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人格》全集 作者:常舒欣 声明: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卷大兵的身份 第001章大变活人 扑楞楞…… 一只不知名的水鸟从芦苇荡间惊起,飞入晨曦静美的画面,附瞰之处,一条白练似的大河,河两岸是绿郁郁的青纱帐和芦苇荡子,在通向公路的一条简易路尽头,驶来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车里两位男子,一位打着哈欠,明显睡眠未醒,司机歪扣着安全帽,斜呶着嘴,叼着烟,生怕浪费似的,一呼一吸,烟头燃掉一大截,尔后嘴里、鼻孔里像生了堆炭火一样,哧哧往外冒烟。 他边喷着烟边说着:“八喜,我姐夫说了哈,让咱俩好好干,以后一品相府小区水泥石子沙都咱们供应,哎呀,想想咱们真不容易啊,搬砖筛沙上料这么多年,终于混出头了……哈哈,要当沙霸了。” 这副忆苦思甜并没有打动叫八喜的,他嘴一咧,不屑道着:“我说九贵啊,你这是瞎子瞄秤星,不知道自己斤两,手轻了人家不买你账,手重了人家报警说你是黑涩会,不轻不重弄俩钱,还不够给物业上分……沙霸那么好当,何况咱们还不是沙霸,顶多是当狗腿。” “我姐夫说的,肯定赚钱,那能有假?”九贵不悦了。 八喜提醒了:“你姐夫自己都快赔得跳楼啦,哄你小舅子还不跟玩样?还欠我四个月工钱呢啊。” “瞧你那点出息,还说兄弟呢,早知道这事不叫你了。”九贵怒了。 “对你来说,女人如衣服,兄弟顶多算内裤。”八喜道。 “啥意思?”九贵没明白。 “你见不得人的事全让我兜着,你说你把我这兄弟当啥啦?”八喜道。 呵呵……哈哈……九贵放肆大笑,八喜却是揭着他买菜多报多占,废料换钱中饱私囊的事,惊得九贵连安抚带威胁,直到允诺一次大保健才把八喜兄弟安抚住了。 车驶近一处开阔的地方停下了,雨后的岸地泥泞不堪,不过看得见这里是一个挖沙场,两台挖机闲置了数日,被雨冲刷的干干净净,靠岸边的一台,机臂长长的伸进河水中。每逢雨季过后,洛河上游沉积下来的泥沙,就是沿河大大小小沙场的生计所在。 在来看地方了,任九贵站在场中央,一副躇蹰满志,这可是从民工迈向工头的转折点啊,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熬得容易么我,他掏着手机,拔了姐夫的电话,兴奋地喊着:“姐夫……我,九贵,我和八喜到场子了,还成,刚发过水沉下来的不少,千把方没问题,细黄沙好筛……好,我们给你拍几张照啊……” 正说着,八喜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钻到了九贵的背后,九贵纳闷地回头问了:“咋啦?” “九贵,你看,那像不像条人大腿?”八喜紧张地指着挖机伸向河里的机头。 顺着视线,任九贵眼睛一下子直了,哎呀妈呀,九贵腿一软,搂住八喜了。哥俩紧张地瞧着,果真是一条大腿,斜斜地从机槽牙部直伸出来,他一哆嗦,拉着八喜道:“你……去看看。” “凭什么是我?哎不能去……这不是杀人越货,就是谋财害命,咱们俩穷哥们一对,农民工一双,让人一瞅就是凶手。”八喜颤抖了,出门在外,都怕事。 “哦,也对啊……那怎么办?这可开不了工了,嗨我得赶紧告诉我姐夫,别摊上这事。”任九贵抖抖索索拿手机,却不料王八喜啊一声,惊声尖叫起来了,吓得九贵吧唧把手机掉泥里了,他怒道着:“大白天叫什么床,吓死人了。” “不是死人,我看着动了一下。”王八喜指着出事地道。 “真的?”九贵定睛看,却只一只赤脚,视线看不到槽内,他心里却还在系着沙场的生意,不确定地问着:“到底看清了没有?要活的还好说……哎他没动啊,到底死的活的?咋办呢?” “快报警……别往前走,省得警察把咱们当坏人。”王八喜神情紧张地催着。 “完啦,哥的工头梦全完了……全完了……”任九贵一脸凄苦,拔着电话号码: 110。 …… …… 不到十分钟就来了三辆警车,一路嘶哑地鸣着警笛,到沙场时,把这个郊区村都惊动了,不过都在远远地围观,只有支书家老婆在拍着大腿哭诉,唉呀我日他八辈,谁不长眼往我家沙场挺尸,什么世道啊,死了还来讹人。 警车进了沙场,支书婆娘被请出去了,三五个警察大致看了下现场,架起了执法仪,一位套着手套的女警拉着绳,涉水去查堪,岸上有位站到了警车拍着,喃喃念着记录:男性,裸身,现场没有发现脚印,外围现场已经被破坏,机槽内没有血迹…… 他在镜头里看着,斜斜躺在机槽里的男子全身赤裸,一半被泡在水里,皮肤已经发白,头朝向另一方,不过能看到,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几处伤迹很浅,初步判断,应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不是第一现场……挖机钥匙在谁手里,运到岸上。” 水里警察大声喊着,他借着浮力,在机头向撑身起来,手探向躺着人,猛地又喝道:“快……叫救护车,还有脉博……东子,把我的随身的工具箱拿下来。” “没死!?”有人兴奋了,支书那家婆娘一抹鼻涕泪乐了,直嚷着感谢警察,感谢政府感谢党。 一众村民指指点点看着开挖机把机臂缩回来,扬岸上,几位警察把机槽里的人抬下来,平放,那位查勘的警察给躺在地上的人注射了一针,然后压着胸复苏,躺着的尸体明显地呃了声,吐出了几口脏水。 “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拿执法仪的警察躬身问着。 “不用问了,应该是昨晚发大水冲到这儿的……脑部有伤,体温过低已经导致昏迷了,吐水是机械性的,还有救,马上送医院,咱们路上截救护车吧。”那位貌似法医的警察判断道。 几位警察和村委商量,边叫救护车,边抬着这位受害人直上警车。 这时候,王八喜和任九贵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八喜直抚胸脯道着:“哎呀,吓死我了……肯定是个投河自尽滴,没防着被大水冲下来滴。” “好像你比警察还能似的。”任九贵挖苦道。 “你脑残啊,没看光溜溜地连条裤衩都没穿?”王八喜道。 “有道理啊,谋财害命,肯定不会把底裤也捋了……哎,这没事了吧,我问下我姐夫。”任九贵说着,又要掏手机,王八喜赶紧摁着小声告诉他:“别介,先放放……你傻啊,这事出谁身上也打不利索。” “又不是咱们干的。”任九贵道。 “没说是你干的啊,可人家警察都来了,油钱总得算吧?忙活这么大会功夫,饭总得管一顿吧?再说那人万一没救过来,死谁家门口,谁不得埋啊,能那么搁着?”王八喜排了一堆理由,那忽灵灵的王八眼,叫智商。 任九贵瞬间被说服了,直点头道着:“对,还是你想的多……你上过高中就是不一样,智商就是高。” “那是,差两年就高中毕业了。”王八喜得意道。 两人正为智计得意,却不料村长家那头指向他们了,有位警察上得前来问着:“你们报的警?” “是我。”九贵答应着。 “是他。”八喜指着他。 任九贵瞪了兄弟一眼,谦卑地道着:“警察同志,这可没我们什么事啊,我姐夫要承包这个沙场的沙,让我们一大早来瞅瞅,谁知道就瞅着条人大腿,我们连上前看都没敢……去啊……这可真没我们什么事,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就看见条大腿……” “跟我们走一趟,做下笔录。”警察不容分说,招手叫着两人。 两人悻然一眼,垂头丧气地上车了,车驶离未久,围观的一哄而散,有留下的警察挨门挨户做着访问,这件事很快被臆想出多种版本的茶余饭后故事,当然,脱不了谋财害命这个故事核心。 都当笑话,可处在核心的两位却笑不出来了,跟着警车半路遇上了救护车,到了市一院进急救,这些警察实在很敬业,直把这位受害人送进急救室,而且防贼似的防着八喜和九贵,生怕两人溜了似的,两人被几位警察看得坐着都觉得像屁股上长刺了不安生。 郁闷的事来了,急救要交钱的,警察好说歹说等着醒来通知家属,医院方作了极大让步,那你挂号费得交吧,不交我怎么安排床位?口舌仗干了半天,最后可能掏钱的眼光,都盯在王八喜和任九贵身上了。 “见义勇为,我相信你们绝对是见义勇为。”有位警察道,不过眼光相当地不善,上下扫着任九贵,就吓住个小流氓,在揣度身上藏凶器的地方一样,任九贵被吓得一哆嗦,直往后缩。 “可看着不像干好事的啊?他们俩应该好好查查啊。”又一位警察淡定地道。 “嗨,太过分了,我们报的警,怎么就不像干好事的?不能这么乱怀疑人不是?”任九贵怒了,八喜弱弱地帮了句腔:“就是。” “对呀,真不会说话。”又一位警察呛了同伴一句,对八喜哥俩道着:“受害人一清醒,肯定能证明人家的清白,对吧?” “那当然,真金不怕火炼,好人不怕诬陷。”任九贵拍着胸脯道。 “这不就对了。”警察一抚掌:“赶紧去办了住院手续,早治早好,家属来了,还指不定怎么谢你们这一对好人呢。” “哦,那我去办。”任九贵脑袋一热,应声了,八喜一拽,他猛地省悟了,欲哭无泪,直想扇自己嘴巴,可一瞅那些警察,仿佛不垫钱就像自己有嫌疑了一样。 两人被挤兑得,不情愿,又不敢太不情愿地掏着口袋,哥俩合一块凑巴了八百块,勉强挂了个急诊。 掏了钱这事都没了,又被带回公安分局,两三位警察详详细细地询问发现经过,又像防贼一样,把两人老底兜了个遍,直到两位农民工身份确认无误才放人。 这件事,在洛宁市的公安内网上形成这样一个案由: 时间:四月十五日。 地点:洛宁市郊区陈沟湾村沙场。 案由:两位农民工报案发现一名受害人(已送市一院急救),初步诊断是颅脑部受伤。 处理:已经向洛河上游各地公安部门发送协查。 在另一页受害人的详细描述中,除了几张照片尚是空白。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 理论上对于警察这事不难处理,指纹、血型、DNA、体貌特征在失踪人口、在逃人员、罪案及户籍信息库里,只要找到一项关联信息就能确定受害人的身份,偏偏事发的太蹊跷,数项查找均无所获,次日医院给出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经过手术抢救的受害人苏醒,不过却失忆了,而且可能是最严重的那种,永久性失忆…… 第002章无处容身 两周后,五一假期前夕。 一辆警车在市一院外巡梭了足足十几分钟才等到了泊车位,车泊定后,两位身着警服的男女匆匆下车,朝住院部楼宇方向踱去。 按时间编号的电子案卷,女警在手机上扫了几眼,疑惑地问着:“这案子怎么堆到分局了?理论上不算很难啊,刑警找人的水平不比咱们高?就派出所也比咱们强啊。” 更多的时候,分局是负责政令畅通的,具体的案子,有治安队、派出所和刑警队分管,像这种疑似案例,顶多是派出所的处理水平。 男警头也不回地道着:“推诿呗,110接的案子,转郊区陈沟派出所了,当时以为命案,直接给刑警二中队了……嗨,结果这家伙到医院给抢救过来了,刑警队一查二查没查出本地和相邻县市的案发记录,这个受害人在罪案信息库和追逃名单里都没有记录,就又给转分局了……这不,上下都没人接手,就给转咱们失调科了。” 女警笑了笑,所谓“失调科”是属地方土政策成立的一个科室,全名是“失踪人口调查科”,专门针对近年各地屡屡出现的失踪人口成立的科室,人员并不多,主要业务也就是负责协调警务信息和社保、银行、医卫等信息的衔接。 “那也不至于半个月一点消息没有吧?”女警纳闷了。 “不难?呵呵。”男警笑着道:“全国有上千万黑户,就这,还不算身份信息不完整的个人……如果是个案件倒好办,但要是个随机的事件就不容易了。比如咱们去年处理的那件,一个农民工遭遇车祸了,工地上以为他找其他活了;家里以为他还在打工,偏偏出事的时候,他身上连证件都没有,就那么着在医院太平间躺了大半年,最后连医院停尸费都没人出……最难梳理的就是这种流动人口啊。” 男警匆匆走着,女警怔了下,似乎开始体味这份职业的难处了,不是不作为,而是有作难为啊,就比如眼前这桩事,赤条条的河里上来一位,半个月没有关联案件以及失踪人口记录,这可从那儿下手? 两人到了四楼,敲响了一个标着主治医师2室的办公室,应声而入,穿着白大褂的医师已经热情地迎上来了,两人递着名片,男警高文昌,女警邓燕,医师看了眼稍稍奇怪地问着:“上次来……好像不是二位?” “刑警队转我们这儿了,现在我们失调上负责。”高警官坐下,医生吴海明拿着杯子倒水,两人客气接住,吴医师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了:“那有消息了?”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也是我的问题。”高文昌笑道。 “哟,看这样是没消息了,高警官,你们得出个方案啊,要是个拖欠停尸费可以缓缓,可这大活人怎么办?出点事谁负责啊。”吴医师难为地道。 “这个事先放放,我们得详细了解一下病人的情况,确定一下是否牵涉某桩刑事案件……我还问你们呢,都醒半个月了,还是一点信息提供不出来?”高文昌道。 “我说警察同志啊,我都重复多少次了,他的确是创伤失忆症状,这个做不了假……” 吴医师了解这些警察的德性,不翻来覆去几次是不会死心的,他排着几张CT图,开了光灯,指着一处影像暗点道着:“……这儿是大脑的海马区,侧脑室底部,两个扇形部分组成,日常生活中的短期记忆都储存在海马体中……这儿是杏仁核,前颞叶背内侧部,海马体和侧脑室下角顶端稍前处。它和额叶内侧、眶额回、隔区、无名质、海马体及脑干网状结构等有双向交互联系。而病人这处淤伤,正处在海马区和杏仁核之间,我们虽然清理出血块,但此处网状神经受到重压,出了问题,隔离了海马区和杏仁核部的传输……所以,导致清醒后失忆。” “好像会说话啊,刑警队转来时讲,他说话很正常,不像个病人。”邓燕道。 “是失忆,又不是失聪、失语。”吴医师道:“失忆分很多种的,心因性、创伤性的、应激性的,都可能导致短期或者长期、甚至永久性失忆。但并不一定也影响到他对正常事物的认知。” “那他这样属于哪一种?”高警官问。 “类似于解离性失忆,对个人身份及熟悉的生活环境失忆,但对于一般资讯认知却是完整的……这一类个案的失忆发作通常很突然,患者会无法回忆先前的生活、或人格,且主要是失去过去的记忆。打个比方,就像一块硬盘,你格式化了,和一块新硬盘一样使用,没有什么问题,但以前存储的数据就全部丢失了……他现在脑袋里的海马体,就像那块被格式化的硬盘。”吴医师道。 “不看不知道,脑袋还真奇妙啊。”高文昌讪笑道,今天算是被扫盲了。邓燕却是好奇问着:“那有恢复的可能吗?” “当然有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带回熟悉的环境,用理疗辅助慢慢恢复,开始得越早,恢复的可能性越大,如果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形成新的记忆和人格特征,万一有一天又想起原来的身份了,那可能对他更麻烦。”吴医师道。 “怎么个麻烦?”高文昌好奇道。 “就像一个身体里的,住进了两个灵魂,专业术语叫,双重人格……可以并发的包括抑郁、自闭、精神分裂、甚至自杀倾向。”吴医师道。 医师的分析最终都是一个结果,让听者毛骨怵然,倒吸凉气。 从两位警察脸上看到了惊诧的表情,吴医师仿佛很满意似的结束了介绍,要进入下一个环节,这时候,善于察言观色的高警官开口了:“别说问题,我们真解决不了,除非您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否则我们警察能往那儿安顿,拘留所还是看守所?” “你们送来的,你们不解决谁解决?就治疗也得家属签字啊,他在ICU住了三天,一天费用就一万多,我们医院怎么负担啊?理疗时间说不定会很长,这费用又要是个天文数字了,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啊……这个真得你们管啊,从受伤部位看,他应该是脑后、颈上这个部位遭到了重击,导致失忆,绝对是被人敲脑袋了。自己个碰,那能碰这么准?”吴医师诉苦道。 “我们查了,沿洛河以上六地市,没有报案啊……哎,吴医生您先别急,能不能找点其他的信息,比如,从他的身体状况、说话上、饮食上,那怕有一点信息也成啊,好歹给我们一个查找范围啊。”高文昌道。 “好吧,跟我来……这个就是你们的专业了。”吴医师起身道。 要了一份病历,两位警察悻悻然跟着吴医生,挤了趟人满为患的电梯,穿过了队成长龙的窗口,从侧门进入了住院部,上了二楼,在脑外科的病房走廊里穿堂而过,220病房,吴医生推门叫一位正在输液的护士,出来随口问着:“怎么样?” “还是只会说,我是大兵。”护士道。 “没问他想吃什么?想去哪儿玩?”吴医生问。 “他说他想不起来。”护士道。 吴医师一摊手道:“那,这就是效果,完全陌生的环境他的警惕性很重,瞧,开始警惕你们了……” 邓燕注意到了,那位“病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怀疑、警惕,当然,更多的是好奇。 高文昌和邓燕小心翼翼地走向他,三人互视着,那“病人”仿佛恐惧一样,往被子里缩了缩,邓燕注意到了,这位如果不是穿着病号服的话,是一位绝对称得上男神的帅哥,阔额高鼻粱、方形的脸廓像斧凿石雕,很有硬汉的味道。 “大兵,认识我吗?”高文昌笑着问。 病人摇摇头,似乎不敢正视警服人的视线。 “你好像很害怕穿警服的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高文昌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我想不起来。”病人开口了,标准的普通话。 一听到这话,邓燕心一下子掉谷底了,想从口音划定范围的想法估计是要泡汤了,而高文昌一遇上这个万能用语“我想不起来”,也没治了,他眼瞟着邓燕,邓燕出声问着:“你对最亲近的人有印像吗?比如,你的爸妈、兄弟姐妹……或者,像你这样的帅哥,肯定有位美女,很亲密的那种,还记得吗?” 仿佛掠过无数影像,而影像却是模糊的,就像大兵眼中浓浓的迷惑,他在使劲想,想,想着想着,眼睛盯向邓燕,然后盯着邓燕鼓鼓的胸部,视线仿佛要穿透她的胸部直达内里一样,邓燕慢慢地觉得不对了,有点忿意地站直喽,关切的眼光成了瞪人,对这个病人的可怜瞬间转为可恶了。 “嗨,嗨,眼睛往哪儿瞅呢?”高文昌不客气地训道。 大兵闻言眼光一动,斜斜在觑向高文昌,那表情警惕,身体蜷成弓形,仿佛准备随时逃跑一般,凝视片刻,又不死心似地看看邓燕,显得相当诡异,吴医生一副做壁上观的表情站在门口,邓燕觉得哪里不对,似乎“病人”想起什么来了,她小心翼翼问道:“大兵,想起什么来了?” “你身高一米七三,去掉五公分的高跟鞋还有一米六八,腿长二尺八左右,三围89、62、88,不管是从数据上,还是从脸蛋上,都是标准的美女啊。”大兵很郑重地道。听得高文昌眼睛一下子直了,邓燕霎时间懵了,不知道对这句由衷的赞美该如何回复。 大兵也懵了,他很奇怪,自己的眼睛就像电脑一样,一眼就看出了女人身体各部位的指数。 “咦,你不傻啊,看这么明白?”高文昌诧异道。 “但是我很奇怪,你穿得是一双廉价的皮鞋、挎的是一个山寨风格的女包,这不得不让人纳闷,你靠脸蛋靠身材都可以混得很好,为什么选择警察这样一个很没前途的职业呢?你不用可怜我,其实该可怜的,应该是你自己。”大兵严肃地问,不像嘲弄,而是疑惑,看那样子绝对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很可怜这么漂亮的姑娘明珠暗投了。 邓燕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扭头就走,高文昌追着出来,吴医生又追着俩人不迭解释着:“二位消消气啊,你们送的就是这么个邪门病人啊,他都看得出刑警缺乏性生活,内分秘失调,不也被气跑了……怎么办倒是拿个主意啊。” “我们得回去向上汇报,局里得研究才能决定啊。”高文昌道。 “那您得研究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医院是一床难求啊,多少人等着呢,总不能一直赖在这儿吧?”吴医生道。 “那也得等我们有定论了啊。”高文昌道,追着邓燕,后面的吴医生却是嗨嗨两声,唤不住两人了,直看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处。 “完了,又开始扯皮了。” 吴医生悻然道,知道这事又找不着该那个相关部门负责了。 他心里的郁闷还没有散尽,白大褂里的手机响了,随手接听,却是医院办公室的电话,询问这事的处理,他为难地道着:“……陈主任,没办法处理啊,派出所的推刑警队,刑警队送回分局了,该提供的都提供了,他们愣是没找着家属啊……费用啊?到现在为止有七万多了……啊?我们科室怎么负担得起啊,这是他们急救上接的人啊,这不能有火不敢冲公安发,发自己人身上吧?……嗨,我们……自己怎么处理啊,这种创伤性失忆很可能是永久的啊……我们总不能把患者撵出去吧?咦,怎么挂了?” 自己处理!? 办公室给的最后通谍,想想要被考核的绩效,再想想要被克扣的奖金,吴医生有点失魂落魄地往楼下走,医闹、家属,那些头疼的事再闹总有个底线和价格,唯独这号失忆的病人可能是个无底洞,要是一个月、半年、甚至一年都赖在这儿,还得倒贴多少他不敢想像。 这个必须、一定、而且得尽快想办法。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 他在医院大院里巡梭着,在良心和业绩之间挣扎着,在耗尽智商想着送到一个安全的去处,而且不能有负法律责任的后患,就在他殚精竭智,计无所出的时候,眼睛里像柳暗花明一样,透出来了两道灵光。 噢,不对,是看到了两个人,他认识这一对二百五,上周来过一回,要垫付的八百块钱,结果被住院部的保安撵走了。他慢慢走上前,悄悄地跟在两人背后。 矮胖的那位叫八喜的,正在牢骚:“……跟你说啥了,找刑警队去要钱,那不等于苍蝇飞茅坑么,找屎(死)呢。” “这不没办法吗?那警察让咱们垫的,又不是罚款,凭什么不要?”任九贵气愤道,看样子去刑警队没落好,一肚子气来了。 八喜追了两步道着:“我看不行了,那警察不说了,脑残啦,啥也想不起来啦。” “八百块呢,好几回大保健的钱呐,我都不敢跟我姐夫说。人死账不烂,脑残也得还啊。”任九贵心疼道。 “家属没找见,找他也白找啊,人又没给你打欠条。”八喜道。 “啊,对呀,那可咋办?”任九贵似乎方才想到这一茬,懵逼了。催着上过高中的八喜想办法。 两人傻眼了,你瞅我,我瞄你没办法了,这时候,吴医生在背后淡定地发话了,笑着道: “两位,我给你们想个办法。” 两人齐齐瞪向吴医生,不过以吴医生小病说成顽疾,绝症说成小恙的水平,说服这两位好像没什么困难,八喜哥俩听了没几句,便喜上眉梢,频频点头…… …… …… 病房里,大兵正托着腮,痴痴地看着陌生的窗外。 记忆里像阴霾笼罩着的世界,一直是模糊的,身边却是清晰而陌生的,那些陌生总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蓦地,他全身一抖,惊惧回头。 “别害怕,是我。”吴医生笑吟吟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没有理会,吴医生却叫着他出来,在走廊里,停下来凝视他片刻,很郑重地问着:“大兵,以我的经验,像你这种创伤性失忆不会这么彻底,多少应该有点记忆,那怕无意识的表露也应该有点……可你很奇怪,自言自语没有,梦话都没有,你的前身,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想不起来啊。”大兵浓眉紧锁,难为地道。 “这个谁也帮不了你,得你自己慢慢回忆。而且我得和你郑重地讨论一个问题。”吴医生道,示意着身边的病房和病人,问道:“你喜欢这个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吗?” 这个地方,是新记忆开始的地方,大兵看到,一个虚掩的房门里,一位枯瘦的老人,口眼歪斜地吞咽食物;一位拿着输液架,蹒跚挪步的病人,这里,不但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还充斥着痛苦、疾病,甚至死亡。 大兵默默地摇摇头,肯定不喜欢。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这地方,脑瘫的、脑残的、脑梗的、脑溢血的,看多了你都会怀疑自己的活着的意义。”吴医生道,话锋一转,问着一脸懵然的大兵:“你觉得这是你的家吗?或者,你喜欢在这里呆上一辈子。” 大兵摇摇头。 “这就对了,在这里你永远找不回自己……你需要一个宽松、积极、向上的环境和氛围,那样才有利于你的恢复,如果现在有一个选择的话,你愿意呆在这里,还是呆在一个你可能熟悉过的环境?”吴医生且行且道。 大兵快行两步,好奇问着:“可我想不起来,我以前在什么环境里啊。” “但肯定不是这种糟糕的环境,对吧?”吴医生道。 “对。”大兵很确定地道。 “看看,你非常有希望痊愈,现在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来,我告诉你。”吴医生亲热地拉着大兵,谆谆教诲道:“你住进来的时候,有两位小伙子给你垫付了一部分费用,我是刚刚查到的……你想去找他们吗?” 大兵一愣,脸上写满了憧憬,兴奋了,这是醒来后听到最好的消息。 “他们可能知道你是谁,你家在哪儿……你要想找他们,我可以帮忙。”吴医生道。 大兵一喜,使劲点头。 “这个,拿好,地址……还有这个,车费,出门拦辆出租车,让司机把你送到这个地址……还有两张警察的名片,要找不着家,就去找警察叔叔。”吴医生把写好的地址,零钱,塞到了大兵手里,大兵迟疑地接住,怔怔看着他。 坏了,这家伙不会怀疑我骗他吧?吴医生心里惴惴想着,脑残的人有时候并不傻,恰恰相反,他们比普通人更敏感和警惕。 “你要想一直呆在这儿,我就无能为力了。”吴医生故意道。 “不不不……我,我得找到……那个,我是谁……我……”大兵蓦地真实情感迸出来了,他有点激动,激动地就跑,再一激动又回来了,对着紧张的吴医生连连鞠躬,不迭道着:“谢谢您,我找到家,我一定把医药费给您送回来……谢谢您。” “别客气,快走吧,护士一查房,又不让你走了。”吴医生唬道。 “啊,对……我走了,谢谢您啊,医生,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有钱了,我一定会给你送个大红包。”大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激,动情地道着,惹得周遭无数家属瞪着白大褂。 “哦哟,这倒霉催得,临走都得坑我一把。” 吴医生郁闷地想着,他生怕被别人窥到真容一样,半遮着脸,也像大兵一样,逃也似地溜了…… 第003章以假充真 一路上楼宇如林、阳光明媚,更美的是大街上那些裙裾飘飘的美女,像五颜六色的蝴蝶,那怕就大兵脑残了,也觉得心里一漾一漾的。 他旁边的司机可有点紧张,冷不丁拉了个病号服的,块头又这么大,那脸上兴奋过头的笑容让他严重怀疑是个精神病患者,一路疾驰到了东城郊区的一品相府新楼盘,嘎然停车,穿病号服的果真有问题,开了车门跳下车就跑,司机急着喊着:“嗨,还没给钱呢?” “哦……对不起,给您……不用找了。”大兵把攒在手心温热一张二十块钱大钞递给司机,司机一瞅表上显示29.5元,气得直瞪他,怒道:“找什么,还差九块五。” 咝……大兵一瞅显示,惊得直咬拳指,他为难地摸摸连口袋都没有裤兜,不好意思地说:“真没钱了,要不,您再把我拉回去一截?” “尼马,神经病。”司机气得嘭声拉上门,一把方向走了。 这话听得大兵直瞪眼,似乎接受不了这么粗俗的表达,而且让他很受刺激。 不过没办法,没钱的人贱,被骂两句不算啥。只是稍有奇怪,他是想回骂一句的,可似乎似乎不甚精通,愣是憋不出来。 他悻悻然转过身,看到了一座高大的门楼,上书一品相府,汉白玉的造型,像触动了他沉睡的神经,反正感觉很舒服。 对,非常舒服,铁艺的栅栏,姹紫嫣红的花圃,绿荫荫的林荫掩映着白色的路,鳞次栉比的楼台,其间偶而泊着光鲜的靓车。 “这才是我的生活。” 他心里兴喜地想着,在这种平静而惬意的氛围,仿佛梦境一样,他看到一位洁白长裙的女人,正如小鹿一样欢笑雀跃在草坪上向他招手,那张开的双臂是在等着拥抱,他下意识地走了几步,再定睛一看,却空荡荡的。 不过他一点也不失落,马上就要找到家了,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对了,他把手里已经攒出汗来的纸条撑开,喃喃念着: 一品相府小区,往里走50米,右拐,再走100米,大喊三声:王八喜! 纸是香烟皮子,字写得像一堆王八趴着,他狐疑地依着字条所说,走50米,拐,又走100米,看到一座二层楼,里面轰轰作响的油烟机,然后鼓着中气大喊:“王八喜……王八喜……王八……” 声音滞住了,楼里奔出来一群穿着迷彩,扣着安全帽,满身星星点点灰浆的工人,都乐呵呵地迎向他,他心一下子凉了,像声音也凉了似的,喊王八,就是拖不出那个“喜”字来。 “哎呀,你可回来啦,伤好了吧?”王八喜亲亲热热迎着。 “哎呀,大兵,就知道你身体好,那点小伤算个屁。”任九贵上前,拳头亲热地捅捅大兵的胸肌,他在想这货很结实,要真干活是个好劳力。 “你们……你们……是谁?”巨大的落差让大兵结巴了,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家。 “我是你堂弟啊,我叫王八喜,你叫王大兵……这不,咱们工头九贵,咱村的,小林、三蛋、保堂……哎呀呀,来,进屋喝口水,大伙还说看你去呢。”王八喜说着,几人簇拥着,任九贵使着眼色,热情地把大兵请进了屋里。 哎妈呀,这什么屋呀,满屋子脚臭味、汗味、烟味,比医院的消毒水还呛人,沿着房间后墙一排地铺,那被子龌龊得已经分不清原来的花色,满屋就两张椅子,还有一张缺腿的,坐到了椅子上差点把大兵跌个趔趄。 “倒水倒水。” “抽根烟。” 五六个工人颇是客气,不过端上来的水,是个黑乎油腻的饭缸子,递上来的烟,是皱巴巴的黄金叶,两块五一包那种,根本消化不到眼前所见的大兵瞪着眼看看这儿,瞅瞅那儿,他一把拉住八喜,仔细瞧着。 但见这人,腮肥牙歪,整个人像个鼓囊的小麻袋,搁那儿一站就是笑料,你想给他黑脸都难,而另一位貌似工头的任九贵,却是个瘦条个子颧突下巴尖,长着个鞋拔子脸,额上还多了一撮毛,笑起来像哭一样。这几个人合起来,该让大兵哭笑不得了。 “哥,你咋拉?”王八喜眉眼一跳,关切地问。 “我……我那个,脑袋受伤了。”大兵道。 “我知道啊,伤的又不重,这不好啦。”八喜道。关切地看看大兵后脑,伤口已经愈合,发茬长出来了,还真不像病人。 “不是不是……我是说……”大兵拽着八喜,疑惑重重地问:“我以前干什么的?” “农民啊,现在是农民工,简称民工……你还想干啥?”八喜严肃道。 “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大兵不信了。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英雄不嫌出身低,你咋能嫌弃以前的自己呢?那你记得啥?”八喜问。 “我记得这种别墅我很熟悉啊,我的家好像就在这种地方……还有,还有……”大兵喃喃道着,使劲摇着脑袋,一闪而过的情景让他不确定地道着:“还有个女人,很漂亮的。” “哎呀……那就对啦,咱们干活的不都在高档小区,反正好多还没卖出去呢,你想住那间住那间。”任九贵道。八喜也抚掌笑道:“你说的那女的肯定是咱村马寡妇家闺女,搁市区摆凉面摊呢,你想她啦?” “寡妇家的……闺女?”大兵被噎住了一样,这和记忆中出入太大了,不是村姑啊,记忆里画风也不是乡村风情啊。他脱口道:“是不是经常穿裙子?” “啊,是啊,卖凉面呢,天天系围裙呢。”八喜道。 “围裙?”大兵愣了,记忆里,那是绝美的纱裙,怎么可能是灶前的围裙,不配玫瑰花,配着凉面?他觉得不对劲了,喃喃问着:“我们……关系很好吗?” “好呀,你俩相好好几年了,都知道不是?”八喜一抑头,那几位民工点头纷纷附合,就是就是。 笑得很勉强,大兵觉得不对劲了,蓦地一拽表情不自然的任九贵问着:“我俩在哪儿好的?经常去哪儿?你在哪儿遇到我们俩。” “啊?这个……八喜,在哪儿?”九贵没反应过来。 “村里那砖窑里么?你忘啦,你们老在那儿约会,她妈拿着条帚疙瘩追了你半村呢。”八喜严肃地道。 大兵脸上的迷惑一下子去掉了,冷了,一下子放开任九贵,眼光不善地盯着王八喜,王八喜被那眼光瞅得心里发毛,弱弱道着:“那个……那个……” “编的不高明啊。”大兵一把拽着八喜的胳膊,把他的手撑开,那双布着老茧,手背处处裂纹的手,和大兵细腻光滑的手心成鲜明的对比,大兵问着:“你骗鬼呢?我这手像拿过铁锹,干过农活?” “还有你,一直使眼色干什么?”大兵一把回身揪住任九贵,一拎喝道:“骗谁呢?说话口音都不对,你是不是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你再说一遍,老家那儿的?” “兄弟们,操家伙……忒你娘X的,非逼着我当坏人。”任九贵有点丢面子,怒了,那几位眼看装不下去了,随手就提镐把,王八喜一看不对,赶紧拉大兵劝着:“得了得了……不信我们拉倒……嗨,别动手,他脑袋瓜坏了,别出个事兜不住。” “放开,放开……”任九贵虎着脸。 大兵一看形势不对,放开了任九贵,那几位虎视眈眈,浑然已经没有刚才亲热的样子,一下子大兵泄气了:“果真是假的。” “看不起我们农民工,走吧走吧……我们是看你可怜给你找个地方吃饭,不想呆拉倒。走吧……”八喜轰着人,生怕再起冲突,大兵却是一头雾水,晓不得骗自己还会有什么好处,他眼见着那几位防备甚严,讨不到好去,愤愤地退出了这个房间,边走边回头,怒不可遏地指指。 那边的几位农民工岂甘示弱,呸呸还了他一片口水。 人跑了,八喜泄气地道:“哦哟,他妈的,连脑残也不好骗了,还说给咱们找个便宜劳力呢。” “有点可惜哦,医生只给了四百块,他说把人留下才给咱们剩下的,啧啧……”任九贵吧唧嘴道,和吴医生交易好了,本来是又拿钱,又留个便宜劳力的好活,看来理想太美好了,实现不了。 八喜劝着他道:“能要回四百来不错了,这事干得有点缺德,也就你干,搁我这种文化人,是绝对不会干滴。” “文化人还当农民工?瞧人家脑残的都看不上你。”一位民工道。 “不要看不起自己嘛,二十一世纪最缺的是啥知道不?缺的不是人才,是民工啊。”八喜怒道,最看不惯这种连自己身份都嫌弃的工友。 “滚……一边去,该忙啥忙啥去。”任九贵怒道,撵走了人,八喜却是一摸脑袋喊着坏了,这家伙脑残加失忆的,从医院跑出来,不会出啥事吧。 “咱们累死累活的,还管得着他死活。”任九贵没达到目的很是恼火,挑到八喜的刺了,一把揪着他问着:“哎对了,你瞎编啥呢?马大丫给我处对象,我俩在砖窑里亲嘴,她妈咋找着啦……你个憋孙子,是你跟她妈说的是不是?我……” 啊,不是我,我不知道……王八喜挣脱九贵,抱头鼠蹿,哈哈大笑着跑了…… 第004章夺路狂奔 懵头却没有乱撞的大兵,下一站地方出现在洛宁市晚报社。 穿着病号,套着大拖鞋,冲进去就乱套了。保安没拦住,直冲进了编辑室,那位神情激动地大喊大叫,吓得一干女编辑直往楼道里跑,好在见多识广的一位老主编有眼色,一起身吼了句:“嗨,嗨,有什么事冲我说,大家别乱,这位同志肯定是有情况反映……嗨,你找谁?” “我找?”大兵愣了,思维和嘴型不配套。 “哦,我知道了,你是上访户,被那些黑恶势力诬陷成精神病了。”主编判断道,这种事常有。 “谁是精神病?”大兵怒了。 “哦,对不起,那您这是……炒股套牢了,还是炒房赔了?有报复社会的心态我们可以理解,但不应该来这儿啊,我们发行暴跌,穷得也快报复社会了。”主编努力拉近了和病人的距离。 大兵听傻了,怔怔盯着头秃肚圆,满脸和谐脂膘的主编,这种贱人倒是挺熟悉。 主编会错意了,以为自己说服他了,赶紧地倒水,让坐,和声悦色说着:“同志啊,您坐……有冤说冤,有苦诉苦,我们一定给您公之与众,别有本事没有,我们可以让全社会来共同谴责……哎对了,您到底干什么来了?” 没拿刀没拿汽油更没有爆炸物,不像精神错乱的啊。大兵还没回过神来,又来一位往进冲,主编急了,直喊着:“嗨,你又是谁?” “我找他……车钱还没给呢?”一位司机模样的,冲进来要冲大兵说话。 “我没钱……等我发了寻人启示,我找着家里人,我给你钱还不行。”大兵有点不好意思地道。 两人争吵起来了,主编怕乱,赶紧拦着,一问多少钱,付了车钱先打发走一位,给员工使着眼色,他和气地坐下来问着:“哦,寻人启示啊,这个好说,我们马上给您办……您说,找谁,姓名、年龄、什么时候丢的,走时候什么特征,联系电话……有照片最好。” “找我。”大兵道。 “当然得找你了,您是联系人嘛,您贵姓。”主编拿着笔写着。 “我想不起来。”大兵道。 呃……主编噎住了,懵逼了,大兵说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嘴碎呢,我还没说呢你都抢着说了,我没仇没冤也不报复社会,我来这儿是因为我丢了,我找不着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儿,我就想你们发个寻人启示,找我。” “您不坐在这儿吗?”主编晕菜了。 “但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叫什么……我说你这人怎么脑子有问题啊,就把我拍上,放到报纸上,然后……” “我明白了,你把自己丢了,想让别人找到你。” “啊对……” 两人交流终于同步了,主编看着他,一身病号服,趿拉着烂拖鞋,光着脚趾,唯一能辨识身份的,是胸前‘市’、‘院’两个字,都模糊了,他瞬间有了确定。 “好好,我先给你拍张照啊……到我们会客室,详细情况告诉我一句,今天,我们把专栏里全放上你的照片,对了,你从那个医院来的,怎么还穿着病号服啊。”主编问着,请着他走。 “市一院,脑科……我受伤了,在那儿住了好几天,我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医院估计不想管我了,把我诳着去当民工……我不是坏人,你看我像坏人吗?”大兵极力解释着。 “怎么可能是坏人,一看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主编咧着厚嘴唇道。 “咦,这句话我听着怎么挺熟悉。”大兵愣了下。 “当然熟悉了,咱们有共同理想嘛,这么多共同语言,来来,进来吧。”主编把大兵请进了会客室,和走廊里心神已定的记者编辑们使着眼色,那些人会意,笑着回去了。 有人悄悄打电话了:喂,洛川精神病院吗?你们哪儿是不是走丢精神病人了?没有……没有也得赶紧来,有个精神病在我们报社闹事呢。 有人还不放心也拔电话了:喂,洛川派出所,我们这儿有个精神病人闹事…… 聪明人对付失忆人容易得很,有人报警,有人叫医生,有人却装模做样给大兵做记录,拍照。甚至有女记者看大兵好不可惜的眼神。 哎呀,这个帅个男神,可惜神经了。 “他们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大兵等着一位女记者出去,疑惑地道。 “女记者,私生活都不检点,给你抛媚眼呢,您坐会儿,我安排一下啊。”主编安抚着大兵,悄悄地退出来了,一退出来,嗒声轻轻叩门,掏钥匙反锁上了。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大兵在房间里来回巡梭,冷不丁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他趴在窗口一看,气坏了,“精神病医院”的标识像一根刺,刺得他悖然大怒,反身过去咚咚擂门,外面是死活不开,急火的大兵抄起椅子,咣咣猛砸,几下之后,咣声门裂了。 此时几个抄着电棍、口袋、加着防护的医生正向此处奔来,又是咚地一声,门破了,穿着病号服的大兵像一颗炮弹一样弹出来,摔在走廊里,那医生张口袋的、戳电棍的,四个人扑着就上来了。 啊,惨叫一声。 啊,又惨叫一声。 拿电棍的医生手一疼,电棍脱手了;撑口袋的医生裆一疼,口袋脱手了,远处办公室却是有人看到了,那病人持着一个条形的破门板,一敲一戳,把走在前面的医生放倒了,跟着一下子暴起,一肘一膝撞,后面的两医生吃痛地捂着下巴、捂着小腹,靠着墙慢慢倒下了。 等观战的回过神来,已经是一地狼籍了,那人早跑的不知去向,楼下的保安根本就没拦,直接吓得钻在保安室根本没出来。 等警察匆匆赶来时,又有救护车来救被袭击的医生了,一边询问情况,一边勘查现场,这突来的事把大家搞得惊魂难定,半天都说不清究竟怎么回事,怎么是来发寻人启事找自己的人?还袭击精神病院的医生,这些医生可是专业训练过的,战斗力不比城管差啊。 一时信息纷杂,出警的警员也确定不了,不过在现场找到了一张名片,却是分局自己人的,现场的警员直接接通了这个电话。 警员的名片上的名字是: 邓燕。 …… …… 邓燕和高文昌是一个小时后到市一院的,两人直接奔向202病房,不过到门口就停下了,里面已经换人了,是一位脑溢血的老人,陪护了一群家属。 追着问护士,大兵呢?护士回答:出院了,上午就走了。 就一句话,然后忙着端着一盘输液器械。 回头找到主治医师吴海明这儿,吆喝,巧了,上午还见过的吴医师,要去省城开会去了。 找不着医师,找办公室,办公室接待倒是知道,那主任不阴不阳告诉两位警察:“自己走了……我们又不是警察,我们不能限制人家的人身自由啊……真是自己走的,不信您看。” 放出来的是监控,那位警方还没有找到下落的“病人”,匆匆地奔出门厅,跑出医院大门。 两人看得哑口无言了,高文昌道着:“我说何主任,你们是不想负担治疗费用,故意放走的吧?” “就即便是这样,也是合情合理而且不违法的……嗨,别发火,咱们公对公犯不着,咱们社会保障是个什么情况二位比我清楚,正常人养老都有困难,不能我负担这个失忆的人养老吧?再说我们也养不起啊。”医院这位何主任苦着脸道。 “你们有没有点同情心,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是咱们市的人,你让他怎么办?”邓燕怒了。 何主任一翻白眼反驳着:“这个话我得问你们啊?塞我们这儿,你们的同情心在哪儿?都多长时间了,你找不到家属?你们都找不着,难道让我们找?” “嗨,你这人……”邓燕气着了。 “还是那句话,犯不着……说破天吃亏的还是我们,七万多治疗费还没着落呢……对了,我还有个会,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二位。”何主任起身逐客了。 这两位小警被撵出来了,那位何主任拉着脸根本没理会两人,两人一肚子气,出了满是病患的医院,高文昌看邓燕心事重重的,劝着道:“为个不相干的人,置什么气啊?” “医院太过分了啊。”邓燕道。 “说起来也不过分,没法子,怎么也得看效益呢……那家伙不傻啊,居然跑报社想登自己的寻人启事。”高文昌道,只是可惜了,那副扮相,不把他当精神病都不可能。 “这个人不简单啊,你发现了没有……”邓燕驻足,努力回忆着,和高文昌排着,第一次见她就看出细节来了,一个失忆的人思维都这么敏捷,要没失忆会是个什么样子?还有,精神病医生,四人都被放倒了,那可是天天抓精神病人的,就咱们警察里找一照面放倒四个的也不多见吧? “那你说会是个什么人?”高文昌吸着凉气,也觉得这个脑残来历不凡了。 “莫名出现在洛河里,而且是脑后受伤,我觉得是桩凶案,说不定是跨地市作案的……咱们警务系统查不到,不等于没有发生啊。”邓燕判断道,现在愈发觉得,对方应该是个灰色地带行走的特殊人物了。 “可咱们俩一对分局干事能做什么?没听人家说嘛,干事干事,就是干不了屁事的意思。”高文昌自嘲道。 “少贫了,赶紧回去吧,给分局汇报一下……万一等身份查出来了,真要有案情,责任算谁的?”邓燕道。 “反正算不着咱们。”高文昌且走且道,一副悻悻然的表情。 两人上车,风驰电掣地回分局汇报,不过这件没头没脑的事根本引不起重视来,一座城市,每天坑蒙拐骗的人多少呢,疲于奔命的各警种,那顾得上找这么个邪门人物,洛川派出所倒是在辖区找了,直到天黑都没有找到。 没人注意到的是,在大兵的活动轨迹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物,他似乎很小心,在傍晚的时间乘着一辆出租车到了医院门口,进大门时,刻意地把卫衣的风帽拉起,遮住了额头,低着头,自大厅绕到了住院部,到了脑科二层,202房间,和这里进进出出、满脸忧色的家属混在一起,他似乎没有发现目标,问了护士两句,然后,很失望的表情,怔了好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医院白惨惨的灯光里看不到人了,他悄无声息地走了…… 第005章一饭之恩 晚饭是馍配菜,土豆、大白菜、海带、豆腐大烩菜炖了一锅,民工灶没那么多讲究,大方馍,筷子叉一串,大盆舀菜,席地一坐,图得就是大块朵颐吃到爽。 八喜伸着脑袋,鼻子在锅跟前一嗅,好享受的表情,享受还不够,他一伸手指,从锅里挟了一块带皮的肥肉,咬得滋滋有声,吃得津津有味,大师傅保堂给他舀菜多挑了几块肥肉,笑吟吟讨好:“多吃点,窗台上有辣椒,我专给你油炸滴。” 八喜闻言,找着大罐辣椒,抄了一大坨,边吃边出门,和工友蹲在一块,开始连吃带吹牛,打发每天最惬意的时光了。 馍啃了半边,菜没吃几口,饭间的笑话刚说到村里马寡妇究竟收拾过几个男滴,事就来了,迟回来的三蛋撒丫子跑着,边跑边气喘吁吁叫着:“八喜……八喜……来了来了……” “啥来了?老板发工资来了?”八喜兴奋了。 “不是,那个脑残货又回来了。”三蛋道,气喘着撂下砌灰泥的桃型铲,抽着脸盆倒水,洗满手满臂的灰浆,他边忙边说着:“蹲在门口呢,钻在门墩后头。吓了我一跳。” “工头呢?”小林问,这事须是当不了家的,不过据说这个脑残还值四百块钱,就值得商榷一下了,三蛋说了,九贵去他姐家吃饭了,工头的待遇自然要比打地铺的民工兄弟们要好一点,正商量着,却不料八喜若有所思地往门口去了。 “八喜,那人脑坏着呢,别揍你一顿啊。”有工友提醒了。 “就救条狗也知道摇摇尾巴,好歹是个人呢,我可是他滴救命恩人。”八喜不信邪地道,循着三蛋说的方向径直去了。 这里的房子大多数已经交钥匙了,主体、附属、配套建设早完了,一小队留守的民工,顶多是负责点修修补补的小活,捎带着等着欠着的工钱,一路上不乏装修队、装修车,以及看房监工的业主,在这个豪华的小区进进出出。 门楼一侧,粗大的门廊柱后的路边边上,八喜远远地看到了那个脑残的大兵,借着路灯的微光,他看见了这货赤着脚,衣服扯了一片,膀子上还有血迹,像是亡命到这地方来了,生怕别人瞅见似的,见人就躲在花丛的阴影里。 “嗨……”八喜隔着几步,喊了声。 大兵侧头瞄了瞄,没吭声。 “你咋回来了?”八喜慢慢地挪近了一步。 “骗子,你们和医生合伙骗我。”大兵有气无力地道。 “我跟你说,是这么个回事,我和工头到沙场,一不小心就发现你躺在挖机斗里,知道不,医生说了,迟上半个小时,你这辈子……呃……阎王爷凶叉叉,啥意思知道不?完蛋了。我是你滴救命恩人啊。”八喜道,把那天的情形大致形容了一遍。 “那你为什么骗我?”大兵不领情了,现在反正也分不清真假。 “这个说来话长了,其实你谁也怨不着,人家警察也尽力啦,好几个人把你送到医院呢,我们是倒霉催的,没人管你,给你垫了八百块钱……其实人家医生也怨不着,你搁人家医院躺了大半月,正常咋不得好几万,你光屁股一人,他们也没治啊。找不着掏钱的,也不能一直养着你啊。”八喜道,句句是理,听得大兵直皱眉头。 末了,大兵想通了似地道:“哦,医生没地方安顿我,就把我打发这儿了?给你啥好处?” “我们垫付的钱他给了一半……你咋想我不管啊,那天身上的钱是给大伙买菜的菜钱,这钱出了不得我们赔?谁的钱也是一分一分攒的。”八喜道。 “谢谢你啊,虽然我想不起来,不过这次肯定假不了了。”大兵弱弱地道。 “当然假不了了,我们看见你的时候,你一机两蛋光着呢,屁股上还有块胎记。”八喜力证道。 这就更假不了了,大兵悻然起身,高大而佝偻的身影,他鼻子动了动,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不过像潜意识里还残存着倨傲,他扭过头,落寂地走了。 “嗨……嗨……”八喜追着上来了,拦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筷子叉的馍、大盆的菜递上来:“吃吧。” “我……”大兵难为情了。 “你看你这人,你都快穷得又光屁股了,我还能骗你咋地?快吃吧……来,坐这儿吃。”八喜把馍塞到了大兵手里,拽着他,钻到了门墩后,蹲着,把盆子递到大兵眼前,那张笑得虽丑,可却无邪的脸,让大兵再没有警惕。 或者不是警惕,是饥饿和饭菜的香气,击溃了他心里倨傲的残念,拿着馍,一啃,半个下去了,菜一拔拉,又就着半个馍下去了。什么狼吞虎咽,什么风卷残云都不足以形容大兵的吃相,几乎就是鬼子扫荡一样,转眼间,一盆菜三个馍干干净净。 这吃相看得八喜直咽口水,愕然道着:“我日,你天生就是当民工的料啊,这样能吃……饱了吗?” 大兵摇摇头,没有。 “不能吧?比我都能吃?”八喜惊愕道,这种大油肥肉杂烩菜,除了干重活的喜欢,一般人根本吃不了多少,那可是整整一大盆啊。 “我都好几天没吃饱过了,医院那病号饭,只给一点点流食,他们就不打发,我也要走的。”大兵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跟我来……搁这块,没人笑话你,紧饱里吃。”八喜亲亲热热拉着大兵,直往住处去了。 又来俩馍、半盆,吃完了,不过速度慢了。 再来俩馍、半盆,吃得更慢了,等终于把最后一片带着猪皮的肥肉嚼到嘴里,大兵撑得幸福到哼哼了,一幸福才发现,左右围了数个民工,都眨巴眼看他,就像看外星人一样。 “我……那个……八……八喜。”大兵不好意思了。 “吃饱了么,大兵?”八喜亲热地问。 “饱了,真饱。”大兵不好意思地道。 “那那,喝口水。”八喜提着壶,往饭盆里倒了半盆,亲热地道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就是英雄汉也有被一文钱难倒的时候,别不好意思,都是穷哥们,谁也不笑话你。” “你这不算最多滴,我见过一个后生,一顿吃了八个馍。”林子夸张道。 “第一顿多,三顿过来就吃不动了。”又一位民工评价道,他指着大兵道着:“八喜,别说哈,这后生壮着呢,干活肯定是块好料。” “他不是民工,干不了咱们这活啊。”八喜道。 “嗨,别别……那个,我……”大兵喃喃道着,众人再看他,他终于憋出来了:“要不,我跟上你们干?” 众民工互相看看,然后都看八喜,八喜乐呵道着:“没问题,干吧……这时候青黄不接就缺劳力呢,不过工资可不高啊,现在都是零活,管吃管住,一天给你算……四十块。” 哧……哧……有人在偷笑,八喜开始坑劳力了。对人工价格根本没有概念的大兵没想,直接点头了:“行。” “有点低了,不过你肯定也干不长,多少帮点忙就行……等你想起来家在哪儿呢,肯定够路费了不是。哎对了,我们抽空帮你想想啊,说不定都能帮你想起来呢。”八喜拍着胸脯道。 “把你能得,比医生还牛?”三蛋损着八喜,知道他是经常吹大话的主。 “只要人心齐,这事算个屁?咱们这小区多少工人呢?送料的,山东滴;搞塑钢的,湖北滴,送石料的,广东滴,就小区这周边做建材和装修滴,能找出全国十几个省的人。”八喜道。 “那他们未必认识大兵啊?”三蛋置疑道。 “一看你就没文化,明儿都叫过来说家乡话嘛,不过地方人听不懂地方话,他要能听懂那个地方的土话,那肯定就是哪儿人嘛。”八喜道。 “嗨,这个办法好。”众人齐夸八喜聪明,连大兵也乐了,边喝水边朝着八喜竖大拇指,吹了半天牛,大师傅敲锅时候聪明的八喜才想起来了,直喊着:“嗨,别涮锅,我还没吃呢……给我下点挂面算了。” 这时候,大兵赶紧起身,把手里的盆就着水龙头仔细洗洗,不好意思地给了八喜,把人家那份都吃了。八喜却是亲热的安慰他,没事没事,你别心里过意不去啊,不值多少钱,我们天天吃这个呢,大桶装的地沟油,大块切的冷冻肉,一般人胃不好,吃了得拉肚子啊。 这客气得,听得大兵“呃”地一声,直打嗝,八喜却是浑不在意似地,钻厨房煮挂面吃去了。 当一个人突破底线之后就没有下限了。盆子脏了点凑和着就能用。房间脏了点,可总比风餐露宿强一点。民工差了点,可总比被人当精神病抓起来强一点。 于是大兵在这个民工打着地铺的宿舍里安顿下来了,八喜不知道那儿找来了一身脏脏的迷彩服,一双半新的胶鞋,给大兵换上了,至于床铺更简单了,装地砖的瓦愣纸板一垫,装建材的塑料袋子一铺,崭新的加床就OK了。 睡前娱乐活动开始,抽着劣质烟、甩着扑克牌、抠着大脚丫,和着荤素不忌的笑话点缀,其乐溶溶的氛围,让大兵感觉到莫名地心安,不像在医院里看到那些愁苦的病人和家属,心情总是那么沉闷。他看着这些民工赌五毛钱的斗地主,看着看着就累了,他倒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睡得很香,连八喜给他身上盖了一件破旧的大棉衣都没有感觉到…… 第006章咫尺难逢 没有无缘无故的热情,当然更没有无缘无故的三餐。一大早,大兵的民工生活就开始了,天蒙蒙亮,工头任九贵便来喊人了,吼着一群民工清理小区前一夜扔出来的建筑垃圾,独独把大兵叫上,坐着他那辆破面包,直奔菜市场。 “你光着时候,我就见过你哦,我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呢,也不想着让你报恩啥滴,就一点,干活不能偷奸耍滑。” 路上任九贵就开始给新人上课了,大兵当然只有喏喏点头的份,以他现在的思维,觉得这些人蛮不错了,居然没有挟恩图报,仅仅是提醒你,不要嫌工资低啊,一天四十,不少啦,快赶上半个国家干部啦。 思想认识教育完了,又是行为规范,包括随叫随到,轻伤不下工地,吃饭不能挑三拣四等等,任九贵罗列了一大堆,快到菜场时他才省悟了,自言自语道着:“哎呀,我犯傻逼了,你脑袋有问题,给你说这多干啥,反正你也记不住。” “我脑袋没问题,我是想不起以前滴,您说的都能记得。”大兵道。 一瞧,哟,这娃真实诚,比八喜那坏种强多了,下了车任九贵叮嘱道:“记得就好,虽然八喜把你留下的,你可别跟他学啊,那家伙是嘴上拴了个喇叭,走到哪儿吹到哪儿,一点都不实在。” 说到此处,大兵意外地笑了,那笑容是会心绽放出来的,这一笑任九贵一下子窥到了,他追问着:“还有,对工头要老实……告我说,八喜说我啥啦?” “他说跟着您好好干。”大兵道。 “绝对不会这么说的。”任九贵马上斥道。 对了,这是一对哥俩,彼此的风格太熟悉了,大兵笑着道:“八喜说,九哥您虽然浑身贴膏药,毛病不少;可总得来说还是开水的茶壶,热情在里头。” “以后少听他说,那货就是瞎子做拉面,胡扯。”任九贵听兄弟背后对他褒贬有加,却是不怎么领情,一摆手,带着小弟进菜场了。 这是一群处处透着新奇的群体,包括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语言风格,才处一日,大兵已经过得快忘我了,瞧吧,就这位工头身上,也处处透着他从未见过的乐子。 一辆货车前,九贵围着一车葱转了一圈,那卖葱的就赶紧给递烟了,抽了一根,耳朵上夹了一根,任九贵大咧咧一挥手:“那,给称二斤。” “二斤?这都十斤一捆批发的,咋给你拆开卖?”卖葱的郁闷了。 “这样贵谁要呢?那,要不你给你称二斤,不要葱叶……要不三十块钱两捆……不卖走人,又不是你一家……”九贵看样是砍价了,而且砍得很机智,作势一走,卖葱的就急了,让步了,好说歹说加了一块钱,给了两捆,还没防着九贵抽了他两根葱弥补损失。 两捆葱这就到大兵的膀子上了,还多了根奖励的烟。 很快大兵发现这菜里头决窍老大了,像任工头这双无影手啊,总能拽根黄瓜,要不拿颗西红柿往嘴里啃,自己吃不了还给大兵塞嘴里,那些卖菜顶多苦着脸给个眼色,却也不敢真把主顾撵走。不但顺吃的,任工头连卖菜的婆娘也不放过,不能白买她的菜啊,鼓囊囊的胸前,胖嘟嘟的臀部,总得顺手摸一把吧? 那些被摸的婆娘也不着恼,手里收钱,脸上笑着,嘴里说亲热说一句:贵啊,明儿还来啊! 工头很潇洒,民工可就不行了,或捆或袋的菜,味料、油盐、面大米,得一样一样扛出来码好,等车后厢装不了差不多满,大兵已经是满身满脸脏兮兮的了,不过这样子让任九贵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上车使劲夸了大兵一句:“好,干活就得这样,比八喜强多了。” “九哥,您别老夸我,我才干第二天……八喜人不错啊。”大兵掸掸身上的灰,坐到了车里,由衷地道了句,能开始今天的新生活,说起来还全靠八喜了,那天被警察和精神病院的人追着,都快绝望了。 “你是不知道,那个货仗着自己有文化,老给我甩脸,要不是看在同学份上,挣钱我都不叫他。”九贵悻然道着,似乎对八喜有什么芥蒂。 这把大兵也搞懵了,他小心翼翼问着:“九哥,咱们不是农民工吗?要文化有用?” “咦!?这你就不懂了,光会卖傻力气的人好找,见人哄人,见鬼骗鬼的文化人不好找。”任九贵严肃道。 大兵哭笑不得问:“哦,我明白了,文化人就是干这个的?” “当然是啦,脑力劳动是啥,还不就是动脑筋想咋个去坑人呢?别看一个一个人模狗样,其实都是老鼠尾巴上绑鸡毛,没一个好鸟。”九贵道,看来作为没文化人,对文化人没啥好感,特别像八喜那样的。他扔里手里的黄瓜蒂,扭钥匙,打火,载着一车菜粮,晃悠悠地回一品相府小区。 话说得多了,大兵倒看出端倪了,背后的诋毁,倒不是八喜真有问题,而是九贵哥出于妒嫉,工人都是八喜招的,大部分活也是八喜揽的,这号能人就工头上面的头,九贵哥的姐们也对八喜相当看重,你说能不让小舅子郁闷么? 初听觉得可笑,细砸摸又觉得可爱,看久了,大兵倒不觉得九贵这张倭瓜脸丑了。相比医院里医生那笑里藏刀的关怀,相比那些警察疑神疑鬼的审视,大兵倒觉得更喜欢这个关系并不复杂的群体,喜欢这些人带着狡黠的单纯。 是啊,无非就是想骗个便宜劳力,而大兵却不介意这样一个临时的栖身之所。 就在他刚觉心安的时候,事情就来了。车驶到离小区还有不到一公里,任九贵嘎唧一刹车,摇下车玻璃就骂娘,大兵一瞧,是贼头贼脑的三蛋拦车,他顾不上多说,拉开车门钻到后厢,和一堆菜粮窝在一起,紧张地道着:“头儿,出事了……好几个警察来找他。” 手指所向,是大兵,大兵心里喀噔一下,知道报社捣乱的事犯了,恐怕警察顺藤摸瓜找到这儿来了,任九贵盯着他,三蛋急急解释着,八喜在支应着呢,让他出来拦着车,先躲躲。 大兵不忍心把厄运带给这些有一饭之恩的人了,他道着:“没事,九哥,反正我都想不起来啥事了,能把我咋地?我不给你们找麻烦。” “等等。”任九贵喊了声,回头问三蛋:“你看是啥阵势?抓人咧,还是问人咧?” “好像不像抓人,还来了一女警,就问是不是来咱们这儿来了,这不八喜怕撞上。大兵穿个病号服跑这一片,肯定有人报案。”三蛋道。 “那没事,要是抓人还跟你明说呢,他们是根本不知道……大兵,你脑子笨,听我的,千万别让警察抓着,要不有俩钱还不够交罚款,敢不交罚款,拘着你干活呢,你欠人家医院好几万呢,这特么得干到哪年……三蛋,老黑酱拿过来。”九贵说着,伸手一接老黑酱,大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九贵抹了一脸,九贵机智地教他了,化化妆,遛达到后门自个回去,这样子瞅见也没人认你。 他下车步行,三蛋把自己那顶脏兮兮的帽子扣到了他脑袋上,这两人先行回去了。 摸着一脸黑酱,大兵伸手闻闻自己手指上了味道,有点啼笑皆非了,他踱步往小区里走着,进了小区走得很近了,站在一株树后,看到了三位警察刚刚上车,他试着回忆,却很清楚,是最后两位去看望过他的警察,那两人和先前的不一样,不像那些浑身烟味的警察,像防贼一样问长问短。 我是谁?我为什么……有种熟悉而紧张的感觉? 警车朝他直直冲来,警灯,蓝白相间的警车,像眩目的宠然大物,在他瞳孔里放大,让他突然有一种心悸的感觉,记忆里仿佛有这样一个影像,他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一个模糊的警察身影,出现在门口,然后他心里的恐怖感觉会在这一时间迸发,会听到一个让他恐惧的声音:“大兵,出来。” 他一哆嗦,要往前走,像陷入到记忆的漩涡里。 车一拐弯,直接开走,车上的警察根本没认出这个穿迷彩的民工。 车身带起来风吹过,两个刺眼的“公安”字眼掠过,让他骤然清醒,瞬间下意识地蹲下来,大喘着气,仅仅从旧的记忆里搜寻到了一个瞬间,就让他有头痛欲裂的感觉。 “看看,有点傻吧,还往警车跟前跑呢,要被认出来,肯定拉回去送收容站了。”八喜瞅见大兵那样子,很确定地对九贵道。 “看住别让跑了啊,这么便宜的劳力,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九贵深以为然,如是安排道。 至于警察的查访嘛,哥俩谁也没当回事,出门在外这么多年了,对敌经验那是相当丰富滴,这不,八喜翻检了半天破被子,连身份证都给大兵找上了…… …… …… 去找人的,是相府路派出所领的人,分局失调科的,高文昌和邓燕,从分局到相府路尽头有十几公里,漫无目标地找人,再加上堵车,整整一上午无功而返,连午饭也耽误了。 下午上班的时候,高文昌进了办公室,看到邓燕聚精会神地带着耳麦看屏幕,他提醒道着:“嗨,现在查警容警纪呢啊,别看个韩剧查住还得记个处分呢。” “嘘……”邓燕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来看,干脆放开了声音。高文昌一瞧,却是一处实验室的模样,邓燕悄声说了:“别说话,听听……他是我同学,在读医学硕士。” 和对方打了个招呼,是位戴着眼镜的男子,接着刚才道着:“……理论上,大脑受到外界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失忆,正常情况下手术放出血后,应该可以恢复记忆。” “可是我们接触的这一位,没有恢复啊。”邓燕问。 “有多长时间了?”对方问。 “半个多月了吧。”邓燕道。 “那是你太心急了,恢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你提供的CT图我看了下,这儿、和这儿,有阴影,应该是大脑海马体附近的淤层,它被吸收的过程会很缓慢,医院采取保守处理的方式是正确的,这种手术的风险很大,可能导致永久性失忆。”对方道。 “我跟你说件事啊,老同学……这个病人,这么说吧,还没有恢复,但是从医院跑了,你说会出现什么情况?”邓燕问。 对方一愣,奇也怪哉地道:“这就是个社会问题了,不属于医学范畴,你让我怎么回答?” “我是说,假如他没有遭遇意外的话,会出现情况?比如,他糊里糊涂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邓燕道。 “那个对将来的治疗就更麻烦了。” “怎么个麻烦?” “他现在相当于一个空白的载体,如果在陌生的环境里呆得很长,形成新的记忆、情绪、行为模式、态度等等,甚至连心理适应期也过了……假如在这种条件下,某种刺激又导致他恢复全部或者一部分受伤之前的记忆,你觉得会出现什么情况?”对方问。 “一个身体,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高文昌道。 “对,就像双重人格,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区别仅仅在于,大多数双重人格是心因性的。而这种外力导致的双重人格形成,会反过来刺激他的心理,可能导致的后果……” “失眠、抑郁……人格分裂加上自杀倾向?”邓燕道,很不愿意听到和吴医生相同的判断结果。 “差不多,在犯罪领域,大多数变态杀手一类的重罪嫌疑人,都有人格分裂的倾向……实践我不知道啊,我给发点我们的资料……” “谢谢了,老同学。” 邓燕谢了声,对方看看时间,关了视频,开始传输文本文件,高文昌讪笑道着:“你还真上心了?其实没必要那么认真,收容所的盲流搞不清身份的多的去了,咱们已经尽力了。” “我总觉得这个人不一般啊。”邓燕收着文件。 “又是观察细致,孔武有力那一套?”高文昌笑道:“街痞都不一般,武力值比咱们大多数警察都高。” “但是你见过,一个照面放倒四个精神病医生,而且逃过报社附近数个监控点的人吗?前提条件是:此人失忆,仅穿了一双拖鞋。”邓燕道,她翻查着从报社提到的监视,从破门而出,到瞬间放倒四个人然后夺路而逃,时间定格在四点五七秒上,那动作迅捷的让她咋舌。 更郁闷的是,两人从昨天开始查沿路的监控,居然仅找到一个影像,还是个侧脸,这个人像多长了一双眼睛一样,出了报社不远就消失了,仅仅有一个报案,那个报案根本提供不出更详细的东西。 “你说他会去哪儿呢?”邓燕托着腮,狐疑地想着。 “可选的地方多了,咱们城市不大也快上百万人口了,钻到那个旮旯犄角里面,都能躲过咱们的排查……这没法弄啊,要是个有案底的好说,没案底没前科,咱们就发了协查,派出所刑警队都不当回事了,嫌疑人都抓不完呢,谁顾得上留心一个失踪人口啊……你在干什么?”高文昌道。 “我把这个协查发到邻省吧,我还就不信了,他是从天下掉来的……不知道你信不信我,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物,我预感到他的身份如果查清,会吓咱们一跳的。”邓燕操作着警务网,发到了联网协查上,又增加了详细的描述及视频资料。 “我信,但不会吓一跳,咱们当警察的,对震惊是免疫的……我倒希望早点出来,省得咱们瞎操心。”高文昌没当回事,翻着报纸,百无聊赖地看上了。 邓燕忙着咨询业内专家,试图描蓦这个奇怪的人,不过信息太过缺乏无从下手,最大的希望还是期待各地各省的同行有人能找到信息,那怕是点疑似也有方向。 过了一下午,没有消息…… 又过了一天,仍然没有消息…… 第007章闻所未闻 在八喜和九贵的谆谆教育下,大兵很快熟悉一品相府这活是怎么干的了。 第一大原则:《百家姓》去掉赵,开口就是钱。 第二大原则:医生卖棺材,死活都要钱。 所有的活都是以“钱”字为中心来干的,上午集中上料,沙、石子、地砖还有林林总总的装修材料,必须通过物业,物业指定这帮民工给你上料。 什么?自己上? 那不行,电梯磕磕碰碰坏了算谁的?地砖蹭蹭擦擦划了算谁的?院子里花花草草你踩了算谁的?反正就一条,不出装修押金,不出运费,你特么甭想开工。 什么?嫌我们运费贵,这个我承认,你也应该理解啊,这么贵的房都挨宰了,还在乎这点小钱? 一般情况下,八喜是物业上的指定交涉人,他那张破嘴总能挤兑到业主那怕不情不愿也乖乖掏钱。当然,肯定要遇到刺头,这个也不难,你要真敢自己干八喜也没治,不过更坑的在后头,那装修运料车很可能连小区大门都进不来,就进来小区门,可能都找不到搬运工,想自己找搬运工,那可能更坏事,会被物业当闲杂人等撵走的。撵不走的也有办法,一准把你车胎给扎漏了。 在这种内外勾结协作下,任九贵这群小民工干得是有滋有味,至于大兵,很快荣膺最能干的劳力了。沙子是装袋的,他这大个子一次扛两袋;地砖是成箱的,他一膀子能上四箱。遇到实在大件的工艺品往楼里运,还真得全靠他这个大劲足的劳力,一个扛三人抬,几百斤的东西硬从楼梯上往上运。 哎妈呀,比牲口还好使唤。 任九贵唯一挑了点毛病,就是太能吃了,一顿得五个馒头打底,不过看在他干活多,要钱少的份上,这点毛病属于忽略范围。 注意,这还不是全部的工作,如果以上在理解范围之内,那下午到晚上干的活,大大出乎大兵的预料了。 这些民工属于典型的没技术一类,除了砌砖搬砖扛东西,干不了装修的技术。但是在八喜充分发挥聪明才智的努力下,他们居然找到了新的门路。 一是收包装箱,那瓦愣板泡沫板每天能拣一车,美其名曰集中处理垃圾,其实都变成钱了。 二是卖小料,比如想打个隔板差十几块砖了,装修中间差点料了,这时候要找八喜就要挨宰了,砖是论个卖,一个两块钱,还不包送;水泥一袋送门上翻一倍多。其他小东西,都有提供,只是价格很黑。 第三更匪夷所思了,每到黄昏开始,八喜就带着民工队伍在装修的房子里清理建筑垃圾,这肯定不是白干的,大块的木工板,敲下来的砖、铺剩下的地砖,都被一古脑清理出来,一家两家你看不出什么来,可整个小区上千户就可观了,可以二次使用的料有的是,大兵甚至亲眼瞧见,八喜把分拣出来的瓷砖拉了半车,又卖回给了建材商户。 别以为这些就完了啊,八喜的聪明才智还远远没有用尽,这家伙根本不干体力活,每天就和那些装修工人拉长扯短,那贼眼只要在他们家一瞄,就知道装修还缺什么东西,然后就拉一边密谋,你到那家那家卖,我给你搞最低价。往往是一拍即合,砍下来的价八喜自然乐滋滋地要拿分成,大兵不止一回瞧见八喜脱了裤子,把拿到的钱,小心翼翼放进裤衩口袋里。 他说了,这是防盗裤衩,我妈专门给我缝的。 此时的大兵从会心一笑,已经变成笑到前附后仰了。 极品啊,而且在他以前的生活经历中绝对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对了,记忆恢复……还是别说了,一天累死累活,一身汗盖一身汗,那顾得上想脑袋里的问题。 不过很意外的是,大兵觉得这种生活状态很好,最起码他似乎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开心过,看见八喜忽悠人,开心;看见有些业主比他还脑残,开心;看见八喜坑了商户,还让商户给他买烟,开心;甚至每每瞅见穿梭在小区里的这群民工兄弟,个个贼头贼脑,怎么让他越看越开心呢。 “吃饭喽!” 保堂扯着嗓子喊啦,很准时,天快黑的时候就是开饭的时候。 正在铲一堆旧砖的大兵放下了瓦刀,这是装修工掏壁橱剩下的,一清理能当好砖卖,一个好几块呢,抬头时,八喜叼着烟美滋滋地从后门进来了,两个跟在他屁股后的装修工忽漾忽漾抬着几块木工板,他把俩人打发走,径直朝大兵走来了,远远地蹭一扔,大兵随手接住了,是包过滤嘴香烟。 “我不抽烟,抽烟对身体不好。”大兵拿着,又递回给他。 “你以前都不抽?”八喜好奇问。 “不抽,天天煅练呢,这坏嗜好可不好。”大兵道,他码好砖,瓦刀抽裤腰里,准备走时,却发现八喜滞滞地看他,他惊声问:“咋了?” “你快恢复了啊。”八喜惊道。 “有吗?”大兵没明白。 “你都想起你以前不抽烟来了,离想起你是谁就不远了。还是我抽吧。”八喜把烟塞自己口袋里。 大兵一下怔住了,这是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当他试图去搜寻自己是不是有抽烟的记忆时,却又懵了,和以前一样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他都没想明白,“嗜好”这个词,存在脑袋里什么地方,怎么着就迸出来了。 “想起啥来了?”八喜问。 一想啥都没有,大兵失望地摇摇头。 “哎呀,别郁闷了,一会吃饭我教你咋想……哎对了,你过来,别让人瞧见……”八喜贼头贼脑,站到了砖后。大兵一看是真郁闷了,直道着:“你咋又脱裤子,你都说你穿是防盗裤衩,能丢了咋地?” “别嚷嚷,让人听见呢。”八喜嘟囊了句,低着头,手伸在裤裆里摸索了,片刻重新系上裤子,一伸手,几张二十元钞票递过来了:“给,装好。” “啊?啥意思。”大兵吓了一跳。 “你装着吧……净出傻力气干活,都不问价钱……悄悄给自己留点,出门在外,靠不着爹娘,这钱,就是亲爹。”八喜严肃地道,他看看大兵的愣样,直斥着:“你特么不是真傻吧?一天光说吃,钱都不藏点?” 八喜实在是良心过不去,多少还是给了大兵点小钱。 “不是我不喜欢钱,你……你给的这钱,这味儿太大啊。”大兵尴尬地拿着钱道。 “都成啥样了?抹粉进棺材,死要面子,收好,混到啥程度也要给自己留下救命钱……走,吃饭去。”八喜斥了句,明显还是把他当跟班训,一训罢,他背着双手,像只骄傲的鸭子,一挎一挎走了。 那钱呐,眼看着八喜从什么地方掏出来的,实在让人嗝应,大兵拿着钱,依然是哭笑不得的感觉。 不过真没舍得扔,尽管下意识有扔掉、有鄙夷的冲动,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了,实在是这带着体温和体味的钱,让他心里莫名地热乎乎地感动。 当夜幕把这个小区全部笼罩起来,一天最轻松的时刻就开始了,打着凉水抹把脸,大筷子叉馍、大盆子舀菜,大块朵颐,一天的疲惫化做极其旺盛的食欲,其实幸福,就这么简单。 “保堂、保堂,快出来……大兵,等等。” 八喜又出怪了,他把大兵的饭盆夺了,摁着他坐地上教着:“大兵,我想了好几天,想出个测试你是哪儿人的办法……东西拿来。” 他在摩拳擦掌,大兵懵然一脸:“测试也行?”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哪儿人?”八喜问。 “你有办法?”大兵高兴了。 “这个必须有……保堂拿来。”八喜喊着,保堂端了一案子花色各异的塑料袋,往大兵面前一放,哟,各色的小吃,有人忍不住伸手,被八喜吧唧打掉手了,他说,这可是朝这里全国各地的工人背包里搜罗的,就这么点。 “啥意思?”大兵愣了。 “人就再傻,有两个习惯改不了,一个是吃,一个是拉……拉上咱找不出办法,可吃上行啊,尝尝,认识么,能叫上名来么?”八喜道。 这群民工兄弟瞬间明白了,直竖大拇指说八喜有文化。 大兵也乐了,八喜这个文化人想出来的法子确实轻松好玩,他瞅瞅,捻了样塞进嘴里一嚼道着:“这是那腌姜,糖腌的。” “娘哟,湖南蛮子!?”八喜奇怪了。 “这是……耗牛板筋?”大兵又尝了一个。 保堂拉脸了:“这是西北滴,不过看这长相倒是像。” “这是鱿鱼丝,炭烤的。”大兵吃着,喜色上脸,直吧唧嘴。 “坏啦,又成海边的了。”三蛋乐了。不过转眼又愣了,又有人觉得大兵是四川锤子,米椒辣子煮的鸡爪,一般人下了不嘴,他吃得津津有味。 果真是吃是印在骨子里的,这十几样工人家乡带的零食,大兵不得吃得下,而且样样能叫上名来,不但自己吃,而且给旁人分吃,什么耗牛肉干、什么米酒糁、什么熏肉干、什么辣三样,从两广福建吃到两湖川贵,甜的、咸的、辣的、酸的、带着苦味骚味的,有些民工都尝不了的口味,大兵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一个劲往嘴里塞。 “哦哟,这是屁股坐鸡蛋上啦,一塌糊涂啊。”三蛋取笑着八喜,八喜瞅着测试品都成了开胃菜,悻然道着:“大兵啊,我知道你以前干啥的了。” “干啥?”大兵笑着问。 “你这么多吃的名都知道,就想不起自个的名来,哎尼马,肯定是个吃货。”八喜判断道。 大兵吃得兴高采烈,随口道着:“再来两口小酒就美啦,最好是小吃配干红,中西合璧。” 众人嘻嘻哈哈,浑然不觉,独独八喜上心了,可再问时,大兵这家伙又成了懵逼一脸,膛然问:“我说了吗?” 算了,这脑残和冰冻一样,非一日之寒,八喜暂且放下了,这个千辛万苦搜罗来的“测试品”,全成了晚饭的佐料,转眼便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想听听口音,还是算了,民工里有走南闯北的能说几句方言,可大兵居然能听懂,而且会说,他说的,反而别人听不懂了。这些带口音的民工语言上还真不如大兵,大兵口齿清楚地说了句“黑化肥会挥发”,让众人学,然后众民工发现舌头打结,居然没有一个说得利索。 刚一放下饭盆,大兵又闲不住了,帮着保堂去收拾锅碗,回到隔壁宿舍的几位却是赞口不绝,大兵给这里带来的全新的变化,不独独在干活抢先上,而且包括内务,宿舍被他抽时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破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鞋子袜子摆在一个拾回来的架子上,乍一进屋,已经是旧貌换新颜了。连同屋的民工兄弟也受到感染了,总是在睡前打盆水,毛巾草草擦遍身,不像平时,臭鞋子烂袜一扔,打几把牌,倒头就睡。 八喜心事重重的,回到屋里,又出来了,等着大兵和保堂收拾完厨房,他站在门口叫了声,乐呵呵的大兵奔上来了,好奇问着:“啥事,八喜。” 没几天时间,就连大兵也判若两人了,不像刚来那么警惕,看谁都像仇敌,现在活脱脱地像个民工了,可八喜却知道,这个人的骨子里可能是任何一种人,唯独不会是民工。 “遛遛食去。”八喜叫着他。 大兵跟在背后,笑呵呵地问着:“你咋啦八喜,我怎么看你有心事了。” “说你聪明吧,你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说你傻吧,你眼光比谁都尖……我说大兵,你说,你到底是个啥样的人啊。”八喜随口道着。 “说不清啊……咝。”大兵难为地道,下意识地抚了抚脑后的伤疤。 “一点也想不起来?”八喜问。 “有时候能想起一点点来。”大兵道。 “是啥?”八喜好奇问。 警惕的神色闪过,不过在八喜面前,信任已经建立了,大兵声音放低了道着:“我老能想个事来……就是我被关在小屋里,只有一个床,一个马池子……然后,每天都被人打……一想这个,我浑身肉就抽紧……看看,把你吓住了吧?” 八喜表情诧异地盯着,小黑屋、被人揍?他脱口而出:“你不会是个蹲大狱的货吧?” 说到这儿,他马上否决了:“不可能,要蹲过大狱,那警察还会费劲,两周找不着你是谁?” “是啊,我也奇怪啊,有时候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大兵道。 “拉倒吧,你一天睡得跟死猪样,还梦和现实?”八喜斥道。 “对呀,正因为跟你干活累得连梦都没时间做,我才觉得特别舒服。”大兵道,一拉八喜小声告诉他:“我还经常能想起个美女来……好像她在冲我笑,可我就是看不清她是谁。真的,你怎么这种表情,你好吹牛,我从来不吹牛,我好像记得我住的地方就是这种……” “哦,住的别墅?” “对。” “那还有豪车吧?” “对。” “那很有钱喽?” “肯定的。” “啊呸。” 八喜听不下去了,对着愣愣着大兵教育道:“豪车、别墅、美女,这是吊丝梦想的三宝,别说你能想到,我也经常想。据我判断,你是纯吊丝啊。” “凭啥呢?”大兵不服气地道。 “第一,干活实在;第二,人也实在;第三,爱做不实在的梦想。”八喜判断道。 “这是理由么?不能因为我诚实,就觉得我是个吊丝吧?”大兵不服气地道。 “这恰恰就是理由啊,只有吊丝才会像你这么老实干活啊。”八喜排出理由来了,骨子里的东西,他觉得变不了,他说了,当奸商吧,你智商不够;是官富吧,你派头没有;是黑涩会吧,你又这么善。这些特点都没你的份,你不是吊丝还能是啥? 大兵被说服了,唯一的疑点他说出来了:“那我被关在小黑屋里,你怎么解释?” “那还用解释,现在这年头外出打工,头件事就扣身份证,碰上黑店啦、传销的啦、干黑事的啦,都有可能扣人,敢不听话,肯定要揍你一顿。”八喜道。 大兵被说晕了,抚抚伤口道着:“呀,不能这么悲惨吧?” “肯定比这还悲惨,那天你出去,不是就差点被人家关精神病院里?”八喜道,这和讨价还价一样,把由头讲出来,才有下文,他瞧见大兵紧张了,又是语重心长道着:“人找地方混啊,得像鸡蛋放石槽里,踏实才成;千万不像想着鸡蛋上刮毛……” “这咋讲?”大兵愣了,他的思维唯一无法揣测的,就是八喜歇后口头禅下文。 “痴心妄想嘛,鸡蛋上能刮下毛来吗?” “不能。” “瘌蛤蟆能吃到天鹅肉吗?” “不能。” “那像你这样的,能开上豪车,住上别墅,日上美女吗?” “好像……也不能。” 大兵看看自己现在的装束,烂得掉渣,泄气了。 “这就对了,老老实实干活,跟着我干,这个小区等入住差不多了,咱换一个……啊,有我锅里滴,就有你碗里的……听听,这小日子过得多喜庆。”八喜伸手拍拍大兵肩膀,大兵的个子太高,一有这动作,大兵总是矮着身让他拍拍,满足一下八喜当领导的感觉。 听得八喜所说喜庆,却是宿舍里那群货开唱了,桌子凳子巴掌当节拍,唱得是民工小调,大兵竖着耳朵听,八喜道着:“五大怂……听听。” 只有一人在吼着:吃一碗、屙两碗、屙得难受。 众人在吼着附合:蠢死你个逑。 单唱第二怂:走一步、退两步,没前有后。 众附合:憨死你个逑。 第三怂:挣一块、花两块,咋也不够。 众附合:穷死你个逑。 第四怂:生一个、生两个,都是丫头。 众附合:哭死你个逑。 第五怂:活一年、又一年、啥都没有。 众附合:早死去他逑……哈哈哈。 这是民工经常自嘲的调子,说得是一无所有的悲惨民工生活,但用戏谑的腔调唱出来,却不见悲伤,而是浓浓快乐,就像他们一边开着荤玩笑,一边挥汗如雨一样,此时放声吼唱,更是让人不禁莞尔。 八喜笑得眉眼挤一块了,大兵悄悄回头瞥他,那眼光像在审视,八喜笑着道:“瞧见没,咱们农民工就这么实诚。” “他们实诚,你可不够实诚,我知道你和我单独谈话的意思了。”大兵道。 “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八喜心一慌,掩饰道。 “用你的话说,你讲的这道理,就是太监开会,无稽之谈……我知道,你是怕我走,少了这么个挣钱的好劳力。这个真不用担心,不知道去处,我也走不了;知道去处,你也拦不住……不过我觉得我挺喜欢这种单调生活的……谢谢你啊,八喜。”大兵笑了笑,拍拍八喜的肩膀,回宿舍了。 被揭破了心事,让八喜怔了好久,半天才回过神来,悻悻然自言自语着: “这家伙脑残了都这么聪明……要没脑残前,该多精明啊,我这么有文化都被他看出来了……” 第008章我岂凡人 叮……铃……铃……手机在响着。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迷迷糊糊地摸着手机。 是邓燕,周六休息,难得地又享受一回大学时代中午起床的习惯,一看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她直接扔下,没接。抱着枕头继续睡了。 公务员最好的状态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休息时间找你肯定没好事。而现在的陌生来电,一多半是诈骗电话,警察也照骗不误。 隔了一会儿,她刚有困意,电话又响了,他掐了……又响了,第三次响起时,她接通了不耐烦地道:“谁呀?” 听筒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大兵。” 啊?邓燕惊得睡意全消,一骨碌坐起:“等等,你说你是谁?” “我是大兵,你们一定在找我。”对方道。 “你在哪儿?”邓燕惊声问,这家伙袭击了精神病医院的医生,派出所的立案还挂着呢,怎么也够得着治安处罚了。 “我在你们分局宿舍外面。”大兵道。 邓燕一骨碌下床,掀着帘角,往下一瞅,果真见得花墙外,站在门口的大兵。她一下子紧张了,这家伙怎么莫名其妙找到她住的地方了? “邓警官,您要不方便我改天再来,我现在在一品相府小区干活,你们可以随时来抓我……我只是想问问,我的身份找到了么?”大兵道。 言语诚恳,一想想这个无家可归的,邓燕一下子心软了,而且马上想起,这幢楼住的都是警察,自己还心虚什么?她说道着:“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匆匆穿了件便装,洗了把脸,随手带上门奔下楼,出楼门那一刻,让她怔了下,一身廉价迷彩的大兵标挺而立,面带微笑的朝她朝手,像剧中的男神一样,那笑容的杀伤力几乎让她忘记这个人的身份。 噢,对了,他身份不明。 保持着矜持和严肃,邓燕走到了他面前,再仔细看时,有点明白了,暗暗叹服一个人的生存能力,这人穿的胶鞋露趾了,衣服虽然不算脏,可几处已经磨得快见洞了,那个小区正在装修,不用想肯定是混到民工队伍里。 大兵害羞似的,露趾的鞋往另一只脚后缩了缩,这个细节让邓燕笑了,她提醒道着:“跟着谁干活呢?现在农民工可经常被骗,一分钱也拿不到。” “不不,那几个民工兄弟不错……我没事,我就问问……”大兵期待地道。 “对不起,没有消息。”邓燕道,一下子看到大兵黯然了,她好奇问着:“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噢,名片我给过吴医生……可你丢在报社了。” “我说了你肯定不相信。” “那你拣我相信的说啊。” “虽然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来,但对现在的过目不忘,高文昌、吴海明的电话,我都记得。以前的都忘了,现在看到什么东西,反而成过目不忘了。”大兵道。 “这样也行?”邓燕有点诧异了,大脑不能神奇到这程度吧,光记现在的,想不起以前的? “你不信我也这样……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唉对了,我能求您一件事吗?”大兵问。 那表情如此地恳切,邓燕哦了声,下意识地掏钱,不料大兵更惶恐了,赶紧道着:“我不是来借钱,我是想那个……” “对啊,你借钱也没用啊,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你想干什么?我可提醒你啊,你现在可属于在逃人员了。”邓燕道。 “我知道……我欠救我的警察一声谢谢,欠医院一大笔医药费,还欠那几个被我打的医生一声道歉……所以我想,能不能让我看看救我时候的情形,看能不能……” “回忆起来……” “对!” “这个……” 邓燕难为了,没想到这人来的目的居然是想看出警的原始档案。 “我发现了很多事,现在我脑子里越来越乱。”大兵道。 “那好事啊,想起什么来了?”邓燕问。 “我想起来,我好像被监禁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被关着,还被人打了……我家好像住在一个别墅里,有一块很大的草坪,好像确实有个女人,和……和你一样漂亮。”大兵小心翼翼地道。 邓燕噗哧一笑,反诘着:“您这失忆变妄想了?难道是一出亿万富翁被绑架的故事?哈哈……那不可能,如果是那样,早轰动了,从你出现在洛河里,到今天已经一个月了,绑票早该结束了。” 大兵怔了下,默默地掏着报纸,递给邓燕,邓燕拿手里,是张英文版的中国日报,她狐疑看看,是张不知道那儿拣来的旧报纸,诧异间,大兵神奇地开口了: China’stopbankingregulatorhasvowedtocrackdownonillegalfundraisingactivitiesbyunscrupulousonlinebrokersandwarnedinvestorstobewaryoftheirschemes. 邓燕像吃了颗鸡蛋卡在喉咙里,嘴张着,眼睛瞪着,她英语四级的水平,认识这种带专业性词汇的东西尚有难度,而面前这个失忆者却倒背如流。 “意思银监局打击网上非法私募,而且警告投资者小心……我还能看懂这个,法语的。”大兵掏着一个商标,放到了邓燕手里,是只化妆品的商标,就听大兵道着:“一品相府的高端住户不少,我无意中发现,我识读这东西没有难度。” “还有你就知道了,肯定酷爱体育和煅练,我不但恢复很快,而且身体素质很好,但我的手并没有粗糙的地方,指甲是修过的……哦,这两天干活变粗了……还有,我和那些民工兄弟在一起发现,听到粗话会让我很不舒服……这些综合起来,您觉得我应该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大兵把碎片化的信息组合到了一起,然后变成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懂两种外语、身体素质优良、修养良好……肯定不是吊丝群体出来的。 对,绝对不是,邓燕这才省得,大兵说话彬彬有礼,一点也不像她身边的那些男警,不经意就出口成脏了。 “好吧,跟我来……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能想起来更好。”邓燕说着,带着他回分局,不过刚走几步又踌蹰。 大兵别提多知情达意了,很认真地告诉她:“邓警官,我刚被赶出医院发现实情时很紧张,可能做事过激了……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其实您不用这么紧张,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的,那些救我的警察,虽然口气蛮横了点,可他们是好人;那些医生虽然怕担责任,可他们也并不是坏人……对了,我还欠您一个道歉,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您说的那些话……” “呵呵……你还记得啊,那为什么对救你的人很反感啊,我听说你还说那些刑警活得很悲催呢。”邓燕笑着问。 “我暂时说不清,可能是那些警察说话像审问,让我很紧张吧……但我肯定不是坏人,您说是吧?如果是坏人,或者曾经是坏人,你们肯定很容易能查到我是谁了。”大兵亦步亦趋跟着邓燕。 “登记在案的坏人,可仅仅是一小部分。”邓燕笑着瞥了他一眼,这个人现在给她的直觉非常好,她意外地开了个玩笑道:“不过你这么帅的坏人,我还真没见过。” “谢谢。”大兵欣喜道。 “这也用谢?”邓燕笑了。 “当然要谢,否定之否定的表达,说明您并没有把我当成坏人。”大兵礼貌地道。 “希望你不是,否则就对不起把你救回来的警察了。”邓燕道。 两人像一对认识很久的老友,且走且谈,出了街面,拦了辆车,直奔分局去了…… …… …… “行不行?”任九贵贼头贼脑,问着八喜。 这可是市一院啊,来来往往的病患,维持秩序的保安,想办点事没那么容易。 “啥行不行?”八喜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说这地方啊,你能像在小区堵着工人要钱?那医生就是把人掇走,你说没凭没据要钱,人把你当回事吗?”任九贵心虚了,剩下那四百块钱他本来没打算还能要回来的,说起来多了个壮实劳力,还赚了。 “大兵说了,他心虚,让他办,他肯定办……哎对了,那家伙要病历干什么?”八喜想不通了,大兵好容易求他们办个事,却也不好推托,两人于是又旧地重来了。 “趁着心虚先要钱,要尼马什么病历……快点。”任九贵一拽,两人直朝吴医生的办公室去了。 医院的景像永远都是一样,挤一楼道等着咨询的病患家属,吴医生的办公室离CT室不远,两人嘀咕半天,趁着位医生出来的机会,一伸手拦住了自锁的门,闪身,进去了。 “啊?你们怎么进来了?”吴海明一看这对二百五阴魂不散来了,怒了。 “嘿,猪鼻子插葱装象是吧,不认识我们了?”八喜气着了,这态度实在恶劣。 “那你们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警察都去查你们那儿了,你们不但没留着人,还让他闹事了,现在人丢了,就追究,也是你们的责任。”吴医生蓦地站起来了,义正言辞地道,那个责任已经吓得他好久睡不好觉了,开口就下意识地往外推。 “我们可经常蹲派出所,你这身份,跟我们比什么不行,非比谁不要脸?”九贵呲牙斥道。 吴医生一句就败了,气得两眼发黑,怒不可遏地指着道:“马上滚,否则我叫保安。” “你可想好啊,大兵今天又把人打了。”八喜眼珠一转,突来一句。 “啊?把谁打了?”吴医生吓坏了。 “没地方吃饭,去超市抢东西,把营业员打了,又跑了,警察正在抓他呢。”九贵瞎话张口就来,他们知道这种有头有脸的人怕什么,明明不要脸,还就怕丢脸。 八喜附合着:“等抓着一查,一说是你和我们合伙骗人的,没责任也得查你半个月。” 这说得没错,吴医生内疚和恐惧,就在这个点上,他脸色瞬间煞白,失魂落魄地坐到了椅子上。 奏效了,八喜惯于坑人,瞅准这机会一转身到桌前,神神秘秘道:“把剩下四百给我,我们就当不认识你,反正他一脑残的,说话也没人信。” “哦……那那……你得说话算数啊。”吴医生急了,赶紧掏钱包。 八喜一装钱,九贵灵机一动,一趴到桌前提醒着:“再加二百块保密费,我们今天就回老家,这事烂肚子里。” 哦……哦,吴医生一紧张,又被拿走二百,急不可耐地送两人离开。 一关门,吴医生痛不欲生地靠门自责着:这叫什么事啊?赔钱救了个人,我天天还受良心谴责! 一出门,那俩可没觉得良心不安,喜滋滋的还没跑下楼,九贵猛地一拍脑袋道:“哎呀,我傻逼啦……这该多要点,才二百块,太便宜他了。” “差不多了,垫了八百,要回一千来……哎,有我一百啊。”八喜留了一张,只还给九贵三百。 “你个鳖孙子,揍是毽子上的鸡毛,钻进钱眼里了。”九贵愤愤骂道,八喜毫不理会,乐滋滋地把一百往他防盗裤衩里塞,两人出了门,八喜哎呀呀和九贵一样拍脑袋了。 “又咋拉?”九贵怒道。 “光顾着要钱,忘了要病历啦,大兵娃不错,要这肯定有用。”八喜后悔不迭道。 “走走走……我对你说,你不是真傻吧?你不常说了,到手的肥肉换骨头,咋讲?”九贵问。 八喜满脸不甘,很难受地道:“心不甘呐!” 确实心不甘,多好个劳力啊。 “这不就是了,能拖一天算一天,能呆一天就赚一天,等想起来拍拍屁股回家了,你哭逑吧。”九贵教唆着,还愤愤踢了八喜一脚。 这一脚终于把八喜踢明白了,他没有返回去找吴医生要,而是跟着九贵上车走了,只是不时地往回看了几次,好像不是不甘,是有点不忍…… …… …… 中午就在分局附近吃的烩面,是大兵很绅士的请客了,这把邓燕搞得老大不好意思了,现在忝列民工的大兵,手机是工友的、衣服是借的,挣点钱还没准得多艰难呢,不过她没拦,因为她看到,大兵那甩着响指埋单的样子,老帅了。 男人是需要面子的,那怕是个失忆的男人。 午后开始到现场了,是大兵坚持要去的,两人坐上了开往郊区的公交,走走停停用了一个多小时,下车又步行十几分钟,才到了陈沟湾村沙场,大兵拿着邓燕的手机,一页一页看过当时的现场勘查记录,竟然入迷了。 邓燕没有打扰他,站在路边等,眼看着大兵沿着河岸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又蹲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再看大兵一副思想者的表情,又恍惚给邓燕一种错觉,仿佛他穿着的,不是廉价的民工服,仿佛他漫步在的,也不是荒芜的滩涂,仿佛是一位冥想中的智者,在寻找深遂思维里迸闪的火花,否则,他的脸上为什么那么多从容、那么多自信呢? 邓燕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胡乱的装束,洗旧的牛仔,发皱的上衣,已经洗不白的运动鞋,这个装束似乎让她有点莫名的自惭形秽似的害羞。 对了,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她使劲定定心神,压抑着心里奇怪的想法,保持着她作为女人和作为警察的矜持。 过了很久,大兵才从已经被挖得狼籍滩涂里上路,邓燕征询的眼神看看他,他有点失望地摇摇头。 “别着急,慢慢想……我有个同学是医学硕士,我咨询过他,他说这种创伤性失忆,恢复可能会很缓慢,毕竟是人体最脆弱和最精密的部位。”邓燕安慰着。 “谢谢。”大兵保持着他微笑,那是个招牌动作了,让人觉得很亲切,很阳光。 “别客气,如果想起什么来就告诉我,我换个思路再找找。”邓燕道。 “有几点您斟酌一下,可以参考调整一下你们的查找方向。”大兵道,没有注意到邓燕的表情,这口吻像个上司、而且是警察中的上司说话一样指点着:“一是四月份洛宁市的夜间温度应该在一到五度,也就是说,河水应该很冷,在这种水温里,人体温度会迅速流失,洛河水深两米左右,事发前又是发水季节,在这种环境里,在水中的存活时间不会很长;二是受到袭击后,落水,能爬到挖机的机槽里,那说明在落水到挖机这一段,还是有意识的,应该是低温刺激导致苏醒;三是据法医现场粗略描述,实施胸压吐水并不多……” 条理地说着这些,邓燕已经听愣了,她脱口而出:“你想起什么来了?” “不不,没想起了,只是我觉得,要是按这个思路判断……那落水点离这里不会很远。”大兵道。 “可洛宁市周边六县加上市区,根本没有报案啊。”邓燕道。 “没有报,不等于没有案,您看这一带的地图。”大兵拿着邓燕的手机提醒着,直线距离九公里、跨河铁路;十一公里,一条国道;十九公里,一条高速路,都在洛河上横垮而过,邓燕瞬间明白了:“你是说,从桥上扔到河里?” “只有这一种解释了,要不就是直接在河边做的,反正距离不会很远……医生不都说了,再迟一会儿,我就得进太平间了。我活着都找不回自己了,要是死了,那岂不是把所有秘密都一起埋葬了……不管是谁,我一定要找出来。”大兵道。 邓燕赶紧打断他道着:“好吧,我知道了,我会把情况反映给刑警队,而且着重从出国人员、高知群体里找。” “谢谢……我们回去吧。”大兵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站到了一处公交牌下,接下来是在分局达好的协议,邓燕帮他,他去派出所,闯报社打医生的事还悬着呢,大兵答应了,此时邓燕倒有点反悔了,过了好久才鼓着勇气道着:“大兵,其实……可以等等,不需要现在就去派出所投案自首的。” “不不,每个人应该对社会负责的,要做到这一点,那首先要对自己负责。”大兵道。 邓燕一滞,又奇也怪哉地看着大兵,没想到这人的三观如此正,现在这环境已经很难得了。她狐疑道着:“你这理论……是从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这样做而已,刚从医院被诳走,处处都是陌生地方和人,我很恐惧,好像觉得所有人都在谋害我似的……对了,我得托你办件事,这个手机是一品相府小区物业楼下一个民工的,他叫保堂,替我还给他。”大兵递出来一个破旧的,贴了几处胶布的手机。他脸上是些许尴尬的表情,对自己做下的事,难以启齿了。 邓燕接住了,讪笑了笑,大兵也笑了,笑着问:“你笑什么?” “我在笑,刑警队包括我的失调上,包括派出所,都认为你是个危险人物,呵呵……没想到骨子里却是绅士。”邓燕笑着道。 “绅士高贵的不是地位和钱,而是心……其实人人都可以成为绅士,我认识了几个很糙的农民工,不讲卫生、满口粗话、贪小便宜、甚至还坑蒙拐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也有一颗高贵的心,不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大兵笑着道,恐怕这将是最美好的回忆了。 “绅士?呵呵。”邓燕笑了,讲奉献讲报酬太多了,讲绅士倒是头回听到。 “同样的话我跟民工八喜说过,他的表情就和你一样,你猜他说什么?”大兵笑着问。 “说什么?”邓燕笑着问。 “他表情很夸张,说我是鸡屁股上绑扫帚。”大兵笑道。 “什么意思?”邓燕没听明白。 “好伟(尾)大啊。呵呵。”大兵笑着重复道,邓燕瞬间被逗乐了,两人终于找到一个好话题了,有关八喜常用的口头歇,直到公交车来,大兵都没有讲完,邓燕早笑得花枝乱颤了。 于是这天出了个邪性的事,刚上班不到一年的女警,带着个孔武有力的“嫌疑人”,两人说说笑笑到洛川派出所投案自首了,情况一说明,接警的傻眼了,请示所长,所长一听情况,也犯难了。 这种失忆的嫌疑人,可怎么处理啊…… 第009章意切情真 快到晚饭时分的时候,八喜像被狼撵着一样,疯也似地往物业楼跑,远远地喊着:“九贵,九贵,坏了坏了,坏逑了,大兵让警察逮走啦。” 刚从车上下来的任九贵奇怪地看了眼,悻然道着:“这就是不安分滴后果,到底咋回事?” 气喘吁吁的八喜跑到近前,车上又下来一人,却是九贵的姐夫卢刚,这可是大工头出现了,八喜一下子又想起急事来,兴奋的问着:“卢工头,是不是该给我们发工钱啦?” “再等等……”卢刚难色一脸,搪塞道着。 八喜急了,直拽着卢刚道着:“卢工头,按辈份算,你还得叫我叔呢啊,村里来干活可都是我喊来的,工钱从去年十月开始欠到现在,最少都差一万多,你让大家咋活呢?回去也没法给老婆娃交待啊。” “过年不是给你们发了一部分嘛。”卢刚郁闷地道。 “那不才一半吗?”八喜怒道。 “喂喂,八喜,你听我说……我姐夫正作难着呢,去年发的钱还是借的,上面的没结算清呢……要说我姐夫也不错,不是他想办法和开发商协商,咱们能干上这活?”九贵拽着八喜。 瞅着卢刚似乎实在作难,闷闷不乐地进民工宿舍了,八喜觉得可能有事了,愣怔一问:“咋啦这是?” “工钱结算不了,债又追得紧,想干沙场也没干成,来咱们这儿躲两天……哎,谁也别说啊,正难着呢,把我姐和娃都送回乡下了。”九贵教唆着。 又进入你欠我,我欠你,来回和稀泥的恶性循环了,八喜心凉了一大截,九贵转移着话题问着:“你刚才说大兵咋啦?” “洛川派出所打电话让我去呢……保堂,咋回事?”八喜吼着。 正做饭的保堂出来了,紧张兮兮说着,大兵请了半天假不是?说是出去散散心,要他的手机,这不就给了,谁知道一天了都没回来。几个民工凑一块了,这事用屁股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大兵闯报社打医生的事还没了呢。 “那咋办?”八喜张口结舌,投机取巧坑俩小钱还成,真遇上警察,该着他傻眼了,一思忖道着:“保堂,给他弄份吃的我带上,三蛋,他那铺盖卷……算了,出去给他买一个……” “俺那手机,你可拿回来啊。”保堂心痛地道。 “人都抓啦,你还想手机呢?”八喜骂道,把保堂吓跑了,三蛋小心翼翼提醒着:“喜哥,这打了人,是不是关拘留,还得赔钱呢?” “那还用说,咱们那回进去不是拘留加罚款,都算轻的呢。”林子道。 又一位心虚地说着:“不会把咱们牵着吧?窝藏坏人呢,说出来都是问题……哎,喜哥,我觉着还是不要去,咱这儿天天堵车卖高价,我看电视上说了,这叫啥来着?” 三蛋想想,郑重解释着:“欺行霸市。” “滚。”九贵骂了句,回头揽着心神不宁的八喜,小声道着:“八喜,平时有啥事你拿主意,这回你听我的。” “就你?凭啥?”八喜不服气。 “我虽然文化不如你,可我进派出所次数总比你多吧?在这个上我是相当有经验滴。”任九贵道,他看八喜心神不宁,提醒道着:“搁大街上打架都是寻恤滋事,教育罚款拘留那是一样都少不了,何况大兵这夯货,打得是医生,闹的报社,这叫啥你知道不?” “叫啥?”八喜心更乱了。 “冲击国家机关,殴打国家干部,判一年不冤,判两年三年,你都没地方喊冤。”九贵道。 “不会吧,派出所民警打到我电话上,说是让去接人啊。”八喜道。 “你文化高了真傻了吧?大兵没身份没家没业也没钱,那赔偿总得找个出处吧……对了,咱这儿收留了,这就有出处了,就没你的事,罚款也得你交吧?”任九贵道。 这分析的丝丝入扣,加上九贵多次因为打架、嫖娼被派出所处罚的经历,众民工觉得绝对错不了,过来人啊,经验之谈啊。 于是把八喜弄懵了,哎声长长一叹,蹲在地上揪着头发,使劲地生闷气,不知道因为未发的工钱,还是因为进去的大兵。 把八喜说服了,任九贵起身回到宿舍,那些眼巴巴瞅他的民工兄弟,他知道因为啥,叹了口气道着:“我姐夫来躲两天,只要结算了工程款,一准给大家把钱发了啊。” 这话却是听到过无数次了,乡里乡亲的也翻不了脸,各人唉声叹气,这心气劲却是一点也提不起了。任九贵进了宿舍,和姐夫卢刚刚说几句话,八喜就进来了,两人一愣,没料到八喜收拾东西了,一身还没舍得穿的工装迷彩,大兵用的缸子和饭盆,打了个包,九贵劝着道:“八喜,你平时挺活泛,咋个死心眼啊,大兵个脑残的,非亲非故的,惹那麻烦干啥?” “九贵啊,这点我就看不上你,大兵娃在咱们这儿干了十几天,一个人顶俩仨人干,工钱一毛钱没算,人现在进去了,咱就把这钱都昧了?人心都是肉长得,不是水泥空心砖垒得,连点热乎劲都没有……罚就罚钱,我出。” 他忿忿收拾着东西,摔门走了。 屋子里,任九贵和姐夫卢刚相视愕然,然后这位年纪更大点的卢刚长长地唉了声,知道八喜这指桑骂槐所为何来,不过看样子,也是无计可施…… …… …… 说不清自己的真实姓名、说不出家庭住址、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的经历,这样一个特殊的嫌疑人,在洛川派出所受到了特殊的待遇。 所长李涛不敢怠慢,毕竟是个特殊人,他通知了刑警队、上报了分局,分局又和市局唯一的一位学过心理、病理专业,专门负责给开枪警员作心理辅导的警司联系上了,为的就是怕这种人在社会上变成高危类型人。 商议进行了数小时,当然不仅仅是拘留和罚款那么简单,关键的问题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形成危害,就即便不会,应该怎么样处置,有医院的先例,恐怕找到这么一个机构没那么容易。 收容?还是算了,可能找不到家属的失联人员,收容所回头就得撵出来。 拘留?倒是可以,但拘留期限到了,仍然没有好转怎么办? 这时候,邓燕的意见就提到桌面上,她建议顺其自然,还把他放到民工队伍里,毕竟那好歹是个自食其力的地方,而且协查也比较方便。 所有人的眼光投向了市局来的这位,他在皱着眉头看询问录像,高文昌出声问着:“闫主任,您看会有危险吗?” 说着,又看了邓燕一眼,大星期天的都惊动,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邓燕啊,你说他还懂两种外语?”闫主任问。 “对,英语法语,很纯正的口音。”邓燕道。 这点更让人难以理解,录像都看了,这个人的思路清晰,当天从医院出来坐的出租车号都记得,偏偏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说起来懂两门外语在洛宁市这个小城市算是罕见的了,可就偏偏连自己那儿人都说不出来。 “应该错不了,是创伤性失忆的特征,我对这类病理不算很精通,但从他的表像看,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看他的手势,很自信;听他的用词,很客气,很礼貌,询问过程中谢谢重复了七次;再加他今天的表现啊,主动找邓燕了解自己的情况,又主动到派出所投案自首……我觉得没问题,秦队您说呢?”闫主任看向了刑警队这位。 这位就有点大老粗了,笑着道:“我们只管抓人……没证据,我们就没权留人了。噢,对了,去询问过的刑警还说了,这个货非官即富,那腔调原来傲着呢。” “那就得了,就这样吧……他和能建立信任的群体呆在一起不是坏事,突兀换上一个环境,没准又出什么事。”闫主任起身道。 有权威说话,这事就定了,而且是皆大欢喜,秦队和闫主任先后告辞,李所长请示了分局,没几句汇报就听分局长不耐烦安排着:行了行了,你们看着办吧,没人接收就扔收容上,多大个事啊,一惊一乍的。 这算是定了,李涛所长向邓燕笑了笑,高文昌要叫着邓燕告辞,却不料邓燕径自朝询问室去了,他有点郁闷看了眼,想了想还是到外面等着了。 “谢谢您,李所长。”邓燕由衷道了句。 “你刚上班吧?”李涛奇也怪哉地问。 “啊?对啊。”邓燕奇怪地回答了。 李涛笑笑道着:“一看就是,其实不用这么上心的,那座城市能没几个乞讨的、流浪的、无家可归的,你就顶着国徽,也给不了他们一个家啊。” “可这个人……”邓燕想解释,这个人不一样。 李涛所长一摆手道着:“我知道……不用解释了,我的意思是,这种麻烦你会遇到很多,要不怕麻烦一件一件解决,恐怕咱们什么都不用干了。” 言尽于此,他叩门而入,坐在桌后的大兵闻声而起,恭敬地鞠躬谢谢,问好。 李涛笑着摆摆手道着:“坐,坐……小伙子,你的事我们出了个处理意见,我先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我没意见的,反正……反正有手有脚,在那儿也可以干活的。”大兵诚惶道:“哦对了,我会尽快赔偿报社的损失……还有,如果找到家,我会尽快把医药费给补上……再次感谢警察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 “呵呵,你这态度,我们都不好意思说麻烦了……对了,大兵,你这段时间在工地呆的怎么样?”李所长问。 “挺好,每天干活,有工资的……虽然不太高。”大兵道。 “那他们愿意接收你吗?在我们调查清你的身份之前。”李所问。 “应该……愿意吧,反正很缺干活的。”大兵道。 “哦……通知一个多小时了,还没人来啊。”李所长看了看邓燕,邓燕对此可无能为力了,她小心翼翼问大兵道:“你的情况特殊,可以暂时免予处理……但是在调查清之前,你得有个去处。” “啊,那我回工地干活吧。”大兵知情达意,小心翼翼道:“我挣够钱,先交罚款和赔偿……行吗?” 邓燕一下子笑了,李涛所长讪笑道着:“罚是方式,不是目的啊,我倒不担心其他,就怕那帮民工把你给教坏了。” “不会的……他们挺好的。”大兵道。 “可是……所里都通知了,没人来啊。”李涛所长道。 大兵脸色一黯,无语了,那是唯一的去处。 就在这时候,听到了闹嚷的声音,然后一声破钹声穿墙越窗进来了:大兵,你在哪儿? “来啦。”大兵笑了,手指指,一脸幸福而温馨的笑容。 “那走吧,建立个联系人档案,要离开这个城市一定打招呼啊……我们要查到信息,也会联系你的……千错万错不能再走错啊,不能因为你失忆就能成为危险治安的理由……嗯,这次是宽大处理,不过如果确定你有责任能力的话,不管治安还是刑事处罚,你还是要接受滴……”李所长背着手,给大兵上着最后的思想政治课。 出门的一刹那,八喜就奔上来了,神情悲恸,啥也没说,新买的被子往他怀里一搁,一箱方便面一放,然后咧着嘴差点就哭了,直说着:“大兵,我没本事……帮不你大忙,给你买个被子,还有一箱面,你进去别跟人打架啊……早点出来,我在工地等你,我要不在,你就打我电话,我来接你啊……” 大兵给搞糊涂了,同来的三蛋拿着个饭盆塞上来了,神情挽惜,啥也没说,八喜催着:“给你弄了点红烧肉,你车上吃吧……快点吃啊,进了拘留所,又要给人抢走啦……” 八喜可是真情流露,脸色凄苦的就快眼睛汪汪了。大兵鼻子一酸,这一饭之恩,在心里的份量越来越沉了,李涛所长听得不舒服了,直斥着:“嗨,嗨,你说什么呢?什么拘留所抢东西呢?” “我不说啦……多少罚款我替他交,他打人是有理由的,忒都(他们)把大兵当精神病抓,又刚从医院出来,能不害怕吗?”八喜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八喜,八喜,别乱说……”大兵难为情地拦着。 “我乱说啥,你就是拔了塞子不淌水,死心眼啊,这不犯傻啊,乱跑啥呢,看看落网了吧。”八喜悲不自胜。 邓燕怒了,杏眼圆睁斥着:“瞎说什么呢,大兵是自己来派出所的。” “啊?”八喜一惊,愕然道:“看看,他脑袋有问题吧……你们不能这样对待病人啊。” “啧啧……小刘,来……你叫啥?” “王八喜,我又没犯法,你拉着脸也吓不住我。” “我吓你干什么?听着……鉴于大兵同志的特殊情况,我们洛川派出所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暂时不予处罚,但是他的情况需要一个联络人,你愿意当吗?” “联络人干啥的?” “和监护人差不多,就是需要了解他的情况找不到他的,就找你……” “那意思是……你们放人?” 八喜一下子乐了,看看大兵,大兵笑着点点头,告诉他道:“别怪我啊八喜,我不想做了坏事,让你也跟着心虚。” “哎呀,这事闹得……我还真是胸口上长乱草,心慌啦啊……哈哈,还是警察叔叔好啊,床单当尿布,真够大方……快,三蛋,给警察叔叔鞠个躬……”八喜乐得合不拢嘴了,拽着三蛋鞠躬,李所长给搞得哭笑不得,回避了,八喜和三蛋,被民警叫去登记身份了。 这时候,邓燕悄悄地瞥到了大兵,那眼神的感动的柔情,全部投向……那俩诨话连篇的民工了。 “大兵。”邓燕叫了一声。 “哦……邓警官。”大兵回过头来。 “我也要告辞了,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啊,有什么事打我电话。”邓燕笑着,伸出了手。 却不料大兵抱着东西撒不开手,干脆一鞠躬:“谢谢……谢谢您。” “不客气,是你做的选择很对……那,记住你说的话。要对自己负责哦。”邓燕提醒道。 “一定,一定。”大兵点着头,眼看着邓燕朝派出所外出去,他此时才发现,窈窕的警花,一颦一笑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动人,就像他心底抹不去的那个女人印像一样,而这一位,却更清晰。 “走了走了……”八喜出来了,拽着大兵。 “谢谢你啊,八喜。”大兵道。 “谢个屁啊,搞得老子是发丧娶媳妇,知道咋讲么?”八喜怒道。 “这文化我怎么可能有?咋讲?”大兵笑道。 “悲喜交加,这都不懂。”八喜道。 后面送人的民警噗声笑了,扶着墙在消化着这句话。 大兵却且走且说着:“我咋觉得你是哑巴娶老婆,知道咋讲么?” “这不是我说过的,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哑吧娶媳妇是……”八喜一下没编好。 “嘴上不说,喜在心里呗……呵呵,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你刚才都差点哭了,哎我说,咱们关系有那么亲么?”大兵笑着问。 “谁哭啦?你瞎说……咱俩关系不亲都不行,你要进去了,我将来当了工头剥削谁去?再说,你就想起你家在哪来,万一是个有钱家户,不给谢礼就算了,总不好意思跟我算工钱吧?”八喜沾沾自喜道着,冷不防自己的小心思都漏出来了。 “哦哟,你就实现理想,当了工头都屈才了,该做风投去啊。”大兵道。 “啥是风投?”八喜问。 “风险投资啊,说起来收益率会很高……嗯,这个词我怎么会?风投,venturecaptal……莫非我以前是做VC的?”大兵灵光一现,驻足发愣了。 “快走吧,一天不干正经事,还放外国屁呢。”八喜怒道。 大兵无语讪笑了,亦步亦趋跟在八喜身后,看得出,他似乎很享受这份浓浓的关心,那怕粗俗了点…… 第010章鱼跃龙门 不知不觉,不咸不淡的一周即将过去了…… 周五上午,邓燕挨着办公室发着警情通报内部资料,捎带着把各部室本部工作计划目标的达成收了一下,其实警察的工作没有理想中那么神圣,特别是她干的内勤,事务很繁杂,粗略一数,本周开了两个全市电话会,三个通报会,四次案情分析会,还得再加上党办、工会及办公室布置的不等规模的大小会五次,总觉得每天忙忙碌碌,可回头一梳理,根本就是原地踏步。 边走边想着,她叩了分局局长办的门,应声而进,抱着一摞资料给局长办公桌上留了一份,分局长正在和两位神情肃穆的陌生男子说话,两人穿着便装,身材魁梧,一瞧那腋下夹着包包,满脸凶相的样子,邓燕知道八成又是那个局的骨干来办案。 办案和作案一样德性,都是鬼鬼祟祟的。 “等等,小邓……上周那个到派出所投案那个脑残的叫啥?”分局长随口问。 “是失忆,叫大兵……怎么了,蔺局?”邓燕一喜,以为这两位陌生人带来消息了。 却不料局长警惕问着:“没再犯啥事吧?他可在咱们分局辖区啊……现在可是配合网上夏季追逃,搞三无人员清查呢,可别再出事啊。” “没事,我每天都盯着呢,在小区打工。”邓燕道。 “那身份有消息吗?这么个大活人,不能天上掉下来的吧?”蔺局纳闷地问。 “没有,协查已经出去第三次了,没有反馈消息……接下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邓燕道。 “嗯……这样啊……那忙去吧,不是嫌疑人就行,其他人不归咱们管。”分局长摆摆手,把邓燕打发出去了。 莫名其妙被分局长一问,反而让邓燕揪上心了,理论上不应该啊,这周她把消息扩展到了出入境人员,高学历人员上,谁可料依然是一无所获,当然,也有信息权限的问题,不过假如不知道姓名和身份信息,仅凭体貌特征辨认,恐怕难度也会很大。 悻悻然回到办公室,高文昌正在打一份花名表,瞥了眼邓燕的眼色,关切地问着:“哟,怎么了?今天可是周五,怎么看你像周一上班恐惧症发作了。” “没事,局长突然问了句大兵的事。”邓燕道。 “哎,对了,我正在整理各派出所上报的流动人员登记……大兵的身份有消息吗?”高文昌问,都快把这事忘了,相比于繁杂的警务,一个失忆人员,份量实在太轻了。 “肯定没有啊。”邓燕呷了口水,奇也怪哉地道:“说也奇了,他就像天上掉下来的,警务信息查不到,信用信息对不上,出入境人员,也找不到……” “出入境人员那个数据相当庞大吧?”高文昌不信了。 “剔掉体貌特征,身高一米八四,就这一条信息能筛掉三分之一……男性,再筛掉二分之一,非移民,双向,又去掉三分之一……没多少,周边五省剩下不到一万人了,我看了三天,盯着电脑屏幕都快吐了,还就没有一个和大兵长得像的。”邓燕道,笨功夫都下了,依然没效果。 “你确定他出过国?”高文昌问。 “绝对出过,那一口英语,比国际广播电台还纯……他自己都想起来,说曾经住在一个欧式的建筑里,还记得艾菲尔铁塔……对了,那家伙还能说法语。”邓燕呷着水,一副欲语还休的郁闷。 “你应该反过来想。”高文昌道。 “怎么想?”邓燕问。 “福尔摩斯讲,最不可能的那个就是真相……既然什么方式也找不到他,那我想是不是有一种最可能的方式……”高文昌手离开键盘了。 “什么?”邓燕问。 “他会不会也是一位在逃嫌疑人……案情未明或者未列入网上追逃的一类,说不定牵涉重大,被人灭口……不对,说不通,他应该是刻意制造一个莫须有的凶案,然后以受害人和失忆人的身份出现……哎妈呀,这个想像太机智了……你想啊,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他可把所有的人都瞒过去了……嗨你别不信啊,刚抓到那个躲了二十多年的抢银行的,谁都以为他是个诚实商人啊,他家离派出所才两公里。”高文昌说得自己都兴奋了。 “这个想法很好。”邓燕放下杯子,反诘道:“我就问一点,福尔摩斯也讲合理性吧……那你来做这件合理的事,找个落水点,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跳进水中,恰巧把自己脑袋碰到淤血,得到做手术放血的程度,而且水温仅有一度左右,得保证三到四小时内被人发现、救起,否则你就自己把自己灭口了……而且还要保证,术后脑袋还要留下一个CT能扫描到的阴影。” 条理地说着要实现的步骤,听罢,高文昌摆摆手道:“看样不可能,你继续找吧。” 邓燕笑了,作为警察似乎应该有对未知之谜的侦探潜质,可真正当了警察才知道,最没用的就是这种潜质,更何况,多数人并不具备。所谓的分析,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想。 其实也有办法,发动人肉搜索,不过可惜的是,唯独这个办法是警察不敢染指的。 沉思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是直接来自局长办的,一俟呼叫,她匆匆起身奔向局长办…… …… …… 九点钟的时候,任九贵从他那辆破面包车上下来,人已经是旧貌换新颜了。 牛仔裤、白衬,头发理了、胡子刮了,借姐夫的皮鞋也擦了两遍,他等着时,大兵正拉着八喜出来,瞧八喜也换装了,穿着标着大阳物业的工装,西装裤和皮鞋,虽然旧了点,不过比一成不变的民工迷彩和臭胶鞋要高大上了许多。 “注意,迈步胸挺身正,别吊儿郎当……也别那么快,这小区里你撵狼啊?” “关键,别随地吐痰、擤鼻涕啊。” “最关键的是,说话千万别带把啊。” 大兵教着,八喜难为地道着:“至于么?我已经学多少天了,这叫一二三五六,知道咋讲不,没事(四)。” “不要掉以轻心,你们出口成脏必须得改啊,与屎尿屁相关的器官,绝对不对挂嘴上啊。”大兵教育道。九贵不耐烦地道着:“我草,知道了,有完没完,快误事了。” “我草也不能说啊……走走……不是我苛刻,我知道说粗话很发泄,这相当于排泄,排泄通畅自然很舒服,但你反过来想一想,你们排泄物全泼到别人身上,那别人会好受吗?”大兵道。让这些人讲个礼貌,简直太难了。 “木有吧?我们还屙谁脸上?”九贵道。 “傻B,那是比喻。”八喜乐滋滋纠正。 这两货的口头禅把大兵气得直瞪眼,纠正了一周还是这样,他都快骂人了。 咦?似乎画风不对,怎么任九贵和八喜两个小工头,被大兵指挥了。 好理解,自从大兵成功说服一对业主选用金鼎装修公司的设计,并成功拿到一千块回扣之后,立时被一干民工惊为天人,这一周民工们和装修公司、物业,已经展开了更密切的合作。 这不,物业楼上都有一间办公室了,八喜谋了个临时工的差事,没工资,就是替交纳装修保证金的业主去试水、试压、试电,有人免费干这粗活,物业上自然高兴的不得了,还给八喜发了件衣服滥竽充数呢。 坐下刚喝杯水,就有一对夫妇来敲门了,一递装修保证金条子,八喜一叫人,抬气泵的、扛楼梯的、带工具包,一行数人,跟着业主到毛坯房子里。 生意就从这里开始做了。 气泵接地暖,打水试漏;管道通水试漏,各民工干得井井有条,两位业主看在眼里,自然是心下欢喜。 哟,有意外了,那个高个子,在墙上乱画啥呢,女主人拦着问着:“嗨,嗨,你拿粉笔乱画啥呢?” “噢,这个是我们物业出于安全考虑,给每家都画个走线图。”大兵道。 八喜笑吟吟地就上来了,戏份十足的解释着:“这儿房子贵有贵的道理啊,房子超值,服务绝对得超值……是这么回事,经常装修遇到打眼戳主线了,开槽拉断管线啦,外来的装修工毕竟不了解建筑情况不是……您看这样,我们会给业主画上一个最合理的布线图,避开管线和主线,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们,小改动一下没问题的……管线和布线图,我们随后提供给你们。” 哦……男主人激动得直握手,谢字不绝口。 开拉扯了,沉浸在美好未来生活里的两口子说了,这儿放电视机,这儿放洗衣机,书房里要多个插座,阳台上最好留几个口,茶座和洗衣架都要用上……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粉笔绘出来的线路设计,比他们想像的还周到。 “……我们的服务是几到啊,服务周到,随叫随到,你真要用我们的人,可以送货到家……您别误会啊,这个不收钱,主要是啊,前段时间业主乱找装修公司,把咱们小区环境破坏的厉害,草坪给踩了,电梯还没用呢,给磕出坑来啦……物业上这不没办法,可就有人不听劝啊……毕竟是公共的环境,大家都得有点公德心是吧?” 八喜开始引导着,这些是大兵教的,要从心理上引导他们开始言听计从。 两位业主看样是高知,一听这话,又享受到了如此贴心的服务,自然是频频点头大赞八喜:就是,现在没公德的人太多了。 一来二扯,关系扯近,隔阂渐消,试漏的陆续完成,大兵已经是忙得满头大汗,那一对夫妻很是过意不去,八喜边告辞边说着:“……有啥事直接喊我们,帮工运料,我们都能帮上忙……物业上和金鼎装修刚刚达成协议啊,有啥一揽子他们就解决了。哎对,您贵姓……哦,刘先生,你隔壁楼有个样板间,快装完了,有兴趣瞧瞧去吗?别觉得我们是推销啊,真不是……那工人都是清一色部队上退役下来的,干活利索……其实现在大行大市价格都差不多……咱们小区外头就多少家卖装修材料的,您放心,谁敢宰你们,你找我,保证不让他再给小区送料……” “刘先生……我叫大兵,墙上开槽还有什么需要,您告诉我啊……王主任,要不咱们走吧,别打扰刘先生了。”大兵轻描淡定地加了句,以冲淡八喜过于热情的表达。 这时候八喜装黑脸了,训着大兵:“说啥呢,服务要热情到家,什么等需要才告诉你,你就得把事都干得前头……对不对啊,刘先生?” 两夫妇兴趣可被撩得老高了,千恩万谢,兴之所至,急急拦着:“哎呀,别训小伙子了,忙得满头大汗的,连杯水都没喝……不打扰,我们就先来看看,这不准备装修呢……王主任,什么样板间,现在可以看吗?” “跟我来……大兵,你给他们打个电话,有好几个风格的。”八喜道。 “王主任啊,刘先生是文化人,肯定喜欢中式风格,复古型的。”大兵道。 那俩口被捧得呵呵一笑,虽未承认,但脸上的喜色已经给出答案了。哦哟,好浓的优越感啊。 这就是物业谋个临时差事的好处,可以打通民工层到业主层、以及装修行业的通道,两夫妇一去样板间,那自然是眼花缭乱了,而且在这里“巧遇”正指挥装修最后清理的设计师,有八喜领着,简直就是自来熟,攀谈间啊,意向可就越来越明确喽。 不知道什么时候,八喜和大兵悄悄退出去了,那两位留恋在古色古香的新装修房子里,看得眼里发热,心里痒痒。 出去的八喜窃笑道着:“这家有戏,差不多能谈成,得给他们谈谈啊,涨涨介绍费。” “差不多就行了,走线小活揽下,搬运活揽下,再供点小料,赚得不少了。”大兵笑着道。 “就那也得涨。”八喜道:“这里头业主自己找的装修公司七八家呢,金鼎在市区,要不是咱们,他在这小区根本揽不到活。” “做人不能太贪,贪得狠,折了本,细水长流……哎我告诉你,如果咱们再加把劲,引入另外一个竞争对手,比如,帝都装修、或者欧洲长廊这两家,干得活也不错,那样的话……”大兵在想着,可能出现的机会。 八喜却是懵然道:“这不好吧,给人拉生意呢,又拉到其他家?” “这你就不懂了,两家竞争,争得就不是生意了……你猜是什么?”大兵笑着问。 八喜没明白,愣着问:“是啥?” “是你啊,王主任啊,你说了算啊……这装修都差不多,谁看也是眼花缭乱的,有多大差别,还不是谁先混脸熟了,谁就有优势,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他们到时候,就要争你了。”大兵笑道。 八喜细细一揣摩,怔着表情慢慢嘿嘿笑了,边笑边道着:“狗日货,我知道你以前干啥的了,十有八九是个奸商。” “呵呵,粗俗……别说脏话啊,让人一反感,你就什么下文都没了。”大兵笑着提醒道。 “哈哈,这真是屎壳郎戴眼镜,冒充有文化呐……我跟你说,别说装有文化了,就老头坐摇篮,装孙子咱们都不在话下。”八喜信心百倍地道。 两人回到临时办公室未久,金鼎公司的电话就来了,卧槽,开槽布线的活给咱们啦,九贵乐了,一嗓子喊人,准备家伙开干。八喜也是一句卧槽,你们谈了大包干,那介绍费得涨涨啊。 一个讨价还价,一个准备干活,两人乐得恨不得亲大兵两口,早知道这么来钱,咱装啥黑涩会当什么沙霸,当个奸商比沙霸可黑多了。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句话没错,大兵就干活都没机会了,活有人抢着干,没人也能找到工人,但卖嘴兜售这活可就不好干了,非八喜和大兵莫属了。 忙到下午,一天收获不错,直接谈成两家,还有三家有意向了,至于那些根本不听你兜售的业主嘛,这个自然也不用理会的,以八喜的小损样,总能给他们制造出点麻烦来。等有了麻烦,还得破费解决嘛。 到了吃饭的时候,也能看出明显的变化来了,多了一张折叠桌,还多了三个来干活的同乡,上座的分别是大工头卢刚、小舅子九贵,再有就是八喜和大兵了,其余人还是蹲着吃,这阶级变化的非常明显,而且那些民工根本没有怨言,跟着谁能挣着钱,谁特么就是大爷。 吃饭的时间却不像以前那么乱了,大工头卢刚的积威尚在,来了一周老是阴着脸,私底下大兵听说卢刚在这儿等着堵欠钱的开发商,顺便捎带躲债,债倒是躲了,可没有堵着人,每天介吃了就睡,醒着也是唉声叹气。 正吃着的时候,事来了,一辆轿车一辆商务,下来四五个人,还有个女的,冲着这干民工就来了,大兵以为是要债的,和九贵一使眼色,两人放下饭盆,起身拦着:“嗨、嗨……干什么?你们那儿的?” “就是他们。”有位貌不起眼的一位指着大兵,还有八喜,大兵一激灵想起来了,这好像是那家干活的工人,今天一直贼头贼脑跟着他们,本以为要债的,看这样一下子心掉肚子里了。 九贵怒目而视,装着横样:“想干啥?来这么多人想打架啊。” “不是,不是,别误会……我是欧洲长廊装修公司的,这是我的名片。”对方领头的,是位男子,递着名片,脸带忿意道着:“我们这周只接了一家活,还有谈了差不多一家被撬了……我一直不知道什么问题,今天派人跟了一天才发现,敢情你们就在跟前下手呢,不能这样干啊?” 噗哧,八喜一笑,一根粉条从鼻孔里喷出来了。 大兵严肃地道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嘛,技不如人,不能怨天忧人啊……我们介绍的也是实工实料,而且服务周到,业主没挑毛病,你们倒挑上了?” 这行的潜规则除了业主不知道,都知道,拉人拉活都有介绍费,出料出货都有回扣,对方表情一滞,是没治了,这是放在面上的阳谋,业主是心甘情愿的,谁也说不上什么来啊。 对恃十秒钟,解决方式就出来了,领头的一伸手示好:“好,这个我没啥说的……咱们谈谈接下来的吧,装修活嘛,你们比我清楚,那家也差不到那儿去,谈谈啥条件吧。” “这样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好……王主任,您去和这位老板谈吧。”大兵笑了。 这时候八喜严肃了,放下饭盆,一背手,迈着胸挺背直的大步子,很拽对众人道: “来我办公室谈吧。” 还真像回事,那几位乖乖跟着八喜走了,走得不见人影了,刚端起饭盆的九贵没忍住,噗哧一笑,笑得饭盆差点打翻了,他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道着:“那特么八喜就是蛤蟆腚上插鸡毛,你就咋看也不是个正经鸟,还王主任,哈哈……” 这光景,连难得一笑的卢刚也乐了,卢刚看了大兵几眼,有点失落地道着:“好小伙,不是个一般人啊,要早遇见你就好了。” “姐夫,你别发愁了,这遇见大兵也不晚嘛,就这小区干到年底,也少赚不了。”九贵信心十足地道。 “难呐,栽个跟头,想爬起来,那有那么容易,啧。”卢刚没吃几口,放下了碗筷,起身拍拍大兵的肩膀,很友好地道了句:“好小伙,脑子比这群蠢蛋活泛,九贵你好好学着点。” “哎,我知道了,姐夫。”九贵畏缩道着,似乎有点怕姐夫。 大兵目送着这位像是迟暮老人一样的中年汉子,莫名地觉得有点可怜,一个是有家难回,一个是无家可归。他也幽幽地叹了一声,回头时,九贵正幽怨地盯着他。 “啥意思?这种眼神看我?”大兵好奇问。 九贵压低了声音道着:“我姐夫娶我姐多少年了,就特么没给过我一句好话,嗨,这才认识你几天,天天夸你……我艹,好歹睡我姐多少年了,太不给面子了。” 大兵咬着下唇,不敢笑,九贵却是讨好似地道着:“我姐夫说啊,你一准是个大人物,是落难的贵人。” “哇,还贵人?”大兵已经乐不思蜀,把曾经的身世都快撂过一边了。 “我姐夫十五岁就出来当小工,闯荡多少年了,看人差不多……再说你必须是贵人啊,以后我们跟着你混啊。”九贵羞赧一笑,浑然没有初来当工头那颐指气使的样子了。 “好,咱们牛郎织女哭梁祝,同病相怜。”大兵笑道,影响是相互的,他的语言风格没少被八喜感染。平时这些货就绞尽脑汁想恶心的歇后相互攀比谁有文化,这个好像很陌生,九贵想了想:“哇,这不是八喜说的,你会创新了。” “必须滴,三天不学习,赶不上王八喜啊。”大兵掏着手机晃了晃,示意自己怎么学习的,不过很郁闷,想不起曾经用过的号码来,净是联系怎么弄钱了。 这时候,手里的手机恰恰想起来了,这个新号码知道的人不多,而这个时候电话只可能是一个人打来的:邓燕。 “哎,邓警官,您好……有消息了?”大兵接着电话。 九贵凑上来听着,一高兴:“哦,没有消息……太好了。” “鸡子儿下坡……一边去。”大兵怒了,拿起电话躲一边接去了,九贵浑不介意,只要他想不起来,走不了,就是好消息。 “Sorry……刚才和朋友说话呢……呀,你听见啦,鸡子儿下坡……滚蛋的意思……呵呵……” “我能干啥,干活呗……没啥汇报的,一天忙到晚……哎邓警官,那我说的真是一点都查不到?我真有印象……我绝对去过巴黎,我找了好多张法文商标,都能看懂,有天好像打盹好像还梦见艾菲尔铁塔啦……” “啊?您来了,就在门口,好好,我马上出去……” 通话间,没料到邓燕已经到小区门口,大兵兴奋地往外跑,然后又觉得不合适,赶紧回厨房,洗把脸,漱漱口,整整衣服,风风火火往外跑。 没有消息嘛,为什么这么高兴? 也没啥事嘛,为什么心还砰砰跳呢? 大兵体会着这种莫名的激动、兴奋、喜悦等等诸多正面因素组成的情绪,仿佛这些情绪像良药一样让他血脉开始发热,而且有点悸动,恍惚间又有一个消失的记忆重现。 秋季、落叶缤纷,抬眼能看到艾菲尔铁塔高耸的影子,在夕阳的余晖下,层叠的金色把身边仿佛变成了一座童话之城,他漫步在其间,身侧,偎依着一位佳人在喁喁私语,用最适合情话的法语,呢喃着。他能似乎能闻到醉人的芬芳,那来自于身旁的佳人,那怕所有的记忆都消失,这个碎片依旧会浮现,他总在想,那一定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段爱情。 回忆里醉人的场景让他驻足了,他愣在当地,痴痴地看着雪白裙装的邓燕,这两个记忆的场景重合了,又紊乱了,他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虚幻,因为,都是同样的美丽,仿佛昨日重现一样,让他痴痴地看着,一时竟然忘我了…… 第011章欲语难言 人,主要得看气质。 有些人,就穿得再好也是鸡披袍子狗戴帽,气质直逼衣冠禽兽;而有些人就不一样了,那怕地摊货也能穿出高贵的气质。比如大兵就像后者,矫健的身躯和膀臂隆起健美的肌肉,比身上着的那身旧衣可抢眼多了,远远地走,让邓燕多了份紧张的感觉。 就像小女生时代收到男生纸条那种心境,欢喜而又紧张。不过她没料到对方似乎更紧张,越走越慢,而后傻傻地站在当地,眼神发滞地看她,那状似呆滞的表情,就差流口水了。 于是她“噗哧”一声,银瓶乍裂似地笑出来了。 在大兵的眼中,仿佛眼中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憧憬在这一声中炸裂,把他从虚幻中拉回到了现实,看到了笑中带羞的邓燕,那分明……不是记忆中的那一位。 “我打赌,你一定想起什么来了。”邓燕笑着道。 “没有,没有。”大兵不好意思地摇头。 “恢复的不错,都会说谎了。”邓燕笑了,其实大兵不太会说谎的,一说谎表情就尴尬,她随口问着:“我怎么觉得你这样的帅哥,在异国他乡不应该是独自一人啊?” “有点印像,但我老想不起她的脸……我觉得有好多好多人,为什么我一张脸也想不起来。”大兵郁闷地道,明显地觉得自己不属于现在这个环境,可就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曾经的环境里,有过些什么样的过客。 “走走吧。”邓燕摆头,和他散步走着,斟酌道着:“我咨询过脑科专家……他们讲,你这种情况类似于解离性失忆症,由创伤引起的,典型特征是回忆不起曾经生活的环境和熟悉的人……而且,他们觉得你这样的情况,可能不单单是创伤的原因,还有心因性的成份。” “什么是心因性?”大兵问。 “就是……心理因素,直白点是指,可能你的内心在下意识地拒绝回忆起旧时的生活,大多数失忆症患者,都是某种因素触发了心因,导致不愿甚至拒绝你的思维进入回忆……我说不太好,但似乎有这种成份在内。”邓燕道,手指比划着脑袋,给大兵解释着。 大兵懵了,傻傻想了片刻不相信地道:“不愿?拒绝?我怎么拒绝我自己的思维进入回忆?这不可能啊?” “完全有可能,大多数失忆并发在灾难、战争、目睹死亡等等创伤性事件之后,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回忆,甚至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没有发生……久而久之呢,就成了一种心理惯性,你的心理会下意识控制你的思维……于是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失忆者不认为那些事发生过,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不是忘记了,而是大脑拒绝想起。”邓燕指指脑袋如是解释道。 她看着大兵,似乎期待他想起什么来,可她失望了,大兵脸上是浓浓的迷惑,好奇地问她:“你……你是不是换了一个人,怎么不像邓燕了?” “什么?”邓燕哭笑不得了:“我换了,呵呵。” “气质一下子就换了,原来很亲切,怎么变得一下子高深了?还有……你……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大兵指着邓燕那一身雪白的裙子,邓燕纳闷问着:“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下班时间,我当然可以随便穿了。” “我回忆里见过个女人,就穿着这样的裙子。”大兵道。 “是吗?那太巧了,你能想起她是谁吗?”邓燕笑着问。 “但我没告诉过你啊?”大兵脸上狐疑一闪,愕然问。 邓燕表情一凝,愣了。她猛地省悟,这位失忆人,不但不傻,相反要比大多数人聪明。 捕捉到了这个表情,大兵严肃了,狐疑问着:“似乎我应该问你,发生了什么?” “真没有,你乱想什么呢?我路过洛宁市商厦打折呢,这不就顺手买了一件……咦?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邓燕变得奇怪了,瞪着大兵,大兵眼骨碌碌一转,摇摇头:“真没有,那怕想起一点来,我可能都要换个环境嘛,难道还有比这儿更差的?” 对呀,这就是最最底层了,不可能再有比民工还差的生活了。 邓燕接受了这个解释,很快转移着话题道着:“那慢慢想吧,这事急也没有……在这儿怎么样?如果觉得很累的话,我想办法给你换个环境,比如到健身房当个教练什么的,这身子架一摆就够了。” “这儿挺好的,我不想换。”大兵道。 “挺好的!?”邓燕没想到拒绝的这么彻底。 “啊,挺好。” “怎么个好法?” “说不上来,就是吧……在医院老沉闷了,每天一想脑袋就疼,再想就睡不着了,但这儿不同,第一周在这儿,累得我躺砖上都能睡着,这一周轻松了点,不过睡眠还是不足。” “睡眠不足?” “啊……忙啊,加班呢,有时候好几家开工,你得上料啊,你得搬地砖啊,你得扛东西啊……噢对了,那个报社那门多少钱来着,我攒了点,方便的话给李所长带回去。” 大兵说着,掏了厚厚的一摞钱,皱的、脏的、沾着灰粉的、五块十块的,大票没几张,他直接都递给邓燕了,邓燕蓦地被感动了一下下,推拒了:“这事随后再说,你现在挣的也不多……等挣多了再说吧。” “那到月底我跑一趟吧。”大兵装回了钱,像心虚一样偷瞄着邓燕,某一次偷瞄,正和邓燕的眼光撞到了一起,敢情邓燕也在偷瞄他,两人俱是一怔,然后又不约而同互指着。 “你肯定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 两人的话几乎同时出来了,一出口,齐齐愣了。 邓燕看到,大兵眼中透着浓浓的警惕,就想在医院初见一样,她省得对方起疑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而大兵又一次发现了记忆中浮现出来的影像,这个尴尬、挽惜,似乎还带着不忍的表情让他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而邓燕的遮遮掩掩,这幅作态似乎也让他很熟悉,一时间,现实和记忆乱成了藤缠麻绕,让他使劲敲着脑袋,狠狠地找着失去的东西。 “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邓燕慌了,捉着他的手,这一只柔润的手握住大兵时,大兵像身体里藏着的情感迸发了一样,他不由自主地抱着邓燕,一只手揽腰抱着,另一只捉着她的柔荑,深沉而柔情地看着邓燕。 邓燕吓傻了,吓得不敢动了,紧张地看着大兵,生怕他凑上来非礼似的。 “不对呀,这种感觉好像不对……你,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大兵像梦呓一样说着,现实和记忆在某些地方无法衔接,记忆里,似乎是揽着佳人,在音乐中轻快的漫步,而不像现在,整个一拦路抢劫的架势。 蹭……邓燕一把推开了大兵,吓得后退几步。 “对……对……”大兵喃喃道。 “你想起什么来了?”邓燕紧张地问。 “没有……我是说对不起。”大兵尴尬道。 邓燕后退、后退,连着后退几步,当大兵梦游一样,又试图拥抱时,她吓得尖叫一声,然后落荒而逃。 飘飘的裙裾落在大兵眼中,渐成了浓浓的失望,一闪而逝的记忆,却没有能抓到它的小尾巴,他扯着嗓子大喊着:“邓燕,我是故意的……我是想想感觉……不对,我不是故意的。” 夜色中,吓跑的邓燕越去越远,直至不见,大兵才悻悻然地往回走。 跑出了一公里,跑过了路转弯,一辆黑色的SUV慢慢地追上了邓燕,速度放慢未停,她拉开车门上车,那辆车加速前行。车里邓燕尚在喘着气,副驾上一位男子回头瞥了眼,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不过邓燕知道,肯定是不悦了。 是早上在局长办见到的两位,身份保密,不过邓燕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级别太低的原因,但她没想到这两位是冲着大兵来的,直到接了这么个任务,她依然一头雾水。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让我穿上白裙子见他?”邓燕问道。 “很棘手啊,麻烦了,是真失忆了。”前排的拿下耳塞,他听完了邓燕和大兵的对话。不过并没有准备回答。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邓燕道:“我有权知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身份未明之前和他保持距离,不要介意,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你很尽责,协查通知发了三次,我们也是无意才找到他,居然来了这儿。”司机道,听口音不是本地警察。 “如果他就这样一直想不起来呢?”邓燕问。 “这正是麻烦的地方,如果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副驾上那位忧郁地道。 此外再无赘言,直接把邓燕送到了市局,因为接触这个特殊人物的原因,邓燕被滞留在市局,保密处的直勾勾盯着她,让她背诵了三遍保密条例。 她隐隐地猜到点什么了,发出去的协查通报不是没有消息,而是被刻意地封锁了,她猜得很正确,大兵应该是个大人物,只是可惜猜对了结果,却错了过程。 在离开市局的时候,又一次瞥见了那两位一直守在门口的便衣,一个在靠着墙打盹,一个在退了弹匣擦枪,她意外地想起了大兵在报社袭击四个精神病院医生的场景。 这时候她有点明白了,也许那个样子才是他的真容,现在的彬彬有礼、帅气阳光,不过是一个失忆后的面孔,一个真实的假面。 …… …… 一步一拖,意兴阑珊的大兵回了到相府小区,卢刚和他小舅子九贵在门口等着,老卢这个老工头自打欠了一屁股债,混得比民工还惨,现在的地位可比大兵差远了,那些民工都不拿正眼瞧他。 人情冷暖总归要落实到衣食住行上,那怕是乡里乡亲,欠着债的卢刚怕也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不过在大兵眼中,这等深谙人情世故,混了几十年的工头,可不是八喜和九贵这对二百五能相比的,他勉强笑笑打了个招呼,把老卢递的烟拒绝了,九贵关切问着:“大兵,咋了?脸色这么不好。” “小伙子,有心事别藏心里,说出来比憋着好受……想起家来就告诉大家,再穷也不能让你流落在外乡。”卢刚道。 “谢谢卢哥……想不起来啊,我这脑袋怕是废了。”大兵道。 “你脑袋废了都能想出挣钱的办法来,那我们算啥?”九贵道,卢刚扭头斥了他一句:“滚!” 骂得九贵不敢吭声了,老卢劝着大兵道着:“这伤急不得,我们早年干活也有个砸了脑袋的,恢复了好几年才想起了自己是谁。” “啊?好几年?”大兵怵了。 “你又不重,没准明天就想起来了,兵啊,我一直想跟你说个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卢刚意外地今天谈兴颇浓。 大兵没想到什么时候让卢工头青眼相加了,他纳闷地问着:“啥事,卢哥,你说吧,有啥不愿意的。” “我们工头这活啊,没契没约,都是口头约,失信一次基本就完了……我是对不起村里老少兄弟啊,这麦收完了,眼看着一批一批又要出来打工了,我寻思着,你想的这办法不错,是个好路子,要能和装修公司的搭搭线,回头可解决不少劳力干活啊,最起码铺砖抹墙的水泥活,都能干了。”卢刚语重心长道着。 “那您是什么意思?”大兵还没听明白。 “笨死你,让你当工头啊。”九贵兴奋道。 “啊?!”大兵吓了一跳。 “对,我看大家信得过你啊,那八喜就是傻小子,都跟着你学了个样,这才几天,你带着大家干活,肯定能行……别看他,我这小舅子没文化,靠不住啊。”卢刚道。 九贵不悦地驳了句:“谁说我没文化,初中都毕业了。” “六门课加一块不够一百分,哪叫毕业?滚。”卢刚骂了句,把九贵又吓退两步,却一手搭在大兵的肩上劝着:“要呆这儿,就带着大家干,要想起来自己哪人,能帮衬就帮衬这些兄弟们……也就和你说说,我们民工啊,就没人看得起啊。” “卢哥,这说那儿话……没事,听你的,咱们不干得挺开心的嘛。您也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再差能比我差?”大兵道。 “呵呵,也是……哎,九贵啊,多跟着大兵学学啊,将来好赖都要靠着自己活呢,谁也靠不住……大兵,多教教他。”卢刚说着,这落寂的表情,让大兵觉得不忍了,怎么像托孤呢? 九贵更郁闷了,刚来自己还教大兵呢,这才几天,都颠倒过来了。 还真像托孤,老卢似乎言尽于此,放心了,蹒跚地回住处了,大兵看着看着,回头一把揪着九贵问着:“你姐夫究竟欠了多少钱?” “你问这干啥?”九贵不肯说了。 “没看都快压垮啦?到底多少?”大兵问。 “三十多万高利贷……去年过年没办法,这儿一直结算不了,大家伙回家过年总得有点吧,就借了发工钱了。”九贵道,看大兵的样子,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问着:“咋?你有办法?”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能有办法,就有办法也没钱啊……那,就这么多,都给你凑上吧。”大兵道,掏着口袋里攒的,给了九贵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九贵推过他的手道着:“这不他也没办法,才想着给大伙找点活补偿补偿……你当工头就不错,真的,我跟你说,我姐夫有钱时候牛着呢,光好车就两辆,外面相好女的都不止俩个……” “得了得了,说什么呢。有这样说自己姐夫的吗?”大兵制止了。 “其实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姐夫了。”九贵爆了个猛料。 “什么意思?”大兵没明白。 “他和我姐去年就离婚了,房子留给我姐,他净身出户,那一屁股高利贷都净身扛着呢……就冲这事,我姐夫还是牛,比特么以前有钱时候,还牛。”九贵由衷地赞道。 这个观人方式把大兵听愣了,他寻思了片刻,然后竖着大拇指道着:“够光棍啊,这是准备孤注一掷了啊。” 大兵嗅到了浓浓的危险味道,他奇怪地能一眼就深谙这个男人可能要做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却是值得让有光棍潜质的人竖大拇指的事。 “你说啥?”九贵没明白。 “别多想了,还和咱们商量的一样,看好人,别出啥意外。”大兵拍拍九贵的肩膀,隐晦地说了句。 “那工头的事就这么定了啊,我姐夫多少还是有点号召力的,他说话,肯定大伙都跟你走。”九贵道,期待地看着即将诞生的新一任工头。 “哎哟,我怎么听着这事像……裤裆里拉大绳,既扯蛋,又蛋疼。”大兵哭笑不得了,在这里久了,沾染了不少八喜的说话风格。 “呵呵,错咧,因为你是口袋里装钉子,知道咋讲么?” “咋讲?” “想不出头都难。” 九贵笑了,这时候,又一出头的来了,八喜像狗撵在屁股后一样飞奔而来,叫着九贵、大兵,一奔上来,兴喜若狂地说着:“大好事,大好事……你俩跑那了,半天找不着……大好事,欧啥长廊老板,给咱们回扣翻倍,还用咱们的工人……哈哈,一单介绍费一千五,哈哈……发财啦,发财啦。” “至于么,多了五百,能拉几家啊?”大兵笑斥道。 “你就是个耗子肚雀儿眼,吃不多看不远,这是五百的事吗?要地砖水泥都给咱们干,哎呀,那多少钱呢,咱们自己喊人,铺一平就能抽二十……哎呀,我给村里他们打电话了,明天就来了……哈哈……知道不,我从小的理想就要实现了,我要当工头啦……我要当工头啦……哈哈……” 八喜兴喜若狂,抱着大兵直蹦高,一趔整个人扑在大兵背上,那兴奋和狂笑,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看来当工头这个理想是真的,一点都没掺假…… 第012章白日惊变 咔嚓……一张。 咔嚓……又是一张。 手机接驳着高倍望远镜,镜头上搭着帘子,从镜头里取到了清晰的画面,是大兵指挥一干民工在干活,这个领导很尽责,别人两箱,他一膀子四箱,那场面干得是热火朝天,半车地砖,用时十五分钟就全部进了楼里。 然后,人消失了。 5月23日,上午9时40。 监视的人在画面是加上了时间标签,然后通过手机,把图像信息发馈回去了。他做完这些眼睛又对着望远镜头,然后看着显得有点空荡的小区,暂时松驰下来了。 这正是分局出现的那两位便衣,身份,保密;任务,保密,即便就连分局也无从知道,顶多能知道的是,这是省厅直接协调派下来的任务。 目标就是这位失去记忆的大人物了……大兵。 “嗨,该你了。”那位坐了回去,随手拎着一瓶水拧开盖,五月的天气越来越热,窝在楼顶这个电力检测室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一位懒洋洋地起身,眼睛对着镜头看了看,没有发现,他打开了自动摄录,眼睛倚着帘子看小区里,随口说着:“我可头回碰见这个情况啊,失踪、失联的、沉尸水里的、藏水泥墩里的,什么事我都不惊讶,就这回我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那儿不能去,钻这儿当民工了,你瞧,干得还有滋有味。” “医生不说了吗,他记忆成空白了……最早就是民工把他救上来的,这和孵鸡仔一样,睁眼见什么窝,就成什么样的货了。他还给邓燕打电话,想解决这里民工的欠薪问题呢。”另一位道,他笑了,也相信这人真是脑残了,那问题是特么警察能解决得了的吗? “可咱们就摸不着头脑了啊……哎我说,你说这失忆,在刑事民事责任上,是不是也属于不能认定的范畴?”这一位好奇问。 “肯定属于啊,怀孕还算呢。”另一位悻然道。 “那鑫众公司的案恐怕就不好办了,这一失忆,特么能免责……我说这家伙是不是诚心的啊……也不像,看洛宁市提供的资料,应该是一起袭击案,但这起袭击案也有疑点,灭口不更好,一了百了。”观察的这位分析着。 “我觉得……应该就是灭口,只不过失手了,要是知道他在民工窝里,估计还得有人来灭他。”喝水的道,这或许正是家里让二十四小时盯住的原因所在。 “那咱们……就这么耗着?现在这个情况,和灭口没什么区别,不管对谁来说,这个目标的价值基本没有了。”观察的判断道,盯了数日了,什么都没发现,顶多发现又多了几个生面孔的民工。 “不一定,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来,但得回到熟悉的环境里……现在问题是,怎么把让他的同伙发现他在这儿,而且不能是被当地警方送回去的,同时不能让他的同伙知道他失忆了,否则他还得是个弃子,家里正在想办法。”喝水这位,悠悠地道。 “咝……可这层次差别也太大了,简直是天上差地上,还得打一大窟窿……你看过他以前的照片没有?整个就改头换面不是一个人了啊。”观察的在镜头里又看到了出来的大兵,短发、旧衫、脏迷彩,由不得他不感慨啊,另一位拿着手机翻看着,却是一张下车的男子照片,锃亮的凯迪拉克,有人扶着车顶,一位戴着墨镜,西装革履的男子正从车里倾身下来。 两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不过却是同一个人……大兵! “人真是跟着奈何走的啊,我估计把他扔偏远山区,他特么现在能学会担粪种地了……呵呵。” 这位说着,两人都笑了,笑里带着涩涩的味道,这件事不可笑,越来越麻烦了…… …… …… “三蛋……咋蹲这儿抽烟呢?跟你说多少回啦,有害健康,相当于自杀。” 大兵奔出来,把躲在楼角抽烟的三蛋揪出来。 不管钻到那个旮旯犄角偷懒,都能被逮着,三蛋苦不堪言道着:“大兵,我刚喘口气,一根烟刚点上你就来了……你属老鼠的是吧,藏那你都能找着?” “说明你也是只老鼠啊,这么容易找,真别偷懒啊,干不动叫我,活忙着呢。”大兵笑着道,有他的身体力行,下面的人还真不好意思偷懒。 猛抽了两口,三蛋回工地去了,那和水调水泥的活着实也不轻,累得这娃走路都打摆。 没办法,生意像火里添汽油,直往上蹿,八喜叫了五个人都捉襟见肘了。大兵一路小跑,又奔回物业上,喊了个新人去帮忙,恰巧九贵在,他一招手,把九贵喊了出来,附耳问着:“你姐夫呢?” “木见啊?”九贵发愣。 “走走,找找去……正缺人手呢。”大兵道。 “啊?我姐夫多大个老板,你让他干活,他干得动吗?”九贵不悦道。 “干累了就啥都不想了,省得唉声叹气,让大家跟着他发愁……这呆多少天了?我总觉得他想干啥,哎,九贵,你姐夫那铺里,你摸了吗?”大兵警惕地问。 这却是让九贵查查他姐夫随身的东西,九贵懵头懵脑道着:“啥也没有啊……你到底找啥呢?” “什么都有可能,凶器啦,武器啦……说不定是炸弹,这人逼急了,指不定要出啥事啊。”大兵严肃道,卢刚看样子要穷途末路了,以那光棍性子,怕是不会有好事。 “还炸弹……高利贷抠了他好几回了,穷得就剩裤裆里那俩蛋了。这开发商真孙子啊,我们六十多号人,地面工程都是我们干的,要了快一年了,一共才给了八万,顶多够吃。”九贵愤怒地道。 “所以才怕出事啊,跟我回看看去。”大兵道。 两人快跑回了宿舍,门虚掩着,没人,每天卢刚除了睡觉就是在小区的晃悠,没准又躲那儿生闷气去了,大兵跑到卢刚的铺前,手脚麻利地摸了一遍,一无所获。 “看看,没有吧……”九贵道,一直不理解大兵对他姐夫很上心的原因,搁他讲啊,过年都没敢回家,东躲西藏早几个月了,要了多半年账,唯一的收获就是给这些民工兄弟谋了在一品相府小区的临时活。 大兵思忖了片刻,他喃喃说道:“我是这样想的啊……你姐夫是个仗义人,对吧?” “那当然,前些年可接济过不少乡里人,要不欠几个月工钱,那些人早把他家拆了。”九贵道,对于这位姐夫,他还是相当尊敬的。 “而且,十五六就出来混,混容易,混出头可不容易啊。”大兵道。 “谁说不是呢,一半是干出来的,一半是打出来的。”九贵道,民工这工头,一多半得靠拳头,否则你根本别想出头。 “这不就对了?你姐夫性子梗,能咽下这口气?”大兵问,卢刚既然把老婆孩子都安顿了,那接下来要干什么似乎不难猜测,可偏偏找不到印证他话的证据。 任九贵有点懵,挠挠后脑,他可没大兵想的这么深,难为地道着:“那能咋样?年前还组织过个讨薪,那时好歹还去了十几号人,结果人家一报警,都给撵回去了……咱们民工,你就再占理,人家也不搭理啊。” “他组织人了没有?”大兵问。 “组织个屁呀,都穷成这样了,谁还听他的?再说这年景,没理可以欠钱,讨薪肯定有罪啊。”九贵看来不傻,都引用网上的案例了,不敢讨啊,一讨出事判刑划不来啊。 “这……好像根本就没有解决途径啊!?我跟邓燕说过了,她也没办法啊。” 大兵颓然一坐,清醒以来,头回碰到了想不通,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了,他努力回忆着,是否曾经的经历里有过类似的经验,不过不回忆还好,一回忆,脑子里成浆糊了,在想干点什么的驱动,和什么也干不了的无奈之间,一寻思,全部剩下焦虑了。 “别想了……没办法,碰上坑人老板只能怪咱们命不好了,就搁这小区要能多干一年半年,多少回点损失也算……你没办法,法院国务院都解决不了呢,还能咋样?”任九贵也泄气了,直说自己姐夫可惜,要不是前些年吃喝嫖赌亏空太大的话,也不至于被这几十万压垮。 “我也帮不上忙啊,可千万别出事啊……你姐夫人不错,你们都不错,都这个样子乐呵呵地过着多好啊,唉……”大兵开始体会到那个忧虑的情绪了,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都这样,他真想像不出,卢刚是怎么个挺过来的。 “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忙了,要不是你啊,我们还是傻不愣瞪地只会卖苦力挖沙搬砖。”任九贵说了句心里话,朝大兵笑笑,他心头那件一直纠结的事,这个恰当的时候他说出来了:“大兵,我有件事对不起你啊。” “有吗?”大兵愣了。 “咋,你忘了……你前几天进派出所,我以为你被抓起来了,就没去看你,还拉着八喜不让去……其实我想去的,可咱穷啊,经不起折腾……就我姐夫来那天。”任九贵道。 “我早忘了,你还记着啊。”大兵宽容地拍拍九贵的肩膀,一骨碌起来叫着:“那,干活吧,应该没啥事,兴许我多疑了……我也不知道咋地,莫名其妙有点疑神疑鬼。” 任九贵起身,话音方落,那个偷懒的三蛋在扯着嗓子喊:“大兵……九贵……你们在哪儿?” 声音有点急,两人心下一凛,直奔出房门,一招呼,三蛋撒腿就往这边跑,渐近时急促地道着:“快……快……你姐夫和开发商飚上了,那老板带着领导看房呢,让你姐夫拦住了……” “坏了。”九贵撒腿就跑。 “要出事啊。”大兵也急急跑。 “嗨,嗨,方向岔了,六号楼。”三蛋喊着,跑出去的两人又是折向左,直朝出事点去了…… 第013章勇者血烈 “怎么回事啊?好几个人往六号楼跑。”观察的男子调整着方向,他的视线里,看到了飞奔的大兵。另一位上来了,凑到了镜头上看看道着:“不会出事吧?” “应该不会吧,这帮民工那天不得吵几架。”另一位道,装修的擦碰事就少不了,不是施工队之间,就是施工和业主,再不还是物业掺合,闹得很。 “刚才啥情况?调回来。”监测的道。 另一位调着摄录,奇也怪哉地道:“没啥情况啊,进了三辆车,两辆奥迪,一辆大众……都是好车。” “你下看看。” “噢……” “等等,别带武器……” 另一位把武器卸了,拎拎衣服,从顶层的电梯井出来,顺着人梯进楼里,像个普通住户一样,下楼直朝六号楼来了。 …… …… 大兵到的时候就已经很乱了,吵吵嚷嚷的,那位卢刚确实出乎他的所料,直挺挺地跪在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面前,抱着他的腿就是不放,旁边几个人拉都拉不开,那位被抱着的气急败坏地喊: “卢刚……我操不死你全家……知道被你吓跑的是谁吗?那才是老子的爷,就冲你今天办的这事,一个大子都别想朝老子要……起开……把他拉开拉开……” 大兵不忍再看,慢慢回头时,有两辆车已经疾驰而去了,而这位老板的座驾是辆奥迪Q7,就这一身行头加上车,都抵上卢刚的债务了。 老板的司机在拉人,死活拉不开,孙总已经气急败坏了。 “姐夫,姐夫……你别这样啊,咱丢不起这人啊。”九贵奔上去了,拽着卢刚。 卢刚此时状似疯颠了,脸上不知道被谁踹了,一张嘴满口牙花带血,他嚎着抱着这位老板的脚跟咚咚直磕头:“孙老板,你行行好啊……老少爷们给你干了好几个月,都抵不着你一套房钱……我实在没办法,借的高利贷给发了点工钱打发大家回去过年了……我现在啥都没有了,高利贷追得我来回躲,好歹你给我留个囫囵命啊……就那么点钱,你抬抬手,就救我们一命啊……” “什么什么?我特么让你们这些王八蛋在小区干活不是照顾啊?别他妈不识抬举啊……说的我欠你命似的,嗨,都别看了,看啥呢。” 那老板火冒三丈,乱吼乱骂着,吩咐着司机打电话,妈的一捋袖子,啪就抽了卢刚一个耳光,横横道着:“耍赖是吧?我把话撂这儿了啊……今天你要能要着钱,我跟你的姓。