暗中更适合做的事情呢?” 黑衣女人说:“比如说,捉迷藏。” “捉迷藏?”我的心一抽。 刘涛已经问:“好啊,我们捉迷藏。那怎么个捉法呢?” 黑衣女人说:“我来藏,你们来找。” 刘涛问:“那我们找到了有什么奖励?” 黑衣女人轻轻笑着说:“你们两个谁找到我,我今天晚上就跟谁走,你们说好不好?” 这笑声仿佛已经渗透进了我的骨头里。 我和刘涛同时望了眼对方,同时说:“这主意不错!” 黑衣女人又说:“但是你们要先给我时间躲起来。” 我和刘涛都点头,他搓着手,说:“那你快躲吧,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黑衣女人“呵呵”笑着说:“那我们用音乐来计算时间,我马上就去找地方躲,你们留在这里。等音乐停下来,你们就可以去找我了。” “音乐?这里哪有音乐?”我问。 黑衣女人说:“怎么没音乐,这不是音乐吗?你们没听见?” 这时耳边果然响起悠扬的音乐。 黑衣女人接着说:“等音乐一停,你们就来找我。当音乐第二次停下来的时候,如果你们还找不到我,你们就算输了。” 我问:“我们输了又怎么样?” 黑衣女人再次“呵呵”笑着说:“这个等你们输了再说吧。” 刘涛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说:“好,我们就听你的。你快去躲吧!” 我本来还想问她输了会怎么样,可是一瞬间,仿佛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心里只有一个迫切而燥热的念头,那就是立刻找到她! 五 黑衣女人走了。大约过了两分钟,音乐停止了。 这两分钟如同是过了两百年,音乐一停,我们立刻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办公室! 我和刘涛从旁边的第一间办公室开始找。我们冲进去,把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个遍,可是没有找到人。 然后是第二间,依然没有。 第三间,还是没有。 我觉得自己的心里越来越烦躁,好像有一把火正在烧,烧得我浑身都难受得要命。 耳边的音乐一直在继续。不仅有音乐,还有黑衣女人娇笑和催促的声音:“你们快点来找我啊,谁找到我,我就跟谁走——” 这声音将心里的火焰越煽越高。 当我们冲进第四间办公室的时候,我的额头上已经全是汗了。刘涛的情绪已经接近疯狂,粗暴地搬开阻挡他的东西。 这时,一下清晰却并不十分响亮的“滴滴”声忽然从我的口袋里响起来。 是手机短信的声音! 我掏出手机,打开短信: 夕同,还在工作吗?记得晚上休息一下,别把身子累坏了。 短信是女友发来的。 我愣了一下,整个人遽然一震,顿时清醒了许多! 我看着刘涛狂躁而反常的样子,同平日里的谦和恭顺,简直判若两人。此刻他已经找遍了整间办公室,再次向门外冲去。对我嚷着:“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她!” 我没有动。 他甚至没再看我一眼,已冲了出去。 我向着他喊:“刘涛,你回来——” 可是他丝毫不理睬我的声音,径直又冲进了隔壁的那间办公室! 我看着手机上的文字,整个人顿时软下来。瘫坐在一张办公椅上。 我怎么会这样? 我有深爱着的女友,为了她,我从不曾为了漂亮女人而神魂颠倒过。可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我究竟是着了什么魔? 刘涛又是着了什么魔? 隔壁再次传来刘涛粗暴的声音。和着黑衣女人的娇笑,现在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刺耳。 还有这音乐,音乐和笑声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在每一个房间都能听得如此清晰! 我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要阻止那些声音钻进我的脑子里。就在这一刻,音乐突然停止了。 办公楼内的一切再次变得寂静无声。我慢慢走出去,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黑衣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来:“音乐停了,你们输了。” 这时刘涛也回到了这里。黑衣女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 刘涛狠狠地说:“这次不算,我们重新再来一次!” 黑衣女人“呵呵”笑着说:“那可不行,你们输了,就要受到惩罚。” 刘涛说:“什么惩罚,你快说。” 黑衣女人说:“这惩罚,就是送你们去地狱。” 刘涛惊讶地说:“送我们去地狱?” 黑衣女人说:“当然,还有一种惩罚的方法,可以让你们选择。” 刘涛说:“你快说,别慢吞吞的。是什么方法?惩罚完了,我们继续玩!” 黑衣女人说:“你们现在联系你们的朋友,只要你们再找一个人来参加我们的游戏,那么游戏就可以继续了。” 我拉了拉刘涛的袖子,低声说:“我看这女人很邪门,我们别玩了,还是快走吧。” 刘涛丝毫不理睬我,向黑衣女人说:“现在找人来太麻烦了,我们还是快点继续玩吧。” 黑衣女人笑着说:“这可不行,你们输了,得接受惩罚之后,才能再开始接着玩。” 刘涛的眼睛里似乎已经有火光在喷射出来。他闷吼了一声,大喊:“我不管,我等不及了!” 他接着喊:“我也不找了,我现在就要带你走,我再也忍不住了!”他说着已向黑衣女人冲过去。 “刘涛——” 我想叫住他,可是根本没有用。 刚要站起来去拉他,忽然一股淡淡却似曾相识的香气飘进我的鼻子。顿时,疲倦又涌了上来。我还没有站起来,便已经昏昏地睡了过去。 六 周五,上午八点。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面前的电脑还打开在我昨晚工作到的地方。 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这个早晨显得更加清冷。我望着电脑屏幕,昨晚的一切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电脑一直没有关,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停过电,而我身边也没有咖啡杯。看来那一切都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我舒了口气,随即想到了刘涛。 那小子去哪里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回来? 我打他的手机,却关机了。我立即又叹了口气。 虽然恶梦已经醒了,可是计划书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好了。被老板大骂的滋味,绝不会比恶梦好多少。 我将做好的部分整理了一下,准备将这些内容打印出来。这样多少总是有一些成果,老 板估计不会对我太粗暴。 我一边想着,一边向复印间走去。 打印机在复印机的旁边,我走近打印机的时候,眼光却看到了复印机上复印出来的一张纸。 我将纸拿起来,立刻便看到了刘涛。 不,不是刘涛,而是刘涛的脸! 刘涛的脸印在那张纸上。那张脸好像正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双眼显得木讷而无神。 好像一个死人。 这时手机的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是女友的电话。 接通后,对面立即传来了她的声音:“夕同,昨天晚上我发给你的短信收到没有?为什么没有回我?” 我问:“你昨天晚上发过短信给我吗?” 她说:“是啊,大概是十一点的样子。” “哦。”我说:“那时侯我正在捉迷藏——” 七 捉迷藏! 黄磊不见了,刘涛也不见了。 他们都去了哪里?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只留下在人间的最后一幅画。 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 八 周五,晚上十点。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终于把计划书做完了。今天晚上老板和策划部的人,要开会仔细研究这份计划书。而我终于可以回家睡觉。 虽然这两天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一直都困扰着我,但无论如何,总挡不住疲惫的力量。 一回到家,便立即倒头睡着了。 可是才到十点,我却又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电话是老板打来的,嗓门大得出奇:“卓夕同!你听着,马上到公司里来!” 我被他一吼,立时睡意顿消。我问:“怎么?有什么事情?” 老板大声说:“当然有事情!是关于你的计划书,你马上给我到公司里来!” 电话那边一阵嘈杂的声音,看来都在讨伐我的计划书。我苦笑着说:“那好吧,我马上就过来。” 老板又叮嘱了一句:“马上就来!” 然后挂断了电话。我立刻出门拦了一辆计程车,十五分钟以后已经到达了公司。 公司在十七层,我一下电梯,却立即发觉有些不对劲。整层楼内竟然没有一点灯光。就在这一刻,电梯里的灯光也消失了。连电梯里所有按键上的光亮也同时熄灭了。 电梯停了! 我正犹豫着该不该走出去的时候,突然黑暗中一双手拉住了我的胳膊,粗暴地一把将我拽了出去。 “是谁?”我大声地问。 我感觉到身边应该有好几个人,可是却没有人回答我。 这时老板的声音响起来了:“我已经把人找来了,我们可以开始继续玩了吧!” 空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娇柔地说:“那好吧,音乐现在开始,你们可以来找我了。” 音乐响起。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女人声音。昨晚的一切竟又一次开始了。 这音乐就好像抽在身上的皮鞭,顿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拼命一般冲了出去。 我站在黑暗中,眼睛渐渐适应了微弱的光线。慢慢向前走。在走廊尽头的一点月光中,我隐约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 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她在走廊上,我看到她了!我看到他!” 说话的是策划部的经理杜衡。 杜衡第一个冲出来,大叫着:“我找到她了,我终于找到她了!” 其余四个人也跟着从一间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分别是老板和策划部的另外三个同事,王桐、夏动和沈超逸。 空中响起了黑衣女人的声音:“嗯,这次你们终于找到我了。” 杜衡说:“那你是不是可以跟我们走了!” 黑衣女人娇笑着说:“可是你们有五个人,我只能跟其中一个走啊,你们商量商量,我该跟谁走呢?” 老板第一个大声叫了起来:“当然是跟我走!” 杜衡愤怒地说:“为什么跟你走,明明是我先找到她的!” 老板哼了声,说:“我是老板,你们谁敢跟我争,就给我滚蛋!” 杜衡再没有说话。 老板哈哈笑了起来,向着黑衣女人说:“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是我了!” 黑衣女人说:“你们真的商量好了?” 老板说:“商量好了,我们快走吧,我已经等不及——” 老板的话才说到一半,却突然停止了,紧接着就是他自己的一声惨叫! 杜衡站在他的身后,手中举着一只灭火器。老板的身子跌倒在地上。可是杜衡的手却并没有停止,拼命地狠很砸着他的头! 鲜血飞溅出来,溅在我的身上、手上。 杜衡一边砸,一边狠很地说:“叫你跟我抢!就是我先找到她的,凭什么让你带走!凭什么让你带走!” 娇笑声再次响起来:“看来他是没有办法带我走了,那么我们继续玩,老规矩,谁先找到我我就跟谁走。” 我看着地上已经不动弹的老板,赶紧掏出手机。正要拨电话叫救护车,杜衡一把抢过了我的手机,逼视着我,说:“你要干什么!” “打电话找救护车,他快要死了。”我说。 杜衡将手机摔在地上,又用力踩了几脚,说:“不准打电话!我们还要捉迷藏,谁都不能妨碍我们!” 黑衣女人的声音又开始说话:“你说得对,我们还要捉迷藏,谁都不能妨碍我们。”黑衣女人又说:“现在人这么多,我想我们换个玩法吧。” 王桐抢先问:“换什么玩法?” 黑衣女人说:“从现在开始,不用音乐计时了。你们都来找我,谁先找到我,我就跟谁走,不限时间。” 夏动大声说:“好!这样最好了!” 沈超逸说:“那我们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黑衣女人笑着说:“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们现在就开始吧。” “快点开始来找我吧,努力地找,千万不要停。谁找到我,我今天就可以跟谁走了——” 九 四个人同时冲了出去,显然是为了尽量避免再次一起找到黑衣女人,四个人很快已经分成了两队。 杜衡和夏动一队,沈超逸和王桐一队。 看着他们夸张的举动,和地上已经断气的老板,这个世界简直已经变得疯狂了。 等他们各自冲入一个个房间内,我便走进了身边的会议室。我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坐下来,垂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好几份外面的便当,显然是开会之前吃剩下的东西。我叹了口气。 几个小时前还在一起吃东西,为什么忽然间就变成了生死的敌人? 难道这真的是一个女人的威力? 老板、杜衡他们都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的男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疯狂到要杀人的地步? 我正想着,突然觉得裤子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我浑身一颤,这时候桌子下面传来一个人低声说话的声音:“是卓夕同吗?我是顾小东。” “顾小东?” 我将头探进桌子下面,果然看到了顾小东的脸,说:“你怎么躲在这里?快出来。” 顾小东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敢出来……不敢出来,这里有鬼……” 我只能蹲下身子,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鬼?” 顾小东说:“我看到了,是个女鬼。她已经杀了乔骏,而且老板和杜经理他们都为了她发疯了。” 我也跟着钻进桌子下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告诉我。” 顾小东说:“今天晚上本来是要开会讨论计划书的事情。下班之后老板就叫了外卖的便当,他们吃饭的时候,就让我去准备会议用的材料。可是突然就停电了,我回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女鬼了。” 顾小东说:“女鬼叫他们一起玩捉迷藏,可是我不敢一起去,就一直躲在在这里。” 我问:“难道你就没有也去一起玩的念头?” 顾小东说:“我胆子小,就觉得害怕,其他什么都不想。” 我说:“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顾小东说:“后来老板他们一共输了两次,第一次女鬼让老板他们打电话再找一个人来,乔骏嫌麻烦,不等她藏好就去抓她。结果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估计是被女鬼弄死了。” 顾小东停了停,说:“第二次就是老板打电话把你给叫来了。因为每次输了之后,他们都要在这里集合,所以我两回都看见了。” 我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了进来。我从桌子底下向外面看过去,来得人是杜衡和夏动。 杜衡的神情看上去十分亢奋,大声嚷着:“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 空中传来黑衣女人的声音:“那你就快来找我啊,不要停,继续找。” 杜衡大声叫着:“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谁要是跟我抢,我就杀了谁!” 黑衣女人笑着说:“你说的是真的吗?谁跟你抢,你就杀了谁?” 杜衡说:“当然是真的!谁跟我抢,我就杀——” 杜衡的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个人的声音已经突然响了起来。就像一个沉默了许多的火山,在突然之间爆发了! 这声音甚至已经盖过了杜衡的惨叫声。 夏动狂笑着说:“你也想杀我是不是!我不会让你杀我的!我也要带她走,我就是要跟你抢!” 黑暗中,我看到杜衡背后的夏动猛得一抽手,手中已经多了一柄血淋淋的刀子! 那是原本放在桌上的一柄美工刀,不知什么时候,夏动已经偷偷地把它拿到了手里。 杜衡并没有马上死,他反身拼尽最后的力气扑过来,将夏动压在身子底下,用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夏动抓住他的双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双腿不住地蹬着地,好不容易才将身撑了起来,顺势将杜衡的身子倾覆了。 此刻换成夏动压在杜衡的身上。夏动握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美工刀,向着杜衡的胸口、脸上不停地刺着! 也不知刺了多少下,直到杜衡完全没有了动静,才停住了手。 耳边依然是黑衣女人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只要找到我,我就是你们的了。” 夏动满脸鲜血地慢慢站起来,向着空中说:“我现在就来找你了!你等着我!” 十 夜应该已经很深了。 我看看手表,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半。一个半小时以前,我躺在床上睡觉。而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人! 夏动还没有走出会议室,王桐和沈超逸已经走进来。看到地上杜衡的尸体,一起冷冷地笑着说:“你杀了他?” 夏动向后退了一步,月光从窗口映在他的脸上,鲜血还未擦净,甚至已经流进嘴角里。夏动说:“他要杀我,所以我就杀了他!你们想干什么!” 王桐踢了踢杜衡的尸体,确定已经死了,说:“杀得好,就算你不杀他,他早晚也会来杀我们!” 沈超逸说:“老板和杜衡这两个混蛋都死了,他们都该死!我们现在分头去找那个女人,谁找到,她就归谁。我们是好朋友,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自相残杀。” 王桐说:“你同意。夏动,你呢?” 夏动也点了点头,可是他手里的刀子并没有放下来。而是藏进了袖管里。 沈超逸说着同王彤一起,转身就往外走。夏动跟在他们的后面。才走到门口,沈超逸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向着我和顾小东藏身的桌子底下,大声喝道:“桌子下面有动静!那里有人,那个女人在那里!” 我吃了一惊。我和顾小东已经藏得非常小心了,难道还是被他发觉了! 同样吃了一惊的还有夏动和王桐。他们同时回头,向桌子这边望过来!可是就在他们望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沈超逸和王桐的目光互相一觑,顿时变得冰冷起来。 夏动似乎专注地望着桌子这边,一步步走过来。可是我却看到他正在用眼角的光,偷偷瞥向身后的两个人。 这时王桐突然从他身后冲上来,重重撞在夏动的身上。夏动身子向前一倾,扑倒在会议桌另一端的边缘上。 王桐再次扑上来,想要将夏动压住,可这时夏动已经翻转身子,面向扑过来的王桐。此刻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锋利的刀子! 原本藏进袖管里的美工刀再次亮出来,向着王桐迎面刺过去。美工刀准确地刺进了王桐的咽喉,直没刀柄。 王桐虽然已经扑到夏动的身上,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夏动拔出了刀子。鲜血好像喷泉一样再次飞溅出来。飞溅在夏动的脸上。 杜衡的血还没有干透,王桐的血已再次覆盖上去。王桐的身体顿时软了下去,栽倒在地板上。 王桐的身子才倒下去,沈超逸已跟着冲了过来。他抄起了一张折叠椅子,趁着夏动惊魂未定,重重朝着他的脸上砸过去。 夏动下意识得用手去挡。虽然护住了头,可是手中的那柄美工刀却被砸得脱手飞出去,摔在墙角上。 沈超逸抛掉了折叠椅子,一把将夏动拽了起来。沈超逸的身材比夏动粗壮高大许多,他的双手用力扼住了夏动的脖子,使劲地不停摇晃,将夏动的后脑勺重重撞击着坚硬的红木桌面! 不出半分钟,夏动的脸已经涨成了暗红色。眼神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他的双手还在不停地挥舞着,拍打着沈超逸的手臂。但却丝毫无法令对方松开双手! 惨白色的月光下,沈超逸的面容已经变得如同野兽一般狰狞,嘴角泛着阴森残酷的冷笑。但是,仅仅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的笑容便已经彻底消失了! 夏动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将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插进了他的眼眶里。 沈超逸撕心裂肺一般的惨叫声骤然响起,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来。 夏动的喉咙终于摆脱了沈超逸的双手,瘫软在桌子上,不停的喘着气。 这时他又看到了墙角上的那柄美工刀。夏动走过去,将刀子捡起来,慢慢走近沈超逸,然后一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沈超逸双眼失明,看不到夏动,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不停的挥动摸索着。虽然他身材高大,但全身的气力也随着鲜血慢慢流失。 夏动重重一脚将他踹到墙边,手中的刀子如同雨点一边落在他的身上。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已经刺了不下二十多下!直到他自己也因为虚脱而瘫倒在地上,才停止了疯狂地刺杀。 夜再次安静下来。 只能听到夏动粗重的喘息声音。 十一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在钢铁的树里。 白色的光进入空中的透明罩子,疯狂的兽性与欲望伴随,吞食智慧与良知。 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人和灵魂都在追逐,奔向无尽的罪的深渊之底。 你找到了没有?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我又想到了那封奇怪的邮件和上面那些奇怪的文字。但此时此刻,我仿佛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疯狂的兽性与欲望伴随,吞食智慧与良知。 ——人和灵魂都在追逐,奔向无尽的罪的深渊之底。 看到地上横陈着的三具尸体,一切都已变得如此赫然清晰。 难道这就是人的本性! 十二 夏动挣扎着站起来,走向门口。 空中黑衣女人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找我?我在等着你们呢!” 夏动喘着气,大声地说:“你等着我,他们都被我杀了,没有人再跟我抢了,你今天是跟定我了!”夏动撑着墙,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全身瘫软在地上。此刻才发觉,自己已经全身是冷汗了。 顾小东紧紧抓着我的手臂,十指几乎都要嵌进了我的肉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松一点,他已经走了。” 顾小东颤抖着说:“不,那个女鬼还在。乔骏死了,老板死了,杜衡死了,王桐死了, 沈超逸也死了,我们也都会死的。那个女鬼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顾小东不停地哆嗦着:“为什么会这样,吃饭的时候大家还好好的,为什么才几个小时,就会变成这样……” 是啊,短短几个小时,整个世界都好像已经变了。 为什么会这样? 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问顾小东:“当时你看到那个黑衣女人的时候,真的连一点去找她的念头都没有过?” 顾小东说:“卓哥,你知道我胆子一向小,一看到那女鬼,立刻就吓得魂都没了,哪还有别的心思?” 我有些诧异。 为什么所有人都出现了疯狂的状况,包括我自己,昨天也同样险些同夏动他们一样。 为什么偏偏只有顾小东是没事的? 我仔细的回忆着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很快便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和刘涛都喝过一杯不知是谁泡的咖啡。 当时我以为是刘涛,可是他并没有承认,我也没有追问。 我被刘涛叫醒的时候,他已经将咖啡喝完了,而我因为不习惯在咖啡里加奶,所以只喝了一口。也许这就是我们会变得如此失常的原因。 一定是有人在咖啡里下了什么令人迷失心志的药物。而我因为只喝了一口,所以症状才轻一些,才能够及时悬崖勒马,恢复理智。而今天,那个黑衣女人一定是将药物放在了外卖的便当里。 可是吃饭的时候顾小东去整理文件了,所以他才丝毫没有出现异状,也没有参与寻找那个女人的迷藏游戏。 我想到这里,从桌子底下走出来。 顾小东问我:“卓哥,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要去找那个女人。” 顾小东骇然说:“卓哥,你怎么也要去找女鬼,你也中了邪了吗!” 我摇着头,说:“我要把她给找出来,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然后我又向着顾小东说:“你带着手机没有?” 顾小东点了点头,说:“带着呢。” 我小声地凑到他的耳边说:“我离开这里之后,你就立刻报警。就说这里出了命案,已经死了五个人,让警察马上过来。”我又说:“报警的时候要小声,我觉得她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小东继续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办。” 我慢慢转过身,向门口走过去。 顾小东在我身后小声地说:“卓哥,千万小心!” 十三 我进入了走廊,走廊一片漆黑。如同此刻人的心一样,一片漆黑。 黑衣女人的笑声和说话声依然在继续:“捉迷藏,你们捉迷藏的本领太差了,怎么老是找不到我。不要停,不要停,你们要是找不到我,我怎么跟你们走呢?” 不远处的一间房间里,传出了夏动烦躁的咆哮声,和摔碎东西“乒乒乓乓”的声音。 这时黑衣女人又说:“太好了,现在终于又有人参加我们的游戏了。快来找我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怎么还不快来找我呢?” 黑衣女人所说的那个人显然就是我。 夏动听到了她的话,立刻从房间里冲出来。 站在房间门口隐约的月光中,一脸狰狞地在黑暗中搜索着我的影子。就像一只已经饿了三天三夜,正在伺机捕捉猎物的野兽。 我靠在墙边上,尽量隐藏着自己的身体。 夏动已经在吼叫了:“卓夕同,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快出来。” 我不动,也不出声。 夏动继续说:“你快出来,杜衡杀了老板,又杀了沈超逸和王桐,他还想杀我。可是我杀了他,但那是自卫,我不想杀人的。” 我还是不动,还是不出一点声音。但是我已经看到他手中那柄带血的刀,正慢慢从他的手中伸出刀锋。 夏动再次大喊:“卓夕同,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杀了杜衡只是为了自卫,我们一起去找那个女人,找到之后我把她让给你,好不好?” 夏动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着我的方向走过来。他依然没有发现我。 我在心里暗自庆幸。 当他靠近我的身体时,我深吸了一口气,拼尽全身的力量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夏动握刀的手才抬起,我已经重重一拳打在他的面门上。 这一拳的力量很大,我能够感觉到他的血液从鼻子里涌出来,然后是眼泪、鼻涕,全都喷溅出来。他的身子下意识地弯曲下来。 我趁着这机会,再次扬起手,一肘子敲击在他颈后的大动脉上。 夏动顿时瘫软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我看着地上昏迷不动的夏动,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你睡一会儿吧,但愿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越过他,继续缓慢地向前走着。身边是一间间办公室,这条走廊上至少有十几个房间。 黑衣女人究竟会躲在哪一间里? 忽然,黑衣女人的声音又开始说话:“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为什么还在磨磨蹭蹭的,为什么还不来找我?迷藏的游戏已经开始了,所有人都没有选择。结局只有两处,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结局只有两处,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等待我的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 无论是什么,再此之前,我都一定要找到她。我停下了脚步,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为什么在任何地方都能听到黑衣女人的声音? 为什么无论我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她能够了如指掌? 难道她在公司的每一个房间,还有走廊里都安装了摄像头和扬声器?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我继续向前走着,夜安静而黑暗,一如真的已走入了地狱。我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储物室,我推开了储物室的门,门内一片漆黑。我站在门口,大声地说着:“你出来吧,我已经找到你了。” “捉迷藏的游戏,应该结束了!” 十四 捉迷藏的游戏应该结束了。 房间里顿时亮起了电脑屏幕微弱的亮光,一个女人坐在一台手提电脑前。黑色长发,如同她黑色的衣服一般,显得充满了阴沉而残酷。 她慢慢摘下了头上的耳机,转过头望着我。她慢慢地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缓缓地说:“理由很简单,因为整层楼里,所有房间都有两扇窗户,一面是对着楼外,一面是对着走廊,但惟独只有储物室是没有窗户的。” 我继续说:“你在这里的每一间房间里都安置了摄像头,所以你需要一台电脑,才能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她点头。 我接着说下去:“但是停电之后,捉迷藏的人为了找你,一定会将所有房间的窗帘都拉开。那么电脑屏幕的光亮一定会映在窗户上,走廊上的人就会发觉你的存在。” “而且,储物室是最黑暗的地方,也有许多地方可以躲。即使有人走进来,你只要合上电脑,别人就很难找到你。” 她微笑点着头,说:“你很聪明。” 我徐徐地说:“疯狂的兽性与欲望伴随,吞食智慧与良知。并不是我聪明,只是因为兽性和欲望,并没有吞食掉我的智慧和良知。” 她继续微笑,说:“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现在我可以跟你走了。” 我说:“我并不想要你跟我走,我只想要知道一些事情。” 她问:“什么事情?” 我说:“黄磊是不是也跟你玩过捉迷藏的游戏?” 黑衣女人说:“是的,可惜他输了。而且跟另外一个叫刘涛的男人一样,他们都不遵守游戏的规则。” 我问:“那么现在他们在哪里?” 黑衣女人笑了起来,缓缓地说:“他们?他们已经留下了在人间的最后一幅画。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你认为他们会是去了地狱还是天堂?” 我没有说话。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他们会是去了地狱还是天堂? 这个问题或许根本不需要回答。 我苦笑着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黑衣女人说:“你问吧。” 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选中我们公司,和我们这些人?” 黑衣女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微笑着望着走廊。 因为此刻,我们的耳边已经隐约听到了楼下传来了警车鸣叫的声音。警察很快便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可是警察却并没有带走那个黑衣女人,带走她的是医生。 就在警车鸣叫声响起的时候,黑衣女人忽然不动了,她永远都没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一个死人是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 她死了。 十五 黑衣女人是服毒死的。 警察在她的身上搜到了一瓶毒药,和一瓶迷香一类的药物。看来两次钻进我的鼻子里,让我睡着的香味,就是那瓶迷香的作用。 两天后,我被再次传讯到警察局录口供。警察告诉我,在储物室的箱子里发现了黄磊和刘涛的尸体。 至于那个黑衣女人,其实她是一个有精神病史的精神病人。 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姐姐在一次捉迷藏的游戏中失踪了,五天之后赤裸的尸体被发现扔在河边的岸上,鉴定结果是被奸杀。 从此之后她的精神便开始失常。直到十八岁才恢复正常,从精神病医院里被放出来。 或许这就是她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会选上我们公司的这些人,警察的话让我只能无奈和苦笑。 “或许只是因为你们的运气特别不好,又或许是因为你们公司所在这栋楼的保安晚上特别喜欢偷懒睡觉,而你们公司的人有特别喜欢在半夜加班。”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或许现在都已经不必再追究了。 至于黑衣女人在我们食物中所下的药物,已经被鉴定为一种普通的催情药物。 万万没有想到,只是这一种普通的催情药物,竟能让我们这些都市中自诩文明人的人,疯狂到了这样的程度。 ——疯狂的兽性与欲望伴随,吞食智慧与良知。 难道这就是隐藏在人类心中丑陋的兽性与欲望? 它们是如此强大,只需要一点点诱惑的推波助澜,就能够将人类所有的智慧与良知全部摧毁与吞噬! 也许这样的结果远比任何惊心动魄的过程,更加令人恐惧。 那件事之后,我离开了这座繁华的都市。来到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市,在那里寻找着人性中祥和的一面,与心灵内的平静。 希望在许多年之后,我可以彻底忘记这个故事,让她永远成为再不开启的记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迷藏事件刚过,房产大享卓夕同婚宴的报导还未及时发表,胡子已接到消息,说是他已在新婚之夜猝死家中。 来不及感叹人生的变数无常,胡子立刻赶到了卓夕同的住处。那座昨夜还歌舞笙平的漂亮公寓,在这一夜之间已化为一座凶宅。 法医给出的验尸初步鉴定,称卓夕同是受惊过度,导致了突发的心肌梗塞,又没有及时就医才死于家中的。推算死亡时间是昨夜的十点至十二点。 胡子估算了一下,那正是宾客们离开卓家后的时间。令他和办案人员都不太明白的地方是,卓夕同的妻子乔君娅,为什么不在家中? 发现卓夕同尸体后报警的,是一名清早上门打扫的清洁工人。 胡子心中暗暗盘算着,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得卓夕同连命也丢了?就算这件事真与乔君娅有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怎么做才能引发卓夕同突发心脏病? 总不会一个表情,就吓死了他吧? 胡子的想法与办案民警不谋而合,大家开始怀疑乔君娅是否还有共犯。 幸运的是,在卓夕同所居住的高档别墅外,装有防盗摄像头。警方调出昨日一整天进出卓家的录像,奇怪的是从宾客们离开后,直到第二天清蝴清洁工人登门,中间并无任何人出 入卓家大门。 也就是说,昨晚留住在这一别墅的人,确实只有卓夕同和乔君娅。但到了今天,卓夕同却死了,而乔君娅也毫无痕迹地蒸发一空。 这一现象,与前些天年轻白领秦媚颖的坠楼事件,申报记者陶子的离奇失踪,都如出一辙。胡子锁眉深思着,他向办案人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想要案情水落石出,必须调整侦察方向,先摸清乔君娅的底细。 胡子翻出了昨天对卓夕同的专访稿,采访中,他了解道,乔君娅是卓夕同公司里新来的女职员。 在胡子回报社的途中,他接到了办案民警的一通电话。又一个更要的新线索进入了警方的视线,在第一个伤害者秦媚颖的电脑中,发现了部分与朋友一起拍的合影。其中有一个照片文件夹的名字,叫作“房客乔君娅”。 现已证明了秦媚颖的房客,正是那个消失无踪的新娘。 这一次,胡子多留了一个心眼,他的敏锐性从来不输他的师姐。直觉告诉他,陶子的失踪也与乔君娅有关,他必须彻底查清。 进入《申报》编辑部后,胡子立刻走入了陶子的办公室。这里曾是师姐拼搏的战地,现在却已安安静静。 打开桌上的电脑,胡子仔细翻阅着陶子的文档。他在找寻一些蛛丝马迹,师姐不会一点线索也不留给他的。 在“视频”文件夹中,胡子不厌其烦地一个个点击播放,看上几秒,确定没异常后再开另一个。 陶子的视频文件几乎全是她整理的采访录像,师姐真的是一个很敬业的记者,她对这一职业的热爱,深深影响着胡子。因此,他必须救出她!是的,是救出!师姐现在一定身陷困境! 指针在按向一个默认命名的视频后,胡子整个人立即怔在了显示屏前。几秒过后,他开始不住地颤抖,难以克制,原因是在那视频里记录了一段令他惊讶至极的画面—— 屏幕上,胡子看到一个与他长得极为酷似的男子,使劲掐住了陶子的颈部。他的表情极为狰狞,无疑是想致陶子于死地。 望着陶子痛苦的表情,胡子紧张地捏紧了拳头,口中骂道:“卑鄙!是谁变成我的样子害人?” 显示屏上,那场惊心动魄的袭击仍在继续。胡子的心已悬到了嗓子眼,他甚至有些不敢再看下去,师姐最后是被杀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袭击者突然住手不动,那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凝滞起来,像是系统突然短路一样。胡子看见师姐想逃,可她刚一动身,又被袭击者拽了起来。 这一回,胡子终于惊叫了出来。他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到那个与他长相极其相像的男子,将陶子抱起,从窗子跃出了出去。 他们没有掉下去! 胡子肯定。虽然出了窗户以后,只有一两秒的画面,但他还是清楚看到那个怪物竟带着陶子沿墙行走! 如果将犯罪嫌疑人定成普通人,那永远也解释不了,他是如何离开犯罪现场的。能做到飞岩走壁的,除了超人外,或许只有机器人了! 机器人? 胡子一个机灵。他想起曾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是说一名怪异的科学家,声称要制造智能机器人毁灭人类的消息。 迅速打开IE浏览器,胡子凭着零碎的记忆,输入了几个关键字,找到了无数个相关网页。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从无数信息中浮现在他的眼前。 秦川?! 没错,就是这个人! 胡子缩小搜索范围,针对科学怪才秦川进行调查。那些发现足以令他震惊,孤傲、阴郁、天才的科学家秦川,所想打造的机器人将可以根据不同人的喜好,变化出适应与该人交往的性格。如同武侠小说内的攻心术一般,没有人会讨厌它,因为它的内存中,总有一款适合交往对像的性格。 最可怕的是,这种机器人已到了可以随时变幻形像的境界。它的易容术可以乱真,无论是外貌、声音、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与真人没什么差异。 在那个以黑色为底色的阴暗网站内,胡子独自看着秦川对他发明自豪的留言。那个网站的点击率还不到百位数,来过的人都以为进入了一个疯子的世界,没有人把这些当一回事。但胡子却慌了,如果是机器人制造了这一连串的恐怖事件。那之前无法解释的许多疑点,都 可以找到答案了。 网站的最下方,胡子意外地发现,秦川竟留下了实验室的地址。大概他也是渴望得到外界认可的,如此偏激的个性,应该也是怀才不遇,积压所致。 记下实验室的地址后,胡子作了一番心理挣扎,但短得只有十几秒。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一定要会一会秦川。