妈的,老子好容易请来个有钱的爷,被你吓走了,这账还没算呢……虎子,把物业人喊来,今儿把卢刚这群王八蛋全撵走,以后这小区有他们的人进来,给我往死里打……” “啥?你说啥?”九贵吼了句。 啪,一耳光上来了,打得他眼冒金星,待再定睛时,那气急败坏,凶相毕露的孙老板,他愣是没敢还手,卢刚抱着孙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孙老板……是我不对,你打我……打残我吧……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给我们结清工钱,我们再不来烦你啦。好几十号人呐,兄弟们累死累活给你干了几个月,就那么点血汗钱。” “放开……叫的人呢?”孙老板吼着。 那凶相狰狞的,不知道触到了大兵那根神经,他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看到卢刚脸上又挨一脚时,他忍不住了,抬腿就上……咦唷,冷不防,背后有人拽他,力道很大,拽着他退了几步,他回头时,那人拉着他就走,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嗨,嗨,你拉我干什么?” “哦……我。”是位壮硕的男子,却是监视大兵中的一位,他一笑道:“哦,认错了。哎对了,你认识我吗?” 大兵瞧瞧,那人一脸疙瘩,酒糟鼻子,烟渍牙,根本没印像,他悻悻道着:“有病。” 扭头就走,那人又一拽,冷不防又把他拽退几步,大兵这回真怒了,瞪着眼道着:“你和那孙老板一伙的?” “是又怎么样?”那人双手一捏,拳头一闪,这却是个标准的技击动作,大兵下意识仰身,躲着可能出来的直摆拳,却不料这人奇损,一抬腿直踹大兵小腹,大兵一疼,腰一弯,那人收腿,又蓦地出腿一扫,直踹大兵膝盖。 电光火石的两个动作一施展,那人掉头自己却跑了,大兵猝不及防地中了大招,蓦地火起,蹬蹬蹬就追上去了,那人兔起鹘落,直往小区的犄角拐,似乎要把大兵领到无人处,却不料他低估大兵的速度,刚拐过弯就追来了,怒极攻心的大兵一脚踹在那人的后心,那人一个趔趄扑到墙上了,等他刚回身,嘭……嘭……钵大的拳头已经等着他了。 监视点看着的那位看着,同伴正被大兵左一拳、右一拳殴得不亦乐乎,他扔下监视器,揣起武器就下楼,等他跑到那地方,同伴早萎顿在角落里起不来了,他一搭手拉着人道着:“怎么了,找揍来了。” “他妈的,这家伙手真黑……坏了,那边要出事,工头找老板讨薪,要打起来。”这位道,本来是想把大兵引走,可没成想,这个失忆的拳脚比他要厉害的多。 “我通知一下洛宁市局吧……合适吗?”另一位掏出手机,却又犹豫了,这件任务的保密性很强,贸然通知,再来大批警察……事态会那么严重吗? 正犹豫时候,又是来了一辆商务车,破车,排气筒冒着黑烟,直朝六号楼去了。 他迅速向家里汇报着,片刻回复来了,却是这样一条:避免和目标正面接触,由地方处理。 只能报警了,两人边报着警,边离开那个纷乱的现场。 …… …… 大兵奔回去的时候,情况又变了,孙老板已经挣脱了卢刚上了车,卢刚更光棍,直接抱住车轮了,上面的锁了车门不下来,下面的抱着车轮不让走,僵住了。 这拔干活的民工一共十人都到场了,不知道该咋办,物业上也来了几位,物业虽然拿民工好处了,可说起物业和开发是一家,这时候胳膊肘可不往外拐了,三个物业上的人吼着让卢刚放开,一个在训着民工:“啊……给你们找活,让你们挣钱,你们就这样啊……以后这小区还有人敢来住吗?王八蛋……不,王八喜,你说吧,这事咋办?”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啊,他确实欠我们工钱啊,简装和小区路面硬化和出渣都是我们干的。”王八喜做难了。 “上有国法,下有办法,也不能这么个要法啊?孙老板是带着银行的领导来看房,你们这一搅和,全黄了……咋?还指着人家给你结工钱?”物业领导吼着。 “哎唷,好歹我们是债主,咋里外不是人呢?我也没办法啊……卢工头都快家破了,都逼到这份上没杀人放火,已经不错了……哎,大兵,大兵……你别上来。”八喜看大兵怒气冲冲来了,吓得赶紧抱着大兵,不让他到车跟前。 物业实在拗不过这个拼命抱车轮的,又吼起九贵来了:“任九贵……把你姐夫拉走,这成啥样子啦?我跟你说啊,拉走,就当没事……再闹下去,你们都滚蛋,一个不留啊。” “嗨……你们太欺负……” 大兵一开口,就被八喜捂住嘴了,八喜小声教唆着:“别添乱,这特么是穷鬼逼阎王,没活人的事。” “那咋办呀?”大兵气得两眼发红。 八喜一抽,鼻子一吸,他啥也没说,使劲地咬着下嘴唇,两行泪热滚滚地下来了。 大兵心一抽,比刀绞在心里还难受,农民工的难处他已经感同身受了,不是人受的罪都受过了,依然没有人把你当人。 看着平坦狡黠的任九贵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求着姐夫,回头又求着物业,一边是欠的工钱,一边是刚找的饭碗,实在是无法两全,想那一样,都让他直不起腰来,那物业还算客气,又蹲下来跟卢刚说话,大兵几次上前,都被八喜死死拽住了。 这时候,又一辆车来了,轰然顶着奥迪停下,物业的刚拦,一位亮着复印的欠条道着:“让开,找债主,不相干的别找事啊。” 下来五个人,锅盖头,露着青青的头皮,两个汗衫,露着臂上的刺青,这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黑涩会的扮相,是要债的标准的队形,两个找债主,一个就在车门口,剩下两人戒备,民工刚一动,两个刺青男蹭地抽着尺长的砍刀,面相狰狞地喊着:“谁他妈动,剁了谁啊……你想动?你想……还是你想……退后……” 暴力是最直接最有力的,物业上的,撒丫子就奔,围观的,开了单元门就溜,民工里胆小的,缩头缩脑一眨眼远远地跑开了。 “你……哟,挺横啊。”有位收债的吼着。 明晃晃的刀尖指向大兵了,那开了刃的长刀,在阳光下闪过一抹炫丽的光,像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似的,遗忘了记忆轰然而来,是很多很多狰狞的面孔,是一个面带凶相的男子,一次又一次把他打倒,然后踩着他脸,那个肆意虐笑的表情,像把利刃一样,刺到了他的神经。 大兵激灵灵全身抖了下,涌来的记忆让他不寒而栗,八喜拉着他往后退。 这个被误认为是紧张和恐惧的表情了,那两位刺青男睥睨地把刀扛在肩上,此时,两位收债的已经蹲到了车前,一看任九贵,带头的那位轻声道了句:“滚蛋。” 那人眼睛有点发绿,眼光毒的像蜂针,而且腰里黑黝黝地别了个把子,吓得任九贵一屁股坐到地上,直往后缩,两人看着卢刚,领头的道:“卢刚,够光棍的啊,婚离了,老婆孩子送走了……指着赖我们是吧?” “你特么真会躲,老子来瞄了几次,都没发现你孙子就藏小区呢。”另一位忿意十足道,一勾手:“出来吧,利息都欠俩个月了,指着砸我们饭碗是吧?” “大兄弟,我也是绝路一条了……我要不回账来,我也没办法啊,车都抵给你们了,利息还了十几万啊……”卢刚嘶哑的声音,在车下道。 “是啊,本金还没还呢。”一位道。 “还没到绝路,房子不还在呢吗,我就不信你老婆不救你,还特么假离婚。”另一位慢慢地套上了钢拳套喊了声:“出来,跟我们走。” “不出来,我今天就死在这儿……要不回钱来,我……啊。” 卢刚一声惨叫,却是那人的铜拳套击在他小腿的颈骨上,另一位起身一腿踹手,两人顺势把抱车轮的卢刚给拖出来,持砍刀的刀背一磕,卢刚痛得满地打滚。 车窗摇下来了,孙老板不屑地呸了口:“贱骨头。” 没有同情更没有阻止,孙老板只等着脱身事外呢。 “快走。”两人一示意,几人连搀带拖,把卢刚往车上带,讨债到这份上和绑架差不多,得行动利索。 任九贵急了,上前就抱,那些人早有准备,一个肘击,正中鼻梁,任九贵叭唧倒地,捂着一鼻子血,号陶大哭。 “操尼马的……王八蛋……” 大兵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眼瞪圆了,头发根根直立,两肩耸着,那肌肉隆起了,一撑臂,破衣都开缝了,文质彬彬的瞬间变成了野兽一样,把八喜吓着了。从来没有见过大兵这么凶的一面。 他怒不可遏地拉着花砖,手持着条形的大水泥砖嗷嗷叫着扑上来了,几步加力,嗖地一声,飞出去了。早听到风声的几人侧头一躲,那砖直直砸在车前窗玻璃上。 轰,砸在驾驶位置了,车窗成了老大一个窟窿。 一看只有一个人冲上来,两个持刀反身扬手就砍上来了。八喜吓得腿一软,扭头想跑,瞬间又站定了,可天生的胆怯,又不敢往上冲。 此时的大兵像恶虎出匣一样,一伸手,正捉住了当先一人的手腕,一手捉人,另一手握拳,嘭嘭嘭……如击败革,那人的脸像开了酱铺一样,直往外迸红的、黑的、白的东西。 “小心……”八喜看得心胆俱裂,又一把刀砍上来了,正愤怒发泄的大兵躲闪不及,一侧身,那刀斜斜地从他臂上划过,锋刃在他的肩臂部瞬间划了一条血线。 此时状似疯狂的大兵已经不知道疼痛,一个迅捷的转身,直拳带着风声捣出。 啊……那位正中脸部的,像断线的茑子,一骨碌滚出去好远……持着的刀脱手而飞。 当啷……那刀落到了八喜身侧,闪光的砍刀上,还带一丝殷红的血。 猝来的事让收债的傻眼了,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卢刚,那位估计是司机的,连滚带爬,爬起来撒丫子往外跑,这可是高危职业,碰上拼命了,就得逃命了。 而两位带头却没法跑了,折了两人,这生意算是做到头了,两人瞪着眼,看着挟愤而来的大兵,似乎不相信敢有人朝着砍刀冲上来一样,而且还把俩打趴下了。根本没有思索的时间,一切都是下意识的,戴着钢拳套的,咬牙切齿就扑上来了。 嗖……一摆拳,失误,被闪避过了。此人出手极损,个小人利索,闪避过,一矮身,出拳直击大兵腰部,嘭一声在衣服上留了几个血窟窿,大兵猝不及防,嗷声痛嘶,只退了半步,一矮身来了个苏秦背剑,却是用身体的重量,整个前臂直击那人后背,那人扑地被干翻在地。 “大兵……那个人有枪……”任九贵掉了颗门牙,漏着风提醒着,他看那最后那一位,手揣进怀里了。 大兵状似未闻,恶狠狠地朝这个带头的扑来,却不料那位被打倒的,一翻身抱着他的腿,扬手一把短匕直插到大兵的腿上,他满嘴是血吼着:“伦子,灭了他。” 大兵一个趔趄跪倒了,回身大手一拍那人的脑袋,摁着,咚……咚……往地上磕着,那人惨叫一声就翻白眼了。 最后这位叫伦子的,也被逼到狗急跳墙,恶从胆边生了,拔出枪朝着大兵就扣枪机。 砰……枪响了。 啊……他仰头栽倒了。 是卢刚急了,抱他的腿咬了一口,硬生生把他拗倒了,那一枪放空了,在车窗上戳了个窟窿。 整个恶斗眨眼就到了尾声,两位监视的便衣还没来得及下楼,他们却看到了大兵瘸着,满脸满胸是狰狞可怖的血色,他恶狠狠地走上来,一脚踏在倒地的枪手腕上,那人似乎在说狠话,却不料有比他更狠的,大兵咬着白森森的牙,蹭声拔出了自己腿上的短匕,一甩手匕尖向下直插在这个人的手上,然后一脚踏在匕把上。 刀尖透手而出,钉进了砖缝里。 嗷……啊……救命啊……那位收债的,痛极惨嚎着,身体像被钉了七寸的烂蛇在抽搐。 此时孙老板目睹了过程,是准备跑的,却不料站在车门下两眼发直,两腿发软,看着躺着的一地,一片血色狼籍,他迈也迈不动腿。 在他的两腿间,正嘀答……嘀答,往下流着恐惧的液体…… 第014章悬而难决 白惨惨的阳光下,红得刺眼的血迹,那血色让大兵头痛欲裂,记忆仿佛洪流一样涌来,他模糊地想起了,似乎也是这样一群围殴,一群看不清面目的人,他被敲中了后脑……似乎也是这样的血色和惨烈,在他曾经的生活里出现过……似乎也是这样怵目的场景,在他的记忆里似曾相识。 他使劲地闭着眼睛摇摇头,然后睁开,却看到了那张哀求惨痛的脸,是开枪的这位,唯一还清醒的一位,那三位以不规则的形状倒伏在小区主干道上。 卢刚此时才定下心神来,他和大兵淡定的眼光相碰时,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撑着起来,佝偻的腰挺直了,一抹嘴上的血道着:“兄弟,我把你害了……等着我,深牢大狱,阴曹地府,今天我卢刚给你做个伴。” 他的去向是那把扔在地上的枪,被践踏、被侮辱、被鄙视的,在这一刻唤醒了血性,他不再恐惧,就即便恐惧也无路可退了。 孙老板识得恐惧了,他紧张地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那些刚才懦弱的、退缩的、溜走的民工,正一步一步朝他围上来,八喜拣起了带血的刀,恶狠狠地看着孙老板,那些要过账,被撵过、被揍过、被拘留过的农民工,新仇旧恨,全在血色中复苏了。 扑通……孙老板跪下了,大喊着:“我还钱……我还钱,我今天就还……别杀我,别杀我……” 蹭,卢刚手被大兵握住了,他看着一身血染的大兵正压着腿上的伤,那惺惺相惜的目光相触间,竞然带上了不和谐的微笑。 “兄弟,不是嫌弃我吧?我被逼得像条狗一样,难得当回人。”卢刚唾了一口带血唾沫道。 “不,心里有家,跪着作人,不丢人……别碰它,你有牵挂,我没有。”大兵握着他的胳膊,如是道,一侧头不屑说道:“他吓破胆了,不敢不给你了……你要进去了,可完不成这个心愿了。” “我……”卢刚被说得迟疑了一下,可他仍然想挣脱,却被大兵死死抓着,那力度,挣得肩上的伤口殷出血来了,大兵吃痛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此时他看到那些义愤填膺的民工,鼓着中气喊了声:“都别动,让他还钱……” “哦……好好……我马上还,马上让人提……” 孙老板急急地掏着手机,手抖得连号码都拔不成,再一紧张,吧唧,掉地上了,他恐惧地看了大兵一眼,又赶紧爬着拣起来。 卢刚唉了声,不再执拗了,大兵放开了他,他撕着衣服,给大兵把腿上了伤扎紧,大兵轻声问他:“有烟吗?” “哦。”卢刚掏着口袋,给他递了支,点上了火,大兵抽着,根本不像不抽烟的人,而是娴熟地喷了一口,和平时判若两人,他轻声道着:“卢哥,我想起很多事来,可想不清楚……我可能是个坏人,这种事好像不是第一次干。” “胡说,你是我们的恩人,他要还了钱,我了这个心愿……要他们不还,我灭了他全家,大不了投胎再来一回……下辈子,咱们做磕头兄弟啊。”卢刚说着,那些苦楚让他老泪纵横,他脱了衣服,摁着大兵肩上的伤。 “不用等下辈子,这辈子不就是吗?” 大兵微笑着,看着八喜,看着九贵,一起嘶嚎的乡间小调在耳边萦绕、一碗热腾腾的烩菜清香扑鼻、还有带着体味的零钱,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一幕一幕,让大兵的微笑是那么的温馨。 善因结出了善果,却又是一个颗苦果。 他叼着烟,仰头看着白惨惨的阳光,在记忆和现实的漩涡里无从自拔,分不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就像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做错,而却是眼前如此惨烈的结果。那些冷漠的住户,在远远地躲着。那些刚刚到场的警察,远远地停下如临大敌,枪口齐齐对着他。 警笛响起来了,警车把整个小区的主干道挤满了,在全副武装的警察包围下,是一个奇怪的现场,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叼着烟,表情轻松而睥睨地仰着看天,他的身旁躺着四个人,一个在呼救,两人醒了连呼救都不敢,畏缩地蜷在地上,正呃呃地吐着,吐出来的是和着血水的牙齿,还有一个人事不知。 对了,还有一干愤怒的农民工,正围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那男子倒没受伤,只是昂贵的西装上,全部是鼻涕唾沫。 一队警察不够,又来了一队,警车载着人是直去医院的。 “走吧,咱们该撤了。”围观人群里,监视一位便衣道。 另一位,和大兵交过手吃亏的,还在捂着腮帮子,大兵一瘸一拐上车的景像让他不寒而栗,那表情轻松的就像回家一样,看着被抬走的四个人,他还冲着其中一位唾了一口。 人嚣张地上车,他才回过神来,他好奇问着:“这哪是个经济犯,简直是个亡命徒啊。” “民无所养,必成贼匪……逼急了,还不都是不要命的。”另一位道,侧眼所向,是那些民工,不但对于欠债的孙老板,对于到现场的警察同样是仇视。 “也是,这特么农民工欠薪引发的血案最头疼。”这位黯然道,在这之中,警察是夹在中间最为难的角色。 “走了,家里让撤,等消息。”姓高的便衣道。 “任务该结束了吧?”另一位道,以他的经验看,最好的结果是一个防卫过当,那同样是得负刑事责任,更何况受伤的是开发商及放债的,这样一个孤立的人,恐怕讨不到好果子。 领头的没说话,估计这个结果,他默认了…… …… …… 邓燕迟了一步,他是在收容所得到消息,直奔一品相府小区的,等到了现场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现场被封锁着,正在做最后的清理,洛川派出所几乎全员出动了,正分批寻找目击,核实整事情的过程。 此时的现场依然怵目心惊,沿奥迪车的泊车位开始,血迹洒了十几米,白线标识的地方,弹壳、枪支、砍刀零落几处,对于她只接触内勤业务的,那震憾力是相当大的,她无从想像,那位文质彬彬的大兵,怎么可能,成为血案的主角。 “李所……李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邓燕追着洛川派出所的问。 这位李所长欲哭无泪了,拍着巴掌说着,你问我?还不是那脑残干的好事,说是讨薪,出警半路就成血案了,分局和刑警队都动了……哎呀,你知道现场有多惨,两个被打得脸都变形了,还有一个抬走都没醒,最狠的是,还有最惨的那个,手被钉在砖缝里……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了,头回遇见这么惨的斗殴,嗨,这到底什么人啊? 邓燕听得也傻眼了,不信地问:“那不能都是他干的吧?” “还就是他一个人干的,收高利贷多黑呢,谁敢惹他们……这小子真狠啊,腿上肩上挨了两刀,根本不在乎,叼着烟等着警察来呢。”李所长愕然道,说话间,似乎对此人行径有点莫名的赞赏。 邓燕知道在案情调查清楚之前是众说纷纭,肯定是乱糟糟,她直接问着:“人呢?” “医院呗,挨两刀是最轻的……他妈的,谁还私藏枪支了,缉枪治暴这么多年了,市区里居然还有藏的家伙……哎,邓燕……”李所长发了句牢骚,回头时,邓燕已经掉头跑了。 他郁闷了,就这些,恐怕得追究他这所长的责任,刚想问问分局的情况呢。 奔出了小区,两人匆匆上车,高文昌紧张的手都在抖,邓燕看不过眼了,直问了:“你怎么也抖成这样?” “能不抖么?枪案加血案,要追下责来,咱们这当干事,是最好顶缸的人选啊。”高文昌哆嗦地说道,这个失联人员是咱们负责的,一直没找到身份也是咱们的责任,现在出事了,你说咱们有没有责任。 邓燕一眨巴眼睛,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到……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昨天还和你通话了吗?怎么一下子又干上了?”高文昌心神不宁地问着。 邓燕掩饰道着:“突发事件,谁能把得住……情况还没查明啊,别乱想。” “哎呀,我说你刚上班真不知道厉害啊。”高文昌道。 “你都什么不知道,就知道厉害了?”邓燕倒纳闷了。 “猜也能猜到啊,这是开发商欠民工的钱,工头又欠高利贷的,不管是开发商还是高利贷,都是群惹不起的货,要正常情况,顶多坑几个民工出不了什么大事……可偏偏中间夹了个脑残的大兵出头,你说会是什么结果?”高文昌道。 这话听得邓燕刺耳了,她一支身道:“搁你这样说,农民工就应该被欠薪,欠了还不能讨;就应该被坑,坑了还不能吭声。” “不要觉得不道德,道德在现实里是没底限的……要把这些人打个半死不触犯法律,我早去干了。”高文昌忿然道。 看看同伴碎嘴、手抖、脸上肌肉抽摔搐的样子,邓燕知道,枪逼着他也不会干的。就像太深谙规则和潜规则的人,最适合的保全方式是什么规则也不要去碰。 于是,她愈发地觉得,大兵的形象并没有那怕,反而给她一种异样的、无可名状的好感。 匆匆地到了市一院,两人急急往院里奔,偌大的医院,一下子找不到方向,不过刚进门却恰巧碰到了一个熟人,那位脑科医师吴海明,高文昌一喊,那货就跑,然后邓燕追着把他拦住了,吴海明摆着手极力道着:“你们不要再拿那件事烦我啊,有什么找院里说。” “不是不是,上午刚送进来几个斗殴的,在什么地方,四五个,受伤都挺重。”邓燕急急说着。 “哦……不早说。”吴医生心定了,这个方便是要行的,他拔着电话一问,一指西楼:“两个在急救上,还有一个进了重症,你们的人都在西楼。” 两人掉头就走,邓燕稍迟一下,不经意回头看吴医生那事不关已淡定的样子,一想起他把人赶出医院就来气,她折回来道着:“嗨,吴医生,还有件事。” “什么事?”吴海明问。 “今天四个被打成重伤的,凶手你认识,做好心理准备啊。”邓燕道。 “我怎么可能认识凶手?”吴海明咯噔一声,心率加快了。 “是大兵,你成功给他找了一个高危环境,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了。”邓燕道,忿然扭头走了。 吴医生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了,他慢慢抚着胸,压抑着过快的心跳,好一会儿那口气才喘过来,一下子心慌腿软,扶着墙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嗨……吴医生,你怎么了?……快,快来人啊,吴医生晕倒了……快来人啊。” 两位护士发现了,脆生生的声音呼救着,搀起了吴医师,已经翻白眼了,喃喃地喊着:作孽啊,作孽啊,我做了什么孽啊…… …… …… 匆匆地赶往西楼,这是重症楼,两层都是监护室,第四层已经被封锁了,非常事件,非常处理方式,在警务是惯例,邓燕和高文昌止步于此了,隔一层就能看到,分局长、分局政委;市局一位副局长,市局政委,洛宁市不算个大城市,可这件案,绝对算得上大案了。 无意中瞥到了在下一层角落里的两位,那两位躲在甬道拐侧,邓燕认出来了,是一直监视着大兵的那两位,她和高文昌商量了一句,然后径直朝那两位走了上去,那位高个子、健硕、脸上总是带着凶相的一位,奇怪地看着她,邓燕客气地问:“能和您说两句话吗?” “我怕你会失望啊。”那位笑了,示意着同伴离开。 走了一位,邓燕轻声问着:“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我都向您汇报这么多天了。” “不用要您,姓高,高铭,金字铭,感谢你这些天的尽职,可以结束了。”高铭道。 邓燕不舒服地皱皱眉头道着:“我有个请求。” “恐怕不能满足。”高铭好像说话根本不会客气。 “但我还是想试试……我想见见大兵。”邓燕道。 “原因呢?”高铭问。 “我正想找他问原因,以我感觉,他不是个暴戾的人,而且是非观念很强,今天发生这些事,一定有原因……我不知道他的前身是什么,但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邓燕道,莫名地忆起来那个羞赧地去找她,那位紧张地约她的大兵,到此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多了这么一个不应该的牵挂。 高铭沉吟片刻,奇也怪哉地问:“你知道我是什么级别?” “不管什么级别,你肯定有机会见到他。”邓燕不依不挠。 “但我不会带一个实习期的警员介入这个案子。”高铭不客气地道。 邓燕一气结,使劲地抿着嘴,一年的实习期尚未结束,严格地讲,她都不算正式的国家警察。 “所以……”高铭慢吞吞地告诉她:“你可以走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违法者不是替天行道,执法者更不能感情用事,在你学会服从命令之前,我建议你还是干好你失踪人口调查的本职工作。” “您说过,我很尽职,正因为尽职我才来请求你……我记得我给你汇报过,他在电话上找我帮忙,说过卢刚的事,他想帮他……而我们,作为应该关注民情,应该伸张正义的警察,却采取的漠视的态度。因为我们习以为常了,因为我们熟视无睹了,甚至有时候我们为虎作伥,站在本应受到惩罚的那一边……你们就在现场,为什么挺身而出是他?”邓燕咄咄逼人,直视着高铭。 高铭装不下去了,一咧嘴,吸着凉气。 “您要和分局领导一样告诉我,会严肃处理肇事者,维持大局稳定?”邓燕嘲讽道。 “事情比你想像中复杂,界定责任是件很麻烦的事……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件事我和你一样无能为力,甚至你还不如我,来错地方了。”高铭道。 “地方错了?”邓燕奇怪问。 “对,他打伤了四个人,一个轻伤,三个重伤,最轻的都骨折了,最重的现在还在手术没有醒来,不轻不重的两个,脸被打得分不清五官了,牙掉了一半……他没事,包扎了一下,就被先带回刑警队了,根本不在这儿。”高铭道,审视般地看着邓燕,似乎在思忖,这个尽职里,夹带了多少私货。 私货不少,他分明地看着,邓燕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心掉肚子里了。 “所以,你可以走了,而且可以忘掉他了……不管他想不想得起自己是什么人,把人打成这样,嫌疑人是没跑了。”高铭道,看着邓燕,又恢复了那副不客气的表情。 讨了个没趣,邓燕悻悻然退了两步,离开了。 高铭的同伴踱步过来了,附耳轻声道着:“回到刑警队,开始审了……另一拔民工被带到洛川派出所了,不会有人做手脚吧?” “敢做手脚,那等着作死吧,现场录的都在咱们这儿……分头走,我去刑警队,你去洛川派出所,有什么情况,马上反映回家里……”高铭道着。 同伴忿忿地牢骚着:“这狗日的,脑没残在违法犯罪,脑残了,倒见义勇为了,这特么叫什么事啊。” 两人出了医院,分头而行,直奔那两拔被分开的民工队伍…… 第015章变中有变 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在洛川派出所的所长办等了三个小时,听到脚步声起的时候,这位兄弟单位的来人终于长舒一口气,算是有定论了。 所长李涛是直接进来的,此时这位兄弟单位来人已经是面有愠色了,递着警官证道着:“三个小时要核实不了我的身份,是逼着我想办法?” 警官证,津门市刑事侦查大队,范承和。 李涛扫了眼,恭敬叠好递回去道着:“范大,换个位置,要是我有机会,在您的地盘上,要掺合您接手的一件案子,您再还回来不就成了?” 这是个老油条,在委婉地告诉范承和,咱系统内就这样,越俎代疱是大忌。 “好吧,我表示理解,而且也不准备掺合,告诉我一个结果就行了。”范承和让步了。 “跟我来。”李涛叫着他,转身说道:“结果就是一地鸡毛,孙志成欠工头卢刚的工钱,已经要几回了;卢刚又欠高利贷的钱,也被追得快狗急跳墙了,今儿是卢刚堵着孙志成要钱,然后他又被高利贷给堵上了,本来就是个逼债的事,倒也不罕见……谁知道没把卢刚逼急,倒把脑残的大兵逼急了,结果,您知道喽……” “定性呢?”范承和问,这是他最关心的。 “我不负责这个啊,肇事的在刑警队,受伤的还在医院……我只负责查这帮民工有没有涉案,对了,卢刚刚给送回来了,做笔录了。”李所长道。 敢情现在还悬着,不过依照正常程序,从笔录到调查,到取证,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范承和这才觉得,是自己急了。 两人下了楼,却见得一行男女,哭哭啼啼来了,要和所长说话,李所厌恶的一摆手:“询问室,自己去吧……这可不是我们滞留,他自己不走……不是我说你们啊,你俩口子光车就百十来万,至于欠这点工钱么?你们可不是头回给我们找事了啊,我们就给您专业当保镖,也挡不住这么多不要命的啊……” “李所,我们都说还了,这不都带来了。”一位浓妆艳抹的妇人,哭哭啼啼道:“什么有钱啊,算上没还的借款贷款,我们比民工还穷呢。开发商容易么,还不都给国家打工。” “去吧,去吧,人没事就好。”李所摆着手,有民警领着这一行进询问室了。 回头时,范承和懵然一脸道:“这是……” “孙老板,也就是孙志和老婆,这特么算是吓怂了啊,钱还了,人不走,大小便有点失禁,非赖在咱派出所要住这儿……那家伙血腥场面谁可受得了,这不家里来接都不敢走,要当面还钱呢。”李所哭笑不得地道,末了感慨一句:“您别误会,我不是赞成这个方式……但是以我的经验啊,一直认为这笔钱根本要不回来,这个孙老板,上辈子是他妈姓损的,他根本就知道卢刚欠钱,那些收债的是他通风报的信,现在两头惹了,吓怂了。” “这些民工怎么处理?”范承和问。 “大兵把事都办了,他们什么都没干,现在有监控作证倒省事了……教育教育,放人呗,卢刚说起来是受害者,而且他搬了那个持枪的一跤,也没有违法行为啊,我们正等着分局和市局的决定。”李所长道。 这时候,范承和才舒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他支着身,看着窗户里影影幢幢的,有民警在给坐在里面的工人倒水,情结尚且稳定,那心算是坦了。 “放心,只要这笔血汗钱回来,他们恨不得给你磕几个响头呢。怎么,范大,怕我徇私枉法啊。”李所长笑着问。 “如果徇点,我倒也不意外。收债的是什么人物?”范承和问。 “分局传唤了,吓跑了,叫李赛辉,卢刚借了他三十万,这几个月除了给了十一万现金,还扣了卢刚一辆车,账不知道怎么算的,卢刚还欠他三十万……呵呵,吃得狠折了本啊。已经立案了。”李所长道,对于高利贷,真要挂到警务档案里,那基本宣布生意永远终止了。 范承和的心越来越放松了,监视了这干民工数日,虽然好感不多,但相对地奸商恶痞,他倒更希望这些农民工相安无事,安安分分挣他们的辛苦钱。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没有进去,回头看李所长,李涛笑着抢白道:“我知道您的心思不在他们身上,我也不多问……坦白说,我倒对大兵也有点好感,我现在相信他真是脑残了。” “什么?”范承和愣了,没想到是这么一句屁话。 “不脑残谁出这头啊,都不是自己的事,还差点把小命搭上。”李涛道。 “那他怎么样了?”范承和期待地问。 “我不知道,不过好不了,那几个被打得太狠,现当今,群众讹钱意识这么强,谁能担嫌疑人保家属不闹事?最好的结果恐怕也是个防卫过当加民事赔偿……哎呀,您应该看了吧,那两张脸直接给拳头砸得分不清五官了,就算那个算正当的,还有那个没醒,脑袋直接让他摁着砸骨折了……真想像不出来,大兵是特么什么出身。”李涛凛然道。 忧色爬上了范承和的脸,即便知道大兵是个追踪目标,他依然对这个失去记忆的人产生的莫名的好感,毕竟那种事,就警察挺身而出也得掂量掂量。 “范大,您还想知道什么?”李涛问。 “我想知道的,你不知道啊。”范承和笑道。 电话响了,李涛告了个抱歉,直接接起来了,不知道听了句什么,脸上徒变,然后目瞪口呆地放下手机,范承和急急问着:“有处理决定了?” “没有。”李涛眼睛瞪得溜圆,喜出望外看着范承和神神秘秘地道:“不过,要出现大逆转了,还没确定,您赶紧去医院等着。” “啊,不是出人命吧?”范承和吓得脸色也跟着变了。 “看我这表情像吗?”李涛笑笑,却没有说破,提醒他道着:“快去吧,那儿即将发生的事比这儿的有价值。” 范承和狐疑地退了几步,出派出所了,拦车的功夫,他听到了院子里的嚎叫,是那位孙老板,在嚎着,啊啊,我不回去,我要住派出所……你们别拉我,李所长,您关我两天吧,我不能回去啊,我一家老小呢,出事谁负责啊? 这货把派出所搅得鸡飞狗跳,范承和心气不顺的啐了口,拦了辆出租车,又奔回医院来了…… …… …… 十七时四十分,第四次询问。 记录员铺开了纸张,标明了时间,询问很繁琐的,可能同样的问题要重复几次,前后口供的比对没有疏漏才算完整,面前的这位“嫌疑人”戴着铐子,没受伤的那条胳膊被铐在钢圈上,钢圈焊死在水泥里,意外地审讯的刑警对此人并没有恶感,因为前三次的询问都相当配合,很难想像发生了这么大事,这个人连起码的一点惊慌表情都没有,冷静得可怕。 “开始前,我先说几句闲话,大兵,你听到了吗?”一位刑警道。 “您说。”大兵道。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是我亲手从河里把你抬上来的。”这位刑警道。 大兵蓦地起身,吓了询问的一跳,不过却见他向着这位刑警深深鞠躬道着:“谢谢……一直想当面感谢,终于有机会了。” “坐坐……”这位刑警挥挥手,让站不直腰的大兵坐下,他沉吟片刻道着:“救你是我职责所在,抓你,同样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之所以多几句废话原因是……你的防卫不单单是在制止犯罪,某种程度上讲,几乎是在置人于死地,你自己清楚吗?” 大兵愣了,眉毛皱起来了,这句话似乎有莫种暗示,似乎是他很熟悉的暗示,似乎这种坐在审讯室里,也是一种熟悉的场景,记忆和现实的交织,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暗示,确实有暗示,书记员故意没有看大兵,可他心里清楚,这位面色冷峻的刑警同事,在提醒在暗示“嫌疑人”为自己辨解,比如失忆、比如精神问题等等,都可以。 却不料,大兵思忖片刻开口却说:“我清楚。” 完了,想给他的台阶他都不准备走。 这位刑警道着:“是否有责任能力不归我们认定,我们负责把整个过程实事求是地还原出来……第一个细节,在第一位持刀人刀已脱手,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你仍然对他痛下狠手,导致他颧部、颌部多处骨折,你记得吗?” “记得,一共打了九拳,刀脱手后,有六拳。”大兵道,下意识地握着拳头,拳头都疼了。 “第二个细节,持枪的那位,被卢刚搬倒,你踩着他的胳膊,导到他小臂骨折,然后拔下你身上中的刀,刺在他的手背部……”刑警问。 大兵接着道:“还在刀尾踩了一脚,把他手钉在砖缝里。” 刑警有点气结了,仅凭这两个细节,就能认定是防卫过当了,两位有点忿意的眼光看着大兵。 大兵也看着两位神情肃穆的警察,他意外地笑了,点头示意道着:“谢谢两位,对我的同情以及怜悯,我知道两位想听到什么……但真相就是如此,我不想让你们作难。” 两人惊讶了,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像脑残,而是像……脑坏死了。 “……我想不起自己是谁,也想不起家在那儿,当面对你们的怀疑,医生的厌恶,和所有人另类的眼光时,是这些民工兄弟收留了我,他们给我饭吃,给我让出了铺位,还有人半夜给我盖大衣……我其实一直想报答他们什么,可我一无所有。”大兵轻声道着,吸了口气,语气转而愤怒了: “欠工钱的事,我一直找认识的一位警察,她也没有办法,也没有人理会……你们知道那点工钱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吗?可能要一身泥一身汗,拼着命干几个月;可能家里老的小的,都要靠这点钱养着。可就是有良心让狗吃了的混蛋就是不给他们……你知道他们要了几次是什么结果呢?被撵过,被人揍过,还被警察拘留过……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生活,但在这里,我觉得自己肺都要被气炸了。” 两位刑警抿着嘴,吁了口气,无语。 大兵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知道被人欺负了,还不敢吭声是什么感觉吗?他们只能咬着牙,一把一把抹泪,只能自己揪自己的头发,恨自己没出息……你知道被人侮辱是什么感觉吗?卢刚跪着求,被人扇在脸上,唾在脸上,他都不敢反脸,就为了要工钱,那还是他们应得的钱……你们肯定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吃得是最便宜的地沟油,一天累死累活还得运气好才能挣百儿八十,舍不得穿舍不得用,一块一毛的抠出来往老家寄……哎……八喜,八喜……” 大兵的眼中沁出了一滴泪光,总是傻乐呵的八喜,今天咬着牙流泪的样子,他记得格外的清楚,那种感觉,比身上的伤还让他觉得疼痛。 “哎……”那位刑警吁了声,示意记录道:“把这段掐了吧。” 呵呵,大兵蓦地笑了,笑问道:“不用可怜我,您就再问一百遍我说的还是一样,真相就是如此……我虽然记不起我以前干什么的,但我觉得,以前肯定没有这么快意过。” 那位刑警也讪笑着,示意着记录,重新开始回溯事发的过程,果如大兵所言,他的思绪清晰无比,能准确地说出当时几个人的站位,甚至连刚见过一面的数位收债人,他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询问中途,预审的接到了一个电话,一看是市局领导直接打来的,他狐疑地起身接听,几句之后,他奇也怪哉地看着大兵,收起了手机。 “怎么了?不会是那收债的太不经打,咽气了吧?”大兵好奇问,要真打死了,不用上民工灶了,得去吃皇粮了。 “如果死了呢?”这位刑警面无表情问。 “那我得去体验很多年另一种生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知道自己是谁。”大兵意外地给了句黑色幽默。 “幸亏没死……呵呵,老天还是长眼的,不让我们作难了。” 这位刑警意外地笑了,笑得那么奇怪,不过却像是善意的。 …… …… 这个逆转此时正发生在市一院,重症监护室,脑部两处骨折的那位,缠得像个木乃伊,一室站的都是警察。验明了身份之后,此人未插输液管的手,被一位警察铐在床杠上了。 刚通知完的市局一位副局长推开了医务室的门,已经久等的高铭、范承和齐齐站起来,这位副局道着:“情况有点出乎意料啊。” “身份验证了吗?”范承和急急问。 “确认,脑袋受伤的这位叫李响,部督逃犯,二级,身上背了一起命案,潜逃六年了,生物特征符合……持枪的这位叫徐世伦,他也证实就是李响,枪源正在查找。另外两位一个叫贾雷、一个叫赵国宝,二劳分子,都在一个叫李赛辉的手下收债……呵呵,今天算是亡命的碰上索命的了,一持枪的,被吓到说话直打牙了。”这位副局奇也怪哉地道。 就是这个结果,有点出乎意料了,高铭呵呵傻笑半天,都不知道该做句什么评价,范承和笑道着:“黑路走多了要撞鬼啊,给咱们倒省事了。” “我已经通知刑警队,先把人接来医院了。”这位副局道。 “那这案子?”高铭问。 “除了见义勇为,您还能给出更好的处理方式吗?部督二级逃犯,按规定举报线索都要有一万块奖励,这可是亲手抓住的……我们现在在考虑,是不是能来个正能量的宣传,这样的话,有利于营造全社会和违法犯罪做斗争的氛围。”领导三句不离本,要施展体制内丑事变好事,好事变美事领导艺术了。 “没问题,这真是好事……不要考虑我们,就当我们没来过。”高铭道。 “哦对了,他的身份怎么办?这个人……”副局问,他也不清楚,这是上面的要求。 “回头我们上级会联系你们,放心,这回他就想失忆也难了。”高铭道,他叫着范承和,告辞离开了,把这位领导搞得一头雾水,两人出了医务室,对于满甬道的警察,以及躺在病床上四个收债的倒霉鬼,看都未看一眼,径直下楼了。 “高队,刚才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范承和问道,这个逆转来得太快了,让很多人懵逼了。 “很简单啊,他想不起自己是谁,他那窝里一伙也不知道他出事了,恰恰咱们知道,又不能通过咱们把人送回去……家里一直棘手就在这儿,这下好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借用万能的网络宣传他了。”高铭兴奋地道,没想到任务是以这种方式圆满了。 范承和想想,笑了,高铭问他有什么好笑了,范承和问了:“这事可是透着邪性啊,他现在可是彻头彻尾的民工啊,能接受以前的身份吗?” “够呛,如果是我,我肯定受不了,呵呵。”高铭笑道。 两人上了车,攀谈间看到了来送人的警车,两位警察搀着一瘸一拐的大兵下车,进医院大厅,身上穿的还是那身民工装束。恐怕他现在尚不知道,农民工的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划上了一个句号…… 第016章其变惊艳 连续几条微信消息的声音扰来时,邓燕正挤在公交车上,一夜没有休息好,她边打着哈欠边掏着手机,是同事高文昌发来的网页链接,一眼扫过,她像瞬间打了一支强心针一样,趁着车门开的时候,想也没想,直接蹿下车。 洛宁市公安微博转文,对前日市郊一品相府小区的枪案作了情况说明,过程没有提及讨薪,重点在于一名持枪嫌疑人和一名部督逃犯落网,毕竟也是穿警服的,一下子便想得心里的阴霾消散了。 另有数页,是洛宁市晚报、大河报、省电视台的电子版在连篇报道这起见义勇为事件,本该隐去姓名的见义勇为者倒省事了,根本不知道名字,放着大兵的大副照片,邓燕笑了,这正是她想干,而限于身份原因不敢干的事,这下倒好了,可以堂而皇之地进行人肉搜索了。 她一边拦车,一边急急地拔着电话:“高干事,什么时候的事?昨天晚上就发了,你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才知道,市局宣传上做的,连采访都是保密着呢,半夜哗一下子就发出来了……你到哪儿了?”高文昌问。 “还在路上,怎么了?”邓燕道。 “那赶紧来单位吧,市局通知咱们失调上随行。”高文昌道。 “随行什么?找到他的身份了?”邓燕问。 “已经在往洛宁市赶了,燕子,我现在不得不佩服你的直觉啊,给你一百次机会猜猜,大兵是什么人?”高文昌轻松的语调,在卖关子了。 “我哪能猜到,直接告诉我得了。”邓燕拦到了车,上了出租,高文昌告诉她谜底了:“聪明,不猜就是最聪明的选择,他是鑫众电商平台的总经理,有网上商城、物流、金融资产管理等多种业务,注册资八千万……告诉我,吓到了没有?” 即便有心里准备,邓燕依然听得心抽了一下,对于她这样挤公交吃食堂的草根,是无法想像有钱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的,她笑着道:“哇,吓到了。” “你的查找条件都是对的,出过国,唯一错了地方,近两年都在国内……反正挺吓人的,哎呀,比昨天还吓人,早知道是这么个人,我早领回家养着了。”高文昌笑道。 “行了,行了,别贫了,我马上就到了。”邓燕说着,扣了电话。 吁了口长气,一下子从嫌疑人转到人上人的思路,她有点不适应,昨天期待他没事,今天没事了,她似乎又有新的期待了。 对,其实那个什么总经理,什么有钱人的身份,并未见得是好事,高铭和范承和两位警察追着他跑这么远,恐怕牵涉到了事,要比昨天那事更大。 心事重重地回到局里,坏事一夜间变成了大喜事,分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把部督逃犯落网的条幅都挂上了,这个时候不用说,机关里那个部门也在讨论这件事,耳边听了没几句,邓燕就判断已经以讹传讹了,说大兵是海外特种兵的传言都有。 “快来快来……”高文昌和办公室两位内勤抱着几袋水果、烟,嚷着邓燕。邓燕奇而怪哉地瞧着:“什么意思?” “哎呀,这么个大喜事能不贺贺,那逃犯搁谁的区落网都是大喜事,跟中彩票样,十年不遇啊……市局的一会儿来,鑫众公司的也联系咱们了,来了个小型招待会……市里领导出席啊,我就负责跑腿了,你们几个美女,给领导倒茶水……邓燕,一会儿你摄像吧……” 高干事其他事提不起来,招待的可是一把好手,他指挥着几位女警,摆水果,放茶杯,架音响,领导还没影呢,早忙得满头大汗了。 …… …… 此时,在开往洛宁市的高速上,一列疾行车队正风驰电掣赶路,两辆SUV、一辆商务,再加上一辆救护车,组成一个奇怪的车队,特别是那辆在二三线城市不多的奔驰商务,驶在路上,比一位靓装美女的回头率还高。 车里,确实坐着一位美女,恬静地在看手机,偶而她摁下车窗,伸出头来,又是忧郁的表情,看看这陌生的地方,再坐回去时,那表情又带着几分焦虑。 美有百态,病有千娇。并不是欢乐的清纯才算美哦,带点病姿忧态的美人,更惹人怜爱哦,她又一次拿起精致的手机,修长而纤美的手指拔着的屏幕: 《洛宁市一品相府小区枪案嫌疑人及另一部督逃犯落网》 《暴力收债遭遇农民工见义勇为,一逃犯落入法网》 《洛宁市警方发布寻人启事,见义勇为民工身份不明,现已伤重住院》 《枪案背后的故事:见义勇为的农民工,曾被民警救回》 一系列的故事勾勒出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主线,民警救回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员,医院施救,悉心呵护,百般寻访下落,而这一位也受到感召,在遭遇暴力收债时挺身而出。 谁看到这个故事也会皱眉头的啊,比如相对而坐的一位男子,突然开口问:“嫣红姐,是他吗?” 对呀,那位风流倜傥的顾总,不管醉生梦死,不管寻花问柳,那怕锒铛入狱都能理解,可这又当民工,又见义勇为的,实在无法理解啊。 “错不了,蔡总说过,他是个心有猛虎的人。”这位叫嫣红的女子轻声道,眼中竟有万般爱恋,仿佛面对的是她的心上人,而不是一张呆板的照片。 “可是……怎么会出现洛宁市?那个小城市根本没有咱们的业务。”男子道。 “总有原因的。”嫣红道,她默默地收起了手机,那位男子提醒着:“洛宁市警方电话上说,他是在洛河里被救上来的,我联系过医院了,主治医师说,后脑受伤,放出血块后并没有恢复记忆,颅内海马体和杏仁核之间还有阴影,估计是淤伤……” 他说着时,语速越来越慢,因为他看到,嫣红姐默默地开了车窗,脸侧过一边,白皙的脸上,乌黑的睫间,盈出了几颗清亮的泪滴,被车窗外无情的风吹走了。 “嫣红姐,您休息一会儿,快到的时候我叫您。”男子轻声道。 嫣红笑笑示意,很勉强的笑,那带着愁绪的美厣,分明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 变道口,车疾而过,指示线的方向: 洛宁市,60KM。 …… …… 市一院,大兵正伫立在窗口往医院外看。 像魔咒一样,从这里走的,又回到这里,过了两夜一天,警戒尚未解除,不过他在这儿至少见了五六家媒体,甚至还一家认识的,就像他方苏醒想通过媒体找到自己是谁一样,现在梦想轻而易举的实现,却让他一点也高兴不起了。 对了,这个时候,如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肯定还忙着呢,八喜肯定还在物业给的临时办公室装主任,九贵没准又和那个建材商户在讨价还价,这俩混球互不相信,挣一百肯定先往自己兜里揣二十,剩下的才平分。还有三蛋,钻在那个旮旯犄角偷懒,还有林子,保堂,边做饭边哼着五大怂的小调,据说他就是其中一怂,婆娘给了生了仨闺女,成众人的笑柄了。 这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当你习惯那些苦和累,那些脏和差之后,这就是一种简单而又快乐的生活,大兵回忆着一幕一幕,曾经的生活不管是什么样子,恐怕不会像这段记忆这样,有如此多的感动和快乐。 “来了……来了……”八喜端着个保温饭盒,嚷着进来了。 大兵回头,见了这张丑脸,想愁都难,他问着:“不干活了?怎么往这儿跑?” “现在缺啥都不缺人,我是二工头了,谁敢让我干活?”八喜道,钱要回来了,来领钱的不少,就着留下上工了,工头果真是打出来的,一役之后效果立现,不管物业还是搞建材的商户,包括外围的几个沙霸,都开始恬着脸来拉拢这帮民工了。 大兵笑了笑,这并不出乎意料,他坐到床边,八喜掀到了饭盒,浓重的香味出来了,抬眼一瞧,红烧肉米饭,酱红的肉皮、晶亮的带着夹层的五花。八喜唏律律吸着口水,不过却舍不得吃,热腾腾端到大兵面前,那嘴角和眼睛都一般般地亮,话说得也是热腾腾的:“大兵,吃吧。” 吃吧……就像那夜把自己的饭盆递给他一样,大兵温馨地微笑着。 “你吃吧,看我干啥?我去街上找了一家出名的,比保堂做的好吃……你傻笑啥吗?”八喜愣着,笑着,看不懂大兵诡异的笑容。 “你先吃一块……多吃两块。”大兵道。 “呀,给你吃的,我不吃,我不吃。”八喜摇着头。 大兵板着脸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好好……我吃一块。”八喜小心翼翼夹了一块,怕把筷子弄脏似的扔到嘴里,一嚼,满嘴皮子油汁,带着他呵呵的傻笑,给大兵递上来了,大兵尝着,又夹了一块喊着:“张嘴。” 八喜张开嘴,一块肉扔进来,他呵呵吃着,津津有味,边吃边道着:“工钱发了,我把钱都给我妈寄回去啦……我给家里打电话,让我妈多做几顿红绕肉……” “有机会,我一定去你家吃红绕肉啊……真好吃。”大兵尝着,很腻的味道,但好吃的,似乎是红烧肉以外的味道,他心思重重的样子终于让八喜警觉了,在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后,八喜一下子黯然了。 “咋了,八喜?” “没咋。” “肯定咋了……我一猜就知道。” “知道啥?” “知道,你是刀砍大海水,难舍难分啊。” “这不是我教你滴!?” “那要你怎么说?” “寡妇打孩子。” “怎么讲?” “舍不得啊。” 八喜患得患失的表情如是道,大兵蓦地乐了,喃喃道着:“还是你说的好……对,我也是寡妇打孩子,舍不得。” “那,大兵,那……有谱没?”八喜期待地问着。 “那儿,自己看。”大兵吃着,向他使着眼色,顺着大兵的视线,王八喜拿起了病房床头柜上的资料,几页纸,他粗糙的手翻了翻,然后瞪眼看大兵,大兵好奇问:“你被吓着啦?” “第一个字我就不认识。”王八喜道。 大兵一噎,笑了,告诉他,三个金,念鑫,王八喜瞧瞧,对于没有明码标价的活计都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他道着:“啥玩意,还搞这么多项……这些吹牛逼东西,都是上楼抱屁股,自己抬自己。” “哈哈……太对了,我也觉得是。”大兵顺着他道。 “你就说吧,到底啥人?啊对……你叫……顾从军,不好听,还没有大兵叫得顺口。”八喜翻到了大兵肖像的一面,直接评判道。 “不瞒你说,这个名字,我觉得我是头回听说。”大兵讪笑着,解释道:“昨天晚上市局有警察来给了这个,说是找着了……那个,可能今天要来,嗯,八喜,我……” 说到此处,大兵欲言又止了,他为难地看着八喜,八喜也愁肠千结地看着他,片刻的功夫,八喜发癔症一样道着:“我不拖你后腿,你该回就回家。” “我……我真是寡妇打孩子,舍不得啊。”大兵不好意思地道。 “舍不得也得舍啊,我妈跟我说过,忘了啥也别家,这世上真心疼你的,只有亲爹亲妈。”八喜朴实地说了句,不过这话更让大兵难堪了,他吧唧着嘴道着:“问题是……我不但记不清家,也记不清我爸妈长什么样啊……这真是。” 八喜迅速接上了:“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王八蛋,笑话我是吧?”大兵气愤了。 “装吧,看看你也说粗话。”八喜道。 “我当然会,我他妈还会打架斗殴呢……哎,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我谁也不敢告诉,不过,这事憋我心里我难受。”大兵道。 八喜最喜欢听别人隐私,一支耳凑上来道:“跟我说吧,我不告诉三蛋他们。” “他那脑瓜水泥糊的,不会动,还不如你呢。”大兵说道。 “那当然,我高中差点就毕业了,咱们一队民工就数咱们有文化,啥事?”八喜道。 大兵笑了半天才小声告诉他:“……那天捅了人,我想起好多来,好像我……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咝,八喜一吸凉气,傻眼了。 “还有,我好像见过好多死人……老难看了,我搞不清是不是我弄死的。”大兵道。 咝……八喜气又吐出来了,吓得咬着拳头。 “而且……我一直觉得我活在监狱里,见着警察服装就心颤,我以为查出来会把送回监狱去……嗨,这什么经理了,把给搞懵了,不像啊,我一点都记不起来……噢对了,我记得一个女人,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就跟仙女似的,白裙子,黑头发……” “红嘴唇?” “对。” “是不是那眼睛可大咧?” “对呀,你怎么知道?” “对个屁呀,我给你形容的是女鬼。” 八喜怒道,在他看来大兵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差了点,大兵一愣道着:“可那些人呢,我记得真弄死过很多人。” “啊呸,瞎想什么呢,我一天还弄死十几亿人呢!?”八喜啐道。 大兵又懵了,怎么看八喜发神经了,八喜反口一解释:“看什么看,都射地上了,敢说不是?” 噗……大兵一口饭吐了出来,瞪着八喜,八喜嘻嘻笑着,窝床上直蹬腿。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轻柔的叩门声,八喜随口喊着:“进来啊,敲啥门呢。” 门吱哑一声开了,八喜躺着是倒着看的,他的视线里出现一位披着白色纱巾,而颈项比白色更白的一位女人,就像电视里、电影、画里突兀出现的大明星一样,王八喜骨碌一下子坐起,那位女人被吓了一跳,紧张地驻足了,王八喜定睛时,登时觉得浑身的血往头上涌,那女人白格生生的脸蛋,忽格灵灵的眼睛,比画里还要美上几分啊。 然后,八喜半张着嘴,嘴里口水,叭嗒叭嗒往下流。 女人哭笑不得了,指指问着:“这……” “八喜,下来下来。”邓燕进来了,唬了句,这位女警八喜可见过,赶紧地一抹嘴唇,慌手慌脚地站墙角了,此时大兵也愣了,美到不可方物的女人,他似乎很陌生,陌生到在记忆中找不到那怕一点碎片化的信息。 不像,不像自己记忆中那位白裙子的女人,虽然那一位我想不清楚,可能隐约地感觉到,和面前这一位判若两人。 “从军……还认识我吗?”那位女人,泪涔涔地道。 “我……”大兵使劲地回忆着,却疑惑地摇摇头:“我想不起来啊……” “顾总,那我呢?”一位男子提醒着大兵。 是位干练的男子,西装革履,眉清目秀的,大兵摇摇头道:“想不起来。” 难堪了,那女人啜泣着,男子附耳道着,把几位医生叫进来了,陌生的医生,和市一院的几位叫着大兵,要来一个全面检查,大兵懵头懵脑被带着,脸色难堪地问着:“……你们没搞错吧,昨天晚上我拿到了资料,一晚上也没想起来……你们确定,我叫顾从军吗?” 那位女人,拭着泪,嗫喃了一句:“aime-moimoins。” 声音很拗,像鼻音,这像一把打开记忆的钥匙,大兵脸色一凛,犹豫地嗫喃着:“aime-moilongtemps.” 于是在邓燕好奇的眼光里,那位叫嫣红的女人,泪眼绽笑了,她眼中满蓄着依恋,像个小女孩一样轻声问着:“我的脚疼,你记得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每晚都在我的梦中奔跑。”大兵机械地道,这句话就像藏在潜意识的深处,在最需要的时候……它,他妈的它是自己迸出来的。 大兵发誓,绝对是它自己迸出来的。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思维就像已经不受控制了。 一句足矣,嫣红笑了,抹着笑颜上的泪水,偎依着他,像哄小孩一样,拉着他随着医生走,一行鱼贯而出,医院恐是高度重视了,医生跟了一大群,独独把最后一位站在墙角的八喜忽略了,那位同来的男子注意到了,问着邓燕,邓燕小声告诉了他几句,他拔着电话,让谁上来,然后返身回来,上上下下看看王八喜,又看看大兵吃饭的盆子,像气结一样舒了口。 八喜赶紧解释着:“我们平时生活也好着呢,天天吃红烧肉呢……我们可没虐待他啊,不信你问问。” 邓燕噗哧一声笑了,她没有说话,片刻拎包的一位匆匆而来,刚说给医院结算了医药费,那男子却不容分说,拉开包,把里面几摞钱抽出来,走到八喜面前,八喜惊得手足无措,那男子拽着他的手,把钱往他手里一拍,一鞠躬道着:“谢谢,谢谢你们收留我们顾总。” “哎……这……不合适吧。”八喜拿着沉甸甸的钱,利索的小嘴开始结巴了。 “今天我们请医生会诊,回头专程去工地看你们啊……谢谢您。”那男子又鞠躬了。 “别客气,我们把他当兄弟呢。”八喜兴奋加紧张地道,那男子却已经转身走了,看样是只给钱,不准备认兄弟。 邓燕出门时,听到了背后呼咚一声,回头看,八喜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了,她吓了一跳,赶紧回来看,却见得八喜抱着钱,正在幸福的哼哼,这家伙,躺在地上表情极度享受的喃喃飚着心里话: 哎呀,这真是粪堆上开花,美死(屎)啦! 第017章终有一别 专家的会诊室里,一排荧光屏拧亮了,大副的CT图排了一排,吴海明医生匆匆带着医院副院到场,这里汇聚两省脑科的数位知名专家,对于等闲请都难到的人物,医院可是唯恐慢待。 老吴可没落好,办公室现在开始关心这个病人的情况了,院方两位领导最终知道病人居然是被那种方式诳走的,已经悖然大怒几回了,就这样的病人,怎么可以置之不顾呢?你有没点医德。再说了,他这情况非常罕见,那怕是医院垫付费用,为我们积累治疗经验也是值得的啊,为什么要擅自作主? 千言万语汇总成一句话:就这事啊,如果家属追究,你得负全责! 最后一句是定论,把老吴气得一夜未眠,此时他作为当时的主刀大夫出现在现场,心里还是忐忑的,万一那个专家挑个毛病,这身白大褂怕是得被扯了。 “根据我们会诊的结果,基本和洛宁市一院的治疗方案一致……病人是在后脑枕部遭到重击,形成血块压迫脑神经,导致记忆受损,治疗的时间还是很合适的,手术放出血块……现在伤口几乎已经看不到了,处理的还是相当好的,当然,也有病人体魄比较健壮的原因在内,我们昨天综合看了一下,他的身体相当健康,几乎可以毗美一个运动员的各项身体指标。”一位深度近视的医生开头了,把综合的一讲。 吴海明长舒一口气,心放下了一半。 “医生,可他现在根本不认识我们啊。”一位男子道,是上官嫣红同来的那一位。 嫣红黯黯道着:“慢慢来,别着急。” 又一位专家指着脑部的图解释着:“……这儿是大脑的海马区,这儿是杏仁核,这处淤伤,正处在海马区和杏仁核之间,前颞叶背内侧部,海马体和侧脑室下角顶端稍前处。据我们会诊,网状神经受到压迫,隔离了海马区和杏仁核部的传输……所以,导致清醒后失忆。洛宁市一院采取保守治疗的方式是正确,如果贸然进行手术,稍有不慎,有可能导致病人永久性失忆。” 嫣红的脸色变得凄婉,难堪了。 相反,吴海明心全放下了,专家这个定论,等于是为他开脱了。 “那我们顾总,还有可能恢复吗?”男子问。 “存储在人体的思维和记忆,可以说是无形无质的,医学的范畴不可能精准地解决这一难题……失忆分很多种的,心因性、创伤性的、应激性的,都可能导致短期或者长期、甚至永久性失忆。以这位患者的情况以及身体条件来看,他的恢复可能性是相当大的……李老,您说呢?” “我同意……第一,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这个CT图和一个月的相比,阴影面积已经明显缩小了,身体越好,那意味着自我修复的能力越强;第二,他失忆的时间不是很长,就像昨天上官经理说的,能记得以前说的话,其实只能把他带回熟悉的环境,应该会逐渐恢复原有的记忆……第三,他目前的认知能力、语言及辨识能力,没有丝毫受损,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就可能丢失一部分旧的记忆又有什么关系?在熟悉的环境里,会很快恢复的。” 这位医生反其道而行,如此一讲,两位家属神情明显地放松了。 “妈的……专家还是厉害。” 吴海明使劲咽着唾沫,今天才发现自己和专家的差别了,明明是可能永久失忆,像这么一说,倒像没事一样,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再形成记忆?这不屁话么。 他心里隐隐地还有点愧疚,原来不太敢说实话,现在这个场合更不敢了,一个失忆的人不仅仅是旧的记忆丧失,与之同步的是成形的性格、习惯、行为都将发生异变,而如果无法恢复记忆的话,那就意味着以前的“大兵”消失了,现在这个大兵,是一个性格、行为、习惯完全不同的“大兵。” 就像大兵本人,恐怕一时半会也放不下这段农民工的记忆。 吴海明没有发言的机会,不过就有,他肯定也会保持和专家一样的意见,会诊一个多小时结束后,上官嫣红依次握手言谢,这个女人的风度有让人肃而起敬的感觉,虽然悲伤、虽然黯然,可一点儿都不显得失态,反而让这些专家,有一种恨不得马上把患者治愈的心态。 吴海明是悄悄溜的,没想到嫣红身边的那位男子却追上来,直追到甬道里喊着吴医生,吴海明忐忑站定,那位男子递着名片,他看时,叫万江华,鑫众大产业的运营总监,老吴惶恐地收好问着:“万总监,有事?” “叫我小万好了……到您办公室谈。”万江华邀着,心里有点紧张地吴海明进了办公室,先开口道着:“万总监,有件事还是我亲口告诉你吧……其实当时,是实在找不到家属,院方负担不起这么昂贵的医疗费,所以我就……” 话被打断了,是万江华伸手打断的,他笑了,笑着道着:“这件事我知道了,把顾总诳到民工工地。” 吴海明老脸羞红,长长一叹,唉。医生有医生的难处,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经历这么多,老吴也横下一条心了,他说道:“有什么我担着,患得患失地,会让我觉得站在大兵面前都羞愧不如。” “我说的是另一件事。”万江华掏着怀里,把一个精美的礼盒放到了吴海明的眼前,一看是只昂贵的手表,吴海明紧张到抖索地站起来了。 “这个,我绝不能收,我有愧啊。”吴海明道。 “这是我们顾总交待的最后一件事,他要送你一个大大的红包。”万江华笑了,笑着隐晦道了句:“而且,我都想送您一个红包了。” “这个……我,没脸收啊。”吴海明拿着,难堪地递回去。 “本来我也觉得很生气,但顾总说,站在您的位置能做到那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他还是要感谢您,就当朋友的馈赠。”万江华推回来了。 听到这句吴海明上心了,随口问道:“你们顾总,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吗?我是指……很善良,很豁达。” 这句,果真把万江华提醒了,他狐疑地看着吴海明问:“你好像知道点什么?” “先回答我。”吴海明道。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怎么说呢,你反过来想就对了,像你这种事别说感谢你,不请律师告你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万江华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脸上疑惑越浓,他若有所思道着:“看来,这个馈赠是送对了……吴医生,您还知道点什么?” “哎,失忆其实没有一种严谨、有效、可供科学施治的方式,人类对自己大脑的开发不足百分之五,医学能做的,比这个标准更低,这不是几个血管的事……所以……”吴医生这一刻有良心了,郑重地告诉他:“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并不大,在熟悉的环境里形成新的记忆,和恢复以前的记忆,是两个概念。” “有什么差别?”万江华问。 “差别在于,你们可能要接回去一个,截然不同的顾总,失忆后他像一张空白的纸张,行为、习惯、认知、辨识,可能一部分来自于潜意识,也可能一部分来自于外部,这中间和以前成形的行为习惯有出入,那更麻烦……我是指,假如,恢复的一部分记忆和现在的行为习惯有冲突的话……轻点,会导致精神类疾患,重点,可能出现人格分裂。”吴海明道,他看到万江华的眼神凛然了,肃穆了。 吴医生等了很久,等着这位消化着震惊,双重人格成因的复杂性,在医学上尚没有完美的解决途径。或许是良心发现,吴医生尽量直白地告诉可能出现的不良后果。好久他才慢慢拿起礼物,歉意地对万江华说道:“感谢您的理解,不过很抱歉,对于某些疾患,医药和医学是无能为力的。” 万江华没有接东西,严肃的表情慢慢笑了,那是一种诡异的笑,他笑着把吴海明的手推回去,莫名其妙地说道:“不用抱歉,没有比这种更好的结果了……礼物有点轻了,你比那些遮遮掩掩的专家可强多了。” 他说罢,阴阴一笑,转身而走,这诡异的场景,惊得吴海明都忘了谦让了,半晌拿着万江华的名片发愣,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着“运营总监”的职位似乎有所明悟了,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着: “嫉妒、阴险、狡诈、贪婪……都是不治之症啊。失忆其实才真幸福。” 他默默地收起了这个价值不菲的礼品,不知道是在说别人,还是说自己…… …… …… “哇……貌美如花啊。”高文昌感慨道,他看到了上官嫣红婉约的风姿,相形之下,平时官威十足的分局长就显得丑态无比了。 “哇……明珠暗投啊。”高文昌又感慨道,他看到了有点局促的大兵,被嫣红挽着上车。 “哇……”高文昌又喊起来了。 咦,没憋出来,邓燕忿然问着:“你哇完好不好?说半截什么意思。” “你都看见了,那位上官经理,出手那叫一个阔绰,给市一院赞助了一台什么设备,好几十万;那跟班,给民工王八喜一扔就是好几万……还有他们给市局分局,变相地赞助了几十万。”高文昌夸张地道。 驾着车跟着车队走的邓燕问着:“什么意思?” 这是明事,现在媒体都快把这件事炒疯了,现实版的落难王子故事,不知道有多少青春美少女挽惜没遇上这位年少多金的失忆王子呢。 高文昌也在其列了,他懊悔地道着:“咱们是近水楼台错过月了啊,差不多是最早接触的,你说那时候,咱们真要把他安顿个地方,那怕接济点,哎呀,你说现在回报得多少倍……让我痛苦一会儿,我悔得肠子都快悔青了。” “就给,你敢要啊。”邓燕笑着问。 “那有什么不敢要,不受贿不涉黑,谁能把我怎么着?”高文昌道。 “切,敢要也没你的份。”邓燕挖苦了句,看他一来精神,赶紧打预防针:“别提我啊,提我我跟你急。” 说起来,邓燕是最该悔青肠子的,不过意外地高文昌却发现邓燕很淡定,他好奇问着:“不提,我今天才发现,你的纯洁和高尚超过我的想像啊。” “才发现啊,这用王八喜的话说叫,鞭炮两头点,想(响)到一块了。”邓燕笑着道,自动隐去了那背后更深的东西,有便衣追着大兵,那大兵身边这个女人,恐怕也不是简单人物。 尽管她心里真有点喜欢,可她更清楚而且理智,这样的人和普通人不在一个世界。 两辆警车,是去送这一行车队的,他们就再有钱也是民营企业,分局这个规格已经不低了,于是高干事和邓燕,又多了项马前卒的任务,把车队送到高速路口。 出城时,车折了个向,驶向相府路,电话里联系,上官嫣红要到一品相府看看,这个折向让邓燕心里微微发热,不管好人坏人,人味还是有的,没忘了那些收留他,给他一口饭吃的民工们。 一进小区门就乱套了,远远地看见任九贵张牙舞爪喊喊鸣炮,尔后劈里叭拉开始放鞭炮了,等泊下车,哦哟,足足二十多人的民工队伍围在豪华车前指指点点,那呲牙咧嘴的样子,那歪瓜裂枣的表情,让万江华都不敢下车了。 憋了两天的大兵可迫不及待下去了,一下去和任九贵抱了个满怀,然后卢刚伸手就是一巴掌:“滚蛋,他伤着呢。” “哦,对对……让开,别挤大兵……”九贵拉着众人,给腾地方,卢刚一扫往日的颓废,现在可是春风得意了,他抱着大兵没受伤的肩膀道:“好兄弟,谢谢你来看我们……就知道你不是凡人。” “当然不是凡人。”大兵严肃道,卢刚瞅着大兵表情奇怪,他愣了下,然后大兵一笑道:“咱们是开水锅里洗澡,熟人啊。” “哈哈……对对。”卢刚乐歪嘴了,还是平时说话的口吻,大兵却是四下搜寻着:“咦?王主任呢?” “在里头呢,听说你要走,还哭了一鼻子泪呢……八喜,王八喜。”卢刚嚷着。 “来啦,来啦……”八喜抱着个蛇皮袋子,端着个饭盆,从住处奔出来了,到了大兵跟前,袋子子一抱,饭盆往上一搁,大兵哭笑不得道着:“我说八喜,你上次送我进拘留所,也是这装备啊,我这次可是回家。” “回家路上也得吃睡啊……不要嫌不好,不要以为你有钱,就可以脖子上搭梯子。”八喜道。 大兵一愣:“新词,啥意思?” “蹬鼻子上脸……说吧,以后见着还认不认我这个兄弟。”八喜严肃道。 “废话不是,等我伤好了,我还得去你家吃呢。”大兵乐呵呵地道,八喜本来笑着,却不料一下子又哭了,一伸手,大兵矮身和他来的浅抱,八喜抽泣了几声,一抹泪道着:“你可别骗我啊,工钱寄回去了,我妈高兴得跟啥样,说我遇上贵人了,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看看……等秋后一定去啊。” “一定去,一定去。”大兵好感动地享受着这份拥抱,好半天卢刚才八喜拉开,这个老江湖眼色还是有的,挨个给大伙寒喧几句,便把大兵请上了车,上车的大兵回头看看熟悉的小区,熟悉的工地,还有这些脏兮兮的工友,他道着:“哎,卢哥……您缺钱言语一声,我这个公司好像挺有钱的。” “快拉倒啊,这要回来的工钱我还想分你一部分呢……再朝你伸手,这不让我蹲着茅坑啃鸡腿么……上车,电话联系,瞅时间,我们去看你……”卢刚笑道,那粗言鄙语听得万江华一阵皱眉。 “那我走了。”大兵抱着东西,回头时,对着这群熟悉的工友喊着:“兄弟们,等我伤好了,回来看你们啊……这儿活干完了去找我,我请大伙。” 呼声喊声鼓掌声一大片,簇拥着大兵上了车,两行人清着路,车缓缓前行着,在喜逐颜开的农民工群里,大兵看到王八喜边招手边抹泪,那丫脸花的,让大兵也说不清自己是啥感觉。 简短的探视结束,倒视镜里人群越来越远,直至不见,上官嫣红看着这堆脏被褥就放在车里的地板上,她压抑着有点厌恶的冲动,复杂地看了大兵一眼,万江华还被刚才一句话憋着,他问着:“顾总……刚才那人说的什么意思?就那个什么……” “蹲着茅坑啃鸡腿?”大兵问。 “对。”万江华咬着下唇道。 “歇后语嘛,后半句是:张不开嘴。”大兵道。 上官嫣红手指一点唇上,没忍住,笑出来了,万江华笑着道着:“是挺形象的啊……不过没必要来啊,顾总,这些民工给点钱就打发了。” “你错了,有些东西钱买不到。”大兵道。 “是吗?我给他们扔了几万,他们高兴得快晕过去了……您这身份,就别和他们搅和了。”万江华道,对于那群最底层的民工,他压根就没正眼看过。 大兵被刺激到了,他像气结一样,不悦地看了眼,上官嫣红赶紧给万江华使眼色,回头安慰道:“从军……已经感谢过他们了,对于收留你的这些人,我们是打心眼里感谢的。” “打开袋子。”大兵突然道。 “什么?”上官嫣红看着脏兮兮的被褥,奇怪地道:“这些就扔了吧,这不是你,马上就要回到你的生活中了。” “打开袋子,给你一个答案。”大兵示意着万江华,刺激他道:“打开你就知道,谁在自以为是。” 万江华狐疑地看看,然后打开绳子,抽出了那条被子,他捏了捏,慢慢展开时,然后惊讶地拿起了四墩钞票,瞠然对上官嫣红道:“这……这是我给那个民工的!?” “你知道……里面有东西?”上官嫣红诧异道。 “不知道……我猜得,他们把我当自己人,不是因为我有钱。”大兵道,看看这个加长的车厢,豪华的装饰,清明过后又是一头雾水喃喃自语着:“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居然很有钱?” 万江华讪讪放起了东西,这个细微的变化却让上官嫣红高兴了,她轻轻挽着大兵,不料大兵对此依然有着下意识的抗拒,两人目光相接时,一个是紧张惶恐,一个是柔情蜜意,上官笑着道着:“你失忆的,倒比以前有人情味了……记得你的红颜知己吗?” 大兵懵然反问着:“难道……是你?” “太好了,看来真忘了。”上官浅笑道:“你有很多红颜知己,唯独不包括我。” 她一笑即离,和大兵离开了距离,大兵更糊涂了,而此时,万江华却笑得两肩直耸。 优渥的环境、陌生的旧识、诡异的气氛,让大兵那股心弦一刻也不得放松,他努力搜寻着可能残存的记忆,却一点也没有找到。 高速路口,和洛宁市警方作别了,相比一行车队,邓燕和高文昌倒和大兵更亲切一点,他在车窗里久久挥手,几次伸出头来看,像不忍离开这个小城一样。 “他说他会想你的。”高文昌目送着车走,又贫了句。 “可惜我准备忘了他……你也最好忘了。”邓燕把玩着上官嫣红留下的名片,并没有留着,手指一弹,那名片像蝶儿飞舞一样,落到了地上。 上面誉印着:彭州市鑫众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上官嫣红。 精美的名片在留了一道脏兮兮的车辙,在车驶离后,又被车后带起的尘风吸起来,打了个旋,飘飘悠悠飞舞着,落到了路下的草丛里,再也看不到了…… 第018章变身一念 彭州市九七医院,6月3日,上午9时44分。 范承和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写了这样一行字,监视记录,描述性的文字为:2号目标,进入九七医院。 安装在车身和车镜上的几处监视器,能把周围的景像360度还原在车里的行车仪上,车里的两人,能看到一身裙装的上官嫣红从他那辆红色的宝马上下车,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踱进医院,那摇曳的身姿,让两人心旌飘摇,似乎怕被窥到似的大气不敢稍出,只等不见人影时,范承和才把这段视频截存下来。 “没有什么意义,就是来看大兵来了。”高铭道。 “他不叫大兵,现在已经是顾总了。”范承和道。 这是一个案子,顾从军是头号目标,重量级还在上官嫣红之上,监视居住加上外围侦察已经有数月之久,自地方到省厅,轮换了至少三批侦察员,每进一步都相当艰难。 现在才发现以前都不算难,高铭这不愁得直咧嘴,根据侧面的消息,这个顾总一时半会仍然想不起自己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是一品相府工地的民工呢,他不确定地道着:“介个事很棘手啊,据说调咱们来之前,已经查的快有眉目了,嗨,这家伙跑到六百公里外,当了俩月民工,一下子把自己干的事全忘了,你说这可咋整?” “你是领导你问我?”范承和笑道,他说了,失忆倒也不错,少个祸害呢。 “领导也不行啊,比咱们还发愁,鑫众的问题很隐敝,在全国二十几个城市都有分支,本来是准备以点带面突破,现在看样,这个点要在彭州突破,有点困难了。”高铭道,这些天唯一的确定的消息就是这位重要涉案人,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失忆。 “这个女的,不正在使劲治疗嘛,没准能想起来。”范承和道。 “是啊,有可能想起来,可特么时间不确定啊,过三年五年想起来,咱们还办什么案?”高铭郁闷道,范承和斜着眼道着:“别瞪我,我可跟你跑了千把公里,一点好没落着,净落埋怨。” “得了得了,别贫了……去,去买的吃的,顺道瞅瞅,那脑残在不在。”高铭摆手打发着。 正求之不得呢,范承和兴冲冲跳下车,两人窝着的是一辆普通大众轿车,买吃的和上厕所,差不多是唯一可以活动的时间了,范承和扣上了凉帽,在医院外兜了一圈,故意路过后院,那个满是栀子花的小院落,是专为既有病又有钱的人打造的高档场所。 他看见了,大兵正在一处花圃边上,弯着腰,把花圃里的灌木枯枝、塑料袋拣出来,抱着往垃圾桶里扔,那样子欢喜的,还像在工地见过的样子。 “哎呀,就找回顾总的皮了,可还是民工的心呐。” 范承和心里如是郁闷地道,这不是棘手的问题,而是根本无从下手…… …… …… 整十时的时候,上官嫣红敲响了标着主任医师的门牌,九七医院的脑科权威谢幼琼医生,回到彭州的第一站,就落定在这里了,连续来了数日上官嫣红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应声进门,这位年过四旬的女医生起身相迎,握手寒喧,落坐的功夫,上官嫣红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上了:“谢大夫,您看他还有希望吗?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回到市区,他连自己住的地方在哪儿都想不起了。” “您别急,我观察了几天,和患者谈了几次话……有几个问题,我得搞清楚。”谢医生坐回了桌后,语气地带着严肃。 “您问吧。”上官嫣红心一跳,紧张道。 “你别紧张,只是了解一下他的病史……第一个问题,大兵,也就是顾总,是不是曾经受什么重大刺激?”谢医生问。 “没有啊,他到彭州半年多了,之前一直在京城,我们是偶遇,介绍给我们的董事长,之后是高薪留住他的。”上官嫣红道。 “那意思是,他来彭州才半年?你们认识也就半年?”谢医生奇也怪哉地道,上官嫣红点点头,然后谢医生思忖片刻问:“家庭呢,怎么没见着他的家人?” “他父母离异,母亲去世,父亲又移民了……他们父子关系不太好,顶多一两个月一次电话。”上官嫣红简单勾勒道,那样的家庭,恐怕难有温暖可言。 “噢……这可能就是心理诱因了。”谢医生喃喃道。 “什么诱因?”上官问。 “这个等会儿说……第二个问题,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叫大兵,他和我谈话时,讲了一些奇怪的事,比如,他说他被关一个小黑屋里,比如,有个很恐怖的人揍他。还有他老觉得自己生活在一所大监狱里……好像还杀过人。”谢大夫有点奇怪地道。有果必有因,这种心因能反映出,肯定有过类似或者相近的事发生过,可能被记忆歪曲,但绝对不会毫无缘故。 上官嫣红像被揭了疮疤一样难堪地思忖片刻,轻声回应道:“没有失忆以前,他有抑郁症……失眠很严重,离了药根本不能入眠。” “他的童年你清楚吗?”谢医生问。 “不算很清楚,他父亲是搞地质勘探的,带着他走过十几个省,就知道这个,因为他能听懂很多方言,包括很难懂的粤语和客家话。”上官嫣红道。 谢医生在纸上记着什么,其实是一个问号和一个惊叹号,不得不佩服人体的神奇,这位叫大兵的各项生理指数好的出奇,谢医生推断,应该是失忆后流落工地,繁重的体力活无意中治好了他的抑郁,这也算无心之得,现在可一点也看不出他有失眠、焦虑的倾向。 上官嫣红心绪不定地问着:“谢医生,您有什么直说,是没希望了?” “呵呵,恰恰相反,我认为希望很大,而且,这未必全部是坏事……首先,你应该知道了,他现在没有抑郁症了吧,而且肯定不会失眠了。”谢医生道。 咦?好像是这样。上官嫣红一愣,喜了下。 不过随即又黯然了,都失忆到没心没肺了,自然不需要失眠焦虑了。 “我是这样判断的……父母离异及母亲早逝,可能出现人格形成的缺陷。又长年居住不固定,这促使他心理上防备意识很强……很多双重人格的心因性就在这儿,对于肉体上、或者心理上的创伤,患者会在心里否认它发生过,否认这些惨痛的事曾经存在过……这类心因,相当于自我催眠,他的效应体现在,久而久之,记忆会在这个心因的诱导下,发生错误、甚至异变……”谢医生侃侃道着,这不幸记忆,是属于大部分宁愿忘记的记忆。 上官嫣红却是听傻了,愕然问着:“双……双重人格?” “别紧张,不像美剧里的变态杀手……其实我们人体相当于一部机器,或多或少都有疾病,严格的医学会认为,普通人患心理疾病的概率可以高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生活和工作上的压力、婚姻及感情上的创伤、事故或者灾害带来的苦难,都可能导致这样或那样的心理疾病,双重人格,不算很严重的一种。” “那……哦,您刚才说希望很大?”上官只往好处想。 “对,你看一组视频。”谢医生说道,把电脑搬过来,录了几个截屏,却是医院里,大兵在拣着垃圾、笑着和护士问好,甚至还有陪满脸褶子的老太老头聊天,看得上官嫣红大眼瞪小眼的,谢医生笑着问着:“是不是和以前,截然不同?” “我头疼的就在这儿,好歹一公司老总呢,不能和民工一样什么活抢着干吧……以前是个标准的高冷男,话都难得说几句,从洛宁回来,他说话乱七八糟的,还唱农村小调,什么那个……我根本没敢让他到公司。”上官嫣红不往下说了,那句“吃一碗,屙两碗”听得她都反胃。 “希望大就在这儿,他在陌生的环境里呆的时间并不长,根据你反映的情况,他能想起很多和你在一起的细节……他的情况是,由创伤和心因共同导致的解离性失忆,进而形成一重新的人格,但‘农民工’这个身份从心底来讲,他并不认可,也并不准备接受……人的心理都有趋利避害的倾向,在一个底层、和一个白领之间,这个倾向还用选吗?”谢医生道。 “可他想不起来啊?”上官嫣红道。 “那是你操之过急了……这种问题我坦白说,药石是无效的,只有关心和爱护,才能让他找回丢失的自己,所以,我建议,这个病还是由你来治。”谢医生道。 “把他带回去……我倒想过,可万一,再走丢了。”上官嫣红难为地道,一摊手道着自己的难处:“我其实不是他女朋友,而是他下属,我正在联系他父亲……” “那联系上了吗?”谢医生道。 上官嫣红慢慢摇摇头道着:“我不可能干涉他的私事,他自己也记不起他爸妈是谁。” “那可能是他的心因,是最不愿意想起和面对的,联系上未必是好事……情况就这样,上官经理,您看……”谢医生道,眼神里竟然有点期待,不像普通医生,没病也巴不得让你长住下。 “我……”上官嫣红犹豫着,她表情里的尴尬大于期许。 “两个途径,第一,带回去,让他在熟悉的环境里慢慢回忆;第二,把他送更专业的精神病专科医院。他的伤虽然在脑部,可问题在心理上。”谢医生摆正了自己的电脑,目不斜视地道。 “精神病医院”这个词,明显让上官嫣红的脸抽了几下,明显不忍,她枯坐了好久,似乎很难做出这个决定,她起身离开了,去向却是后院住院部。 人走了,一句谢字都没有,谢医生皱了皱眉,似乎也被这件棘手的事难住了。 …… …… 栀子花怒放的时候是最美的,洁白无暇的花朵,如玉如脂,身处其间,像沐浴在清香的氤氲中。 上官嫣红踱步进住院部的时候,大兵正凑向一丛栀子花,他伸长脖子嗅嗅,像享受似地闭着眼,丝毫没有觉察上官嫣红轻轻地踱到了他的身后。 “你喜欢的不是栀子花。”上官嫣红轻声道。 在这种毫无防备的心态中,闭着眼的大兵随口说道:“对,我喜欢鸢尾花。” “金百合花吗?我有一朵很漂亮的金百合花,也就是你说的鸢尾花,路易之花。”上官嫣红轻声道。 大兵耳朵一竖,回头,愕然的眼神,记忆重现总是这样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一不小心,就迸出逼格很高的话来了。 “想看看吗?”上官嫣红笑吟吟地问。他在大兵发怔的眼神中,慢慢地解开了胸前两个扣子,拉低了胸衣,在白得晃眼的胸前,赫然一朵金色的坠饰,正是一朵漂亮的金百合。 “你要记不起这个,我今天就把你转到精神病医院。”上官嫣红语带威胁地道。 大兵一瞅,那仅凤眼含威、俏脸带霜的样子,莫名地让他心悸,他紧张地,手足无措地慢慢挠上腮边了,而他的眼神却不离那只坠饰的左右,恍惚间这个熟悉的饰物勾起的记忆,他好像是从一双洁白如玉的手里……一双女人的手里接过了这个东西,好像很慎重。 不对呀,我接过了,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当疑惑爬上大兵的脸庞时,上官嫣红又一次失望了,她喃喃道着:“看来得给你找个安全的去处了……等你的证件补办下来,我送你去国外。” 这个失望的表情却又像刺激到大兵了,他冷不丁开口道:“我好像记得这个坠饰。” “继续,这是我闺蜜送给我的。”上官嫣红道,眼角掠过一丝兴奋。 “不对,好像是我送给你的。”大兵道,他还原了这样一个场景,自己买的,从女营业员手里接过,然后送给了面前这位美女……对呀,很合理,我失忆了都想勾搭,何况没失忆之前。 蒙对了,上官嫣红慢慢地笑了,她要继续问时,却发现大兵痴痴地盯着她的胸前,伸长脖子,似乎准备往更深处看,她蓦地一掩衣襟,把偷窥的视线挡住了,然后奇也怪哉,换了一张生气的脸瞧他。 “你为什么这样?我……我在努力回忆,我们是不是,那个……那个……”大兵语结地道。 “上过床?”上官嫣红哑然失色了。 “对。”大兵道。 “有印像吗?”上官嫣红问。 “没有印象。”大兵摇摇头,有点无法原谅自己,这样的美女,不管是没上,还是上过忘了,都属于该死的一类。 “那就对了,如果你的记忆里出现裸体女人,肯定不是我啊。”上官嫣红玩味的口吻道,像在嘲讽大兵。 大兵懵然道:“可我为什么看你胸前时,会觉得浑身燥热,浑身的血往头上涌。” “正常,你没失忆前也是这么色……跟我走。”上官嫣红道,像是命令的口吻。 “去哪儿?”大兵紧追着,在这个陌生地方,就这一熟人啊。 “给你找找记忆,按你以前的生活方式来,你要是不喜欢你原来的生活,或者什么事都想不起来,那我……” “把我送精神病医院?” “对,找个条件最差的。” “呵呵……”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是在吓唬我,你人这么漂亮,心地又善,一定是不忍心看我什么都忘了……真的,嫣红吧,能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吗?我怎么觉得我们很亲近啊?” 上官嫣红驻足了,慢慢地看大兵,那张帅气、阳光的脸庞,和曾经肃穆、优雅、博学的一位,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那是个心思很深,从来不知道他喜怒哀乐的一位,而面前,却又是个天真无邪的一位。 “怎么了?你生气了,那我不问你了。”大兵局促道,就像乡下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处处都得看人脸色说话行事。 “没生气,其实你变成这个样子挺好的,比以前强多了,最起码看出我又漂亮,心地又善良了……走吧,给你换身衣服去。”上官说着,挽着他的胳膊,就这么出了医院,她抱着尝试的心态,像有顾虑一样,把大兵……哦不,把顾总顾从军,带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 本来觉得很简单,不过大兵想错了,当有钱人,是很难受的。 第一站居然是美容院,洗浴、理发、刮胡子,他妈的,大兵都忍不住骂以前的自己了,居然像娘炮一样,连眉都要修一下。 后来他觉得骂早了,还有更娘的,指甲得人修,手还得保养……脚趾甲都有人替你修,而且是很漂亮的妹子,那妹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的脚趾中间夹上棉签,纤细地小手帮他修大脚丫时,他有点紧张地直缩脚。 奇了怪了,那妹子反而笑吟吟地。 于是大兵更懵了,我本来是很仇富的,可为什么对这个不反感? 在仇富与被仇的富人之间选择,恐怕就心理也不难做出决定,微妙的变化里,大兵心里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了,特别是当你起身,那些服务员一行一行鞠躬问好的派头,实在是让人心里舒服的紧。 两个小时后,焕然一新的大兵出了房间,他一伸手,手掌宽大、细腻,那应该是一挥,就挥斥方遒;一抬,就覆云翻雨的手啊。 他一迈步,这一迈应该是龙行虎步啊……噢对了,这个好像有记忆,以前就是这么走,绝对不是当民工贼头贼脑,偷偷摸摸,见谁都像做贼了。 他一拎衣服,昂贵的西装,是个熟悉的牌子,噢对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衣柜了,每天会对着成排的西装,随手挑一件……然后再拉开抽屉,那里面会有很多牌子的表……那个动作像镌在骨子里的,想忘记都难。 他一摸手腕,表果然有了,这个真记得起来,劳力士运动款的,不是最贵的,可却是他最喜欢的。 他下意识地弯下了腰,而弯下腰时,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愣了片刻,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正看着自己的鞋……berluti定制款,whenshoeshaveasoul(当鞋有了灵魂)。 脑子里莫名地涌出这段记忆,berluti是一位制鞋师,无数外科医生还向她学习足部生理学。那是一位很传奇的女制鞋师,预订一双鞋要两千美金起,而且需要等两个月的时间。 “奇怪,我为什么记不清人,却能记得清鞋呢?” 舍本逐末的记忆,让大兵哭笑不得,不过他现在很确定了,自己就是顾总,就是顾从军,就是被这些尊敬、这些名牌包围着的一个富人,因为这一切,让他越来越熟悉,几乎摸到了记忆的影子。 当他出现在大厅的时候,眼前一亮的上官嫣红迎了上来,慢慢绽开的微笑,似乎找到了什么,大兵脸上的懵然已经去了很多,他下意识地一摆肘,然后上官嫣红笑着挽上了他的臂弯。 “你一定想起什么来了。”上官嫣红轻声问。 “我觉得很失落。”大兵若有所思,却答非所问。 “什么?”嫣红没明白。 “我想起来了一部分,比如礼貌、比如仪态,甚至衣服鞋子和表,都隐约有记忆,可唯独没有熟悉的人……比如你。”大兵驻足,有点歉意地看着嫣红,这位辛辛苦苦把他带回来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回曾经的记忆,他看着嫣红变得黯然了,像安慰一样道:“如果曾经的我令你失望过,我宁愿从此失忆。” 嫣红毫无征兆地唏嘘了一声,她掩饰似地侧过脸,拉了大兵一把:“走吧,好歹说了句人话,不枉我把你接回来。” 两人上了车,在高楼大厦林立的城市里穿梭着,很长一段时间,大兵都没有搞清嫣红脸上那种微妙的表情变化。 有失望也有期待,有黯然也有兴喜,有喜欢甚至也有厌恶,他实在搞不清,这种微妙表情所传达的,自己曾经究竟是多么复杂的一个人…… 第019章恍如初见 即便知道自己是个富人,大兵仍然被自己的富裕程度吓了一跳,哦对了,是曾经的自己。 到达地是内三环,近未来广场,公司的所在地是华联天厦,半幢楼的办公场所。上官嫣红的这辆红色宝马很抢眼球,最起码比停车场大多数车都鲜亮,彭州算不上一线城市,停车场外就是嘈杂的街道,小工具车、三轮车,电单车在街上处处可见,一辆这样的车,足显身价的不菲了。 “有印像吗?”上官嫣红挽着四下张望的大兵。 “中国的城市真没有什么印像,处处都是高楼,都在建设,不像欧洲,城市的性格很明显。”大兵道。 上官嫣红笑了笑道:“你这点没改,骨子里还是崇洋。” 这不像自己的话,可为什么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兵奇怪地想想,似乎对欧洲也没有什么印像,就有也很肤浅,不至于随意就讲出这么带逼格的话来啊。 他没有吭声,上官嫣红以为他有点紧张了,安慰着道:“谢医生和洛宁的医生说法一致,都是建议把你带回熟悉的环境……我把你放医院,是因为,我实在担心你什么都记不起来,再回到原来的环境里,可能会更糟……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谢谢你。”大兵进电梯里,由衷地道。 “认识你这么久,恐怕就这句是真心的。”上官嫣红笑道,放开了他的臂弯,叮嘱他道:“记住,你叫顾从军,鑫众的总经理,也是鑫众联盟华东区的总经理……旗下有仓储物流、房地产、旅游、保健品等七类产业,企业总资产……” “十个亿,初始的注册资本八千万,现在员工322名……你刚才忘了说了,还有一项业务是资产经营……”大兵打断了上官嫣红的话,条理的接着说道,把上官给搞懵了,他美目眨着,惊喜方来时,大兵一亮手机道着:“我网上的查的,其实我对这个并没有概念。” “那就对了,富人只对别人的钱有兴趣,对自己的财富,是没有概念的。”上官嫣红笑着道。 “那说起洛宁的事就有点可笑了,简直是财神爷讨饭啊。”大兵道。 “什么意思?什么财神爷讨饭?”上官没听懂。 “意思,装穷……呵呵,八喜教我的,他的歇后说得简直是一绝啊……啊,那个。”大兵笑着说道,却不料上官的脸色不好看了,他战战兢兢问:“我……说错了。” “不是错了,而是根本不能说,你的说话要和你身份符合,什么乱七八糟的歇后,什么方言,什么乡村小调,都不许讲啊。”上官嫣红几乎是训斥口吻道着。 “嗯,不讲。”大兵弱弱点头,又如刚清醒见到一圈陌生人一样,紧张了。 出了电梯,早得到消息的公司员工沿着办公室站了两排,所过之处,频频点头致敬,尊敬地来一句:“顾总好,上官副总好。” 简直是帅哥开会,美女成队,又一位唇红齿白的姑娘脆生生叫了声顾总好,一阵香风来袭,大兵腿一软,差点仆倒在那美女的工装裙下,却是那美女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掩饰过了,在标着财务稽核的门前,终于看到一位熟人了,是去过洛宁的万江华,他笑着叫:“大兵!” “哎。”大兵冷不丁应了声,旁人奇也怪哉地看。 大兵出糗了,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上官嫣红剜了万江华一眼,万江华却顺势带着路,把大兵往总经理办带,推门请进去时,上官屏退了工作中的员工,叫着万江华,进了会议室门砰声一碰,她阴着脸问:“什么意思?你生怕他出不丑是吧?” “嫣红姐,咱们在他身上已经花了小一百万了,够仁至义尽了吧?还要怎么着,都这样了,准备给他养老送终啊……你忘了他以前怎么对你的?”万江华怒道。 “他的事你别管,我的事你更别管。”上官嫣红气着了。 “OK,我不管……不过,蔡总对此保留意见,他倾向于把他送走。”万江华道。 “好给你腾位置是吧?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你把他送哪儿?”上官嫣红怒道。 “您也知道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怎么坐那个位置,一天经手多少账务呢?那些账务……您知道风险吧……”万江华道,隐晦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风险肯定不少,所有公司里,那财务部门都是比放了炸弹还危险的地方,危险在于不是伤人,大多数时候是伤己。 上官嫣红吁了口气,脸色放缓了,他轻声道着:“给他点时间……如果实在不行,我推你上去。在此之前请不要作梗。” 万江华一喜,表情放松了。 “不过如果我让查出,袭击顾从军和你有关的话,别怪我翻脸。”上官嫣红银牙咬着,迸出句狠话,那脸如覆霜的表情,那风姿卓约的美态,莫名地给人彻骨的寒意。 “嫣红姐,天地良心啊,他干什么是蔡总的安排,我怎么可能知道行程?”万江华提醒道。 出门的上官嫣红身形一滞,脸上忧色更甚,仅仅是一滞,她又若无其事地,踱向总经理办…… …… …… “顾总,您喝咖啡……” “顾总,您离开这段时间,我每天打扫您的办公室,对了,百合花都开了,您走时候,它们还是花骨朵呢……” “对了顾总,现在公司上下都传说,你在洛宁见义勇为,抓到了几个逃犯,还被当地评为见义勇为英雄了……是吗?” 那位表现得很主动的姑娘在总经理办,忙前心后的招待着顾从军,倒了杯咖啡,放正了椅子,把当天的报纸放到手可及的地方,体育的、经济、英文的、中文的,好几种,大兵方坐下,那美女在他桌前慢慢倾身,笑吟吟地问着:“顾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那倾身姿态,从大兵的角度,可以自颈下看到胸内的隐约奇峰,白馥馥让人心慌意乱,刚作势端起咖啡的大兵怔了,偏偏这时候,那美女睫儿一动,媚眼一挑,像在暗示什么,大兵没看懂,她又呶呶了嘴,脸上带着娇羞不胜的笑意。 “这是……刘茜吧?”大兵瞟到了桌上一份印件,传阅一栏下面写着“刘茜”标着年月日。 蒙对了,那美女忧怨一眼,轻声道着:“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这是干秘书的,那问题就来了,大兵扪心自问着,我不会是干秘书了吧? 说不定,就在这个房间里?他眼睛瞟了瞟,大办公室附带着一个休息间,别提多方便了。 他惊讶回头,刘茜果然面色含羞,眼带春意,那表情,自然是任君采撷了。大兵使劲抿了抿发干的喉咙,用很正人君人的口吻道着:“刘茜,我受了点伤。” “我知道啊,让人家着急死了。”刘茜道。 没达到效果,大兵赶紧解释着:“是脑部受伤了,我的记忆有点受损。” “是啊,让人家担心死了,还好,没把我忘了。”刘茜道,那样子好一番意外之喜。 哦哟,越说越乱了,大兵一捂脸,保持着正色告诉她:“这次回来,我要放下过去的自我,要有一个重新的开始。” 这句话大兵都觉得重了,却不料那刘秘书娇羞道着:“我懂你的,不管做什么我都支持。” 完了,黏乎劲越说越大了,大兵紧张告诉她:“那个……咱们之间保持距离,不要……这样,显得过于暧昧。” “我知道,以前不都这样嘛。”秘书笑吟吟地道,她似乎在看到顾总曾经的影子,那点拘束一点也没了。 该着大兵傻眼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莫非……以前上班时间,就是关上门和这样的漂亮小秘书啪啪一通?他一念至此,对以前的自己简直是深恶痛绝。 他妈的,真会享受啊!? 还是敲门声打断了尴尬,声起时,刘茜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笑容敛起,身姿挺正,放大了声音说了句:“我知道了顾总,有什么您随时叫我……” 这时候像标配一样,大兵随口喊了声:“请进!” 上官嫣红出现在门口,刘茜躬身离开了,朝上官笑了笑,上官嫣红也笑着,在刘茜的请势中进了办公室,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间门。 不知道为什么,大兵不自觉的就学会装了,装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用淡定的表情,掩饰着心里的忐忑,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在上官面前,他有种想变成情圣的感觉,而不是像以前的自己,在她眼里那么不堪。 “这个装模作样,倒像顾总了。”上官嫣红道,大兵笑笑,没多说,却不料上官又问着:“你可以啊,刘茜高高兴兴,她也在装……现在知道你失忆的人不多,不包括她。” 大兵心一抽,看着上官嫣红时,她是笑吟吟的眼神,像已经把你看得通透了,无所遁形了,一刹那的思考,大兵又回复了失忆的表情,懵然说着:“她好像和我的关系很近……但我却没有印象,莫非,她是……是传说中的那种女秘书?” 上官嫣红噗声一笑,有点羞于启齿道着:“我不关心你的私事,你挑的秘书你问谁啊?所有秘书的挑选标准好像是通用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啊,呵呵,你也不例外。” 大兵的脸色有点尴尬,恐怕这事就想不起来,也没法求证,他下意识地躲避着上官嫣红的眼光,像作错事的小学生,竟然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就是你以前工作的环境,有印象吗?”上官嫣红问。 大兵难堪地摇摇头。 “哦,氛围不对……”她慢慢踱着,拿着遥控,把窗帘子放下了一半,走到了窗台近前。 光线稍暗了些,晦暗的光线在她的身后勾勒出一条绝美的曲线,一室的光与影,象为她而存在,痴痴看着的大兵,莫名地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加速的心跳、急促的呼吸、开始蠢蠢欲动的血液……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到慢慢打开了那忘紧闭的记忆大门。 是的,他想起来了,上官嫣红……上官嫣红……他觊觎很久却无从下手的女人,因为她身后,还有着一张熟悉的脸,那个人的威慑让他不敢擅越雷池。他想起来了,自己在这种妒火中烧、欲火焚身的感觉里已经煎熬了很久。 记忆……真相……太他妈让人失望了。 大兵纯净的记忆里投下了一滴污渍,然后整个变色了,忿意、妒嫉、欲望,都在蠢蠢欲动,侵蚀着他的心。 这时候,漫妙的音乐响起,是一首小夜曲,法语,像喁喁私语的情话,在轻柔的音乐中,上官嫣红轻轻打开了酒柜,倒了杯红酒,款款地回身,对着表情貌似平静的大兵嫣然一笑,走到近前,纤手递上来一杯道着:“bordeaux,tuaimesleplus。”(你最喜欢的波尔多红酒) 大兵笑了,接住了,随口道:“merci.”(谢谢) “如果不是这么醇正的口音,我都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上官嫣红笑着道。 “我也想起了一个人,就像我手里的酒中皇后,柔顺细致,风情万种。”大兵微笑着,磁性的声音,销魂的眼神,一个干杯的动作,附带的是深情的眼眸。 他妈的,我原来这么骚?大兵扪心自问着,纯粹是一个自发的动作,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撩妹,然后莫名其妙就无师自通了。 这样子把上官看得喜忧掺半,她惊声问着:“你现在是大兵……还是顾从军?” “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的话,我宁愿是工地上干活的大兵……那儿除缺钱,其他都不缺,而现在好像很有钱,却什么都缺,比如,我刚刚想起了一件很让我难堪的事。”大兵道,轻挹着酒杯,那个思考的动作上官很熟悉,她静静地等着下文,美目眨着,传递着一波又一波的鼓励。 半晌无语,上官嫣红笑着问:“是什么事,我有幸知道吗?” “好像有一个让我忌惮、恐惧的人物,威慑着我不敢对你有非份之想……我好像曾经活得很窝囊?”大兵狐疑道,他没想到,会如此复杂。 “恭喜你,开始恢复记忆了。”上官嫣红放下了酒杯,笑了笑,像端详他,那眼光像欣赏,又像厌恶,良久才转身而去,撂了句冷冰冰的话:“蔡总来之前,你最好恢复,否则你连安生当民工的机会也不会有了……六点下班,我送你回家。” 门……咚声碰上了,大兵喀噔一下,翻白眼了。 失忆时得到悉心照顾,稍有恢复就变脸了,这人咋就这么难捉摸呢? 大兵使劲的回忆着,却又成一片空白了,在他的脑子,记忆像捉秘藏一样,你专心致志去找时,它根本不见踪影,可不经意时,它就溜出来给你添堵。想得头痛欲裂也没结果,甚至连上官嫣红说的“蔡总”是何方神圣都想不起了,他干脆抽了瓶红酒,脚搭着办公桌,开始畅饮了。 对呀,顾总的气质找回来点,可民工的风度还没丢,这里头的人,怎么个个看着像裁缝没带尺,存心不良(量);什么破公司,简直是搭大棚卖个绣花针,买卖不大,架子还不小。 自言自语了大半天,大兵蓦地伸手捂自己的嘴了,这牢骚怎么和八喜说话如出一辙? 这可不行,总不能真没出息到再做回民工吧?他检点着自己,正襟危坐,敛神收色,把酒瓶子塞柜子里,可坐定了才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于是他又想了,难道顾总每天介就是这样给女人穿裤衩……装逼! 啊呸……又是王八喜教的。 他呲牙咧嘴时,门响了,赶紧地正襟坐好,拿了支笔做势在写字,应声而进,他正准备扮个意气风发的总经理样子时,却不料进来的女人轻轻一掩门,咬着下唇笑着看着他。 “您……有事吗?”大兵问。 “当然有了,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呢。”那女人笑着提醒。 “我……答应什么了?”大兵紧张道,这位是圆脸,肤白貌美大长腿,就是没想起是谁。 “就是……就是……”那姑娘笑着,羞羞的,却不说就是什么,直到把大兵等得不耐烦,才知道就是答应陪她逛彭州国际商厦。 估计是顾总以前撩小姑娘答应的,大兵胡乱应了,那姑娘羞羞地退出去了,刚出门,大兵透过门缝分明地瞧到,正走来的刘秘书和这位姑娘相互狠狠白了一眼,互不服气地走开了。 然后是刘秘书进来了,像检查一样看看没出事才放心,她有意无意地告诉大兵:顾总啊,公关部张芬他一直和您套近乎是有目的的,好多广告生意都揽给她男朋友的皮包公司做去,您得防着点。 哟,争风吃醋?大兵纳闷了,和工地上一样,自己是业主,有不同的娘们在像装修公司一样争他这个业主? 送走了这位,又来了一位万江华,这个人莫名地总是敌视的眼光,拿着几张报销让签,是大兵的所有开销,以及保险公司的报案资料,在洛宁究竟怎么一回事还没搞清楚,大兵的心里莫名地多了一层阴影。 对呀,我怎么会出现在六百公里外?还被人打昏剥光扔河里,大兵发愁地想着,冷不丁又来一位女人敲门了,财务部的一位,送报表,报表搁下了,大兵不经意抬头时,才发现人没走,正暧昧地笑着看他,好像等着他说句什么。 长辫子,瓜子脸、肤色麦色,泛着健康的光泽,关键是胸部很圆滑,符合大多数男人的审美观,心里痒痒的大兵暗暗地想着,莫非,这位和曾经的我,也有过一腿? 他决定试一试,也暧昧地回笑着,轻声道:“怎么?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吗?” 哟,起反应了,明明没人,那姑娘还警惕地左右看看,笑了,露着两排好看的贝齿,她笑着道:“都传说您携款出境了。” “你也这样想?”大兵揶揄地反问。 “嗯,我不知道。”姑娘笑着道,明显格外喜悦。 大兵想起任九贵摸那些卖菜婆娘的事,他坏笑着问着:“我一个人出境有什么意思……嗯,晚上我去接你。” “啊?”那姑娘轻咦一声,貌似吓住了。 还好,这个应该没上过,大兵心里放松了,好歹没把窝边草吃完,留了个清白的。 却不料那姑娘仅仅是脸红了一下,旋即忸捏道:“唉呀,顾总,人家这两天亲戚来了,不方便……改天啦……我走了,对了,他们背后老是乱讨论你的,特别是公关部那个骚货……” 拿着回签的报表,这姑娘都不忘损上公关部那位几句。人一出门,大兵低着头脑袋直磕桌沿,理想和现实的差别太在,他曾经以为自己以前是个情种,可事实却是,好像是头种猪,怎么敲门进来的,差不多都有一腿。 “就是嘛,这也太亏了,多美好的记忆……全给忘了。” 他咬着小指,发愁地想着,别说工作了,就身边这几位勾心斗角的女人,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他在愤然之后,暗暗地有点佩服以前的自己了,居然和这么多漂亮妞都啪啪过。 还没完呢,敲门声又响了,又是个什么气质的美女呢?大兵兴趣来了,出声道着:“请进。” 应声而进一个短发女人,厚唇黑脸,标准的河东狮吼相,个子老高了,一下子把大兵心里的遣绻吓到九宵云外了,惊得呃了一声,顾总口味不会这么重吧? 那女人进门就来这么一下,倒被惊住了,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事……您是哪个部门的。”大兵问。 那女人一笑,本来是微笑,可惊得大兵半站起来了,日了,这和有一腿那些女人如出一辙啊,说话就说话吧,笑什么,吓人呢。 错了,那女人一笑是职业的,旋即一掏证件亮着:“公安部门的,找你做个笔录。” 这时候,上官嫣红带着另一位便衣男警,也跟着进来了,两人要了解他被袭击的事。大兵此时才定了心神,不过新烦又上心头了。 真的记不清啊,不管是脱光了和女人上床,还是被剥光了被人扔下河,都记不清了…… 第020章有苦难言 警察:“顾总啊,记得四月十四日,也就是你出事的前一天,发生过什么事吗?” 顾从军:“……” 警察:“那记得之前吗?” 顾从军,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警察:“咱们换个方式,我们在四月九日向你下达了监视居住及传唤的通知,你逾期未到指定地点接受处理,而且不听劝阻,擅自离开本市,还记得这事吗?” 顾从军:“哦……” “想起来了?”警察问。 “没有。”顾从军道:“我倒是明白了,为什么一醒来,我看见警察就紧张,敢情是犯事了……哎,你们说说,我之前犯什么事了?干嘛要监视居住?” “这个随后说,谈谈另一件事……你四月十五日在洛宁出事,据你向当地警方反映,遭到了拘禁,殴打、关押,是吗?”警察问。 “确实是……我脑子里一直有这个场景,肯定是真的。”顾从军道。 “你是四月十四日离开彭州的,下午三点在彭州至荷泽的高速路拍到你驾车离开,以距离计算,至洛宁600公里,你至少需要六个小时以上,也就是说,你最快到达出事点应该是晚上二十一时左右,而当天夜里你就出事了,这中间关押、殴打,没有时间啊……而且你被救上来之后,只有臂部和脑部的伤,其他属于轻微擦伤,并没有你所说的被关押以及多次殴打证据……这是洛宁提供的资料……”警察询问道。 “这个我真记不清了……但是,我老梦到这种场景。”顾从军道。 “梦到?你把梦到的事反映给警方?”警察愤怒了。 “两位别生气……他的脑子是真出问题了,这是洛宁和咱们这儿的医院提供的报告,他在出事前就有心理问题。”一位女人插话了。 “我也说不清是不是梦,我怎么老觉得杀过人呢……哦,还不是一个人,嗨,我这不吹牛,在洛宁,我三下五除二就放翻了四个人,还抓了个逃犯……我一直觉着我是个好人呐,怎么我还犯什么事了……到底什么事啊?” 顾从军开始争执了,语气也不那么客气了…… …… …… 回传的声音很清楚,是分局询问的两位警察提供的,实时传输,接收点就在华联天厦不远的停车场里,两位如影随形的便衣,正认真的听着,不过听来听去,还是瞎子做拉面,胡扯! “高队,监视居住,是因为顾从军牵扯到网络赌博那事?”范承和问。 “那是个幌子,怀疑是他们的洗钱方式。”高铭欠欠身子,补充道:“结果刚一正面接触,传唤送到公司,这家伙就出事了。” “这个巧合怎么……太可疑了吧?”范承和道。 “可都是真实发生的,无懈可击啊,总不能因为怕担责任,把自己整失忆吧,这装不出来啊,脑袋挨一家伙掉河里,四月天又那么冷,这可是九死一生啊。”高铭道。 “看来还是灭口。”范承和判断道。 “要是灭口就更难查了,有作案动机的,得排队啊。”高铭说着,把手机递给范承和。 上面随意画了一堆可能有作案动机的,公司上层为掩盖某些事,可以成为动机;公司内部争权,可能成为动机;这个货私生活很滥,同时和几个女人交往,也可能成为潜在动机;当然,还有一个最大的可能是,鑫众的经营一直倍受置疑,其公司在彭州吸纳的大小股东、债权人多达四位数,因为钱,成为做什么事的动机都有可能。 “那这事应该让经侦上下手啊,大老远把咱们调来有什么意义?”范承和递回了手机,两个人老侦察员,对于这种牵涉广的案子,无异于杯水车薪。 “恐怕地方经侦,未必查得了地方的案子……再说了,这种经济案件,要比刑事案件难办得多,光我这个外行知道的假账手法就有几十种,正常的都是两本阴阳账,抓到凭证的机会几乎没有;更大的问题是涉案的资金,大部分涉案资金都无法追回啊……那些经济犯罪嫌疑人,个顶个都是高智商啊。”高铭说着,居然有点颓丧。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咱们绑一块,就真账都看不明白,掺合这种经济案件有什么作用?”范承和道。 “很快你就明白了,上面这么布置,肯定有深意。”高铭把传回来的音频提取成文件,用手机信号传输发回到了家里。 “家里”是个代号,按惯例应该是一个秘密案件的指挥地,至于在哪儿,由谁指挥,范承和没有问,因为这个保密事情,恐怕连高铭都未必能说得清楚…… …… …… 公司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下班时分,上官嫣红来接傻坐在经理位置上的大兵了。 医院自然不用回了,富人的好处就是,什么事估计都有人代办了,第一站是水上人家酒店,在湖畔,到时早预订好人,吃饭时就他和上官嫣红俩人,而上官总是那么心事重重的,大兵都没敢多问。 于是这顿精致的菜肴,闻名的一鱼四吃,大兵根本没吃出什么味道来,远不如民工工地上那大烩菜吃得香。 吃完饭,该最重要的一站了,回家。 家是什么样子?大兵有点懵,记忆是碎片化的,他根本拼不起来,上官嫣红像教小孩似地教着他:“…(800txt.comTXT下载网)…住的地方在四环,上望路,麒麟山庄12号,车丢了,保险公司还没赔付下来……明后天吧,让刘茜去陪你办辆新车,就奥迪,不要太张扬……从家到公司要过四个红绿灯,有十七公里,明天我先让司机接你,过几天,你得学会自己上下班。” “嗯。”大兵应了声,好奇问着:“我家有什么人?” “就你一个人啊。”上官嫣红道。 “就我一个人?难道……没有亲戚,也没有女朋友什么的……哎对了,我是单身吗?”大兵问,现实太残酷了,这么富有还是条单身狗。 “对于你这样的,曾经自诩撩妹无往不利的,你觉得会有固定的女朋友吗?”上官笑着道。 “那我家人呢?难道我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大兵突然觉得,曾经顾总的生活,未必像想像中那么美好。 “你父亲在里昂,法国……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慢慢想吧。”上官怕大兵受刺激,没有再多说。 就说也白说,大兵挠着脑袋,郁闷地自言自语道着:“我连我爸也没印象了,这可该咋办。” 上官噗声笑了,猛地觉得这笑声不合时宜,她赶紧憋住了,放慢了车速,打开了音乐,过了好一会儿才安慰道着:“从军,忘了这些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未必都是坏事……你沉缅于纸醉金迷太久了,就即便不失忆,恐怕也快迷失了……知道你下落在洛宁,我就迫不及待去了,可我越来越觉得,好像办了一件错事。” “想起来终究还是要回来的……哎嫣红,你说什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是指咱们公司吗?”大兵问。 “对呀,穷尽心智也就勉力维持,现在你这样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要自我感觉太好啊,你是职业经理人的身份,说白了,就是高级打工的,估计会被踢出局。”上官嫣红道。 对于这个大兵倒不介意,当民工的竞争比这个更残酷,感冒发烧休息一天都要扣工钱呢,不干活自己没有什么钱,只是,他有点失落地道着:“唉呀,我还以为公司是我的,我是个老有钱的人呢。” “法律意义上是你的……哦,看来你把和蔡总的协议忘了。不过你还是比大多数人有钱。而且比大多数会花钱……”上官嫣红说着时,车驶进了小区,被保安拦下来,车窗一摇下,大兵这张脸几乎就是通行证了,那保安瞅见了,笑着敬了个礼,把车请进去了。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会享受到无处不在的尊敬。”上官说着,车一拐,直驶到一处别墅的门前泊定,太阳能的草地灯亮着,铁艺的栅栏,几处怒方的栀子花丛,一块草地,和记忆中的家,吻合了。 “这是我买的?”大兵激动地道,打地铺的日子可没想过今天。 “租的,公司付款,你早把买房子的钱挥霍了。”上官笑道,递给他一个纸包,钥匙、手机、一叠纸,就听她解释着:“有什么想不起来的,打电话问刘茜,你的生活秘书……你的手机号我刚申请下来,还打印了一封清单,你找找号码,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明天七点司机来接你,按时睡觉,早点起床。” “你……你上去坐会儿?”大兵客气邀道。 “和一个失忆的帅哥调情,我可提不起兴趣来。”上官嫣红笑着道。 第一次享受到被拒绝和被冷落的滋味,大兵悻悻下车,关上车门一刹那,他伸进脑袋来道着:“嫣红,虽然我失忆,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什么事?” “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嫣红笑着瞥眼,浓浓的挑逗和调情。 样子明明像睡过了,可为什么她一直在极力否认,而且……大兵看着佳人如玉,美貌不可方物,那蠢蠢欲动的期待怎么也按捺不住,他试探问着:“……我失忆后,脑子里一直有一位女人的影子,就像这样,在草地上走着,身边是春光灿烂、头顶是阳光明媚,我一直看不清她的面孔……我觉得,应该是你。” “为什么是我?”上官嫣红笑着问,职场的女人,表情不代表内心,那怕恨你入骨也会笑脸相对。 “因为在原来的生活里,关心我的,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大兵道,除了八喜之外,这是第二个走进他心里的人。 上官嫣红蓦地动容了,她像生怕被人窥破一般坐正了,一踩油门,轰轰一响,不容分说地告诉他:“麻烦从外面关好车门……我要走了。” 一关车门,那车轰声走了,给大兵留了一堆尾烟。 “好像她是真喜欢我。”大兵却一点也不着恼,乐滋滋地想着,不过回头看,车影已杳,转念一想,这特么是尿盆里的汤红枣,看得吃不得啊,万一真是上司的女人,那动了后果肯定是相当严重的。 啊呸呸呸,什么尿盆,又是王八喜的思维,他赶紧努力克制着自己,别把民工那一套带到现在富人的生活中,那真不行,惹人小瞧呢。 进屋,开灯,这个面积不算大的别墅三层,以大兵干过几天装修的眼光看,用料和布局都是很考究的,光可鉴人的地砖,得二百多一块吧?一层这水晶大吊灯,批发价也得万把块,更别提那雍容华贵的沙发了,他使劲把自己扔沙发上,弹了个高,唷哟乱叫几声,有点小兴奋了。 对了,还有二层呢,他奔上二层,小客厅,书房,卧室,卫生间里有个偌大的浴盆,旁边的衣柜间,一推门,整整齐齐的十几套西装赫然在目,再一拉抽屉,各色的表,眼镜,皮夹子,胸针……林林总总各放了一抽屉。 记忆里这个就是家了,他记得不止一次,一双纤手给他戴上表,给他打理好西装。对呀,老有个女人的影子,是谁呢?应该不是秘书,似乎比秘书还亲近,如果是她的话,她出现应该能唤起这么深刻的记忆。 可也不是嫣红啊?莫非,我还有一位……这么亲近的红颜知己? 按照现在知道的旧事,自己认识嫣红应该不是很长,那么之前的生活,又是个什么样子呢?还有我爸妈,我以前的朋友,哎呀,怎么一个都记不清了。 问题太难,大兵迅速放弃了,他像个暴发户一样,两个腕子套了数个表,左瞅右瞅,这衣锦夜行的让他有点兴味索然,而且冷冰冰的也给不了他什么回忆,来回踱着又上三楼,这里又是一个新的布置,组合式的健身器材两台,居然还挂了沙袋,临窗的位置,是一个精致的茶台,老船木的质地,而在茶柜里,却又不合谐地摆着几瓶红酒。 我到底是喜欢茶呢?还是更喜欢红酒呢? 他思忖着,不过脑子里全是工地大盆子往喉咙里灌白开水的味道,只有那喝法解渴,不管这小杯的茶道,还是浅斟的红酒,都特么是装逼的东西。真的,他觉得自己的味蕾不会说谎,一点都不喜欢红酒和浓茶的味道。 “应该不是我的记忆和感觉有问题,而是我以前的生活,本身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 大兵如是想着,而且居然得到了很合适的解释。 对呀,明明关系暧昧,还要装得若无其事;明明勾心斗角,还装得一团和气;明明背后咒我,表面还尊敬不已;明明这公司里关系乱七八糟的,还要装得层阶分明。 对,就是这样,我跟秘书有一腿、跟财务部那位好像也有一腿,和公关部这位,似乎也有一腿,而这三个女人,好像并不介意和我有一腿。上官虽然我很喜欢,可似乎和上面那什么蔡总,有一腿。 第一天的关系数数,就快把大兵的手指头掰完了,这算是挑战他的智商和记忆,而且明显不够用。他放弃了,百无聊赖地下楼,看到带回来的东西时,一下子计上心头了。 “笨死我了,现成的嘛,瞧瞧以前和谁联系,看看朋友圈不就知道了。” 他兴之所来,抱着东西回了大卧室,兴冲冲地扑上松软的床上,手不小心一摸,哎妈呀,这枕头下,怎么放的都是安全套,两大盒呢? “这……我以前私生活也太不检点了,从今以后,我要守身……算了,守个屁,大行不顾细谨,我这么个老板,不算问题吧。” 他放起来了,虽然心里有点抗拒,可架不住对曾经莺莺燕燕的向往,太爽了啊,我把以前的经历都忘了,这要挨个重来一回,又是全新的体验哦。 想着心里就偷着乐了,他翻着一摞厚厚的通话记录,自己的号码尾号四个1,符合身份,他看看记录,四月十五日之后,就再没有通话记录了,那之前的联系,应该就是自己的生活圈子了。 第一个号码,接通了,他好奇听着,对方女声:“喂……喂……讨厌啦,又调戏人家,顾总您什么时候回来了?” “明天约你哦,我刚下飞机,有公司的人在。”大兵诌着瞎话道,对方嗯嗯挂了。 估计是炮友,大兵略过了。 第二个号码,接通了,他好奇听着,又是女声:“呀!?顾总还能想起我来啊?” “想不起来了,你是谁呀?”大兵故意道。 “没良心的,亏人家对你那么好。”对方忿道。 “明天约你哦……哎对了,考考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什么地方,用什么姿势?”大兵挑逗道。 “讨厌啦,人家不喜欢在车里……明天我晚上才能回去,赶不上啊……” “没问题,反正我在,回来告诉我。” 大兵调戏几句,挂了,明白了,他妈的,上次约会不是老地方,是车震。 第三个号码,一通,却是奢侈品店的,老板也是女的,要推销表,他挂了。 第四个号码,一通,又是女的,却是个酒店大堂经理,问顾总安排什么,这个挂了。 第五个号码,还是女的,一通,那声音又嗲又浪:“……亲爱的,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我在外地,长夜漫漫,无心入眠啊,能不想你吗……哎对了,你叫什么?”大兵憋着笑问。 “啊?你给我打电话,不知道我叫什么?”对方生气了,生气的话也好嗲。 “我想起来了……” “那我叫什么?” “叫床。” “哈哈……你个流氓,嗨,说正经的,我怎么听人说,你携款出逃了。” “可不,警察正抓我呢,别给我乱打电话啊,我回去再说……挂了啊……” 不容分说挂了,大兵现在从兴奋已经到愕然了,他越来越佩服原来的自己了。 不佩服不行啊,这到底勾搭了多少女人啊? 第六个号码,女的,打张芬手机上了,就是所谓的公关那骚货,不过似乎她男朋友在身边,装得老正经了,电话里:顾总,我是张芬,正和男朋友在吃饭,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第七个号码,终于是男的了,不过却是万江华,和男人无话可说,挂了。 第八个号码,女的,财务那妞…… 第九个号码,男的,私人司机。 第十个号码,又是女的,开口就叫他亲爱的…… 第十一个,女的,行政上的,以为他要订机票…… 第N个……大兵扔了电话,没拔出去,差不多都是女的,有一多半关系暧昧,不是叫亲爱的,就是叫完顾总,再叫亲爱的,你说老地方,她似乎都知道,可偏偏大兵想不起来;你考考她们上回什么姿势,她们里面一半会娇羞地道:你好坏哟,又想玩什么新的? 于是大兵被问住了,似乎大部分姿势都试过了?而且他意识到一个很奇怪的事,好像没人知道他失忆,不是听说他携款出逃了,就是根本一无所知。 封锁消息?这倒可以说得通。而且……顾从军似乎德性并不怎么好,之前就被监视居住了,据说是参与网络赌博……哟喝,这吃喝嫖赌莫非就是以顾总经理的生活? 他一骨碌爬起来,又看了一遍自己生活的地方,别墅、衣柜、饰物、红酒,还有电话里好多好多的女人,恐怕这个答案不用检测对错了,他慢慢地进了忽视过的书房,很奇怪,满柜子的书,英文的、法文的,哲学的、心理学的,随意翻翻,一半认识,却找不到曾经的刻苦好学的记忆。 坐下来,他试图从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环境找找记忆,双手自然地放到了桌上,手边一台笔记本,他摁了开机键,片刻傻眼了,有密码。 他计无所出,闭着眼睛摩娑着键盘,找着感觉,找着记忆,一次又一次的嘀声作响,显示他的输入错误,大兵的拼音、顾从军的拼音,全字母,缩写,好像都不对,对于这个微小的记忆节点,恐怕比想起那些女人来会更难,他手僵硬地放弃了,又开始手足无措地乱摩娑。 这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他被吓得激灵地浑身抽了一下,定定心神,看着那部精美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没有归属地的号码,隐隐地,似乎这个号码很熟悉,他紧张兮兮地摁了接听,似乎这个动作也是下意识的。 “喂,您是哪位?”大兵问。 “大兵。”一位老男人的声音。 “我是大兵,您是?”大兵道,使劲想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我都听不出来了,我是你爸啊。”对方的道。 “啊?”大兵吓得惊声尖叫了一声,手机差点脱手。 那边的老子问着:“怎么了,你?” “没事没事……哎,我说爸……我手机刚通,您就打过来了。”大兵慌乱地道。 “我打了几天都联系不上你,出什么事了?”老子问。 “没什么事,爸,您还好吧?”大兵问着,这个爸……根本没想起来。 “好,都好,没事就好……早点休息啊,别老是夜生活。”对方慈爱的声音,让大兵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地亲切,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老爸关心的多,问着他:“干什么呢?半天没吱声?” “我把电脑密码忘了……没事,没准记在哪儿呢。”大兵道,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或者结束这个谈话。 “lilies,百合花吧,你最喜欢的花。”老爸道。 “啊?我的电脑密码您都知道啊?”大兵吓了一跳。 “你屁股上长块记我都知道呢……多来电话啊,有时间就回家看看,别在女人堆里鬼混……嗯,就这样,早点休息。”老爸道。 “啊,爸,您也早点休息。”大兵迫不及待挂了电话,输了这行字母,熟悉的界面出来了,密码正确,他翻查着电脑,是个人记录,一些日记,公司的报表,鑫众各管理层的联系方式,还有详细的进出账。 他入神了,在慢慢地寻找记忆中的影子,似乎这才是他熟悉的工作,似乎这才是顾从军娱乐之外的长处,一行一行的数字,像流淌的音符,对他来说有着越来越熟悉的感觉,他有点兴奋了,失忆后老觉得自己百无一用,终于在今天,找到曾经的存在感了…… 第021章一体两面 “昨天我去了,顾总已经在煅练了……后来就去了医院一趟,他肩上那伤拆了线,恢复的挺好;今天顾总说要开车自己来,我不放心,一直坐在车上……嗨,没事,他开得挺好。” 公司的老司机李振华道,四十多岁的老师傅了,又是个本地通,但凡接送任务,非他莫属,对于上官经理派的活,这老师傅汇报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说他正常吧,他谁也不认识,也想不起来。说他不正常,他比正常人都清楚。上官嫣红狐疑地想想,又看向了另一位,出声问着:“刘茜,顾总一直在办公室?” “啊。”刘茜点头,表情也好奇。 “肯定不只是在办公室,否则你的表情不会这么奇怪,还有什么事?”上官嫣红问。 “就是……就是像换了一个人。”刘茜鼓着勇气道着:“一直在看报表,偶尔还把各部门的人叫过去询问,而且,他平时必喝的咖啡,和偶尔喝的红酒,都不沾了。” “那他喝什么?”上官嫣红问。 “喝白开水。而且还得换个大杯子。”刘茜道,表情上写了一个大写的郁闷,现在把疑问还回到上官嫣红这儿了,不过这儿可没有答案,上官坐着未动声色,摆摆手,示意着两人离开。 刚要出门时,敲门声却响了,应声而进的正是大兵,不,顾从军,一见两位,客气地迎着门笑着问:“哟,都在……那我一会儿再来。” “不用,不用,他们说完了,你有事吗?”上官嫣红道。 “我有些不懂的地方,正想请教您呢……哎,你们俩慢走啊,李师傅,辛苦了。”大兵笑着,送两人。 而那两位有点受宠若惊,紧张兮兮地出了门,上官嫣红好不气恼,这负作用终究还是一时半会消解不了的,她奇也怪哉地看着大兵,大兵看看自己,精心打扮过了啊?他不解地问着:“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上官嫣红起身了,慢慢地踱到他的身边,两指捻着,提着大兵的手,那袖子别起了一边,就听上官忿忿质问着:“你别着袖子,还准备在工地上干活啊?” “啊!?不小心……习惯了。”大兵悻悻抹下了袖子。 “有没发现刚才两位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上官嫣红道。 “哦,好像是,怎么了?我哪儿还不对?”大兵在身上找着,好像没有了。 “有给下属和司机扶着门框送人的总经理吗?还李师傅您辛苦啦?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月薪四十八万的总经理,不是工地上的小工,瞅见谁都点头堆笑。”上官忿忿教育着。 大兵挠着脑袋,不以为然地笑了,这动作被上官一把揪下来了,她指摘道着:“不要老做这个犯傻样子行不行?” “那我以前什么样子?”大兵懵然问。 上官想了想,拉着他,过来过来,找到了摇控,放着房间里的壁挂电视,存储的视频里有以前顾总的影像资料,走路的,步态雍容,目不斜眼;讲话的,口若悬河,天花乱坠;那扬手间,群情激动,那挥手间,掌声如雷啊。 大兵看着,又偷瞄了上官嫣红一眼,他弱弱地问着:“我怎么觉得这不是我?” “那好啊,脱下这身西装,自己回工地去,没人拦着你。”上官嘲讽道。 这不可能滴,总不能放弃这儿月薪四十八万,回去挣那日薪四十吧?大兵体会到八喜说的矮子过屋檐那种心境了,低声下气问着:“那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别做,保持你的严肃仪容就够了。”上官嫣红教唆道,以前的顾总严肃到让人敬畏,自打当了几天民工,亲和得都吓人了。 “啊,这个会……我板着脸就行了,要不怎么当老板呢。其实我发现我以前挺装啊,不就走了路吗,至于拽成这样么?”大兵道。 上官一气结,又被逗笑了,其实越傻越真实,他说得倒是句实话。 确实很真实,她这难得地一笑,眉眼舒展,像冰消雪融一样,把老是受教育的大兵看晕了,笑起来的样子似曾相识,就一直藏在他心里某个角落里一样。 不过这一笑却是惊鸿一现,上官马上敛起了表情,坐回到了座位上,问:“又开始犯傻了……没事可以走了。” “哦。”大兵扭头,悻悻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恰看到上官对着手机孤芳自赏,像找着自己脸上的暇眦一样,一被发现,她慌乱地放下手机,不耐烦地问着:“又怎么了?” “我来找你商量事呢,你一笑,看得我心痒痒的,把正事差点忘了。”大兵道。 上官又被逗得笑了,似乎并不期待顾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主导大局,当然,那种可能性也不大,她笑着问着:“好,说吧,什么事?” “我看了两天报表,怎么觉得咱们的经营有问题啊?”大兵瞠然道。 “哟……没受伤以前,都没这么关心过经营啊,什么问题?”上官嫣红来兴趣了。 “首先实体产品,酵素粉、刺枣酒,贴牌产品,它们成本价分别为十二块七毛五,十八块两毛四……但是我的销售单价分别为,六十六,和九十九块钱,几乎是成本的五倍啊?”大兵伸着大手比划着瞠然问道,这种暴利很罕见了,比当沙霸欺行霸市还黑。 “很意外吗?买涨不买跌是铁律,越是像我们这样一个新兴的公司,才越会有追捧,相比我们配售的原始股,利润并不高。”上官嫣红笑道。 “原始股就是我要说的下一个问题了,我们这样的公司,发售原始股的资质不全啊,顶多具备发内部股权的资质。理论上,不能流通啊。”大兵道,这是明目张胆的胡来了。 而且他有点明白一直被警察盯着原因了,不料这么严肃的事,在上官眼中却轻松无比,她笑了笑,纤手比划着:“我这样给你解释吧……彭州在售的楼盘,百分之六十,五证不全,有的连一证都没有;超市货架上的产品,有百分之三十的生产企业资质不够,其中包括很大一部分是食品生产企业……即便是彭州吹嘘的上市公司,盈利的也屈指可数,像我们这样销售额每月都在增长的实体企业,交的税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解释不言而喻,就是咱们不规矩,可大家都不规矩,真守规矩,那不成傻瓜了吗? “好,就依你的思路。”大兵反其道而行了,换着话题道着:“大行不顾细谨,但从咱们资产管理上,好像也不对啊。” “你居然想起这个来了?”上官嫣红奇怪地问,这记忆的恢复,让她很意外。 “我没想起来,可我看得懂啊……总公司的设置在津门市开发区,那里并没有实体,二级公司十一市,辐射下去的三级、四级公司有多少我还没数,我的主要业务都是外包,中心是兜售‘消费养老’的概念,让大家消费搭售原始股……总公司应该是用这些实体和现金流,再进行民间配资,然后参与津门民俗园、津门天厦、鑫联物流等数个项目,这些滚起来的雪球我没有具体数据,可应该不是个小数目啊……还有回购咱们原始股的是谁?是不是咱们自己的换手把戏,我还没搞清楚。” 大兵愁容满面的说道,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能力了,模式上极其类似P2P、O2O的商业模式,大部分结果是能赚了就撑着,赚不了就卷钱跑路。而鑫众不同的是,有辐射数省的实体企业、仓储,及外包生产,销售额居然相当可观,从报表和数据上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家蒸蒸日上的健康企业。 上官笑了,揶揄道着:“你不理解,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到高层,我们做的是经营,往上一层才是战略投资。” “你看你,我失忆,又没有脑残,这就是集资啊……而且是以小博大,我算了算,只要有几十万就能这些东西生产出来,都是代工的,再花上几十万门面和公司就出来了……加上包装、加上概念,加上营销,只要把这个市场做大……用这些钱再去拉更大更多的投资,就容易多了,当然,也隐敝多了……我粗略算了一下,仅我们彭州地区发展的名义合伙人,也就是认购超过一千股,一万块钱的客户,就已经六千多人了,最大的几笔,有投资超过一百万的,这已经有接近一个亿了啊。” 大兵道着,表情显得有点恐惧,那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没失忆以前,可能干得事足够让他进监狱有足够的时间恢复了。 上官脸色稍变,不屑道着:“很多吗?准确数字是一亿零一千四百万,今年的总体目标是达到两个亿,勉强完成啊。” “我们以前谈过风险没有,这其中的不可控风险太多了。”大兵道。 “说来听听。”上官好奇道。 “首先是项目风险,可能受到政策影响,万一一纸文件下来,这么高的配资一夜之间可就垮了,上面一垮,我们可就是个空架子……原始股回收肯定是咱们自己收,即便这一块的钱合法不合理的咱们全挣了,那民间融资呢?百分之十八左右的收益再加上其他财务成本,把我们利润全部填进去也不够啊……”大兵道,上官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大兵像不知趣一样,又加了一句: “还有财务风险,就以咱们公司为例,各项成本高得出奇,一般中层的月薪加上提成奖金都要有四五万,一个接线员的月工资都要有五千多,每月的公关费用超过二百万,上半年的广告费用要有一千万……咦?我怎么觉得我没失忆以前,不会是脑残吧?而咱们总公司不会是控制在一个更大的脑残手里吧,他居然每月给我这个脑残经理发四十八万的月薪。” 腾……上官站起来了,像是生气了,大兵说到此处,已经隐隐识得厉害,其实当奸商的没有脑残,如果觉得他们的手法确实很脑残的话,那么肯定就要有人快倾家荡产变残了。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这不是在做企业,而是在想尽一切办法,在圈钱。 人似乎恢复了,可脑袋瓜好像不是原来那个了,上官嫣红瞪了片刻,像是生气一样在房间里踱步,大兵尴尬站着,犹犹豫豫道着:“哦,看你的表情,我似乎没猜错。” “猜什么?”上官不悦地问。 “就咱们这企业啊,这简直就是麻子的脸,全是坑呐。”大兵情急之下,民工学的东西迸出来了。 上官没有这次没有苛责,哑然笑了。 “虽然没有想起来,可我有点明白,我为什么见了警察有点紧张了。”大兵道,第一重发现,自己曾经有过很多女人,第二个发现是,堕落居然不是他干过的最坏的事。 “有些能让你更紧张的事,想听吗?”上官双手叉在胸间,严肃道。 “不会比我发现的更让人紧张了,我突然觉得当民工不是什么坏事……我在家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大堆药,舒必利和阿普唑仑,全是抗抑郁药。”大兵道,这个发现让他很沮丧,甚至有点抗拒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没错,以前的你确实有抑郁症,找过不少心理医生看过……本来我很为你高兴,失忆把抑郁症也丢了,不过现在看来不是好事,还得让你回到抑郁状态……”上官淡淡道着,就在大兵还没明白时,她曝料了,竖着一指道:“首先,你是公司注册法人,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是经你手出的,你挑公司的毛病,等于给自己找不自在啊,对吗?” 咝……他母亲滴,好像是这样,大兵噎了下,把这个最重要的关键给忘了,这岂不是偷了东西回头告诉别人自己是贼? “第二,这个消费养老的概念是你提出来的,这个策划让蔡总大加赞赏你,夸你是天才啊。”上官嫣红笑着道。 呃……大兵脖子梗了下,没想到会是这样,傻眼了。 “第三,谁都可以讲成本,唯独你没资格……你来这儿不过几个月功夫,光吃住就报销了一百多万,每月四十八万的月薪对你来说尚且不够,出事前还欠着公司账上六十多万,您在彭州的商界可是一掷千金的形象啊,两个奢侈品专卖店,快把你当成形象代言人了啊……哦对了,中层的提成和收入,是你来之后,给涨了两成,被你关照提拔的女职员,可不在少数啊。”上官嫣红玩味的口吻说道,那一种戏谑的笑容,像等着看别人出洋相一样。 大兵开始出离愕然了,这才叫么蛾子钻炉膛,引火烧自己呢。 “好了,如果没有其他疑问,你可以走了……明天我安排你到周边各市看看,多指导指导下面的工作,省得关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上官嫣红道,她轻柔地坐回了副总的位置,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大兵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出门,门开时,他回头道着:“我不知道我以前和你是个什么样子,但我现在确实有点担心你……我明白把我找回来的意思了,我无所谓,但我想,如果我们都是被人当了马前卒的话,你能抽身事外,就早点抽身吧。” “谢谢你的忠告,我自己心里有底。”上官头也不抬地道。 那漠然让大兵很失望,他轻轻地掩门出去了。 或许不是漠然,门闭合时,上官嫣红慢慢的抬起了头,她美目眨着,像是有万般解不开的愁绪,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透着善意的关心,却是从一个失忆者的嘴里说出来,让她竟然一时无语。 她默默地打开了电脑的草图,其实来之前这些已经准备好了,几副设计好的广告草图、新闻文案,《一个企业家的社会责任应该这样诠释》、《洛宁市见义勇为十大人物》、《千万富翁见义勇为更应表扬》、《见义勇为无关身份,只关精神》……等等,所有配图的主角都是顾从军,或者是,大兵。 可以想像到,下一轮的轮番宣传轰炸后,由此而带动的口碑效应会有多大。 “谁不想抽身事外呢!?” 上官嫣红像是喃喃自语一样,轻声说着,手却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着这样一行字:中兴,宣传制作准备好了。 即时通讯工具里,很快回来了一行字: 发吧,坏事变成好事,鑫众太需要这么个形象了。 …… …… 回到办公室的大兵有点懵,总经理办公桌上的电脑里,资料也看了几遍了,这些绞尽脑汁想通的,发现的,现在全部变成了负面情绪写在了他的脸上。 价格欺诈?非法经营?财务造假?或者还有更大的事,没有崩盘的非法集资? 或许自己想错了?他拿着摘录出来的数据对比,又从头看了一遍,很郁闷地发现,应该错不了,就这还是备查的电子台账,要是实际账目的话,可能比见到的更怵目。 “凭证……对,原始凭证……” 他的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这个词,很熟悉,又很让他心惊,这是关键的证据。 哦对了,他想起了,在极度紧张的情绪里,反而奇怪地一幕一幕浮现着曾经的记忆,他想起了和财务部女人在酒店密谋,似乎就是因为凭证的事,还送她一个爱马仕的包收买,好像还……咝,好像在床上还和我说什么来着。 他想起来了,那个大辫子的姑娘,满是暧昧的目光,和他从电梯里牵手出来,然后在洁白的被单上,开始啪啪啪的场景碎片……绝对没错,自己是因为凭证的事,去勾引她的。 可结果怎么样,却想不起来了,大兵瞠然咽着发干的喉咙,在想着,莫非……自己在洛宁被袭击,是因为这些证据的事?可奇怪的是又无法自圆其说,理论上应该到案发才有这样的狗急跳墙,但现在风平浪静,没出事啊? 越想越拧巴,不知不觉间,那位快乐、纯朴、帅气的脸庞已经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偶而一露的面目狰狞,那是大兵在想着最坏的结果。 叮……铃……铃……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被惊省才发现自己额上沁了一层细细的汗,抽着纸贴抹了一把,拿起电话,压着嗓子,捏着派头道着:“喂,您好,哪位?” 老总说话都这样,简单,时间宝贵着呢,不相干的电话会马上扣掉。 “顾总,您好,是我啊。”对方道。 “哟,没听出来,您是……”大兵根本不知道是谁,他估计就恢复记忆想不起来曾经有多少个女人。 “我是王耀萱,您的心理医生啊。”对方道。 “哦,是你啊……啊……什么事?”大兵结巴地应着,曾经的熟人全部变成陌生人,确实是件很尴尬的事。 “您有两个月都没来咨询了,我有点担心您的健康啊,还按时用药吗?”对方关切地问。 没有暧昧关系,这谈话就好说了,大兵胡乱应着:“哦,我已经治好了……嗯,那个,以后……不需要心理医生了,噢对了,还有没结清的费用吗?” “那倒没有,您上次来我这儿,丢了点私人东西,我电话上告诉过您,您一直没来……这私人东西,又不好让别人带给您,您要不方便来的话,我可给您送去。”医生道。 声音亲切,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大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原因,反正觉得亲切里有种熟悉的感觉,他略一思忖便应了:“好吧,我去一趟?” “我等您……御景湾香梅街189号,A3幢17层。”对方道。 大兵草草画下了地址,旋即拿起随身的物品,出了自己这个陌生的公司,去赴另一个陌生的约会…… 第022章诡怪邀约 大兵是乘着一辆出租车到御景湾的,严格地讲是溜出来的,虽然失忆,但并没有失去羞耻心,毕竟抑郁、找心理医生,并不见得是什么光彩的事。 下车地是一处小广场,不远就是人工湖,白玉石砌的门楼,莫名地让他想起在洛宁那个一品相府小区,和哪儿差不多,中高档的住宅,除了住户,肯定还星罗棋布着各类微商以及把家当生意场所的。 握着手机,他向里张望,不知道为什么他自从知道自己的旧事,神经就莫名地紧张,许是紧张情绪也是开启记忆的钥匙,他拿着手机,像下意识一样,把相机调到自拍,然后把手举过肩、腋下,把后面几个角度快速连拍了几张照片。 咦?这好像是下意识的动作。 咦?这种动作又有什么意义?似乎我经常这样做。 他愣了下,对于超出大脑指挥的动作已经习惯了,而往往这种习惯出来之后,就能想起很多相关的事,于是他马上想起来了,这是寻找偷拍和跟踪的方式,可以不动声色地找到跟在你背后的尾巴。 他边走边看,在第三副照片里的发现,让他瞬间沮丧了,放大的照片里,一辆泊在路边的车,车窗留了一道缝,车顶的天线不是一根,而是一个花形,潜藏的记忆告诉他,这是跟踪的车辆。 “完了,什么鸟经理,简直是屎壳郎爬在鞭梢上,光知道腾云驾雾,不知道死在眼前。” 他装起了手机悻然道着,莫名地用的还是民工的思维,那段苦日子现在开始让他神往了,每天介一身汗一身累,除了睡得死,都没有其他负作用,哪像现在。焦虑、暴躁、怀疑,像爬上身的虱子,你想赶都赶不走。 无心欣赏这个小区靓丽的风景,在门房登记呼叫,他匆匆进了楼宇,刚进A3,已经有一位女人迎上来了。他不认识,可这位女人像有魔力一样,让他迅速呼吸急促,两眼发滞。 白裙子,飘飘衣袂,长裙曳地,款款而来,恰如步步生莲,那似乎和记忆中的莫个影像格外地吻合,让大兵瞬间石化了。 那女人眼睛里似乎也格外地兴奋,款步到了他的面前,兴奋却在渐渐地消失,她看到了大兵脸上的迷茫、怀疑,以及陌生。 “你到底是谁?”大兵警惕道,他想起了,邓燕也穿过一件这样的裙子,他对邓燕没有恶感,可对她的职业却很警惕。 “王耀萱啊,咱们电话上通过话了。”女医生笑吟吟地伸出手来。 声音熟悉,笑容亲切,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大兵狐疑地伸出手,象征性地一握,女医生邀请着:“请,诊所在十七层,仅接受预约。” 没有说话,大兵瞥了一眼,女医生像是并不介意,领着他到电梯,请他进去,这才站到服务的位置,摁着楼层,电梯运行时,她笑吟吟回看,见得大兵仍然是蓄势待发的警惕表情,她噗声笑了,笑着道:“顾总,您这是?您看我像坏人吗?就即便是坏人,也不是您的对手啊。” 是啊,这姑娘纤巧高挑,身材凸凹的,怎么可能是犯罪分子,勾引别人犯罪倒有可能。 大兵仔细盯着看了看,和上官嫣红相比,大多数美女会稍逊一筹的,就有漂亮脸蛋,也没有她那份雍容华贵的气质,可这位似乎不同,眼睛格外地大,你注意看,会在她如水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眼睛亮得,简直可以当一面小镜子了。 对,清纯,不带一点杂质的清纯,他妈的不像公司里那些女人,都是些恨不得以身相许的眼神。 于是他笑了,王耀萱也笑了,笑着问他:“你想起来了?” “有点,我们的关系好像很亲近。”大兵道。 “当然,心理医生,是离你心最近的人。”王耀萱笑着道。 “那我们上过床吗?”大兵突然问。 “啊!?”王耀萱惊讶一声,脸色徒变。 “哦,对不起,看来没上过……心理医生?你不会忌讳这种话题吧?你都深谙心理了,还在乎肉体?”大兵道。 呃……女医生直梗着脖子一吸气,然后强自定着笑容道着:“也是,可是顾总,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啊,你怎么会想这一层?” “对于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想到什么都不应该奇怪,您说对吗?”大兵道。 “完美的理由。”王耀萱尴尬道。 叮声电梯到楼层,王耀萱请着大兵出电梯,前行带着他,几步之外,挂着一个中英文标识的心理诊所招牌,王耀萱开门后,进去才发现这个地方很宽敞,是个大平米的住户改造成了工作室,理疗房间、书屋、茶座,像一个小型的酒吧,处处透着异域的风情。 “我以前经常来这儿吗?”大兵问。 “三个月,七次。”王耀萱开了一间房门。 踱进来时,落地的大窗,窗明几净,一桌一躺椅,似乎是谈话的地方,王耀萱纤手一指,正在躺椅,大兵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窗口,打开窗户透了透气,对这位突兀出现的心理医生说道:“治疗时有录像吗?” “不可能有,除非病人自己要求,如果我偷录,会丢饭碗的……怎么了?顾总?”王耀萱好奇问。 “我是什么问题?”大兵问。 “抑郁,间歇性妄想,焦虑,以至于失眠……您按时服药了吗?”王耀萱翻着病历,整出来的一堆。 “我停药很久了。”大兵道,现在才发现失忆的好处,连旧疾也给忘了。 王耀萱一愣,不解地看着他,大兵笑道:“有一种情况,可以彻底根除我这些毛病,你猜是什么?” “心理问题的根源在于,多思则多病,如果根治,除非你变成白痴,没有思维,所以也就无所谓心理问题了。”王耀萱道,直视着大兵,似乎期待他想起什么,不过她失望了,大兵像看陌生人一样,是很假很假的笑容。 “我受伤了,这次受伤,让我想不起以前的熟人,想不起以前我自己是个什么人,当然,也捎带把以前得过什么病都给忘了。”大兵道,微笑着看着王耀萱,像准备撩妹的帅哥,当他看到王耀萱若有所思时,他奇怪地问着:“您好像并不意外!?” “我意外的是,你似乎不应该忘记……我。”王耀萱奇怪地,笑着,温情地看着大兵,像某种暗示一样,就听她声音几不可闻地道:“坦白说,我比你更失望。” 大兵斜斜地觑着,眼睛在转,可记忆却跟不上思维,似乎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莫非,我和她经常调情? 一念至此,他又马上否定了,这个女人明显是居高临下的姿态,绝对不会是那种送个小礼物就兴奋到尖叫的类型。两人默默地凝视了片刻,王耀萱看样是真失望了,她带着不置信地表情喃喃自己语着:“看来,是全盘失忆了。” “对,但我没忘,您说要取什么东西的。”大兵问。 “病历,对于客户的隐私我们是一贯尊重的,这里不会留底……还有一个信封是您寄存在这儿的,既然您已经痊愈了,我们就不是医患关系了……有时间我们可约一下,你的经历很奇怪,或许可以给我提供一个很好的案例。”王耀萱道。 大兵轻轻地踱步上前,拿起了信封,却没有接受这位心理医生的好意,女医生起身相送时,他却一摆手道着:“不用送,别装了,你不是心理医生。” “什么?”王耀萱一惊,惊讶问着:“你想起什么来了?” “突然打电话,而且告诉我详细地址,接到电话我就觉得有问题,告诉我这么详细地址,那说明你知道我失忆,否则我根本找不到这儿。而知道我的失忆的人不多,一类是我身边的人,另一类是袭击我的人,顶多再加一类……”大兵道,双目如剑扫着,嘴里迸出来两个字:“警察!” 这时候,王耀萱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王耀萱没有承认,笑着问:“我听说是警察把你从河里救上来的。” “没错,迟早要把我绳之以法。”大兵睥睨一眼,语带不屑,似乎对于警察,警惕和防范心理越来越甚。 看着大兵带着忿意地走了,咚声门响,是摔门走的,呆立着的王耀萱似乎这才省得事态的严重,她匆匆拿起手机拔通了电话,急促地说着:“我是白鸽……情况很糟糕,他识破了我的身份……不不,他不是回忆起来了,而是发现了我的疏漏……麻烦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兵了,而是顾从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犯罪嫌疑人……啊!?” “王耀萱”吓得扣了手机,不经意转身时,大兵根本没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口,这个变化可真让“王耀萱”失态了,她惶恐地站着,生怕被袭击一样。 没有被袭击,大兵一步一步走进来,王耀萱一步一步往后退,却不料,大兵走到了他刚才的站位,伸手拿走了他放在窗台盆景边的手机,不用说,手机是开着录像的,这个眼皮下的疏漏,气得女医生直拿磕自己前额。 “大兵,不是你想的那样。”王耀萱出声道。 “但也不是你想的那样。邓燕穿白裙子一定是你教的吧?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讨厌欺骗的方式。”大兵道。 “等等,我们是自己人……你,你其实给我们提供过很有价值的情报。”女医生奔上前,伸手拦着,生怕大兵误会似的。 可误会早已根深蒂固了,邓燕的反常,一品相府小区的乱战,被铐在刑警队,这里盯着的尾巴,还有刚刚知道的鑫众那些足以让他牢底坐穿的事,大兵的脸色冷了,慢慢地拔拉开女医生道:“你连名字都告诉我假的,我能信你吗?即便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 确实不是了,袭击的凶手杳无音讯,而自己却成了被监视的目标,那股子愤懑,早让对警察不多的好感荡然无存,他头也不回地一扔信封,大摇大摆出了房间,嘭声关上门。 这次,是真的走了,王耀萱像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委顿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她都觉得自己像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半晌都没有接。 “我是白鸽……情况不妙,他识破了我的身份……” “麻烦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兵了,而是顾从军……” “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犯罪嫌疑人……” 电梯里,大兵看着刚才用小伎俩拍到了视频,“王耀萱”表情焦虑,完全不似见面装的那个淡定,一听到“彻头彻尾的犯罪嫌疑人”这个定义,让大兵莫名地暴躁。 对的,这是真相,警察早盯上这拔搞非法集资的,只是在找机会一网打尽而已。 那么我是……自己人?莫非……我这么明目张胆地胡来,是因为,我是给警察提供消息的二五仔? 他使劲地,用手机磕着脑袋,突然间停了,他回想起了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的那个噩梦,被关在小黑屋里,总被人喝出来,然后虐一顿,被揍了多少回他记不清了,不过能让他失忆都没有忘记,肯定次数不少。 一面支离破碎的恐惧回忆,一面是刚刚感受到温情,泪涔涔的嫣红,是那么依恋地看着他,把他带回来,把他送医院,总是那么揪心的看着他。那怕就有点冷漠的地方,大兵知道,也是因为自己以前太放浪不羁的原因。 “他妈的,老子以前就是个王八蛋。” 他暗暗地骂着自己,患难才见真情,而真正关心他的,显而易见,肯定不包括警察,就有,恐怕也是别有用心。 他的脸色在慢慢狰狞,那是因为,他心的天平正在慢慢失衡,当他踱出御景湾门楼时,莫名地涌起了一股子恶从胆边生的冲动。 对了,尾巴还在。 他没有往那个方向看,直接步行着,越来越快,仿佛是惊惶失措,仿佛是慌不择路…… …… …… “这家伙不是吃错药了吧?”范承和奇怪地道,大兵失魂落魄得像个精神病患者,傻了吧叽横穿马路就过去了。 “停了,这是……想干什么?”高铭愣了,那货站到了临湖的路边,面前就是波几平方公里的人工湖,彭州市标志性景色。 不过肯定不是赏景,两人仔细观察着,不一会儿,这家伙像是失心疯一样,腿跨过了半人高的围湖观景栏,站在湖沿上了,几次倾身,又堪堪回来,像是下不了决心似的。 “哇,不是要寻短见吧?”范承和吓了一跳。 “不至于吧?没受什么打击啊!?”高铭道。 不过俩人不敢怠慢,赶紧地向上汇报,这个重要目标的一举一动都要被记载到监视日记里,能得到这种殊荣,本身就不一般。果不其然,回传的命令是: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如若异常,可以强制控制。 控制……自然是可以拘回去,可这不同于抓捕,大多数时候拘回去,还得送走,那是谁也不愿意用的麻烦方式,范承和又一次看到大兵作势想跳时,终于按捺不住了,直接道着:“高队,拘回去得了,省得他出洋相。” “抓个屁,这么大的老总,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你以为是抓个毛贼……我去,你和他照过面。”高铭下车了,躲躲闪闪慢慢靠近了大兵站位的地方,那家伙看样果真像个寻短见的。 “嗨,干什么呢,跳湖呢?”高铭问。 不屑地看了一眼,大兵又望着湖面,像在思索什么。 “多不值啊,瞧谁搭理你呢?这个时间跳湖有人救你,要真想寻短见,你晚上或者早上没人时候来。”高铭贫着,不知不觉时靠近了大兵,不到100公分了,快到可以捕捉的距离了。 “你这人很烦啊,破坏别人的心情。”大兵道,那表情,绝逼像一个生无可恋的失意人。 “反正被破坏了,干脆跟我说说什么事要寻短见……要不留个遗言也成啊,嗨。”高铭说着,冷不丁伸手去抓,一把抓住大兵的胳膊了,大兵怒目而视,他呵呵笑着道:“上来吧,有什么想不开的。” 许是心志未决,许是没有机会了,大兵悻悻然地跨回了路上,眼睛却还盯着碧波荡漾的湖面,有点恋恋不舍似的。 “小伙子,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说说。”高铭关切地问着。 大兵长舒一口气道:“我还真有一件事告诉你。” “什么?”高铭问。 “我这双鞋……”大兵伸着腿,亮亮皮鞋道:“值两千美金。” “是吗?这么有钱?……哎哟。”高铭冷不丁,那鞋直接跺他脚面上了,像被重锤砸了一样,他疼得弯腰揉脚。 却不料这正是大兵要的效果,腿一勾一绊,双手发力,一招老汉推车,高铭猝不及防,重心一失,啊声被推过护栏,咚声掉湖里了。 “这么昂贵的鞋踹你,你一定能记得住。” 大兵笑了,奸计得逞,得意非凡。 “嗨……嗨……”范承和吓得狂奔,快奔到护栏边时,手一拔枪在手,大喝着:“不许动。” “他腿肯定抽筋了,你抓我,还是救他?”大兵举着手,示意着湖面,高铭还在挣扎呼救,大兵却是笑着提醒着:“在洛宁就跟着我?那你应该知道我脑子有问题,负不了刑事责任的啊。” “卧槽,你特么等着,总有一天老子把你蛋黄捏出来。” 范承和气得插起武器,呼咚声跳到河里了。 脚被痛跺,高铭还真有点不利索,两人沿着湖沿狗刨了半天才摸到台阶处,范承和推着高铭,上岸的高铭拉着范承和,两人呃呃吐了一大会儿脏水,一摸手机都进水了,气不自胜地往路面上走,在不少围观群众诧异的眼光中,逃也似地上车,生怕泄了身份。 呜……车一发动走,方向跑偏,湿漉漉的范承和赶紧踩刹车,高铭脖子伸出来一瞧,气得一拳打在车顶上。 这个脑残聪明得很,把车搞残了,右轮的气放得一点都没剩下。 还有更狠的,还没想好怎么走,数辆警车鸣着警笛包抄上来了,如临大敌地把两人围住了…… 第023章未知深浅 高铭和范承和离开110指挥中心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这回算是李逵被李鬼剪径了,跟头栽大了。 车没走就被110堵上了,彭州现今为了维持日渐混乱的治安,巡逻执勤已经是荷枪实弹了,110围路,几把微冲顶在车后,那架势比抓嫌疑人还要恐怖,两人乖乖举手,然后被铐了一家伙。 什么?你们也是警察。 这年头扮国家领导人亲戚诈骗的都有,谁信啊?等着核实。 枪支、警证、工作单位,一查二查傻眼了,抓回来的是津门市刑侦九大队的副大队和一名侦察员。内网一查,九队可是重案大队,系统里的功勋单位。可功勋队伍里出来的人,不能怂成这样吧,两人一对落汤鸡一样,羞得在同行面前愣是一直没抬头,也不解释。 不过情况他们知道了,那位大兵,也就是顾总军,不但把人踹下河了,把车胎扎了,而且回头就报警说瞅见俩持枪暴徒,地方警力哪敢怠慢,还不是倾巢出去堵人去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两人坐着是唉声叹气,出来是垂头丧气,那位送两人的地方警察,好歹说了句暖心话:“兄弟,谁也有栽跟头的时候,这不丢人。” 丢人倒不在乎,可人丢了,这项任务可就中止了,高铭拱手道着:“谢谢,你们反应挺快。” “别客气,我们差点把二位当坏人了。”地方上人道,这个不用解释,都能理解。 “还好,没动家伙。”范承和心有余悸道,要是现场再乱一点,真要走个火什么的,那这身官衣得扒喽。 两人匆匆告辞,钻上了一辆吉普越野,车旋即发动,冒着烟驶离了。 驾车的是位女司机,如果大兵在的话,肯定认得出,这是给他咨询的心理医生“王耀萱”。此时她却又是一个样子,大副的墨镜,挽着的长发,洁白长裙已经换成了利落的短衫,像野外行军的那种既酷又靓的装束。 “二位,说话啊……被个脑残扔河里,又进兄弟单位转了一遭,多少有点感想吧?”尹白鸽头也不回地问。 “还真有,我说尹指挥员,这可是您指挥的啊,这叫什么狗屁任务啊,这号人还用我们保护他安全,搁我这样的再来几个,都不是他的对手。”高铭怒道。 一说这个范承和想起来了,他纳闷地道着:“对呀,我枪指着他,他眼皮都不眨一下……还有,在一品相府小区,我想拉住他,结果被他揍了一顿。我根本没还手机会。” “江湖的异人奇士多着呢,就你们那点三脚猫功夫还真上不了台面……他练过巴西柔术,这还是不清醒了,要脑袋没出问题更厉害。”尹白鸽道。 “哎尹指挥,您认识他?”高铭问。 “上次犯事见过面,不过他已经想不起我来了……之所以调你们保护,是因为他提供过很有价值的消息,可惜了,这脑伤的,他把该记的事都忘了。”尹白鸽郁闷地道。 “卧槽,这个货居然还是个两面派?这种人信不得。”范承和道。 尹白鸽回头瞥了眼,好奇问着:“为什么?” “绝对是想祸水东引,置身事外。”范承和道,对于大部分嫌疑人的反水,警察会习惯性地打一个问号。 尹白鸽一笑道着:“是信不得……但他不是终极目标,只是一把……” 思忖了片刻,尹白鸽若有所思地道着:“钥匙……一把钥匙。可惜这把钥匙,现在不攒在我们手里。” 对于有组织性的犯罪,其中意志不坚定的成员,可以收买,可以拢络人心,可以威逼利诱,可独独现在无计可施了,这个人的脑袋失忆,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恐怕都不会取得预期的效果。 “我明白了,您是想让他想起以前的事来?”范承和如是道。 “对,其实今天我受的打击比你们还大,我直接扮他的心理医生,他都没认出来,是根本就忘干净了,而且,他现在对警察有很强的警惕和敌意……就失忆,也不至于这样啊,毕竟在洛宁,还是警察把他救回来的。”尹白鸽疑惑地道。 “会不会这样。本来是脚踩两只船,但这回来一失忆,再一看自己干的事,就死心踏地上贼船了……我看这阵势,他们犯的不是小事。”高铭道,这么费尽周折,能暗示出来的东西太多了。 “只能有这种解释了。”尹白鸽道。 “尹指挥,这是去哪儿?我们车还撂在湖边呢。”范承和看方向不对,提醒道。 “来了一个专案小组,见见面,你们暴露了,外勤暂时做不了了……对了,鑫众可能又要有大动作了。”尹白鸽道,随手掏着手机扔回去。 提醒在截屏相册了,高铭和范承和凑一块瞧瞧,却是电子报纸已经开始报道一个千万富翁见义勇为的故事,故事的主角自然是两人印象深刻的大兵同志,那笑吟吟的傻脸,高铭现在都恨不踹上两脚了。 “这算大动作?”高铭问。 “吹个牛逼吧,民营企业就喜欢这一套。”范承和道。 “你们错了,警察眼光里看到的都是嫌疑,而商人的眼里看到的,都是机会,你这样设想一下,一个千万富翁,一个见义勇为的,那他名下的公司会是什么样子?这么高的道德水准,难道有人怀疑他们的诚信?普通人还就吃这一套……看着吧,他们会用这一个不起眼的支点,撬起更大的财富。”尹白鸽道。 “噢对了,他们在洛宁又是捐钱,又是赞助,不会从哪儿下手吧?”高铭惊讶道,一直不太理解鑫众那么花冤枉钱,现在看来,是借机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 “猜对了,那儿是第一站……就像在彭州,他们会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渗透到县乡镇。” 轻轻地嘘了一声,尹白鸽却重重地踩着油门,连续加速,直驶刚刚到站彭州的专案小组驻地…… …… …… 大兵离开泉山区分局的时候,也快天黑了,公司的公关、秘书、上官副总、万助理,来了一行人车,那几辆鲜亮的豪车,登时把一个偌大的分局都比得寒碜不已。 听到袭击了两个警察的事后,在公司上官吓得花容失色,她紧急召急若干心腹议事,商量最好的方式就是耍赖了,反正是个失忆的人,有医院证明,你还能让他负刑事责任怎么着? 不过更进一步确认的消息让他们看到机会了,被袭击的是两个便衣,顾总不但袭击了,还自己跑到分局报案,搅得泉山区出动了一大队警车围捕,结果整成乌龙事件了。 搅来搅去,搅得警察仿佛理亏似的,有一位分局的负责人联系公司,让去接人,据说顾总坐那儿不走,威胁要通知媒体来报料呢。 什么事都是适可而止,这个时候不能坐观了,一行人直奔分局,几乎是危机公关的标准模式,有接洽具体处理人员的,有问候分局领导的,不出半个小时,把事情搞得妥妥贴贴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搞妥,最起码接案的两位小警,就一直用厌恶的眼光看着大兵,对了,是顾总,很有钱的人,在这里很嚣张,偏偏上面的买账,他们就明知道是故意的,也得放人。 “你可以走了。”小警挥手,打发着大兵,这时候,刘茜出现在询问室的门口。 大兵慢慢起身问着:“得给我的说法吧?我报案,怎么把我当坏人滞留了?” “没人把你当坏人,我得总得查清情况吧。”小警道。 “那查清的情况,您没跟我说啊。”大兵道。 “我有义务向你汇报吗?”小警道。 “但是你有义务尊重公民的知情权,我问你,那两人带枪的,那儿来的?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还试图袭击我?他拿枪指着我啊,好恐怖的。”大兵颠倒黑白了。 “他们……正在处理,有处理结果,我会告知你的。”小警道。 “一瞧您这就是火烧大公鸡啊。”大兵道。 “什么……什么意思?”小警愣了,没听懂。 “耍官僚(冠燎)……呵呵。”大兵道了句,得意洋洋地走了。 小警半晌才回过神来,气得嘭声直摔笔录。 小秘书在,好钦佩地看着顾总,万江华居然也在门口,不过今天很奇怪,莫名其妙地很欣赏大兵,竖了个大拇指,送了个笑容。 “小万,女人这么笑咪咪地看我,我喜欢。可你这么看我,我就有点不理解了,啥意思?”大兵问。 万江华放低了声音道:“你可把这把警察给整得够呛,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没怎么你吧?” “我发现一直有这么两个尾巴,我特么,就一脚把个踹湖里了,嘎嘎。”大兵得意地笑道,万江华怔了下,然后和大兵一起,两肩乱耸地奸笑,这事真爽,他妈的警察跟蚂蝗一样叮着,让你又疼又痒又没治,还就得这种法子整他们。 “小心点啊,顾总,您被监视居住着呢。”秘书刘茜心虚地提醒道。 “切,服刑的还有在家住着的呢。”大兵道。 走着的万江华又是怔了下,这一怔大兵发现了,好奇问他:“怎么了?你好像很同情警察?” “不是不是……是您和以前大不一样,以前是谋定而后动,步步小心,现在是纵横开盍,风格相差太大,我一时接受不了。”万江华道,不知不觉间,那称呼换成您了。 大兵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笑笑没有问万江华,却回头问着秘书道:“刘茜,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对你不避讳,我是受了点伤,脑袋有点失忆,很多事想不起了。” “啊,真的呀?”秘书紧张地问。 “别问我,我等你回答呢。”大兵道。 “嗯,以前的您,很威风……现在的您,很亲和……我……” “都喜欢?” “对。” 刘茜回答了,然后紧张兮兮地看了万江华一眼,生怕两人奸情被窥破似的。 “违心之言,我不喜欢,你要是做事没有性格,做人没有个性,别人对你喜欢的时长,会是非常有限的……哎,小万,你来,我们以前是不是关系不怎么样?”大兵问。 “哪有?”万江华否认道,一看大兵质问的眼神,他笑道:“反正您要想起来,可以说,虽然我是营运总监兼总经理助理,但我们的关系确实差点。” “原因呢?”大兵问。 “这个……”万江华没想到,会是这么直白地问原因。 “丑话当面说,我们在一条船上,要沉了可谁都没好。”大兵道。 万江华被刺激到,这丫顾总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没干好事一样,他定定心神道:“真没什么原因,估计是理念不同,您会想起来的。” “那理念不同,不会成为雇凶的原因吧?我这个位置似乎你最合适?”大兵突来一句。 这句把万江华噎得不轻,刘茜知趣地快走了两步,不敢听,万江华也不是省油的灯,微怔之后笑着道:“您找错了,绝对不是我,而且我们之中谁被人收拾了,另一位都不会意外。” “很深奥,什么意思?”大兵问。 “意思您刚才说了,我们在一条船上啊,而且是条贼船。”万江华笑道。 这个白面小帅哥有点阴,大兵看了他一眼,笑笑拍拍他肩膀道着:“对,不是你,你胆量没有野心大,呵呵。” 莫名其妙地道了句,大兵快步上前,和刘茜打了个招呼,然后奔向在车前伫立的上官嫣红,在上官面前,他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上官嫣红斥了句什么,他乖乖地上车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看来顾总,还是只能被上官降住。这个场景似乎让刘茜有点嫉妒了,她放慢了步幅,有意无意地和万江华并行了,万江华叹了句道着:“这是以前的顾从军吗?受了回伤,倒有蔡总的气势了。” 突来的问话让他心有余悸似地看了一眼,秘书道:“几乎彻头彻尾变了,以前小心翼翼,犹犹豫豫……真奇怪,人的气质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人格分裂,这是他的另一重人格,按科学的定义,你可以把他看成另一个人。”万江华道,实例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现在他信了,一个人真能有多面。 “那我岂不是……”秘书喃喃道,想起了很难堪的事。 他姑奶奶的,以前以身相许恐怕是白忙乎了? “他有目标了,不会骚扰你的。”万江华撂了句,两人心事重重上了车,追上了前车的路线,万江华几乎瞥眼看副驾上的刘茜,这秘书,仿佛还怅然若失似的。 “怎么了,还想做总经理的地下情人?”万江华幽幽地问了一句。 刘茜白了她一眼,把玩着自己的美甲,却像一点也不在乎万江华这个助理兼总监一样,挖苦了句: “哟,万助理都学会嗤笑人了?我就喜欢他,怎么了?” “呵呵,不怎么。”万江华似乎忌惮什么,没有启恤,不过他在心里却是一百遍一千遍地暗骂着: 蔡总都腻了才把你扔这儿,谁不知道你什么货色似的,还逼上擦口红……装纯(唇)。 …… …… 前一车里,上官嫣红在驾车,大兵几次想说话又咽回去了,上官那专心致志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趣,于是大兵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这位美人。 她的手,轻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纹理细腻,肤色嫩白,连美甲都没有做过,却更显得玲珑有致,像一座浑身天成的玉雕一样养眼。 她的胸,不说了,大兵觉得身上有点躁热,特别是眼光不经意瞥到端坐的双腿时,失忆遗忘许久的情愫在慢慢升起,那腿轻轻合拢着,偶而踩油门微微动着,修长、圆滑,缕空的黑丝,庄重中带着某种奇怪的诱惑似的,让他的眼神像被粘住一样,总是往哪儿瞟。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窗户里进来的景像,总会和心里的旧象重合一部分,或许是心情格外爽的缘故,此时的景象,能勾起大兵心里很多回忆,恍惚间,似乎是在酒店,酒意微醺的时候,抱着一个女人在吻;恍惚间,又在是别墅的家里,他在上面,下面的女人在放浪的淫叫;恍惚间,又是一个宽敞的车里,他压在一个女人身上,有点局促地干同一件事。 涌起来的思绪让他莫名地有点负罪感,就像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羞于提及和想起和其他女人的事一样。这个念头一来,让大兵很是失望,他想像不出,以前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滥情,却恰恰忽略了这样一位值得珍惜的女人。 “我以为,你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悄悄跑出去。”上官嫣红突然问。 大兵啊了声,然后顺口道着:“我有点闷,想到处走走,找找记忆。” 这是最佳的说辞,大兵自动隐去了和那个“心理医生”见面的事,而那件事也成了心病了,由不得他不怀疑,自己似乎曾经出卖过这个救他回来的人。 “那怎么会和警察发生冲突,他们不会主动找你啊。”上官嫣红奇怪地问。 “嗯,我站在湖边,他们以为我寻短见,就上来劝我,我就……把他踹下去了。我故意的……我出门就发现有两个尾巴,是警察。”大兵道。 上官嫣红轻轻地吁了一声,像是心事袭来,却久久未语,大兵按捺不住了,轻声道着:“嫣红,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想问什么?”上官道。 “我想问,以前是不是警察一直在盯着我们?”大兵问。 “这个我不擅长,不过就被盯着,我倒不意外,盯着我们的不光警察,那些投资商,那些投机的,还有想捞一把的散户,还有,很多很多……”上官嫣红语焉不详地道,她意外地瞥了一眼,似乎觉得说多了,对方也未必能听懂一样。 “那我还要说一遍,该抽身就抽身,我觉得这个雪球滚得不小了……我隐隐约约对这种操作好像有记忆,这像地基没打好的房子,垒得越高,就坍得越快……我好像觉得,快到了。”大兵若有所思道,而且隐约觉得,自己在这个骗局里已经沉缅很久了。 “知道为什么,那么多集资明知道都是陷阱,还有那么多人上当吗?”上官嫣红这样回问道。 “贪婪?”大兵给了个简单直接的答案。 “错,是因为聪明。”上官道。 “聪明?聪明还上当?”大兵不解。 “对,正是因为聪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掌握,而且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运气不会那么差,所以在这个骗局运转的时候,每一个局中人,就自然而然,也成为骗子……当然,在没有崩盘以前,没人会觉得这是骗局。如果永远运转,就永远不会是骗局。比如你投资的期货、股票,明知道有庄家在操纵依然投资,这是什么心态?你看准了,赚了一笔,你是什么角色?那看不准,赔进去了,就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别人都是骗子?”上官嫣红道。 这个理论,让大兵一下子抓脑袋了,似乎并没有错误,就像八喜常唠叨着十亿人民九亿骗,还有一亿在犯贱一样,有歪理存在的土壤,那就有成为合理的可能。 “资本都是肮脏的,搞资本运作的人怎么可能会干净?我有点奇怪,你好像想起来一部分东西,可却从肮脏变纯洁了。”上官嫣红笑着道。 “我以前很肮脏吗?”大兵问。 “你现在有多紧张,以前就有多肮脏,你是蔡总倚重的助理,彭州的产业是你带头做下来的,你说呢?”上官嫣红笑道,嫣然一笑,侧眼回眸,那一笑的风情足以让大兵心旌飘摇、失守,不过这位如玉美人嘴里的话却和形象大相庭径,就听她说着:“你来到彭州,半年时间,鑫众膨胀了十倍不止,钱、女人,应有尽有;如果不是出事的话,你现在都快坐到区人大代表的位置上了……” “我明白了,这就是我以前抑郁、焦虑、失眠的原因吧,是明知道是错的,却没法回头?”大兵问。 “对,要么成功,要么成仁,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除非你把别人都卖了,可惜现在,你连这种机会都不可能有了。”上官嫣红幽幽地道,又给了大兵一个肃穆的,饱含深意的眼光。 “看来,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信任。”大兵道,隐隐抓到了和这些旧识之间那种微妙。 “现在好了,都信任你。”上官嫣红笑了。 大兵却黯然了,他妈的脑子成空的了,知道的都忘了,当然能取得大家信任了,他喃喃道着:“我其实是有点担心你,本来我想劝你走的,不过看你这么确定,我就不多说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条命,捡回来,就已经赚了。” “对,富贵险中求,大难之后必有大福……现在,安心地做你的总经理,你不是那条非宰不可的大鱼。机会还有很多。”上官嫣红道,隐晦地道。 大兵看不出,是什么让上官的心情如此之好,说了这么多,而且他隐隐地觉得,好像自己和她之间,还有着什么的秘密。 肯定不是好事,可却让他有着莫名的期待…… 第024章冰山一角 顾从军、男、28岁,籍贯:津门市南泉区人。 受教育程度,区一所小学,津门市普通初高,大学华东商学院,出国留学三年。 高铭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无聊地用手机浏览着警务网页里的信息,看到这里让他皱了皱眉头,这个大兵的原身,似乎那儿有问题……哦对了,曾经听洛宁的同行邓燕讲过,这家伙不但通两种外语,而且听得懂很多地方方言。可对比这个简历,似乎苍白了点,不足以培养出一个身手矫健,而且能做高智商犯罪活计的人。 警察不是一天能养成的,罪犯同样也是,他把大兵在洛宁袭击精神病院医生、勇擒歹徒、被刑警询问、以及自己被袭击的几次放一块对比,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的特殊。 特别是在袭击那四位暴力收债分子的时候,简直有一夫当关的悍勇,他拿出来又看一遍,当看到那家伙一脚把人胳膊踏折,又一刀把人手钉在砖缝里时,他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眼光……对,那种眼光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嫌疑人的眼光。 高铭放大了拍下的视频画面,找了到这个疑点。 刑警看人的角度是不一样的,眼睛是最重要的一个观察点,往往眼光里,能意会到这个人表面反映不出来的气质,他看到大兵被刑警询问的录像时,那股子让他后背发麻的凛然依然没有消退。这家伙的眼光平静的像一泓秋水,打残了三个人,居然没起一点波澜。 这种眼光他很熟悉,那是一种悍不畏死,而且死不悔改的人,才会有这么平静的眼光。 “究竟是什么人啊?表面是一个金融骗子,骨子里却是一个悍匪……一脑残,又成了个傻呵呵的民工?” 他疑惑地想着,在执行这次任务时,录得最多的是当民工的经历,那家伙天天乐呵呵的跑前跑后,一度让他认为是上面错了,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不出所以然来,正纠结时,嘭嘭敲门声响,他上前拉开门,范承和钻进来了,随口道着:“八点半开会……尹指挥让咱们准备一下,哎高队,这个尹指挥什么人啊,还挺漂亮。” 是来叫开会的,高铭早得到通知了,没头没脑的任务里,也有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上级,高铭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不过他猜得到,在这种指挥位置上几乎少有女性,可但凡要有一个,那来历肯定会很吓人的。他有点落寂地告诉范承和:“别乱评论,咱俩熬到退休加一块,估计都没有她现在的警衔高……承和,打好行李啊,完事取车,回津门。” “啥意思,不开会呢吗?”范承和奇怪了。 “你懂个屁,会上认真做个检讨,做完咱们趁早滚蛋。态度一定要诚恳啊,千万别跟在队里一样敷衍。”高铭教道,他是过来人,从普通的片警一步一步走到副大队长的位置,类似的事见得多了,预见自然有了,范承和明显嫩了点,傻怔怔瞧着,高铭斥道:“我仔细想了一下,这肯定是级别很高的秘密任务,让特么咱们搞砸了。” “没觉得很级别很高啊。”范承和道。 “第一,你看看大兵的身份,和他这个人,匹配么?”高铭道,把自己的发现,让范承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范承和恍然大悟,愕然道着:“对呀,这家伙不管当民工,还是当顾总,都毫无违和感……而且动手的时候,根本毫不留情,对了,我枪顶着他,他眼皮都不眨一下。不会是那些地下钱庄,雇的影子吧?” 影子,那是些亡命徒,叫影子的原因是,他们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有可能,金融诈骗,需要大量的资金藏匿,为了安全起见,那些作资金掮客的,身边少不了这种人,既是保镖,关键时候又能当清道夫。高铭一念至此,不确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您这又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范承和问。 “那些人可都是刀尖上摔打出来的,浑身戾气,和大兵不一样。”高铭道。 “大兵也凶着呢。”范承和深有体会道。 “对,他是杀气,等闲不露,你看不出来。而那些走黑路的,你一眼就能看出来。”高铭道。 这话听得范承和微微点头了,开始相信队长的判断了,他出声问着:“还有第二?” “第二在院子里。”高铭道,指指院里泊的一辆大众警车,然后拿着手机,给范承和看一组旧照片。 车号,津A***,属于省公安厅公务车辆,那级别是一位二级警监,而且是两人仰望到不可攀附的人物。 “是咱们省副厅孙启同?打非专案组组长来了?”范承和睡了一夜,没有比这个消息更让他惊醒了。 打非专案组,全称是打击非法集资专案组,公安系统里统一成立的,地处沿海的津门类似的社会问题尤为突出。 “所以我说,一会儿检讨要认真,谁训也别犟嘴啊。”高铭教唆道。 范承和愤愤发着牢骚:“高队,万一被发配到交警队查酒驾去,你可罩着我啊。” “成,咱哥俩一块查夜班,省得白班碰见熟人。”高铭道。 两人看看时间,正正身形,准备把可能是在彭州的最后一天,要认认真真过好。 八时三十分,会议准时开始,阵势比想像中大,虽然来的都是便衣,可会议记录下来的名字都如雷贯耳,孙启同,打非专案组领导组长,省厅主管经侦的副厅、市经侦局一把手;马文平,经侦局副局长;巩广顺、孟子寒,两位布置会务的都是警督衔人物,至于那位坐在孙启同身边的尹白鸽,身份终于明了。 厅机关政治部一位副处,年轻貌美又身居高位,由不得高铭和范承和要胡思乱想一些,两人是从做记录的同行笔记本上瞄到的,那位做记录的发现这两人瞄,白了他们一眼,一搬笔记本电脑,把两人的视线隔绝了。 “不用介绍了,我是孙启同,在座的来自三个警种,经侦上的、刑侦上的,还有厅机关政治部的,咱们这就开始啊,我就开门见山来一句,今天所有空话、套话全部省略,我和老马是专程学习来了啊,一场影响深远的大行动,可能从这儿打响……万一从这儿打不响,那我们商量好,尽早换地方,小巩,子寒,你们俩开始……” 孙启同简单一句,果真和全员大会上满篇废话不同,一句也不多余,直入主题地开始了。 看样子,好像不是追究责任,高铭看尹白鸽,可那是位被政治浸淫的女人,甭指望看到有什么表情,不过一开始就是案情介绍,他慢慢地放心了。 …… …… 下车伊始,映入眼帘的是一所老年大学的招牌,身处的城市是睢溪市,车程一个多小时,随车人员甚众,秘书刘茜跟在身边,万江华带了一队,公关和财务上都有人,大兵只认得公关部张芬,以及财务上那位大辫子妞,名字还是问秘书知道的,叫田晓萍。 就财务那妞特别一点,辫子大、胸大、黑里透俏的麦色皮肤,大兵心痒痒的总想找机会和她独处,奈何被秘书缠得紧,反而是这位花枝招摇的秘书他不太喜欢。 连自己一共九个人,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就有三个,大兵不知道自己当顾总的时候是怎么应付场面,反正他很尴尬,每每那些女人有意无意的一瞥一笑,他老觉得在给自己抛媚眼似的。 还有这位形影不离的秘书,这不,一下车就站在身侧,保持着随时听从召唤的样子。 不过大兵心里却是很不爽,是被上官嫣红给撵出公司的,让他随行跟着熟悉业务。其实真实目的,大兵估计是怕自己偷跑出去再惹事,他想到此处就愈发的不爽了,总觉得上官像是故意拒他以千里之外一般。 “顾总,这是我们其中做得最好的一个服务网点,万助理建议您来看看。”刘茜微笑道着,核心圈里都知道顾总失忆,不过没人敢提这事。 “让我来看老头,老太太有什么意思。”大兵显得心不在焉,嗯,他忽然想起来了,侧头问刘茜:“我们提供什么服务?” “免费理疗啊,您看,多热闹。”刘茜道,指着大门内,一群排队的中老年,还有的拿着小凳子,看样子是来迟了,得等好久。 对于自己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公司,大兵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过还是被现场吓了一跳,他稍显紧张地悄悄拉着刘茜,刘茜不好意思地道:“怎么了顾总,您别这样,多少人看呢。” 说得好不娇羞,躲过几步,大兵看这羞红的脸蛋蛋,提醒她道着:“别发花痴,我问你个事。” “什么?”刘茜被斥,好不懊丧。 “咱们是从这些老头老太太身上下手?谁出的馊主意,也太不地道了吧?”大兵道,要是从这儿开刀的话,在现在的思维看来,是特么断子绝孙的生意。 “这叫营销,就像您想看免费视频,得忍受广告一样……您自己看。”刘茜没解释,笑眯眯地对他讲。 万江华和这里的负责人见面,带着财务和公关人员,估计是要核对一下账目,作为闲置的领导,大兵有机会欣赏这个闻所未闻的“营销”网点了。 整个大厅有四十多个座位,都是高档的按摩椅,清一水躺着老头老太大叔大妈,那享受的表情、那惬意的样子,你都不好打扰。这都还不算意外的,厅里数位身着鑫众logo制服的女子,个个唇红齿白,年龄不大,她们在来回穿梭着,或给这位大妈倒杯水,或到一处唤醒那位睡着流哈嗽子大爷,这服务,比特么亲闺女都贴心,不知道的,你得当成提前步入共产主义社会了。 必须是共产主义社会,茶水、按摩,以及一位医生模样的提供健康咨询的,全是免费的。 大兵震惊到直捏自己的腮帮子,有点怀疑自己在梦里。对于这个表现,刘茜非常满意,她也加入的服务的行列,和那些小姑娘一起,笑吟吟地嘘寒问暖,间或把时间到的某位请起来,到健康咨询旁边量血压什么的,然后空出来的座位,又补充上了新人。 对了,还有电视可看,是一组循环播放的宣传片,互联网+企业的未来,画面很精美,有很多是截取CCAV的画面拼凑的,逼格很高,沪指、港指、纽交所都有,逻辑很严密,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直到现在,升值最高的是什么? 别觉得是讲炒股啊,不是,是原始股。 苹果公司一位800美元转让的股权,现在值十几亿;最早一万三千元买原始股的一位老教授,现在资产已经一点七亿了。 别觉得是推销啊,绝对不是,讲着讲着,就给你讲到防骗指南了。 一些“三无”企业没有任何实际项目,没有经营资产,更没申请上市,却自称马上要上市需要融资,这是诈骗……还有一些企业以证券投资为名义,用高额回报为诱饵,通过股权众筹的名义,也是诈骗……投资怕上当,鑫众来帮忙,防骗要看准三点:一,是否有健康经营的企业实体;二,企业是否有发展前景;三,是否正规注册成立的合法企业……云云。 大兵的眼球被吸引住了,这家伙说的有理有节,好像是在给别人做防骗指南,一边教大家防骗,一边告诉大家,什么样的公司才不会骗大家……对了,叫鑫众。 这就到主题了,厂房、仓储、物流、生产车间,一幕一幕放过,配着精心编制的解说,就大兵也对这样的企业开始肃然起敬了,瞧瞧,每年交多少利税,支援贫困山区多少资金、支援养老建设多少捐赠,那一组组数据加画面……应该不是真的,正经八百电视上的广告都全是水份,何况这种自己制作的影像,肯定是上楼抱屁股,自己抬自己。 “咦?莫非我搞错了?” 大兵心里暗暗道,想着这种万一情况的可能。不过他知道,这年头指望商人不缺良心,真的太奢求了。但眼前的事实却在颠覆着他的认知,好像自己名下的公司,的的确确是在履行社会责任,反哺社会的良心企业,就像电视里说的。 “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大兵忧心重重地沿着墙角踱步,不经意地听到有位老头在谈话时,他驻足了…… “王校长,您卖了多少?” “五万,一季度我卖了两万,这季度五万,款都存本上了。那酵素不错,基本等于白用了。” “保险吗?现在骗子可太多。” “放心吧,我让我闺女去他们厂考察了,哎呀,那生意做得可大了,现在可都抢着买呢,年前卖是得说好话,结果有其他大公司在收购鑫众的原始股,量就开始限制了……” “别的家收购?” “对,那一上市,肯定要涨,原始股每股九块九,将来涨到几十上百都有可能。” “真的假的?我觉得有点玄啊。” “胆小没办法,就跟股市疯涨一样,进去傻子都赚,等聪明人看眼热了进去了,得嘞,开始赔了……啥事得赶早不赶晚,等上市了,还轮得到咱们?” “……” 大兵慢慢踱过,交头结耳的、窃窃私语的,无一例外都在讨论能干不能干,而干过的,似乎都在一致叫好,听话音好像手里的原始股真的出手了,而且……赚了,有人赚得还不少。 我的天嘞,我怎么成了懒婆娘上鸡窝……笨(奔)蛋啊。 大兵越听越糊涂,被这个闻所未闻的所见,直接把思维拉到笨蛋水平无法自拔了…… …… …… “刚才巩处讲了,利用原始股诈骗的案例在我国多地已经发生多起,涉案金额最大的目前有四亿多元,这是非法集资的一种,我们成立成立打击非法集资专案组的初衷也正在于此,目的就是要遏制此类案件的泛滥势头,鑫众这个案子是一年前进入我们视野的,根据我们长达一年的外围调查,他们的运营模式,可能算得上是创新了……之所以用创新这个词,是因为我们不但用法律无法准确界定,那怕选择一个正确的词表达都难……今天,我就从经营异常开始吧。” 孟子寒道,是位三十年许的经侦,学者型的,说话条理清晰,给人以好感,就听他解释道。 “他的经营模式很奇怪,最初发现异常是因为,他们在建一个互联网商城,提供多种商品,手机、电脑、百货等等,售价奇高,流量很小,而交易量却很大……比如这个叫酵素,据说能调制人体内分秘,售价六十多;这种刺枣酒,一瓶九十九,成本都是十几块钱,我们查过他们峰值时候的交易量,一个月能达一个亿……各位相信不?” 孟子寒在笑,而其他人脸色凛然,实在无法想像,那些奸商的鬼域伎俩。 “所以我们列为经营异常,一般情况下,比较成功的民营企业,说句难听话,在目前这种条件下,能苟延残喘没倒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这家很奇怪,名气不算大,但绝对属于闷声发大财的,我们上半年对他们的财务外围调查发现,往来流水账,总额有四十多亿……这是三个银行的账户,而且,这个公司参与了数家投资、担保公司的项目众筹,初步估计,他们的盘子应该到百亿规模了。” 在座的倒吸凉气,还好是经侦上的,都见过钱,那两位刑侦上的就傻眼了,似乎没有想过,这个案子的级别,比他们想像的要高。 “集资这个事不好说,没崩盘,没跑路之前,我们可能无能为力,民间借贷双方,谁也不会把真本合同在事前给警察看……我们着重看鑫众公司的运营,他们创新的搞出一套,销售赠送原始股,消费养老,等级返还,以及回收股权的模式。”孟子寒放着录像,蔓延三省数市的鑫众,全部选在二三线小城市,像虱子一样爬在电子地图上。录像加实物,孟子寒掏出了一张盖着公司财务章的纸,笑着道:“这就是他们的杀手锏……原始股。” 传到了孙启同的手里,这位老警观摩片刻,有点明白了,他扬着问:“意思是,消费他们的产品,就以消费额赠送原始股?” “对,从九百九十九,直到九万九千九百九,三个档次,只有赠送,相当于自然人持股,可以变现。”孟子寒道。 “变现?”高铭不和谐地发了一声,然后引来了一堆诧异目光。 尹白鸽笑着提醒他道:“万骗不离其宗,比如最早的算命骗局是这样的,先生告诉你,你家三天之内有火光之灾,你信吗?” “那我肯定不信。”高铭道。 “是啊,所以随后就有人到你家放把火,当你再见到那个算命先生时,你信吗?”尹白鸽问。几位经侦笑了。 高铭一摸脑袋,瞪着眼道:“我明白了,其实回收股权的,和他们是一伙?” “对,这正是我们发现问题所在,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有数家投资公司,不同地点的,都在回收鑫众的原始股,价格在逐步提高,去年是百分之五十五,今天已经到百分之七十五了,正符合上市前的看涨预期。”孟子寒道。 “这其实是一只羊身上的毛来回蓐吧?”孙启同说话了,有点愕然道着:“比如这种酒,按一百块算,卖的虽然高,可送你等值原始股,你把酒喝了,还能换回五十五块钱来,等到现在,说不定换七十五块钱……就即便鑫众把所有送出去的原始股全部回收回来,七十五加不到二十的成本,他们可以基本持平?” “对,正是这样,销售回款形成庞大的现金流,可以让他们干更多的事。”孟子寒道。 这时候,可能发生的事就呼之欲出了,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等不知不觉水一热,青蛙就是死路一条。这个模式,也是在用温水养着大批量的散户,只要任何时候停止回购,那积累下来的销售收入,足够酿出一个数额惊人的大案。 所有局中人都会像温水里的青蛙一样,死路一条! 棘手的就在这儿,孙启同难为地抚着下巴,拿着这张纸,此时已经重逾千斤。这种事不管查,还是不查,都将会出现一个同样的场景,大量被骗的群众欲哭无泪,大笔资金去向不明,接踵而来的是,涉案人跑路、公司被砸、甚至那些可怜的地方政府又要被当成替罪羊,被围堵。 “我有个问题,可以提吗?”高铭打破了沉默,实在是这件案子,比他接触过的凶杀案还要刺激。 孟子寒笑笑点头:“请讲。” “我有点奇怪,济一张纸卖这么贵,怎么卖出去……还有,怎么能让人相信,这原始股是真的,而且还卖给这么多人,究竟有多少?这么长时间,没人查?”高铭问。 “呵呵,有句话叫,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我们在外围摸了很长时间,才搞清这个很厉害的营销模式……我暂且用营销这个词,因为他们的每一步里,都挑不出违法的大毛病。” 孟子寒找着电脑上的资料,然后把几个营销片段都放出来了。 老年大学的,产品展示会的,旅游观光车的,保险推广现场的、甚至有广场舞训练班的,几幕之后,高铭和范承和目瞪口呆了,这是专以中老年人为目标的营销活动,从警务上讲,这一类是较容易受到侵害的群体。 是营销吗?肯定不是,除非奸商也人格分裂,良心知良知能回来才算。 高铭心提到嗓子眼了,长年基层的摸爬滚打,他最清楚,这种事的危害能到多么难解决的程度…… 第025章环伺宵小 没有人觉得自己不正常,那怕精神病人,也只会觉得发神经的只有别人。 于是在大兵这位失忆者的眼中,别人都像脑残了,失心疯了一样,让他怎么也看不懂。三台大电视轮番播放着防骗指南,巧妙地把有实体、有业务、有实力、而且有社会责任感的鑫众公司烘托得淋漓尽致,而这仅仅是一个陪衬,更有说服力的,是这些中老中间那些有头有脸有身份,甚至已经从中赚到利润的人。 “张处,您老也来了?” “啊,这不闲着,来消遣消遣。” “我问您老个事。” “我就进得早,其实没赚多少,去年还半信半疑进了一万块……哎呀,亏了亏了,早知道涨得这么快,我都不卖了……哎,老王,你的卖了?” “可不,刚卖就涨了,现在有人出到八十回收了,我卖早了。” “那算什么,你敢在手里搁一年,翻几倍都有可能……我专程让我儿子查去喽,这公司光场地二百多亩、在全国有一百多个分支机构,产品都卖到国外……要不能有这么大阵势,直接捐给咱们老年大学一个图书馆……” “那倒是……可现在买不上了,得预订啊。” “……” 大兵在墙根像贼一个猫来猫去,他觉得心跳加快,喉咙发干,如果自己曾经是顾总可以接受,曾经干过一些偷香窃玉的事也可以原谅,那眼前的事,他就恨不得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昏过去了。 拣谁坑不行,非挑这些大叔大妈大爷坑,这些人的智商还用坑么,都特么爱贪小便宜已经习惯了,超市萝卜便宜一毛钱,他们能排一上午队,别说这种坐着赚钱生意了。 瞧吧,那来来回回倒茶的姑娘,总是被大妈热情的拽着问长问短,刘秘书似乎也是这儿的熟人,不少中年大叔对她可是青睐有加,那贼忒忒笑眯眯打招呼的眼神。 贪婪不分男女,好色不分老少。特么滴,别说原始股,不给原始股让他们掏钱都乐意啊。 猫着,猫着,大兵猫到了做健康咨询的中年大夫不远,那女大夫年过四旬,风韵犹存,不谈胆固醇、脂肪肝了,在量着血压,给一位大叔说的却是:叔,您卖亏了,那些收购鑫众原始股的,都攒在手里等着翻倍呢。 蹭蹭蹭……那老头的血压直往上冒!眼睛像淫光外射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隔壁房里的人。 对了,那是个展示的柜间,各式的产品,酒、酵素、手机、保健品,不过那都不重要,此时万江华手里正一摞一摞往外拿的,正是现在市场上炙手可热的原始股,那是用防伪的水印纸做的、有公司财务鉴章、有防伪码,而且是只送不卖的玩意。 好像……很熟悉。 绿色和蓝色的,代表不同的价位,落在大兵的眼中,他挠着脑袋回忆着,对于别人,这是或多或少的收益,对于他,这可能是联系着性命攸关的一个线索。财务上那位,向着顾总笑了笑,大兵浑身不觉,她坐下来,打开了一份财务收据,那红蓝收据映入大兵眼敛时,大兵一下子如遭电击。 对了,凭据……好像我要找的就是它。 可我为什么要找它? …… …… “他们的营销是这样做的,你购买999或者9999的商品,自动赠送你10份,或者100份原始股,多买多送……这就是消费养老概念的由来,也就是说,你消费了,但消费换成股权了,股权在三年后还能变成钱,而且比你消费的金额要高出很多。从他们经营的层面,这个顶多算得是经营异常,或者就再重一点,顶多算非法经营……因为他们明确标注了,这是赠品,非卖品,明确表明,在上市以后方可兑换。” 孟子寒列着数种原始股权样本,做得很精致,白红蓝绿金五色,最大的金额一万股。 他说补充道:“如果这还没有说服力的话,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要打消疑虑,据我们外围侦察,一直有投资公司在收购鑫众的原始股,一年内,从最初的55已经到现在的80,这是百分比,有买就有卖的,这个市场已经呈现出病态的火热了。” “这就是棘手的原因所在。”巩广顺,另一位经侦皱着眉头道着:“严格地说,他们还救活两个生产保健品的地方企业,原来滞销的这些东西都成了抢手货,一度还供应不足……不管我们怎么查,从经营的层面,似乎无法定罪……非法经营对这些已经成长起来的企业来讲,不算问题,至于法人,也值得商榷一下,他们的注册法人叫蔡青,今年已经71岁高龄了,据我侧面了解,是一个轻度老年痴呆的患者,长年住在医院。” 范承和和高铭听傻了,这损招,怎么净是从中老年身上想馊主意。 似乎难度很大,沉寂了片刻,孙启同提醒着:“小巩,你们的想法,一起说说。” “按正常的判断,回款达到峰值、被识破、资金断链,都可能引起崩盘,本来我们判断,今年的第一个财务季度应该是他们收割的时候,可没想到,判断是错误的,鑫众列出数个参与项目,开始吸纳投资了……看来他们的胃口,比想像中大。我是研究民间资本的,这个盘子能做到多大,不崩之前,我们根本无从知道。”巩广顺道。 马文平局长插话道着:“项目集资先放放,他们一时半会完不成……这个原始股,如果从这儿下手,是不是可以有釜底抽薪的效果,把损失降到最低。” “缺乏证据……大家看,现在的市场上流行炒作,不管是茶叶,还是茶壶,还是玉、黄金等等,一切在奸商手里都可以炒作,经过长时间的左右换手,现在这种原始股,在特定的群体里,已经相当于钞票了,但是鑫众的聪明之处于,他们没有明面上参与,而参与收购者,和持有自然人之间,是钱物交易,要界定非法集资和诈骗,那难度就大了。”孟子寒道。 “你别光说困难,最好的结果呢?”孙启同问。 “最好的结果是,掌握据原始凭证,不但承销和经销商参与,其实鑫众内部也有大量的人在参与这事,左手买,右手买的事肯定都做,每销售一份,提成形成的原始凭证;收回原始股,变现的原始凭证;还有回收不可能再循环使用的原始股,也可以做为凭证……只有掌握这些东西,才能最终把鑫众和这些影子公司联系在一起,否则,我们将面临大量涉案人员和非法收入无法认定的尴尬局面。”孟子寒道。 说到此处时,他期待地看了尹白鸽一眼,似乎这位不属于经侦上的同事,才是解决问题的核心。 可尹白鸽却是满面尴尬,似乎犯了错误一般,那错误的性质,好像又高铭两人还严重。这个细微的变化,被列席的高铭和范承和看在眼里,两人终于明白自己接的是什么任务了。 那个脑残的,可能是掌握着原始凭据的重要人物。 “我来插一句。”孙启同这位带头领导开始说话了,他手指叩着桌面,像是思忖怎么开口,似乎很难,直叩了将近十秒钟,他才缓缓道着:“四月份的行动被紧急叫停,一直拖延到今天寸步未进,原因是……一个重要的涉案人出了意外。小尹,情况你跟大家讲一家。” 巩广顺、孟子寒两位经侦,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怨不得行动搁浅,怨不得任务中止,敢情这其中还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此时他们明白今天与会人员的压缩及会议地点选扯的隐敝了,能有这样的消息,那意味着什么都心知肚明。 无间道的故事,肯定已经发生了。 而尹白鸽此时换到了主讲的位置,接驳着他的电脑,第一屏跳出来,就是那位让高铭两位外勤刻骨铭心的人:大兵。 “据我们送进去的内线反馈回来的消息,这位,有可能掌握到这次原始股买卖及其他非法集资犯罪的核心,他叫顾从军,是疑似幕后人物蔡中兴的亲信,年前空降到彭州鑫众分公司任总经理,据内线提供的情报分析,这个人突然到彭州,其主要目的,就是彻底地销毁、藏匿可能形成罪证的各类凭据……” 回放着此人的日常生活,奢侈品店、夜店、酒店、商城、酒庄、各类欢庆活动等等,以范承和、高铭的外勤眼光,这些资料应该都是偷拍的,看得出,在他们接手之前,顾从军早被警察盯上了。 “之所以把突破点选在彭州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前后用了近六个月的时间,摸到了他们暗地经营的一些脉络,顾从军明面是总经理,但具体经营的事他却不插手,相反,他和其他几个分公司的负责人联系却很紧密,这个应该是幕后人物的授意……我们的内线暗中查明了,有一批在各地形成的原始凭证将要由专人处理,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们把行动的核心,指向这批凭证,时间是四月十四日,地点是云龙区第87号机场仓库……行动,失败!” 行动的现场记录仪,公安、工商、税务联合组成的执法队伍,围堵了仓库,清查了在这里存储的包裹,大批量取样打开检查,全部是办公用纸,空白的。 知道后续事件的高铭眼睛睁大了,和他范承和互视一眼,对了,四月十四日,正是大兵出现在洛宁的前一天,难道哪天? “……本来我们的设计是釜底抽薪,可没想到被对方偷梁换柱了。当天发起行动的时间是中午,行动之后,监视点把跟踪的顾从军、上官嫣红、万江华几人齐齐跟丢,丢掉的地方在高铁站,但行动失败之后,万江华和上官嫣红却又奇怪地去向复返……这时候我们才明白,他们是做了一个要逃跑的假像,制造紧张气氛,同时也在掩护顾从军出行……之后查明,在行动开展期间,顾从军独自驾车,自彭州出境,经过数市,跨省……” 反查出来的交通监控,数个点连起来,就是顾从军的出行路线,目标在洛宁终止,但在座的知道,那个地方,绝对不是终点。 “当天晚上23时至凌晨3时,这段时间是空白,我们无从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辆车于凌晨3时10分驶上了洛宁入口,在23公里处杨沟湾大桥逗留了应该有一段时间,这一点没有证据,是推测出来了,因为桥下就是洛河,当天凌晨6时,顾从军被两位到沙场的民工发现,发现的地点,距这座大桥16公里……他是赤身裸体被发现的,脑后受了重击,之后被地方警察救起,不过清醒后,却失忆了……” 回放着洛宁警方提供的详细图片、视频资料,前后衔接在一起,每个人的脑海里跳出来了相同的一个判断:杀人灭口! 动机很明显,牵涉这么大的案子,只有死人才能让活人放心。 “洛宁警方的协查是两周后才被发现,为了避免被察觉这个人已经被我们盯上了,而且其时我们也无从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失忆,所以做了冷处理,一直任由他栖身一处民工工地……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这位顾总经理为了保护他的工友,把几位暴力收债的打伤了,手段相当残忍,但意外的是,其中居然有一位在逃嫌疑人……这个机会把他送到了舆论风口,顺理成章地,被彭州他这些旧部接回来了……” 尹白鸽停顿了下,等着这些同行消化震惊,片刻后她解释道着:“不用奇怪他为什么做这件事,据数位脑科专科诊断,他是创伤和心因的综合作用引起的失忆,在失忆后接触的环境,已经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据我们的内线反映,此人和先前在公司已经判若两人……我都有点不相信,在三个月前查处他参与赌博案的时候,我和他见过面,于是我在前天借用了他常去的心理诊所,扮成心理医生,他根本没有认出我来,失忆没有假,而且是全盘失忆了……” 下面在窃窃私语了,和高铭、范承和讨论过的一样,这种事应该怎么办?然后一讨论会发现,根本没有办法。 “还有一件事,虽然他记不起我,但他在和我见面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尹白鸽道,她回放着当天偷拍的录像,当看到貌似诚恳的大兵居然悄悄拿手机当监视设备揭破尹白鸽身份时,高铭和范承和这两位老侦察都咂舌了,反应这么高,隐藏的这么好,怪不得能金蝉脱壳。 “基本情况就这样,他从诊所这里出来,就袭击了两位侦察员,然后跑到分局报警,分局不知道我们专案组在这里设点,结果出动了两队特警围捕……”尹白鸽眼睛使劲睁了睁,像是被噎得无法消化这种乌龙事,她尴尬道着:“我本身就是学警察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的,关于人格的裂变在理论上有这样一种解释:双重人格属于精神类疾病,但恰恰是这种人,他的情绪、感觉、判断、反应,比正常人要敏感的多,我一直很怀疑这种理论,不过亲身实践之后我才发现,那种敏感,几乎洞悉到每一个细节。” 这句话让见识过的高铭和范承和深以为然,两人直觉得栽得跟头不冤枉。 而听了许久马文平局长却是置疑道:“这个人还有价值吗?毕竟失忆,而且,这种情况,都可能成为他逃脱制裁的护身符啊。” “我们换一个思路,假如他参与了销毁或者藏匿凭证,那对于试图保守这个秘密的人,他还有没有价值呢?我要说明的一点是,不管是创伤性还是心因性失忆,不管是双重人格还是多重人格,被遗忘的记忆,在某种特定的刺激下,都有可能重现。”尹白鸽如是道,她的脸上,泛着诡异的笑容,和刚才相比,仿佛也换了一重人格一样。 这个就把在座的都刺激到了,个个精神回复了很多。 对呀,万一想起来呢? …… …… 凭证……凭证…… 在财务部田晓萍的手里,写完,压戳,她垫着硬物,仔细地撕下一张,递给了这里的负责人。 “是它……就是它。” 大兵喃喃轻语,这个熟悉的物品勾起了连锁回忆,像不连贯的片段回到了脑海里,好像有一个男人,在谆谆教诲他,这些东西要收集好。好像财务部这位女人,端着纸箱,好多纸箱东西,交给他,箱子里,都是这种凭证……对了,还那些回收的原始股,花花绿绿的,他总是按时……送给,泉山区那家…… “顾总。”秘书刘茜娇躯轻轻蹭了大兵一下,嗲声叫。 卧槽,记忆瞬间中断,吓得大兵一个激灵,浑身抖了一下。 “啊?您怎么了?”刘茜紧张地问,看大兵的脸色非常不好。 “我……我他妈我。”大兵瞪着眼,差点一大耳光扇上去,好容易想起来点,全给打断了,可眼睛所瞪之处,却是刘茜白嫩的颈、香馥的胸,前胸拉得很低,大兵发症的表情让刘茜错会了,一个娇嗔道着:“讨厌,不要这样看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一扭捏,手在胸前一捂,却欲拒还迎一般,把遮住的胸往低又拉了拉,瞅瞅没人注意,飞快地给顾总抛了一个媚眼。大兵被折腾的像泥塑木雕一样半晌反应不过来,果真是传说中的女秘书,发骚发得太特么专业了,撩得老子都有点发情了。 “怎么了?顾总……真的不舒服了啊?”刘茜看大兵反应不正常,倒真像关切了。 “有点闷……陪我出去透透气。”大兵换了一个交流方式,正身前行着,从走廊踱步出了这个老年大学的活动室,出门时,刘茜已经紧跟上来了,关切地问着大兵道:“顾总,您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我带药了。” “药?”大兵一愣。 刘茜赶紧掏包,四个塑料瓶子,她拣着舒必利递给大兵,说着这种药不嗜睡,可以吃两片,连着药和水,都递上来了。 “这个……这个……”大兵接着药,欲语还休,他干脆倒了两片,往嘴里一扣,灌了两口水,递回了药瓶搪塞道着:“谢谢你啊,感觉好多了。” “您还跟我客气啊。”刘茜笑着道。 “问你个事啊,刘茜……” “您说。” “我怎么今天隐隐想起,这些原始凭证,好像都是经我手的……可又不可能啊,不至于总经理干这活吧?但我觉得好像很清楚,不像假的,就财务部那田晓萍给我的,我好像……想不想了,被你打断了。” 大兵面带难色道着,这个不合理的记忆,他实在无法解释。 他看着刘茜,话说这位秘书还是不错的,烫发,纹眉,脸型就不怎么漂亮,也被美容成一位标准的美女了,特别是一发嗲,绝对有催人发情的效果。但听到大兵这句时,她却慌乱了,而且眼神严肃了,大兵随着她的眼光四下看看,没什么人,只有司机百无聊赖地靠在车边抽烟。 “顾总,我说句话,您一定得相信我。”刘茜正色了,不像平时发浪。 “嗯,说什么。”大兵点点头。 “我要说的是,您想起什么来都无所谓,唯独这事,您就想起来,也当忘了成不?千万别跟人说起。”刘茜道,眼睛里透着真诚,似乎还有对顾总的一点依恋。 “什么意思?”大兵懵然问。 “标准答案是不知道,所有人的口径是一样的……no,no,别再往下问了,我陪您走走,咱们说点别的?”刘茜邀着大兵,话题生生地拗过一边了,大兵对于别的可没兴趣了,悻悻然地一甩手,又回活动室了,把刘茜扔在原地,尴尬得一脸。 她似乎也不在意,趁着没人的功夫,她走远了几步,摸着手机,瞅瞅无人注意,然后拔通了一个号码,像做贼一样说了一句: “喂,有点麻烦,他能想起凭证来,刚才还问我了……嗯,我知道了,放心,他脑袋比被驴踢了还严重,不难对付。” 扣了电话,她扔进了包里,又若无其事地回活动室了,似乎发骚并不能全部概括她的工作内容哦…… 第026章见招拆招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会议室讨论的诸人,是尹白鸽的手机,按理说这样的会议,有任何会议之外的事都不允许的,特别是手机铃声,可意外的是,孙启同和马文平两位领导一点愠色也无,反而期待地看着尹白鸽。 内线,这是内线的消息。 经侦上两位,知趣地没有注视,像不在意,高铭和范承和表情肃穆,他们在一线的,更懂那类人的艰难。这时候两人倒是放松了,怨不得没受苛斥,敢情上面运筹帷幄,早有布置。 通话时间很短,尹白鸽和两位领导低声交换了句意见,旋即把手机里收到了照片传到了电脑上,屏幕上,多了一对近距离谈话的。 “刚刚收到的消息,鉴于在座的都将是专案组的骨干,就没什么隐瞒的了,今天他们的行程是在睢溪市一所老年大学,据大量的外围侦察发现,他们的模式类似于传销组织,选定的目标是易受侵害的人群,方式是也是洗脑,但有所不同的是,他们有实体,有产品,有销售,而且能实实在在让参与者得到一定利益……这个样的危害可能更大,财迷了心窍,和洗脑的结果是一样的……我们接着刚才的说。” 尹白鸽把刚刚罗列出来的嫌疑人照片,又重新划排了一下,点点屏幕道:“这个人出现了,那我们就先从她开始,刘茜,女,29岁,津门人氏,有保险从业的工作经历,加入鑫众团队有三年时间,算得上是元老人物,在之前的侦察里,她是在顾从军和上官嫣红之后空降到彭州的,两人关系暧昧。” 尹白鸽点着文件夹,出公司、酒店、饭局、甚至拍到了车里两人搂抱的动作,不用说,总经理和秘书能干些什么,用下半身去思考,基本都正确。 “第二位,此人叫万江华,27岁,有从事医疗器材销售代表的从业经历,到彭州的时间,比顾从军早一年,他是从销售经理做起的,彭州的数市的网络基本是他搭建的……但是很奇怪,他没有走到总经理的位置,幕后却空降了顾从军这么一位压在他头上,我们猜测,他们内部可能也存在争权夺利的现象。”尹白鸽道。 “这位我介绍一下,我们太熟悉了。”孟子寒道着,指指屏幕道:“她叫上官嫣红,32岁,硕士学历,在加入鑫众之前,她刚从监狱刑满释放出来。” “啊?”高铭不自然是啊了一声,这位娇滴滴的美女他可是见过,没想到有这么复杂的经历。 “而且,她的案子是我当年经手的。”孟子寒道,莫名地唏嘘了一声,介绍道:“案由是涉嫌信用卡诈骗,之前她有注册会计师资格,在一家上市公司当白领,交往的男朋友股市的套牢后急于翻本,她先后申请了六张信用卡套现,全部被男朋友投入股市,结果是越套越牢,所以直到案发,仍然有四十多万没有追回,这在五年前也算一个不小的数目……结果是,她锒铛入狱。” 尹白鸽听着孟子寒的口吻,好奇地问了句:“你似乎……有点同情她?” “办案的都同情,他父母卖了房子还债,当求助到男方的时候,那位男友拒绝帮忙,不但否认拿钱,连两人的恋爱关系也否认,最终只能她担责,被判了三年零六个月,服刑两年零四个月出狱。”孟子寒道,说完他环视,见各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很不幸,那位渣男跟我同过学,这件事想起来我就有点堵。” “工作中,不要带着感情色彩,继续。”马文平局长提醒了句。 尹白鸽撇嘴一笑,表示理解,她点着鼠标,换了画面,依次介绍着在彭州兴风作浪的几位人物,自上官嫣红以下,刘茜、田晓萍、张芬,不是有销售经历,就是做保险的出身,这些身份在经侦眼中,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类人不要脸,一是做销售,二是卖保险,用这类人的铜嘴钢牙去推销原始股,正是人尽其材。 抓住了这些关键人物,关键的经营节点,整个团伙的脉络就清晰了,高铭以他的经验在思考着,这种事要查,肯定有效果,而现在投鼠忌器的地方在于,谁也不知道效果有多大,兜售原始股这是明打明的违法行为,但对方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是前脚兜售,后脚回收,一直在抬高心理预期,这种手法对于查处却是个壁垒。 因为处在外围,你无法知道,他们究竟卖了多少,究竟有多少原始股在市场上流通,抓得轻了,可能仅仅算个非法经营,今天罚了,明天还卖,那种治标不治本的方式,在山寨流行的国度已经试验过无数次,其结果证明都是失败的。 证据……这个要命的东西,究竟会在哪儿? 主谋……这个掌握着案件命脉的人物,究竟会怎么做? 战机……怎么才能抓到最合适的行动时机? 这就是本次会议的意义,看来难度并不小。 当重量级的人物映上投影的屏幕时,高铭的思路被打断了,差点笑出声来,屏幕上,一位目光呆滞,头发几乎脱光的老头,就是所谓的总裁、董事长:蔡青。 “主谋的位置坐了个傀儡,这个人有点老年痴呆,长年在医院,我们暂且不考虑这个人,关键是他的侄子蔡中兴,此人54岁,和大多数张扬的富豪不同,他在彭州很低调,深居简出,交游很广,一年大部分时间,都不呆在津门市,去向是世界各地……我想,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他可以用自己是否已经被限制出境来检测一下,自己是否被盯上了……所以,专案组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至今仍然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措施。”尹白鸽道。 蔡中兴,背头,厚唇大嘴,蒜鼻豹眼,一副市井屠夫的长相。既便是已经习惯人不可貌相的警察们,也有点怀疑,这种莽夫型人物能是号令数省销售,随时可能敛财上亿的人物。 “不要小看他,往前数三十年,他是街头卖虾米馄饨的,白手起家能到今天这么大,肯定有他的不凡之处。”孙启同插了句。 尹白鸽接着道:“可能有几组数据会让我们认清这位对手。” 她排着这位奇人的简历,20岁以前卖馄饨,翻身翻得也不光彩,是因为其叔蔡青时任津门五纺厂改制,在拍卖一处国有资产时,他成功竞标,之后摇身一变,他成了私营企业主。 一直有人在告国有资产流失的事,可惜此事久查未处,最终在蔡青退休后不了了之。 蔡中兴可不满足于此,之后又和台商搭上了线,把一个只能织纱的小工厂,变成了津门市的首批合资企业,靠来料加工掘到第一桶金。这时候他又不满足了,通过股份改制、稀释外商资本,甚至转移资产,没多久又把台商挤跑了,合资企业又变成了家族企业。 此事涉及的外商告状数年未果,还在告,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解决的机会。 互联网经济时代来袭,这位投机能人又坐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然无声地把他的互联网商场、鑫众小公司,作成一个遍及数省的大产业了,一年多前津门市经侦局注意到了鑫众的经营异常,数次会议提及都被压了下去,直到这种“原始股”开始释放出危险信号。 尹白鸽排出来简历寥寥数语,勾勒出这位商场奇人的一生,和大部分先富起来的毫无二致,投机、投机,再投机而已。 “老领导,不好对付啊,这样的能人,恐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啊,而且,您看他这经历,大风大浪可经过不少啊。”马文平道,这话似乎带着点黑色幽默,让老领导孙启同笑了笑,他像要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基本情况就这些,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不单单是一例非法集资的案件,大量的资金背后,可能隐藏很多不可控的因素,此人的社会关系又相当复杂,不排除他有涉黑涉外背景的可能。”尹白鸽结束了他的简介,看着两位上级。 “老领导,该您下任务了。”马文平道。 “这盘好棋,硬生生被搞成残局了,广顺、小孟,你们考虑过危害性没有……我是指,不用考虑蔡中兴这个人,而是抓他这个事,可能造成了不良影响。”孙启同出声问道。 “资金方面我来说。”巩广顺拿着笔记本条理道着:“根据我们已经掌握的账户资料,十七个账户分别掌握在蔡中兴的妻子、儿子以及直系亲属手里,关联的地下钱庄也在我们监视之下,这一年多,资金一直在他手里挪移,一面出售原始股,一面又回收,账面沉淀的资金并不多……我还是原来的观点,在资金达到峰值时,也就是他们出售原始股之后,查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样有利于把普通群众的损失降到最低。” 刑侦的武器是枪,那经侦的武器就是钱,只要控制住资金,就等于死死摁着他的命脉,这个思路百试不爽。 孙启同拱拱眉,像不太满足,点着将道:“小尹,你说呢?” “我提醒一句啊,他的账面严格讲,全部是销售收入,如果你无法界定合法与否,冻结就无从谈起。”尹白鸽提醒道着:“假如要界定属于非法收入,那证据呢?要考虑到这样一种情况,售出去的原始股分散在几十座城市的散户手中,你觉得我们有多少警力能办这事?原始凭证更不用说了,恐怕已经销毁的不在少数。” 提及此处,巩广顺抚下巴叹气了,这些经济犯的高明之处,恰恰是经侦无法跨越的壁垒……对呀,等你发现我钱到峰值时,事都办完了,谁还把可能成为罪证的原始凭证存着? “时间点,时间点非常关键,关系到是否可以定罪。抓捕没有难度,查处困难也不大,但要妥善地做好这一系列的事,不出大漏子,那难度就大了……子寒,你的意见呢?”孙启同问。 “见证留人,否则就只能等崩盘了。”孟子寒道,他排着理由道着:“鑫众是津门利税企业,明显民营企业、蔡青又是正邪代表、头顶着创业先锋的头衔,这个公司关联着四家银行的贷款,还有我们无从查清的企业间的往来,要么不查,要么查封,否则任何一种情况,都会把我们置于尴尬境地。” 这也正是难处所在,当警察的就是这样,既要考虑案子,又要考虑社会影响,还要照顾那些不省心的相关部门的情绪,任何一处都可能成为阻力来源,你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尹白鸽看着老领导一样,孙启同抚着下巴,双眼睁着,炯炯有神,可眼光却还在犹豫,其实他在想,投鼠忌器的地方,恰恰是投机所恃的地方,对于较量的双方,胜负五五之数。 思忖了很久,孙启同的眼光,意外地投向了自开会以来,未发一言的高铭、范承和身上,看得两人如坐针毡,心里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在这个高智商决择的局中,两人还有什么效用。 “你们俩……”孙启同出声道,两人腾地站起身来了,老孙迟疑地看着,若有所思地道着:“有时候胜负的关键,不在于车马炮唬人,而在于小卒子拱到九宫城下……我没有小看你们的意思,但是你们确实让我很失望,好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刑警,被人家一脚踹湖里,回头还把你们当嫌疑人报警了。” “对不起,我做深刻检讨,自请处分。”高铭低着头不敢往起抬。 “我也申请处分。”范承和道。 “我也很想给你们处分,但时间不允许了,你们刑警脾气又臭又傲的,再来几个不了解情况,没准还得吃亏,好歹你俩吃过亏的,应该长点记性了。”孙启同道,几句说得两人无颜以对,悻悻然地抿着嘴。 这个决定似乎和两人有关,孙启同意外地看向了尹白鸽,尹白鸽点点头,看来同意临阵不换将的处理。 “好吧,我要求你们俩给我一个保证,这个保证是:从现在开始,在我下达命令的最短时间里,名单上的嫌疑人,你们务必排除一切阻力把他们抓捕归案。”孙启同道。 高铭抬头一瞧,这些经济犯有名有姓有家有业的,可比那个流窜的刑事犯罪嫌疑人容易多了,他敬礼道着:“请上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在此之前,这个失忆的顾从军要牢牢控制,他那颗失忆的脑袋里,可能装着消失的罪证,说不定还有人想要他的脑袋……能办到吗?”孙启同问。 这个有点难,范承和在桌下悄悄踩了队长一脚,两人齐齐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广顺,子寒,把你们队伍拉起来,办公地点就在这儿,随时准备出发……老马,跟我去趟地方省厅,到人家地头上办案,少不了人家支持。小尹,把我带来的装备和人,交给他们,外勤你负责……” 孙启同在最后一刻,像是拍脑袋一样,一下子就决定了,然后他起身,忧色重重地和马文平离开了,几位要送的,被马局伸手制止了。 这时候,高铭和范承还保持着敬礼的姿势未动,一听省厅的领导把人都给他们,两人着实吓了一跳,目送着两位领导离开,尹白鸽招手着:“跟我来。” 两人和经侦上两位大员笑笑致意,快步跟着尹白鸽出去了,高铭追上尹白鸽问着:“尹指挥,这就决定啦?” 前一刻还在讲困难,后一刻就布置任务了,难道高层决断都这么草率。 “那还要怎么样啊,组织专家论证一下可行性?”尹白鸽且行且笑道。 “不是,那个……这个行动太大啊,我们能成么?”范承和心虚地问。这恰恰也是高铭心虚的地方,要组织围捕的歹徒还成,可要组织这么庞大的行动,明显是力不从心嘛。 “放心吧,给你们的任务会很明确,只要控制骨干,其他的都好办。”尹白鸽道。 “我和承和都和那个脑残照过面了,对他的监视的跟踪很麻烦啊,这家伙的警惕性太高……而且身手很厉害,对了尹指挥,我总觉得这个人的简历有问题啊?”高铭道。 “什么问题?”尹白鸽头也不回地道,不过走在前面的她,眉头皱了皱。 “要说在洛宁干挺那几个暴力收债是巧合,那收拾我们俩就不是巧合了,我好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着了他的道连反手余地都没有。”高铭道,范承和附合了:“对,在洛宁我想把他引开,结果被他揍了一顿……那拳头,忽悠忽悠的,就像我把脸凑上去让他揍似的。” 前行的尹白鸽终于笑了,她笑着道:“他在国外呆了几年,经历我不清楚,内线提供的消息是,他在到彭州之前,给蔡中兴当过一段时间的助理,蔡中兴身边的保镖里有几位高薪聘请的,本身身体素质又好,估计跟高手又学过几招……内线提供过他跟人学巴西柔术的照片,很快你们就能看到的。” “巴西柔术?比咱们警体拳还厉害?”范承和好奇问。 “咱们这野路子,都是肉搏来的,警体拳都没学好。”高铭郁闷道。 “这个没必要担心,这次较量的主战场,在思维上,而不拳脚上。”尹白鸽回头,颇有深意地瞥了眼两人,带着两位径直到后院去了。 七辆闷罐运输车,一辆应急通讯车,这位政治部的女人,在院中站定,又展示出了她的另一面,身形标挺,中气十足地一吼,数辆车后门齐齐洞开,扛着装备,次弟下车的警力悄然无声列队,报数,足足五队、五十人众,全部是生面孔,全部是特警制服。 就闷在这儿一上午都不声不响,也就特警有这种严苛的纪律,那方队的阵势,让高铭和范承和兴奋了。 大行动啊,绝对要来一场摧枯拉朽的大行动…… 第027章鸟枪换炮 在睢溪停留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行程是马不停蹄地往下一站赶,此地的负责人喜滋滋地把一干上级公司人恭送上车,那像拣了个金元宝的样子,实在让大兵纳闷。 好像就是财务上把这些原始股的原件放在负责人手里,以大兵当民工深谙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经验,这个做法实在弊端太多,不过碍于总经理的身份,没敢问这种白痴的问题,只是上车时实在架不住这份猫抓痒痒的疑惑,行驶不久便停了车,让秘书叫财务那位。 “啊?这大白天的?”刘茜凤眼一瞪,不悦了。 “是啊,大白天不谈业务,难道移到晚上?”大兵道。 这句有说服力,刘茜直接开了车门喊着后车上的田晓萍,那位下了车犹豫了片刻,不过还是快步上来,坐到顾总的车里。 瞅瞅司机老李,这是上官嫣红的亲信,叫李振华,四十多岁的老同志了,听什么玩笑话他都没表情,估计这就是他能成为亲信的原因,这个封闭的空间让大兵觉得有点安全感,他回头问着:“晓萍,这两天咱们的工作就是这个?” “嗯,对啊,下一期的发售,要在这一两天全部到各市的经销手里,然后经销还要给分销,根据销售数字,还要反馈到仓储上配货。”田晓萍道,一副正经人家的姑娘样子。 公司里都这样,那怕两人就有早上刚从一被窝出来的奸情,表面上也毫无表情,大兵倒是喜欢这个样子,他皱皱眉头,思忖着,理论上,这是奸商和骗子较量,尔虞我诈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信任基础? “怎么了,顾总?”刘茜问。 “这个合理不?比如我说几种情况,虽然是赠送原始股,但这个原始股能卖了钱,经销难道不会自己动脑筋,直接卖原始股,或者把原始股卖回公司变现?就即便不这样做,能保证他们按时回款?”大兵问。 “哦,这事啊,卖不动的才赊,卖得好的谁赊给他们啊。”刘茜笑了。 “他们要直接变现怎么办?”大兵问。 田晓萍却是笑笑解释道:“这是防伪条码的,只有回款到账,输入联网电脑,公司才认可发行的这张原始股,否则是无法卖出的。预付款肯定要先收的,否则配货也到不了位。” 卧槽,果真是奸商,这门户看得挺牢,大兵皱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什么地方有问题,此时却听着那位人来熟的秘书刘茜和田晓萍说笑上了。 刘茜说啊:“想想我刚来那会儿,差老远了,找经销他们都把咱们当骗子。” “那时候大家不了解公司的情况嘛。”田晓萍道。 “就睢溪这个二货,去年开得还是辆长安面包,现在都开宝马了……有时候想想,发家致富,几乎就是一夜间啊,哎晓萍,你和你老公……还分居着?”刘茜左绕右绕问,这话里有话的。田晓萍不好意思说着:“分着呗,一星期醉七天的,咋跟他过。” “那孩子呢?” “跟我妈。” “噢,说起来真不容易的,你们原来那小厂……” “刘秘书,您别提原来那厂子了,要不是您带带我,我估计现在还在保险公司跑业务呢。” “可不,我就见不得人受罪……瞧瞧那些年风里雨里晒得,皮肤都差多了。” 刘茜明显在说田晓萍不管脸蛋还是出身,都差太多了,田晓萍有点不自然地,看看顾总,又看看这位妖娆的秘书,免了那点自惭形秽的心态要出来点。 直到大兵都听不下去了,回头翻了刘茜一眼道着:“啥意思,看不起劳动人民啊,我还当过民工呢。你说话我怎么听着就是厕所里吃香瓜。” “啥?”刘茜愣了。 “你说啥?不对味嘛,你以为你自己是电线杆上挂暖壶,水平(瓶)高啊?”大兵民工练就的损嘴出来了。 两句话把刘茜干得直瞪眼,猛地大呼一声:“停车。” 司机老李一踩刹车,刘茜哼了哼,下车坐后面车上了,田晓萍没忍住,噗声笑了,难得有表情的司机也嘿嘿乐了,撵走了这个自我感觉太好讨人嫌的,耳根子就清静多了,田晓萍反而不好意思地说了:“顾总,您说话太重了,刘秘书其实人不错的。” “我没说她错了,就是有点烦她……李师傅,我以前是怎么说话?”大兵好奇问。 司机憨厚一笑道:“顾总,您以前都没跟我说过话。” “哦……那我得向您道歉啊,这次我学到的东西可真不少啊,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人不可貌相,其实每个人都不简单。”大兵道。 那司机没明白,嘿嘿笑笑道着:“顾总您太客气了。” 大兵像是谈兴颇浓一般,回头看看有点羞赧的田晓萍问着:“晓萍,你觉得我很客气么?” “嗯,有点。”田晓萍不好意思道。 “呵呵,还是客气点好,没准就求着谁了,装高冷酷有什么意思啊……晓萍,咱们的业务以前也是这么做的?”大兵问。 “是啊,一直这样……回头我把那个……还是给上官经理吧。”田晓萍说着,猛地想起了顾总受伤,话题委婉地转了。 大兵知道自己没资格再插手业务了,他道着:“对,你都跟上官汇报,我这脑子现在不好使了,可我怎么瞅见睢溪这负责人不地道。” “赚钱的生意,他们还是有分寸的,以前刚做时候比较难,就赊给人家,人家都未必接,这不经营一两年了,名声和信誉都有了,大家才有信心了。”田晓萍道。 “以前回款没出过漏子?”大兵关切问。 “有过点坏账,不算多,大发展时期,避免不了的。”田晓萍道。 “这样预付好,省得要账麻烦,什么时候改的?”大兵问,纯属故意,他根本不知道是改的,还是就一直如此。 “四月份就搞成这样了,条件成熟,减轻咱们财务上资金压力,肯定是势在必行的……对,顾总,就是您离开公司那段时间,刚给经销商实行的新制度,大家还是能接受的……顾总,您……” 田晓萍再问时,大兵又痴痴地歪着脑袋,不知所想。来时上官叮嘱过,顾总的记忆有问题,不要刺激,不要乱说等等,田晓萍知趣地闭嘴了。 而大兵的思维却是迅速而高效地运转了,就像在一品相府小区,怎么协调物业、装修公司、材料商之间的关系一样,他隐隐地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嗅到了点危险的味道…… …… …… 鸟枪一换炮,那掌控一切的感觉袭来,人是非常爽的。 高铭和范承和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不愧是孙副厅长老将出马,带来的都是各专业的精英,半个小时,接通了彭州、津门两市到这个设点的数据直联,紧接着应急通讯启动,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指挥部已经和到达当地省厅的孙启同可以直联了。 现代通讯的便利给侦破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联结的交通监控,可以拍到华联天厦进出的每个人体貌特征,上了排查名单的,手机、固定电话的通讯记录会被秘密排查,日常生活无所不在的通讯、银行记录,就成了经济侦查线索的由来。 这其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不但固定场所可以查,就顾从军、万江华那一行流动的车队,也能在这里看到实时的信息,车辆、车号、随车人员,都在案卷里开始登记编号了。 内线……有内线混进去了。 高铭和范承和这两位老外勤一眼便看得出,回传的视频和图片角度,都是偷拍。这时候,两人不但不佩服那位原先还颇有微词的尹白鸽了,就一个老侦察员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相当不错了,而这位,可是指挥着一直在跟进。 “账户在动了,有一笔十七万进账……汇出地为宿北市,建行。”孟子寒盯着屏幕,经营异常已经让银行对标记账户做了示警,出入账的信息可以实时反馈。 正在调试电脑的尹白鸽凑到孟子寒身边瞧,高铭好奇问着巩广顺道着:“领导,咱们查账,会不会让对方警觉?” “你指银行示警?”巩广顺笑着问。 “对啊,咱们内部都保不齐有人通风报信呢,何况银行?”高铭问,这种秘密行动,自然是保密做得越好,成功的概率就越高。 尹白鸽和孟子寒呵呵笑了,巩广顺笑着解释道:“我们长年在银行标记的示警账户,至少有上千个,经济案件和刑事案件不同,刑事在于找人,而经济案件,侧重于找钱……还有经济犯罪嫌疑人也和刑事犯有区别,就比如咱们这件案子,你抓不到证据,就即便这些钱放在你面前,你都无计可施。” “国际上的热钱都这么进来的,你明知道是热钱,但你无法证明他是非法资金,所以只能疑罪从无。那些专业的资金掮客,可比银行人员的业务水平要高。”尹白鸽发了句牢骚。 “你们在津门,不会没有听说过蔡老板吧?”孟子寒问。 “当然听说过。”范承和说道,不过俱是道听途说那些关于富人的传说,脱不出老婆一群,孩子一堆,金银无数的俗套,他说了两句,知趣地闭嘴了,巩广顺却接着他的话头道:“传说不实啊,就像乡下人说皇帝顿顿吃肉夹馍一样,其实真相远比传说精彩,这个人不管是拍到纺厂的场地,还是挤走台商,那一件事都不地道,可那一件事都合法,我没上班的时候,经侦就对他立案侦查过。” “一点毛病没有?”高铭不信道。 “毛病很多,但那一项都不致命,直到后来这个董事长成了他叔蔡青,那个患老年痴呆,他彻底撇清了,我现在有点怀疑啊,就这件案子起底,能不能抓到蔡中兴还得两说。”巩广顺道。 “那得看起得是否彻底,如果资金都汇聚到鑫众,如果我们查到大批的原始凭证,那就错不了,这么大的资金盘子,津门玩得转的人,一巴掌都数得过来。”尹白鸽道。 “时间不好把握啊。四月份行动失利,估计他更警惕了,肯定要调整自己的部署。这种明打明的擦边,不管是我们,还是他,都知道要害在什么地方。”孟子寒道,要害就是凭证,可恰恰这事对方也相当清楚,以人传人、一级一级下分的方式,你不知道哪些原始的凭证,会人哪一级,会从谁的手里消失。 范承和听不太懂,纳闷地道着:“我就不明白了,明明都是骗子伎俩,怎么就有人上当呢?” “大科学家牛顿,也在最简单的庞氏骗局上中过招,你想一下,你花一百买了一瓶酒,怎么也值二三十块,虽然贵了点,可回头就有人现金收购你手里的股票,然后卖了六七十,你什么心态?”尹白鸽笑着道。 “好像挺划算。”范承和道。 “而且还在涨,下一次再喝一瓶,那赚送的股票,能卖到八十啦。说不定攒上两年,喝瓶酒吃点酵素什么的,还能赚好几百,何乐而不为呢?”尹白鸽笑道。 范承和不说话,以免觉得自己像白痴样,孟子寒道:“其实很简单,利用亲缘、人脉的渠道把第一批销出去,回收;接着第二批,只要骗局循环起来,就像滚雪球一样,会越滚越大……这中间的经销和分销是关键,他们是真正得利者,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推销……如果上市,或者一直循环下去没什么问题,怕就怕在,操纵的庄家在适合的时候收割,留下现金流、停止竞付,相当于用等额的纸股票,换回来了钞票啊。” 不管冠之以多么堂皇的外表,骗子的最终目的,肯定要钱财落自己口袋的。 “如果肯定是骗局,如果肯定是非法,居然滚这么大,有点不可思异。”高铭喃喃道。 “除了股交所、股市等二级市场,所有一级半市场流通的股票、公司内部股都不受法律保护,违法肯定没问题,但不是所有违法都能受到应有惩罚……他们选择二线以下的城市为目的地、有经济实力的中老年为目标,是个很聪明的选择,监管松懈,法制意识淡薄,再加上他们搞出这么多公益、消费养老、社会服务等等噱头,别说你们,我们都觉得难以置信。”巩广顺道,他整理着各地鑫众的活动照片,一副牙疼的表情,那些大叔大妈可都是认死理的,谁对他们一点好,他们就说谁好,那怕是骗子。 范承和越听越怵然,难为地道着:“好像越听越难了,比我们抓刑事犯罪分子还要难。” “也有简单的。”孟子寒回头道:“那就是等崩盘以后,我们就师出有名了,不过恐怕这烂摊子,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他搬过电脑,正在浏览的一页网页,《十大金融骗局揭秘》,配图无一例外,都是举横副、拉白条的投资人,一个个如丧考妣,欲哭无泪。 “好吧,我们估计领会不了,一切听指挥,能不出现这种情况更好。”高铭放弃了试图了解的机会,但那个结果他知道,无论谁也不愿意接受。 “很简单,我给你两个三三小组,到收网的时候,把那个脑残抓回来……一定、务必要抓回来,在此之前,要保证二十四小时监视到位,别让他被灭口了,他涉案很深,就找不回证据,也能提供一个有力的人证。”尹白鸽慎重道。 两个三三小组,要都是特警,那几乎就是抓持枪逃犯的水平了,不过对比大兵的表现,高铭一点也不意外,他和范承和互视一眼,范承和说了: “尹指挥,您放心吧……我们恨不得现在就把他闹回来,这脸丢的,我以为今天我们得卷铺盖滚蛋了。” 这决心表得,尹白鸽灿然一笑,没作评语,只是看两人,似乎仍然有点怀疑…… …… …… 中午饭是在宿北市吃的饭,这个团队的气氛还是不错的,女人居多,而且漂亮女人居多,饭间其乐溶溶,对万助理及顾总恭维之声不绝于耳,秘书刘茜虽然耍了点小脾气,可转眼就像没事人一样,坐在大兵左右添酒挟菜,捎带着对田晓萍也客气多了。 三位随行的司机更守纪律,酒不沾唇,用餐极快,等一行人下来,他们已经整装待发了。 这气氛和这效率,都让大兵心生肃然,这家伙做事和个纪律部队一样,个个精神抖擞的,又要到下一站开始卖原始股了。 “这个点在哪儿?”大兵上车问秘书,摁下车窗,又合上了,这里是个工业城市,污染很重,路面、楼宇,处处都是让人很不舒服的灰黑色,连路边的树上,都落着薄薄一层。 “老年病医院……负责的叫贺星明,哎对了,贺医生是糖尿病专家,要不让他介绍个大夫?”刘茜道。 大兵一愣,纳闷地问:“给我治治?” 一看表情不对,刘茜赶紧转移话题:“算了,算我多事。” “多事也不管用,刘茜,你说……负责人是医生?”大兵问。 “对,专家水平的。还给蔡老爷子看过病。”刘茜得意道。 大兵不解了:“那他个医生,搞这第三产业,合适吗?” “我们这就是当第三产业搞的,没有门槛,和安利直销一样,谁也可以做,加入人的多了,医生、当官的、搞批发的,还有原来很多推销医疗器材和教辅资料的,也在给我们做市场。反正谁的人脉广、关系多,谁就赚钱,贺医生差不多是最好的一家啊,再做一两年,我估计他在帝都买房都没问题。”刘茜道。 “吹牛了吧,帝都那房,是人能买得起的吗?”大兵不信道,就失忆都相信不了有这么好的事。 “一会儿您自己看啊,咱们鑫众制造的百万富翁,多得去了。”刘茜道。 假不了,大兵看刘茜边抹口红边轻描淡写说话的神情就假不了,他心事重重地不再多问了,不一会儿到了建设路上,车辆一停,震憾即到。 沿着老年病医院大门往外,队伍已经排了几十米,清一水的大妈大叔偶而夹带着老态龙钟的大爷,沿着队伍往里走,院子里几张桌一字排开,量血压的、看口腔的、验血的、号脉的,井然有序的队伍在慢慢移动,那专家义诊的牌子格外惹眼,其后坐着一位戴着眼睛,头发花白而精神却格外矍铄的老头,在刘茜的指点下,那就是这儿的负责人……贺星明。 从这里售出原始股? 大兵脑袋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不过问号马上消失了,人脉广、关系多这是销售的要素,而这样一位老年病专家要推荐你酵素什么的,那真是飞机上点灯,太特么高明了!这些日薄西山巴着多活几天的老头老太太,还不是可了劲往外掏钱。 万江华带头的一行人,和贺医生打着招呼,进这所医院了。 大兵驻足了,因为他他忽然觉得一阵像疼痛一样的感觉袭来,在心里,很让他不舒服。 对了,那是良心还在。 或者说,记忆丢了,可良心却回来了,在他的心里隐隐作痛。 而更痛的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挽回不了,只能看着那些面貌慈详,形容苍老,步履蹒跚,是谁父母、或者是谁亲人的老人们,无知无觉地走进这个看不见的陷阱…… 第028章妒火中烧 刘茜从医院门厅出来,急色匆匆地分开排队咨询的人,四下张望着,似乎没有找到目标,她招着手,把几个司机都喊上来了,附耳几句,三位司机像得到了命令,分开方向,边走边东张西望,找着一眨眼就消失了踪影的顾总。 “刘茜,找见了么?”万江华匆匆奔出来问。 “没事,都去找了,这人怎么这样,怪怪的。”刘茜显得有点生气。 万江华邀着她:“丢不了,先把正事办完,贺医生这儿你熟,老头什么意思,怎么答应得吞吞吐吐的。” “还能有什么意思?嫌返点低呗。”刘茜道。 每销售一份,从百分之四点五已经提到百分之七了,万江华算算,其实产品加上原始股回购再加上返还,二级公司基本已经没有利润了,他思忖片刻道着:“这老不死的,加上成本,咱们得倒贴了。” “那没办法,以前是渠道为王,现在是经销坐庄,少了他的客源,咱们什么也做不了。”刘茜说道,她下意识地回头看看排成龙的长队,免不了有点眼热,在推销的眼中,这可是个取之不尽的资源啊。 “那给他涨涨吧,只要能做到量,只要能先款后货。”万江华让步了,这一步让得,让他脸色有点扭曲,估计是上火了。 不过问题不大,没人会把情绪写在脸上,对于销售人,永远有一张笑吟吟的脸,两人踱入门厅后,那张习惯的、职业性的笑容又挂到了脸上,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外面的司机却在忙着找了,李振华却是注意到失魂落魄的顾总了,他沿着街道过了两家超市、一个花店,然后在拐进胡同的甬道不远,便很容易的找到了蹲在旮旯角上的顾总,那样子让他好不纳闷,愁容满面、两眼无神,像个准备寻短见的。 “顾总……您怎么在这儿。”李振华踱到顾从军身边,显得焦急地道着:“大家一直在找你,上官副总打电话找不到你,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 顾总?对了,我是顾总……大兵恍惚间省过神,却是莫名其妙问着:“有烟么?” “啊?哦,有。”李振华掏着口袋,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廉价烟掏出来,大兵拿了一支,娴熟地叼在嘴上,凑着火,抽了一口,李振华好奇瞧着,居然没被呛着,一大口吞云吐雾地就出来了,那样子像个老烟鬼一样。 以前不抽烟啊?哦,失联一段时间,肯定抽上了,不为人知的这一面被窥到,李振华倒显得局促了,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眼看着顾总根本没有兴趣顾及别人的焦急。 “李师傅,咱们认识多长时间了?”大兵抬眼问。 “有半年多了吧,您来公司以前,我就在这儿。”李振华笑着道。 大兵讪笑笑说道:“我都想不起来了,经常听人说脑子进水,脑袋被门夹了,被驴踢了,我这比上述情况,好像都严重啊。” “没事,顾总,这得慢慢想,来时候上官副总安排了,一定要照顾好您。”李振华蹲下来,轻声道。 上官副总……上官嫣红,大兵默默地喷了一口烟,那张凄婉的娇厣,那双泪涔涔的凤眼,那位不远千里却把他接回来的佳人,让他万般愁绪,全化做一声深深的叹息。 “李师傅,我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大兵突然又问这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李振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讪笑道着:“挺……挺好。” “又在骗我,就不可能是好人,我在工地有工友说了,这叫蛤蟆腚上插鸡毛,怎么看也不是只正经鸟……呵呵。”大兵意外地笑了,李振华噗哧被逗笑了,他赶紧收敛,不好意思地道着:“顾总,那有这样说自己的?” “咱们这一群,不带你们啊,包括我,包括公司的,都特么不是好鸟。”大兵恨恨道,李振华愕然了,不敢搭腔,大兵瞅瞅这位老实巴交的老司机,放低了声音问着:“李师傅……我,我问件事,你一定别骗我。” “问……问我?”有点木讷的老李司机,紧张到惶恐了。 “对,问您,咱们的上官副总,我和她以前,关系很好吗?”大兵问,那是他最在乎的事,也是现在最在乎的人。 “很好啊,您没来以前,我就是给上官副总当司机,您来了,她担心您对彭州不熟悉,就让我一直跟着您,您和上官副总,以前在津门就认识啊。”李振华司机道,有点可怜地看着大兵,知道公司传的顾总被袭击的消息应该是真的了。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大兵比划着,如果能知道点,那恐怕就是最近的这位了。 老李纳闷了,狐疑问着:“您指?” “我是指,我们除了工作关系……或者说就仅仅是工作关系,没有私下的接触……噢对了,就有也不会让您知道啊。”大兵一抚后脑,发现自己犯傻了。 但他不傻的是,上官那若即若离的表情,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可这么重要的事,偏偏想不起来。 看大兵这么懊丧,老李不忍心了,告诉他道着:“顾总,我这号年龄算是过来人,感情的事吧我倒是知道点,每次上官副总回津门,都是您抢我的位置,亲自送她的,她来也是,您亲自接的……虽然上官副总表面上不怎么理睬,不过看得出,她心是热的,您出事后,她都不止一回往津门跑。” “那找了吗?”大兵问,毕竟呆了那么长时间。 “找了,都回津门不止一回了。好像您走前一天,你们俩吵架了……然后她老自责了,在车上总是一个人生闷气自言自语,埋怨自己不该给你甩脸色看,她是以为您回总部了,或者一气之下出国了,可谁也没想,您怎么在洛宁那小地方。”李振华道。 哦……大兵心里的浊气一下子尽去,升腾起一股子暖意,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除了血缘兄弟姐妹,总还是有关心着你的朋友,也许是恋人。怨不得那天见面她差点就哭了,怨不得她总是那么的幽怨,许是因为太过在乎,才显得那么的冷漠。 答案对吗?大兵思忖着,可他突然发现,之于男女关系,自己并不像看财务报表那么在行,其中的蹊跷、转折、暗示,实在太让人费解了,他一念至此问着老李道着:“李师傅,我以前是不是很不堪?” “这个……这个……我……” “您别不告诉我啊,不告诉我怎么改啊,这回我算是知道了,关心我的人是谁,我不能再做对不起她的事……那,告诉我,我的私生活,您知道多少?” “可……您别理解错,我是说上官副总人不错,可不是说您和上官副总之间有什么,这……这……这要命的事。” “什么要命的事?” “上官副总,和蔡董的侄子,那个……好像是那种恋人关系。” “啊!?” 大兵惊得直瞪眼,然后一个猝不及防的记忆碎片袭来,他一下想起一个面孔,然后被烟呛到了,剧烈地咳嗽,李振华赶紧给他捶着背,片刻这口气缓过来,大兵扔了烟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李振华,李振华吓了一跳,惊声问着:“顾总,您怎么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啊,我可靠这营生养家糊口呢。” “没事,没事……我突然想起来了,是我搞混了……你先走吧,我静静,我想一个人静静。” 大兵说着,像被人揭了羞处一样地难堪,躲也似地,往胡同深处自顾自溜走了。 蔡董……侄子……前一天吵架…… 几个碎片连在了一起,当他正觉得自己和上官嫣红曾经是恋人的时候,这些记忆碎片神奇地就连在一起,告诉他正确的答案。 他妈的,根本不是,一直想不起来的那个男人就是蔡董的侄子,就是蔡中兴,是个恶丑的,长得像个屠夫的大胖子,心中的女神上官嫣红,是他的女人,老子好像是吃豆腐被扇了一耳光。 他走到无人角落,背靠着墙大口喘气,寻回来的记忆告诉他。没错,就是这样,他捂着脸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正碰到了李师傅,那个场景,就像现在的掩面而逃一样,尴尬极了…… …… …… 金色的手机轻轻地放在桌上,司机回了电话,而顾从军依然没有接她的电话,上官嫣红莫名地感到一阵阵烦闷袭来,让她心慌,心乱。 她慵懒地坐着,无聊的时光,仿佛又被牵回了记忆的漩涡。 三年前,当她步出紧锁的铁门,迎面和煦的阳光,那一刻的兴奋和激动无与伦比,即便是枯燥、艰难的监狱的生活,也挡不住她对未来的向往。她发誓要拿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一年过去了,依旧处处碰壁的她,落魄地走在津门大街上,放弃了北上广那些不切实际的向往,当过嫌疑人的经历会让大多数公司拒之门外,何况还是信用卡诈骗的罪名。她回到家乡是因为得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机会,生活的窘迫已经让她无从选择,她是坐着公交车去面试的。 面试的公司名字叫:鑫众。 命运的触底往往会反弹,她没有想到反弹来得这么久,而且弹得出乎意料地高,其时不过八个人的团队,一个月后成了五十人,又过几个月,成了三百人,而她,平步青云走上了管理者的位置。 其实就是推销“原始股”这个虚拟的产品,不过与纯粹的发行不同的是,它是嵌入在实体的产品里,附加在一个美好的愿景里,而且有鑫众幕后的财力支持,谁也没有怀疑,这是改变一生命运的机会。 对于一位熟悉财务的人,却能洞悉其中的奥妙,发行……回购……再发行……再回购,在这个循环资金流通中,鑫众并没有赚钱,赚钱的是经销和分销,得利的是持股人。鑫众不过是靠着沉淀在散户手里惜售的原始股那份本金在勉力维持,大量的捐赠和广告,以及高昂的财务成本,和赚回的吆喝、形象,几乎是不成正比的。 不过她清楚,谁也不是傻瓜,都觉得傻得最可爱的鑫众企业,才是最高明的一方,这个市场在人为的怂恿下已经呈现病态的火热,总会在适合的时候,那些看不见的黑手,会毫不留情的收割,然后像所有集资的结局一样,留下一地狼籍、一片哭号。 她眼皮跳了跳,监狱里的生活场景又奇怪地反射回记忆中,让她莫名地恐惧,这种恐惧,和曾经遭遇给她的愤怒,成了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她拉开抽屉,倒了两片药和水吞服,消化着这种不适应。 于是她又想起了,一年前,初见顾从军时,儒雅的淡吐,精辟的言辞,潇洒的微笑……那时候她又一次触到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很可惜,她已经委身于人了。 上官嫣红默默了把玩着手指,这些回忆让她局促,让她紧张,她总是在自责,是自己把他拉到这个漩涡里,让曾经很阳光的一位陷在这个泥沼里,变得日渐堕落。 或许也是我的原因? 她在想,酒会上顾从军彬彬有礼的邀请,凝视她的目光,抚着她的动作,都莫名地让她心里悸动;她在想,他捧着玫瑰来送的样子,遭遇她冷眼相加,然后他落寂地把玫瑰扔了好远;她在想,每一次去机场迎接她,他总是那么的期待,而她总是在他送回家时,给他一个冷漠的闭门羹……她甚至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太过患得患失的话,生活或许又是另一个样子。 也许,和他漫步在梦幻巴黎,去听一曲老派的歌剧?也许,和漫步在夏威夷的海岸,享受渡假的时光。她心里交织着懊悔、期许、憧憬,种种情绪让她心绪很乱,乱得理不出头绪,却偏偏又一幕浮上心头。 …… “嫣红,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顾从军鬼鬼祟祟关上门,站在她身边,像往常一样,含情脉脉的看着她,可她知道,自命风流的顾总,身边并不止一个女人,她下意识地让了几步。 “从军,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检点?你制造的闲话还嫌少啊,连津门的蔡总都有所耳闻了。”上官嫣红在斥着他,也在提醒着自重。 “你听我说,不管你怎么看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别让我喜欢的人,和这艘破船一起沉没。”顾从军道,脸上表情不像平时那么浮滑。 上官警省了,看着他,低声问着:“你想干什么?警察可盯着你,你赌博的事还没了呢。” “所以我准备走……你呢?适可而止吧,你现在的身家足够过上安逸生活了,别吃得太狠。”顾从军严肃道。 上官吓坏了,胸前起伏着,而且她想到了最坏的一种情况,往桌边走,然后顾从军拦住她了,不让她走,她推搡,却被顾从军捏着胳膊,抱起来了,她怒斥着:“放开。” “你别犯傻了,警察没动手,只不过在放水养鱼,这么大的盘子就十个蔡胖子也兜不住。要不是顾及社会影响,随时都可能抓他。”顾从军压着嗓子说话。 “这就是你给他的回报?在关键的时候捅他一刀?没有他,我根本没有今天。”上官嫣红俏脸扭曲着,虽然她想过有一天终归要沉没,可那一天,总觉得还很遥远。 “我并不想害他,可也不想陪着他完蛋……我送你走,出国,我们分头走,永远别回来了……我知道你喜欢我,虽然你无数次拒绝过我了,可这一次,我希望你听我的。”顾从军轻声道,磁性的声音说着,上官嫣红的心一下子软了。不过她理智地说道:“这一次我还是要拒绝你,即便他可能给不了我未来,可他给了我一个安逸的现在……即便我喜欢你,你也无法接受我的过去。你走吧,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又一次被拒绝的顾从军眼光渐渐地冷了,他漠视着,声音像带刺道:“如果出事,他会毫不犹豫地扔下你,毁了你……钱能买来的东西他都不会在乎,包括你。” 这一句像刺激到了上官嫣红心里痛处,她蓦地像雌兽一样,挥手“啪”地扇了顾从军一耳光,怒不可遏地指着门:滚。 …… 蓦地,那声清脆的声音又响起地耳边,惊省的上官嫣红才发现她又走神了,这个抹不去的回忆成为她心里的噩梦,她抚着右手,仿佛刚刚扇过耳光一样,手还是那么火辣辣地疼。 不欢而散的一个上午,那天是四月十四日。 当天中午,机场仓库被查,远在津门的蔡中兴被传唤,她事先得到了消息,带着公司几位骨干登上了高铁,幌子,都是幌子,机场仓库里没有东西,公司里也没有,这些撤离的人并没有走,而是只坐了一站就去而复返,唯一不是幌子的是顾从军,他被蔡中兴调走,第二天,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刚发过洪水的洛河里…… 她无从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这一次她知道了,顾从军的喜欢和关心,没有掺假,否则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抽身事外。可他却没有走,似乎就是为了证明,这个故事不会有善了的结局,而为了她,他宁承受不管是什么样结局。 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自上官嫣红的脸颊上轻轻淌下,她默默拭去。 泪是凉的,可心,却有了一丝温度…… 第029章巧与不巧 十六时,顾从军、万江华一行人离开了宿北市,又马不停蹄地到下一市,按照行进的方向,应该是距宿北一百四十公里的淮西市。 外围的调查不可能接触到核心,不过即便是外围也够怵目惊心了,宿北反馈回来的信息,老年病医院的退休返聘医生贺星明这个市代理,在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里,其本人及家属名下的账户资金流水已经达到八千万元,仅在宿北市,层级下来的经销分销有九人,究竟通过人传人做了多少单生意,恐怕要是个天文数字了。 通信的发达为一切都提供了可能,像直销、微商、电子商务一样,这个建立在人际关系上的销售网络一旦发挥其效力,那创造出来的收益会是相当惊人的,据宿北经侦的不完全统计,鑫众这些经销和分销通过对特定群体的营销,发展用户有接近两万人众,更棘手的是,还有大批国家公务人员参与,那种纸质的“原始股”在很多人眼中,比收益缩水的股票更值钱。 十七时,津门调拔的第二批经侦人员到位,数百的文本、电子凭证、监控资料在他们手里分门别类,开始甄别,这将是一个相当繁杂的工作,能不能找到突破点,能不能把危害降到最低,是一个越来越严峻的任务,犯罪嫌疑人也许好对付,可那些数以万计的参与者,就令警察头疼了。 十八时,监控拍到了上官嫣红离开公司。 华联天厦的交通监控、楼宇层监控都被做了标记,整个彭州鑫众的员工,都在这里登记备案了。而这里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像,经理开得是靓车,来接她的是几位女人,查了查车号,一位是做化妆品的女老板,另外两位,居然是某官员的家人。 查到这儿,巩广顺就哑然失笑了,他说了:“这可是一地鸡毛啊,别看武警招待所这儿荒凉,等着案子一公开,说情的恐怕得把这片路堵上。” “对,这是个问题啊。”孟子寒提醒道,他在本子上做着记录说着:“可能已经有大量的公务人员参与了,这一层要区别对待。” “不能公务人员,也往这坑里跳吧?”范承和正百无聊赖地看,插了句。 “公务人员也是人啊,炒股的、放债的、投资的,还就缺不了这个群体,在津门,都有银行里的人往原始股上投资呢。你以为他们真傻,不懂这是违法的?”巩广顺道。 “知道违法还干?”范承和不解道。 “首先,所有被非法集资骗了的,都知道这有问题,但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参与,那就是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聪明,总觉得不会在自己恰恰进入的时候崩盘,万一从中再赚上一次,恐怕就上道了……次之,公务人员有他的天生优越感,总觉得这些做生意的有家有户有产业,不敢骗他,所以他们的胆子反而大,再次之,所以的民间集资都是非法的,但不排除很多集资其实也是在办正事,作为集资人,也许并不是抱着骗一笔的心态,但往往他们会高估自己的能力,那怕就有点利润,也会被高额的利息压得喘不过气,最终还是只剩携款出逃一条路可走。”孟子寒给简单解释着,听得范承和直瞪眼。 好像这非法集资,还有情有可原的一类。 “蔡中兴不属于这一类。”尹白鸽插进来了,她盯着屏幕道着:“他做的成衣加工生意,这个生意两三年就已经惨淡经营了,他最值钱的就是当初拍卖到的纺厂这块地,顶破天了,一个亿……可你们算算,他用这点固定资产,撬起了多少资金?” 贴牌产酵素的食品厂,成了他们的附属企业;临海县一家酒厂,他们是股东;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七八家厂家,都和他们是战略合作伙伴,而鑫众的原厂,只有一套老式的设备,已经沦落到加工点学生校服的水平了,可就这样一家公司,却有着三省十数市的分支机构,在大肆兜售着原始股。 “这是养虎成患啊。”高铭抚着下巴,默然道了句。 “对,最大的问题就是还不清楚,这个隐患究竟有多大,他们以互联商城为噱头,又组织项目建设,吸纳的投资究竟有多大盘子,咱们无从知道啊。”尹白鸽道,脸上浓浓的愁意。 孟子寒心算了一下,以资产抵押可以贷款、以关联公司担保,可以贷款、可以融资,甚至以企业账户上的经营现金流,也可以斥借到资金,对于一个商人,只要有业务,那来钱的渠道可太多了,汹涌的社会游资可是最喜欢这种能看到效益的短平快投资。 算了几次,孟子寒放弃了,这个估计,他知道就用最大的胆子去做,应该都是错的。 谜局,像一盘高手布的棋局,所有的落子都摆在你眼前,而你却看不透其中的蹊跷,当然,也无从找出破局之法。 对于刑警,可能倾向于抓人,可对于经侦,棘手之处正在于此,这些人把自己的荣辱和千千万万的人绑到一起了,让谁敢动他们,都得掂量一下能不能承受得起后果。 “我还是觉得像一团乱麻啊。”巩广顺道,他监控的账户,在下班以前,正不断有资金打入,是彭州鑫众的账户。 “偏偏又无法快刀斩乱麻,这一次的销售额,恐怕又要刷新销量了。”孟子寒道,这个左手换右手的把戏,已经玩得让经侦都心惊肉跳了,本来在四月份省厅布置就是查封彭州,结果没有抓到有力证据,又遭遇重重阻力,两三月之后,这一拔来的更凶猛了。 他看了看尹白鸽,这位省厅政治部的女人习惯性梳条马尾,让她显得硬朗化,本来觉得她有靠脸蛋混的意思,可相处不久很快发现,在她身上体现出来素质和业务水平,那一样都超过脸蛋的水平了,怨不得是省厅政治部的,这才几个小时,隐隐地她已经成了这个小组的领头羊。 “尹指挥,我有一个想法。”孟子寒看着她,狐疑道。 “不要叫我尹指挥,总指挥是孙副厅长,直接叫我小尹吧,你有什么想法?”尹白鸽好奇问。 “我在想,如果这次销售量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呢?如果他还要再组织一次回购,再把投资的欺望值提高一点,就像庄家炒股,拉到最高点……如果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又得重蹈覆辙,被困在彭州?”孟子寒道。 这个提议让众人上心了,白忙活一场的事经常有,可这次陆续调来的人员这么多,再来一次滑铁卢,就不怕累,这脸面上也须是过不去啊。 师出未捷,反而剪羽而归,那可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尹白鸽抬眼看看众人都看她,她笑笑道着:“这个案子我跟了最一年了,很多嫌疑人我都照过面了,可能最没面子就是我了,我调进专案组前后三次传唤过蔡中兴,结果……他都很嚣张地大摇大摆走出去,回头我们还得道歉,以取得嫌疑人的谅解。” 啊?这样啊……高铭听着这故事,倒不觉得自己委曲了。 “其实我可以放开,我们专案组也可以放开,等着主谋出逃,等着集资崩盘,等着大批上当受害的投资人哭着喊着围攻政府,那时候我们再以救世主的面容出来,就即便解决不了,似乎过错也没有多大……反正现在的金融市场混乱一片,谁要没被骗过,倒不正常了,有挣几大千的我们什么事?” 尹白鸽反向道着,说到此处,她摇摇头否定道:“可是不行,警察是什么,我们食民之禄,却不做忠民之事,不去解民之危,不去悍民之权,难道能明知道是个骗局,而作壁上观?” “这点政治觉悟我们还是有的,我是就案说案。”孟子寒笑道,这位不愧是政治处的,几句就上起思想政治课了。 “那你就应该相信组织,这么安排是有道理的。”尹白鸽笑着道,她思忖片刻,解释了句:“也许你们会认为这一句说辞,不过,假如你再往深处想想的话,大部分亿万富翁的富字,多数要变负,正负的负,蔡中兴就有再大的能耐,也脱不开这个魔咒。” 咝……巩广顺、孟子寒两位经侦眼睛睁大了一圈,然后换着角度思考,蓦地像灵光一现,巩广顺道着:“对,我们可以借助大数据对这一块进行研判,财务成本、人力成本、损耗、应付款及利息,如果这一块超过他盈利率很高的话,那他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所有跑路的,都是被压垮的,不垮谁也舍不得跑。 “这个不用算,他根本没有盈利,表面的繁荣,应该来自于惜售投资人手里的原始股带来的资金沉淀,如果现在市面上所有原始股都回收回去,他都赔不起。”孟子寒道。 这一点让高铭和范承和两人豁然开朗了,成本都是从这里出,那些惜售的投资人,无形中在支撑着鑫众这座大厦,其实只要一纸定论出来,马上就要崩盘了。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准备赔,津门专案组提供的00341号档案文件,两天前的,你们还没有看,赶紧抓紧时间看完,否则到案情出现的时候,会影响你们的判断。”尹白鸽道。 巩广顺和孟子寒赶紧从刚搭建的服务器里找出文件,草草浏览,很快巩广顺惊讶道着:“啊,蔡中兴全家都办移民啦?所有直系亲属都要走?” 惶然抬头,尹白鸽笑笑,点点头,再无赘言。 真相胜于雄辨,两人不敢发猜忌之言,而高铭却注意到,这位尹指挥的电脑一直停留在一个屏幕上,根本没有动过,仿佛屏幕上那个才是重心,而案情讨论才是闲谈一样,但屏幕上的东西,在很多人眼中却无足轻重。 是一位美女肖像,正笑厣如花地看着什么,她身处一处奢华的酒会,可她身边的人却被PS掉了,成了一片大煞风景的黑色。 那位美女是上官嫣红,被P掉的,高铭隐隐猜到了是谁…… …… …… 夜幕降临了,千里的之外的洛宁市,新华街头,一位窈窕的女人弯腰,捡起了一张废弃的报纸,借着路灯的光,她看到了报纸上套色的大标题《千万富翁见义勇为更应表扬》,里面的主人公是她熟悉的一位。 那是洛宁晚报,还有大河报深度报道《一个企业家的社会责任应该这样诠释》,甚至还有彭州的报纸报道《见义勇为无关身份,只关精神》,她捡了不止一张,每一张上都有顾从军的事迹,可每一个事迹,都不像她印像中的大兵。 是邓燕,她在这里呆了好久了,左近就是老年活动中心,今天的捐赠仪式排场不小,请到了医院、市妇联、工会、残疾人联合会、甚至还有一位市府的副职领导出席,捐赠给老年活动中心的设备,以及那位传奇经理的故事,成了很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对呀,在一品相府见义勇为的小伙子,好样的! 完全不对的是,根本没有提及,他是在失忆地情形下做这种事的。 一面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一面是见义勇为、不惜己命;又一面是蝇营狗苟,锱铢取利;可能还有一面是违法乱纪,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邓燕有点凌乱了,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悄悄来这儿,就像她自己也有两面一样,一面强迫着自己把那段经历永远忘记,而另一面,却记得更清。甚至她还在期待,说不定今天的仪式上,能见到他。 不过她失望了,主持这里的是当地人,刚刚成立了鑫众分支,据说已经开始兜售一种神奇的,能根治糖尿病和消化道疾病的保健品了。 她没有关心那些,只是觉得很失望,说不出来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像她发现有警察一直在追踪着大兵一样,那种失望,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阳光了一样。 仪式已经开始撤席了,留下的只是一地狼籍,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不时地回头,仿佛还期待一个突兀降临的惊喜一样,就像某一天她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听到他带着磁性的声音:我是大兵。 “这是大兵吗?” “是,就是,他就叫顾从军。” 咦,有声音传来了,邓燕回头,想白马王马呢,把两头夯货想来了,王八喜、任九贵这一对,拿着报纸,从活动中心出来了,就那歪戴帽子别裤腿的德性,估计是被赶出来了。 果真是,就听任九贵说着:“妈B的,咱们跟他们老总是兄弟啊,居然把咱们撵出来。” “就是啊,这开业呢,大兵咋也不回来看看啊。”八喜幽怨地道。 “咱们是啥?冰块掉醋缸,寒酸;人家是啥?小母牛坐上高压线,蹭蹭牛逼带闪电,能想起你来?”任九贵道。 “切,曹丞相的钱,未必(魏币)。肯定没忘咱们。”八喜道。 邓燕噗声被逗笑了,这俩货说话,从不直说,话里带话,说他们没文化吧,哪个有文化的也讲不出来。 一笑,两人认出回头的邓燕了,兴冲冲地奔上来了,八喜问着:“呀,邓警官,您是不是瞧见大兵啦?” “哎对呀,他是不是回来啦,我们怕他去找,就先来找他来了。”九贵道。 邓燕抿着嘴,笑笑,不过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看到。 两人兴奋瞬间化为失望,邓燕现在有点喜欢这对狡黯而纯朴的夯货了,她道着:“有电话啊,你们想他,就给他打电话呗。” “打个屁,那头一听我们是民工,直接把电话扣了,留的电话根本打不通。”九贵道。 八喜也说了:“大兵走时脑还不清呢,肯定被他们换号了,不让他跟咱们联系……要光大兵,我敢保证,他绝对不会不联系咱们的。” “那他肯定记得你们电话,他的记忆力很好,要想联系,肯定早联系了,你说呢?”邓燕道,委婉地告诉两位问题所在了。 是啊,要想还怕联系不上,任九贵道着:“走吧走吧,还想赶着王母娘娘叫大姑,沾点仙气呢,拉倒吧。” “别跟着我,跟你就是赶庙会走失孩子,活丢人呢。”八喜烦躁道。 两人和邓燕再了个见,你骂一句,我损一句,忿忿然地奔工地那辆小破车上去了。 正欲离开的邓燕,身上的手机蓦地响了,她掏出了手机,看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归属地,是彭州,一下子觉得心跳加快,摁了接听问着:“喂,是大兵吗?” 对方沉吟了一秒钟道:“哟,看来你对他的记忆挺深的。” 是个女声,不像是上官嫣红,邓燕奇怪问着:“你是谁?怎么会有我的私人电话?” “这里是打非专案组,全称是打击非法集资203专案组,我叫尹白鸽。”对方道。 “那找我有什么事?”邓燕奇怪问。 “你和嫌疑人有过接触,可能需要的时候,会用到你,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不拒绝的话,我们可能通过你们的省厅直接调拔……当然,尚在保密时限。”对方道,口气不容置疑,或许仅仅是打个招呼,那些来头很大的临时专案组织,同系统调人几乎就是一个电话。 机会,或许是个绝好的机会,参与一次大案,可能比辛辛苦苦工作十年的累积资历都要大,片刻的思忖,邓燕拿定主意,却说道:“可以申请回避吗?” “理由呢?”对方问。 “他的情况很特殊,现在可能尚在失忆中,我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不过,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最起码初心善良,而且比大多数人有血性,我所见的都是他善良和阳光的一面,如果让我亲手毁了他,我可能做不到。”邓燕道,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彭州来的同行我见过,他们难道没有告诉您,我还是个在实习期的菜鸟?” 对方似乎被说服了,片刻后幽幽道着:“本来我不确定,不过你的理由很好,更让我相信你是合适人选,很快你就会接到通知,准备动身吧。” 言尽于此,电话嘎然中止,邓燕懵了下,逻辑不对啊?越犹豫的理由,会让组织置疑你的忠诚度呢,自己好像歪打正着,反而被敲定了。 可越是这样,越让邓燕觉得惶恐,她尴尬地站在当地,久久没有回味过来,满脑子全是那个羞涩地请她吃烩面、那个紧张地问她消息的大兵,那个符合她心中白马王子形象,而现在却要亲手去毁掉的。 ……大兵! 第030章折枝花好 什么叫灯红酒绿? 什么叫醉生梦死? 大兵此行开始对曾经的自己有直观的认识了,以前其实自己就生活在这种氛围里。 宿北市的经销商贺星明亲自把总部一行送到淮西市,这里的总代已经摆好酒宴,接风洗尘了,路上刘茜秘书告诉他,这一站有很牛逼的经销商叫王云龙。不光名字牛逼,能力更牛,他一个人的销量,能抵上总量的五分之一。 草莽多龙蛇倒是不假,可咋个就能这么牛呢? 秘书说了,他爹是扶贫办的,大兵不信,这扶贫办的,和特么保健品、互联商城有毛关系? 秘书解释了,人扶贫办的签个字扶贫款就下去了,让谁推销点东西,他敢不干?全公司还就他做的市场大,人家的业务都做到乡下了,咱们的刺枣酒都成了村委招待的指定用酒了,还别小看咱们这生意,好多乡长级别的都是咱们的三级四级代理商,挣得不比工资少。 这个秘辛把大兵雷到了,恢复部分记忆以来,看不惯、看不懂、看不明白的事太多,可这种畸形的挑战你心理承受能力的事,还是层出不穷,关键是这种事……可能,或许,他还亲身参与过。 “我知道老子为什么掉洛河里了,这特么不是报应,是天谴!” 他心里如是道着,兴奋的小秘书,雀跌的财务妞,一直像打了鸡血在忙碌的万江华,这些光鲜的外景之下,那些龌龊的勾当,可损了多少阴德啊。 不过人还得装下去,谁也是跟着奈何走的,就像他失忆,无可奈何地留在民工工地一样,此时深陷其中,已经快没有自拔的能力了。是啊,就离开这儿又能去哪儿?就不干这个,又能干什么?就反感这些,难道警察还会认为你是清白的? 于是,很多人感觉到,曾经的顾总似乎又回来了,说话不苟言笑,言语不多,大多数时候,像一尊坐神一样纹丝不动。 抵达淮西已经是晚二十时了,大兵没想到,这个经销很年轻,不到三十岁,锃亮的光头,正带着一行人笑吟吟地迎在天府酒店前,下车就先朝他走上了,兴奋地握手,那喜出望外的表情,像知交好友一样道:“军哥……哎呀,您可把我担心坏了,怎么听说您出事啦……哎呀呀,您怎么去见义勇为啦?” “呵呵,换种活法嘛,怎么,对你很难理解?”大兵笑道。 “亲哥哎,您别跟我逗了,就您这能耐,还没准是把谁收拾了呢……哎,都进来,哟哟,贺老爷子,我爸让我给您问好呢啊。”这个货绝对没有点官家子弟的嚣张,相反,客气得人见人爱,贺星明甚至摸摸这小子的光头,直说他纵欲过度,给他开两副中药补补。王云龙说了,老爷子您绝对看错了,我只爱财,好色那是我哥的事。 这亲哥长短的,自然是指大兵了,大兵却是真想不起,和这个货色有过多深的交情,上包间时,他刻意地落在了队伍后面,悄悄问万江华道:“哎,江华,我和他以前很熟?” “嗯……算熟吧。”万江华一摇头道:“别当真,生意场上都这样,赚钱时亲的像一家,不赚就成仇家了。” 哦,大兵释然了,还真怕和这类货色以前是狐朋狗友,没准又干过什么缺德事。 刚一放松,这话又来了,万江华小声告诉他:“不过他以前给您介绍过一个电视台的妞,您还记着么?就是他身边那个。” 王云龙的身边,跟着位穿着蓝裙的卷发妞,下车时就注意到了,大兵懵然道:“我以为是他女朋友。” “哎呀,顾总啊,谁带自己的正牌女朋友来这场合啊?”万江华道。 好像也对,如果是自己的女朋友,大兵估计不会带到这个群体里,他问着:“那这啥意思?” “生意是这么谈的。要么灌醉,饭桌上谈;要么陪睡,回床上谈……上次您来淮西,就是王云龙和那女人招待的,您给他让了三个点,记得吗?”万江华提醒道。 “我……我想不起来了。”大兵捂着半边脸,难堪地说道,他估计,那趟八成是在床上谈的。 酒宴一开,就更显王云龙八面玲珑了,逢男唤哥,逢女称姐,恭敬敬酒,你真不喝,他替你喝,这礼节算是尽得你无可挑剔,斛筹交错中,大兵这思维凌乱的,总是莫名地想起在民工工地,那些叉着大馍、端着大盆烩菜乱吼五大怂的民工兄弟们。 相比之下,还是那种要饭的唱大戏,穷开心的让人坦荡。 这饭桌就不行了,三言两语,像挠痒痒一样,怎么看都像黄鼠狼给鸡露笑脸,没安好心啊。 “顾总,来,我敬您一杯。”那位蓝裙的妞,含情脉脉地端起酒杯了,凑近了点,一股香风袭来,动作刚来,王云龙就说了:“敬酒可以,得交杯啊。” “对对对……丽凤,顾总可还是钻石王老五,赶紧使劲。”秘书刘茜唯恐天下不乱道。 王云龙故作不解问:“刘姐,您指在上面使劲,还是在下面使劲?” 这话双关的,一众男女哈哈大笑,那位叫丽凤的媚眼如丝,却也不惧,明显是上下都行的主。 大兵端着酒倒有点忸捏了,坐在他身侧的王云龙帮着腔,架着胳膊,硬是来了个交杯,大兵不好意思的讪讪坐下,那妞却是好贴心地给他挟菜斟酒,还很客气地问他受的伤重不重。 大兵一概搪塞过了,这边还没吃安生,那个闹心的又凑上来了,这回却到正题上了,他趁着别人吃得聊得开心,和大兵小声道着:“哥,有件事,兄弟得说你两句啊。” “怎么了?我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大兵懵然道。 “不是不是……您别误会,我是说啊,公司这回的框框可不地道啊,让先款后货,有什么风声,您得照应着兄弟我啊。”王云龙道。 大兵瞥眼,这位貌似憨傻的光头佬看来是最聪明的一位,有点起疑了,大兵笑了笑,没回答。 他妈的,我能知道?就知道也不告诉你啊!大兵心里如是想着,不知道为何,对这号货有点深恶痛绝,实在想看到他赔光是不是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王云龙领会错了,给丽凤使使眼色,于是大兵蓦地觉得腿痒痒,往下一瞅,却是丽凤的美腿在悄悄蹭他,哦哟,这情调得,把大兵整紧张了,那妞笑吟吟小声问着:“哥,跟上您,我可赚了不少,我还没好好谢谢您呢。” 声轻嗲,眼媚飞,唇润红,舌轻动,酒意微醺的大兵,被撩得腿上不痒了,心里开始痒了。 这个场面上,什么都是适可而止,意会到就行了,这时候,一只酒杯伸过来,却是王云龙笑着递给他一杯酒道:“哥,上次蒙您关照,我也得谢谢您。” 一手端酒,另一只手,却已经插到大兵口袋里了,不动声色地把一张卡放进去,他笑着道:“哥,您那份……来,干杯。” 一饮而尽,大兵省悟到了,自己以前不但坑蒙拐骗,还特么吃里扒外,他愕然放下酒杯,瞧瞧左边美人如玉,瞧瞧右边,丑汉演戏,这场景可怎么应付得来?此时他的思维快速转着,开始明白怎么回事,肯定是这一对货私下和他有协议,降了几个百分点,然后暗地分赃,而这一单生意,公司的条件提高了,要先款后货,两人是不确定,才有了这出戏。 放下了酒杯,王云龙小声告诉大兵:“初始密码,六个零……哥,兄弟可是只信得过您,以前都是咱们谈,上官通知这次是万助理谈,我不放心啊,是不是把哥哥您给架空了?” 大兵笑了,看来这上下都在玩心眼,他酒意微醺地告诉王云龙道:“想听实话啊,那我不骗你,咱这生意,肯定不地道,越往后风险会越大。” 一般谎言要从实话开始,这么说王云龙果真接受了,他看看没人注意两人,笑着道:“是啊,谁都知道怎么回事,但知道具体怎么回事的,可不多。” 两人互视,笑眯眯地,大兵也明白了,王云龙在探底,他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在王云龙看来,这位顾总,似乎比以前更高深莫测了。 两人的小动作让刘茜窥到了,生怕有闪失似的问着王云龙:“王经理,你干什么呢?又想勾引我们顾总下水?” “那……那有?顾总什么身份,我们商量生意呢,嗨我说,万助理,咱们合作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下子让先款后货,这资金压力多大呢?”王云龙开始发牢骚了。 “快算了吧,王总,谁都有压力,唯独您没有。”财务上田晓萍逗了句。 万江华说话了,很客气地道着:“这个是自愿的,先款后货可以降几个点,您可以选择先货后款啊,王总,您是不信任咱们公司啊,至于么?第一批到津门参观的可就有您和贺老。” 贺医生被刘茜早灌得五迷三道了,乐呵呵地点头,王云龙笑笑道:“正因为信得过蔡总,我才追随啊……来来,不谈生意,喝酒,丽凤,敬一圈,大家远道而来的,聚一次可不容易了。” 王云龙带的这位女人果真是应酬场上的厉害角色,己方五人,对方六人,提议自任酒司令,一盘十二杯排着吆战,那边刘茜带头,万江华护阵,捋着袖子应战,掷骰子叫点,搂着脖子灌酒,那位德高望重的贺医生也开始失态了,被灌了几杯,腮上多了几个女客的唇印,可把王云龙和大兵笑惨了。 一桌人乱时,大兵借故起身,王云龙赶紧作势搀着上卫生间,万江华生怕这位脑子不清的“顾总”胡乱应承,也要跟着起来,却不料被丽凤水蛇般的胳膊绕住了,要单挑。 一个小小的动作给了两人独处的机会,卫生间里,两人解了裤子,并肩放水的功夫,王云龙问着:“哥,您得给个准信啊,没您说话,我不敢拿主意啊。” “那你担心在什么地方呢?”大兵笑着问。 王云龙瞅瞅四下无人,小声道:“上次不听说您携款出逃了,可把我吓坏了,咱们做的这原始股生意,要赚着钱屁事没有,可要特么成了废纸,那像咱们这经销的,不得被人拆成零件?我就问下,这兑付,还有准么?” 对了,越聪明的人越多疑,越多疑的人越容易走错路,大兵系着裤子,想了想道:“兄弟,我要告诉你怎么干,出了岔子,那不得落埋怨嘛,再说这公司上层决策,我实在不方便跟你说啊。” “哥啊,我把你当亲哥啊,有钱一块赚,我还真不愁给您销。”王云龙见快吐口,赶紧表忠心。 “这我相信,估计你这摊派下去了,是不是配送的股权,全攒到你手里了?”大兵笑着问,这个货吃得可能比任何一个经销都狠。 王云龙嘿嘿一笑道:“要么不碰,要么就狠,这不您教的么,不是您替我下决心,上回我都不敢接那么多……哎哥,老规矩,您拿主意,我听您的,好处少不了您的。” 嗯?听话音,好像还是我教的,大兵愕然撇撇嘴,有点牙疼了。他掏着口袋,那张王云龙分的赃,他灿然一笑把卡拿出来,插回到了王云龙的口袋里,王云龙可惊到了:“别介啊,哥您这什么意思,这可是给您的那一份。” “我什么内幕消息也不和你说,这次得你自己判断。”大兵严肃道,这严肃的表情让王云龙不适应了,愣了,然后大兵却又委婉地道:“但我委托你一件事,就这些钱,算到你的货款里,等下次来的时候,再给我。” 说罢,扬长而去,那派头,那气度,那潇洒劲,把拿着卡的王云龙给惊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兴喜若狂,这是最好的提示了啊,他连裤子都没系好,急急跑着喊着: “哥啊,等等我……我懂了,先谢谢您了啊。” …… …… 淮西市,龙腾大酒店,目标车辆,九辆。目标人,十三人。 王云龙、徐丽凤、陈芸芸……一列经销商的照片,名字,在专案组的打印机里喷吐而出,范承和无所事事被拉壮丁了,负责给初始的档案编页,一个档案从人员到账户、到个人情况,基本能反映出一地的经销轮廓了。 “淮西市的情况比较严重,据我们数月前的外围侦察,这个市连营销都没做,差不多是行政手段推下去的。”尹白鸽看着屏幕,点出了一个光头男的照片,放到了屏幕上道着:“这个人列到经销商重点目标里。” 对于以彭州为中心幅射开的分支,津门市的两位经侦就不大理解了,巩广顺好奇问着:“行政手段?” “他不是公务人员啊?”孟子寒也道着。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如果不识其中蹊跷,恐怕很难理解了,尹白鸽介绍道着:“他父亲王峰在当地是扶贫办主任,近几年全国扶贫政策力度很大,所以就出来了很多专门跑拔款的掮客,这位应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据我们侦察的情况反映,这个人把生意都做到乡镇一级了,只要拔下去的扶贫款,差不多得有一半变成鑫众的各类产品,据说鑫众产的一百块钱一瓶的刺枣酒,已经成为当地乡、村一级干部招待的专用酒了。” 那几位同行愕然了,大张着嘴合不拢,没想到营销还能这个样子渗透,孟子寒马上意识到其中的暴利,他道着:“那王云龙赚的就狠了,和产品的一起配送的原始股就会落到他手里,而且可以变现,那每一百块钱,落他手里就有八十了。” “没那么多,也差不多,县乡镇村几级基层小领导,差不多是他的代理了,所以,他是鑫众经销商里做得最好的一位。”尹白鸽道,一支身,展直腰一伸臂,活动着久坐已僵的身体。 其他人可僵了,攀附在权力上做的营销,那是最犀利的一种,也是体制无法解决的一个痼疾,可却没有想到,这种非法方式都有门路侵蚀进去。 “怎么了?你们很惊讶吗?”尹白鸽笑着问,又放了颗卫星道着:“我如果把他做了多大金额告诉你们,估计你们得备速效救心丸了。” 不用说,那个数字肯定很恐怖,高铭插了句道着:“都做到这个程度,居然没出事?” “真正贫困的人群未必有机会拿到扶贫款,其实很多扶贫项目也是假的,借上一群牲口就是搞养殖业,等考察完了,回头再还回去……一级一级瓜分,账目做清楚、口径统一好,你好我好大家好,自然就相安无事了。”尹白鸽道,表情却不那么轻松。 “这就是骗子大行其道的原因啊,往往公家成了最大的冤家。我们曾经抓过个冒充领导秘书诈骗的,骗子都交待了,被骗的居然都不承认。”高铭道。 话题开始沉重了,孟子寒制止道:“不谈这个了,依法办事,能查到那一级算那一级。” “对,撒再大的网也要有漏网之鱼,我们只能尽力做好本份,不过鑫众肯定要连根起底了,已经上过省厅的常务会了,剩下的就是个时机问题了。”尹白鸽道。 这时候,整理档案的范承和也意识到一个很震惊的事,那就是,这位政治处的,怎么可能洞悉每一地的案情细节,这些追踪那一行人的档案,有些明显是早就掌握的,而通过地方警务掌握这些东西,似乎又不太现实,谁敢保证那些在滚滚红尘中打滚的基层民警没有被诱惑到。 “范大,好像您有疑问?”尹白鸽发现范承和的表情了。 “对。”范承和狐疑道着:“我想到一件很牛的事,或者说,一个很牛的人。” “你指我们的内线?”尹白鸽笑道。 “对呀,我看这个轮廓已经很清楚了,咱们的人要钻到对方核心,可没那么容易,还查得这么清。”范承和道,附加了一句解释:“我就有点敬佩,没打听他的意思啊。” “是不容易,可也并非铁板一块,没有点绝招还真斗不过这些奸商……等这个案子完了,不用我说,你们就能猜到是谁了。”尹白鸽笑道。 这个不难猜,最终有消失的一位,或者有不在案卷上的一位,更或者根本就在你的监视视线里,你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一位,最成功的内线,应该是最不起眼,或者最不可能的哪一位,而鑫众里的这一位,无疑已经做到了…… …… …… 吃吃喝喝用时两个小时,结束时,王总已经安排了一行人的下榻之所,这时候最惊讶的莫过于万江华了,本来以为和这位谈生意会很艰难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王总和顾总去一趟卫生间,回来直接拍胸脯了。 “哎我说,哥,您原来不是这酒量啊?”王云龙和徐丽凤搀着大兵,纳闷地道。刘茜在一旁斥着:“顾总受过伤,这不还没好呢,被你们灌得……哎王总,我上次电话跟你说的,给我找的东西呢?不会忘了吧?” “亲姐姐哎,我敢把您的事忘喽……芸芸,给你车钥匙,给刘姐拿上来,后备箱里,一草绳编的袋子。”王云龙谄媚道。 “这还差不多,那我等着……你们把顾总送回房间里。”刘茜安排着,王云龙暧昧一声笑提醒着:“姐啊,要不您给我留着门,我送了哥来找你啊。” “你个死货,叫着姐都敢调戏啊。”刘茜的粉拳头,使劲忤了王云龙一拳,可不料杵得这货更乐了。 地主之谊尽完,有的陪万江华回房间,有人招呼着刘茜,还有提醒着给司机安排住处,大兵呢,自然受到了格外的优待,王云龙和徐丽凤专程要把他送回房间了,进了电梯,大兵醉眼朦胧问着王云龙:“你把我秘书也收买啦?” “哎呀,哥,你说啥呢,我这不把我秘书给你了,是吧,丽凤。”王云龙孰无正形道,那位丽凤嗤嗤笑着婉拒了句:“王总,你好讨厌啊。” “是挺讨厌的,你给刘茜送什么了?明儿我得审审她。”大兵故意道,总觉得这私底下,自己不知道的关系太多了。 “壮阳药酒,我们这儿一个挺出名的老中医兑的,可管用了。”王云龙淫笑道。 大兵一呃,愤然道:“她长那玩意了么?你给她壮阳……搞反了吧,滋阴还差不多。” 丽凤在嗤笑,王云龙笑着道:“我也不知道她给谁壮,替人找的吧……哟,我电话。” 王云龙掏着手机一瞧,却是万江华的,他应承着,送完顾总就去找他,看样子这生意得敲定了,说完王云龙瞅瞅大兵又问了句:“哥,千言万语还是一句话,全靠您在上头照应。” “错,你是靠本事挣的,没我照应你照样赚。风险和利润是共存的啊。”大兵笑道。 “您要是没回来,我一准撤,不过您在,我想错不了……丽凤,招呼好我哥啊,我和万助理对对账去。”电梯门开时,王云龙却没有再送的意思,招着手,在闭合的电梯门后消失了,大兵笑了笑,不自然地看看还挽着他胳膊的丽凤,此时不无奇怪的想着:这女的是卖原始股的?还是特么卖身的? “哥,这边,我送您回房间。”徐丽凤轻声道,嘴角上翘着微微的笑意。 “那回房间后呢?”大兵好奇问,想不起以前来,而且在纠结,是不是撵走这位娇滴滴妞。 “讨厌,问人家这个。”徐丽凤在大兵的胳膊上轻轻揉捏了一下,生气像娇嗔一样,媚的可笑,艳得撩人。 大兵不敢往下问了,抿抿嘴,喉咙有点发干,进了房间他还没有思定该怎么处理,徐丽凤却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在大兵面前展示着一丝不挂的胴体,尔后嫣然一笑进了卫生间,哗哗地放水洗澡,那通透的玻璃隔间,看得大兵血脉贲张,偏偏那妞还销魂蚀骨地叫了一声: “哥,你也来洗啊。” 大兵表情僵硬地看着这一幕,身体的某一部位开始发硬,而且明显地感到血脉贲张,往头上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发情居然很有助于恢复记忆,有关这方面的记忆如潮涌来。 我……我果真是个禽兽! 他想起来了,刘茜、田晓萍、徐丽凤,还有想起来的面孔,却记不起名字来的女人,胖的、瘦的、胸大的、腿长的、毛盛的、腰细的,在不同的地方,上演着同样的偷情以及滥情故事。 那问题就来了,我是做现在的正人君子呢?还是做回以前的衣冠禽兽? 大兵如是想着,一手摁着下身的坚挺,一手捂着胸口的矜持,心理上的坚守和生理上的冲动在剧烈地做着斗争,斗争的结果很明显,一会儿披着浴巾的徐丽凤笑吟吟出来,擦着身上的水迹却傻眼了。 顾总痴痴地看着,那帅气的脸庞上,厚实的上唇和鼻子间,像大姨妈来了一样,正汩汩地流着鼻血…… 第031章为贼为盗 位于泉山区的武警招待所,没有人注意这里不知不觉的变化,出入的车辆多了,每天供应的菜蔬也多了,本来不多的客房,也快满了。 最初见面的顶层大会议,已经被布置成了指挥所,偌大的行政区图,直观地标注上了编号的案发地点,密密麻麻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几乎蔓延到了全省十七个地市。 其间有一条婉蜒的红线,标注着这些天的追踪路线,自彭州到睢溪、到宿北、到永城、到毫州,绕了一个大圈。 “现在在什么位置?”站在地图前的孙启同问道。 “山泽市,距离我们这儿170公里,应该天黑之前回来。”尹白鸽道。 “津门那边有什么动静?”孙启同又问,这是几地联动的办案,原因在于,这群奸商,作案也是几地联动。 “深安区酵素厂、成安县的刺枣酒厂,一直在24小时连轴转,发出来的货已经有九个批次了,都是专车专运,到彭州有五个批次,一共三十七辆货车,都堆在机场仓库一带……根据内线的消息,推销的这一行人里,万江华应该是主脑,每天他都接到一包装箱的原始股纸样,我们估计是通过快递发送的,不过可惜的是,我们无从查到来源。”孟子寒道。 现在的网购带动了快递业的高速发展,想从中找一件两件可疑物品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何况这么隐秘的东西,估计就查到,也不会用他的真实姓名。 “这个不急于打草惊蛇……蔡中兴呢?”孙启同头侧向尹白鸽,尹白鸽道着:“没有什么异动,但是,他的家属,老婆带着侄女,还有两个堂兄一家,出去旅游了,遵照厅里指示,我们暂且没有对他和家属限制出境,所以,现在,都在香港。” 孙启同回身,坐下,马文平马局给他递了支烟,他拒绝了,看样子戒掉的瘾,又有点犯了,他忍着转移着注意力,问马文平道:“老马,你觉得呢?” “肯定要跑,但什么时候跑,就不确定了。”马文平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也知道要跑……可你看,这么庞大的一个摊子,就这么扔了?而且他这个资金回流,还需要时间啊,上一次,前后要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孙启同狐疑道。 从公司到经销商手里,再从经销到散户手里,这之间需要一个过程,现金收入也是从散户手里,到经销手里,再回流到鑫众账上,这个双向的过程,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 那个最佳的时机就在于,能一手控制资金,一手抓到证据,光抓证据资金流失了,给投资群众交待不了;可光抓资金也证据不全,恐怕给上级、给检察院又交待不了,没准案子打回来补充证据,没准让那些奸商反咬一口民告官会更麻烦,他们可比警察更会搏取舆论同情。 “有多少资金了?”马文平问。 巩广顺统计着一直在增长的资金道着:“十九个监视账户,累计金额现在达到了一点四亿,相比前两次同等时间里,分别提高了31%、19%,他们的回款速度在加快……这仅仅是本省的统计,津门市目前达到了七千一百万、中州市达到了四千九百万……四省不完全统计,已经超过五个亿了。” 也就是说,他们是四省联动,有几个像顾从军、万江华这样的营销队伍在各省兴风作浪,他们发展的各市经销商,已经具备了在短时间大量聚敛资金的能力。 这个数字还吓不住长年搞经侦的,对于巨奸巨骗都有免疫能力了,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还是让众人心跳了跳,马文平道着:“蔡中兴被咱们盯上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心里有底,要抓到证据上次就要对他采取措施了……我想,这应该是最后的疯狂了。” 一周啊,这才一周,要是多放几天,谁能想到他们能疯狂到什么地步。 这时候,尹白鸽补充了一句道着:“对,还要加上他们新加入的经销商,这个目前没有统计,不过据内线消息,县级市经销商入门的门槛是五十万,地级市到一百万了,可能已经有为数不少的人掉进去了……还有其他我们没有发现的账户。” 骗局,又一次展开了它狰狞的爪牙,那些被收益搅得蠢蠢欲动的投资者,将会是他们最好的猎物了。 本来很确定的事,到此时又让孙启同有点犹豫了,几十批次的货堆到了彭州待发,账目上不断充盈的现金没有异动,处在核心的目标,也没有什么异动,似乎就像以前一样,他们会让钱在公司里绕一圈,再回到投资者手里。 就像坐庄炒股一样,高明的庄家会在高位逃离,但要逃离的那个高位,实在不好猜测,往往是等你发现,庄家早溜了。 “继续监视,不要妄动,现在的维稳大局,谁也不敢捅这个马蜂窝,真是成千上万的投资者闹事,那一级政府也吃不消……小尹,布置一下,对即将回归的这行人的监视,重点目标盯守责任到人,谁出了岔子处分谁……账户的监视更要盯牢,一旦发现有外逃迹像,马上拿人。”孙启同道,他背着手起身,有点心事重重,走了几步,又返回来,把马文平的烟和打火机全部拿到手里,踱步出去了。 几位看到了,没敢笑,都知道从现在开始,就进入倒计时了,那个谁也恐惧的崩盘的后果,随时都可能上演。 “大家辛苦几天,有什么需要,都提出来啊,我给大伙儿做好后勤工作。”马文平客气了句,领导的客气别当真,那是激励你拼命干活呢。几位笑了笑,下属自然不敢说什么,老马问着尹白鸽道着:“小尹,现阶段有什么具体困难没有?” “现在还真没有,一个内线消息就够我们梳理的了。”尹白鸽道。 “这个内线不简单啊,我们查非法集资,一般都在崩盘后,查了几个月才能有定论,这次好,未雨绸缪啊。”马文平道。 可能这位政治处的来人参案,也就是因为这样一位内线,尹白鸽笑而未语,没有更多提及,马文平却是兴趣大起,问着尹白鸽道着:“堡垒可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小尹啊,这一役,决胜的关键掌握在你手里啊,关键时候,我是说关键时候……一定要让这条线发挥作用。” “呵呵,放心吧,我尽最大努力。”尹白鸽搪塞到,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就像魔咒一样,巩广顺的电话、孟子寒的手机,次弟都响起来了。 事挤到一块来了,尹白鸽接到了电话,门卫通知有人报到。 而孟子寒接到的消息是,本案的首要人物蔡中兴,驱车出行了。 巩广顺却是接到了资金划拔的消息。 整个专案组瞬间凌乱了,二层一层的经侦男女在追踪着资金去向,尹白鸽接通津门的行动组,询问监视目标的去向,搞了半个多小时才整清楚,资金去向是酒厂的货款,正常出入,而那位蔡中兴老板的去向更邪门,居然是朝着彭州来了。 这消息让大家登时放松了,好一会儿尹白鸽才想起还有要办的事,匆匆下楼,奔向被大门口。 一位提着个普通旅行包,个子高挑的女人,正站在门卫生,她伸手上来握着:“对不起,刚才有个突发情况……一路顺风吧。” “还行,您是……尹……怎么称呼您?”邓燕道。 “外勤指挥……尹白鸽,别客气,叫我尹姐得了,邓燕,你是公安大学毕业的,哪一年?” “大前年,在家坐了两年才考上公务员。” “我比你高一届,校友……别拘束,这儿的经侦有一半是女性,等会儿带你认识一下专案组的各位,生活上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这个案子目前刚开始,可能你得在这儿呆一段时间……” 尹白鸽说着,蓦地邓燕停下了,她好奇跟着驻足了,问道:“怎么了?” “尹姐,我专业不是经侦,那账我那看得懂?”邓燕苦着脸道。 噢,敢情紧张的原因在这儿,尹白鸽笑了,回身拉着她道:“我还是学心理学专业的呢,怕什么?说不定解决问题的关键,会在你身上。” “啊?在我身上?”邓燕更惶恐了。 “对,顾从军被人袭击,扔到洛河里,要不是你坚持往各省发协查,我们都找不到这个追踪方向……他可是本案的二号人物,很多证据可就装在他失忆的脑子里。”尹白鸽道。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邓燕问。 “能怎么样?又和老部下沆瀣一气了,各地市转悠着拉人兜售原始股呢。”尹白鸽道,邓燕随口道着:“我们那儿也出现了,我就奇怪了,一级半市场流通原始股就是违法的,怎么就那堂而皇之上市了。” “你当警察久了就知道了,合理不合法的事,在我们生活中太多了。看得出你正义感挺强的,这是好事……以你的理解,如果我们有和顾从军接触的意向,你觉得可能吗?当然,前提是……可能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大兵了。”尹白鸽道。 邓燕又一次停下了,像失落了一样,尹白鸽跟着她的步伐停下,征询似地看着她,像是等着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 邓燕给了尹白鸽一个失望的答案,尹白鸽不死心地道:“如果让你去呢?从心理学角度上讲,失忆后接触的初始环境,初始人群,在形成他人格特征占主动性,我想,现在支配他的人格倾向里,你应该起到了某种作用。” “我!?”邓燕愣了,她解释道:“真不是我,他和那群民工天天混一块。” “但是在穿警服的人里面,可能接受的,除了你没别人了。”尹白鸽道,邓燕傻眼了,没想到是这种事,明显抗拒的表情浮在脸上,尹白鸽却是爆了个猛料道:“他回到彭州后,袭击了两名警察,全被他扔湖里了……以他现在做的事,估计回头都很难了,我在给你一个、挽救他的机会,你……想接受吗?” 这一句又敲到点子上了,邓燕默默地点点头。 两人且行且上楼,二楼一圈,津门来的经侦办案人员,果真是女性居多,到了房间放下行李,尹白鸽又带着人上专案组办公室,介绍了这位特殊的加入人员,案情什么的,已经超出邓燕的接受范围了,一路疑窦,就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大兵,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其他人无语,尹白鸽迟疑,好大一会儿才敲着电脑道着:“自己看吧,这重人格你肯定没见过。” 坐驾是一辆宝马,进口款的;偶而车边的照片,那西装革履的,那还有半点大兵的影子。一行人走时那是前呼后拥的,派头十足,更有甚者,还有拍到的酒店、甬道、电梯里的照片,不同的美女,或挽着、或倚着,那其乐溶溶的样子,怎么就和记忆中质朴纯良的大兵,差异如此之大呢? 尹白鸽注意到了,邓燕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尔后变得一片煞白,于是她相信,自己这一步棋,一定会发挥效力…… …… …… 车疾驰在高速路上,午后的阳光渐渐化作一轮挂在天际的夕阳,摁下车窗时,那扑面而来的热气里已经带上了清凉的舒爽,让酒意方醒的大兵,直舒服到呻吟了。 一瓶水递上来了,大兵随手接着,拧开盖,抿了两口,回头时,却是对这位老李司机青眼相加了,老司机特别有眼色,该开车门时时间恰到好处,口渴里水就递上来了,不管你什么时候出来,他总是忠心耿耿地守在车边。 “顾总,您歇会儿,就快回彭州了,再有四十分钟吧。”李振华道。 此车仅剩两人了,中午在山泽市遇到位酒量颇豪的,直接放倒了一车人,那群女将,差不多都是被抱着扔后面的商务车上的,大兵喝得着实也不少,不过现在才发现自己和的酒量很凶悍,喝得多了,眯一会儿就能反应正常。 不过在老李的眼中,这位顾总的变化可是无时无刻不在,刚出来时还怯场,越往后越轻松,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了,他赞叹道着:“顾总,亏是您的酒量啊,山泽那位,他也就您能收拾住。” “哈哈哈……那老板挺实诚啊,直接说了,你把我喝倒,我听你的;喝不倒我,那得按我的规矩来。”大兵道着,这生意场千变万化的,真是什么鸟都能碰上,他一倾身,稍放了放座位,随口问着老李道着:“李师傅,公司里私底下搞原始股的不少,你参与了吗?” “少买了点,不多,几千块钱。”李振华道。 “多买不如少买,少买不如不买……李师傅,赶紧出了手啊,咱们的蔡总是个能人啊,谁可能想到,就特么一张破纸,能玩这么大。”大兵靠着,若有所思地道,可能对这位老实巴交的司机有点好感,难得地良心发现点儿。 李振华的手颤了颤,像紧张了,他问着:“顾总,您的意思是……” “别相信什么愿景啊,根本就是黄鼠狼瞄鸡窝,想投机(偷鸡)……那点辛苦钱就攒牢了,别跟着起哄。”大兵道。 “啊,我知道了,谢谢顾总。”李振华恳然道,然后他听到了顾总,重重地一声叹息。 瞥眼间,又看到了,顾总像头痛一样,扶着额头。 此时的大兵已经无法来形容自己了,失忆也就罢了,那天晚上他妈的没守得住,还失身了;后来某天,又极度无聊,于是酒后又和财务上那位田晓萍失身了一回……男人都这样,在发泄兽性的时候,生理主导心理;而在冷静的时候,心理又主导生理。 于是总在扪心自问之后给自己找到无数个借口证明:其实我还是很善良、很纯洁的。 可偏偏大兵现在连这点自我安慰也做不到了,熟悉的人、熟悉的方式、熟悉的酒桌应酬、熟悉的床上运动,让他恢复的记忆太多太多了,他记得下面的经销商不止一回给他介绍女人,还带他去做大保健;他记得不止一次拿经销给的黑钱,出卖公司的消息。 本来这个公司就够黑了,而他还是黑里添墨,不止一次把钱往自己个兜里揣。 其实他不想这样做的,而且知道这样做没有好结果。 可偏偏那种境况就像看着个裸体女人站在眼前一样,心里明明显得不应该,可生理却不受控制,非要特么扑上去,事后就使劲的自责,然后再遇到,又开始犯老毛病。 “我特么怎么是这种货色……我原本以为我本性善良、三观很正、嫉恶如仇、甚至他妈的还除暴安良过呢。” 大兵深深的自责着,尽管他身上曾经的那个大兵已经所剩无几了,可偶而“大兵”总会出现,然后让已经成为“顾总”的他良心备受谴责。 “人格分裂?我的人格分裂了?” 他突然惊起,想起这个严重的事,本来觉得医生是扯淡,可现在体会到后果了,焦虑、抑郁、失眠,又开始如影随行的跟着他,有几天需要靠刘茜秘书带的药才能入睡,每每想及这个原始股盘子做得这么大,肯定有一天会崩掉,他就开始头疼,焦虑,然后恐惧像性欲勃起一样,怎么也压不住。 “什么人格分裂?”李振华司机好奇问道。 “噢,没事。”大兵搪塞着:“其实他妈的,都是人格分裂……你看那些当官的道貌岸然,其实背后都是男盗女娼;你看咱们经销里的美女不少,一个个如花似玉,恰似淑女,其实都是贱货破逼;还有我们这些商人,一个个满口仁义,其实都在斤斤算计……还有特么的那些警察,个个表面伟光正义,其实唱的是变脸好戏;就普通人也这鸟样,见了领导恨不得当儿子,柴米油盐累得像孙子,偶尔上网发泄一回,又觉得自己是老子……哈哈,李师傅,你说是不是?” “好像是,顾总您总结的,相当准确,最起码我就分裂了。”李振华无语道,最后的生活写照似乎适合与他。 “我这叫……”大兵一摁额头,想歇后了,问李振华:“叫裤裆里点灯,知道怎么讲吗?” “什么意思?”李振华那会玩这一套。 “英明(阴明)……哈哈哈。”大兵失声狂笑着,李振华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说笑着就渐看到城市的轮廓,谁可料到出邪性事了,电话响了,还以为是属下,大兵掏着手机一瞧,显示的来电却是洛宁的,他愣了接听着:“喂,谁呀?” “你猜。”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 大兵一下子喜出望外了,思维迅速转换,逗着电话里的八喜道:“我是草帽当锣敲,想(响)不起来啊,你到底是谁?” “耶,你还厕所里搭棚,摆臭架子呢,再说一遍想不起来?”八喜斥着。 “哈哈哈……我说八喜,你文化又高了,咋想起我来了。”大兵乐得开怀了,恐怕这么多日子里,就数这一刻的高兴是真实的。 “哈哈……我可不是铁桶里放炮,空想(响),我和九贵来彭州啦,下火车啦,你在哪呢?你要不管吃不管住,我们就不去找你了啊。”八喜道着。 “嗨,这不屁话么?别别别……你和九贵等着啊,我马上到……我可是天天做梦吃黄莲,想得苦呐……哈哈……八喜,穿防盗裤衩了么,小心点啊,彭州车站那块贼多呢……哈哈,这次我非掏掏底,看你到底能整出多少鬼话来。” 李振华眼中,刚刚稳重、大气没几天的顾总,瞬间又变样了,变得开朗,变得毫无心机,变得他都不敢相信,像完完全全另一个人一样。 车如离弦之箭,直驶火车站,风驰电掣都不足以代表大兵那急切的心情,他乐得像个小孩一样手舞足蹈…… 第032章心雄易老 有些事情是你无法忘记的,比如,懵然醒来,发现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发现自己脑子里成了空白。那种恐惧是无可名状的,经过过这些的大兵对此体会尤为深刻,在那个恐惧的世界里留下的温情不多,大多数都来自于那些穷得天天吼五大怂的哥们。 噢,看见了,八喜正蹲在车站站外路牙上,怀里抱着包,嘴里啃着什么,让八喜意外的是,居然还多了一位女人,老粗的大辫子,腰臀也不细,像加强female版的八喜。偏偏那女的,似乎和九贵很亲近,两人焦急地盯着路上瞧。 大兵悄然无声踱上来,伸着脖子一万个好奇地瞧,发现的八喜呃地一声,被啃着的冷地瓜噎住了,万分艰难地把这口咽下去,还是老惊讶了,眼前的大兵,西装笔挺、衬衫雪白,皮鞋是光可鉴人,脸上是帅气逼人,腕上还有块锃亮的表,和一品相府那些买得起别墅的有钱人打扮如出一辙了,怎么着就接受不了呢? 他拽拽九贵,九贵乍一看,也愣住了,那气场把两位穿着短裤,套着两股筋汗衫,背着破背包的哥俩比得,半天都没吭出声来。 “我为什么就喜欢看你俩这被吓怂的样子呢,嘎嘎。”大兵乐不可支地道。 “鸡披袍子狗戴帽,一看就是衣冠禽兽。”九贵道,八喜这时候智计见拙了,愣是找不到合适的表达,大兵催着问:“嗨,八喜,你也来一句?” “我咋觉得你跟那狗日的孙老板一样了,苍蝇叮菩萨,没人味啊。”八喜瞠然道,这架势让他想起了见过的无数有钱人,好像还没发现个有人味的。 “你俩真个是老娘们生娃,血口喷人啊……见了面没句好话。”大兵郁闷地道,身份的差异造成了明显的隔阂,他拽着八喜,使劲捏捏他的小肥腮,一把抱怀里,揉揉他的脑袋,又顺手一拽九贵,哥仨像商量怎么赚钱一样,浑然不见外了,这时候那位女士就惊讶到无以复加了,八喜得意道着:“大丫,瞧见了吧?我们是兄弟。” “你姐?”大兵好奇问。 “不是……就是那马寡妇她家闺女,你忘了,九贵滴相好。”八喜含糊道,哦,刚到一品相府时,听说过,那位卖凉面的。好像是谈对象,可瞧着两人有点别扭,大兵拽着九贵问着:“你们这是……准备结婚?” “结个屁,八字没一撇呢,她妈不同意。”八喜道。 “啥原因呢?”大兵问。 九贵说到这儿就叹气了:“她妈嫌我没文化,又是农民工呗,想让闺女找了城里人,也不想想,那城里人能看她个卖凉面滴。” 大兵一愕,愣住了,可不料那马大丫悖然大怒了,揪着九贵吼着:“九贵,你妈痹,你笑话谁呢?我妈就不对,也不是让你骂的啊。” “我没骂,光她骂我了,上回门,骂我一回,还打过我。”九贵委曲道。 大丫呸的动作一呶嘴:“活该。” “大丫我跟你说,你妈小瞧我就算了,我不在乎。你要小瞧我,那就算了啊,大不了我打光棍,给谁脸色瞧呢?”九贵在大兵面前,似乎丢不起这个面子。马大丫多少还是给大兵点面子的,好像也是心事重重,唉声叹气地拎着包包。 “走走……上车,上车,先吃饭,有啥慢慢说。” 大兵拉着八喜,拽着九贵,后面跟着马大丫,走开几步,大兵小声问九贵:“贵啊,这啥意思?人家妈不同意,你们怎么就……” “跟大丫过呢,又不是跟她妈过,我才不在乎呢。”九贵道。 大兵马上意识到问题了,瞠然问着:“那你这是把人家姑娘……拐这儿来了?” “那不咋地?给她妈说,能走得了?”九贵道。 大兵被刺激到了,这一对坑货的办事风格一向如此,他噎着惊讶,竖了个大拇指道:“有种,我喜欢。那接下来呢?” 八喜教了:“出来过两年娃都有了,她不认都得认,我们那儿都这么办的。” 九贵一指八喜道:“对,八喜教我的,还是八喜有文化。咦,咋了,大兵?” 大兵蹲下了,捂着肚子,笑得那口气就他妈喘不上来,马大丫有点羞色道着:“别拴个秋裤当围裙,以为自己多好看呢,人家笑话你呢。” 一说又要争执,大兵赶紧起来,笑得虽然肚疼,可看这光棍二去一了,怎么着也算高兴啊,他正色问了:“大丫,我问你句话,你要愿意,我给你们当家……你要不愿意,别跟着这俩混球瞎跑,我派人把你送回去,你自己说吧?” 八喜,九贵,齐齐看向大丫,大丫一抿嘴,悻然道着:“那能不愿意吗?不愿意我一黄花闺女跟上他瞎跑。” 哟嗬,这不带一点含羞的表白怎么这么痛快呢,九贵得瑟了,扬着脖子道:“看看,不骗你吧,我们是真心相爱。” 大兵刚止笑,一听又笑歪了。 “就是,早不是黄花大闺女啦。”八喜补充着。 然后大丫怒了,甩着包砸八喜,九贵也脸红了,却是拦着大丫,八喜早呲笑着钻到大兵背后,大兵被这一对半搞得哭笑不得,赶紧地,一手拽一个,像劝架一般,拉得远远的。 亲自给开车门,上车,大兵要了李师傅的车钥匙,载着一车兴奋到凌乱的货呜声跑了。 司机没跟着,总经理让他自己打车回呢,车刚走电话来了,是上官嫣红的,问着他怎么还没到,情况一说,李振华叫苦不迭地喊:坏了,坏了…… 总部要来人,这经理却跑了,电话都不接了,也不知道疯哪儿去了,可咋办呐? 可把这位老实司机给吓住了,赶紧地往公司回…… …… …… 这个突兀出现的人物可不仅仅给大兵带来了震憾和刺激,最受刺激还是躲在暗处监视的警察们了。 三个人体貌肖像,摄录,甄别,嗨,邪了,不在专案组提供的人员信息里。 再一连结铁警信息网,售票记录找到了,一查,邪了,一个任九贵居然劣迹斑斑。 信息迅速上报泉山区专案组三层的时候,尹白鸽和那几位齐齐皱眉头了,叫来的高铭、范承和一瞅,两人倒忍俊不禁了,范承和提醒着:“我们在洛宁的录像上有啊。” “农民工?”尹白鸽好奇问。 “瞧那德性还能是谁?”高铭道。 身份迅速确认,而且迅速被扔一边了,专案组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蔡中兴身上,这个蔡老板自津门出发,看了两个厂,走走停停,已经快到彭州了。 “大家讨论一下,他的目的何在?”孙启同扔下了那几位农民工的信息,随口问道。 这个问题,尹白鸽最有发言权了,她思忖片刻条理道着:“先去的酵素厂,后去的刺枣酒厂,现在的位置在重坊县,据我们先前得到了信息,这儿应该是‘艾思利华’产品的生产地,就是这一种,刚出来两个月,每份价格一千八,据说在中老年群体里很受欢迎。” 电脑上显示着一副精美的包装,和酵素、刺枣酒一样,都是用于附加原始股的替代品,孙启同好奇问着:“成份是什么?确如他们说的,对中老年有保健作用。” “呵呵,其实,重坊县这个艾思利华厂,原来是麦乳精的生产厂家,这个产品连工商批号都没有。”尹白鸽道,然后一圈人哭笑不得了。 生意和贼胆一样,都是越做越大,现在连起码的掩饰都省掉了。 “天将其亡,先使其狂。离跑路不远了啊。”马文平道,大凡非法集资的,越到越最后越疯狂,除了敛财,再不做其他之想。 “高铭,合理安排轮休,从现在开始,外勤进入临战状态。” “是!” “小孟、广顺,你们虽然坐在电脑后,可你们看的是整个案子风向标,注意所有异常,这一次凡回流到账目上的资金,千万不能让他转移走,发现重大异常,马上通知冻结账户。” “是!” “注意啊,同志们,即将进入最后的时刻了,能不能阻止一场集资灾难,能不能挽救成千上万的投资人,就有赖诸位的努力了……老马,跟我来。” 孙启同布置了几项任务,叫着马文平出去了,几位接收命令的慢慢放下敬礼的手,感觉到了领导这话里无形的压力,唯一无动于衷的是尹白鸽,她在无聊地看着电脑监视,仿佛这个习惯性动作,可以消遗时间一样。 “尹指挥,那我们先去吃饭了。”高铭告了个缺。 “好的,今天恐怕你们得在暗处迎接蔡总,没机会休息了。”尹白鸽摆摆手道。 孟子寒看她一直若有所思,好奇问着:“怎么了,白鸽?有什么纠结的事没有捋明白?” “好,你们帮我参谋一下。”尹白鸽敲着电脑,把屏幕投影到幕布上,然后孟子寒和巩广顺,看到了今天传回来的一组监视照片,在顾从军和两位男子欢呼雀跃的样子,画面极不和谐,一个讲究到了极致,两位渣到了极点,如果不是知道这位顾总曾经流落民工工地话,都无法理解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洛宁的医生、彭州的脑科大夫,包括津门精神病医院的专家,都给出了一个极其雷同的诊断,那就是,人格分裂……顾从军在受伤导致失忆之后,这一段记忆的空白,被一群民工填补了,从高铭带回来的监视来看,没有作假,彻头彻尾的失忆,而且还很享受民工的生活方式,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洛宁来的警官对他赞誉有加,因为他在最不可能的时候挺身而出,做了件让我们都瞠目的事……” 尹白鸽说着,又一换屏幕,全屏都是本周顾从军出行数市,花天酒地、佳人相伴的生意场,可从渐近的画面上判断得出,似乎他已经熟悉了曾经的身份。 “这是另一重人格,和他之前的完全相反,穷和富、奸诈和纯朴、地位之悬殊、待遇之高下,都是天差地别的,心理学上讲,两种人格的冲突会带来思维的混乱,引发诸如抑郁、焦虑、妄想等等症状,这个诊断可能是正确的,顾从军的秘书刘茜,已经购买了两次抗抑郁类的处方药物,我的问题是……”尹白鸽停顿了下,看着两位入神的同事,问出来了: “现在支配他的人格,是顾从军总经理,还是农民工大兵?” 同时存在,交替出现,当总经理没假,当农民工似乎也心安理得,并不见他对那个身份排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让孟子寒和巩广顺思忖了好久,都无法下定论。 “这个有意义吗?”巩广顺问。 “有,他回来时,袭击了高铭和范承和,把高铭扔到了湖里,自那时起,我们就把他当顾从军了,但今天我似乎发现,他身上还有大兵的影子,如果他心里还有点良知的话,似乎可以给我们后续的排查省点事。”尹白鸽道,她不确定地在办公桌的窗前徘徊着,拿不定主意。 “其实每个人都有双重人格的倾向,特别是我们体制内的,使命和生活、大义和私情、纪律和自由,都是相冲突的因素,不同样都存在于我们的身体里?但是我不介意尝试,因为我从不对奸商的良知抱有幻想。”孟子寒道,他补充说了,其实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会生活在焦虑、抑郁,以及惶恐不安中。 巩广顺点点头道:“我同意子寒的意见,蔡中兴还做了不少慈善呢,难道这代表着,他这个人很有良知?所有非法集资人的初衷未必都是想捞一把,但在最后发现自己无法掌控时,首要支配他们的是自私、自保,而不是对投资人负责。”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惜我们不知道这个人格分裂的人会怎么想。” 尹白鸽淡淡说了句,像是犹豫不定地踱步出去了,孟子寒和巩广顺好不奇怪的互视一眼,总觉得这位尹白鸽有点高深莫测。 