但他只能孤身前去,在一切没有得到证实之前,胡子无法将视频内容公布给警方,这只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毅然走出陶子的办公室,胡子披上风衣,与邻座的同事半开玩笑地说:“我出外采访了,如果24小时后没有回来,帮我报警吧。” 不再理会同事的询问,胡子径直走出了编辑部的大门。 第四章 瓣水仙花 快闪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过后,胡子一连问了不少人,终于找到了那座地处近郊的实验室。实验室的门牌号码是153!周围住的也都是一些农户,望着那幢破旧的房屋,胡子不敢相信,这就是秦川在网站中所谓的“诺亚方舟制造地”。 思索了一下,胡子决定直接敲门。在无人回应的情况下,他被逼无奈,只得跑到隔壁的农户家打听。一个黑瘦的老太太坐在门前,瘦小、佝偻的身影令她看起来,像个女巫。 胡子决定撒一个谎,礼貌道:“老奶奶,我是隔壁秦川的朋友。我刚叫门,他好像不在家……” 不料话未说完,老太太的竟挥手赶道:“出去出去!我们不认识这个人!” 老人家的狗也吠了起来,胡子只觉得有些无奈,又道:“我只想见他一面,秦川白天都不在家吗?” “他都半年多没出来过了,你非要进去就从后院走,别呆在我这里。”老太太说着,伸出藤蔓般的手将胡子推搡出院。 胡子无奈,最后问道:“您能告诉我,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老太太浑浊的眼球盯着胡子,只回了一句:“进去是个女的,出来是个男的。那屋子瘆人得很!” 心里的想法再一次得到了证实,胡子谢过了老人,照她的话绕到了秦川实验室的后院。在那里,他果然发现了一扇虚掩的门。 进入屋子以后,胡子发现这里竟与外界有着天壤之别。秦川已将这里布置成了他的实验王国! 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数据线,一面巨大的显示屏覆盖了整面墙。胡子一边惊叹着,一边缓缓地向内部走去。 突然间,一阵怪异的爬行声传入了胡子的耳朵。他静心去听,那声音便越来越近了,像是有人匍匐在地,像蛇一般蠕动。胡子并不是不害怕,此情此景,令他想起一部经典恐怖片内的场景,同样是在一座老宅之中,影片中的女鬼出现时,正是爬行而下! 没有多余的惊恐时间,胡子果真看见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在前方的甬道内飞快爬过。她侧了一下头,眼眶之中只有眼白而无眼珠,胡子吓得倒退几步。令他惊奇的是,那个女人的面容竟与乔君娅一样,只是她好像看不见他,失明了。 胡子壮了壮胆,放轻脚步朝她爬的方向走去。在一间杂乱的房间里,他终于失声叫了出来,眼前的场面任任何人看了,都会毛骨悚然。在那间杂物房里,胡子看见了数十个乔君娅扭捏在地上,她们有的断手缺腿,有的双眼失明,都是一些劣质的试验品。 看着这些畸形的人偶,胡子顿感一阵恶心。下一刻,他的心再度悬了起来,他找到了师姐! 陶子双眼被蒙,四肢被绑,蜷缩在一个角落。胡子飞快地跃过那些残缺的机器人,解除陶子身上的束缚,说道:“师姐,你别怕。我救你出去!” 这时陶子的脸已万分苍白,她虚弱得无力说话。胡子趁那些恶心的怪物尚未缠上他们之前,迅速背起师姐,逃离了那个炼狱般的实验室。 车内,陶子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她没有什么力气详细地表达,这几天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轻声地对开着车的胡子说:“你别去找乔君娅,秦川已让她拥有超人的能力,极具杀伤力……” 胡子没有去接陶子的话,只是说:“师姐好好休息吧。我会先把你送去医院检查,再通知你的家人。” 静静合上眼睛,陶子深吸一口气,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实验室,原以为真会葬身于此。 联系了陶子的家人来医院看护后,胡子又赶回编辑部。他必须静下心来,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不去找乔君娅,就放任她在外杀人不眨眼地为所欲为? 显然,胡子做不到。他在办公室内登录了MSN,看见一位办理卓夕同案件的警官正好在线。与警方合作的话,效率应会更高。如此一想,胡子便点开那位警官的聊天对话框,准备约他见面细谈一次。 不料,对话框刚一打开,立即最大化占满了整个屏幕,上方跳现出一句触目惊心的话—— 你觉得你能逃掉吗? 胡子浑身一紧,他看着那个对话框正源源不断地发送着文字,速度之快,即便是对方复制、粘贴也做不到这么快。 像是被逼到了死胡同,胡子退无可退,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终于从头看起: 这是一封相当奇怪的邮件,邮件名叫做“快闪”,发信的是一个陌生的邮箱帐号。 胡先生: 邀请您参加我们的“快闪”活动,请携带蜡烛一根,本周四晚上9:00准时在安福大厦四楼集合,点蜡祷告,熄蜡闪人。务必来,不来全家不得好死,痛苦一辈子。 组织者上 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吗?应该不是,恶作剧不会使用如此刻毒的言辞。 周四,今天就是周四。安福大厦,就是我身处的这栋楼。不过,我们的办公室是位于顶层,一眼可以看到黄浦江和东方明珠。而四楼,那个四楼……我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因为我的工作关系,每天收到的电话和电子邮件都比较多,我习惯在上班之后和下班之前打开邮箱检查邮件。当我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和拉拉。 临近月末,手里积累的采访稿越来越多,不得不加班整理。拉拉作为我的编辑助理,当然得陪着我受罪。 我和拉拉的关系比较特殊,三个月之前我们还是情人,现在则是普通的同事。 我说:“拉拉,你过来一下。” 拉拉可能以为我又有什么不良企图,朝我翻了翻白眼。拉拉翻白眼的水准比较高,能把眼珠子完全藏到眼皮里,单留下两洞眼白,叫人头皮发麻。我说:“你来看一下,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 拉拉看完那封信后一言不发。我说:“你帮我想想,谁会发这种无聊的信?”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拉拉的语气含着讽刺,明显是在嘲笑我的胆量。 “不是我不敢去,若真是什么恶作剧,我要兴冲冲去了,不就上了别人的当,中了别人的圈套。” “借口。”拉拉说,“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畏首畏尾,给自己找上许多借口。” 我看拉拉又开始借题发挥,从这件事引申到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上去,赶紧用话堵住她的嘴:“去就去,不就是四楼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看你,连声音都在颤抖呢。”拉拉鄙视地拍拍我的肩膀,“你放心,我陪你一起去,不会让你被女鬼伤害的。” 拉拉说到女鬼两个字的时候,刻意提高了声调,以示她对这种荒唐说话的坚决不认可,但我听到这两个字,心里还是打了个突。 现在是七点二十分,离九点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当然是不值得再回家了,我们就在公司附近找了个饭馆随便填饱了肚子,又到便利店买了两根照明白蜡烛。然后就回公司等待那个所谓的“快闪”。 我们从公司大楼出来的时候还和那个年轻的保安打过一声招呼,但很奇怪的是,我们这时候进来的时候,那个保安已经不见了。 我在门口左张右望,拉拉说:“你是不是在想,那个保安去了哪里?” “是啊,吃饭的时候我还在想,那帮人要到这里来快闪,怎么过得了保安那一关,看来……”我自嘲地笑笑,“我白替他们担心了。” “那是,人家要来这里搞活动,总得事先铺好路,买通那个保安。” “这么说,你是肯定那个活动是真的了?” 拉拉眼睛一翻:“你说呢?” 我无言以对,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快闪”一般都是在网络上发起的活动,一帮子不认识的人到同一个地点做某样事情,做完以后急速走人,互不相干。我们这栋搂的四楼现在虽说应经基本上荒废,不再作为办公地点,但还是有几家公司在那一层租了几间房子作为仓库用。 如果保安把这些鱼龙混杂的家伙放进来,到时候有人手脚不干净,这个保安岂非得背负很大的责任。难道说,“快闪”根本就是一个借口,这本来就是内外勾结的一次盗窃行为? 我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他们根本不必把我拉进来。那么,还有一个可能,保安只不过是去各楼层巡查了。但是,去楼层巡查不会粗心到连大门也不关吧?最后一个可能,保安……被那些人杀了…… 大楼里的荧光灯好像一下子暗了不少,后背隐约有股冷风吹来,汗湿的后背一下子凝干起来。我不禁壮胆似地哑然失笑,没事干什么自己吓自己?真的是风声鹤唳,想象力丰富过 头了一些。 “电梯这么跑到23搂去了?”拉拉嘀咕了一声,按下了电梯按钮。 23搂?那是顶层,也是我们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我们下来吃饭的时候,那个楼层就空无一人了,而现在这个时间,整栋大楼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走干净了,谁还会去到那一层?诡异得感觉再度从我的心里升起。 23,22,21……3,2,1,电梯门打开,里面果然是空的,我和拉拉对看一眼,双方眼神中都有些狐疑。 “上去吧。”我强装毫不在乎的样子走进电梯,按下23楼的按钮,干巴巴笑着说,“也许那个保安乘我们不在上去打秋风呢,上个礼拜在办公室丢的手机还没找到窃贼,说不定就是这小子干的,正好上去逮住他。” 拉拉欲言又止,跟着也走进来。 电梯缓缓爬升,拉拉忽然伸手,按下了四楼的按钮。我吃了一惊,说:“你干什么?” 拉拉的表情相当镇定:“你就不想先去四楼看看?” “我……”刚欲拒绝,电梯已经在4楼停住,梯门缓缓打开,露出黑漆漆的一溜空缝。四楼晚上是从不亮灯的,我连忙按了一下电梯门闭合钮,说,“有什么好看的,一会儿下来就是了。” 说着忍不住喘了一口气,接着道:“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电梯门关上,电梯继续爬升,拉拉的眼神却依旧茫然地盯着电梯门的方向,我心跳加速,说:“拉拉,你在看什么?” “没,没有。”拉拉回过神来,脸色出奇的惨白。 难道,在电梯洞开得一刹那,拉拉看到了什么? 那些和四楼有关的种种传说一下子填充满了我的脑海,这栋“安福大厦”从诞生起就没怎么安宁过,它最先是由香港人投资建造,港人迷信,楼层里凡是和四有关的统统有所避忌。所以原来并没四层,而叫做F层,建造得比其他楼层都低矮许多,充作机械层面,安放大楼的中央空调系统、配电供水系统和发电机组等等,因此,这一层也经过了特别的处理,隔音效果相当好。 当年负责维护这些机械的是一个老师傅,据说在某个清晨,老师傅例行检查,发现表盘上压力指数不对,就打开中央空调的送风管道检查,结果却从里面掉出半截姑娘。说是半截,其实是腰部以上的尸体,下半截尸体后来在发电房的柴油机槽下找到。 这件离奇的命案发生后,维修的老师傅就退休了,大楼的怪事跟着接二连三地发生,后来去的几个维修人员最后都进了精神病院,大楼租户也就越来越少。直到几年前,一家国内地产商买下了这栋楼,并对之进行重新包装。四楼的机电设备被移到地下室,楼面空间被重新划分,改造成适合办公的低矮型写字楼,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出租,大楼这才重新兴旺起来。 但是没过多久,四楼的那些公司就开始人心惶惶,原因是但凡在晚上加班的人,都能听到洗手间里有女子的哭声。肯定这一说法的人越来越多,连多年前那个负责维护四楼设备的退休老头也被惊动了,特地跑来一看,说改建成卫生间的地方就是当年中央空调的风机口,也就是当年发现尸体的地方。于是四楼的公司就越搬越少,直至再次荒废,轮为仓库层。 “愣着干什么!”拉拉拽了我一下,“你不是想捉贼么?” 原来23楼已经到了,我跨出电梯门的时候脚绊了一下,拉拉眼明手快,赶紧扶住,嗔怪道:“你怎么搞的,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害怕了?”说着嘴角朝上一牵,露出个古怪的苦笑,我没来由的心跳加快,电梯顶部的冷风袭来,背心生凉。 拉拉蓦地惊叫:“啊!”我头皮猛一紧,双腿发软靠在电梯门框上。拉拉说:“糟糕,忘了带点喝的上来了。”这死丫头,一惊一乍地,没买喝的用得着叫这么大声吗。我缓过气来,尴尬地笑笑,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生怕再被她嘲笑胆小。 走廊的灯还是亮着,其他公司的门还是关着,我和拉拉桌子上电脑还是开着,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看来根本就没有人来过这里,是我杞人忧天了。 拉拉很夸张地东看西看,说:“小偷呢?小偷在哪呢?小偷你给我出来!”边说边放肆地大笑。我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这臭丫头,一张嘴还真是刻薄,得理不饶人。 我说:“拉拉,你就别损我了,我这不也是担心那管理员嘛,你想想奇怪不奇怪,无缘无故,电梯怎么自动跑到23楼了?” “许你加班就不许人家加班?”拉拉说,“没准是人家想起来什么文件没带回去,上来拿一下呢。” “拿一下总得下去吧,你说现在这个楼面有没有人?” “都安静成这样了,就我们这里亮着灯,现在当然没有人,人家早就走了。” 我说:“拉拉,你说的这话没有逻辑,人家既然要下去,当然也是走电梯,咱们这栋楼就这么一台客运电梯,他总不能乘电梯上来,走楼梯下去吧?” 拉拉听我这么一说,脸色也变了,朝我身边靠了靠,说:“胡子你别吓我,我……我可不怕。” “谁说你怕了,你胆子比我大多了。”逮着机会我也反刺她一下,拉拉再度朝我翻了翻白眼,这白眼叫人浑身不自在。 我点着了一根烟,打开了窗户,上海初秋的夜和夏天没有什么区别,干燥的风迅速吸干了办公室内的冷气,那种腻热的气息叫人的身心都感到一种异样的温暖。拉拉拿起我的烟盒,也抽出一根:“胡子,我想到了,也许是走的货梯,人家上来搬货,保安给开了货梯,对,一定是这样,那保安也在货梯里,所以我们进来时没看到他。” “但愿如此。”我猛吸一口烟,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缓缓说出心中的疑问,“刚才电梯停在四楼的时候,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拉拉哆嗦了一下,“我眼睛花了。” “到底看到了什么?”我追问。 “腿,一条女人腿……”拉拉的声音变得嘶哑,话语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条孤零零的女人腿。” “你说什么?”我的心一下堵到嗓子眼。 “也许,也许是个残缺的服装模特肢体。” 这到不是没有可能,据我所知,这栋楼上就有好几家服装设计工作室,他们或许会在四楼租个房间作为堆放原料的仓库。按照四楼目前的管理混乱程度,把报废的塑料模特乱扔是非常正常的。 我嘿嘿一笑,扔掉手中的香烟说:“拉拉,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害怕了吧。” 拉拉不说话,低头看着桌子,手里的香烟烟灰烧出老长,我说:“拉拉你又干什么,9点就快到了,咱们别自己吓自己了。” 拉拉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一步一步缓缓后退,我上前搀住她:“怎么了?” 拉拉手指着自己桌子上的镜框,嘴唇抖动,说不去一句话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心形镜框,里面镶嵌着一张拉拉的照片,我拿起镜框翻来覆去地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说:“这镜框有问题吗?” “照片……”拉拉脸色惨白,“照片怎么变成黑白的了?” “你是说,原来照片是彩色的?” 拉拉点点头,向我靠得更近,几乎是贴在我的胸口。我只觉得她的身体一片冰凉,这一点是假装不来的,看来这丫头并不是故意扯谎来吓我。 也就是说,真的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保安不见,电梯自动到了23楼,一张彩色的照片忽然变成了黑白的。想到这里,我握着镜框的手一哆嗦,镜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对不起,弄碎了……” “胡子,我们别去参加那个快闪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城市的夜色喧嚣热闹,相对抵消了我些许的恐怖情绪,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心口不一,死要面子,人家都主动退缩了,我嘴巴却违心地强硬起来:“怕什么?正因为这些怪事,我 们才要找出一个结果来,一定是有人在捣鬼。” 拉拉双手绞在一起,低声嘀咕:“只怕是有鬼在捣人。”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电话忽然“叮呤呤”地响了起来,我们都吓了一跳,还真是见鬼了,这都什么时间了,还有谁这么无聊往办公室里打电话。 提起电话,听筒却一片安静,没有人出声。我说:“喂,你是哪位,请讲话。”那头依然是一片寂静。 “没……没人么?”拉拉瞪大惊恐的眼睛,本来不怎么稀奇的一件事情被她这么一瞪眼倒有些惊悚了,我说:“没什么,一个骚扰电话。” 我刚准备放下电话,听筒里隐约传来“嗤溜”一声,重新把话筒贴到耳边,却又没了声音,凝耳细听,良久又传来“嗤溜”一声,那感觉好像某个人在吃面,把电话搁在饭桌上差不多。 拉拉慢慢靠过来:“你听到了什么?” 我说:“吃面,有个人在吃面。” 拉拉脸上已经不见了一点血色:“什……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拉拉的话,对着电话吼道:“你他妈到底是谁?!” 依旧没有回答,依旧是不紧不慢吸食面条的声音。 我把电话重重地搁上,不知道哪个混蛋开这种玩笑,心里当即决定月底去查电话单子,找到这个骚扰者一定骂他个半死。 拉拉的电脑屏保设定得是图片滚动浏览,我的眼光被刚刚一闪而过的图片吸引住,图片跳动到另外一张,我的目光却仍旧定格在电脑屏幕上,我说:“拉拉,你那个镜框里原本就是黑白照吧?” “不是,绝对不是。”拉拉疑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冷笑:“别吓唬我了,你的电脑出卖了你,刚才我看到你拍摄的镜框相片了,红色的心形镜框,就是方才我摔坏的那个,而里面的照片根本就是黑白色的。” 拉拉张大嘴巴,“啊啊”了半天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的电脑上……有那张照片?” “是啊。”我说,“你别装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拉拉一下子退到墙角,在哪里蹲了下来,肩膀瑟瑟发抖,语无伦次说:“回家……快……我想现在就回家!” 如果说是演戏,那拉拉的演技也太出色了,完全可以拿奥斯卡最佳影后。我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因为我的眼睛依旧盯在拉拉的电脑屏幕上,以便等那相片一出来,立刻指证给拉拉看。但是,图片已经反复了两圈,那张相片竟像被删除了一般,再没出现。 我头皮发麻,将手缓缓伸向拉拉的电脑鼠标,拉拉蹲在墙角呻吟道:“我们从来不会放自己的相片在电脑上。” 我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今天晚上当真是邪门得厉害。我说:“拉拉,今天是几号?” “29号。” 我套出手里翻查了一下农历,登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今天恰好是七月十四,也就是南方人所说的鬼节,怪不得夜风中夹杂着轻微的香烛味道。 “拉拉,我们走!”我迅速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走到墙角将拉拉扶起来,“快走,不能在呆在这里了。” 拉拉几乎是瘫在我的怀里,我半拖半扶着她冲出办公室,一脚踢关办公室的大门,头也不会地冲到电梯跟前。 去他娘的快闪,再在这鬼气森森的大楼多呆一个小时,恐怕我和拉拉都得闪到精神病院去。 电梯是三菱的,下降的速度相对来说比较快,但我们心里还是嫌它太慢,好不容易听到“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我和拉拉立刻冲了出去。 冲出电梯我们就陷入一片黑暗。 “这是哪里?”拉拉拽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我头皮一紧,眼前的景象分明是四楼! 我们明明按得是1楼,电梯怎么会自动在4楼停住。 “你们来了。”黑暗中忽然有人出声和我们打招呼,声音虽说和蔼,却把我们吓得心都 要掉下来。 “嚓”,有人着亮了打火机,映出了一张被打火机的火光照红的脸,那人用打火机点亮手中的蜡烛,跟着烛火一盏盏亮起,亮光之下看得清楚,在我们面前竟然站着二十几个男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人人面带微笑。 乍然涌现出这么多人,我和拉拉都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在这里碰到人总比一个人也碰不到强。 “你们怎么没带蜡烛?”有个中年男人问,听声音正是黑暗中和我们打招呼的人。 “我们……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准备。”我连连点头致歉,“你就是那个组织者吧?” 那人哼了一声,并没有作出回答。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拉拉拽着我胳膊的那只手又开始变得冰凉而湿滑,让我觉得如一条蛇缠着自己的手掌。这感觉让我极不舒服,看拉拉的尖尖的下巴竟好似毒蛇的头颅。 我扭头看向烛光,烛火交叉出各色各样的图案映入我的眼里俱是一个个支离的人影。刚欲仔细观察一下人群,所有的蜡烛忽然一下子全熄灭了,他们的行动是如此的迅速,以至我在空中还能看到几十个蜡烛火熄灭一刹那留下来的暗红色短暂虚影。等我们的眼睛再度适应黑暗的时候,身边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掏出打火机,着亮,果然没人,我说:“不是吧,快闪也不能闪这么快吧。” 拉拉浑身发抖:“胡子,他们……不是人。” “不是人?”我心中格登一下。 “他们都穿着病号服。”拉拉的身子再度靠过来,我不由自主地搂紧她,这种时候,不单是拉拉需要安全感,我也需要温暖的感觉。 是的,病号服,他们都穿着条纹状的病号服,刚才的不对劲就来源于此。 拉拉牙齿打战:“胡子,你听到他们的呼吸声没有?” 我脑袋四周的头皮都朝头心处收拢,是啊,我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呼吸声,甚至连脚步声也没有听到。还有,他们是怎么离开的?电梯的指示灯并没有亮起过,四楼的安全通道楼梯门是一直锁着的,他们就这么凭空消失在我们眼前。 他们是什么? 我的身子也开始发抖,刚才烛光亮起的时候,我特意回头看了下电梯门口,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塑料模特残肢,那么,先前拉拉看到的又是什么?我背脊如被针刺,舌根发硬:“我们快走吧。” 退到电梯口按了往下的按钮,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按向上的,同样没有半点反应。四周静得可怕。 “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拉拉话语艰涩,我知道,面对极度恐惧的时候,发出点声音可以为自己壮胆。我小时候晚上经过家乡的乱坟场,也是用唱歌来壮胆的。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我心砰砰直跳,扭头道:“换首带劲点的好不好?”拉拉抿着嘴,脸色灰败,心惊胆战语带哭腔:“刚才……我没……唱,不是我……唱的……” 方才那歌声婉转轻慢,和拉拉此刻的嗓音颇不相符,我脸色一变,举着打火机四下里挥舞:“谁?到底是谁?出来!” “叮”,电梯门忽然有了反应,我和拉拉毫不犹豫退进电梯,我几乎是一拳轰在“1”字键上,电梯震动了一下,朝下降去,谢天谢地,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4、3、电梯操纵面板上的数字停留在3上,很长时间都没再跳动,但是我们仍旧可以感觉电梯是在迅速地下降。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电梯面板上的数字显示也会出错。 不管它错不错,能下去就行了。 下降!下降!下降…… “怎么还没到一楼?”拉拉说完这句话浑身一哆嗦。 不可能从4楼降到1楼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汗透的衣衫贴着我的身体游移,仿佛被这恐惧的氛围赋予了灵魂。难道是因为恐惧,让我们觉得时间特别难熬。 轻微的振动和身体的些许漂浮证明电梯仍旧在下降,我抬腕看着手表,5秒,10秒,15秒 ……1分钟,电梯还在下降。 1分钟,2分钟,5分钟……15分钟,电梯还在下降…… 不可能,平常电梯从23楼下到1楼的时间只需要40秒,怎么可能从4楼到1楼需要用这么长的时间。 如果电梯一直在下降,此刻我们已经降到哪里了?难道这座大楼还有几十层秘密的地下室?窒息的诡异让我们一时间都发不出声音来。 10分钟,20分钟……电梯依然在下降,这架电梯,莫非要将我们带向幽冥地狱不成? “你猜对了,就是带你走向死亡。”拉拉在我背后发出冰冷的声音。这声音让我的心如玻璃一般碎裂,我紧张地转过头,就看到拉拉对着电梯的一壁在梳理着头发。一把鲜红色的梳子,梳理着黑瀑似的长发。 拉拉的头发,几时变得这么长了? 拉拉在这里梳头干什么? 我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拉拉,你……” 拉拉转过脑袋,一双眼翻得只剩眼白,眼眶里渗出鲜血,一步一步逼近我,话语里含着咒怨:“胡子,你的心好狠,先是抛弃我,现在又杀了我……” “你,你说什么?”我一步步后退,靠在电梯门上。 拉拉向我伸出双手,手指甲在电梯灯光得照耀下闪着冷冽的寒光,她的言语没有一丝生气:“你杀了我……我……我……” “我没有!我没有!” 拉拉的手掐上了我的脖子,疼痛和恐惧一下子在我每个毛孔中爆发开来。 “啊!”我一下在椅子上坐直身子,汗水在面前的办公桌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趴伏痕迹,天啊,原来一切是场梦。 时间是中午,吃过午饭趴在办公桌上眯盹一会儿,竟做了一个这么奇怪的梦。我偷偷朝斜对过的拉拉看了一眼,拉拉正嬉皮笑脸地看着电脑,估计又是在MSN上跟谁打情骂俏。 我终于想了起来,几天之前,我确实是收到过一封关于“快闪”的奇怪邮件。这邮件拉拉也看到了,并开玩笑地说要陪我去参加那个“快闪”活动。今天确实是星期四,看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也不能算是夜有所梦,应该说是白日发梦才对。 我到洗手间洗了个脸,赫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有几点红印,看痕迹像极了被指甲用力掐出来的,我吓了一跳,不会这么邪门吧? 也许是睡梦里被掐,现实里根据梦境模拟,自己掐了自己。真是够倒霉的,说出去非得让人笑掉大牙不可。我把衬衫领子往上扣了一颗,勉强遮住脖子里的痕迹。 “胡子,晚上记得有快闪啊,我蜡烛都带来了。”拉拉在MSN上发了条消息提醒我。 我回了个笑脸,谁怕谁啊?不过一个小活动,虽说四楼有点怪异传闻,难道还能比我刚才的梦境恐怖! “胡子,你想过没有,咱们这栋楼好歹是有保安的,能让他们说闪就闪?”拉拉的消息又发了过来,这问题到是和我梦境里想的一样。 “谁知道,也许组织者和保安是熟人。” 我起身去复印一份文稿,打印机离拉拉不远,我把文稿压进去,按下复印键,小声对拉拉说:“拉拉,老实说,你恨不恨我?” “恨你什么?”拉拉继续对着电脑笑嘻嘻,连头也没朝我这边转,“为什么这么问?”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说起来,我和拉拉分开,并非完全是我珍惜现在的家庭、不愿和妻子离婚的原因引起的,拉拉背着我还和别的网友打得火热是另外一个让我不爽的地方。 拉拉曾说我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可以背着妻子在外面和她偷情,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不能找别的男人。对于这一点,我甚至懒得解释,任何一个男人总是希望自己是狂蜂浪蝶,情人都是贞洁淑女。 我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神经。” 看来,经过几个月的冲刷,拉拉已经不再执着于对我的爱恨情仇,当初说得继续做普通朋友的愿望,圆满达成。 打印机里吐出复印件,我抓起来,正欲翻开取原件的时候我愣住了。 复印件上并不是我需要的文稿,而是一张图片! 一张我熟悉不过的图片! 一张刚才在我梦境中出现的图片! 心形的镜框中,镶嵌着拉拉的笑脸。 翻开复印机,里面的确只有我那一份文档,我心中发毛,如置冰窖。拉拉听我不出声,终于转头看我:“你怎么了?” 我将那张图片递到她面前,心惊肉跳地说:“我放进去的是文档,复印出来的是……” 拉拉接过图片,哈哈大笑说:“你不会告诉我放进去的是文档出来的是这个吧?你这吓人的花招也太老套了吧,什么时候拍的这照片?我怎么不知道。” 我收起那张画,没再说一句话。这种事情就算告诉别人,得到的答案肯定也是和拉拉所说的一样。我再次按住复印键,这次出来的是清晰的文档。 或者,真的是我精神压力太大,自己曾经弄出这么一个东西,恍惚间一直拿在手里?而方才,复印机根本就没开?朦胧的意识里仿佛笼罩着一层浓雾,无法揣测到底隐藏着什么。 下班后我和拉拉心照不宣地留了下来,上班的时候顺便BT了两部电影,用来打发这时候到九点之间的空档时间。我们没有下楼吃饭,而是叫了两份外卖。 两部电影,一部是韩国片《王的男人》,一部是徐静蕾导演并主演的《梦想照进现实》,我问拉拉:“先看中国的还是先看韩国的?” “先看中国的,好看的留到后面欣赏。”拉拉这话直接否定了国内的影视行业。 我不服气地说:“怎见得中国的电影就不好看?” 拉拉阴阳怪气地说:“好看,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徐静蕾那种女人。” “徐静蕾怎么了,人家的确优秀嘛。”我忍不住说,“女人就是应该像徐静蕾一样,聪明,知性,大方,优雅,洁身自爱。” “我怎么就不洁身自爱了!”拉拉“啪”一声关掉我的电脑音箱。 该死的,我这张臭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平复了几个月的伤疤,又被我一句话揭开了。我打开音箱,摇手说:“看电影,不谈这个问题。” “啪!”拉拉再次关掉音箱:“不看了,今天非得把话说说明白,我怎么就不洁身自爱了,我只是在网络上和人家言语意淫而已,你凭什么到现在还揪着这个不放!” 我叹了一口气:“说明你还是恨我的!” “你说对了,我就是恨,我怎么能不恨,我当时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就这么弃我而去!别看我每天嬉皮笑脸,装做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我恨你恨到骨子了,我,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我说:“孩子不是陪你去打掉了么!别无理取闹了好不好,我们继续看电影。” “谁无理取闹!”拉拉的眼帘耷拉下来,眼神却更为阴狠,“我知道自己不能够再有什么奢求,自己的爱早已经成为你家庭的一个累赘,这种爱就会招来别人的恨意,我原本以为最后等来的是你妻子的恨意,可我万万没想到等一些小问题出现的时候,最先对我有恨意的人是你。我早就知道,你和你老婆背后肯定已经手拉手同仇敌忾了,你们把我清理出局,没有给我半点还魂的机会!”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拉拉,万万想不到从她嘴里能蹦出这么多的话来,这些含着恨意的词语像井喷一样倾泻而出。 “想不到吧?”拉拉歇斯底里地狞笑,“你以为我羸弱可欺是不是?可你不知道我也是个人,是个有喜怒哀乐的人,不是你想要方就方要圆就圆的橡皮泥玩具。我心里憋的气、窝的火现在已经像一个火药桶,只是爆炸的引线我暂时不想去点燃。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和以往一样平静,每天保持同样的面容,这些努力让我脸部的肌肉疼痛麻木,但我不能松弛,我要一步一步实施我的计划……” “你有什么计划?”我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凝固。 “很公平,你毁了我,我当然要还回去。”拉拉的声音变得很妩媚温柔,“胡子,我告诉你啊,以前我杀鸡宰鱼的动作总是很温柔,落手轻缓,像是在抚摸情人。因为那个时候,你会在旁边柔情似水地看着我,我甚至宁愿是看到你拿着菜刀,自己是你刀下的一个猎物,甘心被你做成一道菜肴。但现在呢,咯咯,我把鸡的头和脚捏在一起,揪去鸡脖子里的毛, 右手操刀在喉咙上准确用力地一割。”拉拉比划了一个落刀的手势,露出诡异而满足的笑容。 “拉拉,你疯了。”我张口结舌,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话。 拉拉的描述已经陷入一种自我陶醉的状态中,拉拉走到窗户边,打开窗子,风把她的长发吹乱,遮住了面孔:“我要借助杀鸡来练手,就是想有朝一日用这种狠毒的方法来对付你,或者是你心爱的家人!我要让你妻子的血液流遍你家里的每一块地方,然后我站在被鲜血染红的地板上拍手跳舞?我一想起这个场景就浑身颤抖,我不是害怕,是我必须抵制住诱惑,要忍耐。” 我从没想到拉拉竟然连带我的妻子也这么痛恨,我忍不住跑上前,卡住她的脖子说:“你可以恨我,但不能迁怒到我妻子身上。” 拉拉不理会我的话,她的双眼已经泛出红光:“知道吗,我还在存钱,不再是为了给你买西洋参,给你补身子来糟践我。我把这些钱都换成了一瓶一瓶的白色药片,你不是刚有了个可爱的小女儿吗,听说她晚上不爱睡觉,老爱哭,别担心,我这药是为她准备的,第一天一颗,第二天两颗,第三天三颗……” 我一股血液直冲头顶,猛地蹲身抓住拉拉的双腿,把她的身子掀到阳台上:“不许说,再说我把你扔下去!” “就要说,我要你们全家不得好死,要你痛苦一辈子!” 拉拉这句话和那个“快闪”邮件的最后一句话完全相同,难道那封邮件就是拉拉发的,她这句话已经完全激怒了我,我双手一提一送,拉拉就消失在23楼的窗口。 在松手得一刹那我就后悔了,我就这么结束了一条生命! 那个梦境竟是一种寓言,拉拉真是我谋杀的。 如果这世界上有灵魂存在的话,她一定会来索我的命。 当然,眼前比她鬼魂索命更麻烦得是警察,我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这种时候,我当然不会傻到在这里等待那场莫名其妙的“快闪”,需要快闪得正是我。 我没有走电梯,电梯里有监视录像。从安全通道下了楼,看门的保安正在看报,我悄悄地绕了出去,一切还算顺当,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大街上也毫无动静,看来拉拉的尸体暂时也还没有被人发现。我不敢回家,才附近找了个旅馆,开了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 捱了几个小时,我开始想到,必须给予自己今晚不在凶案现场的证据。要证据就必须有目击证人。我决定去附近的酒吧。在那种昏暗喧嚣的环境里,没人会留意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如果再刻意勾搭个风骚女子,证人就有了。 我推开酒吧门,不巧的是,正好有一群人出来。如果被这帮人看到我这个时候刚进场,那么导致得只能是反作用。我赶紧掩面掉头! “胡子!你怎么也来这里!”有人叫我,糟糕,居然还是认识我的人。听声音还很熟悉,等等!这个声音是……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脑门,头皮上每一个毛孔都透出冷气! 这是拉拉的声音! 我缓缓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心惊胆战朝后看去。拉拉笑魇如花站在那里,后面还跟着几个办公室同事。 我喉咙一提,顿时浑身冰凉:“你,你……”实在找不出什么言语在表达。 “我怎么了?”拉拉左顾右盼,“脸上有花?” 几个同事也笑了起来,说:“胡子你真不够意思,好歹是人家秦天的生日,你怎么到现在才跑过来。” 我顾不上向寿星祝贺,战战兢兢地问:“拉拉,你今天不是加班么?” 拉拉说:“谁像你那么工作狂,我们一下班就跑出来喝酒唱歌了。” 我狐疑:“你一直在这里?” “是啊?”拉拉伸手来摸我的额头,“胡子你没事吧?” 我连退三步,双腿打颤:“拉拉,你真的一直在这里?” 寿星秦天也走上来:“胡子,什么事魂不守舍的?拉拉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她是“麦霸”,有歌唱能舍得跑?中间连厕所都憋着没去上。” “别胡说八道!”拉拉嬉笑着追着秦天打。 我的心中乱成一团,如果拉拉一直在这里和秦天他们喝酒唱歌,那么刚才在办公室陪我加班,和我吵架,被我推下楼去的拉拉又是谁呢? 汗水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渗出来,仿佛刚从大雨里捞出来似的,我不敢深想,甚至害怕去触碰这些念头,我宁愿这一刻患上失忆症,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统统忘去。 “快走呀!你又发什么呆!” 拉拉畏缩在我的怀里,电梯门开着,外面是一楼大厅。 我忽然记起来,自己刚从那个恐怖的四楼逃下来,电梯不是在一直下降吗?拉拉不是要掐死我吗?难道都是自己的一个恍惚。 这个恍惚恍得够远的,居然还恍惚出了前因后果,我杀了拉拉,所以拉拉要杀我。 或者说,几个月前,我就在心理上杀死了拉拉,拉拉一直就想报复我? 幸亏这一切只是恍惚,不是真的,眼前的拉拉眼神里半点杀气也没有,有的只是惊恐! 如果刚才的那些恍惚是一种恍惚,那么先前认定的梦境就有着绝大部分的真实,那些奇怪的事情再度让我的心脏超负荷搏动。 “糟了,我的皮包没拿下来。”我们跌跌撞撞冲到大楼外面,拉拉忽然想起这一节。 “明天再来拿吧。”我说,这地方我是半秒也不想多呆了。 “不行,我的钥匙全在里面呢。” “不回家了,去宾馆开个房间。” “钱包也在里面呢。” “我帮你开。” “不行,我的药也在里面。” 我诧异:“什么药?去药房买就是了。” “抵抗化疗反应的药。”拉拉脱口而出,“进口的,外面没有卖。” “化疗?”我一把捉住拉拉的肩膀,“你……你……到底……” “你这人就这样,一着急什么话都不会说了。”拉拉淡淡一笑,“身体里白血球多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各有命。” 天啊!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一直不知道,我还不断地去伤害她!真不知道她的生命还能延迟多久,我还有没有补偿的机会?我不忍心去问这个涉及生死的敏感问题,只是一把将拉拉搂到怀中:“什么时候发觉的。” “四个月前。”拉拉仿佛忘记了恐惧,耸耸肩膀说,“你把我搂得这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旧情复燃呢。” “旧情复燃又有什么不可以!”我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你那么干脆地答应离开我,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病?是不是不想去拖累我?” 拉拉低头:“我没那么伟大,你就当是我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想享受一下自由的单身生活吧。” 我吸了一下流到嘴边的鼻涕,拉拉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给我,我牢牢捉住她握纸巾的手,泣不成声说:“拉拉,我对不住你。” “傻瓜……”拉拉抬头看天,我知道她是在控制眼泪,良久她低头,直视我的双眼,“有你这句话,拉拉够了。” 我抹掉眼泪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拿包。” 我的一颗心仿佛被砂纸在打磨,胸腔中充满着飞屑和沙粒,那些什么诡异惊悚恐怖在此刻看来,是多么地不值一晒。我让拉拉在路灯下站好,自己转身冲进大楼。 “喂喂喂,那个谁,别跑!” 转头,那个年轻的保安狐疑地朝我冲过来,看到是熟面孔,他愣了一下,说:“是你啊,这么晚了,还过来干什么?” 我说:“有点东西落在办公室,你刚才去哪了?没看到你啊。” “刚才?”那保安的表情更是困惑,“我一直在这里啊。” “一直在这里?”我也愣住了,是他在说谎,还是我瞎了眼?