其实,所有的判断都是错误的,尹白鸽躲在走廊尽处的窗口,痴痴地看着夜幕渐起的城市景色,没有人发现,她正抹着泪,似乎哭了,悄悄地在哭,悄悄地,一把一把地抹着控制不住的泪水…… 第033章斯人已杳 万江华回彭州脚不沾地就奔重坊县来了,先到的艾思利华厂,不料没碰到蔡总,这一行救活县里一个集体大厂的老总,早被县府和县招商局的领导接去当座上宾了,他匆匆又往县城里赶,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了,恐怕应酬会结束得很晚,如果回彭州会更晚。 所料不错,他在县里唯一一所大酒店等了两个小时,才看到一行人酒意盈然地从门厅出来,现在招待卡得太严,县领导也爱惜羽毛,一俟有招待酒筵,会直接调县武装部的执勤,像万江华这样生打生的,愣是被挡在大门之外了。 只等这一行领导次弟上车离开,岗哨方开撤走,万江华联系着蔡老板的跟班。这才进了酒店,那一行送人的停下了,一辆阿斯顿车前,六个8的车牌后,又高又胖,几乎和车门等宽的一个男子,正是跺一跺脚能震憾华东数省金融界的老板:蔡中兴。 “哟,小万,你怎么自己跑来了?”蔡中兴笑着过来了。 万江华惶恐握手,腰佝着,恭敬道着:“上官经理让我来接您,我直接去厂里了,没见着。” “哦,没办法,厂里和县里大小领导,硬拉着不让走……哈哈,太热情,却之不恭啊。”蔡中兴说话声音洪亮,配着这大胖个子,说不出的豪爽。 万江华恭敬问着:“蔡总,已经二十一点了,离彭州还有一个多小时路程,需要我通知公司给你安排……” “不用,不用,我这人随便惯了……刚才我们商量,今天不到彭州了,住督公湖景区,明天上午陪老爷子逛逛,明天中午过去就成。”蔡中兴道着。 “那也好,我给您安排。”万江华道。 “早安排好了……你也别回了,一起住下,夜路多担心呢。”蔡中兴说着,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车,然后给司机摆摆手,司机下来了,蔡中兴直接道着:“小万,把你的车给他……来,坐我的车,我载你一程。” “啊?蔡总,这我怎么敢?”万江华受宠若惊了。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一线营销最辛苦,我是坐享其成的,载你一程,是我的荣幸……哈哈。”蔡中兴豪爽地道,看样和司机的关系也不赖,那司机笑吟吟并无不悦之色,这时候万江华心里也兴奋得像揣了一窝兔子乱蹦哒,蔡总的如此安排,自己是别有深意喽。 五辆车即刻启程,有一辆保姆车,车里是老蔡,蔡总的叔叔,法律意义上那位才是老董事长,不过公司里都知道,蔡中兴很是念旧,而且仁义,虽然执掌公司多年,仍然把患了老年痴呆的叔叔捧在最高的位置上。 这不,走之前还安排护理小心,他这辆车成了殿后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保姆车。 “小万啊,这一趟走得感觉怎么样?”蔡中兴像是随口问着。 私营企业主多数有自己的风格,这种类似家长里短的谈话,就是蔡总的工作风格,万江华条理地汇报着:“相当可喜,签出去的单子码洋有三个亿,加上新入的经销押金,以及销售开始后还要有一部分效应,这个月过两亿没问题,到目前,咱们几地的一级经销商一周的回款,已经有七千两百多万了。比上一期发售,要高出百分之三十左右。” “哦……不赖,干得不赖。”蔡中兴高兴了。 “主要是总部支持到位,货源充足,回购及时,咱们的信誉和市场,差不多都起来了,现在县级经销商的入门资格提高了五十万,还是有人挤着要进来。”万江华道。 “好,非常好,你们在彭州辛苦啦,一月一个大变样啊,当初招你们进公司的时候啊,都还不情不愿的,说咱这是皮包公司呢。”蔡中兴道。 “那时候不了解嘛,现在招聘,怕是挤破咱们公司大门了。”万江华道。 做起来,像个造反派一样,迅速而坚决地做起来了,但这个似乎并不足以让蔡总兴奋一般,喜色一闪而过,几次撇嘴的动作过后,善于揣摩的万江华已经知道蔡总的心病何在了。 但他不敢讲,其实空降到彭州的两个人才是蔡总的心腹,一个上官嫣红传说是蔡总中意的女人,另一个据说当过他的助理,那关系能亲近到什么程度,肯定是万江华望尘莫及的。 “把你留下来,不是让你当哑巴的啊,呵呵。”蔡中兴温和地提醒道。 万江华讪笑应着:“我不能在背后编排别人的事啊。” “对,不能编排,我也最恨吃里扒外的……但是你可以实话实说啊,不要附带个人感情色彩。”蔡中兴道。 万江华思忖片刻道着:“蔡总,您是想知道顾总的事吧?” “对啊,这小子可真命大,恢复的怎么样?”蔡中兴问。 “不怎么样。”万江华道。 “嗯?说说,怎么个不怎么样?”蔡中兴好奇心,这时候反而有笑意了。 “所有的业务,基本想不起来了,所有人,基本记不住了,就和一个完完全全的新人一样,据医生说,这是人格分裂的倾向,现在支配他的人格,不是原来的顾总,而是一个从民工队伍里出来的愣头青。”万江华道。 蔡中兴似乎对此更有兴趣了,笑着问着:“那说说,这蛮有意思啊,鸡窝里出个金凤凰听说过,可要金凤凰抖落成一个落毛鸡,就有意思了。” 老总似乎是戏谑的态度,万江华放大了胆子道着:“回来没几天,就袭击了两个警察。” “哦?我听说了,这小子拳脚不赖,跟我保镖学过几手。” “下面经销商可能……我是偶而撞见的,给他送女人,他照收不误。” “哟?失忆就特么没把这茬给忘了……这个正常,从军挺有女人缘的。” “公司的财务让他搞得很混乱,他在里面乱七八糟开支的各种费用,总有一两百万不合理的支出了,连我们的财务主管,也和关系暖昧。” “这是失忆前的事,还是失忆后的事?” “失忆前后都那德性,我不是说顾总的坏话啊,但是有些事他很出格,这一路和经销见面,他拍着桌子就当家了,谈都不谈,有些地方给经销的让利很大,如果按成本稽核的话,公司在这一块是要亏损的。” “哦……这样啊。” 蔡中兴的脸色稍稍凝重了,万江华知趣地闭嘴了,背后捅刀子也得捅得恰到好处,不能太浅,浅了不伤筋动骨,也不能太深,否则会降低上一级对你的看法,这些事他估摸着,份量差不多了。 “那他到底是失忆,还是装相呢?你说他要是民工群里的风格,不得被那么多钱吓住?”蔡中兴突然问了个很直接的问题。 “这么说吧,差不多是半失忆。” “半失忆?” “对,就是以前的业务能力、谈吐、处理账务水平,全忘了。可以前毛病,还全留着,特别是私生活,很不检点,公司里风言风语的,实在不怎么好听。” “这……” 意外的结果,让蔡中兴倒噎了下,思忖片刻他倒哑然失笑了,笑得浑身肉颤地道着:“本色,本色,其实这才是本色,哈哈……男的剥掉外面那层光鲜皮,差不多都是吃喝嫖赌的货色。哈哈,这失忆的太好了啊,我都想失忆了。” 对于万江华更意外了,没想到居然起了逆反的效果,他郁闷地看着笑得乐不可支的蔡总,实在不知道,留着这么个祸害,有什么可乐的? 一路疾行,直朝督公湖而来,那里已经属于彭州境内,万江华有点奇怪的发现,难得来一次的蔡总,心思根本不在公司业务上,下车没多久就安排夜宵,还饶有兴致地问服务员这里的景致,那闲适到让人蛋疼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位掌控一个超级资金大盘的企业主。 对了,倒和大兵那个脑残差不多。 万江华如是想着,直觉得自己办了件蠢事,似乎蔡总,一点也不介意公司放这么一个脑残。 …… …… 晚二十二时,大兵摇摇晃晃开着车进了小区,速度稍快,把拦杆撞斜了,门房刚喊,他伸出脖子来吼着:“明天赔你。” 于是就没事了,值班另一位赶紧把保安拉进来小声道:“喝高了,别跟人争执,明儿让物业找他要钱,这些主儿,他妈就愁钱没地方扔呢。” 开车的大兵把车斜斜泊定,一摆车顶:“下车下车。” 同样几分醉眼的八喜,九贵钻下来了,没喝酒的大丫倒觉得不妥了,光亮的车顶蹭了一大块,她紧张问着:“哥,你喝成这样还开车,抓住要拘留判刑滴。” “没事,反正他妈迟早要判,乐呵一天算一天。”大兵不屑道,九贵心思没那么深,附合道:“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判刑不用坐。” “你跟那儿学的?”大丫拧了他一把,九贵哎哟哟地喊疼了,八喜扶着大兵,大兵掏着钥匙一开门,一展臂揽着八喜问着:“八喜,我没骗你吧?别墅、豪车,这就是我住的地方……我特么在洛宁跟你说,你都不信呢。” “我信,信……哎,还有美女呢?大兵,我听说有钱人,那是想日谁就日谁?你有几个相好滴?”八喜好奇问。 “别提这事,太郁闷。”大兵道。 “啥意思?这都郁闷,那我们打光棍的敢咋办?”八喜道,理解不了了。大兵不好意思道着:“我真不装,我睡过好几个……嗨,可我想不开啊,你说还有比这更郁闷地事吗?我明明跟他上床,然后我想不起来了。” “噢,也对,这比提上裤子不认账还不要脸。”八喜道。 “我不是不要脸,我是想不起来。”大兵纠正道:“哎对了,不要脸,咋编歇后呢?” “光着屁股上吊,死不要脸。”九贵在后面说了,八喜怒了,回头啐他一口:“老抢我的词,这是我教你的。” “啥好话似的……九贵你再恶心,看我以后理你。”大丫发飚了,惹得九贵回头又坚决跟八喜划清界限。 这时候,大兵已经开门进家了,张臂一呼道着:“不恶心,说得好,其实老子就是他妈的光着屁股上吊,死不要脸……哈哈……兄弟们,进来,看看我这狗窝,今晚除了大丫,谁都不准不醉就睡啊……上来上来,这么多好酒,要特么喝不完,太浪费了……” 领着三人上楼,二层的客厅,大兵就搬砖一样,一兜就兜了几瓶红酒,跟着又是个保湿箱,一箱子高档雪茄,下酒菜嘛,大兵翻了翻冰箱,倒是找出几块火腿来。 八喜、九贵傻不愣瞪着瞧着造型别致,从未见过红酒瓶子,看得有点不敢下手,大丫小声说了:“我听说,可贵了,一瓶能顶一头驴,就咱村那大草驴。” “不要没见过世面,让人笑话,瞧八喜……多有派?”九贵斥着大丫,示意着他看八喜,这货拿着雪茄在鼻子上嗅,然后很懂行地说:“这就是那烟叶卷的,和咱们村老头抽的那毛烟样。” “卷得比JJ还粗,咋抽呢?”九贵起身拿了一支,无从下口了。 大兵上来,拿着雪茄刀,蹭蹭一剪,一人一支,递上,点上,两货握着吞云吐雾,好不惬意,八喜道着:“咦,比毛烟好抽,这那儿产的,没见过。” “蒙托克里斯托雪茄,古巴产的。”大兵笑着道。 “多少钱?”九贵好奇问。 “二百八。”大兵道。 “他妈的,怪不得这么好抽。一箱好几天伙食费呢。”八喜道。 “王主任,是一支二百八。”大兵笑着道,像故意刺激八喜一样,看他愣住了,又告诉他:“还是不含税的价格。” 咳……咳……八喜、九贵被齐齐呛住了,直咳嗽,大兵笑得两肩直耸,就喜欢看这俩土货出洋相。 “妈的,故意看我俩出丑呢是吧?有钱了不起啊,厕所里照镜子还臭美呢。”八喜愤然道,被刺激了。 大兵开着酒瓶笑着道着:“这炫富是鸡毛掸沾水,时髦(湿毛),哈哈……让我臭美一下咋啦?没见你俩笑话我脑残呢。喝……一瓶也是好几千呢,喝不完兜回去,给你姐夫,给三蛋、林子他们,让他们也开开洋荤。” 八喜瞬间释然了,大兵的风格就是这样,一给你,一准裤底的钢蹦也会兜出来,他叹了口气羡慕道着:“这日子真是特么……粪堆上开花,美死(屎)了,过上一天也值啦。” “那是……咝……这抽一口就得十块啊。”九贵兴奋了,抽了一口,就着酒瓶子又来一口感慨着:“哟,这喝一口,得好几百啊……酸不拉叽的,没有茅台好喝。” “一看你就没文化,啤酒才对瓶吹,红酒得在杯里喝呢,给我弄个大杯。”八喜接着大兵递的大杯,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然后瞪着眼回味道:“是酸不拉叽的,厕所里吃香瓜,不对味儿啊。” “还是就瓶吹,你喝法不对……丫儿,给你一瓶。”九贵又对瓶闷了一口,吧唧嘴,好享受地道:“一口就是好几百啊,过去财主老爷也不敢这么浪费吧?” 本来是蹲着放盘子的,现在大兵已经笑得坐地上了,那俩货放开了,不在乎他笑了,于是连大兵也开始对瓶吹了,边吹边就着切片火腿,八喜还牢骚了,尼马早知道,弄盘花生米配着多舒坦。大兵附合,对对,就是就是,醋泡花生米,保堂那手艺。 这一层最欢乐的记忆尚在,于是这一对半,喝着嚷着说着,开始哼哼五大怂了,口袋里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还是大丫提醒,大兵才摸着是自己的手机响,他看看这个号码,蓦地记起来了,是一位很特殊的人物。 “等着我,我接个电话……女的,不能让你俩听着。”大兵往阳台上跑,八喜提醒了:“还请我大保健呢啊,别忘啦。” “算上我啊。”九贵接茬了,然后吧唧吧唧,大丫在背后开扇了,八喜喝着肥脸通红,得意地问他:“九贵,现在知道光棍滴好处了吧?有钱人都喜欢打光棍,理儿在这儿,方便……啊,你又不是我媳妇,打我干啥?” 大丫连八喜一块揍了,三个人在客厅里,乱作一团了。 大兵轻轻地掩上了阳台门,他都不确定这个电话是不是该接,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他又不确定,是不是该打过去。 对,他在犹豫,那是一位阳光女孩,可惜是一位警察,更可惜的是,已经找回记忆的大兵,现在觉得不但无法面对自己,而且无法面对昔日的她。 那是一组最纯净的记忆,他惶恐地站在那位女警面前,她没有拒绝。她很热心,而且是没有掺合任何杂质的热心,就为了拉他一把,帮他一次……而我,恐怕不是她希望中的样子。 大兵纠结中,电话又来了,这一次,他赶紧摁了接听,话到了嘴边什么也没说出来,然后听到对方的声音:“大兵?” “是我。” “你好吗?” “挺好,你呢?” “我不大好,我……听到、看到了一些事。” 警察,她是警察,她肯定知道,鑫众也到了洛宁了,大兵沉默着,没有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看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邓燕轻声道。 “我……你,你有事吗?”大兵结巴了。 “有点事,刚见你的时候,我记得我说过,希望你不是坏人,否则就对不起那些把你救回来的警察了;我还记得你也说过,一个人要对社会负责,那就首先要对自己负责……你还记得吗?”邓燕问。 “我……我记得。”大兵嗫喃着,听着这话,他莫名地额头见汗,酒意开始清醒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袭来,让他从混沌慢慢走向清醒,可越清醒,却越恐惧。 “你还愿意听我说一句话吗?”邓燕问。 “您……您说,我,我听着。”大兵道。 “作为警察,我没有尽到职,在你告诉我讨薪事的时候,我一点都帮不上忙,但后来的事让我很欣赏你,敢挡在黑恶势力面对,豁出命来也在所不惜,不是谁也办得到的。”邓燕轻声道,那带着磁性的声音,仿佛让大兵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回到了那些挥汗如雨的欢乐日子,他心情莫明地平稳了。 对了,失忆干得那件傻事,成了现在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 “我不知道现在你是个什么样子,不过我想,不管是我,还是你,都应该知道鑫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知道吗?”邓燕问。 大兵那口不敢出的大气出来了,喃喃道:“知……道。” “那就好,我可以告诉你更准确的信息,原始股肯定是非法交易,他们一直用虚高的价值出售商品为掩护,私底下变相发行原始股,而且还在不断地回购,再发行,慢慢地推高市场期待,这个一年前不到一百万的份额,现在已经做到几个亿了……蔓延的速度和范围超乎想像,四个省,几十个地市,包括洛宁也没有漏掉,我想以你的聪明,不会看不出这是在干什么吧?”邓燕问。 无限放大的恐惧袭来,终究还是难逃深牢大狱的下场,大兵软软的靠在墙角,萎顿地坐下了。 “好吧,假如这个还让你无动于衷,那其他呢?他们的手法你应该很清楚,大部分目标客户都是有经济实力的群体,大部分都是针对中老年,他们中有很多是空巢老人,有很多投的是那点可怜的养老金,他们都是别人的父母亲人……你在洛宁,为了几十万的工钱,为了一群工人,都拼命想保他们周全。而这一次,被骗的何止几十人?被骗走的,可不是只有几十万……告诉我,你还像在洛宁那样,躺在砖块上就睡得着吗?还像在洛宁那样,总能笑得出来吗?”邓燕道,声音很轻,却有震耳发聩的效果,让接着电话的大兵手都开始抖了,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大兵已经想过了,并不害怕,可却在莫名地抖。 “四月十四日,你出事前一天,彭州公安、工商联合查处鑫众公司,可惜有一批作为了证据的原始凭证消失,其时,你是经手人,之后第二天早上,你就赤身裸体出现在洛河里,差一点就一命归西了……我不期待你对社会还负责,对自己负责一点就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在作恶,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分不清吗?”邓燕轻声道。 这句句如锤、字字如刀,敲在大兵的心头,刺在他的心里,他拿着电话的话,无力地垂下了,然后像失魂落魄一样,摁了拒绝键,把邓燕那些能直指他内心的话,都屏敝掉了,当他抬起头,唏嘘一声,大手抹了把脸时,那失神的眼睛,像瞬间苍老的十几岁,即便他想极目,也看不到那怕一点星光。 对,前路是黑的,不会有再有光明了…… 第034章咫尺之遥 “他挂了。” 邓燕郁闷地拿着手机,瞠然道,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专案组领导孙启同在狐疑地看着,尹白鸽也没料到这样,为难地抚着下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最迷糊的还是邓燕,用的手机是她的私人手机,说的话是拟好的草稿,说了这么多,她都不清楚这个案子的盘子究竟已经做到了多大,不过从这个专案组的级别来看,应该不小,而且这事干得鬼鬼祟祟的,也让她起疑了。他甚至有点心虚,以大兵的敏感,肯定能猜得到,是她把电话号码给八喜和九贵了。 “要不,再拔一次?”孙启同道。 “不行。”尹白鸽摇摇头,她若有所思道着:“可能已经引起他的逆反了。” “尹姐,到底怎么回事?”邓燕弱弱问,在这个专案组,最没有说话权力的数得着她了。 “没有失忆以前,他给我们提供过消息。但是现在……这条线断了。”尹白鸽道,邓燕马上反驳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尹白鸽掩饰道。 “不管他是什么人,绝对不是一个出卖同伙的人。”邓燕道。 她莫名地想起了大兵剽悍的一面,那状如杀神的疯狂,那鲜血淋漓的凶狠,让她做出一个这样直观的判断,很可惜,这样人却站到了警察的对立面。 这个判断也让孙启同重视了,他好奇问着:“你对他了解多少?” “不多,但足够了,一个一饭之恩也要拼死相报的人,难道会在关键时候当个小人?”邓燕道,孙启同蓦地皱眉了,他打开了电脑,寻着下午的监视,看了一遍大兵重见民工时的场景,他开始接受这个判断了,喃喃道着:“对,如果他认可顾从军的身份,恐怕他不会选择出卖同伙。” “认可,难道?”邓燕狐疑问,总觉得话里有话。 “双重人格,我估计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大兵,还是顾从军,抑或是,心里是大兵,但已经开始接受顾从军的行为习惯了,而且知道以前自己做的事,迟早要起底,所以才……一条路往黑里走了。”尹白鸽道,她也直观地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而且以现在的情况看,似乎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对,不会有,邓燕心里凛然想着,这么大的阵势,恐怕嫌疑人不会有机会了。 但奇怪的是,这位专案组领导并没有一点儿兴奋,反而重重一声长叹,起身了,落寂地踱出了房间之外,空房间里,只剩下了尹白鸽和邓燕两人面面相觑,而且眼神闪烁,像互相窥视对方的底线一样。 “学姐,您在校的时候,玩过猜心游戏吗?”邓燕换了一种口吻。 “玩过,而且赢得时候比较多。”尹白鸽眼珠动着道。 那公安大学学生常玩的一个游戏,不能说话,不能用动作手势,只能用眼神来告诉别人该干什么,猜错了挨罚。男生洗饭盆,女生洗衣服,可能那应该是少男少女时代最美好的记忆了。 “那我猜,你隐瞒了一件事,是有关大兵的。”邓燕轻声道,她直勾勾地盯着尹白鸽,而尹白鸽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片刻后,尹白鸽笑着道:“你想从我的表情上找答案?你会失望的,我是心理学专业,最擅长伪装。” “但是,有个人没有你的伪装水平。”邓燕看了看孙启同的座位,不言而喻了,孙启同表现出来的难堪、愁容、犹豫,足以让心细的邓燕发现不对劲了,邓燕步步紧追问着:“他到底是谁?” “呵呵,我打赌,你永远猜不到正确答案。” 尹白鸽道,坐了下来,身上的手机嗡嗡响着,是外勤的线索联系,她看了一眼信息,然后把这个房间里监视的电脑移了移,让邓燕能看到屏幕,屏幕上,扣了电话的大兵正走出别墅门,而在门外等他是,是那位专案组挂名的三号人物:上官嫣红。 “不管他是谁,一只脚已经踏进地狱了,而可惜的是,没有人能拉得住他。” 尹白鸽落寂地道,依然是面无表情,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漠,这个表情,又让邓燕把心里浮起的猜测,全部否决了…… …… …… 大兵是接到上官嫣红的电话匆匆下来的,楼上八喜、九贵还在胡闹,却是不好意思请嫣红上楼,不过出门才发现,她根本没有上楼的意思,而是看着他,从未有过的那种凝重,尚有醉态的大兵不好意思了,赶紧道着: “我不是不去公司,而是在洛宁几个朋友来了,我招待他们了。” “那两个农民工?”上官嫣红道。 口气不对,大兵反问着:“怎么?你也看不起他们?” “恰恰相反,我从来没有看不起过谁,因为我体会过比大多数人都窘迫的日子。”上官嫣红轻声道,一摆头道着:“走走吧,占用你一点时间,估计明天中午蔡总才能过来。” “哦。”大兵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上官蓦地侧头向他,这一刹那,大兵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馨香,而且吓了他一跳。于是上官嫣红笑了,笑着道:“其实我看得出来,你现在不是顾从军。” 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是无法替代的,大兵知道她所指,知道自己的伪装恐怕骗不过她,他懊丧地道着:“对不起,有很多事我真的无法回忆起来,那怕能回忆起一部分来,也是不堪、堕落,以及能让我失眠的事,我想否认,却否认不了真相。” “是的,我也感同身受,很多时候我们都会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然后终有一天会发现,其实那个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垮掉了。”上官嫣红幽幽地道。 口吻像决别?大兵听出不对劲来了,好奇问着:“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想起来我这儿来了?” “因为我辜负了一个人很多次。”上官嫣红道。 “是我吗?然后呢?”大兵问。 “他失忆了。”上官嫣红轻轻地道,又看了帅气的大兵一眼,然后黯然说着:“他忘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却独独记得,那些只对我说过的话……aime-moimoins。” 大兵愣了,嗫喃着:“aime-moilongtemps.” 记忆,在动情的时刻,惊鸿一现出它的影子,仿佛一所响着悠扬音乐的酒吧,大兵看着在角落里的上官嫣红,正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那笑容如此地惊艳,让他能感觉到,从心底泛起的悸动。 …… “我要给你揉揉脚。”大兵下意识地看地上,那双高跟鞋的样子。 “为什么?”上官俏皮地问。 “因为,你每晚都在我的梦中奔跑。”大兵痞痞地撩道。 上官咧着嘴告诉他:“你用这句电影台词,撩过很多女人?” “不,这种很文艺的调情只适合你,其他女人只在意男人的腰包,和有能力给她们卖什么样的包。”大兵笑着坐下了,挥手,帅气地叫着服务生。 上官是那么的恬静,恬静地看着他,那微笑,你说不出是喜欢,是戏谑,还是其他什么,不过能肯定的是,并不是厌恶。 …… 记忆的叩门让大兵驻足了,他想起来了,在嫉火中烧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温情过去,那是嫉忍的忿恨的来源,因为相知却无法相守,因为喜欢却无法触到,因为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位,无法逾越的人……蔡中兴。 “也许不该把你带回这个环境里,这个充满着嫉妒、欺诈、金钱、靡烂的地方,只会把你变得越来越糟糕……不过我又庆幸把你带回来,最起码我知道了,你把我放在心里,而不是只想把我抱到床上。”上官嫣红微微笑着,那熟悉的笑厣,那俏丽的眼眸,像黑暗的星星,灵动,仿佛下一刻,会跳进你的胸膛,会钻进你的心里。 大兵释然地一笑,轻声道:“谢谢,我也很幸运,有机会发现曾经的我不是那么不堪。” “是够不堪的,一直在鼓动我和你一起私奔。”上官嫣红笑道。 大兵难堪地挠挠后脑,伤处,好奇问:“那为什么我没有成功?我刚才想起来了,我们有过……那种心意相通的时刻。” “因为我放不开,也放不下,骨子里我也不过是一个贪图安逸的小女人……你不会怪我吧?”上官轻轻地道,仿佛有无限的歉疚。 “怎么可能?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窝囊了。”大兵道。 “应该怪我,可能是我害了你,应该一开始就拒绝你,而不是这样若即若离,让你越陷越深……而且,我都没有能力弥补你,明天,蔡中兴就要来了,我想你这个总经理位置也坐到头了,听我的,把这仔细看一遍,这是公司年会录的,该认的人,都想想,该用的称呼一定用对,千万别让他看出来,你根本记不起来,那样的话,你会被踢出公司的,商场有时候比战场还残酷,输掉的,连粉身碎骨的机会都没有,只会生不如死。”嫣红轻声道着,拉着大兵的手,把一台手机放到了他手里,替他握住。 大兵感受着,那双柔荑传递的关心,很柔很柔,却是冰凉的,他蓦地捉住了这双手,有点舍不得放开,这时候压抑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道着:“那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儿,离开这鬼地方……这个盘子迟早会崩得,我夜夜吓得睡不好觉了,警察应该追着我很久了,怪不得我清醒的第一刻,看见警服的人就发怵……嫣红,我们走吧,守着这艘贼船,迟早会一起沉下去的。” “你别这样……别这样。”上官嫣红挣着被大兵握着手,声音颤抖地道着:“即便我真的喜欢你,我也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的,我很脏,有一天你知道我的过去,会嫌弃我的……蔡中兴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给了我现在的一切,你难道你非要逼我再多上一层负心和背叛?” “对……他是那只黑手,我们都是他的棋子。”大兵在情绪纷乱中,找到了记忆中这个悬而未决的事,他痴痴地看着表情决然,已经死心踏地的上官嫣红,轻声道着:“对,我想起来了,我们那天就是因为这个争执……你……” 蓦地,他触电似地放开了,清楚地回忆起来了,在试图带着她的私奔时,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很清脆的一耳光。 被捉着,她紧张;而一放手,她又觉得空落落的,像走在悬空的钢丝绳上,一下子丢掉的依托,上官嫣红无从理清自己纷乱的情绪,她有靠着一个坚实肩膀的冲动,却怕面前这座山一样的肩膀,会像火山爆发一样不可收拾。 冷静,冷静,上官嫣红退了一步,冷静地问着他:“你想起来的还不够多,想起自己为什么被袭击吗?” “我……”大兵抚着后脑的伤处,模糊的记忆中,他和几个狰狞面孔的男人坐在一起,像腾云驾雾一样,耳边是隆隆的声音……不对,是在车里。他使劲地拍着额头,这一处最重要的记忆,却怎么也唤不回来。 “如果想不起来,也许会相安无事的,要是……”上官嫣红嗫喃地,犹豫地看着大兵,轻轻地告诉他:“……真想起什么来,就走吧,走得远远的,我怕有一天,你会恨我。” “哎,嫣红。”大兵伸手试图抓住,却见得她慢慢地倒退着,留恋的看着,可却是准备离开的架势。 她笑了笑,匆匆地走到了车边,坐进了车里,车发动了,车灯亮了,刺眼的车灯下,是大兵懵然而且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不再犹豫了,倒着车,车身打了个旋,几声引擎声起之后,只留下了两盏尾灯的影子。 第035章晨曦将晓 大兵拿着手里的手机,发愣了好久,似乎自己成这个样,和她有某种联系……难道,是姓蔡的灭我?因为我知道的太多,还是动了他的女人? 可他妈我还没动呢?我也不知道那么多啊。 对了,他理清这其中的逻辑了,恰恰还是个失忆的白痴,或许是安全的;如果什么都想起来,那恐怕还是只剩下远走高飞这一条路了。 “大兵……大兵……” 有人在叫他,是八喜,走路打摆,不愧劣质烈酒养出来的胃,还不至于被红酒灌倒,他眼神迷离地走了几步,想凑近了看大兵怎么了,一瞅这货深沉的样子,他吃吃笑着道:“井里埋人,玩深沉呢啊。” 有这货在,你就想深沉也难,大兵笑了,揽着八喜往回走,告诉他道着:“其实我真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你咋出来了?” “九贵不行,喝逑多了,我把他扔床上了啊……大丫也累了,我让她先去睡了。”八喜道。 “你累不累啊?”大兵关切问。 “本来我准备睡,可瞧见你俩……”八喜瞅瞅大兵,贼笑问:“简直是四两花椒煮只鸡啊。” “四两花椒煮只鸡?怎么讲?”大兵被考住了。 “肉麻啊,哈哈。”八喜乐了,每每把别人问住,就彰显得他老有文化了。 “拉倒吧,我猪上架挨刀,心尖上滴血啊,肉麻个屁。”大兵道,曾经彬彬有礼的大兵,已经变得越来越污了。 “嗨,啥意思?把你蹬了?”八喜好奇问。脑袋一转念又不解了:“按理说不该啊,你干活像牲口,干床上活估计也不比牲口差,咋可能呢?” “啧,我们之间根本没那事,别想得那么龌龊好不好……这不是肉体上的事,感情上的,跟你说你也不懂。”大兵指指心口的位置,没给八喜再多解释。 八喜这么有文化岂能不了解,他嘿嘿笑着道:“我知道你俩的关系了,是仙人作爱。” “仙……人……作爱?又特么出什么鬼话?”大兵思维完全跟不上了。 “呵呵,神交啊……神仙作爱当然神交啊,哈哈。”八喜笑到全身发抖,大兵气得一甩膀子,这货叭唧一声坐地上了,瞅着大兵怏怏不乐,他一骨碌爬起来赶紧追着,缠杂不清说着:“大兵,大兵,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看你咋个老不高兴的……这不给你逗乐子么?你不都说了,睡了不知道多少个,都记不清了,又不缺睡的,有啥想不开的,跟我们又不一样,我们想找女的,还得花好几十块钱呢,长得还不咋样……” 大兵哭笑不得了,在民工队伍里一天挣个百儿八十,花几十块找嫖算是高消费了,他估摸着八喜这个文化人,没少去试那调调,于是他边关门边笑着问:“哟,我看你这兴致高的,得给你找个妞发泄一下啊。” “真滴?这个可以有,我不介意失身滴。”八喜流着口水,醉眼亮了。 “那得明天啊,今天多累呢,我还有事,你先睡。”大兵搪塞着,八喜却是急了,催问着:“这月高风黑滴,正好办事去……嗨,大半夜的你有啥事?我又不是非叫你花钱,这不生打生来人,得找个老司机领路啊……哟嗬,这是谁啊?” 大兵没心情和他扯,坐到了沙发上,八喜却从沙发后翻过来,凑上来看,那是一个年会的场景,美女如云的,看得八喜心猿意马,好奇问着:“呀,这么多水灵B货,是不是老贵了。” 大兵一摁暂停,听得他快哭出来了,八喜这酒品倒是不错,他不闹事,就是嘴不停,只要不闭眼,能一直说到天亮,大兵求着他道:“八喜,我真有事,而且性命攸关的大事……说不定,我这好日子也到头了。” “啊,咋回事,跟我说说。”八喜上心了,看得出大兵脸上的为难了。 大兵想了想,坐着都不舒服,一屁股坐到地上了,长长地展着腿,唉了几声,想想自己确实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干脆开始发泄了,他拉着八喜说了,话匣子一开,这倾诉似乎也如同发泄一样,舒服多了,可是听得王八喜开始人才斜眼觑他了,特别是说到以中老年居多的问题,八喜开始牙疼了,直吸凉气。 说完了,大兵一摊手道:“就这样,我这富人就是这么当上的。” “虽说富人多数干滴都是生小孩没屁眼的事,可你们这也太不冒烟了,真的假的?能骗这么多钱?哎这事听着好像也不难嘛。”八喜想不通其中的决窍了,不过他想起来了:“对,我来前,洛宁也有了,我们去看了,好大的排场,把我们都赶出来了。那宣传报纸上,都是你的照片。” “是啊,我特么是罪魁祸手啊,你等等,把我包拿来。”大兵指着,八喜一骨碌翻起来,拿过来大兵的包,这个富人的包里,拉开一拽,却是几张剪报,大兵递给八喜道着:“我一路收集的,其实就是软广告,很容易办的,给钱就行。” 一页一页,都是这个见义勇为的宣传,从个人事迹联系到企业精神,从企业精神扯到企业文化,从企业文化再联系到经营业务……哎,我艹,你难道怀疑我们这么高尚的总经理,会是在骗人? “这特么是老鳖怀孕,出来就是一串王八蛋啊。”八喜愤然道,他抬头,一瞅大兵正盯着他,蓦地想起吃喝都在兄弟这儿呢,他嘿嘿一笑道:“不是说你啊。” “别客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包括我在内。”大兵颓然一靠,像走投无路了。 此时的大兵气质已经截然不同了,最起码和八喜印象中的不同,双眉锁着、额头皱着、总是不自然地哎一声,像郁积的心事无法解决一样。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八喜默默地坐到他身边,轻轻呶呶问着:“那这咋办?咱把钱退回去?” “退个屁,有多少钱,都去哪儿了,我都不清楚,我只是从中分了一部分,我都想不起来我把钱藏哪儿了。”大兵道。 “哦,这是组团去骗人的,你还不是吃大头的,但是有可能成为顶缸的,对吧?”八喜问。 大兵默默地点头道:“差不多,要找负责的,应该就是我了……” “哎呀妈呀,这事弄得……我给你出个主意,赶紧跑啊。哎呀,敢情邓燕把你的电话给我们,是有想法了,让我们拖住你,然后带人来抓你……对,肯定是这样,赶紧跑吧。”八喜凛然道。 大兵苦着脸道:“跑哪?你以为跑得了啊?就跑得了,这么大的事,警察会放过我?就即便放过我,我也放不下啊……我脑子很乱,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跑也不行,不跑也不行,非得是王八蛋扣布袋,憋(鳖)死?”八喜忿然道着,恨恨地推了他一把催着:“挺豪爽个人嘛,咋这时候犹豫啥?大不了豁出去啦,反正债多不愁,虱多不咬。” “切,这特么要都是我干的,我真无所谓,可不都是我干的,不能别人花钱,我特么还债吧?还不知道里头谁干了我一家伙,差点去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事都没眉目呢,我进去算什么?”大兵怒道,吧唧一扔手机,这气实在无处可发了。 “钱在谁手里,就是谁干的,那还用说。我当时一见你就猜得正确,就是谋财害命……哎妈呀,我咋这么英明呢。”八喜决然道,这时候,大兵却做了个暂停的动作,不让他说话了,然后他侧耳,听着什么…… 噢,是手机的声音,像熟悉的声音,他一支身,把扔到沙发底的手里摸了出来,那一摔之下,居然把暂停的视频给放开了,此时放的,是年会欢庆的场面,轻柔的舞曲,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在翩翩起舞,八喜指着喜出望外道:“咦?那不接你回来那女的?” 不过他马上又发现不对了,和那女人相拥起舞的,不是大兵,而是另一位,高壮个子,大背头型,挺有派头的一位,和电视里的豪门大佬有几分相似,就像长相有点像杀猪的屠夫。翩翩起舞的两人,俨然是整个会场的中心,舞曲将尽时,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噢,我明白了,毛病在这儿,你放不下的是她。”八喜终于文化了一回,窥到大兵的心结了。 “如果有人千里迢迢的把你接回来,你也会放不下的。”大兵轻声道,这段视频,让他隐约地想起了,年会的那段故事,那朵百合花的故事。 “可人家有男人,你啥样的找不上,非找个……”八喜没敢说破鞋,事实上,这么漂亮的,他也真不忍用龌龊的词去形容。 在视频的剪辑之后,又一段凌乱的拍摄,却是一簇花丛的影子,配着细腻磁性的声音: “我孤独地坐在灯下,看着桌上一朵非常孤单的百合花,百合花如此纯净、优美、芬芳,有着近乎透明的细腻质地。心情竟有如潮水,汹涌起伏。这世界,能爱百合花的人很多,能珍惜那纯净、优美、芬芳的品质的人很稀有,这是百合花显得如此孤单的原因……其实人也如此,一合尚不易,何况百合……” 这是上官的朗诵,好像很熟悉,好像是关于他最喜欢的百合花的,大兵听入迷了。 在八喜听来,这是好有文化的泛酸,可这段话仿佛有魔力一样,让大兵两眼发痴,沉浸在寻找回来的记忆里……那天,就是那天,他叩响了上官的家门,准备参加年会的她盛装出来,好奇怪地看着他。 …… “我来接你参加年会。”他说。 她笑了:“我有车。” “但是,你没有像我这么优秀的司机啊。”大兵也笑了。 像心有灵犀一样,上官嫣红让他进了房间,在阳台上,有一簇开放的百合,那似乎是所有记忆里最美的画面,不是因为花美,而是因为在它旁边的人,显得花与人,都是那么美。 “走吧,好看吗?”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显着飘飘的裙裾,宛如画中佳人。 “太美了,但是,有点缺憾……我要送你一样礼物。”他犹豫着,手攒在口袋里。 她斜斜地、顽皮地看他,告诉他:“如果不喜欢,我会扔掉的。” “所以,我选了个你一定会喜欢的。”他轻轻地掀开了盒盖。 她惊咦一声,眼睛亮了,盒子里躺着一朵金色的百合。他轻轻给她戴上,当看到她洁白的颈项、柔软的发际时,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慢慢地抬起头,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然后她掂着脚,伸手揽着他,轻轻地吻向了他。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吻啊,就像佳肴的馥郁,就像百合的芬芳,就像一切美好在唇边绽放,他紧紧地抱着,生怕错失一样,那么忘情地吻着。 过了很久,很久,她慢慢地放开,捧着他的脸庞,眼神是那么的幽怨,轻声地告诉他:“从军……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你和我不会有结果的。” “会有的,只要你愿意。”大兵轻声道。 “说出来很容易,恐怕我做不到……我已经陷得很深很深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没有机会回头了……我不爱他,可我也并不恨他。我不想背叛他,因为我知道,被人背后捅刀子的滋味。”她轻声说着,轻轻地放开了他,抱得依恋,离的决然。 大兵想再抱住她时,她却转身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 手机里轻柔的音乐,放着夏空舞曲,是空放的,可却引导着往昔的记忆纷至沓来,在招聘现场,那么惊艳地一瞥;在营销推广会上,那么从容地挥洒;在加班熬夜的公司里,又是那么翩然而至,给他留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还有……在很多很多次悄然的邀约中,两个人总是那么深情脉脉的注视。 大兵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大了,心跳得砰砰直响,这段若即若离的感情,他终于找到了源头,终于找到了,在洛宁重见,她泪涔涔的原因;也终于明白了,今夜她不约而至的原因。 其实她和我一样,早把彼此放到心里最深的地方了,那怕失忆也抹不去那些曾经怦然心动的往昔。 大兵僵硬地像座石雕,在他已经变得冰冷的心里,慢慢地泛起着一丝暖流,曾经的记忆里曾经有过这么美好的往昔,却被他忽略了,被他放弃了……或者,那怕就想,也无法去拥有。 对了,那正是放浪形骸的缘由,因为无法拥有的嫉恨,他转而用猎艳来添补心里的空虚;同样因为无法如愿,他在变着法和她争执,不止一次的争吵,不止一次地纠缠,甚至他回忆起了曾经心里最恶毒的想法,等得到她,要狠狠地,狠狠地蹂躏,要撕下她那张淑女包裹着的外衣,狠狠地……插进她的身体,倾听她尖叫声的美妙。 吧嗒……手机摔下去了,摔在了地上。 记忆,剥下了他无耻的外衣,裸露的是丑到灵魂深处的卑鄙。 大兵使劲地咽着口水,他被这些旧时的记忆惊得后背冷汗涔涔,或许,失忆不是坏事,可以用旁观者的眼光,把一切看得更清。 “aime—moimoins,aime—moilongtemps.(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其实她一直在喜欢着我,只是身不由己。” 他喃喃地道着,那是两人在电影吧看过了巴黎小情歌,像玩笑一样的调情,可后来却有了不远千里的寻找,相见含泪的凝眸,还有今晚,谆谆叮嘱的担心,她陷得很深,却想让他走得远远的。 “她准备豪赌一场,把自己一切都押上。” 大兵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到,可却被她的选择微微地感动了。 记忆,无法告诉他何去何从,只是让他看到泯灭黑暗中的一丝光亮,像她的眼睛,是忧郁的眼光,抑或是,泪光。 大兵轻吁了一声,慢慢从记忆回到现实,茶几上一片狼籍,沙发上的八喜已经沉沉睡去,鼾声正美,他起身,在柜子里找了条毯子,轻轻地给八喜盖上,熄了灯,然后蹑手蹑脚地上楼,孤独地坐在阳台上,看着夜色沉沉的远方,等着黎明的晨曦到来。 大兵像过山车一样回放着苏醒过来的记忆,贫穷和富有、纯朴和奸诈、甚至好人和坏人他都不在乎,而在乎就一直在那里,在心里,如果在地位、钱和那份珍贵到从未得到的感情之间选择,似乎并不难,随着天色渐亮,他慢慢的放下羁绊,他觉得自己格外清明。 “妈的,谁想灭老子,老子就先弄死他。” 一夜苦思,他终于想明白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第036章顺手牵羊 旅行社的商务车七时三十分准时泊在麒麟山庄12号,田晓萍小心翼翼地摁了门铃,招手叫着两位旅行社的人上来,叮嘱几句。 专车专人服务,要的就是贴心和周到,顾总的朋友自然不敢怠慢,收费不菲的定制服务,也只有这种有钱人消费得起。 门开了,田晓萍仰头看到顾总在三楼,她打了个招呼,领着两人进院子了,稍待片刻,顾总开门,让两位稍等,叫着田晓萍上楼,田晓萍却是不晓得大清早怎么让她个财务的安排这事,好奇问着:“顾总,您什么朋友啊?我找的这家成不?” “成,他们不太挑剔。”大兵笑着道,不料侧面的时候,田晓萍却是注意到他面色苍白,精神有点萎顿,关切问着:“看样您没休息好,今天总部要来人啊。” “没事,我现在心情好得很呢。”大兵带着田晓萍上楼,一见客厅几位,登时把田晓萍看愣了,两男一胖一瘦,胖的滑稽,瘦的更滑稽,女的又胖又滑稽,正拿着块三明治往嘴里塞,一口喀嚓一个就消失了,那吃相惊得田晓萍心一抽,仿佛她自己被噎住了一样。 “稍等片刻……八喜,九贵,大丫,我顾不上陪你们啊,给你包一个一周游,衣食住行就都有人管了,不用操心了,我忙完要没事,就去找你们。”大兵道,往衣柜间走。 八喜觉得不好意思了,放下杯子,唇上还沾着奶迹道着:“大兵,我们不是来宰你的,就顺道过来看看你,你弄这多不好意思呢。” “就……就是,大兵。”九贵话音有点虚,这好事实在不意思推拒了。 “兄弟兄弟,不宰不亲嘛……九贵,就当你和大丫的蜜月,不,蜜周,我跟你姐夫说了,这事他包办,大丫他妈再不同意,抢也抢回去,耍玩回去好好干活,你把大丫拐走了,大丫人家妈,去骂你姐夫好几回了。”大兵人在衣柜间,传出来戏谑的声音了。 这话让九贵喜出望外了,可却让大丫情不自禁了,一抹泪,拳头吧唧吧唧就捶九贵骂着:“尼马痹,就是你哄我出来的,我妈一人多可怜涅……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回看我妈去。” “嗨,嗨……别别,你妈还在气头上,回去得连你一块打。”九贵教唆着,八喜也帮着腔:“你哭啥,这不走一回吓唬吓唬,她以后就不敢管你啦。” “就是,再管你,以后她老了,咱俩不管她。”九贵顺口道。一说完大丫眼睛圆睁,怒容再现,他立马省得说错了,可改口也来不及了,又被大丫揪住,甩凉面似的就要来一家伙,八喜眼疾手快,赶紧地抓住大丫的另一只手劝着:“打啥呢,他不管你妈,你也别管他妈不就行啦。” 大丫一听,这怎么还成家呢,就要分崩离析,不对味了,放开九贵了,看看八喜,然后呸,直接一脸:“滚,我妈他妈都是妈,关你屁事。” 哎哟我艹,八面一脸面包渣子,气得欲哭无泪,实在干不过这胖婆娘,只得悻然罢战。 田晓萍站在当地,看得哭笑不得,片刻大兵出来,却是很习惯似的一点也不着恼,手里拿着东西,一把八喜的胳膊,蹭,给他戴了一块表,八喜眼睛斗鸡到一块了,激动地道:“啊,给俄滴?” “还有你。”大兵蹭又给九贵戴了块,给大丫的腕上套了个粗粗的男式手链,笑着对两人说道:“丫儿,我跟他姐夫说了,非你不娶,还得马上就娶,回头他对你不好,告诉我啊,我揍他。” “嗯……谢谢大兵哥。”大丫乐滋滋地道。 “好,开路……兄弟们好好玩,耍高兴了早点回家,哎八喜,你掏啥呢?”大兵瞧着八喜拉包袱,八喜却是掏着一袋子给回礼了:“花生、豆豆,我给你炒的。” 田晓萍一呲,这一袋二斤花生,换走的可是几十万的重礼,可不料大兵高兴地提到手里道着:“那我得省着点吃……秋后去你家昂,你准备好给我吃啥。” “好吃的多呢,就怕你嘴长得不够……哎大兵,昨晚上你说那啥,不会有事吧。”八喜顺口问了句,九贵嘴长,追问着:“啥事?” “没事,他喝多了,非让我带他大保健去。”大兵掩饰过了。 然后九贵和大丫吃吃笑,搞得八喜好不尴尬,再说话时,大兵肩膀上一拍,话给咽回去了。 领着下楼,那两位迎接的引着上车,大兵揽着八喜笑着道着:“快,给来句喜庆点的,今天还没听你文化一句,耳朵不舒服。” “很简单嘛,西施坐飞机,知道啥意思?”八喜得意地问。 “嗯?”大兵被猝来的歇后考住了。 “笨死你……美上天了,哈哈。”八喜乐了。 “我也会,我也会,粪堆上开花,美死(屎)了。”九贵接腔道,大丫一听,大手一戳骂着:“你恶心不恶心,刚吃早饭。” 三人嘴不闲着,大兵是开怀笑着,送着上车,那仨依依不舍坐车走了,回头时,田晓萍还在扶着墙栏笑,笑得花枝乱颤,可能是真无法想像得出,顾总居然还有这种奇葩朋友。 这一拔打发走时间就不早了,上楼匆匆洗了把脸,整装下楼,大兵看着默默等着田晓萍,心里又有点隐隐不忍了,失忆后他们唯一找到点印像碎片的就是这位田晓萍,又一次重续旧好之好他发现原因了,这妞予求欲予都温顺如一,是那种让你爽到死都舍不得下来的类型。 下楼时,心里想着这些的大兵微微一笑,田晓萍都莫名地脸红了下,大兵道着:“坐我的车,一起到公司吧。” “嗯。”田晓萍轻轻应了声,像新婚的娇娘,默默地随在大兵的背后。 上车,坐好,缓缓驶出山庄这段窄路,驶向开阔车交汇处前,大兵的速度放慢了,一夜的思维还有很多节点没有理顺,他换档的功夫,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摸到了田晓萍的大腿,田晓萍呀咦轻声,不好意思地把大兵的手推开了。 于是就这样开始,大兵嗯了声,故意道着:“哦,对不起……摸错了,晓萍,其实我一直想问个问题,我们,我们这样多久了。” “啊?”田晓江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然后不好意思地道:“怎么问人家这个问题?” “实话实说,我其实是想不起咱们是怎么开始的,只是有点印像。”大兵道。 “还能怎么开始?你有天说谈工作叫我出去应酬个饭局,结果只是陪你吃饭。”田晓萍道,大兵没听明白,好奇问着:“然后呢?” “然后喝得稍多了点,你就带我去开房了。”田晓萍道,有些忸捏地把玩着他那束粗大的辫子。 估计是顾总经理因利乘便,找了个机会把淫爪伸向公司女下属,大兵愕然了,不知道下文该如何开口了,他估计这事干得不止一回。何况在失忆后,又借机会干过一回。 男人都是这样,干的时候不顾一切;干完的时候,总是试图否认一切。 但无法否认的是,寄存在肉体上的精神和心理,总会有对这些荒唐事有那么点愧意,特别是在你觉得根本无法给予对方什么的时候。大兵沉默半响,轻声道:“说对不起你肯定会小看我,所以,我想说的是,我的的确确是有点喜欢你,不管在失忆前,还是失忆后。” “我……我也挺喜欢的。”田晓萍羞羞道,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不过偷瞥大兵的眼睛里,郁着满满的偷乐。她似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而是转移着话题问着:“顾总,你怎么了?怎么今天怪怪的。” “因为,我想和你说几句心里话,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大兵道。 “当然。”田晓萍侧头道,眼睛亮了亮。 这姑娘很俏,黑里透俏,不过大兵估计她领会错了,又以为是顾总要给她私下许诺什么,想到此处,大兵深觉得自己有点邪恶,选这么个心眼没有胸器大的姑娘下手,他定了定神,犹豫道着:“财务上就四个人,年纪都不算大,你的资历还不足以驾驭这么大个账务……在来公司之前,你是干什么?” “总部当过一年多出纳啊,我正在考助会证。”田晓萍道,不好意思了。 那就对了,要是奸似鬼老会计,大兵估计鑫众未必敢用,他接着话头道着:“我记得我们之前,好像密谋过什么……你记得吗?” “凭证啊,你一直担心凭证不安全,可这一块是总部直接干涉的,我也当不了家,不过管理有点混乱,各地都是统一保管的。”田晓萍道。 到关键部位了,大兵好奇问:“是些什么凭证?” “就是各经销商、代理商出售的物品,配发的原始股签字;还有公司要回收一部分原始股,这些交易形成的凭证,要作为咱们和总公司对账的东西,对完账就没用了,要封存的。”田晓萍道。 “那天,我就问你这个?”大兵奇怪道。 “对啊,都在机场仓库啊……每次都是存到那儿,嗨,奇怪了,就是您出事那天,有人查机场仓库了,可什么也没有查到。”田晓萍说着,眼睛狐疑地看着大兵,起疑了,不过疑惑一闪而逝,总不是总经理、注册法人找不自在吧,能把这事捅出去。 这就是了,那个伪装的心理医生“王耀萱”说的话从这里证实了,大兵在想,许是自己真是二五仔,出卖了这个消息,然后获取自保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自己所有的行径都让他觉得深恶痛绝,如果出事的话,可能这位年纪不大,涉世不深小会计,会为这种她都没搞明白的事蹲上几年大狱。 “怎么了?顾总。”田晓萍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觉得事态不像那么简单了。 大兵微微吁了声,无语地问着:“那咱们公司干的生意,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了?” “肯定没那么规矩,可华联天厦多半幢楼,不都是搞集资、P2P的投资公司么。”田晓萍道,和其他人一样,过于繁荣的表像,已经让她忽略了潜在的风险。 大兵没有说话,而是提醒着田晓萍,系好安全带,接下来,我要带你兜一会儿风,他用手机拍了倒视镜两张,然后慢慢起步,汇入车流时,冷不丁逆行驶上了人行道,蹭了两个路墩,田晓江吓得尖叫了几声,一眨眼,大兵把车开进了一个活动门没拉住的小区,急速地转弯,漂移,绕了小区一大圈,从另一出口,嗖声跑了,出来路上,大兵却奇怪的平静了,汇进了车流缓缓开着。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田晓萍愕然看着,大兵把手递给了田晓萍,让她看那张照片,提醒着她道:“右后方,很快这辆车会从咱们的路线上出现。” 话音未落,田晓萍拿着手机比对着,惊咦了一声叫着:“啊?你怎么知道?” 是一辆不起的SUV,就是刚才远远在背后的那辆,车号一致,这个奇怪的变化让田晓萍惊讶的大嘴合不拢了。 “你可以说公司很大,没事;蔡总关系很广,没事;我们总部影响很大,不会出问题等等,那怕有一千种理由可以用来安慰自己,但要出事,只有一个结果,我们都得被警察请去喝茶。”大兵道。 看看顾总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田晓萍认真了,紧张地放下手机,手开始发抖了,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结巴道着:“那……那……怎么办?” “一般公司出事,就两种人最倒霉,第一种管事的,比如我;第二种管钱的,比如你,看来我们的缘份未尽,得到看守所里当同命鸳鸯了。”大兵又来了句黑色幽默。 不料过头了,姑娘可没他这么神经大条,脸色一苦,吧嗒吧嗒开始抹泪了,这下大兵急了,直劝着:“你哭什么,还没到那时候呢?” “可是……可是,到那时候谁管我,凭证我也不知道在哪儿,账都是我经手的……呜……我就不该来彭州,怪不得我没助会证他们都用我……我就是个小出纳,出入账都是蔡总安排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田晓萍一下子失控了,敢情心里早知道这问题的严重,但可能没想到会严重在自己身上。 嗄……车停住了,停到了路边,大兵抽了几张纸巾,揽着被吓坏的会计妹子,给她擦擦眼泪,这时最需要的安慰的姑娘可算是找到依靠了,一头歪在大兵膀子上抽泣着:“顾总,人家那么喜欢你,你别害我啊……我,我,我可怎么办?” 嘤咛一声,梨花带泪的,人直往大兵身上靠,想法奏效,可没想到效果这么明显,姑娘吓得连矜持也不要了,大兵给她擦擦泪,扶正人,正色道着:“别哭了,听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就绝处也有逢生机会……我嘛,估计比你惨,差点把小命丢喽……有两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然后我教你怎么办,OK?” 说话的自信,让田晓萍忘记了她面前是个失忆的人,就听大兵问着:“四月十四日晚上我出事,我也想不起我怎么出的事,在出事有两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是给我家里打的,倒数第二个是你给我打的,我们在电话上说什么了?” “哦,是通知你去彭泽高速路口啊。” “你通知我?” “对呀,那天出了事,谁也找不着了,蔡总给我打电话,让我通知你,他说他直接给你打电话不方便。” “哦……蔡中兴?” “对啊。” 大兵瞠然片刻,迅速回溯着,记忆里这种小事却消失了,想不起来,他干脆往下问着:“第二个问题,走江湖的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当会计的都会给自己留本黑账……你有吗?” 没音了,大兵看她,她紧张地躲避目光,不敢正视,大兵道着:“那算了,请下车吧,你自便。” “不不不……顾总,我要有,不得和你一样,被人扔河里。”田晓萍一紧张,死死地攒住了大兵的胳膊了。大兵哭笑不得道着:“那多少总得有点吧?你不能智商低到不留点后路吧,凭证消失了,账目将来销毁了,你就浑身长成嘴,靠嘴说谁信?到底有么?” 田晓萍为难地看看大兵,喉咙咽了两下,才战战兢兢地点点头,嗫喃地说着:“顾总,就一点儿……那个,那个……” “别误会,我不是要你手里的东西,而是提醒你,千万别让保命符成了催命符。”大兵达到预料的目标了,他重新发动着车,慢慢地开着,车里的田晓萍紧张和惶恐之后,开始慢慢地冷静了,她不时地瞄着这位和他有过几夕之欢的男人,似乎是斟酌是不是可信。 不用斟酌了,大兵直接问了:“相信我吗?” 田晓萍暗暗唉声,没有说话,这种事,能信谁啊?她开始后悔说这些话了,不说还好,说出来,倒把自己置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了。 “不管你相信我不相信我,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现在下车,把这事告诉蔡总或者其他什么人,然后我可能再被扔进河里一次,至于有没人救你、在乎你,我就不用操心了。”大兵道。 “不不,我不会的。”田晓萍慌乱地解释着。 “第二种,也是现在下车,随机找一个地方,不要和任何人联系,我给你一部电话,万一有事,里面存了一个号码,你去找这个人,她会带给你一条活路……你选吧?我们好过一场,我可不想留下遗憾让你恨我一辈子。”大兵道。 磁性的声音、深沉的眼神,那传达出来的真诚是如此地强烈,田晓萍几乎没想点头道:“顾总,我听你的。” “手机……还有你的财务密钥。”大兵伸着手,接过了田晓萍的东西,然后换给她一部,且走且说着:“你仔细听好,可能没事,可能是大事,但不管有没有事,你都不要再出现,万一有事,你再打那个电话……不管躲到哪儿,谁也别告诉,包括我,呆上一两天,就会看到结果……从现在开始,你除了自己谁也别相信。” “顾总,那你……”田晓萍微微感动地道,这样的安排,她知道用心良苦了,肯定是担心她的安危。 “安全了,我会联系你的。如果出事了,就别管我了,先救你自己。”大兵道着,车慢慢地加速,在市中心地段一处路边,他停下了,依依不恋的田晓萍下了车,他冲着车外笑了笑,然后一加油门,绝尘而去。 这女会计抹了把泪,快步汇进了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段,一转眼,已经消失不见了…… …… …… 嘭……高铭重重地一击桌子,在千辛万苦跟上的目标车辆里,仍然出漏子了。 “怎么了?”尹白鸽匆匆进来了。 “这兔崽子,把四号目标藏了……人在广场下车,手机还在车上,现在是高峰期,不到一分钟,就从监控找不着了。”高铭气愤道,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个人。 “四号?是那个会计?”尹白鸽问。 “对,田晓萍,原始股经手人,今天早上就去找顾从军,好像安排这几个货去旅游,之后他们上车绕了几个弯子,估计是发现监视了。”高铭道。 尹白鸽思忖片刻,主意未定,范承和问着:“这几个用跟么?” “不用不用,估计他是把人支开了。”尹白鸽道,指的那两位民工,知道底细,这两男一女是她的手笔,想拖住人,可不料顾从军轻飘飘把人给哄走了,更出乎意料的是,连财务上这位也给藏起来了。 肯定是他,以田晓萍的履历,根本无从知道她自己被监视了。 “先抓主要的吧,她先放放,跑不了……蔡中兴一行今天要抵达彭州,肯定是别有目的,组里正在讨论是不是借此机会对他采取措施,不管怎么吧,千万不能让让这个人走出视线之外。”尹白鸽道着,她看到了被安排在角落里的邓燕,神情有点失落,于是安排了几句走上前,坐到了邓燕身边,手搭上她肩上,邓燕勉力一笑。 尹白鸽笑着问道:“你在为什么沮丧?” “在为违法者肆无忌惮,而执法者却投鼠忌器而沮丧,尹姐,就这么个人,身上光环太多了。”邓燕道,她在读着蔡氏这个家族企业的信息,像所有的民营一样,有了钱就使劲往自己身上贴金,又是正协、又是慈善、又是文化名人什么滴,以警察的直觉,但凡这种货色,都不好对付。 “方针是:要么不钉,要么钉死。”尹白鸽道,这样说容易,要办到就太难了,牵涉甚广的线索,从那儿突破还是一个未知数,绕来绕去,还是只能从非法资金上想办法。 邓燕对此不精通,她道着:“这种人似乎就是为了证明我们法律的漏洞和法制的滞后而存在的,据我所知,除了崩盘跑路留下个烂摊子,好像还没有提前控制住人的。” 问题就在这儿,要顾忌大量的资金安全,要顾忌众多的投资人失利可能引发的社会问题,还要顾忌银行、私蓦等等多方影响,天知道这号人,能把多少相干不相干的都卷进个漩涡里。 态度不甚端正,尹白鸽却哑口无言,连彭州的地方警方估计都很难同意仓促就动手查封,她转移着话题问着:“这个事先放下,早上的情况看了么?” “你指大兵?”邓燕问。 “对,有点异常,一夜未眠,早上把我们邀来的人打发走了,现在又把田晓萍藏起来,他要干什么?”尹白鸽直接问邓燕,仿佛她才知道正确答案似的。 邓燕郁闷地看看这位上级,做了个摊手无奈的姿势。是啊,谁知道那脑残会怎么想。 “我换个方式问,你觉得现在支配他的人格,是大兵,还是顾从军?”尹白鸽问。 “有区别吗?”邓燕问。 “当然有,如果是大兵,那就多少还有点良知;如果是顾从军就麻烦了,他失忆前一直在追求上官嫣红,出事后,又是上官嫣红把他从千里迢迢接回来的。”尹白鸽道,那结果就明了了,只会沆瀣一气。 邓燕在放着大兵和八喜、九贵瞎乐的样子,还有昨晚拍到了模糊图像,上官的离去,让他足足呆立了十几分钟,尔后在阳台上蹲了一夜。他对着尚不确定的尹白鸽道: “作为大兵,他会很讲义气,一饭之恩尚不忘,何况把他找回来,还对他这么关心的;作为顾从军,那他会继续守护在上官嫣红身边……所以,这没有区别。” 两种支配人格,结果是相同的,那位上官嫣红在他的心里的份量可能高于任何人。 尹白鸽看了半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走了,留给了邓燕一个越来越大的问号…… 第037章无风起浪 刘茜从门厅匆匆奔回公司的时候,已经发现不对劲了,上官副总亲自去接蔡总一行,万助理昨晚就去了,偏偏留下个脑残的顾总,在这节骨眼上胡来了,一大早和财务主管田晓萍不知道搞什么,现在联系不上,回到公司他倒替财务干活了。 干什么呢? 发钱! 对,发钱,普通员工上半年奖增发百分之六十,中层翻倍,跑外的业务员,所有开支实报实销,补助加倍,连各地的经销、分销按签约应得的提成也增加了不少,除了个人奖,还加发了集体奖,有感谢电话已经打到她手机上。 这本来是让蔡总来宣布的,而且根本没有这么多,粗粗一算,顾总这大笔一挥,得多开支出去接近八百万,能不让刘茜着急么,她忿忿走着,总经理办,没人;财务部正兴高彩烈忙得满头大汗;市场部,一群年轻男女,快乐疯了,刘茜一现身,一群姑娘围着,这个说,刘姐,谢谢您,谢谢顾总,终于把钱发了;那个说,刘姐,我们商量着休假一块玩,请上你和顾总怎么样? 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刘茜表面上还得装得高兴,问着顾总在哪儿,有人说了,刚来看了我们,应该到咨询上了吧?一听刘茜扭头就跑,顾不上后面人的诧异了,奔到咨询台,又让他狠狠吃惊了一下子。 这儿是市场部的核心,招了五六十位话务员,专司接听各地咨询来电,此时顾总正踱步在成行成列的话务员中间,视察一般地挨着握手,唉哟,把那些姑娘小伙们给感动的,一个个紧张兮兮地鞠躬。 “总经理办通知的消息,大家知道了没有?”大兵在问。 知道啦……一群人兴奋地应声。 “今天中午之前,肯定发到大家工资卡上,我就说一句啊,非常感谢大家的辛勤工作,你们才是公司的基石,而我呢,就是个样子,没有我可以,但没有你们,是不行的。”大兵挥手道着。 下面那个激动啊,兴奋啊,全化作如雷的掌声,拍得手都麻了都舍不得停。 大兵没想到胡来一把,能找到这么兴奋感觉,就像在工地,多挣了百把十;就像那些民工兄弟,多加了顿荤菜。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衣食之谋,谁又能分辨得清,自己在做着什么呢? 刘茜匆匆陪上来了,这场合让她无从发作了,只是摆着样子,陪同顾总,把这个秀做完,离开这里大兵还意犹未竞,一振臂,大呼道:“兄弟们、姐妹们……” 或许是激励一句,大兵蓦地卡住了,难道激励去坑更多?卡住时,几十双眼睛都在期待地看着他,他灵机一动,说了:“钱到手赶紧花啊,下个月还要涨,别到时候花不完发愁啊……女的多去美容院,男的多去大保健,人生就这么一回,别对自己不好了,将来后悔……” 话味不对,刘茜把他拽出去了,一众员工听惯了总经理讲投资、讲收益、讲盈余,可被今天讲的大保健给惊呆了,个个目瞪口呆,哄堂大笑,然后又发现这话糙得别提听着多舒服了,马上又是掌声四起,经久不衰。 “你干什么?”刘茜怒了。 “鼓舞士气啊?”大兵道。 “你知道多开支多少钱?”刘茜惊恐道。 “和咱们的回款比,九牛一毛啊。”大兵道,掌声这么热烈,他兴奋地回头指着道:“瞧瞧,大伙多高兴啊。” “那是一回事吗?蔡总中午就到了,节骨眼上给你搞这么一出,你想干什么啊?”刘茜怒容满面,几乎是质问的语气。 语气不对了,大兵的表情也不对了,他瞪着刘茜,蓦地让刘茜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一下子觉得不妥了,赶紧解释着:“顾总,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收支都得通过总部,你自己要怎么花无所谓,可这回太大了,八百多万,您一句话就都没了……咦?不对啊,你怎么能发出钱来?财务上支出,企业网银行划拔只有田晓萍有。” 刘茜发现问题了,大兵一下子打断她的思路了,吼了句:“我是不是总经理?” “是啊。”刘茜道。 “我有没有权力,给下面的员工、经销商发点奖金?”大兵又问。 “当然有,可是……”刘茜欲言又止了。 “我特么又是总经理,又有权力,我发钱关你屁事?哎我说刘茜,我怎么觉得我这总经理,还得听你的?要咱俩上床,你在上面我不介意,这在公司里,你也要站我头顶,你把我当什么?”大兵怒容满面质问着。 刘茜咬着下唇,快憋哭了,喃喃道着:“顾总,你是真没想起来?咱俩都是给蔡总打工的,您是在砸蔡总的摊子,我替您担心啊。” “放屁。”大兵怒斥一句,那威风把刘茜吓退了几步,就见他背着手不屑道着:“现在公司财源充足,渠道通畅,需要的是士气高昂才能成大事,就你这小心小胆的能办个屁事,回头去财务上,给你多发一百万。” 哎唷,不说还好,越说越胡来了,刘茜吓得腿一软,差点崴了脚,此时再看大兵龙行虎步,凛不可犯的气势,她却是不敢再拿架子了,赶紧地躲一边,通知还在督公湖旅游的人了。 电话还没通,又听到顾总在公关部动员了: “张芬,你们公关部劳苦功高,除了个人奖,再给你重奖五十万……今天兑现,从加盟费的账户里走……” 哎呀妈呀,这窟窿捅得,这回吓得秘书刘茜真是站不直了,靠着墙,浑身直打战…… …… …… “0187在动……” “0211在动……” “0101在动……” 不断地有扬声器传出话来,那是二楼的经侦,在监控的数十个账户,以往顶多不超过十个信息,都是进款的正常流动,不料今天突然间放量了,十数个账户全部有异动了,而且都是划出,这无异于在担心资金安全的专案组引爆一颗手雷。 孙启同、马文平,神色凝重地站在当地,面前座位上,孟子寒、巩广顺两位经高手,正排着资金动向的出入图,理论上,可以追踪到任何一笔钱的去向,但在实际操作中未必如此,很多资金掮客会比经侦还深谙账务处理,典型的操作是他大额的钱分流到不同地区、不同银行、不同账户里,这一道坎对于经侦几乎是无法逾越的。 因为你无从知道,有多少潜规则、有多少土政策、有多少阻挠和不配合,会成为执法的绊脚石。 两人忙得额头见汗,结果没有出来时,尹白鸽匆匆奔进来了,站到了两人身后,小声问着:“马局,什么情况?” “突然开始划拔资金了,量还不少……看情况,彭州鑫众可能还有我们没有掌握的账户,这是什么情况?”马文平也愣了。 孙启同抚着下巴,奇也怪哉地道着:“按理说不应该啊,蔡中兴还在督公湖,三号目标也不在这里,而钱也不是划回津门……白鸽,内线有汇报吗?” “没有啊……如果有大动作不可能瞒住。”尹白鸽懵然道。 “也不合常理啊,正常情况不会选在蔡中兴即将到的时候,来这么一出,对啊,窝里没有头,谁在操纵?”马文平想到这一出了。 “能操纵的应该有四个人,二号、三号、五号、六号,但三号和五号,都不在公司,难道是六号?”孟子寒提醒了句,六号嫌疑人,窗前的案件板上钉着呢,一位女人,她叫刘茜,也是从津门空降到了彭州任总经理秘书的。 “不会,绝对不会,她没有这么大手笔,也没有这种胆量。”孙启同马上否定了,像这样违法行为都不多的秘书角色,顶多是个传声筒,顶多是靠脸蛋混饭的小角色。 “难道……是大兵?”尹白鸽迸出来了,然后嘴合不拢了,突然袭来的恐惧想法让她心凉了一半:“他会不会趁这个空档转走一部分钱,携款出逃?” “那都不用我们插手了,他还得掉洛河里。”马文平道。 “好像不是……”巩广顺追踪的第一批资金去向有结果了,紧跟着,越来越多的结果出来了,账户、名称、金额等等,延迟的信息,显示出来了一个又一个接收人,和整个案情奇怪的衔接在一起,看了一大会儿,孟子寒恍然大悟道:“啊?他们把收入款,直接分了,好几百万呢。” “本公司的……还有经销商一部分,连起码的掩饰都不做了,真是要钱不要命了。”巩广顺道,私营企业里都不规矩,但也不至于不规矩到这么胡来的程度,好歹从支出账户里走啊。像这么干,简直就是明打明的分赃了。 想不明白了,大早上财务部那位消失,现在财务上又开始异动,发生了情况,缺少了内线的信息,可无从知道了。 “孙组长,怎么办?”马文平问,神情显得紧张了,越到这种关键时候,直觉和判断越显得尤为重要,孙启同却做不出这个判断,只能从大局上的考虑,停了半晌他撂了句:“继续监视,不要管他……小尹,你来一下。” 他叫着尹白鸽出去了,余下诸位,一脸牙疼的表情,这列失控的火车,看样子要先从内部乱起来了。 门外,孙启同走到了角落里,临着楼角的侧窗,可以看到正在训练的特警,防护盾、警棍、防护衣全副武装,可能要对付,就是人多的乱场,其实孙启同更愿意这些警力别用上,因为那样的纷乱场面,谁也说不准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孙组长。”尹白鸽默默地站在上级的面前,一脸愧意。 “这出戏要开锣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孙启同道。 “您指蔡中兴?”尹白鸽问。 “你明显知道,我不是在指他。”孙启同眼如利刃,不悦地盯了眼道。 “我知道您在指谁,可他已经出局了,不管对于我们,还是对于蔡中兴,他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之所以还留着,恐怕是蔡中兴需要一个站在被告席主犯位置的人。”尹白鸽道,这是弃子的宿命。 “那我们就要沦在笑柄了,成千上万的投资者奔走呼号,一座城市都被搅得乌烟瘴气,各种媒体上一片指责,积弊的不安定因素会在那一时间集中爆发,而我们,作为社会的守护者,会疲于奔命……你愿意看到那个结果?”孙启同问,眼神黯淡了,因为同样的结果,已经出现过了无数次,现在连偏远乡村的墙体上都会有这样的标语:打击非法集资,保持社会稳定。 其实不管什么用,你忙得焦头烂额,他们照样玩得不亦乐乎,经济和城市的野蛮成长,带来了负作用不会简单被消灭的。 “其实……”尹白鸽心胸起伏着,愧色满脸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给特警下命令吧,发现有任何可能脱逃的迹像,立即抓捕,还有那位溜走的女会计也一样,万一惊动了蔡中兴,你可负不起责。”孙启同训斥了一句,拂袖而去。 尹白鸽呆立着,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不过,命令还是下了: 窝在华联天厦不远的便衣手里,都看到了警务通手机上的即时命令: 进入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抓捕二号目标:顾从军! …… …… 万江华接完电话,快步追上了游兴颇盛的一行人。 四个保镖、两个随从,一个医护,柱拐的蔡青已年愈七旬,被一个漂亮的医护搀着,那老头偶而口眼歪斜,说话不甚清楚,反观他的侄子蔡中兴可就仪表堂堂了,五旬年纪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微微发福的身材,满面红光的国字脸,怎么看也是一副成功人士的表像。此时他正和上官嫣红踱步在督公湖畔,那怕是郎财女貌的标配,也并不显得很突兀。 万江华被刘茜传来的消息给吓蛋碎了,他都不信,打回电话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此时犹豫着怎么告知前面那一对,毕竟是彭州公司出的事,他也难逃其咎。 刚追上几步,被保镖挡下了,万江华喊了声:“上官经理。” “小万,有什么你安排吧,咱们吃过午饭再走。”蔡中兴回头道。 “不是,蔡总,是公司里有点事。”万江华道。 瞧见脸色不对,蔡中兴招招手,保镖让开路了,万江华战战兢兢奔上来,却不知道该给上官,还是该给蔡总汇报,蔡中兴却是笑着道:“什么事啊,把你吓成这样?警察又上门查了,那查呗,我们不就一直在争议中成长起来的嘛。” “不是,蔡总,比那严重。”万江华苦着脸道。 “别急,怎么了,江华。”上官嫣红不解了。 万江华定定心神,雷破天惊一句:“刘秘书不敢给您二位打电话,就通知我了,咱……咱们顾总,顾从军……在……在……在公司,现在在公司发钱。” “什……什么意思?”蔡中兴听得也结巴了,莫名其妙嘛。 “本来准备您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发的半年奖,他全发了。”万江华道。 蔡中兴一愣,然后不悦地道着:“哟,他把自己当根葱了啊。” “不但发了,还加倍了,最少加了百分之六十,中层都翻倍发了……经销商的一期提成,款到没到,他都给发了,现在公司都在庆祝呢……刘……茜说,她拦不住,他让财务上划走八百多万……公司账户的网银密钥不知道怎么到他手里了……”万江华结结巴巴地说着,两手垂着恭立在蔡总面前,上官嫣红手抖了抖,却是没想到,出这么大漏子。 蔡中兴兴致一下子坏了,脸阴起来了,眼皮跳着,像要暴起,偏偏不敢直视的万江华又捅了一句:“对了,刘茜还说,找不到田晓萍,早上她和顾总一起,一上午都没见着,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家里也没人。” 咝……蔡中兴牙咬得喀声一响,吓得万江华两肩一耸,上官嫣红赶紧圆着场道着:“江华,你先去照顾好老爷子,这事一会儿再说。” 托词而已,那个傻老头有护士陪着呢,万江华借机溜了老远,生怕直面蔡总的怒火,他远远地瞧着,心魂难定。 蔡中兴看样子是动了真火了,他不悦地盯了上官嫣红一眼,咬牙切齿问着:“你不是说,他脑残了?” “是啊,你看这像正常人办的事?”上官嫣红反问道。 “那这是……什么意思?妈的拆台呢?那会计怎么也跟他穿一条裤子?”蔡中兴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特别是那个已经不能以常理度之的脑残人。 “我也不知道,兴许他感觉时日不长了,想捞一笔走人……可不对啊。”上官嫣红不确定了,捞钱走人在预料之中,可不能都给下面人吧?这似乎不是她印象中顾从军的风格。 “这狗食的,顺鸟养成大尾巴鹰啦……咝,我……”蔡总失态了,方言骂都迸出来,可见被压抑的怒火有多大,上官嫣红好奇地瞧着,冷不丁地问道:“老蔡,你跟我说句实话,他怎么会去洛宁,怎么会在那儿出事?” “那事真不是我干的,我辛辛苦苦培养这么个顶缸的容易么?我就脑残也不会针对他啊,他出事我不还得找一个?就他见钱见女人都眼红的德性,被谁收拾了也不奇怪啊。”蔡中兴说道,对于上官似乎根本没有什么隐瞒。 而上官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一样,微微不适。这也正是她无从找到事由的原因,似乎不是身边人做的这事。 “怎么了?”蔡中兴见上官面色不对,出声问。 “没什么,可能,他并不理解你不会针对他,而有可能,把你作为他的目标。”上官隐瞒道,她讪笑着看着蔡中兴。 “呵呵,跟我玩,他还差一辈哦……胡闹去吧,没几天蹦达了。”蔡中兴略一思忖,便如是道着,似乎在这一刹那,已经消化了此事带来的不爽,他一伸手,揽着上官的肩膀,侧头看了美人一眼,笑吟吟地问着:“别理他了,废人一个了,自己找死,就由他去吧……一会儿尝尝这儿的时鲜,嫣红啊,我还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上官嫣红道。 “嗯,你准备好了吗?最后一支舞曲,压轴的,稍有不慎,我们都会身败名裂。”蔡中兴轻声道,他的眼光望着碧波万顷的湖面,眼光里竟有万般留恋。 “时刻准备着,我等这一刻很久了。”上官嫣红轻声道,冷静地连她都感到意外。 “加州太浩湖的风光,要比这里美得多,适宜居住,而且适合养老,我们下一站,会的那儿,在哪儿有我们一幢别墅,刚装修完,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蔡中兴笑着道,轻轻地抚过她的秀发,揽着她,靠得近了些,那些保镖,很知趣地扭过了身,背对着两位雇主。 上官嫣红偎依在这位高大的男人肩上,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可为什么,眼睛还有一丝涩涩地滋味,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若有所思地,心里却不是什么太浩湖的风景,而是顽皮的大男孩在挑逗她: “我要给你揉揉脚。” “为什么?” “因为,你每晚都在我的梦中奔跑。” “你用这句电影台词,撩过很多女人?” “不,这种很文艺的调情只适合你,其他女人只在意男人的腰包,和有能力给她们买什么样的包。” 她想到这儿,眼瞟着蔡中兴,心里在嘲讽着自己,对啊,其实她在意的和大多数女人一样,那个文艺的、那个清纯的、那个相信爱情的女生,她像失忆一样,已经忘记很久了…… 第038章卿本嚣张 午后一时,整个指挥部空气莫名地紧张起来了…… 警力不算多,可都是省厅调集的精锐特警,这些在封闭环境里训练出来的煞神,只认命令不认人,他们没有压力,握这把利器的人才有,因为要对付的是,是至今无法确定违法犯罪行为的嫌疑人……两个字前缀:疑似! 经侦局目前只能给出这样一个定义,对于经警,不见凭证不下手已成工作程序,但这一次实在是太大了,万一卷走钱,万一浮出一个诈骗大案,那作为守护一方安宁的警察恐怕又要站在舆论前沿。那怕你就可以推托,也无法接受那个千疮百孔的结果。 这些想法在孙启同的心里闪过,犹豫更甚了,他甚至希望自己是错的,那样最起码可避免无法挽回的结局,可种种证据表明,这个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集资骗局,离引发雪崩,就差最后一点重量了。 重点和重心在什么地方?触发的时间会是什么时候?这些,都仍然是悬而未决的,仿佛你只能看着而无计可施一样,让孙启同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蹬蹬蹬一阵高跟鞋声音传来,孙启同回头,看到了焦急一脸的尹白鸽,尹白鸽的眼光却落在窗台下一堆烟蒂上,两人相视时,俱是愣了下,像是被对方的形容憔悴给惊到了,不过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尹白鸽汇报道着:“孙组长,二号试图躲开监控视线,是否抓捕?” “搞什么嘛?这是失忆了还是失心疯了?蔡中兴在什么位置?”孙启同问。 “正在回彭州的路上,还需要半个小时。”尹白鸽道。 二号,二号,失忆的大兵,不是终极目标,但他的份量似乎并不轻,可能结案的证据,就藏在他失忆的脑袋里,可偏偏这家伙站在专案组的对立面,孙启同焦虑地踱了几圈,然后像情急一样问着尹白鸽:“你确定,支配他现在的人格,不单纯是顾从军?” “确定,邓燕的判断是正确的,脑伤未愈,他也不可能记起全部,而且从王八喜几位民工的到来看,农民工这个人格成份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尹白鸽道。 “那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虽然他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但也未必就和蔡中兴穿一条裤子?”孙启同问,附加一句:“毕竟他被袭击的事,还悬着,他就脑残也应该想得出,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了。” 尹白鸽眼神一凛,然后惶然点点头道:“对啊,今天他的表现很反常,把田晓萍藏起来了,然后鑫众彭州的财务就一片混乱,不会是……” 下文没说,如果是这个脑残捣的鬼,那无论警方还是鑫众总部,都该哭笑不得了。 一念至此,尹白鸽掏着电话,开着扬声问着:“一组,报告目标位置。” “正在三环路上,开往南泉的方向。” “继续监视。” 尹白鸽扣了电话,然后和孙启同瞠目相视,一下子明白了。 蔡中兴一行的抵达地,正是南泉区的温泉大酒店,这个脑残不是想脱逃,而是去接头去了。 “他是一个人走的?”孙启同好奇问。 “对,单车独行,连秘书也没带。而且是悄悄溜的。”尹白鸽道。 “他不是想跑,而是去火拼蔡老大去了。他的钱和喜欢的女人,可都是蔡中兴的。”孙启同凛然道,把自己的思维放到最脑残的层面上,应该就是正确的了,他思忖片刻,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道:“也好,咱们不敢轻易动蔡中兴,有这么个搅局的倒不是坏事……拉开监控距离。” 说罢,他匆匆地奔回指挥部所在的会议室,几处回传的监控,正播放着几个重要节点的动向,蔡中兴的车队正赶往彭州、顾从军总经理的车,正飚向温泉大酒店,此时,又拍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那位秘书刘茜,刚刚离开鑫众公司所在的华联天厦,匆匆上车,去向也是同一处: 温泉大酒店! “看来今天有出好戏啊。围绕着财富、美女的争夺大戏,我现在倒觉得这个重心,暂时要在上官嫣红身上,你们看呢?”孙启同莫名心情好了几分,问着参案几位。 “应该有戏,同伙之间,特别是像组团的骗子,谁技高一筹,谁就笑在最后,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上官嫣红,我们几乎没有掌握多少东西,可她上连蔡中兴、下联彭州整个市场环节,连顾从军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咝,会不会她挑拔一下,让顾从军和蔡中兴扛上?”马文平如是判断道。 “不容易吧?蔡中兴形影不离跟着的私人保镖有至少四个,近身都难。”孟子寒道。 呵呵……孙启同莫名地笑了,在场都没有明白,只有尹白鸽知道究竟,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对了,这家伙可还有另一面,洛宁那个血腥的场面…… …… …… 一个……两个……三个……又去掉一个…… 大兵躲在帘子后,用微型望远镜瞧着,镜头里,可疑的车辆退走一辆,又退走一辆,只剩下了一辆,车里一位男子,下车的一位扮住旅客,进了大厅。 很奇怪,失忆的脑袋能告诉他,这就是可疑目标,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认出来了……对,眼光,下车先朝后看、手里总是拿着东西,有意无意地遮着腰部武器;还有步幅,几乎像机器丈量过的,每步距离相等。普通人不管你一摇三晃、贼头贼脑、平平常常,都和这种人不是一类。 妈的,警察! 大兵骂了句,他没当回事,自己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失忆都可以当成护身符后,就没把警察当回事了。抓了还得放。 稍等不多会儿,又看到了秘书刘茜,匆匆奔进门厅,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在车里拿着东西,那东西大兵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淮西市那个光头经销商王云龙送的东西,据是老中医开着壮阳药,那玩意……卧槽,难道是刘茜用来贿赂蔡总的? 蔡总阳萎?这个恶念头泛起来时,他莫名地有点兴奋,而且是找不到原因的那种兴奋。 她不放心地又仔细看看,没错,就是那玩意,藤编的提兜,很古朴,也就越有钱的金主,才越喜欢这种千金难觅的土玩意。 容不得多想,很快视野里看到蔡中兴的车队,大兵在窗户上看到这一行人,数了数,蔡中兴和上官嫣红相随下车,蔡中兴依次和来迎接的人握手,五位保镖,三位司机,还有一位女人搀着位蹒跚的老头,估计就是鑫众的董事长了。那刘茜很会来事,一步三摇地殷勤去搀老董事长了。 看到上官和蔡中兴春风满面,一股子妒火中烧的,大兵轻轻拉上了帘子,把门虚掩着,一闪身,出去了…… …… …… “张芬,顾总呢?”上官嫣红瞅了个空,随口问张芬。 公关部这位,好奇看看:“咦?我们以为他早来了,这么重大的事务他不会错过吧?” 人多眼杂,都忙得和蔡总套近乎,有领路的、有摁电梯的、有做请势,只等蔡总和上官两位上了第一部梯,余众这才挤着下一部上楼,反倒是那位蹒跚的老董事长没人搭理了,被两位姑娘搀着,慢悠悠地刚进门。 此时正从二楼下来的大兵瞥见了,一闪身,露了一只眼睛瞧着,那家伙七十多的人了,明显看到胳膊肘往刘茜胸部碰,满是褶子的脸眯着,似乎说了句什么笑话,让两位姑娘都不好意思了,这德性特么的比记忆中的八喜和九贵还猥琐。 三人上了电梯,大兵闪身出去了,不足为奇,有钱人和普通人在生理需求上是一致的,档次稍有差别而已,而刘茜这样靠脸蛋和卖骚混的,估计是不会介意勾引那个男人的。 不对……他走到门厅口停下了,又看到了三辆车,下车的一位,顺手和蔡中兴的司机打了个招呼,本来准备收拾司机的大兵,蓦地驻足了,返回了大厅,坐到了沙发上,拿了张报纸装样子。 又是七个人,似乎还不是一路,分三拔在总台登记,大兵不动声色拍了几张,躲在角落地悄悄瞄着,一位剃着庞克头很扎眼,脖子上隐隐有个纹身;还有一位精瘦的引起了他特别注意,穿着千层底布鞋、走路像灵猫一样悄然无声,摆着的手,能看到手背粗糙,皮肤颜色很深……这是练家子,别看瘦小,估计打几个大个子都不在话下。 一层……二层……一直到十八层,停下。 蔡中兴一行住在十九层,这几位,莫非是暗镖……卧槽,难办了,七加五,十二个人,大兵思忖下,实在没有一个打十个的能力,不过这仅仅让他犹豫了下,然后马上又开始付诸行动了,明攻不行暗箭,好像这一套对他来说并不难,就像下意识的动作一样,他已经想出了若干种袭击的方式…… …… …… 十九层,数位保镖在房间里用仪器检测了一遍,点头示意,往外走。 窃听和偷拍无处不在,反窃听是保镖的首要工作,窗户上架起了一个吸铁石似的仪器,这种用发光二极管制作的仪器会干扰成像,让远程摄录的仪器上显示一层浓重的红色。 保镖做完这一切,轻轻地掩上了门,那些坐等在会议室的公司中层,挨着个进去给蔡总谈话。估计是勉励加褒奖,一个一个出来都是面带喜色,还有的握拳,像疯子一样轻呼着:蔡总万岁。 保镖对此似乎习以为常,面无表情,不闻不问,就在这时候,一个意外悄然来临,某位保镖身上的手机,铃铃铃响了…… …… 楼下,脑残的大兵正在诈蔡中兴的司机,司机好奇地盯着他,大兵严肃地问着:“怎么?不认识我?” “我认识啊,可您这叫……保镖,干嘛?”司机不解。 “啧,你身后七点钟方向,一辆哈弗,那是便衣,让保镖多长点眼,别什么事落人家手里。还有,一直在大厅里一位,是他们的同伙。”大兵指着两位,这司机眼睛有点拙了,明显不谙此道。 大兵更严肃地教育着:“你太没点警惕性,真不知道,蔡总是怎么教你这个司机的。” “顾总,我只管开车,别的我学不来啊。”司机郁闷了。 “不多点眼色会吃亏滴,比如我,就被人在脑后干了一家伙,稀里糊涂就掉河里了,九死一生啊……哎我的事,你听说了没有?”大兵问。 司机像听天书一样,愣眼看着,憋给大兵一句:“头回听说。” 哎妈呀,是个二傻子,该着大兵郁闷了,把这家伙哄得上楼,回房间,然后他就等在电梯口上,只等着被通知下来的保镖带头的,叮声电梯到层,这位保镖刚踏出电梯门,然后大兵就贴上来了。 话说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手里的报纸卷筒,一戳喉结,那保镖啊声叫疼,二戳进嘴里,声音就发不出来了,刚蓄势反抗,却不料胯下一疼,却是大兵的大手抓住他裤裆里的一机两蛋,于是哟哟哟只能跟着大兵的脚步走,一闪进安全出门去了。 一进门,大兵手一加力,往墙上一撞,保镖跟着贴墙上了,报纸一抽,他刚要喊,蓦地又插回去了,那人嘴里难受地,眼神惊恐地看着大兵,蓦地再抽出来,他倒不敢再有动作了,高举着双手,瞬间投降了。 没办法了,老二被制住了,先保命根子啊。 “小子,他妈的以为老子认不出来你来是不是?” “什么什么?” “装,再尼马装……说,你们中谁去洛宁了?” “啊?没有啊。” “再说没有……” “啊……!” 近身打得又狠又准,一肘拳一窝心,再问掌沿敲喉结,想缩都没地方,喉结、心窝、胯下几处齐齐受制,那滋味可不好受,保镖崩溃了哀求着:“大哥,大哥,轻点,轻点……” “你要不告诉我点什么,我捏碎你家老二啊。”大兵凶相毕露,其实他并不知道什么,只是觉得在蔡中兴的身边应该有答案,而司机和保镖里,就是最近的一层了。 那保镖疼得呲牙咧嘴道着:“大哥,大哥,误会了……我我我,我根本不认识您啊,什么洛宁,您是谁啊?就就就,追债也不能冲着我们啊,我们就挣点辛苦钱……” “啊!?”大兵傻眼了:“你特么再说一遍,不认识我。” “真不认识啊,您是……谁啊?”保镖带着哭腔道。 呀,坏啦,打错人了。可不对呀,自己和蔡中兴这么近,司机都认识,保镖不可能不认识啊,于是大兵手一加力,逼问着:“他妈的你再装,敢说不认识老子,以为老子真脑残了是吧?” “大哥,大哥,真不认识,我跟蔡总才俩个月,你们有什么恩怨,不能发泄在我一跑腿的身上啊……真的,我武校刚毕业了,这不头份工作。”那保镖吃疼乱叫着。 “胡说,你刚毕业,就特么当头儿?”大兵问。 “我们都刚毕业,也就穿身西装戴个墨镜装装样子,哎哟哟哟,大哥,轻点轻点……”那保镖被折腾得已经没有反抗意识了。 这时候,大兵却失望至极了,全放空了,他慢慢的放开,人戒备,手蓄势……考验,试试这人的斤两,却不料他失望了,这人疼得直捂自己裆部,根本不像个硬角色,还会伺机反击。 那就错不了了,这特么是个菜鸟,大兵一转身要走,蓦地又回来了,揪着这位问着:“你真不认识我?” “真不认识。”保镖战战兢兢道。 “就来了你们四个?”大兵问。 “啊,五个,我们一届的……不信您去问问。”保镖生怕对方又施辣手。 啪啪……正反一对耳光,大兵打得极其潇洒,骂了句,尼马逼,连保镖都有山寨的,这么假,打架都不会。 转身嚣张地走了,几步回头,那保镖像被强暴的小媳妇,缩在墙角根本不敢反犟,于是大兵郁闷地啐了口,知道这是如假包换的劣质品了,和他们原始股一样,都是唬人的。 坐着电梯直驱十八层,七个人开了四间房,还不是一个位置,他只问到一间房号。五星级酒店,大兵就脑残也知道不太敢胡来,最起码在能看得见的地方不敢胡来,他转悠了两圈,瞄着楼道里的电话,慢慢地拿起来,找着生气的情绪,拔着总台吼着:“喂……总台吗?房间刷不开了,消磁了……给我上来开下门,1819。” 不一会儿,有位服务生匆匆奔出电梯,对着怒容满面的大兵直抱歉,大兵把自己房卡扬着:“什么破房卡,才多大会就开不开了。” “对不起先生,可能是您和手机放在一块消磁了,我帮你加磁去……请稍等。”服务生拿着管理卡一刷,嘀嘀一响,门开了,大兵一只脚伸着压住了门,卡扔给了服务生:“快去,一会儿送上来。” 服务生被这凶相吓得赶紧走,然后听到了屋里喊着:“谁呀?” “我。”大兵道。 “你谁呀?”对方又问。 “就是我吧,还能是谁。”大兵操着和对方一样的方言,像熟人一样,说得像真的一样,那服务员不明白了,回头时大兵笑着告诉他:“对不起啊,兄弟,我忘了我房间同伴在呢……赶紧给我加磁去。” 见是熟人熟口音,那服务生进电梯了。然后大兵推开门进去了。 一位正提着裤子的男子从卫生间出来了,直愣愣瞧着大兵,大兵笑着招手道:“嗨,很惊讶是吧,又见面了。” “你谁呀?怎么进来的?” 那男子像没有反应过来,这特么突然进来一个人怎么回事,然后眼前一黑,嗷地一声,直接被踹进卫生间了,然后劈里叭拉咚、劈里叭拉咚开始猛响,夹杂着大兵怒气冲冲的话: “装不认识是吧,老子在洛宁见过你,化成灰老子也认识。” 其实是真不认识,也真想不起来,他是期待用拳脚让对方想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大兵抽了条毛巾擦着手出来了,背后那位遭殃了,裤子掉了一半,爬在马池上哼哼,鼻血长流也没想起自己怎么惹了这个陌生人。 他们根本不是蔡中兴的人,而是蔡中兴的债主派着跟来保护投资的。 大兵关上门,悻悻骂着:他妈的,又打错了! 第039章层出伎俩 “有消息了吗?”尹白鸽焦急地问。 几位技侦摇摇头,技术遭遇客观条件的意外了,温泉大酒店四周找不到等高的监视点,而地处郊外,实时的警务联结也未到位,他们的监视是封闭式,远程无法看到,偏偏这类财大气粗的五星酒店,连接洽的警员也爱理不理。 他们说了:我们的安保在彭州是数得着的,不能随随便便来个人,我们就把监视交给你吧?客人隐私被侵犯了,我们酒店信誉受损算谁的。 侦察员级别太低,他们要市公安局的通知,可偏偏这种事,是跨过当地公安的,侦察员好说歹说,甚至告诉对方可能有歹徒,都没把对方唬住。 协商是需要时间的,尹白鸽瞧瞧时间已经到了午后三时,那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已发生和将发生什么事,现在可都是一抹黑了,她急切地踱步之后,开始直接接通一线的便衣了,命令就一句: 想办法混进去,注意二号嫌疑人。 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最危险的,还不是头号目标…… …… …… 这个歹徒,一直在作坏事。 叮咚……叮咚……两声清脆的门铃响起。 一位女客人开了半条门缝,好奇看着门口笑吟吟的帅哥问:“您找谁?” 错了,不在这一间,大兵眼睛一转计上心头,色色改口道:“美女,需要点特殊服务,排遣您的寂寞吗?” 那女人本来十分警惕,可这场景似乎勾起她心猿意马来了,她试探地问着:“难道帅哥你……是那种特服?” 坏了,女的尼马也想大保健,大兵一翻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下流,思想真不健康,我说的是陪你参观温泉景区。” 气着的,那女的杏眼一翻斥道,不要!嘭声关上门了。 叮咚……叮咚……又按了一间房间的门铃,房间特么太多了,实在不好找那几个暗镖,大兵就想出这馊主意来了,门一开,是位中年男,也在警惕地看着,大兵笑吟吟地问:“先生,我们这儿有陪浴的美女,需要给您介绍一位吗?” “啊,我说怎么没有骚扰电话,改成上门啦?”那位客人愕然道。 “思想真不健康,一看你就是常嫖的,不给你介绍啦。”大兵见不是目标,直接回绝了。 谁可料这么倨傲,反而让客人相信了,脑袋伸出来了问着:“嗨,多少钱?都有什么服务?” “房间里电话拔四个8,随时接受咨询。”大兵胡乱扯道,那门嘭声关上了,估计是打电话咨询去了。连摁了几家门铃都没找到目标,不过也没引起注意,他又摁向了下一家。 叮咚……片刻门开,露出了一只犀利的眼,就是他了,那位穿千层底布鞋的精瘦男,他看着大兵,却没有说话。 “你一定知道我是谁?”大兵虎气道。 “干什么?”对方直接问。 “站在门外我可没兴趣告诉你。”大兵不屑道。 一位是人傻胆特大,一位就是艺高人胆大了,那人大大方方一开门,把大兵请进去了,身上门碰上的刹那,大兵蓦地转身,一直拳直捣,那位估计根本没料到大兵出手,双手一架,蹬声一退,重重地撞在门上,大兵跟着起腿蹬腹,那人慌乱间双手一垫,又躲过一踢,不过并不好受,力道又把他踢回门上。 咣……房间里的一位冲上来了,直接拉着台灯砸上来了,这一位可是差多了,大兵回身一脚,嘭声把这位踢回床上,高弹力的床垫就是好,吧唧一弹,弹了老高,一不小心,我擦,台灯把自己脑袋磕了。 最凶还是面前这个小个子,电光火石间他一蹬门,身形瞬间拔高,直拳直捣大兵面门,大兵一矮头,直接抱住了他,他化拳为肘,在大兵背后咣咣猛砸,大兵却嗷声忍着痛,直接抱着他扑进卫生间,把他当垫子,狠狠摔在马池子上。 砰……那人后背砸在马池沿上,一下子脱力了,大兵顺手一拿放厕纸的塑料桶,往他头上一扣,咣唧咣唧开揍了,膀上、胸上、腹部,连打带踹,顺手扯着浴巾,边打边裹,瞧着反抗弱了,一脚踢到淋浴头下开了水,蹭蹭水下一淋,衣湿巾厚裹那么多,想动都难了。 床上磕脑袋那位昏昏间似乎被人拖进卫生间了,等水一淋清醒了,惊得尖叫了一声,往右手,是同伴被塑料桶扣着脑袋,胳膊腿裹着浴巾难动分毫了,往下看,是自己的裤子被拉了,皮带在踝部打结了,想动也难了。 水一关,大兵蹲在两人面前,喘了口气,这俩最难对付,喘气功夫那位被扒裤的紧张道着:“兄弟,兄弟……要钱包里有,自己拿。” “他是老蔡的人。”扣脑袋的道。 “啊,老蔡的人?那就更好说了,自己人嘛,何必这样呢?”那人吓了一跳。 蹭……大兵一拽厕纸桶,扣这个脑袋上了,明显不知道情况,那位被掀的定睛看看大兵,眼神稍有不服,大兵抽着另一位的裤带,直接把他腿绑上了。 “嗨,有必要吗?那儿惹着你了,手这么黑?”小个子道。 “少特么装蒜,怎么认识我的?”大兵问。 “一块吃过饭啊……我操,你特么真是脑残了,想不起来了。”小个子恍然大悟道。 这就不好办了,知道底细的,就没法诈了,大兵倒愣了。 “嗨……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无怨无仇的,怎么下黑手啊。”小个子追问道。 大兵觑觑眼,不屑道:“老板看你们不顺眼,让我弄死你们……这,这认识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们了。” 啊……救命啊……那位脑袋被扣的吓坏了,扯着嗓子开喊了,大兵一拽,直接把他拉过来,倒栽在马池里,立杆见效,不敢喊了。 那小子胆子却是真不小,盯了大兵片刻道着:“不可能,我们就是跟人的,弄死我们也不顶用啊,钱还得还。我们又不是债主。” “债主是谁?” “王昊王老板,津门府西开发商。不比你老板小多少。” “那……那就不弄死你们了,不过得给你们点教训,免得特么像苍蝇跟在我们老板后面……嗨,你叫什么?” “薛诚……咱们以前交过手,不偷袭,输赢各半。” 都这份上了,这小子还挺横,不过大兵莫名地有点喜欢了,他盯了片刻,严肃道着:“输就是输了,找理由我也不会放过你……但是,好像我们以前有点交情,那我就于心不忍了,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脑残了?” 呵呵……那小个子薛诚笑了笑,未语。 “你一定觉得老子不敢收拾你,是吗?”大兵道。 薛诚嘴角一撇回道:“那你一定不是老蔡派来的,没错吧?” 他妈的,这是个明白人,大兵愣了片刻,点点头道:“是没错。” “那这样,也不是谈话的方式喽。”薛诚眼睛示意着自己被缚的腿和胳膊。 大兵马上做了一个决定,蹭蹭给他解了,一伸手,把那位也拽出来,两人就坐在浴室的地面上,大兵蹲着瞧着,勉强客套了句:“刚才对不起了,我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薛诚,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是老蔡的保镖郭金荣一次喝酒说的,说你被人拍了。”薛诚道。 大兵问道:“郭金荣?你怎么和老蔡的保镖在一块?” “都这一行的,又有生意上往来,免不了照面。”薛诚道。 “但是……他好像没来?老蔡用的都是新保镖?”大兵问。 “对,他根本不需要保镖,现在债主恨不得给他雇个警卫连呢,谁特么敢动老蔡,我们得拼命保他。”薛诚道。 哦,对了,这年头欠债的才是爷,怨不得老蔡浑然不惧,敢情有债主保着他的周全呢,这些保镖怕是和老蔡的人也熟悉了。 这一层没有问题,大兵思路转着,又问着:“那我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呵呵,这样说吧,也许有一天,我们老板会赏我一个生意,让我当个小老板……或许这个生意半黑半白,但挣的钱有我一份,当然出了事,也得我扛着。”薛诚道,这是亲信最好的出头之事。 “什么意思?”大兵明白点了。 “意思就是,如果有人觉得我知道的太多了,也许,就是我活到头的时候了……顾从军,兄弟们挺佩服你的,听说你不但大把捞钱,还特么动了老大的女人。”薛诚撇嘴笑笑,还真像是神往。 大兵蓦地整个人耸着笑了,以讹传讹的,倒还真有几分根据,他笑着道:“你在挑拔我和老蔡的关系?” “不用挑拔,老蔡的合伙人下场都不怎么好,他连台商都往死里坑,你离他那些大合伙人可还有点距离。”薛诚道。 “知道他不地道,你们不也和人家合作吗?”大兵反问。 “跟着狗吃屎,跟着狼啃肉呗,谁有本事弄钱,谁就是爷啊。”薛诚道。 没错,有鑫众这个聚敛财富的盘子,恐怕眼红想分一杯羹的不在少数,而且,已经啃过肉的恐怕都不在少数,大兵眯着眼,以他现在脑残的思维也想得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群怕不都是富贵险中求的货色。而且他们的世界,有他们自己的规则。 此时,他对自己曾经身处的环境却有了深深的厌恶,尔虞我诈、弱肉强食、贪婪如狼,他不知道能从这个环境里幸存下来,是不幸,还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大兵盯着这两位,似乎并没有伺机和他拼命的意思,他思忖说道:“以前那几位我熟悉的保镖,你们见着没有?就是你说,有个叫郭金荣什么的。” 那两位互视一眼,摇摇头,另一位道着:“没看着,有些时候没见着了。” “妈的,没骗我吧?老子现在可是脑残,回头就准备去拼蔡胖子去。”大兵恶狠狠地道。 “真没见着,不过未必是蔡老板动你的。”薛诚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们动我?”大兵问。 “太亲近了,不科学,没弄死更不科学……而且老蔡好像不是那种人。”薛诚道。 大兵怒了,愤然道着:“你都不是这伙的,还特么知道老蔡是什么人?” “是啊,都知道,蔡总吃人不吐骨头的,根本不需要动手就能逼得你家破人亡。”薛诚道。另一位补充着:“而且还让你家破人亡的合理合法……那台商被他整得都不敢回大陆了,他那公司有片地原来是职工集资房的地盘,上百人一直在告状,不照样归人家了。” 言外之意,蔡总收拾你,似乎都特么不用拍脑袋,分分钟捏死你,都不会让你知道怎么死的。 那些发展的经销、那些加盟的分销、那些老态龙钟,也一个一个被拖进来的客户,大兵脑海中一闪而过,知道两人所言不虚,他默默地起身,若有所思地走了,那神情竟如失忆又加失心疯一样,失魂落魄地走了。 “薛诚,啥意思,他妈的就这么算了?”另一位轻声问着,两人被收拾的狼狈不堪了,裤子掉了,衣服破了几处,那位额头还殷着血。 “坏人好事,不得好死……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薛诚摸摸被打痛的地方,虽有忿意,可并不着恼,哥俩一对互搀着出了卫生间,刚换了身衣服,同伴就叫着薛诚,指着窗外,似乎这才是重要的事。 对,就是这事,数辆豪华大巴驶进了温泉酒店的停车场,这个本来幽静雅致的地方很快热闹起来了,就见一群奇怪的队伍把酒店外场子填满了,穿着花花绿绿的大妈大婶、戴着凉帽的大叔大爷,特么的不像是五星级酒店,倒像是广场舞开演了。 “喂,王总……我是薛诚,没错,老蔡正忙着接待各地的大户,刚到了,好的……对了,有件小事,原来老蔡手下那个顾从军,一直在找事,他把我们当成老蔡的暗镖了,刚交过手吃了点亏……我知道,非常时候,少惹事。” 薛诚眼看着场面,如是汇报道,给人当狗腿的事,其实没那么风光,有时候很窝火,比如这趟,都不好意思说。 …… …… “什么什么?我的人打你的人?放什么蔫屁呢?我还需要动手?我把活给你,你都得替我干吧……啊?顾从军,不能吧?我都没见着人,倒被你们见着啦……啊,我知道了……” 蔡中兴放下电话,奇怪、诧异、愕然种种字样写在他脸上,让他一时拿捏不定主意了。 有个生意伙伴打来的,说是顾从军他的人给打了,打得还不轻。打了谁倒无所谓,但在这个节骨眼出洋相,就有所谓了。 “蔡总,嗯,睢溪、淮西几地的经销商刚到……咱们……”万江华弱弱提醒了一句。 环伺着张芬、上官嫣红、刘茜以及公司中层一行人,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什么意外了,这时只有上官敢说话,她轻柔地手搭在老蔡的肩膀上问着:“出了什么事?” “你们顾总,在18层打人了。”老蔡瞠然道。 啊?不可能啊,最起码彭州这一行接受不了,那可是文质彬彬,学富五车,几乎受公司所有女性青睐的顾总啊,从来没见过他暴力的一面啊。 “这……这不可能吧?”上官哭笑不得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嫣红,你去接旅游团,刘茜,吩附几个人,赶紧找着人,带我这儿来……咝,算了,都去接旅游团吧,他会来找我的,都去吧。”蔡中兴道,仅仅是微微不适,然后又变得气定神闲,言罢起身,带着众人一行,出房间径直到了隔壁看叔叔,那位有点痴呆的蔡董去了。 余众谁也不敢多问,分乘两次电梯,下了大厅。 大妈一多就乱,大叔大爷再一多,就特么更乱了,上官嫣红一行从电梯现身的时候,有经销商带头鼓起掌来了,然后瞬间是全场雷动,上官嫣红微笑着和一行客户握手前行,辛苦不绝于耳,偶见经销商,又是催问着办理入住,待站到人群中央,她对着众人轻施一礼道着: “各位鑫众同仁,首先我代表蔡总预祝大家旅途愉快,一路顺风……今天来的都是公司的大客户,没有你们的支持和厚爱,我们就没有今天的发展,也不会有未来的繁荣,借此机会,我代表公司全体员工,向客户,致以最真挚的谢意……这里是今夏消暑旅游的第一站,接下来,我们要游览四省十二个景区,明年的现在,我们的旅游就要安排在境外了,我相信,不仅仅是消费养老这个计划的全盘实现,而是会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为更多的客户创造一个安逸、闲适、幸福的后半生……谢谢大家。” 掌声中,上官嫣红似乎瞧到了顾从军的身影在角落里一闪而逝,她给随行分配着接待任务,自己却有意无意往那个角落里走,不过等她在客户的热情里脱身出来,却再也看不到一直躲躲闪闪的顾从军了,角落是条员工通道,直通后厨。 她有点懵然地想了想,却想不出所以然来,事情变化的太突兀了,拐走财务上人,拿了密钥发钱,现在又开始对合作商派来的人大打出手,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她很想弄明白,不过可惜的是,根本没有机会,一回头就是熙攘如闹市的人群,光扫描身份证入住就够头疼的了,更何况还有不少是她认识或者认识她的人,一眨眼功夫,她又被热情的人群包围在中间了…… 第040章如狐如狼 “哥哎,哥哎,您这是唱那出啊?轻点轻点……” 王云龙被大兵从人群里拽走了,直接拽到了后厨,穿过忙碌着的厨房,一出小门,大兵停下了。 淮西这位经销商虽然是个官黑二代,可总体来说算是大兵的知交了,还送了个女人呢,大兵问着:“你一个人来了?” “哟,想丽凤……呵呵,不早说,我把她给您带来。”王云龙抚着光头,淫笑着道。 那事……让大兵很尴尬,毕竟知道你嫖过的人,这关系就不拉也近,大兵压低声音道着:“我还真有点想,功夫不错,当过主持人,嘴上功夫更不错。” “那是,就没有她拿不下来的人。”王云龙得意道,美色和钱都是杀器,官家子弟天生都懂这个。 小辫被揪了,一听这话大兵怒了,揪着他领子怒道:“我艹,你特么都知道,肯定上过……还口口声声说是你妹。” “啊!?”王云龙一下省得漏嘴了,一撇嘴,表情由愕又淫,笑着拉开大兵的手道着:“哥你这事还纠结啊,做爱和做饭都是一样的,眼不见为净,你瞧这地方,还五星级,还不就那么回事?” 是啊,这厨房脏兮兮,言外之意,跟你上床的女人,怎么可能干净得了。 要说话,是说不过这号油条的,大兵瞪了瞪他,自己心里的疑惑在于,这么大的活动,他居然根本不知道,他换着口吻问着:“你那边来了多少人?” “四十多个,一万股以上的,还有没来的……哎我告诉你,我这可是老干部团啊,就五星级的标准人家都未必看得上眼,怎么了,哥?”王云龙好奇道。 “你什么时候接到的通知?”大兵问。 “昨天啊,本来准备下个月,这不通知提前了,我说公司牛逼啊,发钱都特么提前了,直接派车去接人……哎哥,谢谢你啊,半路上我就收到钱了,我还琢磨着,我们提成那么大大款项,公司不会好好给呢……嗨,居然特么超额给了。”王云龙咧咧道着,对于此事自然是千恩万谢。 他妈的,本来想搅乱的,看这样是搞反了,反而让这个团队的凝聚力更强了,大兵懊悔得直拍额头。王云龙理解错了,紧张问着:“咋了,哥,有事啦?有啥一定告诉我啊,我给您出出主意。” “还真有个内幕消息告诉你。”大兵突来一句。 “啊……哦哟,亲哥哎,我真后悔没有妹妹送你。”王云龙乐歪了,这内幕可就意味着钱啊。 “老蔡联合了一个地产商,好像叫王昊你认识不?”大兵问,对于那个层面的人,他实在想不起来。 王云龙可认识,点头道着:“认识啊,不过他不认识我啊。他光卖地,不做地产,他舅给他拿地,老拽了。” 又是一个,大兵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人跟蔡中兴这号声名狼籍的人做生意了,那是因为,对方肯定比他更黑而已,一念至此,大兵严肃地告诉他这个内幕:“这次表面是老蔡出面,其实是王昊几个人搞的,准备把盘子再翻一番,股交所登记已经申请下来了。” “哎呀,我日……这是要小三上位啊。”王云龙吓了一跳。 一级半市场流通的股,严格讲是不合法滴。可要上二级市场,那就是合理合法圈钱了,这种特么的光明正大洗白去圈钱的机会,那可是千载难逢呐,王云龙激动地拉着大兵问:“哥,消息确定吗?” “过了今晚,就明朗化了。”大兵隐晦地道。 接下来不会告诉你了,总不能告诉你,明天媒体要宣布,某某地产大享收购某某公司多少股份吧?大兵正钻了这个空子,赚内幕这号人赌性都特别重,越神秘,他们越相信。而且对于骗骗这号官黑二代,大兵奇怪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王云龙是真信了,他兴奋地喃喃道着:“对呀,本来是浑身毛病,贴个收购标签,这可就成实实在在的上市企业了,原始股这点盘子,可不够玩啊……要涨,怪不得现在门槛越抬越高了……哎呀,我傻逼了,我才弄了多少。” “赶紧,去找万助理,多囤点,要不把其他人手里的,兑过来点,我告诉你,到明天,你想收谁也不卖给你了。”大兵教唆着,王云龙直拍额头,对对对,我得赶紧找点去……谢谢哥啊,回头我请您。 这边告辞,这边就风风火火奔回大厅去了。 大兵可怜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稍有点不忍,这家伙肯定要收紧了,惜售了。对于可能发生的情况在大兵的眼前越来越清晰,他有点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就像他是个从来没有在局中一样,是一个…… 局外人! …… …… 乱了,乱成一团了。 监控的驻地距温泉大酒店不足二十公里,对于警务而言这不算距离,可谁也没有料到,突兀而来了数百人队伍,完完全全地打乱了部署,连起码的监视也无法进行了,从现在回传的屏幕上看,那些几米高的豪华大巴,像个大屏障一样,把几个监视点视线都堵上了。 还有更乱的,好容易以协查的名义在酒店监控室里派进了两名侦察员,刚进去就出事了,顾从军像个服务生一样,在十八层挨个按门铃,好像在找人,呆过的房间登记里一查,哎妈呀,数个有前科的坏分子,二劳的、受过刑事处罚的,居然还有位取保候审的,生怕出事的侦察员扮着总台打电话确定,有某间根本无人接听,又用时很久才说服酒店方同意去一探究竟,结果傻眼了。 一个遭到袭击的趴在卫生间里,一片血迹,人还清醒着,就是啥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人处事有自己的方式,损失照赔,可特么你们别管闲事啊。于是关心他们的酒店方和便衣,倒被骂了一通。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但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衣、酒店的保安,都在找顾从军,可没办法在乱嘈嘈地场面上公开进行,毕竟生意为大,于是那位顾总,得天独厚地在那个小环境里滑如泥鳅,反而两个无意撞上他的保安,又被他打昏了。 啧……高铭撇嘴了,两名被打昏的保安,发现在安全出口处。 嘭……范承和拳掌相击,有力无处使了,满脸愤怒。 是大战前夕,抑或又是一场乌龙戏,两人说不清楚,出去的只有便衣,监视和保护为上,肯定不是抓捕,而这些人已经嚣张到无以复加了。 “现在什么情况?”孙启同匆匆进来了,刚在外面通了一个长长的电话,肯定是向家里请示汇报了,草草一览,他奇怪地问着:“顾从军怎么袭击这些人……他和这个薛诚,应该是认识的。” 没人说话,那脑残怎么想的,还真不好判断,更奇怪的,被打的那些人,都不吭声,特别是薛诚那地方,他们除了掏钱赔损失换房间,余下什么也没做。 这个真说不清楚,那是另一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尹白鸽解释道着:“他似乎想起什么来了,而且和这些人纠葛很深,我们无从知道。” “账户,什么情况?”孙启同换了个角度。 “如果不是银行下班,估计还得涨。”孟子寒道。 巩广顺补充着:“四省都差不多,这次回款非常凶猛,中州那块比咱们这儿还快。总额现在已经有八个亿了。” 这个数字让孙启同暗吁了一口气,看来,迅速敛财,以备随时出逃,这个思路应该错不了了,他思维跳跃地又问道:“突然来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 “是给各经销的奖励方式,集中一批购股大户旅游,也是他们推销的一种,很多购买就是在旅游途中完成的……这次是上层直接通知的,我们的内线位置,没有机会提前得知,不过据他刚才的消息,说是晚上有个聚餐,聚餐后还有员工和客户之间的互动联欢。”尹白鸽道,这些推销的玩的花样千奇百怪,你真不知道他们能玩出多少花招来。 “看来,这是最后一场大戏了,还有消息吗?”孙启同问。 “依照先前的行程安排是,先到彭州,再到睢溪、然后再到淮西,之后再出省到中州,蔡中兴应该是试图做一下最后的激励,彭州是他的第一站。”马文平道,难点在于,你知道他的行程,但你无从知道,他可能从哪个节点上收割。 “峰值预测会在多少?”孙启同问。 “14亿到16亿之间,以彭州为中心的本省几地,应该能达到四个亿。”孟子寒道,想让这些钱消失可不是容易的事。 “看来时间不多了,也只能以钱盯人了,密切注意账户的动向,如果发现有大额的转出,马上申请冻结,刚刚省厅已经做出了决定:介于鑫众的违法行为,要求我们专案组因事制宜,严密控制这些非法资金的流向,绝对不能让崩盘跑路的事件在我们手里上演。”孙启同环视一眼道。 这个命令有含糊性,都是老公安,听得出省厅似乎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 是啊,离最后只差最后一步了,马文平圆着场道:“大家不要有情绪,之所以暂未下达行动命令是为了稳妥起见,这件事可以引蛇出洞,而不能逼着狗急跳墙,毕竟涉及面太大了,不说别的,就面前这些组团来的老年投资队伍,万一闹起来,你们有办法解决吗?” 没有,肯定没有,否则就不会这么愁云惨淡了。 “再派两个小组,想办法进入酒店,一旦出现突发事件,让他们会同酒店安保维持秩序。”孙启同下令道,其实这个命令等于没下,小组早派出了,已经抵达温泉酒店,只是没有机会进入酒店了,原因是: 客满! …… …… 十六时开始,蔡中兴开始接见远道来的经销商,七八位业绩突出的,获得了此项殊荣,终于有机会面见传说中的奇人了,一个个出来好不兴奋,挨着房间去和投资的老年团小聚,说白了还就是老一套,前景,前景,无限的前景呐。 十七时,酒店来找蔡中兴了,是因为发现了顾从军的身份,但又有点投鼠忌器,大小两位都是财神爷,最起码出手阔绰道直接把一个大酒店包场的魄力,一般人是没有的。 这个好解释,顾总脑袋有问题,我们也在找了。 打发走了酒店方,蔡中兴回到了叔叔蔡青的房间,从那位漂亮护士的手里接过了护理,护理朝他笑了笑,知趣地离开了,这位蔡总在别人眼中是很孝顺的一位,总是抽时间来看看叔叔,在她轻轻掩上门出去的一刹那,一只手伸向门把手,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了。 “嘘。”大兵示意噤声,挟着小护理进了房间,脚一勾,带上了门。 房间里的景色让他愣了下,蔡中兴正笑着削着一个苹果,柱着拐的老董事端坐在沙发上,脸一下子扭曲了,顿了顿拐杖,蔡中兴懵然抬头,然后看到了挟着小护理,目露凶光的大兵。 “放开她,没她的事。”蔡中兴淡淡地道,面不改色,甚至连削苹果的刀手都未抖一下。 大兵放开人了,那小护理吓得战战兢兢侧立到了墙角,大兵环视房间,没人,只有点药味,矮柜上几样估计是公司中层送的礼物,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不知道怎么处理了,一切都和料想中不一样,行将就木的老董事长,还有专心致志削苹果,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的蔡中兴。 对了,一直以来,大兵以为他就是凶手的。可现在却莫名地被他镇定的气度折服了。 “你一定认为,是我杀人灭口,把你扔在洛河里?”蔡中兴削着苹果,最后一点皮削下来了,整整的一条没有断,像强迫症一样,削下来的皮几乎等宽。 不过在大兵看来,这是在心境极其稳定的状态才能办到的,那怕就他也办不到,最起码现在的心态办不到。 这个细节让他愣了,这好像……特么的又错了。 第041章舌箭唇枪 就错也得错着来,大兵凶狠狠地恶声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的水平还没有低级到去用暴力解决问题。”蔡中兴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端着,放到了蔡青的膝上,给老人擦了擦口水,然后喂了一块,那老头有点惊恐地看着大兵。 “给个面子,不要吓着老人好吗?”蔡中兴起身,客气地提醒了大兵一句,然后背着手出门,对大兵道着:“跟我来,我想你肯定会找我的,只是没想到你来的比我预料的要晚,坦白说,我还是很欣赏你的能力的,不声不响就把田晓萍给藏起来了,还拿了公司网银账户的密钥……尔后又袭击王总的人,呵呵,不简单啊,怎么觉得你倒比失忆前更厉害了。” 蔡中兴刷卡开门,进了房间,像朋友一样邀着大兵进去,寥寥几句勾勒着大兵干的事,让大兵有点羞到无地自容,其实他是试图激怒这个人物、搅乱的他的计划的,却不料像小孩子恶作剧被大人窥到一样,实在是提不上台面来。 “我以前很厉害吗?为什么我自己都觉得不和谐。”大兵戒备着进了房间,却发现他多疑了,根本就没人,唯一的可能是,知道保镖被袭击,蔡中兴干脆把保镖全撤了。 “不厉害我都看不上,拳击、巴西柔术双项专长,我们保镖顶多和你旗鼓相当;口才、长相,又是一流的,你没发现你的女人缘特别好吗?其实你这样的人放什么位置都不太差了,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看错了,你在彭州干得很不错。”蔡中兴笑着坐下来了。 大兵皱着眉头道:“我特么根本就没什么都没干,我记得的,就是怎么花钱、怎么消费,还有和女人上床。” “对呀,那就什么都干了。”蔡中兴道,解释着:“有钱人这个圈子里,还不就是吃喝嫖赌那一套,玩得越好的,追随者就会越多……你呢,成功地在彭州树了一个标杆,让很多人都成你的忠实拥泵了。” 对呀,只要你煞有介事,就有人把你奉作神明,而自己可不是煞有介事,是确有其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挥金如土、依红偎翠,谁特么不羡慕这种生活啊,只要稍加引导,还怕没人跟在你屁股后取经?大兵蓦地省悟道这位老板的高明之处了,其实派他就是来彭州吃喝嫖赌给别人作榜样来了。 “这是个骗局……一定是的。”大兵直视着这位,不管他用什么眼光,眼前这位发福的,身材高肥的蔡老板,都没有丝毫的怯意,那怕面对的是个可能袭击他的脑残人士。 “呵呵,没人说不是啊。”蔡中兴笑了,一点也没有据理力争的意思,反而绕着道:“全国的货币发行量十年间增加了一百倍,某种程度上讲,其实就是个骗局;闻名全国的经济教授狼咸平,自己都身陷集资丑闻,某种程度上,就是个骗子而已……你现在可以打开电视看一下,一定是社会和谐、四海升平;也可以打开网络看一下新闻,一定股市重大利好消息,一定有经济重大举措,一定有房市上涨消息,事实真的想宣传的这样吗?……呵呵,这取决于你从那个角度去看某件事物了,也许都想往好处走,于是有时候使用的方式方法,流于下作而已。” 对呀,失忆的大兵三观瞬间被颠覆了,好像就特么这么回事啊,遍地山寨的互坑年代,谁好意思要求别人诚信似的?何况自己并不咋地,也许还不如面前这个人,最起码刚才照顾老人那场景,就让大兵对此人去掉了一半的恶感。 “咱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大兵气势萎了,如是道,不知不觉中,已经视对方为同路了。 “咱们”,这个词让蔡中兴笑了笑,点点头道:“没错,坏人可能没有好下场,但好人是肯定没有好下场,对于这一点,你流落到民工队伍里,一定有切身体会了吧?” 蔡中兴纹丝不动,双目如隼,那双利眼像能看到大兵的心里,大兵在这一刻微微动容了,流落街头的日子,恰不是他体会人间寒冷的日子,他慢慢地笑了,笑着道:“你错了,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不用夜夜失眠,不用心惊胆战,不用他妈的看到警察心里就抽紧。” “是吗?那你愿意再回到民工队伍里喽?重新体会一次那种高尚的贫穷?”蔡中兴不屑道。 这个反问恰中要害,大兵语结了,那是一个被鄙视、被遗忘、被所有人嫌弃的群体,没有任何地位和价值,就像卢刚说的,被人追得像条狗,难得站直腰当回人?而同样恰恰相反的是,在鑫众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钱、女人、尊敬……那种高高在上的地位,那牺牲再多也会让大多数人去换取。 大兵在犹豫,在彷徨,在挥汗如雨和挥金如土间摇摆,在莺莺燕燕和唾弃白眼中摇摆,他此时才发现,心里的天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倾斜了,竟然对这些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凭生出这么多的留恋。 “知道我为什么很喜欢你,也很重用你吗?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我没上过几天学,十五岁就缀学,连个招工的机会都没摊上,只能在津门火车站卖馄饨,和你一样,其实我现在挺怀念那段艰难日子,心安理得地数着浸着汗的小钱,不用操心这些烂事……可是。回得去吗?每一个成功人士背后……不一定非要有一位伟大的女人,但肯定会有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只要倒台,那些不光彩的历史会来一次秋后算账,你连想做回普通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蔡中兴说着,正色看着大兵,像在给大兵的犹豫和摇摆加着砝码,他总结道:“这个机会我没有,你也没有。” 肯定没有,变相发售原始股,财务造假、非法经营,这些污七八糟的事究竟干了多少,大兵那怕想不起来,也知道少不了,这个念头的袭来让他颓丧了,刚刚蓄起来气势慢慢地在消失。 “好吧,我就在这儿,你准备怎么解决?快意恩仇?一刀了断?哦,你记心不好,是不是忘了带凶器?”蔡中兴提醒着大兵,桌子上一把手掌长的水果刀。 辛辛苦苦想了一夜,忙了一天,却什么也没有得到,此时蔡总的大方,有点让大兵羞到无地自容,他咬牙切齿道着:“你肯定会走,留下我们背这个黑锅。” “当然会,这也是选你的原因,跑路,对你有困难吗?”蔡中兴问。 咦?好像困难不大,大兵想想自己的身手,猛地省悟,恐怕是为迎接这一天而煅练的,对了,那些对付跟踪的手段,那些判断危险的直觉,似乎都和这个有关。 “那究竟是谁袭击的我?我记得,是你通过田晓萍通知我到高速路口的……然后,发生了什么?”大兵道,那股子愤怒又隐隐升起来了。 “其实那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个交易,是你提出的,要走……做最后一件事,然后我付你一千万,你远走高飞。”蔡中兴道。 “什么事?”大兵屏息静气,在找着可能回来的记忆。 “销毁……凭证。”蔡中兴声音极低、极低。 脑子里轰然一声,像平地惊雷……不,是隆隆的卡车声音,是他在暗夜里领着路,领着这辆重卡去什么地方,大兵一下子抱着头,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没错,最核心的一件事,是他经手的。他一步踏上去,双手揪着蔡中兴,恶狠狠地道着:“当然是凭证,等着我销毁,再把我灭口对吗?以为我想不起来,是吗?” 养尊处优的蔡中兴身架子魁梧,不过也就一个架子而已,身肥体虚的,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被大兵揪着衣服勒得喘不上气来,不过他的眼神很镇定,那怕是这口气快憋过去了,依然没有求饶的意思,大兵可不是真想起了,到这份上,他一下子放开人了,无计可施了。 蔡总……又多了一层看法,这位昔日上司,可比那些拿钱办事的保镖骨头硬多了。 他咳了一声,揉揉被勒痛的地方,淡淡地告诉大兵:“好吧,我这样回答你这个问题。我简单说不是,你肯定不相信,那就假设是我……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趁你脑子不清的时候再补一刀不更好?难道我不怕你想起来报复?难道我是脑残了,再花上百把十万把你接回来,放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公司里?……呵呵,你今天干得不错,是想逼我现形,然后对付你,那样就自露马脚了对吧?” 淡淡一句,直指大兵的内心,大兵抿着嘴,无语了。 对付这个人,简直就像厕所里吃大餐,张嘴不行,下手也不行,还就干看没治了。 “我从来不用暴力解决问题,那样有点太低智商了,要学会怎么用脑子,而不是用拳脚。你这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将来迟早要吃亏的……在我们认识之前你的背景就很复杂,看样你暂且还没有解决方式,那这些都暂且搁过一边怎么样?想听我提出的解决方式吗?”蔡中兴问。 大兵凝视了良久,意外地这个蔡骗子眼中,是那么真诚的眼光,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是他的噩梦,因为无论用脑子还是用拳脚的方式,他都无从解决这个人。 于是他颓然点点头,蔡中兴得到了肯定,起身,走到门口,在房间的保险柜里拿出来了一样东西,一个精致的手包,然后回到沙发上,把包打开,一摞蓝本,几块深色的石头,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让大兵的眼睛一亮,居然认出这东西来了。 原石,钻石原石,未切割的原石。 “按照我们事前交易的约定,这是给你办好的护照,英法日加美五本,你去哪儿自己选择;六块原石,如果要正常卖出,肯定不止一千万……交易方式很简单,据财务估算,彭州这个二级公司幅射下去了十一个经销、分公司,此次回款应该在四个亿以上,你继续做你的总经理,等这笔钱到账再走怎么样?非常时期,我不想出任何乱子。”蔡中兴提议道。 “警察一直在盯着,也许楼下就有便衣。”大兵道,这钱特么的不好拿。 “没警察盯着,那就不叫富贵险中求了……要是容易,机会就轮不到你了,我想时间不会超过一周,其实很短,而你的身手和警觉,足够应付几个还投鼠忌器的便衣,你说呢?”蔡中兴问。 从敌对到合作,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蔡中兴转换的行云流水,已经反客为主了,大兵痴痴地盯着桌上的东西,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芒,这是额外的报酬,就公司账上的钱不好转走,面前的,可是唾手可得。 “其实你今天试过了,有没有你,它会照常运作,汹涌而来的游资,没有谁挡得住……顾总,该做决定了。”蔡中兴淡淡地提醒了一句,看了看表,今晚的应酬恐怕会安排得很紧。 此时思忖方定的大兵似乎已经有点决定,他一言不发看了看护照,是自己的名字和照片,装好,连着价值千万的原石收起,夹在掖下,起身就走,几步之外突然回头,蔡中兴笑眯眯地看着他,根本没有怀疑他的决定,大兵看得清了,不客气地道了句:“我随时会走,陪葬的会很多,我可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当然,坐庄的一定要选在高位出逃,否则早了,亏得你将来会后悔。” 蔡中兴笑着道,不知道是在讲股票,还是在讲骗局,大兵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开门走了。 走了,好久都没有声音,蔡中兴的脸上,慢慢地浮着一层似笑非笑、似怨非怨、似怒又非怒的表情,其实他心里更复杂,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个脑残,那怕他做了这种选择,依旧让蔡中兴心神不宁…… 第042章粉墨登场 出乎意料的是,五星级酒店,成为警务推进的泥沼,数小时寸步难进…… 十八层有四个房间的人被袭击,伤不重可也不轻,只要没死人,酒店方最关心的可不是伤,而是赔偿,偏偏那几位被袭击的很大方,给赔偿了,而且恫吓,要报警就算了,找警察要赔偿吧。 私仇,少不了寻个地方解决,酒店并不鲜见,于是回过头来了,酒店方的安保是可了劲拦着便衣,要解决怎么也得出了酒店才成。与此同时,安保在满楼道里堵那个乱敲房门的,可偏偏堵不住也罢了,还有四个安保先后被袭击了,手段相当精悍,包括拽裤子绑腿、包括勒脖子捆着扔杂物间,甚至还有更绝,直接一张大床单把人包着,像木乃伊一样扔安全出口,等你挣扎出来,他早溜得没影了。 过了十八时,奇怪地消停了,人也消失了,二十几名保安忙得焦头烂额,捉秘藏似的跑了一幢楼没找着人,又接到新任务了,聚餐开始,让他们抽调人手维持秩序,今天的人可能要超出接待能力了。 进去的四个便衣可没落着好,酒店方派保安跟着,绝对不可能让他们亮警察身份,也不可能让他们抓人,可就郁闷了,想抓也未必抓得到啊,这时候家里的命令也反复了,让四位便衣蹲守门厅和监控室,随时准备策应。 随着越来越多的客人走向餐厅,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追逐开始进入下一阶段了:吃饭。 实时的信息反馈在专案组的数个屏幕上,只有信息,没有现场监控,对于动用大批警力依然未下决心,实在是这个决心根本没法下,接近三百位中老年投资商,几十位公司普通职员,根本不符合秘密控制的行动宗旨,这种场合要带走蔡中兴或者公司重要人物,用不了一个小时就传遍全省了。 难……没想到是这种难法。 孙启同在走廊里不断地踱来回,本来戒烟来着,这回场上倒只有他一个人抽烟,马文平带的烟都快被他抽完了。 “又进一笔,六十七万,睢溪。” “0912账户也进两笔,一共一百四十四万,山泽市。” “0124账户又进来了……网上银行转账的。” “……” 二楼的经侦不断刷新的账户出入的信息,反馈在孟子寒和巩广顺这里,各行的延迟不到二十分钟,即便在这个即将天黑的时候,鑫众的账户仍然在进账,十数个账户,像一只无形的手操控一样,在不断地膨胀,膨胀。 “来来……小尹。”马文平在电脑前,叫着门口的尹白鸽,尹白鸽踱步上来,扫了眼,解释道:“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很久,以前几次的调查来看,从回款到出货,需要接近一周时间,回购则时间更长,需要接近一个月左右,这些钱会以货款、应支账目、人工工资等等名目打入到成本里慢慢消化,其实大部分是支付给了那些收购原始股的影子公司。” “那以最短的时间看,收割会在什么时候?”马文平问。 “据内线的消息,蔡中兴这一行会在四个二极公司停留,作为始作俑者,肯定要现身给经销商坚定信心……这就像炒股,庄家会在高位出逃;集资作局也是这样,会在峰值溜走。”尹白鸽道。 孟子寒计算一下补充着:“现在刚刚接近上次的水平,以这样密集的回款速度看,应该不到了收手的时候,账面能划出的资金不到八个亿。” “这是刚出来津门第二天,应该还不到跑的时候……可这个搅事的家伙怎么办?他袭击的这些人,没一个好货色,这中间……”马文平经侦出身的,有点不明白这个脑残的行事方式。 本来指望他和蔡中兴对着来,没想到他在胡来,尹白鸽不确定地道:“可能是私怨吧,他似乎想起什么来了。” 嘀……嘀……喊话声音,传来了高铭的声音道:“报告203,我们监控无法进行,人太多,不管设点、下桩都行不通,而且几辆大巴挡着视线,我们的通讯车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周边没有制高点可供选择。” 啧……这把马文平愁的直撇嘴。场面太混乱了,容易出事,而万一出事,恐怕不好解决。 “不用协调了,趁乱进入,发现大兵,直接带走。” 尹白鸽发狠了,这个搅屎棍还放任自流,恐怕要收拾不住了。 “收到,我们马上进去。”传话的声音挂了。 孙启同进来了,要汇报的尹白鸽被他制止了,对于这个决定似乎没有异议,他提醒道着:“把现在的情况写一个简要,小孟,你做一下……小尹,查下蔡中兴的家属在什么位置,是否有出逃迹像,我在考虑,现在申请对他们的限制出境条件足够了,再放任可就有风险了。” 尹白鸽奔向自己的电脑,和津门方联系着,在香港旅游的那一拔直系亲属,是这里行动的风向标,即时通讯上联系了五分钟,尹白鸽看向孙启同的眼光却诧异了,孙启同吓了一跳,惊声问着:“怎么了?不是跑了吧?” “没跑……又回来了,刚在上海降落,香港直飞的。”尹白鸽道。 哦,孙启同和马文平齐齐嘘了一口气,有点虚惊一场的意思,应该就是个旅游,而不是想像中的准备出逃,回头再看外围的监视,机场仓库的重卡正在装货准备出行,按照惯例,这些酵素、酒类,还有什么名字很花哨的艾思利华,会运输到各地市经销、分销手里。 五分钟后,传回来了清晰的视频,入侵的特勤干脆没通知酒店方,把视频信号通过通讯车中转回来了,此时,跻跻一堂的鑫众员工和客户的聚餐,方才开始…… …… …… 高铭和范承和已经到达了现场,向参战的便衣强调了一下目标的危险性,采取的方式是扑倒,按上级指示,所有人收缴的武器,这种高档场合,就执法也得顾及到可能造成的影响。 三个三三小组,九人,按着监控方位开始寻找目标,可也奇了,从蔡中兴房间出来的大兵,又像鬼魅一样消失了,偏偏这时候,电梯、甬道、总台那儿都是人,接出来的监视,警员揉着眼睛在仔细分辨,就是找不着又不知道藏哪儿的目标了。 “他妈的,这王八蛋肯定背景不浅,脑残了都这么厉害。”范承和愤愤骂了句。 “少发点牢骚,还嫌不够丢人。”高铭斥道。 这边还在找,那边又出事了,一位警员嚷了句:“有情况……有辆救护车……咦,目标楼层好像有意外了。” 高铭这时候神经已经绷得很紧了,紧张地凑上来看,却见得十九层数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往1908房间走,那儿住的傀儡目标蔡青;另一个方向,向着酒店驶来的,是辆救护车,他联系着进入内部的便衣,暂时真空地带,双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走,下看看。”高铭道,叫着范承和跳下了通讯车。车身身处的地方是一处加油站,距温泉酒店两公里,两人小跑着,往酒店的方向奔,回头远远地已经看到了救护车的灯光。 “高队,我觉着没事,那老头是不是犯病了,咱瞎着急呢。”范承和跑得开始喘气了。 “没听尹指挥说嘛,这个人随时都可能跑路,他一跑就是一屁股烂债,都时候又该咱们擦屁股了。”高铭道。 范承和气愤道:“凭什么咱们擦?” “不擦不行啊,那些投资的有钱可拿谁也吭声,要没钱可拿了,到时候还不都堵着警察要公道。”高铭道。 两人气喘吁吁,在接近酒店的时候,救护车已经超过他们,泊到了门厅口,此时收到了汇报,是市华侨医院出的急诊,病人正是蔡青,老年痴呆并发癫痫,抽得厉害。两人远远奔到一辆大巴左近时,门厅处前呼后拥出来的一行人已经能看到了,背着蔡青的正是蔡中兴。 医护接住人,上了救护车,蔡青安排了两三位随行,救护车又急驰着走了,这一行惊鸿一现,又回到了酒店。 “都说没事吧,这跑得累得。”范承和扶着车框喘着道。 “怎么不懒死你啊,出了岔子你想跑都没机会了。”高铭道,此时的现场还真让他头疼了,人太多,进进出出的,在院子里纳凉的,还有到处喊人集合的,还有更扯淡的,几个大妈手机放着音乐,居然在一处假山前,跳特么广场舞。 那怕是见过多少惊险场合的刑警,也快被这次任务搞得没脾气了,骗子是大爷,轻易不敢动,被骗的也是大爷,得照顾着人家的情绪,偏偏这些大爷们真是一点都不消停,估计还沉浸在“消费养老”的幻想中呢,瞧这一群一队乐得,让警察怎么看也不是滋味啊。 “回去?”范承和问,他四下瞄瞄,酒店通往公路只有一条路,守着岔路口就是一夫当关,而且这光景,那像要跑的迹像。 “别回了,进酒店,找着人摁住,别人家都不跑,让那脑残给吓跑。”高铭道。 估计对自己被踹到湖里还在耿耿于怀,范承和呲笑着,跟在他背后。 混进去没有难度,超出接待能力的酒店怕是焦头烂额了,根本没人注意两人进了酒店…… 第043章我心彷徨 “蔡总,老爷子没事吧?” “没事,老年病了,没办法。” “要不您顾着老人家吧,这边我们守着。” “不用不用,先忙这边,经销商都到了?” “到了。” “见见去。” 万江华领着一行人,刘茜跟着两位保镖照顾老爷子去了,这个机会很多人只恨没有表现机会,万江华跑前跑后的领着蔡中兴、上官嫣红一行,直趋经销商那个中餐大间。 上官嫣红有点心神不宁,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是老爷子突发病症,让蔡总显得忧心重重了,知情达意的她,找了个无人注意的空档,轻轻提醒着:“老蔡,要不你去医院陪老人,这儿人支应着就行了。” “也好……不过经销商我得挨个见见,这是咱们公司的中坚啊,少了他们的支持,我蔡中兴就再有能耐也玩不转这个市场。”蔡中兴道。 还是放不下生意,上官嫣红不多劝了,商人重利轻离别,那点亲情恐怕不会比生意更重要。 第一桌,彭州的经销商,一见公司一行进来,握手寒喧加持杯敬酒,万江华和上官嫣红陪着,谈笑风声的蔡中兴一点情绪也无,和这些男男女女挨个碰杯,这位蔡总向来豪爽,碰杯绝对不是沾唇了事,而是一饮而尽,酒一多就妙语连珠。 好几位请教楼市的经销商,蔡中兴哈哈一笑告诉他:“这是个博傻游戏,你还没跳出来?房屋多少价值不重要、买贵了多少也不重要,关键是找个更大的傻子接盘重要,老于,你不至于连这个也想不通吧?” “可不,这不好几套押手里呢,蔡总,您在津门肯定有路子,抽空指点我一下。”一位头颓肚腆的商人恭敬问道。 “很简单啊,抵押给银行啊,卖高不容易,想办法估高抵押还不容易啊?”蔡中兴笑道,那人一愕,连拍脑门受教了。 又一位女士,却也是见过蔡总的,敬着酒问着股市,遮遮掩掩说着自己被套了多少,蔡中兴诚恳地道:“这个我真没办法,散户玩不过庄家,庄家玩不过国家,要么割了,要么搁着,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杯饮罢,他对着众人道着:“只要过热的生意都是在博傻,我们鑫众的原始股,现在似乎也炙手可热,所以风险意识还是要有,那怕我们在做的鑫众这艘大船,也并不是不可能沉没的……但是博傻也分两种,感性博傻,和理性博傻,我相信众位都是理性的,理性的理念应该是这样,要博傻,但一定不要做最傻的人……所以,各位千万别囤手里太多啊。” 经销商那是哈哈一笑,没当回事,博傻的生意是空穴来风,而鑫众的实体企业、地产、入股公司遍布各地,和那些搭个空架子敛财的皮包公司,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这不,重头戏来了,和以往的见面会是一样的,一位随从按着写好的名字,给经销商一人一个信封,不像平时发的那些现金实物,有人抽出信封里的东西里,惊咦了一声,然后一房间经销商,劈里叭拉鼓起掌来了。 车,发的是车……宝马一辆,车辆购置的订单,交费凭据,早预料到这个结果的上官嫣红笑吟吟看着。 “别高兴得太早了啊,车订好了,你们可以随时到彭州4S店开走,但是购车费用还悬着啊,完不成销售任务和没有及时回款的,上官经理可是要从你们的提成里扣部分车钱啊……哈哈,看看,好歹都是百万身家的,光想沾便宜,不想出钱……好了,大家随意,我得到下一家。” 蔡中兴哈哈大笑着,被这一行簇拥送出房间,没有比白来一辆车更兴奋的事了,经销商们个个可是热情百倍了,估计在寻思着,特么的这辆车,怎么也得白提走。 经销商三个房间,掌声和欢呼不断,整个大厅里用餐间已经是交口相传鑫众的大手笔了,很多加入早却没有做经销的现在该悔青肠子了。 三个房间出来,蔡中兴已经有几分醉意了,上官和万江华轻搀着,有位保镖匆匆上来附耳几句,神情焦虑,怕是老爷子的事,蔡中兴跟着保镖到了甬道上,紧张问着:“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乐观,要转院。”保镖道。 “咝……这个,嫣红,你支应一下,我到医院看看……老爷子可不能倒,他可是注册法人……小伍,把车开到后门,免得又跟一群……哦哟,这事闹得。”蔡中兴说着,又回头看看熙攘的餐厅,似乎舍不得离开这个热闹的场所。 “没事,我们应付得来,你照顾好老人。”上官嫣红温言劝道。 “一定要把经销商们给打点好了,让大家满意而归……江华、嫣红……小张,全靠你们了,现在是七点四十,我估计得一两个小时。”蔡中兴道,随着两位保镖到后厅,他阻止了众人的恭送,匆匆走了。 突然间上官嫣红感到微微的不适,一闪而逝的疑念,她随即有点自责不该这么多疑。 领着众人进了餐厅,经销完了,分销商待遇也不错,服务生推着一餐车手机,当礼品送的,被繁华和热情包围着的上官,很快在频频不断的敬酒间,变得谈笑风生了。 蔡总的那辆阿斯顿驶出酒店就被盯上了,技侦在模糊的监控里看到了三人簇拥,开门,把一位男子请上车,那车迅速离开,正是蔡中兴的坐驾,突发的情况让通讯车的紧张了,几次试图识别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几位男子都失败了。 不过还好,手机定位,蔡中兴就在车上。车驶向的方向,正是去华侨医院。 是进城,而不是出市。那疑点就没有了,没有跑路还往市里跑的。 除了离开的豪华大巴驶向加油站,监控里没有再发现可疑车辆,站在监视屏前的尹白鸽长舒一口气,孙启同在后面,悻然发了句牢骚:“你说这人挺懂孝顺的,偏偏专坑中老年。” 没人应声,这种事怎么可能解释得清,又来了个紧张情绪,又是一个乌龙事情,孟子寒道着:“应该没问题,蔡青确实是突发癫痫,他有这个病史……这个傀儡他应该还舍不得丢掉,要追究法律责任,理论上蔡青是主谋。” 有这么个一个行将就木的主谋,那是多好的一个档箭牌啊,就警察都不敢把这号人关看守所里吧? 这等险恶用心让在场的人心里不寒而栗,人心黑到什么程度,才能想起用亲人来替罪的方式。 “继续监控,布置好跟踪的,这一次他要巡回数地,估计是最后一次表演了。”孙启同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心里有点堵,离开津门的蔡中兴已经属于不可控的情况,省厅严令,只有发现出逃迹像才允许控制。直到现在,省厅的抓捕命令尚未确认。 而现在,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惶乱感觉,却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处…… …… …… 餐厅里依旧热闹非凡,公司的电视片播放着,请来的曲艺团说唱着,一桌一桌斛筹交错个个兴高彩烈地吃喝着,正被劝酒的上官嫣红身前蓦地伸出一只手,替她挡下了一大杯,喝得脸红的一位和替酒的不客气了。 是王云龙,被一位中年大叔拽着训:“嗨,你谁呀?抢着喝敬酒。” “上官经理我上司啊,替一杯,没看她不行了。”王云龙抢白着。 “那不成,敬一杯罚三……喝三杯。”大叔不客气了。 王云龙恬着脸说着好话,自罚三杯,回头拉着上官嫣红就走,上官嫣红晕晕地甩开他斥着:“怎么了,你?” “顾总要见你。”王云龙附耳道:“他说很紧急,要命的事。” “啊!?”上官嫣红愣了下,跟着王云龙出了甬道,门一闪关上,她奇也怪哉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今天惹的乱子还不够啊。” “我也不知道,打我电话上了,都是上级,我不敢不听啊。”王云龙道。 此时上官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掏出来关成静音的一看,是十几个未接来电,同一个陌生号码,一想又是顾从军,她驻足,像不确定,跟着又狠狠地摁了回拔电话:“喂,从军,你在哪儿?公司这么大事,你不帮忙,还添乱啊?……什么,你在……” 一回头,顾从军从一层的购物中心出来了,匆匆跑上前,拉着上官就走,上官挣扎着问干嘛,顾从军更野了,一手揽腰几乎是抱着人,一闪一拐消失到安全门后了。 这情景看得王云龙可是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哎哟我艹,吃伟哥了也不能猴急成这样啊!?” 想想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想得他一脸淫笑,颠儿着小步回餐厅了,四下瞄着,瞅瞅看那个妞水灵值得他今晚发泄一通。 楼上发生的事却不像他想像的那样,醉意微醺的上官没想到顾从军这么粗鲁,几乎是抱着她往楼上奔,她捶着他,她蹬着腿,她急了,甚至掐他脖子,可不料大兵像失心疯了一样,抱着她直奔到四楼才放下,一放下她气得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啪声手被大兵捉住了,大兵说了:“听我说,有人一直在抓我,不想今天玩完就安生点。你也有危险。” 啊!?上官惊声尖叫一声,安全门响。 背对门的大兵回手一个直拳,扑上来一位男子,迎面中拳,直接向后仆倒,另一位刚现身,大兵眼疾手快,一脚猛踹活动门,那人咣声撞在门上,直接向后倒了。 “快走。”大兵拉着上官,继续往楼上奔。 上官蹬蹬跑着,机械地问着:“到底怎么回事?” “他妈的,我也不知道,有酒店保安,有便衣,还有不认识的人。”大兵唾了口,现在他成全民公敌了,只要在酒店一露面,跟着就有人来追。 上了一层,连上两层,大兵都没闲着,到安全门处,踩着梯子一纵身,伸手就墙上布线箱子,上了两层却又下去一层,拉着上官闪身而进安全门,就近一处房门,两人一闪身进去,门关上了。 跟着大兵耳朵贴着房门,其实不用贴,就上官也听到了趿趿踏踏的脚步声,往楼上跑,此时惊得她醉意消了一半,拽着大兵问着:“到底怎么回事?” “来不及跟你说了,快走吧,一个人走,否则再等会儿,谁也走不了了。”大兵道。 “你发什么酒疯呢?换招了,吓我跟你私奔?”上官哑然失笑了。 “你真傻,大家都是骗子,你怎么敢把心随便就给人了。”大兵轻声道。 “什么?你什么意思?”上官心抽了一下。 “他走了。”大兵突然道。 上官心一慌,瞪着眼道:“不可能。” “只有连他最近的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候,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时候?非要把聚会提前,又在这里聚集这么多人,难道真是为了公司大计,白天不行吗?你不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浑水摸鱼机会……你打电话试试,要能联系上,我把脑袋赔给你。”大兵不屑道。 上官慌了,吓坏了,抖抖索索地拿出电话,拔着熟悉的号码,通着,却一直没人接听,她喃喃地道着:“一定不是,一定是担心蔡董的病情……” “都现在了,你还相信他能回来?”大兵道。 “不会的,现在销售刚开始,他凭什么走?”上官嫣红不信道。 “我今天的袭击了四拔跟在他车队后的人,都是保护投资的,他比你会玩资本游戏,还需要等账户上的回款吗?用那些看得见的回款,完全可以斥借到钱,而且他借的不少,光地产商王昊就给了他两个亿……你不傻吧,现在警察盯得鑫众这么紧,敢从账户上拿钱,跑得了吗?”大兵道。 “不会的……不会的……”上官惶然惊恐,摸着手机,通着,却再没有人接了。她惊恐地拉着大兵,语音颤抖地问着:“怎么可能?警察盯得这么紧,他在路上都说了,津门的经侦跟着给他保架护航呢。” “所以他才创造机会啊,你没发现,他换了保镖?”大兵道。 “我知道啊,换保镖不很正常?”上官依然不信。 “可你没发现,他换的和他身高都差不多,这个也很正常?恰恰在这个时候发病也正常?恰恰这时候电话打不通了,也是正常的巧合?”大兵问。 上官紧紧抓着大兵的手慢慢放开了,失神的双眼中,回忆着那四位从不开口的保镖,对,似乎身高都差不多,然后她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后果。 后果,就在大兵的手机上,是远程拍的,蔡中兴的坐驾驶离不到一分钟,几个人影走向大巴,五辆,首尾相接地启动,离开,虽然看不清楚,可上官明白,猫腻可能就出在这里面。 所有的人的视线,可能都被刚刚驶离的阿斯顿豪车吸引住了,谁会注意那些大巴司机。 是走了?还是没走?是该相信蔡中兴?还是该相信面前这位失忆的人,失忆前还患过抑郁症。 上官试图点燃着最后一点希望,可慌乱的心竟然在这一刻,根本无法做出判断,而且她越来越不敢置疑顾从军的话,那么清楚、条理,完全不像失忆,甚至比失忆前还要精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你就凭这个判断?”上官冷然问。 “是啊,我还判断,车不是你们定的,一定是津门某旅行社直接订好的。”大兵道。 “那又能说明什么?”上官试图反驳。 “如果其中一个被别人忽视的司机是他的人,那好像就方便多了,我今天其实一直想激怒他,看是不是他害我,我藏起了田晓萍,他不在乎;我在公司乱发钱,乱动账户,他也不在乎;我甚至袭击那些跟来的保镖,他也不吭声……你觉得这是蔡总的风格吗?或者,你觉得,他还很在乎这个公司,这些人吗?”大兵道,一夜的想法来验证凶手,却不料阴差阳错,验证出了这件事。 上官失魂落魄地看着,嘴唇翕合,却没有声音发出。她知道,应该错不了了。 “其实只需要跨过公路到酒店这两公里,只要在这两公里不露馅,在公路上随时可以接应,那几位消失的保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接应他,现在,估计他已经成功了。”大兵道,他伸手拿着上官的手机,拔着号码,刘茜的号码,奇怪的是,这时候连刘茜也不接听电话了。 “刘茜……我一直找不到这位秘书不图名利,处处为公司着想甚至献身的原因所在,那,现在就是了,她可能知道的比你多一点。她不用跑,但也不用陷在这个乱局里。她也可以局外得利。”大兵道,印证了判断,却高兴不起来了,就像蔡中兴说的,坐庄的一定要选在高位出逃。 而高位并不是能拿到最多的时候。应该是恰到好处的时候,现在就是了,原始股正在销售、产品正在运输,膨胀的生意让经销和投资一片疯狂,警察也在死死的盯着鑫众的账面资金。而他,可以用这些表面的繁华去局外圈钱,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从容溜走。 上官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顺着门框,慢慢地萎顿了,慢慢地坐到地上,神情枯槁,欲哭无泪,她知道,这是最佳的结果,所有没有走的人,都会是博傻游戏里被骗的傻瓜,包括她在内…… 第044章乱起萧墙 “他们快到医院了。”大兵对着木然的上官说道,附下了身,上官一直在拔电话,一直就没有接通过,此时已经到崩溃的边缘了,她抽泣着,伏在大兵的肩上,落着泪。 “以后再哭,现在听我说,告诉我,你做好跑路准备了?”大兵问。 “嗯……可有什么用,来不及了。”上官轻嗯了一声,那人一跑可就是连锁反应了,她一想,急急地拉着大兵的胳膊道着:“对,趁这个机会,我们也马上走,否则消息一出来,先抓的就是我们。” “你太乐观了,跟我来。”大兵拉着她起身,此时才注意到身处的地方,是服务员的房间,全是被单和毛巾,而角落里,还蹲着一位被缚着的服务员,手脚被捆着,眼睛被蒙着,估计是情势所逼,找不着说话的地方。 拉着上官到了窗口,大兵指点着几个方位,三辆监视车还在等着,其中一辆还有人下来,跟着蔡中兴来的数辆津门牌照的车似乎也觉得不对了,几个人往下跑,有一辆已经启动了;远处,大兵让上官从微型望远镜里看看,那几辆大巴还泊在加油站,路边停靠的一辆车,和大兵半个小时前拍的画面还是一致的。 盯上了,富贵险中求,未必有富贵,可肯定有危险。上官嫣红黯然叹着:“看来我又要进去坐几年了。” “如果我帮你走出这两公里,你自己走得了吗?”大兵问。 “你……”上官蓦地感动了,颤声道着:“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你还没聪明起来,我比你目标还大,门厅都出不了。”大兵道,晃着她的身子道:“问你,自己走得了吗?这时候得学会自救,我想办法让你走出这儿,如果蔡中兴跑了,那这儿肯定会马上出乱子,顺着加油站的方向走,一公里多一点是养路站,门口停了辆不起眼的轿车,钥匙在左前轮……” “啊?你这是……”上官听懵了,从来不知道顾总还有这本事。 “我本来准备以牙还牙的,可没想到,我根本确定不了是不是他收拾我。”大兵道,恶狠狠地表情。 这个表情上官一点也不介意,她惊声道:“那你……你把车留给我?” “对,洛宁你没丢下我,我也舍不得丢下你,从我恢复记忆就发现自己浑身龌龊不堪,你是我唯一美好的记忆……这次真得听我的,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也别回津门。”大兵道。 情急的时刻,唤回来被压抑的情感,上官嫣红一下子失控了,伸手抱着大兵动情道着:“从军,我们一起走吧,我害怕……我不怕坐牢,我怕你嫌弃我……我一直和你保持距离,就是怕你有一天会嫌弃我……可没想到,有一天我身边会除了你,再没有别人……我们一起走,趁警察还没发现,我们悄悄走。” “呵呵,你真傻,其实警察早在我们身边呆了很久了,你这么善良,真不该搅和在这个原始股骗局里。”大兵道。 上官嫣红又是一惊,呆呆地看着大兵,今天的变故太多了,如果身边有警察而没有发觉,那真是插翅难逃了。 大兵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耳机塞到了上官耳朵边,里面低沉的一句话,让上官如遭雷击…… …… …… 一辆救护车驶出去了,白车蓝灯,去势很急。 又一辆救护车驶出去了,白车蓝灯,依然很急。 第四辆救护车出去的时候,尹白鸽蓦地站起身来了,心里疑窦丛生,就长了一堆乱草,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又具体地说不出来。 “怎么了?”巩广顺问。 “好像不对劲啊。”尹白鸽忧心道,看看时间,路上用时二十五分钟,进去五分钟了,跟着的警力刚刚到位,这位疑似嫌疑人把警察可是折腾的不轻,抓不敢抓,放不敢放,只能这么形影不离的盯着。 “哪儿不对劲?”孟子寒道。 除了大巴,没有车辆出入;医院里一行人进去,似乎也没有发现不对劲,尹白鸽踱了几步,电话问着酒店的便衣,几人干脆连大兵的影子也找不到了,去的便衣又躺下两个,而且那些追着蔡中兴保护投资的人似乎也在蠢蠢欲动,有两辆车往医院跑。 “对了……手机信号。”尹白鸽脱口而出,她急急附身来看,一拍桌子道着:“有问题,你们看,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手机居然没有通过一次话,不管是安排工作还是询问病情,总该有吧?而且现在现场也看不到上官嫣红了……是不是……快,快,通知医院监视的,到急救上。” 命令即时下达,一直尾追着救护车来到此处的警员,两人下车直奔急救室,那地方有数个人,却连一个熟悉的面孔也不认识,他们问值班的护士,护士指指,哦,插着氧气管的蔡青还在。只有秘书刘茜和小护理陪着。 不对啊,其他人呢,家属呢,来看病人的人呢? 护士一下懵了,看看门外奇怪地道:“咦,没来人啊?” 坏啦……两位警察吓得心跳加速,往回汇报,家里指示着定位,两人在走廊中间的一个垃圾边上停下了,手机信号的定位显示在这里。 倒出来,几台精致的手机哗声落了一地,屏幕上未接来电还在闪着,其中一部,正是信号追踪的蔡中兴的手机…… …… …… “手机给我……衣服,换上这身。” 大兵拿起了上官的手机,抽了一身服务员的衣服,紧张气氛里顾不上其他了,上官脱了OL工装,露着蕾丝的文胸,筒裙扣子解开了,昏暗的光线里,一副曲美玲珑的躯体。 “真可惜,你的记忆里将要留下我的糗相了。”上官羞赧了一句,拿着大兵手里的服装,套到了身上,她边穿边说着:“别骗我,我在津东乡下等你,那儿的那所房子,除了我,没人知道……我等你来,我们一起走。” “那你得保证走得出去?”大兵道。 “你这么镇定,我想错不了。”上官穿好的衣服,这一刻她有抱着大兵的冲动,却还像放不下心里的羁绊,相视着,却不知道最后一句该说什么。 “拿着。”大兵掏出东西放到了上官手里。 上官摊开手一看,萤萤的光线在几颗丑陋的小石头身上发出,她惊讶道:“这是……原石?” “老蔡给我的,妈的想骗我老实呆着……东西都带不走了,我只有这些了,你出去后路上小心,别走高速,按照我给你画的路线图走,出了彭州再上高速……准备好了……”大兵说道,却不料这一刻,上官嫣红一下子揽着他的脖子,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吻上来了,带着酒味的吻、带着泪痕的吻、带着喜悦的吻,一切在梦想中的场景,这个不合时宜的进候出现了。 出现的是如此惊艳,让大兵恍如仙境漫游,恍如饮尽甘露,他抱着温香软玉,能清楚地体会到,这应该是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感觉吧。 片刻,上官嫣红轻轻地分开了,却抽泣了一声,幽怨地说着:“你说过很多次带我走,可最后却让我一个人走。” “我……” “别说了,我知道,如果走得出去,我等你;如果走不出去……” “别犯傻,等不到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听见没有,答应我……” “嗯……呜……” 决别,竟然是如此地艰难,两人都发现,想要说的心里话是那么多,却一句也说不完整。大兵轻轻地拉着她,跟在他背后,大兵示意着,上官一咬牙,推着清洁车出去了,沿着甬道,低着头慢慢走,刚进监控区域,就看到电梯左近守着人。 她慌乱地慢下来了,却不料此时恰恰响起了一声很大的踢门声音,安全出口的方向,那两人拔腿飞奔,往声音响处去了。 上官推着清洁车,继续前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不时地回看,却再也看不到了,她不时地抹着泪,抹了一把,又流下来了…… 另一方向,大兵往楼上蹿了两层,坐着电梯上了一层,监控上看,以他为中心,几处的人都调动了,在顺着往楼上奔,却不料到了十一层,人又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又奔回四楼去了,等便衣们追到此处,发现了被蒙着头的服务员。 这次高铭出离愤怒了,也恰在这时候,通讯器里乱了,要彻查出行大巴,要封锁温泉宾馆路面,他急急带人往下奔着,这点警力实在是杯水车薪,怕是要出大乱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大兵已经奔到了一层,购物处等着张芬愣了下,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大兵一把拽走了。 “怎么了,顾总,您从哪儿冒出来了?”张芬奇也怪哉地道,喝得不少,走路有点晕,而且很不适应大兵这样子,她扭捏说着:“哎呀呀,你慢点,这才几点……大家还在联欢呢。” “我给你找个地方,咱俩寻欢去。”大兵笑着拽着她跑。 “不会去野战吧?”张芬含混不清地道,然后她自己倒哈哈大笑了。 “哎呀尼马这傻娘们。”大兵哭笑不得道。 出了门厅后面的门,是一处贵宾楼,上官嫣红的坐驾已经等在那里了,大兵拉开后门,直接把张芬扔进去了,张芬吃痛尖叫了一声,司机老李好奇问着:“咦?不是上官经理打电话要去医院吗?” “一会儿再说,你下来,我开车。”大兵不容分说,把老李拽下来,自己坐到了驾驶位置上,老李急急跑着坐进了副驾,大兵一脚油门,车打了个旋,直驶上了路。 高铭恰恰奔出了门厅,看到这辆熟悉的车离开,他急急汇报着:“三号的车刚出去,情况不明,是否拦截……” “放他们走,不用拦截……高铭,务必封锁温泉酒店,地方警力很快就到……那几位大巴的司机马上拘捕,重复一遍,马上拘捕……” 没头没脑的命令,高铭传给了通讯车里,他奔到路面上时,上官嫣红的车已经只剩下了一对尾灯,远远地,通讯车动了,已经驶向加油站,那儿泊着大巴居然还在,他心一凉,明白可能发生什么事了…… …… …… 路面在设障,酒店方发现不对劲,有安保出来协调,直接被扣了,消息被压缩在很小的范围里,还有待于确定。 那数辆大巴就泊在加油站外的路面上,居然没有找到司机,紧急调出监控才发现,几位被忽略的司机居然是自己走回去的,守着酒店的便衣按图索骥,控制住了几人,三下五除二就发现了真相,少了一位司机。 这一时间调出了加油站的监控里也发现了真相,有一辆加油的越野车路过,大巴上下来的两位,是乘这辆路过的车离开的,监控拍下了远景,其中一位体貌特征极似蔡中兴。而上车的位置,离通讯车不到一百米,那时候,通讯车正紧张兮兮地盯着驶去医院的蔡总坐驾。 专案组的梳理也搞清脉络了,蔡中兴的手机被发现在医院的垃圾桶了,送人去医院的数人齐齐消失,最终定位却是其中一辆驶出医院的救护车,外勤刚摁住人,医院方交涉已经来了,这业务是承包出去的,和医院无关。 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已,司机收了钱,把几人送出医院,现在那些人,已经消失在彭州了。 专案组里静得可怕,一个个瞠目结舌,重重监视的封锁,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溜走了,孙启同痛苦地按着太阳穴,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刚登场就落幕这种剧情,现在所有的部署看上去都成了笑话。 “孙组长,我们不推卸责任,可省厅迟迟未下命令,这唱得是哪一出啊。”尹白鸽有点忿然地问道。 “蔡中兴组织的津门文化园项目,是被市政府圈定的重点项目。”孙启同道,下文没有说,肯定是涉及地方官场,肯定要顾及脸面,肯定还心存幻想。而且这种已经披上代表外衣的商人,本身就有一层护身符,抓这样的人是需要通过政府班子领导知情的。孙启同长叹一声道着:“这个高人做了一个局中局啊,我们盯着原始股涉及的非法资金、那些投资商也盯着原始股带来的巨大利益,他根本没有准备动这些非法资金,而是从局外圈钱……坏了,这是彭州失火,要殃及津门啊。” 最担心和最不愿看到的事,可能是那些没有查清的融资、斥借款、高利贷,天知道这个骗子能圈到多少?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很有节制的,只取了一部分,而不是像设想,会在回款达到峰值出逃。 传真机滋滋响着,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屏幕后,能看到地方警力已经抵达温泉酒店,封锁,是封不住了,孙启同幽幽地道着:“崩盘……从现在就开始了,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了。” 孟子寒撕下了传真,却是省厅的措辞严厉的抓捕命令下来了,巩广顺接着电话,直接按着免提,不出意外的是崩盘消息,已经有数家地产商、零售商、酒店业经理选择报案,估计跑路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明天还不知道来报案的有多少。 孙启同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步履蹒跚地出了专案组的办公室,将出门时留了一句话: “照单抓人吧,鑫众涉案场所,全部查封。” 晚了,就晚了也要亡羊补牢,孟子寒起草着命令,马文平提醒道着:“还跑了两个,顾从军和上官嫣红。” “跑不了,有拦截在等着他们了。”尹白鸽默默地说了一句。 马文平愣了下,然后灵光一现,想起那位一直还没有发挥效力的人:内线! …… …… 车飚回了市区,在公交站嘎然而止,开车的大兵回头吼着:“下车。” “啊?顾总,怎么了?”张芬酒意还在,吓了一跳。 “你个傻娘们,赶紧收拾东西,能跑多远跑多远,老总跑路了,你等死啊。”大兵吼着。 “不可能吧?”张芬吓得花容失色,痛不欲生地道着:“真的假的,我上家公司就是老总跑了,这不坑死大伙嘛,我还在原始股里有投资呢。” “快下车,再磨叽来不及了,你自己打打蔡总和刘茜的电话,傻娘们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赶紧跑路吧,就你赚得那俩,还不够罚你呢。”大兵催着。 哦,张芬酒吓醒了一半,下车就摸电话拔,一拔二拔没人接听,她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公交站台开始嚎哭上了,哭了一声发现不对,又蹬蹬蹬跑到路中央伸手拦车。 车里的李振华也吓了一跳,好奇问着:“顾总,到底怎么回事啊?” “呵呵,我刚才不说了,蔡总跑了。”大兵道,说得很轻松。 李振华觉得好诡异,笑着道:“顾总您开玩笑吧。” “那我再告诉你一句不开玩笑的话,你一定得相信啊。”大兵笑道。 李振华憨厚一笑道:“什么呀?顾总,您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 “呵呵,其实我没有你神秘。”大兵随口道着,突来一问:“李师傅啊,您当警察有些年头了吧?” “啊。”李振华淡淡一应,跟着全身像触电一样,一挺身,一瞪眼:“啊?你说什么?” 哈哈哈……大兵仰头大笑着,像当民工揭破了八喜和九贵的羞处一样,他猛地一踩油门,车速迅速飞飚起来了,不经意地瞥眼,李振华脸色发青,表情愤怒,两眼如匕,那还有平时木讷老实的样子,如果不是顾及车速的话,恐怕要扑上来了…… 第045章绝路疯狂 “顾总,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李振华深呼吸了一口,眼睛瞟到了车速,已经上了一百,这可是郊区公路而不是畅通无阻的高速路,他真怕这个脑残的顾总胡来。 大兵像血脉里加入兴奋剂了一样,袭击那一群不明来历的人,窥破这个内鬼,如此刺激的一天,他有点忘记疲倦了,哈哈笑着道:“被心理诊所那娘们骗了一把我就上心了,离开彭州那么远都没发现跟来的尾巴,我特么就想肯定在窝里。” “就凭这个判断?”李振华不信了。 “呵呵,记得这辆车吗?我本来想窥探上官点个人隐私,所以就在回来的时候……悄悄往她车上放了个东西,谁知道白忙乎,她把车和司机都派给我了……有些事就是阴差阳错啊,我稀里糊涂发现,你和我一样,也是人格分裂了。哈哈。” 大兵掏着手机,随手一摁播放键,音乐播放,放得是一段录音: “203,地勤9号汇报,凌晨七时四十分,六号目标接收到了一宗快递,*通发来的,签收地是龙腾酒店……” 正是李振华的声音,李振华也想起来,那天他坐在车上,把这一目击拍下来,并汇报回了家里,沿着快递的线索,是要查找原始股纸媒的印制窝点。 很可惜,窝点没找到,他却露馅了,栽在这么个脑残手里,李振华有点无法原谅自己了,他郁闷地道着:“你早发现我了,直到现在才吭声?” “早吭声把你吓跑了,那玩得多没意思。”大兵笑道。他像神经质了一样,笑了几声,脸一拉,又忿忿骂着:“我说老李,你这有真不地道,凭心而论,上官待你怎么样?据我所知,公司上上下下百把十号人,多数都受到过上官的关照,她性格那么善,你在背后坑她?” “顾总,我不否认不错,这不是一码事,和警察讲同情,和骗子讲良心,你觉得能讲得通吗?”李振华淡淡的反驳一句,直接把顾总给噎住了。 对呀,好人未必干得都是好事,各为其主而已,一句松动,李振华紧追道:“我听说,你在洛宁被袭击,是警察把你救回来的;而且有一位很敬职的警察,一直在寻找你的身份。我们怎么做的我不评价……但他们怎么做的,你心里难道没有一杆秤?” 大兵唉叹了一声,心情瞬间灰暗了,那种焦虑、那种纠结,最终让他走到这一步,那怕细细检索,他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让他这样做。 可这却是唯一能做的,而且意外地这样做了,心里反而一种释然的感觉。 “你知道他们有多疯狂,专骗中老年,消费养老,未来投资,免费医疗,十几块钱的酵素、刺枣酒卖一百多,而且是让那些老人成件成件的往回搬……要是你的亲人父母被别人坑得把养老钱一分不剩地都买了这个,你能看得过眼吗?”李振华铿锵道,他觉得,这个失忆的顾总,比之前的多少还有点良知。 “哎……我知道。可那又怎样?法律不会因为我有良知而免罪。我自己干得我心里清楚,不管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我不会逃避责任……有什么冲我来吧。”大兵不屑道,不知道是骨子里的,还是民工堆里学得,光棍劲道倒是十足了。 “自首吧,顾总,你不是主谋,还有回旋余地。”李振华徒劳地劝了句。 大兵半晌无音,下了路口飞速漂移而过时,他严肃地问着:“老李,你有在乎的人吗?” 李振华一怔,没有理会这一句。 “我看出来了,有,所以你不敢拉急刹拼命,我想是你的父母?妻儿?不管是谁吧,总有一位让你牵挂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对吗?”大兵问。 “对,警察也是人,可能未必都是好人,但你们这些骗人父母害人家庭的,连人都算不上。”李振华双手叉在胸前,呼吸急促,似乎也有点愤怒了。 大兵浑然未觉,也在陶醉地道:“还好,我觉得这次,我有资格算回人了。” “你走不了了,如果不这么发神经可能还有溜走的机会,现在没有了。”李振华隐隐地看到,在黑暗的尽处,有一簇星光闪闪……不,似乎是警灯的闪烁。 “呵呵,谁说我要走了?也许咱们是一类人,只要牵挂的人安全,都不会在乎自己的。”大兵笑着道,他似乎没有发现,前方就是绝地。 李振华蓦地惊省了,省悟到行动又要出现重大失误,是上官的电话通知的他,而现在他又被羁绊,那可是个比顾总要重要很多倍的目标,他情急之下,手伸手兜里。 嘭……大兵像多长了一双眼睛,一掌切向了他的喉咙,瞬间整个气管像被拧住一样,他喘不上气来,剧烈的咳嗽着。 “我说过了,你有牵挂,而我没有了,想死你试试。” 大兵冷冷地道,对于这位年龄偏大的老警察,根本不屑一顾。 车像离弦之箭,原地绕了一圈,穿进了一个小区,在一车宽的通道上飞速前进,片刻后又驶到了另一出口,半掩的自动门尚未来得及开,被他迎面撞歪,一路嚣张地飞驰而走。 背后,围堵的警力在调整部署,围捕这辆行踪不定的嫌疑人车辆…… …… …… 温泉大酒店,成列的警车呼啸而来,防暴警架着盾牌在第一层,警车在第二层,大队的警察开始按图索骥传唤鑫众的涉案人员,一个接一个被男女警察带出来,捂着脸,上了载人的大巴。 酒店方被勒令关闭线路通讯,在各层劝阻试图出来的客人。 这中间不可能不出乱子,一看这阵势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忙着打电话给家里的,哭着喊着赔了多少钱的,还有更甚的,痛不欲生要跳楼的,据说投进去几十万,就等着回钱呢。 崩盘了,又一个不新鲜的诈骗崩盘了,以温泉大酒店为起点,很快就会蔓延到其他地区,这个后果不管有多么沉重,都得咬着牙挺着。 投资人是这样。警察,也是这样。 在距离事发地三公里以外,路旁不远,绿化带后的树丛里,上官嫣红正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想到来得如此激烈,警车几乎把一个酒店围成了铁桶,她差一点点就没有跑出来,根本不敢走公路,鞋提在手里,袜子早破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躲躲闪闪在绿化带里走着,每逢警笛嘶鸣都吓到她心跳肉跳,半晌不敢抬头。 终于看到顾从军所说的藏车养路站了,她看看没有过往警车,加快了速度,往那辆不起眼的车身处跑。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狼狈,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紧张,几乎是趴在地上摸索着车钥匙,上了车深呼吸了一口,那颗慌乱的心才渐渐跳回了正常。 倒车,出了路面上,朝着相反的方向慢走一段,加速,加速,直至倒车镜里看不到了让她恐惧的红蓝警灯颜色,直到看见空荡荡的路面,树着通往另一地的路牌,她这口浊气才呼了出来,也才感觉到浑身的生疼,以及脚上的刺疼。 可所有的疼痛都感不上心疼,顾从军带着李振华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一个她仅是好感而从没有准备托付的男人,在最后一刻把机会给了她,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曾经憧憬过的爱情。 对了,我根本没有拥有过什么爱情,有的只是欺骗,有的只是尔虞我诈,有的只是背信弃义。 “蔡中兴,你这个王八蛋。” 她愤怒地咬破了嘴唇,愤怒之后,却是扑涑涑的泪水直流,其实前一天还在商量着和蔡中兴一起出走,把这个彭州这个烂摊子丢给失忆的顾从军,她虽有不忍,可竟然默认了。她知道有她有,顾从军就不会走,而且他知道,在财富、地位,和穷困潦倒之间,理性会告诉她该选择什么。 可这个选择,却错过了一生在寻觅的真情。 他在挑逗说:“我要给你揉揉脚。” 他在柔情说:“因为,你每晚都在我的梦中奔跑。” 他在傻乎乎地说:“我觉得你是在吓唬我,你人这么漂亮,心地又善,一定是不忍心看我什么都忘了……真的,嫣红吧,能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吗?我怎么觉得我们很亲近啊?” 他在赞叹地说:“太美了,但是,有点缺憾……我要送你一样礼物。” 他在愤怒地说:“如果出事,他会毫不犹豫地扔下你,毁了你……钱能买来的东西他都不会在乎,包括你。” 相识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潮涌来,那些回忆像影子一样跟着她,泪眼朦胧的上官嫣红,心里满满地装的都是他,是自己的冷漠,把他拒以千里之外;是自己的阴暗,把他推到今天的境地,而最后……却是被她害过的人,把逃走的机会留给了她。 她蓦地停下车,摸着怀里硬梆梆的原石,狠狠地摔在车里,然后伏在方向盘上号陶大哭。 因为,还有比钱、比地位、甚至比自由更珍贵的东西,与她擦肩而过了,留下的全部是后悔的伤心…… …… …… 那辆车还在流窜,几次与警车堪堪错过,顾及影响的围堵警力施展不开手脚,以至于这辆嚣张的宝马,快成脱疆野马了。 不过从警务图却能看得到,这辆车已经快到强驽之末了,从彭祖路到泉山北路、从三环挤到环外、它正被一点一点地挤到华山路以南的立交桥一带,那儿已经被交通管制了,环绕的路面像一张蛛网,迫停的倒刺拉了一公里,就坦克装甲也会被缠到死。 奉命赶来的高铭、范承和没想到城外开枪,城里红火,两人奔到指挥车前,报告一声,已经是尴尬满面,都是从那儿溜出来的嫌疑人,实在无法交待。 “你们等着,另外有任务布置。”一身戎装的尹白鸽,在一群特警制服的队伍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正和几位专业的抓捕特警商议着,那位神情剽悍的特警也在发牢骚:尹指挥,要动武器,我们一枪就逼停他了。 “这是市区,你们是纪律部队,不是恐怖分子,不用顾及市民的感受啊。”尹白鸽直接训了一句。 那位无可奈何道着:“可这太窝火了,那可是辆宝马七系啊,咱们这大车跑不动,小国产警车,跟屁股后吃烟都跟不上啊。” “那就张网让他进来,执行命令,你们只管抓捕。”尹白鸽把电子地图递给他。 那位敬礼,离开,命令发布即时,车成箭头形,人成戒备队形,沿着华山路向三立堡立交桥一带,拉开了散兵线。 这时候,尹白鸽才有机会回过头来,看着又失误一次的高铭和范承和,高铭苦着脸道着:“对不起,我们……这次,已经没脸可丢了。” “专案组对形势估计不足,情报不够确切,省厅又迟迟没有下达命令,责任不全在你们。”尹白鸽说了句公道话,高铭难堪地道着:“蔡中兴漏了吧,是没发现,这个顾从军不知道怎么也知道消息了,我们去的便衣,被他伤了四个。” “没事,很快你们就见面了。”尹白鸽黯黯道。 范承和抱着万一希望问着:“尹指挥,咱们那位,内线……” “内线已经发出示警,正和顾从军在一辆车上,不过,估计他不是顾从军的对手。这个家伙想带着美女突出重围。”尹白鸽道,好像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对呀?”高铭瞬间警觉了。 “什么不对?”尹白鸽问。 “您说,他这失忆,那笨不笨?”高铭指着自己的脑袋问,范承和替他回答了:“精得跟猴样。” “肯定不笨,分裂型人格,比普通人要敏感,多疑。”尹白鸽道。 “那不笨,为什么往市里开,不是自投罗网吗?”高铭道。 突来的疑惑让尹白鸽警觉了,可这种警觉却没有信息参照,她一下竟然无法判断,那位脑残还能干出什么让她更意外的事来。 来不及了,步话里乱了,宝马车已经冲向华山路…… …… …… 路口设障、背后尾追、偶有岔路袭扰,这种绞式围堵,就是专为驾车嫌疑人设计的,真正身处其间才发现,像这样的天罗地网,那怕就开着冲锋车也冲不开一层一层的警力。 李振华情绪已经稳定了,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被大兵连拳带掌收拾住了,接近华山路时,他蓦地一笑道:“顾总,为一个女人值得吗?据我所知,她之前涉嫌信用卡诈骗,之后在鑫众又和蔡中兴穿上一条裤子了,根本就是情人关系。” “老子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评价。”大兵脸色扭曲道。 “是没资格,据我所知,你也是处处沾花惹草,不知道她,是不是认为你值得她喜欢……冒昧问一句,你没有机会上她吧?”李振华道,像是故意激怒大兵。 嗖……一伸手,李振华赶紧躲,大兵哈哈笑道:“老李,我不想欺负你,我的脑子没有那么复杂,如果有人在你困难的时候拉过你一把,难道在她需要你拉一把的时候,却推她一把,明明知道那就是万劫不复。而且,那还是个你喜欢的人……别说谁肮脏,这个世界又特么有几个人是干净的?你就当警察,难道干得就都是光明磊落和光明正大的事?” “是啊,我也是个阴暗性格的人,唯一不同的是,我不会把阴暗发泄在别人身上,你想过那些被骗家庭,他们会怎么想吗?”李振华暗暗蓄势,知道今天无法善了了。 “没时间想,反正老子废了,这肮脏世界老子也烦了,换一种活法未必不是坏事……他妈的,来这么多警察,真看得起我。”大兵脸上洋溢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他看到了密密匝匝的警车,那种血脉贲张的刺激让他开始疯狂,他莫名地喜欢这种像飘在云里的感觉。 “顾总,你有信仰吗?”李振华问。 “好像没有,什么意思?”大兵问。 “有时候信仰,能让人放弃牵挂的。”李振华笑着道,他在做着最后的决定。 “可惜你能力太弱,信仰给不了你力量……哦对了,老李,你的信仰是什么?”大兵谑笑问,一打方向,侧撞了一辆贴上来的警车,然后一脚油门,开始加速,那病态的兴奋,让李振华想起来了这个蠢货在洛宁差点杀了人的事。 “我的信仰说出来,会让你心惊胆战的。”李振华道。 嗷声,他扑上去了,大兵右肘直击,却不料李振华死死地拉起了手刹,车身瞬间失控,开始倾斜,在路上了划了几道黑痕,尖锐的擦地声音响得格外刺耳,大兵没料到一直不堪的李振华这么拼命,一下子激起他的凶性了,他撕着李振华往后摔,李振华死死地陷着他的脖子,这时候再顾不上把方向盘了,大兵一手揪头发,一手托人,以头做武器,嘭嘭撞得李振华满脸血花。 李振华也像疯了一样,满脸血污咬牙切齿道:“你想找死,你害怕了。” “去你妈的,要死一起死。”大兵怒道。 嘭,他迎着大兵的脑袋,撞上去了,两个拼命的对撞,眼冒金星、鼻血长流,这一刹那的功夫,车身已经失控,撞上了路牙,接着斜斜地飞起,轰声倒扣在路外的绿化带里。 嘭嘭几声轻响,气囊把两人紧紧地挤到一块了,特警成队围拢上来,冒着缕缕黑烟的车里,那两人居然还在互掐着,谁也不放谁。 大兵是被特警从车里拖出来的,这个困兽犹斗的家伙实在不好对付,几个人摁着才上了戒具,执法仪拍不到的角度挨了几枪托才老实了几分,四人挟着把他拖到路面上,靠着闷罐车蹲着,车撞变形的居然没受多大伤,而李振华就惨了,一条腿被夹在变形的车缝里,特警用了几根撬杠才把人救出来。 救出来,这位老警被特警架着不走,要见大兵,两人搀着他走到被枪指着蹲在地上的大兵,此时的大兵已经萎顿了,李振华可怜地看着他道:“顾总,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信仰是什么吗?” 大兵翻着白眼,斜斜觑着,那是一千个不服气的吊样。 “听清楚,老子是警察,最不怕的就是拼命。”李振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然后呸……一口带血的唾沫直唾到了大兵脸上,那凛然不可犯的神情,莫名地让大兵心悸了几分,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似乎这个木讷的人身体里迸出来的力量,把他吓住了。 人抓到了,现场开始清理,李振华的汇报又给专案组蒙上了一层阴影,三号人物,上官嫣红去向不明,这个大兵带着上官嫣红的手机,又挟持了李振华,把追捕队伍引上岔道了。 一辆车去医院送李振华,余众分流,一部分赶赴温泉酒店支援,一部分开始传唤彭州上名单的嫌疑人,核心的警力放在追捕出逃的蔡中兴身上,已经追出市了,刚刚找到被弃的嫌疑车辆,最新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回到专案组驻地,就只剩两辆车了,一辆押解着二号嫌疑人顾从军,另一辆坐着尹白鸽数人,匆匆奔上楼里汇报,高铭和范承和留下来了,待命。 结果出来了,却出乎意料,该抓的漏了重要的,原本以为随时可以抓到,却费了这么多周折,高铭和范承和俱是神情落寂,这趟任务窝火到了极点。 “妈的,我真想上去揍他一顿……哎高队,咱们都不知道内线,他怎么知道内线是谁,还把人挟着,放走那个女的了。”范承和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想上去揍他一顿。”高铭道。 两人伸着脖子看看荷枪实弹的武警看着,明显没有机会,但那个货表现出来的悍勇也着实让两人惊愕,高铭想想道着:“你说这家伙出于什么心态,就想拼命了,咱们没把他逼急啊?莫非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对呀,这是个问题,范承和想想道:“脑残人的想法,我怎么知道?还是别人的红颜。” “这个脑残算是把咱们整得一点脸面也没了,我估计回去,没准还真得被撵去查酒驾去。”高铭道,范承和附合着:“没事高队,查夜班,我陪您。” 吧唧,高铭气不自胜地给了属下一巴掌,这时候,恰恰看到尹白鸽匆匆下来了,之后下来的专案组长,什么也没说,把高铭和范承和撵到押解车上,然后几人同乘一车,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津门……居然是回津门,在路上看到路标时,和大兵关起一起的高铭两人好奇怪,想不通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可能脱离指挥回津门。 没人给他解释,被铐着的大兵落网了,反倒成了最坦荡的一位,靠着车角,沉沉睡去了,那舒坦样子,让高铭恨不得真揍他一顿…… 第046章李代桃僵 一场灾难像山崩海啸一样来袭了…… 事发次日,各地的经侦、工商按部就班地进入各地鑫众经销部,包括传唤嫌疑人,封存资产,冻结账户,各地行动时间不太统一,直到案发账户里还在一直进钱,这是一个用贪婪和下作织成的营销网络,不少地区甚至出现了,那些经销商、代理商私开印发鑫众原始股发售的事,从县市到省市、从二级公司到总部,涉案账户多达一百七十多个,而且财务混乱不堪,根本无法对账。 于是在各地特警查封的五花八门经销点门上,贴上这样一张通知: 经查,鑫众有限责任公司存在非法经营、及变相销售原始股的违法行为,现正在调查取证阶段,请各位投资人存好凭证,到所在地经侦支队报警。 一层石激起了千重浪,一听生意黄了,一听消费养老黄了,一听经销商也跑了,组团来的大妈讲理队、大叔大爷讨说法队把经销点围得水泄不通,那些身处其中的警察就不好受了,讲理讲不通,给说法给不了,门都快守不住了,站那儿倒是不累,就是浑身都是各种口味的唾沫星子。 陆续增加的报案让专案组发现,底层的乱子一点也不比上面小,这个亲缘构建起来的销售网络问题极多,很大一部分资金还囤在这些二级三级分销手里,消息一出来,先出问题的就是他们,忙着隐匿资金的、忙得往外跑的、忙着销毁证据的,反正到手的钱是不准备交出来或者还回去。 上面跑路、下面溜号,除了控制几个城市大经销点,二三级居然有一半经销都找不着人了。 于是引发了更大的乱子,除了拉着条幅堵门、组团讨投资、围堵各级政府要说法之外,那些被无甄别骗子的中老年队伍,在博眼睛和博同情上,可要更甚一筹。 淮西市发生了静坐事件,数百鑫众投资人队伍在交通干道静坐,一度使交通瘫痪,市政府全体动员到现场劝返都未奏效,不得已只能基层民警全体动员,连劝带抬到天黑才清出路面。事件还未解决,媒体有关政府不作为、警察胡作为的评论已经是满天飞,至于配图,就是路面上那些赔钱赔到如丧考妣的投资人。 山泽市发生了更严重的暴力事件,有数位投资较大的私人业主听闻崩盘,堵着经销商要钱,经销商拿不起了,于是解决方式就换成江湖口味的了,砸公司、扣车、房子也押上……我艹,钱还不够,得嘞,老婆闺女弄走,看你特么敢不还钱。 于是,这儿有了首例经销商的主动报案,等警察火速救援,把这群胆大妄为的拘回来,却发现他们更惨,刚交购买原始股的款项也是拿房子抵押的,就准备靠这个捞一笔呢。 贪婪的驱使下,都在豪赌一个未来,一个没有赢面的未来。 在彭州,乱子虽然不大,可盘子一点不小,仅在市区,就有两百余商家、超市、奢侈品店以及各类大大小小的企业主加盟,甚至其中还不乏很多灰色收入不菲的公职人员,华联天厦鑫众的公司所在地的所属财产刚贴上封条,就被撕了,有神通广大的地方人士居然挪走了不少鑫众的实物财产,更有甚者,专案组下令查封的账户,在冻结前居然被临时转走了上百万,气愤的经侦们按图索骥,没想到查出了一个银行分理处主任,居然也是鑫众的经销商。 在温泉大酒店,一窝端了鑫众两处老干部团,可那些投资、旅游都成泡汤的投资者就不干了,堵在酒店不走,围着警察要说法,一哭二闹三上吊被这些投资人演绎的淋漓尽致,一直有往楼顶跑的,逼得酒店把天台门焊死了;一直都有往窗台上站的,逼得酒店往楼层外上放了一圈气垫;仅仅到第二天,这所彭州最大的休假酒店就关门歇业了,被强制遣返的投资人走后,有的房间连台灯被罩枕头巾都不知去向了。豪华的房间和厅堂一片狼籍,再肮脏的地方,也比不上人性里的龌龊。 当远在津门的问题浮出水面时,专案组才发现蔡中兴的高明之处。 鑫众的实际资产只有一块地,这块地被他玩了好几手,抵押给了两家商业银行,然后又搞出了文化园的项目,吸纳参股和投资,这个项目进行的并不顺利,于是他又炮制“原始股”销售的盘子,在这里让他找到了用武之地,如簧之舌可能说不动那些精明的投资商,但要诳倒那些小利小惠都放在眼里的中老年就没问题了。 于是消费养老的概念出来了,于是社会责任和企业文化出来,于是遍布几省的经销也出来,融汇贯通的奸商,把所有社会上的阴暗综合在他的手段里,打了一套让人眼花缭乱的组合拳。 账面上庞大的现金流再让返过来玩项目,那就如鱼得水了,津门民俗文化园、津门天厦、鑫联物流、酒厂、酵素厂,还有前身是生产麦乳精的艾思利华厂,一个一个开工全满、供不应求的项目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吸纳到投资。 两天内先后到津门经侦支队报案的注册私蓦、企业、投资机构有十七家,他们注入到鑫众不同项目里的投资,累积有八十亿之多。 这才是大鱼,原始股那点资金,不过是用来诱大鱼的饵,蔡中兴也许心知肚明警察也在盯着,所以他根本没有准备拿。 又一例报案显示在孟子寒的电脑屏上时,他长长叹了一声,听到敲门声,随口叫了句请进,然后颓废地靠在椅子上。 进门的是邓燕,场面让她张口结舌了,两位经侦处长头发散乱,形容枯槁,满眼血丝,和二层那些连轴转的毫无二致,她是看到马局离开才来敲门的,却不料两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怎么了?邓燕?”巩广顺道。 “哦……也没事,要不我……回头再来吧,现在还在保密期。”邓燕退缩了。 “等等,坐坐,保什么密啊,现在都知道跑得一个不剩了,就剩了个痴呆老头……哎呀,咱们算是成了大笑话了,现在这乱子出得,压都压不住啊。”孟子寒道。 邓燕给两人的杯子加上水,轻轻放桌上,两人瞧瞧邓燕,这才省得,忙得都把这一位从洛宁调来的给忘了,巩广顺征询着孟子寒,孟子寒倒没主意了,这是尹指挥调来的人,怎么调配却是不好当家。 于是孟子寒客气道着:“邓燕,要不你就先呆着吧,反正一时半会也完不了,孙副厅和尹指挥回津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嗯……那个,孟处……我想问下,现在……”邓燕喃喃道。 “不用对你保密,我们就抓到一个万江华和一小秘书还有点份量,蔡中兴溜了,上官嫣红也溜了……田晓萍也找不到了,咝,基本熟悉鑫众财务的人,都找不见了,哎……”巩广顺气愤地来了句粗话,直骂着:“那个脑残顾从军,要不是咱们内线出手,他敢冲击武警中队去……哎,疯了疯了,八十亿啊,咱们是光盯芝麻,让这个集资诈骗的,抱了颗大西瓜跑了。” “这么多钱啊?”邓燕表情难堪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她问着:“没有早点发现?” “怎么发现啊,我看这被骗的几家啊,本身就是蔡中兴的同伙,肯定也从回收原始股里得到了好处,觉得鑫众这摊子有利可图……这真得气死你,一块干坏事时,他们往口袋里的塞钱;一到犯事时,就来找警察讨公道,咱们倒里外不是人了。”孟子寒郁闷地道,这个烂摊子超乎想像地大,而那些消失的资金,恐怕要比蔡骗子还难找回来。 “那个……我想问……尹指挥。”邓燕还是喃喃在说话,似乎有事。 早知道这位女警是最早发现脑残大兵的人,而且似乎和大兵关系很近,孟子寒提醒着:“她和高铭几人解押顾从军回津门了,这也是保护他,初发地在这里,保不齐有什么意外……真的,咱们办案真不敢忽视地方力量,前脚冻结账户,居然还有人后脚从里面转钱,这两天都疯了,有二十几家在上诉,要法院把鑫众的厂地判给他们。” 巩广顺看看时间,刚刚早上六时,天刚亮,又是一夜未眠,他打了个哈欠道着:“邓燕啊,我看你这像有事啊。要不就是想家了?” “我……我是看看,能不能帮你们什么。”邓燕不好意思道。 “估计是不行,我们已经焦头烂额了啊,这个烂摊子超乎想像啊,老蔡是个最大的骗子,其下面有无数个骗子,那些投资持股的,甚至到这种境地,还在想办法出手,乱成一锅粥了……睢溪刚出个人命知道吗?有几个要不回钱的,就在老年病医院直接跳楼了,现在咱们束手无策啊,厅里的命令是严防死守,杜绝群体事件、跳楼事件再次发生,我真不知道这行文怎么行下来的,这跳楼我们管得着吗?”巩广顺一大堆牢骚。 孟子寒也快失控了,他揉着太阳穴道着:“这个老骗子比我们快的不是一步,高的不是一着啊,我们在盯原始股非法生意,而他却干得更大的非法集资;我们盯账户里的钱,而他根本没在乎这些,我觉得,甚至他已经料到了今天这种乱局,只要他一走,大大小小的经销加上公司的人,都忙于自保,这笔账自然就乱到无法梳理了,等我们搞清眉目,恐怕亡羊补牢的机会也没有了。” 巩广顺电脑里放着几地回传的视频,叫声嚷声哭声喊声骂声,声声入耳、人头攒动,警车和警察,就成了汪洋一粟了,那场面就像几十年前的万人空巷的批斗,唯一不同的是,恐怕找不到正主了。 “那到这一步,问题关键在什么地方?”邓燕突然问。 理论上,这个人是没有案情讨论资格的,巩广顺和孟子寒相视一愣,一想这个姑娘虽不多话,可偶也有一两句说到点上的,反正也无计可施了,孟子寒道着:“最好的结果是,抓到蔡中兴,起获藏匿的资金,他玩的是外围放饵,中心钓鱼的把戏,在津门几地非法集资八十多亿,这笔钱是在出逃前一天才把最后一笔转到厦门的,钱藏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经出境,都是个未知数,如果找不回来,那损失就大了……次之点的结果,找到所有的原始凭证,上官嫣红、田晓萍之中有人落网,她们熟悉彭州的财务运作,而彭州又是整个原始股发售和回购的中心……偏偏关键部位的几个人,都溜了,连蔡中兴的直系在上海落地也是看幌子,昨天确认,他们是连夜登上一艘远洋轮渡走的,现在就剩下一个患老年的痴呆的蔡青了,一个人给扔在医院里。” 说得是愤懑不已,这个骗子离开津门不是来巡察来了,而是创造机会溜走,现在想想,选在郊区的酒店,又邀来数百经销和投资人,无非是做个出逃的掩护而已,可偏偏省厅投鼠忌器,迟迟不下采取措施的命令,于是就像所有携款出逃的一样,等鸡飞了,才发现早就蛋碎一地了。 两人的愤懑和疲惫似乎触动了邓燕,她犹豫片刻道着:“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跟谁汇报?” “什么事?”孟子寒随口问。 “但我怕我汇报了,我也说不清楚。”邓燕道。 “那你得说出来啊,怎么不清楚?”巩广顺没当回事。 “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田晓萍,我进来之前刚接到了她的电话。”邓燕道,然后两位经侦惊得直站起来了,邓燕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着:“她是直接打我的私人手机上的。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我想是大兵告诉她的,可听你们刚才所说,似乎大兵又不可能跟我们站在一条线上……那,你们也不信吧?” “不不不,宁信其有,人呢?” “快快,组织外勤,马上带人。” 两人不说信不信了,直接拉着邓燕,问通话时间、手机号,定方位,尔后一辆载兵闷罐急驰而去,驶进市区…… …… …… 尹白鸽放下电话,匆匆蹬着上楼,走廊口,高铭等在那儿了,问了句孙副厅,高铭指手示意着,那位领导陪同的一位同是警服的男子正从一间办公室出来,看到尹白鸽,孙启同问着:“有什么消息?” 已经被如潮而来的坏消息听得麻木了,这句话问得有气无力,尹白鸽却是稍许兴奋了,道了句:“彭州专案组找到田晓萍,正在把他带回组里,她掌握着彭州鑫众的部分账目,是在事发前就藏起来的。” “她怎么可能知道消息?又是怎么找到的?”孙启同问题直接来了。 “据她说,是事发前顾从军告诉她要出事,让她藏起来……走时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让她出事后联系,联系人是邓燕。”尹白鸽道。 余众全怔了,出事前,有预料,然后把这个重要的线索,交给了一个地位上不了台面的实习警员? 孙启同撇撇嘴,牙疼的样子,尹白鸽安慰道着:“他们在洛宁有信任基础,鑫众的非法生意可能对他确实也有触动。” “这个混蛋袭击了我们几位同志,最后还差点害死我们一位内线,我都想亲手把他送进监狱……这个消息要是我们早知道几个小时,就不用现在面对这个么收拾不住的烂摊子了。”孙启同愤然道着,背着手和另一位下楼,高铭和范承和噤若寒蝉跟着,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问,两人对案情的所知,倒不如通过手机查的知道的多。 尹白鸽快行一步在孙启同背后道着:“他应该是在找袭击他的凶手,准备报复蔡中兴,可不知为什么放弃了,据田晓萍提供的信息,他给出的两个选择,要出事就找邓燕,要没出事,就自己走。” “还是想逃避罪责。”孙启同长叹一声,没来由地哀痛了。 一行五人,乘着破晓和曙光下了办公楼,这里是津门市特种警察训练基地,地处南郊,掩映在山林秀水间,不过因为鑫众的事这里的警力已经调空了,穿过空荡荡地大操场,带着湿意雾气里,能看到远处林木以及更远处的城市,偶而的一两声早起的鸟叫,会打破这里的寂静,不过却不突兀,反而让人更喜欢这种幽清。 一幢加着岗哨的小楼,西北角,就是顾从军的临时关押地了,高铭和范承和在这里呆了两天,明显觉得不合程序,没有批捕、没有送看守所、甚至没有起码的讯问,就关系通天也得不到这种优待啊。他妈的,最郁闷的是,伙食比他们俩的还好。 通过岗哨,径直上楼,二楼一处阴暗的办公室,开亮灯光,自这里可以看到单向玻璃另一面,是一个摆着各式器材的室内训练场地。打开监控,出现的一个房间内景,被抓回来的顾从军,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觉。 “状态怎么样?”孙启同问。 “很好,伤口已经处理了,回来就一言不发,睡觉,除了昨天清醒几个小时,都在睡觉。”尹白鸽道,像如同嫌疑人落网一样,没指望了,也就特么的心安了,什么焦虑抑郁失眠都没了,睡得香呢。 “噢对了,昨天我送饭,到门口,他唾了我一口。”高铭补充了一句。 那位陌生人说话了:“正常,解离性人格分裂,他现在是另一个人,患这种人格分裂,隐藏起的那一重人格,恐怕都想不起来。” “哎……您指哪一重?”范承和奇怪了。 “除了大兵和顾从军,不会还有一重吧?”高铭想到了一种最不可能的后果。 “对,不用对你们隐瞒了,他被袭击的案子交给你们负责……他是从这里走出来的人。”孙启同道。声音好不难堪,尹白鸽头回脸上表情丰富了,不过也是尴尬居多。 “内线不是李振华吗?”范承和愣了。 “谁告诉你,只有一个内线?”尹白鸽淡淡道。 范承和惊得上牙打下牙了,这事乌龙了,内线A挟持了内线B,把特么几个重要嫌疑人全放跑了,这事就面前警监恐怕也交待不了。高铭识趣,脚踢踢范承和,不敢多问了。 那位陌生人,瞥眼看了孙启同一样,像是不确定接下来的事,他见孙启同没有反应,提醒道着:“孙副厅,小尹,不一定保证能见效啊,你是学心理学的,应该知道强行附加一重人格的后果,这相当于反洗脑。” 就像洗脑,给一个赋予既定的行为、思维甚至生活习惯,所不同的是,这次是把洗出来的装回去而已,可能难度会更大,尹白鸽沉声道着:“那您愿意他成为我们的对手……而且是亲手训练出来的?” 陌生人犹豫片刻,拔着手机,对着接听的另一方吐了两个:“开始!” 于是听到了不知那里传来的脚步声,夹杂着出操、喊队以及训练的声音,那是特训队用来鼓舞士气的战歌,这时候,看到床上的大兵动了,似乎在潜意识里的碎片唤醒了他,他随着脚步声蓦地坐起来,迷迷糊糊中还没有开始思考,就听到了像噩梦一样在他记忆里重复过无数次的声音: 咣当,铁栅门开了,一位穿着没有标识制服的男子,一半脸隐没在阴影里,整个人堵在门口吼着: “大兵,出来!” 他像条件反射一样,起床,床头柜一伸手,衣服披上,裤子套上,他丝毫没有发现,根本不是他的思维在主导,那衣裤也不是他放置的,好像就应该在那个位置一样。 标准的程序,两分钟穿戴整齐,门口的人退了一步,大兵下意识地奔出门,往室内训练场地跑,跑了几步,清醒的思维发现不对了,他回头看看,那位面无表情的男子,又看看这个陌生的地方,他记得好像是蒙着眼被带进来的,他一直以为是监狱到了,可眼前,似乎要颠覆他的思维了。 “你特么要把我忘了,我今天得拆你几根骨头。”那位男子握拳,指节咯咯在响,他撇着、斜眼,挑恤地问着:“大兵,记得老子怎么虐你的?” “我操,果然有你这么一个人,我以为是做梦。”大兵愣了,没想到那些记忆居然是真的,他被关、被虐,还有这个关他、虐他的人,都是真的。 “我是你们这些所有菜鸟的噩梦。”那人几步上来,飞起一腿,大兵猝不及防,咣声被踹出去几米远,那人啐了口,睥睨不屑地看着大兵,蔑视到了极点。 “艹你妈的……早想干死你了……” 大兵一个蛟龙出海,漂亮地后空翻站定,蓄势积力、神情极怒,一声大吼,劈里叭拉和这位拳脚干上了…… 第047章李代桃僵(2) 警中有奇人,这话行内人都信,有多奇的犯罪分子,就有多怪的警察来对付,仿佛这些人都是应劫而生的一样,一旦现身,要多震憾有多震憾。 反观大兵就成了蚍蜉撼树、螳臂挡车了,一个直拳撸捣向对方面门,对方一抬头,前额直顶大兵拳面,挨打面不改色,大兵拳面疼得直甩手,嗖一下转身换招,肘拳直击对方下颌,却不料对方手一拔拉,轻轻巧巧就卸力了,再换招,大兵一跃而起,另一肘砸向对方头顶,这个蓄着全身体重的泰山压顶,估计打实了得把人打成脑残。 可不料那人更快,嗨地一发力,像击沙袋一样,把跃起了大兵甩出来几米远。 拳头,那一拳不知道怎么正插在空档里,直击大兵的胸部。 大兵岂能服气,捂着肚子揉揉,啐一口,随手抄着个做附卧撑的铁支架,嗷声叫着又扑上来,那样子貌似疯虎,凶赛恶狼,手里的凶器毫不客气地往那人的脸部、喉部招呼,那位且打且退,招架的游刃有余,片刻又找到个空档,一脚踹上大兵小腹,这次不是后摔,而是趴着飞出去几米,吧唧,来了个狗吃屎。 “唉,没长进啊,我说大兵,酒色把身子掏空了啊。”那位失望地道。 大兵这口气喘过来,思维可跟不过来了,记忆中最恐怖、最耿耿于怀的景象重现,却意外地让他发现,这个剽悍的恶人,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 “想起什么来了?”对方问。 “没想起来,好像你让我着?”大兵道。 “不让着,你就不脑残了。”那人笑道:“得全身残,生活不能自理那种。” 这话绝非虚言,几招交手,大兵知道遇上劲敌了,对方身高比他还高半个头,人要粗一圈,怕不得二百斤往上,可奇怪的是并没有一点雍肥之感,但一举一动,都特么像只人形狗熊,像放倒他,就像试图和辆拖拉机顶牛一样,根本无济于事。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打我?”大兵纳闷了。 “呵呵,我的专业就是虐人,直虐到你想起来。”那人慢慢走近,大兵感觉到危险来临,这危急时刻,他借着喘息的一瞬间,又是个前翻滚,头下脚上,嗖地蹬向对方的小腹。 这一招来势奇快,眼看几不可躲,谁可料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位比想像中更损,一后仰,右腿前蹬,直踹大兵臀部,电光火石一交手,那位手撑地,瞬间起来了,大兵屁股上挨了一脚,又倒扣着飞出去了,吧唧摔在地上。 好一会儿,吃痛声音才喊出来:“我艹,特么太欺负人了……你到底是谁?” “偷袭的不错,不过这一招兔子蹬鹰都是我教你的。”那人笑了,招招手挑恤着:“再来?” “不来。”大兵捂着屁股,被踹到尾骨了。 “来吧,我用一只手怎么样,给你个报复的机会。”对方调戏开始了。 大兵一抬头道:“你把两只手全捆住,我跟你来。” “呀?学会不要脸了。”对方奇怪道,要追着大兵交手,大兵却是连滚带爬,围着器材兜圈子,知道特么打不过,这不能找虐,又一次被那人揪住时,大兵开始耍赖了,一屁股坐地下喊着:“停停停……到底干什么?把老子关起来得了,有这样玩的吗?” “这都想不起来?”那人怒了,手僵在空中。 “哎,对,我好像……”大兵眼睛一滞。 那人一喜,揪着大兵问着:“想起什么来了?” “我……他妈想弄死你。”大兵瞬间变脸,嗖一下膝撞上身,然后连退几步。 中招了,这位高手捂着裆部直呲牙咧嘴,指着大兵,那话却没有憋出来,大兵小胜一招,保持着距离挑恤着:“知道这招么?老子在工地学的,百试百灵。” 不过说完,他又有点后悔了,那人只是揉了揉,而且咬着牙挺直了,估计像这号人形狗熊,怕是一转眼就得恢复过来,想想那恐怖的拳脚大兵就有点心虚了,他做着停势道着:“停停停……嗨,你到底是谁?不对呀,我被抓起来,我以为进那个看守所了……咦?这是哪儿?” 却不料拳脚打不倒的对方,这句话却像有魔力一样,一下子把对方击垮了,对方面带愁容看着天花板,大兵顺着他的视线看,那儿,是个摄像头。 还没搞清楚,门开了,尹白鸽现身在门外,一身警服正装,看得大兵眼睛滞了下,迅速用心算测量着这个女人的三围,身高。 “我的胸围多少?”尹白鸽突然问。 “90。”大兵道。 “身高呢?”尹白鸽又问。 “167左右。”大兵道像应试,莫名地脱口而出。 “女人喜欢浪漫情调,如果让她们感觉浪漫的气氛,那智商和感觉会有什么变化?”尹白鸽问。 “智商下降,感觉出错。”大兵道。 “aime-moimoins。”尹白鸽看着大兵,发了句音。 大兵眼睛大了一圈,犹豫地嗫喃着:“aime-moilongtemps.” 尹白鸽笑了,然后大兵傻怔着,自言自语道着:“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这一句。” “我还给你挑了一件金百合的项坠,你送给谁了?”尹白鸽问。 “你……你……”大兵记得,是从一只纤手里接过了坠饰,可他一直以为是营业员来着,他看着穿着警服的尹白鸽,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然后气愤地迸了一句:“是不是你们收买我,让我出卖鑫众的?” “这个,由你自己来判断,跟我来。”尹白鸽道,叫着大兵出门,出了门回头看大兵没动,尹白鸽笑着邀道:“你的记忆里一定还留着阴影,比如,这个训练基地,被你当成监狱;体能训练,被你当成天天挨打……难道不想知道,在你脑海里,那些死亡、血腥是怎么来的。” 这句管用,大兵蹬蹬跟上了,那位人形狗熊唯恐有失,戒备地追在大兵后面,上楼,尹白鸽打开了一扇虚掩的门,空荡荡的全是大屏幕,大兵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见得尹白鸽一摁开关,屏幕一个一个亮起,海滩、艾菲尔铁塔、大幅的香水广告,几十寸的大屏包围着中间的人,仿佛置身地真实的环境里一样。 “欢迎来到巴黎。”尹白鸽回头笑着告诉他。 然后大兵傻眼了,这特么怎么回事,怎么记忆里,好像这个就是法国来着…… …… …… 高铭和范承和可能和大兵一样惊讶,原来这家伙说的不是梦话,所谓进过监狱,敢情是封队;原来被人虐待,敢情是这里的体能训练。可难道这个地方也能模拟出国外的场景来,就能模拟出来,也得像啊。 那位陌生的人看了高铭和范承和一眼,似乎有点忌讳,孙启同说话了,他道着:“两位老刑警了,知道轻重,大兵的案子由他们俩往下办,凶手还没有找到,可能和集资案,是搅在一块的……高铭、承和,特训处的石景春,直属省厅指挥。” 两人敬礼,对方还礼时才看清,是位年届四旬的同行,这种地方规矩严,不像刑警天天便装,那人的额头已经被警帽勒下一圈压痕了,看得出从警足够久了。 高铭总还是没有压抑得住好奇,出声问着:“这个人我们一直跟着,当民工,当老总,当嫌疑人,都像。就没看出他是自己人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石景春顿了顿,看着画面上迷茫的大兵道着:“我想你们可能知道点特勤是怎么培养的,隔绝环境,在短时间里要适应一个新的身份,破绽越小,成功的可能性越大,随便说一句话,那怕是假的离谱,也能骗过测谎仪;他们的训练要细化到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甚至连晚上睡觉都会被录像,有说梦话习惯的都不合格。” “啊?这样啊。”范承和油然而生一种祟敬,敢于接受这个训练的人,本身就值得尊敬。 可又不对了,总不能训练得,连老本都忘了吧? 石景春接着道着:“鑫众案件他做得相当完美,已经潜伏到了非法集资的高层,我现在都说不清是那儿出了漏子,他被袭击……脑伤,加上心因因素,形成了现在的人格分裂,可惜啊,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都记得,忘了的,是他的职责和信仰。” 咝,高铭地吸气,嘴成O型,他插了一句道着:“也许有救,在洛宁,他火拼了四个收债的,还有一个是在逃嫌疑人。” “那是本性,而不是他的身份,纪律队伍出来的,怎么会那么鲁莽。”石景春道,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大兵,惋惜地叹道:“他现在有多么可恶,曾经就有多么可敬。在这个志愿加入的计划里,能坚持下来的不到五分之一,能合格的不到十分之一,真正参加实战能毫发无伤回来的,可能少之又少……他是历届来,最优秀的一个,却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回来了。” 一股莫名的悲伤袭来,高铭有点难受,这个职业的艰难困苦,不身处其处,是无法体会的,就像这位,伪装坏人都变成彻头彻尾的坏人了。他说不出,一个人背负着这种不幸,会成什么样子。 “那他能想起来吗?”范承和期待地问。 “执行任务的要求,就是让他忘记自己所有的一切,接受一个全新的身份和履历,这可能就是他的心因……他真的忘了,把自己的以前,全部忘了。”石景春挽惜道。 沉默了片刻,范承和轻声问:“他就叫大兵吗?” “不。”孙启同道:“那是他是训练营和此次任务中的代号:大兵。” 蓦地一股酸意冲上来,范承和掩着口鼻了,这个脑残的病因说出来,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 …… 大兵是懵然看着,记忆的碎片重合在这里,他妈的,夕阳余晖下的艾菲尔铁塔简直一模一样,他在怀疑自己在是现实里,还是梦里,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 妈的,很疼,好像是真的。 “lefrankaisestlalangue,estlalanguelaplusbelle.”尹白鸽开口了,如莺莺黄鹂来了一句。 大兵没理她,这个女人骗过他一次,让他警觉了,尹白鸽笑着道着:“法语是情人的语言,是最美的语言……你就是从这一句开始学的。每天有三个小时时间观看风光纪录片和法语电影,记得调情那一句吗?我要给你揉揉脚,为什么?因为你整夜都在我的梦里奔跑……” 我艹,这可是他和上官之间的秘密,大兵一拍额头,愤怒道着:“难道我是在这儿训练过,然后去骗上官?” “差不多就是这样,你是通过她进入鑫众任职的,真正的顾从军现在住在精神病医院,我们借用了这个身份……要不伪装,你个穷警察,她怎么可能多看你一眼,你的年薪只够给她买两双鞋。”尹白鸽道。 受打击了,大兵脸色,扭曲,不舒服了一点,又猛地想到了,他道着:“什么,什么,你刚才说……我,我是……我是警察?” “对,否则,现在你该在看守所里了。”尹白鸽道。 哈哈哈哈……大兵仰头狂笑,笑得浑身直摇,笑得眼中见泪,仿佛遇到了失忆后最大的笑话一样,笑了好半天,他脸一拉瞪着:“少来这一套,麻利点,送老子去看守所……有什么直来直去,少特么拐这弯弯绕。” 后面的大个子要上手,尹白鸽摆手制止了,她微笑道:“你是想保上官吧,而且觉得自己失忆,是一层护身符了?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会两种语言,怎么来的?你的拳脚厉害过一般人,哪儿学的?你能说十几种方言,难道天生就会?” 大兵梗着脖子道:“我天资聪明不行啊?” “是吗?记得你爸吗?”尹白鸽突然问。 这一层大兵却是不吭声了,尹白鸽一伸手,递着手机,却是大兵的那部,手机在他的手上,叮铃铃响了,放在他眼前,熟悉的号码。 “不会我爸也假的吧?”大兵欲哭无泪了。 “你说呢?”尹白鸽问。 大兵一把抢过来,拿到耳边,一摁接听,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大兵,你在哪儿?” “你……你到底是谁?”大兵不敢喊爸了。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孙启同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手机,摁了,就那么看着他。 大兵嘴张着合不拢,使劲地咽着唾沫,无法消失这越来越多的惊讶,此时尹白鸽却不多言,放着一组录音,清晰地传来了大兵的声音,是大兵记不清自己说过的话: “我是大兵……现在安全,总部让我们扩大营销,新招录的人员68名,都有从事营销的工作经验,具体由万江华负责,详细情况,我汇总在云盘里,密码****” “我是大兵,今天是3月27号,我查到了三处凭证下落,它们运作方式是,全部汇总在彭州处理,谁负责这个还没有找到,我觉得应该是刘茜,或者万江华……” “我是大兵,鸽子啊,老爷子呢?呵呵,警示我……你们把我扔染缸里,又警示我不要变色,那你换个人来试试,我总不能在这公司里搞八不准吧?……好好,不废话了,今天彭州财务上的一部分凭证运走了,是快递收货的形式拉走的,田晓萍负责的……应该就藏在彭州……” “我是大兵,机场仓库48号,是藏匿地……” “我是大兵,通知老爷子,蔡总邀我赴约,在荷泽高速入口……啊,没有?有危险……” “……没事,这节骨眼上他敢动手,那是找死,我有分寸,等着我消息……” …… 这些貌似凌乱的通话,或和尹白鸽、或和孙启同,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框架,在事发前双方联系的框架。可惜的是,并没有唤回大兵的记忆,而是让他越来越显得难堪。 “你和家里的联系,中止在四月十四号……之后,你就有记忆了,我们一直在等着你恢复记忆,却没有想到,你恢复了大部分记忆,却独独忘了,你的职业和任务。”尹白鸽喃喃道,这话里,是幽怨,而不是埋怨。 “我是警察?”大兵懵然道。 “我是警察!?”大兵愕然道。 “我特么的,是警察。”大兵怒不可遏地道。 假的,全是假的,那份触动他的感情,是假的;那份心动的感觉,是伪装的。就像蓦然地发现,自以为聪明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的傻瓜一样,大兵愤怒了敲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敲得自己忘记所有事一样。 可这也是徒劳的,他看到了身边的几人了怜悯的眼光,那股子逆返的心态又油然而生了,他咬牙切齿道着:“别问我案情的事,我特么想不起来了。” 无人回话,他一摊手问着:“对了,我是警察,你们关着我干什么?是不是该放人了?” “看来你并不相信,还有什么疑问?”尹白鸽问,知道一腔热情,又要倒地臭水沟里,他确实是人格分裂,根本不相信以前自己是警察。 “别想唬我。”大兵挠挠耳边,神情严肃地看看尹白鸽,突然问着:“我记得好像有一个女人,白衣白裙子,好像在我的记忆里很重要……她是谁?别骗我,不是你。” “哦,这个我还真知道。”尹白鸽点着光电笔,翻着一处屏幕上的画面,一堆私人物品里,夹着一张照片,上面放大了,上面一位恬静的女人,白裙,扶在一棵花树下,微微笑着,好熟悉的感觉,大兵的使劲想着,问了句:“这是我女朋友?” 孙启同开始扶额头了,狗熊大个子开始撇嘴了,大兵怒道:“到底是谁,她应该对我很重要。” “一直随身带着,当然重要。”尹白鸽声音放低了,说出答案来了:“她是你妈妈。” 哎呀我……大兵眼珠子凸得差点掉地下,尔后气得蹲下了,直扇自己耳光。 脑残到这份上,恐怕就真是警察,也不好意思回来了。 尹白鸽提醒着:“好像还有最后一个疑点,你记忆里杀人的场面……你在洛宁几乎杀了人,面色都不改,你不会认为这是天生的吧?” “我杀过人?”大兵吓了一跳,有关那种血腥的记忆,也是挥之不去的噩梦,那失忆了也如影随行。 “杀过,而且不止一个。” 接下来的是肃杀的场面,戴着口罩的一行法警,从层层铁网架起的甬道里带出来了嫌疑人,押上囚车,换场景,秘密的执法地,砰砰枪响,跪着人向前仆倒,枪响处溅起一缕红白浆物…… 这个场景让大兵蓦地全身一震,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脸上的东西,却摸了个空,可记忆在这时候终于唤醒了,他愣了,那是隐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提及过。 “你二十一岁参军,在武警某部服役,而且是最后一批武警行刑枪手,服役期间,一共枪决六名罪大恶极的犯罪嫌疑人……退役后因为你的特殊经历,转业到市中级法院任法警,供职期间,也参与处决过两名极刑嫌疑人……两年前省厅跨警种选拔特勤,四十三名志愿者,其中就有你……一年零六个月以前,你化名‘顾从军’,奉命调查鑫众公司的违法事实……四月十四日提供了机场仓库藏匿凭证的线索,我们扑了个空,你从那天起,失忆……” 尹白鸽轻声说着,表情严肃,眼神悲悯,那是一种壮志未酬身先残的悲悯,一个人心理上的创伤,可能远远要甚于身上的,就像这样,忘记了所有一切,即便让昔日的战友,又如何面对。 尹白鸽点着光电笔,换到了简历表,一位警服大头照。 姓名:南征。 训练营代号:大兵。 剃着短发,表情严肃得有点可笑,可大兵知道,那就是自己,错不了的自己,就像灵魂投影,可能扭曲,但不会失真,那确实是他,一个曾经憎恶这个世界,憎恶那些坏蛋,包括憎恶自己职业的大兵。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表情里带上了庄重,似乎是那一声枪响,那一眼死亡,唤回了他曾经的记忆,而记忆里,和现在一样,依然没有阳光。 “大兵是你在训练营的代号,想起来了吗?”尹白鸽问。 “没有完全想起来。”大兵摇摇头,此时说话却不带感情色彩了,他淡淡地道:“但我,记得杀人……记得因为这个,让我厌恶自己,让我总是在噩梦里惊醒……我明白了,我当顾从军的抑郁、焦虑、失眠,并不是因为我还有良知,而是因为……我一半是好人,一半是坏人。” 房间里鸦雀无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尹白鸽把画面的声音关了,那里面播放着的,是这里训练的场景,像炼狱一样,腰上放着成摞的砖做附卧撑、一群人在瓢泼的雨中喊着号子奔跑,一室的格斗乱战里,大兵看到了自己,被打倒了,又爬起来,又被打倒了,抹一把嘴角的血迹,又爬起来…… 可这一次,还有机会爬起来吗? 大兵看看身边的人,被他遗忘的人,曾经敌对的人,他说不清,此时的自己,成了什么人…… 第048章一线明光 “他是个好人。” 田晓萍瑟瑟发抖地拿着邓燕递给她的一杯水,两只手捂着,紧张和惊恐全写在这位昔日鑫众财务总监的脸上了。 邓燕一行人找到她时,她正蜷在一所闺蜜开的美容院里,两天没出门,几次想走都没敢迈出美容院,直到警察去时她才像解脱一样,神经放松下来。 这是对顾从军的评价,是孟子寒随口问的,不料得到了这样一句回复,东西交的不少了,真实交易的流水账,加上通过零售、折旧、人工成本洗走的资金,也有一本黑账,再加上她经手的原始股,这位女财会多少也留了点实物图片,恐怕就是备着有朝一日的不时之需呢。 这些够忙乎一会儿了,奇怪是孙副厅要顾从军协助她逃走的详细细节,于是就从这个奇也怪哉的评价开始了。 好人?巩广顺哭笑不得了,可能嫌疑人,都觉得自己的同伙是好人吧。 “他……他现在还好吗?我一直有点担心他。”田晓萍又问,期待地看着邓燕,邓燕可没有过审讯经历,看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瞬间心软了,她道着:“我说挺好肯定是骗你,所以我只能说不太好,不过你能走出来,已经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无论对你,还是对他。” 田晓萍蓦地两眼盈泪,点点头,直道谢谢。 “把那天的详细经过说一下。”巩广顺道。 “那天一大早,他联系我,让我帮他找家旅行社,直接到他住处,要招待几个朋友去旅游,于是我就办了……”田晓萍回忆着,那是她生活的一个转折点,现在回头再看,尽管同样是坐在警察面前的结果,可却不能同日而语了。她回忆着顾总邀她的细节,这时候才觉得,一切都是有意为之,就像他已经洞悉了上层的阴谋一样,把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给了她。 不过在巩广顺听来,就不这么看了,这家伙是藏起了会计,要走了企业网银的密钥,然后到了公司就大肆发钱,加上之后的行径,恐怕是为了激怒蔡中兴,拉这位小会计一把不过是个顺水人情。 邓燕也有自己的看法,她心里压力莫名地轻松了几分,那天晚上的电话还是有效果的,最起码他还没有坏到丧心病狂。 小会计把这个并不繁复的过程讲完,又开始泪涟涟的抽泣了,孟子寒和邓燕起身了,巩广顺换了个话题,问着她账目上详细的情况。 出了门的两位,孟子寒把这一段视频压缩,迅速回传给要这东西的津门方面,此时邓燕的怀疑更甚了,大兵被带走了,逮捕记录、嫌疑人记录、起码的案卷开页,该有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顾从军”在逃的扉页都没有来得及撤掉,由不得她不往歪处想。 发这些,孟子寒无意发现,邓燕正眼巴巴盯着他,他惊讶问:“哟,怎么了?” “没什么?不合程序啊,怎么顾从军这么一个重要的嫌疑人,非要带离案发地。”邓燕问。 “我也不知道,服从命令吧,现在上层比咱们还焦头烂额,这个蔡骗子捅的窟窿可是真不小,现在都盯着咱们冻结的账户,想拿回资金呢……这带走的钱究竟有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啊。”孟子寒牢骚着,这笔烂账,还是艰难地往前推进,真不知道这个像老鼠过冬的骗子,还有几个户头。 两人踱步在走廊里,偶看看某间的审讯,唯一抓到的一位重磅人物,现在算得上万江华了,正和经侦狡辨着,我一不是法人,二不是嫌疑人,三没有违法行为,你们滞留我四十八小时了,为什么还不放人?什么原始股啊,我怎么可能知情,那是总部和分公司的赠送优惠,都没收钱怎么叫非法发行?我问您,有非法赠送这条罪名吗?……有回收?不可能,就有我也不知道,我只负责把公司的产品组织配送一下,您可以看看合同的,都是销售合同,那点违法了?没有证据你们不能乱抓人啊。 开启抵赖模式,邓燕和孟子寒互视一眼,知道当初预计的几种后果,最难的一种出现了。 主谋溜了,证据丢了,钱不知道藏哪儿去了,这锅夹生饭,恐怕不好往下吃了…… …… …… 石景春、孙启同、尹白鸽三人把刚刚回传的这段视频看完,又看了两遍,相视间,似乎都有点疑窦丛丛。 大兵回训练营的住处了,那儿和一个小监室差不多,今天的震惊应该不小,监控的视频上,他保持着腰挺、身正、双手放在腿上的坐姿已经很久了,纹丝不动,现在尹白鸽也说不准,他是民工大兵、还是顾总,或者是……代号大兵! “他居然把邓燕的电话号码,给了田晓萍。”孙启同踱步着,手抚着下颌,琢磨不透这个脑残的心态了,说他还有点良知残留吧,他明知道死路一条,还去拼命;说他没有吧,似乎又不对,在关键时刻,拉了田晓萍一把,而且让她选择投案。 “是不是这种心态,田晓萍涉案不算重,要加上主动交待,检举揭发,罪责会很轻。而上官就不行了,她是创始人团队里的,所以大兵,在顾从军的人格支配下……协助她逃跑。”孙启同问。 “不对。”石景春摇摇头道:“顾从军的人格特征……假如去掉他身上附加的大兵成份,应该是尔虞我诈,判断出事会先自保,或者逃跑,不可能选择去帮上官嫣红……他应该是试图报复蔡中兴,可为什么放弃了,转而选择协助上官逃跑?” 信息的缺乏,让几位警中大员无从判断,而且又是复杂的性格,民工、顾总、特勤,能混淆到什么程度还真不好说,尹白鸽盯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大兵动一动,这让她觉得为难了,想开口,又不确定地闭嘴了。 “石处长,从专业的角度讲,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孙启同问。似乎看到了恢复的苗头,最起码他能想起当刽子手的经历。 “孙副厅,如果不是警察,您也不是我上司,我才可能从专业的角度告诉您……您……”石景春吞吞吐吐,似乎有忌讳。 “告诉我实话,关系到一个人的后半辈子,总不能像嫌疑人一样关着他吧?对于这个案子,他比任何人的贡献都大。”孙启同道。 “那我就说了,您别不爱听,首先,据统计……我们国家没有这种统计,我是参照欧美国家的,比如美国,现在3000名死囚,百分之十是退伍军人;重刑犯里退役军警的比例比这个更高,这类人自杀概率,比普通人高出百分之三十。”石景春道。 “这什么意思?”孙启同脸色难看了。 “我的意思是,一切强化训练都是反人性的,就像竟技体育会对运动员的健康造成永久伤害一样,一切反常规的训练,都会对人造成负面影响。”石景春轻声道。 利器,同样能成为凶器,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就像石景春研究的专业是预防警察职务内犯罪一样,孙启同不置可否地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不确定性,正常的人格分裂,患者会彻底忘记之前的生活经历,而他是通过训练强制隐藏人格特征的,比如,教他礼仪、强化外语、恶补金融知识,他这个人格分裂是人造的,和真正的人格分裂精神类疾病又有所不同,有些事,是忘不掉的。比如处决极刑犯人。”石景春道。 “你说了半天,就说不确定?”孙启同质问了。 “是不确定,一个开过枪的警察都需要心理评估,他枪下可死过八个人……从国体的角度,那些危害社会罪大恶极的罪犯该死;但从个体的角度,那种心理压力,就得处决这些罪犯的行刑手去承担了,毕竟是……杀人。”石景春道,他调着一帧录相,却是洛宁警方提供的,是大兵淡定,冷静的面部特写。 可那正是刚刚袭击四名收债人员,被铐在审讯室啊。 “这种人不是没有恐惧,而是恰恰恐惧和血腥,才能给他们镇定和冷静,您看……”石景春道,眼光示意着此时的监控画面。 回去快一个小时了,依然纹丝不动坐着,石景春拉近了画面,看到了侧面的特写,大兵像泥塑木雕的脸部表情,根本和所有监控留下的影像,宛若另外一个人。 于是这个问题无解,谁也无从判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尹白鸽一直看着,冒出来无数个想法,都瞬间被她否定了…… …… …… 另一处,那位拳脚功夫相当了得的教官办公室,高铭和范承和在一大堆文字、影像资料里泡了一个小时,越看越佩服到无以复加了。 体能训练、适应训练、反审讯训练、测谎训练、语言训练……可能除了拳脚打不过这位教官,其他上还真挑不出大毛病,一列评价都是优、优、优……偶有评语,也是好得不得了的表扬。 比如作风过硬、比如思想正派、比如训练刻苦等等等等,范承和佩服地看了高铭一眼,那一眼传达的意味高铭清楚,这是和顾从军的风格相比去了,这位坚定的战士转换到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总经理,实在太特么违和了,太让人佩服了。 “你们……笑什么?”那位教官似乎发现了。 “没有笑。”范承和道。 “笑了,我看见了。”教官霸道了。 “绝对没有笑,是吧高队。”范承和耍赖了,高铭跟着扯了:“没有,绝对没有。” “瞧你们那德性,笑了都不敢承认,这事是可笑,他把他妈当成他女朋友了,哈哈哈……我经常碰到抑郁自杀的,可是头回碰到人格分裂的,他……特么怎么不分裂成个娘们呢?那样不是更有意思。”教官哈哈大笑,如是评价道。 看清了,这是个武力值过高,导致智力值太低的那类,让这号人理解人格上分裂恐怕会有难度,高铭放下档案道着:“哦,还没请教怎么称呼您呢。” “姓张,名如鹏,大鹏展翅的鹏……我是特训教官,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对方道。 “这里没有他的家庭情况啊。”高铭问。 “家庭情况是保密的,再说,你从那儿下手合适吗?他都不认识他妈了。”张如鹏翻着白眼道。 也对,这个教官虽然有点二,但这话没错,放在组织里是个意外,可放在家庭里,那就是悲剧了,高铭为难地撇撇嘴道:“张教官,您应该是和他最近的一位,您觉得……我们怎么开始合适?” “这个我怎么知道啊?我们这儿处理办法简单啊,一般喝两顿大酒,有什么想不开的,都不就揭过了。”教官道。 这个处理方式正常,就范承和都赞同,很多压力都是从酒瓶子里释放的,他随口道:“要不整几瓶,把他灌醉,问问。” “胡扯,上头领导盯着呢。”高铭道。 “没用,灌不醉。”教官摇摇头道。 啊?高铭和范承和齐齐惊讶了。 张教官蒲扇般的大手一比划说道:“最多时候吹过五瓶,没事……他不一样啊,当过行刑手的人,知道怎么当的,头回杀人得胳膊腿哆嗦,有的得吓尿裤子,那还不是开枪前后一大碗酒蒙下去,胸口一烧,头一热,砰就干了……这酒量就那么出来的。” 看来,从这位教官嘴里,恐怕是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两人一筹莫展了,本来被挑选出来,还当个是机遇呢,可现在看来,恐怕两人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抓住这个机遇。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枯坐在房间里的大兵,一个半小时了,仍然没有动。 “集训学员,住这种房间?”范承和觉得不舒服了,像个牢房,门都是铁的。窗都是焊死的,房间里就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教官不屑道着:“这是特训人员,住的都是志愿者,如果他们身份败露,那待遇可还不如这个……让他们提前做个心理准备而已。你们也是当警察的,还不知道警察有没有人权?” “不说这个了,我们能和他交流一下吗?”高铭换着话题,征求道。 “等下,我请示下。”教官起身,拿起了电话。 高铭不无郁闷地瞧着张如鹏请示,这种环境里办事真的是很麻烦,请示汇报哪一步都少不了,像这样办下去,两人真不知道,等找到真相都猴年马月了…… …… …… 大兵端坐在硬梆梆的床上,静的可怕的环境里,是思维和记忆的涌动。 最清晰的记忆是刑场,从碎片走向完整,没错,的的确确是亲手杀过人,或者不是杀……而是处决! 他记得每次执行完任务,都会像这样静坐很久,静静地坐着,让贲涌的血脉平静下来,毕竟亲眼目睹着一个活生生的同类成为尸体,还要近距离地检查是否已经死亡,否则还需要再补上一枪,那些狰狞的、带血的、带着弹洞的丑陋面孔,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妄想出来的。 他记得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是执行任务,这是替天行道,可仍然会被无休止的噩梦折磨,谁也不愿意在梦里还见到这些丑陋的面孔,可在梦里,却挡不住他们的不约而至。 他记得自己很无奈,就像泥泞中跋涉的路人,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艰难地走,无法停下来,因为停下来会被这些折磨搞垮,会被心里的那些阴影淹没,会被自己抛弃……对,他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职业,就像身处鑫众,厌恶自己身份的那种感觉一样,总希望跳出去,却斩不断那些羁绊。 名利、美色、金钱……在缠着顾总。 荣誉、信仰……在扯着南征。 就像一处裂开的地缝,而他就站在缝隙的上方,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面是沉沦,而另一面,却也不会有新生。 对了,这就是曾经抑郁的来源,对一面的忠诚就意味着,对另一面的背叛;对一面的信任,就意味着对另一面的谎言,那些失眠的长夜,是在受着心理上的折磨;那些焦灼的感觉,是因为整个人被生生扯成两半,一半高尚,而另一半已经堕落。 这就是自己,一个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复原的自己。 是大兵,也是顾从军,抑或还是南征……多重记忆的凌乱组合,让大兵找不到头绪,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或者即便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成为那一类人。 铛……铛……铛…… 几声轻轻地叩门,大兵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尹白鸽站在中央,高铭、范承和站在两侧,后面还站着那位剽悍的教官,四个人,在复杂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是同情?是怜悯?还是期待?就那样复杂看着他,似乎等着他在开口。 “你们想知道什么?”大兵问。 “谁袭击了你?”尹白鸽问。 大兵摇摇头道:“想不起来,别高估我的脑袋,我现在仅仅想起来服役的经历,一部分,可能是它们记忆很深刻的原因吧……对,我还记得囚车,法警制服,还有去刑场的事。我一直以为监狱就是我的归宿。” “不,那是你的职业,从看守所提人,到法庭接受审判。在进入特训之前,一直是你的工作。”尹白鸽道,她有点失望,训练可能太入戏了,他真的把卧底这一段,按上级要求全盘遗忘了。 大兵顿了顿,看看尹白鸽,没错,第一感觉是正确的,她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出现,是自己的上级,他直勾勾看着尹白鸽问着:“此事之后,我会怎么样?” “不知道,需要组织做出处理。”尹白鸽直接告诉他。 “那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和一个没有人味的说话。”大兵闭上了眼睛。 尹白鸽徒然变色,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可她却无从发作,张教官赶紧拉拉她,把她拉过一边,隐去身形,这位教官敲敲门问着:“大兵,想和说说话吗?” “不想,你是被格式化的一位,身上职业味道太浓。请不要挡住视线。”大兵淡淡地道。 这时候发现不对了,似乎不是熟知人格里的任何一位。 高铭沉声问着:“你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或许,你们两人应该能理解我。”大兵好奇看着,两人满面愁色,不修边副,那样子多少有点亲切感,再脏点,就有民工范了。 “因为我们跟得你够久?”范承和问。 “不,因为你们当外勤的,肯定和我一样,都不干净。”大兵道。 这理由,让高铭和范承和脸红,尼马,不要摆到桌上说啊,高铭悻然道着:“对,手脚有时候是不干净。” “心里也未必干净,假如你身处的就是遍地污垢的地方,目睹的都是人性的自私、贪婪、丑恶,又怎么可能干干净净,你们一定有过头很痛、人很难受,却找不到病根的时候吧?还有过心里很难受,却没地方发泄的时候吧?所以,这些问题就惯出了很多毛病,抽烟、酗酒、滥用暴力……然后会被普通人诟病,而你们自己,又会被所谓的荣誉、信仰、职责牵挂着,有时候也认不出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了……对吗?”大兵轻声道着。 全对,就像感同身受一样,高铭现在相信面前这位是如假包换的警察了,除了警察,除了一线的警察,没有人能对这种操蛋生活体会到这么清楚。他道着:“对,就是这样。你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想起谁袭击的我,也没有想起鑫众这个案子的关键在哪儿……想起了很多本该忘记的事。”大兵道。 “是什么?”范承和好奇问着,对面前的这位好感徒增了。 “是只有你们能理解的事。”大兵幽幽道着:“我想起了,其实我内心很厌恶我自己,不管是当兵还当警察,贫穷、自私、偏激、辛苦,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想升职,想跳出底层,而且压抑着自己的想法,生怕别人看出我思想有问题,作风有问题……当我有机会当特勤的时候,我想应该是这样一个心态,我在拼命地弥补一个警察享受不到的生活,我使劲花那些不义之财、我勾搭了好多可能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的女人,钱、地位、让我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可这种生活是假的,我的真实的身份是警察,一真一假的两个角色要我同时出演,呵呵……有时候,免不了要搞混的。” 大兵轻声道着,在碎片化的记忆里,勾勒出了一体两面的特殊角色。或许不是一个高尚,一个堕落,而是一个不堪,另一个更不堪。 高铭张着嘴,哑口无言,在那种环境里,想干什么都可能,唯独想干净是不可能的,话说这种事还真只有外勤才能理解。 “我的人格分裂不分裂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生活在阴暗里,表面的文质彬彬,是训练出来的;外观的衣冠楚楚,是装扮出来的;和女人的信誓旦旦,都是在堆砌谎言,甚至向组织汇报,肯定也夹带了很多私货……你们是不是也有过认不出自己是谁的时候?有过厌恶自己的时候?” 大兵问,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明,清明到坦荡,让范承和顿生知己之感,范承和甚至忘了被这个人袭击,他憨笑着道:“就是干脏活的,哪有那么多挑剔?” 啧,高铭撇嘴,很虚弱地反驳了一下下,侧眼就能看到脸色煞白的尹白鸽,这场合两人喧宾夺主就有点不对了。 “那么,我想不通,为什么还要当警察?”大兵皱皱眉头道。 “没办法吧,不当外勤还能干什么?”范承和直言道,高铭一把把他推进一边了,瞪了他一眼,然后面对着大兵道着:“大兵,你纠结的是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可也是最难回答的一个。” “对,所以他们回答不了,高高在上的人,只懂服从的人,都不可能知道正确答案。你知道吗?”大兵问。 高铭愣了下,思忖道着:“这个社会,聪明的人太多了,他们都不愿意承担那么多埋怨,那么多责任,那么多苦难,可总得有人出来当傻子,我算一个……而且我相信,你也是一个。” “为什么?”大兵问。 “因为你曾经挡在卢刚面前,而不是躲开了;因为你最后拉了上官嫣红一把,而不是推了她一把……对错暂且不论,但一个好警察应该就是你这样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枪和警械。”高铭道。 大兵异样地审视着这位脸膛晦黯,相貌凶恶的男子,这位曾经被他促狭一脚踹湖里的男子,慢慢地,他笑了,笑着向高铭和范承和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慢慢地,心安理得地躺下了,他像疲惫了一样说了句:“谢谢……我想好好睡一觉,谢谢你让我理解了曾经的自己……谢谢。” 他头仰着,看着天花板,慢慢地声音轻了,居然闭上了眼睛真的准备睡觉了,可在闭上的一刹那,高铭却是分明的看到了,他的眼角,清晰地划出一道痕迹。 是泪痕,却不知为谁而悲…… 第049章暗涌浊浪 马文平局长匆匆赶回津门,在省厅大院门口等了四十分钟,方才等到孙启同和尹白鸽一行,厅长办公会议要求直接汇报,分在两处的人员这才回聚,马文平却是无从得知这两位指挥为何要擅离指挥位置,难道就为了那个顾从军? 好像说不太通,重要嫌疑人潜逃,非法资金去向不明,省厅高层震怒,金融业界又是一场地震,他匆匆地跟上孙副厅的步伐小声道:“孙组长,田晓萍的交待我们拟了个文字资料,在这儿……据她留下的部分原始凭证的图片,实物他不敢留,都是蔡中兴直接安排人带走的,处理这事的叫郭金荣,明面上是蔡中兴的保镖,据她交待,最后一次的存储地,就在机场仓库……她拷贝的电子账目可以反映出,回购的原始股的几家,鑫荣投资、大光私蓦、青江地产等几家,都在名单上。” 尹白鸽驻足惊讶道:“啊?报案的也有这几家。” “可不,要没这几家大户的推波助澜,鑫众一家怎么翻云覆雨。前段时间传说鑫众要被收购上市,估计也是他们鼓捣的,要不是蔡中兴溜了,这次原始股发行,总额撑到十几个亿没问题。”马文平道。 “那应该是草根出身的蔡中兴不满意老是当出头鸟,干脆把这伙也骗了一道吧。”尹白鸽道,奸商之间的你来我往,想搞清楚其中的关系,实在是太挑战你的智商了。 这就是当前的金融行业里的现状了,前一刻一块赚钱眉来眼去,后一刻生意崩盘反目成仇,蔡中兴是用原始股这个饵,钓了一群闻着腥味来的大鱼。孙启同脸色阴沉地道了句:“准备好接受批评吧,蔡中兴毕竟是在我们手里溜走的,要债的找不到债主,抓人的找不到嫌疑人,这汇报可怎么办啊。” “最起码原始股销售的回款,账户还被冻结着。”马文平道,那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马啊,你这眼光太浅了,蔡中兴这一步肯定算计到了,这钱他没准备动,而我们恐怕控制不住,现在的证据根本不足以把这些资金划定为非法资金,而讨债来的债主,对这个钱肯定个个都虎视眈眈,恐怕关系通天了……不信你看着,今天议题,在这些资金,而不在外逃的主要嫌疑人身上。”孙启同愤然道着。 很多事都是崩盘后才看得更清,这是一个预谋很巧,很深的设计,庞大的涉案人群体、受害人群体,还有无法界定的部分资金,足以把为数不多的警力拖住,你就再大的精力也会被耗尽在这些烂事上。 话音刚落就应证了,一位省厅的同行在门厅处拦着孙启同要问什么,孙启同说了句开会,撂下人就走。没多远又有政府里数位认识的官员,打着哈哈上前寒喧,孙启同一行停都未停,一句开会全挡回去了,那些准备握手的官员,好不尴尬地缩回了手。 说情、打探,都到省厅大院了,这个会恐怕是难开了,进了电梯好容易耳根清静了片刻,孙启同莫名其妙问了一句:“得多长时间?” “应该在天黑之前有消息,前提是,不出意外的话。”尹白鸽也在莫名其妙地回答。 “我一直从事经侦工作,没有那么深的阴暗思维,你说可能吗?”孙启同又在莫名其妙问。 “我一直在机关大院里,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书本和案卷,即便我以最阴暗的思维判断,也觉得不可能。”尹白鸽莫名其妙地思忖道着,话锋一转又变了:“但是我觉得,当所有可能都证明有偏差的时候,那最不可能的事,就是真相了。” 孙启同似乎被说服了,无语,马文平好奇问着:“孙组长,到底是什么事啊?” “告诉你,我怕你消化不了。”孙启同道。 “不会吧,到现在还有我消化不了的事?”马文平不信了,都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能吃惊到的。 “那站直喽,我告诉你,省厅连立案也暂缓了……我们现在可能连给投资人一个像样的交待也做不出。”孙启同沉声道着。 果真消化不了了,马文平听得眼凸嘴张,直到电梯门开都没反应过来,迟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匆匆追着孙启同的步伐问着:“这……这……真的假的?” “省厅同意立案正是因为我们掌握了大量核心资料,但仅限于资料,离证据链可差远了,没人主要嫌疑人、没有非法资金,只能是这个结果,蔡中兴跑得真及时啊,全部在他这儿断了。”尹白鸽淡淡地道了句。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将来,恐怕连被告席上一个像样的被告都没有了。 马文平知趣的闭嘴了,来到省厅多功能会议室,整个领导班子已经在座了,旁听的还有数位政府、银行来人,个个像非法集资的受害人一样,拉着脸,瞪着眼,瞅着专案组几位,像讨债。 汇报效果差得出奇,撇嘴的,咬牙切齿的,气不自胜的,孙启同如坐针毡了。 “我来说两句啊。”正府来人,痛心疾首地以拍桌为节奏,辅之以甩手手指,愤然道着:“……无法想像,这种事居然出现在我们津门市,这对于正府公信以及整个金融行业是一场灾难,案发到现在第三天,咱们政府大院门被堵了超过五十个小时,区、市、省三级政府,几乎没法正常办公啊……而且这事不能拖啊,越拖乱子越大……现在群众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已经有人发起倡议,要组团进京告状了……况且都不用进京啊,那网上都传遍了……我就纳闷了,这明打明违法的事,怎么可能存在这么多年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非要等到收拾这个烂摊子啊……一句话,务必以最快速度妥善处理……” 孙启同和尹白鸽三人,羞赧地低着头,银行来人说话了,排了一组数据,冻结的账户财产、车辆估算、土地价值、房屋产权等等,千言万语也是一句话,这些财产务必查封,实在不行就强制执行,要优先保证弥补国有银行的损失,国有资产,绝对不能因为这件事流失。 土地厂房抵押的四点二亿贷款未还,那是最大的一宗了,两家银行在这里反映了一个很气愤的现象,他们协调数家商业银行,要把鑫众账户的资金归拢到一起处理,那些商业银行居然不买账,此时已经反映到省财政厅以及银监局了,有他们好看的。 “好了,好了……还留了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事随后再讨论。”一把手说话了,直视着孙启同问着:“孙副厅,马局长,现在的鑫众销售账户回款,我看了下,有八个多亿……我问下,以目前的证据,能不能界定,这是非法资金。” “肯定是非法资金。从蔡青开始,老蔡这一家就没干一件好事。”正府那位抢答了。 银行补刀了:“我觉得在这方面,我们是一致的,非法资金必须查扣,用于归还他们的贷款。” 就在众人全部期待地看着孙启同时,孙启同却是泼一瓢冷水道:“理论上,无法界定,他们的原始股是赠的,属于变相发行,所有合同都是销售合同,根本反映不出问题来,冻结可以,但要查扣和罚没就没有法律依据,除非我们找到更多证据。” “强制执行不就行了。”正府那位提醒道。一句听得在座警察都羞愧地低着头,他又说了:“这没有难度吧?我们可以给你们正式行文。” “您说的风险更大,现在我们这身官衣不好使,没有证据没有法律依据人家不买你的账,毕竟是银行啊,不是个小卖部啊。”孙启同哭笑不得解释着。 “好好……这个也暂且放放……马局,汇总出来的总损失有多大?”一把手高厅转移着话题。 “现在报案的,有八十七亿了,全部是项目集资以及银行贷款,其中最大一宗十一点七亿,最小一宗,有八千万……”马文平汇报着,这个最终还没有确认的数字让在座的倒吸一口凉气。 详细的没有汇报完,争议又起了,银行的反映,投资给鑫众的,根本也涉及原始股销售,那些私蓦和投资公司,手脚也不干净,吃肉的时候不吭声,锅砸了倒出来喊冤了,根本就是助纣为虐,正府的也说了,他们是以欺诈的手法获得项目批文,这个要严密控制消息啊,工商部门已经证实他们的营业执照有问题,对此,不予认可。 争议再起,正府是试图消弥事端,银行要试图减少损失,省厅方面,又对案子的推进非常不满,闻听不但蔡中兴,连他大部分直系亲属都在上海消失了,经证实是乘远洋客轮偷渡走的,现在能剩下的只有一个患病还在医院的蔡青了,难道把这个法人推到被告席上? 这个倒是不难办,可难服众啊,被骗的资金怎么办? 一说到资金追踪,问题又扣到马文平身上了,现在案情已经明朗化了,原艰股是个饵,被骗的集资款蔡中兴在津门有足够的时间化整为零,那这些总能追到吧?这么大的款项,就有本事也全部洗不走,而且洗不了那么快。 于是马文平又开始了繁琐的汇报,以目前掌握的信息,鑫众的是以年利百分之十八的利息吸纳投资,由于有网上商城、实体企业、物流等多个实体,而且时间长达两年,所以在表面损失的八十七亿里,有百分之二十五点七,属于利息,已经返还给投资人了;剔除人力成本、财务成本、固定资产等多项支出,被骗的资金应该在四十亿到五十亿之间。 老骗法,你要利息,我拿走你本金。而且这是笔烂账,根本算不清,只能大概估计,还有很多没有报案没有统计的数字,除了老骗子,原始股发行催行了一大批以经销为名的小骗子,最头疼的问题还在其他地市,直到现在为止,账户里居然还有进账的钱。 所以这笔钱,马文平建议不能动,否则各地的经侦更难办,交钱的散户现在可能连一张废纸都拿不回去了,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争论成了辨论,辨论又成了争吵,会间还有某府要员的电话不断进来,这个会算是热闹了,整整几个小时,愣是没有讨论出一条有价值的处理意见,就警方也倾向不敢动现在账户里的钱,那可连结着成千上万散户,万一出漏子,谁愿意担那责任。 谈不成一章,就过了下班时间了,这时候,孙启同身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他拿着电话一接,徒然色变,如遭雷击,不管不顾地给一把手使着眼色,两人出来密谈,不料刚出来就听到一把手咆啸了: “什么?人跑了?……孙启同,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马上开始全城搜捕,先把所有看守的,全部关禁闭……” 啊?跑了,嫌疑人跑了?与会的吓得噤若寒蝉,一把手回来,面色铁青地对着众人说了一句:“因为我们中间某些同志的疏漏,致使一位被捕的重大嫌疑人刚刚脱逃……对不起,马上散会。” 匆匆而走,尹白鸽和马文平逃也似地出来了,跟着孙启同快步下楼,这里依然有很多等着打探消息的,而这个消息,无疑是个重磅炸弹,先把警营内部炸穿了…… …… …… 三人带着一行警车接近特种警察训练基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大批的警察拉着散兵线归队了,看样子,没有搜到目标。 大兵?我艹……跑了? 马文平苦着脸问:“孙组长,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不,找了个心理医生,想让他想起来什么来,可这……也不能跑了啊。”孙启同难堪地道。尹白鸽心慌意乱地道着:“其他人不会有危险吧?” “快点。”孙启同催着司机。 “这地方是特种警察训练基地啊。”马文平道,人放那儿都不应该放这儿,违反规定啊。 尹白鸽更难堪地告诉他:“可不,他脑残的不至于还认识路吧,这要跑出来,要出大乱子。” 两人的表情实在有问题,马文平不敢问了,觉得其中还有更大的问题。 车急速刹停,三人奔着往小楼上跑,二楼已经去了几位医护,像只狗熊一样壮实的教官张如鹏,头上正缠着绷带,气急败坏地骂着外勤搜索的人,角落里,范承和一只眼青了,捂着脸不敢直视,高铭更惨,胳膊脱臼了,正杀猪般地叫唤。 “你们三个,呆着别动,等候审查……监控呢,石景春你在不在场?”孙启同喊着三层现身石景春,石景春吓得脸色煞白,紧跟着孙启同身后,省厅几位已经追来了,一堆人进了监控室,石景春惊魂未定道着:“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啊……他不知道那儿搞的毒品,在关押间里吸毒……把如鹏吓了一跳,要去看究竟,结果不是吸毒,是勾引他进去,一进去就着道了……” 放着监控,大兵清醒后,对着监控打个了招呼,然后从身上摸着什么东西……咝,观者眼直了,居然在地面上画了一条白线,那是标准的鼻吸方式,他就着一吸,好享受的表情……然后就地地上躺着,兴奋到手脚抽搐……这时候,张如鹏匆匆离开了办公室位置,奔向这里,开门,附身探究竟……然后躺着地大兵暴起,顺着扯着床上的衣服,缠上了张如鹏的脖子,拉着人,咚……撞向墙壁。 一下……两下……三下……看监控的都吓着了。 之后来的两人就更不是对手了,高铭刚进门,被他挟着卸了胳膊,捎带肚上一脚,走廊里,范承和被他一拳封眼,直接一个大背摔,扔到了楼梯上……他是踹开走廊尽头的窗户跳下去的,那后面的两米多高的围墙根本拦不住他。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关在这儿?”省厅一位来人,看出不简单来了。 “鑫众集资诈骗案的二号嫌疑人,你厅办公室的,怎么也跟着来了?”孙启同认出其中一位来了,那位解释着:“哦,高厅临时通知了几个人,让我们保护现场……而且,谁也不能动监控。” “好吧,这里交给你们了……看来我这仕途,要毁在这个家伙手里了。” 孙启同怒容满面,蹬蹬下楼,气急败坏了训了那三位受伤的,先关禁闭审查的,倒是他们三个了。 现场很快查清了,监控没有动手脚,嫌疑人是抠掉了墙灰当“毒品”、假扮吸食诱使教官入毂,然后暴起伤人,当问及此人为什么违规被关在这里时……问题到这儿就中止了,保密局的插手了,又把所有到场的,全部圈起来了。 之后一把手又到现场了,就在走廊里,咆吼着劈刀盖脸骂政治部的尹白鸽、训和他年龄相仿的孙启同,一点情面都没有留,谁也知道,这件事,问题很大,也闹大啦…… …… …… “跑啦?” “啊,坏啦。” 孟子寒、巩广顺先得到的消息,通缉令传出来了,加急的,直达专案组以及驻地特警,自津门到彭州,路口设卡搜捕已经开始,两人的任务是协调彭州警方加入,上级判断,脱逃的顾从军很有可能潜回彭州。 一边给地方发信息,孟子寒惊惶地一边道着:“怎么搞的?把人放跑了……不会又是谁作手脚了吧?” 私放?巩广顺摇摇头道着:“开玩笑,谁敢啊?这要命的事,就孙组长也兜不住啊,二号嫌疑人。” “啧……我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份有问题,你看,是在特种警察训练基地跑的,这人不能关在那儿啊。他不会是……”孟子寒道。 巩广顺细细啧摸,被想到的可能吓了一跳,他嘘了个噤声的手势道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警告你不要乱想……你忘了,他可是人格分裂患者,之前的经历,未必还能想得起来。” 对呀,就即便像怀疑的那样,恐怕上面也得将错就错了,何况现在通缉令都出来了。 孟子寒想了想,不吭声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提醒了一句:别告诉邓燕! 乱局正在向更乱的方向发展,谁也说不清它的走向,特警在封着彭州的来向路口,逐车逐人盘查,津门在全城搜捕,车站、码头、机场,加派的警力一直忙到午夜之后还未撤离。 有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脱逃嫌疑人的事,在混乱的形势里像纸里包火一样根本藏不住,很快便不胫而走,有很多神通广大的投资人居然都知道消息了,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间,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便能火速传播着这个坏消息。 凌晨四时,一辆普通的马自达轿车慢慢驶近彭州市郊不远的机场仓库地带,车在幽静的夜里慢了下来,司机在车灯的光线里似乎寻找着什么目标。 找到了,一位现身的灰衣人,帽檐压得很低,朝车走来,司机停了车,熄了车灯,然后摁下了驾驶位置的窗户,上来的人扶着车顶,接了里面递出来的一支烟叼上,却没有准备抽,司机随口问着:“郭哥,什么事啊,大半夜让我出来,这些日子不太平啊。” “给你找个永远太平的地方。”对方道。 “什么意思?”司机觉得不对。 砰……一声枪响,他脖子耷拉下来了,站在车窗口的人,右手自左腋下出枪,一闪而收。 车钥匙都没来得及拔,他匆匆离开,拔腿飞奔,不远处就藏着车,那辆车启动后一眨眼就驶向公路,迅速消失在将晓的夜色里。 早上五时四十分接到报案,出警的110迅速通知法医、刑警到场,六时四十分,现场检测报告刚出来,又是一个定时炸弹,被枪杀的居然是鑫众公司的一位货车司机,法医在车顶部提取到了多组指纹比对,有一组吻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指纹,指向一个嫌疑最大的凶手: 顾从军。 通缉令发出几个小时后,就在这里现身了,不过是以更激烈的方式,这个貌似挑恤的行为,把地方警力都激怒了,七时,彭州地方出动大批警力,以案发地为中心,寻找追捕线索…… 第050章孤行独闯 尹白鸽一行是上午八时自案发地返回专案组驻地的,自津门到彭州,她是先去的案发地,滞留一个多小时,包括亲自勘查模拟了一次现场作案,苦就苦了高铭和范承和了,两人一个模拟受害人,一个模拟凶手,自仓库路面往公路跑了十趟,才找到了那点感觉。 汇报的情况如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近距离中枪,死者手里还拿着烟,发现死者的时候,车仍未熄火。籍此判断是熟人作案;凶手自开枪处往路上跑了800米左右,由于过往第一现场过往车辆多,没有提取脚印,不过可以判断出,作案仓促(原因:未检走弹壳);选址随机(仓库地从凶杀案的特征看,并不是一个最佳的场所);但同样是这种方式,反映出应该是老手,毕竟近距离开枪,尔后再徒步离开,不是谁也具备这种过硬心理素质的。 证据两样,一样是弹壳;一样是仓库顶部一处监控拍到的远程画面,清晰度仅限于能看到一个戴风帽的黑影,据判断,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之所以要徒步,也是避免车辆被拍到,由此推断,应该是熟悉仓库地形的人。 当然,还有刚刚鉴定出来的指纹,显示是通缉人员顾从军。 对于这个结果,孙启同瞠目了一会儿,然后奇怪的呵呵了,尹白鸽跟着呵呵了。 “要是找不到证据,这个黑锅只能他背了啊,我说你俩胆子可真够大的啊,陪他一起玩。”孙启同看了高铭、范承和一眼,两人尴尬站着,没吭声,不解释,一般捅了娄子,都是这种表情对付上级。 当警察多少都有点破罐破摔的光棍劲,就这德性,还就没治。 “进来,小尹,恐怕人手我不能多给你了,保密,和忠诚、贞洁基本一样,根本信不过。”孙启同意外地说了句玩笑话,然后他的办公室门紧闭上了,站到政区图前,他自津门画一条线道着:“昨晚十八时三十分顾从军脱逃,这个消息瞒不住;今天的案发是凌晨三到四时,反应太快了啊,不到十个小时……看来,生意崩盘的下一层,应该还有人啊。” “屎臭苍蝇多,钱厚招贼来,肯定有。”高铭道。 “对,非法集资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和道上有联系,不管是放债还是收贷,通过正常途径解决不了的事太多,少不了这些人,比如一直跟在蔡中兴背后的那些人,也是防备他溜走的。”范承和道,作为警察,对于社会的灰色层面是熟知的。 “看来这家伙大张旗鼓的出行,一路招摇到温泉大酒店,还炫富似的搞了个旅游团,就是为了浑水摸鱼,借机溜走啊……棋差一招啊,蔡中兴恐怕现在已经到境外逍遥了。但我有点不理解,既然扔下一切都走了,为什么背后……”孙启同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了。 “他吃的不是独食,这趟生意从中得利的太多,钱走得很乱,肯定谁也不愿意被起底。”高铭道,以他的思维考虑,那种习惯于幕后拿黑钱,还没有现身。 比如,谁袭击的大兵;比如,谁在保着鑫众这艘贼船。想在别人的地头扯旗拉人行骗,实践中并没有那么容易,你能保证那些各式各样的地头蛇不来分一杯羹? “肯定不想让起底,否则刨出来的黑幕就太多了,在淮西,整个就是扶贫办主任的家属在推,传出去又是丑闻,而且蔡中兴又是长年搞这种半黑半白生意的,身边不可能没有这种人……对了,郭金荣为首的四个保镖没有跟来,这几个最可疑。”范承和道。 “查了吗?”孙启同问。 “消失了,一时半会不好找,肯定躲在暗处。”高铭道。 一个“逃跑”,换了一件凶杀案,尹白鸽把手机里照片整理递给孙启同,孙启同一面盯着地图,一面看着手机,尹白鸽汇报着:“死者王传兵,大货司机,有过两次的打驾斗殴的案底,不过是几年前了,他是个搞运输承包的,此前除了接鑫众的单子,还替数家物流配货……他的社会关系正在查。” “四月十四日,他在哪儿?”孙启同问。 “自彭州起运,装货时间比咱们行动早四个小时,仓库的监控被毁,不过交通监控有记录,他在距彭州十一公里的服务区停留了几个小时,和顾从军离开的时间几乎等同,两车在行驶间……距离不超过五公里。”尹白鸽道。 这个明了了,是押车,是直接运送凭证的人。 “看来这就是他的死因了,有人担心顾从军回来找他啊……咝,厉害啊,居然能把顾从军的指纹给留在案发现场……厉害,可能这个暗处的对手,要比蔡中兴难缠十倍啊。”孙启同若有所思道,追问着:“监控能找车辆的去向吗?” “正在找,有准确目标,速度就快了,我们之前一直追的是顾从军的车,那辆车绕过好几次路,而且荷泽之后就不是顾从军在开车,方向偏了,到现在没有找到车。”尹白鸽道。 “警务不是万能的……总有漏网之鱼啊。”孙启同叹道,他看了高铭、范承和一眼,拍拍肩膀道着:“小伙子啊,你们这是玩火啊,思想稍不稳定的同志,都不能让他上任务,这个家伙,人格都不稳定,我真怕是放虎归山啊,他要和这些人沆瀣一气,我们再抓到可就难了。” “不会的。”高铭道。 “你这么确定?理由呢?”尹白鸽不信道。 “当然有。”高铭正色道。 “是什么?别给我讲信仰和职责,那玩意明显信不过。”孙启同不客气地道。 “当然不是什么信仰,是……博弈,从接这个任务我们就一直倒霉,我就不信,能一直倒霉下去。其实您想过没有,他现在是一把更锋利的凶器,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可能不担心警察,但绝对会忌惮他。”高铭道。 “可基地那场戏有点假啊,瞒不过内部人,都知道那地方是干什么的。很可能能判断到,是我们故意的。也有可能判断出,他身份还有一重……”孙启同道。 尹白鸽慢慢笑了,她和高铭相视笑道:“好像这样的话,让忌惮还要增加几分。” 一语惊醒梦中人,孙启同脱口道:“哦,也对……假如这一层身份产生怀疑,那睡不着觉的人,会更多啊,不确定的事才足够引起恐慌……不,应该是已经吓倒他们了,否则不会对运输的司机下手。妙棋……这条线应该能带我们走到以前没有发掘的领域。” “呵呵,还好,我们这两下挨得值了。”范承和捂捂还未复原的眼睛,如是道。 孙启同心情慢慢好起来了,他看着整个现场的勘查,尹白鸽却是好奇问着:“高队,他怎么说服张教官的?那戏骗旁人还行,别说大兵一个人,就两个他一起偷袭都未必能得手。” “这个……您得去问他,惺惺相惜嘛。”高铭道。 男人间,特别这些极糙的男人那种惺惺相惜,尹白鸽有点恶寒,兴趣骤减。 哟,好像很轻松啊。四个都像在等什么,孙启同看完手机,看完地图,又坐到了办公室的位置上,看着案情通报,案情的推进在僵着,作为总经理的蔡中兴出逃,而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环境里,警方目前居然没有更多的证据来指控他,理论上,现在连非法集资诈骗都构不上……当然,如果他现在现身还钱的话。 于是就又出现了一个怪事,被骗的大户们现在都盯着鑫众的资产,以及现在账上沉淀的资金,按销售合同这是合法资金,理论上……不归警察管的,所有在上蹿下跳的投资商,都试图从这里拿回损失,可经销和散户都不答应啊,有的已经到手原始股眼看着成废纸的,有的是回了款根本没收到货,生意从中间给掐断了,不乱才怪。 于是整个案情的线,又牵回到了大兵的身上,找到证据,可以界定这些非法资金和违法的证据,那一切就师出有名了,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把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也引出来。 “有难度啊,他是一个人啊。”孙启同莫名其妙说了句。然后又有点颓丧,能用的人很多,但能相信的人却不多。 “要不,我们也去?”高铭道。 “不能太急,通缉犯,要有通缉犯的样子,戏不能太假,况且这个时间,大兵应该刚到洛宁。”尹白鸽道。 这点没意见,但这单枪匹马的,让范承和有点不忍了,他问着:“尹指挥,他背了这么的黑锅……这完事了可怎么办呢?” “先说这件吧,那顾得上想以后……小尹,第一步判断,其实我们是半对半错啊,判断要出事,这个对了。但判断的地点不对啊。”孙启同道。 “我们应该换一个思路,之前好像觉得长途运输这些凭证不可能、好像觉得肯定已经销毁、好像觉得应该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但所有的可能,应该都被否决。”尹白鸽道,她想想此案的过程,然后指摘道:“这是风格,蔡中兴的风格,就像我们推测了很多种出逃的方式,所有的可能都是错误的,而最不可能的一种发生了。彭州虽然我们没有预测到,但在洛宁,绝对会出事,最起码我现在觉得,怎么也不可能把海量的原始凭证运走吧?” “可是从哪儿下手啊,地方一百多平方公里、他现在以被通缉人的身份出去的,寸步难行啊。”孙启同道,开始替大兵担忧了,却不料听得此话,范承和噗声笑了,一笑高铭白了他一眼,他赶紧收敛,孙启同奇怪看着小警问着:“怎么了?很可笑吗?” “不可笑,您低估一个人的能力了,他失忆了都在那儿过得挺滋润的,就现在的水平,抓不到人的。”高铭道,很放心,不过话里似乎隐藏了点什么。 对,那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阴暗面,其实一个优秀的警察和一个高明的罪犯某些地方是相通的,比如,很快适应一个陌生的地方。 嘀……嘀……尹白鸽的手机响了,他看着即时的案情信息,笑着亮着手机道:“中奖,被害大货司机的车,没有出洛宁境内,就在洛宁。” “那就好,现在是……早上九点三十分。”孙启同看看表,出声道着:“你们可以启程了,路上慢点走,到那儿差不多就该出事了,虽然,我想不出会是什么事,但肯定有事……武器装备带全,接下来的较量,可能要白热化了。” “是!” 三人齐齐敬礼,匆匆离开,赶赴千里之外的洛宁…… …… ……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繁华,小城也会有小城的风景,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大兵踏上洛宁的地界时,心里免不了感慨万千。 从一无所有的一个失忆患者,到一品小区的民工,一夜之间变成富贵荣华的顾总。转眼间,又变回一无所有了,以前听说很多一夜赤贫后跳楼的、疯掉的、锒铛入狱的,他有点不理解,不过现在能体会到那种绝望以后的心境了。 一无所有地出现在洛宁的时候,那是一种带着悲哀的绝望。 身陷囹圄被关在警车里的时候,那是一种带着恐惧的绝望。 而目睹罪恶的时候,又是一种带着愧疚的绝望。 一个人之于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渺小了,不管那一种绝望让你看不到明天,大兵估计对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改变,这或许就是他心里一直是阴暗色彩的缘故,总觉得视线里那些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男女,都像抱着什么心怀叵测的动机。 “他妈的,怪不得我心里这么阴暗,原来是警察。” 他暗道着,找到顾总曾经自私、贪婪、狭隘以及伪善的根源了,不管有多么崇高的使命,顾总那个身份和位置,都是他可以尽情释放阴暗的籍口,或许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觉得自己比那些骗子并不高尚。 嗯?他怔了下,看了一处狼籍的场面,泊了好多警车,赶紧地摁起了出租车的窗户,问着司机道着:“师傅,那是怎么了?” “非法集资呗,摊被砸了,上午砸的,叫什么众……” “鑫众?” “嗯,对,好像是,专骗老头老太太,说是那酵素刺酒什么的,喝了延年益寿,包治百病,嗨,我日,居然有人相信,有人花好几万卖产品……这不一下子曝出来是非法的,就被家属给砸了……” “哦……” 大兵不敢往下问了,下意识地捂着半边脸,生怕出租车司机认出他这个经理,司机却是无暇旁顾,随口道着:“这还不是最狠的,那中金、中银什么的,赔几十万卖房卖车的都有,根本要不回钱来啊,有人给急的,直接就在他们公司门口上吊自杀了……” “自杀啦?”大兵吓了一跳。 “啊,真事,特么没人管啊,就自杀了都白搭。”司机道。他在诉说着一个网上没曝出来的故事,一个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的悲剧故事,故事的结局是一个屁民的归宿:钱没了,人也没了。 他没有注意到,乘客的脸色变得难堪,表情变得尴尬,很快又变得狰狞,下车的时候连车钱都忘了付了,还是他叫了一声,这位才回过头来,扔了张五十就走,像有急事一样进了大院。 那儿是: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这个社会,聪明的人太多了,他们都不愿意承担那么多埋怨,那么多责任,那么多苦难,可总得有人出来当傻子,我算一个……而且我相信,你也是一个。” “因为你曾经挡在卢刚面前,而不是躲开了;因为你最后拉了上官嫣红一把,而不是推了她一把……对错暂且不论,但一个好警察应该就是你这样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枪和警械。” 大兵慢慢的踱步着,故地重游了,他莫名地想起了高铭的话,和那张凝重的脸,他依然想不太清楚自己曾经是一位什么样的警察,可这话却像触到了他心最软的位置一样,让他不自然地,想成为那样的人,想成为一个挡在罪恶面前,把善良和阳光护在身后的人。 “妈的,得把这帮狗日的刨出来,否则老子脑袋上挨的这下太冤枉。” 蓦地,这个恶念反而成了驱使他往前走的最佳理由,是啊,身在事中,已经无法善了了,没有回头路可走。 他大踏步进了医院门厅,挂号处拥着一大堆人,片刻思忖,他径直向办公楼的甬道走去,门卫一拦,大兵派头十足地拿着警证一亮,低沉道:“警察,执行公务。” “高……铭?”保安瞅着大兵亮开的证件,照片处被捏着,他抬头看大兵时,大兵的证件已经收起了,不客气地问他:“你们院长办在什么地方,有事找他。” “四楼,四零二。”保安一指头顶,没发现异状,警察来了都这吊样,惹不起。 刚要迈步,后面一位叫着:“咦?顾总……顾总……军哥,军哥。” 大兵蓦地回头,看到了一位奔向他来的男子,三十年许、精干身材、穿着薄夹克,正兴冲冲地朝他招手,他傻站在当地了,这特么,回洛宁居然还能碰到熟人。 “乱叫什么,警察。”大兵又掏出警证来了。 “哎呀……我没认错啊……来来,军哥。”那人上前拉着大兵的胳膊,往外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问着:“您真不认识我了?” “废话不是,我当然不认识,你认错人了吧?”大兵怒道。 “顾从军!”那人低声道,大兵一愣,那人斥道:“你特么刚从警察手里逃出来,就扮警察,活得不耐烦了,翻开警证我瞧……你特么要是警察,我把裤裆里老二切了送你。” “哦……呵呵,尼马,居然被识破了。”大兵笑了,亮开证件,是高铭的证件,假的,他装着证件道着:“有这玩意好唬人,顺来的,哎你谁呀?我怎么想不起来。” “哥哥哎,您脑袋还真是残了……来来,借一步说话,您一出来,我们兄弟都在找你。”那人拉着大兵,刻意往楼角僻静处走。 “我真记不得你,你们怎么找到这儿了,我来这儿谁也没告诉啊。”大兵道。 “这不……碰巧了,我们想您在洛宁出的事,洛宁又当过几天民工,没准会来这儿……哎,还真撞上了……我说军哥,你是怎么跑出来的?”那人带着大兵穿过车隙,到了花墙边上,眼光犹豫不定的张望着。 大兵指指自己的脑袋道着:“我脑残了,他们带我去精神病医院鉴定,看我是不是装的,我就跑了……很难吗?” “不难,可也不容易……您跟我说实话,您来这儿,干什么来了?”那人严肃问。 大兵挣脱他道:“我想不起你来,我怎么告诉你?你到底是谁?不会是警察吧?” 大兵警惕地退了一步,那人一撕胸口,一簇纹身亮着:“你看我像吗?” “哎哟我艹,纹了个水灵妞,那这好像不是了……”大兵瞠然道。 那人郁闷地把纹身遮住道:“你脑残的可以啊,我纹的观音姐姐,什么水灵妞。” “哟,没看出来,兄弟你还有信仰啊……噢对了,咱们老板跑了,你们兄弟几个没事吧?”大兵关切问,看得更清了,这位纹身的就笑时都有几分狠辣颜色,那眼光里的怀疑很重。 “我们都是跑腿的,能有什么事……军哥,我得跟你说个事……”那人手凑上嘴边,要往大兵的耳朵上凑,而另一只手,却轻轻地把藏在袖筒里的短匕握在手里,大兵浑然不觉地把耳朵凑向他,这一刹那,那人手一搭大兵的肩膀,挥手直刺大兵的心窝。 一道眩目的刃光闪过,大兵几不可躲,一下子疼得腰佝起来了…… 第051章一路昂扬 啊~~~~~~ 大兵痛吟,而下手的人也在痛吟,他感觉像刺到了木桩上,根本刺不进去,下意识地抽手,却不料也抽不回来了,弯腰的大兵侧眼看向他,似笑非笑、似痛非痛,那分明是调戏眼光,那有半点被袭的惊慌。 他紧张了,再抽……一看手腕被大兵握着,他一跃就想来个剪刀脚,却不料大兵暴起,一扭腕一别胳膊,他一下子疼得弯腰跪在地上。被的扭的手腕,叮当一声,一把精美的短匕掉地上了。 “艹你妈,老子这么牛逼个通缉犯,你居然只拿把刀,小看人是不是?” 嘭,大兵一脚踢对方脸上了。 “干你娘,欺负老子脑残了是吧,还想骗人。” 嘭,又是一拳头,直吧在对方侧脸上。 两下把人干得晕头转向,大兵一拎胳膊,半跪着压着这人的脑袋,脸贴地压着,在他身上迅速掏着东西,钱夹、手机,连手表和值钱的链子都不放过,一古脑都塞自己口袋里,这时候可惊到不少人了,院里里的在躲,躲得远远地指指点点看,围墙外的,也不少,大眼瞪小眼的,这特么什么世道,光天化日就这么干? “看什么看……没见过抢劫啊?” 大兵嚣张的吼了一声,那位脸被压着贴地的,张着变形的嘴道着:“顾从军……你特么死定了,有种你弄死老子。” “我还就喜欢嘴硬骨头硬的。”大兵一伸手,拣着匕首,哧溜就插到那人的屁股上了,那人疼得啊嗷一声惨叫,本待有心制止的保安,激灵灵一缩头,跑了,大兵拔出来,带血的匕首亮在那人眼前问着:“老实说,你特么是谁?怎么知道老子在这儿?” “哈哈……你特么真的脑残了,哈哈……”那人痛极反笑。 哧溜,大兵又一匕,刺在他腿上:“问你正经话,以为我开玩笑是不是?知道脑残什么好处吗?捅死你都不负法律责任。” 啊嗷,那人疼得又是直打牙,知道落在脑残手里的恐怖后果了,根本不顾场面这么大,第三刀又要刺时,他急急道着:“别插,别插……我告诉你,我们来拿样东西。” “拿什么东西?”大兵张牙舞爪问。 “你来拿什么,我们就来拿什么。”那人费力地道。 “吹牛会死人滴信不信,被人捅死。”大兵明显不信,又要来一刀时,那人杀猪似地喊起来了:救命啊,杀人啦。 大兵愤然道着:“我还没杀呢。” 嗷……那人趁着大兵一愣神的刹那,咬着牙一滚脸,挣脱大兵的压制了,脸上被蹭了层皮,火辣辣地疼,他不管不顾地回头抱着大兵腿就咬……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了,大兵一闪,蓄力咚声一脚,直踢这人的脑袋,那人啊都没叫出来,脑袋直磕一辆泊车的车前杠,咣声一响,软软绵绵地躺下了。 咦哟……人群惊咦一声,齐齐后退。 却有两位分开人群,一看那场面,狂惊狂怒之下,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却不料其中一位迅速压住了另一位掏枪的动作,再一看,那脑残一点都不傻,正拿着手机拍他们,喀嚓嚓几张,还挑恤似地叫着:“掏啊,掏啊……看谁死得快?” 围墙外几十人围观,医院里也越来越多,这场合就悍匪也不敢掏武器啊。真被当暴恐分子,那特么真是别想活了,两人一忌惮,大兵一手拿手机,一手挥匕首,唱大戏一般吼着: 东风吹、战鼓擂,老子精神病人怕过谁; 天作孽、人犯贱,谁拦路老子放谁血啊; 他脸上抹血,吼声铿锵,舞姿张扬,人群那敢拦这号疯起来了,自动让开了通道,他跑出人群,吧唧一扔匕首,拔腿就奔,没敢往医院外跑,直接跑医院门厅里了。 “快报警啊……快抓杀人犯啊……” 其中一男子吼道,人群惶恐间,不见凶手反而胆壮了,几个保安喊着往一块聚,无数人拿着电话报警。这位男子拉着另一位,赶紧上前去看那位被打伤的,一翻一探鼻息,倒是没死,就是一张脸像被驴踢了,血污一片,他拍着脸,眼看着怕是要耽误事了,两人一人一个肩膀,赶紧搀起来,往医院里走。 再说大兵奔进门厅,这地方他倒是熟悉,先挤进了挂号人群,一看保安出去一队,他转悠着上楼,躲进了男厕所,刚准备洗把脸,厕所里蹲坑的一位出来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居然是给他做脑手术的吴医生,吴医生比他还惊讶,瞪着眼问着:“你怎么在这儿?” “别吭声,刚捅了个人……别动。”大兵吼着,把吴医生吓得贴墙立住了。 匆匆洗手洗脸,大兵不怀好意地瞅着医生,听得隐约的警报声,再看吴医生这计上心头了,一拽他脖子里的听诊器,一拉他的白大褂,警告他道:“以后别收红包,收红包是要遭报应的……看看,应验在我身上了吧。” 他披上白大褂,挂上听诊器,套上大口罩,大摇大摆走了,厕所里的吴医生半天不敢稍动,等回过神来想想这货洗血手的场景,又听外面乱成一片的警报声音,吓得靠着墙慢慢萎顿坐下了。 “哦哟……这个脑残,不会真杀人了吧。”他欲哭无泪地道着。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这场事件发生的虎头蛇尾,开局那么激烈,结局却像没事犯贱,110出警来了十几位民警,愣是没找着捅人和被捅的,要不是院子里还有血迹,还有那么多目击的话,都不敢相信发生过这种事。 那好办,找万能的监控呗,谁闹事让谁吃不了兜着走,一行警员匆匆奔上五楼的监控中心,接下来的场景让他们傻眼了。 三位保安,两位被打昏,一位被扎带捆着,扔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四列机架倒没有被毁,只是存储监控的硬盘,全部被拆走了…… …… …… 尹白鸽、高铭一行是两个多小时后才到医院的,下车直奔出事地,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出事地依然有点让他们意外。 “……接到报警称有人在医院大院里捅了人,我们就出警了,没想到凶手和受害人都找不着了,对了,有人认出这个凶手就是曾经在这儿住过院的一位患者,叫顾从军,我们查了下,在通缉名单上……本来准备找到现场监控,却无意中发现,这里被袭击了。”地方警员给远道来的同事汇报道。 “丢什么东西了?”尹白鸽问。 “硬盘,监控循环存储的硬盘……那倒是值俩钱,可不值得这么干啊。”警员道,他递着伤情报告,两位被打昏的,轻伤,那位被捆着的,伤更重一点,还遭到了殴打。 “现场勘查呢?”尹白鸽问。 “没什么发现,这是防静电地板,只要套着个脚套进来,基本就留不下什么了,硬盘是推拉式的,一拽就下来了。”警员道。 正常的取证程序,恐怕找不到这类老手的蛛丝马迹,相互留了电话,这一行退出了现场,有点忧心重重了,下了两层楼,高铭幽幽地道着:“大兵要有危险啊,这可能才是幕后的真正实力,不显山不露水,关键节点,雷霆一击。” “莫非,他们就在这儿等着大兵出现,要灭口。”范承和道。 “应该是巧合,他们来取走监控硬盘,一个放风,两个下手,放风的恰巧碰到大兵了,直接就下手了……可没想到被反制了,真快啊,彭州货车司机灭口和医院这儿,几乎是同步的。”尹白鸽若有所思道。 “可是医院里的监控,难道真有什么?”范承和好奇道,那顶多能找到住院时候的影像,难道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不管有什么,我们都迟了一步,不过还好,离目标又进了一步。”尹白鸽道,高铭随口问着:“下一步呢?” “对方肯定知道大兵会去哪儿,现在他们不敢冒险了,肯定得假设大兵能想起一切来,那么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尹白鸽驻足,眼神肃穆,判断道:“灭口。” “我们做什么?”高铭问。 “幕后没出现之前,我们做的也只有一件事:追捕他。”尹白鸽道,启步蹬蹬下楼,步幅加快,似乎知道自己的话会让对方反感一样。 高铭、范承和相视,很不舒服,不过,只能服从命令。 一纸通缉令自市局、分局、到派出所、到治安点,迅速开始了,各派出所民警、协警加上治安联防,成队地巡逻在大街上,旅馆、酒店、KTV、出租房,又特么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了…… …… …… 一路上碰到了四个巡逻队和不知道多少辆警车,司机开车的手都有点抖,本来以为洛宁这点小事手到擒来,可没到,刚下手就捅到马蜂窝了。 “……东西全拿到了,毁了……小马受伤了,被那货捅了两刀,我们是上午十点到的,中午才摸清那儿的地方,趁换班时下手的,小马说,那货根本不认识他……郭哥,现在满城警察都在追捕他,我们……嗯,知道了,一品相府……” 副驾上的男子扣了电话,司机迫不及待等出声了:“哥,这么多警察,别说干活,就住店都怕出问题啊,咱们这外地牌照车,肯定是重点排查对象。” “咱们能去的地方不多,他能去的地方就更少了,郭哥说了,他在洛宁,熟悉的地方在一品相府一带,民工棚里。有地方就好说。”副驾上这位道,身后呻吟了一声,回头时,受伤的同伴在哼哼,九死一生从医院溜出来,根本没敢去就医,就那么胡乱包扎了一下。 “这钱不好拿啊。”司机有点犹豫了。 “郭哥还要再多给一份,你要想退,就拉着小马先走。”副驾上的道。 “算了吧,一块滚刀尖的,临阵溜了算怎么回事。”司机道。 黑道,黑道,另一层意思就是,没有后悔药可吃,更没有回头路可选,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副驾上这位无言地拍拍司机肩膀,不再赘言了,这时候他的电话却意外响起来了,以为是给他消息,却不料一看号码愣了,回头骂着:“小马,你的手机呢?” “被顾从军搜走了。”后面受伤的道。 “艹你妈的,让你打完电话就删号,你他妈猪脑子啊。”副驾上这位怒道,一摁车窗,下意识地就要扔,在扔的一刹那,他又停顿了,眼前天色渐黑、华灯初上,已经到城郊了,这一刹那让他改变主意了,拿在手里犹豫不定,司机道着:“咱们没露面,监控全毁了,不应该被警察咬住吧?” 铃声停了,副驾上这位道着:“警察倒不惧,好歹讲证据,可这个脑残不一样,没章法敢胡来啊。”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座后同伴一眼,大庭广众,就那么嚣张地捅了两刀跑喽,正常人还真干不出这种事,那怕是个正常的坏人。 “我说,人确实脑子已经坏了,干嘛还追着非要命啊。”司机又道,觉得这事也乱章法了。副驾上这位喃喃道:“谁知道啊,我不也莫名其妙,这活按理说都结了,非来这么一出画蛇添足,兴许这家伙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非得灭了才安生啊。” 蓦地手机又响了,那个脑残不依不挠地拔过来了,副驾上这位一咬牙,接听了:“喂,你找谁?” “谁接,我就找谁。”对面声音,很熟悉。 “打赌不,我就站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我是谁来。”副驾这位道。 “下午我给你拍照留纪念了,小子,别让我碰上你,下面照面老子弄死你。”对面声音,极其嚣张。 这口吻让副驾上这位笑了,他问着:“顾从军啊,你特么脑残后,越来越厉害了啊,敢跟爷这么说话了,有种约一架。” “你……到底谁啊?”顾从军纳闷了。 这就是难对付的地方,他特么脑残,你无从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想激怒想诱拐想收拾都没那么容易,副驾上这位道着:“你不就在找……谁把你变成这个鸟样了。” “是你?”顾从军奇怪问。 “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你猜我会告诉你吗?”副驾这位调戏道。 “不是就滚远了,老子懒得跟你玩,下午给你点教训啊,再跟在背后,小心老子收拾你。”顾从军道,喀嚓,挂了电话。 接电话的倒傻眼了,本来生怕有问题,这倒好,人家弃之如敝履,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他愣了半天才瞠然道着:“咦,艹了,这狗日的。” 他一气愤,电话又拔回去了,一接通他怒道着:“顾从军,你特么真脑残的可以啊,现在全城警察都在抓你,用不着老子动手,你完啦。” “那又怎么样?老子命大,活过来好几回了……在洛宁老子几百兄弟,你玩不转信不信?”顾从军道。 “吆喝,行啊,怎么着,出来亮亮。”副驾上这位,怒了。 “明知道我不能出来,哎对了,你叫啥?别胡编个阿猫阿狗哄我,我看能不能想起你来,要以前有交情,我放你一马。”顾从军道。 哈哈哈,这边这位狂笑着,对他说道:“你都快死逑了,我会告诉你吗?等着你报给警察立功赎罪啊。” “这么警惕,看来不是个小角色,那就有的玩了,我说……称呼你什么呢?” “随便。” “好,小随便,别以为我记不得你了,你小子肯定就是跟我一起到洛宁办事的其中一位,而且我想起来了,是拉了一卡车凭证处理,前四后八,车号徐EM89,差不多,我忘了后两位了……” “……” “怎么了,不说话了?呵呵,是不是现在挺后悔没把我弄死啊?” “……” “说话啊,害怕了言语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没死是个意外对吧,肯定还有人到医院去瞅我咽没咽气,结果那时候我已经跑喽……你们今天就是来取监控的,你几个货也快死定了啊,就把医院的监控毁喽,你敢保证没人拿手机拍一张?” 长久的沉默之后,副驾上这位幽幽地道:“顾从军,你脑残了,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全特么猜错了,我们是头回来洛宁,医院的事倒是猜对了,可问题是,我们已经全毁了,你说……怎么办?医院里人都是你捅的,我们是受害者啊……呵呵,警察现在是抓你,不是抓我们啊,傻逼。” 这位直接摁了电话,不和脑残说话了,他输着信息,后面的受伤的忍着痛,开始接寻址仪了,手提式的,通过蜂窝移动通信定位,可以找到大致的范围。 很快,定位仪显示,居然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三公里的地方,三个人瞠目结舌了,然后又发现,这个位置,居然和上面讲的一样,正是导航显示的一品相府小区,车加速往目标驶去…… …… …… 妈的,又猜错了。 大兵踱进了熟悉的小区,且走且想着,理着纷乱的线索,他是期待这几个追杀的,就是和自己来洛宁干黑事的,可没料到不是。这种情况下他判断应该没假,应该向上还有一层,那一层已经呼之欲出了。 袭击肯定是灭口,但出了意外,肯定还要有二次补刀,可那时候阴差阳错,他被吴医生诳走了,再之后被警察发现,而且一路有人保护,想下手就没机会了,或者不需要下手了,肯定知道自己失忆了。 如果保持着失忆的状态进了监狱,那应该是个安全的去处。可现在又重装上阵了,这件事之中的不确定性,大兵判断,不管是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事,还是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都会成为必须灭口的理由。 可问题是,他依然想不起来啊。 是什么?藏在哪里?一个大货车几十方的东西啊……那的原始凭证根据体积和重量计算,能整整拉一货车,开车的都被灭口,那这些东西,很可能没有被销毁。 他使劲拍着自己的脑袋,实在想不出,这么大宗的玩意,能怎么干才不动声色让它永沉海底,就特么刨个坑埋也不容易啊,找什么地方?用什么人?怎么才能不被人发现,这几乎都是无法逾越的难题啊,越想越有点佩服对手了,反正这事,他觉得自己就做不到。 刚进小区不远,有人迎上来了,是卢刚,二话不说来了个熊抱,大兵被他抱着道:“卢工头,我现在可是一个被通缉的坏人,而且被人追杀,走投无路了。” “那就太荣幸了,多了一个包庇的坏人。这次你落难了,哥哥我可是兵强马壮了,哈哈。”卢刚笑道,二话不说,拉着他上车,呜声一踩油门,自小区里飞驰而去,刚出去就和一辆国产宏光错开了车,车上的大兵手伸在窗做着手势。 于是追来的两位,看到了路灯下,车窗口,向他们竖了个一嚣张的中指,然后那辆破皮卡,冒着黑烟疯跑。 他妈的,追……后面这辆,调过车头,急不可耐地追上来了。 第052章绝地张网 呜~~~ 卢刚驾驶着破皮卡冲进了一处在建工地,这破车皮实,后面尾追的宏光一直不敢硬撞,几次都没堵住,反而被皮卡撞了两下。 呜~~~ 宏光尾追着进来,一进去司机下意识的放慢速度了,隐隐地感觉不对,偌大的工地,灯还亮着,就是没人,那辆驶进来的皮卡,孤零零地停在工地前,它的不远处,就是一层迭一层的脚手架,层叠间像个人造的CS战场。 “妈的,他跑不了。”副驾上这位出真火了,打开了枪保险,这种没目击没监控的僻静地方倒正合他的口胃。 突突突突……一辆农用四轮,倒着驶向他们,司机倒车镜里看到了,惊得直打方向,要往侧面避开,却不料不谙路况,车嘎唧一声,一只轮陷坑里了,他加着油门冲了一次没过去,第二次刚踩下去,那辆农用车已经突突突开上来了,在距离很近的时候嘎然刹停,司机和副驾两位怒火中烧,嗒声开门下车,要冲上去。 却不料,那大三轮是带自卸的,两人刚抬腿,哗声一股洪流冲得他们站立不稳……不对,是稀稀的、黏黏的,我艹,是混凝土,副驾这位艰难的拔了条腿,可不料随着自卸越抬越高,那涌出来的混凝土越来越多,眨眼埋过了他膝盖,另一位就少了点也不好受,冲得他脚面像灌了铅,迈一步都很困难。 一个扶着车,另一位好容易走出这个混凝滩,那车却轰隆隆走了,他叫骂着,要奔着追时,头顶却隆隆响了,一抬头吓得心胆俱裂,根本没注意到,此时的站位,恰在搅拌机口子下。 晚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愣神的功夫,搅拌机通电了,溜口子一泄,稀黏黏的混凝土像拉肚子一样,自上而下哗啦啦啦往下灌,车顶、人头顶,淋了个通透,两人抹着脸,四脚着地,惊恐地往外爬,可不料还没爬出来,又来了两辆三辆,倒着开上来,哗声,又是一大股,再来一大股,把两人冲回了原地。 “顾从军……我艹尼马。”一位吼着:“有种出来单挑,老子弄死你。” 没有回音,也看不到人,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重型挖掘机铲着一斗渣土,慢慢的开过来,然后那半车大的斗,直直地悬在这辆宏光地正上方,两人吓得连滚带爬,直在泥地里打滚,往外滚。 车里那位吓得直哆嗦,根本没敢下来,他抹着车窗上的混凝土看看车窗外的形势,最终还是放弃了,一簇一簇的黑影从脚手架后,从坑里,从工棚出来,提着镐、拎着锹,把两位泥里滚出来的,一层一层的围上了。搞把、钢筋棍、锹头,围了一圈,两人陷在如林的冷兵器里了。 “举手,举手……” “跪下。” “艹你尼马,让你跪下听不懂啊。” “啊……” 一位直接被拍倒了,锹顶着喉咙,除了喉咙,不知道有多少镐顶着腰、钢筋顶着裤裆,一位稍有不从,直接被一锹拍地上了,那位悻悻然地跪在地上,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车里还有一个。” “出来……” “我艹,不出来是吧,埋了他……” 有人吼着,呼隆隆的铲车要启动,里头这位小马吓怂了,踹开门,连滚带爬举着手出来了,瞬间被侯张锹头顶着脖子,和那俩跪到了一块。 到这种时候,才该领头出来了,自从要回了钱,重新恢复了工头的信誉,卢刚曾经的威风八面的姿态又重现了,这种法外之地那可是农民工的天下,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你特么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噢,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他侧让开了,大兵笑着上前了,掏着这两位的身上,一把藏刀、一把手枪,枪黏得满是混凝土,恐怕就用也打不响了,一堆东西放在脚边,他笑吟吟地问着:“兄弟,现在羡慕我当过民工了吧?你叫啥?” 那位被制的,咬牙硬挺,瞪着眼,没理。 大兵一挥手:“拿锹来。” 锹一递,他站起来呼地一声,直拍那人后心,这可不是威胁,二话不说,咚地一声闷响,那人向前仆倒,直抽搐,那手狠的,连卢刚看得也眼皮直跳。 “我需要个报信的,谁先开口,我就饶了谁……你,叫什么?”大兵问那位下午刺他,已经受伤的。 “马峰。” “他叫什么?” “李鹏进。” “躺那个呢?” “张向东。” “谁派的?” “郭哥……郭金荣。” “来干什么?” “取……医院监控的硬盘。” “东西呢?” “加磁铁然后点把火,都……都……毁了……” 这个现场审讯奇快无比,叫马峰的这位迫不及待的交待郭金荣指使,干的什么事,几个人什么关系,言言凿凿,都是脱口而出,一点也不意外的是,是蔡总的保镖,在鑫众领工资着呢,所知的仅限于此,顶多再加上那天在温泉酒店,张向东,李鹏进,正是接应人。 说完了,这位叫马峰的,紧张地看着大兵,哀求道着:“顾总……您说话算数吧,我都说了……下午我是猪油蒙心了对您下手,看在咱们以前认识的份上,您放我一马,我就一跟班的……” “跟班的都敢对我下手,手脚挺利索,不是头回干了吧?”大兵问。 “都出来混的,谁没捅过两刀,挨过两刀……我是犯傻了,他们说,你脑那个了,根本不认识人,好下手的很。”马峰战战兢兢道。 “所以你就想挣这钱,我这脑袋值多少钱?”大兵笑着问。 “一……一百万……”马峰紧张道。 “哈哈……傻逼,你要少了。”大兵起身,叫着拉水管,逼着这货脱光,然后水管哗哗一冲,吧唧,一堆破脏衣服往他面前一扔,等穿上之后,活脱脱地也成了一个民工了,大兵把他的钱包拿出来,一个身份证,一百块钱扔给他道着:“从这儿往南,五公里,火车站,晚上有趟车,自己搭车走……你可以报警,无所谓,那玩意不知道得把谁钉着……你也可以溜,就当老子放你一马……或者你可以办点事,回去通知一下郭金荣,就说你这俩兄弟都被我扣这儿了,让他想想,给我多少钱合适,能办到吗?” “能能能……” “那滚吧,不送……”大兵道,连手机一起扔给了他。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脱身了,这位一瘸一拐,拼了命地往工地外跑,那速度,竟不比一个正常人稍慢半分。 对呀,这得逃命,吓死个人了。 剩下的这俩就没有优待了,被一干民工挟进楼里,扔在没封口的地下室坑里,本来就行动不便的,大兵还手黑的找了根八号铁丝,把两人手绑着,脚拴在一起,直到确定很安全了,这才坐在口子上,打着手电筒,看看两人失魂落魄的眼睛。 浑身都是混凝土,还就只能看眼睛,大兵看着看着,本来是装威风的,可不料先把他自己看乐了。 余众被卢刚屏敝回工棚了,这位工头很是有眼色,知趣地远远躲着,不去偷听对方私怨。 “长夜漫漫,二位说句话啊……我先说,谁知道蔡中兴在哪儿,我立马放人,赔礼道歉加上送路费。”大兵道。 没人吭声,大兵晃晃手电筒,那两人已经神情萎顿,一身混凝土开始凝固了,那滋味肯定不好受,再过一会儿,那衣服和裤子都将是硬梆梆的,憋死人呢。 “来个简单点的,你们谁知道,是谁拍了老子一黑砖,我也放人。”大兵道。 “你说话当真?”张向东问。 大兵听出来了,是和他通话的这位,应该是领头的,他道着:“已经放了一个了,还能有假,总不能老子一毛钱没落着,背上你们三条人命吧?不过别蒙我啊,弄死你我可能得犹豫犹豫,可整残你们,老子眼皮都不眨一下。” “对不起,你这么问,我可不敢说了。”张向东道。 “玩我?信不信我让你想说都开不了口了?”大兵阴森森地道,这话配上这环境,让人听得毛骨怵然。 那位叫张向东的思忖片刻回着:“这行大部分都是栽在自己人手里,我不在场,不知道是谁,不过那天是郭哥、郭金荣和你一起去的,按理应该有个司机和押车的,肯定在半路上等,是谁就不可能让我们知道了……我们这行规矩是不多问,也不多想,知道的就这些。” “那就是郭金荣喽?”大兵狐疑道。 “顾总,你原来的位置可比我高啊,你的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再说你放小马走,这有问题啊。”张向东道。 “什么问题?”大兵问。 “能派出来的,都是知道的不多的人,您觉得郭哥,会救我们这号知道不多的人吗?小马那孙子,我估计他都不敢回彭州。”张向东道,似乎质疑这个脑残的作法。 “也对啊,看来这行关系没那么铁嘛,你还卖命?”大兵笑着问。 “只要给的钱够多,你不照样也卖命?栽了算自己命不好,你看着办吧。”张向东道。 这是个死硬人物,老炮了,一横下心来就是光棍一条,大兵提醒另一位道着:“嗨,那位,李鹏进?说句话啊,以前干什么的?咱们关系怎么样?” “司机,以前你都不正眼看我一眼……再往以前,哥是蹲大狱的,顾总你够狠,我们认栽了,要怎么办给个痛快的。”司机道,梗着脖子,很操蛋的德性。 于是把大兵难住了,“派出来的都是知道的不多的”这句,是实话,绝对如假包换的实话,估计也是蜀中无大将,寥化当先锋了,重金把这几位派出来了,而大兵真正想知道的事,却还是一头雾水。 一位大货司机,一个押车人,还有他和郭金荣。而司机已经被灭口,他又险被灭口,那知情的,只剩郭金荣和那个神秘的押车人了。 他默默地起身,踱了两步,张向东看他犯疑了,提醒道着:“顾总,我不求饶,我们兄弟俩本来就是来收拾你的,落在你手里没二话,来个痛快的。” “没问题,给你个绝对痛快的,让你们心服口服,等着吧,很快。”大兵踱着步,到前面楼口了,阴暗的地方,烟头火花明灭的,正是忧心重重的卢刚,他起身小声道着:“大兵,你这不是要……灭口吧?” “要是灭口,你一定不惊讶吧?”大兵小声道。 “不惊讶,我给你开车,啥也别说,欠你这个人情,我提着脑袋还也没二话。”卢刚道,想明白了,下决心了。 “你不惊讶多没意思,我得干点让你惊讶的事……卢哥啊,认识您真荣幸啊。”大兵道。 “说什么呢?没你我都没今天,这行当就是混个信义,那狗日的孙老板坑得我,都快成光棍一条了……有时候拼命一回,就特么改命了,还真不能不信,咱们兄弟那一架打得真叫痛快,艹他妈的,自那以后,连派出所也不来找我麻烦来了,别说周边这些地痞,到我这工地偷东西他们都不敢来……”卢刚道,那是一个逆天改命的日子,由落魄的民工,改命成牛逼的工头了,大兵笑而不语,卢刚追问着:“对了,你说怎么弄呢?” “看,来了……去堵住工棚,谁也别出来,谁也别吭声……什么也别问,我一会儿都告诉你。”大兵道着,卢刚深一脚,浅一脚奔到工棚里,在他的视线之外,却泊了两辆车,一辆SUV,另一辆却是明晃晃的警车。 不科学啊,那些警察,也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就上去了。 不合理呀,还和大兵在一块嘀咕什么呢。 眼见着那两位被穿警服的押上车,眼见着有人拖出来了那辆作案车,分出一人开走,卢刚这回真的是惊讶了。 黑暗里,大兵大致把情况一说,尹白鸽质疑道着:“怎么放了一个?” “能拖一时算一时嘛,真要几个小时联系不上,郭金荣溜了或者起疑了,会更麻烦,追踪这个手机号,他肯定急于和郭金荣联系……对了,赶紧审郭金荣在什么地方,这两货嘴硬得很。”大兵道。 高铭接着道着:“这个我们来……接下来怎么办?监控硬盘被他们毁了,藏货的地点,我们刚才路上商量了,你未必知道啊,要是他们就是把你引到洛宁灭口,根本没带你去过藏货地点呢?” “所以,拖一时算一时,我好好想想辙……来的是什么人?可靠吗?”大兵问。 “放心,家里过来的,没惊动地方上。”高铭道。 “那就好……你们赶紧走吧,对了,别给这儿留下后患。”大兵道。 “放心,有特警埋伏着,万一有事,他们应付得了。”尹白鸽道。 一切妥当,大兵却是再无赘言,从高铭手里接过了东西,朝着工棚方向去了,几人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然后匆匆上车。 此时,出离惊讶的卢刚还痴痴地盯着那些警察,嘴张得好大,合不拢,紧张地道着:“这……这……这……”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卢哥您要有兴趣,咱们边喝边聊?”大兵提手扔扔手里打包的菜,两瓶酒。 “你……到底是谁啊?”卢刚糊涂了。 “其实,我是警察……哎,别紧张,我说卢刚,我是逃犯你都不紧张,我是警察,你怎么反而哆嗦了?”大兵赶紧扶着卢刚,卢刚一副悲喜交加的表情小声道着:“也对,手这么黑,肯定是有执照的。” “我要不够黑,不够狠,会给您留下后患的……现在放心吧,等他们出来已经人事全非了……来,卢哥,我给你讲个更黑的故事,您得给我想想辙啊,兄弟我快难死了。”大兵揽着卢刚,这哥俩凑到了一处凉快地,拉着电灯,搬着预制板,席地一坐,边喝边聊上了…… …… …… 可能更震惊的是张向东,李鹏进两位了,被警察带走,就隐约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坐在审讯室里的时候,震惊已经成了恐惧了,揣着枪来杀人的张向东都紧张到嘴唇哆嗦牙打战了,这算是栽了澡堂子里了,谁身上的长相可都瞄了个精光。 这两人被整得突破已经没有难度,高铭就一句:加上你们,他是第三次被灭口了,现在明白,你们被坑得不轻吧? 一句就突破了,那两位竹筒倒豆子,要来个痛快的了,外面那个落单的都斗不过,何况这个成组织的。 审讯在迅速地推进,嫌疑人、枪源、参与事件,渐渐把鑫众案子遗漏的地方补缺了,接走蔡中兴的正是郭金荣,审讯室里的李鹏进,其时正扮着客车司机,正是他带着蔡中兴走出了监控密集的两公里,然后被余众接走,走出彭州不到二十公里,在高速路就换车接送了,下面的那一段是谁,又将是一个新的未解之谜。 “尹姐,现在该告诉我真相了吧?”一位女警,站在刑警三中队的门口,轻声问了句低头出来的尹白鸽,尹白鸽笑笑道:“其实你已经猜到了。” “他是警察。”邓燕平静地道,不意外这个结果。 “对,特种警察训练基地出来的队员,代号大兵……虽然还在保密,恐怕这个身份废了。”尹白鸽道,欣赏地看着,带着后续警力远道而来的邓燕。 废了,肯定废了,接触到这么多的嫌疑人,而且这种分裂的性格,恐怕不再适合这种职业了,邓燕随口问着:“那为什么还启用他?他回忆起来了?” “没有,不用他又能用谁啊?现在只有他是对手还忌惮的威胁,我们都算不上。”尹白鸽道。 邓燕想想也是,彭州的专案组,在嫌疑人和失踪资金里的打转,像进了迷宫一时半会出不来,能接触到核心的,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可这样做……岂不是很危险?”邓燕喃喃道,莫名地为大兵担忧了,彭州那位货车司机的死就是警兆。 “没有危险,那特勤存在的意义也就没有了,我知道你心里质疑组织上的作法,这个我不解释,不过可以告诉你,所有的特勤都是独狼,他们有自己的方式,没有和别人协作的习惯……还有问题吗?”尹白鸽道,那是一条不成文的准则,任务的结果,永远大于过程。 邓燕摇摇头,没有说话,似乎没有了,但似乎更多了,这个职业,她不懂的地方还太多了,背负责任的人,似乎都无从指责,不管是经侦的日以继夜,还是这些刑警的奔波忙碌,抑或是那些在隐敝战线上的人。 “跟我来,对与错、功与过,是留给别人评说的,能留给我们的,永远是时间紧迫,永远是毁誉掺半,一个合格警察的评判标准,不是他为维护正义做出了多少壮举,而是他为自己钟爱的职业,付出了多少努力,那怕很多努力都是徒劳的。” 尹白鸽走着,带着邓燕踱进了灯火通明的刑警三队,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所见处处提满脸疲惫的人,还有询室门外,那些在较量的、在抵赖的人,就像她平时的工作,辛苦是一个常态,而很多时候,却不知道辛苦的意义何在。 踱进了队长办,一位刑警把彭州传来的资料交给了尹白鸽,尹白鸽示意着邓燕到电脑前,看着一屏追着被杀司机所驾货车的交通监控画面,谁也没想到,四月十四日在机场仓库查找证据,而证据就这样被一辆大货车,堂而皇之地拉走了。 “前四后八货车,驾驶位置后有一个休息位置,这儿这一位,我们还没有找到是谁……目前所知是,当天大兵被通知到高速路口,和郭金荣一起出行,货车上除了司机王传兵,还有一位押车的,司机已经被灭口,那对大兵下手的,就在郭金荣和另一位押车的中间,或者是他们两人一起下的手。”尹白鸽判断道,大兵放出来是招妙棋,一下子就把暗处的惊出来了。 “我能做什么?”邓燕问。 “给我的脑子加点力,现在知道证据下落的人,有三个,大兵可能参与,也可能在参与前就被灭口。郭金荣是肯定知道,但这个人是蔡中兴的死党,现在一直藏着,找到他可能得费点功夫,还有一位是谁,我们就无从知道了。”尹白鸽道。 邓燕皱起眉头了,这可是寻找个失踪人口更难,他道着:“不会藏在洛宁吧?” “人不在,可东西在,王传兵的货车是四月十五号返程的,各处交通监控并没有发现他离开洛宁的迹像,所以,这些东西,应该就在洛宁……你看车速,自彭州来时,车速是均速六十,而回去的时候,速度就快多了,还有几次超车动作,这说明什么?”尹白鸽问。 “卸货了。”邓燕脱口道,她真无法想像,得用多少警力,才把把这些细枝末节变成翔实的参照数据。 “对,鑫众两年多的非法经营,形成的原始凭证是个天文数字,以他的狐疑性格,肯定谁也信不过,也肯定要亲自处理,而处理这一车……体积至少有50方大的东西,是很麻烦的,总不能在陌生地方随随便便点把火烧掉吧?就即便烧掉,也应该有残余吧,或者还有可能找到……这些东西是销毁了?还在藏在哪儿?是整个案子定性,及大批涉案人定罪的关键,如果无法定性的话,我们可能连账上的非法资金都保不住……那些从普通投资人手里回来的钱,恐怕要被判决偿还欠债了……”尹白鸽道。 偿还给的,恐怕还是鑫众那些合作伙伴,而不是遭受损失的普通人,因为那些人是“买”产品,那怕是高价,也是合法交易。 “可我……”邓燕为难地嗫喃道,这么大的重任,她根本不敢尝试。 “你是洛宁人,想想,怎么把这样一车东西藏起来不被怀疑,甚至没有目击,而且很难被人发现……这一层原始证据如果找不到,本案中大部分明知欺诈仍然参与的经销商,还有在回购里渔利的影子公司,都将脱罪。”尹白鸽道,鑫众留下的烂摊子,不是一般的难处理,而现在,解决的焦点到了这些原始凭证上,偏偏这东西的下落依旧云里雾里。 “我试试。”邓燕拉开了电脑,警务图、行政区图,一页页摆在电脑屏上,开始陷入沉思了,她知道自己被选中的原因了,寻访失踪人口、到各乡宣传警务、走街串巷登记外来人口,那些点滴汇聚的经验,对于突破案情将是弥足珍贵的。 可惜到用的时候,还是嫌少,她愁云满脸,一页一页回忆着道路、河流、滩涂,偶而有疑惑的地方停一下,然后又否定,继续标注可疑地点。 尹白鸽悄悄离开了,她站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被焦虑的情绪困挠着,依然找不出头绪,就像这个漫长的夜,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第053章好汉多帮 “这就是……我的故事。” 大兵悠悠地抿了一口酒,酒在胸腔里热度会很快消散,他一直怀疑,可能是自己当过刽子手的缘故,大部分神经是麻木的,特别是感受刺激的那根神经。 不过可是刺激到卢刚了,这位满面风尘的老工头越听越瞠目,听到最后,嘴里的猪头肉都忘嚼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着大兵,仿佛初识一般,那位如煞神降临的大兵,那个心狠手辣的大兵,还有那个傻笑呵呵地大兵,包括现在,满脸愁容的大兵,这特么完全就是一个人啊。 “对不起啊,卢哥,吓着您了?”大兵轻声道,往嘴里丢着花生米,菜就两样,猪头肉加花生米,又抗饿又下酒,是吊丝和土鳖的最爱,大兵又灌一口的时候,卢刚才省过神来,他担心地问着:“搁你说,其实你是个警察……然后脑瓜不灵光的时候,把犯人,当同伙放走了?” “对。”大兵放下酒瓶,正色道。 “那你这个不好办了,好人将来不会容下你这号有毛病的,而坏人将来也会恨你入骨的,当什么下场都可能不好,但都没有当两面派下场更差。”卢刚严肃道。 “所以啊,我更喜欢这儿纯粹的简单生活,对了,八喜、九贵、大丫,我把他们安排去旅游了,就怕他们还牵扯进来……对不起啊,卢哥,还是把你扯进来了。”大兵歉意地道,拿着酒瓶,卢刚也拎起来了,和他碰了个,一股子灌下去,就了几块油腻的猪头肉,这位老工头不确定地问着:“那……你没全想起来,咋个能把你放出来继续干呢?他们信你?”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毕竟我是离这个核心最近的人。”大兵道,对于自己出来的组织,说起来并不那么亲切。 卢刚这号人精眼光可不浅,他又问着:“那你自己呢?心甘情愿?不怕你笑话,我也是党员,村党支部我是小组长,这里头的道道我是懂的,脑瓜里有那东西,可教不了你咋个去吃饱过好啊。” 这话,让大兵寻思地片刻才听懂,他好奇问着:“你是指,信仰和实际?” “对,你就没想过,就即便能把这事办喽,你能落个啥?”卢刚道,老人精直指要害了。 大兵笑了,他敬着酒道着:“卢哥,别怨我说话不好听,精明是天赋,不是人人都能有,善良是种选择,谁也可以有……其实成就你的不是精明,而是善良。我那时流落在洛宁,饥肠辘辘举目无亲的,如果不是八喜那盆饭,恐怕没有今天。你也是,如果你欠一屁股债跑路,而不是拼着命想给大伙讨回工钱来,也不会有今天吧?我听八喜说,现在跟着你走的工人,比原来多了一倍。” 卢刚笑了,笑着长叹了一声。 大兵又道着:“有些事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人这双脚该站在那儿自己心里都清楚,只是有时候,可能受不了那些诱惑……真的,我不是跟你讲理论,其实我挺怀念当坏人的日子的,钱想花就花,女人想搞就搞,走到那儿都是威风八面……可我在这个角色并不舒坦,天天提心吊胆,到案发的时候,我和所有人的想法是一样的,自私、自保,自保不了,就他妈拼个鱼死网破……啧,他妈的,看来还是人性本恶啊,我这个人格分裂,把当警察的那个我,忘得一干二净啊。” 卢刚笑了,嚼着花生米,就着老白干,又是一敬道着:“也对,恶人总得有恶人磨,除恶就是积德……我就是担心你的去处啊。” “谢谢卢哥,放不下啊。”大兵道。 “你放不下啥吗?还想当回警察?”卢刚问。 “你放得下这些工友啊?难道当工头就是为了多赚俩钱,没有其他的意思?要依我看,你早该修栋房子养老了。”大兵笑道。 或许在这个糙汉的心里,还真不仅仅是赚点钱,他笑而不语。 大兵也审视着他,笑着告诉他:“那个职业还真不至于放不下,可能放不下的,是心上的负担,在这里我是吃得好睡得香,自从换了顾总的身份,一切就都变了。你知道鑫众是怎么骗人的?搞消费养老、搞网上商城、搞保健,搞老年病义诊,其实就是觉得中老年这个群体好骗,从他们手里抠那点可怜的养老钱……蔓延到四个省啊,那种睡梦里都在恐惧的负担,让我成夜成夜失眠,而且在事发时候,我是义无返顾地选择了拼命啊……如果我是骗子身份,我得受到追责,如果我是警察的身份,那我更脱不了责,就所有的都脱得了,也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呵呵……有良心不是啥好事,不过,值得我敬了一杯。”卢刚呵呵笑了,又和大兵灌了口,这对瓶吹得,一半下肚子了,酒意颇兴的卢刚好奇问着:“人不是抓着了吗?我看你作难啥呢?” “抓了个屁,全是小角色,其实当警察比当个坏人要难多了,想抓人得有证据,而那些玩资本、玩弄法律条文的人,比这些玩枪耍刀的,可难抓多了……你知道吗卢哥,那些被鑫众骗回来的钱,很可能回不过失主手里,而是可能被以欠债清算的方式,回到那些投资公司手里,而那些公司,有很多,本身就是鑫众的同伙。”大兵道,给卢刚解释着其中的蹊跷。 销售合同是合法的,赠送的原始股虽然涉嫌违法,并不在合同标的里,所以现在账上的钱,都可以视做是销售收入,现在这部分被冻结的资金,如果依法判决清算,可作为鑫众的资产分割给他的债权人,也是合理合法的。 这法子听得卢刚悖然大怒道着:“我艹他妈的,这群狗日货根本就是一伙,是想生吞硬啃了这笔钱。” 合法地让你家破人亡?大兵蓦地想起这句话,似乎现在这种做法,和他以前的并无二致,这笔界于合法和非法之间的资金,似乎像他起家的那片土地一样,要成为某些人的囊中之物了。 对呀,应该是这样,否则老蔡已经跑路,为什么还使劲捂着他没擦干净的烂事?理论应该是忙于自保才对。 想到这儿,大兵对这个糙人的眼光又高了几分,毕竟识多见广,和各色烂人都打过交道啊,一针就见血了。 “……其实啊,这有些事不能太较真,商人的商字怎么写?中间张着一个大口;官员的官字怎么写,那张着两只大口啊,那张口张开,都是吃人不吐骨头啊……你说的这,我可咋帮你啊,我就想帮,也是看着老娘们生娃娃,替不了啊。”卢刚有点懊恼地道。 “说不定真能帮到……其实现在焦点在一辆消失的车上,如果找到这辆车上的东西,这局死棋就活了。如果找不到或者被销毁了,那这个局就是死局了,但是死局的话,就不可能有人追杀司机和我了……所以,我判断,这辆车上消失的东西还在。”大兵道。 “啥东西?”卢刚好奇问。 “凭证……也就是能界定鑫众和数个关联影子公司违法的证据,这个你不考虑,我给你出一道题,前四后八,十六轮,高9.6米,宽2.3米,货栅2.6米,改装过的货栅4米左右,这辆车能拉多少东西?” “嗯,五十方往上了。”卢刚直接算出来了,和这个运沙运料车差不多。 “现在,有五十方的违禁东西,让你藏到洛宁,要求是,一不能有目击。” “半夜干。” “二不能被人轻易发现。” “找个没人去的地方。” “但是干这事的,不超过四个人。