我说,“不可能,七点半我和同事出去吃饭的时候是看到你的,八点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就不在,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我 也没看到你。” “你说什么胡话。”保安指了指大厅靠门处的一排会客沙发,“我从七点起就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到你进来之前,一个人毛也没有看见。” 沙发上果然有个SONYPSP便携游戏机,游戏机的彩色屏幕依然亮着。 这事虽说玄得厉害,此刻的我却没心思去追问究竟,我说:“也许我没看到你,我现在上去拿个东西就走。” “不对,你没看到我是有可能的,但我怎么会看不到你,我留着心呢。” 我说:“你还真是倔,你没看到我,总看到一个女孩子吧,刚才我和她一起出去的。” 保安脸色一变:“女孩子……什么女孩子?” 这栋大楼里的人,多多少少听过四楼的传闻,最忌讳在晚上听到“女孩子”这三个字。我前脚冲进电梯,保安后脚就跟了进来。我说:“你干什么?” “我不放心,你的样子有点奇怪。” 我说:“你怀疑我是在梦游吗?” 保安不说话,看他的表情,对我这说法显然很认同。电梯朝上升去,我拍拍保安的肩膀,说:“兄弟,有句话我得劝你,今天晚上你最好还是别呆在这里了。” “为什么?” “今天晚上很邪门,我……”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些话说出来。 保安的手握到腰里的橡皮棍上:“你什么意思?让我离开这里,你,你不是想来偷东西吧?!” 我靠,这家伙还真能把好心当驴肝肺,我说:“你爱信不信,刚下我下来的时候,电梯自动停在四楼,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 保安一听这话,退靠在电梯壁上,喘着气说:“你看到、听到……什么?” “看到一群穿着病号服的幽灵在那里玩‘快闪’,听到女人的哭声。” “你在吓我。”保安见我这么说,反倒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一进门就开始吓我了,很多人都喜欢用那些传说来吓唬我们保安。” 电梯门在23楼打开,我掏出钥匙开公司大门,保安跟在我后面说:“老兄,不得不承认,你是在所有吓过我的人当中表演得最好最逼真的一个。” “我没有吓你。”钥匙伸进锁孔,转了两转,门应声而开,“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今天是29号,农历七月十四,你说是什么日子?!” “哈哈,你说今天是鬼节吗?”保安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帮我推开门,“别扯了,今天才28号,星期三,要说鬼节也得是明天。” “星期三?”我愣住了,掏出手机,上面的日期赫然是8月28号,星期三! 难道我冲进了时空隧道?我连忙冲进办公室,直接冲到窗口,推开窗户朝下看去,清冷的路灯灯光下空空如也,拉拉呢,拉拉去哪了? 那种刺骨的寒冷又从我浑身的毛孔里泛上来。 “哥们,你的钥匙我帮你拔下来了。”保安在后面叫了一声。 钥匙,对了,刚才我和拉拉下去的时候只是一脚把门踢关上,并没有保险。那为什么刚才开门的时候钥匙要拧两转呢? 这个保安所说的话难道都是真的? 他一直守在门口,他没有看到我进进出出,他没有听到大楼里的那些异常。因为那些事情都是在明天发生的,今天的保安当然不能预见。 保安走过来把钥匙递给我,头探出窗户扫视:“看什么呢,你?火烧火燎的。”保安看着看着,忽然把整个上半身都探到窗外去。 这姿势让我想起了那个梦境,想起了被我从窗口推下去的拉拉。此刻的保安,只需要我轻轻一提他的脚,他就会头重脚轻,从23楼飞落。 “你们公司好奇怪,都喜欢把人家的照片挂在外墙上吗?” “什么相片?” 保安把头缩回来,满脸疑惑:“窗台下面的外墙上贴着一排照片,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我推开保安,用同样的姿势探出身子,一排几十张相片,贴在外墙之上,如果不是我的小腹压在窗台上使得气息不畅,我几乎要失声惊叫起来,那些相片上的人我是见过的,他们都穿着条纹病号服,他们就是我在四楼见到的幽灵! 突然一双手捉住了我的脚,我的身子顿时失重,大半部分身子都滑到窗户外面。 “知道那些人是谁么?”那个提着我脚的人桀桀怪笑,“他们都是这栋楼里疯了的人!” 保安,原来一切就是这个保安搞的鬼! “为什么?”我不甘心地大声叫喊。 “最恨你们这些在办公室偷情的人,你们都该死!”保安的声音变得嘶哑而疯狂,“我母亲刚生下我没几天,就被人杀死在这栋大楼里,只是因为她是某个上流人士的情妇,因为我的出生,威胁到了人家的家庭,上流人士就把她带到四楼一刀两断……” “你是说,那个传说中的四楼女鬼是你的母亲?”我此刻命悬一线,本该担心自己的危险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保安所说的话吸引,“你是说?那些在大楼里吓疯了的人都是偷情的人。” “是,只有偷情的人才喜欢加班,给偷情制造机会。” “你说的不对,难道那些机械维修员个个都偷情?” “他们不偷情,但是偷懒,当年那个维修员要是不偷懒,多在那里呆一会儿,我母亲就不会被杀害。”话语疯狂,极度偏激。 “拉拉呢?”我挣扎着大叫,“你到底把他弄哪里去了?” “你还关心她吗?”保安冷笑,“不是你亲手把她推下楼的么!” 不对,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头,我把拉拉推下楼这件事是我在梦中做的,并没有在现实里出现过,这个保安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梦境!?? “你不是保安!你到底是谁?”我拼命倦起身子,希望可以抓住什么支撑。 “你说对了,我不是保安!我是欲望,我是良心,我是慈悲,我是痛苦,我是悲哀,我就是你!” 一个脑袋伸出窗外,穿过我的腰胯,穿过我的腋窝,一张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浓眉大眼,毫无生气。是的,那张脸我每天照镜子都能看得到!的确是我的脸。 我看到了自己的脸! 握着我双脚的手松了开来,我开始向下掉去。 大楼的玻璃幕墙仿佛显示器屏幕从我的眼前呼啸而过,我在上面看到了爸爸妈妈,看到了妻子女儿,看到了拉拉,看到了我自己,幕墙上的我阴险地对着我笑…… “喂,你做梦的样子好好笑。”拉拉凑得我很近,“脸上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表情呢。” 我大吃一惊,朝一边滚去,冰冷的地面让我浑身哆嗦,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连忙双手掩住下体,又滚回到那条厚厚的毯子上。 “你干什么?还害羞啊。”拉拉靠过来,“放心,四楼是不会有人进来的。” 是的,四楼!我猛得想起来了,今天应该是四月五号,青年节,同事们都在加班,我和拉拉溜到这里来偷情,身下这条毛毯是我们在某个仓库里翻出来的。 “你怎么了?才睡了十来分钟,就出这么多汗。”拉拉吃吃地笑,“刚才不用精力,都把精力用到睡觉上了?罚你再来一次。” 原来,之前的一切全都是做梦,比较特别得是,一般人都是梦到过去,而我,梦到了未来,更特别得是,我梦中还在做梦。 “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呢?”我自言自语。 “瞧把你爽得,还做梦呢,都快升天了吧!”拉拉取笑道,“多大的人了,也不怕羞。” 是啊,多大的人了,居然不知道羞臊!我暗暗责备自己,给拉拉披起衣服,小心翼翼地问:“拉拉,你是不是得白血病了?” “你才得白血病呢!”拉拉一脚踹在我的关键部位,“让你胡说八道!” 谢天谢地,那个梦境不是真的,我看着拉拉,想去搂抱她,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终于强 行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啪”地甩了自己一记清脆的耳光,很认真地说:“拉拉,对不起,其实,我们不该这样!” 我匆匆穿好衣服,转身就朝电梯跑去。 “胡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拉拉在我的身后叫。 公司里一派嘈杂的景象,大伙都在忙碌。这样紧张的气氛下,自己却和拉拉借口出去吃饭,跑到四楼去幽会偷情,想起来真是心虚。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Outlook居然自动跳出一封邮件。 邮件名赫然是“快闪”二字! 快闪? 是要暗示自己快些逃开吗? 对着电脑屏幕,胡子不禁捏紧了拳,他无法原谅秦川的那一套所谓洗涤世界的言论。在这世上,因为人类的存在,确实发生了许多黑暗,许多不幸,但真正主导人们得仍然是爱、是光明、是希望。 诺亚方舟的计划,只可以当作一个传说来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利,将人类的发展如重装系统一般,一概抹杀。邪恶与黑暗是被消灭了,但同时跟随着它们一同消亡的还有无辜的牺牲者。 “对不起,我不会闪,也不会躲避!”胡子斩钉截铁地说。 “是吗?” 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忽传而至。胡子立刻扭头看向四周,除了报社的同事外,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 是谁?到底是谁在和他说话。 恐惧虽已升上心头,但并不能捍动胡子的决心。既然看不到对方,他干胸对着前方的空气说:“不错!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语音一落,先前的怪异声音不再出现。胡子静心等了一分钟,四周仍是编辑、记者忙碌的声音。 邪恶最终还是无法战胜正义的吧。 胡子猜想,他垂下头关掉那个附有《快闪》全文的对话框。忽觉有一个人从身边走过,那应该是自己的同事,是哪个部的? 因为只是余光瞥到,胡子并不能肯定。但当他想要侧目去看时,后脑已被重物狠狠地垂了一下。刹那间,眼前一片黑暗,失去知觉的前一秒,胡子又听见了前面的声音,它在说:“你不必多等了,我已经来了!” 第五章 瓣水仙花 以牙还牙 靠在这个叫作谢飞的男子肩上,乔君娅笑得异常温柔,就如她过去每一次猎取猎物时那样。这个架着金丝边眼镜,一脸书卷气的男孩,已经陷入了她设下的致命陷阱。 天空下着倾盆大雨,乌云避日,久久不见阳光。乔君娅不曾忘记自己的真名叫作153,153也是不喜欢下雨天的。 只要一到这个天气,那些深埋在她身体里的金属,就会蠢蠢欲动,搅得她极不自在。 下雨天,留客天。 因为她没有带雨具,谢飞便直接请她来他家坐坐。乔君娅在心底冷笑,她的主人,曾告诉她男人永远是这样的,喜欢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掩饰最原始的欲望。 电梯正在不住上升,她依偎在谢飞的怀里,柔声问:“小飞,你喜欢我吗?” 谢飞一笑:“怎么这么问?当然喜欢啊。” “那会为我去死吗?” 问题刚一出口,就感觉男子的手微微一颤。乔君娅心底暗笑,今天不管谢飞回答会或者不会,他都必须为她去死,这是153所执行的命令。 乔君娅正要接着说话,电梯突然剧烈一震,楼层的显示灯随之也停滞不动。 “电梯发生事故了。别怕,我们打电话出去求援。”谢飞一边安慰她,一边拿出手机拨打。可在这封闭的空间内,手机的信号之弱,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 谢飞又试着按下了警铃,可等待了足足一刻钟,仍没有任何动静。 “君娅,你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清秀的脸庞此刻已挂上了汗珠,谢飞顾不上自己。手轻轻抚过乔君娅的脸,轻道:“我不能让你就留在这个地方。” 忽觉心头有一股暖流涌过,乔君娅微微一震。主人给她植入的性格里,有感动这一情感吗? 是的,确实是感动。 长时间的等待过后,电梯内的氧气已越来越少。谢飞仍鼓励着乔君娅,他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君娅,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我家的。你不能放弃,绝不能死在这里……” 听他说话已是气若游丝,乔君娅忽然制止,道:“别说话了,还要留着力气出去。” 谢飞终于还是晕倒了,在他昏迷后的一瞬。乔君娅将他抱起,强行冲破了电梯的顶层,她一路飞驰,跑得很快,为了抢救谢飞的生命。 就在冲出电梯的一刹那,乔君娅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东西的存在,它的名字叫作爱。可是她无法违背主人的指令,她要怎么办? 有了被困电梯的经历后,谢飞与乔君娅的感情愈加深厚。至今,谢飞也想不起,当天他们两人是如何脱险的。 维修电梯的工人说,电梯顶部被撞出一个大窟窿。谢飞以为,是他们两人全昏迷时,有神仙出手相救了。 乔君娅笑得很无奈,竟像哭泣一般。她与谢飞的游戏时间差不多到了,主人的指令每周都在发送,她不得不对谢飞下手。 下班时分,乔君娅陪着谢飞一同来到车库,递给他一张CD,说:“小飞,这是我最近常听的音乐,觉得挺好的。拷了一张,给你也听听。” “真的吗?”谢飞有些欣喜,亲吻了一下乔君娅的脸说:“你回家后早点睡,别老忙工作知道吗?” 乔君娅点头,低声道:“你也是。”说着,她便走向了自己的汽车,在转身的一刹那,一颗珍贵的液体,从智能机器人153的眼眶中滚下,那是它的眼泪! 毫不知情的谢飞在CD放入汽车音响中。今天的路有些堵,他的心情却还是很好。因为有这张君娅给他的CD。 按下了播放键后,没有听到意料中的音乐之声,涌入谢飞耳中的却是一个长长的故事,像是在讲述着他的生活一样。 谢飞小心地把握着方向盘,认真听着那盘致命的CD…… 我每天的工作,是在不绝于耳的电话铃,与铺天盖地的案卷中度过的,这让我逐渐厌烦。毕业来到深圳一家保险公司待了两年,慢慢知道,做理赔是份出力不讨好的工作——每天听客户摔电话,月底拿那点儿死工资,年底还被领导批评赔付率过高,如果哪一单赔错了,那可能连年终奖都没了。 业务员在外面忽悠客户骗来保费,我们这群做理赔的就在后面负责善后,能不赔的坚决不赔,应该赔的也尽量不赔,得罪走了老客户,再忽悠新客户,反正中国那么大,不愁找不出几个傻子。 我在这家保险公司虽然是个小角色,也身不由己地干着口蜜腹剑、尔虞我诈的事。但凡出了什么保险事故,受害人轻则伤残,重则死亡,我们做理赔的对这类事情见得多了,看待 死亡这件事也就逐渐漠然起来——别人的死亡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笔或大或小的赔偿金罢了。 然而2005年的冬天发生的一件事,却将我从这种漠然当中活生生拖了出来,它就像半夜里白墙上的一只黑糊糊的眼睛,让我屡屡感到心悸。 圣诞前后,是深圳一年当中最冷的日子。这里没有北方的鹅毛大雪,只有连续几个月的阴云冷雨,但那整日整夜的阴雨不让人有一天的缓息,屋子里比外面还阴冷,待在冰窖一样的屋子里,只觉得骨头里都向外渗着寒气。 一个周五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顶着雨去上班,虽然穿了厚实的冬衣,还是免不了一路上冻得直哆嗦。终于到了办公楼,我打了卡后走进办公区,只见我的桌子上已经横七竖八地摆了厚厚一摞案卷,看得我心头一堵。 我把伞折了两下扔到桌子底下,坐下来把案卷推到一边,搓了搓冻僵的两手把电脑打开,照例登陆了公司的OA系统。OA系统里没什么邮件,接着我又登陆了公司的理赔系统,结果一打开就见到一大片红色的字,那都是些待处理的赔案,一夜之间报上来的。看来我今天肯定是闲不着了。 我叹了口气翻开桌子上那堆厚厚的案卷快速看起来。都是些处理了一半的赔案,我从里面抽出几个比较紧急的,琢磨着拟几封函,给被保险人传过去。 一封函刚写了没几行,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谢飞,有你的传真。” 我转头一看,是同事小胡,他正站在另一张桌子上的传真机旁,手里拿了两张传真纸,冲我抖着。 “哦,谢谢。”我赶忙绕过去接了过来。 那是一份事故经过的文字说明和两张传真照片。事故经过说明比较短,正文下面写的是公司名称和今天的日期,上面盖了一个不太清楚的公章。 我逐字看过去: “2005年12月9日下午3点左右,我厂员工刘文军在厂房正常作业时,不慎被机器的导电板击到。现已住院治疗,但至今一直昏迷不醒,即所谓的‘植物人’。因我厂已向贵公司投保雇主责任险,因此望贵公司能尽快处理,积极理赔。来电来函请与朱先生联系:13798345***。深圳市新希望模具厂。2005年12月16日。” 我的心随之一沉——麻烦了,植物人,如果真要赔了,不知要赔出多少钱去。 我一边想着,一边又翻到第二页纸,那上面有两张照片,但很不清楚,黑漆漆的油墨糊成一团,什么都看不出来。我皱皱眉头,坐回到办公桌前,抄起电话,顺着那个手机号码拨了过去,没几秒钟,电话接了起来。 当我道明了身份后,对方那位“朱先生”立刻显得很焦急,告诉我说,他就是新希望模具厂的厂长,然后就问我案子能不能赔。我不置可否地告诉他还不好说,然后告诉他我要下午过去看一下现场,让他准备好相关资料,就放下了电话。 我走到部门经理崔经理的座位前,把那两张传真纸放在他的面前,轻声说:“崔经理,这个案子比较麻烦,我想有必要下午去被保险人那边看一下。” 他皱着眉看完了,抬头看我一眼说:“下午我也一起过去看看吧,你抓紧时间清理一下手头工作。” “好。”我说。 没过多久,午饭时间到了,部门几个人一起来到楼下的食堂。打完饭后,我和小胡坐在了一桌。 小胡这人平时嘴就不闲着,记得一个月前他刚从业务部调到理赔部的时候,崔经理就在会上批评他工作时间话太多,没想到他吃饭的时候也这样,刚一坐下,就龇开他那两只大门牙,开始朝我嘀咕起来。 我一边吃饭,一边听他罗嗦,只觉食欲大减,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说:“哎哟,你还是快吃饭吧你,下午我还要往外跑,别耽误我吃饱饭。” “下午去哪啊?去现场?”他问。 “是,在关外,据说伤者成植物人了,下午看看去。”我说。 “植物人?天啊,这么严重,哪的啊?” “好像叫什么……‘新希望模具厂’吧。” “新希望模具厂?!是宝安区的那个吗?”他突然急了。 “好像是吧,怎么了?”我纳闷地看着他。 “他们厂的业务是我做的啊!什么财产险、车险、责任险等等一揽子险都是我做的……完了,怎么出这么大事?” “是你做的业务?哦对了,忘了你以前是业务部门的了。这次是一个工人被电成植物人了。他们厂业务量怎么样?”我问。 “我想想……好像不大,他们厂挺小的,所有保费加一起也就两三万吧……完了,这下可赔大了。”他皱着眉头说。 我摇了摇头,理解小胡的心思,这种大案子,出在任何一个业务员身上,那都会是很难受的——不赔,客户那边交代不过去;赔了,公司这边又蒙受重大损失,尤其搁在我们部门,上面领导又可能以此为难。 小胡终于不说话了,拿筷子叉了几下饭又不吃,沮丧地抬头看看我说:“等你回来跟我说说……刚来理赔部就赶上这个,真倒霉啊。” 二 下午我先打电话跟朱厂长约好时间,然后崔经理和我要了辆查勘车,一起奔向新希望模具厂。 关外的路不怎么熟,当我们七拐八绕地赶到“新希望”的时候,已经接近工厂下班的时间了。 厂子不大,或者说很小,车子进了厂院大门,驶过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眼前那排灰色的二层小楼就是厂房兼办公楼了。 崔经理和我下了车,直接进了楼,一楼的厂房里静悄悄的,我往里看了一眼,没有人。我们迈步上了二楼办公区,在走廊尽头的厂长办公室前停了下来。 只见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有点矮胖的人,看样子是那位朱厂长了。他见到我们,赶紧站起来迎上前来:“哎,你们好,是保险公司的人吧?请进请进。”边说边把我们让进来。 我俩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互递名片之后,崔经理问他:“事故经过的详细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那是上个星期五下午,刘文军在2号车间干活,那天天气比较热,他就没穿绝缘的胶鞋,穿了一双拖鞋就上班了,结果他操作切割机的时候,把脚踏在机器下面的导电板上了,当时他就被打翻在了地上。当时我还在二楼这办公室里办公,工人跑上来告诉我,我赶紧下到厂房去,就看见那个刘文军口吐白沫,眼睛朝上一直翻,我赶紧派人把他送医院去了,结果连送了两家医院,都说治不了——你也知道关外这边没什么好医院——后来又送到一家大医院,这才开始安排抢救,然后就一直住院到现在,也没见好转。”朱厂长回忆道。 “那个什么切割机有没有什么安全问题?那块导电板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质量问题?”崔经理又问。 “切割机,包括那块导电板,都没有质量问题……这样吧,我带你们到现场看看去。”朱厂长站起来,带我们下楼。 来到2号车间,只见里面静静摆着一台大型机器,朱厂长走到旁边,边比划边说:“就是这台机,当时他就站在这里,把脚从这里伸了进去,就被里面的导电板电到了。”他一边说还一边做了个探脚的姿势。 “这台机器没有质量问题,出事以后到现在,一直都好好用着的。”他又补充说。 “现场有没有拍照?”崔经理问。 “有的有的,当时我拍了挺多张,今天上午时间紧,只给你们传真了两张,都在我办公室里,我给你们看看。”朱厂长说。 我们再次回到办公室,朱厂长把电脑打开,调出几张图片出来,然后招呼我们过来看。那是用数码相机拍的七八张照片,照片的背景都是我们刚刚去过的厂房,几个工人站着,把那台出事的机器围了一圈。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崔经理问。 “这是事故发生以后,把受伤的工人送去医院了,我这时候想起来你们这边需要事故现场照片,就叫人拍了这几张。”朱厂长说,“你们看够不够?” 崔经理没说话,来回仔细翻看那几张照片,缩小,又放大。突然,他指着图片的一角问 :“这是什么?” 我探头看过去,只见平整干净的水泥地上,一小摊血迹旁,有几个不规则的小白点。 朱厂长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突然说道:“哦哦!想起来了!他是脸朝下摔在地上的,当时就摔掉了几颗牙,还出了一嘴血——那地上的应该是他的牙。” 崔经理点点头,然后说:“你把这些照片给我存一份盘,我要带回去。还有其他现有资料,你也复印一份给我吧。还有,一会儿我们想去医院看看伤者,不知道方不方便?”崔经理说。 “好好,我这就安排一下。”朱厂长接着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把电脑里的照片存在一U盘里,递给我。 没过多久,一个秘书手捧一摞资料进来了,我接过来大致看了一眼,基本上比较齐全——伤者的身份证、劳动合同、社保证明,发生事故的机器的说明书、质量合格证,还有厚厚一沓的医院病历、入院诊断书和发票等,都是复印件。 “我晚上还有些事,就不能陪你们去医院了,我叫王小姐跟你们去,有什么事的话,你们随时打我手机。”朱厂长说。 “好的。”崔经理说。 “朱先生,麻烦在这下面签个字。”我递给他查勘记录本。 他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这才签上名字,然后把本子还给我说:“这个事情就多多麻烦你们了!” “嗯,我们会尽快处理的。”我合上本子说。 三 三个人驱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和患者大都吃饭去了,医院里显得有些冷清。我们跟着那位王小姐,走过一条安静的白色走廊,来到一间病房前。在跟值班护士打好招呼后,我们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独立病房,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静静躺着一个身穿白衣白裤的人,他两只胳膊左右摊开,两腿伸得僵直,一动也不动。床头的一侧立了一大瓶氧气瓶,一根导管从氧气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他的鼻孔里。 “他就是刘文军。”王小姐轻声说。 我慢慢绕到病床一侧,看到了他的脸。现在的他比身份证照片上消瘦了许多,两腮的肉都没了,颧骨高了出来,眼眶陷了下去。两只眼睛半眯缝着,露出黑白相间的眼球,他似乎正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又似乎正从那道小小的缝隙中向外偷窥着什么。 他的嘴唇发青,同时干得像一层褪下来的蛇皮。他两唇微微张开,隐约露出一条细细的黑洞,但看不到牙齿——看来他的几颗门牙真的摔掉了。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植物人”,他就躺在我的眼前,离得那么近,我却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在这种安静的气氛中,我总觉得他靠近我的那只手会随时摸过来。 想到这儿,我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就在这时,房门的方向传来“吱呀”一声。 我赶紧一扭头,原来是护士推门进来了。 我们问了她刘文军的病情,答复是:“很危险”。在向她核实了一些入院的细节后,我们收拾了资料,走出医院。 外面天色已经变暗,四周的楼房黑沉沉的,荒凉的深圳关外,总在夜色到来以后,开始蔓延一种没来由的恐慌。 我们和新希望模具厂的王小姐匆匆道了别,就开车往回走。 一下午的查勘让崔经理和我都感觉身心疲惫,坐在车上,我只觉得胃里阵阵难受。 崔经理边开车边对我说:“这个案子麻烦了,如果赔的话,估计是一笔大数目。” “是啊,如果恢复不好的话就更麻烦了。做伤残鉴定的话,‘植物人’肯定是属于一级伤残的。”我说。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那个伤者还是城市户口。”崔经理说。 我把那堆资料翻出来,抽出身份证复印件来一看,果然,那个‘刘文军’还是深圳本地人。 干了两年的理赔了,我当然明白崔经理的意思,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在人身损害的赔 偿标准上是相差极大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把身份证复印件又放回袋子里,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明后天是周末了,好好休息吧,下周一看看怎么处理。这个案子不用太急。”崔经理说。 “好。”我疲惫地回应他。 不用急,这事我明白。 四 周一的天气略微有些转暖,一大早,我带着上周五拿到的资料往公司赶去,一想到这令人头疼的案子,就不由地感觉手上的皮包阵阵发沉。 刚进公司,就见小胡迎面走来。 “哎,你周末手机怎么不开?”他看起来样子挺急。 “怎么,你找我?” “我急着问你啊,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哦哦,那个案子啊……这样,上午我先忙,中午吃饭再跟你细说吧,你别急。” 我来到自己的座位上,还没坐稳,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接起来一听,是朱厂长。 “谢先生啊,那个案子处理得怎么样了?”他的声音显得很急。 “今天刚上班,正着手处理,我会尽快。”我说。 “我跟你说啊,那个刘文军的父亲昨天来我厂里了,非要我给个说法,我怎么说都不行。他一开口就是100万,不然就要打官司,还要捅媒体,你们可得快点处理啊,我这医药费都垫进去好几万了啊!”他说。 “放心吧,即使打官司的话,100万也不一定站得住脚。我们会尽快处理的,你们那边也尽量做好伤者家属的工作。”我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我隐隐觉得这案子会越来越麻烦,不知不觉中出了一头汗。我摊开周五带回的资料,先写了一份详细的事情经过,送到法务部,要求他们出具一份法律意见,然后又把相关的医疗单据粘贴妥当,交给了医审部,让他们出一份医疗审核意见。 一上午在不间断的电话铃声中度过,终于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我头昏脑胀地把手头案卷推开,和部门几个人一起去食堂。 小胡自然又跟我泡在了一起,坐在了饭桌旁,我对他说:“医生说,目前来看,还是个植物人,不知道以后能恢复得怎么样。” “啊!那得赔多少钱啊?”小胡急了。 “嗨,还不一定赔不赔呢,得看上面的意思了。这种大案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赔的,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说。 “为什么?” “按以往来看,如果一定要赔的话,这种案子也多半会先拖着,最后把被保险人拖得没耐心了,他们会主动提出降低赔偿标准,那时候就是协商一个数字了。估计春节以前都是很难解决的,你不用太担心。”我这样开导他。 “那要是他们起诉呢?”小胡又问。 “那就应诉呗,这样拖得时间更长,而且他们也不一定能占到什么便宜。”我说。 小胡认真地听着我的分析,听到最后松了口气,点点头说:“那就好,反正我手机换号了,新希望模具厂的人也找不到我,省得他们让我做中间人来处理,我就更难办了。” 午饭像往常一样,在没滋没味中过去了。我和小胡并肩走出食堂的时候,我感觉他的情绪已经不那么低落了。往楼上走的路上,他突然扭头对我说:“哎,对了,咱们部门元旦放不放假啊?” “放三天吧,怎么了?”我说。 “嘿嘿,我是元旦那天的生日,我想请你们一起来。”他高兴地说。 “是吗?不过是这样的,往年的12月31号晚上咱们部门都要留在公司,陪着核保部门通宵清理赔案,所以元旦那天估计大家都是在补觉,就没人陪你过生日了。” “啊?这样?那我干脆就在12月31号在办公室通宵过生日得了,正好有你们陪着过。” “呵呵好啊,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 五 接下来的几天,新希望模具厂的朱厂长以两天一个电话的频率来催问我,我每次都以公司法务部和医审部的专业意见还未下来为由,把他一次又一次地挡了回去。朱厂长变得越来越气愤急躁,有一次甚至挂了我的电话。实际上,法务部和医审部的意见也确实没有下来,我没法继续处理。但是,我也开始有点着急了,就这么一直拖着,总不是办法。 一个星期之后,两份意见终于下来了。意见的结果让我一时比较沮丧——法务部的法律意见认为,这个案子属于保险责任,应该赔偿;医审部的医疗审核意见认为,目前所有的医疗开销都是正常合理的,而且按照目前的治疗进度,可能会有更大的开销。 我很不情愿地开始计算一些数字——医疗费、伤残补助金、被抚养人生活费,算来算去,让我惊愕的是,竟然真超过了100万。 我写了份报告,递给了崔经理。他接到报告后,也立刻发起愁来。 “案卷先放在我这儿吧,我再向上面请示一下。”崔经理说。 案子拖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朱厂长的电话却一直没有再打过来,我当然也没有主动打过去给他。也许他们要准备起诉了?管他呢,起诉了也好,就让法务部去处理吧。 一转眼,元旦就快到了,周围的人大都在考虑做一次短期的旅行,而小胡正在准备他跨年度的生日PARTY。 12月31日终于到了,刚暖和了几天的深圳,那天突然又变得很冷,变化之快让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到了公司,坐在电脑旁边,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正巧小胡从身边走过,他笑嘻嘻地冲我说:“谁念叨你了?一个劲儿打喷嚏。” 谁念叨我了?我看着眼前黑糊糊的电脑屏幕,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心里发寒。 当天果然接到通知,晚上要陪核保部门一起,通宵盘点清理赔案。 这几天朱厂长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这反倒让我有些不安,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某一时刻,我突然很想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但还是将手缩了回来。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中午太冷,大家都打怵出门,于是纷纷订饭上来吃。吃完饭后,我来到小胡的座位上,见他正在兴致勃勃地玩一个FLASH游戏。 我对他说:“怎么样,今天生日打算怎么过啊?” “晚上大家不是都在这通宵吗?我想就在办公室过了,我订了很大一个蛋糕,肯定够你们吃的了。”他龇着他那双大板牙咧嘴笑着说。 “哎哎,别合嘴!我怎么才发现,你那门牙上还有两道锯齿啊?”我盯着他的门牙笑起来。 “那是嗑瓜子儿嗑出来的。”他又继续玩他的游戏。 “怪不得说话漏风呢。”我边调侃边笑着走开了。 六 到了傍晚下班的时候,我过去问了问核保部门的几个人,都说没赶完,看来通宵加班是一定的了。 吃过晚饭,我趴在桌子上想休息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心神一直定不下来,心里似乎有些发紧,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一张灰白的脸来,我想仔细看看,那张脸却又模糊起来。 睡着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张开了眼。 却见眼前是一片黑暗。 我仰头看了看四周,却分辨不出方向。 我这是在哪儿? 这时,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传出一群人的欢笑声。 我抬起头望过去,那是一群熟悉的身影,他们将一小簇跳动的烛火围在了中间。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拢在一起,与周围的黑暗剥离开来。 人群的中间似乎还有一个人,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似乎正在许愿。 小胡?还有其他同事? “小胡!”我向他们喊道,“过生日怎么不叫我啊!” 我正要起身向他们走过去,他们却一起转过头来,一瞬间声音全无,只剩下静静燃烧的烛火,一动也不动。 但是我没有看见他们的脸,他们白花花的面皮上没有任何五官,像几张刚蒙上皮的鼓面 ,旁边垂下长长短短的黑色头发。 一瞬间,我感觉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想叫也叫不出来,紧接着,我感觉自己的腿脚不听使唤了,两腿一弯就旋坐在了地上。 这时,小胡拨开人群慢慢走出来,一步步接近我。他脸上挂着一丝奇怪的笑意,龇出他那有着两道“锯齿”的门牙来。 他走到我的眼前,伸出手来,轻轻拍在我的肩膀上…… 就在这时,我感觉喉咙突然通畅起来,“啊”地一声大叫出来! 眼前重新有了耀眼的光线,只见小胡愣在我的身边。 “我……”我左顾右盼,惊魂未定。 “你怎么了?”他问。 “没……没事,做了个梦。”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坐麻了,“你这是……干吗?” “我来叫醒你啊,崔经理一会儿就要来了,你还敢继续睡啊,赶紧醒醒吧!”他说完扭身走了。 “哦。”我看看表,已经7点多了。 这天晚上,我们理赔部的人并没什么事,只是等着核保部那边一旦临时有什么事,我们就接过来处理一下。 七 由于手头没有什么急着赶的工作,于是一晚上我大都在MSN和QQ上聊天打发时间,要不就去几个经常去的论坛逛逛。 将近10点的时候,小胡的生日蛋糕送过来了,蛋糕挺大,是三层的,足够我们整个部门的人吃个饱了。 小胡把蛋糕摆在一张空着的办公桌上,开始提前准备他的生日PARTY了。 生日蛋糕的到来,让我们理赔部门里立刻充满了一种节日的气氛。因为手头没什么工作,于是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生日蛋糕前,互相轻松地聊着。 欢快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快到半夜12点了。 “开始插蜡烛吧。” “快切蛋糕吧。” “快点快点,大伙儿都饿了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对小胡说。 小胡麻利地打开生日蛋糕的包装,然后插上一圈蜡烛,大家把蜡烛七手八脚地点上。淡淡的烛光跳跃起来了。 这时不知道谁“啪”地一声,把办公区的所有的灯都关掉了。周围顿时黑成一团,只剩下众人中间的那一小簇烛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出些昏暗的光线。只有电脑的显示器也还亮着,在黑洞洞的办公区里拿它们惨白的脸朝我们张望。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场景有些熟悉。 “许个愿吧。”大家对小胡说。 小胡双手合十,微闭双眼,嘴里在碎碎默念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不敢出声了,只是来回盯着眼前每一个人的脸。 然而眼前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接着小胡深吸了一口气,把二十几根蜡烛一口气吹灭。大家纷纷鼓掌,喊起好来。这时有人走到电源开关那边,“啪”的一声,灯又亮起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慢慢回过神来,脸上也开始洋溢起笑容。 小胡飞快地将蛋糕上的蜡烛一一拔下,丢进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去。 可就在这时,一支蜡烛丢偏了,嗑在桶沿上,掉在了外面。 我挨得近,刚想伸手去拣,小胡已经弯下腰,将那支蜡烛拣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发现垃圾桶的旁边散落着两块小小的不规则的白色固体。 与此同时,小胡似乎也发现了。他将手里的蜡烛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又顺手去拣那两块不规则的白色固体。 “什么东西?”他边伸手边自言自语。 登时,我感觉“嗡”地一下,血涌进脑子里去。 “别动!”我大声叫了出来。 声音很大,一圈人当时就全愣住了。小胡被我吓得一哆嗦,蹲在那看着我,不知所措,然后又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我咬咬牙,蹲下去,用一根蜡烛去拨动那些小小的白色固体。 我顿时变了脸色,背后冷汗渗了出来,差点蹲不住坐在了地上。 那正是几颗人的牙齿。 崔经理先反应过来,快步走过来蹲在我旁边,朝地上看去。刚看一眼,他也立刻变了脸色。他猛地站起来,随手抓了一张废纸,把那两颗牙包在里面,攥在手里。 “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 “谢飞,你刚才喊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只有崔经理和我明白,我俩脸色铁青,互相看了一眼,感觉到事情非同寻常。 “没事,小胡,快切蛋糕吧。”崔经理突然转开话题说。 众人都感觉到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欢乐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小胡硬着头皮把蛋糕层层切开,又硬着头皮把盛着蛋糕的小碟子送到每个人的手里。 大家静静地吃着自己手里的蛋糕,一语不发,互相打量着,谁也不敢再问什么。 大家吃完蛋糕,把碟子扔进垃圾桶里,回到各自座位上。剩下一大半蛋糕无人问津。 “谢飞,过来一下。”崔经理走近我,低声对我说。 我跟他走了出去,一直来到洗手间门口。崔经理推开洗手间的门,把包着牙的纸团扔进门后的垃圾桶里,然后又闪身出来。 “我问你,那些牙是怎么回事?”他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刚想问你!”我说。 崔经理眉头紧皱,说不出话来。 刘文军的牙,怎么会跑到这里? 妈的,见鬼了…… “没事了,回去吧。”崔经理拍拍我,然后往办公区走去。 回到电脑前没过多久,我的MSN就接连弹开了几个窗口——是部门同事都向我打听刚才发生了什么,其中当然也有小胡。我觉得还是暂时不说为好,于是对他们含糊地说没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盘点结束,那时已经将近3点了。我独自一人打车返回住所,身上很累,脑子却异常清醒。汽车轮胎“刷刷”地驶过宽阔的路面,两旁路上已难见白天的节日气氛,连司机也似乎不愿多言,一声不吭地把着方向盘。路灯照不到的街道角落里,是黑漆漆的一团。 八 那件事搅得我元旦都没心思过。元旦回来第一天上班,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洗手间去看门后的垃圾桶,还好,已经被保洁员倒干净了,里边什么也没有。 那个案子还一直在拖着,我正奇怪朱厂长为什么也不着急的时候,他突然在下午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说,刘文军已经基本没有恢复的可能,医院方面已经同意办理出院手续,让其在家静养。 “伤者现在是怎样的情况?”我问。 “估计活不长了。”他说。 当天下午,我和崔经理又驱车赶到了新希望模具厂。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朱厂长已经等候多时了。 “伤者现在在哪?”我们进了他的办公室,面对面坐下。 “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他父亲来了,每天在照顾他。”朱厂长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满,“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给个处理决定?还需要多久?” 崔经理的表情有些为难:“这个说不好,因为案子比较特殊,已经报到总公司去了,现在总公司还没有回复,所以我们也拿不定主意。” “该赔就赔!不该赔就不赔!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怎么,如果总公司说不赔,那你们就不赔了?是不是?!你说说这个事故为什么不赔!” “没有说不赔,只不过这是公司的固定流程,必须向总公司报批,呵呵。”崔经理干笑两声,有些尴尬。 “那你说个时限给我,是流程就总要有时限的吧?你这一天一天拖下去,我怎么受得了啊!你看看医疗费都花多少钱了!还有伤者的父亲,几乎每天都要来我这里闹事,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谁负责?!” “是这样,您要是觉得伤者家属那边比较难处理,可以考虑先垫付一些……” 话还没说完,朱厂长就大声打断道:“怎么可能我来垫付!哦,我垫付出去了,然后你又说不赔了,那我不赔大了?!” 正说着,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像是一群人追着一个人,很 快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们赶紧把头拧向门的方向,只听“咣当”一声,门被一脚踢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手拿一根木头棍子就冲了进来。我惊得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已经棍子一扫,把我们面前的一套功夫茶具打个粉碎。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朱厂长边往后退边冲那老头子说。 “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那老头一边嚷嚷一边拿棍子凭空乱挥,疯了一样。 这时候门外冲进来三个保安,把老头子手里的棍子一把夺下,把他制住。 “我儿子死了!”老头子突然大喊一声哭了出来。 我们一下子都呆在那里。 朱厂长慢慢走过去,一把抓住那老头子的胳膊,拉了就往外走,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崔经理和我。 “你说这事儿怎么办?”我问崔经理。 “回去再说。”崔经理也显得有些紧张。 干坐了没几分钟,朱厂长又匆匆赶回来了。他脸色很差,扫了我们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我们对面。我们刚要道别,朱厂长突然大声吼出来了:“你们保险公司收保费的时候倒挺积极,一出了事故就开始拖了!你这个事情不给我解决好了,我们法庭上见!你们刚才也看见是什么情况了,我要是哪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公司要负责!” 崔经理和我都很尴尬,匆忙与他道了别就跑了出来,狼狈极了。 定了定神后,崔经理开车上了路。开了一段,他突然自言自语说:“死了也好,不会继续产生医疗费了。” 我眼盯着前方的路,不言语。 “不知道是谁做的业务,怎么做到这家头上了。”他又说。 我一下子想起了倒霉的小胡,他肯定一直在为此提心吊胆着。 九 晚上睡不塌实,一夜乱梦折腾得我精疲力尽。第二天一早到了公司,我没精打采地打开电脑,又顺手打开公司的OA系统,只见里面有几封新邮件。其中一封的题目吸引了我——“死亡水仙花”——看起来有些奇怪;我看了眼发件人——“HYPERLINK”153@***。com,不认识。看样子似乎是封垃圾邮件,刚想把它删掉,却又突然担心错过什么,还是双击打开了。 只见邮件的内容只是简短的一句话—— “赔我钱,我要买牙。” 看到“买牙”两字,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盯住那封信开始发愣,只觉一股鬼气从头顶漫上身来。 是那个……刘文军……来要钱了? 想到要钱,我忽然又脑子一转——会不会是朱厂长他们为了要钱,来故意吓唬我们的? 想到这里,我心里踏实了一些,看了看发件人的地址,“@”后面的“***。com”比较生僻,我没有见过,我把它复制下来,用Google搜索了一下。 但结果却让我心头立刻一凉——并没有这个网站! 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又崩溃了。 我不甘心地又用其他搜索引擎轮流查找,但还是没有找到。 我感觉有些诡异,不禁冒了些汗,似乎眼前这封邮件的作者正在我身边看着我,等我的回应。我匆忙把OA系统关掉,将自己摆脱出来。 我快步走到小胡的桌子前,见他正在做赔案计算书,我打断他问:“今天你OA里收到什么信没?” “什么信?我还没开,你等下。”他边说边打开OA。 结果,一串熟悉的“‘HYPERLINK’153@***。com”出现在新邮件的发件人一栏。 “看这个!”我指着那串数说。 小胡打开,刚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愣在那里。 这封信的内容也是简短的一句话—— “若不赔钱,以牙还牙。” 我脑子嗡地一下,没顾得上理会他,又赶紧跑到崔经理那里。 “崔经理,赶紧看看你的OA!快!”我低声说。 他有些纳闷地看着我,同时把OA打开了。 又是那个“‘HYPERLINK’153@***。com”,这回信的内容又换了—— “我的牙呢,你扔哪了?” 崔经理的手颤了一下,慢慢把头凑到显示器前,来回看着那封信。 这时候小胡也从座位上跑了过来,盯着显示器,神情紧张。 三人一时间都没说话,突然小胡来了一句:“什么叫‘以牙还牙’?为什么……要我‘以牙还牙’?” 我说:“我开始以为是朱厂长那边搞的事,但刚才我在网上搜了一下这个邮件后缀‘@***。com’,搜不到这个网站,很奇怪。” “你们先去做你们的事去。”崔经理说。 我和小胡回到座位。我见崔经理拿着案卷走了出去,但没过多一会儿,他就又走了回来,把案卷扔回到桌子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崔经理、小胡和我三个很自然地坐在了一桌,好像一根绳上栓的三只蚂蚱。 “还有没有其他人也收到邮件?”崔经理问我们。 “没听说,如果谁收到的话,应该都会跟你说吧?”我说。 “嗯……上午我跟上面说了一下情况,上面的意思还是继续拖着。”崔经理说。 我和小胡看着他不说话。三个人都没动筷子。 “说实话,我现在总觉得……这个案子继续这么拖下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崔经理又说。 听到“出事”二字,小胡显得有些紧张,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吃完了饭,崔经理有事先走了,我和小胡一起回公司,半路上,小胡局促不安地说:“你说……咱们要不要买点纸钱烧烧?” “买什么?” “纸钱。你说要是那些邮件真是那个死人发的怎么办……” 这话说得我头皮一麻。 “别折腾了,先老实回去呆着吧。”我说。 “不行,我得去买点烧烧,我信这个。你去不去?” “不去。” “那我去了啊,你可别后悔啊。”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我看着小胡的背影,心里有些发毛,某一秒种我甚至想喊住他一起去,但同时一种不祥的感觉冲上脑子,片刻犹豫后,他就已消失在了楼角,于是我还是转身回了公司。 哪知,小胡这一去,就再也没回到我们身边。 十 我们是下午上班的时候发现小胡不见的,先是崔经理发现的,后来是方总,他们问遍了整个部门的人,谁都说没见到他。 我午睡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他们说话,立刻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脑子里“嗡”的一下。他们当时都以为小胡去查勘或是因为什么事迟到了一会儿,就没当回事。而我为了避免无中生有,也没吭声。 难道他烧纸钱烧到现在还没烧完?我反复在想。 我打小胡的手机,结果是关机状态。 我渐渐感觉事情有些不好了。 我回忆起小胡OA里的那封邮件的内容,是什么……“若不赔钱,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什么意思?怎么个还法? 一下午,小胡都没有再出现。 我看到崔经理每隔一段时间就拎起电话打一通,但每次又都匆匆放下话筒。 眼看就要下班了,小胡还没回来。终于,崔经理朝我走过来。 “对了,你中午跟小胡吃完饭以后,他去哪了?”他问我。 “我们出去说吧。”我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先走了出去。 我走到走廊的一个拐角,他跟过来,急问我:“怎么了?!” 我就把小胡要去买纸钱的事跟他说了。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他说。 “我……我也没敢往坏的地方想……” 崔经理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表情开始有些慌乱。 “先进去工作吧,我再想办法联系一下。”他说。 于是我们两个有些不自然地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感觉同事在奇怪地看着我们。 到下班时间了,小胡还没回来。 其他同事陆续走了,只剩下我和崔经理,局促不安的两个人。 我走过去,见他正靠在椅子上,凝神盯着OA系统里的那封信在看,皱着眉头。 “死亡水仙花……水仙花……”他自言自语。 我见天色不早了,于是对他说:“崔经理,我先回去了。” 他点点头,然后对我说:“你最好也小心一点。” 一句话说得我有些不自在,我朝他点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我没带伞,雨点打在身上让我有些发冷。四周的人都把头埋在伞里,脚步匆匆地往前赶。 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沉,太阳穴突突突跳得厉害,可能是这几天神经太紧张了吧。我闭上眼睛,伸出一只手去按了按,待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把白伞,在黑沉沉的夜幕里格外显眼。我仔细看去,伞下似乎是个男人,身上灰色的衣服刚好裹住他干瘦的身体,他的脚步并不灵活,蹒跚中又有些零碎,朝我的方向慢慢走来。 我有些诧异,这人为什么慢吞吞地走在雨里?我顾不上多想,快步往前走去,谁知离他一米多远的时候,他的伞沿突然抬起,只见一张全无血色的枯瘦的脸朝我转了过来。我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擦身而过后,我扭头再往回看时,那人已不见了。 我揉了揉眼,左右看了看,真的是不见了。我打了个寒战,努力回想刚才那人的样子,终于,和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了——刘文军!那个刚刚死去的植物人! 想到这我再也没法冷静下来,撒腿就往人多的地方跑,边跑边不住地回头,惟恐有什么东西跟上来。 我一口气钻上一辆满载着人的公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回到家,我赶紧扔下包,冲到卫生间里冲了一个热水澡。体内的寒气被热水逼了出来,激得我阵阵发冷。我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摸着脸,看到自己的牙在不住打颤。 妈的,难道刚才真见鬼了? 十一 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来了。走出家门,我先惦记着给小胡打了个电话,但结果让我更加不安——电话还是关机。 到公司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急着朝小胡的座位上扫了一眼——还是没人。我把包扔在桌子上,走到崔经理旁边悄悄问他:“小胡还没来?” 他往小胡的座位看了看,摇了摇头,面露焦色。 我满腹心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只见桌子上又是一叠赔案资料。我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又是几个新接的报案。我拎起电话,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照例要求对方先把事故经过和现场照片传真过来。 过了一会,我估摸好时间,走到传真机旁,准备接收传真。没过多久,传真机果然传出了“嗡嗡嗡”的启动声音,我把手伸到出纸口,准备接纸。谁知就在这时,传真机突然熄火了。 我拍了拍传真机,然而它没反应。我又检查了下插头和连接线,也没有问题。于是我重新按动了一下传真机的电源开关,传真机再次传出“嗡嗡嗡”的启动声音,然而没过几秒又熄火了。 看来不是电源方面的问题,可能是里面卡纸了,传真机自动保护关机了。 我打开传真机的进纸盒,只见最上面的一张纸果然被卡住了,挤成皱巴巴的一团。我往下拉了拉那张纸,可卡得太紧,从下面拉不出来。于是我又打开传真机上面的塑料盖子,小心地抽出墨盒,下面就是卡到纸的卷轴了,只见一截皱巴巴的传真纸露了出来。我伸手进去往上提那张纸,起初拉得很费力,看来被什么东西卡得很紧,我又继续加了把力,突然,那截纸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随着我的手就噌地一下窜了出来。与此同时,几件零碎的小东西被同时带了出来,掉在了桌子上。 我还以为是拉出了传真机的什么部件,急忙看去,却立刻冒了冷汗——竟是两颗人牙! 我一把扔掉手里的传真纸,“啊”地一声失声喊了出来。周围的同事急忙围了过来。 “怎么了?触电了?”他们问。 我指着桌子上的两颗牙,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当他们看清楚以后,好几个女同事同时惊叫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大喊:“这……这怎么那么像小胡的?!” 一句话喊得我脑子里“嗡”地一胀,我凝神看去,只见那两颗牙果然有些眼熟——牙有些大,显然是门牙,而且牙端还有两道一般人没有的锯齿状凹槽——我记得小胡说,那是他小时候嗑瓜子儿嗑出来的…… 那两颗牙并没连着牙龈,看来是被人活生生从嘴里敲下来的…… 小胡他…… 我感觉被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 崔经理走过来,弄清状况以后,赶忙大喊:“都别乱动!赶快报警!” 这时候大家才赶忙散开,争先恐后地打电话。 不到十分钟,警方就赶到了。整个公司鸦雀无声,同事们静静地站成一个半圈,看着警察拍照、提取证物,并询问在场人员。小胡的两颗牙被警察封进一个小小的塑料袋,然后放到一个牛皮纸袋里。最后,崔经理和我被要求随车去派出所做笔录。 在警车上,我和崔经理坐在最后一排,一语不发。快到派出所的时候,他突然碰了我胳膊一下,我转过头看他,只见他一脸骇然,含糊不清地朝我吐出几个字。 “什么?”我没听清,低声问他。 “牙……‘以牙还牙’……”他说。 我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小胡收到的那封邮件。 这就是所谓的“以牙还牙”么?为什么小胡要遭到报复?更重要的是,这真的是那个死去的刘文军的意愿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要这帮警察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在派出所接受询问的时候,我和崔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并且都不可回避地提到了一个人——新希望模具厂的朱厂长,在我们眼里,他有脱不开的嫌疑——小胡作为保险公司业务员,做了他们工厂的业务,然而到了出险赔付的时候,朱厂长却迟迟拿不到保险公司的赔款,于是自然要将气出在经办人小胡的身上。而且朱厂长负担了太多费用,还被死者家属逼债,于是可能出此下策,绑架小胡,来威胁保险公司赔钱。 我们也将自己的这些想法表达给了警方。 想到这些的同时,我不免感到有些自责——如果我们当初尽快赔出这笔原本就该赔的钱,小胡不就没事了么? 现在小胡下落不明,这是最让我揪心的。他的牙已经被敲掉了,那他身上的其他部位会不会还完整呢? 或许,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十二 第二天朱厂长就被带到了警察局,警方叫我和崔经理过去指认。警察没有抓错人,我和崔经理隔着玻璃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这时旁边走过一位警察和他说了句什么,他一下子变得有些愤怒,和那警察大声说着什么,仿佛在指责警方的无端抓人。 接下来的几天,审讯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朱厂长一口咬定他与小胡的失踪无关,也更没有可能连夜将小胡的牙齿放到传真机里。 物证方面更是寥寥,这让警方陷入困境。 同时,在小胡的搜救方面也没有丝毫进展,朱厂长的工厂、仓库、住所以及小胡的住所等所有相关的地方,都被搜了几遍,但是遗憾的是,连小胡的人影都没有找到。 恐惧瞬间传遍了我们理赔部的每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轮到谁的头上,更不知道导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的,是一种什么力量。 每个人都想尽早了结那个案子,了结那份整日整夜的提心吊胆。压力之下,公司高层终于同意赔款,于是,案子很快就结掉了,包括医疗费、死亡赔偿金、丧葬费、被抚养人生活费等100多万的赔款一次性支付给了新希望模具厂,又由新希望模具厂转付给了死者的父亲。从此没人愿意再提起这件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小胡没有再回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春节快来了,警方每天都在努力做着搜救工作,却仍没有得到小胡的半点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总让我觉得有些难受。我们部门招聘了新来的同事接替了小胡以前的职位,但是我每次看到那位新同事的身影时,始终觉得那是小胡在我眼前晃动。 我怀疑自己被这件事搞得神经衰弱了。 还差几天就是春节了,深圳的每个外乡人都急着往家赶,我也不例外,赶着置办年货,收拾行李,买火车票。2005年的火车票很不好买,由于电话订票订不着,于是我不得不在腊月二十七那天的晚上,连夜守候在售票窗口,排队买票。 售票的窗口有十几个,每个窗口前都排了一队长龙,一直排到黑漆漆的室外。出票频率很慢,于是队伍在蠕动中缓慢前进,不知不觉中我有了倦意。我左右看了看,发现排了半天,自己还在长龙的后端,周围是黑糊糊的天。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半夜两点了,前后左右排队的人,都被冻得不停地跺脚搓手,吸了吸湿冷的空气,我不禁也觉得凉从心生。 这时,队伍又往前挪动了一点,可能是又出了一张票。紧接着,一个人拿着票,从前面的售票厅里快步走了出来。我无意中一看,居然发现那个人走路的姿势很熟悉。正当我仔细看去的时候,那人却拐了下弯,隐没在人丛里不见了。 这时我突然反应过来——那是……小胡? 我想朝那个方向喊一声,却又觉得有些荒唐,于是暗自摇了摇头,又转过了身。 我想我真的是神经衰弱了。 别想太多了,还是节哀顺便吧。想起小胡,我对自己说。 十三 春节过后,繁忙的工作又开始了。上班的第一天,我打开公司的OA系统,这一次,里面没有再出现什么奇怪的邮件,倒是看到分公司领导给我们部门每个人发来的消息说,两周后,总公司要来我们分公司抽查赔案,要我们做好案卷的整理工作。 两周以后,总公司的人来了。新希望模具厂的那个案子,在去年的责任险里,是赔付数额最大的,总公司的抽查人员果然选中了这个案子,要下午检查。 于是我上午去档案室拿案卷。 案卷很厚很重,我小心地从保险柜里托出这摞资料,拿到办公桌上,细细翻看,看是否有遗漏什么文件。 资料很多,里面的医疗票据就有几十张之多,医疗票据的后面是索赔申请、死者身份证明、死者家属身份证明……一切资料都很完备。最后一张资料是保险单副本,我看了看右下角,“经办人及联系方式”一栏里还写着小胡的名字和他的手机号码。 再一次想起小胡,我又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要把案卷合上。 无意间,我的目光停在了那串手机号码上。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个号码好像有些眼熟。 这张保单是小胡做业务员时签的,这保单上的手机号码,也是他那个时候用的。他来到了理赔部以后,我才知道他现在的手机号码。 想到这,我赶忙拿出手机,翻到小胡的手机号码,一核对——居然是一样的! 但我记得小胡曾对我说,“我手机换号了,新希望模具厂的人也找不到我,省得他们让我做中间人来处理,我就更难办了……”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换手机号。也就是说,新希望模具厂的人如果想联系他,是可以找得到的。 他为什么要骗我? 想起春节前我在火车站见到的酷似小胡的身影,我隐约觉得事情好像在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我赶紧向崔经理说明了情况,他立刻打电话过去给新希望模具厂,但是那边的电话无人接听了。 下午,我和崔经理驱车往新希望模具厂开去。 一路上,谁也不言语。我们都觉得要坏事。 当我们把车开到两个月前我们曾来过的地方时,我们顿时惊住了——原先的厂房、仓库已经人去楼空,大楼的正门上了一道大锁,上面横着一条白纸,上面写着“厂房招租”四个字,下面留了一串电话号码。 我们赶紧照着号码打过去,电话那边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说他是厂房的主人。我们问他这栋厂房以前的租户去哪里了,他说新希望模具厂春节前后就变卖了财产关门了。 春节前后,正是他们刚刚获得赔款的时候。 崔经理和我挂掉电话,迅速奔回公司,报了警。 警方立即调整了侦查方向,追加小胡为犯罪嫌疑人。 …… …… …… 一个月后,小胡在兰州的老家被抓获,被捕的时候,他那两颗新的烤瓷门牙,才刚装上去一个礼拜。 经过接连三个昼夜的审讯后,小胡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原来,他利用自己保险业务员的身份,与“朱厂长”相勾结,低价租赁厂房、设备建起了名义上的工厂,然后迅速签订了保险合同,试图寻找机会共同骗取保费。小胡进入理赔部门后,觉得时机已到,于是开始着手人为制造保险案件。一个新来的名叫刘文军的外地员工进入了他们的视线,经了解,他是个孤儿,且刚来深圳不久,无依无靠。于是朱厂长瞄上了他,并在出事当天把机器的防漏电装置偷偷关闭,使其被高压电打成植物人,后来死亡。出事之后,朱厂长立刻给被害人伪造了深圳本地的身份证,开始向保险公司索赔。索赔过程中出现的所谓的伤者的“父亲”,只不过是朱厂长随便找来的一个农民工罢了。 至于公司OA系统里那些神秘的邮件、小胡生日上出现的刘文军的牙齿,还有传真机里出现的小胡的牙齿……那都是小胡自导自演的情节。 小胡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没敢坐飞机回家过年,可惜得是,他在买火车票的时候,居然被我撞见了。 很快,小胡被从兰州押解到深圳,交到了深圳警方手里。朱厂长因见小胡已坦白交待,只好供认自己的犯罪罪行。 几个月后,各种报纸上传来了新的消息——因故意杀人罪,“朱厂长”和小胡被双双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执行死刑的时候,深圳已经进入了晴朗的夏天了,在这城市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两颗子弹射穿了“朱厂长”和小胡的后脑。我猜枪声响起的时候,他们一定是面部朝下倒地的,不知道这有没有让他们磕掉门牙。不过我想,即使有的话,他们那时也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没想到,到头来,以命偿命,以牙还牙的,竟是他们俩。 CD内的故事已经讲完,恐怖的气氛却还弥漫在整个驾驶室内。把持着方向盘的双手,早已颤抖得不像话。金丝边的眼镜下,透出谢飞惊慌的眸光。 刚听到乔君娅给他的CD,竟是恐怖故事时,谢飞原还淡然一笑,以为是她搞的小恶作剧。想不到随着剧情的发展,音响内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却真像从地狱传来一般。在他伸手想去关掉汽车音响时,发现那盘CD竟像是死死地嵌在里面一样,高速运转着。 谢飞害怕了,第一次如此莫名地感到害怕。 这个城市已经完全被吞入了夜色中,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竟驶离了回家的路线,鬼使神差地开到了空旷的郊区。 烦躁,充斥着谢飞的整个身心。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尿意,驱车转了许久,周边净是荒芜的工地,也不见一个公共厕所。 车速正在不断加快,谢飞看着车窗外那些未竣工的建筑,它们在以光秃秃的身躯阻挡他的去路,嘲笑着他的愚蠢。 鬼打墙! 谢飞吁了一口气,再度踩下了油门。就在车子加速的一瞬间,他忽见一个白影从左边的车窗外飞掠而过。他的心跳瞬间加快起来,虽然只有一瞬,但他敢肯定他看见了乔君娅。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能跟得上如此快的车速。 谢飞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上方的反光镜,忽见乔君娅浑身是血地坐在了后车座上! “君娅!”谢飞急忙回头,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的车内,除了他自己以外,别无他人。 谢飞狐疑地回过头,而下一秒,一声尖锐的刹车声顿时撕破了寂静的夜空。整个过程极短极短,对谢飞而言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过程。在他确认了后座没有人,重新看向前方时,他赫然发现乔君娅竟已站在了他的车前! “快让开!” 撕心裂肺的呐喊,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谢飞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孩被撞飞而起,再度猛地掉落在他的车前盖上。乱发贴在她扭曲的脸颊上,眼睛直直地与车内的谢飞对视着! 哐!又是一阵巨大的撞击,过快的车速使得车身猛撞上路边的水泥墩。油箱内流漏而出的汽油,如同一根引燃死亡的导火索。 “轰——” 冲天的火焰顿时吞没了整部汽车,大火熊熊燃烧着,烧尽了刚萌芽的爱情,烧尽了年轻的人生,同时也烧尽了153心底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 火光之中,一个机械的身影正在缓缓爬出。乔君娅的皮肤正在熔化,电线已从她细嫩的手臂上暴露而出。 褪去了那身完美的皮囊,153露出了它的原型,一个以钢筋、集成电路组装而成丑陋的机器人! 仰望着像要压下来的天空,153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谢飞死了,又一个爱她的人也被洗涤了,她再一次成功地完成了主人交付的任务。 153从不知道,原来成功的滋味竟是这样骇人。 第六章 瓣水仙花 玩偶 今天是陶子出院的日子,报社机动部的不少同事,都特地赶来接她。住院期间,倔犟的陶记者只把自己脱离险境的事,告诉了为她担惊受怕的家人,却拒绝去警方那里消案,讲出失踪几天内所发生的事。因此,直到现在,在警方的案卷上,陶子还是一个行踪不明、生死未卜的公民。 周围的人大多不明白陶子的用意,但全尊重了她的决定。之所以这么做,陶子自有她的 想法。一些事情如果直接交由警方去处理,将变得十分公式化,陶子不愿她所生活的城市上演一出人与机器的大火拼。 在被囚禁在实验室的几天里,陶子目睹了无数个机器复制人。它们有的芯片外露,均为一个代号——153! 想必乔君娅正是153的最优良品。如若警方得知,有这么一个具有强大威胁的生命存在,陶子不敢想像后果将会如何。那些惊险的激战场面,还是只发生在电影里的好。有几个结,陶子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解开。 在来医院接自己出院的同事里,陶子并没有看到师弟胡子。大家与她的谈话时,也刻意不去提到他,这很快就让陶子产生了怀疑。 “小孙,胡子今天怎么没来?”整理好衣服,陶子拉住一个刚进入机动部的年轻女孩,问道。 小孙显然没料到,师姐竟会选择问她,支吾道:“胡子啊,他……好像去顶替时政部的同事,参加记者招待会了。” “他到底现在在哪里?” 陶子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八度,她意识到胡子出事了。这个傻孩子一定是受她连累,被秦川操控的153所袭击了。 周围的同事没有一人敢吱声,陶子望着他们,克制住情绪,说道:“我希望你们告诉我实情。” 胡子的安危,紧紧牵动着她。陶子不安、内疚,她无法坐视一个无辜的朋友,被卷入这场恐怖的谜团中。 在她的一再追问下,《申报》机动部的同事终于道出,前些天胡子在编辑部内,因为被人袭击,后脑受到重创,现今仍然昏迷在这家医院。 陶子不曾想到,在她渐渐康复的同时,师弟竟挣扎在生死的边缘。胡子受袭当日,正是将她从秦川的实验室内救出来的那一天! 所有当天在场的同事,都一致肯定,胡子出事的那段时间,编辑部内没有进入过外人。当邻座的小孙发现他趴在桌前,头部涌血时,胡子已经没了意识。 指甲深深地刺痛掌心,陶子紧咬牙关,她知道一定是153幻化成了报社员工的模样,混入了编辑部,暗中偷袭了胡子。 秦川!这个所谓的科学家不仅性格扭曲,而且疯狂、变态。他想要洗涤世界,不仅是想那存有贪欲的人会有血光之灾,连与他意见相悖之人,他也不放过! 陶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出了医院以后,她请同事们一起来到家中小聚。等到人潮尽散,家人也睡下以后,陶子独自坐在电脑前,输入了一封长信。 她已将被困几天的情况,以及她所知道的全部写入信中。储存在一个私人的网站内,48小时后,如果没有陶子本人来点击这封邮件,它就将直接发去《申报》的编辑部。 午夜,万籁俱静。 对陶子而言,这个晚上却是无眠的。洗去了白天的喧闹,深夜里的公路畅通无阻。此时此刻,一辆白色的本田正载着陶子驶向那个带给她无数噩梦的地方——秦川的153实验室。 再一次站在这栋阴森的实验室外,陶子只感到悲愤大过恐惧。月亮已躲入了云层之中,周边隐约可听见远处的狗吠声。 吱咯—— 秦川的老宅竟自行向这位不素之客敞开了门,夜风袭过,冲得木门不住作响。没人想得到,就是在这落破的表相下,隐居在此的秦川竟建立了一个他自己的王国。在陶子被153绑架来这里时,这一切令她震惊极了。 陶子没有犹豫,直接走入了老宅。一踏入实验室的甬道,忽感脚裸处被人拽住,陶子随手打开了墙上的照明灯,惊呆在原地。 在通往实验室的甬道内,遍布着次品153的肢体。它们许是在制造的过程中,发生了错误,导致形体的变异,就如人类所生的畸型儿一样。陶子永远忘不了,她在被囚的几天,是如何与这群怪物一起度过的。 这些机器人虽是次品,但秦川还是将它们养在实验室里。是谁胆敢将它们五马分尸? 陶子接着往实验室走去,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她想见的人,代号153的智能机器人,乔君娅! “所有的次品153,都是你毁掉的?”陶子问。 乔君娅的背影确实很漂亮,即使在人类之中,也是一个千里挑一的绝色佳人。她背对着陶子,说:“为什么植入我体内的人格里,会有爱这种东西?为什么清空不了?” “那是人类才有的感情,你配拥有吗?”陶子冷言说道,“我的同事与你、秦川毫无瓜葛!你们却连他也不放过,像你这样机器人有资格懂什么叫爱吗?” 乔君娅突然笑了,疯狂大笑。那面嵌在墙上的巨大显示器应声亮起,上面正播放着一部视频文件。 “我的身上安有针孔摄像机。”乔君娅转身,从脖子处变魔术般地抽出了一枚小小的摄像机。“弑杀每个渴望占有我的人时,它都会忠实地记录下来。” 屏幕上,乔君娅正坐在办公室内,和一个白领丽人没有任何差别。像孤傲美丽的水仙,正在屏幕上绽放。陶子沉住气,凝望着屏幕。 与多数的必经步骤一样,这一次旅程,同样有一个意义不同的名字。显示屏上,两个血红的大字正在缓缓向起,仅有二字,却概括了153的一生,它注定是一个“玩偶”! 太无聊了。 我关掉电脑屏幕上的故事网页,有点昏昏欲睡。 对一个保险公司来说,这几天的确是太清静了一点。没有什么业务,甚至连理赔的案子也没有,轻松地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大家都是各自开着电脑偷偷地上网或者玩游戏。我的座位在角落里,正好靠着落地窗,后面就是墙,算是最安全的位置了,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在网上看恐怖故事打发时间。不过也只有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出单员清闲些,业务员们就惨了,天天在外面跑。 “君娅,你又看什么恐怖小说啊,成天看,怎么没见把你吓死?”旁边的同事兼好友莫如百无聊赖地凑过来问我,将缠着我的瞌睡虫赶跑了大半。 “哦,这个不怎么恐怖,不过还可以看。”我道。 “什么名字?给我看看。”莫如兴奋起来。 “自己看。”我把网页地址复制下来,发送到她的QQ上。 “莫如!” 两人正忙着,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我们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然是我们业务二部的美女经理杨莉莉,正满面怒容地站在电脑后面。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摆放私人物品在办公桌上,这么弱智的东西,让客户看见就是破坏我们公司的形象!明天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不收,我就帮你收!”杨莉莉咆哮着训了一通,终于坐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我和莫如都愣了一会儿,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她发现我们在看网页了,原来是这个。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都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出来。莫如拍着心口,埋下头去吐了吐舌头,冲我扮了个鬼脸。 杨莉莉指的是她放在电脑旁的一个SD男性人偶娃娃,那又酷又冷的模样和造型,照莫如的话说就是“帅得让人不花痴都不行”,她喜欢得不得了,成天带在身边,连上班也摆放在桌上。我倒是不太喜欢那种东西,做得跟真的一样,眼睛又大,若隐若现地藏在长长的刘海下面,冷不丁一看,还真有些怕人。偏偏莫如又把那娃娃摆在电脑右边,斜斜地对着我,眼神正好望向我的方向。我盯着看了一刻,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赶紧移开目光。 见杨莉莉不再注意我们了,莫如才悄悄开了QQ,迫不及待地打开我发给她的网址,凑近电脑专注地盯着屏幕看起来。 我从侧面看着她漂亮的轮廓,突然有些伤感。莫如是个可爱的女孩,可惜她从来都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人偶娃娃的脸也从莫如的脸侧露出半边来,黑发下的大眼睛似乎向我射过来一种奇怪的光芒。 光芒?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仔细看去,那娃娃的嘴角微微地上扬着,这表情凝结在它的脸上,不会变,也不可能变。我不禁失笑,那不过是一个玩偶而已,一个根本就没有生命的 玩具娃娃。 我收回目光,准备关掉网页重新再找一个故事看。莫如却坐直了身子,握着鼠标乱摇,表情也疑惑起来。 “怎么了?”我问。 “不知道。”她忙着摆弄电脑,却显得越来越慌乱。我伸头过去一看,莫如的屏幕上正不断地弹出Outlook的邮件阅读窗口来,没一会儿便已经满屏幕都是,不知道叠了多少层,莫如手忙脚乱地关,哪里忙得过来。 “你搞什么啊,让你别乱开邮件。准是又中毒了。”我低声道。莫如带着哭腔道:“我没啊,我刚打开网页准备看故事,突然就弹出来了。我又没开Outlook收邮件。” “别管了,先关机看看。” “关不了,刚才我试过的。任务管理器也打不开,这次死定了。” 两个人忙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办法。电源插头在桌下面,又不敢钻进去拔,把杨莉莉引过来就惨了。幸好那窗口冒了一阵,总算在电脑和我们都崩溃之前停了下来。最后的一个窗口停在屏幕正中间,我们正在发呆,那窗口突然又跳了一下,最大化到整个屏幕。 我和莫如对望了一眼,去看来信地址,显示的是153@***。com,没什么特别的,邮件名称倒奇怪的紧,叫什么“死亡水仙花”,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莫如皱着眉头道:“谁这么无聊啊,吃饱了撑的,弄这种病毒。”说着移动鼠标想一个个地把邮件窗口关掉。 “等一下!这是什么?”她刚关掉最上面的那个窗口,就被我按住。我疑惑地指着邮件窗口的中央。那里有一个很小的黑点,彷佛是被不经意地溅上去的一点墨汁,在白色的背景中孤独地静止在屏幕上。 莫如伸手擦了擦屏幕,那黑点仍然在。 “奇怪,我还以为是屏幕上的污点呢。先前关掉的那封是不是什么也没有?”她望着我,一脸的不解。我摇头道:“算了,先把这些窗口都关掉。再看看电脑是不是中毒了,如果是就赶紧杀。要是出了问题,你可就惨了。”莫如一撇嘴,故意做出一副害怕不已的模样,被我打了一下,才规规矩矩地开始关窗口。 我也不再管她,正要坐回自己的位置。办公室里突然有人惊叫起来,抬头一看,竟然是杨莉莉。只见她手足无措地站在电脑面前,惊慌地盯着屏幕。莫如伸头看了看,幸灾乐祸地道:“哈哈,我看她样子多半也中毒了。” 同事们都伸着脖子看热闹,没人上去帮忙或者关心关心。但是不一会儿,惊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好几个女同事都慌乱地弄着电脑,大家窜来窜去,办公室里顿时乱得一团糟。 我跑过去看,果然是和莫如电脑一样的情况,公司里负责电脑技术的又不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君娅——”一片混乱中,听见莫如高声地喊我。 “君娅!” 我还没挤过去,她又喊,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 “怎么了?” 莫如一把将我拉过去,伸手指着显示器道:“你、你看这是什么?” 我凑近一看,不禁一愣。莫如的邮件窗口还没有关完,还剩了最后几个,邮件里显示着一个头像的轮廓,清晰的黑色线条,已经成型,只是没有五官。 我朝莫如望去,她道:“刚才我们关的第二个窗口,不是有个小黑点吗。开始还没注意,可是我一个个地关,就发现每封邮件里的黑点都在越来越大,就像一副画在慢慢地画成一样……一直关到最后这几个,就成这样了……”莫如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我也有些心惊,拿过她的鼠标来,继续关剩下的窗口,每关一个,下面的那封邮件就比上面的一封显得更完整一点,到了最后一封邮件,那幅水墨画一般的头像终于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屏幕上,只有脸上是一片空白。 那流畅的线条和深浅的颜色,传神地刻画出了某个人的样子,只是留下五官不画,又是什么意思? 我盯着那头像,莫如也看着。半晌莫如才道:“君娅,你觉不觉得,这头像好像有些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虽然没有五官,可是好像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他的样子。” “别乱想。”我苦笑道,眼角的余光一扫,却看到莫如的人偶娃娃眼里似乎透出几许凌厉的光芒,心里不禁一颤。我握着鼠标,指针停留在窗口的右上角,却迟迟按不下去。 “做这个病毒的人也真奇怪,画个没脸的人头给人看。”莫如突然神经质地笑了笑,抢过我手中的鼠标把最后一个窗口关掉,然后启动了杀毒软件,又跑开去大声宣布她的处理办法,教她们中了病毒的电脑怎么办。 我看着她跑前跑后地做着这一切,心底却有些难过。莫如分明很害怕,她不过是用表面的镇静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好在办公室的骚动总算平静了下来,而且也只有莫如的办法管用,她们直接拔了电源的,电脑一打开,那邮件还要跳出来。一直忙到中午下班,总算都恢复了正常。没有人对邮件中逐渐显示的图像表现出像莫如一样的热情,一张空白着脸的水墨头像画,能有什么呢。 整个中午我和莫如都在讨论这个邮件。杀毒程序没有检查出病毒,文件也没有损坏和丢失。最奇怪的是几台中毒电脑的Outlook里根本就没有这个邮件的存在,连网站上的邮箱里也没有。一直讨论到下午快上班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不管了!我们两个神经病,一个破邮件就吓成这样,又不是要死人的事。”莫如仰倒在转椅上哀叫起来。我愣了一下,也失笑:“是啊,想想是很无聊。” “可是你说,死亡水仙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莫如的声音又沉下来,“这么美的名字和事物,为什么要和死亡扯上关系?” “我怎么知道。” 莫如耸了耸肩,正想说什么,虚掩的门被推开了,探进一个头来。看见我们,立即蹦进来,嚷嚷道:“嘿,还真只有你们两个。” 莫如没好气地道:“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都住得远,每天中午都是呆在公司。” 来的是同事卢方,我们同一个团队的业务员,最近天天在外面跑单,几乎都见不着人影。他倒不和莫如计较,背着手径直朝我走过来。 “乔君娅,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斜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卢方显得有些尴尬,莫如赶紧对我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礼貌都没有。”见我头也不抬,她又转向卢方道:“给我看看,什么东西。”还没等卢方回答,她早已抢了过来,一边叫,一边用手捅了捅我:“喂,德芙巧克力哦,你最喜欢吃的呢!” “谁喜欢吃这个东西。”我站起来,看也不看卢方,甩手进了洗手间。留下一脸失望的卢方和替他打抱不平的莫如。 卢方是个好人。我不是不懂他的心,只是我们不适合。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就最好不要开始。我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突然有种想哭的欲望。 站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地走出去。走廊上很安静,迎面来了个人,我恍惚中也没注意到,径直走了过去。洗手间在走廊的一头,沿路要经过老总和各部门经理们的办公室、会议室等等,到走廊尽头才是我们的办公室,一个大通间,业务部的三个下属团队都挤在一起。 同事们已经来了好些了,见我回来,立马有五六个人上来将我团团围住。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哎呀真是太帅了……” “你跟他打招呼没啊,他人好好哦。” 我被问得一阵头昏。闹了半天才明白刚才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人是新调来的业务部经理,我们的顶头上司。前几天开会时老总就说过的,居然提前来公司了。我好容易才将这群花痴女轰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你看到他了么?”莫如问。 我就知道她也会问的,她可是我们公司里最有名的花痴。但是此刻的莫如却很安静,甚至显得有些怔呆。 我不禁有些奇怪,不知道她怎么了:“没有,刚才一直低着头呢。” 莫如直直地望着桌上的键盘,良久才眨了眨眼,突然转过身来抓住我的手。 “君娅,你知道他像谁?他、他……” 我赶紧安慰她道:“别急。慢慢说,他怎么了?” 莫如摇着头,眼神里有些惊恐,又似乎有些兴奋:“他、他像上午那个邮件里的画像,那个没有脸的画像!” “怎么可能!”我吓了一跳。莫如急急地道:“是真的,你看到他就知道了。真的很像,他的脸要是添到了那张画像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她越来越激动,抓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君娅,他来了!我一直在等的人……邮件的画像是告诉我他要来了。” “那病毒好几个人都收到了,又不是你一个人!” 莫如却不管我在说什么,继续道:“是预言,不是病毒!我终于等到了,对,就是他,不会再是别人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陡然把她的手甩开,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幸而办公室里依旧热闹无比,没人注意到我们。莫如兀自急切地盯着我,似乎在祈求我的相信。 我忍不住扳着她的肩使劲地摇起来:“你吃错药了?在胡想什么!” 莫如见我不信,摇了摇头,失神地一笑。 “她没有吃错药。”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爱情来临的时候是这样的。不理解的人会以为你疯了,只有陷在里面的人才明白,这种疯是多么的珍贵,甚至让人疯地欲罢不能,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卢方。他站在莫如的背后,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流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哀伤。 内心的深处突然一阵颤抖。冷气似乎变成了深冬里的寒风,一点点地漫过来,深深地刺进每一寸肌肤,痛。 我转过头去,避开卢方的眼神。 莫如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卢方说的对,追逐爱情的人都是疯子,明知那感情是烈焰,也要当一回扑火的飞蛾。 整个下午同事们都在讨论新经理什么时候会出来和大家见面,办公室的气氛像锅沸腾的水,热情得几乎要把人烫熟。只有我独自坐在电脑面前看网页。好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是一阵骚动。 我抬头一看,见是杨莉莉扭着腰走进来,甜声道:“大家静一静,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任的业务部王子颐王经理——”她转过身让了让,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走上前来,朝我们微微地一笑:“大家好。” 果然是个极品男人,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气质风度一样不缺。办公室里立即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杨莉莉昂着头站在王子颐的身边,表情灿烂得几乎可以赛过三伏天的太阳。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不由得冷笑了几声。王子颐微笑着扫视了一圈,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的脸上。 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我微微一笑,转开脸去。王子颐似乎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原状,客气地跟大家寒暄了几句,杨莉莉就亲热地挽着他出去了。整个办公室立即响起一阵嘘声和笑骂。闹得最起劲得是业务一部的宋澜和张云茜那一堆人,一个个一脸的陶醉和愤怒,丝毫不亚于莫如的劲头。 宋澜和张云茜是公司出了名的交际花,看来莫如的麻烦大了,劲敌不少。 “这个死狐狸精,竟然想勾引他!”莫如悻悻地走回来,咬牙切齿地骂。我淡淡一笑,继续看我的网络故事。莫如见我没反应,才噘着嘴坐下来。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居然可以连为什么爱、爱的是什么都没弄明白,就能够爱得死去活来毫无理智。就像莫如,一个这么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居然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巧合,疯狂地迷恋上了新任的经理。 不是每个梦想都可以实现的。我多想告诉莫如。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听。但愿她能早一点从梦中醒来。早一点,再早一点。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水仙花事件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灾难性后果,随着工作的繁忙大家也逐渐将之遗忘。而在一堆鲜花中熏陶着的王子颐也没有让公司老总失望,很快整个公司的业绩就有了不少起色。这当然更加剧了办公室花痴们对他的迷恋和崇拜。我不知 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面对业务员们不断带回来的客户,谁也不能否认他的成绩。 只是莫如并没有像我期望中那样清醒过来,相反,她越来越沉迷于对王子颐的单恋之中。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子颐和杨莉莉的关系越来越暧昧,杨莉莉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王子颐,美其名曰向王经理学习。说来好笑,即便是这样,办公室里以宋澜、张云茜为首的那帮花痴,还可以为了吃他的飞醋成天搞得唾沫横飞,剑拔弩张。莫如倒不参与,只是自成一派,管谁她都跟人家急。 卢方也变了。自从那次我不接受他的巧克力之后,他就不再刻意地讨好我了,依然对我很好,却不再提起任何关于感情的字眼。这反而让我有些失落。 女人真贱啊。有时我就会这么想。 不是么,看看莫如,看看杨莉莉,看看宋澜和张云茜她们,还有,看看我自己。 总算盼到了中午下班,办公室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呆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色突然间昏暗起来,似乎快要下雨了。 啪。 背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我转动了一下头,看到莫如站在她的电脑面前,刚买回来的两份盒饭掉在脚边,饭菜散了一地。 “怎么了?”我站起来。 莫如指着电脑屏幕,整条手臂都在发抖:“它……那个邮件,又来了!”我连忙走过去,只见屏幕上就像上次一样,层叠了无数个邮件窗口,最上面的一个还是一片空白。 来信地址依旧是“153@***。com”,死亡水仙花。 “这次又会是什么?”莫如颤抖了一阵,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扑上去开始关邮件窗口。 我知道,她多半是期望那邮件最后显示的是王子颐完整的脸。这样她才有信心继续她那个海市蜃楼般的梦想。但是让她失望的是,邮件逐步显示出来的不是王子颐,而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宋澜。 莫如彻底愣在了那里。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我皱着眉头。“我猜,做这个水仙花病毒的也许就是公司里的人,邮件的内容,当然也可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莫如摇头道:“可是他做这个病毒有什么目的,难道只是因为好玩?” “也许是想展示他在水墨画和电脑方面的才华。”我苦笑着摊了摊手。莫如盯着电脑屏幕,满脸掩饰不住的失望。我拖着她把地上的盒饭打扫了,重新下楼去吃午饭。 大雨很快就倾盆而至,直到下午还没有减弱。来上班的同事们一路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又冲去更衣室,引得办公室里一阵混乱。幸好领导们一般都来得比较迟,否则又得挨批了。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她们忙碌,心里泛起几丝羡慕。同事们大都住的很近,有的还和父母住在一起,每天中午下班都可以回家吃午饭。只有我和莫如由于住的太远,只能申请中午呆在办公室。但是莫如都比我好,至少她还有家人,还有朋友,不像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管我,甚至连一个可以让我放心依靠的肩膀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寂寞,我努力压制着一切的欲望,让自己平静和安于现状。欲望是残忍的魔鬼,它可以推动你前进,也可以将你毁得彻彻底底。 我叹了口气。 正想着,更衣室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高分贝的尖叫。呆在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一下子都站了起来,互相望了望,立即朝更衣室跑过去。 尖叫声还在持续,好几个女同事正一边叫一边从里面奔出来。跑在前面的张云茜面无人色,指着更衣室一个劲地发抖。 “怎么了?”我们迎过去。 “宋、宋澜被鬼缠上身了……”张云茜说着,哇地一声哭起来。听得她这么说,好几个 女同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大白天的,哪有这种事。”我斥了一句,从人群中挤过去,直奔更衣室。迎面碰上跑过来的同事小周,一把拖住我道:“乔姐,别过去……” “究竟怎么了?” “不知道,刚才大家都在换衣服,宋澜后进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乱叫起来,乱抓人,把我们吓死了。”她拍着心口,心有余悸地转头盯着更衣室,像是害怕宋澜突然又追出来。 而现在更衣室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只有办公室这头围了一大堆人在张望议论。看来只剩宋澜一个人在更衣室了。我轻轻在小周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别怕,慢慢地向更衣室走过去。几个胆大的同事也跟在我身后。 更衣室的门大开着,大概是谁跑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开关,把灯给关了,我站在门口望了望,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宋澜?”我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回音,便伸手往墙上摸开关。啪的一声,灯亮了,呈现在眼前得是一片混乱。 更衣室的面积不大,加上两面都是衣柜,中间就只剩下一个狭长的通道,地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衣物,一些衣柜门也敞着,却没有看到宋澜的人影。身后的几个同事不禁嘀咕起来:“人呢,没看到她跑出来啊?”“会不会……躲到衣柜里面去了啊。” 我也不禁有些心惊胆颤,硬着头皮朝里面挪去,想仔细再看看。张望了一阵,突然发现一扇开着的柜门下面露出一双脚来,朝衣柜方向站着,掉下来的衣物覆在脚上,以至于刚才我们竟然没有看出来。 “宋、宋澜?”我大着胆子叫了一声。那双脚仍然一动不动地藏在柜门背后,没有动静。几个女同事也发现了,我们面面相觑,又不敢贸然上去看。正想着该怎么办,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微小却惊心的咯吱声,没有风,那扇柜门慢慢地朝我们这个方向动起来,往柜身上合去。 我不由自主地退出了一步,看着门背后的人渐渐显露出来。 真的是宋澜。 可是她只露出半个身子在外面。她面对衣柜,整个上半身伏在衣柜里,悬挂着的衣服将她淹没在里面,彷佛死了一般毫无动静。 我心里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声,宋澜还是没有反应。我刚想迈步走近一些,突然就见她的身子歪了一歪,瞬间就如烂泥一般倒下去,头砰地摔在身后的衣柜上,不再动了。 宋澜死了。这是我看到她的脸的第一个念头。 她的整个脸已经胀成了紫红色,大张着嘴,眼睛暴睁着,正好盯着我们的方向。一些白沫从她的嘴角流出来,糊满了整个下巴,脸上也布满了道道血痕,而她的手还掐在脖子上,彷佛在竭力地挣扎着想呼吸。 身后一阵尖叫,几个女同事发疯似地逃出了门去。我呆呆地看着,竟然挪不动双腿。一直到有人跑进来,我才如梦初醒般开始发抖。大概是领导们已经到了公司,一时间男男女女都在眼前晃动,整个场面立时一片混乱。我缩在门口的角落里,感觉心里要爆炸一般得惊悸和难受。恍惚中听见谁在说宋澜还有心跳,120很快到了,似乎也看到了杨莉莉和王子颐的身影。宋澜被抬上担架,立即送往医院。 “究竟怎么回事,她怎么了?”王子颐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看见我还在更衣室里站着,劈头就问,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看着他的表情,我渐渐醒过神来,没来由的对这个男版万人迷生出一丝厌恶。 “对不起王经理,我不知道。我进来就已经这样了。” 我丢下他在那里发怔,走出门去。先前围在更衣室门口的人已经渐渐地散了。我心里不知怎么,很不是滋味,眼前老是晃动着宋澜刚才的惨状。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开更衣室门口,隔着人群却见莫如远远的站在走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更衣室的方向。片刻,见她嘴角微微地一翘,刘海下的眼睛闪了闪,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我不由得悚然心惊。 莫如的眼神,像极了她桌上那个没有生命的人偶娃娃,那眼神穿过有形和无形的障碍,疯狂地切割进它想要破坏的一切物体之中。 “莫如。” 我走过去。 “嗯?”她动了一下,像是才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在这里干什么?” “看热闹啊。我才回来,办公室里乱七八糟的。对了,宋澜好像被120接走了?” 我看着她道:“宋澜出事了。情况好像不大好……” “哦。是么。” 莫如一耸肩,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底里渐渐升起一种恐惧。 这个曾经熟悉的背影,似乎在突然间变得无比陌生。 但是紧接着更大的恐惧在办公室里蔓延开来。 宋澜死了。 这是杨莉莉从电话里传来的消息。宋澜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已经深度昏迷,抢救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抢救回来。医生在实施抢救的过程中发现宋澜的脖子上有一个很小的伤口,接着就在她的衣服里找到一只很小的已经死亡的蝎子。这蝎子经过鉴定竟然带有剧毒,而且毒性非常猛烈,就算在宋澜中毒的第一时间实施抢救,也不见得能救回来。医院因此断定宋澜死于蝎毒。 这个消息在公司里引起了巨大的恐慌。没有人再敢去更衣室,公司上上下下都暂停了业务,全面清理卫生,就怕哪里还藏着什么东西。折腾了两天,什么都没有再发现,才平静了一点。公司为宋澜家属支付了巨额赔偿,加上她自己有买保险,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但是办公室从此就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宋澜的死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口,让我们喘不过气来。 整个公司气氛得变化让我感到压抑。然而最令我心惊的还是莫如。 莫如完全变了。 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安静,沉默,甚至跟我都很少说话。忙的时候她仍然有条不紊,一旦闲下来,她就静静地坐着发呆,或者看着她的人偶娃娃,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莫如的变化让我感到一种无法抑止的心痛。中午也成了我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为了躲避几乎形同陌路的莫如,我只能每天到楼下的咖啡店去坐,或者在街上闲逛。好几次碰到来上班的同事,问我和莫如之间出什么事了,我也只能摇头。我能说什么呢?说莫如在我心中已经变成了魔鬼? 宋澜出事那天莫如的眼神,从来就没有在我眼前消散过。 又是一个乌云密布的日子。整个城市都陷在一片昏暗中。大雨来临前的空气显得又闷又重,开着空调也能感受到那种湿热的气息。办公室里似乎弥漫着一种烦躁的情绪。张云茜和客户吵架被投诉,给副总训了一顿;三部的两个女同事则更火大,几次差点动手打架。 我心里一阵阵地不安,总觉得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莫如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心里也乱起来,呆了一会儿站起身来,也不知怎么的就一直朝洗手间方向走去。经过王子颐的办公室,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是张云茜。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门没有关严,我断断续续地听得张云茜在跟王子颐说着什么,却听不清楚内容。透过门缝,正好能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张云茜,一脸委屈,哭得梨花带雨。一会儿就看见王子颐也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温柔地拿着纸巾给她擦泪水,张云茜顺势靠到了王子颐的怀里,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我扶着门的手一抖,弄出了一点响动,两个人立即分开了,抬头望过来。我吃了一惊,连忙跑回了办公室,一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里仍然跳个不停。 张云茜很快就出来了,拿着眼睛不自在地满办公室搜索。我故作镇定地核对表单,她看了一阵,估计看不出是谁,自己坐回办公桌去了。 我刚要松口气,只见莫如从那边走过来,大概刚才是去洗手间了。 张云茜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种恍然大悟、又惊又怕的表情。她一定以为刚才偷听她和王子颐的谈话的,是莫如。 我有些歉意,又微微地安下心来。几个闷雷滚滚而至,片刻窗外便一片模糊。终于下雨了。 中午莫如又消失了。我独自买了盒饭回到办公室,正吃着,门突然开了,一身湿淋淋的卢方闪进来。见是我一个人,反倒有些不自然。 “莫如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不知道。” 他走进来,东张西望了一刻,问道:“你们俩怎么了?” “没怎么啊,不是好好的么。” “我怎么觉得莫如这段时间奇怪得很。好像你们也不怎么说话了。”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卢方又叹了口气:“好像宋澜死了以后,很多人都变了。跟不认识了一样。” “那我呢?”我看着他,突然抑止不住地问出口。 卢方微微一怔,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一直没有变,很美,很好,很值得人喜欢。” 他说完,又自嘲般地笑了笑,很快拿了一叠宣传资料出去了。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望着已经关好的门发呆,转眼却见莫如的人偶娃娃倒在桌上,从一堆凌乱的纸张下露出脑袋来,向我投来讽刺的目光。 我猛地转头望向窗外,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你怎么了?” 莫如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办公室,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 “没什么。”我赶紧擦干了眼泪。“对了,上午杨莉莉让我交给你的资料打出来没有,她说下午要的。” “整理好了,不过没打印。忘了。” 莫如没有多问我什么。径自打开电脑,准备把资料打印出来。桌上的资料和表单也很快被她收拾了,又将人偶娃娃扶起来,放好。 还是老位置,那娃娃从出现的第一天起就那么斜斜地瞟着我,嘴角永远挂着轻蔑的嘲笑。 我埋下头去,不敢再看那娃娃的眼神。 打印机“吱吱”地响了一阵,莫如把一叠打印好的资料取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却没有整理和装订,人呆呆地坐着,捏着那叠资料出神。 “张云茜。”她突然道。 “这次是张云茜。” 我莫名其妙地转头看着她,她侧着脸,眼睛仍然盯着手中的那叠纸,显得有些亮晶晶的,脸上浮起很久不见的生动的表情。 那种陌生而恐惧的感觉又袭过来。我抢过她手里的资料一看,上面打印出来的竟然都是Outlook的邮件阅读页面。我捏住纸张的一边,快速地翻动,内容果然是从空白到完整的一个水墨人像——张云茜。 每一张纸上都清晰地印着,邮件地址“153@***。com”,“死亡水仙花”。 我浑身一颤,手中的纸张掉了一地。 “这……水仙花又出现了。”我努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可听起来仍然充满恐惧。 莫如盯着我,睁着眼睛笑:“是。她又出现了。这次是张云茜。” “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们以前讨论过吗,为什么水仙花要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现在我明白了。”莫如的眼神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你知道么,水仙在西方的花语是坚贞的爱情,谁不忠于爱情,玩弄爱情,就要受到复仇女神的惩罚,死去然后变成水仙花。” “死亡水仙花,花开出来是谁,谁就要死。上次是宋澜,所以宋澜死了。这次轮到张云茜。哈哈。” 莫如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起来,让我不寒而栗。她却像完全没意识到,弯腰把地上的纸拣起来整理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放进了抽屉,锁好,再继续打印杨莉莉需要的资料。 这一次很正常,死亡水仙花和张云茜的头像,再也没有在莫如的电脑里出现。 下午上班,依旧又少不了一阵喧闹。没什么事情,我们又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地闲聊。但是也许是莫如的话影响了我,整个下午我都在注意张云茜,一直到了快下班的时候,见她仍然好好的,我又不禁笑自己神经过敏,明知道莫如的话不过是一种接近神话的传说,还要乱想。 正想着,抬头却见张云茜的座位上空了。 “张云茜?”一部的另一个出单员也似乎在找她:“哪儿去了,刚才还看见她在。” 边上的一个同事头也不抬地道:“好像去洗手间了。” 我心里一跳,突然发现身边的莫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强装镇静地朝洗手间方向走过去。走廊上空无一人,每间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没有一点声音。 洗手间越来越近,我也越发地紧张起来。正努力地压抑着心跳,洗手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一个人来,正好和我打个照面。 莫如。 两个人都是一愣。 莫如的眼睛在瞬间厉光一闪,立即又恢复了原状,朝我微微地笑了笑,擦身走过去了。我捂住怦怀乱跳的心口回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平静了一会儿,继续朝洗手间走过去。 门被莫如带上了,我在门口站了一站,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慌乱,慢慢地伸手想去开门,刚握住旋转式的手柄,那手柄却突然动了,门哗地被拉开,没等我回过神来,一个人已经扑到我身上,死死攀住我的双肩,一张铁青色的脸猛地凑到我面前,痛苦地扭曲着,几乎让我没有认出来。 是张云茜! 我已经吓呆了。张云茜抓着我,整个身子都吊在我身上,似乎努力地不让自己滑到地面上去,一边拼命地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绝望,可是她张大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她的咽喉处,两个深深的小洞,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黑褐色的血,这血滴下去,让白色的衬衣上溅满了黑褐色的斑点。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卫生间里,只见一条通体碧绿晶莹的小蛇在洗手池附近的地面上游弋着,抬头冲我吐着信子。 张云茜的手抓得我越来越紧,我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却使不出力气,一种狂乱的情绪突然袭来,接着似乎有一声尖叫顿时刺破了走廊的宁静。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发出来的,我只听见随之而来的开门声和喝问声,似乎有很多人奔近前来,无数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呼喊、惊叫。我摇晃了一下头,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在医院的病房里。守着我的同事小周大大的松了口气。我头痛得厉害,刚想爬起来坐着,昏倒前的一幕幕便迅速回到脑海中来。 “张云茜呢。”我惊恐地望着小周。 小周还没回答,卢方就出现在门口,手里提了一大堆水果。 “乔姐刚醒。”小周连忙道。卢方显得有些憔悴,点点头走进来,见我望着他,才道:“张云茜已经死了。” 果然。我闭上眼睛,心里一阵发紧。 “那……查出来怎么回事没有?” “跟上次宋澜的情况差不多。那条蛇也是剧毒,咬了人以后没多久就死了。张云茜被咬到的地方是咽喉,中毒太深,还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事。” 卢方深吸了一口气:“莫如被抓起来了。” “怎么会?”我猛然坐起身来,失声道。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卢方连忙摇着手道,“其实上次宋澜出事,大家就在怀疑是不是人为的,你想,闹市区里的写字楼,怎么会突然跑出这些剧毒的动物来。只是没有证据,宋澜的家人又没继续追究,也就作罢了。这次张云茜的事发生后,公司里有人向公安局举报说张云茜是被蓄意谋杀的,连同宋澜的事也被扯了出来。” “可是那人有什么证据说莫如是凶手?”我激动起来。 “是杨莉莉。”小周突然插嘴道。“因为她在张云茜死之前看到过莫如拿着一个小盒子去洗手间,直到张云茜去了洗手间以后才出来。乔姐,莫如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你不也碰到她了吗?再说莫如平时就和她们不和,不是她,还会有谁。” 卢方瞪她一眼,安慰我道:“其实她们也只是怀疑,光凭这些根本不能判定莫如是凶手。莫如只是去公安局接受调查,应该没事的。” 我颓然地盯着墙角。莫如是我在这个城市惟一的朋友,她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别想了,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卢方说着,刚站起来,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病房里顿时涌进一群人来,全是公司的领导和中层干部,王子颐也在其中。领导们七嘴八舌地关心了一阵,一阵风似的又卷出去了。只剩下王子颐没走,卢方望了我一眼,也留在病房。 “醒了就好了。”王子颐站在病床前,似乎在没话找话。 “谢谢王经理关心,我还死不了。”我冷冷地道。 “哦?”王子颐也冷笑了一声,“那就公司见吧。再见。” “不送。” 小周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卢方突然笑了笑,没说什么,跟着也离开了病房。我也没有久待,很快和小周一起办妥了手续,回到公司。 公司里依然很乱,一切的工作都停止了。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弄得人心惶惶。只是莫如这个嫌疑犯被抓,反而让她们安心了不少。见我回来,一大群人围着关心了一会儿,又凑到一边去窃窃私语了。 “哎,你们听说没有,据说莫如已经承认了。” “能不承认啊,要是我杀了两个人,自己恐怕都早吓死了。” “你说她是为什么啊?” “能为什么,当然是一个‘情’字啊,你没见平时莫如和宋澜、张云茜就一直在争风吃醋啊,为了咱们迷死人的王经理,啧啧。” “对了,杨莉莉不是也和她一直不和吗,幸好被抓了,要不然我看下一个……” 一群人立即咂着嘴巴摇头叹息起来。我坐在角落里,突然觉得想哭。 莫如的位置空空的,只有那个人偶娃娃歪倒在桌上,头发遮住了脸,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乔君娅,王经理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一个同事走过来对我道。我谢了他一声,起身朝王子颐的办公室走去。他正埋头在看着什么。见我进来,伸手指了一下沙发:“坐吧。”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站在门口,并不动。 王子颐笑着摇了摇头,走过来将我背后的门关上,然后伸手想来拉我。我往旁边一闪,让他拉了个空。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 王子颐的脸沉了下来。“乔君娅,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怎么不懂事了?”我冷哼了一声。 王子颐点点头,来回踱了几步,突然道:“莫如已经招供了,承认是她谋杀的宋澜和张云茜。” “我已经知道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我为什么要吃惊。” “你们这么要好,难道你就一点都没发觉她想要杀人?” 我冷笑道:“我和她还没好到这种程度,连杀人都要一起商量。” “乔君娅!” “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王子颐有些恼羞成怒地盯着我,但这里是公司,他不敢拿我怎么样,只得道:“我警告你——” “我不需要你警告。”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做。” 王子颐看了我一刻,语气缓和下来:“知道该怎么做就好。好了,没事了,你去吧。” 我转身打开门走出去,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 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莫如,相信我。 卢方迎面走过来,见我满脸的泪水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伸手擦了擦,勉强一笑:“没事。”卢方沉默了片刻,面带忧郁的道:“好像莫如从公安局跑掉了,你听说没?” 我一惊:“怎么会,她怎么跑出来的?” “不知道,刚刚接到公安局的消息,让公司里的同事小心一点,说还不清楚她的杀人动机,怕她继续犯罪。老总让提前下班了,反正公司已经基本停止了运转。”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莫如如果逃跑的话,会去哪里呢? “你也快回家吧。莫如……”卢方欲言又止,最后道:“注意安全。” 我点了点头。 同事们都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公司。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杨莉莉还在整理一些东西,看见我还没走,将我叫住。 “乔君娅你等等。” 她一边忙着手里的东西,一边道:“那个,你帮我把莫如的电脑打开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应着,走到莫如的位置上坐下来,启动了电脑,然后熟练地打开文件夹查看起来。但是没两分钟,Outlook的邮件阅读窗口突然弹了一个出来,接着迅速地弹着,越来越多。 “153@***。com,死亡水仙花,”它又来了! “杨经理——”我惊慌地喊起来。杨莉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过来看。 “怎么搞的,这病毒怎么又出来了。”杨莉莉皱着眉头道。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当然知道这病毒要怎么对付。我们一个个的把窗口关掉,看着邮件里逐渐显示出来的画面。 “上次好像是个没脸的人像是吧?”杨莉莉道。“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好像还是上次那幅?” 我刚关了一半,显示出来的样子果然和上次集体中毒的那幅头像差不多。但是一直关下去,才发现我们猜错了。图像逐渐地开始出现眉毛,鼻子,直到最后一个窗口,已经是一副完整的头像。 我和杨莉莉都愣了。 显示在邮件中的,竟然是王子颐。 “这、这是什么意思?王子……王经理怎么会在病毒邮件里出现?”杨莉莉显然被吓到了,我也慌忙将那窗口关掉:“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一种诡异的气息突然间笼罩了整个办公室。杨莉莉朝周围望了几眼,咽了下口水道:“大概又是谁的恶作剧……你快点查找吧,我、我还有事要走呢。” “刚才大概看了一下,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了。”我道。 “哦,那就不用找了。”杨莉莉点着头,迅速地收拾好她自己的东西,几乎是逃出了门去。 我摇了摇头,关好电脑,也离开了公司。 莫如说过,水仙花开出来是谁,谁就要死。那么这次,是不是该轮到王子颐了? 一个人下了楼,不知道该去哪里,又不想回家。只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我似乎真的不适合在城市里生活,这钢筋水泥筑成的森林,永远都是这么冷漠和自私。它从来没有温情的一面,只会永无休止地索取。在这里,我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好累。 我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华灯初上,流光飞转,天黑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熟悉起来,抬头一看,居然又转回了公司所在的大厦。习惯性地搜索公司所在的楼层,心里不禁一惊。 公司的灯居然亮着,而我记得走的时候是关了灯的。 我和莫如因为情况特殊经过批准中午可以留在公司,所以有公司的钥匙。另外就只有人事部经理和杨莉莉手中有。人事部经理最近出差,更不会有人加班,那么此刻在公司的不是杨莉莉,就是莫如。 想到有可能是莫如,我立即奔进大厦上了电梯,一路冲到公司门口。门关着,仔细听了听,里面却没有动静。我迟疑了一下,掏出钥匙小心地开了门。 办公室的灯亮着,没有人。侧面的走廊没有开灯,只有一间房的门虚掩着,光线从里面透出来,隐隐传来一些声音。 那是王子颐的办公室。 我慢慢地走过去。一股强烈的酒精味弥漫在走廊里,熏得我有些发呕。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看见王子颐歪在沙发上,似乎喝醉了,不时地挥挥手,嘴里不知在念着什么。 迷人的王经理,也会有郁闷潦倒的时候。 走廊上寂静无比,我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看着,心中莫名的有些期盼和兴奋,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喀嚓。 办公室那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地响动,似乎有人开门进来了。我暗自有些紧张,往后退了退,把自己藏在更深的黑暗中。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来,走廊上闪进一个修长的黑色身影,朝这个方向慢慢地走来。