可奇怪的是,五十方的东西,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就干完了,你说会是什么情况?” “肯定找好地方了,就卸个货而已……可这个不能让人轻易发现,就有点难度了。” “对,而且干这事的几个人,对洛宁这座小城市并不熟悉。” “那就更难了……哎,那他得需要人干活啊,不管刨坑卸货,这都不是个小活啊。” “呵呵……” 大兵笑了,不说话了,卢刚被自己的话愣到了,一下子明白大兵的用意了,如果要用人,那能找的人,肯定是与此事无干,而且最可能是民工、苦力、搬运一类的最底层人物,只要给钱什么活都干的一类。 想到此处,卢刚悻悻骂着:“狗日货,原来在算计这个。” “猪头肉不能白吃啊,用八喜的话说叫,黄鼠狼瞄鸡窝,咋可能有好心呢,哈哈。”大兵笑道。 “这个倒是不难,我们这儿不搭零工有五十多号人,洛宁整个工地里,有我们县里一千多号人,打听其他不好说,可只要是干过那活的应该没问题,你说咋问吧?”老卢道。 “都是这种亚克力塑封的箱,量不小,但藏匿的地方,我就说不来了,可能是仓库,可能是掩埋,也可能是集中到什么地方藏匿,方便带走或者销毁……不可能是收破烂的,那玩意太不安全,反正就是不见天日那种。”大兵不确定地给着限定条件。 “这个好说。”卢刚掏着手机叫人了,大兵却是卸着胳膊上的表、掏着口袋里的钱包,抢来的,全部堆到卢刚面前了,直道着:“这是个得花销的事,我身上就这些东西了。” “咋,小看我是不是?”卢刚这回可是真的生气了。 “不是,反正我回去得上交国家,倒不如办点实在事。”大兵道。 卢刚呵呵笑了,笑着有点涩涩地味道,他没有推拒,也不再客气了。 不一会儿,工棚里打牌喝酒的民工被召来十几个,方式果真是给钱就干,价格还不高,卢刚允诺,算加班费,一人二十,谁先打听到,明儿放假一天,工资照发。 哎哟,瞧把这些哥们兴奋的,拿着破手机,屁颠屁颠就开始联系了…… …… …… 尹白鸽推门而入的时候,邓燕画着一个大致的区域,这个专注的姑娘又一次赢得了尹白鸽的赞赏,她笑笑问着:“凡事就怕认真,你一定有发现。” “我学的就是信息工程学,但和实际警务对接还是有差别的,我用三角定位这样做了一个区域,您看有没有用。”邓燕递着手绘的图。 对比着电脑上提供的海量地图数据、对货车行驶提取到的监控数据,连气候和水文都考虑进去了,尹白鸽越看,心里越是豁然开朗了。 “四月十四号晚上下雨,货车消失的时候是晚22时43分至次日凌晨4时30分,顾从军那辆奥迪,是个货车几乎同时下来的,这个之前的拍摄不符,也就是说,小车应该等了大车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作案了,监控虽然拍不清,但车上下高速时,只能看到一个人……他们通过的地方,有一处正在洛河上,名字叫苇河桥,符合法医对落水时间的大致判断。” 邓燕道,抠起细节来了。 “对,我们判断,顾从军根本没有机会参与销毁证据,把他调出来,就是为了灭口,可能四月十四日的行动,他被怀疑了。”尹白鸽道。 “我接着往下说,那这一行人有目的就有两个,第一件就是灭口顾从军,乘他不防备的时候,重击脑部,扔下正发大水的苇河桥下……接下来,他们要办另一件事,那就是车上的东西,您确定,他们不会销毁这些东西?”邓燕问。 “不会。”尹白鸽摇摇头道:“鑫众的违法事实很复杂,不是一个公司的事,那些在幕后渔利,而且和鑫众一起分赃的不在少数,撑这么几十亿的盘子,鑫众明显还太小……道理很简单,就像会计藏黑账一样,关键时候会拿出来保命,要是销毁,鑫众可就成唯一的涉案公司了。还有一个更直观的,如果销毁,大兵不管失忆与否都没有价值了,怎么可能被追杀?” “好,假设它没有被销毁,那这辆货车的活动半径,并不是很大,可能留下监控的地区,肯定不会去;太偏僻的乡道,肯定也不会走,那么在这个区域里,就只剩下两条省道可走了,我按它的行进时间算,不会超过五十公里。”邓燕道。 尹白鸽皱皱眉头道:“为什么不会是乡道?” “因为天气,四月十四日下着大雨,几十吨的大货车没人敢考虑走那些随时可以坍掉一片的乡道。”邓燕道,他排着几处防洪指挥部划定的重点防范区域,巧合的是,535,洛秦两条省道之间的几地,正在防洪区域里,之后有过数村受灾的报道。 “有道理,继续。”尹白鸽眼睛越来越亮。 “那么我们重点考虑的,就剩下535、洛秦两条省道,半径不超过五十公里的区域,在这一片区域里,他们可以自由发挥……但问题在于,这些货由谁来卸?”邓燕又问。 “对啊,这些办黑事的,总不能自己卸一车货吧,累不死他们呢。”尹白鸽道。 “纠结的就在这儿了,既要有人干这种活,又要让干这些活的人,不吭声,解决了这个思维症结,那就容易了,虽然区域很大,但我们完全可以定点找到。”邓燕道,大数据信息的威力就在于,最大限度地减少成本,特别是警力,如果压缩到极致,那做起来就是事半功倍了。 但这个症结,往往是突破你思维极限的东西,不那么容易解决,尹白鸽踱了几步,猜测着什么样的人群,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达到如此保密的效果,其结果是头痛欲裂,仍然一筹莫展。 她干脆拍着照,输着信息,边发送边道着:“干脆把这里的发现发给他,他也在找……但是,你觉得可能用民工吗?” “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只要用人,都可能有风险,鬼鬼祟祟藏这么多东西,谁敢保证一点口风不漏?”邓燕道。 两人伏在案前,在放大的地形图上,慢慢地找着可能惊鸿一现的灵感…… …… …… 没有……没有…… 还是没有…… 一个接一个电话,一个接一个失望,坐在工地上的大兵和卢刚,渐渐被越来越浓的失望包围着,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心系一件这样的事,这件事就越没头没脑。 大兵的手机响起来了,他翻看了几眼,提醒卢刚道着:“卢哥,别着急,这也是一时半会的事。” “我这不替你急么,就孙悟空七十二变,也不能把几十吨的东西,变没了啊……你确定,不会点把火烧了?”卢刚问。 “那天,就是我在洛河里的前一天,下着大雨呢……就即便能浇汽油烧,那得多大动静啊?”大兵道,没有说其中的利害关系。 是啊,如果没有被烧,难道真是车上的三人一箱一箱给藏哪儿了? 大兵也在思考着,洛宁这个陌生地,对于初来的人都是对等的,除非他们在这里有预先的准备,如果有,那会是谁?会以什么样的方式? 好像不行啊,多一个知情的,就要多份危险,以大兵了解这些的诡密的行事风格,不可能留下更多知情的人。好像死人最安全,可总不至于,把卸货的藏东西的,都灭口吧? 盯着尹白鸽发来的一副区域图,大兵陷在沉思里无法自拔了。 “嗨……大兵,嗯,给你……” 有人在捅他,大兵蓦地惊省,却是三蛋和林子,三蛋正把一瓶酒递给他,酒菜都上二茬了,什么都没解决了,大兵拿着酒喝得都没劲了。 “大兵,那是啥人追你呢?”林子问,话刚出口就被卢刚扇了一把掌,去你妈逼,那是你问滴? 这就是教育方式,而且很有效果,吓得林子不敢吭声了,大兵不好意思地递酒给他道着:“有点私仇,我都放了,他们不敢来了,谢谢你们啊……哎你们怎么不到一品相府干活了?” “干着呢,这儿同村人多,住得舒坦。”林子道,吧唧了一口酒,三蛋却是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猪头肉,他好奇问着:“头啊,你找车干啥呢?还是俩三月前的。” “大兵在找,害大兵的人,就在那车上。”卢刚如是道。 “我艹,找着非他妈弄死他。”林子恶狠狠地道,自打收回工钱,已经视大兵为同乡同袍了。 “人不好找……主要是找东西,那东西很重要,真不知道这些孙子,能藏那儿……卢哥,就在这么大区域。”大兵递着手机,卢刚一瞄撇着嘴道:“两头几十公里,几十个村镇,有的查了。” “要是各地方派出所加上治安和协警、治保,排查一下怎么样?”大兵道。 “不顶逑用,那些狗逼警察根本不行,除了不干正事啥都干,前段还组织去平坟去了,刨人家祖坟呢,村里跟他们打得,有些地方都不敢进村。”三蛋道。 没想到警察形象这么差,大兵一下子张口结舌了。 林子也补充了:“就是,村干部拆房卖地,都他们撑腰呢,一个两个他们根本就不敢进村,急火了扣着脑袋干逑他们呢。” “哇,你们这么拽?”大兵愣了。 “咱们人多嘛,呵呵。”三蛋道。 “噢哟,这坏事了。”大兵一下子郁闷了,以现在的警民关系,要在这儿一个地方做手脚,恐怕排查都难了。 “咋坏事了?”三蛋问。 “你别多嘴,大兵正想事呢。”卢刚提醒道。 “那啥事我们也替你想想嘛。”三蛋不悦了,好像把他当外人了,卢刚道着:“这不让你们办那事,谁卸过货干过活,你们一群吃货啥都打听不出来。” “那不好打听,隔俩三月了,谁能想起来,你说啥地方嘛。”三蛋问。 “知道地方还用问你,就是找地方呢。”卢刚道。 “不知道地方,不知道人,咋找呢?”三蛋飚上了。 “那他妈是一车黑货,让人瞧见是要命的,去去去,吃完爬去睡吧。”卢刚烦躁地道,林子上心了,压低声音问着:“头儿,啥黑货?值钱不?” “是不是有毒的呢,不能随便扔的,要扔还得掏钱找关系呢。”三蛋道。 “啥有毒啊?”林子问。 “就那啥废料嘛,洋垃圾嘛,现在查得严了,都往乡下扔,一倒下去,地里连庄稼都不长了,水都不能喝了。”三蛋道。 “狗日的城里人。”林子骂道。 这时候,大兵和卢刚都石化了,两人相视间,似乎都抓到了灵感的小尾巴,然后慢慢地都带上了喜色,再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伸着手,吧唧击了一掌。 卢刚一把夺过手机,看着区域,指点着:“叶子乡、马楼镇、张官营镇……535省道路上,就在这一带,那地方专门加工废旧轮胎,还有塑料东西,污染的地里一根草都不长。洛宁附近小化工,都偷偷往那一带倒废料。” “如果放这一带应该怎么做?”大兵道。 “谁都可以做,村里只要有个认识的,给钱你倒啥他都没人管。”卢刚兴奋了。 大兵也兴奋了,喃喃地道着,对呀,如果就说是有毒废料的话,那儿都是这些东西的话,已经习以为常的话,谁会说出来呢,而且那玩意,看都没人敢去看,自然就成了保密的事。 “对……肯定是这样,这才叫大象无形,生生把一车货给变没了。”大兵抚掌道着。 “而且很安全,有记者去采访黑加工厂,基本出来就是残废。”卢刚道。 两人相视又惊愕了,兴奋之后,又觉得这种兴奋不对味了,好像是痛处或者疮疤被揭的那种感觉,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恰在这时,有位民工奔来了,气喘着喊着:“工头,工头,俄打听到了……” “在哪?”卢刚问。 那民工气喘地停下,换了口气道着:“他不告诉俄,说要五百块钱才能说呢。” “啥人啊?”卢刚问。 “张官营那边来的一个工队上的,俄在他们工地打过零工。”这位民工道。 “哈哈哈……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卢哥,咱们走一趟。”大兵兴奋地起身,卢刚顺手揪着那民工道着:“你也跟着来,你个兔崽子,走狗屎运了……抽吧,明儿休息,双倍工钱。” 抽着工头的烟,一听又有双倍工钱,那哥们乐得早忘乎所以。 三人快步出了工地,去找那个价值五百块钱的消息了…… 第054章殊死较量 晚十一时,位于彭州泉山区的武警招待所蠢蠢欲动了,厅楼的落闸刚打开,在岗哨外的一群家属便哄了上来,喜极而泣的、痛哭流涕的、还有一言不发匆匆走人的。 案发七十二小时后,在各方的压力下,专案组不得不分批释放被传唤嫌疑人,其中包括原彭州鑫众的经理助理及运营总监万江华、原公关部经理张芬,以及原经理秘书刘茜等人,远在津门、淮西等地的专案组,也在同一时间,对部分涉案人员释放,仅采取的监视居住。 二楼的窗户上,数月奋战的经侦排了一排在看,有点明月照沟渠的郁闷了。 三楼的窗户上,孙启同伫立看着,从警岁月里,不止一次看到类似的场景,就都是这样,明知道违法,却潇洒地从警察眼前走过,而你毫无办法,因为你缺乏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证据。 他默默地放下了百叶帘子,坐到专案组的位置上,这个核心依旧,可寸步未进,马文平正翻检着报纸,孟子寒、巩广顺不敢吭声,知道这是最低谷的时候,送交的申请被检察院打回补充侦察,不予批捕。省厅又面临各方的压力,不得已,只能选择暂且放人。 “孙组长,消息就这些。” 马文平递了几张报纸,几处用黑笔画圈,那是媒体的起底报道,但矛头指向似乎有点刻意,专门起底蔡中兴的发家史,而且质疑津门文化园的项目是市府圈定的重点项目,一笔一笔列出来的,是他在津门的集资欠款,而变相发行原始股的违法事实,却一笔带过,现在舆论的风向,是都在真真假假起底蔡总有几个老婆,有多少房子,贿赂了多少贪官等等,反而成千上万投资在原始股里的普通市民,被无情地忽略了。 而更郁闷的是,那些陷地原始股投资的,还期待着鑫众平安无事,等着手里的股纸变现,于是舆论矛头,齐齐指向警方了。 舆论,果真是以社会智商下限来决定的。 孙启同烦躁地扔过一边,他看看士气接近冰点的队伍,想设法打打气,可却无从开口,还是马文平知意,提醒道着:“这也算一个转折吧,案子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首先我希望,我们和省厅保持认识一致,蔡中兴猝然出逃,留下的烂摊子还真不是一天两天能厘清的,他在津门的真真假假欠债总共八十七个亿,这里面可能水份不少,而且债权人里,也不乏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孟,你上午的设想很有道理,说说。” 像是打破现在的沉默,孟子寒理理思路道着:“我们批捕申请被打回,省厅也承受了很大压力,除了我们工作的不得力,可能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有人试图在拖时间。” 这句听得孙启同抬了抬眼皮,道了句:“继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先来吧。”巩广顺插进来了,汇报道着:“以我们经验看,蔡中兴猝然出逃,是把火力全部吸引到他身上了,他的家属也在码头登船,人走很容易,但要带走所有的钱就不容易了……一般情况下,他们会通过对外贸易、境外投资或者更直接的地下钱庄把钱洗走,但这么大的款项,又都是黑钱,不管他用那一种方式,都需要时间,即便在出逃前精心准备,难度也会很大,那些投资给他的人,都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能玩什么花样大家都清楚,所以……” “人先走,钱跟着走……还有人在替他办事?”孙启同道。 “对,而且这是最安全的方式,他最近拿到了一笔投资是在出逃前一天,八千万,这笔钱分流到艾思利华的账上当做加工成本,而成本根本没有这么多,而在艾思利华厂里的账上,原料收购、人工费用及差旅报销等疑似消化成本的假账,就有四千多万……如果一笔一笔核实,肯定能发现问题,可惜我们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巩广顺道,这是一类大头小尾的做假手法,那些钱会被化整为零,之后再化零为整,消化在你很难一一查实的支出里。 “对,这是一个团骗,大家都拿好处,所以都不吱声,而找不到罪魁祸首,其他人都可以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孙启同道,滞留的鑫众人员,像特么受过训练一样,全成受害者了。 孟子寒稍停片刻接着道着:“如果我们没有证据,就无法界定原始股的诈骗,只能界定他在津门的非法集资,现在投资人都在不遗余力的使力,要求依法清算,其目的不言而喻,如果无法界定这个企业的经营违法,那所有封存的资产、资金,我们就没有主动权了……现在是各方逼着我们定性,我们定性非法集资加变相发行原始股诈骗肯定通不过,然后这些资产、资金,都可以由债权人申请强制执行……” “那就成了一场洗劫了,赤裸裸地对中小投资者的一场洗劫。”马文平道,最倒霉的恐怕还是那些高价买回商品,捧着一堆原始股废纸的投资者,因为那就是赠送的,没人回购你活该。 “对,应该是这样。说不定这些所谓的债权人里,就有不少蔡中兴的同伙。”孙启同道。 但那些在回购,在斥借、在斥资中谋利的影子公司,同样无法用完整的证据链界定他们违法,能查到出入账,大多是应付利息和借款,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密谋的。 “那么我们苦守在这里,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他来彭州搞这么大的声势,唯一的目的就是趁乱出逃。”巩广顺道,委婉地提醒了一句,现在的重心,应该放在津门。 马文平看着领导,其实孙组长的行事诡异更甚于那群骗子,这一天不闻不问,似乎都搁下了,孙启同笑笑道着:“那你们说,现在重心应该在哪儿?” “在没有出走资金上。”巩广顺道。 “但你不知道他有多少人脉,有多少方式洗走钱,等你发现,已经晚了,大部分经侦都不愿意办非法集资案,原因在于,所有的集资骗局,大部分都追不到人和钱,就即便追到人,也追不到钱。”孙启同质疑一句,巩广顺瞬间闭口了,那个难度似乎更大。 “那我们应该盯住查封的资产,想办法捋清他在生意上有往来的各家商户。”孟子寒道,以他经侦的思维,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这话太年轻了,孙启同笑笑告诉他:“小伙子,你要再干十年就懂了,经济案件拖几年都是短的,那些神通广大的公司,你要不点中他的死穴,你连门都进不了。” 这就是所有经侦都不愿意办非法集资案件的原因,上级的话听得孟子寒脸红了一阵,知道上级所言不虚,那现在就是了,堂堂的专案组,依然要在舆论的压力下,放人。一面是各方压力逼着定性,一面肯定又是拖而不决,只要找不到证据,抓不到主谋,那就避免不了资产被强制执行,中小投资被洗劫的后果。 “孙组长,那我们现在……好像没有重心了?”马文平道。 孙启同欠了欠身子,像是思忖是不是该交底,他看了看,看了两次,喃喃地道着:“谁说没有,特勤正在找藏匿的证据……我唯一不确定的是,你们说,这些证据会被销毁吗?” “应该不会吧,如果销毁,那只能蔡中兴一家抗罪,对于共犯来说,都不会这么大方。”孟子寒道。巩广顺也点点头道:“这应该是个保命符,如果销毁,现在该追杀蔡中兴了,他一死,没走的黑钱、拿不走的资产,可就正好换主了。” “那就好,如果在,我们就有逆转乾坤的机会。”孙启同若有所思道。 “能找到吗?这是以货车司机的行车路线追踪,可区域那么大呢。”马文平道,然后又奇也怪哉说着:“整整一车凭证啊,他们真敢藏起来?” 似乎更不科学,孙启同却是驳斥道:“你觉得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事?而且有那一件不是突破你思维极限的事?为什么就不能藏起来,有这玩意在,现在他可就是大爷,可能津门很多人的生杀大权,要掌握在他手里了。” 一室皆静,没想到貌似受挫的专案组,还有着这一层部署,这像黑暗中的灯泡、三伏天的雪糕,甭提多来劲了,孟子寒和巩广顺相视间又重燃的希望,马文平道着:“要能找到,可能要比崩盘的地震还要大啊。” “是啊,我好久没有这种心跳的感觉了,棋到凶险处,一招决生死啊。”孙启同道,现在在场的诸人才发现,他说所有的话,都像心不在焉说的。 马文平揣摩到什么了,颤声问着:“孙组,不会是……有线索了吧?”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二十分钟就有视频接进来,我们这个专案组和所有嫌疑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们手里……明天省厅将召开新闻发布会,现在都在等着这里的消息。”孙启同道,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 安静,替代的一切,静得能听到各自怦怦的心跳…… …… …… 嘀……嘀的信息声音,在城市里昏暗街道上的一辆车里,驾驶位置的人打开了手机,看到了来自彭州的消息,被释放的人员,在画面下,有一个醒目的号码,是境外的。 他看了几眼,拔通了这个号码,接通时,车窗随即摇上,就听他道着:“老蔡啊,国外舒服不?” “还行,呵呵,谢谢王总。” “你个狗日的真不地道啊,跟我们玩这个。” “您得理解啊王总,不留条后路,我就死路一条了,再说咱们不是达成共识了,这玩意到您手里,可比到我手里值钱……您的人都跟着去了,您还耿耿于怀什么?” 这位王总似乎气不自胜了,但同样也无计可施,他道着:“那东西谁敢留,我还想多潇洒几年呢……我说老蔡,这次你要再玩花样,我可就当你逼我下狠手啊。” “不会,绝对不会,至始至终,您都是得利的一方,我想有点小暇眦也能够得到您的宽宏大量……对了,我托您办的另一件事怎么样了?我可是得见到我叔叔,才能给你东西啊。听说他孤零零地在医院,我实在于心不忍啊,就一个人没跑出来,显得我多不孝顺……您想办法把他带出来就行,我的人会送他走。” “已经去了,不过我也是不见东西不给人。”王总道。 “王总,我们应该彼此信任,您的人都跟着到现场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不把人留下,您给养老……很快我们都能看到视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远在海外的蔡中兴挂了电话,这位王总枯坐在车里,思忖的良久,他感受着加剧的心跳,似乎也从没有这么紧张过…… …… …… 注意力过于集中一点,难免疏忽,在彭州市华侨医院,301床病人突发癫痫,被匆匆赶来的医护发现,呼叫着急救,推着病车就走,这里的疏忽太大了,仅留了一位值勤的便衣,他仅仅是一打盹的功夫,便懵头懵脑跟着到急救室,等了好久才发现不对,那儿急救的,似乎是位女患者。 情况迅速向专案组汇报,而汇报却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在驶向彭州的列车上,一位民工装束的男子,他不断地拔着一个熟悉的号码,那个号码根本没有接听。 是马峰,从洛宁九死一生被放了,而现在却像丧家之犬,连汇报的地方都找不到了,他思忖着,两位同伴陷在洛宁、他又这么一身伤回去,别说领赏的,他妈的小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呢。一头的郭哥阴险无比,另一头的顾总没想到也心狠手辣……他妈的,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 如是思定,他直接扔了手机,在半路下车,不准备回去了…… 线索或断或续,那些藏在阴暗深处的人,每每总是惊鸿一现,尔后不知所踪,远在津门的专案组却追踪着马峰的手机信号,找到了那个号码的位置。 定位……发送到了洛宁,这是唯一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一辆疾驰的车上,尹白鸽的手机上,她看到这个定位时,长舒了一口气,递给高铭道着:“看来错不了了,马峰联系的号码,正在张官营镇一带。” 那是一部被大兵收缴,又故意扔给他的手机,高铭看看吧唧着嘴道着:“厉害,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设备,这么多大数据分析,还没有他找得快。” “很正常,他毕竟是离核心最近的人……邓燕,通知后面的人,郭金荣可能也在现场……奇了怪了,他怎么也会在这儿?难道,要取走或者销毁……如果要销毁,那说明他达到目的了。”尹白鸽说道,自己却想不通了,看来两头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一路去医院毁灭证据,一路去藏匿地做同样的事,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邓燕给大兵的手机发了个信息,感觉怪怪的,现在倒成同事了,她旁边坐着范承和问着道:“邓燕,张官营是个什么地方?怎么都选这儿?” “就快到了,你拉开车窗感觉一下。”邓燕道,范承和一拉头顶上的小窗,然后涌进来一股几欲作呕的味道,一下子憋得范承和这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就开着吧,得习惯一下,否则比高原反应还厉害。”邓燕道,解释着这个奇怪的地方:“这儿有一个汽车坟场,后来有个轮胎加工厂吸引各地收破烂送旧轮胎,加工塑料颗粒,演变多年后,就成了一个连锁产业,庄稼荒了,挣着钱的进城了,污染的地方没法住了,务农的也进城了,就只剩下搞加工的人了……也没人管,周边化工处理的图省事,废水废料甚至国外的洋垃圾运进来都往这一带倒……而且,这也成了他们获利的一个途径。” 邓燕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有点痛心,却无能为力。 “天然的藏污纳垢之地啊,都不需要伪装,扔这儿就是秘密,谁会来找?社会问题和犯罪问题是一对孪生兄弟啊,我们尽好自己的本职吧。”尹白鸽道。 此言之后,再无话音,因为导航显示,已经接近目标地。 接到通知的大兵问着那位举报人,让他看地方,那家伙摇头道着:“不到不到涅,他不是一个味。” “你都不看,闻闻就知道?”大兵愕了。 “这片是酸臭味,再往下走走,带着塑料的恶臭味出来,基本就到啦。”举报人道,是位衣衫褴缕,连打零工也只能拣水泥袋那种人,原因是肺尘病了,走路呼吸像拉风箱,根本干不了重活。 “卢哥,再给他点钱。”大兵轻声道,卢刚应了声,又摸了两张塞给他,那人紧张了,不好意思地道:“呀呀,太多了……” “拿着吧,我们也帮不了你多少……对了,这黑天半夜,你能认准地方吧?”大兵轻声问。 “能,就在路不远……就你手机上那号大车,我记不清车号,就是那种车,那个坑都挖好了,车上站人往下扔就得了……和我们干的不一样,倒那些东西啊,都得戴个防毒面罩,那天我看了,没啥,都是纸……”举报人纳闷道,这个好奇,牵出来了幕后的唯一的疏漏,估计他们无从想到,能用这种方式,找到这一位被忽略的人。 沉默了片刻,那人深呼吸道着:“快到了……” 话音落完不久,果真有刺鼻的恶臭味道传来,前车已停,前后两车蹬蹬一下车,被大兵接下车的人愣住了,根本不用找,他指着一处隆隆作响的地方道着:“啊?怎么那儿还在挖……就,就那儿。” 离车停方向路外,不到两公里的废弃地,一辆小型挖掘机正在作业,旁边泊了一辆卡车,几乎都是下意识地,大兵奔着,高铭和范承和随后撒腿就跑,紧张了,这是要销毁还是带走?尹白鸽急急指着一位同来的特警道着:“你,保护他们……你,跟我走……武器给我,别让他们靠近现场,可能有危险。” 留下的一位特警和邓燕迅速把三位带路的领到车上,从车侧面看,五个人影前后一线已经奔向现场,巨大的紧张、刺激袭来,邓燕有点兴奋,有点羡慕地看着尹白鸽的身影,甚至有点莫名地嫉妒。 砰……枪响了,是现场人开的枪。 远远地,尹白鸽看到大兵应声而倒,惊得心一抽,腿下速度越快了,几步之后,他看到了大兵像只狸猫一样,爬着走,速度飞快,走得还是之字形,绕着靠近,找一处凹处做掩护,反观高铭和范承和后上的就差了点,蒙着头往前冲,鸣枪示警,大喊着警察不许动,却不料招致更烈的开火,那位开枪的倚着挖掘机一个多高的大车轮掩护,砰砰砰一阵乱射,压制着高铭和范承和。 不对……有人奔向货车,急急地拉开车门上车了,一看到货车上的罐身,尹白鸽咬牙切齿发狂似的吼道:“快,打掉那辆车,他们准备销毁东西。分开走,我压制火力。” 这位训练有素的特警,拔腿开跑,迂回奔向缓缓启动的车辆,拼命地拉近开枪距离。尹白鸽支着微冲,哒哒哒几个点射,压得开枪的那位伸不出脑袋来,趁着这个空档,高铭和范承和飞快地奔上前和大兵汇合,一卧倒高铭摁着大兵道着:“退后,你他妈就裤裆里一杆枪,这场上管用啊?跑得倒快。” “十五米外,手枪就没有什么准头了,他们四个人,车上两个,挖机后一个,坑里还有一个……妈的,是准备倾倒化学药剂销毁。”大兵露着头,已经看清了形势。 “快,拦住那辆车。他们要销毁。”尹白鸽吼着,点射着,像飞奔的小鹿,微冲虽然失了准头,可随时压制着两位持枪的,一直抬不起头来。 “我来……”范承和一跃而起,奔出了藏身地,大兵拦也不及,大喊着:“小心,坑里是个老手。” 晚了,砰一枪,坑里的人一露头,一枪闪过,飞奔的范承和像断线的风筝,一头栽倒在地上,高铭急红眼了,骂了句我艹……跳起来就跑,边跑边开枪,大兵气急欲哭无泪,骂了句猪队友,跳起来就打滚,连滚带爬,速度极快地扑向范承和,接着他的枪在手,单臂撑着匍匐向前,一瞬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几个战术动作兔起鹘落,手里的枪口一直指着看不见人的坑口,而人一直在挪着位置,像一只扑向猎物的猛兽。 哒哒……微冲又是两个点射,然后哑了,弹尽。 这个电光火石的间隙,挖机后的人探头开枪,高铭砰砰连续两枪,那人吃痛啊地一声缩回去。这是个交叉火力,尹白鸽看到坑口惊恐地大喊小心,高铭浑身汗毛倒竖,回身枪口指向坑口,视线却已经看到了伸出来的枪口,而他已经来不及瞄准了。 砰……枪声在他背后响起,坑口向上冒了一缕血花,他趴下愕然侧眼,却看到开枪的大兵已经爬着跑向倒回来的货车了,这关键的一枪逆转了形势,另一位受伤的吓跑了,高铭爬过去趴到了坑口往下一瞧,惊得头皮发麻,那一枪正中脑壳,汩汩流血的还没有死透,正在抽搐。 他不忍再看,回头时,尹白鸽正抱着范承和摇着,他心一凉,一股子巨大的悲愤袭来,他追在大兵的身后,直奔那辆货车…… 第055章殊死较量(2) 不期而遇的较量一开始就进入了殊死模式…… 坑口和拦截的失利,一名特警,加上大兵、高铭齐齐扑向倒车的重型卡车,特警在近处,哒哒两枪示警,大兵怒骂着:“节省子弹,你个傻逼。” 骂了句,他飞奔而上,刚用枪托一砸玻璃,却又是我艹一句,飞身后跃,他离开的位置,(800txt.comTXT下载网)砰声一枪从驾驶室里射出,高铭已经奔到了车不远处,没想到这拔人的火力这么强,他下意识地打了个翻滚,避开了车轮袭击,那辆货车狂飚着,似乎还准备殊死一搏。 “大兵,怎么办?” 隆隆车身,庞然大物,黑烟滚滚,听到了高铭的吼声。 没人说话,他却看烟雾中有人影又窜上了车,咚……一家伙砸了倒视镜,那位特警瞬间省悟,支着微冲,哒哒一个点射,敲掉了另一个倒视镜,车上的司机,瞎了。 “妈的,我才是脑残呢。”高铭郁闷地道,这办法好,两眼一抹黑看他怎么开车。 办法立时见效,那车失去方向了,似乎司机在车里喊什么,在斜对面的特警吼着:“车上有人……小心。” 哒哒哒……一串子弹泼向驾驶位置,厚实的车前窗被洞穿了,低着头的司机把不住方向了,高铭一跃而起,攀住了车沿,往车上爬,他一手吊着,一手枪指着,不料,刚上身,咣一声响,他手一疼,倒栽下车了,车上藏的那位持着板手,正拧着开口的螺丝。 拧出来了一半,汩汩的液体冒着白沫出来了,来不及接管了,也来不及到倾倒进打好的坑眼里了,甚至来不及跑了,第二个螺刚拧一半,车停了,他吼了一声,却听不到司机回应了,他下意识地扔下板手,单手一支罐身,一下子扑到了罐体上,居高临下的瞄着。 “老五……老五……”他嚷着。 “哎……”司机一应声,不料哒哒两声点射就进来了,跟着重物往车上扔,车前窗的玻璃碎了一半,他钻在驾驶室骂着:“不好了,今天老子要归位。” “叫人了没有。”他再嚷。 “叫了,一下来不了啊。”司机回应着,话音落时,啊地一声尖叫,像什么重物从破碎的前窗砸驾驶室了,一刹那的失神真把他送归位,那位特警像飞人一样,一下子跃起几米,单手悬挂一下子吊进车窗,枪口已经顶上了司机的脑袋。 “举手,再动打死你。” “不动不动,我正投降呢。” 也在这个刹那,罐体上的人已经看清了远处的两辆警车和数人队伍,他从一侧飞跃而下,脚刚沾地,咚一声……脑袋像撞上了汽车,眼冒金星,一下子歪歪地仆倒了,大兵正拿了一根碗口粗的断茬粗杠在冷笑,那笑,看得躲在车底下准备偷袭的高铭一阵抽搐。 这是他和特警已经预谋好的,石头往驾驶的位置砸,玻璃开口,接下来一蹲,同伴踩着他的背上,被他一个跃身,把人从前窗送进驾驶位置,再接下来,一根大棒等着车上那位呢。解决了这两位,尹白鸽喊时,高铭一看车缝里在漏的液体,这才想起了,把驾驶室这位逼出来,车被大兵开出一公里多,那漏出来的液体不知道什么东西,把黑乎乎的地皮都烧白了。 拖着个打昏的,铐了个吓破胆的,跑了个受伤的,不过好在把现场控制了,人交给特警,高铭这才匆匆奔向范承和,一看尹白鸽抱着的范承和还在呻吟,他这心才跳回肚子里了,腹部脐下中枪,坑里射出的,恰恰从避弹衣边沿上射入身体了,尹白鸽给他粗粗包扎着止血,找了个稍重的东西压着伤口。 “就这样躺着,别动……支援马上就到,我接到消息就呼叫了,没想到这么快。”尹白鸽慢慢放下他,高铭看看,惊魂方定,手还在疼,腿还在抖,这时候根本没有大难余生的兴喜,而是……而是吓得他妈的尿意甚浓。 “高……队,你这是准备跟我……跟我……决别?”范承和虚弱地道,勉力地笑了笑。 “还能说屁话,早着呢……别动,呵呵……你小子就是倒霉到家了,穿着防弹衣也能中了弹。”高铭不知道该哭该笑,似乎那种表达都不合适,他附下身,抚着同伴粗糙的脸,给他抹抹脸上的黑迹,不料越抹却越黑了。 “那是我运……气好,要不你中一弹看看……还……还能喘气不……”范承和吃力地说着,一笑,脸上却是痛苦之色,高铭轻轻摁着他:“别说话了……下回别抢在我前头啊,我多没面子。” 两人说着,心绪平缓时,范承和指指从远处来的大兵,还有蹲在坑口的尹白鸽,推着高铭走,不想成为拖累,高铭安抚他几句,把他交给奔上前来的几人手里,忙着跑去请示尹白鸽,尹白鸽知道他心焦什么,直接道着:“他没有伤到要害,不用送了,车最多十五分钟就到……我们的任务是在这里设立警戒,以防意外。” “好吧。”高铭看看范承和,无奈默认了,再回头看时,却见得尹白鸽手机传输完现场的短视频,直接把手机固定在一个支架上,可以扫到全场,不远处的坑里,那位被击毙的已经气绝了,枪就在尹白鸽的脚下,一看那枪,高铭惊讶道着:“妈的,大Glock,比咱们的装备都精良。” 17加1弹匣,近距离对战优势自不待言,欧美警用手枪,看得高铭一阵后怕,这比他身上那部老出毛病的陆肆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利器,也得看在谁手上。”尹白鸽不置可否地说了句。 于是高铭看向了大兵,刚刚一枪毙掉这位高手的大兵,此时正蹲在坑里,看那个狰狞的尸体,平静得就像看什么风景一样,一大会儿高铭才发现,尹白鸽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眼,高铭小声问着:“你说他现在是谁?” “不管是谁,肯定不会再是顾从军了。”尹白鸽道,欣赏的看了一眼,实战一场,优劣立现,只开一枪的大兵,战术素质可要比他们这些刑警、特警高出不少。 “还好,幸亏他不是……对了,这些是什么人啊,够黑的,我们还没鸣枪示警,他们倒先开枪了。”高铭道。 “其他人不知道,不过死的那个,知道。”尹白鸽道着:“他,叫郭金荣。” “啊?就是他?”高铭惊咦一声,瞪眼了,和大兵一起来这儿的人。不包括他三个人,现在已经了死了两个,另一个是谁,怕是再无线索了。 “对,蔡中兴的贴身保镖,他们今天的计划应该是这样,一队人去医院销毁证据,而他带人趁夜到这里,只要挖开一米深度,化学液体灌下去,直接就销毁了……太险了,差一点点啊。”尹白鸽心有余悸地道,怎么也判断不到,会有这种惨烈的遭遇。 “尹指挥……快看!” 变生肘腋,邓燕喊了一声,顺着她指的视线,一片灯光漫来,哦,是一群摩托车、汽车组成的散漫队形,一看便知又是刁民突击队出来了,这当会儿那经得起意外,尹白鸽大呼一声集合,迅速分配着任务,人铐在坑里,两人锁了三副铐子,连脚踝部也加铐了。余众排成一行戒备,那辆挖机被开过来了,横亘众人之后,实在是没人了,把卢刚和民工兄弟也拉上凑数了,那哥几个腿直哆嗦呢。 那一队越来越近,越看越清,带着安全帽的、扛着钢管撬棍的、当先是一辆老式北京吉普,簇拥的是十几辆摩托车,纯粹就是一个斗殴队伍,吉普车在挖机前不远嘎声刹停,一位锅盖头、拴狗链的彪形汉子从车上下来了,一袒花衬衫,满胸的毛,再看挡路的里头居然有女的,他愣了,骂着道:“耶,大黑天滴,还来俩好看逼?咋回事,我们的人呢?” “警察,嘴巴放干净点。”尹白鸽斥了句。 那人微微一怔,然后一扭头自己的人这么多,胆气又壮了,嚣张道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把我们车、人还我们,你爱干啥干啥。” 一死一昏抓一个还跑了一个,谁知道是哪个,高铭道:“我们正在执法,涉嫌违法的车和人,都要暂扣。” “执个吊,这地方老子才叫法……坑里,人带走。”那人瞄到大坑里了。 “谁敢?”高铭拔着枪,砰,朝天一枪示警。 正常人吧也就镇住,谁可知这里无法无天久了,土鳖也成精了,这锅盖头一点都不惧,往前一凑脑袋,高铭愤然枪指着,他越指,这土鳖越往枪口上凑,叫嚣着:“开枪啊……开枪,爷皱下眉头,他妈是你艹的……开枪,妈的不拔枪老子还不跟你飚呢……上,兄弟们,看看他们谁敢。” 一个土鳖发横,一群土鳖嗷嗷叫着,仗着人多要冲开阻档,要去抢人,还有已经爬上挖机驾驶室里,特警要拽,被三五个人拉胳膊拽腿抱住了,这情形下,他只能死死的护着武器,高铭几次发狠都不敢下手,一露怯相,这防线瞬间就溃了,倒成了一群人操着撬框铁棍威胁他们了。 砰……一声枪响,划破了喧嚣。 啊……锅盖头向像折腿了,不,腿部中枪了,一屁股坐地上,杀猪介地喊着,正殴得兴起的众土鳖,惊得停手了。 “灭了这群狗日的。啊……疼死我了。”锅盖头疯狂地大叫着。 砰……又是一枪,啊声惨叫再起,却是锅盖头捂着耳朵,一离手,血淋淋的,他不敢嚷了,而是惊恐地,像见鬼一样喊着,指着这行人的身后,所有的眼睛都看向那一边。 在阴晦的车灯光下,一个高大的人,肩上扛着一个人……或者是一具尸体,正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右手拎的枪刚刚放下,灯光在他的身后,拉了一个细长了、扭曲、恐怖的人影,他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一样,带着血腥和让震人心魄的恐惧,一步,一步,走到这一堆失控的人面前。 嘭……他把肩膀上的人扔到了地上,那人的脑袋斜斜地翻了个,扭过来,在吉普车灯下,失血的脸上,头盖骨赫然被掀了一块,露着红白的脑内容。 抬头,那人脸色狰狞,不见悲怒,平静地看着这些持着棍棒的人。 当啷,一根撬杠掉了,瞬间当啷啷声音不绝,那种来自心底的恐惧,不可抑制的让这些围攻的扔下武器,掉头连滚带爬就跑,连车也不要了,像被驱散的羊群,一个个泼了命地跑。 “别杀我,别杀我……爷爷啊……别杀我,就倒点废料赚点小钱,我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啊……别杀我……” 那位锅盖头心神失守了,恐惧到忘记伤口的疼痛了,只顾着五体投地的趴着求饶。 大兵静静地站着,自始自终未出一言,从嚣张到崩溃不过一刹那,被高铭铐上也没有再多反抗,一个人的精神强度实在不堪一击,此时他想起来了,自已在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也像这个土鳖一样,被死人吓得哆嗦发抖,然后被中队长一大脚丫子踹到了墙角。 “你是党员,你是战士,吓得像个娘们,老子都替你害臊……执行任务是光荣的事,那些罪大恶极的个个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中队长也是个土鳖,从来不知道心理问题为何物,所有胆怯的、紧张的、抗拒任务的,都会被他视作思想不合格,认识不到位,以及立场不坚定,会被他撵到后厨以及勤卫,干娘们才干的杂活,逼着他们知耻而后勇。 那么……我这算是勇敢吗? 大兵静静地站着,身心却深陷在迷茫中,无法言明,无法自拔,那些同来的同伴,有意识地躲着他,因为在他身上,仿佛散发着地狱的气息,让人恐惧。 远远的警车成队来了,首尾相接着不知道多少辆,车灯、红蓝警灯,像汇成了一条灯河,势不可挡地汹涌而来…… …… …… 抓获的嫌疑人,起获的枪支,作案车辆,一罐车的强酸,要是渗进这片地下,那一切就盖棺定论了。 挖掘机和人工作工同时开始,第一批起获的凭证在视频里闪过,尹白鸽的声音传来了,她道着:“就是这些东西,已经发现部分原始股样张,经销商和鑫众、华联、三洋……等数家的结算凭证,都是手工记账……不知道还有多少,据举报人消息称,他们开挖了六米深一个大坑,是以填埋化工废料的籍口扔这儿的,现在,我们苦苦寻找一年之久的原始证据,将要全部重见天日了……” 二楼,传来一阵经久不衰的掌声,那些在苦里、累里,已经熬得没有日夜的经警们,激动手都拍麻了。 “……二十三时四十分到达这里的时候,我们遭遇了企图销毁证据的一伙持枪嫌疑人,我们的一位警员在枪战中受伤,他正被送往医院……这些日子我知道大家过得都很难,要面对上级的压力,要面对舆论的指责,要面对群众的质问,每天我们都会觉得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每天我们都想停下了喘口气,有很多次我都绝望了,这个庞大的骗局像一座大山,压得我都快放弃了……” “可是,不能……因为我们是警察。因为,无论谁试图践踏我们守护的正义和安宁,我们都责无旁贷,那怕流血牺牲……后方的经侦兄弟姐妹们,这些用血换来的证据就交给你们了……” 回传的屏幕上,定格在一副担架上,数位警察肩扛着,匆匆运走受伤的警员。在二楼整个一层,默默流泪的经侦们,抹一把热泪,在这特殊的一刻,积聚的疲累一扫而空,个个悲愤地坐到了电脑前,准备开始又一场推枯拉朽的决战。 此情此景,兴奋中居然多了一份感动,孙启同默默地拭了拭涩涩的眼角,长叹道着:“有些年没有这么激动的感觉了。” “是啊,我们真的老了,都不知道这么难他们是怎么趟过来的。”马文平兴慰地道。 “接下来该我们了,前方在流血,我们也不能闲着……小孟,接通SLC2232频道。”孙启同似乎就等着这一刻,他深呼吸了一口,像临危受命般那么严肃庄重。 频道接通了,是在津门、彭州两地的特警,已经在路上了,马文平惊讶道:“孙组长,这是……高厅亲自指挥的?” “当然,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哈哈……真不知道,那些自以为聪明绝顶的人物,一个一个栽在一个脑残手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可笑表情……” 孙启同仿佛颠狂一样,兴奋地自言自语着,在这个诡异的氛围中,巩广顺却奇怪地发现了,那命令直达的特警编队,是早就布置在彭州、津门等地的。应该就等着这一步走活,然后满盘逆转。 怨不得领导这么兴奋,他也跟着惊喜了,曾经对组织的那么小怨言,瞬间化为乌有了,在这个艰难回转的骗局,其实谁不期待一次酣畅淋漓的大快人心呢…… …… …… 张官营镇,警车为屏、警员为障,一个方寸之地会聚了县市两个刑侦大队、半个公安支队,还在调人,那些亚克力箱成箱的凭证,居然神奇地防湿防潮,连表层都保存的完好,开挖出来的地方一眼望去,密密匝匝地排着几十位警员,附身就是凭证,一箱一箱地在手传着往坑外清理。 击毙的、被抓的嫌疑人刚被刑警带走,详细的事发经过暂时来不及做了,这些东西正在联系安放地和清理处,尹白鸽忙得电话不断,邓燕方叫了辆警车把同来的卢刚等人送回,就见得参案的一位警员匆匆奔向着,问着她:“哪位大侠呢?” “什么大侠?”邓燕愣了。 “就是……砰……爆头那个。”特警有些佩服地问。 “咦?刚送卢刚走,刚刚还在这儿。”邓燕四下看时,却不见人了,那特警追问着:“警姐,他是谁呀?那一枪真厉害,就冒了一下头,直接被他爆了,这水平放我们特警队也是一等一的。” “不懂保密条例啊。”邓燕翻了个白眼,道着:“我找找去。” “尹指挥找他啊,在现场。”特警提醒了句。 邓燕应了声,却往场外跑去,他看到了远处似乎有一点明灭的光,躲在路下的阴影里,匆匆走近,像心有灵犀一样,还真是大兵,他正蹲着,一大口一大口的抽烟,似乎感觉得到谁来了,他侧眼瞧瞧,没有说话。 “大兵……你,还好吧?”邓燕走近了些,关切问,危难时,他像一具凶神,而正常时,他又像个委曲的孩子,那些表现,不是坚强,反而像无助。 “没事……你,你不怕我?”大兵嗫喃道。 “我……为什么要怕你?”邓燕好奇了。 “刚才,他们就见了鬼一样……我没办法,只能那么做,我们和民警受的训不一样,果断开枪,果断处置是原则,要乱起来就收拾不住了。”大兵轻声道。 “是啊,你做得很好……不过,是挺吓人的。”邓燕道,那种情形,恐怕会成为很多人的噩梦,还好,没出大漏子,那位锅盖头是提供挖掘机的人,以为是派出所的要扣人扣机器,带着人就来拼来了。 “我被训练的,已经没有恐惧那根神经了,很奇怪啊,我们当时很多人都这样,其实在实战里,精神亢奋,判断准确,处置果断,根本没有什么恐惧感觉……可回到正常生活中,却会奇怪地这样那样发作,比如老做噩梦,甚至精神恍惚出现幻觉,我曾经读过个战场综合症叙述的,就是那种感觉……”大兵轻声道着,对邓燕几乎是毫无保留,似乎这位矜持的姑娘,是最接近了解他的一位。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邓燕慢慢蹲下,蹲在路上,轻声告诉他:“可我知道你在做正确的事,如果不击毙那个悍匪,那我们今天就要目睹同伴牺牲……警匪之间到白热化,只有一种方式:你死我活!” 大兵回头看看她,思忖了好久,这个简单问题似乎都让他很难决断,然后犹豫地说了一声:“谢谢。” “你想起自己的以前来了?”邓燕问。 “没有全部想起来,可有些事是忘不掉的,其实如果把精神也看做一个世界的话,那我们每个人都是灵魂在现实世界的投影。”大兵道。 突来一句复杂的理论,邓燕懵了,好奇问着:“什么意思?” “你忘了,人格分裂,那意味着这个人的身体里,不止一个灵魂。”大兵道。 “你的意思是,其实几个角色,你都想得起来?”邓燕惊讶道。 “对,人为训练的后果。”大兵回头,愁云满面地告诉她:“那是最痛苦的事,因为有时候,我会怀疑我自己究竟是谁?” 邓燕懵了,对着大兵的愁容,她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怜悯,谁可知道,那貌似凶神恶煞的背后,是一颗多么脆弱的精神世界。 有人来了,是尹白鸽带着队,邓燕惶然起身,而大兵却懒洋洋的掐了烟头,头都懒得回,尹白鸽提醒着:“该走了,送你回去。” 好半天大兵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尹白鸽跟着,示意着两位特警退后,边走边道着:“大兵,你的判断非常准确,时机也抓得非常准……现在就剩一件事了。” “上官嫣红?”大兵问。 “对。”尹白鸽艰难地回答道,她有点不敢面对大兵的眼光,她解释着:“上官知道的情况很多,也很重要,毕竟她跟蔡中兴的时间很长了,而她的下落,只有你知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四月十四日出事前,你就想提前通知她出逃,你敢保证,在陷害你的事里,她没有参与?再问你一遍,知道不知道她藏在哪儿?” “我……知道。”大兵道。 尹白鸽一喜问:“在哪儿?” “不告诉你。”大兵无赖一般,呛了尹白鸽一句。 尹白鸽气得跺脚道着:“你犯傻啊,你会因此坐牢的。” “你拿这个吓唬个刽子手,不觉得可笑吗?”大兵扬长走了,头也不回。 把尹白鸽郁闷地气在当地,算是没治了,只得事急从权,交付完现场,轻车简从,风驰电掣赶回彭州。 因为,收网正在进行中,拔开黑幕的今夜,他们将无所遁形…… 第056章末路穷寇 在淮西,某个高档小区,燎原的火苗是先从这里开始的。 数辆警车泊在一幢楼下,拥挤的地方陈列着各色豪车,而几个小时前刚发生过很震惊的事,就是那位神通广大的狗少王云龙居然高调地被放回来了,几个小时后的现在,据说来抓的,还是他。 陆续亮起的灯光,陆续探头探脑的居民,再厚的钢筋水泥也挡不住八卦的焰火。 “三单元咋回事?抓谁?” “王云龙啊,那货拽得。” “不是刚放吗?” “那没说不能抓啊?别乱了,我睡呢……” “就问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是不是连他爹一块抓啊?” “……” 羡慕嫉妒恨的、敢怒不敢言的,你暴富了、你牛逼了,总有很多眼红的眼睛在盯着你,就像王云龙此时被挟着一样,从楼上下来,沿着楼道喊着:“那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婶,给我爸打个电话啊……我谢谢您啦。” 没人理会,没开门的装睡了,开一条缝的直接关上了,而这一次却不像在温泉大酒店仅仅是个传唤,连手铐都给他戴上了,王云龙情绪激动地挣着,问着带走他的警察:“哥哥……这,这咋回事啊,我是受害者啊,我还投了几百万都没要回来呢。” “王少啊,淮西不知道市长是谁的人有,可不知道你王少的,还真不多,安生点。”后面的一位警察,拍拍他出声道。 “叔啊,叔啊,那到底咋回事,您让我死个明白啊?”王云龙回头求着道。 “对不起,我也没弄明白。”后面的警察道着,推着他催着:“不过看样子,上面弄明白了,要抓你肯定错不了。我妈都往家里搬了十几件酵素,我说王总,坑那么多人就不怕有报应啊?” “哎哟,我艹,你们这是公报私仇啊。那酵素真有保健疗效啊。”王云龙嚷着。 “是吗?我怎么见你家全是洋酒,不用酵素保健啊?”又一位警察道,这个嫌疑人有意思了,警察上门抓他,他以为是去道歉去了,叫嚣着要告呢,一亮铐子又怂了,现在又开始歇斯底里了。 “诬蔑,我天天喝酵素呢,那洋酒是送人的。”王云龙嚷着道。 “怪不得没心没肺了,喝出负作用来了吧……上车。” 下楼了,到车前了,王云龙好不忸捏,求着警察道着:“你们不能剥夺我的全部权力吧,我给我爸打个电话成不?” “你真是酵素喝脑残了,这是省厅的命令,别说你认识区长,就认识省长也保不了你。”那位警察笑着道,传说中的富豪,智商和情商都不怎么高嘛,这不,被挟上车,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叫了。 “嗷……我命苦啊,我真没挣多少……我都交出来还不行,我都上交国家成不?我也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警笛鸣着,载走了这位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在装疯卖傻的一位…… …… …… “王云龙的涉案较重,他父亲的问题已经提交当地市委研究处理了,估计天亮就有结果……” 淮西的抓捕是第一例,孙启同靠在椅子上道着:“其实在洞悉人性的丑恶上,可能骗子要比我们高明,主要嫌疑人一溜,接下来的各自自保,转移赃款、藏匿证据的、跑路的,肯定比比皆是,加上鑫众的局做得这么大,这个天然屏障,有多少警力也不够用……比如,你们看得出,这个貌似蠢笨的王云龙,不但从销售里获利,而且还从回购里拿钱?他玩得是通吃。” “既销售,又回购?那他好像也栽在里面了。”孟子寒道。 “对,大骗子把小骗子坑了,所以小骗子才觉得这么冤呢。”孙启同笑道。 巩广顺也接了句:“博傻游戏,关键在于找到最后一个接盘的傻瓜。” “傻瓜我可没兴趣,今天要请的,都是自作聪明的,呵呵……给你们十分钟时间,猜猜做局的是谁,现在开始,答案揭晓验证一下,猜对的,结案的评测报告里,我给你们的表现打满分。”孙启同道,现在心情特好,提醒着马文平道着:“老马,你也算一个,我虽然提拔不了你,可测评时,我举手可也算一票啊。” 纯粹玩笑,不过把这几位核心人员的兴趣激起来了,老马脱口道着:“蔡中兴?” 他马上反口了:“不对,如果是,还用我猜?咦,这个问题……” 他看向了两位经侦属下,孟子寒道着:“一定是一个更大的幕后,只要张官营的账目清理出来,我们一步一步完全可以圈住他。” “那时候就误了,可能都过不了今夜了,张官营的消息,应该早传出去了,抓得可都是黑暗层面的核心人物。”孙启同道。 “击毙的郭金荣,是蔡中兴的嫡系,其中还抓到一位叫薛诚的,是地产商王昊的手下,参加过武林散打比赛,请这样的人价格可不低……难道是地产商和蔡中兴有一腿?”巩广顺根据案情猜测道。 “偏题,只能给个友情分,不及格。”孙启同评价了一句。 余众面面相觑,按正常程序,应该依据凭证一步一步厘清鑫众合作商之间的经济往来,查清影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可孙组长的话音似乎是,他已经知道了。 “王昊实质上和王云龙差别不大,都是依附在祖上荫佑里的吸血虫,要真比起来,他离蔡中兴还差一截啊。”孙启同微笑着,听着指挥系统里的声音,然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第二次拔抓捕在汇报,看到目标了…… …… …… 津门市,海露美厦区遥遥在望,两辆车刚从门口出来的时候,被数辆警车围住了。 像是排查,全副武装的特警打着微光手电,耀着车里的人,第一辆,四人,全是精壮男子,开路的,见这阵势,耀武扬威的气场全萎了,一个个乖乖拿着身份证送检。 第二辆,车后座一对惊恐的男女,女的挽着男的、男的扶着额头遮着半边脸。 “王总,下车吧。”特警请着。 “我要通知我的律师。”王昊道。 “我们的任务不包括通知你的律师,但包括搜查你的住宅。”特警不容分说,站在门口给他留了最后的情面。 王昊犹豫不决地下车了,车里的女人嘤咛一声,哭了。 “是不是搞错了?”王昊难堪地道。 “张官营镇传的消息肯定没错,您这是……趁着混乱时候,去机场吧?”特警道。 这位王总如遭雷击,再无赘言,老老实实地上车了。 车、人全部被滞留,住宅,开始搜查…… …… …… 地产商王昊、零售业大亨叶仕飞先后被滞留,证券商里数人被传唤,这个十券九骗的行当里,反而是最平静的,对于被抓一点都不意外,其实现在看来,抓这些人动用特警,有点大炮打蚊子了。 “这是一种震慑,要给所有不法商一个警钟……在之前我们内线的消息里,这个脉络我们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可惜缺乏直接证据啊,再好的法制,也挡不住习惯投机的奸商心态,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养虎成患,发展到财团雇杀手的黑涩会模式。”孙启同幽幽评价着,这一次的大起底,可能比崩盘的动静会更大。 “主谋就在这些人里?”马文平问。 “你考我,还是我考你?”孙启同警惕道,没有漏嘴。 然后几位齐齐笑了,孟子寒脑子转得最快,直道着:“这应该是团伙模式,相互掣肘,共同做案,蔡中兴拿起走的钱全部算下来有八十亿,可事实要少得多,这些会被正常支出、应付利息消耗掉很多,甚至于没有转走的钱,他们中应该有人知道下落。” “接近及格,还差了点。”孙启同笑道。 所有集资诈骗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而跑路时,肯定搬不走所有的墙砖,这是常识,马文平道着:“这一套他们中间谁也会玩啊。” “找到玩得最好的那位,就是了。”孙启同道。 “那不还是蔡中兴吗?估计连这些人,都有被他坑的。”马文平道。 “阅历决定一个人城府,眼光决定一个人成就……我问你,一个没上过几天学的,连工厂招工都不要的蔡中兴,真能玩这么好?”孙启同问。 “可这是事实啊,谁也无法阻挡这类傻大粗黑的文盲暴富啊。”马文平道。 “他可是硕果仅存的暴发户了,我做过一个统计,十年前开始玩券炒股的人物,最低资本几千万,最高有数亿……其中最好的一个归宿是赔光隐退。”孙启同道。 这一点孟子寒可清楚,他数了几位风云一时的人物,或身陷囹圄、或散落各地、或远走避世,风光一世的结局都是珠玉泄地,也做回普通人的机会恐怕也没有了。 说到此处,巩广顺理出头绪了,他道着:“对啊,多少高人都栽倒一头不起了,这蔡中兴想想确实不简单啊……五纺厂重组,低价拍卖到厂地,这事查来查去,就是没结果、招商引资他又拔了头筹,把外商引来了,然后又是稀释股份、又是转移资产,把外商挤兑走了……那他最起码应该熟悉相关法律,否则刨不出这么大坑来,台商又不是傻瓜,不至于让法院都支持鑫众。” 对,他履历似乎和水平不相配,最起码在政界畅行无阻,肯定不是一个小商贩能达到的水平,而没有一点底蕴,马文平想到这儿,突然灵光一现道着:“哇,不会是……那个痴呆吧?” “什么,蔡青?”孟子寒和巩广顺,齐齐愕道。 “如果是他就说得通了,国企里浸淫了几十年,滑不溜丢的老泥鳅,侵吞资产、合同诈骗、再加上,搞这种原始股……而且把蔡中兴这么一个高级傀儡放到位置上,谁能想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是主谋,而且假如我就抓了这种人,浑身病的,快要死的,你又能怎么样?”马文平道。 “对呀,如果谁都忽略这个人,那就应该是最适合的隐藏方式了。”巩广顺道。 “他偏偏还在董事长的位置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蔡中兴吸引走了,那他岂不是正好站到了灯下黑的位置?”马文平道。 “可他确实有点老年痴呆,而且并发癫痫。”孟子寒道。 这时候,都看向了孙启同,孙启同笑着道:“老马,你及格了,看来你对官员的无耻和厚颜,已经深有体会了。” 言罢,在另一屏追捕的车上,零乱回传的话语听出线索来了,那位从医院被接走的人,已经跑上了京珠高速。 “孙组长,我得提意见了啊,怎么都瞒着我?”马文平故作气愤道。 “其实我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直到货车司机被杀,我才发现应该还有后手,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所以就放松了医院的警力……果不其然,他们在销毁证据的同时,要把这个人带走。”孙启同道。 “那下午和晚上的释放涉案人员?”巩广顺问。 “幌子而已,不让他们觉得我们抗不住压力放人,我们怎么可能抓到机会?”孙启同道。 “不对。”马文平反驳道:“您和我们都坐一块的,消息哪儿来的?” “内线消息。”孙启同道。 “内线消息,我们都知道啊?”马文平道。 “问题是,还有你不知道的内线啊……你再猜,我打赌,你猜不到,就放到你面前,你都不相信。”孙启同笑眯眯地道。 这回,真把几位经侦全部绕坑里了…… …… …… “接应的地方在哪儿?”男声。 “快到了,五岭县高速休息处,那儿是个小地方,一般没有车。”女声。 “噢,小蔡怎么样?” “还好,早到新加坡了。” “那就好……” “到了。” 车灯下,休息处的路标,指示着右行,车缓缓地驶向这个县级休息处,已经临近午夜,没有什么车人了,却不料车刚停稳,几处警报的声音响起,自路后疾驰来的警车鸣着笛,像游鱼一般,堵路口的、塞车道的,前前后后十几辆,一眨眼把海阔天空堵成倚天绝壁了。 正装的两队特警包围上来了,包围着车敲着车窗,一次没开,哒哒哒直接鸣枪示警,枪口旋即调向车窗。 车门终于开了,一脸煞白的女司机抖索着,正是下午刚刚释放的刘茜,追来的是专案组负责安保的特警一位队长,他笑着问:“刘秘书,看来您不像交待的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我……我,我是拉着蔡董去瞧病。”刘茜慌乱搪塞着。 车后座,那位行动迟缓的蔡董,还在磨蹭,这位带队的道着:“蔡董,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论你发痴呆还是发羊羔风,都享受一级通缉要犯的待遇。” 形势严峻,这位老头终于现身了,发疏脸皱、眼神惊恐,不过勉强还能保持着过气国企领导的一点风度,他下车站定,主动交待着:“……我有罪,我有愧于组织和人民……我认罪,让她走吧……” “呵呵……你还把自己当领导啊。”领队冷笑着,把两人铐回了警车里,指挥着人员在这辆逃跑车辆里搜查。 这是一次叹为观止的搜查,专案组判断在逃跑时应该带上藏匿的一部分东西,可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有些人的贪婪程度。 几本伪造的护照,八十几粒钻石原石,四十块玉,一捆字画,一包现金,更离谱的是,刘茜的随身包里就带着个手抄的小本,写着三十几个网银账户及密码,估计是实在太多了怕记不清,都备份着呢…… …… …… “……过去有个笑话是这样的,某地发大水了,一位富翁身上绑着黄金逃命,别人劝他扔了,他说我要变成穷光蛋可怎么活啊……结果,不想当穷光蛋的富人,抱着黄金溺水了。” 孙启同笑了,看着执法仪回传屏上搜检出来的东西,笑着道:“如果他躺在医院里不动,我还真是毫无办法,可惜呀,还是要自寻死路。” 一切都像尽在掌握之中,洛宁、彭州、津门、还有淮西数地,都是定点定人抓捕,特别是这位刘茜,专案组里滞留了两天都毫无所获,她连原始股的生意都没有参与,一点涉案都没有,却不想是个高层人物。 马文平挠挠腮边,他有点痒痒了,案情像越级一样,直接跨了一大截,这中间……似乎他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问着:“孙组长,刘茜和蔡青出逃,是提前布控了吧?” 布控时间更早一些,否则没有这么利索,孙启同笑而不语,马文平道着:“他们未必会认罪啊,能形成指控他们的证据链吗?” “还差了链上最重要的一环,也是隐藏最深的一环,蔡青在医院、刘茜被滞留在专案组,蔡中兴仅限于远程指挥,那这个黑手是谁?能够灭口货车司机,能够到张官营销毁证据,这只黑手才是最有威胁的。”孙启同道。 “是郭金荣吗?被击毙的那位?他是蔡中兴的贴身保镖,干这种黑事没压力。”孟子寒问。 “如果郭金荣是黑手,死了固然好……那我问你,刘茜的车为什么莫名其妙在一个小县城的休息处停车?一老一女,就这么跑?”孙启同问。 “对了,应该有接应人。”巩广顺恍然大悟。 “对呀,顾从军刚跑,这儿就出事;顾从军到了洛宁,在医院遭到袭击,监控被毁……那这个人应该知道张官营镇出事了,不是郭金荣,他们没有可能分身回来接应。”孟子寒道。 “对,这只隐藏最深的黑手,才是本案的关键,找到这个人,一切就真相大白了。说不定还能找到不少没有来得及走的资金。”孙启同道。 “您……”马文平苦着脸问:“不会连这种人也知道是谁吧?” “你们也知道,但你们不会相信的。”孙启同笑道,他一伸臂膀,哈欠连天地打着,笑着道着:“抓这个人会很难,几位得等一等了,我给你们做夜宵去,慢慢想,猜对有奖啊。” 孙启同像大功告成一般,居然闲适地离座而去了,马文平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二时了,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过去了,他看看两位下属,出声问着:“你们说是谁?” “上官嫣红。” “上官嫣红。”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了,马文平摇摇头道:“好像……不对。” “您说是谁?”孟子寒笑着问,猜不对倒也没压力,反正省厅的追捕肯定已经展开了。 “好像就是上官嫣红啊……这个女的毕竟进过监狱,可我又觉得,不至于能达到杀人灭口的程度吧……算了,你们赶紧想,我陪孙组长做夜宵去。”马文平头大的出去透气了,留下一对属下,相视懵然。 最后一位,到底是谁? 第057章地不纳垢 一页……一页……又一页…… 颗粒粗糙的画面,那是交通监控最高的分辨率,在大兵的手指下一页一页拔过,画面里一辆奥迪A6,据说就是顾总在出事前驾驶的车,车里模糊地能辨认出两个人,可大部分交通监控都没有摄下完整的面部,因为,这两位像故意一样,一直放着遮阳板。 看了不知道多久,大兵轻轻地放下了,闭着眼睛想着,可记忆这东西真不好琢磨,仔细去想时,脑子里却成了一片空白,就即便有什么东西,也走进岔道了,那一枪的惊艳让大兵想起的不是卧底的经历,而是唤醒了他的另一重记忆。 武警、刑场、处决……越来越清晰的记忆告诉他,杀人这个职业,给他心里留下了多重的阴影,以至于在击毙郭金荣之后,他意外地感觉到一种快感,心平、人静,仿佛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望得到了满足一般。 “想起来了吗?”尹白鸽问,此时正坐在疾行的高铁上,乘警住的小间,特别待遇了。 大兵摇了摇头道着:“岔了,想起的,都是我服役时的经历,四月十四日发生的事,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顶多有个模糊的印象。” 尹白鸽凝视着他,不敢该怎么诱导,就能诱导了人,也诱导不了他的记忆啊,她拿起了平板,翻回了开头道着:“这位是货车司机王传兵,被枪杀的那位……你‘逃走’的消息刚出来,他就被枪杀了,四月十四日,你应该见过他。” 是生前的照片和被枪杀的现场,大兵盯了几眼,摇了摇头,确实记不起来。 “这是郭金荣……我们是通过猎头把你介绍给招聘的上官嫣红,然后你暂露头角,接引你的人就是他,这是曾经你在津门,和他一起吃饭的照片……”尹白鸽又亮着一组照片,却是大兵和郭金荣几位保镖吃饭、渴酒、健身房的照片,郭金荣短寸头,人格外剽悍,那组吃饭喝酒的照片让大兵嘘声吸气,尹白鸽喜色外露问:“想起来了?” “对,好像我和他一起K歌来着。”大兵脱口道。 尹白鸽脸拉长了,忿忿道着:“怎么净想不着边的?还记得叫了几个小姐是不是?” 他妈的男人就喜欢那调调,尹白鸽怒了,不料大兵像是不谙人事一样,一伸手回答着:“对,记得,三个人,叫了五个。” 尹白鸽气急反笑,重重地把平板扔桌上了,两位曾经的战友,现在形同陌路了,瞪了片刻,尹白鸽冷冰冰地道:“你如果放不下以前,可能就不会有以后了。” 可能大兵身上残留的不堪、无耻,有点刺激到尹白鸽了,大兵笑了笑道:“你不觉得和我这样的,谈未来有点奢侈了?” 是啊,放下以前恐怕很难,但不会比开始以后更难,尹白鸽一念至此,微微叹气,却不料把脸上的失望表露出来,她轻声道着:“对不起,我有点急了,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了,王昊一行已经被滞留,蔡青和刘茜出逃,刚刚被抓到,这些人和刑事犯罪的不一样,想钉死他们并不容易……他们会否认认识郭金荣、否认认识在医院袭击你的杀手,甚至会把彭州的脏水,泼回到你头上。” 谁身后有阴暗层面的人,也不会公开承认的,那怕警方也是如此。大兵思忖着,表情平静得像僵硬了。 这个表情让尹白鸽很难读懂,一点也不像在特种警察训练基地里,她知道,这是因为上过社会大学洗礼的缘故,呆得时间越久,察言观色对这种人越不起作用,于是她直道着:“四月十日,押车的人是谁?今天晚上,接应刘茜和蔡青的人是谁?操纵医院和张官营销毁证据的又是谁?是同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 “你在担心什么?”大兵问。 “我担心你的判断失误。”尹白鸽道。 “我记忆丢了,纯洁丢了,可能良知也丢了。”大兵笑笑道:“可我自信并没有丢,相反的是,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会有助于提高你的智商。” “如果钉不住其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留下后患。”尹白鸽道。 “不会的,警方没有掌握定罪证据,那他们的攻守同盟就破不了。而现在有了,那他们之间就要开启狗咬狗模式了,为了自保,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罕。”大兵道,看着尹白鸽忧心重重,他反而宽慰着:“太看重一件事,就会患得患失,我曾经也是如此,可当我放下一切,准备鱼死网破的时候,就觉得一切无所谓了,所以判断和眼光,就清楚多了。” “鱼死……网破?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尹白鸽斥道。 “噢,我是说顾从军。”大兵笑道,思维又回到了在想的事上,他点着郭金荣的照片道着:“其实这个事想不想得起来,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尹白鸽听着他的奇谈怪论,不理解了。 大兵数着指头道着:“四月十四日行动失利,我想的身份肯定被识破,就不被识破也要被怀疑,唯一没有二次灭口的原因,应该有两重,一个是不需要,另一个或许是,我被警察盯得很紧……这种情况蔡中兴不可能不知道,那对他来说,我是谁无所谓,反正他要走,不管我是警察的探子,还是被警察抓了,都无所谓,因为更高一层的设计,我根本无从知道……也就是说,第四个人,我根本不知道是谁。” “所以,这就是‘逃走’消息出来之后,能收效的原因?”尹白鸽道。 “对,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谋划,可他们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想起来了……就即便我不知道第四个人是谁,那他肯定也坐不住了,医院的人,全折了;张官营镇现在刨出来了,郭金荣的死讯还被捂着……你说要是你是那个隐藏最深的人,你还敢呆着?我不知道他,可郭金荣肯定认识他。”大兵道。 “对啊……他不动,我们毫无办法,可他要动,那就好办了。”尹白鸽释然道。 “所以,等着见面吧,这个人一定会撞到枪口上的。”大兵道。 “这么确定?”尹白鸽问。 “当然,因为那种心态我经历过,失去一切的恐惧感,会让人丧失理智的。”大兵幽幽地道,嘴角斜斜地撇着啧了声,那目光是如此的忧郁,让尹白鸽把还想问的话,都咽回去了。 窗外,列车在疾速地前行,黑沉沉的夜幕里究竟有着什么景色,依然无法看到,不过尹白鸽却觉得大兵的眼睛好像比曾经认识的更清明了一样,似乎能穿破这些黑暗,能看到…… 最后的真相! …… …… “睢溪段,2011号公安检查站摄录……” “丰田卡罗拉,车号E23**,套牌,刚驶过睢溪站。” “……欣加欣小区,现在是凌晨三时,我们无法靠近……” “用无人机拉近距离。” “他离开了,一辆昌河,车号32**。” “睢溪北入口,通往京沪、京大、京珠高速,请求下一步指示。” “换组,呼叫B3小组、C7小组、A11小组。” “B3组收到……” “A11收到,重复命令,原地待命,等待目标出现……” “……” 屏幕是黑的,隔很久偶而会传回一两句话,传回来的话勾勒着这个跨地区的追踪,从五岭县到睢溪市、停留四十分钟,又到淮南。车从一辆丰田换到了宏光,现在又换成了面包车,已经到淮南市了。 夜宵早已经吃完了,就这么枯坐等着,每每消息一来,几个人就竖着耳朵生怕漏了,好一会儿没再来消息,马文平起身到了地图前,顺着追踪的方向手指一划,惊讶道:“我明白了,这人很谨慎啊,绕了个大圈,而且在睢溪有窝,似乎还存了车以防急用,已经换第三辆了……不对呀,怎么越换越差了,都成面包车了。” “太官僚了,不懂民情啊,在现在二三线城市,只有这种面包车才会在凌晨出来。”孙启同笑着道。 噢,也对,那位拉菜的、做小生意的、忙于奔波了,也顶多买得起这种车,马文平笑着问着:“孙组长,我们猜的对不对啊?” 猜上官嫣红的,猜顾从军的、猜万江华的,孙启同都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又问到了,他道着:“那再简单一点,判断一下他的出行方式。” “嗯,方向是荷东市,往那儿再有七十公里,有一个小型机场。”马文平道。 “不及格。”孙启同道。 孟子寒噗声笑了,接着道:“坐高铁吧,荷东高铁站,再有半个小时他就到了。” “不及格。”孙启同道。 “那应该在荷东,没准还有接应,还有窝点?”巩广顺道。 “树倒猢逊都散了,这么隐敝的一个猢狲,怎么可能让人接应?不及格。”孙启同道。 “孙组,那您说呢,会是什么方式?”马文平问。 “嗯,会是最不起眼的方式,会是最普通、平常的方式,会是人多眼杂不易排查的地方……这种地方就剩一个了,火车站。每天搁那儿排队,甚至过夜的不在少数啊,混迹到那里面,应该非常容易。”孙启同道。 “这是个什么人啊?怎么突审都没结果?蔡青应该知道吧?”马文平问。 “这些见了棺材都未必掉泪的,指望人家交底?没那么容易,至于刘茜嘛,恐怕她都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孙启同道。 十几分钟后,传来了新一期的监控汇报: “靠近市区,环城路上,方向似乎是火车站。” 啧,马文平大失所望了,居然让领导猜对了,几位经侦奇也怪哉地看着,领导经侦出身,怎么成刑侦高手了,孙启同笑笑道着:“不要太崇拜啊,我是有人告诉我的,比你们知道的多那么一点。” “白鸽?”孟子寒脱口而出。 “又错了,还是不及格。”孙启同道,他笑了笑,又逗着几人道:“不过白鸽正带着那个人来专案组,就快到了,你们见着千万别太惊讶啊。” “谁啊,这么神秘?”马文平好奇问。 “顾总,顾从军,也就是那个脑残的大兵。”孙启同道。 呃……几声轻轻的噎喉声音,余众几人面面相觑,对于这个震憾效果,孙启同非常满意…… …… …… 一条淹没在黑暗里的公路,疾驰的车慢慢停下了,副驾上下来一位,驾驶位置上的人也下来了,他对着迎面来的大货车招着手,货车慢慢靠边停下,在车灯光线里,看得是郭金荣、顾总。 蓦地,郭金荣打着信号,车灯一暗,正走向车的顾从军一愣,后面的郭金荣蓦地出手了,棍影闪过,顾从军的脖子像断了一样,呼咚声栽倒在地……郭金荣迅速把他拖着,到了大货车侧面,扔在轮右侧,遮挡住视线。 此时另一个黑影从车上跳下来,郭金荣抹着脸上的雨水道着:“妈的,这狗日不好对付,不是这么大雨,我还得不了手呢。” 他附身探了探鼻弱,已经很弱了,他道着:“弄死还是弄残,老板咋交待的?” “扒光,扔河里,这么大水活不了,别留明伤。”黑影道。 “费那劲干嘛?扔河里喂王八还那么多讲究?这么大水,活人下去都出不来。”郭金荣道。 “快点。他身上说不定有东西,来不及查了,万一是警察,咱们就死定了。”他叱道。 “好吧,你专业听你的。” 郭金荣和他一起,把这位可怜的顾总剥了个干净,又探了探渐弱的鼻息,然后搂胳膊抬腿,自桥上扔下去,扔下去的时候,他支身往下看,一个白生生模糊的影子,轰声进入水里,转眼便被一片黑色吞没了。 “顾总,到了阴曹地府,别记恨我们俩啊,你实在不该坏人财路。”郭金荣把甩棍,往水里一扔,像在祈祷。 “你想得美,他没看到我,只会记恨你的……快走。”他斥了句,返身登上了车。 郭金荣抱着那堆衣服,等了一会儿才扔,然后匆匆上了前车,快速驶离…… …… 下一幕却是郭金荣惊恐的声音: “哥……坏了,那个脑残带着警察来了……我艹,什么他不知道这儿,他就在我眼前,我特么看见他了……销毁?还销个屁,没听着微冲火力在压着我们……咱们玩完了,哥,我家小交给你了啊,今儿老子走不出去了,他妈的,早知道这样老子就崩了他……” 说话间,郭金荣还在开枪,蓦地一声枪响特别清晰,之后就一切沉寂了,他分辨出来了,那是陆肆手枪的声音,子弹初速快,是近距离射击,噗……像洞穿了什么。 …… 嘀……嗽叭声响,沉浸在回忆里的他,蓦地惊省,然后看看红灯变绿,后面的车在催着。 他赶紧挂档,加速,驶向那个远远已经能看到的地方:火车站。 拥挤的人群,大多数是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这里永远那么熙熙攘攘,拉客的出租车,乞讨的乞丐,还有两眼木然,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的盲流。 他把车泊在路边,背着旅行包,一瘸一拐地走向车站,腿有点痛,不过还撑得住,这个脏乱的环境让他找到了安全感,汇在这种人群里,再也不用一种担惊受怕了,等上了车,等列车开动,等到了陌生的地方,就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他几次回头,什么也没有发现,安全! 排队买票的时候,没人注意他,安全! 甚至他把身份证递进去的时候,心里还有点紧张,不过很安全,售票员打着哈欠盖着戳,连找零一块扔出来,看都没看他一眼,安全! 通过了安检……其实安检形同虚设,安检员伏在桌上点瞌睡,终于到了候机室,最接近出口的位置,他长舒了一口气,闭着眼,压抑着怦怦在跳的心,过了好一会儿,又不确定地四下张望,没事,很安全,现在是清晨五时,处处昏昏欲睡的旅客……噢,不对,有一个奇怪的人出现了,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九开外,脑袋上缠着绷带,络腮胡子,像寻找猎物一样,四下扫着。 “妈的,不是个好鸟。” 他暗暗道了句,鱼龙混杂的地方,就不缺这种找生活的烂人,看那架势,不是拎包的就是明抢的。 不过这似乎不是他忌惮的事,可奇怪了,几个睡着的人,包就在脚下他没拎,反而落落大方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他下意识地手放在自己的包上,没理会。 “哥们,去哪儿呢?”大个子好奇地问他。 “随便逛逛,怎么了?看我像个有钱人?”他睥睨道,准备拎包起身走。 嘭,一只大手压到他包上了,那大个子眼如铜铃,人像见财起意了,他瞥眼道着:“就一堆旧衣服,想拿你拿走吧。” “呵呵,这堆衣服应该很值钱。”大个子嘿嘿笑了,笑得络腮胡子带着脸上的横肉在颤,他惊惧间,那大个子说道:“有人托我来给你送行。” “谁?”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却发现已经空了,正踏进候车厅前,武器已经扔车上了。 “顾……从……军。”大个子笑了,手一挽,像变魔术一样,一只铐子已经铐住了他的手,他颓然而坐,眼神发滞地看着这个剽悍的大个子,不相信地道:“你……你特么居然是警察?”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啊,你特么居然是警察?” 大个子笑道,另一只手伸出来握手状:“李振华是吧,我们追了你一夜了,给个评价,我们特种警察训练基地出来的水平怎么样?你一定没发现破绽,一定觉得安全了,才把武器卸了对吧?需要我点评一下你的破绽吗?其实真不好找,你这种特勤编制的,如果不是背着家当溜,我们还真没法抓你……哎,对了,去五岭县接应蔡青的是不是你?你半路知道张官营镇出事了,然后自己就溜了,真不地道,当警察你特么没忠诚,当坏人你特么又没义气……哎,我都替你惭愧啊……” 这个悍警没看出来,是个话痨,不过他可没有假扮,说话间,一队特警自出口处进来了,期间还有两位戴着白盔的督察,几个人挟着已经愧得不敢抬头的李振华,匆匆而去…… …… 是李振华?那位潜伏在鑫众,最后拼命拦下顾从军的内线? 专案组里,马文平几人,被回传的画面惊得大嘴合不拢了,可由不得他们不相信,这位逃命的随身旅行包里,成摞的银行卡和成扎的现金,连持有的身份证都是假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孟子寒咽着发干的喉咙,惊讶地道。 领导去接白鸽了,这个问题没人回答了,马文平瞅着随身搜查的物品道着:“应该早点想到啊,能指挥了郭金荣那号人的,除了老蔡,再有肯定不是普通人。能和我们当对手的,怕得是自己人。” 巩广顺笑了,这是马后炮了,马文平斥着:“笑什么笑,想不出来很正常,就孙副厅他也想不到,肯定有内部消息。” 话音刚落,孙启同推门进来了,笑着对身后的尹白鸽道着:“你们干得非常震憾,他们全部不及格。” “是啊,我们的内线,居然是内鬼?”马文平震惊道。 “那给你个更惊讶点的,把嫌疑人变成自己人……大兵,进来。”孙启同道。 两人让开,一身便装的大兵踏步进来了,有点羞赧,专案组三位惊得离座而起。 “介绍一下,他是津门市特种警察训练基地出来的自己人……你们现在手里看到的嫌疑人信息,大部分都来自于他,失忆前那个他……本来是保密的,可要全盘拿下李振华和蔡青少不了他,他暂时留在专案组,以嫌疑人的身份。”孙启同道。 介绍完,大兵像下意识一样,举手,敬礼,目光肃穆、礼姿标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警察风格。这可真把那三位都怔懵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把回礼都忘得一干二净…… 第058章疏而不漏 专案组一夜忙碌,到清晨的时候,进出的车辆才少了,最后一辆回来的连续行驶了六个多小时,自洛宁解押了两名嫌疑人,千里迢迢回到案发地了。 嫌疑人被特警解送,临时的囚车就成了滞留地,跳下车去交证物的高铭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看看数辆警车都是泥迹斑斑,具体推进到什么位置他尚不知道,猛抽了两口,匆匆奔进后楼岗哨三层的滞留地,封存证物扔桌上,这边刚登记,一位出来的大汉呀了声:“手工不错啊?枪源那儿的?” “正在查,还有更厉害的,大格洛克,正宗的奥版,他妈的,差点回不来了。”高铭道,心有余悸了一句。 张如鹏教官拿起证物袋里东西看了看,这把仿九二就差了点,他道着:“潮汕的作工,一般化,弹簧软……高队啊,那个,小范怎么样了?” “在洛宁医院呆着,挨了一枪。”高铭道。 张如鹏闻得此言,放下证物,无语地拍拍高铭的肩膀,像是安慰,不过也像是无奈,这职业就这样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不长眼的子弹就飞来了,高铭却是拉着他,到了楼梯拐角,好奇看着,像是眼光在询问,张如鹏没说话,脸上笑着,就点了下头。 一切不言而喻了,高铭兴奋到直接摆了张教官一拳,张如鹏哈哈笑着一揽他道着:“这个人非常谨慎,你们在张官营镇一出手,他这边应该收到消息了,根本没有去接应蔡青和那个小秘书,直接绕道就溜了,从五岭追到睢溪、又从睢溪追到荷东,这家伙扮得像个打工的,直接混进火车站了,要不是提前有消息,像这号的,根本抓不着。” “他是彭州这边挑选的特勤,老把式了,要那么容易那还用你张教官出手啊。”高铭不动声色恭维了一句。张如鹏一听到这儿,却是抚抚脑袋上的伤口,还肿着,他驻足一咬牙道着:“他妈的,我怎么觉得大兵这小子是故意整我……就演个假戏至于真把我撞昏么?再重点我也成脑残了。” 高铭眦笑了,这是当日商议好的,不过大兵更像公报私仇,借机把张如鹏狠狠揍了一顿,太逼真了,这不伤还没好呢,他笑道着:“换个实战机会,受点伤也值得啊……交待了吗?” 一问这个,张如鹏鄙夷地摇摇头道:“不可能交待,一言不发,看得紧,要看不紧,得特么自杀去,哎……你说这叫什么事?很多案子查到最后,都和咱们自己人有关系,二十多年的老同志了……哎,谁不痛心啊?就捞点钱都没机会花,图什么啊?” “喂喂……别讨论这个。”高铭制止了这位直肠子的牢骚,问着大兵,张如鹏挥手带着他,这牢骚更甚,直道着:“……还有这个货,有钱了,有女人了,就把组织和同事给忘得一干二净,这叫什么事嘛,饮水还思源呢,他就不想想自己这身本事哪儿来的?哦不对,他特么失忆了,你们讲什么心理因素我不赞同啊,我觉得之所以选择忘记,那还是他把女人,把钱,把享受放在第一位,您说是不是?” “对,所以他能当了特勤,而您当不了。您视金钱为粪土,视美女如猛兽,和人家坏人成不了群啊。”高铭安慰道。 张如鹏愣了下,然后声音低了,小声道着:“也不全是这样,咱本身质量不行啊,就我这样,别说美女,就丑女,甚至是个女的都得被吓跑,我寻思着,我要长成大兵这俊模样,没准我也得……抵挡不住诱惑?” 高铭眼睛瞟瞟,这位教官不但虎背熊腰,就脸蛋比狗熊也俊不了多少,此时征询高铭,仿佛是测试一下自己水平究竟如何一样,高铭严肃告诉他:“别听他们胡说,您这样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战士,别说女的,就男的也不敢来拿什么来诱惑您呐。” 他抬步走了,好一会儿张如鹏才啧吧着这话味道不对,指着高铭斥着:“嗨,你小子是话里带刺啊,什么无产阶级战士,是不是骂我穷逼呢?” “何止穷逼啊,简直是穷逼里的VIP。” 一句冷冷的腔调,给张如鹏盖棺定论了,这个人说话像有魔力一样,愣是把张如鹏噎住了。 是大兵,正躺在一张小床上,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门开着,高铭笑着进来了,装着看窗户外头,不敢看张如鹏尴尬的样子,其实张教官这人挺不错的,就是梗直了点,或许以前对大兵要求太严了,于是成了大兵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进门,张如鹏瞅上瞅下,像在瞅个合适地方给大兵来一家伙,大兵却是不屑了,懒洋洋地道着:“教官,你得谢谢我啊,要不是我,你窝在队里就知道冲沙袋出气,能有什么出息啊。” 这事仿佛张如鹏挨了一顿揍,还欠下人情了一样,他有点不领情地道着:“顶多……扯平了。” “成,我吃点亏,不跟你计较了。”大兵道。 “啊?你差点把我撞成脑震荡,怎么是你吃亏了?”张如鹏气着了,大兵无奈道着:“不是我非要撞你,我又打不过你,上级命令你这么干的是不是?你不服气,找孙副厅理论去?不能没本事冲我撒气是不是?” “我艹。”张如鹏虽然话痨,可却显得嘴拙了,他一挥手道:“好好,扯平,扯平,反正当队员时没少虐你,就当还回去了。” “哎,这大人大量的,要不这样教官,你再让我揍一顿,我再给你介绍个好活。”大兵笑着问。 张如鹏一摸脑袋,瞪着眼道:“滚!” 两人三句不合,尿不到一壶里了,高铭忍着笑,把张教官揽了出来,耳语几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老张自己个离开了,高铭回身轻轻地掩上了门。 床上的大兵却是幽幽地道着:“你想找我谈话?” “对。”高铭道。 “上官的事?你免开尊口。”大兵道。 一句就把路堵上了,正准备开口的高铭倒愣了:“咦,我刚下车,你怎么知道找你谈?” “尹白鸽和孙组长都找我谈过了,心理攻势,还得来几拔,你一下车不去汇报就来我这儿,除了这事还能有什么?”大兵道。 准备谈话的,倒无言以对了,高铭拉了张椅子坐着,瞅着床上躺着,表情有点颓废的大兵,那懒洋洋的样子,实在不像昨夜开枪击毙歹徒的人,这不是一般的人,肯定不可能被一般的谈话劝服,或者,这位可能比嫌疑人还顽固。 他寻思片刻道着:“九点钟将要在津门召开新闻发布会,此案要有一个定论了,之前我们被群众质疑、被媒体指责、被舆论绑架的窝囊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这将是一个让我同行瞩目的经典案例……” “而现在,这个案子,还差一个小小和暇眦,就完美了……”大兵接着道,像已经知道了下文一样替高铭说着:“上官嫣红毕竟是在逃嫌疑人,而你,毕竟是人民警察,冰炭不能同炉,警匪岂能一家?你要认清鑫众对社会造成的危害,而她,无论个人多么美丽、善良,都无法改变已经违法犯罪的事实……” 大兵说着,坐起身来了,表情有点促狭地看着他,高铭倒被说愣了,瞠然半晌自打着嘴巴道:“对,我忘了,你就是去忽悠人的,我劝你不是找抽么。” “那倒是,我毕竟曾经是顾总,有几百信徒……呵呵,白鸽说得可比你好多了,你不能比政治部出来的,更懂思想政治工作吧?”大兵笑着。 高铭一长叹,释然了,他问着:“好,我不劝你,那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办?依我看来,你犯的这个小错误,相比你给本案提供的信息,完全可以忽略掉……可是毕竟是个错误,毕竟是你亲手放走的上官嫣红,而她,也必须归案。” 问题,就在这儿了,大兵咬咬下唇,难住了,在这种两难选择下,不会有两全其美的方式。 “高队,那您说呢?”大兵问,对于这位老刑警,他尊敬多了。 “我不太了解你们的情况啊,据尹指挥讲,是通过联盟猎头把你介绍给上官嫣红,尹指挥研究过这个女人,所以有针对性地投其所好,让你成功地被招聘到鑫众,之后从业务经理,直接做到了彭州区的总经理……过程寥寥,不身处其中,我觉得我没发言权。”高铭道。 大兵感激地望了眼道着:“谢谢高队,我就知道,咱们才是一路上的。” “嗨,别套近乎……我们之所以还能坐在一起,那是因为,我们还在同一个圈子里,但规则就是规则,就像对方发觉你可能泄密一样,采取的手段是毫不留情灭口。”高铭道,话题一转又回来了:“我们代表的法律也是一种规则,这个规则就是违法必惩……不一定能全部做到,那是能力问题,但做与不做,可就成态度问题了,态度,可是要直接决定你是否还和我们同路。” 对,这是个严肃问题,不是高铭危言耸听,明目张胆地包庇嫌疑人,是不可能被容忍的。 大兵撇着嘴道:“我错了,你比白鸽可厉害多了。” “那因为我太了解警察这个职业了,这个职业的危险不在于你可能面对多强大的敌人,而是有可能时刻触到红线……讲情面,那就不叫法律和制度,当然尽管它并不是很完善。”高铭道。 这一次,把大兵结结实实地逼到进退维谷的境地,根本不可能像搪塞孙组长和尹白鸽,再装失忆和弄点小情绪了,大兵无语地起身,在斗室里的来回踱步,相识的一幕一幕,真切到他不觉得是在演戏,最起码上官不是,最起码千里迢迢地去接他回来,那相见的挥泪,是一点都没掺假的真挚。 “如果我保持沉默,导致上官漏网,最差的结果会是什么?”大兵轻轻地问。 “可能会被问责,可能会负刑事责任,而且你的身份不会给你公开判决,会背上包庇罪名……最好的结果,也是会被隔离几个月,等案子落定,清除出队伍。”高铭严肃道。 大兵回过头来了,半晌无语,高铭侧头看着他,问着:“你其实已经决定了。” “对,我选最差的结果。”大兵道。 “能告诉我原因吗?”高铭微微好奇问。 “很简单,她并没有骗过我,相反的是,她是我这段不堪记忆里唯一还值得回忆的人……流落在洛宁,她千里迢迢去接我,来回联系医院医生给我治病,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也根本不知道她自己是别人的一个棋子……我知道你们眼中她和一个失足女差不多,可我眼中的她不是如此,理想和现实从来都是两张皮,就像择偶时候,先选的不是人,而是有房有车一样,她不过是个为了衣食之谋的小女人,已经输干赔净了,难道我再去亲手把她铐起来,再扔进监狱?”大兵唉声叹气道着。 “所以,你那天就引开我们,让她走?”高铭问。 “对,作为顾从军,那是一种救赎,能让我心里更坦荡一些。现在,我更希望,留给她的是一个美好的记忆,而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包括我……这个最大的骗子。”大兵道,最后的决定恐怕是永远不要相见。 “那。”高铭盯着他,犹豫地问着:“看样子,你确实知道她会在哪儿?” “她比现在这个职业给我的印象还要深。”大兵道,那无奈里带着几分决然,没有说知道,也没有说不知道,那漫长的一夜做出的选择,可能是错的,但唯独这件事没有后悔过。 高铭慢慢的起身了,像是不准备再劝了,他拉开将要出去的一刹那,大兵在他身后道着:“对不起,高队,让你失望了。” “作为同行确实很失望,不过,似乎我们可以做个朋友,你这人做朋友肯定不会失望。”高铭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关上门的一刹那,听到了大兵在房间里说了句:谢谢! 放弃了,放弃了反而觉得很轻松,连高铭也有这种感觉,他寻思着自己的这种心态有点明悟了,似乎大兵这家伙,是从放弃的那一刻开始高人一筹的,放弃了总经理的身份,放弃了既得的利益,所以看明白了蔡中兴的用心,所以看清楚了李振华的破绽;失忆,似乎连他身上负担也消失了,不像一个警察这样,担心着职位、担心着期限,担心这样那样的事,反而还没有他做得好。 踱步下楼,张教官和尹白鸽已经在等他了,尹白鸽急切地问着:“高队,怎么样?” 高铭正沉浸在他的思考里,闻言,惶然摇摇头,张如鹏失望道着:“这家伙吃秤砣铁了心了,这可咋弄啊?哎,尹指挥,这人可是我亲手交给您的,您可不能一点情面不留,给送号子里啊。” 张如鹏知道厉害,尹白鸽却是很难做了,她苦口婆心道着:“张教官,您让我怎么办?他这任务报告怎么写?而且那天动用的特警抓他,那场面多大,那人确实是他放走的,而且他是铁了心不准备把她的下落交出来……你觉得上级顾忌他失忆不失忆?” “那咋办?我可告诉你啊,郭金荣那悍匪都是大兵击毙的,要不是他,你们得折几个?”张如鹏犯愣劲了,尹白鸽没理他,白了一眼,扭头就走,把张如鹏尴尬到当地了,他半天回头看高铭,高铭提醒他道着:“您犯原则性错误了,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 “高队,那小子你看到了,不管战术素质还是个人水平,不低吧?您得想想撤拉他一把啊,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毁了吧?”张如鹏拍着巴掌道,看来这是最难的事。 “您这样想,他当特勤是优秀的,当顾总是出色的,甚至就当民工都是出类拔座粹的,你说对不对?”高铭问,张如鹏想想确实如此,于是高铭道了:“那不就得了,他不管变成谁,不管是那一重人格支配,都比大多数人优秀,怎么叫毁了?和你一样再圈回训练基地,成为穷逼中的VIP,那才叫毁了。” 一言而走,张如鹏半晌才听明白,追着他嚷着: “高铭,你给我站住,嘴欠骂人上瘾是不是?信不信我特么揍你。” 高铭加快的步子,往专案组主楼奔去了…… …… …… 整九时,津门市,省厅所在地六一路警务大厦,以高厅为首的专案组一行人踏着准点的步伐走进发布会场,根本还没有坐,秩序就开始乱了,十几家传媒、网媒,加上电视台的都在关注本案进展,提问的已经嚷起来了,现在的警务一遇案情都是三缄其口,能把他憋疯了。 停!为首的高厅做了个停的姿势,几位警中大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根本没准备坐下,人群渐渐安静时,长枪短炮已经对上来了。 “今天我只有五分钟时间,我不准备接受提问,也不准备发言……因为,不管我做出什么解释,都会被媒体猜测、描蓦、臆想,然后变出无数种版本,所有的版本与事实几乎都与事实大相庭径,而且我们警察就会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再然后就是一片指责。”高厅脸上严肃地道,口气非常不善,刚有一家财经记者提问,据说警方今晨高调带走了天昊地产、荣兴证券的掌门人。 这位警中大员不客气地道:“我在依法办事,没有义务对此解释,这位记者同志,你们质问的口气和我说话,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你的媒体良心,还是基于事实。” “是出于良心,并且尊重事实,鑫众非法集资案件已经过数日,为什么没有给投资者一个像样的交待,我刚才所提的荣兴证券,他们也是投资者之一。”记者不管不顾,起身呛一句。 全场鸦雀无声了,媒体无冕之王的权力被网络愈见放大,谁也不敢小觑,包括警察在内,这事闹得越大似乎对媒体越有利,已经有人在打腹稿了,用一个《警方发布会,主讲人恼羞成怒》,还是用一个《非法集资崩盘,投资者反被拘押》,反正不管有没有结果,肯定是一个抢眼球的大新闻。 沉默,持续了几十秒,高厅像无计可施了,瞪了好久,就在都觉得冷场已经成必然时,高厅却挥挥手,此时方见,几位扛着投影进来的警务人员,架起了投影,高厅脸色肃穆地道着:“我心情此时很复杂,因为我要宣布一件事,经查,鑫众涉嫌的非法集资以及非法发行原始股,违法事实已经基本清楚,所谓的投资人有部分也参与了这起案值金额八个亿的原始股诈骗案件,这是一对案中案,两案均已立案,目前已经传唤、刑事拘留涉案人员46名,有两名主要嫌疑人在逃,蔡中兴、上官嫣红。” 哗……全场乱了,都齐齐地对准即将打开的屏幕,这个定性立案的消息,恐怕将是一个震憾的新闻。某某和某某,再加上某某N多富豪落马,再扒扒他们的隐私起底一下,那可比黑警察同志来劲多了。 “经查:蔡中兴、蔡青控制的鑫众,和我市多家企业私下联合,变相发售原始股从中获利,我们警方经过长达一年的追踪,在千里之外的洛宁市张官营镇发现了蔡中兴藏匿的非法发售原始股,以及数家公司合谋的原始凭证……这些凭证垒起来有五十方大小,我们调了一个公安支队,从昨夜到今晨,清理出了不到三分之一……所以我不用发言,让事实说话,让证据说话。” 场面出来了,遍地的警车,围着天坑一箱一捆往上搬凭证的警员,从远景看,简直像一场足球赛的盛事,那儿都是人,媒体的记者的见猎心喜的摄录着,此时无人敢再质疑了,那几位肃穆站立着的警察,像有了无形的威严一样,让人不由地肃然起敬。 “在昨晚我们的警员小组追踪到这里时,蔡中兴留下的余孽正准备销毁证据,为了掩盖他们的犯罪事实,他们不惜采取更黑,更恶的手段,你们现在看到,是他们的武器装备……警员和他们发生的交火,有一位刑警不幸中弹,所幸的是,这些违法证据,被保护下来了……” 唏嘘一声,全场皆静,枪支、刀具、血染的警衣,怵目心惊,那怕是从屏幕上去看,也让人凛然生敬。 “……是在舆论质疑我们不作为的时候,一线的公安干警几乎是用生命的代价,把这些证据保护下来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一切违法者,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希望在坐各位公正客观,不要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不要让我们警察的血白流……对不起,我要告辞了,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站的地方,是一线……谢谢大家。” 立正,一队五人,齐齐敬礼,肃穆而走,身后,留下一片掌声如雷。 从这一刻起,千人取证的场面成为本案的标志,在极短的时间里,席卷了整个网络,映上了银屏,与以往不同的是,舆论一片好评如潮…… 第059章言利舌毒 《鑫众非法集资案再曝秘辛,投资人亦是合伙人》 《多名涉嫌鑫众集资案富商被警方高调带走》 《淮西市扶贫办一主任跳楼自尽,据悉与鑫众集资案相关》 《洛宁市张官营镇原始凭证大起底,重达五吨,清理文件箱能排出两公里》 《目前已经被拘留的涉案人一览》 《鑫众在逃的美女经理前身系信用卡诈骗嫌疑人》 …… 一只纤手轻轻地拔弄着手机,层出不穷的新闻,内幕,秘辛对她似乎没有什么吸引力,因为那是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和事,只是已经物是人非。 在涉案人一幕上她停住了,蔡青、刘茜、万江华……还有,一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名字:顾从军。 从军……从军……她默念着,两行泪不自然地盈出,滴在手机的屏幕上,像凸镜一样,把那个小小的嵌入图片放大了,放得更清晰了,而她的脸上并不是十分悲戚的表情,反而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她持着手机,像看到了心上人一样,轻轻地放在唇边,轻轻地一吻。 就像在玫瑰餐厅的邀约,他给的那个法式吻手礼,戏谑又温馨。 亦如舞会休憩时的相遇,他拉着她霸道的强吻,甜蜜而又刺激。 又如分别那个湿吻,是她主动吻的,她其实感觉到了顾从军的木然,再也不像曾经抱着她那么激动和炽热,她知道那是绝望的感觉,就像她不敢直视顾从军深遂的眼睛,因为他洞悉了一切,依然未改初衷,把她从漩涡里拉了出来,而自己,却陷进去了。 他摩娑着手机,像抚着爱人的脸庞,她纵情地流着泪,像别后再见爱人的亲切,她拉着一直贴在胸口的坠饰,那只金百合依然那么美丽,却在她泪眼中渐渐模糊。 “从军……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她喃喃着,抹着泪,忍不住痛泣,而她整个人像枯萎的百合,逃亡的日子,分分秒秒在汲取着她生命的光华,她甚至每天都在等着警察在敲门,等着释然的那一刻,她甚至认为,那怕被顾从军交给警察,那也是一种幸福,至少可以透过高墙和铁窗,和他永远相望。 她枯坐着,又如往常一样,一任泪流,最恐惧的不是逃亡,而是孤苦伶仃,身后不再有牵挂,而前方,也不再有期待。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坠饰,起身,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苍老的自己,她仔细地把头发拢好,仔细地化了个妆,直到觉得勉强能够达到赴约的标准才做罢,她奇怪地在想,这个样子,从军不会嫌弃我吧? 行李,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简单的旅行包而已,她拎了起来,像要出远门一样,开了门,留恋地看了这间温馨的小屋一眼。 “aime—moimoins……aime—moilongtemps.” “你真是个大傻瓜,我一直在骗你,你都没看出来。” 她喃喃地说着,站在这个海景小区的门口,近处人车稀落,远处海阔天高,一艘远洋的轮船和鸥鸟的翩翩影子装点其间,隔着千山万水的那一边,会有幸福吗? 她痴痴地站着,徘徊在门外、门里…… …… …… 此时的专案组里,孙启同也徘徊地门外、门里…… 抓到嫌疑人的层次越高,会越难往下审,这是共识,但昨夜拘留的这几个仍然出乎意料,没想到的是,刘茜居然是个难缠的主,哭闹耍泼全往蔡中兴身上推,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自己被蔡中兴霸占肉体及精神的烂事,你说不清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交待的东西仅限于搜查所得,对,那不是她的,是蔡青的,她只负责开车……账目?她不敢交啊,交了会被蔡中兴人灭口的。 现在倒不用交了,全部查到了。可另外两个就难了,为了防止意外,连医护都准备好了,就防着蔡青突发什么病状,还就发了,平均二十分钟抽搐一回,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医生也被吓住了,纳闷地告诉审讯的警察:癫痫属于疑难杂症一类,可也不能抽的频率这么高啊,平时这么抽,不得早抽死了? 妈的,耍无赖! 肯定是耍无赖,这位年过七十的嫌疑人是不是真有痴呆和癫痫还得另说,不过冲他装病协助蔡中兴逃跑这一点就值得怀疑,可偏偏这种嫌疑人,把预审给难住了,问到稍关键的问题就开始抽搐,像专业反审训训练出来的,这可怎么往下问啊? 至于另一位李振华,从被拘捕起,就再没有开过口,就认命了,恐怕也未必认罪。 尹白鸽又一次匆匆出来了,孙启同迎上来问着:“怎么样?” 尹白鸽懊丧地摇摇头,孙启同愤愤道着:“这不能连个刘茜也拿不下吧?” “需要时间啊,这才几个小时,没那么容易突破。”尹白鸽发愁道,这个层次的都不傻,多一句和少一句,都是几年刑期的差别,谁也不可能轻易开口。对于预审人员,也需要时间熟悉案情。 “我什么都可以申请到,就是申请不到时间,必须尽快拿下。”孙启同问,洛宁医院袭击大兵的李鹏进、张向东倒是交待的爽快,只是这两货层次太低,属于打手级别的。他找着路子又随口问道:“那几个能指认李振华吗?” 尹白鸽摇头道着:“指认不了,他们只知道郭金荣和李振华关系不错,可李振华的身份就是司机,这点属于正常的接触……对了,逃跑的那个保镖马峰,刚刚被宣城警方抓到。” “用处不大,都是雇的小卒子……看来李振华应该能判断出郭金荣死亡,抱着万一之想啊。”孙启同道,郭金荣的消息肯定直联李振华,那边交火,这边开溜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 难以取舍间,两人背后肯定联结的是津门的官场和金融界,谁也知道这是要命的事,肯定不会轻易撂出来。尹白鸽轻声提议道:“要不,用他试试?” 这是不得已才会启用的方案,但现在是刚刚开始,还没有任何推进,似乎有点不妥,如果万一也审不下来,万一这几个嫌疑人也看出来大兵依旧在失忆中,那就更难办了。 最后一把杀手锏,孙启同却是犹豫了,如果突破不了嫌疑人心理防线,那又得落到挤牙膏的俗套,倒是不担心挤不出来,就是时间没有那么充分了。 “你觉得,是蔡中兴指挥李振华呢?还是这位蔡青?”孙启同疑惑地问。 “按大兵的判断,应该是这叔侄俩一起密谋,一狼一狈,年龄和患病是他天然的护身符,只要送走蔡中兴,把所有人的目光转移,然后他就可以趁人不备,轻松消失……做这事的是李振华,那李振华应该听命于他们俩人中任何一位。”尹白鸽道。 “李振华的履历里,能找出交叉点吗?”孙启同问。 “找不出来,彭州挑选特勤也是三查五审的,如果履历上有疑点,是不会用这个案子里的,他是以招聘形式进鑫众的,刘茜招的他,看来是有意为之,蔡中兴在上官嫣红和顾从军身边,放了这么一颗最不起眼的棋子。”尹白鸽道,很郁闷的是,这个棋子,对于专案组是一步杀招,如果不是灭口失手的话,恐怕再没有机会揭开这张黑幕了。 “他24岁从警,今天44了,二十年了,我是担心,大兵根本镇不住他。”孙启同道。 这就是职务内犯罪给同行带来的痛感,忿恨有多甚、挽惜就有多甚,那些用以对付犯罪分子的各项技能,要被他们下意识地用到,成为顽抗到底的依仗,而恰恰是这种人,要比履历单一的警察,心理素质更好,抵抗能力也更强。 又一拔人出来了,垂头丧气的样子,孙启同一咬牙道:“用吧。” 转身而走,再无赘言,看着领导出离愤怒的离去,尹白鸽长长一叹,叫着高铭,一起和她上楼去请杀手锏。 “等等……” “怎么了?” “高队,我有唯一一个问题。” “您说。” “您在基层呆得久,这类人您肯定见过,您说,像李振华这样的,软肋会在什么地方?” “这个……” 楼梯的中央,高铭迟疑了一下,不过想想他摇头道:“人各有不同,不要期待能找到每一个人的软肋,那并不重要,比如大兵,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也会下意识地选择拼命……比如抓李振华,是选在他卸掉武器准备登车时,如果我们拦路堵,他照样会拼死一搏的。” “他是六年前离的婚,我想婚姻不幸是不是对他也有刺激,小孩今年该有十一了,像这种特勤工作,可能是导致他们婚姻不幸的根源。”尹白鸽试探地问。 高铭闻得此言却是瞪眼了,斥着道:“不要在这个上面打主意,黑道都讲究祸不及妻儿呢,你要敢这么做,是把他往死里逼……他死不足惜,可我们不能不择手段,否则我们和嫌疑人又有什么区别?” 尹白鸽一下子愣了,没想到会被一位糙人当面斥,高铭发现自己越界了,赶紧地敬礼道:“对不起,我说话惯了,有时候免不了伤人。” “没什么,你是对的。”尹白鸽转身上楼,却是不再问了,这些基层警察的心里有杆秤,只是他们有时候并不晓得轻重。 两人到了大兵的房间前,张教官像是生怕出事一样,守在房门口,两人忍俊不禁了,高铭道着:“张教官,您这是担心,他再次脱逃?” “我担心个屁,我都没心了,咋样?”张如鹏问,关心的自然是审讯进展,两人一摇头,这位教官也不傻,嘿嘿呲笑道着:“来请神来了吧,不是跟你吹牛,你们的审讯训练,到我们手里连入门级别也算不上。” “也对啊,要不请张教官去,蔡青七十多了,浑身病,还有李振华,前特勤编制,好像没有比张教官更合适的人选啊。”尹白鸽恍然大悟道。 这却是故意挤兑的,一个老头一个刺头,谁敢上手,张如鹏赶紧做着请势道着:“别介,打人叫我就行了,审人就算了。” 门开时,两人的笑凝结了,大兵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走吧。” “哎,还没跟你说要点呢。”尹白鸽提醒道。 “你的要点要管用,还用找我?”大兵头也不回地道。 这一位也是干净利索,废话不多,下一层,在刘茜、蔡青、李振华这三位嫌疑人之间,仅仅犹豫了一秒钟,便指向了一个最难啃的:蔡青。 “你都不认识他?”尹白鸽奇怪道。 “但我最想认识的,就是他。”大兵道。 尹白鸽摆摆手,看守从门外拧着钥匙打开了门,里面的询问还在继续,蔡青刚服了两片药,旁边还有医护守着,瞧那样子,警察可比他难受多了。 一行人进来的时候,这位发疏脸皱的老头愣了下,眼神滞了,带上了些许惊恐,眼前人群里的顾从军……或者以前的顾从军,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蓦地,顾从军嘴翘眼眯,笑了笑……然后老头像受刺激了一样,蹬腿、起身,然后在戒具里起不来,拉得铐子当当直响。 什么人?把病人吓成这样? 不知道的情况的预审和医护被屏退了,懵然无知地被挡在门外,大兵走近了几步,每近一步,蔡青的恐惧就深上一分,等到五十公分安全距离的时候,干脆,老头头一歪,又开始抽了,口吐白沫,四肢痉挛,两眼翻白。尹白鸽吓得赶紧叫医护,高铭怕大兵气急真上手,一把把他拽过一边,大兵的手却伸手,要了高铭一根烟,点着,像是一肚气没地方发一样,狠抽了一口。 医护推着除颤器备用,这位掐着人中,努力平息的抽搐的频率,眼看着这家伙像个濒死的一样翻着白眼,那瘦骨嶙峋的胳膊身架,实在是让警察无计可施了啊。 蓦地,一道弧线带着一个残影直袭蔡青……是大兵出手了,潇洒地一弹手上的半载截烟,那烟像长了眼睛一样,从医护的脸前飞过,堪堪地,直击被他扶着蔡青,准确地,从蔡青没系扣的领口,嗖声飞进去了。 啊!蔡青瞪着眼,被灼得痛叫了一声。 哎哟哟哟……他浑身在扭,估计烫得不清,破口大骂着:“我要告你们刑讯逼供……哎哟哟……” 大兵笑了,尹白鸽气得瞪眼了,先是气大兵胡来,一转眼,又看蔡青,一下子都明白了,这特么彻头彻尾是在演戏,那医护也愣了,愤然道着:“哎你多大岁数了?装羊羔风,我说怎么查不清。” 露馅了,蔡青翻了个白眼,悻悻然坐着,不吭声了,最实用的一层伪装被剥了,幸亏他脸皮厚点才不至于无地自容。 大兵大咧咧地坐下了,一伸胳膊,一提袖子,一翘二郎腿,这动作是谁,恍然间似乎是在民工群里的那种坦荡感觉,一坐下歇着,来颗烟,来碗着,就着唾沫星子说两句黄色小调呢。 不对,阵仗不一样,他瞥了眼都看着他,一伸手,高铭赶紧地掏着烟,又给大兵点上支,大兵叼到的嘴上,此时轻松的心态似乎无形中契合了他当民工时候的状态,干脆随意了,一口烟喷出来道着:“蔡老头,咱们不必介绍了,你现在这样子拜我所赐,我呢在你手底也没少吃苦头啊……别躲啊,我给你说几句闲话,我当民工时候,学了句好听话,那话似乎就是送您蔡董您的,想不想知道?” 明显好奇,可蔡青没吭声,只是怨毒地盯着大兵。 “那句话叫,寿星公耍流氓,老不要脸。哎呀,别提多适合您了。”大兵道。 高铭呃一声,差点喷笑出来,有医护已经笑了,捂着脸躲开了,尹白鸽气得胸前起伏,一下子没明白怎么进岔道了,蔡青却是反应过来了,一伸脖子“呸”,一口唾沫吐向大兵,大兵一躲,尹白鸽猝不及防,直接吐他袖子上了,这回高铭真忍不住了,噗声笑了。 “中气挺足的啊,老爷子,您这身体,真不用装痴呆,咱们谈谈那个……”大兵说着,蔡青又扭过头了,大兵话锋一转问着:“女人,女人怎么样?” “滚,老子就这样了,爱咋咋地,文革批斗都没把我咋地,你省省吧啊。”蔡青怒了,估计也有忌惮的成份,根本不准备再和大兵说话。 “我就是说那时候的事呢。”大兵严肃道,众人懵然间,他突出一句:“据说那时候,你把你嫂子睡了,然后你嫂子就怀上了蔡中兴……蔡总不是你侄子,是你儿子,对不对?” 这一句像打鸡血一样,把蔡青刺激的两眼凸出来了,血管暴出出来了,大兵却是幽幽抽口烟道:“看来传言不假啊,肯定没错,刘茜告诉我的。” “放屁。”蔡青怒斥道。 “刘茜还说你把她睡了……她说你根本起不来,就用手指戳呢。”大兵道。 “你……你……放屁……你。”蔡青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怒火中烧着,像要吃人的样子,又呸一口,大兵迅速拿起记录本一档,正好档住,然后更恶心地告诉他:“据说你喜欢舔?哟,怪不得能唾这么远,嘴上功夫不错啊。” “放……屁……老子还手指,你才用呢,你全家都用。”蔡青拽着铐子铛铛直响,果真是寿星公开始耍流氓了,急切之下,脸什么的,都不要了,大兵紧接着道着:“消消气,我跟您开玩笑呢,其实刘茜那妞有次跟我说过,您老那方面,还是挺行的。” “废话,当然行。”蔡青被搞得晕三倒四,发现自己失态,立马又斥着:“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娘们又骚又内媚,您老肯定喜欢……除非你丫根本起不来。”大兵挖苦着。 “啊呸,你才起不来呢。”蔡青怒道。 “你看你这人,这么大火气,我知道你能起来,知道那个小护理没少被你祸害过,我们其实挺佩服你的啊,好吃不过饺子,好骑不过嫂子,能上过嫂子的,可真不多。”大兵道。 蔡青气得脸上青筋暴露,头咚咚直磕桌子,不是在这场合,怕是得暴起了,偏偏大兵火上浇油似地告诉他:“我真不骗你啊,蔡董,咱们这个圈子关系你也知道有多乱……其实蔡总蔡中兴也上过刘茜,要这么算,您和您儿子,把兄弟啊……咱们仨,有同嫖之谊,不至于这么大动肝火吧?” 几盆子屎尿一扣,气急败坏的蔡青听到最后一句,蓦地惊醒了,瞪着大兵道:“诈我?” 一念至此,他笑了,一撇冷笑道着:“是又怎么样?花钱买几个贱货,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眼神有意无意地在瞟尹白鸽了,尹白鸽气得脸色铁青,没想到岔到这种地步,她刚要结束,大兵却是哈哈一长笑,对着蔡青竖着大拇指道着:“有种,这才像个坏种……很有领导魄力啊,怪不得当年五纺厂倒闭破产,穷庙就留下你这么富方丈。” “市场经济造成贫富不均,还我负责怎么的?改革开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那就意味着让更大一部分人先穷下去,你指责我?”蔡青梗着脖子,一句把众人顶得哑口无言了。 老炮,老油条,老党棍以及老流氓结合在一起的怪胎,那曾经欺上瞒下,欺男霸女气势一出来,端得是不可小觑,居然把大兵压下去了。 “哎……”大兵仰天一声长叹,就在高铭觉得无处使力时,大兵却是异样地兴奋了,一坐正,换了严肃地表情斥着:“蔡青,知道你疏漏在什么地方吗?这个致命的地方,毁了你一世英明。” “什么?”蔡青下意识地,被大兵突而严肃的表情感染了。 “现在我不诈你,用事实说话……其实我不记得你,当我第一面见你的时候,看到一位漂亮的小护理搀着你,刘茜也搀着,您老呢,调戏似地一直撞人家姑娘的胸……啧,你耍流氓吧可以理解,偏偏那两妞还特么欲拒还迎,这就不好理解,除了有奸情,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事来。”大兵道。 “关你屁事。”蔡青骂了句。 “是不关我的事,可刘茜辛辛苦苦找了一坛壮阳酒,居然是给你送……这就把我纳闷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大兵问。 蔡青不说话了,和小秘书的私情,总归不是能说出口的事。 大兵却在喊着医护,门外笑着医护露着脸,大兵问着:“医生,问你个常识问题,如果一个人老年痴呆而且并发癫痫,是不是还能保持正常的性功能。” 医生憋着笑道:“性生活有功于预防老年痴呆……反过来讲,如果已经痴呆,理论上,不能。” “就是么,从我看到那瓶壮阳酒我就知道你特么是装病,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简单……其实你输给了自己,如果你就这么病着,吃饭洒在衣服上,拉屎拉裤裆里,生活不能自理,那谁拿你也没办法……可惜啊,你还是要跑,你一跑,基本就一头栽坑里了,自作孽,不可活啊。”大兵依据医生给了科学道理,给蔡青下定义了。 此时没人笑了,医生听得凛然起敬,尹白鸽不由得刮目相看了,高铭兴奋得直想鼓掌,下半身的思维、直接连接案情的思维,从男女关系直接扯到了案情关联,这丝丝相扣的,把蔡青扯住了,蔡青瞠然看着大兵,眼睛里渐渐带上了懊悔和惊恐,这个错误犯得让他痛悔莫及了。 这是……即将突破心理防线的迹像? 尹白鸽在背后轻咳了一声,提醒着大兵。 不过连蔡青也提醒了,他瞪着尹白鸽,还有那几位警察,小心翼翼说着:“这是经济案件,我可以请律师,有证据我服从判决……你们可以查实一下,鑫众的具体经营,我根本没有参与过。” 开口了,不过开启的还是抵赖模式,尹白鸽知道自己在这场恐怕不行,不敢吭声了,大兵接着他的话头道着:“蔡老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说,现在的法制健全吗?” “你说呢,要健全我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啊。”蔡青反问了,好有黑色幽默的一句。 “好,法制治不了你……我也动不了你,你交待不交待我不管,无所谓,反正我又落不着一毛钱,我就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听吗?”大兵道。 “不管你讹诈还是诱供,我一概不理,而且我保证翻供。”蔡青老头吹胡子瞪眼防备上了。 “我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可能那个世界的规则你早有耳闻……你的钱大部分都是通过地下钱庄转出去的吧?”大兵问,蔡青撇嘴不屑,大兵像自顾自表演地说着:“收拾你一家其实可以兵不血刃,你应该懂这些规则,难道已经逃出海外的那些人,就真的安全吗?” 大兵道着,明显地看到蔡青脸上一抽,像紧张了。 “地下钱庄的运作模式很简单,叫对拆,这里收钱,海外同伙扣除佣金,给钱……让我告诉你,接下来怎么整你们,抓住一家两家地下钱庄,这个很容易,刘茜不是铁嘴一张,和你合伙的那些商户为了自保,肯定也会提供很多家……或许你要说没有证据,我们没治。但我们没有证据可以传唤,可以无休止的查,无休止的传唤,而且逼他们提供蔡中兴的钱索……您说,在生意被毁以及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蔡中兴在海外会不会好过?再说了,那些地下钱庄的烂事可是一兜一萝筐,抓他们的小辫太容易了,您说会不会有黑幕交易,有人把情况提供出来呢?”大兵问,这是基本蔡氏失势后的判断,字字诛心,深谙人心险恶的蔡青听得冷汗涔涔,这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会发生的事。 “接下来再发展,就是更黑的了,蔡中兴在海外也是东躲西藏,只要被通缉的消息出去,他就成了丧家之犬,相信我,天下的黑涩会都不讲什么情面的,你有钱有势他们给你当狗腿,你失势他们拿走你的钱敲断你的腿都是轻的……其实主动权现在已经掌握在我们手里了,这里对地下钱庄迫得有多狠,你亲儿子在海外过得就有多难,他的结果很简单,会被别人敲干榨净,成为穷光蛋,然后……你觉得那个国家的警察会介意把个穷鬼遗送回来?你不会觉得你和你嫂子的孽种,比名闻天下赖总还厉害吧?赖总可也给撵回来了。”大兵道。 蔡青额上冒着汗,青筋暴露,不时地偷瞄大兵,那严肃的表情,以及他对此人的了解,知道此言不虚,而越相信,就让他越恐惧。 “至于你,就更简单,你自己都不会相信政府会给你养老吧……磨上你三年五载,财产一没收、等到病得不行,老得不动了,一定会送你出看守所的……您自己可以选择一个伸腿瞪眼的方式,饿毙、还是病殁?你真是傻得可以啊,把全家往国外送,那特么将来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了……还想请律师,那是有钱人的口气啊,你现在还把自己当有钱人啊?自己想吧,爱交待不交待,人都快抓完了,还愁找不着线索?” 大兵厌恶似地一扔烟头,在脚下重重一踏,起身了,幽幽地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消息还捂着,要知道你被抓了,有些人会想出一百种死法让你闭嘴,唯一不会是正常死亡,你信不?你犯傻吧啊,不交待拉倒,送回津门。” 大兵说了句威胁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尹白鸽和高铭使着眼色,两人刚踏出门,就听到了号陶哭声大起,回头时,蔡青已经崩溃了,费力地拉着手铐抹着鼻子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是伤心欲绝,像死了亲爹娘一样。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呀,我不回去啊! 这对于审讯可是喜兆,两位预审坐进来,一位端水,一位递纸巾,情绪失控的时候,恰恰是审讯最佳介入的时机,两人不失时机的说着政策……放心,放心,一定不回去……哎,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至于吗?就有钱也没地方花啊?这么多非法资金便宜了别的奸商啊,您给我说说,绝对是立功表现…… 尹白鸽轻轻地掩上了门,把这个不足为外人道的表演遮住了,门关上,她再也忍不住了,笑得眯起眼来,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高铭却是递着纸巾,示意着她胳膊上的唾沫,她擦擦随口道着:“非常之人得非常之法啊。” 高铭没说话,胳膊呶呶,示意指指,尹白鸽看到大兵已经跑出了门外,对着阳光仰着头,像受不了这些阴暗,要晒晒太阳一样,尹白鸽扬头示意着大兵,又示意着李振华的房间,意思是,干脆一鼓作气,直接拿下。 高铭硬着头皮踱步上来,递给大兵一支烟,自己笑着点上赞道:“厉害,一支烟功夫啊。” “这个老家伙是首恶,鑫众的企业理念是:责任、使命、担当……这和五纺厂当年什么爱厂为家,无私奉献是一个道理,运作模式、机构设置、人员配备甚至他们推销的渠道,都带着计划经济时代的风格啊……专门拿责任、使命说话,把自己扮得高大上来骗人。”大兵道。 高铭笑得不可抑,拍拍大兵肩膀道着:“所以我不服不行啊,从下三路到高大上,你是把他看透了。哎对,蔡中兴真是蔡青的亲儿子?这种事你怎么能知道?” “上官告诉我的,假不了,所以我告诉你们,盯着这条线,就跑不了……钉准了,说不定把跑了的,还能扯回来。”大兵道。 “我看有戏。”高铭笑道,一笑又敛,提到了上官嫣红,大兵脸上笑容也消失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愧疚的事一样,一副不足为外人道的表情。高铭劝着:“别想了,都走到这份上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了……我尽我所能,帮你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 “没必要了,那天你说为什么当警察,说得我很感动……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句,如果有下辈子,如果还能重新选择一次,你还会选择当警察吗?当这种随时可能遇险,随时可能过线,连劳动法都不保护你,连保险公司都不接你人保单的刑警吗?”大兵正色看着高铭,那犀利的眼光,让他无从造假。 “我错了大兵,你最厉害的不是枪法,而是嘴皮子,别逼我动摇,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高铭苦笑道。 “天天接触这些不干人事的,甚至有时候还得越界亲手做点,有一天你也会人格分裂的,做回普通人重新开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谢谢高队。”大兵笑着道,人却径直走向李振华的审讯房间,尹白鸽示意着,把门打开了,招手叫出了耗着的两位预审,她和大兵、高铭一起进了房间。 不料这一次却没有期待的奇迹,李振华仅仅是微微一怔,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尔后又低着头,一言不发,脸阴森的可怕,几分钟后,大兵示意着尹白鸽和高铭出去,他一个人留着,门开着,就那么盯着李振华,然后两人开始对视。 谁也没想到是将遇良材、棋逢对手了,两人对视了一个小时,愣是像两根木桩一样,一句话,甚至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没有…… 第060章反客为主 从门口等到走廊、从走廊又等回监控室,尹白鸽三杯水都喝完了,高铭一盒烟去了一半,那边蔡青交待的都告一段落了,这头大兵和李振华依然相视无言,现在改直视了,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就那么看着。 “多长时间了?”尹白鸽从卫生间回来,又一次问。 焦灼的高铭看看表:“一小时四十三分。” 陪审录制审讯记录的打了个长长哈欠,预计的精彩一点都没有让他太失望了,他插了句道着:“一对非正常人类啊,相互盯俩小时,愣是一句话没有……我数了下,连眨眼皮的动作几乎都没有。” 训练,两人都是通过极端训练的人物,现在可真是针尖对麦芒,而他们的较量方式,恐怕是谁也没有机会去了解的,更别提理解了。 一念至此,尹白鸽火速把张如鹏通知下来,安置了守监控的一声,三个人搁外头咬耳朵,可不料这情况把张教官也听懵了,他抚着短短的寸头,迷糊地道着:“没有啊,顶多有个站姿坐姿训练,怎么可能有这种训练?我瞅瞅……” 这位傻大个瞄了几眼,伸出头来,寻思了半天,然后对期待的两人放雷语了:“我怎么觉得,两人像含情脉脉啊?” 尹白鸽气不自胜地道着:“该把你弄回学校,好好回炉训练。” 高铭在眦笑,让这种拳脚教头去琢磨心理问题,怕是和对牛弹琴差不了多少,他随口问着:“尹指挥,您……自己个不就学心理学的?” “那不一样,想体会别人的心理,得有那种了解、理解、以及他经历相关的情境,我顶多看案卷坐办公室的水平,怎么可能理解他们的心态。”尹白鸽自省道。 张如鹏立马接上了:“你不还是他联系人呢?” “那你还是他教官呢?”尹白鸽呛了句。 “您二位别争,要说起来,他们俩其实是一路……半黑半白,长年伪装,差不多都生活在那种没有自我的状态,对,就像人格分裂患者,把自己的以前都会选择性忘记,我有担心啊。”高铭道,张如鹏一翻白眼反驳着:“都铐住了还有什么担心的?” “不是,他是说,两人彼此太过了解,可能谁也对付不了谁。”尹白鸽道。 “对。”高铭点头道:“相比之下,李振华反而还有微弱的优势,最起码他没失忆,而大兵就不一样,可能从警的这一块很多经历,他都没想全乎。” “有个屁经历,参加工作一年多就给招进来了,原来干的活就一样,从看守所提人,到法院开庭,开完庭再把人送回看守所。”张如鹏道,正是因为法警接触人员少,社会关系简单,才作为优选人员跨警种招募进来的。 这样啊,高铭愣了下,尹白鸽补充着:“基本和张教官说的一样,像他这样转业回来的,在基层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的,我们招募时,他正在拼命补习文化课,想考公安大学镀镀金……也正是因为他形象好,而且有点外语底子,才最终入围了,他很有语言天赋,记忆力也好,参训几乎是事半功倍啊。” “对,招回来和基层干警一多半愣头青,文化还没我高呢,写个字特么他们自己都不认识。”张教官道。 这两人一起训练出来的?偏偏训练出来的,对被训练的反而不了解? 尹白鸽似乎看出了高铭的好奇,她解释着:“身体素质不用说,心理评估一旬一次,还请了两个大学的教授给他单独授课,评测你都看过了,相当完美,要不也不会被孙副厅点将了。” “任务前期怎么样?有过什么异常吗?我们有时候也用短期卧底,情绪不稳是个大问题。”高铭问。 问及此事,张如鹏肯定不知道,尹白鸽发懵了,他踱步寻思着,喃喃道着:“没什么问题啊,我直联我,一般通话叫我鸽子,称呼孙副厅老爷子,进入鑫众几乎一年的时间里,从没有出过纰漏……噢,不对,四月十四日出事前,他警示过上官嫣红,他对上官一直有好感。” “啧,假戏真唱了。”高铭苦着脸道。 “难道症结在这个上面?”尹白鸽不解,思忖着之间八杆子打不着的联系。高铭却是道着:“我是这样想的,他现在觉得警察身份都无所谓,症结就在这儿……你剥掉他身上附加的任何一重人格,其实就是本性,就像在洛宁,那群民工对他好,他就挺身而出,在鑫众,上官对他好,那他也会拼了命护着她周全的。” “可……你说的,和现在一对闷葫芦有什么关系?”张如鹏纳闷问。 “眼神,是一种较量的方式。”高铭两指戳着自己的眼睛解释着:“他们俩,是一对高明的伪装者,谁看到的更多谁就赢了,我刚参加工作时候听我师傅说过一件事,我们有个队员扮买假发票的和团伙接头,刚一照面直接就被人捅了……后来我们抓到人审问,您猜犯人怎么说?他说咱们队员的眼神不对,一看就不是他们同路。” “我明白了,你是说,大兵其实还是嫩了点,拿不下来?”张如鹏道,高铭点点头,这时候连尹白鸽也倾向于高铭的观点了,她邀着道:“高队啊,回头我得去你们队里好好学习学习啊,再好的理论没有实践基础,也只能是空中楼阁啊。” “犯罪心理学你学得再好,也没有多和几个罪犯打交道来得快。”高铭道。 这时候,房间里的监控打着手势,有动静了,三人急急回去,这位警员调着声音放大了,然后看到了大兵颓势显现出来了,而李振华依旧岿然不动,好半晌,大兵说道:“你输了。” “你也没赢。”李振华面无表情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输的?”大兵问。 “是你想赢个全盘吧?”李振华以问代问。 “你不觉得你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吗?”大兵问。 李振华面部表情像僵着一样,淡淡地回应道:“你不也一样吗?” 输了,尹白鸽一握拳,明显地感觉到大兵的气势颓了,两人传达的信息很明显,坐在被审桌上没有机会了,但像大兵这个样子,李振华同样知道他也没有机会了……就凭放走上官嫣红的事,大兵也没有机会了。 “高队,你猜对了,大兵估计不是对手。”尹白鸽讪然道。张如鹏小声问着:“他很重要?还有什么秘密没刨出来?” “地下钱庄、大兵被袭击,还有蔡中兴的黑事,可能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高铭道。 “妈的,交给我。”张如鹏怒道,捋着袖子说着,这号人就他妈欠收拾,高铭白了他一眼道着:“你歇着吧,省厅的计划是以证(凭证)拉人,以人圈钱,那些非法资金,现在还差得远呢,能让你上手?” 两人至此又沉默,正说着,尹白鸽的手机响了,她匆匆一接,应了两声道着:“撤出来吧,没机会了……高厅已经来了。” 高铭一个击掌,扼腕叹息了,尹白鸽奔出去迎接了,他和张如鹏到了预审室前,敲着门,把大兵叫了出来,关上门的一刹那,大兵阴着脸,直接往楼上跑。 “大兵,我怎么看你情绪不对?”高铭追着道。 “没事,让别人审吧,我拿不下来。”大兵头也不回地走了,把高铭给尴尬地伫到当地了。 每个案子总会遭遇到很多不如意,这个失利高铭悄悄地奔出去,告诉了陪同在一行警中大员中的尹白鸽,她皱了皱眉头,把信息传给了孙启同,孙启同同样皱皱眉,却是无暇顾及,陪同着高厅慰问二层驻守的经侦人员,挥舞着胳膊讲了一通再接再励的话,三层又和专案核心人物开了个短会,听取了汇报,就一个小小的短会,都有摄影随行,那随行谱大得紧,直接把高铭给轰一边去了。 不知道领导发那根神经,或许又是拍脑袋决定了,保密规格很高的短会开完,要往楼后走,高铭悄悄蹙到队伍里拉拉尹白鸽小声问:“这是干什么?” “领导要见见……那个叛徒。”尹白鸽道。 “哪个?”高铭道。 尹白鸽剜了他一眼:“李振华。” “千万别去,那种人心态比变态还难捉磨,要出笑话的。”高铭提醒着。 “你觉得我说话管用?”尹白鸽又白他一眼,跟着队伍走了。 哎……高铭重重握拳,气无处可泄了,这事整得,恐怕要有副作用了。 另一头,已经有人打开了门,气宇轩昂的高厅屏退了多数随行,大大方方坐到了椅子上,看了枯坐着,老实巴交的李振华一眼,开腔了:“李振华吧,这是你的化名,真名我想你也不愿提及……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 瞄了眼肩上的警徽,戴这个警徽的根本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这身衣服已经说明一切了,高厅开口道着:“政策你清楚,不用我跟你讲;犯罪事实也清楚,有人跟你讲;我来这儿,其实就是有一点好奇,是什么东西能让你放弃职责和信仰?你可是从警二十多年的老同志了啊。” “您抓过几个坏人?”李振华意外地,开口了。 “什么?”高厅愣了下。 “我问,您抓过几个坏人?”李振华重复道。 “这个……好像面前就算一个。”高厅不屑道。 “面前这位不是你能抓得到的……我从警二十二年,最早在派出所,值勤的时候,一般案发都派我去,而查嫖抓赌都轮不到我,因为那活实惠很多……后来因为我胆子总往前冲,就被调到了刑警队,抓过小偷、堵过持枪逃犯、茅厕里和捡过尸块,即便这个活我也没有怨言,但我老婆受不了,嫌我穷、嫌我没本事,嫌我成天不着家,我儿子出生时,我正在外地追捕,等回来儿子满月都过了,我老岳父当着亲戚的面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就离婚了,法庭在问我儿子,跟爸爸还是跟妈妈时,您一定猜不到我儿子说什么……他说,他没爸爸。”李振华木讷地说着,再抬眼时,眼光犀利,盯着这位高不可攀的上级问着:“这位领导,您也有过我这样的经历吗?” “这不能成为你背叛誓言、背叛职责和信仰的理由。”高厅声音低了。 “都没有经历过亲人陌路、战友倒下的惨痛,你又怎么可能理解什么是职责和信仰?比如我一眼就看得出,你连枪都没有握过,是文职吧?您的体重已经超标了,应酬很多吧?看,您脸上的肉在动了,向上抽,那是愤怒了……一定每天都在听着恭维,没有人敢忤逆您的意思吧?”李振华睥睨地道,仿佛他才是大员一样,把高厅驳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嘭……高厅拍桌子了,怒斥道:“落网的比你嚣张的有的是,有你哭的时候。” “你会失望的,我这样背叛的人,从踏出第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哭有什么用?”李振华淡淡道:“我想,该哭的是你,骗走的八十多亿回不来,你会被上级问责,那时候叫欲哭无泪;逃出海外的嫌疑人,以你的能力未必抓得回来,你同样会被问责,哭天天不应,说不定想想自己的仕途,你会躲在被窝里哭啊……将来还会有很多哭笑不得事,钱退不回去,有人找你麻烦。很多警察也会陷在这场非法集资的故事里,你会被舆论质疑、绑架,会逼到你哭都没人同情……知道为什么吗?” 高厅气得直咽口水,平时长篇大论的讲话,一句也用不上了。 “因为体制积弊,你无能为力,鑫众自蔡青一代起,就侵吞了国有资产,到现在还是他的私产,无人过问;因为你们尸位素餐,从不作为,鑫众开始设计原始股变相发售,距今已经两年之久,也是无人过问,满大街的私募、证券、小额信贷甚至包括银行,都在捞钱,都在放贷,你作为警察的领头人,你干了些什么?是不是面对这个无法逆转的糟糕环境,无能为力?作为坏人,我现在被抓已经解脱了……而你,没有当好人的本事,也没有当坏人的胆量,你不哭,谁来哭啊。”李振华睥睨一句,冷笑道。 高厅脸色已经铁青,重重一拍桌子,哼了两声,起身背着手就走,身后,李振华在哈哈地狂笑着,笑得开心到疯狂的境地…… 乌龙了,高铭在监控室里教唆着不谙轻重的小警员,这段掐了啊,谁问也是没听见没看见。那警员紧张地点点头,高铭奔出来时,领导的随行都杵在院子里,匆匆而来的尹白鸽和他一照面,高铭一摊手道:“都说了,别安排这事。” “废话不是,晚了……高厅发狠了,今天必须审下来。”尹白鸽道。 “你觉得可能吗?”高铭道。 “你觉得上级会在乎可能不可能?准备一下,预审轮班上。”尹白鸽道,匆匆地进后楼了,高铭气得发牢骚了,直搓手,妈的,我现在有点同情李振华了。 这句话没敢大声讲出来,几位预审一碰头,草拟的审讯方案,要是不开口没过心理期很难,但要开始说话了,那似乎就有办法了,不管是他想找存在感,还是发泄对社会和职业的不满,都有机会绕到案情上。 第一拔进去,半个小时,没说话…… 第二拔进去,一个小时,没说话…… 第三拔进去,估计是李振华有点同情前同行了,开始说话了。 “喂,领导逼得很急吧?”李振华如是问。 嗯?一句把预审们问住了,那瞠然的表情,瞬间露馅了。 然后李振华哈哈大笑,直抱歉,对不住了各位。 “老李,你真同情我们,就给点干货,让我好交差。”一位预审谈话似地道,放低身架了。 李振华一撇嘴不屑道:“一字进公门,九牛拉不出,我敢乱说话吗?” 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调侃话,这个貌似忠厚的李振华,看来历练的超出一般人水平太多,很难对付,又一位预审道着:“那说说已成事实的吧?你包里的钱,一共一百六十七万。” “在交待来源,以及承受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之间,我觉得选择后者还是挺合适的,肯定是黑钱。”李振华道,不屑了。 “身份证呢?”另一位追问。 “一看你就是单位没出过门的,二百块一张,你要多少?”李振华道。 直接僵住,这家伙明显在调戏人呢,第三位有点怒容地刚要开口,李振华喊着:停! 三人自觉停下,瞪着他,李振华思忖片刻道着:“挑个人来跟我说话怎么样?你们有点差,不怕告诉各位,彭州警方里有位很牛的审讯专家,是我老师,我专程请教过他……咱们在一起可能得待好久了,有的是机会。” 预审回问他:“你想和谁说?” 李振华笑着道:“那个脑残……你们在发愣,呵呵,看来你们知道的太少,回去请示吧。” 果真是知道的少,三拔预审又被圈回去了,不一会儿,尹白鸽陪着已经睡了一觉的大兵揉着眼睛从楼上下来了,似乎还有点迷糊,搞不清又为什么被叫下来,进了房间,他打了个哈欠道着:“李师傅啊,我已经放弃了,怎么着?你又想成全我?” “不,我想坑死你。”李振华笑着,不过话和表情却不相符。 “是么?您被铐在这儿,还有这个能耐?”大兵好奇问。 “当然有,包括领导在内,所有人都在这儿受挫了,然后我只愿意和你说话,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这样的话,同事会觉得你是个异类,而领导,会把受挫的事怪罪到你头上……知道领导曾经羞处的人,会是什么下场?”李振华问。 “穿小鞋?坐冷板凳?”大兵脱口道,表情有点尴尬。 “你连坐冷板凳的机会都不会有,你在鑫众这个团伙里挥金如土、腐化堕落,肯定不是任务,而是你借机在藏私,甚至还准备勾搭上蔡总的女人一起私奔……我挺佩服你的,最起码你放走上官嫣红,就让我觉得你是个爷们……可现在怎么又回来了?你不会真脑残吧,就你干的那事,这个团队还能容纳下你?”李振华问,脸上好奇怪,估计是消化不了大兵转折的原因。 哎……他妈的,被坑死了,这明打明的给你说出来,录像在、观摩在、恐怕都要知道这个神秘人的身份了,大兵苦着脸,有点羞不自胜地掩了半边脸,实在无颜面对啊…… 第061章自取其辱 “还有。”孙振华利眼如隼,盯着羞愧难当的大兵迫问着:“你在鑫众报销,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给鑫众里的女下属送首饰送包,带鑫众里的女职员开房,我觉乎着总有百把十万……小子,你还是个雏啊,组织的原则都是秋后算账啊,到拉清单的时候,你说得清吗?” 形势,逆转了,仿佛坐在被审席上的孙振华才是警察,而他面前的大兵,已经无颜相对,头越来越低。 “所以,你完了。”孙振华一欠身,这才发泄了点些许怨气似的,盯着羞愧的大兵,他指摘着:“功是功,过是过,就再大的功劳也改变不了你和我一样的下场,更何况,这些功劳轮不到你这样躲在犄角旮旯的人……失忆,可成不了你逃罪的理由啊,放走上官嫣红,就足够让你进来呆上几年了。” 大兵,颓废了,被击溃了,他咬着牙,等慢慢抬头时,脸上青筋暴露,神情可怖,一字一顿道着:“咱们是私仇,你比我先死,我特么就觉得舒坦多了。” “呵呵……会很难的,你的愿望可能没那么容易实现。”李振华说着,冷不丁表情一敛,盯着大兵突来一句:“郭金荣死了吧?你拿什么指证我?” 嗯?大兵眼睛一凸,表情怔住了。 就四个人,货车司机被灭口,郭金荣被击毙,起码的目击都没有了,难道还想到发过洪水的洛河里找凶器? 大兵慢慢平静了,像是很遗憾地道了句:“死了,这个我不用瞒你,我想他最后通话,应该是请示你的吧?” “你说,这种事我会承认吗?”李振华嘴角歪着,反问。 “不会,你这老家伙其实挺高明的,一直不声不响在给蔡中兴办事,低调到谁都忽视你,了不起。”大兵道。 李振华笑笑道着:“这个更没有可能指责,我是奉组织的命令潜伏的,我和你不是一个组织,我隶属于彭州省厅指挥,咱们其实差不多,都在利用工作机会中饱私囊,你捞的不少吧……哎对了,你失忆了,你是不是连自己以前藏的几百万黑钱都想不起在哪儿了?真可怜。” 大兵气得直拍自己的额头,就这一句话,估计得写十几页情况报告,他向李振华竖着中指骂着:“孬种,怕老子比你好过了是不是?这场较量你没讨着便宜,想找回来啊?我打赌,你狗日的不知道自己哪儿露了馅。” “露的馅很多吗?不就一百多万?现在搁个好地方的派出所也不止收这么多,我会认罪的,你放心,还会主动揭举揭发你的犯罪事实。”李振华不屑道,他见大兵要开口,马上又堵了句:“别拿蔡青和刘茜吓唬我,我就是他们的司机怎么了?你还是刘茜的相好呢。” 我艹,大兵气得直磕自己的脑袋,磕了几下,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着,凶狠、泄气、愤怒,交替变化着,而李振华就像看一只发怒的小宠物在表达无济于事的情感,他表示关切地道着:“你现在可以交待了,争取组织对你宽大处理。” “嗯……嗯?”大兵被搞混了,他一停,像是思维跟不上动作,还得想想再说,想了一会儿道:“有两下啊,只想扛个财产来历不明罪……嗨你想得美……我告诉你,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袭击我的有警察参与,你信不?” “不信。”李振华不屑道。 “把我打昏,是突然出手,这个我防不住,而剥光,肯定是担心我身上有定位,又来不及搜检了,而且怕有尾追,人、物一分离,扔发大水的河里,就捞上来,等发现发现,联系联系,核实核实,按正常的警务,后方找到停尸间里的我,恐怕也得几个月是吧?”大兵道,征询李振华,李振华根本没理他,大兵继续道着:“这不是江湖人的风格嘛,要是郭金荣办,怎么着也得脑袋上身上开几个窟窿,死相越惨才越解气嘛。” “也对啊,可这事。”李振华好奇问着:“我怎么没听郭金荣说起过,你们俩关系不是不错嘛。” “你装啥呢装?张官营镇东西都起获了,那天你们雇了多少人呢,你敢打包票,没有指认你到过现场?”大兵怒拍桌子吼道。 “是不是啊,这个名字很陌生啊。”李振华不以为然道着:“要是没人指认呢?” 哎妈呀……大兵一愣,发现坏事了,这是个惯于幕后操纵的,要在现场没露面,没指认,那会更麻烦。好像也对,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不知道那种事的轻重,而把体貌特征留在目击的眼睛里呢? 李振华侧着头,严肃地看着大兵,然后脸上微微地蕴着笑容,反问着:“注意你现在的位置,在体制里,空口无凭乱讲话可不行……我倒是觉得蔡中兴临走前最后见的人是你,给你的好处应该不少吧,是不是很多藏匿资金的下落,在你手里。” “尼马逼,还老娘们生孩子血口喷人是不是,我当时要钱够多,我特么早溜了,那不一毛钱没落着么?”大兵瞪着眼道。 李振华表情一敛,然后对着监控探头的位置,哈哈大笑,被问出真实心态的大兵瞬间又糗了,直低着头抚额头,几秒钟后,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了一样道着:“医院……我被救回去,最关注死讯的只有凶手,谁出现在医院里二次补刀,就是谁。” “有道理。”李振华道,反问大兵:“那你找到是谁了吗?” “小马,李鹏进,都是郭金荣派去灭口的,不过被我反制了。”大兵道:“而销毁证据的当天,你们设计应该是这样的,当我‘逃走’通缉令出来的时候,不知情的罢了,而知情的就坐不住了,因为这颗失忆的脑袋里,没准能想起他们的黑事来……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安排,货车司机王传兵被灭口,凌晨的事,灭口的事做完,你们一路到洛宁医院,伺机毁去监控。另一路和地产商王昊的人一起到张官营销,销毁原始凭证……这应该是最后一步了,销毁医院的证据是为了保证自己安全;而销毁张官营的凭证,肯定是一个交换,让王昊想办法施加压力,而且做手脚把刘茜和蔡青接走……有凭证在,王昊不敢不听命于蔡中兴。” “嗯,很合理。可这个事应该找蔡中兴或者王昊核实啊。”李振华不置可否道。 对啊,王昊可能未必知道李振华这步暗棋,而蔡中兴,早特么跑海外去了。 一句把大兵问住了,大兵换着话题道着:“你也未见得就有多高明啊,我告诉你,你不动,谁拿你也没治,可你一动就露馅,懂不?你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动了,对吧?死扛有意义吗?真以为我没有证据是吧,我有很多很多证据。” “你讲证据就证据,不要像兜售原始股行不行?”李振华笑了。 “证据,证据……”大兵慌乱了,迷茫了,疑惑了,对笃定的李振华面前,他像一个六神无主,被逼到进退维谷的嫌疑人,越来越急,开始急得反咬了:“我有很多,在鑫众里你最可疑,我查过,你没有买原始股,而没有买的,只有你和刘茜,那说明你知情……枪杀王传兵,案发现场出现我的指纹,那是一个败笔,案发时间,有特警保护着我去洛宁,你没想到吧?我的指纹,能取到的可没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你……我一直觉得有一只黑手在操纵我身边的一切,直到我发现你的身份,说实话,蔡中兴走那天,我把你诳走,是想以血还血,弄死你狗日的呢。” “呵呵,很可惜,最后一刻你害怕了,你不想死,千古艰难唯一死,谁到那个份上,也会苟且的。”李振华道。 大兵问:“包括你吗?” “当然。”李振华道,不屑看着大兵指摘着:“但是你不够格啊,你所说的这些,都是猜测,总不能凭着你的猜测,给我定罪吧?” “你有种,我承认,我小看你了。”大兵瞠然道,向李振华竖了竖大拇指,似乎震惊于人在绝地的反击信念,瞧吧,这个貌似忠厚、木讷的李振华,那怕戴着手铐,依旧自信满满的,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宰一样,仿佛面前的大兵才是砧上的鱼肉等他下刀一样。 所有的,都算不上证据,正如特勤的风格,喜欢干留不下证据的事,那怕就留下,也会想办法销毁的。 大兵难堪了,滞滞地看着李振华,那眼光仿佛是乞怜,可却得不到那怕一点同情,相反,会招来更多的嘲讽、挖苦…… …… …… 监控室的门轻轻开了,正扼腕叹息高铭瞠然发现,高厅、孙组长一行,轻轻地踱步进来了,两人一返威风八面的姿态,像做亏心事一样,站到了监控屏前。 “到哪一步了?”高厅问。 “僵持阶段。”尹白鸽不动声色道。 “快揭了?”高厅问。 “快了。”尹白鸽道。 咦,似乎领导还有运筹帏幄,高铭一愣,尹白鸽盯着屏幕嘘了声,示意别打断她的思路,她轻声道着:“大兵出来就给我打电话了,和基地一样,来一场戏……这是审讯技巧上的一个设置心理陷阱的方式,混淆心理证据和客观证据,他快成功了。” “这……这也是演戏?”高铭纳闷问。 “当然,证据肯定有,但在他的心里,客观证据我们可没有,如果混淆这一块,那突破他的心理防线就有可能了……他现在已经确定我们没有掌握他的任何犯罪证据,他与所有的犯罪事实都没有关系,他在尽情的发泄他的不满,而且发泄到他的直接对手身上,现在的心理预期,已经提到足够高的程度了,如果只是一百多万黑钱的问题,那对他来说,完全在承受范围内。”尹白鸽轻声解释着。 “我还是没懂,这个戏究竟要达到什么效果?”高铭问。 “就是,在他心理预期盲目地达到这个高点的时候,再把他领到坑里,掉在这种万念俱灰的陷阱里,心理证据和客观证据,差别就不大了。当然,需要他思维和判断出现混乱。”尹白鸽道。 “应该差不多,连我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了。”高厅道,手指点点直指孙启同,孙启同不好意思道着:“对不起啊,高厅。” “审下来我一概不究,审不下来我真得给你穿小鞋。”高厅笑道。 “开始了,这一击才是致命的。”尹白鸽身一挺,紧张了。 此时看到屏幕上,大兵突然地变脸了,颓废慢慢变得自信,佝着腰慢慢坐直了,脸上的表情从张惶惊恐,慢慢地换回了微笑…… …… …… “老李啊,不管你真实姓名叫什么,先称呼你老李……其实你犯了个严重的错误,你没发现吗?”大兵问。 “是吗,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当警察。”李振华淡淡道。 “不不不,我指的是,你这么确定的拿捏我,其实是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大兵道,李振华征询看他时,大兵笑着反问:“咱们同在一个组织里,你难道就没想过,我连上官都放走了,要是没点像样点的东西,组织还会相信我接收我,把我放出来?你不会真以为,装个可怜、卖个乖,就能搏得组织同情吧?” 咝……李振华蓦地震到了,他惊讶地看着大兵,这个简单的问题,被他想当然地忽略了。 “你以为那几个蠢货真能替你毁掉证据吗?”大兵轻声道着,淡淡地微笑着,他朝监控招招手,然后门应声而开,门口,一位警员推着移动桌,慢慢进来了,而让李振华惊恐的是,正播着的一组视频,洛宁医院的视频,门口、门厅、走廊,几处监控,还有截取的侧面的图像,让他目瞪口呆。 “这是洛宁医院的监控录像,我离开医院的第一天,您意外地出现在监控里……其实我早拿走了,就等着你栽进这个自以为是的坑里,从回到鑫众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凶手,早就想弄死你,只不过特么后来又发现你居然是警察,我真的有点害怕……现在好了,我也是警察,你栽在同行手里,不冤吧?”大兵恶恶地道。 这算是兜头一棒,心窝一刀,把李振华敲得如遭雷击,他滞滞地看着监控里,熟悉的自己,一下子万念俱灰了。 “咱们都是骗子,甚至是比骗子更高明的伪装者。”大兵笑着道,用促狭的表情告诉李振华道:“我现在再告诉你,郭金荣死了,被我一枪敲了脑壳子……你信么?” 你信么?你信么?你信么? 那个促狭的表情,带的是冷笑,大兵反客为主,又是句句如刀、字字诛心道着:“郭金荣去张官营镇没人知道,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李振华眼睛越来越惊恐怖,此时眼前的大兵,那双犀利的眼光像两道剑光一样,可能把他窥个透彻,他战战兢兢,不敢稍动,因为,最恐惧的后果恐怕要发生了。 “其实这是个死局,如果你不动,蔡青不动,谁都不动,那警察也动不了。这中间就需要一个契机,让这个幕后的策划动起来……不幸的是,我就是这个契机。”大兵一仰身子,轻松地道着:“仓促间,你们的手法太糙了,直接灭口货车司机王传兵,都没注意看看这个走黑路的司机也有防备?车上的行车记录把郭金荣摄下来了……至于用我的指纹貌似聪明,以你警察的思维考虑,那怕就不是我,估计也得查上很久;但你想过没有,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啊,这么一做,岂不是把嫌疑目标缩小到一个很小的范围?” “你在嫌疑越来越重时候,犯的错误也越来越多,你归队就已经被纳入到监视居住了,从你住宅出去的信号都被捕捉了……后来发现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有更直接的,在接蔡青和刘茜以前,你遥控指挥着张官营的销毁,最早得知消息的也是你……你一定不陌生技侦的手段吧?”大兵道。 身旁的录像里,播放着追踪的车辆,放大的画面里,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把一物扔了出来……然后,警员寻找的画面,带着泥迹的手机、卡,已经破碎的屏面手机,被分解了。 “你太慌了,手机上的指纹都没有拭干净……其实从枪杀司机王传兵开始,郭金荣就已经被盯上了,他的死活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这个藏匿原始凭证的地方实在是不好找……还好,在您的正确指挥下,我们找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想刺激我的可以说说?对,我敢说在这些影子公司,还有查到的地下钱庄里,有能指证你的人,你信么?” 大兵眉色挑着,一字一句都在挑逗着李振华,从怒斥高厅开始,一步一步心理预期已经达到顶峰的李振华,猝然被这些真相,重重地击回原地,甚至还有不如。 崩溃,不可抵挡的崩溃,让他面如死灰,他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额头的青筋像爬了几条毒虫在颤,在颤,颤抖到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落,打湿了锃亮的手铐、打湿了他颤抖的指尖,他都浑然不觉…… 第062章蚌病成珠 “这么多证据?我怎么不知道?”高铭愣了。 “啊,也没那么多,医院的有,他潜逃时扔的手机倒是找到了,不过浸水了,老式按键手机,没存什么东西,SIM卡晶座被咬碎了,还在恢复中。”尹白鸽讪笑道,表情很做作。 这种人如果做案,每一个细节肯定都会精细的设计过,想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都不容易,何况证据?高铭回忆着,好奇又问:“那……王传兵的车上有记录仪?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真没有。”尹白鸽道,她微微一笑反问着:“但是必须说有,只有是‘有’,才能证明我们早跟上了郭金荣,而不是第一个照面就被击毙了。” “这……这……假的?”高铭瞠然道。 孙启同笑着道:“一个优秀的特勤,本身就是一个高明的骗子,看来,他要得手了。” 省厅来的诸位这才恍然大悟,本来见领导受挫个个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现在看来,居然是一场精妙的心理战,于是这溢美之词就不绝于耳了,听得高铭很别扭,好像在场的,都已经知道结果了似的。 “哦,我们早到了他们的上层了啊?” “怪不得信息这么翔实。” “那……基地‘逃跑’也应该是这位吧?” 讨论间,孙启同插了句道着:“基地的事,是经过高厅批准的,他归队后提供了李振华到医院的监控,我们当时觉得事态比想像中的严重,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出惊蛇出洞。” “有点可惜啊,这个案子结束,他也就结束了,啧。”高厅挽惜道,似乎觉得这位大兵,还能发挥更大的效力,孙启同适时问着:“他的情况,我正想详细给您做一个汇报。” “抽时间吧……”高厅不置可否地道。 一行人兴奋的讨论间,高铭微微不适,瞟了尹白鸽一眼,而此时的尹白鸽,正兴奋地看着两人的较量,一张一弛,都是源自心底的较量,在她看来,比任何教科书都精彩。 “看,他的判断动摇了,肯定都不敢相信大兵所说郭金荣的死讯……” “看,他紧张了,皮肤表情变化,每一平方厘米的皮肤,纤维神经长度一千米,能拉到纤维神经,那意味着他的心理变化非常剧烈……” “他输了……” 尹白鸽浑然不顾形象,打了个响指。 期待看到结果的众人赶忙观摩,屏幕上,李振华低着头,大手擦了一把直流的汗迹,那是从惊恐中,开始回过神来了,此时,两位预审已经就位,等着审讯的开始了…… …… …… 一把汗迹擦完,李振华抬头,看着端坐的大兵,他怨毒地说着:“陷阱,你玩的是心理陷阱……审讯和反审讯训练,我都经历过,你的话里,有掺的私货。” 当然有,还不少呢,大兵一笑道:“可惜你只有两种选择,信,或者不信。两种选择都只有一个结果,输掉你的一切。” 结果是一样的,李振华嘴唇翕合着,却没有说出话来,不过那渐渐决然的目光,似乎是不准备让大兵得逞。 比想像中难斗,两位预审瞥眼看着大兵,大兵收敛起了笑容,坐正了,掏着烟,点上,然后把点燃的烟,递给了钢网后的李振华,李振华迟疑了下,伸头,叼上,重重一口,几乎吸掉了一半,然后烟雾像消失了,在他的鼻子里出来时,已经成了淡淡青烟。 “其实,结果已经注定了,你明白,我也明白,所有的人都明白,你学过审讯和反审讯,那你就应该知道,从理论上讲,没有审不下来的人,一个人精神和肉体都有极限,我们离那些宗教狂信徒,恶贯满盈的嫌疑人可差远了,那怕再高估自己的意志力,可能也会失望的。所差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大兵道。 李振华第二口烟,少了,没有说话,那是思维被触动了。 “不但结果已经注定,其实过程也已经注定,这些精研审讯心理学的高手,会把自己学过的,逐一在你身上尝试,可能是对付那些杀人犯的办法,也可能是对付那些强奸犯的办法,当警察自己没有人权,当罪犯也别想得到尊严……不但是你的尊严,恐怕与你相关的人,也逃不过去。”大兵道。 “我没有什么牵挂了。”李振华长舒一口气道。 “假话,既然我早知道凶手是你,怎么可能不做手脚。”大兵道,眼睛一瞪,表情里的阴损与狡黠让人心悸。 李振华一惊,大兵提醒着:“别忘了上官的车可有定位,我发现你数次泊在六一路,我以为是个接头的地方,后来我被抓了才知道,那是你儿子上学的地方,你是在那儿……躲起来看看他?” 李振华愣了,估计没想到,这层隐私也被人窥到了。 “放心,没人准备去打扰他们的安静生活,这种事谁要敢做,会遭天谴的。”大兵道。 “谢谢。”李振华道,一句出口,他蓦地后悔了,一个人的心理弱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别人眼前了。 每个人都有精神和肉体的极限,同样每个人都是心理和道德的底线,而这个极限和底线,都被对方触摸到了,李振华颓然低眉,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输了。 “不客气……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用另一种身份,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活在一个我们厌恶的环境里,为了所谓崇高的任务,我们做着违心背愿的事,甚至是挑战自己良心的事……有时候做多了,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了,有时候踏错一步,就跟着步步都开始错了,直到错得无法回头……也像现在,其实所有的挣扎和狡辨,都是徒劳的,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我们太渺小了。”大兵语重心长地道,是自己的感悟,而这种感悟,他相信彼此是共通的。 果不其然,李振华扔了烟头,失魂落魄地道:“对!” “我不知道你是被什么收买了,但我理解这种心态,我在回到鑫众后,同样无法拒绝那种诱惑,花不完的钱,各种各样的女人,从头到脚的名牌,和走到那里都有的尊重,没错,那都是一个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得到了……可我并不是心安理得,我成夜成夜地失眠,焦虑,心里像火烧一样,抓挠到我惶惶不安,每天都靠服药才能睡着。我想,你的情况可能比我更严重,一面是警察,一面是罪人,两个冲突的身份要同时费力的表演,那种感觉像被生扯成两爿一样,很多的时候,你都分不清自己是谁。” 大兵轻声道,那也是自己的感觉,格外地清晰,仿佛从李振华身上,能看到没有失忆前的自己,他提醒着:“你的车里有一股淡淡的味道,是药味,我对那种药很熟悉。” “对,舒必利、阿普唑仑,其实没什么用,抑郁药治不好心病。”李振华幽幽地道,像一口浊气吐出来了。 “那是因为,这种心因无药可治,我被抓后回忆起了一部分从警的记忆,都是不堪的记忆,艰苦,贫穷,还有那些糟糕的境遇给我们带来的偏执、愤怒、戾气,离团伙里挥金如土的生活实在相差甚远,可有一点我无法拒绝,活得心安,穷得坦荡,苦得自豪。你一定有那种时候吧?”大兵道,他的声音莫名地激动了,唏嘘一声道。 轻轻地一问,李振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痴了,他下意识地点点头道:“对!” “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站在警察行列的原因,也正如你说,可能此事之后,我将无法被容纳,这个我不在乎,那怕等待我的是深牢大狱我也不在乎……这一点上,我们仍然是一致的,我相信,你的良知还在,你曾经含辛茹苦,保存的一个警察、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尊严还在,那怕你堕落到不可救药,也不想放下……那怕身毁人亡,也不想它被践踏。我说的对吗?”大兵轻声问,像诉说着自己的身世。 而闻者却产生了共鸣,李振华点点头又道:“对!” 不知道什么时候,涔涔的冷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沁出的两行泪。 “谢谢。”大兵轻轻起身,唏嘘一声,在李振华已经失控的泪眼里,他慢慢地,做了一个不该做的动作,向这位嫌疑人,敬了个一礼,然后他很难堪地道着:“我用我本人曾经的警察身份,向您致敬……不是向李振华,而是向你身上另一重人格致敬……他是一位,优秀的,人民警察!” 几声唏嘘,李振华蓦地低头,脸凑在被铐的手臂上,拭着眼泪,他极力地压制着,像窒息一样,却控制不住奔涌的泪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丢失的自我,那个曾经的自己,是一个风华正茂,是一个嫉恶如仇,是一个骄傲无比的警察啊。 大兵慢慢地放下手臂,怜悯地看了这位一眼,扭头走了,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精气神仿佛被抽干了一样,这个走向落幕的表演,他不想再留下记忆,因为,会是一个无法逆转的悲剧结局。 “大兵,等等。” 身后有人在叫,大兵回头,木讷的李振华此时两眼发红,整个人像泪洗尽了铅华,曾经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此时说多复杂就有多复杂,他使劲地,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一起到洛宁销毁证据的四个人里,有我。袭击你的人,是郭金荣,他受我指挥……蔡中兴办事很小心,他对你的背景做过调查,疑点很多,那些原始凭证其实早就装车准备好了藏匿地点,在彭州现身,是为了测试一下你……结果,你露馅了,所以只能带着你走,异地灭口……” 恐怕能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失忆,大兵慢慢地转过身,轻轻地掩上门,淡淡地留了一句:这是李振华做的,不是你做的,你可以救更多的人,包括你自己! 门掩上了,悄然而去的大兵走后,这里似乎留下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在懊悔、在悲痛中不可自制的人,他似乎不是李振华了…… …… …… 抹着泪,说着话,偶尔会思索一下,不过接着会是更详细地交待,那种不求脱罪,但求速死的交待,听得监控室里一行毛骨怵然,开口就是郭金荣和张向东居然还有一起命案,几个合伙把鑫众的前总会计师灭口了。 此时心情却也走上岔道了,一点突破嫌疑人心理防线的兴奋也没有,仿佛都被大兵那番貌似心里话的独白感染了,被他那个不应该的致敬惊到了,这位人格分裂的,看到了嫌疑人身上另一层分裂的人格,那层依旧被深藏着,在寻找机会支配着他的人格。 “同志们,什么感觉啊?我觉得我自己有点脑残啊,他毕竟是个警察,我们只看到了他知法犯法,罪不可赦,而没有看到,他走到这一步的原因,更没有看到他身上的闪光点。我们总是用信仰,用纪律来约束一个人,却忽视了一个个体的切身感受……我们给予他的关心,相比于他为职业的付出,太少了。”高厅喃喃地道。 “可他毕竟背叛了誓言,这也是他的选择。”孙启同道。 哎……高厅叹了口气,摇着头,背着手离开了,再往下就是一个背叛者最后的归宿,由法律决定,他将再无选择。 突破了,人走完了,只剩下高铭、尹白鸽两位,两人此时奇怪没有听案情的心思了,不约而同地离开,出门不约而同的看楼上,然后尹白鸽问高铭道:“他刚才的讯问,是人格倾向攻击的标准范本,审讯心理教科书里很高深的东西,很少有人能读懂,别说实验了……你觉得他现在是谁?” “一个新的自己。”高铭道。 “什么意思?”尹白鸽好奇问。 “意思是,不是顾从军,因为他厌恶骗子;不是警察南征,因为他放下羁绊了……我觉得倒是那个很单纯的民工大兵,本心善良,思维单纯,而且待人以诚。”高铭道。 “别忘了,这个惊蛇出洞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藏匿证据的地点,也是他最先找到的;匪首郭金荣是他亲手击毙的……还忘了告诉你,刚刚这个心理陷阱的设计,也是他告诉我的,我请示了孙组长,才冒险按这个方式尝试的,我们只有医院监控记录,以及捡回手机的监控,那部手机其实没有提取到指纹……两样证据其实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尹白鸽心有余悸地道,这是一个精妙的讹诈行为,把李振华确实干过的“心理证据”,变成现在的口供,成“客观证据”了。 这是从“疑罪”走到“定罪”的关键一步,是所以参研审讯人士梦寐以求的结果,现在就是了。她反问着:“你用善良,单纯来定义这样的人?” “我说的是本心,可能只有这种人格分裂的,才有回归本心的机会,我们嘛,不可能了。”高铭摇头道着。 “好像是……穿着这身警服,放不下的事太多。”尹白鸽自嘲一句,兜里的手机又在嗡嗡地震动了,她看着实时的两地案情通报消息,然后在这一瞬间脸上自嘲的笑容消失了,拿着手机,惊在当地了。 “还会有什么案情,把你惊成这样?”高铭凑上来了,尹白鸽举着手机,亮到他的眼前,他一眼扫过,惊得一哆嗦道:“啊,上官嫣红投案自首了?” “对,二十分钟前,向津门经侦支队投案自首。”尹白鸽莫名地有点小兴奋,自言自语道着:“这个心结啊,没想到自己打开了……还好,这一下子等于救了大兵啊。” “恰恰相反,是大兵救了她。”高铭笑着道,转身上楼了,这位老刑警释然道着:“我开始相信他们俩之间的这份感情了啊,一个不愿说出她的下落,一个却自己走出来,人与人之间总是还有感情的,那怕一对都不是什么好人。” 尹白鸽不服气地在背后道着:“至于嘛,不就点奸情么?说得这么高尚。” “我虽然是个粗人啊,可我知道千古传诵的《长恨歌》,不也是奸情么?上升到一定层次,到了一定的深度,都应该得到尊重。”高铭以过来人的口吻幽幽道着。 “快算了,有本事你把这消息,现在当面告诉他去。”尹白鸽刺激道。 “哦哟,坏了,他想做回普通人都消停不了了,这事得让他愧疚一辈子,终究是他骗了上官,而不是上官负了他。”高铭驻足,担心地道。 “那还是算了,我不去了。”尹白鸽说走,掉头就走。 “哎,你别走,那我说还是不说?”高铭追问着。 “我只管案情,不管私情。”尹白鸽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下高铭一个人郁闷,他在走廊里巡梭了良久,都下不了决心…… 第063章无声怵目 豪车为马,别墅做家,转眼间牢笼为房、人囚阶下。 一笑倾城,雍容奢华,转眼间枝枯瓣落,命如桃花。 镜头里,警服背影再向前,隔着安全网后的隔间,自首的上官嫣红素颜淡装,再不复昔日鑫众副总的风华,这位昔在津门在彭州有名的证券场上的交际花,随着鑫众案件的落幕,亦如昙花一现。 忽然间,她抬起头来了,在即将结束例行的询问时,她嗫喃地问询问警员:“我能见……见他吗?” 这一刻,她眼中绽放的光华,浑不似一位负案的嫌疑人,那种期待、那种希翼、那种紧张都写在她失神的脸上,仿佛在那一刻,曾经的妖娆红妆又回到了脸上,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丽,那怕穿着剪裁并不合身的囚装。 “你指谁?”警员问。 “顾……从军。”她轻声道,字有千钧,让她说出来是那么的难。 一位警员离开打电话,片刻后回来告诉她:“顾从军涉嫌鑫众非法集资及原始股诈骗案件,正在异地关押……我请示了彭州的专案组,无法满足你这个要求。介于你的自首表现,如果是正常的家属会面,我们可以安排。” “那算了,我家也没什么人了,上次进监狱,我父亲就一病不起了,等我出来,他已经去世了。”上官嫣红幽幽地道,这个回绝,似乎打破了她最后的希望。 “不要想太多,好好反省、认真改造,早日出狱,会有见面机会的……对了,彭州专案组负责这个案子的同志有交待,如果你有什么话,他可以代为转告,写信也可以。”这位警员道。 想了很久,从希望到失望,从忐忑到平静,上官嫣红唏嘘间,像羞于见人一样,拢着额前的乱发,而被铐住的手,只有双手一起动,纤手腕上,是锃亮的手铐戒具,很久她才像下了决心一样道着:“算了,相见倒不如不见,我也没脸见他,我和蔡中兴商量的,本来就是把他扔下背这个黑锅,反正他失忆了,也说不清鑫众的经营细节……可是我没想到,他把什么都忘了,唯独没忘的,是我们之间的事。” “想开点,你勇敢地走出这一步,对他也是个挽救。”警员道。 “不,是他救了我。”上官嫣红眼波流转着,带着幸福和释然轻声道着:“我一直想过上有钱有地位有名望的生活,当我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东西给我幸福和满足,并不像想像中那么多……特别是,这些用不光彩手段得到的富贵,都是镜花水月,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我骗了很多人,包括很多朋友、闺蜜、骗得他们一无所有了,最终我也上当受骗了,就像报应一样。而他不一样,他一直在劝我收手,劝我不要陷得太深,他一直在拽着我、拉着我,最后还推了我一把,可却把他自己陷到无法自拔了……我骗了他,可他却救了我。” 幽幽的叹息声音,两颗明亮的泪珠,在镜头的光线里一闪而逝,泪光里的上官嫣红,依然惹人爱怜,依然美丽如初。 “法律会给他一个公正判决的。”警员轻声道。 “谢谢你们……我说完了。”上官嫣红道。 警员挥挥手,一位女警上来了,带着她,离开了询问的隔间,在铁门开合间,那个倩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冰冷的铁门水泥墙的影子…… …… …… 嘀……嘀…… 录象播放结束,屏幕上成了一片黑暗,屏幕前的尹白鸽脚搭在桌上,无聊地又把这段录像翻看了一遍,看完她的第一评价是一句酸酸的: “狐狸精。” 案情的推进还在继续,仅仅是起获的凭证就足足清理了两个月之久,这份证据的震慑远远超乎想像,先后有十数家投资公司、私蓦、地产商主动到经侦大队自首,说明情况,接受处理,专案组从苦于线索不足的阶段,一下跨越式地推进到追赃拿人阶段,加上蔡青、刘茜、李振华的交待,连蔡中兴背后的数位资金掮客也刨出来了。 有时候只能以赖对赖,以损制损,有证据就搜查封杀,没证据就传唤,无休止地传唤,其中有数位资金掮客在两周之内到经侦大队报到十五天之后,终于羞答答地开口了,把几处蔡中兴藏匿的资金交待出来了,还没有转走,那些证据的现身,让所有资金掮客都停止了动作,谁也怕牵扯到自己身上。 于是又出现了一个怪像,津门市经侦总队几乎每天都在接待涉案人,以前是来要钱的,后来又多了一拔,来交钱的,包括做对外经贸的、做通关中介的、做海外置业的,林林总总,总有十几个类别的商人,信誓旦旦地向经侦交待:这是蔡中兴托我们转到海外某某账户的钱,我们一想这肯定是非法资金,这得上交国家啊,否则是违法的啊……我们公司和他有业务往来,什么往来?就收了点原始股嘛,其实是他收,我们就赚了点提成,没多少,十几万……哦,我再想想,好像是几十万,我记错了…… 证据的比对还没有开始,而非法资金已经开始回来了,少则百万、几千万,多则上亿,上亿的公司老总让下属去交的钱,而自己躲在海外根本没敢回国,两个月的时间了,陆续查缴的非法资金,已经逾十五亿之多。 对了,资产……鑫众的那块场地,本来是争夺焦点,可惜债权人入狱,又逢一个月前市府一位书记大员被省纪委高调宣布查处,这事又挂起来了,这位大员的落马和蔡青有关,十数年前他还是五纺厂的一位副书记,国有资产流失不过是他贪污、腐败、通奸等等斑斑劣迹中最不起眼的一桩。 于是这个事情更好办了,市府要收回,估计得重新卖。就是不知道到时还有没人敢接盘。 官场的腐败往往一拉就是一串、一查就是一批,谁也没想到的是,市府大员的落马,牵扯出来了市政法委的一位,一转眼,屎尿盆子又倒扣回来了。 尘埃尚未落定,案情已经乱得像电脑里的文件夹,清理都清理不出头绪来,玩了一会儿电脑的尹白鸽看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了,正准备催一下时,电话来了,她匆匆地起身,拎着公文包,像有未竟之事一样出行了。 走廊里,永远是匆匆的脚步,楼梯上下,偶而碰面的同事,总是很多陌生的面孔,在省厅这幢大楼里,远没有在专案组里找到存在感更容易一点,回归本职月余,尹白鸽竟然有点怀念专案组的日子了。 来接她的是高铭、范承和,握到范承和的手里,尹白鸽关切地问着:“伤怎么样?” “早好了,本来就有胃溃疡,正好顺便做了个手术。”范承和憨憨一笑。 “那也得注意保养,看你这样,已经上班了?”尹白鸽又问。 “上了,坐不住啊,天生贱骨头。”范承和笑道,高铭一揽他肩膀道着:“这小子骨头确实贱,子弹都咬不住,你瞧,屁事没有。” “快算了,瞧你这队长当得。”尹白鸽斥了句,嫌这俩糙了。 两人哈哈一笑,次第上车,范承和驾着车,出了省厅大门,高铭回头问着:“尹指挥,这都一个多月没见,您还好吧?” “能不好吗?一车证据,惊得嫌疑人排队自首,那钱可是哗哗往经侦支队回流,钱多得把经侦都看傻眼了,我心情想坏也难啊……哎对了,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蔡中兴现在躲在新加坡,咱们省厅外事部正通过部里设法遣返他……人跑了,钱没跟上,困住了。”尹白鸽笑着道。 “那肯定的,一出事还不都咬他。”范承和道。 “好好商人不当,非要玩黑涩会,我估计呀,他也被盘剥成穷光蛋了,最终都是这下场,真想不通那么多人往国外跑,离开国门,就特么再有钱你也是二等公民啊。”高铭道。 “所以还是咱这号穷人好,咱爱不着钱,可以爱国啊。”范承和道。 尹白鸽哈哈一笑,别提多开怀了,在基层就这点好,可以有无数个自嘲的乐子,高铭也乐了,直说这是心里话,思想认识堪虞,别想提干了。 说着说着就回到了相处的日子,高铭却是想起一事来,回头给尹白鸽汇报着,洛宁那位邓燕,可不止一次问大兵的情况了,好像,好像……在糙爷们看起来,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你瞎猜什么呢?别毁人家姑娘清白啊。”尹白鸽斥了句,范承和却是就坡下驴问着:“尹指挥,怎么一点消息没有啊?不见人,不见处理结果,我打电话问张教官,那家伙嘴还挺牢的,居然说他没见过人。” “基地里面的保密意识,可比你们强多了。”尹白鸽道。 此时高铭又回过头来,期待地问着:“那情况到底怎么样?” 扯了半天,怕是这才是最关心的事,尹白鸽不置可否地道着:“这不叫你们一起去,不就是看看结果……说不定还要对你们来个询问啊,毕竟你们和他接触的比较多。”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个好胚子,高队不说了,后来审讯才发现,郭金荣几人还专门到过乌克兰,就为了摸枪练手,花钱喂子弹……我那枪挨的不冤,绝对是个高手。”范承和道,言下之意,能击毙高手的,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执法素质,和枪法的关系可真不大。”尹白鸽道。 “那他其他方面也不差啊,我觉得我们要纠结于他放跑上官嫣红的事,而放弃这位一位同志,实在就太可惜了,每年考公务员排队进警察队伍的人还真不缺,但要找几个真刀真枪拼命的,还真没几个。”高铭道。 尹白鸽一剜驳斥着:“看守所真刀真枪敢拼的多呢,你怎么不去招蓦几个?” “哎,这不能抬杠不是?”高铭笑了。 “这不是抬杠,心理素质不稳的,你们都未必敢用,何况人格分裂的?基地正在对他的情况做评估,在这件事上,你们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别忘了,他在另一重人格支配的时候,会不客气地一脚把你踹湖里。”尹白鸽道。 提起这等糗事,高铭讪讪闭嘴了,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 …… 负责评估的是石景春,后来高铭才知道这也算是一位大人物,省厅的公共安全专家,专事研究警察职务犯罪的人,警队,特别是刑警队很多条条框框就是他参与制订的,那毕竟是最容易踩线的地方。 三人直奔办公主楼,接到消息的石处长已经迎在楼口了,对于三人那次设计“脱逃”估计还是心有余悸,指头点点尹白鸽,那句郁闷地话却是没憋出来。 “石处长,那是高厅首肯、孙副厅同意的实施方案,不是我不提前告诉您,告诉您,您演不像了啊。”尹白鸽笑着道,石景春有点余怒道着:“你演一出不要紧,坏了我们基地的名声啊,不知情的,到现在还以为我们私放人呢?” “好好,我们道歉,下回一定把您算进去。”尹白鸽笑着道。 石景春一扭头切了声:“还想有下回?甭指望以后再有合作了。” 三人不敢反犟,偷笑着跟在背后,范承和脸皮厚,追着问着:“领导,领导,大兵怎么样?怎么没见着人。” “在后勤,这个点拉给养去了。”石景春道。 “后……后勤?”高铭吃了一惊。 “那怎么着?还把他放到领导岗位啊?后勤上缺人,就把人顶上了。”石景春道,他解释了几句,正常是训练加学习,可非集训期间,总不能给他单独集训吧,于是就成了训练加自习,再加后勤。 尹白鸽出声问着:“训练和学习情况怎么样?” “哎呀,这个就一言难尽了,来吧,正好你们也观摩一下,这家伙让我很头疼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评估报告。”石景春道。 高铭心一凉,接口道了句:“完了,是不是身份转换不过来?” 其他人跟着心也一凉,这可真是完了。 可不料大反转等着呢,石景春回头瞟了眼道着:“你们太小瞧人格分裂了,有时候,苦难是个礼物说得真没错,上帝关上一扇门,往往会打开一扇窗啊。” “什么意思?”尹白鸽吃惊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变故了。 “意思是……上帝给他开了好几扇窗。”石景春瞠然看看众人,说出答案来了:“我根本分不清他是谁。” 那三位愣了,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石景春叫着几人道着:“今天中午不请你们吃饭,让你们吃惊得了。” 直驱他的办公室,一桌前悬了四台显示器,连接的是全基地的监控,给三人播放的是训练资料,而让众人奇怪的是,晨练、跑步、攀墙、附卧撑等等常规训练科目,比石景春给出的他以前的训练成绩,足足高出一大截。 放到学习的境头,就开始吃惊了,大兵正襟危坐,正滔滔不绝的背诵什么,声音放开之后,背的却是《刑法》放了好一会儿没停,石景春关掉这一屏告诉大家:“他快能背下来了。” “啊?不是脑袋受伤成超人了吧?”范承和哑然失笑道。 “还真说不准……你们看这个测谎训练。”石景春换着播放文件,一屏是信号监视图,一个小屏是大兵作为“嫌疑人”在交待自己自己的情况。 “这是……”高铭好奇问。 “人说谎的时候,心电、肤下都会有反应,这是监测心理波动,一平方厘米的皮肤,神经纤维有一千米长,说谎会导致心电波动,心电稍有波动,就会牵扯神经纤维开始动……波动越小,那说明真实的程度越高,训练会故意用很难扮演的角色让实验者适应……”尹白鸽说着,声音慢慢小了。 几人开始吃惊了,连续数次的监测,曲线波动是一个正常的曲线,看不出明显的变化,而大兵已经换了数个角色,杀人犯、强奸犯、以及一个黑涩会成员。 “您确定,仪器没问题?”尹白鸽惊讶道。 石景春呵呵一笑道着:“我也怀疑仪器有问题,还贴我身上试了试……给你看个更猛的,我把他角色性别、案情全换成最不可能的,你们看……” 一屏开始播放,大兵面无表情地坐着: 有人问:“姓名。” 大兵答:“宋小红。” 问:性别。 答:女。 问:知道自己犯什么事了吗? 答:卖淫。 问:一次收多少钱。 答:快餐300,包夜500。 …… 问:以下回答是,或者不是,是和不是交错回答,明白了吗? 答:是。 问:你是卖淫女吗? 答:不是。 问:你卖淫了吗? 答:是。 …… 尹白鸽、高铭、范承和三位,张着嘴已经合不拢了,因为不管回答是或不是,曲线都没有波动,那意味着,他说的都是实话,真实的程度很高,可恰恰都是错得离谱的回答。 嗒……石景春关上屏幕,很满意地看着三人的吃惊表情,笑着问了句:“有意思吧?” “这……什么情况?”尹白鸽苦着脸问,现在想起来,最让人吃惊的不是嫌疑人,而是这位自己人。 “人格分裂的心因,在于身份识别的障碍,也就是说,他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训练特勤,有一层用意就是打破身份识别的障碍,所以就人为地让实验体忘记自己,接受一个新的身份……简单讲,我们在培训高明的伪装者。”石景春道。 尹白鸽接着说着:“这就是特勤心理疾病的诱因,长时间在紧张、焦虑、甚至自责的心理状态下,有时候即便归队,也走不出阴影。” “你说的是正常情况,他是个特例。”石景春道。 “意思是:他可以在不同身份间,自然地转换,很自然地忘记自己真实的身份?”尹白鸽吃惊道,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礼物,如果是,一定是上帝恶作剧才给这种礼物的。 “很不幸,你答对了,到现在案情中有关上官的问题他一概表示记不起来了……所以,他说的所有话,你都可以当做谎话,这不仅仅是心理问题了,人格的问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他自从归队,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每天像钟表一样准时,所有的心得体会、学习笔记都在这儿,你们可以看看,像强迫症一样,一个错字都没有,都是在机械地抄内容,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你问他,他会告诉你就是这样想的,会给你背上一个小时不重样。”石景春拿着厚厚的一撂稿纸,啪声一扔。 尹白鸽翻了几页,高铭看了几眼,果真是工工整整,像练字贴子一样的正楷,一笔一划,一丝不苟。本来让人羡慕,可听这话,似乎更应该担忧了。 “可这……”高铭紧张地看看两位上级,脱口道着:“岂不是扮谁像谁?哄神骗鬼都没问题?” “对啊,如果他连你也骗呢?反正没人分辨得出来。”石景春反问,这一问高铭怔了,曾经的那位大兵,那位顾总,那位战友,三个身份,似乎都没有违和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受这位战友了。 范承和心思相同,他为难地挠挠耳边,这场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来了句:“那也得看怎么用人呢吧?” “是啊,你们还用嫌疑人呢,但能相信吗?”石景春又问。 其意很明,无法被信任的人,是无法为我所用的,特别是涉及保密及重大任务,高铭和范承和不敢吭声了,尹白鸽好半天弱弱地问了句:“那您的评测意见是?” “以不适合任务为由,退回原单位……不在涉密岗位上使用。”石景春看三人都有点不忍,他起身给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着:“这是我的职责,我必须对我的工作负责……我知道你们对他有点感情,可工作就是工作,而且,还保留着一份工作,恐怕对他而言,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他轻轻地离开了,留下这三位乘兴而来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言以对,大兵一直带给他们意外,连最后这个结果,也是出乎意料地意外,说不上好,也说不出坏的意外…… 第064章栖身何处 国庆前夕,九月三十日。 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经侦总队披红挂彩,欢迎载誉归来的203专案组参案人员,自支队以上,市局、省厅主要领导齐齐出席,集中表彰了三十余位表现突出的个人,整个大会场几乎被鲜花和掌声淹没了,孟子寒、巩广顺,成为全场瞩目的明星,至于荣立个人一等功的范承和,更是被众星捧月地簇到主席台作英模报告,这位大老粗对着讲话稿念得都结结巴巴,实在憋不下去了,干脆脱稿说了句: “这功劳我拿的有点不好意思啊,牛我也吹不下去……我就挨了一枪躺下了,后来那么多嫌疑人怎么抓到的、那么多钱怎么找回来的,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啥也不说了,我给大家敬礼,给领导、给幕后的战友,给在座的同志,敬礼!只要有危险,只要有召唤,我们刑警,时刻准备着!” 哄笑声中,掌声却是更热烈了几分,越是憨傻直爽一点的人,在这个队伍似乎更能搏得欢迎,连高铭也觉得这小子上道了,远远在座位上,直给他竖大拇指。 颁奖结束,高厅的讲话,孙副厅的述职汇报,同样是赢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掌声,难得地两小时会议全程无尿点,一点也不拖沓冗长,特别是省厅拔发的二十万奖金到位时,更是把全场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会餐完毕,办案继续,从彭州移送回来的案卷拉了一车,三个会议室,分门别类放进去,基本就只剩下人行的甬道了,孙启同、马文平一行陪同省厅领导看了一圈,心情大好的高厅一路握手慰问,别提有多么意气风发了。 快到结束的时候,马文平接了一个电话,悄悄地和孙启同打手势,示意着他的口袋,一摸,关着静音,已经N多未接来电了,其中有一个是尹白鸽打来的,没接着,短信已经发过来了,这条信息让他皱了皱眉头,回复了句,紧紧跟上了省厅一行的队伍。 从警员们敬礼列队的通道离开,坐车上的高厅心情格外地好,他笑着回问着同车的孙启同和马文平,提醒道:“一会市府、省府的专员来,这几个月案情推进情况,就由你们俩汇报,我唱红脸,你们俩唱白脸。” 这是讲下面的依法办事,上面的勉强通融,细节就不去那么深究了,但大体上得过得去,比如,银行里出了问题、原国企的问题、涉及到津门官场的某些问题,肯定要斟酌言辞,否则会让很多人颜面无存的。 两人点头示意,马文平低一级不敢吭声,孙启同弱弱地提醒了句:“有些银行的管理也实在不像话,明知道地下钱庄违法违规,还睁只眼闭只眼提供方便,你不查到他们,他们还跟你吹胡子瞪眼呢。” “哎……又能怎么样?抓得完吗?银监局都吭声了,都姓国字,罚俩钱能怎么样?还不是左口袋换右口袋。”高厅脸带苦色道,案情推进到深层,就不可能再深入下去了,涉及到国资、涉及到银行、涉及到国企一级,说问题倒不如说是积弊,根本查不过来。 比如,抓到两位操纵地下钱庄的,本身就是银行员工,有天然的资源方便,可怎么办?真曝出去,就因为出了几只害群之马,再去伤害银行已经所剩无几的信誉? 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因为本案,市委的领导班子都提前换届了,还能怎么样?纪委已经插手了,详细的案情肯定要慢慢,马文平已经从领导的表情里读到了这层意思,他轻轻地触触孙启同,孙启同补充道着:“高厅长,我们专案组还有一个提议。” “好啊,有意见是好事。”高厅不置可否道。 “就是启动对蔡中兴的追逃和遣返工作,我们觉得还是有机会的,根据我们测算,他带走的非法资金不到两个亿,余下都被我们截住了,现在我们市的地下钱庄被集中查处了这么多家,我们判断,他在境外的日子不好过,那点钱根本不够他挥霍……如果能对他遗返成功的话,那对于将来同类型的案件,可以作为一个标杆。”孙启同道,他汇报着,笑着看了马文平一眼。 这果真是个相当好的提议,高厅抚掌大乐道:“好,宜将剩勇追穷寇,要能抓回来,可以大大震慑那些不法商人侥幸心态……好,着手办吧,需要什么配合,直接报厅里。” “是,我们马上办。”两位大员,在车里敬礼道。 不多会驶回省厅,进楼门时,等在那儿的尹白鸽塞给了孙启同一份档案袋子,孙启同无语挥挥手,把尹白鸽屏退了,他拿着这份东西,追进了高厅的电梯里,下电梯时,高厅似乎发现了什么,叫着他道:“来我办公室吧,离会议还有四十分钟……马局,你看下会场布置。” “好的。”马文平匆匆去了,不过看那蓝封的档案,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面有两个蓝字:绝密。 这封档案传递到了高厅的手里,能接触到特勤档案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具体指挥员,就剩保密部门的了,而这一封,因为工作原因搁置很久了,而且孙启同一直拿不定意见。 是大兵的档案,厚厚的一撂履历,各类训练评测,心理评估,参与案情等等,高厅跳着页看过,不时地呶呶嘴,那也是一种犹豫难决的表情,如果处理个违法犯罪的倒也简单,痛心疾首一回,也就过去了。可偏偏是这种,当了一回嫌疑人,又当回自己人……从弥天大谎到弥天大功,实在让人拿捏不准轻重啊。 “顾从军这个身份是怎么处理的?”高厅问。 “这个身份我们是借用,他本身就是存在的,因为重度抑郁导致精神分裂,长年住在精神病医院。”孙启同道,标准的处理方式是,最终鑫众的“顾从军”也进入精神病医院,过一段时间就销声匿迹了,没人会深究这种事。 “这个小家伙是异类啊。”高厅道,对于审讯李振华恐怕还记忆犹新,两个重量级人物,一天之内拿下,试问省厅的专家也未必能达到这种水平。 “所以,很难把控……关键的问题,还在于他自身。”孙启同道,想想曾经到基地招蓦时的情景,已经是判若两人了。 “石景春给的这份评估报告……嗯,你怎么看?人格分裂倾向严重,危险等级为8,大部分特勤,这个等级在3和4左右,就涉毒的办案人员,危险等级也不超过6啊……反向性身份识别障碍,该怎么理解?”高厅道,这份评估打消了他最后的一点希望,危险等级越高的人,意味着思想情绪极不稳定,那是执行任务的大忌。 “一般人格分裂,是想不起自己的另一重身份。而反向识别障碍的意思是,他想起多重身份来,受多重人格支配……您看他的测谎训练。”孙启同提醒着。 “啊?这我倒头回见,没有明显的缺陷?”高厅傻眼了。 “对,无论说什么谎,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他可以轻松代入任何一个身份……甚至,连性别差异也模糊了。更夸张的是,他瞟一眼资料就能代入其他人的身份,可偏偏想不完整自己的家庭情况,连自己原来的家庭住址也记不清。”孙启同道。 这话,听高厅长叹一声,放下案卷了,之于警察这个职业的牺牲,真不知道会有多少,当然,也包括这一种。 “我们职业就是这样,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只能按特勤工作条例处理,他已经不适合这份工作了。”孙启同轻声道。 “石景春建议发回原单位……你的意思呢?”高厅问。 “我同意。”孙启同道,这种人可以放弃,但不可能放任。他看看领导犹豫,他轻声说着:“去年全国牺牲了四百多名民警,这其中并不包括在隐敝战线上的同志,很多特勤伤亡是无法公开的,他们中有的甚至连一个像样的追悼会也没有得到……在我看来,能全身而退,还保留着一份工作回到正常生活中,对他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思忖了良久,高厅又拿起了档案,带着一份严肃的表情,摩娑了良久,然后拿起来笔,看了孙启同一眼道着:“我记得他说这份职业是这样讲的,活得心安,穷得坦荡,苦得自豪。说得很好,很多特勤都无法回到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中,希望他……能找到丢失的自己。” 高厅刷刷龙飞凤舞签上了两个大字: 同意! …… …… 档案传给了尹白鸽,送交了保密局,专人通知基地,数小时后,最终的执行者垂头丧气从石处长的办公室出来了,他病怏怏的去了后勤,在窗口看了看,大兵正清理着灶火,把炉台和火眼仔细地擦着。 “嗨,大兵,出来。”张教官道。 奔出来的大兵在张如鹏面前站定,敬礼,喊话:“报告教官,正在打扫厨房,请指示。” 一切按当年集训的纪律来,张如鹏道:“稍息吧……看看这个。” 一纸通知递到了大兵手上,他草草扫完,又放下了,保持着稍息的姿势,严肃的表情。 “少他妈给我装逼,想打人我陪你,想骂娘随便,就是别他妈跟个死人样,屁都不会放一个。”张如鹏愤然道,这几个月了,大兵愣是没有跟他正常说一句话。 “服从组织安排。”大兵挺身道。 “算了,别跟我说了,反正你要滚蛋了……纪律即时解除,跟我走,收拾东西。”张如鹏道,前行着,几步之后回头看,大兵面无表情,他啧吧地气愤地道着:“都特么解除了,你还拉个脸干嘛?” “那您需要什么表情?”大兵问。 “好歹笑笑啊。”张如鹏怒道。 大兵脸一抽,微笑出来了,好温馨的微笑,吓了张如鹏一跳。 “再开心一点。”张如鹏故意了。 脸再抽,笑的幅度更大了。 “再开怀一点。”张如鹏不服了。 大兵仰头,哈哈哈,兴高彩烈地来了几下,那真的不像掺假,笑得满脸开花,笑得眼放光,像中了五百万彩票大奖一样。 “你特么要能马上哭出来我才服你。”张如鹏气愤道。 却不料大兵一抹脸,脸瞬间变得悲不自胜,呜呜开始哭了,边哭边抹着泪说道:“报告,我们教官张如鹏不幸牺牲了,还没娶媳妇呢,就伸腿瞪眼了。” 这说哭就哭,把张如鹏吓住了,一听这话却是怒了,举着拳头就追,大兵撒腿就跑,张如鹏在背后追着骂着:“狗日的,就知道你在装。” “现在才看出来了,真是日了狗了。”前的大兵跑着,绕了一圈,突然间站定,严肃而凛然的表情,怒容满面咆吼一句:“站住,张如鹏……你有没个教官样子?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张如鹏像条件反射一样站定了,立正的姿势,然后他发现不对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再然后才明白了,这是活脱脱的总队长口吻,学得惟妙惟肖,连表情也如出一辙,一个不防,把他平时习惯性的老实给吓出来了。 被吓了一跳,张如鹏这回可是真怒了,迈步上前,怒容满面,揪着大兵就要擂几拳,大兵不动声色看着他道:“教官,您生什么气啊?这里头出去的兄弟,牺牲的都有,我这算什么?” 就像被窥到心思一样,张如鹏一下子萎了,表情难堪,手松开了大兵,给他整整衣领,不无落寂地道着:“我就是心里难受……他妈的,兄弟们出生入死,等有天归队,还有人嫌他们浑身毛病?那能没毛病么,也不看他们和什么人打交道……看看你,原来多好个小伙,快特么成走江湖的骗子了。” “诬蔑,我什么时候骗过人了。”大兵笑着道。 “少装,你是根本不想呆了。”张如鹏黯然道。 “绝对没有,不信你用测谎仪器试试。”大兵道。 “拉倒吧,那些坐办公室的,能对付得了你?走吧,我送送你。”张如鹏没理会大兵的解释,似乎在他看来,能够全身而退,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他且走且道着:“哎,对了,你到底记得不记得你家在哪儿?” “这个不是装,是真记不得。”大兵道。 张如鹏看了他一眼,然后郁郁道着:“也对,又是当兵,又是当特勤,能记得家才见鬼呢,我都快把我家忘了……真不知道你咋过啊,家都不记得,妈都不认得了……哎……” 这话说得,真把大兵听得装不下去了,他默然无声地跟着进了队部,从紧锁的一间小柜子里,拿出来了他封存的个人物品,钱包,十几块钱的地摊货;里头的钱也就勉强能卖几件地摊货。身份证,南征,家庭住址:岚海市日照区向阳路向阳小区九幢201号。 陌生到极致的地名让他抓耳挠腮了,教官苦着脸问着:“一点都记不得?” “真记不得,这和咱们的条例有关,我第一天到这儿报到时,你……总队长,还有石处,你就像训孙子一样说,从踏进这个门槛,你们首先做到的是忘了自己的一切,因为你即将从事极度危险的任务,忘得越彻底,你们的亲人朋友,就会越安全……”大兵学着张如鹏地口吻,然后一摊手道:“我看来是真的全忘了。” “他妈的,说得好像是我作孽了似的。”张如鹏悻然道,东西给完,他排着组织的安排,户口得重新上,组织关系和工作关系随后转到地方,你务必在一个月内到原单位报到,当然,薪酬卡还是有的,张如鹏把银行卡递到大兵手里,千叮万嘱道着:“密码是你的编号,101110,别忘了啊。” 大兵哭笑不得地道着:“大哥,这么白痴的也叫密码?简直是拿我逗乐子。” “噢,也对,你连刑法也背得下来。”张如鹏揽着他走,一走又想起一事,好奇问着:“也不对啊,你咋能背下那玩意来?摞起来比沙袋还厚。” 大兵比他还奇怪,气不自胜地斥着:“这儿能看的书,除了刑法就是条例,电视都不让看,你让我背什么?” “你说你好好学习我不反对,可我怎么听说,人家都说你人格分裂,变态呢,危险程度8级。”张如鹏道,一握拳头怒道:“太不给面子了,我这么凶猛,危险程度评估是零。” “那意思是,我可能危害到自己人。”大兵悻然道。 “不能吧,这不挺正常的……哎那测谎呢?你咋办到的,你大老爷们说自己是女的,还卖淫,机器居然没反应?”张如鹏的好奇越来越多。 “队里经费不足,那机器早该修了,没看不集训时候,伙食都差一大截。”大兵迅速找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张如鹏一点头道:“对,我说呢,你也不能变态到那份上……嗯,这儿,这儿,我开车送你……对不起了啊,大兵……所有特勤不管出行还是归队,都不会有欢迎或者欢送,低调是我们的存在方式,一切为安全。” “走吧,还是自己走心里宽松,免得熟人见了又不好意思。”大兵道。 换了便装,脱下了这里的作训服,在自己居住的小隔间呆了一会儿,临走时,大兵向叠得整整齐齐的作训服敬了一个礼,下楼,向这个印象里似乎是魔窟的地方,敬了一个礼,留恋地看了几眼,上了车,这一车两人绝尘而去。 高铭和范承和迟了一天才知道消息,当他们来看望时,人已经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曾经一起并肩的教官也形同陌路,懒得理会,至于去向住址,他们只得到一句冷冷的官话: 保密! 悄无声息消失的参案人员保密,而他参案的鑫众大案却在慢慢解密,数月后,潜逃海外的蔡中兴出现在津门机场,是自己回来自首的,是被当地驱逐出境自己回来的,正应了大兵当初的判断,境内的抓得越急,境外的迫得就越狠,他被敲干榨光,惶惶东躲西藏,连回来的机票都是大使馆给买的。 可这时候形势已经变化很大了,他的自首顶多够格上了下地方日报,因为临近年关,沿海数省连连曝出集资崩盘跑路的事件,金额标的从几亿到十几亿、从十几亿到几十亿,甚至上百亿、几百亿,不断在刷新着记录,相比之下,不过腾挪走几十亿,还被经侦追回大部分钱的蔡老板,已经跌下骗子的神坛,从神话沦为笑话了。 不过不是笑话的是,坏人依旧在前仆后继。不论是犯罪,还是打击犯罪,都永远在路上…… 第二卷第三重人格 第065章故乡他乡 呜~~~嗡~~~~ 低沉、悠扬,空旷遥远的汽笛声音,让人有回家的感觉。站在码头极目远眺,海天一线的地方,船影、鸥鸟、飘在天际的白云、起伏的浊浪,都如同展现在眼前的一副画卷,把岚海这座滨海小城装点得风致独特。 “汽笛两长,要求靠泊。” 临海而立的大兵,在记忆里翻腾出来这么一条经验,那些熟稔到已经忘记的东西,总会有什么情形唤起它,而一旦苏醒,可能会牵扯着许许多多的乡愁旅思。 是啊,想起了很多,小时候海岸边的嬉戏,拿着窗纱做的网捞鱼摸虾,光着屁股在沙滩地疯玩,那时候近岸的海水还不像现在这么脏,清凌凌的,能看到成群的鱼虾出没。不像现在,脏兮兮的处处漂着垃圾,不断扩建的楼厦,已经看不到夕阳下闪着遴遴光芒的沙滩了。 “于磊……” 他喃喃着第一个名字,这是张如鹏告诉他的,在特勤的遗书里,大兵留下的紧急联系人居然不是父母,而是这个在他记忆里已经没有踪影的名字,后来张如鹏查到了,是他参军的同期战友,当年一个街道出了三位参军走的,南征、于磊、马良臣。 可惜,全部没有记忆,仅能通过公安的户籍系统查到,更让大兵意外的是,在问及父母情况时,张如鹏啥也没说,只告诉他,回去就知道了……而这种口吻,明显意味着可能会有什么事。 于是大兵在回家的三天里,在小区外徘徊了三天,在能望见自己家门的地方遛达了三天,不但没有见到他留着照片的母亲,甚至连一个认识他的人都没碰到,这个故乡,成了他举步难行的他乡。 “哎哟,这怎么回去啊?” 他摩娑着手机,就查到妈妈的号码了,可不知道什么狐疑在作祟,愣是没勇气打,后来寻思明白了,当兵三年加上离乡又是三年,不陌生才怪,他真想像不出,儿子杳无音讯,父母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能就这么回去啊,要知道我连家也忘了,还没准怎么伤心呢……对,先找这个于磊。” 他终于思定了,失忆,失去家庭的记忆,可能痛苦的不是失忆者,而将是他们的亲人,这份痛大兵可舍不得带给亲人,那怕就伪装,也得装成个正常点啊。那怕就过得再差点,也得装得很牛逼哄哄地回去啊。 他边想边走着,步行过了两条街,在城市一处标着“特马德汽车文化园”的地方停下来,这名字真他妈的,就叫特马德,真不知道那个脑残想出来的。 又看了几眼张如鹏提供的户籍资料,很认真地记清那张叫于磊的脸,是个圆脸,嘴角很不和谐地长了颗媒婆痣,应该很好认。 踱步进园,不是什么文化园,就是个卖车的地方,平行车进口,可能要比内地便宜不少,数位穿着靓丽的姑娘正陪着客户看车,有服务员瞟大兵一眼,却没有人来招呼他。 这个不意外,大兵现在已经换上了普通而又普通的短衫加长裤,再加上那双地摊上随便卖来的运动鞋,就气质再佳也逃不过这些推销的利眼……这号穷逼顶多骑俩轱辘的自行车。 嗯,看见了……胖了一圈的于磊,要不是媒婆痣还在,怕是得认岔了,他腼着肚子陪着一位客户从财务上出来,把人往一辆车上请,这人不知道是眼拙还是根本眼瞎,直接把大兵忽略过了,大兵耐心地等着,直等着于磊办完事,一摇三晃地进来,然后他要说话,于磊表情不怎么热情地向他招招手: “来吧……我以为你狗日的死外面了,这么多年都没音讯。” 嗯,这口吻,应该是死党了,大兵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会客的玻璃隔间,于磊大咧咧坐下,还没等大兵开口就道着:“说吧,啥事?只要不过份,还是可以满足你的。” “什么过分?满足?”大兵愣了下。 “嗨你以为我傻啊,多年不见的朋友突然上门了,就两件事,第一件,借钱;第二件,要结婚,就不借钱也要掏钱,你属于哪一种?”于磊道着,这表情让大兵觉得莫名地可恶,想摁住揍他一顿。 他耐着性子道着:“我不借钱,也不结婚,我就找你来了。” “当年那事,我特么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居然来找我?”于磊拍着桌子,怒目而视,惊到外面了,他起身关起了门,站在比他高一头的大兵面前,愤然肩膀一靠,把大兵靠过一边,气咻咻地,像随时要发作一样。 坏了,我当年……难道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可不对啊,我为什么还在特勤遗书里留他的名字,那是出任务前的一项事务,是预防有意外后,会有人给你来处理后事。 “不管你为什么来了,想要我帮你,哥扔给你俩钱……要求我原谅,趁早滚蛋。”于磊下逐客令了。 大兵更懵了,真想不起来啊,他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是失忆了。” “看得出来啊,你要是得意了,还会来找我?”于磊撇嘴不屑道。 “我是想不起以前的事了。”大兵提醒着。 “是啊,你也没脸想啊。”于磊挖苦道。 “我跟你说,我是脑袋受伤了,有问题了。”大兵解释着。 “你不光脑袋有问题,你这心里也有问题知道不?狼心狗肺。”于磊拍着桌子发泄道。 哎哟……大兵快气哭了,怎么就这么个简单问题,解释不通呢,他不解释了,掏着自己的资料,那是一份医疗证明,拍到了于磊面前道:“我是失忆,人格分裂,身份识别障碍。” 这下于磊总算明白了,拿着诊断书细细看过好几遍,然后瞪着大兵问:“玩我是吧?失忆了还记得我?” “不是,我是通过户籍查的,我们……应该是战友,对吧。”大兵道。 “哦,当警察的有这方便啊,怎么失忆的?”于磊问。 “这儿……”大兵指指自己的脑后:“挨了一甩棍,又掉河里,差点没活过来。” 于磊表情肃穆,瞪着大兵,看了许久,当他发现大兵的眼神确实不像记忆中那样,然后开始慢慢相信了,掩饰不住地惊讶,大兵道:“我什么都忘了……也不好意思回家,就来找你来了……你……” 哈哈哈哈……于磊突然爆出来了一阵狂笑,笑得脸贴桌子,手拍腿跺,别提多兴奋了,比一下子把车场的车都卖了都兴奋似的,笑了几分钟都停不下来。 “至于吗?我失忆,把你高兴成这样?”大兵问。 “报应……报应不爽啊,哈哈。”于磊好容易才停下来了。不过却是幸灾乐祸的看着大兵,像是在寻找以前那位战友的影子。 “那个……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看你像和我有仇似的?”大兵好奇问。 “嗨你个孙子,你可真忘得彻底,记得咱们复员回来吗?我家里好容易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相亲心里没底,就特么带你去了,让你吹捧吹捧我呢……你忘了?”于磊气咻咻地问。 “我真忘了,难道我没吹捧你,就恨我恨成这样?”大兵不解道。 “吹你倒吹了,问题是,回头就吹成你女朋友啦……嗨我说你这人真不算人,你特么撬走就撬走了,回头又来个始乱终弃,一眨眼找不着人了,隔了几年又冒出来说了……我失忆了,我把以前的事全忘了,嗨,我说,事情要都这么办,那可容易多了啊。”于磊愤然道着。 本来大兵很生气,一下子全成羞愧了,他难堪地扶着额头,就当过骗子,也嘴拙了,嗫喃半天才憋了句:“真对不起……我,我不辨解啊,我就坐这儿,让您出出气,等出够了,再告诉些过去的事就成了。” “骂了两句能解气啊?我特么恨不得揍你一顿。”于磊怒道。 “那也成,反正解气就行。”大兵道。 话到这份上了,却是把于磊给将住了,他气了半天,长长一叹,起身了,大兵以为他要走,却不料他只是起身给大兵倒了一杯水,放他面前,自己拿出手机来拔着,拔通了,叫了一声:“老马,中午来我这儿,大兵回来了……哪个大兵?能有几个,南征呗……能怎么样?脑残了,正坐这儿呢。” “你……也知道我叫大兵?”大兵愣着道。 “你考我啊,你脑残了,是不是就巴着别人都脑残啊?你光屁股时候就叫大兵。”于磊装起手机,翻了他一眼。 训练营的代号是自选的,很多人选一个易记的,可能……大兵在想,自己选了一个乳名吧。每个人都有一个特定的符号,“大兵”这个符号,看来跟得自己够久了,久到成为仅存的记忆。 那么对面的这一位呢?大兵看到了余怒未消,看到了心有不忍,看到了唉声叹气,于是他就像回忆起警察的身份之后变得难堪和尴尬一样,在警察身份之处,似乎还有过一个让他尴尬、让人不齿的大兵,最起码,撬走哥们女友的事,就让他觉得抬不起头来。 “你……能告诉我点什么吗?”大兵小心翼翼地问。 “想知道什么?小学开始我们就同病相怜,你被你爸皮带抽,我被我妈条帚揍,初高中吧,咱们同流合污,你比我强,好歹上了三年专科,我在家待业,后来就一块当兵去了,部队上认识的老马。”于磊轻描淡写一句,把前半生就说完了。 “在部队……你是?”大兵小心翼翼又问,自己是行刑枪手,那这位? 于磊一听这个警惕了,制止动作道着:“别提你干的事啊,渗人呢……我能干什么,每天扛杆枪,傻逼逼地对着摄像头杵根杆……哎对了,你能想起你干的事来?” “你指行刑?”大兵道。 “噢,也对,那事就伸腿瞪眼也不应该忘了……算了,不提了,咱们那年命不好,全轮着当武警守监狱,比坐监狱的还没出息……噢,噢,我忘了……大兵,你突然离开,是不是任务?听老马说好像你被招蓦了?”这位车商看大兵这样子,突来这一问。 看来瞒不过战友,也不用瞒,大兵点点头,没说话。 “这就对了,我说不能无缘无故消失吧。”于磊的心态仿佛释然了,有点可怜地看着大兵,吧唧了好几次嘴才道着:“不是我说你啊,大兵,你这人就是太想出人头地了,结果吧唧摔地上了,这可真是头着地了,脑残了……得到什么了?抚恤金,够买辆车吗?荣誉,能特么当房子住么?任务我就不问也知道,又是去抓什么坏人了?还用抓吗?和你穿一样制服的,基本就没什么好鸟……” 大兵眼睛瞪圆了,这可是侮辱到他的职业了,刚要发作,又一位急匆匆地奔进来了,远远嚷着,于磊起身迎着,这位也是红光满面的,留着个平头,一身薄夹克,肚子凸着,那拉链肯定是系不住,上得前来,一把抱着大兵,来了个重重的拥抱,那肚子顶得大兵老难受了,不过这热情可假不了,绝对是……必须是……战友加基友的那种。 “别假迷三道的,好不好。”于磊泼凉水了,马良臣剜了于磊一眼斥道:“去去去,你个奸商,别记着那些鸡毛蒜皮的旧事啊,哎大兵,他说你什么失忆……到底怎么回事?” 于磊一把拿起诊断书扬着道:“脑袋瓜被人敲了。” “哦。”马良臣吓了一跳,细细一看,就在大兵觉得被人怜悯很不舒服时,马良臣却是安慰着:“这是因公负伤,医药费全免,能在单位坐吃到老了……哎呀,国家的人了啊,这辈子算是养定你了。” 这话……怎么听着味道不对?大兵苦着脸,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于磊却是呲笑着告诉他:“想起来了吗?马哥已经从司机,晋升为区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车队队长,专门给领导跑腿卖嘴,也算干部编制了……哎马哥,你们单位车保今年不能给别人啊。” “知道知道,我敢不照顾你吗?哎,怎么站着,坐坐……磊子你忙吧,我订了桌饭,就咱们战友仨,一会儿你开车啊,现在公务员查得严,中午都不怎么敢出去……”马良臣说着,于磊出去忙店里的事了,这时候,终于有大兵的说话机会了,他想想思忖道着:“马哥,我其实想知道点……” 还没说完,马良臣的电话响了,他不好意思地说了个对不起,拿着电话接着,是要走的,安排了三分钟,说完了,看着大兵,等着他说。 “我其实是,想不起我家里的情况,我想……”大兵嗫喃道。 想啥还没说,电话又来了,马良臣一瞧,不好意思道,领导的不敢不接,赶紧接,要车,好的,马上安排某某司机,到某某地点等着,安排五分钟,完了,又看着大兵。 大兵几次想说,不自然地看着马良臣手里的手机,还好,没响,他理理思路,将要开口,那手机恶作剧一般,响了,马良臣一瞧,呀,老婆的,更不敢不接。 再一次接完看大兵进,大兵这回就不失忆也把自己想问的忘了,他咬着下唇,哭笑不得地看着,马良臣不好意思地道着:“哎呀,看我现在成什么德性了。” “没事,马哥,身不由己,我理解。”大兵道。 “哟……哟……这和以前,变化挺大的啊。”马良臣似乎发现大兵什么了。 “马哥,您在部队,是干什么来着?”大兵好奇问,似乎潜意识里,想找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 嚓嚓嚓,马良臣虎着脸做了个切割动作,大兵一兴奋,却不料马良臣一摆手道:“别误会,你那活我可不敢干,我在后勤,炊事班呢。” “啊,大师傅?”大兵被逗乐了。 “嘴馋人懒嘛,当大师傅正合适,就我那厨艺,出来都差点去开饭店去……兵啊,你这是,又是执行任务受的伤?”马良臣后半句放低了声音。 外界不可能知道,那怕就登报的照片,肯定也进行过巧妙的修饰,大兵点点头,没往下说。 “哎,我说你人聪明是聪明,可就是经常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给我说过招蓦的事,我一想就不对劲,跟你说,你又不信。”马良臣懊恼地道。 “招蓦这种事,我能告诉你?”大兵不信了。 “具体我不知道,你当时说,招蓦志愿者,又是省厅直接招蓦,而且又跨警种,而且又提干,授衔也升级……我就想,有问题了。”马良臣的声音更低了。 “什么问题?”大兵问。 “跟咱们在部队一样,改善伙食,发补助,还让你入党,评优秀……那接下来就肯定是去出危险任务啊。”马良臣小声道。 这个思维是怎么转过来,大兵一下子懵了,他道了句:“这其中有必然联系?” “你说能没有啊,没背景没靠山没钱没门路,凭什么让你上个层次啊?特别是你们那行,没爹没钱可拼的,就得拼命……比我们还强点,我们是拼命都没机会。”马良臣说着,把于磊给大兵倒的水一饮而尽,大兵懵懵地瞧着,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似乎和曾经熟悉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 瞧吧,昔日的战友,刚才和他怒目相对的于磊,现在正点头哈腰陪着两位年轻人看车,部队训练出来的标挺身姿,已经佝了。 瞧吧,这位混进区政府当差的战友,一接电话又是习惯性地佝腰像随时准备卑膝的样子,连大师傅的气度都没了,像特么个大茶壶。 回忆着在档案里看过的两人照片,莫名地一股浓浓伤感袭来,让大兵无可名状地感到一阵失望。 是为自己?还是为战友?或者是为这个自己已经陌生的故乡? 他说不清,不过还好,总算有两位认识他的人了,就千错万错曾经有过多少错,都抵挡不过重逢的兴喜,到了中午,于磊驾车载着两位,直奔饭店了…… 第066章旧事话长 女人的兴奋地在商场,那男人的兴奋地,就在酒场了。 一个做生意的,一个陪领导的,喝酒的水平怕是想低都难,啤酒基本是三杯一瓶,菜没上已经去了半箱,开吃时一箱已尽,那其实才是热身,接下来是白的,马良臣说了,都酒精考验的战士,不用那么拘束,一人来两瓶慢慢喝。 意外地对这话大兵却有了记忆,像手榴弹杵的酒瓶、一筷子下去就七零八落的桌子,流星赶月往嘴里挟菜的动作,还有稍晕了点,混七杂八的糗相……对,当年退伍时候就是这样,一群喝疯的兄弟又嚎又哭,像群魔乱舞,在他的记忆里发芽了。 大兵的酒越喝越冷静,越喝话越少,反倒是那俩哥们话题起来了,于磊说着从小的事,包括偷家里的钱出来吃老冰棍、包括偷偷去游泳,被班主任发现,扣了衣服,一群屁孩光着屁股沿沙滩站了一溜;还包括高中时候早恋史,手指一划拉,就给大兵数出三五个他早恋过的姑娘,那言辞间的愤恨自然是表露无疑,把女人缘颇好的大兵说得脸红耳赤,深深感觉自己长帅了,实在对不起这位丑哥们。 老马估计是跟领导时间久了,就稳重多了,长吁短叹,俱是当兵时候的轶事,谁提干啦、谁上军校啦、还有倒插门当了女婿现在啥也不愁了,话说过倒过去就是一句自己时运不济,真他妈不该当兵,人家当兵都有出息了,我去部队当了三年大师傅。 男人酒间的话题没甚区别,不开心的吐一槽,不爽利的骂一通,愤恨全憋在酒里一口气灌肚子里,然后上趟厕所全排泄出来,就像发泄一样舒服了。 不过大兵可舒服不上来,这哥俩的口吻怎么听着快赶上反社会人格了,处处不如意、件件想骂娘,听到老马又在牢骚上个副科多少钱,转个正科再加多少的时候,明显看那怨恨的表情,是拿不出钱来,他按捺不住了,劝慰道着:“至于吗?你俩都挺不错的,一个有生意,一个有身份,挣得比上不足,可比下有余啊,怎么看你们,过得都苦大仇深的?” “我们追求的不是飞皇腾达,不公平啊,你是不知道,刚提的副区长,跟我一般大,好歹咱还当过几年兵呢,人家有什么?就个学历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马良臣道着。 “那也不能苦大仇深成这样啊?没学历补一个嘛,没资历熬几年嘛,咱们当兵也不是为了出来当官吧?”大兵脱口道,道理很浅显地在他脑子里形成了。 可这个简单的道理,却把马良臣噎住了,他瞪着眼瞅了大兵半天,凛然看于磊道:“哎呀,坏了,这是真失忆了。” “洗脑了,甭理他。”于磊道。 “我没被洗脑,只是忘了一部分而已,哎对了,我……我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和现在差别很大吗?”大兵问。 “呵呵,大得去了,简直就不是一个人了。”马良臣笑着道。 “好,换换话题,你们俩怎么都不跟我说以前我的事。”大兵放下筷子,期待地问。 似乎有事,于磊小心翼翼地瞧着他问:“你觉得,你以前是个什么样子?” “应该很上进吧,我毕竟上大学了。”大兵道,看两人怀疑的眼光,他提醒着:“别想蒙我,我可以查到我的学历,省经贸大学。” “啊呸……你好意思说,那是三本,一年学费两万多呢,我家是没钱,不是上不了。”于磊恶心了他一句。 似乎是真相,大兵瞠然看看二位,又道着:“那当兵呢,总能说明我……不至于很差吧?” “呵呵……你爸是人武部副部长,负责征兵的。”马良臣笑道。 “当年是你爸给我走的后门……要不是看在这个份上,这顿饭我都不请你。”于磊道。 “啊……我,那我执行任务呢?”大兵想想,被中队长踹一脚的记忆,应该在那个之前,自己还是个纯真无邪的青年。 “那是你想入党。”马良臣道。 “那我训练科目呢?这个没假吧,我看过。”大兵道。 “那是你想提干,每天玩命地练。”于磊吃着、嚼着,就像在挖苦大兵的过程中可以找到快感一样补充道:“最后想留部队也没留了,和我们一起退伍了,傻逼了。” 马良臣看大兵表情肃穆,他筷子敲敲盘子提醒着:“磊子,你别打击大兵,还能有点战友情份么?不能这么势利吧?” “哎哟,他以前什么样子你不知道?高干子弟啊,进部队就咱们仨同乡,嗨,就他玩高冷酷……要不是他爸那事照顾他进法院,就他这样,回来也无业游民。”于磊道。 这话让大兵注意了,大兵好奇问着:“我爸什么事?” 马良臣一翻白眼,于磊省得失言了,怔了片刻后道着:“马哥,人都这样了,能瞒得住?” 啪……大兵把筷子放下了,瞪着两人,不客气地道着:“这顿我买单,我记不起以前的事来,不等于我就是个白痴了,你们从见我就遮遮掩掩的,有意思吗?” “没意思,可我们没法说啊。这是你的家事。”马良臣道。 “到底什么事啊?”大兵几乎怒了。 “你真记不起来?你爸没了,都好几年。”于磊脸上怜悯地看着他。 啊?大兵一下子由怒而悲,怔住了。 “你在部队时候就没了,要不,你也不至于混这么惨,想留部队没门,想考军校没路,回到地方也无处可去,只能凭着照顾去干法警……要你爸在,还至于你拼命想自己往上爬么,早给你安排好了。”于磊道,说这些的时候,那份忿意却已经没了。 “我……我……我都记不起来我爸的样子了,我……我……”大兵蓦地悲从中来,两滴豆大的泪扑涑涑掉了下来。 却不料还有更猛的,马良臣道:“他走了,你根本没回来,你们父子关系不怎么好……你老埋怨他没什么本事,大学出来也给你安排不了工作,还得撵去当兵,那时候中队长让写请战书……你其实是破罐破摔就去了,结果执行任务后,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我……我爸,他是个……什么样子?你,你告诉我……”大兵泪流着,拉着于磊的胳膊。 “和你差不多,又倔,脾气又臭,老把你吊门框上拿皮带抽……反正小时候打完架,只要找你家去,接着就是你爸开打。”于磊道。 那些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大兵抹了把泪,哑声问着:“他……他是怎么死的?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奔丧啊……我他妈的,我真不是人啊……” 他悲怒地,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于磊和马良臣赶紧劝着,拉着,马良臣道着:“兵啊,你别这样……你以前提起他来都是咬牙切齿,我们不敢跟你说啊。” “就是啊,这咋成了这样。”于磊道。 失控的大兵拽着于磊道着:“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会那样……我爸啊,我能有几个亲人啊……” 看得连于磊也眼睛红了,他搀着大兵道着:“你一查就知道,他叫南骁勇,在咱们市是个名人……曾经的名人,你入伍第二年,岚海台风,人武部组织抢险救灾,半路上出了遇上泥石流,就那么没了。” “后来追认烈士了。”马良臣无语的表情道着:“真不是我们说难听话啊,大兵,你这人也确实太寡情薄义了,队里让你回家奔丧,你还装模作样表现,要特么舍小家为国家……反正大家都觉得你装得很恶心。” “我……我真的,是那样吗?”大兵抹着鼻涕泪,心痛地道。 “其实是心里有怨气,你爸和你妈关系也不好,经常因为你干仗,还闹过离婚。”于磊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摆摆手。 “你他妈……能不能一次说完?”大兵气得一掌拍得桌子嗡嗡直响,杯盘乱晃。 “剩最后一件就完了,你确定要我说出来?”于磊表情很怪异。 大兵喘着气,像无法承受其重一样,愤而道着:“难道,还会有比这更差的事?” “有,你不是奇怪你家里没人吗?”于磊道。看着大兵哭红的眼睛,下狠了,直说道:“那是因为,你妈妈去年改嫁了。” 大兵的眼睛慢慢盯向于磊,那个丑脸,那颗媒婆痣,怎么会看上去如此地令人生厌?包括这位马良臣,那眼里流露出来的怜悯,怎么如此地让他不舒服? 不过他知道,这应该就是实情,他在这个瞬间找到了自己为什么曾经要加入招蓦的原因,也找到了,为什么自己曾经浑身戾气的原因。 什么职责,什么信仰,什么忠诚,都应该是他的面具,摘下这个面具之后,是一个写满自私、功利、薄情等等字眼的丑陋灵魂,所谓的奋不顾身,所谓的勇敢,都是怨气和逃避! 良久的沉默之后,大兵默默地抹了一把泪轻声问着:“她过得好吗?我指,我妈。” “还好,如果你不打扰,她会更好一点。”于磊不客气地道。 马良臣看看大兵慢慢平静的脸色,也开口说道:“咱们是战友也是朋友,我就向着你,也说不出什么来……你爸脾气暴,家庭本来就不怎么和睦,他走了,你也不回来,你妈妈她一个妇道人家,你觉得能好过吗?咱们退伍回来,反正我是见你不止一次和你妈呕气,想调工作没门路,就处个对象到关键时候一看你家庭,基本就吹了,活得处处不如人……可这不是她的错啊,你要还有点良心,就别去打扰她了,就一套值俩钱的房子都留给你了,你还要让她怎么样?” 唏嘘一声,发呆的大兵刚止住了泪,又蓦地流出来了,他倾着酒,满满的一大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让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直下胸腹,他像无法承受之痛一样,紧紧地一闭眼,两行泪像断线的珠子,掉着,又被他大手一抹,消灭了个干净。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他喃喃地道着,反而让那两位揭疮疤的不好意思了,两人狐疑地相视,瞠目间心思相通了:这失忆的,倒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比记忆中的南征,还真强了不少…… …… …… 这顿饭结束后,回暖的战友之情浓浓俨俨,大兵甚至死活拽住于磊,不让他开车,那怕路程就几公里,无奈之下,于磊叫了公司的人来接,把两人放到人武部大门口,这才回返公司去上班。 “马哥,你别送我,我又不是小孩了。”大兵劝着,马良臣盯着他,生怕他出事似的,这不又说了:“你看我都来了。” “我真的心领了,我就想来看看……您回上您的班。”大兵强拗着,拦了辆车,把马良臣往车上推,老马拗不过他,千叮万嘱道着:“有事一定告诉我啊……大兵,酒桌上的话就当我没说啊,你爸是烈士,我他妈这嘴欠的,给他抹黑了……我……” “没事,我比你了解。”大兵开着车门,把马良臣请上了车。 “咦?你都想不起来,你了解什么?”马良臣在车里伸脖子喊,却不料大兵已经进去了。 这同样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大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可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他无法原谅自己在记忆中居然没有留下这个亲人的影子,父亲……之于儿子,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应该是没齿难忘的啊。 走了几步,在这个空荡荡、没有警卫的大院里,他又踌蹰了,马良臣告诉他很多传闻,这位脾气暴躁的父亲风评并不怎么好,闹离婚的原因是因为有个外遇,不但有外遇,而且酗酒;这两点大兵深信不疑,自己身上的遗传基因能证明,他心里隐隐觉得,父亲应该不是个居家的良善之辈,只不过一死遮百丑,才有了一个完美的盖棺定论。 “套路……完美的套路。” 他喃喃道,父子的境遇何其相似也,他在想,如果自己淹在洛河里,也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不知道是悲愤,还是思念的驱动,他慢慢地进了楼宇,在听党指挥的大标语下,找着可能问话的地方,有一位军装的男子喊着他,让登记,指指军事重地的标识,这把大兵难住了,直道着:“我不知道该找谁?” “你不知道找谁,你来这儿?”那位军人斥道。 “我……叫南征……我父亲是,南骁勇。”大兵愣着道,那位军人的眼光一直,然后触电似地站了起来,大兵不好意思道着:“我没别的意思,就想来看看。” 那位军人迅速的站军姿、整军容,一个响亮的立正动作,嘴里喊着敬礼,向大兵来了个致敬。 “别……您别这样。”大兵惶恐了。 “请稍等……我通知一下我们部长。”军人拔着电话,那通话里仿佛还带着兴喜,放下电话,又向大兵敬礼。 “您真别这样,让我多不好意思。”大兵无语道。 “您父亲是烈士,是我们的骄傲……请节哀,我听说,您在警队里?”那位军人眼睛崇敬地道。 大兵点点头:“嗯,在!” 尴尬持续了不久,一队匆匆而来的军装男子,在楼梯上奔下来了,一队人,向着大兵敬礼,然后当头的一位上前,握着大兵的手道着:“孩子,你可来了……有些年没见着你了。” 一边安抚大兵,一边给别人介绍这是南骁勇的大小子,那些当兵的依次握手、敬礼,让大兵猝不及防地在过度的礼遇中显得很不自然,这位自称宋部长的亲亲热热地拉着大兵,往楼上走,大兵听得话音好像不对,好奇问了句:“宋部长,您……好像知道我要来?” “当然,我知道的稍多点,你们省厅政治部有位同志和我通过话,她说你可能来。”宋部长道。 尹白鸽……大兵机械地猜到了是谁,然后明白了,尹白鸽、张如鹏这一对坑货为什么一问到家庭情况就转移话题,敢情是根本不想告诉他。 “套路……”大兵喃喃了句,有点无语,历史清白、烈士遗孤、退役武警,别提多么适合招蓦走了。 “你说什么?”宋部长好奇问,大兵笑笑道着:“没什么,那您应该知道我失忆了,其实不用这么多欢迎套路,我就是想来看看我爸呆过的地方。” “如果你叫套路,那就叫套路吧……你父亲是因公殉职,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敢选的套路,你家的情况我了解一点,不管你父子之间有什么芥蒂,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吗?”宋部长道。 他侧头看着大兵,大兵也正巧看着他,两人眼光相触间,隐隐的有熟悉的感觉,那一种坚定,没有多少感情色彩的眼光,似乎也是套路,是军人的那种套路。 “我不是放不下,我是想不起来……其实我很感谢这次失忆,让我有机会重新审视一次自己。”大兵道,盯着宋部长的眼光,他意外地从眼光里读到的东西很多,他追问着:“您好像认识我,而且……似乎并不是很喜欢我。” “当然不喜欢,包括你爸也没几个人喜欢……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他的尊重,跟我来,你们这对父子冤家,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啊。” 宋部长前行着,把大兵带进了一处满是奖状、锦旗,以及各类奖杯的房间,在墙上居中的地方,镌着一张军人的肖像,那张像,威武、肃穆,如同冥冥中某种心电感应一样,牵扯着大兵的记忆,从迷茫慢慢回到清醒。 “大兵,起床!” “大兵,出来!” “大兵,又和谁打架了?” “大兵……” 回忆里,是恐惧、是愤怒、是他在瑟瑟发抖……大兵明白了,他冤枉张如鹏了,曾经最恐怖的挨揍,被关押,被殴打的记忆,和张如鹏无关,施虐者是他最不愿意忆起的人,是现在已经天人相隔的父亲: 南骁勇。 第067章家国情伤 “我是指挥部,呼叫先遣车队,呼叫先遣车队……” “我是先遣车队,听到,重复一遍,听到,我是先遣车队。” “报告你们的情况。” “我们正行进在平度山区公路上,十七号路段,距离大店乡还有二十公里。” “加快行进速度,天亮之前务必赶到受灾村,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把灾情汇总上报。” “是,保证完成任务。” “……” 滋滋的电流和干扰声音,在一个狭小的车内空间,南骁勇挂起了通讯步话,发愁地看着前方缓慢行进的清障车,抬腕看看表,已经到凌晨四时了,离昨晚接到灾情通报已经过了六个小时,受灾的大店乡坪凹村现在已经是断电、断通讯,成为与世隔绝的绝地。 “南指挥……根本赶不到啊。”一位军装的司机提醒道。 “放你娘的屁,就二十公里了,爬也得爬过去。”南骁勇恶言恶声骂了句。 不骂还好,一骂,车停了,前方的清障车亮着警示灯,路又毁了。 此时的车外,从海面上刮来的风挟裹着雨水,像倾泻一样往下泼洒,路基处处见毁,17号段沿途的树木,现在躺满了路面成了残枝断丫,南骁勇跳下车,打着强光电筒看看,是一处坍毁的路面,他爬上了清障车驾驶室,鼓着中气喊着:“怎么样?得多长时间?” “有四十多方,清出来得一个多小时……光机械不行,让工兵上。”司机伸出脖子吼着。 “来不及了,你等会。”南骁勇跳下车。在车前,空地上,强光手电打着旗语,吼着集合,随行的十辆军卡门纷纷打开,跳下来披着厚重雨衣的战士,迅速向他面前集合。 “我们经过五个小时的急行,离受灾地只有不到二十公里了,前面路基已经毁了,短时间通不过去……现在我需要十名志愿者,徒步赶到大店乡坪凹村,把最需要的食品、药品背过去,把灾情汇报回指挥部……愿意接受这个任务的,出列。” 南骁勇吼着,抹了脸上一把雨水,二十几人的队伍,齐刷刷站出来两行。 “你……司机留下。” “你……留下,医护兵,你跟队。” “打包行李,除了应急装备、净水管,全部背成压缩饼干和药品。” 一行人迅速爬上车,打着装备,南骁勇吼着:“其余人,工兵带队全部上,清理路面。” 另一行,从驾驶里抽着工兵铲、撬杠,在应急灯的照明下,纷纷奔向被堵的路面,协同的履带式清障车开始清路。 片刻后,十名志愿者队伍集合了,大雨衣扔下了,换成了单雨披,每个人的背后,鼓鼓囊囊半人高的大包,南骁勇喊了声:“通信员,卫星电话拿来。” 扔下工兵铲的通信员飞奔而来,把一部砖头大的卫星通讯手机递上来,南骁勇拿着郑重塞到了领队手里道:“沿途路况逐一汇报、灾情要在天亮前必须报回指挥部……早一分钟赶到,说不定就能多救几条命,明白吗?”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领队郑重收起了这部联系后方的通讯工具。 “同志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这个时刻到了。我不是政工干部,思想动员的那些屁话我就不说了,但我要告诉你们,不管你们平时是多么操蛋的孬兵,在大灾大难的时候,就他妈不愿意也得挡在老百姓面前,因为我们是人民子弟兵……准备好了吗?”南骁勇咆啸地吼着,那声音盖过雨声、风声。 更大的声音吼着:“时刻准备着。” 这声音穿云破雾,铿锵如雷,负重的战雨挺着腰杆,齐齐在吼。 “出发!”南骁勇吼着。 “跑步前进。”领队带队喊着。 这一行救援队迎着风、冒着雨、踏在泥里、石上,那一盏盏头灯,在漆黑的夜里,在漂泼的雨中,像一道明亮的闪电,一道,不会熄灭的闪电,在照亮着前方,在连接着通往灾区的生命线。 十五分钟后,先行队伍汇报,前方还有一处障碍。 这里加快的清障的速度,履带式清障车,连挖带铲。司机、工兵、通讯员、指挥员,都在肩扛手推,把更大的石块撬松,撬下路沿,眼看着,一条可容军卡通过的路面要出来了。 “报告南指挥,他们已经接近大店乡。”通讯汇报道。 “好……同志们,加把劲,就快开了。”南骁勇嚷着。 “这块石头不行,清障用不上力,推不动。” “撬杠……上撬扛。” “再来两根……” “拖车绳拉过来。” 困境有狠办法,肩不行、撬杠上、撬杠不行,拖车上,一块足有小轿车大小的石块拦在路中央,底下的泥石被刨了,撬杠撬松了,拖车绳拉过来了,南骁勇指挥着挂绳,打着电筒,喊着号子: “一、二、三……起!” “再来……一、二、三……起。” 他呼着号子,石后撬,石前拉,那块石头终于被撬拉晃了,而此时,坐在清障车驾驶位置的司机却听到了风声雨声中,不和谐的轰轰声,他下意识看路上的坡面,当耀过去的灯光扫过一棵活动的树时,他一下明白了,头伸出窗外喊着:“快闪开……泥石流……南指挥,泥石流……” 边喊边打着电筒示警,石后的战士省悟了,回头被隆隆声音吓坏了,扔下家伙往一边撒腿就跑,南骁勇发现了,起身欲跑时,却瞟到了通讯员好死不死从车里下来了,正懵然喊着:怎么不撬啦? 他在清障车后,轰轰的车声根本没有发现危险,南骁勇在这一刹那做了一个他也不相信的动作,回头,奔向指挥车,像疯了一样,指着通讯员身后,喊着,快跑……快跑……泥石流…… 两下示意,通讯员看到危险了,往外向跑,那一个刹那,清障车的司机看到了让他一生都难忘的画面,像千军万马奔涌而来的泥石流,一瞬间掀翻了清障车、一眨眼卷走了指挥车,也在这瞬间,南指挥身站的位置,头灯一闪而逝,蓦地被吞没了…… 时间,定格在200*年6月7日,凌晨四时五十分。 一个多小时后,灾情准时回传到了指挥部,而困在17号路段的车队却失去了联系…… …… …… “这是记录救灾仪器保存下来的珍贵资料……那场台风暴雨灾害,引发的泥石流冲毁了几个村,受灾人口四万,我部奉军区命令参与救灾,你父亲是当时救灾指挥部成员,就是这样牺牲的……他的遗体是四天后才被找到的,被泥石流冲走了几公里……” 宋部长轻轻拭着几滴老泪,目不转睛地看着影像资料,在缅怀着战友。 寻找的现场,雨停了,处处是泥泞,军人、民兵、群众,几乎是拉着散兵线在寻找,找到地是五公里外的一处凹地,南骁勇曲蜷着,像一尊泥塑,被哭着、被同样是一身泥泞的战友抱出来,背起来,还有在哭着,徒劳地喊着他名字的战友,在徒劳地想唤醒他。 大兵静静地看着,看着父亲的遗体,看着泥泞的军装,看着他已经辨不清面目的脸庞,两行热泪慢慢的流下来,他不由自主地抽泣了一声,那种浑身像燃烧的感觉,烧得他难受、难堪,难以自制。 他抚着额头,不愿意再往下看追掉会的场景,因为他没有出现在追悼会上,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可他知道,那个错误会让他内疚到下辈子。 “……孩子啊,你也当过兵,也从过警,我想你应该最理解你的父亲,坦白地讲,他不像宣传里那么高大上,相反的是,很差劲,爱喝酒,爱跟别人吹胡子瞪眼,爱骂人,单位人缘也不怎么好,训练上作风粗暴,甚至私生活可能还不检点……”宋部长道着,话锋一转却是评判着:“可他依旧是位值得尊敬,值得缅怀的战友,大灾大难,挺身而出,为国捐躯,虽死犹荣……你觉得这也是套路吗?或者把你放到他的位置,你的选择和他会有区别吗?” 大兵慢慢地抬起头,在父亲的遗像下,挂着一面地方送来的锦旗,上书十六字:生为家国,以国为家;死为家国,先国后家。 “没有区别,我会和他一样的。”大兵道,他的眼睛模糊了,喃喃地像是诅咒着不公平的世界道着:“只是,为什么是我父亲……为什么……为什么……我曾经根本不理解他……” “你的事我听说过一点,大学毕业回来参与过几次公考都落榜,你父亲嫌你没出息,你嫌你父亲没本事,爷俩从冷战到嘴仗打得很凶,后来你父亲才想了折中的办法,让你去当兵……想磨磨你的性子,对他而言,当了一辈子兵,顶多了解军营。”宋部长道。 “可能全岔了,我在部队是武警行刑枪手,他在救人,而我在杀人……他是满腹怨气,我是满身戾气,可能谁也无法理解彼此在做什么。”大兵轻声道,两人殊途同归,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态。 “那现在呢?”宋部长问。 大兵此时方抬头,却看到了同来的数位军人,刚刚抹完泪,眼睛还红着,宋部长胸前起伏着,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惨痛一样无法自制,大兵慢慢起身,向宋部长敬礼,表情复杂地道着:“谢谢您,让我有机会重新认识我的父亲。” 宋部长抬手,把大兵敬礼的手放下,数位军人,向着这位烈士的遗孤,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 礼毕,宋部长道着:“有什么困难,可以向组织提……我们尽力帮你,你以前很孤僻,不爱和人说话,复员后安排到市中院,可能干得不怎么舒服,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人武部可以出面协调一下,帮你调个单位……” “我以前提过要求吗?”大兵问。 “没有,你很怨恨你的父亲,从来都不愿提起他。”宋部长道。 大兵微微被刺了一下,抿抿嘴道着:“如果以前是出于怨恨,没有提要求,那现在,我仍然不会提什么要求。” “为什么?”宋部长怔了下。 “如果生前,我让他的脸面蒙羞;那身后,我怎么能让他的荣誉蒙尘。”大兵说出来时,一阵释然。 宋部长叹了口气道着:“你长大了,变得快和你父亲一样了,固执……小陈,把东西给他。” 其中的一位军人,从这些荣誉堆里,郑重地取出了一个布绒的盒子,递到了大兵的面前,打开了,一枚勋章,他抽泣了一声道:“南征哥,我是你父亲的通讯员,陈向东……南副部长,是因为救我才被泥石流冲走的。” 大兵目不转睛地盯着勋章,却像无法承受之重一样,不敢去接,宋部长道着:“非金非银,不值几个钱,留个念想吧……可在军人眼里,荣誉却是视如生命的。” “他属于这儿,那就让他留在这儿吧。我都没有来得及让他看过我的。”大兵默默地掏着口袋,他有两枚立功奖章,而且有一枚是部颁的个人二等功,那熠熠生辉的奖章,背后能有多少故事,让宋部长眼神滞了一下。 大兵却把三枚奖章,都轻轻地放在盒子里,他奇怪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身轻轻地离开了。 “你们……收起吧,别跟来了。”宋部长追着大兵的脚步,和他并肩走着,他好奇地看了大兵几眼,这个印象中,实在出入太大了,大兵似乎窥到了他的心思,出声问着:“宋部长,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 “对,简直换了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变了。”宋部长好奇了。 “我没变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大兵问。 “比你爸脾气还坏,估计是从小揍得太厉害了,逆反心态很强,你爸牺牲部队通知,你都没回来。”宋部长道。 “可能那时候,我巴不得他死了呢,我现在记得起,他我往死里揍我。”大兵道,宋部长道着:“那真不能怨你爸,原来老武装部大院里的小孩,基本被你打遍了,后来你就成队长了,带着他们组团出去打,没少头破血流啊。” 大兵羞赧地笑了笑,宋部长道着:“都是行伍出身的,最好的教育方式,就是揍一顿;揍一顿不行,就多揍几顿……老子打儿子,我们这些粗人看来是天经地义,这个难道你也介怀?” “不是,但那个年纪恐怕理解不了。”大兵道。 “还好,你也长大了,要是老南能看到这一天多好,你可没让他少操心,父望子成龙,子将父作马啊,天下的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宋部长道。 这时候,大兵驻足停下了,诧异地看着宋部长,轻声问着:“那我妈妈呢?我听说他有外遇,而且在闹离婚。” 咝……这个事宋部长皱眉头,似乎不想往英雄脸上抹黑一样。 “我当过英雄,所以我比您更了解英雄,所谓英雄,可能是比别人更冷血、更无情,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在某些方面可能更不堪。”大兵肃穆道,像在追究一个被雪藏的真相。 “好吧,希望你不要看成是诋毁,我们是地方武装,和地方干部差不多,免不了应酬什么的,你父亲有位红颜知己,在市总工会,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你妈妈来单位闹过两回,闹得满城风雨的,你爸也是个操蛋性子,越闹他还越坚持要离……是你当兵走那一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说不定不回来,也有这层原因在内。”宋部长轻声道着。 大兵舒着气,像是气不自胜,不过之于他对男人劣根性的了解,倒不觉得十分意外。 宋部长小心翼翼地道着:“结果还没来得离,他就出事了,我还是那句话,作为父亲作为丈夫,他可能不合格,但作为军人,他是楷模。” “我也会把事物分成两面性来看,可你想过我妈妈的感受吗?我想……她肯定对我们父子俩,都绝望了。”大兵难堪地道,报国为家,报到有家难回的份上,肯定是始料未及的。 这句话却是让宋部长放心了似的道着:“所以现在好了,你能理解了。” “我妈妈……她还好吗?”大兵嗫喃地问。 “还好,她很坚强,当过随军医生,比你想像中坚强……你爸去了之后,你也一直不如意,后来有个机会招蓦走了,又是两三年没消息,所以……”宋部长道,吞吞吐吐。 “改嫁了?”大兵问。 “你要觉得难堪……就,不要去打扰好吗?那幢房子她留给你了,她什么也没有带走,还有你父亲的抚恤,都留着,给你成家……她不止一次来我这儿,托我打听你的消息,可惜你们警察方面保密,对自己人倒是很牢,我什么也打听不到。”宋部长犹犹豫豫道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大兵的脸色。 脸色很好,他放心了,只是他不知道,怎么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没准备去打扰,不过……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可放不下。谢谢您,宋叔叔。”大兵礼貌地,向宋部长鞠了一躬,客气地劝着他别送了。 直到人走了,宋部长还在原地发呆,这……好像与预料的,完全不同,省厅政治部给的消息是,这位人格分裂倾向,可能会被旧事刺激,让他们注意方式方法呢。但这结果,却让宋部长觉得有亏欠和羞愧一样,实在是于心难安呐! 这一天是大兵生活的转折点,好像是回归正常生活的转折点,他去了市医院、外科,在哪里,见到了梦牵魂萦的女人,那怕头上已经多了几丝白发,却还像照片里那么漂亮,而且在记忆里变得清晰了,是他唯一的亲人……母亲! 母子俩相视间,思念、怨愁、忐忑、甚至像陌生一样,近在咫尺,却不敢相认,大兵看着,想着爸爸,想着蜷缩在泥浆里,再也醒不来的爸爸,他未语泪先流,怯怯生叫了一声:妈,我是大兵,我回来了。 妈妈号陶大哭,扑上来,搂着儿子,一遍一遍看,一把一把抹泪。从走廊哭到办公室,在办公室又哭了很久,可出来时,那擦干眼泪的脸上,已经带上了幸福和温馨的笑容,那怕偶而笑里还有泪。 这一天,在夕阳的余晖下,在岚海市北郊的烈士陵园,一对母子身影,相携站在一处碑前,呆了很久,他们相携离开后,那碑身前放了好大的一束鲜花,在花团的锦簇之上,镌着一位逝者的名字: 南骁勇烈士之墓。 第068章幸福时光 “潘主任,您的电话响呢!” 一位护士嚷着,人在前台,手已经指向会诊室。 “哎……来了,瞧我这记性。”潘云璇大夫笑着奔出来了,匆匆去会诊室,那脸上红光满面的样子,让小护士都嫉妒了几分,都年过五十的人了,头发一染、面膜一敷,你不细看,可比小护士们还漂亮。而且据说喜事连连,二嫁不久,亲儿子也回来了,那天见着的小护士在纷传是个长腿欧巴,老帅了,私下里都嚼着舌根,是不是去勾搭一下这位主任的公子呢。 是个熟悉的电话,潘云璇看了眼,直接回过去了,人武部老宋打的,一接通,她问着:“宋部长,什么事?” “哦……我没事,我是想问问……你有什么事吗?”老宋小心翼翼的声音。 听这话潘云璇瞬间就明白了,她笑着道:“你是担心,我那个倒霉儿子回来了吧?” “可不,他没去找你吧?”老宋问。 “找了,都好几天了,你才反应过来?”潘云璇故意道。 “啊?找了……那……你没发现什么变化?”老宋结舌了。 “没有啊。”潘云璇道。 “不能啊……大兵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哎把我给纳闷的,怎么跟重捏了一回一样。”老宋道。 潘云璇对老宋这份震惊很是受用,她笑着道着:“我说老宋,怎么我儿子变样了,你倒不乐意了似的?” “不不不,我有点心虚啊,小潘,咱们认识二十几年了,别怪我说难听话……那个,当时招蓦他走,按照组织上的条条框框,肯定是冲着他身份和履历来的,从事任务我不知道,但是肯定受了伤……” “脑枕骨部位以下,受到钝器打击。” “哦,对,你是医生……脑伤导致失忆,而且有人格分裂倾向,这好像是……” “精神类疾病。” “哦,对,你是医生……啊?这不对啊,你都替我说了。” 电话老宋说不下去了,潘云璇笑着道着:“你净瞎操心,别说养个儿子,我就养个猫儿狗儿它也不会咬我啊……不是我说你们啊老宋,他这人格分裂的精神类问题,都是你们那套训练给整出来的,从道德的角度看,你们的人为训练都不是人道的。” “好好,你别指责我了……你没事就好,真没事吧?你……和老陈……他没说什么吧?”宋部长担心地道。 这事,却是让潘云璇又笑了,他幸福地说着:“我实在不想告诉你啊,否则你会妒嫉,我儿子给我买了一堆衣服、化妆品,还给老陈挑了一身冬装……宋部长,要不你也考虑一下二婚?” “得了得了,拿我老头开涮了……那就这样,没事就好,孩子工作的事……” “我要替他开口,他会小看我的,你省省吧啊。”潘云璇没接这茬,回绝了。 扣了电话,心情是无比之好,她看看时间已经临近中午,拔着电话,通了,听到一声“妈妈”的称呼,那份激动还是无法平复下来,她在电话上甜蜜地告诉儿子: “等着妈啊,今儿中午给你做顿好吃的。” …… …… 放下电话,尹白鸽傻眼了,她挪了挪办公椅,椅子滑向书柜,那儿一柜子心理学、变态心理学、警察心理学,以及犯罪心理学的书籍,她又抽出来了几本,铺在桌上看,找着有关人格分裂、人格识别性障碍之类的目录,从理论以及案例里寻找。 “怎么回事啊?居然挺好,情绪稳定。” “如果受到刺激,再回忆起以前的履历,会让他的心态发生剧变啊,怎么说跟没事人一样,而且还……” “莫非他根本就是在伪装?” 蓦地,尹白鸽想起了这种可能性,这个发现让她兴奋了,搬出来了大兵的评测资料,视频,文字影像,再加上刚刚和宋部长通话得到了消息,她在还原着这样一个轨迹:特勤……任务……厌恶任务……然后在评测里伪装,或者不用伪装,只要努力达到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水平,那结果就明了了,不是被清除出队伍,就是被扔到队伍的最后一排……然后,可以全身而退。 是这样吗? 可是,即便是这样,当面对父亲烈士,母亲改嫁的原家庭,还会好吗?反正尹白鸽觉得如果这种事摊自己头上,那恐怕整个人都不会好了,可偏偏大兵,又给了他一个惊奇。 “怎么样?” 有人说话了,是一直静等着消息的石景春,对于退出的特勤,要有追踪报告的,这种受过训练的人,如果脱出监管,那危险程度有时候比犯罪分子还要高。 “我没法写啊,宋部长说他去他父亲的旧单位看了一眼,他奖章都留下了,对了,和他父亲的留在一起了……嗯,还有件事是,他和改嫁的母亲相处很好,据说,给他母亲买了一堆衣服,还包括给那位继父也买了一身……我怎么觉得不像大兵啊。”尹白鸽狐疑道,她所见过的,是大兵的凶悍果敢,嘴利言损,怎么可能还有乖宝宝的一面啊。 “或者他代入了另一重支配人格?”石景春如是道。 这评判让尹白鸽像吃了只苍蝇反驳着:“你别老拿人格说事行不行?他归队你给下的结论就是形成了反社会人格……结果呢?203大案全靠他的消息逆转的。好容易又归队,你又给下了人格倾向不稳定,打回原籍了,我们培养一个出类拔粹的特勤,你觉得很容易啊?” 石景春被训得瞪眼了,训完了尹白鸽才发现自己训了位级别比自己高的,她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别客气,我为我的职责负责,不稳定就是不稳定,如果知道自己曾经是这种情况,正常人能像他一样安之若泰么?”石景春反问道。 “我觉得应该有另一层可能。”尹白鸽说着,写着,头也不抬地道:“经历过背叛、死亡、从九死一生的危险线上回来的人,对生命、对生活,应该有着一种与普通人不同的看法……我目睹过,也和开过枪的警察谈过,所以我对你的结论依然保留意见。” 尹白鸽把报告递过去了,除了一切正常之外,加了一句:建议随时召回。 “那你同样犯了一个错误,如果以你的理论,他是不会回头的。”石景春不客气地拿起报告,辨驳了一句。 “相信我,会的……我给不出你支持理由,但我感觉会的,这个世界平庸的人太多,包括你我,而有些人是注定不会平庸的,因为平庸对于他们的生活,是一种侮辱。”尹白鸽道,对着即将出门的石处长道。 石景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嘭声摔门而走,留了一句:“我已经受到侮辱了。” 哦,也对,尹白鸽这才省得话味道错了,她瞠目的片刻,检视着自己为何如此的心理失衡,似乎是不想失去这位特勤,抑或是……不想失去这个人? 她痴痴地想着,沉浸在回忆中,那初见时的朦胧,大兵在一队汉子队伍里向他微笑,吹口哨;就像冥冥中注定一样,发现他履历时的惊喜,几乎是一眼就挑中了他,在漫长的卧底岁月,她每天就像这样枯坐着,等着大兵的消息,等着那一句痞痞的调侃:“鸽子……老爷子在不在?” “有话快说,有什么快放,老爷子不在你想干什么?” “看来是不在,那就先调两句情嘛,你理论水平不错,教教我,如果想挑逗一位女士的情欲,用触摸方式,你觉得应该是哪个部位?” “不一等,有的在耳垂上、有的是眼睛、有的是胸部……当然,大多数都在唇上。” “哦,那你呢?” “滚蛋,没事我挂了……” “等等……有事,我应该被派到彭州了,如果判断不错的话,彭州这个大本营是蔡中兴的要害,告诉你,我会是总经理级别的啊,不要太羡慕哦,我现在签字能报销十几万了……要不送你个包包,古奇限量版的怎么样?” “你能不能别废话啊。” “最后一句废话,你的G点在耳垂上,因为你在说这个部位的时候,我听到了语气稍重,语意明晰,其他的,都是掩饰……对吗?” “那你的G点肯定在脸上,欠抽。” …… 莫名的回忆,让她笑了,那仅存不多的调情成为她枯燥日子的唯一点缀,记得格外清楚,甚至于有时候会被大兵离奇的准确判断吓一跳,不知道是心动,还是惊动,反正是吓一跳。 可特么郁闷的是,我没忘,他给全忘了! 更郁闷的是,他宁愿为一个嫌疑女身败名裂,却把他曾经的战友拒以千里之外。 尹白鸽重重地把书摔在角落里,莫名的烦燥袭来,让她坐卧难安…… …… …… 和煦的阳光悄悄地从窗户上爬进来,照在一丛吊篮上,沿着曲曲弯弯的枝丫,投射在一位宁静的男子身上,他穿着居家休闲装,套着浅色的棉拖,正坐在躺椅上,一页一页翻着旧相册,身旁的茶几上,几本书摞着,伸手可及的位置放着一杯浓浓俨俨的茶水,似乎忘记喝了,绿茶油油的叶子静静地悬浮在水中。 是大兵,他又一次笑了,小学毕业照,一眼认出于磊了,那家伙唇边的媒婆痣实在太惹眼了。 好几大本照片,小学的、中学的、参军的,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其中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还有他,他不知道那是多大上的照片,扛着一支玩具枪,坐在爸爸的臂弯上,穿着的是开裆裤,露着小JJ,正威武地扮着酷相。 或许每个人至少都有两重人格,一面是社会的,一面是家庭的,就像从这些旧照,他找到了那位英雄,那位烈士的另一面,肯定也纯真过、懵懂过、慈爱过……当然,可能表现方式激烈了一点,给儿子的成长造成了一点阴影。 可意外的是,那点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弥得无影无踪,是看到父亲在咆啸下命令?还是看到父亲一身泥泞地被找到?反正没了,一点也没有,他甚至有点期待,重新感受一次皮带落在身上的感觉,想看看气得暴跳如雷的父亲,是多么的可爱。 可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大兵默默的合上相册,在缅怀中,心绪如麻,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像拼图一样渐渐完整,曾经是一个这样的生活:调皮捣蛋、厌学逆反,好容易上了个专科,出来却就业无门,于是怨天忧人、恨爸怨妈,于是逆反又成了偏执,像所有吊丝一样常常会恨自己没含着金勺子出生。 再接下来是当兵,那个残酷的环境可不会考虑你的个性,他估计自己是在偏执和愤恨的支配下,去接行刑这种特殊任务的,可杀人的戾气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只会让积怨更重,而退伍又面临着诸多的不如意,小法警、低工资、忙得像条狗、累得像骡子,于是又拼命地学习,想跳出这个圈子,想上个台阶,想告别吊丝的不如意生活……再然后,选择了省厅的招蓦,期待着改变命运。 对,这就是正确的答案,曾经那个自私的、虚伪的、功利的、冷血的大兵,连发小也看不顺眼,连战友也颇有微词。 “对不起,爸爸……我和妈妈都原谅你了,你却没有机会原谅儿子的不懂事了。真可惜,其实咱们父子俩一样,都糊里糊涂做了英雄。” 他欠着身子,像和父亲攀谈一样,轻轻地放下和相册,扫了眼这个家,是人武部的老家属院子,阳台还是旧式铝合金封的,地面已经斑驳,墙上却还贴着不知道多少年的奖状……没有父亲的,全是儿子的,都是校运会体育奖状,当年学习肯定不咋地,能拿出来的恐怕就这些,全部被爸妈保存下来了。 他随手又拿起了一本《走进人格分裂》,搬开书签,翻看着,这是一本精神类的书籍,权威级别的,不过在他看来有点妖魔化人格分裂了,其实一个分裂的人格,那怕是彻头彻尾的是另一人又有什么关系?每个人的人性里都有自私、贪婪、欲望,同样也有善良、慷慨、以及无私的成份,区别在于,他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了。 其实分裂着就挺好,要是一点都没分裂,那才叫倒霉呢。 大兵如是想着,像看笑话一样看着理论,如果真没有这次失忆,真还和以前一样蝇营狗苟,一心想着往上爬,那恐怕带给家人的,会是灾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简单的幸福。 门响了,大兵笑了,幸福来了。 他匆匆起身,奔过来时,老妈已经把门打开了,进门换鞋,提着菜篮一个转身问着儿子:“好看吗?” “太漂亮了,我都不敢跟您相跟了,这出门不得把您当成我女朋友?”大兵笑道。 “臭小子,嘴甜,和你爸当年哄我一样……把菜摘了。”老妈递着菜篮子,大兵忙着把青菜摘了,把虾线挑了,放进了洗菜池子,他随口问着:“妈,陈叔叔来不?” “没让他来,我和儿子的独处时间。”老妈在穿衣镜前徜徉着,那顾盼自怜的样子实在够呛,大兵笑笑表示理解,女人爱美这毛病,从十八活到八十都改不了。 洗菜间,老妈悄悄地踱进厨房了,大兵听到了,故做不知,然后被老妈在背后猛地一吓,他故作惊讶:“怎么了,妈?你好像要给我惊喜?” “这都被你猜到了?那你再猜是什么惊喜?”老妈笑着问,手藏在背后。 “嗯……礼物。”大兵道。 “沾点边,再猜。”老妈道。 “嗯……猜不着。”大兵讪笑了,你就能猜到嫌疑人的心思,也未必能猜到女人的心思,特别是这种和你最亲的,越亲越难猜。 “当当当……看看,喜欢哪个?”老妈拿着一摞照片。 “呃……”大兵傻眼了,全是医院里的护士、医师照,又来了,这才几天,开始逼婚了。 “这个,医科大毕业的,刚分配到医院,人挺漂亮……这个,实习的,肯定能进了医院,她妈妈是妇联的,我认识,家教不错……这个,瓜子脸,瞧模样多俊,虽然比妈差点,可也够漂亮了……你看这个?旺夫相啊,家里老有钱了,自己开车都是马六……唉,傻儿子你说句话啊,都快三十了,不让我操心,谁还给你操心啊?”老妈催着,仿佛这要马上定下来一样。 大兵开始牙疼了,他看着老妈这八卦样子,有点理解婚姻的恐怖之处了,他揣起来道着:“妈,我得细细看。这不但是长相的问题,得心灵美,最起码得和您一样。” “那是……得慎重,看上哪个,告诉妈,妈给你牵线,光光彩彩给你娶回来。”老妈捋着袖子,开始做菜了,干着活嘴也不闲,回头问着儿子道着:“大兵,你到底咋受的伤啊?” “妈,有纪律,不能告诉你。”大兵笑着道。 “算了,不问了,你和你爸一个德性,哎,献了青春献一生,献了一生献子孙,我们这一代最可怜啊,都不知道什么叫享受生活。你那个死鬼爸,把自己填进去不说,还把儿子送进去了……那年我就不同意去当兵,你瞧瞧,磊子那傻小子,自己都当经理了……你同学里,不如你的,现在都有在政府当官的了……”老妈牢骚开始了,一数落就是两代。 大兵在沙发上笑着问:“哎妈,你还恨我爸啊?” 潘云璇手停了一下,尔后叹了口气,涮涮洗着,安静了片刻,就在大兵觉得这个心结难解时,老妈说了:“还恨什么啊?人都没了……要恨就恨那个狐狸精,勾引那个年轻的不行,非勾引你爸个半拉老头,把你爸迷得神魂颠倒的……哎,我就不该去他单位闹啊,闹得他走时都肯定不安生啊……” 絮絮叨叨,开始自责了,好容易片刻安宁,老妈又问了:“哎,兵啊……妈跟你说什么呢?工作怎么安排的?还回中院,那工资什么时候转过来?组织关系过来了吗?你整理整理,不行就去省城一趟,一次都办喽……不行妈陪你去……” “嗯,知道了……”大兵听得耳朵发痒,有气无力应着。 老妈又在说:“兵啊,咱这旧家得装修一下啊,要觉得不好,凑巴凑巴买个新房吧,贷点款慢慢还,妈也能替你还点……” “嗯,知道了……”大兵头歪了,没脾气了。 老妈又想起个事来:“兵啊,回法院别干法警了,最好到民事上啊,调解调解、说道说道,反正就磨磨嘴皮,也没啥大事,法警天天解押嫌疑人呢,多危险呢……你宋叔叔想帮帮你,我寻思着,你这臭脾气,肯定不愿意落人情,那个,你想啥你跟妈说啊,别跟以前一样,老个闷葫芦不会吭声……” “嗯,知道了……谢谢亲爱的妈妈。”大兵苦着脸,快哭了,这千头万绪的,该着那一件啊,怎么老妈比省厅还麻缠。 还有更麻缠的,老妈又偷瞄了一眼,一看大兵没按照命令行事,不客气地提醒着:“嗨,嗨,你别发呆,赶紧看看照片,相中那个得赶快下手,迟了轮不着你了,快三十大的人了,不能自己找个对象都不会,还得妈替你操心……以前不这样啊?在外面勾三搭四的,脚踩好几只船呢……妈跟你说啊,那事可不行啊,看上那个跟人家就得诚心诚意,朝三暮四可不行……现在的年轻人太随便了,同时谈好几个,那像什么话啊?兵啊,以后你可不能这样。” “嗯,我知道了……” 大兵痛不欲生,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在唠叨里,在油烟味里,在陋室破家的幸福味道里,他开始怀念基地被禁足的日子了,那耳根子最起码是清静的,不像家里这幸福,片刻不得安宁啊…… 第069章吊丝难当 一辆火红的MINI车穿过马路,疾速地拐进岚海广场,一个漂亮的漂移入位,正进车位,把看场的保安看得直瞪眼,尼马,大上午的这么嚣张。 司机下车,他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耶我日,传说中的女司机?蓬蓬头,长风衣,那身材可比车型惹眼多了,偶而一回眸,惊得保安咬舌头了,感官的享受迅速带动感觉的变化。 哦哟,车靓人美啊,今儿饱眼福了,他伸脖子瞅瞅广场上不多的男女,心里羡慕地想着,不知道这是谁的妞,这么拉轰。 坐在广场健身架不远处长椅上的大兵,也看到这位拉风而来的,他做着准备工作,一朵玫瑰持在手中,准备开始第十三次……相亲。 长腿、细尖的高跟鞋、米黄色的风衣,蓬头有点嚣张,不过散发着一股子野性的美,像朵带刺的野玫瑰,不由得让大兵有点奇怪,这和前几位羞答答的护士、医生、包括实习生都不相同,天知道老妈从哪儿给他介绍过来这么一位。 那位女士走近了,扫了大兵一眼,普通的网球鞋、普通的运动装,人很精神,就是有点寒酸了,这身装束已经谈崩几个了,大兵一摊手,像是让姑娘看个完整,然后举着玫瑰,笑了。 “你是……南征?”姑娘问。 “接头暗号,一朵玫瑰……你是姜佩佩?”南征听得对方孰无客气,也如法回敬。 “对……我爸让我来相亲。”姜佩佩有点不情愿地坐下了,一把夺出大兵的玫瑰,随手向后一扔道着:“扔了吧,扔了吧,让别人看见笑话呢……你别多心啊,我就是应付趟差事,我都相亲三十几回了,早麻木到没感觉了。” “哦,居然有个比我还惨的,我离你还差点,十几次……那,统一一下口径?”大兵直入主题道。 “你是指……回去汇报为什么没谈成?”姜佩佩愣了下,没想到这么直接。 “对呀,你随便找个理由……嗯,我就不能随便找理由了,说你不漂亮吧,没人相信;说你家境不好吧,肯定不对,这样,我就说你根本看不上我啊。”大兵笑着道。 这个意外让姜佩佩哈哈大笑了,笑得好不开心,点点头道着:“不错,这个理由不错,不过,我怕宋叔叔见怪啊,他和我爸是老朋友了,唉呀,都把你夸天上去了,我要说看不上,我妈又得唠叨了……再想想,给我好主意。” 大兵也笑了,没想到相亲演变成串通回去骗父母,他想想道着:“你说吧,什么理由可以交待得了。” “很简单,你的问题,就没我的事了。”姜佩佩笑着道,莫名地对这位穿着一般,长相挺帅的有好感了。 “我的问题就多了,你可以随便找啊,就说谈吐粗俗,要不尖刻小气,要不……反正什么都行,那个,姜女士,咱们省点时间,各忙各的啊,回去就说见过了。”大兵说就要起身。 这一起身,那姑娘不乐意了,拽了他一把,不客气地道着:“嗨,相亲来了,一句话都没说完,你起身走是什么意思?有没有点礼貌,好歹也得女士优先啊。” “好好,您先请。”大兵请势做着。 姜佩佩呵呵一笑,脸成一朵花了,告诉他道着:“本来准备打个招呼走,我突然发现你挺有意思的,不想走了……都来了,相相呗,我看不上你不打紧,大不了我给你介绍个姐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你看不上别坑别人去啊……随你吧,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耽误你的时间就成。”大兵笑着道,以前数位,都是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给回绝了。 姜佩佩印象中死缠烂追的、追着表白、可了劲送东西的什么人都见过,就没见过这种淡定的,她狐疑地瞅了片刻道着:“宋叔叔说你是警察?” “嗯,正在等待报到上班,小法警,月薪三千四百五,不计养老公积等各项扣除。”大兵严肃道。 “哈哈……我知道为什么都吹了,这薪水相亲确实有困难啊,房子呢?”姜佩佩笑着问。 “有一幢,不足百平,人武部老家属楼,括弧备注:小产权。”大兵告诉她。 姜佩佩笑得花枝乱颤,又问着:“不至于这么差吧,你妈妈不是医院外科主任么?” “她刚提没多久,而且已经改嫁了。”大兵道。 “这个我知道,本来我不愿意来,不过我挺好奇你这种人的,所以就顺便来看看……没想到挺有意思的啊。”姜佩佩道。 “你也挺有意思的啊。”大兵侧脸看她。 姜佩佩一愣好奇问:“我有意思吗?” “嗯,一般问到这儿,姑娘们借故就走了,基本进行不下去了,我就可以交差了。”大兵笑道。 姜佩佩讪笑一声,安慰他道:“那你也太老实了,不能说这么直接。” “那我应该怎么说?”大兵问。 “啧,这样,我教你……比如介绍工作,不要提你月薪,直接说,现在谁还靠工资活呢?哥是警察,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找我……哎,这样霸气就出来了;还有,介绍房子,你应该说,人武部家属院,黄金地段,里面住的基本都是领导家属……哎,逼格就起来。对了,还有这穿着,你不能穿这么随便吧?相亲来了,还是跳广场舞来了?得给别人留下个好印像不是?”姜佩佩作势教育着道,明显个女汉子风格。还拎拎大兵的运动服很嫌弃地说,一瞧就是地摊货,这么帅个小伙,非要打扮成地摊风格,你就去骗高中小女生也骗不了啊。 哦哟,遇上活宝了,相亲变成思想教育了,大兵抚着额头哭笑不得道:“是,是,您说的对,我下回一定注意。” “还有,男人怎么能没辆车呢?你不会坐公交来的吧?”姜佩佩关心地问。 “我有车……那不是么,和你的车一种颜色,红的。”大兵道,指指远处。 姜佩佩定睛一看,一根灯柱边上,靠了一辆破山地车,红色的,她回头白了大兵一眼,猛地喷笑了,笑得连拍腿叫着,你这人太幽默了,相什么亲啊,去演吊丝男吧,没准能火呢,你演都不用化妆。 大兵在陪着他呵呵傻笑,等姜佩佩笑停了,他还在呵呵傻笑,这笑惊得姜佩佩一下,她紧张问着:“哟,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不会是宋叔叔瞒着我什么吧?” “他肯定瞒你了,我脑袋受过伤,没告诉过你吧?”大兵杀手锏出来了。 “啊?脑残?太过分了。”姜佩佩怒了,觉得自己被骗了,不过她马上瞪着大兵问着:“逗我?脑残的能这么幽默?” “真的……你看。”大兵掏着医院的诊断递给姜佩佩,这道杀手锏,已经成功了谈崩了任何抱着希望的女方,果不其然,姜佩佩眼神好复杂地看着大兵,大兵道着:“我其实工作已经调到津门了,一受伤了,不适合原岗位了,所以又给打发回来了,就准备报到上班,坐吃养老。” “失忆啊,人格分裂倾向……好恐怖哦,就像那,沉默的羔羊。”姜佩佩严肃问。 “对。有时候我会变成另一个人。”大兵严肃道。 本准备吓跑,却不料起反作用了,姜佩佩一拍手兴奋道着:“耶,我最喜欢看恐怖片了,哎你跟我说说,人格分裂什么感觉?能变成变态杀手那样的?” “哦哟……来了个比我妈还难缠的。”大兵耐心快没了,他正色告诉这妞:“佩佩,我跟你说,这个病不像你想像中那么严重,可也不是一点事没有,失忆有时候会发作,会回忆不起原来的生活环境以及熟悉的人,不至于到变态杀手那一频……那个,咱们该说再见了吧,认识你很高兴。” 大兵伸着手,要自己的诊断书,捎带着握手告别,可不料姜佩佩像生气一样把诊断书扔给他道着:“切,一看就是装的。” “哦,这都看出来了?”大兵装着自己的诊断书。姜佩佩却是道着:“当然看得出来,你以为我傻瓜啊,一般情况下见了姐不腿软的,还真不多,你算一个,也正因为你算一个,我才多和你说几句话,其他人,直接PASS过了。” “好荣幸……那改日再……”大兵起身,不料一只手一拽,又把他拽坐下了,姜佩佩粉面含霜问着:“我有那么难看吗?多坐一会儿也不行?” “没有没有,我是……我真有失忆症,我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来干什么来了。”大兵搪塞道。 “能不能别装?”姜佩佩怒道。 “好,不装……哎不对啊,我装不装都没机会啊。”大兵笑道。 “没准有哦,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姜佩佩笑眯眯地回看,话说女人,就是天生的人格分裂,前一刻粉面含霜,后一刻已经笑厣如花了。 如果在以前,可能心动,可能挑逗,可能勾搭,那么在曾经沧海之后,那股子欲望却是淡了很多,就有也不是面前这位能勾引起来了,急于结束纠缠的大兵突来一句道:“但你的意思还差点啊。” “什么?”姜佩佩笑容一敛,愠怒了。 “我也教教你,时尚的核心是一种自信和从容,过度的妆扮反而会适得其反……比如你这发型就不太适合你,肯定是小店里那些傻X忽悠你做的杀马特吧?衣服倒是凑合,搭配太差啊,胸前垫那么高吸引眼球啊……这是流行风格嘛,简直是流氓风格。”大兵悠悠道。 姜佩佩嘴一呶,眼睛冒火,要发飚了。 “昨晚喝酒了吧?又泡吧疯去了?你真以为咱们这三线城市里的酒吧,也能给你提供出像样的有品位的红酒,那玩意很伤身的……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黑眼圈都出来了,眼睛里还有血丝,常熬夜吧,那会影响你的健康的。”大兵道。 姜佩佩倒吸凉气,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鞋也不对,红棕色高跟高靴和你的搭配反差太明显,养眼变成刺眼了,本来身材不错个美女,硬被你打扮成乡下丫头了,知道你这打扮叫啥么?二胡配架子鼓,不搭调啊……回见啊,出于礼貌,叫你一声美女。”大兵悠悠起身,一招奏效,把姜佩佩驳得体无完肤,走了。 好一会儿大兵才听到背后骂了声:“变态!神经病!” 回头看时,那妞已经气咻咻地跑了,估计是真受刺激了。 大兵有点歉意了,毒舌有点损,回头肯定又得受老妈的教育了,不过现在不担心这个,脑子里蒙蒙的,奇也怪哉地想着曾经的岁月,驾着豪车,潇洒地飚在路上,西装革履,帅气地徜徉在莺莺燕燕间。含情脉脉,揽着上官在纵情的舒展着舞姿。 耶,他妈妈滴,看来还是失忆好啊,现在慢慢恢复的回忆,总能勾起对现实的不满。 瞧吧,现在是费力地蹬着自行车,那怕再嚣张地穿行在路上,那怕再帅气,也搏不回多大的回头率,在这种巨大的落差中,失落一闪而过,更多的是可笑、可叹,大兵很清楚,那镜花水月的幻梦破灭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这种吊丝生活……房是老房小产权,车是两轱辘腿蹬,然后得算计着省着花那点不多的工资。 这对于他无从选择,这个特殊的身份,组织即便放弃你,也不会放任你的,会把你圈着,直到确实对社会没有危害,所以对于他的选择,只能是按部就班,朝九晚五,像所有退役的特勤一样,拿着一份薪水坐吃等死。 晃悠悠地自行车驶进了特马德平行进口车文化园,大兵敲了敲车窗,然后迎来笑得直弯腰的于磊,他看着大兵这样子,笑不自胜地道着:“哟,健身呢?现在可是有钱人都买自行车,穷人才买汽车……你丫这不对啊,上学时候的破车还在?” “嗯,扔在地下室,我换了条胎,以后就靠它上班了。”大兵道,支起了自行车,于磊问着:“哟,工作定了?” “可不,今天报到最后一天,我想悠着点去,顺便来看看你。”大兵道。 于磊纳闷道着:“你看我啥意思?定车不?公务员能贷款,我给你办个分期。” “滚一边去,你都卖得进口车,死贵死贵的,我那点工资够加油么?”大兵道。 “也是,有置换的二手的,我给你瞅辆啊。”于磊关心道。 大兵接着:“嗯,好,最好是不掏钱的。” “哎我艹,这是恢复了啊。”于磊惊讶道:“以前就这么坑,一点亏吃不得。” “我以前还有什么特点,说说。”大兵笑着,坐到迎宾的沙发上了,人少不了几个闲扯淡的狐朋狗友,回到家乡,最近的就是这位了,于磊倒了杯水道着:“以前除了坑,还有点损,咱们班主任记得不?就咱们在海边游泳,下午被逮着了,光着屁股站一排,被他挨个踹。” “是不是?这班主任够孬了啊,咱们报复他了?”大兵好奇问。 “必须滴,想起那事来我就乐,你记得不?”于磊兴奋问,大兵确实想不起来,摇摇头,于磊于是告诉他:“……你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后咱们等到高二,得到了班主任娶上媳妇的消息了,然后你说机会来了,就带着我们,去报仇去了……” “人家娶媳妇,咱们去报仇?”大兵愣了,以前居然这么有想像力,这仇怎么报的,他倒好奇了。 “哎呀,很简单嘛,你忘了,咱们在半路把他婚车拦下了……连打带踹还往他脸上摸墨汁,他愣是不敢发火,逼着他钻了新娘裙底才放过他……哈哈。”于磊笑得媒婆痣乱颤。 听得大兵却是歉意顿生,这得在班主任心里留下多大的阴影啊,他不好意思地道着:“那肯定不是我干的,你少往我头上栽。” “少来了,数你损。”于磊一拍桌子爆料了:“我们就折腾人家,你趁机还摸人家媳妇了,回头告诉我们他老婆是平胸。” “哦哟……太过分了。”大兵羞不自胜地道。他对着呲笑的老战友道着:“前事已忘,不过还是后事之师啊,磊子,我今天来,道个歉,为以前的我道歉,中午叫上老马吃顿饭,我得请请你们,下午我去报到,回归正常生活。” 提及这事,于磊却是已经释然了,摆手道着:“得了得了,气不在那上头,我特么是气这一走两年多,不能连个电话都没有吧?谁知道你成这样了……前面不提了,以后有啥事找我。” 大兵笑了,在特勤遗书上留这个名字是明智的,穿开裆裤的交情总还是靠得住的,谈兴正浓,他好奇问着:“对了,磊子,以前我撬你那女朋友叫啥?我想了很久,好像没印象啊。” “嫁人了,别想了……我后来都没见着,好像嫁给个海员了。其实就那么回事啊,咱们在部队给憋得,出来见着女的就眼红,几年过来,见着女的就怵,这不单是脱裤子办事啊,捎带着把你口袋怎么着也得掏干净。”于磊感慨道,不复纯情的眼神里,色迷迷的瞧瞧车展大厅里几位工装的妞。 “那个,臀翘的……那个,坐收银台的,你上过。”大兵突然灵犀一动,指着两位妞道,这一下子把于磊吓住了,他惊讶地看着大兵,有点恐惧地问着:“我艹,你变态的够厉害啊?” “傻瓜,表情语言,你下意识地看时,眼珠子停留了零点几秒,完全不是正常的表情,坐收银台那个,我第一天就发现了……她向你暧昧的瞟了几眼,很关心那种,奸情直接写脸上了……别惊讶啊,审讯心理学,我毕竟当过警察嘛,专揪人的黑事。”大兵笑着道。 于磊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奇损奇坑的大兵了,这个发现让紧张了,他做着停势,示意着不敢讨论这个问题了。 “咱们应该多交流交流,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其他忙呢?比如我就能看得出,站在GMC车前那个男的,要掏腰包了,但他喜欢的是那辆JEEP大切,只是暂时拿不定主意……你现在打电话告诉导购,让她大声说,有人预订JEEP,让她故意对这位顾客稍微冷淡一点……最好抱歉地告诉他,JEEP有人预订,如果要GMC的话,我们可以优惠……快点,你当奸商这么多年,不至于这个戏不会演吧?”大兵轻声催着。 于磊被大兵的严肃吓到了,不过奸商反应快,急急拿起电话,给导购拔着,他跑到了外面通话,其实就隔着玻璃能看到,那女导购肯定也是个小人精,迅速领会意图,然后摊手给顾客说着什么,那顾客有点忿意了,指责了两句,再然后,指着JEEP,重重点着,那表情、那口吻是……就这辆了!小看谁呢,我特么还就马上开走呢。 轮着经理出面了,赶紧绕了个圈回来,给生气的顾客鞠躬,好说歹说,得嘞,非要不可,那只能把预订取消了,不过等那顾客刷了卡,坐等提车的时候,那满脸的歉意导购和磊胖子,心里早不知道乐成什么样了。 茶水泡了两道,这辆新车拴着红布条就卖出去了,等送顾客去隔间的办保险拿手续,于磊再坐回来,已经是惊讶得嘴不合拢了,看着大兵,脸上多了一层崇拜的成分。 “脖子粗、腰粗、腿粗,手指也是又肥又粗,绝对是大款不是伙夫,越缺乏运动的人,就越喜欢运动越野类的车型,空间大不憋、驾驶位置大,方向盘不顶肚子……这号人不缺恭维巴结,缺刺激,你得给人家甩脸子摆谱装大爷的机会不是?都装孙子一样伺候着,挑谁的不是挑,多没成就感?”大兵笑着道,这些在骗子窝里形成的观念已经潜移默化,开始有意无意地活学活用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还可怜你脑残呢……看来咱们的差距不是缩小了,而是更大了,有兴趣常来指导指导?”于磊眼睛亮着问。 “当然,我怎么会介意帮你。我还指着在哪挣点外快呢……靠工资重新开始生活的压力,可是不小啊。”大兵笑着道。 于磊有点明白了,悻然道着:“大兵,你入错行了,你要是当奸商,应该早富得流油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富过?不过是重头来而已。”大兵笑着如是道,笑得有点苦涩,毕竟重新开始一个自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报到期限的最后一天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了,相了一回亲、卖了一辆车、请了一顿酒,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大兵才骑着晃悠悠的自行车到了单位:岚海市中级人民法院。 门房居然认识他,他不认识对方,悬着国徽的门头后,那个曾经呆过的环境还是有些许记忆的,他记得是一辆标着“法院”的解押车,定制的,前面两个座位,后面是钢筋焊的笼子,职责就是从这里出发,到看守所提嫌疑人,拉到法庭,开庭,庭审结束,再解押回去……那辆车居然还没换,都破成那样了,轮毂都锈了。 他又往里走了走,一庭、二庭、三四五六庭,有民事,有刑事,在庭审间后、走廊底,也有钢筋焊的铁门,那个小间他记得,是把嫌疑人解押到庭时的暂休地方,他特意上前看了眼,记忆犹新呐,黑咕隆咚的小隔间一股骚臭味、脚臭味、体臭味合成的臭味,都不知道关过多少形形色色的嫌疑人了,有些家伙尿急,就直接在小号子里处理了,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一个谁也不愿意来的绝地。 而他的工作有一项就是:站在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等着带人上庭。 神奇的地方,往往有神奇的效果,在这里居然唤回了他一部分记忆,他记得自己生活像这个小隔间一样,是阴暗色调的;记得每天有气无力的、极度厌恶地来回奔波在解押的路上;更记得,自己是那么麻木地,把一个一个猥琐的、剽悍的、气质不凡的、以及獐头鼠目的家伙,带上庭,然后再扔回看守所。 他慢慢地走着,慢慢地回味着曾经法警的工作、生活。曾经在麻木、厌恶、怨天忧人中的生活,而现在的心境却不同了,怎么看也像是一个简单的重复工作,不必再迎着明枪暗箭、不必再目睹生离死别,也不必在陷进尔虞我诈……他妈的,解押罪犯,总比差点自己成了罪犯强啊。 爽朗、豁达的心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形成了,他信步上了二楼,敲门问了一位人事部门所在,那位麻木的法院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指了指三层,他再上一层,找到这个房间,敲门而入,一位戴着眼镜,身材发福的男子,正和一位满脸褶子的大婶聊天,那位大婶一笑就露着一口牙,暴牙,往外飘。 “我叫南征,我来报到。” 大兵对着两位,介绍自己。那两位似乎认识,似乎认识的表情里还有点没说出来的潜台词,男子叫着他坐下,登记,拿了组织关系交上去,暴牙婶刷刷写着,那男子语重心长道着: “南征啊,你的情况院里已经知道了,就等着你来报到上班……咱们人事上的安排讨论了一下,本来准备给你安排到档案上,可是档案上超编啊。也考虑过民调上,可那儿也超编,还考虑过办公室……可办公室超编的更厉害,一个主任,三个副主任,还有四个副主任科员,实在安排不下啊。” “什……什么意思?难道让我光领工资,不用来上班?”大兵好奇问。 暴牙婶笑了,直说这小子把自己当院长亲戚了,净想好事。 那安排接收的男子笑了笑,摇摇头,告诉大兵:“你是转业回来的,要不还干你的老本行吧,法警,没意见吧……这是暂时的,咱们院向来开放接纳人才的,你可以参加司法考试,竞聘法官嘛……那就这样了,老吴啊,上编、工资造表别忘了啊……别客气,我们也是竭尽全力了,希望你理解……” 就有意见,也没机会说出来的,大兵是在懵然中出来的,一堆东西交上去,基本就完事了,依然是国家的人,他礼貌鞠躬离开,在掩上门的一刹那,听到了里面那位主任的牢骚: “哦哟,又来个养老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还省厅招蓦走呢,瞧吧,退回来了,萝卜拔出来晒一圈,还得在那个坑里,做人得塌实啊,不能太好高骛远。” “这位好像,南骁勇那儿子吧,就那年抢险牺牲的。” “可不……要不是咱们当时还不接收呢,现在这编制多紧张呢,多少专业对口的大学生想来都没门。” “哦,应该照顾进来的……那帮退伍的,素质都不怎么高。” 听到背后咬耳朵的闲话,大兵对自己的前身认识又深刻了一层,就特么这个没人愿意干的工作,还是照顾的,可想而知,以前得背到什么程度啊? 但更背的是,想跳没跳出去,又回到背地方了,法警科在楼后面,被楼堵得死死,一个白天也得开灯的地方,坐着的是满脸愁苦的干警,话都懒得多说几句,对于大兵的回归连点惊讶都没有,大兵进去报到,领了一身衣服就下班了。 从这一刻开始,法警南征报到了、上岗了、开始上班了、回到原来的岗位上了…… 第070章重装上岗 刷……一股白练似的清水,冲向临时的羁押间,洗洁精冲起的泡沫鼓了一堆,在水龙头的冲刷下,渐渐看到了水泥的原色,泛黄泛黄的尿渍被冲了个七七八八,干这活的大兵倒没觉得什么,可把中院瞅着、瞄到、以及路过偶尔搭讪的同事给吃了一惊。 “咦?那不南征么?怎么又回来了?” “省里退回来了,没准犯什么错误了。” “不可能吧,咱们这行要犯错误,那得是大错。” “怎么不可能,总不成回来还是法警吧?瞧瞧,洗上厕所里……” “哎……哎……这太,太过分吧,南骁勇可是烈士。” “人家自觉干得,要不说烈士家庭觉悟高呢,把清洁工都不愿意干的活,抢着全干了。” “不是……我听他是受伤了,脑袋受伤了。” “哦……看样倒是像啊……” 叹息的、可怜的、甚至有幸灾乐祸的,就执法的群体里也是人,少不了那些羡慕嫉妒恨,以及红眼、八婆加势利的因素在作祟,对于这位曾经高调走的法警,大多数的评价并不怎么好。 一位穿着制服的男子,匆匆地从门厅奔过来了,阔额、国字脸,就身材微微发福,也被制服的标准给掩盖住了,他奔到了大兵近侧叫着:“嗨、嗨,南征,这是干什么呢?” “洗洗这个羁押间啊,经常用呢,比卫生间味道还冲。”大兵道,回头看了一眼,是科长王文纪,据说是他的前同事里唯一还干着法警职业的,不过已经提拔了,现在成他的上司了。 王文纪撇嘴了,这就是个临时羁押开庭人犯的地方,但凡嫌疑人呆的,在法警看来都是有某种晦气的,监狱、牢笼、戒具,不管是他们的物品还是他们呆的地方,清洁工都不愿意碰的,反正都是人渣,他们都不在乎是什么地方,谁还关心过这事。他拉了大兵一把道着:“哎,算了,让人看见笑话呢……想表现也不是这个办法啊。” “那你说什么办法?”大兵笑着道。 “一个院长三个副院长,多走动走动就行了。”王文纪道。 大兵回看了一眼,这位权当是新认识的同事,他笑道着:“我们天天押犯人呢,这么晦气,院长不嫌弃啊。” “晦气你还往这地方来?”王文纪不屑道,解押的法警,是永远不靠近嫌疑人,更不愿靠近这个肮脏地方的,就看押也是坐得远远的。 理由嘛,很简单,大兵苦着脸道:“太脏了,嫌疑人也是人嘛,不能把人家关在畜牲地方啊。” “确实不能当畜牲。”王文纪道:“不过他们中绝大多数,连畜牲都不如。” 这话,让大兵懵然看了和他年龄相仿的一眼,有点难以消化了,李振华、上官嫣红、刘茜……那一位一位已经变成嫌疑人的故人,浮在他眼前,也让他轻叹了一声。 “行了,走吧……今天有开庭的,给你安排活了。”王文纪远远站着,大兵默默收了水管子,拖布把里面拖了一遍,大致干净了,这才转身奔上来,跟上科长的身影。 一切从头来了,就像刚进单位的毛头小伙一样,王文纪边走边问着他:“南征,我怎么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 “脑袋受了点伤,有点失忆、健忘……嗯,训练受伤。”大兵怕追问,搪塞道。 王文纪吓了一跳,指着警示着:“行不行?你可别健忘的,把嫌疑人给丢了啊,这可是细活,解押人一道一道手续、档案得保存好呢,真出点岔子,你得去跟他们作伴了。” “不会不会,又不是一个人干,再不行,我可以开车嘛。”大兵道。 “哦……”王文纪扭头了,命令前同事稍有不适,不过很快消失了,他道着:“你适应适应吧,这活嘛责任大是大,可也不算重,就是得天天接触嫌疑人,一般没人愿意干啊。大部分都是退伍回来临时当个跳板,干不了两年都想办法出去了。” “那是为什么呢?”大兵糊里糊涂问,这行规,他却是没机会体会到。 “你说为什么?天天看着抢劫的、杀人的、强奸的、入户盗窃的,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坏人,时间一长,整个人都不好了,也就神经大条的才能干这活。”王文纪道,回头瞄了眼,看大兵脸上没啥反应,这倒是好事,他回身拍拍大兵肩膀,揽着道:“南征,辛苦你了,要是能调配开,我尽量给你少安排……咱们以前同事,你说让我领导你,我怎么觉得不太舒服啊。” “没觉得啊,这不各尽其职么?我要是领导,我也安排你干活去啊。”大兵道。 王文纪没想到客气了句,被这么不客气噎了下,他尴尬笑笑道着:“对,你这觉悟,确实高……来吧,时间快到了。” 楼后法警科,两辆车整装待发,解押的时间、路线都是不固定的,解押的人员,是出车前才会递给你档案的,保留着基本的保密原则,毕竟工作的性质不同。 两组,第一组封刚、丁晓波。大兵刚认识,也是招聘进来的新人,退伍人员,刚转正。 第二组:庄海峰、南征。理论上庄海峰的资历没有南征老,可南征现在要忝列他的助手了,是位壮壮的小伙子,和庭审的交接档案,一屁股坐副驾上挥手:开车。 这就上路了,方向是岚海市第一看守所,在临海区,原新垦农场的位置,距离法院十九点九公里,需要在一个小时内把人带来,然后九点半至十时庭审,再然后,把人送回看守所就OK了。 除了觉得这辆解押车实在难开之外,大兵倒没有特别的感觉,王文纪科长提醒过了,刹车硬,得提前踩,挂档费劲,多挂两次……换车?还是算了,就接着犯人,咋地,还配辆大奔接去? 被无情拒绝之后,类似合情却不合理的建议大兵不敢再提了,而且他开始小心了,因为他总觉得自己说话,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让别人反感,他后来想想,估计是自己离开体制太久的缘故,沾惹了所谓很多的“不良习气”,于是在回到体制里,反而格格不入了。 那些无形的规则是很多滴,比如前天组织捐款,给残疾人捐,一把手五百、二三四把手三百,科级二百,普通职工一百就行,大兵实在看不懂,捐款怎么搞得像摊派,他倒不介意,可是别人很介意的是,这个夯货捐了五百,于是大兵像打扫羁押间一样,收获了无数双白眼加戳脊梁骨。 “哎……南征,我怎么听说,你以前就在中院?又回来了?”同伴庄海峰问。 “嗯。训练受伤,不适合新岗位,就回来了。”大兵顺口诌了句,瞟了庄海峰一眼,这位让他多有好感,人黑黝黝的,坐姿是端坐,额上的压痕还在,那都是部队训练的结果,一眼扫过,他随口问了句:“装甲兵?” “嗯。”庄海峰随口应道,然后一奇怪,反问着:“咦?你怎么知道?” “活重伙食好,一出来都是手厚皮糙,小臂肌肉发达。”大兵笑道。 “可不,抬弹药箱就练出来了,哎你是什么兵种?”庄海峰好奇问。 “武警。”大兵道。 “武警不行,太松垮了,我们那训练真叫苦,新兵连就开始扛着弹药箱越野,我去过你们武警部队,那训练跟玩一样。”庄海峰极力贬低着大兵曾经的职业。 大兵笑了笑,没做解释,也不好做解释,他转着话题问着:“今天解押的什么人?” “一个入户盗窃的、还有一做假护照的,不是什么重刑人员。”庄海峰合起解押文件,不自然地牢骚就来了,而且果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的那种,这家伙保留着部队的悍兵风格,开口就是他娘滴,第一句是他娘滴,你是不知道这些人有多坑啊,假护照做出国际水平来了,还净给蛇头做,在国外用呢……第二个他娘滴,前两天还带了个七十二见的,你猜什么罪?一定猜不着,居然是猥亵幼女,庭上家长气得都快昏了,我瞅着都想把那老流氓掐死得了……第三句他娘滴,咱们这叫什么工作啊?简直就是垃圾桶,社会上容不下的垃圾,都得咱们倒饬。 “总得有人倒啊,要不留社会上,难受的人不更多。”大兵幽幽道。 觉悟这么高?庄海峰愣了下,瞅瞅大兵,好半晌才奇怪问着:“南征,我听说,你是脑袋受伤了?” “对啊。”大兵道。 “怪不得呢,我不是笑话你啊,好歹他们都是当兵的出身……兄弟给你说心里话啊,窝屈,真的很窝屈。”庄海峰道,大兵不解,于是这位干了一年多的老法警,开始把垃圾往外倒了。 论待遇,咱们比人家招进来的大学生差一截;论实惠吧,人家属走后门也是找法官,不会找法警;论责任吧,咱们的责任比谁的都大,嫌疑人出来自己磕下碰下,都是咱们的问题,我照顾我爸都没这么上心过,只怕那个蠢货想不开,拿脑袋乱撞呢。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咱们够窝屈了,你可别犯傻啊。 “我……我犯傻了吗?”大兵瞠然问,从来想不到,以自己的智商换个地方,居然会犯傻。 “啧,也就咱自己人我跟你说,捐款你和领导捐一样多干什么?人家捐五百,你也捐五百,好像你觉悟已经赶上领导了似的……即便你觉悟赶上领导了,那不是显得其他人觉悟都比你低了?还有啊,早晨来了就冲那羁押间干嘛,那地方比厕所还晦气,好死不死的什么犯人都从那儿过呢。”庄海峰拉着脸道,面相愁苦,眼神黯淡,果真是整个人很不好了。 “您说的对……我,我这不是新来吗?您得让我适应一下,这样,您就把我当新兵得了。”大兵委婉地道,不忍拂了这位同事的好意。 “不用我教你,干这活,用不了多长时间,再阳光的人,也得悲观厌世。”庄海峰道,这话大兵不同意了,直道着:“人家嫌疑人都不悲观呢,咱们厌什么世?” “这你就不懂了,嫌疑人只要不是死刑,他有盼头,咱们这……没盼头。”庄海峰道,他掰着指头数了,法警最好的归宿,是累积几年资历,就换岗位,顶多也是后勤、庭警或者其他非技术岗位,没有出头之日的,说白了就像看守所号子里那些最底层的犯人一样,是被吆来喝去的一类,没人拿你当根葱。 浓浓的愤世嫉俗,大兵不止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这点让他很迷茫,总是试图回忆起,是不是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但他回忆不起来,特勤的经历相较于此时的工作,是一种悠然和惬意,是他最神往的心安归处……可现在却有点糊涂了,怎么好像又错了?如果没错,那为什么这么多的不如意? 大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同事,可能从部队那个大熔炉回到地方这些大杂烩的环境里,还真是很难适应,那个简单,强调共性的地方,你适应规则会很容易地按部就班来,而在杂七杂八的社会环境里,谁可能数得清,有多少在明里暗里起效的规则及潜规则? 到了第一看守所,庄海峰都懒得下车了,站在车后,开着车后厢,那间小笼子隔间。解押文件扔进大兵,大兵整整法警制服,进了两道门,文件验明,过了一会儿,才见管教带着嫌疑人从号子里出来,出最后一道门,打上手铐,签字,这才交给大兵。 两个,一个发疏獐头尖下巴的中年人,老佝着腰,另一位居然是个胖子,看守所的低劣伙食居然没把他饿瘦,一摇一晃迈着公鸭步子,这位不用佝腰,想弯腰都不容易。 待遇很直观,庄海峰站在解押车前厌恶地一指车里:上去! 两人上去,拍好门,上锁,验过文件,出看守所,一路回返,这个感觉让人怪怪的,而且有嫌疑人在场,法警都会虎着脸,保持着自然的沉默,一直回到中院都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带进了已经打扫干净的隔间,先提审的是那个胖子,没成想居然是位做假护照的好把式,他被庄海峰带到庭上了,那儿有法官、书记员、公诉人,庄海峰顶多站在门口等着结束,其实法庭没有想像中那么庄严,大多数时候是非公开庭,从检察移交过来的都是已经定案的,公诉一念、庭审一过,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没异议就结束了……过不了几天判决书就下来了,到时候,还得法警去看守所交给嫌疑人。 “大哥,大哥……”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大兵侧头,是那位佝腰的,正贼头贼脑小声试图跟他说话,按照纪律,是不能和嫌疑人接触的,大兵没吭声,那位哀求道着:“给支烟吧,这里面憋得好难受。” “装吧,你根本不抽烟,看守所里就能抽烟,也轮不到你吧?”大兵道,作为曾经的特勤,有一点长处保留下来了,那就是眼光,他没有闻到明显的烟味,而且这个佝腰的在正常的认知里,也属于号子里的最底层。 “哎呀,这您都知道……不瞒您说啊,大哥,给我几个烟头就行,我们出来提审开庭都有任务的,一个烟头也拾不着,回去得挨揍啊。”那位嫌疑人哀求着,而且早瞄上了,手在号里子指指不远处:“那儿,那儿……就有。” 指向处是垃圾桶,桶上凹盖里,有几个或长或短的烟蒂,大兵纳闷了,忍着笑问:“你们这号子里,居然还有目标考核?” “可不,牢头管得严呢,拣不着好烟头,挨揍呢。”嫌疑人道。 “怎么?看着我好说话?会给你拣烟头?”大兵瞪着道。 “不是,你看您……像好人。”那位嫌疑人抬头了,期待地看着大兵,大兵蓦地省悟了,也许是特殊境遇的原因,可能自己的眼光中,缺少了法警惯有的厌恶、嫌恶,以及避而远之,才让嫌疑人视作好人。 这个省悟让他哭笑不得了,瞅瞅这位身瘦骨细的毛贼,他拉着脸道着:“知道里面不舒服还不干好事,犯什么事进去的?” “没……没犯什么事,就回家拿了点东西……就被抓进来了。”嫌疑人嗫喃地说着,仿佛也是位心理大师在,在察言观色。 “撒谎是吧?能让中院判你,能是就回家拿了点东西?”大兵道。 “嗯,我是去别人家拿的。”嫌疑人犹犹豫豫道,在这一刹那,他看到了法警的嘴角上翘,然后大兵这位法警露糗,侧头看,那货正笑眯眯向他示好,而且愣是用这句话,逗出大兵的笑容来了。 “哎大哥,就俩……给俩烟头,我念着您的好呢。”嫌疑人顺杆往上爬了。 “不行啊,帅哥,我在监控探头下,是不能和你接触的……对不起了。”大兵道,拒绝了,拒绝时,明显地看到嫌疑人身形萎缩,眼光黯然,靠着铁门,像被人奸殴一通一样,垂头丧气的。 不知道触到了大兵的那根神经,那怕是目睹死亡已经冷血,那怕是身处敌对的位置,也莫名地让他有点怜悯,他不知道这个怜悯来自于何处,似乎不是他这种人应该有的,就有,似乎也不应该给笼子里关的这种人。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大兵轻声问,保持着警戒的姿势未动。 “有老婆,肯定早跟别人过上了……有娃,出去肯定不认识我这个爹了。”这位年纪已经不小的嫌疑人,忧桑地看着号子里的水泥顶,那神情好不落寂。 “你不是一进宫了,这么油滑,而且敢撩法警,应该是个老油条了,第几次了?”大兵问。 “不算派出所的,第三回了,这回惨了,摸了对镯子居然是玉的,居然值十几万……哎他妈的,让我两千块钱给卖了,没文化真可怕啊,坐牢都坐得糊里糊涂的。”嫌疑人感慨道,话里带着浓浓的忧桑和后悔,是实打实不掺假的。 不是后悔干了,而是后悔没文化地干,实在冤枉。 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可恶之处了,大兵有点纠结,被关进笼子里的坏人,你说应该关注他的可怜之处呢,还是多想想他的可恶、可恨之处呢? 庄海峰打着手势,叫着大兵,大兵开着铁门,押着这位嫌疑人,出门他做了一个意外的动作,把这货往垃圾桶边带,然后故意地在垃圾桶边上停留了一秒钟,这个毛贼手快的很,等离开时,那里面的几个烟头,都被他捞得干干净净了,而且这毛贼回头朝着大兵感激地一瞥,轻声说了句谢谢。 大兵表情严肃,一言未发,带着他,上庭了。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他的心态放松了。每个人都要选择自己的站位,或站在悲观里、或站在乐观里、站在希望、或者绝望里,可事实并没有那么单纯,站在悲观的角度,你肯定要丢掉乐观;站在绝望的角度,那怕有希望也会被你忽略,就像这个可恨又可怜的毛贼一样,你恨他,他不会更差;你可怜他,他也不会更好,恰恰相反的是,你选择对他的方式,影响的是你的心境。 所以,在这个本来就歇斯底里的世界,那些形形色色的罪犯又何曾有过一时消停,你一个小法警的感受谁又会在乎?整个人就再不好,也是在自找没趣。 一念至此,大兵微笑看着同位庄海峰;鲜明对比的是,庄海峰一脸恶相,苦大仇深盯着那位做假护照的胖子。他慢慢踱步上前,那位刚从庭上下来的胖子豆大的汗滴还在,不知道是憋得,还是紧张得,反正的吭哧吭哧直喘气,他警惕地看着两位法警,像随时准备起身脱逃一样,这紧张的架势让庄海峰也戒备了。 “把他放出来吧,让他上个厕所。”大兵容易道。 “啊?”庄海峰吓了一跳。 “我来。”大兵拿着钥匙开门,示意着庄海峰去看着庭门,当声开门,那胖子紧张地看着大兵,大兵扶着门道着:“出来吧,去上个厕所,洗把脸……是不是喉咙发干,那儿有水。” 哦哦哦……这胖子惶恐地一点头,这才跟着大兵出来,进了斜对面的卫生间,又翘屁股又挺胯,终于憋出尿来了,这头放完,那头就着水龙冲脸冲头,咕嘟咕嘟直灌,片刻一仰头,哎呀,那舒爽得一呼气,爽歪了,再看大兵时那眼神里可都成了感激,直鞠躬点头谢着:“感谢政府,感谢警察……太感谢了,哎呀妈呀,快把我憋死了……” “出来吧,时间就快了,这个庭开完就能回去了。”大兵站在门口,那胖子千恩万谢,晃悠晃悠进去羁押间了,不等大兵动手,自己就把门锁上了。 “胖子,你得减减肥了啊。”大兵随口道着。 “哎,您说的对,我这不正减着呢吗?每回抓进来关几年,基本就相当于减肥呢。”胖子受教道。 “太给国家狱政管理增加负担了啊。”大兵道。 “没增加。”胖子严肃地纠正:“我就想多吃,政府也不给啊。” “不给是考虑你的健康无法承受,判决下来,去监狱好好改造啊,人不能一辈子老干坏事啊,将来出来换个活法啊,别让我再碰见你,还拉你上庭。”大兵道。 “哦,应该的……警哥,谢谢啊,谢谢。”胖子前口应着,后声就不对味了,他道着:“将来再犯事碰到你就好了啊。” 大兵愕然侧眼,那胖子省得话不对了,不过廉耻之于他基本属于可忽略的成份,他呵呵地傻笑。 想指望这号人改过自新恐怖有点难度,大兵也无语地笑了。 这一天的庭审,法官有点奇怪,出奇的顺利,嫌疑人不像平时那么梗着脖子仇视加胡搅蛮缠;庄海峰也有点奇怪,笼里子关的俩货送看守所送,两人一路谈兴颇浓,互相交流呢,老贼说了,胖子,我出去给你介绍个好活,包你减肥……胖子不屑反驳,哥是高智商人才,当贼多没技术含量。两人打屁一路,送回看守所,连管教都在奇怪,这对货不像去接受审判去了,倒特么像去旅游了一圈,轻轻松松回来了,以往审判归来,可是一个比一个哭丧。 没人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原因何在,那怕就大兵也没有注意到,他能毫无滞碍地和这些形形色色的嫌疑人交流…… 第071章有美成双 十一月十六日,一驾波音航班缓缓降落在津门机场,这架航班载回了一位特殊的旅客,因为这位旅客的原因,省厅派出的侦察员在境外就登机随行了,航班落地,即有数辆警车已经泊到了弦梯的位置,接送大巴载走的旅客之后,这位神秘的旅客终于现身了。 蔡中兴! 津门、彭州数地原始股诈骗案、非法集资案重点嫌疑人蔡中兴,自境外回国投案自首。 他生怕自己遭受不测似地,一现身就掏着一张纸,写着自己的大名,对着远去的旅客大喊着,我是蔡中兴,我回来投案自首……我是蔡中兴。 “走吧,谁还记得你啊。”一位侦察员背后催道。 下弦梯,栽上了铐子,高铭仔细看看这位面目愁苦、变得削瘦的嫌疑人,随口道了句:“蔡老板,看来境外过得很不如意啊。” “我是投案自首,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蔡中兴有气无力地道了句,看这场面,两辆警车,规格太低了。 “你快算了啊,要不是钱没走,你能回来?”范承和挖苦了一句,押着人上车,蔡中兴气愤地喊着:“我要见我叔叔,我要见你们领导。” “等服刑期满,会见着的。”范承和把人带上了车,瞅了眼,悻悻骂了句:“那晚耍得挺聪明啊,坐旅游大巴溜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蔡老板。” “好像当初我站你面前,你敢抓我似的?”蔡总余威犹在,反驳了范承和一句。 “也是,赶紧想好坦白交待啊,你叔叔你都交待完了,连他是你亲爸都交待了。”范承和损了一句,嘭声关上了后厢,任凭蔡中兴在车里咆啸失色,他挥挥手,这辆解押车先行,回身他登上了另一辆,车旋即跟在押解车后。 开车的是尹白鸽,她是插到今天的解押任务里来的,或许是某种心结未了,总有看看坏人下场的那种冲动作祟吧,这场正义迟到的那怕有点太久了,好歹也找到了点大快人心的感觉。 高铭有点兴奋,直说着那件旧案的惊心动魄,范承和这个跟屁虫不时附合,兴奋了一通,又开始牢骚了,津门及周边省市,临近年关又曝起了几起非法集资案件,而之后的案件,却没有蔡中兴一案顺当了,少了翔实的消息来源,大多数都是崩盘后才发现问题,到发现问题,已经是无法挽回了。 于是高铭哀叹了句:“执法环境在恶化啊,民间的戾气越来越重啊,警察越来越不好当了。” “队长,这不属于您的职权范围吧?”范承和笑着问。 “滚蛋,你懂个屁……别走到哪儿也嘴欠啊,没准那回说不对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没见网曝的,警车停饭店门口吃顿饭,就特么被无数公知指责了。”高铭牢骚道。 尹白鸽笑笑,悠悠道着:“权力被监督那是好事啊,不过要过度了,只能证明,普通市民的安全感越来越低了啊,经济发展、犯罪率增长,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是一对正比关系,就海洋另一岸公知吹捧的美利坚合众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恰恰也是社会治安最差,犯罪率最高的一段时期。” “哎呀,怎么什么坏事让您一说,还就成好事了。”高铭辨不过了,范承和又嘴长了,出声问着:“尹指挥,什么是公知啊?” “我这样解释,学经济的很头疼,因为每派的经济学家都有不同的理论和答案,公知精英们就不同了,他们会告诉经济学家,来做公知吧,对于公知而言,不管什么问题,都是体制问题。”尹白鸽笑着道。 “哦,我明白了,就是网上瞎BB那些货吧。”范承和极度不屑道。 尹白鸽噗声一笑,直赞形容准确,高铭笑着道着:“您别介意啊,尹指挥,咱们队里多数都是这号直爽性子。” “怎么可能介意,范大可是英模人物。”尹白鸽笑道,一提这事,范承和直摆手说了,快算了,就两千块奖金,都被兄弟们吃得超支了,以后评优什么的,我是死活不当啊,按我队里谁评上谁请客的规矩,指定得赔钱呢。 这话引得两人又是一阵好笑,在那个雄性激素过盛的集体里,总会发生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集体抓大头吃大户,算是最轻的一种了。 押解是直接朝看守所去的,拐下机场高速时,高铭偷偷瞄了尹白鸽一眼,觉得心情颇好,终于小心翼翼地把心里话问出来了:“尹指挥,我能问……个事吗?” “想问……大兵在哪儿?”尹白鸽学着他的犹豫口吻,像调侃。 “那我还是不问了。”高铭失望地道。 “你可以问的,但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你违反纪律啊,他这样的人,回到普通、正常、安宁的生活中,难道你们很介意吗?”尹白鸽反问。 “那倒不是,我们也想啊。”高铭道。 “哎,尹指挥,他能行么?其实我们知道他名字,也知道他当过法警,很好查的。”范承和小心翼翼道。 尹白鸽头也不回地提醒着:“那你们准备好啊,万一有事,先揪的就是你们,知道他去向的人不多,那个名字,你们最好忘了。” 对于特勤人员,除了尊重,还有一层是晦莫如深,两人知道轻重,不多言了。可此时却听得尹白鸽幽幽叹了声道着:“其实可以更好一点的,他这么回到地方,比打回原形了还不如,就即便留在基地也行啊,可偏偏是出过这么一趟重大任务,按特勤条例,是必须离开案发地的。” 这是预防有纠葛,或者有什么不可测知的危险,毕竟从事的工作特殊。高铭表示理解地道着:“其实,我就是担心,这回去能适应吗?要想不起来好说,要都想起来,那不更难过……哎对了,他家里情况……还行吧?” “告诉你也无所谓,他的家庭有点特殊,父亲是个烈士……”尹白鸽幽幽地道着,把大兵的家庭,简略地告诉了两人。 没想到是这种情况,高铭有点难堪,范承和却是脸色铁青,愤然道着:“那就更不应该这样对他了,这不找着让人说卸磨杀驴吗?”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高铭斥了句。 “我就这样,看不惯还把我嘴缝上啊,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组织上出于什么心态,把人给扔回原籍,别给我提什么人格分裂,咱们这行,有几个不分裂的?不信把队里拉出去,放他在的环境里试试,不黑化变质才见鬼呢。”范承和气愤地道。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高铭斥声弱了,看着尹白鸽的脸色。 “呵呵,我很赞同你的意见。”尹白鸽讪笑道着:“其实孙副厅也是一片好心,真留下,再出什么任务,那出去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那种情况下,会比现在更好?不要那么多牢骚,特勤的工作性质你们也知道点,有些可能一个任务都做不到就废了,有些连废的机会都没有,要是能有一个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言已至此,唉声叹气间,高铭和范承和默认了。 其实最难说服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当看守所大门开合,当威武的警员,身穿着警服,头顶着国徽,庄严地把嫌疑人解押、移交,那一幕场景莫名地让尹白鸽有一种错觉,仿佛其中的一位,是南征,是代号大兵的战友,是他亲自把这位作奸犯科的嫌疑人,押进了他们最终的归宿。 一桩心愿,随着蔡中兴的入狱,终于了了,可是又一桩,却悄无声息的发芽了,滋长了,蔓延了,尹白鸽匆匆赶回厅里,行至途中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周六了,根本不上班,而她所在的政治部,更多时候在别人看来,上班和不上班没有什么区别……成天介在文山会海中渡过,时间过得越久,人会越觉得麻木。 他驾着车,漫无目标地走着,不知道是在什么东西的驱使下,她在手机导航里输入了“岚海市”三个字,看看200公里的距离,做了一个决定:转向,去岚海市。 纠结了几个月,而这个说走就走的决定,只用了一秒钟…… …… …… “一颗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 “风儿吹,雨儿长,和我一起守边防。” 鬼哭狼嚎的歌声传在楼道里,潘云璇一听就牢骚了,这几个臭小子,把我家当成文娱活动室了,她蹬蹬蹬加快了步子,掏着钥匙开门,看到了自己家里,儿子弹着吉他,于磊、马良臣跟着哼哼,桌上杯盘狼藉,酒瓶子都扔了好几个了。 “哟,阿姨,您回来了。”于磊兴冲冲地起身了。 “咦?妈,你怎么来了?”大兵惊讶了声。 潘云璇发愣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马良臣道着:“阿姨,我们实在没事,这不仨战友凑一块瞎乐呵乐呵……您吃饭了吗?要不我给您做去。” 嗯?怎么了?好像老妈脸色不对,大兵好奇过来,小心翼翼问着:“妈,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还以为你一个在家,准备给你介绍个……对象呢。”潘云璇慢慢地笑了,笑里又有点尴尬,大兵拉脸了。于磊和马良臣哈哈一笑,于磊道着:“阿姨,谁呀,先让我们瞧瞧?” “去去,你什么眼光。”潘云璇斥了句。 老马道着:“阿姨,您那眼光不行,大兵见过世面的,咱们小地方这些姑娘,肯定不入眼了。” “别胡说啊,什么小地方不行,哎我说你们……”潘云璇指着,这肯定要下逐客令了,大兵赶紧拦着道着:“妈,妈,您别,我明天一定去相亲,您说跟谁相,我就跟谁相,成不,今天我好容易聚聚,刚喝高兴了呢。” “喝酒重要,还是相亲重要?”潘云璇忿然问。 “相亲重要,绝对是相亲重要……那我们正喝着呢。”大兵道。 却不料这个借口也不行了,老妈一笑道着:“知道就行,我把人都带来了……佩佩,进来啊。” 呃……大兵一个酒嗝,吓了一跳。 呃、呃……于磊和马良臣接连两个酒嗝,丑态毕露。 只见得门外,千呼万唤方出来一位,好温婉的姑娘,长发如墨、风衣似火、白里透里的脸蛋俏生生欲说还羞地站在门口。 大兵惊得直挠脖子,这不那位剽悍姜佩佩么,怎么一转眼变成这样了? 马良臣和于磊却是惊讶于,潘医生比他儿子还能耐,居然带回位极品来相亲相到家里了。 “愣着干什么?散了散了,下顿就是喜酒了,有你们喝的。”潘云璇逐客了。 于磊恍然起身,披着衣服道着:“对,对,我喝多了……我先走了啊,大兵。” “我也是,我喝好了……阿姨,我们走了……”马良臣笑眯眯地起身,知趣地离开了。 两人和姜佩佩打了个招呼,有点艳羡地又瞅瞅大兵,给了鼓励的手势,这两个灯泡一走,潘云璇可是不客气了,拉着姜佩佩给儿子介绍着:“这是佩佩,妈跟你说啊,这可是你宋叔叔战友的女儿,还到过国外读过书,现在在咱们市里搞广告策划……工作肯定比你强多了啊……佩佩,这是我儿子,南征……你们上次不是已经见过了?” “妈,我们……”大兵指着姜佩佩,要揭底,却不料姜佩佩道着:“我们肯定谈得来的,阿姨您放心。” “我就是担心您看不上我这傻儿子。”潘云璇不好意思道。 姜佩佩得意的瞟了大兵一眼,却是委婉道着:“怎么会啊,阿姨,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嫁个警察。” “那太好了,我儿子就是警察。”潘云璇乐了,大兵急了,直道着:“妈,我们上次……” “谈得挺好,就是担心怕您接受不了我,所以我才去找您的。”姜佩佩又抢话了,委婉、娇嗔,像自家姑娘一样,恰到好处,把大兵的话给挡住了,心花怒放的潘云璇拉着佩佩的小手,乐着道着:“怎么可能?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哎,你们坐,我给你们做饭……” “啊,要不,我们……自己去吃。”姜佩佩刻意地做了个尴尬动作。 然后潘云璇恍然大悟道着:“对对对,你们年轻人,还是自己出去吃……大兵,妈收拾家,你别管了,你去吧……” 老妈求之不得地,给两人提供方便了,把有点不情愿的儿子从门里推到门外,嘭声把门关上了。 门关的刹那,已经走出几步的姜佩佩得意地回头,哧声笑了。 大兵怒容满面追上来,愤然道着:“喂喂,你这什么意思?咱们不当场吹了么?怎么去找我妈去了?” “我又想和你谈谈不行啊?”姜佩佩针锋相对,得意笑道。 “谈什么?你是想看叫化子唱大戏,穷开心是吧?”大兵急切之下,跟着八喜学的顺口溜出来了,姜佩佩听得一愣,然后咯咯直笑,乐着道着:“就知道你这人可有意思了,那开心不行啊?” “好好,对那天的事,我郑重道歉行了吧,我妈快急得恨不得给我拉郎配了,您别去逗她成不?”大兵客气道,又是直入主题,道歉了。 “那没问题,可这来都来了,好歹让我宰你一顿消消气啊。我可是头回被人给甩了脸子。”姜佩佩不客气地道,笑容满面,瞬间又是粉面含霜。 “哦,好吧,惹不起你,我认输……别宰太狠啊。”大兵低声下气道了句,不无愁苦地往自己窗户上瞄了一眼,这时候,老妈肯定在偷看呢,而他,那怕就再委曲,也舍不得让老妈失望啊。 这时候,一只纤手挽上了他的胳膊,大兵一愣,却见得姜佩佩朝他做着鬼脸道着:“给你个面子,别当真啊,看得出来你在乎你妈妈的感受。” “谢谢。”大兵道。 “不客气,我正寻思着,是不是把你带回家让我爸瞧瞧。”姜佩佩侧头审视着大兵,像在看是不是货能对版。 “什么意思?咱们合伙去骗我妈,再骗你爸?”大兵瞠然道。 错了,姜佩佩摇头道着:“你这傻样恐怕骗不了我爸,可我又不想假戏真唱,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的事你问我怎么办?那赶紧找个对象呗……哦,看你这样不想找,不会是性取向有偏差吧?”大兵直接问,姜佩佩拧他一把放开了,直斥道:“啊呸,你才有偏差呢,姐是独身主义者。” “那咱们信仰不一样,我是马克思主义者,和你谈不来的。”大兵摇头道着,这话听得姜佩佩又是笑得花枝乱颤,不知不觉地又挽上了大兵的胳膊,直说没见过这么幽默的。 两人你说我驳,辨得激烈,可在外人看来,似乎很亲蜜,而且还挽着胳膊到车前的。这情景看得潘云璇激动了,摁着扑通扑通跳的心肝想着:怪不得我儿子瞧不上医院那些,敢情是钓上了个白富美啊,这下我可放心了。 心情大好之下,他开始收拾家里,哼着小调,涮锅洗碗,还把地给仔仔细细地拖了一遍,这旧家陋室终于有点生气了,不像以前,每每到家,只能看着儿子的照片落泪。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她赶紧地起身匆匆去开门,喃喃道着,这么快就回来啦?一开门,不对,不认识,是一位高个子的姑娘,眼睛特别大,水灵灵地,潘云璇狐疑问着:“您找谁?” “这是南征家吗?”来者尹白鸽,两小时疾驰,找到这个保密的地方了。 “对呀,您是?”潘云璇好奇问,这姑娘,好严肃,像有什么事。 尹白鸽递着名片,潘云璇一瞅,省厅政治部心理研究员,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来头,好奇问着:“找他有公务?” “不,私事,您是潘阿姨吧,大兵经常提起你,他在钱夹里,放了一张您年轻时候的照片。”尹白鸽笑了,潘云璇愣了下,然后热情地,把这位远道而来的姑娘请进家里,坐下,可回头她烧水时心里嘀咕了: 哎呀,这臭小子,在外面有勾搭的也不跟我说,居然还勾搭个当官的。 忐忑间又有点心花怒放,要勾搭个官,似乎也能接受,比医院里个小护士强多了,她端着热水放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尹白鸽,尹白鸽几次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出声问着:“阿姨,他……人呢?” “哦,和朋友出去吃饭了,那我……”潘云璇一句话出口,心里暗道坏了,儿子还和佩佩相着呢,这又来了一位可咋办? “不用麻烦,今天周六,我也没事,我等等他吧。”尹白鸽客气道。 “那好……那您稍坐,看会儿电视,我去买点水果饮料,就在楼下……”潘云璇聪明了一回,编着谎话出门了,一出门赶紧地给儿子打电话: “兵啊,你在外面有女朋友咋不告诉妈?什么?没有?没有都找上门啦……可不就在家里坐着呢……哎我跟你说啊,你自己决定啊,妈不干涉你……要妈说,还是佩佩靠谱,外面找的这个,你将来两地分居,那工作调不到一块还不净是麻烦……喂,喂……” 这臭小子,居然把电话挂了,潘云璇又待再拔,一想两人正相着呢,还是放弃了,在楼下提了一兜水果饮料,忙着回照应家里这一位了。 就是嘛,万一佩佩谈不成,这个也不错嘛,万一成了,将来孙子都是高干子女呢…… 第072章俱是失望 大兵扣了老妈的电话,踱回了西餐厅。拿着刀叉,仅仅是浅尝的姜佩佩,正复杂地看着他。 虽然穿着显得有点寒酸,不过却也不觉得违和,仿佛他天生属于这个环境一样,挥手叫侍应彬彬有礼,点菜点饮料行云流水,那怕就穿着和这个环境反差很大的着装,也没人觉得很刺眼,相反的是,似乎他身上有某种气质契合了这里。 