无边的寂静和黑暗中,脚步声敲出一种诡魅而妖异的气氛,弥漫了整个走廊。 我不自觉地又往后退了退。那女人越来越近,一直走到王子颐的办公室门口,伸手一推,光线洒出来,照到女人的脸,显得那么精致和妩媚。 杨莉莉。 我已经看不见办公室里的情形,只听得王子颐醉意朦胧的声音传来:“买酒买这么长时间,你个没用的东西……” 门口的杨莉莉突然一咧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走进办公室去。她的手上并没有提着什么东西,看来王子颐的酒是喝不成了。 我悄悄地走近,看到杨莉莉径直到了沙发前,俯身下去吻他,王子颐涎着脸笑起来,伸手一把将杨莉莉揽到怀里,两人立即纠缠在一起。 艳福不浅啊,公司里几个美人都被他占齐了。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一种彻骨的悲伤从心底蔓延开去,铺满整个走廊,然后涨潮,涨潮,激荡着,从脚至顶,将我毫不留情地彻底淹没。 “君娅,君娅——”迷糊中的王子颐突然喃喃地叫起来。 我陡然一震。 他在叫我的名字。这样的时候,他想着的还是我。 杨莉莉彷佛什么也没听见。可我却看见她的手渐渐向王子颐的咽喉移去,指缝中寒光一闪。 “不!” 我仅仅只迟疑了一瞬,终于叫起来,推开门闯进去。 两人都吃了一惊。王子颐爬起来怔了片刻,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杨莉莉也翻身起来,瞅着我邪气地一笑,又腻向王子颐,伸手往他脖子上抹去。 “快躲开!”我大叫着冲过去,王子颐终于清醒,下意识地推开杨莉莉,站了起来,一样东西从杨莉莉手中掉下来,是一张锋利的刀片。杨莉莉还仰着头,笑嘻嘻地看我们。 王子颐冒了一头的冷汗,半晌扑上去抓住杨莉莉。杨莉莉先前还想挣扎,哪里挣得过一个男人,被王子颐一下子甩出去,后脑勺“砰”地一下撞到办公桌的一角上,顿时瘫倒在地,头部逐渐渗出殷红的鲜血。 “你杀了她,你——” 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化得这么快。王子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把揪住我道:“居、居然想杀我……你呢?是不是也想杀我啊?你们这些贱女人,就知道争宠……” 我一把将他推开,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男人,终于感到一种痛彻心扉的绝望:“你以为我离了你就真的活不下去了?我告诉你,她是我指使来杀你的。” 王子颐震动了一下,恶狠狠地盯着我:“你说什么?” “是我让她来杀你的!” “你这个贱货!”王子颐抬手就一巴掌扇到我脸上。“你也来这一套?老子对你哪点不好?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跟着我像你这么久,你还要怎么样?”他一把又将我揪起来,丢到沙发上。我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力量集中在心口,将里面那颗心脏彻底粉碎。 “我受够你了!”我大吼起来,“我这么爱你,你是怎么对我的?我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好,那我就让你永远把眼睛闭上。”王子颐狰狞地笑起来,看了看倒在旁边的杨莉莉道:“你必须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放心,宝贝儿,看在你跟我这么久又听话的份上,我不会让你很痛苦的。你们好歹都是我的女人,一起在阴间作个伴吧。我会告诉警方,你们俩因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你失手杀死了杨莉莉,然后畏罪自杀,哈哈哈……多么完美的计划啊。” 他越说越开心,踉跄地转起圈来,转了一会儿,俯身拣起了地上的刀片,然后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我只觉得手腕上一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开始从那个地方往外奔涌。 没有挣扎反抗,死就死吧,也许死了更快乐。极度的缺氧和血液的流失让我的视线开始收缩和扭曲,似乎有谁的脸隐约地出现在王子颐的背后,可我来不及看,一切的景象就已经远去,终于缩成一个小点,彻底消散。 死亡原来是一种如此轻松和快乐的解脱。这是那一刻我脑袋中最后的意识。 可我终于还是没有死成。 昏迷了一夜之后,睁开眼就看见卢方憔悴而欣慰的脸,然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原来卢方始终放心不下我,从下班开始就跟在我身后,没想到我转了几圈竟然回了公司,是他打昏了王子颐,将我和杨莉莉一起救了出来。杨莉莉的伤很严重,现在还在昏迷之中。而王子颐因为涉嫌故意杀人罪,刚刚苏醒,就被警方控制了起来。还有莫如,卢方说莫如出逃后还是被抓回去了,可是她最终没有被关起来,而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莫如在长期的压抑和癫狂中已经疯了。 “对不起。”卢方说。“我应该早一点进去的,只是没想到他真的要杀你。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对不起……不过你放心,我不会——” “没关系。无所谓什么秘密。所有的秘密都是他的,不是我。”我虚弱地笑了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卢方连忙摇着手道:“君娅,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重新开始就可以了。” 我点了点头。卢方久久地看着我,终于颤抖着手将我的手握住:“君娅,还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嗯?” “你问我觉得你变没有。还记得我当时的回答吗?如果你现在再问我,我的回答还是一样。”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我很快就出了院,随即到公司办妥了离职手续。卢方很理解我的心情,接着开始到处帮我找新的工作。我在跟同事们交接资料的时候发现莫如的人偶娃娃,它掉在一个角落里,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我带走了这个娃娃,带它去看医生说已经病得无可救药的莫如。 我到医院的时候莫如正在睡觉。莫如不是那种攻击型的病人,所以护士只是嘱咐我不能吵醒她便走了。我在她的病床前坐下来,看着她静静地趴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恬静纯真得如同初生的婴儿。 莫如,我来看你了。 我将人偶娃娃从包里拿出来,放到莫如的枕边。娃娃已经被我仔细地梳洗过,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莫如,对不起。原谅我如此自私地利用你。原谅我从来没有将我和王子颐的关系告诉你,原谅我在他进公司前就按照他的意愿选中了你们作为他下一步的目标。我太爱王子颐,爱得完全没有了自我和尊严,我明知他不可能对我专一和用情,却义无反顾地跳进他的温柔陷阱。我竟然蠢到以为帮助他获得他想要的女人就可以留住他的心。 是的,莫如,死亡水仙花在公司的开放仅仅是我达到目的的伎俩。你不会懂,那是神秘而古老的降头术,邮件画像不过是施术的媒介。水仙最先开放在你和杨莉莉宋澜张云茜的电脑里,是我为了满足王子颐的欲望而催促你们为他疯狂。可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的沉迷,我无法再控制你。我也没想到王子颐在得到宋澜和张云茜之后完全不再理我。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渴望爱情的女孩子,和你一样。我本可以直接对王子颐施术让他永远只爱我一个,只是我不愿意要那种虚假的爱情。我天真地以为用自己的真心可以感动和改变他,现在看来,我真的错了。 莫如,水仙第二次和第三次的开放已经不是催情,而是诅咒。你永远不会明白自己的抽屉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蝎子和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它们送到更衣室和洗手间。也许你以为那是你自己心中的嫉妒,却不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我心中的绝望的喷发。你被抓,逃跑,我的心也像掏空了一样难受。莫如,你是我在这里惟一的朋友。所以我要帮你报复。水仙最后开放在你的电脑里,被施术的却是杨莉莉,我让她去杀王子颐,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功败垂成。 呵,女人总是这么弱智,再怎么被伤害,一点施舍就可以。 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莫如的脸颊。莫如你是幸运的,你至少还没被那个禽兽玷污。 还有莫如,你只知道水仙的花语是坚贞,背叛的人就要遭到报复,你却不知道,希腊神话中的水仙是自恋狂的化身,俊美的男子纳瑟斯他不爱任何女人,他最爱的是自己在水中的 倒影。 现在这株水仙开在了我们的身边,那就是王子颐。只是这水仙开得如此灿烂,即使是现在,他仍然是最大的赢家。 莫如,我终于想明白了,在王子颐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爱情—— 从来都没有,我们都仅仅只是他的玩偶。 我站起来,俯身吻了吻莫如的脸颊。 人偶娃娃静静地躺在莫如的枕边,我现在才发现,娃娃的笑容和眼神原来真的如此可爱,就像莫如一样。 去了心魔,我不用再像从前一样对一切都心存怀疑和惧怕。 我慢慢地退出病房。 起风了。天空被高楼大厦割裂成无数的碎块,死气沉沉地悬在上空,成团的乌云在楼宇之间缓缓地移动着,不知道在搜寻什么。 再见了,莫如。 再见了,卢方。 城市还是不适合我。当初我为了王子颐而离开深山,现在,该是我回去的时候了,回到那个满是降头术,却单纯而美丽的山寨。 “为什么要有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随着视频的结束,墙面上的巨大显示屏也即刻变成了黑屏。乔君娅随即捂住了自己的脸,轻轻地啜泣起来。 她是有感情的。陶子知道。因为153是一款功能强大,几乎完全接近于人类的机器人。 “如果主人想要我毁灭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杀了那些可恶的人类?为什么还要与他们接触?其实并不是任何人,都像主人所描述的那样。” 晶亮的液体,从乔君娅的眼角滚下,落入肮脏、潮湿的地面。陶子忽感她有些可怜,153无非是一具可悲的玩偶。 不断给它灌输“欲望就是罪恶”的秦川本人,自身也对153充满着占有欲。他渴望利用它,去实现自己的伟大计划,让他成为如同《圣经》中那能操纵人类生死的神明。 望着眼前颓废的乔君娅,陶子说:“你拥有了人类的人格,那必然将学会爱,当碰上令你动心的人时,那种感觉无法逃避。” “如果我真的可以学会什么叫爱,怎么可能杀了谢飞呢?”乔君娅自嘲地笑了一下,表情竟像哭泣一般。 那个真心爱她的男孩,已经葬身在火海之中。随着心上人一同付之一炬的,还有153对主人秦川一惯的信任。但即使怀疑,她也无权改变什么。主人于她而言,是至高无上的。 背叛秦川,是153如何也无法做到的。 既然无法背叛,无法反过来将秦川灭除,那她主动放弃总可以吧。 乔君娅回到了实验室,她亲手毁掉了她的“孪生姐妹”,把所有153的次品,尽数摧毁。她是主人最完美的杰作,等她消失以后,绝不能出现第二个乔君娅继续横行于世。 没等陶子反应过来,上前阻止,乔君娅已拾起了地上的两端电线,只要线头一触,她的机身就会立即引燃崩溃。 “如果你想以死谢罪的话,是不是还应该见见一个人。”见乔君娅动作迟疑了,陶子接着道:“去见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你的主人,秦川!” 第七章 瓣水仙花 杀局 在被困的日子里,陶子从没有见过实验室的主人,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科学怪才,秦川。被掳来前,她在网上看到的资料,声称秦川因身体过差,已到海外就医。 但陶子不信这样一个将仅有财富,都投入到研究中的人,在得不到社会的认可时,还会有金钱可以在外疗养、治病。 隐隐约约,陶子感到秦川还存在于他的实验室内。只是躲在了一个别人找不见的地方。 当时,陶子的行动虽然受到了限制,但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留意周边的环境。那时她身处的杂物室,一到夜深人静之时,就能听到许多台机箱一同运作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在杂物室的下方,一定还设有地下室! 将这一想法,告诉乔君娅后,不去理会她难以置信的眼神,陶子自行在实验室摸索起来。她必须找到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强烈的直觉告诉她,秦川就身处那里。 寻找了许久,并没有发现哪一面墙是暗墙。正当陶子感到无奈时,先前在一边发愣的乔君娅突然走到了巨大的显示屏前。 无与伦比的力量,使她轻而易举地搬开了那只占满一堵墙的显示屏。在它的后方,竟然真出现了一个通道的入口,漆黑、深邃,像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一股恶臭迎面扑来,乔君娅脸色一变,急忙向地下室飞奔。不祥的预感告诉她,她的主人已经死了,死在这暗不见光的地下室里。 陶子跟着跑了下去,不出她所料,地下室内摆放的正是数十台高端计算机,以及几台联接153系统的服务器。 地下室内弥漫着呛人的腐臭,在一张木质的长桌上,躺着一具几乎化骨的尸体。 “主人!”乔君娅猛地跪倒在摆放白骨的桌前,她没有想到,秦川的病最终还是将他送离了这个世界。一直以为操纵着自己的人,竟然早已死了。 陶子掩住口鼻,她明白已化为白骨的秦川,并不会因为死亡,而放下他对世界、对人类的憎恨。那些本该沉封的恨意,借助着153的手,仍会在不断扩大。 看向那几台没日没夜运转的计算机,陶子明白,正是它们每周定时远程更新着153的系统,并不断地给它提示,鼓励它完成自己的使命。 想必是聪明的秦川在死前,设下了这一套完美的程序。 在主人的遗体边,乔君娅找到了一份遗书。秦川对自己最杰出的作品,充满期待,153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相信,总有一天,153会发现他已死去的秘密。到了那时,它就会看到这封遗书了。 在信中,秦川毫不避讳地说他也渴望占有153,这份渴望中,更多包含的,是他的自恋。因此他也逃不开诅咒,逃不开欲望枷锁。 秦川还写了一段恐怖的经历给乔君娅。陶子没有打扰乔君娅,让她安静地阅读着秦川写给她的绝笔之信。 视线有些动荡,那种失去父辈的伤痛,刹时涌上乔君娅的心头,她长跪不起,紧捏着那封遗书,默默地看了下去…… 01 我是个摄影师,这些年习惯在全国各地转悠,现在30多岁了,就想着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我刚回到这城市,恰好一家广告公司招聘摄影师,我就去了。我站在那幢36层的写字楼下,仰望着大厦,白晃晃的阳光落在我眼里,我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现在,我已经在这家广告公司干了两个月,我的工作挺简单,业务员接到活,我背着相机去拍片子,然后回来处理。我最擅长的是纪实摄影。以前我最得意的作品,就是曾经以艾滋病患者与妓女为主题,历时两年多拍摄的主题摄影,它们让我在国内至少拿了三个大奖。这也是两个月前,当我坐在这家公司老总对面,他一点都没有犹豫,非常爽快签下了我的原因。我的片子很快替公司带来了效益,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我的商业片比别人拍得强多少,关键是我拿的那几个奖,无形中替我蒙上了一层光环。 其实我的兴趣并不在商业摄影上,我对身边的几个小姑娘说,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的,继续在路上,拍摄那些人在旅途的风景。 我的故事总让几个同事小姑娘唏嘘不已,只要我呆在办公室里,她们总会抽空围过来,跟我聊天。现在,我的小日子过得挺舒服,每天一早到办公室,那些打扫卫生的活儿全由小姑娘们办了,我坐下来,很快就会有杯冒着香气的茶端到桌边。 看出来了,这几个小姑娘挺崇拜我,但我对她们没什么兴趣。这倒不是说她们长得不漂亮,而是她们还太年轻,不太适合我这种年纪的男人。我今年33岁了,体格健壮,留着寸头 ,满脸络腮胡子,常年脑袋上扣顶草绿色的破帽子,乍一瞅,还跟艺术青年似的。但是,只有我知道,我已经不再年轻。 后来,我在这幢大厦里,终于发现了一个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 写字楼里的邂逅,大多发生在电梯里,我跟她的也不例外。我们在电梯里碰到过两回,我用眼神跟她交流,她每次都不置可否,不冷不热的样子。后来,我主动跟她搭讪,还给她递过一张片子。她虽然还是没有搭理我,但那眼神却是柔和的,还小心地将我的片子收到包里。我知道写字楼里的女人,至少外表看起来都挺矜持,不管做什么,你都得给她们点时间。 果然没多久,她就加了我的MSN,这样,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苏蓉蓉,在跟我们公司同一楼层的一家设计公司里做主管。后来,她还给我发来她的照片,我们越聊越投机,就约好了晚上下班后,一块儿吃饭。 我坐在餐厅里等她,心里惬意极了。我喜欢的女人类型,应该是成熟而优雅的,她们就像摩沙玻璃,那种柔柔的质地,一定要成熟的男人才能欣赏。 我坐在临街的座位上,透过玻璃窗,看到苏蓉蓉穿着一袭浅绿色的风衣,慢慢向这边走来,她卷曲的头发波浪样披在脑后,黄昏的暮蔼下,她白皙的面孔好像是这天地间惟一的亮色——我欣赏这样的女人,她能调动我体内潜存的所有热情。 我跟苏蓉蓉的故事,就像你们想像的那样向前发展。 我们每天都在MSN上谈情说爱,如果有机会,我们在下班后,还会找个地方小坐一会儿。这时候,我必须告诉你们,苏蓉蓉是个有丈夫的人,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当然,我还不会愚笨到迷信这种感情的纯洁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平淡的生活里,有时需要人为地加入一些激情,才能让我们感觉到生命的活力。 我相信苏蓉蓉也是一样,我们在一起时,聊天从来不涉及到现实问题——我们都明白游戏的规则。 平时,我们在写字楼里迎面而过,通常连招呼都不打,但擦肩而过的那瞬间,我们会彼此露出会心的笑容。我想在这幢写字楼里,和我们一样保守着这种小秘密的人一定还有很多。其实我们的生活本来就是由很多的秘密组成,秘密让生活变得丰富多彩。 要知道,一个有家庭的女人,没法跟我这种单身男人比,她出来跟我幽会,必须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还不能让人起疑心。所以,后来,我们就把幽会的地点,选在了办公室里。她本身是个主管,找个借口留下加班是挺正常的事。而我除了拍片子,有时候还得对片子进行后期加工。这样,我们都找到了晚上下班后,留在办公室里的理由。 通常,等到外面走廊里安静下来,我会出去遛一圈,直到确定整个楼层真的没人了,我才会溜进她的办公室。 苏蓉蓉单独一间办公室,在一个套间的里面,虽然不大,但一些女性化十足的装饰品,还是让它看起来挺温馨的。 我喜欢在她的办公室里幽会,闻着她的体香,和空气里那种淡淡的荒靡气息,我简直迷恋上了这种感觉。那时候,窗外会有些月光透进来,冷冷地泼洒在女人的肌肤上,我甚至可以看到肌肤上的颤栗,还有她鬓角细细的绒毛,这些都让我异常兴奋。 我喜欢上了现在这种生活方式,悠闲地工作,有份不薄的薪水,再加上苏蓉蓉。 我以为这种状态一定会持续到有一天,我主动离开这里,再次踏上我的旅途。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苏蓉蓉失踪了。 记得最后一次跟她幽会是七月里的一天,外面还下着小雨。那晚因为她着急回去,所以我们并没有耽搁太久,大约在十点钟的时候,我离开她的办公室,然后分头离开。 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开始我并没有着急,以为她家里有事,或者公司派她出公差。但一个星期之后,她还没有出现,这就让我有点坐不住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得恪守着我们的秘密,所以,我根本没法公开打听她的下落。但是不久,小道消息主动从我办公室里那几个小姑娘嘴里冒出来,她们说隔壁设计公司的一个漂亮女主管失踪了,她的丈夫好像还去公安机关报了案,查了这么些天,也没查出什么结果。 苏蓉蓉失踪那天,正是跟我最后一次幽会的时间。 我心里有了些凉意。 如果苏蓉蓉真的遭逢了什么不测,那么,我们之间的秘密,就会让我惹火上身,警察会怀疑我,周围的同事也会开始BS我。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我必须尽量装得跟苏蓉蓉失踪没有任何关系。 事实上,由于我跟苏蓉蓉的小心谨慎,我们在幽会的过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直到苏蓉蓉失踪大半多月后,都没有警察来找我谈话。我这才放下心来,也才有了心思去琢磨苏蓉蓉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么漂亮成熟的女人就这么从我身边消失了,我不禁生出了许多的遗憾。 但我现在已经决定,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再在这家广告公司呆上一个月,便辞职离开。那时,没有人会怀疑我跟一个失踪的女人有任何关系。 02 我找老板辞职,老板没答应,相反,还给我开出了更好的条件。他知道我一心想搞一个自己的影棚,所以答应我专门腾出一间办公室给我做影室,而且,我除了接拍公司的一些照片外,我自己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关系在外面接活,这一部分的收入,全归我。 我挺犹豫,但因为这大半个月风平浪静,那个叫苏蓉蓉的女人差不多已经从人们视线里消失了,所以,我终于还是答应留了下来。 接下来是忙碌的一段日子,购置影棚设备,灯用爱玲珑牌的,一盏就一万多;相机用哈苏,配上飞思数码后备,2200万象素,保守点也得过二十万。老板挺舍得投资,全都是进口的器材。我感觉他是真心想留下我。 这时候我想说说这位老板,他的名字叫齐鸿飞,在本地广告界算是声名显赫。而且,他的年纪跟我差不多,在业内被誉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民营企业家。他虽然只需要用差不多一半的薪金,就能请到和我水平差不多的摄影师,但他更看重的,还是我的名气。 这些年,为了搏得这点名气,我真是吃足了苦头,在那差不多两年时间里,我成天跟艾滋病患者和妓女们混在一起,最初的新鲜感过后,别提多腻味了。虽然你们看到我获奖的片子,主题是呼吁全社会都来理解关心这些弱势群体,但其实我自己,拍完那些照片后,发誓这辈子再不跟这些人扯上什么关系。 现在,我的这些辛苦终于有了回报,至少,齐鸿飞付给我的薪金,让我非常满意。 我决定在这家广告公司再呆上一段时间。 那天接了一单体力活,有家星级酒店即将开业,我去给他们拍菜。一下午拍了二百多道,晚上回来,把照片从CF卡里拷到电脑硬盘上,然后逐一调整色相和饱和度。我说这是体力活,对照片要求不是很高,只要清晰度与色彩够丰满就行,但是量多,这二百多张照片,一直让我从晚饭后忙到午夜。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我吓了一跳,深更半夜的,我不知道这幢楼里,除了我还有谁这么晚不回去。 我的办公室是一个小单间,外面就是长长的走廊。我犹豫了一下,走到门边打开门,外面没有人。我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走廊黑漆漆的,只在尽头有些微光。这时,依稀有个女人的背影,一闪而没。 我怔了怔,那女人的背影看起来非常眼熟。我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但这是不可能的事。苏蓉蓉已经失踪了,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或者别的地方。 于是,我想那是个和苏蓉蓉身材有点像的女人,今晚加班,到现在才干完活。 可是她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经过我的办公室时还敲了两下门?而且,这个楼层只有我 在的这家广告公司和苏蓉蓉供职的设计公司,我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月,虽然还没到认识所有人的地步,但对每个人差不多都多少有点印象。我真的不记得,这层楼还有哪个女人的背影会和苏蓉蓉那么相像。 我狐疑地关上门,回到电脑前坐下。我有些走神,为刚才看到的那女人。 就在这时,显示器左下角Outlook邮件管理器发出些滴滴的声音,那是有新邮件的提示音。我顺手点开,发件人信箱为“153@***。com”,邮件主题就叫“水仙”。 点开邮件,我怔住了,邮件里只有一张照片,我一眼看去,就知道照片上的女人正是苏蓉蓉。 我心里有些发毛,今晚有点邪门,先是在外面走廊里看到一个酷似苏蓉蓉背影的女人,现在,又收到这样一封邮件。难道苏蓉蓉的失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 当然,从我的角度,我还是希望苏蓉蓉能够回来,毕竟,碰上一位那样成熟美丽的女人,而且能跟你情投意合,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在我这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照片上的苏蓉蓉忽然开始有了变化,她美丽的面孔,一点点地失去了光泽,褪去了颜色,五官慢慢消失,血脉筋络渐渐隐去,最后,只剩下一个白森森的头骨。 我头皮有点发麻,呼吸不自主地急促了许多。 这种变化图片的小伎俩当然吓不住我,我现在只在奇怪是谁给我发了这封邮件。我跟苏蓉蓉的关系非常隐蔽,就连公安局的人都没查出点蛛丝马迹,而发邮件这个人,他怎么会知道我跟苏蓉蓉之间的秘密? 他会是什么人?他发来这样一张变化的图片,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难道苏蓉蓉遭逢什么不测,像图片中的人一样,香消玉陨,已经是个死人? 最让我心里害怕的是,这个人发来邮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开始后悔,我不应该答应齐鸿飞留下来。如果现在我已经辞职离开,那么,苏蓉蓉就已经是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 我没有心思再管那些等待处理的图片,那封邮件让我变得心神恍惚。 看看腕上的表,已经过了一点,我站起来,胡乱地伸胳膊踢腿,觉得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了。这么晚了,我通常会去影棚里对付一晚上。今晚也不例外。但我离开办公室之前有些犹豫,今晚的写字楼里有点邪门,我不知道接下来,是否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最后想想,有些事根本就是你无法逃避的,比如说那个发邮件的人,他既然找上了我,那么,迟早有一个时候,他会出现在我面前。 走廊上依然黑漆漆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正想打开灯,忽然看到前面的黑暗里,突然间好像有了点亮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向着那亮光的方向走过去。 那是隔壁设计公司的大办公室,玻璃窗里面挂着百叶帘,却留有几点缝隙。我趴在窗上,看到那点光亮,其实是从里面另一个房间里发出来的。 我倒吸了口冷气,那个发出光亮的房间,正是以前苏蓉蓉的办公室。 这一刻,我有些恍惚,鼻间似乎又闻到肌肤的幽香,还有房间内暖暖的荒靡气息。难道真的是苏蓉蓉回来了?或者那封邮件,本来就是她发给我的,她在以此向我暗示她现在正处于某种困境之中? 我慢慢踱到门边,轻轻推去,那门就开了。 我看到里面亮灯的房间一点动静都没有,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走了进去。外面这间大办公室我以前过来好多回,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苏蓉蓉的办公室,但这晚,我却走得异常艰难。 我忽然不知道我期待些什么了,而且,我还隐隐生出些恐惧。 终于到了小办公室的门边,门像外面的一样,没有锁,我轻轻一推,它便开了。里面没有人,只有一盏台灯亮着,还有显示器发出的幽光。 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来猜想,就算里面的人不是苏蓉蓉,至少也该有个别的什么 人。而不管是谁,都能替我解开心头的疑团。 我不知道我该就此离开,还是在这里等待——灯还亮着,那么这里的人一定还会回来,何况两道办公室的门都没有锁。但是,我又害怕,害怕出现的人,是我不愿面对的。 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却下意识地转到了办公室的后面。这里的人一定刚刚离去不久,开着的电脑,还没进入休眠状态。桌面上的图案是幅盛开的水仙,白色的花蕊占据了大半个屏幕。不知为什么,此时看到水仙,我居然觉得有点诡异。 我想到了那封邮件的主题便是“水仙”。 我决定离开,不管这里发生什么,都跟我没关系。甚至,我还想到是不是明天就找齐鸿飞谈,离开这家公司,离开这幢写字楼。 我疾步走到门边,刚才我进来后,门就虚掩着。我大力拉开门,抬腿就要往外去。刹那间,我的眼前忽地一花,依稀觉得有个人影正站在外面。幸亏我及时停步,才没撞到他的身上。我吓坏了,就算胆再大的人,这时候发现门边藏着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恐惧的。 我后退两步,把身后的门推开。借着台灯发出的光亮,我终于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 他当然不是苏蓉蓉,他是个男人。 ——齐鸿飞。 03 时间是当晚1点20,我坐在齐鸿飞的总经理办公室里。 我们刚才在苏蓉蓉办公室门边对峙,谁也不说话。沉默中,我们互相审视着对方,心里猜度对方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时候,我一点都不怀疑今晚发生的那些怪事,都跟齐鸿飞有关。但他本来可以躲在幕后,为什么会主动现身,站到我的面前? 当然,我的疑问还有很多,齐鸿飞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是怎样洞悉了我跟苏蓉蓉之间的秘密? “你跟苏蓉蓉的关系,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齐鸿飞说。 我目光斜视他,表面上装得满不在乎,但实际上,我心里却很紧张。 “你肯定会奇怪,你跟苏蓉蓉做得很好,每次幽会都特别小心,就连每天跟你一块儿工作的同事都没有察觉,我这个一天难得在公司呆两小时的人怎么会知道。” 我点头,齐鸿飞看来很擅长抓住问题的关键。 “那我告诉你,这一切,其实都是苏蓉蓉告诉我的,你一定会很吃惊。” 我怔住了,不相信地盯着他,但他镇定从容的表情,让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对我说谎。苏蓉蓉为什么会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他,难道在他们之间,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齐鸿飞叹了口气,继续说:“没错,苏蓉蓉不仅把你们之间的事告诉我,甚至,她还把你们幽会的场面拍下来,刻成光盘送给了我。” 这回我更是惊得呆了,旋即有些羞怒。两个人在一起的暧昧情景,怎么能让第三者看到?难道苏蓉蓉患有心理疾病,喜欢把自己的隐私向别人展示?我忽然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也许有病的是齐鸿飞,就像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电影《8毫米》,里面便有一个富翁,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惜出重金,雇人去拍些虐杀的影片。 “你们俩究竟在搞什么?”我有点恼羞成怒。 齐鸿飞同情地看着我,慢慢摇头:“我向你保证,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苏蓉蓉主动将光盘送给我的,我第一次拿到光盘,甚至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内容。” “那么苏蓉蓉为什么会把光盘送给你,却不给别人?”我问。 齐鸿飞沉默了一下,眼里同情的味道更浓了些。他说:“因为你并不了解苏蓉蓉,你以为你征服了她,但其实,她不过是把你当成了一件工具。” “工具?”我似乎有些明白齐鸿飞话里的含义了。 “没错,一件工具。”齐鸿飞重重地道,“苏蓉蓉用你这件工具来对付我,因为她曾经,是我的情人。” 虽然隐隐已经有了些预感,但这句话仍然像一记闷棍砸在我的头上。我呼吸急促起来, 虚荣让我急于辨解些什么,但话涌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齐鸿飞这样跟我说,一定不会是骗我。苏蓉蓉曾经是他的情人,这是完全可能的事。他们虽然不在一家公司,但却在一个楼层办公,就算不是每天见面,但起码彼此都能留下印象。我跟苏蓉蓉接触的这些日子,知道她是个不甘于寂寞的人,否则,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把她拿下。女人其实跟男人一样,对于出色的异性,总会不自觉地受其吸引。齐鸿飞无疑就是个很能吸引女人的男人,事业有成,长得又很英俊,他应该就是老百姓口中的“款爷”了,能傍上大款,差不多是现在一多半漂亮女人最大的心愿。 后面的事,即使齐鸿飞不说,我也能猜到大概,但我还是希望听到齐鸿飞亲口说出来。 “我跟她在一块儿差不多一年时间,你肯定清楚,她是个很有味道的女人,我跟你一样,着实迷恋过她一阵子。但后来,我发现她是个心事很重的女人,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完全占有。她开始越来越多地缠着我,等到我发觉时,她对我的生活已经构成了威胁。” “所以,你们分手了。”我说。 “我必须离开她,因为我有老婆孩子,我不希望任何别的女人影响到我的家庭。” “所以苏蓉蓉才会把我跟她之间的事拍下来,刻成光盘送给你。她就是想通过那些画面来刺激你?”我现在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了。 “这也是后来,她主动跟你提出来,把她的办公室当成约会地点的原因。”齐鸿飞说,“那里是她的地盘,她要装一个摄像头是很简单的事,而且保证你不会察觉。” “可是,我觉得如果她要对付你,完全可以选择些更有力量的工具。” “没错,要是换了一般女人,也许会做出些愚蠢的行为来。但苏蓉蓉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如果用跟我的关系来要挟我,最后,她肯定什么都得不到。我的妻子你没有见过,她是个很有魄力的女人,苏蓉蓉根本连走到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我保留意见,怀疑世上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女人存在。 “我收到那些光盘,知道了你跟她的事。说真的,我一点都不生气,苏蓉蓉已经是个跟我没有关系的女人,无论她跟谁在一起,都不关我事。只是,那时我有点替你惋惜,本来想找机会提醒你,但又怕你误会,所以,干脆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今晚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我狠狠地盯着他,充满敌意,“我猜是你发了那封邮件给我,还找人假扮苏蓉蓉,敲了我的门,又只让我见到一个背影。” 齐鸿飞并不否认,他点头:“我这样做,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我能有什么反应?”我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很害怕,如果真是失踪了的苏蓉蓉忽然出现,你一定会追过去,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儿。”齐鸿飞好像不忍心说出真相,目光里带些歉疚看着我,“但你今晚见到她的背影,很快就退回到了办公室里。而且,见到她的办公室里亮着灯,你没有一点迫切想见到她的冲动,而是小心翼翼地进去。在办公室里没有见到苏蓉蓉后,你非但没有流露出失望,相反,倒有种庆幸。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一定知道,苏蓉蓉根本不可能再在这里出现。” 齐鸿飞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她不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了。” 我哆嗦了一下,听出齐鸿飞话里有话。但我这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更凌厉的眼神瞪着面前的男人,而且,这时候,我感觉到心里慢慢生出一股杀机。 “你当然知道苏蓉蓉已经死了,死人又怎么会再次出现呢?”齐鸿飞说。 她没有死,她只是失踪了。”我知道自己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也希望她没有死,但是,你不要忘了,在她的办公室里,安装了隐藏的摄像头,它不仅录下了你跟她在一起亲热的场面,还把你那晚怎么杀死她,完整地录了下来。” 这时候,我再无疑虑,齐鸿飞不仅知道我杀死了苏蓉蓉,手上还有了确凿的证据。我霍 地站起来,大步迈到齐鸿飞的跟前。我目露凶光,狠狠地盯着他。齐鸿飞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这时候为了保护自己,一定会不择手段,包括杀死他。 让我不安的是,齐鸿飞这时的神情依然很镇定,丝毫没有因为我的杀气而露出丝毫的慌张。难道他早已算好了我不会对他下手,还是他早就有了别的什么安排? 04 那晚,苏蓉蓉到最后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死她。 我十根手根紧紧地扼住她的咽喉,她的身子还在拼命扭动挣扎,面孔已经开始变形。除了痛苦,我能感觉到她瞪大了的眼睛里巨大的困惑,她一定不明白,刚才还在和她缠绵的温柔男人,这时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一个恶魔。 “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死你。”我狞笑着,“这是我的秘密,等你死后,我一定会告诉你,你现在,只需要耐心地等待,等待死亡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停止了挣扎,身体虽然还很温热,但生命却已离她而去。 我面对着尸体,慢慢流出了泪水:“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痛恨堕落的女人,你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惜背叛那些深爱着你们的丈夫。你们都该死去,你们罪有应得。” 后来,我坐在尸体边,点燃了一根香烟。在我的心底,这么些年一直潜存着一些痛苦,我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痛苦,但却可以把它们说给一个死去的女人听。 我曾经很爱我的妻子,但她却背着我,有了另外一个男人。而且,直到她生命弥留之际,我才知道真相。那个让她背叛了我的男人,除了带给她一场激情,还把一种绝症传染给了她。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我却从此开始痛恨这世上所有堕落的女人。 这也是我为什么花了两年多时间,去拍摄那些艾滋病患者与妓女的原因。看着他们凄惨的境地,我的心底会生出莫大的快感。 而在现实生活里,我成了一个辣手摧花的使者,我不停地勾引女人让她们堕落,然后再杀死她们。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人能拒绝堕落的诱惑,而堕落就是她们死亡的理由。 那晚,当我对着苏蓉蓉的尸体喋喋不休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暗藏的摄像头会拍下这一切。但是,我还是很快从齐鸿飞的话中挑出了不合逻辑的地方。 “你说那些光盘是苏蓉蓉主动交给你的,但是,那天晚上,我杀死她之后,她根本没有机会把盘交到你手里。”我顿一下,又补充一句,“死人根本不会给人任何东西。” 齐鸿飞点头:“你杀死苏蓉蓉的画面,是我自己找到的。” 原来齐鸿飞虽然不打算再搭理苏蓉蓉,但却对她和我之间的事,有着几分兴趣。苏蓉蓉失踪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深夜独自离开办公室,经过苏蓉蓉的办公室外面,忽然动了一个念头,想知道苏蓉蓉失踪,是否跟我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就进了苏蓉蓉的办公室。 齐鸿飞将一串钥匙举到我的面前:“那间办公室,也曾经是我们约会的地方。” 这样,我再不怀疑齐鸿飞知道了我的秘密。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齐鸿飞知道我是杀人凶手,为什么不报告警方,甚至,当我向他辞职的时候,他还想方设法挽留我,给我丰厚的薪金,给我自由,还花重金,为我布置了一间影棚。 “因为我跟你一样,我也非常痛恨那些堕落的女人。”齐鸿飞的声音变得有些冷,似乎在他的心里,也隐藏着一些不愿意触碰的伤口。 我吃惊地盯着他看,竟然依稀从他身上,看到了些我自己的影子。 公司最近跟一家国际知名服装品牌签了单,我连续3天,混在一堆美女帅哥模特中间。连续的拍摄让我觉得很累,但是,职业病让我在效果灯亮起后,仍然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每次画面定格,机械快门轻脆的“喀嚓”声,在我听起来,简直就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拍摄任务完成,我休息了一整天。本来打算第二天再去公司上班,做些图片的后期处理,但当天晚上,我接到了齐鸿飞的电话。 “这几天辛苦了,今天休息得怎么样?”齐鸿飞虽然在说些关心我的话,但听起来挺严肃。 “没事儿,习惯了。有啥事,说吧。” “今晚想请你帮个忙,我带个人到公司的影棚去,你给拍点片子。” “你是老板,你吩咐下来,我敢不从吗?”我口气轻松,但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这时候,尽管我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谁这么大面子,能劳烦齐总请自下指示。” “去了你就知道了。”齐鸿飞好像在隐瞒什么。 “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美女。但现在满大街的影楼多了,甭管什么样的人,进去涂脂抹粉,再加上后期PS,就算是倭瓜都能整成个仙女,您那位干嘛非得找我拍呀?” “影楼拍出来的片子,那叫一个俗,片子也就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别的地方根本不能用。可你不一样啊,拿了那么多奖,算是一个腕了吧,你拍出来的片子,肯定与众不同。再者说,咱公司里不是有现成的影棚吗,闲也闲着,不如多利用几回。” 齐鸿飞这样说,我当然没丁点脾气。于是跟他约好了时间,便挂断了电话。 晚上九点,我在办公室里,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便停下手中的活,等着。脚步声果然停在我的门外,敲门,齐鸿飞先进来,跟我打个招呼,接着,他的身子往边上闪了闪,后面现出一个女人来。 我一眼看去,就知道她又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美丽、优雅、时尚,特别是身上那种成熟的味道,像出鞘的宝剑,寒光闪闪,直刺到我心间。 我站起来,迎着女人走过去。女人矜持地冲我微笑,含蓄却不失热情。 齐鸿飞给我介绍,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名叫施雯。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齐鸿飞今晚会带她的老婆来,因为这一切,本来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那天夜里,齐鸿飞向我坦露他心底的秘密,他也跟我一样,痛恨堕落的女人。他的痛恨,当然因为他的妻子。 “我不仅爱我的妻子,还很感激她,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的事业也不可能发展得这么顺利。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苏蓉蓉站到她的面前,自己都会自惭形秽。但是,为什么我会放着一个这么完美的女人在家里,却要偷偷跟苏蓉蓉幽会?”齐鸿飞脸上写满痛苦。 他不说,我也能猜到原因。 “因为我察觉到了,这么些年,在她的生活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女人在男人眼里的堕落其实就是背叛。 “没有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背叛自己,我也一样。但不论我怎么做,都查不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而且,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她身边的男人或许不止一个。” 我当时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他不说,我怎么会想到,这么一个事业有成、风光无限的男人心底,竟然也会藏着这么深的痛苦。 “我开始痛恨她,也想到过要离开她。但是,我却不能让别人知道这背后的真相。虽然她是卑贱的,但终究是我的妻子,她的名誉受损,我也脸上无光。” 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齐鸿飞要做些什么了。 “我希望我也能像你那样,亲手毁灭那些堕落的女人。”齐鸿飞重重地说。 我明白了,齐鸿飞发现了我杀死苏蓉蓉的秘密,却不向警方告发,目的就是希望能够借助我的手,来杀死他的妻子。 齐鸿飞知道我不会拒绝他,除了他可以给我一笔丰厚的报酬,还因为我跟他一样,都痛恨堕落的女人。所以,他在那晚跟我摊牌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划了。 比如他为我在写字楼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布置了一间影棚。 她的妻子是个美丽的女人,当她知道丈夫的公司有一位在全国名声斐然的摄影师,而且 ,影棚里所有设备差不多都是顶级配置,这样,只要齐鸿飞再稍微游说几句,她便会很自然地提出来,要让这位摄影师替她拍些照片。 所以,齐鸿飞终于如愿地把施斐带到了我的面前。 我盯着面前美丽的女人,似乎看到她已经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05 灯光下的女人,美丽极了。 她不停地按照我的要求,变换着姿势。透过取景屏,我知道我是欣赏这个女人的,而且,我实在不能想像,为什么那么多美丽的女人,全都会选择堕落来作为自己的生活方式。 第一次拍摄,只进行了很短的时间,齐鸿飞一直陪在边上。 第二天下午临下班前,我就把做出来的照片交给了齐鸿飞。当天晚上,我接到了施斐的电话,她表示对照片非常满意,还夸奖我技术高超:“大师就是大师,跟那些影楼作坊里拍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对于摄影技术,我还是有相当自信的,施斐的马屁拍得我挺舒服的。 接下来,施斐话里流露出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上次的拍摄时间太短,她也没有经过什么准备,就连自己最喜欢的几套衣服都没有带过去,所以,她很含蓄地问我,是不是可以约个时间,再拍一回。 她是老板娘,她说的话,我当然得听,何况,她还说得这么婉转。 我把这事跟齐鸿飞说了,齐鸿飞电话里未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不管你想怎么做都行,我只要这个女人,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 中间隔了一天,又是夜里,施斐这回一个人来到我的办公室。 我当时正在处理些以前的图片,施斐绕有兴趣地坐在我后头看了半天。我送了她一本画册,上面有我艾滋病患者与妓女原生态生活的主题摄影图片。施斐显然对此发生了兴趣,随意地跟我攀谈起来。 我们聊得挺投机,后来进到影棚里开始拍摄,我们都没有停止谈话。 这回施斐显然是有备而来,带了一个大包,里面有许多她喜欢的服装。开始的时候,她换衣服,我还主动站到影室外面去,换了几套后,我们正聊到一个高兴的话题,我只是随意地背过身去,她居然也并不在意。 我的拍摄方式是抓拍与摆拍结合,摆拍的时候,我会很随意地上前,抚动她的身体,替她纠正一些姿势。她对此表现得挺坦然,没有丝毫扭捏的神态。后来,当我轻轻把她揽在怀里的时候,她居然在那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一个女人在你怀里闭上眼睛意味着什么,我想天下所有的男人都能想到。 这晚的下半夜,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点上一颗烟,深深地吸一口,让烟雾穿越我的整个身体,再慢慢地呼出去。 我觉得我夹烟的手指有些轻颤,也许因为刚才它们用了太大的力气。 夜已经很深了,但我知道,这时候的齐鸿飞一定还守在电话跟前,等我的消息。我没有让他失望,现在,那个美丽的女人就躺在影棚里,或许此刻身子已经变得冰冷。她到死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死她。 杀死她的时候,我的心里头一回有一种复杂的滋味。我痛恨所有堕落的女人,但却对施斐的死亡充满遗憾——那么完美的女人。 隔着电话,我能感觉到齐鸿飞阴沉的脸,他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便挂断了电话。这时候,我忽然有些担心,齐鸿飞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年轻便有这么大的成就。我相信他,也许本来就是个错误。 但事情至此,已经不可挽回,我只希望,我能顺利地拿到齐鸿飞答应给我的那笔钱,然后远走高飞,永远地离开这个城市。 一个多小时之后,外面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我知道来人就是齐鸿飞。 门被推开,齐鸿飞站在门边,模样有点紧张,无论谁即将面对自己妻子的尸体时,都会像他一样紧张的。齐鸿飞这趟来不是空手,带了一个大大的拉杆旅行箱。那天晚上,当我答应帮他杀死他的妻子时,我便提出来让他准备这样一个旅行箱。 我告诉他,我本来有一个那么大的箱子,但现在,它正装着苏蓉蓉的尸体,沉在护城河底。所以,他必须为他的妻子也准备一个。 我刚到这城市的时候,就听本地人说过,两年前,政府出资替护城河清淤,当把河水抽干后,至少从河底发现了不下三十具人骨。 于是我想,河底倒真的是一个藏尸的最好地方,而之前,我必须借助一个大旅行箱,把尸体带离这幢写字楼。 我跟齐鸿飞一块儿去影棚,齐鸿飞紧紧地攥着旅行箱的拉杆。 影棚里漆黑一片,我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灯居然没有亮。我奇怪地“咦”了一声,不久前我离开时,屋里的灯还是好好的。 我听到身后的齐鸿飞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好像很害怕似的。其实我也害怕,但是,却不能表现出来。我掏出火机点燃,一点微光亮起,依稀可见施斐的尸体就倒在前面的背景布前。齐鸿飞忽然大步走到我前面,站到了尸体面前。 施斐此刻一定已经面目全非,完全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女人。 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些,我默默地走过去,打开了两盏影室灯,柔和的光线落到施斐的尸体上,我忽然有些吃惊。施斐的模样居然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就是衣衫和头发略有些凌乱,双目紧闭,嘴角沾着点血迹。她躺在那里,就好像睡着了一样,身上依然散发着那种成熟女人才有的妩媚。 齐鸿飞盯着妻子的尸体好一会儿,终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他转过身来,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有点苦涩。 “谢谢你帮我完成了心愿,这些堕落的女人,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他说。 我无语。这时我已经不需要再说任何话。 “可是你知道吗,我骗了你,我并不是像我说的那样痛恨堕落的女人,我痛恨的,只是背叛了我的女人。”齐鸿飞说。 “我知道。“我说,“就算你的妻子不背叛你,你也会想办法杀死她。” 齐鸿飞露出奇怪的表情:“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要聪明。” 我苦笑:“这在公司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你这么年轻,便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其实很大原因要归功于你的妻子。她的父母本是政府要员,后下海经商,成为一方巨富。你当年想方设法追求她,达成目的之后,借助她的家族力量,成就了自己的事业。” 齐鸿飞怔了一下,然后点头:“没错,这些事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你的妻子背叛了你,但你却不能和她离婚,因为你知道,如果离了婚,那么,你将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偏偏你又不能忍受妻子的背叛,所以,你才会对她产生杀机。” “没错。”齐鸿飞此时已不再否认,“但是,尽管我想杀死她,但是如果不是知道了你的秘密,也许,我这辈子都不能达成目的,所以,我还得谢谢你。” 我凄然一笑:“现在,我只希望,你能信守你的诺言。” “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虽然是你杀死了我的妻子,但我们俩却被拴在了一根绳子上,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也跑不了。”齐鸿飞说。 我相信他的这句话一定出自真心。 “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你们总算夫妻一场,替老婆收尸这种事,还是你自己来做吧。”我故作轻松地说,并且,转身就往门边去。 “等等。”我听到身后的齐鸿飞飞快地道,“这事还得麻烦你来做,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死人,光是看着,我已经够害怕了,更不要说让我去碰尸体。” 我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他真是个没种的男人。 “就算你最后帮我一次,求你了。”齐鸿飞哀求道。 我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他,慢慢走向施斐的尸体。 06 我认定了齐鸿飞是个孬种的男人,他不仅不敢自己替施斐收尸,而且,当我去干活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站在边上看上一眼。我将尸体装到那个在旅行箱里,本来想把它拖到外面,但因为气愤齐鸿飞的懦弱,想了想,便空着手回我的办公室。这时候,齐鸿飞正坐在我的办公桌后面抽烟,那一刻,我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了极度轻松的表情。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害怕,他只是不愿意自己去触碰妻子的尸体。 我决定不再纵容他,在这起谋杀事件中,他一定得自己去做点什么,比如将装着施斐尸体的箱子带离这幢大厦。 齐鸿飞果然非常不满,但我坚决的态度又让他无计可施。 “如果你不做点什么,我又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出卖我?”我说。 骨子里懦弱的男人,遇到强硬的对手,总会在最后妥协,齐鸿飞也不例外。现在,他慢吞吞极不情愿地去影棚拿那个旅行箱,而我,则坐到了他刚才位置上。 装了尸体的旅行箱一定很重,这是我让齐鸿飞准备拉杆式旅行箱的原因。齐鸿飞拖着拉杆旅行箱到了我办公室外面,他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去完成转移尸体的工作,所以,他必须叫上我。 他在办公室外面叫我的名字,听到里面没有动静,便过来推开房门。这时候,他还根本没有意识到,新的变故会改变这整个故事的结局。 我当然还在办公室里,但是,齐鸿飞只看了一眼,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栗。 我直挺挺地站在办公室中央的空地上,两只胳膊平伸着,好像两边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我。我耷拉着脑袋,眼睛、鼻子、耳朵与口中,都流出血来。我的眼睛还圆睁着,但里面已经没有丝毫生命的气息。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竖立在齐鸿飞的面前,任何人这时一眼看过来,都不会怀疑我已经是个死人。 就在齐鸿飞吓得惊魂未定之际,房间里蓦然间又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卷曲的长发披在脑后,带着血迹的面孔煞白到了极处。她的口中还鸣咽着什么,两只带血的手慢慢向着齐鸿站立的方向伸过去。 齐鸿飞一眼就认出来,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正是已经被我掐死的苏蓉蓉。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如此有幸,能够见到死去的人还能够走动。何况,齐鸿飞见到的不是普通的死人,那是个变成厉鬼为自己复仇的死人。几乎所有的鬼故事鬼电影都是这种套路,所以,齐鸿飞几乎在那一瞬间,便断定了我的死跟苏蓉蓉有关。 而他那时惟一能做的,就是转身逃出办公室,玩命地狂奔。 齐鸿飞比我想像中的要坚强,至少这一刻,他还没有瘫倒在地上。但纵是如此,他也必定已经肝胆俱裂,吓得魂飞魄散。他在奔跑时,说不定脑子里还会一片空白,如果再严重点,他的奔跑甚至已经变成了一种机械运动,根本与意识无关。 变成了厉鬼的苏蓉蓉已经杀死了我,她当然不会放过抛弃了她的齐鸿飞,所以,她立刻跟在齐鸿飞的后面走出了办公室,只是,鬼的肢体比较僵硬,所以,齐鸿飞很快便把她甩到了后面。 电梯口,齐鸿飞终于得空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里,苏蓉蓉的影子正在慢慢逼近。他重重地敲击着电梯按钮,身子还在筛糠样抖个不停。 齐鸿飞今晚惟一幸运的事,就是电梯门很快就开了,他根本没有丝毫停留,立刻蹿了进去。 电梯里居然有人,他扶着墙壁还未站稳,忽然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另外一个死去的人——施斐。 施斐因为死去不久,所以肌肤还带着些红润,只是,她的头发凌乱,像我跟苏蓉蓉一样,脸上沾着血迹。 齐鸿飞发出凄厉的一声尖叫,动作居然还很迅速,倒退着逃出电梯,施斐慢慢向她逼近,十指颤栗着前伸,试图抓住他。 齐鸿飞站在电梯间里,电梯里是施斐,走廊那边是苏蓉蓉,所以他惟一的选择,就是向着楼梯的方向奔去。长年不爬楼梯的人,肯定已经不习惯楼梯的走法,而且,齐鸿飞在惊慌失措之际,只想着能逃离两个厉鬼,哪还顾得上步伐必须配合楼梯的排列,所以,当施斐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恰好看到他一脚踏空,整个人打着滚儿向下翻去。 齐鸿飞最后还是逃走了,当然,这也跟施斐和苏蓉蓉没有追赶他有关。 但那晚,施斐坚信齐鸿飞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事实上,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接到了齐鸿飞死于车祸的消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男人独自驾车,出车祸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没有人能给我确定的概率,但施斐既然这样说了,而且事实证明她的预言是正确的,这说明齐鸿飞的结局,早在施斐的安排之中。 让一个人出车祸的方法有很多,比如替车子做一些小小的改动。 施斐也许对汽车并不在行,但是,她在这城市里的能力,任何时候都不容小觑。也许,她只要付出不多的一点钱,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当然,也许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离开那幢写字楼,我们三个慢慢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这时候,我们当然都已经洗去了脸上的血迹,两个女人还精心替自己梳妆打扮了一番,所以,任何人看到我们,都不会想到就在不久前,我们三个都是死过一回的人。 施斐本来想带我们找个酒吧,但到了酒吧门口,苏蓉蓉却说要走了。我跟施斐都没有挽留。她的背影慢慢远去,看起来落寞且孤单。而且,我们知道,今晚过后,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这个女人。 那一晚,我并没有真正杀死她,摄像头里录到的画面,不过是我们演的一场戏。 “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只是想利用我来刺激齐鸿飞,但如果他已经抛弃了你,必定已经不再爱你,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改变些什么?”这是我那晚对她说的话。 苏蓉蓉有种秘密被揭穿的羞愧与恼怒。 “如果你真想知道齐鸿飞心里是否还保留一点对你的情份,我倒有个主意。”我停顿一下,然后重重地道,“让我杀死你,用你的死来检验男人的心。” 苏蓉蓉当时并没有答应我,相反,她还觉得我的这个主意有点荒唐。但就在这时,她的办公室门开了,另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就是施斐。 “我已经知道了你跟齐鸿飞的关系,在这个城市里,我可以让你失去一切。”施斐说。 苏蓉蓉在施斐面前,真的像齐鸿飞说得那样,根本连抵挡的力量都没有。但施斐并没有真的想对付她,她最后说,“我知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女人,所以,我不会追究你跟我丈夫的关系,只要你能按照我们说的,被杀死一回,我可以给你一笔连你在梦里,都不敢奢望的财富。” 这时候的苏蓉蓉,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苏蓉蓉离开后,我跟施斐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去酒吧。我们在深夜的街头紧紧地拥抱,共同庆祝完成了这样一次壮举。 没错,你们一定已经猜到了,齐鸿飞口中,施斐背后的男人就是我。我们两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相识,并且相爱。而那时候,正是齐鸿飞开始跟苏蓉蓉约会的时候。当然在此之前,齐鸿飞已经和很多不同的女人约会过了,施斐看在眼里,却一直没有点破。 她当然不会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但却又不能跟他离婚。她的那些财产,就算丢到河里,也不愿跟这个背叛她的男人分享。所以,认识我之后,她就开始计划如何除掉自己的丈夫。 我帮她完成了这个计划,但在最后,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一年之后,我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另一幢写字楼里,看到报纸上刊登了优秀民营企业家施斐再婚的消息,新郎当然不是我。 就在齐鸿飞出车祸死去之后的一个月,我收到了施斐给我的一张支票和一张机票。支票是她给我的补偿,机票是让我消失的方式。 我知道了,我并不是惟一躲在她背后的男人。 我开始痛恨这个女人,她欺骗并且利用了我。所以,我真的开始痛恨全天下所有堕落的女人。现在,我在另一座城市的一家广告公司里任职,我给办公室里几位小姑娘看我关于艾滋病患者与妓女的主题摄影,并且对其中一个成熟美丽的女人发生了兴趣。让我高兴的是,那个女人显然对我也有好感,我决定就在今晚,向她发出邀请,开始跟她约会。 当然,在约会之前,我会先去买一个最大号的拉杆式旅行箱。 合上那封信后,乔君娅站了起来。面对那站在自己身后,等候了许久的女记者,她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我该怎么办?” 所有的所谓正义之举,从现在看来,都是令人发指的邪恶行为。乔君娅愿意原谅秦川,毕竟是他给予了她生命,毕竟他也是因才华得不到施展,而被逼成现在这般。 乔君娅真正无法原谅的人,正是她自己! 谢飞的死,将是她心底永远的痛,无法清除,无法改更,像是原程序那样直接写入了她的心底。 陶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接起一听,是小孙从医院出来后,打来的电话,告诉她胡子已经苏醒。医生给他作了全面检查后说,失血过多的他,必须好好静养,惟一的后遗症,就是留下了轻微的脑震荡。 挂断了电话,陶子静静地看着乔君娅许久,最终,她说道:“你该去向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忏悔!死了的,就到他们的坟前,躺在医院的,就到他们的床前!” 稍稍停顿了一下后,陶子接着说:“最后,你就该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听了这番话后,乔君娅同样长久没有说话。终于,她微微一笑,竟如一个纯洁的天使,她笑道:“我明白了,真正该消失的确实是主人和我!” 尾 声 花之殇 半个月前,那一系列骇人的场面,已渐渐被秦媚颖淡忘。从高楼上摔下,碰到阻挡物时所造成的挫伤,以及坠地时巨大冲击所造成的伤痛,已足以让她不去想那些恐怖的回忆。 夜半,莫名地醒了过来。秦媚颖倦眼惺松,朦胧间,她望见一个美丽的女孩,走入了她的私人病房。 这么漂亮的女孩,她是自己的朋友吗? 秦媚颖觉得眼前的人很面熟,却如何也想不起来。这时的她很累,连说话的力气也几乎没有,四肢又都打了石膏,无法动弹。秦媚颖只能半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熟悉却又想不起名字的女孩,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女孩像是在对她忏悔着什么,秦媚颖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些什么,却看得见她眼里盛开的泪花。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你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 这是秦媚颖惟一听清的一句话,她下意识地努力张了张嘴,轻道:“我不怪你……” 床前的女孩总算露出了笑容,她站了起来,深深地向病床上的秦媚颖一躬身。接着,女孩走到窗前,微风拂起她的衣角,如同一只风中的彩翼蝴蝶。 轻轻一跃,女孩像一道风一般,跃入了夜空,动作舒畅、唯美。 这,是不是天使? 倦意再度侵袭,秦媚颖甜甜地闭上了眼睛。被天使祝福过的人,都将永远幸福。 翌日,秦媚颖醒来,侧头时,发现一夜之间床头柜上竟多出了一盆盛开的水仙。清新幽雅、高贵怡人。而这时,她并不知道,医院住院部的楼下,护工们发现了一个惟妙惟肖的机器少女,只是它已支离破碎。不过在它的脸上,人们还是看见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小说下载尽在 http://bbs.txtnovel.com---书香门第下载论坛@txtnovel.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无论哪一种情感,都将带有欲望。而欲望本身是龌龊的、是罪恶的。 高度得兴奋令秦川无法控制情绪,他拍打着眼前的屏幕,对153机器人说道:“我已经为你植入了数千种人格,无论面对什么人,你都可以自动选择出,令他们产生好感的性格……” 一阵撕裂般的痛,忽从胸腔涌上,秦川话未说完,猝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太累了,被这个人性尽数泯灭的世界逼得太累了。闭关制造153的过程,已让他身衰力竭。但没有关系,153的诞生无疑点燃了他所有的希望,它是秦川制造出的一艘诺亚方舟,可以彻底洗涤这污浊的人世。 一口殷红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洒满了屏幕上153那张精致的脸。 “主人!”他的孩子在呼唤他。 秦川捂住口部,鲜血却仍锲而不舍地从他的指缝间,源源涌出。他使劲抹了抹嘴角,站直身体,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很好!这样很好! 他的机器人已可以精确地将他们二人的情感,定在父辈与晚辈上。秦川将整个身体斜靠在巨大的屏幕上,轻声道:“我需要一段时间在外静养,但每个礼拜,我都会远程发送指令,更新你的系统。你的任务就是走出这间实验室,去毁掉那些渴望占有你的肮脏人类。变身吧,我的孩子,没有人可以抵挡你的魅力!” “是!”153点头。 随即,少年的身体便迅速地发生了变异。他的身材越发欣长、肌肉线条分明,几秒之内原还是少年躯体的153,已幻化成一个俊美青年的模样。 “去吧!去清洁这个世界吧!”秦川一手捂住剧痛的胸口,另一手指向了前方。 实验室的门已经打开,迎面便会融入那漆黑、浓重的夜,代号为153的智能机器人已冲出了桎梏。 天际忽见飞星陨落,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毁灭,已经蓄势待发。 第一章 瓣水仙花 双影 夕阳,红得似血,刺目万分。 秦媚颖走去拉上了窗帘,房间内顿时昏暗了下来。她静静地走到另一间卧房门前,伸手扣门:“君娅,你在不在里面?” 房内无人回应秦媚颖,乔君娅应该出去了。 这个新来的女房客,从搬来至今都和自己相处得很好,几个月下来,秦媚颖已与乔君娅成了无话不谈的同室密友。 身为白领一族的秦媚颖,独自居住在一座高层公寓。头脑精明的她,空余的房间在网上挂牌,寻觅女性租凭者。 美丽、温柔的乔君娅,十分符合秦媚颖对房客的要求。女孩与女孩间,一旦相处时间长了,不免会暗中攀比。 不可否认,那位新房客的完美,令秦媚颖有些嫉妒。乔君娅娇好的面容、淡定的气质、出色的谈吐,无疑胜过自己一筹。但秦媚颖却也不因为这些而感到自卑,她有一张胜过乔君娅的王牌,那就是她拥有一个出色的男友! 见乔君娅不在,秦媚颖失落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一直渴望将自己英俊的男友,带给至今单身的房客看看,告诉乔君娅,她秦媚颖也是有过人之处的,要不这样好的男孩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只是约定的几次见面,总是因为自己的男友或乔君娅临时有事,而无法碰头。今天秦媚颖直接将男友带回了家,居然还是没有碰上乔君娅。 “不在家就算了。”秦媚颖咕哝一句,关上了房门。 光线黯淡的房间内,只有她一人,她却笑得十分温柔。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捋了捋头发,秦媚颖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衣橱的大门—— 门开启的一刹那,一颗人头径直滚入她的怀中。秦媚颖将它托起,面朝自己,迷恋地看着那张英俊非凡的脸。 这就是她的男友,一个可以折卸的机器人! 衣橱内,还散落着机器人身体的其他部件。由于做工太过精细,从表面看起来,与真人肢体几何毫无差异,不知情者看到这一幕,定会失声惊叫。 对于这一切,秦媚颖并不害怕,她像是抱一个宠物一样,将那颗电子头颅小心地搂在怀里,低声说道:“乖!乔君娅不在家,等她一回来,我就在房里把你组装好。你一定要帮我撑足面子!” 穿梭在这场人与机器恋爱的情感中,从最初的爱,变化成一种占有。 秦媚颖回忆起初次邂逅男友时,就被他俊朗的相貌、爽朗的性格所吸引。办公室的同事们都羡慕着秦媚颖,男友成了她满足虚荣心的最大途径。 在交往了几个月后的一天,男友突然主动告诉秦媚颖,他其实并非人类,而是一个智能机器人。秦媚颖不以为然,嘻笑着责怪对方开这种玩笑,真到她尖叫着看到,男友将自己的手腕从前臂上,不带一滴血地摘下后,她才渐渐相信。 机器人?! 开什么玩笑? 被虚荣冲昏了头脑的秦媚颖,已无法适应那种不高人一等的生活。她乐意活在别人羡慕的目光里,只要她不说出去,无人会相信,她一表人才的男友竟会不是人类!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秦媚颖只开了一盏壁灯,微弱的灯光根本没有力量照亮这个房间。她躺在床上,怀抱那颗头颅,爱不释手。 手指抚过男友的脸庞时,那双原本闭合的双眼突然间睁了开来。眼神中充满恶毒,从没见过他如此凶狠地望着自己,秦媚颖一惊,坐起身时,手无意间按到了摆放在床上的电视摇控器。 前方的电视被打开了,秦媚颖惊讶地看着它自行转台至153频道。两个巨大的字幕,跃入秦媚颖的眼帘,那是一部影片的名字,叫作《双影》。 秦媚颖刚要转台,却意外地听到旁白的叙述中,主人公居然与她同名! “怎么会这样?”好奇一瞬间占满了秦媚颖的大脑,她耐着性子,认真地盯着诡异的电视屏幕,听见一个女声旁白缓缓诉说着…… 遇见小影,是在初夏的一个午后。那时刚刚下过一场雷雨,驱散了城市积蓄很久的闷热,久违的清凉好似水中的涟漪在空气中微微波动。 我收了伞走上腾龙大厦的台阶。这幢四十九层的大厦仿佛是这个城市的象征,高高矗立在市中心的财智广场西边,挡住了广场的大半个视野,让人没来由地生出敬畏之心。 我叫秦媚颖,是个刚出大学校门的女孩,跟所有的大学女生一样,对未来抱有美好而纯真的幻想。今天是我到“玫瑰心缘”网络公司上班的第一天,“玫瑰心缘”位于腾龙大厦的十三层。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但这家交友网络公司的名字却深深吸引着我。我喜欢爱情 与玫瑰,相信每朵玫瑰后面都藏着一个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 当我提着滴水的雨伞走进电梯时,一个被淋成落汤鸡似的男孩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我本能地躲到电梯角落里。 “对不起。”也许他发现了我的慌张,尴尬地道歉,“我没带伞,这雨下得太突然了。” 我很少跟陌生男子搭话,但当我们的视线相触时,忽然有一种微妙地悸动,那个男孩长着一双清凉透亮的眼睛,就如雨后空气般清新。 “你去第几层?”没等我反应过来,他问。 “十三。” “十三?”他的眼里透出异样的光亮,吓了我一跳,难道他也认为十三这个数字不吉祥? “我也去十三层。”他露出迷人的微笑,帮我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缓缓向上升,指示屏上的红色数字变换着。狭小的空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亮镗镗的金属壁映着我们两人的倒影,有些扭曲。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到局促不安。 “你去‘玫瑰心缘’吗?”他突然问。 “是的。”我点头,“我到那家公司上班。” 男孩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笑道:“太好了,原来我们是同事!忘了介绍我自己了,我叫李影,李白的李,影子的影。是今天去公司报到的新美工,以后请前辈多多关照。” 李影,好奇怪的名字!原来他也是“玫瑰心缘”的新员工。我觉得这男孩挺可爱的,他一定把我当成公司里的老员工了。 “我也是第一天报到。”我说。 “是吗?”他抓着后脑勺哈哈大笑。 “叮”的一声,红色数字在“13”停住了,电梯门悄然向两边开启。 “到了!”他说,“我们走吧!” 我跟在他后面走向公司“玫瑰心缘”。这个层面有五家公司,大多是IT行业,“玫瑰心缘”在最西边。走过长长的过道,我们来到公司人事部办公室。 人事经理陈娜很客气的接待了我们,办好手续后,领着我们来到编辑办公室。这是一间集体办公的大房间,被一米多高的隔板隔成十几个小空间。人事经理向正在埋头工作的同事们介绍我们,大伙儿都抬起头,从隔板后露出一双双眼睛。 我们朝他们谦恭地点头致意,但是出乎意料,没有人报以热情的回应,他们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好奇和陌生,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 “秦媚颖,这是你的办公桌,编辑部主任出差了,明天回来,他会给你分配工作的,下午你就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吧。”陈娜指着旁边一张空桌说。 我答应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李影在陈娜的背后朝我扮了个鬼脸,他被领到不远处的办公桌。 终于有了第一份工作,一定要好好干哦!我坐在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心中充满了希望和兴奋。办公桌上很干净,只有一台液晶显示器和一只笔筒,笔筒的旁边放着几张白纸。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坐在左前方的一个女孩回过头向我看了看,我冲她友好地微笑,她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我感觉到了。我是个敏感的人,她的眼神令我有点不舒服。 “你好。”我对她说。 “你好。”女孩有些紧张地回了声,说完又埋头干自己的事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似乎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到来而显得特别安静,只听到手指头敲击在键盘上得嗒嗒声响成一片,气氛有些沉闷。 我扭过身去看李影,他的座位和我相隔了几个空间,除了微微晃动的半个头外,看不到他在做些什么。 为什么新公司给我的感觉那么压抑?也许太多疑了,或许因为刚出校园的我还不适应工作状态罢了。我的心里打着鼓,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想太多。 我弯腰去开电脑,在触到主机开关的瞬间,无意间看到开关边贴着一片史努比随意贴,可爱的小狗做着顽皮的动作。我会心一笑,这个座位的原主人肯定也是个女孩子。 她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又离开“玫瑰心缘”公司了?我在胡思乱想着,等待电脑开启。黑亮亮的液晶屏幕上倒映着我的脸,我忽然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变形,可是,当我凑过去想仔细看时,屏幕上已经出现了漂亮的WINDOWS桌面。桌面是一幅设计得很温馨浪漫的漫画图案,看上去有些像几米的风格:在一幢高楼的顶上,一个小男孩背着手轻吻一个小女孩,背后藏着一束玫瑰,女孩羞红了脸,好像一只红苹果,天空是黑蓝色的,星星像珍珠一样闪亮,嫩黄色的月亮掩住了嘴笑。 画面很具有童话色彩,这是每个女孩都想拥有的爱情梦想。我想,把这张图设为桌面的女孩肯定也对爱情充满了遐想吧。 我打开公司的局域网QQ,这种QQ只用于公司内部人员的交流,刚才在人事部,陈娜已经分配给我一个QQ账号和一个工作邮箱。输入用户名和密码,一行头像出现在QQ的窗口中。可是,我一上线,几个边上的同事不约而同扭过头惊恐地瞪了我一眼,好像我不该上线似的。 他们为什么这样?我百思不得其解。正想时,QQ猛不防跳出一个对话框,吓了我一跳。 “颖儿,我是小影,你在做什么?”对话框里有这么一行字。 我莞尔一笑,心里觉得有些温暖,在这样的办公室环境里,天生敏感的我几乎要窒息了,李影的话消解了我的孤独和紧张。 “我很无聊,没事可做。”我回了一句。 “我也是。我在画一棵水仙。” “为什么要画水仙?” “我喜欢水仙,水仙清丽高雅,是花中的君子。你知道吗?刚才我在雨中看你的背影,就觉得特像一朵水仙。” “瞎说!好啊李影,你竟然跟踪我!” “不是跟踪,是恰巧同路,谁让咱们是同事呢?又谁让你太出众呢?”他顽皮地给了个吐舌的表情。 说到同事,我的心里就有一层阴云,好像有什么东西让我坐立不安。 “小影,你不觉得他们好像不欢迎我们吗?”我迟疑了一下,打出一行字。 “不要想太多了,可能是因为陌生的原因,熟悉了就没事了。”他安慰我。 他开始在QQ里讲他的故事,原来他和我一样,都不是本地人,今年刚刚从美术学院毕业,在一次网络招聘会上被“玫瑰心缘”相中,来做网站的美工设计。他说,这个城市真漂亮,如果能站在腾龙大厦的顶上俯视全城,一定会有激动人心的感觉。 我不由想起桌面上的画,那幢高楼是腾龙大厦吗?这张漫画也许就是公司里的男孩创作并送给女孩的。那么,他和她是一对恋人吗?我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突然,QQ上又跳出一个对话窗口,上面闪动着一行字:“上班时间不要聊私人话题。”消息来源是一个叫“白蛇”的ID。我吓得连忙关上QQ,紧张地往四周看去,员工们仍在做自己的事情,猜不准哪个是“白蛇”。但他(她)提醒得对,如果第一天上班就聊天,被老板发现了可没什么好印象。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我像得到了大赦,松了一口气。但更出乎我意料的事发生了——没有人和我们打招呼,在半分钟内,同事们就走得干干净净了,只剩下我和小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 “我们也走吧!”小影走到我的旁边说。 “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我有些委屈。 “没事的,没事的,人总有排外心理,过一阵子就好了。”他笑着说。 第二天,主任回来了,他很快就为我安排了工作,主要负责网站内容的收集和编排。我需要在网上找大量感人的爱情故事和有关爱情的文章,这倒是我喜欢做的工作,平时就爱读此类文章的我几乎如鱼得水,很快就完成了一天的录入量。 忙完工作,我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的同事,他们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连头都不肯抬一下。我只好在网上漫无目的地冲浪。忽然,QQ的对话框跳了出来:“颖儿,快去看邮 箱。” 我会心一笑,又是小影,他倒也遵守公司的规定了——不在QQ上聊天,但EMAIL却是无法监控的,这家伙还真会钻空子。我打开邮箱,发现里面有一封新邮件,主题是“送给你的礼物”,发件人:153@***。com,这是个陌生的邮箱。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把鼠标放在邮件的标题上时,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事,连握着鼠标的手都颤抖了一下,但手指一弹,还是当即点了开来。 E?鄄mail里没有任何内容,只有一个附件,我想打开附件,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小影他在搞什么鬼?我心里嘀咕着。 但是不一会儿,我就惊奇地看到,屏幕中间出现了一株小嫩苗。小嫩苗在不断生长,在屏幕上像跳着舞,渐渐长成了一棵清丽无比的水仙花,在茎头长着三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我把鼠标移到一个花苞上,箭头鼠标变成了一只小手,花苞也微微摇动——原来这是可以互动的FLASH动画!我点了点左键,水仙花绽放了。在那一瞬间,我似乎闻到了花瓣的清香,淡淡的,从屏幕中飘散出来。开放的花朵里睡着一个美丽的精灵少女。我忍不住掩着嘴笑,小影他真有意思,做了那么有趣的FLASH动画送我。我轻点那少女,少女竟然醒过来了,在花瓣上翩翩起舞。我又打开另一朵花苞,里面钻出来一个男孩,拉起少女的手,两人在屏幕上跳着欢快的双人舞。最后,屏幕上渐隐出一行字:水仙儿,愿你每天每时都快乐! 我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这个城市对我来说是那样陌生,虽然华丽但却冷冰冰的,也许只有同病相怜的小影能理解我。 我在QQ上给小影回了句谢谢,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脸。 但是,我却怎么也打不开第三个花骨朵,当鼠标点上去的时候,它只是不住地颤动,就是不开放,那里面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好奇心顿起,想问小影,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他故意留的一个谜,好让我猜,那么早问他倒显得自己笨了。 关掉FLASH,我发觉自己的脸上微微发烫,这是怎么回事?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哦。 下了班,小影神秘兮兮地把我叫住了。他跟我说,晚上要带我去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当我问他去哪儿时,他却说等天黑了就知道了。 我们在大楼的餐厅吃了晚饭。饭桌上的小影很健谈,从小时候听来的鬼故事到大学时捉弄老师的趣事,随便什么都可以说地天花乱坠,逗得我笑出了眼泪。当我们从餐厅出来时,外面已经黑漆漆了。 “现在你闭上眼睛,千万不要睁开。”他说。 “你做什么啊?”我忐忑不安地照他的话做,他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入电梯。电梯开始上升,一直向上升,似乎总也到不了顶。我有一种飞翔的感觉,原来闭着眼睛乘电梯,会有那么奇妙的感受,跟平常的压抑沉闷完全不同,真希望就这样升上去,一直升到天堂,那该多好。 但电梯还是停住了,小影带着我走向前方。 “这是哪儿啊?”我问,正想睁开眼,但小影按住了我的眼睛,在我耳边轻声说:“不许偷看哦。” 我们终于在一处地方站定,清凉的风吹到脸上,我闻到了大海的气息。当小影松开遮在我眼前的手,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哇,真是太美了!”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整个大都市灯光璀璨的夜景,就像到了神话中的水晶国度。 “颖儿,这儿是城市的最高点,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脚下,真想飞啊!”小影在我身边张开双臂,迎着风,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 他指点着城市中最美丽的风景给我看。 “颖儿,这城市是属于我们的,未来的我们!”小影激动得对着脚下的城市喊,那充满活力的嗓音让我的眼睛湿润了。 当他回头看我时,清澈的双瞳里蕴含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柔情,我不敢面对这样一双眼睛 ,慌乱地别过身子。 “你怎么了?”他问。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城市太大了,有点让我害怕。”我语无伦次的回答。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你放心,有我呢。” 我的心扑扑乱跳,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小影忽然握住了我的手,眼中闪着炽热的光芒,他说:“我们做朋友吧,颖儿,从雨中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并不都是陌生人,有些人注定要走在一起的。” 小影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手足无措,这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可当我看着他的眼睛,又没法拒绝,好像冥冥之中真有条线把我们系在一起。小影说地没错,也许是上天安排了我们在此相遇。 在这个城市最高的楼上,我们挨得越来越近,就像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可就当他的唇触到我的额头时,我的眼前忽然闪过电脑桌面上的那张图画——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的情景跟那张图上那样相像?好像它早已预兆了这一幕!虽然图画和现实都如此浪漫,可我的背后却有种说不出的恶寒,好像有一双冰冷的手从颈项划过,令人不寒而栗。 我猛然推开了他,说道:“对不起,我跟你才认识两天。” “可是……”他欲言还休。 “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了。”我说,朝电梯口跑去,只留下小影站在风中的平台上发呆。 尽管我对小影这次的大胆表白感到意外和难以接受,但是,孤独却让我和他走得越来越近。终于,两颗年轻的心就像两只在海中漂泊的小船,自然靠在了一起。我们开始在公司里出双入对,俨然一对情人。 他经常用E?鄄mail给我发各种各样可爱的FALSH动画,他说他还没有钱,只能做这些FLASH动画,当成送给我的礼物,但他会努力工作,为我们的将来,为我们能在这个城市里扎下根、安下窝。 我看着电脑上那些可爱的动画,心中很感动。但是,一个QQ消息却给我蒙上了阴影。 “不要跟他谈恋爱!”那个“白蛇”又发来消息。上次收到“白蛇”的消息后,我一直没有搞清他(她)的真实身份,后来就慢慢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现在突然冒出来,又勾起了我的好奇。上班几星期,我对公司里的大多同事也熟悉了,对他们在QQ上的ID了如指掌,可是这个“白蛇”却从来没听说过。我一个一个把QQ好友与同事对号入座,赫然发现,原来“白蛇”是个多出来的人,它不属于哪个同事或领导。我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它是谁的第二个ID? “你是谁?”我在对话框里打上问话。 对方迟疑一会儿,终于回应了:“我是你身边的人。” “为什么阻止我和小影交往?”我战战兢兢地打上字。 对方又没有反应了,好像在思考什么。我盯着对话框,静静等待,心脏开始扑扑狂跳,空气也似乎凝固了。突然,对话框里跳出一个大大的黑色骷髅表情,吓得我惊叫着跳了起来。 所有的同事都齐唰唰向我看来,好像我是个妖怪。只有小影担心地站起来问:“颖儿,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没事,对不起!”我只有跟大家道歉,趁着这个机会,我仔细观察每个同事的表情,想发现哪个是“白蛇”,但是很失望,他们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惊愕里带着恐惧,好像有什么东西令他们害怕。 我重新坐到位置上,“白蛇”已经下线了,只留下一个黑黑的暗影头像。 他(她)到底是谁?想告诉我什么事情?我和小影的恋爱有什么不妥?我心神不宁地坐到下班,什么活也没干成。 但是几个月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和小影的关系却越来越亲密。说实话,我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活泼的阳光男孩,我们经常在夜晚坐在腾龙大厦的顶上,一起看这个美丽的世界,畅谈人生,勾画未来美好的前景。小影说,在这个都市里,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把握机会,万事只要努力,就能成功。我默默看着他自信的笑容,相信他能带给我幸福的生活,觉得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我了,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无所谓。 可每次我坐到电脑前打开QQ,看到“白蛇”的头像,心头总蒙着阴影。他(她)为什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看到我跟小影那么好,就为自己的行为惭愧了?不行,我一定要跟他(她)谈谈。我打开对话框,输入一行字:“他是个好男孩,我喜欢他。” “你会后悔的。”我刚输入这行字,对话框上就跳出回复,我还以为“白蛇”没在线呢,想不到他(她)竟然隐身。 “我们很好,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无聊的话了。”我生气地回应。 对话框里又是沉默,过了好久,终于有了回复:“他会杀死你!!”并发过来一张闪烁的骷髅图案。 我的全身颤抖了一下,像被人从脑后重重一击,但很快清醒过来,紧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诽谤他?” “相信我,噩梦正在向你接近。你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公司,不要见那个男孩。” “你到底是谁?” “你身边的人。”他(她)只说了一句,无论我怎么问,就再也没有反应了。 我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身体有如虚脱,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次对话非但没让我解脱,反而使我心中的阴霾越来越浓厚了,我甚至嗅到了危险来临的味道。 “他会杀死你!”我盯着QQ上的聊天记录,这五个字就像针一样刺入我的心头。 当我关掉QQ,一个意外的发现又让我震惊不已——电脑桌面里,男孩背在后面手中的那束玫瑰消失了,换成了一把锋利的刀。掩住嘴笑的月亮也变成一张哭丧脸,整张画顿时由浪漫的爱情童话转变成一张描述谋杀阴谋的可怕场景。 为什么会这样?是有人恶作剧吗?我的手颤抖着,连忙换掉这张桌面,才松了一口气。一定是有人嫉妒我和小影好,故意偷换了桌面来吓我的,我不相信小影会对我做出不利的事。 “颖儿,今天你好像心神不宁的。”吃晚饭的时候,小影说。 “小影,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吗?”我问。 小影露出诧异的表情:“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小影正色说:“一定有问题,是不是有人说我坏话了?不要理他们,我李影发誓,如果做过对不起颖儿的事,就让我从这腾龙大厦的楼顶摔下去。” 听了他的誓言,我大惊失色,连忙让他别再说了,因为这誓言使我感到非常不吉利。 小影还是像往常一样,送我回寝室。我们从餐厅出来,走到腾龙大厦的底层大厅。大厅很高,天花板上有一只华丽的吊灯,但灯光却并不强烈,甚至有些昏暗,把我们的影子照得很长。 外面下起了雨,我们站在门廊外等出租车。小影的侧影投在大廊柱上,就在那一瞬,我忽然发现他的影子动了一下,它扭了扭头晃了晃脑袋,然后慢慢转过身,似乎在盯着我。令我恐惧的是,小影本人根本没有任何动作——那影子不是他的! 我惊叫起来。 “怎么了?”小影大惊失色,扶住我问。 我恐怖地看到,他身后的黑影长大了长高了,双手双脚并用,慢慢爬上门廊的天花板上,像黑色的水晕一样在天花板蔓延,一直爬到我的头顶。 我吓得用力推开了他,逃向腾龙大厦里面,把自己关在电梯里。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我紧紧靠在电梯的最里面,全身瑟瑟发抖。就在惊魂未定时,电梯忽然自己启动了,电子数字在不断往上升。我慌了起来,连忙按每个层位键和开门键,可是,所有的层位都被我按亮了,电梯却没有停住,仍在不断往上升。不可抑制的恐怖顿时又袭上心头,电梯似乎要把我带到一个可怕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一定有什么恐怖之物在等着我。我疯狂地敲打电梯门,想让它停下来,但它没有任何反应。 电梯里的灯忽然“嘭”地灭了,四周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这是近乎幽闭恐怖症的体验。我的双脚发软,再也站立不住,滑坐在电梯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头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突然叮的一声,停了下来。四周仍是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它就在电梯的外面,它在等我! 不要开门啊!我在心里嘶喊,可是全身发软,根本没有勇气和力气来做任何事情。 电梯门终于悄然开启,好像比平时开得都要慢,我看到外面的倾盆大雨,原来电梯把我带到了腾龙大厦的楼顶。雨丝在楼顶的巡城灯光中显得银亮清透,这是很奇异的光芒,似乎带有某种神秘的感应。 我听到了清脆的脚步声,在积水中嗒嗒嗒嗒的响了过来。不一会儿,一双被雨水淋得湿透的穿有白色高跟鞋的女人脚出现在电梯门口。她就这样站在我面前,静静的不说一句话,雨水顺着她漂亮白晳的小腿不断往下流——不,那不是雨水!是血水!因为它是红色的。我睁大了眼睛,却没有勇气抬头看她,巨大的恐怖感使我几乎晕厥,眼前渐渐发黑。 “颖儿!”电梯口突然传来小影的声音,是他,真的是他!那可怕的女人已经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小影的身影。 小影扶起我,关切地问:“你刚才怎么了?我见你跑进电梯去了顶层,只好从另一部电梯追上来了。” 黑暗里没有怪异的影子,只有他真实温暖的身体,我禁不住扑入他怀里大哭起来。 当我把这些奇异的事告诉小影时,他却不以为然,说那是因为我精神太紧张了,他拉着我来到公司办公室,让我打开电脑。 他给我的电脑桌面恢复了原先那张图画,我吃惊地发现,画上那男孩仍然拿着玫瑰,月亮仍笑着,而QQ上也根本没有“白蛇”这个ID。我困惑了,难道以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不,那不可能,除非我发疯了,那些事情绝对真的发生过,可我又没办法说服小影。 事情似乎真如小影所言,那是因为我精神紧张所引起的幻觉,因为接下去的几星期里,一切都似乎平平安安的,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是,我并不知道,更大的恐怖正在悄悄向我们袭来。 “玫瑰心缘”为了给客户提供24小时在线服务,每晚都安排一个员工值通宵夜班。这个差事并不好做,一整晚都不能打瞌睡,万一有客户通过网上提问,而没在规定时间内给他答复的话,是要被扣奖金的。更要命的是,老板可以通过后台记录来调查每个问题和回复的及时度,借以考核员工的绩效,这让每个值班人员的精神都绷得紧紧的。 这项服务推出后,今晚轮到我第一次值班,小影问我能不能行。从那次事件后,我就对大楼有种深深的恐惧感,但一想起那条会爬动的人影,我就不敢麻烦他来陪我。 天已经黑了下来,窗外,都市里那些高楼的窗户透出灯光,看上去像一座座水晶塔。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是打开的电脑,液晶屏的光照得办公室有些幽暗。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我盯着网页后台,却没有一个人在网上提问,这让我很无聊,不知道这漫漫长夜如何消遣。 我又打开了小影送给我的第一个FLASH,痴痴地看着两个小人在屏幕上跳舞,然后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点着那朵打不开的花苞。这花骨朵里面到底有什么?我终于按捺不住寂寞和好奇,打了个电话给小影,问他那花儿里有什么东西。 “什么水仙花?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动画。”没料到小影竟然一头雾水。 我心中顿时一颤,感到背后有一个阴寒的影子,猛然回头,只有我模糊的身影投在隔板上。 “你说什么?”我问他,“这不可能,难道你送我的那些FALSH动画都是我空想出来的?” “不,我确实做过动画给你,但从来没做过水仙,那不是我做的。”小影说,然后又问:“颖儿,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过来?” 我回了声没事,便挂掉了电话。可是,现在回头看那桌面上跳动的小人,却觉得无比阴森。这FLASH动画如果不是小影送我的,那又会是谁?153@***。com!这分明是从小影的EMAIL里发出来的啊!正在疑神疑鬼间,那朵含苞欲放的水仙花剧烈颤抖起来,好像有东西要挣扎而出。 我屏住了呼吸,眼睛盯着屏幕,移不动半点。机箱的喇叭里发出咯咯的嘈杂声,就像哮 喘病人垂死的呼吸,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显得特别响亮。桌面上的小人停止了舞蹈,它们在屏幕的右下角恐惧地看着头上的花朵,整个身子扭曲如两条蛇。 它就要出来了!! 机箱忽然传出一声啸叫,那花朵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精亮的眼瞳——这是人的眼,活生生得有灵魂的眼,它在花里面看着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花朵里面竟是一只眼睛?这是谁的眼睛?我颤抖着站了起来,挨着过道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当我退到小影的桌边时,听到“啪”的一声响,小影的电脑在我身边猝然自动开启,屏幕闪着蓝蓝的光,把办公室映得光怪陆离的。我被它一吓,跌坐到对面同事的椅子上。 电脑很快启动到桌面,小影的桌面竟然和我是一样的,也是那张很“几米”的漫画:男孩在楼顶上吻着女孩。可我惊恐地看到,那桌面开始动了,就像屏幕上播放着动画片。女孩跑到大楼的边上看星星,男孩站到她背后,他缓缓伸出了手。不!不要!我叫道,就像亲眼看着一场谋杀。但那男孩的双手一用力,女孩就头朝地坠下了大楼,消失在屏幕下方。男孩慢慢扭过了头,从侧面转向正面,朝我露出邪恶的微笑。 “他会杀死你!”“白蛇”对我的警告又一次闪烁在眼前。我的手脚发冷,脑里一片空白。清醒过来后,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鼓起勇气扑到小影的桌上,用他跟我说过的密码打开了他的邮箱。 里面有我的回信,我咽了一口唾沫,点开了我给他的第一封邮件。读着邮件的内容,我越来越心惊,那封信虽然发自我的邮箱,但是,里面的内容根本不是我写的,有人改了我的回信。读着这封邮件,我的脸红了,因为在这封邮件字里行间,“我”就对小影流露出明显的爱慕之情,怪不得小影会那么快向我表白,原来是他认为我在E?鄄mail里首先传递了爱的信息。而在下面的邮件中,内容也多多少少被人改动了,直到我真正爱上他为止。 我坐在小影的位置上发呆——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被人操纵了!有人利用我和他的名义给对方发E?鄄mail,暗中为我们牵了线。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是谁?那个神秘的“白蛇”好像知道真相,可现在他(她)消失了。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电脑“嘀”的一声,小影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这又是一封发自我的邮箱的信件。我吃了一惊,下意识朝自己的座位看去,赫然发现那儿坐着一个人。我看清了她的模样,是的,这是个女孩,乌黑的长发,纤细的腰肢,白皙的皮肤,她静静地坐着,看起来真像一朵花儿,一朵水仙花! 水仙儿!我心中猛然一颤,与此同时,我突然觉得背后站着一个人,我甚至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冰冷的气息像微风似的轻喷在我耳后,令我寒毛直竖。我不敢回头,不敢打扰他,僵硬的从椅子爬到地上,哆嗦着爬过办公室通道,战战兢兢躲到角落里。 恐怖像大网一样罩着我,可我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惊动他们——那是一个瘦瘦的男孩,戴着眼镜,但我看不清他的脸,觉得他跟小影有些像。这两个幻影似的男孩和女孩就这样坐在小影和我的座位上,面无表情,机械地在电脑上打着字,似乎在用网络交流。屏幕微弱的光映得两人有些发蓝。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令人窒息般的恐惧中缓过气来,轻手轻脚朝门口爬去,想尽快逃离这个鬼影森森的办公室。 可是,刚到门口,我就听到走廊里响起一串脚步声,那脚步清脆地敲在钢砖地面上,发出瘆人的声音。我顿时想起那次在电梯里看见的女人双脚,恐惧让我进退两难。脚步声慢慢近了,似乎每一记都踏在我的心头上。 有人在开门了!我看到苍白的五根手指从门缝里伸进来! 我吓得掩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尖叫从嗓子里冒出来,哆嗦着爬回角落里,用手遮住眼睛坐在地上缩成一团,不想看到这些可怕的场景。 突然“啪”的一声响,有人进来了!我颤抖着移开掩住眼睛的双手,眼前一片刺目的白 光。那人开了灯,两个幻影在瞬间就消失了。办公室的过道上,站着一脸迷惑的小影,他还没有发现躲在角落里的我。 “颖儿,你在哪儿?”他着急地问。看到他为我担心的焦急神情,我忽然有些感动。原来他还是放心不下我,来公司找我了,刚才那脚步声是他的。 “我在这儿!”我颤声回答。 小影回头看到坐在地上的我,大吃一惊,连忙跑过来把我扶到椅子上。 “颖儿,出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样?”他心疼地问。 我指着座位说:“那儿,那儿刚才有两个人。” 小影迅速在办公室里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是不是你的幻觉?颖儿,最近你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他回到我跟前问。 我拉住他的手,让他打开电脑,启动到桌面后,我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失望,桌面并没有变,跟上次一样,一切都很正常。打开小影的邮箱后,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邮箱竟然是空的。 “在公司里上班,为了保密起见,每次我看完信都有随手删掉的习惯。”小影说,“但你的每封信我都记在心里。” “可那不是我写的。”我叫道,这让小影很奇怪,我又向他解释不清楚,只有拉着他来到我的电脑前,打开那个FLASH动画给他看,正如我所料,那个花苞又打不开了。 小影盯着动画,托着下巴沉思,不一会儿,他说:“也许这是邮箱以前的主人留下的,他设置了定时发送邮件,所以我们才会收到这些信件。” “邮箱以前的主人?”小影的猜测提醒了我——那一男一女两个幻影,说不定就是以前公司的员工。这里面有蹊跷,公司的其他同事肯定知道一些事情,那么他们当初以那样的眼光看我们,就不是无缘无故了,因为我们的到来勾起了他们不好的记忆。我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那晚,小影陪着我过了一夜,再也没有发生可怕的事。 第二天,我按照公司规定休息,但昨晚的惊魂让我没有心思回寝室,我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不然真的会发疯。 在餐厅吃完早饭,小影先回了公司。 “丁娅。”我叫住了旁边的同事,她就是坐在我左前方的那个女孩,刚刚收拾好餐盘准备离开。 “什么事?”她拿着盘子回头问我。 “我有件事想问你。”我把她拉到一边,“你能不能告诉我,在我和小影来之前,坐在那两个座位上的是什么人?” 丁娅的脸色一变,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继续追问,见丁娅犹豫,又说道:“他们是一对情人对吧?那男孩是个戴眼镜的瘦瘦的青年,女孩的身材很好,留着一头长发。” “不,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丁娅打断了我的话。 “我昨晚见到他们了。”我快速说道,“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丁娅全身颤抖了一下,手里的金属盘子应声而落,在地上发出哐啷巨响,吸引了所有就餐者的目光。丁娅连忙捡起盘子,匆匆跑了开去。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她背后大喊道。 她回过身,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惧,说道:“你不要问我,自己去互联网上的新闻里找。”说完,把盘子往回收处一扔,慌乱地消失在餐厅门口。 丁娅反常的表现更坚定了我的猜测——那两个老员工一定发生过什么大事! 走出餐厅,我径直走向设在底楼大厅偏房里的免费上网电脑,这几台电脑是供一些没有上网条件的小公司偶尔查查互联网资料用的。 电脑房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电脑前,迟疑了,因为答案也许马上就要出现在眼前,我有些紧张,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坐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了IE浏览器,在百度搜索条里打上“灵江市腾龙大厦”四个字。当按下搜索按钮时,我发觉自己的手心出汗了。 停顿了一会儿,浏览器终于跳出搜索结果。关于腾龙大厦的新闻可真多,因为这幢OFFICE高楼里的公司实在太多了,每一个公司都有自己的新闻。我一条一条往下浏览,大部分是 千篇一律的商业新闻,跟诡异的事无关。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第三页的一条新闻上,一看到标题,我就觉得背后冷飕飕的,脸上发凉。 “城市最高点跳楼殉情,男女青年为爱情粉身。”标题的字特别醒目。 我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新闻,这其实已经是旧闻了,是一年之前的报道,事件发生的时间刚好在一年前的今天。报道里说,灵江市最高建筑腾龙大厦发生了一起跳楼案,两名男女青年从四十九层的楼顶跳下来,当场粉身碎骨。据调查,两名死者生前是一对十分相好的恋人,共同就职于腾龙大厦某网络公司。不知何故,两人深夜上了楼顶,并一起赴死,警方估计,最大的可能是两人爱情受阻而选择轻生殉情。 我像受了晴天霹雳,怔在椅子上。昨晚那桌面上演绎的谋杀场景一遍遍回放在眼前,难道是死者想要告诉我什么?难道这不是简单的殉情案? 在新闻评论里,大部分人都表示惋惜,但也有的人说,从那么高的楼顶两个人手牵着手跳下来,那感觉一定像在飞,就像两只蝴蝶在空中起舞,然后一起死去,那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甚至把他们比成现代版的梁山伯和祝英台, 我回想着那些情意绵绵的FLASH和邮件,那两个恋人生前一定非常恩爱,可是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自杀呢?正想得痴痴,电脑的屏幕忽然抖动起来,屏幕上的显示扭曲得不成样子,一股温热的血腥味从屏幕中飘散了出来,让敏感的我几欲呕吐。我大惊失色,跳起来躲到椅子后。 当屏幕从扭曲的图像中恢复过来时,已经变成一个像是监控器里拍摄的画面,好像是个走廊,一个女孩站在走廊边焦急得等待。 这就是那个自杀的女孩吗?好奇心让我暂时忘掉了恐惧,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不一会儿,一个男孩出现在画面里,跟那女孩说着什么话,两个人的样子似乎十分亲密。但当我看清男孩的面目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不!这不可能!这个男孩不是别人,而是小影!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不是真的!我在心里喊道。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走出了监控器的画面,不一会儿,画面切换到电梯处,原来他们是在腾龙大厦的十四层。两人进了电梯,电梯关闭后,门上的红色数字不断变化上升,一直升到“50”——他们去了楼顶! 我跑向电梯处,果然,那不是录像,而是实时监控——电梯门上的数字正停在“50”上。我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伤心,匆匆跑进大楼另一侧的电梯,按下第五十层的按钮。 但愿这不是真的,都是我的幻觉,是那两个幽灵强加给我的幻觉,小影不会那样做的。我在心里祈祷。 电梯门开了,我走到楼顶上,但是,映入眼帘的事实却打破了我的幻想——小影正跟那个女孩在高楼上狂热接吻。我一下子呆住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那女孩首先发现了我,发出一声惊叫。我认出了这个女孩,她是位于十四层的南极虎公司的老总千金,我们曾在电梯里碰见过几次,“玫瑰心缘”与“南极虎”有业务往来,而这业务一直是小影在做。 我顿时明白了,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颖儿?怎么是你?”小影也看到了我,惊道。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转身逃入电梯,拼命按着零层的键。电梯无声地下降,我靠在冰凉的壁面上,泪流满面,心如一团乱麻。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画面给我看?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小影,那么浪漫的小影,竟然还爱着别的女孩?为什么那个女孩是富家千金?为什么现实那么残酷? 小影说过,在这个都市里,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把握机会。原来他把握的是这样的机会,为了他的成功,牺牲了我们之间的爱情,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遇见他,我也根本不该来“玫瑰心缘”上班。可现在一切都迟了,我爱上了他,爱得那么深,深到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出了电梯,我逃离了这幢令人恐惧的腾龙大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可是,不管走 到任何地方,总能看到腾龙大厦高高的影子,它就像这个城市的王者,威视着一切,我根本逃不出它的阴影。 我接到了小影的手机,他说想约我好好谈一谈,因为这件事太复杂了。 “晚上八点,老地方见。如果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他说。 我挂了电话,像失了魂似的,在公园里坐了一下午,一直到了满天星斗,临近午夜,才想起这个约会。 老地方就是腾龙大厦的楼顶,我抬头望着黑夜里的高楼,它似乎在冥冥中向我发出召唤,像有一根无形的线,把我拉向他。我终于回到了腾龙大厦。午夜的大楼显得特别安静,空荡荡的,安静得就像死了一般,除了门口的保安,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还在等我吗?我走进电梯,按下楼顶的键。在那一瞬,我似乎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不要去!” 我悚然一惊,电梯里并没有别人,有的只是我在金属壁中的倒影。但我仿佛看到那里面是另一个女孩——水仙一样的女孩。是她在警告我?“白蛇”就是她吗? “他会杀死你!”那句话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像明白了什么,但电梯门已经打开了,我看到了小影在夜色中的背影,他竟然还在等我! 我忽然感到有些害怕,想按下关门键回去。 “颖儿!”他叫住了我,回过身来,我只有走出电梯。 “你不用解释了,我相信我看到事实。”我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说。 “颖儿,对不起。其实,那女孩是我在学校时的初恋情人,我没想到会在这儿再碰到她。”小影说。 我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说:“原来我只是填补你心里空虚的替代品。” “不,我爱你,很真实地爱着你。我从来没想过骗你,相信我。”他说。他的话里充满真诚和亲和力,就和他的眼睛一样纯真,让我的心软了下来。 他走上来,轻轻拥住了我:“颖儿,原谅我!” 在刹那间,我几乎都要融化了,但一丝清醒让我推开了他:“但是,你必须在我和她之间做出选择,你不能同时爱着两个女孩啊。” 他像受到了打击,走到楼顶边缘,望着午夜的城市,长久地思考着。我知道他在思想斗争,我愿意给他时间选择。 终于,他痛苦地回过身来,说:“颖儿,对不起,我不能放弃她,我已经见过她爸爸了,他答应让我做南极虎公司的副总。但是,我想说,我最爱的人是你。” 我后退了一步,对男人来说,爱情还是敌不过事业,我要失去他了!永远地失去他了。 他回身面对夜空叹了一口气说:“我不会忘了我们在这楼顶上的每一个夜晚,颖儿,谢谢你陪我走过这几个月,我们分手吧!” 我走到他身后,虽然心里痛苦万分,但还是多想抱一抱他啊!多想和他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我缓缓向他伸出手去,就像被一种魔力所牵引。 在我推下小影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在哈哈大笑,那是个瘦瘦的影子,但随即,小影和那影子都消失了。小影掉下去的时候,连叫都没有叫一声。 原来一切都是相反的!我顿时清醒过来,一年之前,也是那女孩杀了男孩!是他们,是他们让这一切重演!我听到背后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我的背后站着一个白裙女孩,她在向我微笑,就像一棵在夜风中摇曳的水仙花。 我也对她笑了笑,然后纵身跳下了高楼。我要跟小影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 风在我耳边呼啸,我感觉自己飞起来了,像只蝴蝶一样飞,小影在我的前面,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伸出手来牵我…… 一年后。 我叫姜美樱,是“玫瑰心缘”的新员工,在我报到的那一天,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男生 ,他也刚刚来公司上班。我有一种神秘的预感,我和他之间一定会发生浪漫的故事。 第二天,他做了很特别的FLASH动画送给我,那是一棵会生长的水仙花,花上面有对女孩和男孩在跳舞,还有一朵花苞打不开,这是他给我的留的谜吧? 好可爱的水仙花哦! “什么见鬼的水仙花,和我有什么关系?”影片结束,电视自行关闭。秦媚颖渐渐查觉出不对劲,在这明明只有她一人的房间里,却让她一种强烈的被窥感。 她的电视分明没有153频道,且不设自动关闭的功能,是谁在暗中捣鬼,设计了这一切? 突然间,秦媚颖感到一阵发悚。《双影》中那个与自己同名的女主角,坠楼时的画面仍然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她甚至可以想像到影片中的秦媚颖,在掉地的一刹那,脑浆四溅的场面,鲜血在她的身后绽开出一张红色的屏。 凄惨,却绝不惟美。 忽感身处的房间有些阴森,秦媚颖从床上跳了起来。此时此刻,她一秒钟也不想呆在这里。 昏黄的灯光下,她望见了男友的那颗电子头颅。它正在瞪着她,两个眼球像是要掉出来一般,目露凶光! “不!”秦媚颖尖叫一声。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与这个机器人男友在一起,竟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 哐!一阵强烈撞击声从衣橱内传来! 此刻,秦媚颖的身体早已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她踉踉跄跄地向后躲闪,眼睁睁地看着那具无头的机械身体,直直地从衣橱内走了出来! 惟妙惟肖的制作,让这个机器人像一个被分尸了的真人。这时,身首异处的男友已将头颅捧起,安装到了颈部。 “你不是很爱我吗?为什么怕成这样?” 问话一出,立刻引得秦媚颖一声尖叫。只因机器男友所发出的声音,竟已变成了她的房客,乔君娅的说话声。 秦媚颖张大了嘴,却已无力尖叫。她亲眼看着眼前的机器怪物,瞬间幻化成乔君娅的形像。 难怪他们永远打不了照面,原来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没有给秦媚颖多余的时间惊讶,一阵刺骨的冷风忽然灌入室内。高层强劲的风,大到令人睁不开眼。 意识到自己被乔君娅拽了起来,架到了窗边,她要将她抛出窗外!秦媚颖疯狂挣扎着。但所有的反抗在没有疼痛知觉的机器面前均是徒劳的。 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秦媚颖勉强睁开眼。一瞬间,她的瞳孔疾速缩小,长发飞散而开,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章鱼——秦媚颖已从高楼之上直坠而下!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