轻轻坐回原位,大兵笑了笑,端起了饮料,浅尝、轻放,而放的时候,大兵蓦地发现,曾经训练过了言行举止还在他的身上起效,是优雅地放下了,而不是跟哥们对瓶吹一样,握着顿桌上了。 或许是……想到了尹白鸽的原因?他不知道,对于那位,是一种欲说还休的心情。 “她漂亮吗?”姜佩佩突然问。 “谁?”大兵笑了。 “明知道我问谁。”姜佩佩嘟着嘴,似乎怏怏不乐了。 “你要指刚才打电话的,是我妈。你要指我心里的,有一个,确实很漂亮。”大兵轻声道,眼里闪过的,却是一位触不可及的佳人,到现在为止,判决还没有下来,而且就即便下来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那双忧郁、清澈的眼神落在姜佩佩眼中,却有点误解了,她直道着:“我怎么觉得你对女人有恐惧感?不会是你取向有问题吧?要不,我发展你当我闺蜜?” 大兵脸拉长了,就那么郁郁地看着她,姜佩佩一呲笑,没发声,可两肩直耸,然后捂着脸,似乎不相信自己能说出这么污的话来? 这特么的是个女奇葩。大兵心里暗道着,没想到时隔才两周,她一下大变样了,披肩发、淑女文静那种、披纱、V领的毛衣、深色的裙裤,色调偏暗,不过却显得妩媚内敛,更添风致,就像从一个太妹一下子变成邻家小妹一样让人很难接受,偏偏还突兀地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姜佩佩得意地道。 “你是在故意搅了相亲,遇上个太正统的男人,他一定接受不了你上次见我那身装扮,要被吓走。遇上个不正经的男的呢,你正好借题发挥,把他吓跑,而你家里介绍的,肯定大多数是正统居多,所以你吓跑他们很容易。”大兵微笑道,女孩的小心思被他揣摩到了。 姜佩佩竖了个大拇指道着:“对头,我已经吓跑一个排了,但你不在这两种人之间,那我就免不了好奇了。” “所以,就去勾搭我妈去了?”大兵哭笑不得问。 “嗯,想给你个惊喜以及教训,忽略美女的存在是要付出代价的。”姜佩佩威胁道,不过威胁更像是在撒娇,她得意地笑着看着大兵,可惜了,这家伙像不谙风情一样,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一转眼,姜佩佩又咧着嘴问:“给点表情啊,帅哥,你怎么像木头人一样?” “都说像木头人了,还想要什么表情?快吃啊,不掏钱一定很美味。”大兵道。 “哎,没劲。”姜佩佩一缩身,靠椅子上了,像是很失望了。 “对不起,让你没劲了。我……可能无法满足你的虚荣,任性,其实我是个很无趣的人。”大兵轻声道,像身上贴着贴片,在对测谎机说话。 刺激到对面那台漂亮机器了,姜佩佩怒容满面,瞪着眼,要不是这个高雅的环境,怕是得发飚了。 “你是想说,给脸不要脸?”大兵道。 姜佩佩一噎,憋住了,对面那位就读心一样,准确地读出了她想喷出来的话。 “你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兵好奇问着,像冥冥间,能读懂姜佩佩想说什么话一样……对了,表情语言,这是曾经尹白鸽教他的,通过一个人的表情去读懂他的内心,就像现在姜佩佩脸上的犹豫、复杂、不忍、又不甘一样,他出声道着:“因为,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为什么这么做?” 姜佩佩表情变成惊恐了,她眨着美目,狐疑看着大兵,剜了句:“你……是当法警的,还是当巫婆的?” “呵呵……一样啊,两种职业,都能看到一个人的负面心理,佩佩,我现在给你说正经话,你能听进去吗?”大兵道。 “教育我?”姜佩佩警惕道。 “其实你需要的不是一场相亲,而是亲情,被宠爱的久了,会忽略身边的亲情,不失去不知道它的珍贵。你需要的也不是一场恋爱,而是学会去爱你身边的人,任性的久了,有一天会伤到身边的亲人、朋友的。您别误会,我不是教育你,而是在反省自己。”大兵轻轻道着,脸上是一种自责的表情,他悠悠地说着: “你应该知道我爸的事,他去世我都没有回来,这次回来,我发现了没失忆之前的自己,很不堪,连最亲的战友都看不惯我,都觉得我很装;连父母我都理解不了,就觉得他们太要脸面,太没本事,连儿子的工作都解决不了……可当有一天,我再也见不到他,我却发现我是那么的想他,那怕他曾经教育我很暴力,我也一点都不介意,因为,再没有人在乎你是好是坏了,那怕是很粗暴的方式。” 姜佩佩痴痴地听着,像是触动了她心里的哪根弦,她不得不又一次审视南征,这个帅气阳光,却偶而忧郁的男子,她感觉到了,是他身上的那股子坚忍和成熟,让她微微地动心了。 “谢谢你,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姜佩佩嗫喃说道。 “其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幸福的感觉麻木了,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诚实地打击你,毕竟,我们连朋友也算不上。”大兵微微不好意思了,看出姜佩佩的难堪了。 “也是,现在咱们两清了,那么……”姜佩佩斜斜地觑着大兵,想绝情一句,可却莫名地犹豫了,这位应该是根本不入眼的吊丝,怎么可以给她这种奇怪的感觉,她思忖片刻道:“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你说两清了。”大兵道。 “哦,也是,我……我为什么觉得有点尴尬呢。”姜佩佩直述着胸臆,放弃娇嗔的小动作,那样太肤浅了,会被对方一眼看穿的,而到这步境地她才发现,自己办了件蠢事,和太过聪明、太过理性的男人打交道,本身就不会是件快乐的事。 “这样吧,我教你一招骗人的……专骗老头老太太,想学吗?”大兵灵机一动,笑着问。 “我就骗个帅哥也不是问题啊,我骗老头干什么?”姜佩佩哭丧着脸,对面这家伙越来越像非人类。 大兵一笑道:“我指你家里的……嗯,测试一下,你爸喜欢什么?” “抽烟,喝酒,还能有什么。”姜佩佩百无聊赖地道。 “你妈妈呢?”大兵又问。 “买菜、做饭、打麻将、然后给我找对象。”姜佩佩摊手无奈道。 看来无论贫富,家家一本难念的儿女经,大兵想了想,现在回忆起当骗子的经历还有颇有心得的,比如那些推销产品的、卖保险的、出售原始股的,专门针对中老年的男女有过N种暖心的设计,比如上门探望啦,提的礼物不是几袋盐、一壶醋而已,一勾搭就把他们的养老钱给哄走了;还有大叔大爷大妈一称呼,又是按摩又是检查健康,一忽悠,把尼马一两万一台的按摩椅就卖出去了,他一想到这儿,脸上情不自禁地笑了。 一笑把姜佩佩吓着了,这货不会是真像是有人格分裂吧,怎么笑得这么淫荡?她伸着手晃着:“嗨,嗨,你别紧张,我就是闲着没事,觉得你老有意思了……你别多心啊。” “你教你玩个游戏,效果就用在你爸你妈身上,保证他们兴趣转移,不过你得保证,别来骚扰我家,特别是我妈,你一骚扰我倒无所谓,你让我妈期待太高啊,还以为她儿子多能耐,勾搭上白富美了?”大兵道。 姜佩佩一怔,乐了,点点头道着:“这个很容易办到,你什么意思?怎么用我爸我妈身上。” “你换一重人格,去对付他们……别紧张,不是让你人格分裂,而是让你,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去对待他们,绝对有奇效。”大兵道。 “什么办法?”姜佩佩上心了。 “这样,你妈,下午把她骗出来,陪她逛个街、做个美容,给她来个改头换面,听你这话好像是主妇,很简单啊,把她变成贵妇,让她找回点那种……红颜未老,青春依旧的感觉啊。”大兵严肃道。 姜佩佩听得合不拢嘴了,剜了句道:“你变着法玩我啊?多大的人了,让我把我妈领时装店出洋相啊?” “那你认为,她的生活就应该在锅前灶后?就应该给你无私服务?就应该放弃自己的一切,全部奉献给家庭、儿女,连一点自我都不要了……如果有一天,你的婚姻也成这样,你自己满意吗?”大兵反问。 姜佩佩一怔,好像在理,可她面露难色,分不清大兵这是什么用意了。 “放心吧,女人从十八到八十都一个样,爱臭美,我妈都那样,你妈也差不到哪儿……还有你爸,不烟酒都沾么,那更好办了,去找做外贸商品的,搞几个有逼格的手卷烟器、还有高档烟丝,抽烟就变成一种玩和乐趣了,他肯定喜欢……你怎么这么笨呢?给他俩转移转移兴趣,也省得牢叨你啊?就看你这样,和你爸你妈没少吵吧?”大兵教唆着,句句在理,头头是道,听得姜佩佩直眨巴眼,似乎很可行。 好像还不行,姜佩佩道着:“我和我妈正逼着他戒烟呢,你让我给他找卷烟器去?” “不会烟和酒,白来世上走啊,真没点嗜好,那生活该着多没乐趣了……年纪稍大了,吃不多了、喝得也少了,床上也那个也干不动了,你让他干什么?”大兵道,说到此处姜佩佩听得面红耳赤,噗哧一笑,大兵顺手一个响指,叫着服务生结了账,邀着姜佩佩起身教着:“相信我,很容易搞定的。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了,赶紧照我说的办。” “我怎么觉得你根本信不过啊,你行你怎么不搞定你妈呢?”姜佩佩怀疑道。 “两回事,良医也不医自身病啊,情况不一样。”大兵说着,礼貌地给姜佩佩开门,扬手拦着车,姜佩佩随口问了句:“什么事啊你急着走?你妈妈电话里……” “这不排着队相亲么,家里还等着一个呢,我走了啊。”大兵说着,从路口直上出租车。 “啊?”姜佩佩刚反应过来,那点不适的感觉袭来,即上即走的出租车,已经拉着大兵走了,把她搞得好没成就感地傻站在当地了。 她悻悻然朝车方式走着,好无聊、好失落的感觉,被人忽略过一边那滋味难堪到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坐到车里的时候,一个奇怪的问题从她心里冒出来了: 咦?我只告诉我爸妈的爱好,他就说了这么多。 对呀,这是好奇怪的地方,那怕她觉得自己很渊博、很有主见,而且也不缺乏判断,怎么会稀里糊涂被他忽悠的哑口无言,还全盘相信了呢? 好奇,在姜佩佩心里发芽了、蔓延了,她甚至思忖着要验证一下,是不是可以改观一下她和父母间那么老紧张的关系了…… …… …… “宋部长,留步……留步,休息日打扰您,太不好意思了。” 尹白鸽从宋部长家里出来,老宋带上门客气地请着:“我送送你,这大老远来了,也不留下吃顿饭,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您老别客气,我就是顺路来看看,还得赶回去呢。”尹白鸽笑道。 宋部长掏着电话摁着键道着:“大兵这小子,不知道来了没有。” “没事,回头我联系他吧。”尹白鸽道。 “哦,也行。”老宋想想,又装起手机了,他狐疑地看着尹白鸽一眼,那眼神的蕴含的东西太多,尹白鸽笑笑解释着:“纯粹私事,您真别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小尹啊,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啊,我当一辈子兵了,见过的生生死死也多了,多到麻木了,有时候站在个人情感上看啊,咱们多少也得考虑考虑同志们的实际困难啊,就比如南骁勇,他倒是生为家国,死为国家了,烈士的精神长存我不否认,可烈士身后能留下什么?”宋部长问。 留下的是发妻改嫁、儿女伶仃,尹白鸽抿抿嘴,无言以对。 “我老了,思想也落后了,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每逢在大灾大难面前,总会有奋不顾身、舍身取义的人,这种人越来越少了。”宋部长概叹道。 尹白鸽讪笑道着:“您是担心,组织上又把他招走?” “是啊,越能干就越让你干,能敢干就越用你干,自古如此,反而那些平平庸庸、碌碌无为的人,能享受简单的幸福。”宋部长道。 “那您可以放心,真不是,我只是担心他回归后的生活,不过搁您介绍的,他好像很快乐,我怎么可能忍心破坏呢?”尹白鸽笑道。 “那就好,其实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更懂幸福是什么滋味,现在的年轻人,离挫折可是太远了。这叫吃亏长记性啊,原来南家这大小子操蛋得很,跟他爸顶牛,跟他妈犟嘴,脾气怪得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瞧瞧,吃回亏变化多大?知道心疼妈了,知道他爸以前不容易了……呵呵,虽然有点晚,可总比到死时候才后悔强。”宋部长絮絮叨叨说着,已经下了楼层。 尹白鸽回身,握手再见,有点巴不得早点离开,上了年纪的老头和老太太爱好是相同的,话唠起来没完,光担心就不知道表达了多少次了。她匆匆出门,几步后怔了下,然后看到了南征,已经倚等在她的车旁,正笑着招手打招呼。 “哟,恢复的不错啊。”尹白鸽匆匆走着,脸上覆霜,保持着威严。 “没有,没有,我还在失忆中。”大兵正色道。尹白鸽摁着车钥匙指指:“上车吧,陪我看看岚海风景,一会儿我还得赶回去。” “你是私自出行吧?”大兵开着车门问。 “你看呢?”尹白鸽发动着车,表情不耐烦地问。 “你这是违反条例的啊,除了归队期间,你和我这类的特勤不能有私下接触,我也不能和案情相关的人接触。”大兵道。 “都会挑我毛病了,看来你恢复了。”尹白鸽发动着车,驶出了小区,补充道:“我还没联系,你都找到我车周围了。” “很难吗?你跟我妈说去找宋部长,就在隔壁不到三公里。”大兵道。 “你妈……好像在张罗你的事?”尹白鸽犹豫问。 “啊,相亲啊,平均一周最少给我安排三个,医生、护士、税务干部、政府公务员、老师等等,我现在都算不清,自己已经见过多少适婚美女了。”大兵笑道。 尹白鸽被逗笑了,她懒懒问着:“那有中意的么?” “不好讲啊,都挑花眼了。”大兵笑道。 “别忘了,你结婚也得通知组织上,对配偶要进行政治审查……所以,别忘了告诉我啊,到时候我还得给你签字呢。”尹白鸽提醒了句,对于出行过秘密任务的警员,保密期未过,所以的事都要按条例办的。 这事让大兵微微不爽,回敬了句:“个人感情乱掺合什么,那不直接给发个媳妇不更好?就跟我爸我妈样,组织介绍,认识三天集体婚礼然后进洞房,吵了一辈子。” 尹白鸽呲笑了,笑了声,又咬着下唇憋着,刺激他道:“你可想得美,能给你发工资就不错了,还想给你发老婆……单位工作怎么样?” “那能怎么样?解押、开庭、开完庭再送回看守所,不算复杂啊。”大兵道。 意外地没有听到怨言,让尹白鸽有点心软了,她道着:“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提,职权范围内,我申请给上面,可以调调。” “不不不,挺好。”大兵摆手道。 “挺好?”尹白鸽不信了,那个最底层的工作,简单繁琐的解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挺好的。 “真的挺好,我现在看见嫌疑人,比自己人亲啊。”大兵笑道。 尹白鸽头大了,瞟了他一眼问着:“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自己人,板着脸、瞪着眼、严肃到没表情,几乎一模一样,个个都是苦大仇深的。”大兵道着,回味着自己的所见,更大的兴趣在于那些嫌疑人,他总结着:“反观嫌疑人就不一样了,凶狠的、贱损的、猥琐的、狡诈的……很多你从他的眼光里就感觉得到,让你恶心的、让你惊惧的、让你同情的、还有让你痛恨的,反正那儿才是一个更精彩的世界,全面是人类最真实、最原始、最赤裸的感情……当然,都是负面的。” 饶是尹白鸽心理学造诣不浅,一下子也没搞清大兵用轻松的口吻说这种事,是属于那个类型,她随口道着:“那你什么感觉?” “不早说了,挺好。”大兵道。 “警察心理学……一个个体在目睹罪行,目睹罪犯、目睹案发过程及结果之后,会带来某种心理上的负面效应,可能是厌恶、可能是焦虑、可能是轻度抑郁,这是警察职业病的源头……我怎么看你好像觉得挺好玩的。”尹白鸽不解问,车已经驶出小区,到了海边路,她泊在路边,嗒声开门,瞅着大兵乐滋滋的表情,不解了。 大兵开门,跳下车,懒洋洋地往栏边一靠,笑着道着:“那这样假设,用一种厌恶的心态,和一种喜欢的心态,两种不同的心态当法警,你说对于犯罪分子,和犯罪率,有没有影响。” “那怎么可能有影响。”尹白鸽道。 “对于罪犯呢?”大兵问。 “也不会有,罪犯的心理平均素质,要远远大于执法者的心理素质。”尹白鸽道。 “那不就对了,其实心理问题,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别人给你的问题,就像看山是山,和看山不是山一样,取决者观者怎么看,而不是山会不会变。”大兵道,警察怎么样看,人家罪犯才不在乎呢。 这个理论似乎是反教科书的,环境对于心态的影响这是已经有定论的,尹白鸽好奇看着大兵,恍若初识,可这个变化似乎大了点。一个人的精神拔高到某种程度,结果有两个,一个是疯了,一个是成了哲学家,尹白鸽在审视着大兵,究竟是哪一种。 “你一直对我有愧疚?”大兵突然转话题问。 尹白鸽心里喀噔一下,愣了。 那这就是真相了,大兵无所谓地道着:“其实没必要,就不是我,也要有其他人去……就像我爸当了英雄一样,其实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警示他的通讯员……我们都没有那么高尚,我用另一重身份进入鑫众,可以更多的是在想怎么享受,怎么消费,怎么把苦逼生活的委曲补回来。” “你在安慰我?”尹白鸽讪笑问,告诉大兵:“我接受你的安慰,但你也没必要用抹黑自己的方式啊。” “不,恰恰那是一个真实的我,人性的源头,是欲望。”大兵笑道。 尹白鸽反问着:“那现在呢?你又是谁?” “不知道,但应该是一个该是的样子。”大兵道,想想老妈、战友、同事,他补充道:“一个让周围人可以接受的样子,你觉得还能是什么?” “你脑伤?”尹白鸽示意着脑袋,最担心的是他的伤。 “记忆仍在,可惜打乱重组了。”大兵笑着道。 “什么意思?”尹白鸽偏偏搞不懂大兵的变化莫测心理。 “我不知道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心理有问题,我想起了我爸以前把我往死里抽,可现在觉得一点都不介意;我还想起了以前很厌恶我的职业,可现在觉得很有意思;还能想起来,我宣誓加入特种警察训练的时候……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宣誓的时候肯定心里在撒谎,肯定没有为祖国、为人民,牺牲一切的想法,肯定是在想捞点资本,然后授个什么衔,评个什么级,当个什么官来着。”大兵犹犹豫豫,从回忆简要的摘出来了,让人分不清他是失忆,还是变异了。 尹白鸽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他揭的不是自己的丑事一般,大兵不舒服了,直道着:“我向组织宣假誓,都相信……我说真话,怎么没人相信了?” “那你说句真话,还记得我吗?我指,在长达一年多的任务里,我可是你的直接联系人。”尹白鸽不客气地问。 “记得,老在电话里调情来着……不过,你身上的政治味道这么浓,肯定是自找没趣。”大兵道,这是一个必须的结果,有些女人总喜欢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前这位就是了。 更难堪的是尹白鸽,她看着大兵诚实到痴呆的表情,实在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她头一侧,像是放弃了,然后突然回头道:“组织上有任务交给你。” 不料这一惊一乍根本不管用,大兵在摸着鼻子,笑吟吟看着她,她一下子抿起嘴唇了,省悟到一个研究心理问题的,可未必真能和有心理问题的搭上调。 “好吧,看来你真是废了。”尹白鸽失望地道。 “我可不想光荣地接受你最后一个礼敬,回去吧,鸽子,你越界了。”大兵轻声道,眼光示意着海边公路的去向,不再往下讲了。 私下接触非解密身份的人,肯定是越界行为,尹白鸽反被大兵斥得无言以对了,她幽幽一叹,然后蓦地惊省,“鸽子”,那声称呼好亲切,好熟悉,然后这让她意识到破绽了,她吃惊地看着大兵问:“你肯定……完全恢复了。” “呵呵,上学时候学过一个蝙蝠的故事,我当笑话看,说是鸟类和走兽大战,蝙蝠有翅膀又有牙齿,天生的两面派,走兽快赢了,它就加入走兽的行列,而鸟类快赢了,它又当间谍加入鸟类的行列,这么一来,上帝给他的礼物就成了致命的了,然后它不容于两派,被驱逐了,只能栖身在阴暗的山洞里,白天不敢出门。”大兵笑着讲这个不知道谁编的故事。 “你有怨气,这不是驱逐,是保护。”尹白鸽听懂弦外之音了。 “我们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我不是在意被驱逐,而是不想再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大兵道,扭过了身,远眺着让他心胸开阔的海面,若有所思补充道:“鸽子,组织的决定是明智的,你不应该质疑,理想和信念动摇过的人,是不可信的,比如我们这个层次。工作中的个人感情,是要不得的,比如你们那个层次。我知道你来没有坏心恶意,可这些都是原则问题,你在犯错误啊同志。” 他回头瞥眼瞧了瞧,然后犹豫了片刻,仅仅是片刻的留恋,再然后像形同陌路一样,踌蹰地、慢慢地踱步离开了,尹白鸽痴痴地看他,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起身离开,她知道,大兵是对的,一直都是对的,不管对嫌疑人,还是自己人,直到现在,他仍然是对的。 是揭开了伪装面具之后的真容?抑或还是他升华的另一重人格? 尹白鸽无从判断,只是从未见过他这样子,变得谨慎、小心、睿智,而且那么的不近人情。 看着大兵潇洒地离去,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这里恢复了海边的景像,海水、鸥鸟、轮渡,和空荡荡的观景公路,在落霞的余晖下,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静谧和壮美。 这是警察守护着的幸福与安宁,过了很久,尹白鸽悄然离开了,她心里打定主意,不准备再打扰这位已经回归到幸福与安宁中的战友,因为,她读懂了大兵眼中的眷恋,每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渴望回归,渴望得到的又何尝不是这种……简单的,幸福与安宁。 第073章狱中百像 破警车吱吱哑哑地响着,开上八十迈就开始嘶吼,车晃,囚笼叮当直响,所过之处,老旧的发动机总会留一溜黑烟,其实根本不用保密,这破车已经超期服役了,连街上最早坐进这辆解押车的小混球,现在都脱胎换骨娶妻生子当爹了,这车愣是还没有换过。 周日,早七时,法警科派活了,这个点不容易找人,一般是新手上路,于是大兵很荣耀地把活接下来了。 什么活呢?都搁在副驾上呢,一摞判决书,按正常程序,这些是要庭上宣读的,但架不住经费紧张、案件众多,很多小案小件都是开庭之后凑上这么一摞,让法警直接到看守所送达嫌疑人,省时省力省经费,已经成为工作中的一项了。 电话又来了,大兵随手接着,车靠边停下。这个点,除了亲妈没人骚扰你,他开着车随手摁接听道着:“妈,怎么啦?” “今天周日……” “妈,你再逼我相亲,我住单位不回去啦。” “啊?你威胁妈啊。” “绝对不是威胁,我说办到绝对办到。” 大兵口气硬了,实在是不胜其烦了,要不是怕相亲,没准还不接这活呢,就巴着在单位呆着,有借口推托呢,他话一出口,又觉得重了,直道着:“妈,你生气啦……我不是威胁你,我今天加班有事,到看守所送判决书,送一部分,还要给嫌疑人家里寄一份,我没时间啊。再说妈,你让我考虑好成不,太着急了……” 委婉一说,不料那头老妈咯咯笑着问着:“哟,还瞒着妈啊,这么坚决地不相亲,是不是有中意的了?” “没有啊,有我能不告诉您?”大兵道,不知道老妈又要是哪出。 “真的吗?我怎么听说,你和姜佩佩谈的不错啊?”老妈问。 又是那位阴魂不散的,大兵紧张问着:“听谁说的?我都一周没见她了。” “你宋叔叔说的,他说佩佩爸妈专门到人武部打听你的情况了,本来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给牵了个线不是,这老俩口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了。”老妈兴奋道。 大兵一头雾水的,迷糊问着:“不可能吧?我都没见过,就有意思了?” “哎,还真是,你骗妈吧,妈能骗你。你宋叔叔说,那老俩口可激动了,就说自打跟你相亲见面后,佩佩像换了个人似的,知道心疼人了,回家还干家务,也不跟她爸妈拌嘴了……把他爸感动的,还就想见见你呢。”老妈兴奋到无以复加了。 大兵瞠目结舌了,暗道坏了,不过是想脱身出了馊主意让姜佩佩回家哄哄爸妈去,谁可想负作用这么大,没感动姑娘也罢了,把姑娘他爸妈给感动了,这叫什么事啊。 “妈,我跟她不合适,人家留学回来的,我留级出来的;人家家里是当老板的,咱们是当老百姓的;阶层差别大了,将来会产生阶级斗争的。”大兵停下车,不迭地解释道。 老妈那头怒了,吼着:“嗨,嗨,你扯什么呢?部队都把你训练傻了是不是?快三十的人了,你不找个人过,准备跟嫌疑人过一辈子啊。” “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我就连爱情都没有好好享受过呢,你逼着直接到婚姻,我能接受么?”大兵道着,现在快到爆发的时候,老顺着躲着真不是回事,岚海就这么大,钻那儿喝酒打牌都能被老妈给揪住。 不但行动准确,而且理论支持无可辨驳,老妈斥着道着:“你才多大,还讲婚姻是坟墓,就假设坟墓存在,那你不结婚知道什么结果,连坟墓都没有,死无葬身之地……中午去你宋叔叔家报到,反了你了。” 吧唧,扣电话了,这比省厅直属的命令还霸道,大兵悻悻装起手机,只能特么滴服从了,谁让摊上这么个霸道老妈呢。 重新上路,大兵数数回来的日子,就像苍蝇掉酱盆里,糊里糊涂的,单位、家里,再加上数不清地点的相亲,海边、公园、广场、咖啡屋,哎呀,快把岚海能谈恋爱的地方逛遍了,就是没正经八百谈场恋爱。 哦对了,大兵一直找不到自己心里的纠结在什么地方,对于私生活并不检点的他,曾经的那些事,他都可以说服自己没有愧意,毕竟都是成人,毕竟都从中找到了欢愉,可偏偏……有点放不下上官嫣红,他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不知道她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会被判多少年,一切就像冥冥中自有注定一样,让她在监狱里度日如年,却让自己,在高墙外日夜相望。 在两人的世界里,骗子是自己,而不是她。 大兵心绪难平地舒了一口气,把解不开的疙瘩放下了,眼前出现了看守所的轮廓,该到处理公务的时候了,数月后的今天,他不知道自己的失忆是不是还在作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人格还在分裂着,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周围的那一群齐齐进了监狱,而让他对看守所,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不敢告诉别人,否则会被认为是变态的,因为在这个地方,不论是看守的狱警、送羁押的刑警、抑或是检察、法院来的法警,面无表情就是标准的表情,说话不客气就是标准的说话,这是一个没有感情色彩的地方,大兵实在想不通自己的感情怎么会倾注到这里。 登记,缴证,扫描……送判决书是要进入监区的,比机场的安检不逞多让,过两道铁门才能进入监区,而监区是一座像地堡一样的水泥钢筋建筑,里面被钢筋铁门分成了若干区、仓,每一个铁门进去,都是齐刷刷十个灰暗色的监仓。 要见的人就在这些仓号里,其实判决很大程度上对嫌疑人也是一种解脱,可以不在这个狭小的地方耗了,换个地方,去监狱耗吧,那叫:劳动改造。 B1区,林管教提着一根警棍,背着手,带着大兵进甬道,比对着花名册,然后在某间仓门下停下了,警棍在铁门上咚咚猛敲几下,稍等片刻后,才呼咚声开门,门开,里面大铺上,齐刷刷坐着四排光头男,比小学生的坐姿还老实,都是目视前方、手背身后,横成行,竖成列。 “芮二娃,出来。”管教吼着。 一位囚衣光头出来了,出门就老老实实蹲在门边,林管教锁上门,示意着开始。 宣读判决,大兵扫了这人一眼,是位前额高下巴窄两颧宽的男子,两湖口音,抢劫惯犯,宣读完犯罪事实,他瞄到了这货游移的眼光,在“判决如下”读出口时,他意外地停顿了一下,出声问着:“二娃,抢个包捅了个人,幸亏没捅死……觉得会判你几年?” 嫌疑人抬眼瞄大兵,语气平稳、面相善良,对于后天已经磨练出的警惕性的嫌疑人,意外地没有恶感,他懊丧道着:“得十年八年吧。” “那今天给你一个惊喜啊,一定要高兴啊。”大兵笑着道,旋即整肃念着:“判决如下,被告人芮二娃犯抢劫罪、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零六个月,刑期自羁押日开始计起……如不服本判决,可在判决书送达第二日起十日内提出上诉……签字。” 嫌疑人一抽答难受了,大兵递着本子道着:“哎,你想坐十年八年,这才判你六年半,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有个四年多就差不多出来了……这大喜事,难受啥呢?” “就抢了几百块钱,我冤死了。”嫌疑人签着字,拿住了判决书。 “确实冤,可要不判你,那失主丢了包还挨一刀,不更冤嘛,想开点,回去吧。”大兵道。 管教开门,这货意外地,好像觉得不怎么冤了,还给大兵鞠了个躬,佝着腰进去了。 咣声门锁上了,开始找下一位了,林管教瞅瞅大兵,不屑地道着:“跟他们还用那么多废话?” “废话有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否则逆反心理会更强,本来想着十年八年,哟,换个角度想,兴许三五年就行了,这不是惊喜是什么?”大兵笑着道。 林管教的脸像是已经僵了,不会笑了,他直道着:“没用,出去还得干。” “也不一定吧,总是会有悔改的吧。”大兵尽量地,不确定地往好的方向想。 “幻想很美好,可架不住现实残酷啊,自己看。”林管教在一处仓门间停下来,示意着大兵从观察孔看,大兵凑上眼睛,然后看到了好惊奇的一幕。 一仓十几人,分成几拔,一拔在马池边干活,角落里一对低着头,像在下棋,离门最近的应该是高层,两位眉目清秀正在给一位大汉揉肩膀,剩下的几位像在教育新人,新人正马步站着,嘴巴吧嗒吧嗒不停讲着什么,整个仓俨然一个阶层分明的小社会,玩得不亦乐乎。 “还能下棋?”大兵好奇问。 “牙刷磨尖,把肥皂雕一下,手工漂亮着呢。”管教道:“我们隔一周就得查仓,就看这么紧,你都想像不出他们能把什么东西藏进来,有时候甚至是铁器。” “那正说明懂得苦中作乐嘛,闲着不也闲着。”大兵笑着道。 “这份上还能苦中作乐,你觉得他们把犯罪真当回事?”林管教道,咚咚开始敲门了,一敲再一开,景像已经截然不同了,刚刚玩得不亦乐乎的一仓,现在整整齐齐出现在通铺上,目视前言,手背身后,在一位带头的带领下,齐齐喊了声:管教好。 好个屁,管教根本不理会这茬,直吼着:“1432,赵玉泉,出来。” 第二位嫌疑人,弓着身,出门,蹲在门口,这是训练成习惯了,不过还是把大兵吓了一跳,是位老人,他现在才注意到,年龄已经六十五了,而真人更震憾,脸削身薄,瘦骨嶙峋的,而且犯的居然是抢劫,抢就抢吧,还持刀。 这是开过庭的,大兵在念犯罪事实时,那老头眉毛都不抬一下,念到“判决如下”,这老头才抬眼,期待地看大兵,见大兵停了,他问着:“判几年?” “你觉得应该判几年?”大兵问。 “八年往上?”老头正色问。 “恭喜你,今天喜事上门了。”大兵接着往下念:“判决如下:被告人赵玉泉犯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刑期自羁押日计起……签字吧。” 大兵道,递着本子,那老头却像傻眼一样看着他,大兵于心不忍了,轻声道着:“三年会很快的,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太过分了,怎么才三年,最少得判十年。”老头气愤道。 “啊?”大兵愣了,看管教,他面无表情,没理会。 “我无家无业,无儿无女,我亲人可都在这里头呢,出去谁给养老啊,不还得进来。”老头怒道,拿起笔,又扔下了,怒视大兵道:“我不认字。” “啊?”大兵出离惊讶了,管教这时候开口了:“画押。” 那老头画了个圆圈,圆圈都没画圆,还是唠叨着判得太轻,出去没地方吃住,没地方养老可咋整,林管教却是吼了句,这老家伙才乖乖钻进了仓里,仓门闭上的一刹那,大兵看见这货捶着大腿嚎丧呢:亏了亏了,该多抢两把,国家才养活我三年啊。 闭上仓门的一刹那,林管教看着大兵,像是很享受他的惊讶,话说大兵那怕是趟过水里火里的,依然是惊讶到无以复加,真有这号进来就冲着吃皇粮养老的,那他的思路可就全错了,想给嫌疑人点轻松,还真办不到了。 “看懂了吧,他们可不需要你的同情。”林管教幽幽道着,指着方向,找着下一位。 这个意外让大兵很是懊丧,他自以为已经洞悉所有的表情语言,可没想到,还会有错得离谱的时候,他出声问着:“林管教,我只是听说过,还以为是个例。” “多着呢,有些就想进来养老,有些呆出感情来,进来是兴高采烈,要走反而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守所不同于监狱啊,羁押期间,不用干活啊。”管教道。 好逸恶劳到这种程度,让大兵皱眉头了,他思忖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道:“能把坐监当成终身制职业的,这算是一种什么心态啊?就宗教洗脑到这水平都有难度啊?” “他们那脑袋还用洗么,装的全是米田共,还用考虑心态么?这里头遮风挡雨管吃管住的,比外面没家没业可强多了。”林管教带着大兵出一道门,又进另一道,是第二个门口停下,好像等着满足一下大兵的好奇心一样,大兵瞅到观察孔上瞧瞧,哦哟,这里面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小世界啊,唱歌的、穿着裤衩裸舞的、支着胳膊倒立健身的,要是声像能全部拍出来,估计得是一部惊世骇俗的群魔乱舞。 咚……咚……一敲,那些人兔起鹘落,迅速连滚带爬到通铺上,坐好,背手、目视前方,一个接受判决的人被吼出来了,大兵眼睛一直,居然是那位上班头天见过的老贼。 “……判决如下:大兵念着作案经过,看这位老家伙浑身得瑟了一下,知道他紧张了,他狠狠心,没有再放松一句,直接宣读着:“嫌疑人苟三斤犯盗窃罪,金额特别巨大,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刑期自羁押日起计,如不服本判决,可在送达次日起十日内提起上诉……签字。” 一纸朱红大印的判决书,交给了这个拣烟头的老贼,老贼面如死灰,手在哆嗦,写出来的笔划都在抖,大兵拿走签本时,他抬头,乞怜地看了大兵一眼,大兵面无表情道着:“苟三斤,好好改造,出来还有机会见到老婆孩子,回去吧。” 林管教一吼,这位抹着眼泪,佝着腰,进仓里了,铁门关锁上了,大兵道着:“像这样的,似乎还有救啊。” “嗯,偷不动了,自然就不偷了。”林管教背着手,无动于衷地道。 很冷漠,可惜大兵找不出第二种更合适对待这里的方式,当社会上全部的渣滓、垃圾都堆在一个地方,难道那可能是欢欣雀跃的事? 不是,肯定不是!也不可能是! 又一位,诈骗惯犯,这货的判决书有六页,犯罪事实让你啧啧称奇,他是专司搞演出的,一到某地就扯着某某和某某的名星大旗搞演出,拉赞助、预售门票,然后捞一笔就跑。直到后来越干越胆大,打扮了几个假名星来演唱,给识破了。 数额特别巨大,十年。 再一位,贩毒,已经超期羁押了,从抓捕到羁押到庭审,各方对于这种重刑肯定是慎之又慎,不过大兵发现似乎根本没必要,这个留着胡子的西北汉,像只冷血动物一样,听到自己的刑期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你说不清是冷漠还是麻木,那怕你用心理学也无法解释他们的心态。 判决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毒贩回仓了,拿着签本的大兵还愣着,林管教走了两步,又好奇回头,没有说话,似乎等着大兵消化惊讶,半晌大兵才省过神来,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总是恍惚,又莫名地忆起了刑场,可却找不出那种紧张、刺激、浑身血脉贲张的感觉了。 其实那种感觉很好,最起码不像现在,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 “你刚来?”林管教好奇问。 “对。”大兵道。 “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这里面的人,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林管教道,此时,一行狱警已经匆匆来了,大兵知道是所为何来,判决死刑的人,会享受到特殊待遇的,包括死缓,他看到那位接受判决被带了出来,打上了戒具,抱着一个小包袱,那可能是所有的家当了,被狱警带着,要换去一个单独看押的地方了,林管教好奇问他:“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现在对于死刑的判决太过谨慎了,应该多处决几个这样的。”大兵道。 一面是看得见的同情,一面又是看得清的冷血,林管教倒看不懂大兵了,他前行着道着:“看来你能接受,那就好……很多法警都嫌我们这儿晦气,进都不愿意进来,以前送判决都是我们代劳的。” “挺有意思的,在这里能看到人性的挣扎。”大兵道。 “你确定,你在这里能看到人性?可都是些没人性的货色。”管教道。 “多少还是有点的,当他真走上的刑场的一刹那,会有无限留恋的,恐惧、紧张、痉挛、情绪失控,甚至大小便失禁,恰恰能证明,他们不是无知无觉的。”大兵道,林管教身形一滞,好奇看了大兵一眼,大兵省得失言了,他转着话题道:“我业余时间学犯罪心理学,对死刑有自己的看法。” “那恭喜你,犯罪和研究犯罪,都容易让人沉迷的,法律底线、道德底线、心理底线……所有的底线都会突破,这是正常社会独一无二的事。”林管教道。 “看样子,你好像也在学?”大兵问。 前行的林管教却是没有回答,答非所问地道:“下一位……是董魁强?” 大兵拿着最后一份判决,扫了眼,果真是董魁强,不出示管教是不可能知道的,他好奇问着:“是啊,您怎么知道?” “董魁强就关在B113仓,判决都等了两个月了。”林管教头也不回地道。 “又是一个奇人?”大兵拿起判决书看看,伤害罪,判处一年零六个月,而羁押时间,已经一年零五个月了,早超得不像样了,他纳闷问着:“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法院判的,你问我?”林管教不屑地一句,轻蔑,似乎是对大兵身上制服的轻蔑,轻蔑到他都懒得再说话了。 仓前,敲门,开门时,董魁强就坐在第一排,那属于监狱里犯人群体领导班子的位置,而居中,肯定是一把手,出来时穿着皮棉拖,一身西装,那扮相让大兵愣了下,居然是一身金利来,这牌子不算顶级,可也不是大多数工薪能奢侈消费的。 出来,蹲下,他的蹲姿和畏缩的、恐惧的、梗脖子的、仇视以及谄媚的都不一样……对,那是轻松的,轻松到根本不怎么在乎,看大兵的眼神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人。 大兵狐疑地开念判决书,案情并不复杂,因为栗某某欠债,于是嫌疑人董魁强纠集了一帮社会闲散人员,对栗某某实施非法拘禁,殴打,经伤情鉴定为轻伤二级,鉴于案发后董魁强有自首情节,并积极交待犯罪事实,且对受害人进行赔偿,合议庭经庭审,判决如下: 大兵停住了,在这一刹那,语音撩拔着的心态应该是抬眼,期待揭晓的答案,而董魁强却没有动,是不在乎,或者是,根本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结果你知道了,签字吧。”大兵不念结果了,直接递给嫌疑人,董魁强笑笑,接到手里,签了字,笑着递给大兵,好像是真的知道了,他看都没看判决书。 这一刹那的眼神交流,大兵甚至对这位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男子产生好感了,他不知道那根神经错乱了,笑着告诉对方:“我们院里有位姓王的领导,专门安排我来送判决书……外面一切安好,就等您出来。” 董魁强微微一怔,不过马上笑了,点头示意道:“谢谢。” “回去吧。”林管教喝了一声,这位嫌疑人懒洋洋起身,回去了,门闭的一刹那,还向着大兵招手,送给了他一个飞吻,那微笑得,似乎对大兵也同样有好感了。 黑幕……有黑幕,林管教怒容满面瞪着大兵。 黑幕……有黑幕,大兵同样怒容满面瞪着林管教。 有黑幕又能如何?瞪着眼的两人,突然间又同时收回眼光了,气泄了。 嫉恶如仇和明哲保身的本能几乎在同时起效,这是体制内人的通病,总是在小心翼翼地遵守规则,避开潜规则,而且忽略那些凌驾于规则之上的人和事。 “你不是新来的。”出了铁门,林管教面如覆霜道。 “你也不像表面上这么冷。”大兵道。 “这个判决,你们会被戳脊梁骨的。”林管教怒道。 “那又如何?如果知道他在号子里是这种待遇,你们也会被戳脊梁骨的。”大兵道。 “请吧,不送。”林管教带到监区门口,厌恶地看了眼,径自走了。 “别客气,我会找你的。”大兵道。 不过再没有回音了,林管教重重地关上铁门,头也不回地走了,那种愤怒,那种被压抑着的愤怒,全化做已经形同陌路的回头一瞥。 呸!林管教重重地朝着大兵唾了一口。 “不能这样吧?我又不是法官。”大兵郁闷地道,他心思重重往外走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莫名地牵动着他慵懒的心思、迟钝的感觉,让那位刚刚见面的人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皮棉拖、高档西服、牢头待遇,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可不是简单地有经济实力就能达到的层面。 眼光微笑、表情亲和、手形宽大保养且好……这不是一个耍勇斗狠的货色,以他的经验看,纹身的、带伤的、指节粗糙变形干过活的、眼光见人就凶相外露的,其实都不足惧。真正狠辣的,能做大事的,都是些根本不显山不露水的。 “难道这会是条大鱼?” 他拿起了签本,看了看这个龙飞凤舞,霸气测漏的名字:董魁强。 这个名字让他莫名地有点兴奋,定论的判决、极轻的量刑,与事实相反的表像,这一切的合乎程序,却不合乎情理的事让他兴奋了…… 第074章假戏真唱 “这个人有问题啊?”大兵交回了送达签本,随口问了科长王文纪一句。 “哪个?”王文纪好奇问,看大兵表情郑重,他吓了一跳问着:“怎么了?不会是看守所出事了吧?” “没事,我是问那个董魁强。”大兵道。 王文纪眉头一皱,像是警惕地道:“你问他干什么?” “很牛气啊,蹲号子里还是老大,一身行头得几万,不是个简单人物啊。”大兵道。 王文纪一听,笑着道着:“法律又不剥夺人家炫富的权力嘛。” “炫富我管不着,不过我觉得不是个简单人物啊,超期羁押一年零五个月,等判决下来,就剩一个月出看守所了,都不用去监狱了,我觉乎着这人不会是那么个简单的罪名啊。”大兵道,想起了狱警林管教那愤怒的表情,潜台词太多了。 也像王文纪此时欲说还休的表情,他讪笑着,收起了签本,对拿了一摞准备寄出邮件的大兵道着:“南征,你记得你是谁吗?” 没想到这么一问,大兵愣了,看看臂章,臊眉耷眼了。 “咱们以前同事,难听话我就不说了啊,检察院没来挑毛病,你倒挑毛病了,别说不定有问题,就有问题,那家丑还不外扬呢?你这是准备把咱们院给吊打一通?当警察办事,首先你得程序合法,这是你掺合的事吗?”王文纪瞪着眼道。 大兵糗了,糊里糊涂想了一路,才省得自己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他拿起邮寄的信件道着:“王科,您说的对。” “当然对,那是为你好。”王文纪不客气地道了句。 大兵悻悻出门,人一走,王文纪的表情这才放松了,却不料他一放松,大兵脑袋又从门外伸进来了,戏谑地看着他,他瞪眼,大兵笑着道:“别吓唬我,您的态度已经告诉我……有问题了。” “嗨,你站住。”王文纪吧唧气得一拍桌嚷着。 不料这个人可真不好领导,早溜了,等他出来,骑着自行车的大兵早拐过弯出大门了。 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像毒草一样蔓延在大兵的心里,那张微笑的脸庞,那个董魁强的名字,还有所见不合情理却合乎程序的判决,让他前后想得无法衔接,不止一次告诫自己也许是多疑了,可也不止一次,那股子怪异的念头冒出来。 林教官的愤怒,王科长的诲言,越让这份怀疑加重了。 咚……咚……两脚一踹车轮,车报警叽叽乱响,大兵骑着车飞快驶过,然后车主听到声音往外跑,正好迎接大兵到来了。 来战友这块了,特马德汽车文化园,于磊一瞅是大兵来了,气愤道着:“来就来,你特么踹我车干嘛?” “不提醒,你趴在桌上和那个妞聊呢,顾得上看谁来了……哎你这名字谁起的?特马德汽车文化园,这怎么每回想起来都让我牙痒痒。”大兵随口问。 于磊带着他进店,笑着道:“店名店名,首先你得出名,就这特马德名字,特么的谁看着一回,想忘都难,哈哈,又像洋文又像骂人,有才吧……你猜是谁起的?” “你不应该有这本事啊?”大兵好奇问。 “狗眼看人低呢,还就是我起的,到现在已经成岚海的牌子了……哎你什么事?又躲相亲?”于磊好奇问,这地方成了大兵躲相亲的最后去处了,那位彪悍老娘一找不着儿子,就找他。 “不是,不是……我问你个事。”大兵小声道,于磊一看他郑重的表情,马上警惕道:“啥意思?想借钱不能超过三位数啊。” “嗨,你个奸商,知道你光缺德不缺钱行了吧……我跟你说什么呢。”大兵思维被打乱了,偏偏这货很忙,一位店员上来咨询了,他安排了几句,嬉皮笑脸着道着:“继续,到底什么事?” 大兵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于磊嘴快,提醒他道着:“大兵,上回那个妞,姜佩佩,我给你打听了一下,哎我滴爷啊,你小子交上狗屎运了,知道她是谁吗?哦,你肯定知道,姜天伟家闺女,家里生意都在津门,连我们这些平行车进口,都走的是他公司的货轮……哎呀我艹,金龟婿啊,要车不?厅里的随便开走,帮我引见一下她爸。” “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大兵愣了,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于磊瞬间怒了,一指他骂着:“就他妈知道,你没把我当兄弟。” “这和当不当兄弟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她能看上我,顶多闲着没事找找刺激。要我爸在,现在当个人武部长,升个正团副师级的,说不定还凑合,你觉得现在可能么?”大兵反问着。 以正常思路看,答案肯定是不可能,于磊想想点头道:“也对,你已经从官家坏种堕落成吊丝纯种了,确实有难度啊。” 大兵气得翻白眼了,不料更狠的还在后头,于磊压低声教唆着:“那也有办法啊,先睡了再说嘛。有多少钱、有多厚家世、有多大背景这条件拿出来都不重要,但是,如果她女儿肚子有你的种了,其它人就自动OUT了……傻瞪什么?先把她肚子搞大啊,你特么失忆,不会连怎么搞女人也忘了吧?” “你才忘了呢?”大兵瞪着眼,回敬了一句。 不料于磊就坡下驴了:“那赶紧搞啊,这个女的搞上,就相当于把个大公司搞到手了。” “啊呸。”大兵气得唾了口,然后一摆手:“停停停,别说这事了,我来找你有正事。” “啥事?你都不帮我,指望我帮你?”于磊太失望了。 “就问你个事……董魁强认识不?”大兵道。 于磊的表情一敛,滞了,不解地看着大兵问:“你问他干什么?不在大狱蹲着么?” “什么意思?很出名?你居然认识。”大兵问,本来抱着试试的心态,却不料还真如所料,看来是个很出名的人物。 “岚海不认识的还真不多,那个地方的特产里,都少不了地痞,怎么着,你和他接上火了,魁五可不是善主啊。”于磊道。 大兵随口说着:“没接火,我是今天送判决书,觉得这人很不一般,在号子里是牢头,那待遇比外头估计差不了多少……魁五?他诨号?比咱们年龄大不了几岁啊。” “呵呵,有志不在年高嘛,听说这货好像以前跑海路的,不知道搞什么就发了,咱们近海能有什么,一大半是走私,那谱可真大,来过我这儿,那叫豪爽啊,光在我这儿开走牧马人,就开走三辆。”于磊眉飞色舞地道,但凡这号主,买东西总是豪爽到可爱的程度,肯定让商家喜欢的紧。 “那也一般化吧,四十来万的车。”大兵愣愣道,似乎离以前认识的剽悍土豪,还是有点差距。 “呵呵。”于磊嘿嘿一笑,告诉他:“他是给他小弟买……很一般吗?” 呃……大兵一缩脖子,噎了下,最终还是被震惊到了,于磊告诉他这么魁五哥的故事了,手下几个兄弟,过生日玩的就是这个,买辆新车,车上再载几个漂亮妞,一起送给兄弟……哎他妈的,以前我这儿还有个导购妞,也被他们勾搭走了,就那妞,随随便便出去跟人搞两炮,都比在这儿辛辛苦苦干活强……你还别不信,真哒,现在姑娘们也开放了,能躺着拿钱,干嘛非站着挣钱,我们这儿应聘来的,其实很多就是冲着能钓土豪来了。 奢靡的生活大兵是享受过的,而且莫名地勾起了他隐藏的记忆,香车、美女、挥金如土、纸醉金迷,那背后肯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黑金渠道,这肯定不是好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断肯定跟谁拼命,此时此刻的心境竟然有了很大的变化,他莫名地胆怯了。 对,胆怯! 林管教的愤怒、王科长的诲言,再加上战友的绘声绘色,他再笨也听得出,这是地方一手遮天的人物,如果还没有被打黑除恶干掉,那只能说明两件事。一件是他犯的事不够大;另一件是,他的幕后足够大。 大兵深深地吸一口凉气,压抑着的冲动在渐渐变凉,对,自己个小法警,除了解押人员根本没有执法权,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就真有问题又如何?一念变凉,又一念炽热……他妈的,公检法都趟过去了,如果真是个为非作歹的,这得多大能量?难道是自己搞错了。 他回忆着案情,可惜的是判决书能看到的,都是笼统的叙述,连受害人的姓名也屏掉了,叫栗某某,而大兵法警的身份,是不可能跨界去查询到案情资料的。 “你怎么了?又犯病了?”于磊关切地问,看大兵发呆了。 “啊?啊……你说哪儿了?”大兵懵然问。 气得于磊吧唧一拍大腿嚷着:“嗨,我艹,我这儿磨嘴皮子,你根本没听啊。” “我……听了。”大兵不好意思道。 “那就竖着耳朵听好,这号人别去惹,巴结都不来不及呢,别以为还跟咱们在学校一样,瞅谁不顺眼,结伙揍一顿,没事咱们讨便宜,出事有你爸扛着。”于磊教育道,那神色,端得是无比郑重。 “说什么呢?”大兵苦着脸道:“我就问一嘴,我连你都惹不起,我敢去惹这种人。” “少扯蛋,以前我给你当跟屁的你都爱理不理。”于磊怒道,大兵瞠然视着,实话实说道:“就你这张媒婆脸,想说爱你是真不容易啊。” “损我是吧?我爸说了,我这是颗富贵痣,不是媒婆痣。”于磊手指着自己嘴边的那颗痣,严肃地纠正道,无意中这话喊声大了,几位导购听得不禁莞尔,于磊有点悻然地看着大兵,那怕是身份已经变换了,可每每在大兵面前,总还是避免不了出丑。 正准备挥手撵走这个倒霉货,电话响了,于磊掏着两部手机,一看一瞅麻利一接,刚喂您好,对面就吼过去来了:“磊子,大兵是不是在你那儿?” “对啊,阿姨,怎么啦?”于磊习惯性地,和声悦色地捂着传音筒悄声告诉大兵:你妈,你妈。 每次躲相亲都躲这块,就像小时候怕挨打钻于磊家床底,派着于磊圆谎一般。 圆不了了,潘云璇在电话里吼着:“……什么怎么了?让他赶紧滚回来,到他宋叔家去……磊胖子,我告诉你啊,再和大兵串通起来骗我,信不信我抽你啊……你可是从小就不学好啊,现在有钱了拽了,想学好也不可能了,别把我家大兵带坏了……人在不在?” “在,在……” “让他滚回来。” “好,没问题,以后他再来,我马上通知您。” “这还差不多。” 于磊低声下气挂了电话,拿着电话,瞪着快凸出来的眼珠子,指点点大兵,大兵恍然大悟一摸脑袋,哎呀,把这事忘了,我走了。 跑了两步又回头道着:“我回头找你啊。” “我妈都没这么训过我,以后少来我这儿。”于磊气急败坏,拍着大腿吼着。 不管用啊,大兵充耳不闻,早骑着自行车飞驰而去了,那笑眯眯挥手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介意兄弟代他受过…… …… …… 接下来这个特殊的见面,可能比大兵记忆中所有的任务都让他忐忑,他一路在奇怪自己这种忐忑心态的由来,在奇怪听到于磊说董魁强的事迹时那股子怯意的由来,当他看到老妈守在小区门口,心急如焚地四下张望时,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这种心态的来源了。 对,在妈妈身上,就像小时候调皮贪玩误了回家,老妈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就像被打了被揍了吓跑了,老妈背着暴怒的父亲,跑出来四下找儿子一样,一遍一遍、一家一家找着,不是躲在磊胖子家,就是钻在海边礁石后的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份牵挂一点都没有变。 “妈,妈……我回来了。”大兵急急蹬着自行车,咯吱一声腿支定了。 潘云璇气得一巴掌捶在儿子肩上,上下一看,忿然道着:“你诚心是不是?” “是啊,我诚心诚意回来相亲啊……哦,被人相。”大兵道。 “那你好歹换身衣服啊,穿着制服干什么?”潘云璇道,拎拎法警的廉价夏装,要拉着儿子回家换衣服,大兵苦着脸道:“妈,你这不对啊,相人呢,他又不是相衣服呢,看不上人,就穿上一身阿玛尼又能咋地?咱家就这样,需要装吗?” “也对,再装也得露馅,你宋叔叔是知根知底的……哎,妈跟你说,别跟人瞪眼,别犟嘴,人家要说话不客气,你是小辈,你可不能说难听话啊。”潘云璇给儿子整着衣服,生怕这傻小子犯浑似的,大兵笑着问:“妈,您不去?” “八字那一撇补上,下回就该妈去了……儿子,加油。”潘云璇给儿子鼓励着,掏着纸巾,擦了擦儿子额头上的汗,大兵笑着看时,却见得老妈那慈爱的脸上,飘过了一丝白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会心的笑容让她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也更……美了。 “要不……妈,您还在医院给我介绍一个吧。”大兵临场却有点退缩了,期待如此之高,他是真不想看到老妈的失望啊。 “没出息……你爸要没死,早到副师级了,快去吧。你也是高干子弟,怕什么?”潘云璇见不得这样,擦汗的手改成一巴掌。 “啊。”大兵嗯了声,调转车头,直趋宋叔叔所在的小区。几次回头间,看着老妈那么期待,越看越不是滋味啊。 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大兵想想被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交互审视,心就有点虚,能养出姜佩佩那么奇葩的闺女来,那爹妈能是个什么样子? 贵气的?肯定的,这是个有钱的主;刁钻的?可能是,看姜佩佩的性格,基因应该遗传了上一代的。大兵和有钱人不是没有打交道的经验,那些在富足、安逸和处处被人尊重里包围着的环境,会天然有一种颐指气使的气质,作为吊丝阶层,你会对这种气质下意识地反感的,那怕不是对方的原因。 想着想着,短短的路程一蹴而就,上楼叩门,开门的谢阿姨热热情情把大兵请进来,拉着大兵往客厅一推道着:“来了……哈哈,老姜,我这个媒人可是管人管饭都管到家了啊……大兵啊,这是佩佩爸爸。” “姜叔叔好。” “这是佩佩妈妈。” “阿姨好。” 大兵简单问好,沙发上端坐着一男一女,女的眉目间能看到佩佩的影子,大兵估计是自己那个馊主意起效了,半老太太做了个烫头,乌黑乌黑的头发,脸上皮肤发亮,肯定是美肤了。而那位男子就庄重多了,保持着挺身直腰的坐姿,长脸,不怒自威,像等着训子女的家长式人物。 还是当妈的好说话,拍拍身边的位置叫着大兵:“坐啊,孩子。” “哎。”大兵讪笑着,战战兢兢坐到了这位笑眯眯瞅他的阿姨身侧。 厨房里,宋部长俩口子正在忙活,餐厅那儿,几盘子菜已经就座,这等会儿的功夫,拉拉家长,就是相女媚的最佳时机了,阿姨好奇瞧了半天,大兵浑身不在的坐着,然后这询问就开始了:“孩子,你啥学历来着?” “专科……三本,我小时候有点淘,学习不好。”大兵道,突然发现一个让他不心慌的办法,实话实说,反正不期待。 “哦……学历有点差啊。”阿姨瞧瞧当家的,那位居高临下瞥了眼,像是轻蔑一样,没吱声。 “那现在工作呢?”阿姨又问。 “中院,当法警……嗯,那个,没级别。”大兵道。 “那走动走动啊,这都快三十了,好歹上个科级啊。”阿姨喃喃道,又看了当家的一眼。 大兵讪笑道:“阿姨,我是当兵出身,那个专业……不怎么对口,可能一时半会,上不去。” 阿姨脸好像又拉长了一分,轻哎了声,又好奇问着:“那……我听老宋说,你受过伤?” “对,训练受伤,伤在脑部,有过一段失忆经历,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对不起阿姨,我没有意瞒着佩佩,第一次见面就告诉她了。”大兵轻声道,然后发现,阿姨脸上的笑容,就那么轻轻地消失了。 这时候,他的心也跟着一轻,放松了。 他看到了,阿姨的小动作,手肘碰碰老伴,似乎让老伴开问,那位一直拿着张报纸在装相,仿佛这时候才发现大兵存在一样,瞥了眼,淡淡地问:“当的什么兵种啊?” “武警。”大兵道。 “立过功啊。”老头口气听不出是肯定还是疑问。 “嗯。立过。”大兵道。 那淡如轻风的样子,不知道是对功劳的不屑,还是对老爷子的不屑。这位老爷子不算老,最起码身材保养得很好,一点都没有发福,就是那眼光大兵受不了,像看叫花子一样看着他,似乎在审视是不是值得施舍。 “党员?”老头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了。 “当然。”大兵道。 “立过功,又是党员,还被招聘到省城,理论上你是没有机会回地方的。回来了,还是原职原位,那应该是发生过不如意的事吧?”姜老头道,这份犀利与他的年龄不太匹配,让大兵想到了新兵连那个操蛋连长的训话,咄咄逼人。 “当然,犯过点小错误,所以没有上升的机会了。”大兵笑着道。 “但也没有达到清除出队伍的标准?”姜老头问,表情缓和了。 “当然,否则就不会还穿着这身制服了。”大兵道。 几句话给他的压力很大,这世上总有邪门人物,能看到、能猜到、能想到那些隐藏在表像之后的事,身旁无疑就是一位了,此时大兵不敢小觑来人了,偷偷侧眼打量,这姜老头不像老头,倒像是年龄更小一点的中年人,那种对世事洞若观火的。 “我没有让你难堪吧?”姜老头问,和霭地问。 大兵不好意思笑笑,摇摇头,话意却相反道:“有点,但没有我现在的境遇难堪。” “呵呵,有意思。”老头欠欠身道着:“那接下来可能要更难堪一点,你千万别误会,其实我和佩佩妈妈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把我女儿的性子给改了这么多。” “那……您见到了,就这么个人。”大兵摊手,就这样了。 “你好像下的功夫不小,佩佩可不是随便能左右她主见的人,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老头客气地问,不过内容可一点也不客气,就像担心闺女被个小流氓拐走一样。 大兵这时候才侧过头,正色地,郑重地看了姜老头一眼,心平气和地道着:“我的客气只给予对我客气的人,您确定要听听我不客气的想法?” “嗯?好啊,我就喜欢这样真实的。”老头一愣,老太太脸拉下来了。 “首先,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挑明了,她在应付你们,我在应付我妈,做了个样子就完事;第二,可能您女儿实在是有钱兼有闲阶级闲来无事,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她就去找到我妈,扮得很乖巧,让我妈误认为她儿子的魅力值很高;第三,我们第二次见面依然是什么也没有谈,我见她情绪很不好,估计她的任性让你们很难受,而且她也不好受,所以我就告诉她,让她换一种方式去对待父母,说白了就是哄爸妈高兴高兴,省得一天老纠结在一件事,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就这些。”大兵道,干脆直说了,潜台词很明确,我对你们没想法,别给我甩脸子。 阿姨愣了,抿抿嘴喃喃了句:“哦,我说呢,这死丫头。” 老头却是眼睛眯出笑容来了,他掏着烟盒,是一个精致的,黄铜色的,一掀,黄澄澄的烟丝,他饶有兴致的卷了一支,等卷完,老伴却瞪着他,他悻悻收起,笑着对大兵道着:“谢谢你,为我争取了一点权利。我可以嗅一嗅,缅怀一下年轻时的岁月了。” “不客气。”大兵道,这句是真客气了。 “那小伙子啊,你不能教我闺女回来骗我们老俩口啊,尽管是好心,但这方式,还是有问题滴。”老头评判道。 “不不,其实那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想那样做,可惜没机会了。如果我爸爸还在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哄他高兴,不像以前那样,老惹他生气。”大兵轻声道,不好意思地看了两位老人一眼,那两位知道他的身世,轻轻一叹,无语了,大兵嗫喃道了句:“对不起。” “哎……说什么呢,节哀,生老病死,四个坎,谁也得过。”阿姨道。 “来,吃饭吧。”姜老头默然起身,再无赘言。 这顿饭吃得不咸不淡,菜不咸不淡,话也是不咸不淡,就宋部长席间极度热情,也没怎么挑起气氛来,饭毕,大兵礼貌地告辞,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尴尬的地方…… …… …… 午后,准确地说是半个小时后,宋部长就匆匆奔着南家来了,楼梯是一路奔上去了,站到南家门口已经气喘吁吁了,缓了口气就咚咚敲门,边敲边喊着小潘的名字。 门一开,他倒愣了,潘云璇阴着脸,大兵枯坐在沙发上,像犯了错误一样低着头,老宋一愣脱口问着:“咦呀?这咋拉?娘俩又置气了?” “没事,老宋,你别管了,他就那点出息,谁拿他也没治。”潘云璇忿忿说着,一说又数落起来了,啊,你说我容易吗,回来几个月,给他介绍了多少对象,他愣是连哄带骗糊弄我。人家佩佩多好一姑娘,他就是诚心想搅黄了。 “妈……”大兵弱弱地、拉长地叫了一声:“真不合适,您给我点时间嘛。” “都给你快三十年了,你都长不大,你让我怎么放心啊?”潘云璇怒了。 老宋插进来了,伸手拦着道着:“怎么,怎么?这是……什么黄了?” “还不是佩佩姑娘,又黄一个。”潘云璇懊丧道。 “谁说黄了啊,我这不赶紧来报信了。”宋部长哈哈大笑道,伸着脖子问:“是不是你们觉得黄了?” “怎么?还有戏?”潘云璇不信地问,依儿子所说,应该是吹灯拔蜡了。 “当然有戏,老姜挺中意大兵的。这不我赶着来告诉你了。”老宋道。 “啊?”娘俩齐齐讶声,大兵不信地挠挠腮边道着:“宋叔叔,您别逗我啊,她妈妈一问我学历,脸就拉长了。” “学历是差点,可其他合适啊。”老宋道。 “不会吧,我都照实说了,我这级别估计就这样了。”大兵破罐破摔道。 老宋纠正道:“这还真不是问题,你真要是有个级别的,人家还未必稀罕呢。” “那……他稀罕什么?”潘云璇也给搞懵了。 “这还说嘛,当过兵、吃过苦、受过罪、人又实诚、说话不卑不亢,和佩佩相处没安什么坏心思,就冲这一点,别提那俩口多满意了……你是不知道啊,想攀高枝的、想着人家姑娘嫁装的、想着人家家里财势人多的去了,他俩还就稀罕大兵这梗直不掺假的性子。”老宋斩钉截铁道。 啊?又一次阴差阳错了,大兵愕然问着:“啊?我没和他姑娘怎么着啊。” “哎呀,那还不简单,现在开始又不晚,这太好了……嗨这傻小子,还告诉我,他把受伤的事,犯过错误的事都告诉人家了。”潘云璇喜出望外了。 “那正说明孩子实诚嘛,啥也别说了,老姜表态了,欢迎大兵常到他家做客。他老伴更不用说了,都能想起对父母这么好来,将来能不心疼他闺女……哎呀,小潘,你儿子能啊,老姜一家三口意见就没统一过,这回好了,了了我一桩心事……赶紧地,给佩佩打个电话啊。”老宋笑着催道。 “对对,儿子,这回你可别犯傻,有这么个好老丈人可比亲爸还管用……快打啊,发什么愣?”潘云璇回头催着,大兵迟手慢脚了一步,那兰花指已经戳脑门上了。 “哎唷……妈你饶了我吧,我不想谈恋爱,我不想结婚……”大兵痛不欲生地倒伏在沙发上,哀求道着。 这绝对不能同情,对吧?潘云璇征询老宋;老宋也开始教育了,两方老人都看好,你们还有什么不好的?老妈讲了,妈跟你说,佩佩是肯定喜欢上你了,要不也不会让她爸妈来瞧你;老宋讲了,那还用说,她爸妈也喜欢,就差这半个儿子了。 一个帮腔一个劝,一个教育一个约,得嘞,连女朋友都给大兵约出来了,大兵被老妈撵着,相亲到今天,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了…… 第075章我心惆怅 轻轻地搬动车里的后视镜,对着镜子里的容颜,姜佩佩又一次检视着妆容,眼影很淡、睫毛膏稍用了一点儿,脸上薄施粉黛,显得如小家碧玉一样俏皮纯情,他摁摁脸蛋,嘟嘟嘴,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仿佛在训练自己的撒娇、耍赖表情一样,那种表情必须让人无法拒绝,而绝对不能令人讨厌。 补了一点唇红,她大大方方地下车,背好包、锁好车门,蹬着摇曳的步子,踱进人武部这幢老旧的家属楼,锈迹的防网、生苔的阳台、方砖的地面,其实挺有韵味的,她款款走过,脸上蕴着温馨、可爱、甚至是戏谑的笑容。 这是唯一一次相到足够久的亲,而且让她以及家人都不反对的亲,有潘阿姨的威胁恫吓,以及自己父母的唠叨,两人一个月的时间里约会八次,每周两次,而约会也很奇怪,不是他们俩约,而是两人的妈妈约,每次见到南征忸捏得、不情愿地赴约,总让她觉得哪儿可笑的紧。 从父母的怀里投入到一个男人的怀里,她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不过还好,那个男人好像也没有,于是两人在这种默契中,成为一对除了不谈恋爱,什么都谈的朋友了。 笃……笃……笃…… 三声轻叩,片刻门开,笑吟吟的姜佩佩准时赴约了,从海边、茶楼、咖啡厅已经约会到家里了,两人毫无进展,偏偏外人看还像如胶似漆似的。 “请进。”大兵笑笑,请进门,接了姜佩佩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这一点姜佩佩觉得很舒服,出生在军人家庭的大兵,多数时候并没有遗传那种大男子主义,相反的是,处处都很绅士。 瞧吧,她坐下时,咖啡已经冲好了,奶昔的,杂志已经摆好了,英文版的中国日报,以及几本小说,小说上放着耳机,如果约会实在无聊,那可以自己塞住耳朵看手机电影。 “嗨,帅哥,等等。”姜佩佩嚷着又准备溜回自己房间的大兵。大兵侧头,好奇看着她问:“怎么了,美女?” 这是两人的标准称呼,姜佩佩笑着问:“对了,我一直有个疑问嗳,愿意解答一下吗?” “什么疑问?”大兵道。 “是这样,我一直有点奇怪,怎么我爸可能看上你啊?你那天跟我爸说什么了?”姜佩佩好奇问,这个疑问困挠他很久了。 大兵愣了下,然后凉凉地说:“看上又怎么样?我又喜欢不上他。” “就你这话,在我家呆不了一分钟就得被撵走。”姜佩佩威胁道。 大兵笑了:“所以,你家我是绝对不登门滴……哎这约法三章不是你定的?不恋爱、不上床、不结婚。” 这是预防假戏真唱,姜佩佩立下的规矩,但这么严肃地说出来,让姜佩佩莫名地有点脸红了,她摆手难堪道着:“知道知道,我是怕你胡思乱想,过阵子等我出了国呆上一段时间,你自己个来个移情别恋得了……哎别傻站着,说起来我可帮你不少忙了,要不我牺牲,就这一个月,你妈得给你找回多少对象来?” “对,也是,非常感谢啊。但你的疑惑真解答不了,我跟你爸真没说什么,他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仅限实言相告而已,没见他对我特别青睐有加啊,很冷淡啊。”大兵坐到了沙发上,顺手给佩佩削着苹果。 越想弄明白,还越弄不明白了,姜佩佩想想父亲的变化,实在无从解释,她小声告诉大兵道:“这个真不是我骗你,我爸说你心里有座山。” “啊?我怎么不知道?啥意思?”大兵笑了,不知道姜父怎么给他这么一个奇也怪哉的评判。 “站得稳、靠得住嘛,哎我没看出来啊,当个兵没提了干,当小职员也没上了级,我爸怎么可能看上你?”姜佩佩不解了,又一次认真审视大兵,但除了稍帅一点,实在没有太大的优点,而且在她认识的男人里,这位绝对不是最帅的,但其他就绝对是最差的了。 “你爸老眼昏花了呗。”大兵道。 “啊呸。”姜佩佩不客气地怒斥。 大兵笑着递着苹果哄着:“你别被他的思路左右,老人自有他们的眼光和方式,可能在我们的角度是无法理解的,就像他们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并不喜欢把自己绑在家庭上一样。” “这还差不多。”姜佩佩接受了,连苹果也接受了,她小心翼翼拿着放在嘴边啃了一口,露着一圈好看的贝齿,嚼着时,脸上浅浅的笑容,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偶而偷瞄大兵,是那么悄悄地一瞥,然后又开始故作姿态了。 那种痒痒的感觉一直都在,就像姜佩佩的眼光一样,总会偷偷来挠一下大兵的心,让他在尴尬里又多了一份紧张,这段啼笑皆非的相亲扯得越来越长,再扯长点,他怕自己都会被扯进去了,毕竟是个不难看不禁欲而且对他有点好感的女人,没准那天就要出问题了。 “你自己玩啊,一会儿中午一块吃饭,我记得该你掏钱了啊。”大兵起身提醒了句,把泛起的异样感觉,给驱逐走了。 房间的门轻轻合上了,跟着姜佩佩翻白眼气结了,每每总在有那么点感觉的时候,他会准确地泼上一盆凉水,让你从头凉到脚,总是把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好感一下子冲干净。 苹果啃了一小半,咖啡抿了一小口,书翻了几页,都扔下了,玩手机吧更没劲,现在没有相亲了,见不着各色各样的奇葩男了,反而让姜佩佩少了一样好玩的事,本来觉得南征偶而妙语连珠挺有意思的,可相处这么一段时间,那种新鲜感,也在急剧地退热了。 嗯?他在干什么? 姜佩佩悄悄地蹙步子,蹑手蹑脚到了他的房门前,轻轻一推,门开了一道缝,看到了大兵背对着他,满桌的资料、照片,不知道在发愁什么,那一刹那就像个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是做着什么决定一样。 好奇驱使着她,慢慢地,踱进来了,不料还是惊省大兵了,大兵一回头,看到姜佩佩,姜佩佩一摊手承认错误:“不好意思,越界了……你在干什么?什么样的东西,会比一个坐在你身边的美女吸引力还大?” 两人约定,互不干涉对方的私事,但也未必当真。当然,前提是有一方试图去闯入对方私人领域的时候,大兵好奇看看她,笑笑道:“你不会有兴趣的,是一个有关犯罪的猜想。” “谁说我没兴趣,我最喜欢看凶杀恐怖片了……换个话题,开阔一下我的眼界,省得我发闷无聊。”姜佩佩道。 “没问题,坐。”大兵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出外屋搬椅子去了。姜佩佩扫着桌上的东西,地图,政区地形图,新闻报道,旧报纸加网络上有关岚海的东西打印件,还有几张写着名字的照片,手机开着,拍的是判决书,是一个叫董魁强的名字,几张照片没有一个很帅的,倒是丑得挺有个性,看了半天,直接就是云里雾里。 “没兴趣了吧?”大兵问。 “老实说,我还真找不到兴趣,你在找什么?”姜佩佩好奇问。 “动机。” “动机?” “对,犯罪动机,一个涉黑团伙成长,离不开黑金温床,离不开敛财动机,离不开体制缺陷,只有这几种东西结合一起,才能发酵出犯罪的基因……但是我在岚海这一带,找不到太明显的。” “太深奥了,浅显一点,让我学学。” 姜佩佩好奇了,托着腮,凤眼眨着,像崇拜一样看着大兵。 大兵笑了,这个样子真让他有点喜欢了,就像孤独的旅者,那怕有个倾诉对象一样会让他喜欢的,他整整思路道着:“上个月,我在送达判决书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嫌疑人,他叫董魁强……” 和恐惧的、冷漠的、胆怯的、仇视的等等所有的嫌疑人都不一样,大兵粗略介绍一下此人,进入了他的思维范畴,就听他一样一样分析着:“我们对这号人有天生的敏感,一开始我希望自己是错觉,不过我越来越发现不是了,狱警敢怒不敢言、法院的三缄其口,而魁五的名声又响彻岚海,这种人犯事,一年半的刑期实在不叫个事……我还打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据说,还有人给他送看守所里送女人幽会。” “哇塞,这是个教父式的人物啊?”姜佩佩惊叹道,明显三观有点不正。 普通人,可能更倾向于羡慕同类能做出匪夷所思的事,特别是这种挑战规则的事,大兵一笑而过,接着道着:“……如果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就不会这么倾慕了,从案情看,受害人叫栗勇军,市环境检测保护局的一名普通干部,发案的经过是,高宏兵、董魁强、毛胜利等五人挟持了栗勇军,非法拘禁关押栗勇军七十二小时,并对其进行的殴打,法医的鉴定报告是轻伤二级,右手食指、无名指指骨骨折……但这些人手脚没做干净,绑架挟持的时候,居然被人拍下来了,拍下来的人叫陈妍,她把案子直接捅到了省里,而且在网上发布了该视频……” “那这些坏蛋要倒霉了。”姜佩佩道,这奇葩妞居然兴奋了,她补充着:“这也做得太挫了,姐要办这事,直接灭口多好,跟沉默的羔羊一样。” 大兵笑了笑,提醒她道:“视频曝出来了,栗勇军要被灭口,你跑得了吗?真以为自己活在罪案片电影里?” “对,也是,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被抓回来了。”姜佩佩兴味索然地道,不知道大兵怎么会对一起常见的收债事件感兴趣。 “又错了,他们是投案自首的。”大兵道。 “啊?”姜佩佩一愣,然后很失望地说道:“当坏蛋都这么没出息啊?” “又猜错了,要是你当坏人,警察肯定喜闻乐见,可惜你不是。”大兵道,姜佩佩威胁盯着他问着:“你是不是嗤笑我智商有问题?” “不敢。”大兵道,姜佩佩表情一松一喜,大兵却道着:“你智商肯定有问题,而且我发现,我的智商也出问题了,因为不论我怎么样发挥想像,都猜不到结局,你信么?” “难道还有事?”姜佩佩认真了。 “除了高宏兵在逃,余众自首,这算是给了社会舆论一个交待,自首的几位指证高宏兵是主谋,被救出来的栗勇军开始指证董魁强,后来认定时,奇也怪哉地成了高宏兵,这已经构成伤害罪了,但似乎不足以让董魁强被超期关押一年零五个月……他的家属还给受害人赔偿了三十万……对了,你猜他们拘禁栗勇军的理由是什么?”大兵问。 “应该是欠债吧?”姜佩佩问。 “哦不,他们说认错人了,抓错了。”大兵道。 姜佩佩咧着嘴,哭笑不得,这肯定是她无法理解的无赖说法,可惜这种无赖说法如果都认可的话,那在法律上就是成立的,这一层姜佩佩就理解了,她道着:“有人把事摆平了?” “如果光是这样,这个故事就落了俗套。”大兵道,拿起手机,拍着几张电脑上的屏幕,是报案资料,他道着:“俗套的我兴趣可不大,但这个不俗的故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姜佩佩仔细瞅了瞅,惊讶地问:“陈妍失踪了?” “对,家属一直在上告,怀疑她在岚海遭遇了不测,只可惜没有任何证据……公安、检方以及法院,对此案都很慎重,但最终,还是只能给这些人一个非法拘禁及故意伤害的判决,主犯都没有归案,但家属积极赔偿,加上自首,符合从轻判决条件,从犯判决下来,都快出狱了。”大兵道。 “那主犯迟早要抓住啊,到时候他们不还得犯事?”姜佩佩问。 “没有那么简单,你看看高宏兵的履历。”大兵拣着其中的一份,姜佩佩翻了几页明白了,好奇看着大兵道着:“治安处罚,刑事处罚一共好几次啊,好像不是干大事的料。” 这句话让大兵竖大拇指了,他赞道:“对,连嫖娼都没跑不利索,这么大的事他能干了?” “可为什么不能是你的阴谋论呢?”姜佩佩侧着头,故意出难题道。 “我倒希望是我的阴谋论,但应该不是。”大兵摆着几张照片复印本,是一只手,手腕,伤痕怵目,让姜佩佩微微不适,大兵解释道:“拘禁了七十二个小时,手指被敲断两根……你看腕上的勒伤,人是被吊着的,这是逼问什么……当然,可以理解为追债,逼他还钱。但是你觉得,有七十二个小时都认不出抓错欠债户的债主吗?” 不是,肯定不是,姜佩佩吸了口凉气,接受这个判断了。 “就是这样,一定有某种关联很大的事被这些表像蒙敝住了,我是通过在省里的朋友拿到有关陈妍的报案资料的,仅限于报案,再没有下文了,每年失踪的人口很多,可能是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失踪的是一个媒体人就不好说了,她是个大V网红,自由撰稿人,当过编辑,记者,我查了一下她以前的文章,报道过拐卖妇女、报道过小龙虾染色,还揭过几家黑工厂。”大兵道。 就即便不是阴谋论着,这其中的蹊跷也把姜佩佩吓住了,她好奇地盯着大兵,好半天转个圈问着:“这不是你的事啊?” “对,不是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解决不了。”大兵幽然叹道,尴尬地看着房间里挂着法警服装,那臂章上的徽,像一个笑脸一样,在嗤笑着他。 “这也不是你的专业啊,你法院的,又不是办案的?”姜佩佩又来一句。 “给予所有作奸犯科者一个公正的判决只是一个理想啊,何况我连作判决的资格也没有,什么都做不了。”大兵失落地道,就像卸甲挂枪的战士,只剩下铁马冰河入梦的回忆。 “什么都做不了,那你做这些就没意义了,这倒是挺有意思的啊,莫非在咱们这小地方,也有这样的能人?”姜佩佩猜测道。 大兵兴味索然,像在自言自语一样:“我其实就想找找动机,这种事肯定纠葛在既得利益上,如果有发现的话,也可以给后来的同志多点信息,让他们少走弯路。” “动机?咱们这海边,还不就走私那点事?”姜佩佩道,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不是。”大兵摇摇头,拉着地图指点着:“岚海并没有大型码头,大规模走私不可能,小规模干,一条渔船就办了,就既便现在的税率差别大,要积累巨额财富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走私普通货物的事,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那事顶多海关查扣罚俩钱,到不了你死我活的份上。” “哦,也对,现在走私客和二道贩子差不多,没人把他们当回事。”姜佩佩随口道,歪着头,和大兵保持着视线平行,瞄上岚海周边的行政区图了。 近海,应了那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海行船,只不过相对津门那个大港口城市,地处边锤的岚海就没有那么风光了,往二十年多年前放,顶多是个比渔村大点的县,到现在为止不过还是个县级市的标准,而且地形起伏,毗邻西江省,辖区乡镇贫困地区占到了六成,到这里面找黑金渠道,那岂不是和在贫下中农里找土豪一样? “你是什么意思?想在这三线城市找出个涉黑组织来?”姜佩佩哑然失笑问。 问得大兵不好意思地摸鼻子了,他喃喃道着:“我只是在找一种可能性,一个搞环境检测的,一个半拉记者,会在什么情况下,遭遇这种激烈的报复……别怀疑我的判断,我对这帮人太了解了,绑架拘禁、吊腕、敲指头、让人莫名其妙失踪,不是一般罪犯敢做的事。” 好像这个时候,姜佩佩看到了另一个大兵,一个专注、严肃、满身凛然正气外露的大兵,她突然发现,不嬉皮笑脸或者装傻充愣的时候,大兵似乎更帅气了,这个突然的发现,让她眼光凝结了,直勾勾地盯着大兵。 大兵下意识的躲了躲,然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居然把真实的想法,和一个不相关的人说了这么长时间,他不好意思道着:“呀,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我自己都只能当故事想想。” “看不起人是吧?我可能知道这个答案,你信不信?”姜佩佩歪着脖子,不知道是挑恤,还是挑逗的目光。 “不要又想像成电锯惊魂啊,猜测首先要有合理性。否则就没有意义了。”大兵道。 “呵呵,我是搞设计和广告的,喜欢逆向的,发散式的思维。”姜佩佩道。 “什么意思?”大兵好奇了。 “意思就是,你犯傻了,老想着走私是从境外往境内走私,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呢?”姜佩佩反问。 “咦?对呀。”大兵愣了,拿起了地图,直勾勾盯着,半晌出神地道着:“对对对,你说得对,往外走私为什么不能是一条路子?这个太容易了,蛇头,拉一个偷渡就是十几万;贵金属,拉一吨就是十几万甚至更多;甚至活体、标本动物,也会是暴利;甚至是毒品,现在化学毒品,境内可是原产地啊……对,肯定是这样,这个女记者可真是胆大包天啊,肯定是摸到了什么了……” 大兵把嫌疑人,受害人的照片一一排着,信息匮乏,一个月的努力,仅限于搜到了不多的信息,而搜集的过程越艰难,让他越感觉其中的蹊跷越深,就像照片上那位文静的女人,失踪一年多了,他通过张如鹏的权限查到了点消息,也仅仅是按失踪人口案件处理,到现在还积压在津门的某个派出所里,和很多无法重见天日的死案在一起。 是真有隐藏的罪恶?还是自己阴谋论太盛了? 是真的发生过不为人知的罪案?还是太多的巧合撞到了一起? 是附身去查究这个真相?还是当个路人漠然视之? 一个一个纠结,一个一个问号泛起在大兵的心里,让他无从决择,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轻轻拉拉他的衣襟,回头时,是静静等着的姜佩佩,脸上有点委曲了,撒娇也似地道着:“我饿了。” “哦,对不起,咱们出去吃饭吧。”大兵慌乱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提前一步给姜佩佩展开了外套,礼貌地等她穿上,姜佩佩好奇看着他问:“在国内,这是礼貌过度了,只有出过国,有些人才会有这个习惯。” “我出过国。”大兵笑道。 “吹吧,什么时候?”姜佩佩不信了。 “晚上。”大兵道,姜佩佩一愣,大兵告诉她:“梦里呀。” 姜佩佩哈哈一笑,随手在大兵背后捶了一拳,每每兴奋时总有这个动作,却不料出门被门槛绊了一下,她哎哟一声,大兵急速回搀,一下子两人不由自主抱在一起,软绵绵的感觉让大兵愣了下,姜佩佩却是触电似的推开了,脸色羞红,大兵关着门道着:“我家这门槛高啊,第一次来就告诉你小心了。” “你就故意的。”姜佩佩在故意蛮横了。 “真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的……” “怎么样?” “肯定多抱一会儿,顺便吃个豆腐。” “你个坏蛋。” 姜佩佩娇嗔地拧了他一下,轻轻的,一拧又觉得自己失态了,偏偏这失态被大兵发现了,他提醒着:“嗨,咱们就做个戏,你可别真喜欢上我啊。” “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梦想过娶我这样一位集美貌和才华于一身的新娘吗?”姜佩佩笑嘻嘻地问,孰无正色,两人玩笑越来越深了,大兵苦着脸问她:“你知道为什么叫新娘吗?” “这个也有特殊含义?”姜佩佩笑着问。 “对我来说有,老娘老了,换了个接班娘管我……哎,这就叫新娘,呵呵。”大兵呲笑道,姜佩佩边下楼梯,边踢了他一脚,两人笑道偎在一块了。 或者是因为都没当真的缘故,交往就轻松了几分,可假假真真的,距离是真的越来越近了,上车走时,姜佩佩想起一事了,好奇问着大兵道着:“南征,你怎么对这个有兴趣了?你法警啊,解押人犯的,又不是抓人办案的。” “职业习惯,以前抓过人。”大兵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展现一下你的个人英雄主义?像欧美大片一样,虎胆龙威那种,一个人单挑一个犯罪团伙?”姜佩佩问。 “难道你不喜欢那种形象?”大兵反问。 “喜欢啊。”姜佩佩故意凑着脸看看他,然后嗤笑道:“就像唐诘诃德,持着长矛冲向敌人,而敌人是一架风车。” 假想出来的敌人,大兵脸色讪讪,笑笑道着:“我已经没有勇气去干了,只剩下点想像的爱好了,还得被你嗤笑。” “一点也不是嗤笑,异想天开的男人才是最可爱的。”姜佩佩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踩着油门,疾驰出了小区,而大兵一时竟没有听出来,这话里是褒奖还是贬斥,不过让他感觉微微不适。 “我真的废了。” 大兵喃喃地心里如是道着,其实信息的搜集只不过是百无聊赖生活的一种慰籍,假如真有这样一个犯罪团伙,他清楚的地知道,自己可能都没有勇气站出来了。 因为平静的生活、家长里短的琐事,每天风风火火的老妈,喝酒扯淡的战友,甚至这位假戏假做的假女友,都在慢慢地,一点一点的消磨着他的精神和意志,都成了他有形无形的牵挂。 念及此处,他倒更想念教场上的喊杀、实战里的刀枪,那血淋淋的过往,此时在眼光里不再是凌厉,而是浓浓的惆怅…… 第076章我心惆怅(2) “妈……爸……我给你们买回早点来了,虾皮粥,爸我没给你买咸蛋啊,医生说太咸的东西对你血压不好。” 姜佩佩摆着碗筷碟子,处女座的,摆个碗筷也要像插花一样摆出美感来,等她回头,卧室门开着,爸妈一上一下,伸着脖子,奇也怪哉地看着女儿。 “怎么了?”姜佩佩愣了下,旋即又笑了。 “佩佩,昨天约会好像不错啊。”老妈好奇问。 “这您都看出来了?当然不错了。”姜佩佩两眼亮着,貌似幸福地道。 老妈似有不信地瞧老伴了,姜天伟瞅着,有点看不懂女儿了,太孝顺了他都不敢相信了。 “快来吃啊,爸,您今天回去啊?”佩佩问。 老妈接腔了:“一会儿就走,你别管,司机八点半来接。” 老俩口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餐桌前,女儿把热茶都倒好了,姜天伟不确定地问:“佩佩,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缺钱了?” 一般情况下,不是真有需求,不会这么表现的,不过这次真猜错了,姜佩佩笑着道着:“非要缺钱啊,我就不能让你们俩惊讶一回啊。” “这可惊讶了不止一回了啊,佩佩,你给妈个准信啊,到底行不行啊,让你留省城吧,你非要在岚海,你爸好容易把家安到省城,这一来又得两头跑……真能看上南家这小子?”老妈道,看来还是有点怀疑。 “现在是谈恋爱阶段,还没到谈婚论嫁,你们真急着把我嫁出去啊?”姜佩佩怏怏不乐了,似有不舍,老爸笑着道着:“谁说我们急了,我们巴不得一辈子别离开我们呢。” “那太好了,我谁也不嫁了。”姜佩佩顺杆爬道。 老妈立即补充着:“那可以把他娶回来啊,当个上门女婿,反正他爸也不在了,一个人在咱们家也安心。” “啊?”姜佩佩拉脸了,然后省悟道着:“喂,爸,你们是不是就看上他爸没了,妈改嫁了,正好来给你们俩当倒插门的女婿啊。” 姜天伟笑了笑,老妈安慰了:“这不怨爸妈啊,给你找了多少条件好的,谈不来啊,还就这个多少还顺眼点。” “这个也就勉强。”姜佩佩拉长了声音,老爸这时候说话了,戳着她的谎言道:“不会吧,我看人家未必对你有意思啊,否则你就不会这么竭力地改变自己的形象了。” 老妈一愕,看着女儿,像在征询,姜佩佩一糗,撒娇了,哼了哼,和妈坐到了一起,一个拥抱娇嗔着:“妈,爸又在伤我自尊,您女儿有那么差么?我有什么可表现可改变,我就喜欢天天给妈妈做饭,不好啊。” “嗯……好好好,你别这么一直搂着啊,让我怎么吃饭啊……”老妈笑了。 “你们慢慢吃,我给你们收拾东西,还带了着水果路上吃啊。”姜佩佩放开了,回房间收拾东西了,那轻快的步子,那哼着的小调,老妈征询地看老伴,姜天伟笑笑,不过笑而无语。 八点半准时上路了,这幢临海的房子成了休憩和渡假的最好去处,女儿就喜欢老家,到现在都不甚喜欢住在省城,而自从和南征谈上之后,留在岚海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连她以前自己都不怎么打理的广告公司现在都搞得有模有样了。 二老坐进了车里,看着倒视镜里招手再见的女儿,免不了又是长吁短叹,姜天伟抚住老伴的手道着:“女儿大了总要出门的,你能绑在身边啊?她迟迟都找不到另一半,主要原因还在我们身上啊,太过安逸和依赖的,都不想自己搭啊。” “啧,我是觉得,要和南家那穷小子,太亏我女儿了。”老妈对此事,依然耿耿于怀,想到此处他拉着老伴的手紧张道着:“老姜,咱们把姑娘一个人放老家,你也放心啊,万一她吃个亏咋办?现在坏人这么多,我是担心啊。” “你一周回来两回,七天就在岚海呆四天,我倒不放心你了。”姜天伟笑道,惹得老伴轻捶了他一下,反正就是揪心啊,她愁苦地道着:“我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这丫头实在是让人操心啊,南家那小子模样个子倒是还可以,就是其他条件太差了点啊,要不咱们给他活动活动,调到省城?” “千万别,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是干什么呢?”姜天伟不悦道。 “那你到底是什么态度啊,我怎么就横看竖看,就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啊。”老伴愁容满面道,像要丢掉一个命根子一样,而且有点所托非人的感觉。 提到此处,姜天伟笑了,悠悠道着:“有句老话叫莫欺少年穷,其实不是谁要欺,而是穷人自己就有那种自卑的心态,就像我以前办事,走到哪儿也点头哈腰一样,你相了几个人,那个不是卑躬屈膝的,恨不得磕头认你当妈啊……我那天是故意刺激刺激他,结果你看到了,小伙子不卑不亢,表现得多得体啊。” “那是他根本就没想攀咱们这门亲。”老伴纠正道。 “是啊,他都没想,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成不了两口子,多个朋友又有什么不好。”姜天伟道。 对于大兵的身世,这个没问题,可老伴明显心不在于此,她不悦道着:“那你到底是给她找朋友呢,还是找男朋友呢?” “那就看他们俩的缘份了……放心,这孩子性子差不了,当过兵、吃过苦、立过功,家里又经过这么大的事,这靠得住,不经磨难不成人啊,就他啊,未必能看上你养的这娇蛮闺女……别以为闺女在你眼里是宝,就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宝啊。”姜天伟笑道,宠坏的女儿,他是最了解脾性的,要有个能让她改变的人,那就是找对了。 当妈的可理解不了,哼了哼,白了老伴几眼,开始跟他置气,不理他,一路上都不爱跟他说话了…… …… …… “南哥,辛苦你了啊。”司机封刚不好意思地道了句。 车正穿过笔直一线的海边公路,是同事家里有事,把南征约来顶班了,解押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必须是两人同时出行,人卷分离,以防意外,大兵笑笑道着:“客气什么呢?晓波刚结婚,多给他两天蜜月呗。” 是另一同事丁晓波,还沉浸在蜜月里,提到这个,大兵问着封刚的婚事,这位和大兵经历几乎相同的,拉着脸道着:“手续还没进来,编制落地之前,给你介绍对象的都没有。” “那以前没谈?”大兵好奇问。 “去哪儿谈啊,当兵回来待业了两年,没办法这不才应聘当法警,我们同期的,有钱的做生意,有关系的进单位,有能耐的自己混,像我这号,没出息啊。”封刚自嘲道。 “转正应该没问题吧?”大兵问。 “不一定啊,现在等着皇粮的人太多了,有关部门也愿意用临时工啊,给钱少、听指挥、出点问题正好背个锅打发了。”封刚道,经历是越说越苦逼。 大兵伸手拍拍他安慰着:“放心,要有机会我拉你一把。” “那谢谢南哥了。”封刚笑道,不过仅把这句当客气了,同是法警身份没职没位,那个公务员编制可不是说上就上得了的。 穿过海边公路再行六公里就是看守所了,望着车窗外,天际线起伏的海浪,心里的那个谜团像悬在天上的乌云,每每总让他心里阴云密布,此时又想起来,掏着手机看判决的拍照时,他突然明白自己心神不定的原因了: 今天,是董魁强释放的日子。 “封刚,你对董魁强这个人知道多少?”大兵好奇问。 “哎哦哟,这可是能耐人,当时抓他动静可大了,市里出动特警了,窝都抄了,街上放鞭炮的不少,这家伙积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封刚道。 “那为什么雷声大雨点小啊?都要放人了。”大兵问,那是自己离开岚海发生的事,在自己以前的记忆里,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号人物。 “证据啊,你没什么证据啊,他们从省城请来了七八个律师,刚解押到看守所,后脚就开始告刑警刑讯逼供,这些律师狠,他知道搞不动你,可肯定搞得臭你,最后搞得刑警队把队长都下课了……他这案子一直没判下来,是绕了几个来回呢,本来是非法拘禁加故意伤害,可高宏进一直没抓着,主犯无法认定是董魁强,受害人呢又接受了赔偿,还有个纠结就是那个女记者失踪的事,就是曝料他们非法拘禁视频的那个,可查不出来啊,这不一放二放,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放人了。”封刚道。 这就是法制的无奈之处,它保护着绝大多数人,包括高明的作奸犯科人士。大兵的脸色更沉了,心里那片阴霾更重了。 “怎么了?南哥,你怎么问他啊?”封刚问。 “公正的判决只能是个理想啊。”大兵道,从警之难,莫过于此,你目睹罪恶未必都能受到相应的制裁。 “呵呵,哪会那么公正可言,咱们不照样受着不公正待遇么?别挣着白菜价,操着卖白粉的心啊,那多累啊。”封刚道,从这位年轻的脸上,大兵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悲观、厌世,可能这位临时工,比他更悲观。 “对,你说的对……有时候,咱们这些执法,还真不如犯法的来得痛快。这个董魁强是搞什么发家的啊,我看他在牢里待遇,比咱们法警待遇还高。”大兵道。 “说不来,咱们这海边,应该是走私吧。”封刚道,这个笼统的推测并不新鲜,但大兵依然找不到答案,因为隔着一道天堑,不是其中的人,是无法知道其中的奥妙的。 “咦?那是干什么?”大兵看到了一列车队,沿着通向看守所的路排了一列,三三两两的人聚在看守所周围。 “这都看不出来,等着接风洗尘啊,今天是董魁强出狱的日子吧。”封刚道,漠然一句,驾着车,从成列的豪车边上开过,路虎、悍马、大切、牧马人、奔驰越野、大林肯、GMC,一列豪车把法警车比得寒酸到了极点。 当啷,门开了,不是为法警的车开的,而是要释放人犯了,人一出来,群情激动了,涌着往门口挤,围在了出来的三位身侧,法警车已经驶不过去了,只能靠边停下。 “魁哥,想死兄弟们了。” “鸣炮,去去晦气。” “魁哥,上我车,宴海大酒店给您老接风洗尘。” “魁哥,跨过这堆火……” 放炮仗的、吼着攀交情的、当场就换衣服的,还烧了堆火去晦气的,更特么操蛋的是,那辆越野车的大喇叭里,还放着音乐,乐曲和现场很搭调,是《喜洋洋》。 26辆车,四十多人,簇着这位上了一辆奔驰,嚣张地放着《喜洋洋》在鞭炮燃放的烟雾里,扬长而去,只留下看守所顶楼上的岗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朝着车的去向,重重呸了一口。 “他妈的,又出来一群祸害。”大兵恶恶地看了眼。 那股郁结让大兵很不舒服,就像目睹被原始股骗得倾家荡产的人一样,很不舒服。而以他的经验看,看守所门口还有这么风光的迎接队伍,那只能证明一件事:根本没有伤到根上。 “走啊,怎么了?”他催着封刚。 “哎呀,我都想过几天祸害的生活了。”封刚幽幽地道。 破车、牢狱、忙碌、劳累,变得麻木的感觉也被刺激到了。大兵看了眼愁苦的同事,不忍斥责了,谁让这些祸害的生活,确实让人羡慕呢? …… …… 解押……开庭……送押,简单的重复工作结束后,已经到十一点多了,因为一起强奸案不宜公开庭才刻安排在周日上午。从单位里出来时,大兵手机上莫名地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他狐疑地接听,却是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陈向东。 父亲生前的通讯员,问他在哪儿,有事找他办,是军烈属子女的补贴,抚恤之外的,大兵匆匆应了声,转而折向人武部。 到的时候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因为那位烈士的缘故,这位军人快把大兵当成亲兄弟看待了,而且尊重的紧,一见面像见上级一样,敬礼,那脸上悲恸样子,恐怕是心结还未解开了。 “向东,你别心里有愧,如果换个位置,你也会那样做的。”大兵揽着他的肩膀,刻意地看了一眼他的肩章,又赶快放下手了,陈向东小声道着:“南征哥,谢谢你……我真没用,要出事应该是我挡在他面前,谁可知道,最后却是南副部长救了我。” 一句又是热泪盈瞒,这位大头兵抹眼睛,豆大的泪滴湿了手背,大兵赶紧给他擦擦道着:“你再哭我可走了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一个军人死在他的战场上,那是死得其所啊,总比老死,病死在床上要好吧?” “嗯……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一想起来,我就难受。”陈向东低着头,大兵越宽慰,反而让他越难受。大兵眼睛酸酸的,自己抹了把,拉着陈向东道着:“我记忆中我爸是个你蛮横的人,要看到你这么哭,会笑话你的……哎对了,他揍过你没有?” 嗯……陈向东点点头。 大兵笑了,追问着:“因为什么呢?” “我传命令迟手慢脚,经常踹我,不过他人挺好的其实,我家里有什么事,他都照应着……其实他也挺想你的,办公室里玻璃下就压着你的照片,都不让我擦,每天都是他亲自擦的。”陈向东道。 “哎……有时间,一起去看看他,毕竟我们俩都被他揍过。”大兵苦笑道,陈向东抽答着,使劲地点头,不哭了,可眼睛红红的,隔一会儿就抹把泪。 进部办,门卫敬礼,大兵都不好意思了,这个礼敬太过沉重,沉重到他都不想踏进这里。 补贴没有多少,大兵考虑应该是宋叔叔给申请下来的,对他现在来讲也算一笔不菲的钱了,可这张银行拿到手里,却沉甸甸的,一个父亲的前通讯员,一个管人武会计的上尉,交给了他,又是齐齐敬礼。 “向东,我能看看我父亲生前坐的地方吗?”大兵出声道,莫名地想求证一下,自己在父亲心里的重量,陈向东带着他出门道着:“就在三楼,他牺牲后,都保持着原样,每年全市的思想教育,都在那儿……宋部长说了,谁也不能动,他是我们这里的魂。” 部队的教育,总是样板性很严重,不过大兵此时没有这种感觉,只觉得一股子不知道是忧伤、还是孤独的感觉,揪着他的心,隐隐地在痛。那怕是再善于伪装,也伪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 门开了,陈向东恭立在门口,大兵在这一刻,怀着思念和崇敬,踏进了父亲的办公室…… 第077章怒发冲冠 父亲,这个字眼留给大兵的记忆是混乱的。 是声色俱厉的喝斥,是皮带毫不留情的教训,后来又是痛彻心肺的缅怀,那位身上总是带着烟酒味道的男人,曾经是让他恨之入骨的,那怕失忆,那些恐惧的记忆也没有被抹去。 他轻轻地坐到了父亲的座位上,老式的办公室,文件夹一摞、玻璃框一台,下面压着花花绿绿的照片,正如陈向东所说,正胸前往前,眼线正中的位置,放得的是他的照片,参军时的,胸前戴着大红花,满脸稚气,穿着一身傻乎乎的草绿军装,保持着敬礼的姿势。 他轻轻地抚过,不知道是年代久了,还是摸的次足够多了,那儿显得粗糙,他闭着眼睛,像在寻找失去记忆一样,在这样想着,每天、每时、每刻,父亲会坐在这里,静静地抚着儿子的照片,在纠结父子的感情一直不好,在担心儿子的从军生活能不能熬得下来,或者还会怀念一下,儿子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是多么多长的可爱。 对了,就大兵现在一样,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已经一点也不恨父亲了,如果能重新来过的话,一定不会向以前那样,惹父亲生气,一定会捧着大大的军功章,别到父亲胸前,让他为儿子骄傲一回,一定会牵着爸妈的手,让他们和好如初,而不像现在,是这样一个破碎的家。 闭着眼的大兵悲从中来,他抬起了手,抹着两眼盈出的泪,悄悄地消灭了,生怕恭立在门口的陈向东发现一样,他掩饰着……对,他突然明白了,记忆中那凶神恶煞的父亲,一定在掩饰着,掩饰着他对儿子的关心和担心,只能咬着牙把儿子赶上军车,也许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他也是这样偷偷的落泪。 “爸,我来了……以前你恨我不成器,我恨你没出息,我们都错了,我宁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宁愿要个没出息的爸爸……也不愿意,当一个烈士的遗孤……爸,你知道吗,我失忆过,可那怕失忆了,也忘不了你,忘不了妈妈,忘不了咱们家……你要还在多好,你知道,儿子有多想你啊……” 大颗大颗的泪落在手背上,落在玻璃上,碎了,溅起的是晶莹的珠玉形状,大兵的心里在默默念着,仿佛在对着空灵的精神世界说话,仿佛在和天各一方的父亲交流一样。 他想父亲一定听得到,就像他失忆后仍然赶不走父亲在他心里留下的铬印一样,所有的思念和缅怀,都化成了此时的泪水,一直抑制不住地流着。 陈向东侧过脸了,轻轻掩上门了,他对着墙,双手捂着脸,轻声在哭。 过了很久,大兵抹着脸上湿迹,起身走到窗前,开了窗户,呼吸着一口清凉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前他很担心,当过警察、当过武警,当过行刑手的经历让他手硬心狠,都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了。而回到家乡才发现,自己其实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脆弱一点,都这么多年,仍然无法释怀。 这一点,让他欣慰,可同样也让惴惴难安,曾经顽劣现在都觉得羞愧,父亲肯定是走得都不放心啊。 他心里忐忑地想着,拿起了窗台下,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绒布,轻轻地擦拭过窗台,擦擦旧式的铁皮柜,那后面,是贴着军徽的文件、书籍,很整齐也很干净,这个整洁的地方一粒尘埃也找不到。 站着,把父亲的工作台擦干净,连笔筒底部也擦得干干净净,重新坐回原处,他轻轻地拉开了父亲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摆放着钉书机、印台、稿纸,不多的几样,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那个老旧的夹本,纸质的,贴着镰刀斧头的徽。 这是现代人可能已经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东西,那一代人的行径,在他们眼中可爱又可笑。 可大兵知道,那是一层精神层面的东西,它的名字叫:信仰。 翻开来,是父亲的笔迹,字很大,像他的性格一样,线条刚直,虽不美观,可胜在气势凌厉,写的是一封情况报告,草草看过,是向上一级反映的,内容是训练拖沓,器材不足,地方的重视力度不够,导致地方武装力量形同虚设等等。 这肯定又是一个惹人的报告,大兵隐隐记得老妈和他一吵嘴就骂他,你同届下来的都师职了,你还在副团级上,也不嫌丢人。 原因可能就在这儿了,大兵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不但找到了父亲没出息的原因,可能还找到了自己性格里那份顽固,不肯轻易开口求人的原因。 是何其幸甚?又是何其不幸? 大兵清明的眼神里,掠过的是监狱里的百像、是单位里的众像、是津门、彭州那个庞大机关里的众像,然后他心里的燃着的火慢慢熄了,冷了。他在想,一个坏蛋,比如蔡中兴;一个英雄,比如父亲;其实都改变不了什么,不管多么伟大或者丑恶的行径,其实最终都在证明着一个人之于这个世界的微不足道。 对,怨念和逆反,大兵准确捕捉到了自己这种心态,无可指责的心态,曾经是对父亲的怨念和逆反,而现在,是对自己的。他不知道这是找回来的自己,还是一个新的自己。如果是原来的,肯定不会理解父母的苦心孤诣,如果是一个新的,又为什么都是旧我的影子?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其实大兵觉得自己既非智,也难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远不如父亲这么简单凌厉,我行我素,那怕身后是毁誉掺半。 这才是最值得景仰的,就像面前这份报告,肯定会惹人,可他不在乎。他肯定不在乎,肯定会拍着桌子骂娘,大兵如是想着,不知为何,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笑容,想起了老爸那个剽悍的样子,肯定在同事里也是个让人又恨又爱的那种。 他轻轻地翻过誉写、修改过的稿纸,这应该是送印的初稿,看得出这个粗人还有很精细的一面。翻了几页,让大兵的心情好了几分,目睹着这些亲笔书写的文字,让他莫名地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一页一页翻过,仿佛能看到父亲在这个地方奋笔疾书的身影。 嗯……在中间一页,他的眼线莫名地被吸引到了,标题是《关于岚海市大店乡一带中重稀土矿私采滥挖的情况反映》 稀土? 他愣了,回味着姜佩佩的话,滞了好久,然后心一沉,急急往下看。 这是一份向省军区、公安、缉私、海关主送及抄送的情况说明,私采矿口九处,从业人员初步估算有四百余人之众,破坏的森林、植被面积多达数平方公里,而且冶炼稀土造成的环境污染,已经让大店乡附近的河流鱼虾绝迹。 更为让人痛心的是,大店乡与西江我国重稀土的主要产区接壤,与镧、钇、钕等价格较低的轻稀土产品相比,镝、铽等更具战略意义的重稀土资源,是禁止出口的,但近年来,岚海津门一带的稀土走私已经相当猖獗,全国海关当年查获走私总额仅一点六万吨,而且大部分都是轻稀土产品,中重稀土走私一例也没有查到,而在岚海私采滥挖,保守估计年产至少在一千吨左右……在国际市场上,中重稀土的价格是轻稀土的10倍到200倍不止,这其中铤而走险的大有人在。 ……有人在钻着政策和法律的空子,在出卖着国家利益,私采滥挖为什么打而不绝?走私渠道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发现?每年有多少中重稀土被走私到国外,已经成了公开秘密了,为什么各相关的部门还是熟视无睹?甚至有境外的非法商人就在我们的土地上堂而皇之作奸犯科,而我们中有些人,却开门揖盗。 ……这是在犯罪,在国家面前、在人民面前、在我们子孙面前,我们都将是罪人,罪不可恕。 咚……一声巨响,大兵的拳头重重的砸在桌上,震得笔筒翻了个身,啪声摔到地上了,一瞬间,大兵被刺激得热血贲涌,怒发冲冠,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没有找到的秘密,根本就是公开的秘密。 陈向东惊得推门进来了,紧张地问着:“南哥,您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兵拍着父亲留下的手书问着。 陈向东急步上前一看,然后他面露难色,嗫喃着,这个这个……都过去很久的事了。 “那解决了吗?”大兵问。 “不……不可能解决,这不是公文的行文标准,不可能有带着个人感情的公文啊,所以……”陈向东喃喃道。 “依我父亲的性子,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吗?”大兵期待地问。 “对,他牺牲前一直在向上反映这事,市国土资源、公安、缉私,我和他还到过几次省城,到军区也反映过,可这个不在我的职权范围里啊……后来他牺牲后,这事……”陈向东像做了错事一样,低声下气。 “没人管了?”大兵怒极反笑道。 不幸言中,陈向东点点头。 大兵瞪了陈向东一眼,这位通讯员出身的,恐怕也管不了什么,他翻着夹本,把这一摞纸取了出来道着:“这个我带走了……大店乡在什么地方?这个名字……” 他突然愣了,似乎就是父亲牺牲的地方。 被瞪得心惊肉跳的陈向东,轻声道着:“对,就是南副部长出事的地方。” “你……好像在隐瞒着什么。”大兵道,在极度的刺激下,他犀利眼光,他的敏锐思维,似乎被唤醒了,一瞥眼便捕捉到了陈向东脸上表情语言。 “好吧,瞒着你我会于心不安的,其实大店乡的灾害,始于盗采滥挖,本不就不多的森林和植被都被破坏,特别是公路沿线,在未发现稀土矿藏的前五十年里,自然灾害很少,这几年,几乎每年都有,泥石流、地下沉降、塌方,就没有断过。”陈向东咬牙切齿地道。 “那这不是天灾,是人祸?”大兵愤然道。 “对,一直就没有停过。”陈向东道,他有点恐惧,因为在南征的眼中,仿佛蓄着一把火,一把即将烧起来的火,血红血红的眼睛,让他不寒而栗。 可却意外地冷静下来了,大兵起身头也不回地道着:“带我去趟大店乡,我想想我父亲去世的地方。” 陈向东愣了下,然后匆匆追出去了。 片刻后,人武部那辆指挥救灾的国产勇士车,疾驰出了大门,朝省境边上驶去…… …… …… “……我们地方武装,大多数时候只参与基建、救灾、战备训练一些常规性任务,每年主要任务就是征兵和安置复员,没有什么权限,这事南副部长给地方反映了不止一次……你也知道,和平时期,当兵的说话还不如个当干事的……” “缉私的在岚海查过,咱们这块地理位置特殊,市区临海,而大店一带,又是省境,不光是当地群众,还有乱七八糟来的人,怎么查得清啊,稀土那东西大部分人都未必见过,津门港也查到过几次,都是罚没和查扣,罪行也不重……” “黑矿主在当地都有点势力,地方公安轻易不敢进去,也查过,不过都是前脚炸矿,后脚一走,人家又开口子了,打而不绝啊。” “南哥,你怎么了?” 絮絮叨叨,陈向东说着,大兵一直一言不发,似乎没有讨论的兴趣,车疾驰了一个多小时,据陈向东介绍,就这一段路,当天救灾的时候,足足走了四个小时,普通的台风灾害,顶多是掀房顶刮倒树,有清障车在,凑和着可以通行,但遇上泥石流之后就不行了,车队足足滞留了八个小时才通开路面。 “疗毒得刮骨、斩草得除根啊。”大兵莫名地道,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陈向东疑惑了下,示意道:“就在前面那一带。” “我看到了。”大兵道。 两人并不投机的话,奇而怪哉地对着,车在疾骤两公里后,急速刹停,靠在路边,大兵跳下车,怒容成了狰狞,信步沿路而上,陈向东匆匆跟着,絮叨说着:“当地人把这个都叫鸡窝矿,都是一窝一窝,地质条件又不适合集中开采,所以就成了滥挖的最好地方……投资栽进去的也不少,不过要挖到一窝就发了,所以,这儿……就成了那个样子……” 站在一处高处极目望去,光秃秃的山包呈现着暗红色,看不到了树木,不过一个个狰狞张口的洞口让人怵目,再往下走不远,就是废弃的坑口,光秃秃地方石是黑的、土是棕色脏兮兮的、散发着一种让人作呕的味道。 “池浸要用酸液,废水流过的地方,寸草不生。”陈向东指着沟壑里,已经看不到植物的地方,他痛心道着:“我们抗得住天灾,可抗不住人害啊,这一带都挖红眼了,我们就年年救灾,也抗不住他们天天破坏啊。” “很多地方都是这样。”大兵喃喃道,张官营的事记忆犹新,一个充斥着金钱、污染、走私的法外之地会滋生出什么来不难想到,肯定是犯罪的猖獗。 “南副部长来过很多次,还组织过地方民兵、乡派出所驱逐过几次。不过效果不大,这一带族姓很厉害,一村人一个姓根本惹不起……也就你爸因为征兵、救灾经常在一线,在地方上还有点威信,搁其他人,这种地方根本不敢来。”陈向东道。 “他当兵都当傻了,人能救回来,人心怎么可能救回来?”大兵咬牙切齿地道。 陈向东没有听懂,不过他感觉到了,这父子俩的气质如出一辙,就像当年南副部长一样,也是蹲在这儿,也是这样无法遏制的愤怒。 大兵起身时,早已等待很久的陈向东一把拉住了他,像是警告一样对他说道:“南哥,我能说句不该说的话吗?” “让我猜一猜。”大兵凝视着这位,像洞悉他脸上的负面情绪一样,猜测道:“你要告诉我:这里面水很深,让我不要掺合?” 嗯?陈向东眼光一滞,吓了一跳。 “不用奇怪,我当过警察,比你了解有些事能黑到什么程度。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是理由,刁民可没有本事走私到国外去。”大兵道。 “我们真的做不了什么,这些事早就积重难返了,一触就是各方的利益,南副部长当年调研的时候,不过十几个坑,几百人,现在已经几十个,发展到几千人了,那件事捅出来都是要命的。”陈向东道。 “所以你就看着这些事摆在眼前,熟视无睹?如果死的是你的父亲,如果原因是人祸,你也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想,这里面水很深,我躲得远远的,对吗?”大兵问,眼里睥睨的眼光盯着对方。 陈向东羞得无地自容,慢慢地放下手了,他低着头,脸色凄然道着:“可我们又能做什么?你都说了,人心救不回来。” “那就杀人诛心!耻辱只能血洗,泪洗不了。” 大兵咬牙切齿道,拂袖而去,那凌厉的眼光和恶狠狠的语气,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陈向东怔了半天,赶紧地掏着电话,拔着宋部长的号码,他真不知道,这位愤怒之后的遗孤,会干出什么事来…… 第078章天算人算 宋部长匆匆奔进医院门厅,挤着攘熙的人群,找着外科部,他边播电话边问着,看样子神色焦虑,像遇到了什么大事一样。 嗯,看见了,潘云璇外科部的办公室伸出脖子,朝他招手,他匆匆奔上来,潘云璇合着手机问着:“怎么了?宋部长,大上午的你火急火燎找我?有亲戚住院了?人来了吗?” 宋部长二话不说,拽着潘云璇就走,潘云璇哭笑不得地道着:“嗨、嗨、领导,你注意影响啊。” “我拉你个半拉老太太还怕别人说我怎么地?”宋部长不容分说,把潘云璇拽到角落,单刀直入问着:“南征呢?” “怎么了?我这两天忙,没回去。”潘云璇愣了。 “打电话了吗?”宋部长问。 “打了啊,每天三遍?怎么了,又惹事了……不可能吧?”潘云璇呆了,现在轮到她拽老宋了,一拽一摇,连珠炮介地问着:“到底什么事?是不是和佩佩吹了?我说这事你有责任啊,要不是你牵线,我儿子早相上了……看看,一看你这脸色就不对,嫌我们家穷是不是?嫌我儿子没房没车是不是?有什么你直说,就我儿子,还不稀罕个她呢。” 后面这一句说得中气不足,听得老宋胃疼了,他一甩潘云璇拽着手道着:“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怪不得老南不愿意回家。” “啊?老宋,你什么意思?”潘云璇瞬间怒了。 “哦,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说大兵的事呢。”老宋赶紧转话题,附耳对潘云璇说了一句。 潘云璇一下子脸色大变,瞪着眼道着:“不可能吧?我儿子没有脑残啊,去掺合那事?再说那关他什么事啊?” “我不也说嘛,挺聪明个人,怎么转眼糊涂了,老南吧好歹有个身份,市委、市公安局能提提,可他也跟着起哄了……这不,周一就跑了几家,国土局递、公安局递、市委信访办递,好歹看见老南的面子上才没人撵他,这孩子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窍都堵上了,那是他能解决的事吗?”宋部长拍着手,痛心疾首地道。 走私,是沿海一个司空见惯的故事,渔船、快艇、轮渡,绵延的海岸线,靠这个讨生活的人,天知道有多少。 可不应该是自己儿子啊,潘云璇苦着脸道:“这能解决得了吗?他爸那时回去就拍着大腿骂娘,都这么年了,不还这样?” “可不咋地,我就怕他逞英雄胡搅一气,回头别让谁盯上,这不更麻烦。”宋部长道。 潘云璇一愣,瞪着老宋道:“你吓唬我?” “我吓唬你干嘛?公安局每年下乡炸掉多少口子呢?护矿队每年多少人受伤呢?挣钱急红眼了,他们什么不敢干?孩子可是孤身一个啊,万一有个……那个不说了,你赶紧给南征说道说道,别好容易安生了,还自己个往坑里跳。”老宋道着,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这位宋部长胆小,可心却不坏,潘云璇知道是为儿子好,这些躲在暗处的走私客,谁可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来,一念至此,她边送老宋,边拔着电话: “喂,兵啊,你在哪儿?……啊,你去省城了?你咋也跟妈说一声啊……哦,和佩佩一起去的,啊,没事,没事,妈就是想你,问问,好,你们玩吧。” 放下电话,潘云璇长舒一口气道着:“他去省城了,陪佩佩玩去了,你净瞎操心,我儿子正义感强有什么不好,没事,跟他爸一样,碰几回壁就老实了。” “碰个屁,他骗你呢,就是佩佩找不着他,才去找我,我才知道他这事呢。”宋部长瞬间把谎言戳破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目瞪口呆的潘云璇,非常非常郑重的口吻强调着:“这和你们医院的回扣高价药是一个道理,牵一发动全身,谁捅出来谁就是公敌,可千万别当那出头鸟啊。” “哦……啊啊……”潘云璇惊得直点头,尔后跌跌撞撞,扭头往医院里奔,不一会儿请假换便装,又匆匆离开医院,去找老陈商量个主意去了…… …… …… 昨天上午,九时,省国土资源厅。 接待处一位解发、胖脸、薄唇的中年妇女,草草翻着一摞举报材料,二十页的材料,用时三十秒浏览完毕,然后盯着坐在他对面的大兵,警惕问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门禁很严的,这种递举报材料的和收破烂的层次是一样的,会被撵走的,大兵排着身份证、工作证、军烈家属证等等一系列证件,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 “哦。”那位接待草草一看,脸色缓和多了,又随手放起来,然后斟酌着语句似地停顿半晌,看了大兵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着:“你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要,我会尽快汇报上级研究讨论,非常感谢。” 这才叫套路,连表情都像门口的单位标识,中规中矩,大兵装着证件道着:“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中年妇人对大兵顿生好感,这不像其他反映问题,胡搅蛮缠。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件事在三年多前已经有人反映过了,迄今为止,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能解释一下吗?”大兵问。 “这事……我到信访上不久,这个事还真不知情。”中年妇女掩饰道。 “第二个问题是,你看二十页的反映材料仅用了三十秒钟,而看我的脸就用了两分钟,你更在乎我反映的情况,还是关心反映情况的人呢?”大兵问。 “这……呵呵,有区别吗?”中年妇女笑了。 “有,因为我看到了,您无论对事,还是对人,都是无动于衷。当您决定开口时,我抱着万一的希望,可遗憾的是,全部是谎言,我也是公务员,我能感觉到您对待人和事的冷淡和漠然。”大兵轻声道,对这样的岗位已经感同身受了。 中年妇女长舒一口气,撇撇嘴道着:“也许你说的对,稀土走私由来已久,你到国土资源厅反映问题,是不是走错门了,如果缉私得力、防控有效,会有这种结果吗?” “如果都把自己的责任往外推,肯定没有效果。”大兵起身,把一摞照片放下,悄然离开了。 那位接待拿起了这一摞照片,粗粗一翻,全部是山林被毁、植被破坏、土壤污染的照片,遗弃的浸池,被污染后寸草不生的土地,让她愣了好久。然后,他把照片卷在了反映的材料里,拉着抽屉,塞到了最下层,此时心里默念的是这样一句话:又是一个不识时务的。 昨天上午,十一时,海关缉私总队。 一位同是警服,臂装不同的缉私警,看着材料,问着大兵:“这个情况我们有所掌握,但你无法立案啊,案由是什么?窝点在哪儿?被举报人姓甚名谁?这都得说清楚,否则我们无法责成地方上处理啊。而且这些都是被遗弃的盗采点,山高皇帝远的,你让我们怎么处理?” “三年多前,岚海与西江省交界刚刚发现稀土矿藏的时候,我父亲应该来过这里,您有印象吗?”大兵问。 “这个……说不好,西江省的盗采滥挖情况比较严重,我们也多次组织打击过,不过收效甚微啊,前脚刚走,后脚又开挖了。每年都有向我们这儿反映情况的。”接待处的人,所说的话里,总是透着一种诚恳,可再细细咂摸,却都是囫囵话。 而且说着,手一放,反映材料铺在桌上,那样子差不多就准备逐客了,大兵竖着一根指头问:“就最后一个问题了,说完我就走。” “好的,您的情况,我会尽快向上级反映。”接待道。 “谢谢,我的问题是,含镝、铽的重稀土,每吨售价是多少?如果走私出境,在国际市场上价格能卖到多少?”大兵问。 呃,接待给挤凸眼了,这玩意过于专业了。 “我没问题了,不过,看来你有点问题了。”大兵起身,气结地道着:“我还会来的,希望下次不要糊弄我,你们连同行都这样对待,更别说普通老百姓了。” “嗨……嗨……”接待男愣了,大声斥着:“你站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有种去和走私的斗,威胁同行有意思啊。”大兵软软顶回去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他身后,那位缉私的看看厚厚的一摞材料,犹豫了几回,然后啪地一声,全部扔废纸篓里了…… 昨天下午十四时,省工商局…… 一位穿着工商缉查的大婶,正唾沫星子飞溅地给大兵扫盲:“同志啊,这个不归我们管啊,我们管非法经营,不管非法走私啊。境内有稀土的,只要不出境,没法认定性质啊……你去新成立的稀土局吧。” 昨天下午十七时,省稀土局…… 刚成立的单位,一位办公室主任,抿着茶,慢悠悠给大兵上课:“同志啊,我的主要职责是落实国办《稀有金属管理条例》和《稀土企业生产经营资质管理办法》,并进一步优化稀土出口配额管理制度……所以这个,真不归我们管,盗采滥挖,得举报到国土资源局和公安局啊……这类违法犯罪行为,得坚决打击啊。” 今天上午十时,省厅…… 一位警服正装的接待,在查实大兵的身份之后,给他郑重的建议道:“同志啊,这个情况得反映到缉私上,但你不能越级啊,你越级到省城了,我们还得反馈回地方,这不来回跑冤枉路吗……啊?你已经反映给他们了,那好啊,等待处理结果嘛,什么事情也得慢慢来嘛……” 今天上午十一时,省厅大门口,作为不是一个系统的警察,大兵被省厅守卫礼貌地请出接待处了,他自己个蹲在路牙子上发呆,手里捏着的是一大摞快件回单,公安、工商、缉私、稀土、国土、省府,十几份相关的都寄出去了,只是不知道,会出现在相关领导的办公桌上,还是会被扔到那个废纸堆里。 他拔了尹白鸽的电话就默默等着,偏偏这时候老妈已经查岗来了,连续两天的奔波尝到滋味了,会让人感觉到自己像皮球,被踢过来,再踢过去,最清晰的感受是,想办事真难,而想办件好事,简直是难上加难。 “大兵……” 有人叫着,喜出望外地奔出来了,是尹白鸽,很兴奋,快奔到他面前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慢下来了,像近乡情怯一样,许久不见,反而有点生份了。 “哟,脸大了,不认识了。”大兵笑着问,站起来了。 “说什么呢?找我有事?”尹白鸽直入主题问。 “小事,看看。”大兵递着一份相同的东西,尹白鸽草草一阅,大兵边解释着:“我昨天就来了,缉私、工商、公安、政府,市省两级,几乎跑遍了,全部像看精神病人一样,把我打发出来了……这么一圈下来,我感觉我真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了。” “这样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你应该知道。”尹白鸽可惜地道,这么干的人,还真怀疑他精神是不是有问题。大兵笑着道:“我当然知道不会有结果。” “那为什么还这样干?”尹白鸽不解。 “因为,我想切身体会一下,我父亲当年反映这些问题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大兵道。 “那你应该体会到了,推诿扯皮和官僚主义,不同单位之间已经是常态了。”尹白鸽道。 “对,看来你很理解。只是我有点不理解,如果连警察坐视不管的话,就看着那儿烂下去,将来就像张官营镇那儿,成为一个草都不长的绝地?”大兵道。 “管了,津门每年都有查获的,缉私早焦头烂额了,他们有一百种方式把这些东西夹带出去,又不是重罪,顶多适用了非法走私普通商品,抓了罚,罚了干,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尹白鸽没想到,当了法警的大兵,不想归队,却在狗拿耗子了。 “官僚啊,岚海那一带和西江接壤,中重稀土啊,那可是有贩毒的利润,而没有贩毒的风险啊,岚海的传说里,有两种人能干了这种事,一种是牢里出来的人,另一种是能从牢里捞人的人……这个利益链条,已经拴住不少人了,只要寻根究底狠狠打击一回,能保一方十年安生啊,为什么不去做呢?”大兵问道。 “我政治部一个副处级的研究员,还是虚职,你觉得我能做到?”尹白鸽拉脸了,无奈地看着正义感爆棚的大兵。 “所以我就请来个领导,一会儿和我站一条阵线?”大兵笑了。 “谁?”尹白鸽惊问。 大兵扬扬头,尹白鸽回头时,看到了孙启同的车驶出来,车窗缓缓摇下,笑着向大兵打着招呼,请着两人上车,车直驶津门老家私房菜,在哪儿,孙启同以私人的身份,已经订好一个小包了。 …… …… 一个小时后,三人饭桌气氛不怎么和谐。 大兵在且斟且饮,尹白鸽如坐针毡,不时的瞄着孙启同,但凡特大要案,处在指挥位置的领导得到的回报是相当丰厚的,或许就是这层原因,大兵才有机会得到一次孙副厅给予的共进午餐机会,可惜这回印像恐怕要被破坏了。 对,领导最反感挟功邀报,大兵犯了忌;领导最反感狗拿耗子,大兵也犯了忌;领导还反感找麻烦,偏偏大兵领导找来了解决不了的麻烦,这就是嫡系也得一脚踹走啊。 她又一次看向大兵,这货却像缺心眼了一样,几样小菜吃得有滋有味,坐那儿是气定神闲,浑然不当回事,而孙副厅眉头已经皱了几次了,那不是犹豫难决,而是反感已经到了极点。 果不其然,良久之后,孙启同慢慢放下大兵提供的资料,出声问着:“南征啊,你的情况我知道了,我会出面反映给缉私部门,难能可贵啊,你父亲南骁勇生前也做过同样的事……将门虎子,名不虚传啊。” “谢谢孙副厅,那什么时候能有结果?”大兵傻傻地问,尹白鸽一使眼色,大兵更傻了,好奇又解释着:“我反映了好多家,都在推诿扯皮,这个事太过份,诈骗顶多是祸及旁人,这事简直是断子绝孙啊,您是不知道啊,果园、林地、稻田都没了,全被酸液腐蚀,保守估计,五十年恢复不了……这些事,难道您一点都不痛心吗?” “哎……当然痛心。”孙启同愁眉苦脸道了句,这位给他挣来莫大功勋的前卫兵让他很棘手了,他看了尹白鸽一眼,尹白鸽知趣道着:“大兵,你现在是法警身份,不能乱插手啊,记得条例内容吗?” “记得,非执行任务期间,不得携带使用任何武器;不得针对任何普通公民。”大兵道,这是对特勤人员限制的铁律,违反的后果很严重,意思是,想打架都不容易了。 “记得就好。”孙启同接上了,他语重心长劝着:“你虽然退役,可仍然穿着警服,你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在条条框框里办事。” “我……这次就是按程序办的,从市到省城两级,一级一级反映上来的,没越级。而且依据特勤条例,在发现重违法线索时,要及时向上级汇报,我汇报了。”大兵道。 “哦,对,办得对。”孙启同牙疼似地点点头。 尹白鸽知道领导的意思,警示着大兵道着:“你不能擅自动手啊。” “当然不能,那如果发现犯罪分子,我该怎么办?报警?”大兵傻傻问。 孙启同咬牙道:“对,这就是程序,该报警报警,该立案立案,你是受过训的人员,手下没轻没重的,可别把个走私案打成伤害案啊,这不是在追捕追逃里,你得明白自己的身份。” “嗯,谢谢领导,我知道的,我向您保证,目睹违法犯罪的时候,我报警,我不动手。”大兵严肃地道,尹白鸽听着这话味道不对劲,可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劲来,而大兵又像犯愣一样追问:“那孙副厅,那这事要是没解决,我就……坐视不理它?” “要解决组织上会解决的,现在的缉私力度也在加大,你法院一个法警,你操的什么心?都像你这么没规矩,事情不更乱?”孙启同喝斥了一句,那严肃以及官威,终于把大兵压住了。 “明白,明白,走程序、守规矩、不动手……我保证一定做好,但是……但是……”大兵惶恐看看孙启同、看看尹白鸽,表情像聆听什么一样,显得傻到极点。 尹白鸽觉得不对了,她听到了趿趿踏踏的脚步声,然后回头惊声问:“怎么回事?” “快报警。”大兵说了句,蹭身钻到了桌下。 话音刚落,门咚声开了,三位彪形大汉直接闯进来了,尹白鸽眼睛一直,其中一个还拿着微型定位仪,嘀嘀一响,那人吼着:就他妈是这间,活得不耐烦了。 身着便装的孙启同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拍案而起怒道:“滚出去?” 当头一位胡子拉碴的,似乎被这官威吓了一跳,孙启同怒指着:“什么人?” 叭……一声脆响回答了,那大汉朝着孙启同就是一耳光,一耳光打得孙副厅直摔向墙角,跟着眼冒金星、鼻血长流,他懵然惊恐看着,一下子晕头转向了。 “别动啊。”另一位,尺长的短刀一挥出,直直指向尹白鸽,试图操碗当武器的尹白鸽瞬间放弃了,举着手,冷静道着:“大哥,认错人了吧,我们就吃个饭。” “错不了,这两天一直有人在举报,还特么留着电话号码,就是你这老家伙吧,活得不耐烦了是吧?”当头一位,睥睨道,来警告的,一看一女一男一老,基本没有威胁了,他走近了孙启同,这衣冠楚楚的,明显就是那种正派人士嘛,偏偏孙启同又没勇气指着大兵说是他。 于是这不服气的表情嘛,就越看越是他了,那男子一示意,另一位朝着桌下蹬了一脚,大兵钻在桌下乱抖索,声音颤抖道着:“耶耶,大哥饶命,我就一司机,大哥饶命……” 没威胁,那货钻着不出来,尹白鸽怒得牙咬着下唇都白了,可对着明晃晃的刀却不敢造次。 蹲着的那位,叭叭叭叭左右开弓扇了孙启同几个耳光,呸了一口警告着:“妈逼的,还瞪眼,举报滋味不错是吧?” 孙启同欲哭无泪,他自重身份,手抹着鼻血,没有吭声。 另一位掏着孙启同身上的东西,手机一对,愣了,对带头的道,好像不是这一台。 两人一愣,省得目标错了。大兵露馅了,哗声从桌下暴起,一下子连桌扣向持刀的那位,那位踉踉跄跄被顶到墙上,就在尹白鸽觉得心一松时,这天杀的根本没有继续动手,而是飞快地拉开包间门跑了,边跑边杀猪介地大叫:“救命啊,抢劫啊,杀人啦……救命啊。” 里面的一慌,一位拉着被打倒的起身,叫着另一位赶紧跑,那位跑的还不甘心,回头又咚咚跺了孙启同两脚,这时候尹白鸽终于抓到机会了,趁着最后一位出门的刹那,木凳子挥着追了上去。 咚……这位笨贼吃痛,吧唧趴到地上了,跑出去的两位回头要救,可一瞧保安趿趿踏踏上来了,干脆一咬牙,扔下同伴就跑,奔上来的可真是司机,尹白鸽吼着让堵那俩,司机追了出去,奈何实在没有佩枪武器震慑,顺着操了拖布杆追打那俩,那位没受伤的干脆把受伤的扔下了,于是成了一边倒的痛殴。 楼上,尹白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和那位大汉堪堪平手,这就一纯粹的烂痞,准备骑着制服他的尹白鸽被他情急咬了一口,接着爬着操了个凳腿威胁堵楼口的保安:“让开路啊,他妈的知道爷是谁吗,谁拦我,我弄死他全家……让开……妈的,这个臭婊子,敢打老子……” 他不断的耸肩,挨的那一凳实在让他怒火中烧,背疼的发不了飚了,偏偏那“臭婊子”严阵以待守在门口,眼看着要坏事了,他准备强行溜了,这时候,尹白鸽却见得大兵在楼道里悠悠地出来了,她吼了声:“还不来帮忙。” “我报警了。”大兵道,像恐惧一样,远远躲着。 “我艹……老子记住你了。”那人挥着凳腿,把保安吓开了,回头一看大兵,觉得上当了,怒不可遏地威胁了一句。可不料他回头的间隙,大兵拿着手机喀喀嚓嚓照了几张相,笑着逗他道:“我记不住你,给你留个影啊,长这么丑,我一定用美图。” “妈了个逼的,老子豁出去了,弄死你几个狗日的。”这烂痞怒发冲冠,气得昏头了,不跑了,操着家伙一瘸一拐朝大兵来了。不料刚迈一步,被吓站到原地了。 大兵手里亮着警徽证件,笑着告诉他:“兄弟,你打错人了,是不是谁坑你啊,让你们接这袭警的活?” “不是吧?假的……假的……”那烂痞紧张了,看着大兵:“绝对是假的。” “如假包换,她也是警察,里面是我们领导,恭喜你出名了啊,打了个跟市公安局长同级的。”大兵道。 那蠢贼瞪着尹白鸽,这娘们的悍劲让他信了几分,尹白鸽不废话了,掏着证件一亮。 “哎哟,我说怎么吓不住,都特么是雷子……老子得进去过年了。” 那烂痞痛不欲生,捂着脑袋一哭诉,一后仰,一不小心,顺着楼梯呼里咚隆滚下去了,直滚到楼梯底哼哼着呻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吓得。 “你……你故意的!知道他们要来警告?”尹白鸽气得两眼冒火,回头紧张地看了眼孙副厅,刚刚站起来,正擦着脸上的血。 “不知道,我昨天刚来,这就被盯上了。”大兵严肃道。 “你……”尹白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大兵替她说了:“走程序、守规矩、不动手……我保证过了,我不能违反条例。不过他们没按程序来,我也没办法。” 尹白鸽气得恨不得唾到大兵脸上,里面更气得那一位,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就是现状,如果所有的人都坐视不管,总有一天会祸及到自身的,瞧,你们对我这么一个袖手旁观的这么愤怒,假如十个、一百个、一千个甚至更多的基层警察都心凉了,都在袖手旁观,那会怎么样?不觉得你们的位置岌岌可危吗?”大兵轻轻地道,不屑地从尹白鸽的身边走过,像说给房间里的那位听一样。 这一次终于起效了,见动静了,一条街在十分钟内来了十几辆警车,验明身份后,接警的110吓得说话都结巴了,然后又在接下来不到半个小时里,把脱逃的那个烂痞给抓回来了,再然后,这里泊的警车翻了一倍,分局局长到了饭店楼下,腿一直打摆子,连楼都上不去。 这股祸水引得动静可是足够大了,等尹白鸽抽身下楼,却是没有找到大兵的影子,这个引祸水的一点都不傻,早溜得不见踪影了…… 第079章无语相看 津门市华苑分局,私房菜闹事的仨被先行给提留到这儿了,审讯推进极其迅速,一个刘华,碰瓷敲诈前科人员,一个丁李中,盗窃前科分子。那个跑了的王强,抓回来发现居然是二劳分子。三人估计是平时欺压良善已经习惯了,那成想把个大人物打了,个个吓得腿和嘴一起哆嗦,三下五除二把情况就交待了个底朝天。 “尹处长……是这么个情况,刘华、丁李中、王强受人指使,到饭店找举报人报复,他们交待,指使他们的人叫马沛龙,我们已经传唤去了。” 分局长从特询室出来,对着面色覆霜的尹白鸽和领导司机道,连他也有点腿软,自己辖区,把省厅的领导打脸了,还打成猪头了,他估计自己快到下课时候了。 “赶紧抓着啊,吃个饭就出这么大事。”司机怒道。 “是,是,放心,我们已经通知刑警队了,到不了天黑,一准把他揪回来。”分局长紧张道。 “因为什么事?那个刘华,手里还拿着定位仪,那可不是痞子能有的装备啊?”尹白鸽问。 分局长赶紧解释着:“他们不是不认识人嘛,只有个手机号,据他们交待,马沛龙给了他们一个号码,让他们追到人,吓唬吓唬,从昨晚他们就开始追,他们说信号一直时断时续,到中午吃饭时候才稳定了,一想在饭店,就追着去了。” 尹白鸽嘴翕合了几下,没出声,不过肯定是在骂大兵这个坏种了,肯定是故意留了举报的手机号,肯定是早发现有人追着他了,然后故意通知他和孙副厅,然后,孙副厅和她,懵然无知的就被拉进坑里了。 这个事连司机也明白了,他瞠然看着尹白鸽,尹白鸽郁闷地抿了抿嘴,没吭声,司机也不敢吭声了,这话可不好讲了,莫名其妙地被揍一顿,没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谣言还没准给你传成什么样子呢。 这不,从分局长眼睛里浓浓的疑惑里,已经有苗头了,尹白鸽提醒道着:“别乱传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哎,我知道。”分局长点头道着,又有棘手的事来了,他轻声征询着:“两位,这个案由……这个,得和孙副厅请示一下啊。” “怎么?你还想询问孙副厅啊?”司机不客气地道。 “不敢,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分局长欲哭无泪了,抬头看看,孙副厅就坐在他的办公室等着,这尊神该着怎么送,还没辙呢。 还好,尹白鸽电话征询了一下,叫着他跟着上楼,越是有层次的领导,觉悟得越高,那怕是表面的,也比普通人高,不但叫分局长了,而且还叫了两位普通民警,一起上楼到分局长办,敲门而入的时候,尹白鸽和分局长下意识回避,却不料孙启同无所谓地道着:“没事,都别走,这情况现在没有保密的必要了……医生,谢谢您。” 贴了几块创可贴,伤口消消毒,右眼和左脸都肿了,孙启同恢复了领导的威严,看样子思忖已定,他拿着一摞材料加照片放到桌上道着:“这就是案由,情况是这样,有位基层民警一直反映岚海市的稀土走私问题,反映到那个部门都是推诿扯皮,而且他被多次跟踪威胁……我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就约他出来,想深入地了解一下到底怎么回事,结果,饭刚吃了一半,这几个浑球就进来威胁打人来了……” 经过,描述,还有“举报人”报警后被吓跑了,一个完美的口供,和三个嫌疑人交待严丝合逢地对上了,一听领导是这情况,从分局长到普通民警,那是肃然起敬。 孙启同说完已经是恨得牙痒痒了,不过还是大度地对分局长道着:“陈局你别紧张啊,一切依法办事,一切按程序办事,你们今天出警迅速,处置得当,做得非常好……不要把我当成你的上级,我今天就是一个普通市民,该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好吧?” 是!分局一行,激动加感动,齐齐敬礼,出去了。 不过尹白鸽可不怎么看,她突然省悟道,大兵这个坏种,设计的这事比报复的还要好,孙副厅想不扮个一心为公的领导也难了。 对呀?挨打总要有个理由吧?总不能真说人家认错了,是白挨了吧? 孙启同脸拉下来了,挥挥手,打发走了司机,尹白鸽识趣地闭上了门,回头时,孙启同正看着这一摞举报材料,不过嘴里却是愤然道着:“这是报复,绝对是报复……这个兔崽子肯定在恨我把他扔回岚海。” 说着,把这摞材料重重地摔在桌上,别人打脸,打完自己充胖子,这滋味怎么就这么不好受呢? 尹白鸽倒了杯水,给领导轻轻放下,轻声道着:“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他敢这么胡来。” “那三个家伙什么来路?”孙启同怒问,气撒不到大兵身上,这打人总可以吧? 尹白鸽把三人一介绍,速度确实快,已经刨到马沛龙了,这个人情况尹白鸽从分局、刑警队已经得到了即时的消息,浏览一遍手机道着:“……无业,名下有辆福特越野车,在津门有房子,籍贯岚海,受教育程度是高中,这三个人是昨天接的任务,应该是大兵在岚海举报就被盯上了……对了,刚刚查到,此人的手机号码和岚海一起伤害案的嫌疑人董魁强有关联……咦,这个董魁强,快成网络红人了。” 尹白鸽看着手机,是刑警给她发的一条链接,她递给了孙启同,孙启同一看眼睛直了,岚海市黑老大出狱,几十辆豪车迎接,几十挂鞭炮震天介响,包了一个饭店大宴宾客云云,被人给捅到网上了。 “这么嚣张?”孙启同脸色扭曲了,愤然扔了手机,一扔才省得是尹白鸽的,尹白鸽讪笑着拿到手里,知道领导的正义感被激起来了,但很难办,一个小地方的烂痞恶霸而已,总不能让省厅领导亲自过问吧。 这不,领导在作难了,这口恶气怎么出呢,他指节叩着桌面,半晌思定,掏着自己的手机递给尹白鸽道着:“把刚才那链结,发到岚海公安局,用我的手机……什么也别提,就说影响极其恶劣。” 尹白鸽憋着笑开始发了,她知道这条信息发出去的后果,她更知道,领导这回是结结实实被大兵拽坑里了,自然而然地要把矛头指向这帮人了…… …… ……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哈…… 张如鹏从轻笑到忍俊不禁的笑,到放肆地狂笑,笑得脸上的横肉乱颤,他不时地看看大兵严肃、正色的表情,一想这货居然这么损,敢把领导拉去挨了顿揍,就让他觉得像吃了颗开心果一样,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哈哈,你个浑球,老子现在相信你是真的人格分裂了。”张如鹏笑着揽着大兵,打着饱嗝,两人就这故事下了二斤酒,正爽歪着呢,大兵道着:“这和人格分裂有什么关系?” “肯定有关系,以前你什么样?见了队长以上的,乖得像孙子一样,敬礼……你看现在这吊样,我看总队长你都敢坑。”张如鹏笑道,捏捏大兵的腮帮子,好奇问着:“这个怎么整的?进去就打孙副厅?” “我钻在桌底呢,孙副厅那人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是板个脸,像谁都欠他八百吊似的,一开口就是命令口气。这些流氓街痞还不是谁越吊就先收拾谁……讲什么理啊,直接大耳刮子招呼。”大兵笑道。 张如鹏笑得两肩直耸前行着,往车的方向走,大兵却拽着他往广场走,遛会,遛会儿食去,张如鹏折向糊里糊涂跟着他,冷不丁想到了后果,他紧张道着:“那你赶紧回去……这把领导可坑惨了,指不定怎么收拾你呢。” “我都到最基层了,还能怎么着?再说他绝对不能针对我,是他说按程序走,依法办,我是服从命令……出事还是我报的警呢。”大兵道。 俩人凑对了,又开始偷着乐,走着走着不对了,张如鹏瞅瞅大兵约的地方,当不当,正不正,是所小学校附近,在津门北郊区三营坊,吃饭的路边的小店能理解吧,可这地方有什么遛的?大晌午后的,就路边青石台子上坐了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像痴呆了一样,对过往的车辆浑然不觉。 停下了,张如鹏看着大兵盯那老太太,纳闷了,伸手晃晃问着:“嗨,又犯什么傻?这什么地方?” “三营坊啊,这个地方你应该知道啊,你不会也失忆了吧?”大兵问,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了,像是看到了一位熟悉的人一样。 “三营坊?这个……哦,我想起来,是那个……”张如鹏脱口出来了,却忘了人名,大兵提醒道着:“陈妍家。” “对,那个失踪的女记者……前记者。”张如鹏想起来了,是大兵托他查的案情,这种非保密类的案情和他的权限并不匹配,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可那件简单的事,现在看来并不简单,否则大兵就不会来这里,他小声问着:“什么意思?你看人家老太太干嘛?” “这是陈妍她妈。”大兵道。 “啊?”张如鹏愣了,又仔细瞅瞅,好像明白了,老太太正坐在正对路口的方向,是等着谁回来呢,可又不对,衣服脏成抹布了,花白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一动不动地坐着,像尊木雕一样,他刚要问,大兵像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道:“疯了。” “啊!”张如鹏又啊了一声。问着:“那家里没人了?” “有啊,那个就是。”大兵扬扬头示意着。 “啊?”张如鹏轻啊一声,一下子噎住了。 一个梳着冲天小辫的小女孩,从远处奔着过来了,手里捧着东西,越近时,张如鹏看清了,是怀里抱了几个塑料瓶和易拉罐,放到了老太太身边的脏兮兮的口袋里,然后又奔着,往更远处的一个垃圾箱去了,她个子矮,趴在地上,从下面打开了垃圾箱刨着。 “……陈妍离婚了,这是她娘家,孩子她带着,她失踪到今天一年零六个月,家里找了一年零六个月,就剩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了……妈是郊区农村的,爸是退休工人,就个独女……”大兵幽幽地道着:“我昨天凌晨摸到这儿的,周边人说,这个疯老娘,每天天一亮就等在这儿。” 啊?张如鹏眼睛酸酸的,小声问着:“那她爸呢?” “寻人,告状啊……也像疯了一样,在全市贴小广告,这个时间,应该在广场那一带。”大兵掏着手机,给张如鹏看着照片,是印着女儿照片的寻人启事,是一位老头跪在广场,逢人就磕头送寻人启事的照片。 张如鹏翻看时,轻轻地哎了一声,无语了。 “她女儿叫豆豆,六岁了,你见过这么小当家的吗?”大兵轻声道。 张如鹏像被催眠一样,他慢慢地走着,走过了那位已经木然没有感觉的老太太身边,慢慢地走向那位小女孩,她在刨着,钻在垃圾箱下面,再近点,他看到了,脏的像个泥猴子,刨了半天也没有刨到值钱的东西,似乎有点懊丧。 哦不,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张如鹏惊恐地看到,她捡着一块垃圾箱的鸡骨头,放在嘴里,用力地啃着。 “哎……小孩……那不能吃。”张如鹏一下子眼酸到流泪了,他跑上前,那小女孩吓得直往垃圾箱后躲,他蓦地站定了,知道自己这凶相,肯定要吓坏小孩。 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是大兵,他走到了小女孩的身前,蹲下,笑着问:“豆豆,还认识叔叔吗?” 小女孩郑重点点头,眼睛里带着惊恐地看着张如鹏,大兵笑着告诉她:“他是叔叔的朋友,是好人……别害怕,虽然长得丑了点,就像猪八戒一样,你看像不像。” 小女孩悄悄瞥了眼,点点头,张如鹏却是笑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一抹脸消灭了脸上的湿迹,赶紧地掏着口袋,捅捅大兵,一卷有零有整的钱,全部塞给大兵,示意着大兵给小孩。 大兵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商店,张如鹏一下子明白了,奔着去商店,片刻提着一袋子面包、水、方便面,小零食奔回来了,他递给了小女孩,像紧张地说着:“吃吧。” 大兵接到手里了,换手给她,这位小女孩才敢接到手里,可怯生生地,连谢字都不会说,大兵笑着问:“先给谁吃啊?” “给姥姥吃。”小女孩羞赧地道。 “姥姥在干什么?”大兵问。 “在等妈妈回来。”小女孩道。 “那快去啊,给姥姥吃饱,然后一起等妈妈回来……好吗?快去吧。”大兵道。 这时候,小女孩似乎才确定面前都是好人,她抱着一大包东西,兴奋地往那位疯老太太的地方奔去,把东西放下,拆开,拿着一块面包,拽着老太太,往她的嘴边放。 唏嘘一声,张如鹏侧过脸,不忍看这对祖孙俩了。 “走吧,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这家倒是不算更惨的,还有幢老房子,也就现在困难没地方挣活钱,如果拆迁的话,分幢房子没问题,就是老的老,小的小,没个主事的。”大兵起身道。 张如鹏这会怒不可遏地追上来了,斥着他道:“你特么有没有点人性,人家家毁成这样了,你倒算计着房子拆迁。这孩子没人管怎么行?都到上学年龄了。” “管得过来吗?我是法警,你是训练基地的,具体办案的是派出所和刑警队,你知道全市每年的失踪人口有多少吗?”大兵问。 “这不是失踪,这是一宗案子,肯定是。”张如鹏道着。 这一句大兵听到后停下了,回头盯着张如鹏,张如鹏不服气地道着:“怎么了?” “你不傻啊,也知道是案子。看案情和看民情,感觉不一样吧?”大兵反问。 一下子把张如鹏问丧气了,警察不是救世主,救不了世间的所有苦难,不但救不了,可能连很多案子都办不了,他丧气道着:“一个根本没有线索的失踪案,你让基层的警力怎么下手?别说普通民警,就刑警也未必能轻易办了啊。” “所以,要讲程序,要讲成本。所以,我们就得坦然对之,反正破不了案子多呢,对吧?反正也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内的事,我们又没有责任,对吧。”大兵问。 “是没责任啊。”张如鹏道,可这话让他更郁闷了。 大兵像故意刺激一样道着:“对啊,只能怨她妈妈命不好,失什么踪啊,责任怎么可能扣到警察头上?瞧着吧,又没人爱搭理他们,就她爸在遍地找人,都快找疯了……啧啧啧,也没有警察告诉他一句,方向是错的,在市里怎么可能找得着。” 刺激得没反应?大兵蓦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张如鹏凄然的面相,顺着他的视线,是小女孩豆豆正贪婪地啃着面包,吃得很仔细,连掉在衣服袖子上的屑也重新放到嘴里。 “豆豆,你看好姥姥,等叔叔找到你妈妈,就带她回来啊。”大兵笑着招手。 “谢谢……叔叔。”小女孩羞赧地道,把吃不了的一兜食品,又要给还回来,张如鹏推拒了,给她放到了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兵随后离开的,他像能洞悉小女孩的心理一样,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那小女孩开心地和他招手再见,回到了车上坐定,张如鹏仍然心有不甘地看看祖孙俩的方向,大兵催着道着:“看什么看?要不你领回去养着?” “我……我实在没那能力啊。”张如鹏郁结地道。又征询问着:“那要不,再多留点钱吧……我说你这人真小气啊。” “这不是钱的事,是心事,想解决这事,要么放心,要么死心,最怕的就是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兵道。 这倒是实话,可张如鹏犯难了,他打着了火,却没有走,侧头看看大兵,嗫喃着却没有说出来话来,大兵问着:“你想帮她?” “废话不是,当然想,这一家子多可怜呢。”张如鹏道。 “那我帮你,失踪的原因肯定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了,谁也不愿意下功夫去查,肯定是因为里面有黑事,没事,我不怕,有教官您在,难得碰个对手……我觉得这事不难,只要能找到线索,找到陈妍的下落,那这案子,就没人敢捂着了,您说呢?”大兵问。 细一咂摸,张如鹏点头道着:“对,这帮王八蛋,早该收拾他们了。” “走,跟我回岚海,我帮你完成这个心愿。”大兵道。 “嗯,妈的咱们还特种警察呢,怕过谁啊。”张如鹏恨恨道,启动着车,朝那祖孙俩的方向看了眼,一打方向,疾驰上路,不过刚走几十米就反悔了,他一摸脑门一吸凉气道着:“大兵,不成啊,我能办了什么案子啊?” “啧,我教你啊。”大兵道。 “可我不能随便出基地啊。”张如鹏道。 “那我也能教你啊,请年假啊,正好去岚海休假啊,要不你就说对我这个退役的不放心,去巡查巡查,这可是你的职责吧?”大兵教唆着。 不经意瞥眼,张如鹏看到了他似笑非笑地表情,一想不对了,这家伙上午还坑领导呢,坑他还不是小菜一碟?再一想明白了,他怒道着:“嗨,不对啊?怎么是你帮我呢,尼马是故意拉我入伙来啦?” 嘎唧,车停下了,张如鹏全盘明白了,这家伙肯定是一个人搞不定,来找帮手来了。 “呵呵,教官,方向盘在你手里啊,你说了算。有两个选择嘛,第一个,招待完朋友正常归队,然后每天不疼不痒地出操训话,不咸不淡地开会学习,按部就班,服从命令。”大兵欠欠身子道:“第二个,就像我们在彭州一样,干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难道你不想?” “你是想让老子也被撵回基层?”张如鹏心虚地道。 “所以让你选啊,其实我也根本不想这样,回到岚海我很舒服,很惬意,就想着领份工资混吃等死,我在这几个月相了无数次亲,每天准时上下班包括加班,都特么麻木了,最初看到这个案子苗头时,我都想躲得远远的……可没有躲开,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我父亲生前一直在为这个事奔波,可惜什么结果也没有。当我站到他被泥石流冲走的地方时,我明白了,有些事是躲不开的,警察存在的意义就在于,你挡住的是罪恶,守住的是安宁,如果那个位置缺失,那罪祸就会殃及到普通人,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可能是你的、我的、他的亲人,朋友……到那时候,一切就无可挽回了。就像你刚才看见的。”大兵轻声道,恢复记忆以后,他才发现,其实失忆是一种幸福,特别是对于经常目睹罪恶的警察这个职业而言。 张如鹏没有说话,驾着车重新启动,疾驰而去…… 第080章忙中添乱 一部手机,在插着国旗的办公桌上亮了,嗡嗡地响,倚窗的中年男正站在窗口,附视着大院里鲜亮的警车,他站立所在是市公安局登顶的位置,这个位置,远不像外表那么光鲜。 听到了手机的声音,他回身坐到了座位上,拿着手机一瞧,是一个名字:南征,汉族,29岁,不过在名字后有个奇怪的标注,这是户籍档案里的标识。军民共建时候统一添加的,军烈、警烈、追认的烈士类才有的标识,这个标识吓了他一跳,回拔了电话,出声道着:“我是涂汉国,资料没问题吧?我怎么没听说过法院有这么个人?” “涂局,情况属实,他父亲是南骁勇,人武部几十年来唯一的一位烈士。”电话里下属道。 “啊?” 他慌乱间,直接摁了电话,愣了。 社会上有三种人惹不起,红二代惹不着、官二代惹不起,而这种烈士二代,是惹不得的,因为他们的上一代已经站到了无可憾动的道德制高点上,任何想针对他们的行为都是站不住脚的。 想了很久,他迟疑地拔了另一部手机,沉吟片刻,在电话里轻声问道:“很严重吗?” “几个地痞流氓闯进饭店,把省厅一位副厅长扇了几通耳光,从法律上讲也不算严重,也就相当于把全省警察的脸给打了。” 涂汉国痛苦地闭上眼睛了,他想想道着:“我刚刚接到一则短信,矛头却是指向董魁强的,这中间没有什么关联啊,董魁强在岚海,刚出狱。” “我说了,有人打警察的脸了,凡有关联的,都会成为出气筒。”电话另一头,笑着告诉他。 “这个举报人有点莫名其妙啊,既不是办案的民警,也不是和矿有关的人员,根本就是个行外人啊。怎么可能和省厅有关系,也不是一个系统啊。”涂汉国纳闷地问。司法系统和公安系统严格地讲,不是一路啊。 “那说明众怒难犯啊,这个事情积弊已久,迟早要有一场风暴的。”对方道。 “多头管理,法权不明晰,谁也想掺合一手,能不乱吗……我该怎么办啊?”涂汉国问。 领导的手机就给发了这么一条链接,没有明示,而且也不会明示,更而且,下官肯定也不敢去问什么意思,把涂局长给难住了。 “你们那一行有个规律,给群众办案效率不高,给领导办事效率不低,既然凑一块了,那说明有线索指向他了,等上面确定,你觉得还轮着你动手吗?”对方幽幽地道,停了半晌,这头的涂汉国道着:“谢谢,我明白了。” 电话嘎然中止,涂汉国此事思忖已定,桌上的办公电话直接拿起来,拔号,一接通,就听他中气十足命令着:“二中队吗?把董魁强先控制起来……用什么理由?这种人放他理由还真不好找,抓他还用找吗?自己想。” 吧唧,电话扣了,涂汉国双手圈着,思绪紊乱,一会儿是上级、一会儿是隐约还有过印像的南骁勇、一会儿又是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真的很复杂,就像他的社会关系一样,复杂到自己都理不出头绪…… …… …… 四辆警车接令后直驶岚海市海畔花园,一路呼啸,警笛长鸣。 那儿是一个很牛逼的去处,最牛逼的一幢建筑是业主自己改造的,把欧式的尖顶改成了勾心斗角的檐形,还在房子四周立了几个圆柱子,又觉得不过瘾,院子里又垒了两个狗窝,拴了两只藏獒,硬生生地把牛逼拽成牛二逼了。 业主是岚海知名人物:董魁强。 此时午后时分,出狱的接风洗尘宴刚罢,家里还喝着呢,这家里颇有看头,一桌麻将、一桌牌九,还有两个杯盘狼籍的酒桌,喝尽兴的开赌了,没尽兴的还在喝,董魁强似乎要把狱中所有损失全补回来似的,正兴高彩烈坐庄呢。 “我艹,天杠。”他怒拍一双好牌,笑到不可自制了。 恭维声还没起来,咚声门被踢开了,拴在院里的藏獒低声嘶吼着,趿趿踏踏进来了不少人,有人眼尖看到,大呼着:“快辙。雷子来了一群。” “不会吧,老子这两天门都没出,没犯事啊。”董魁强郁闷道。 “魁哥,兴许是以前的事吧,快走。”几个手下呼着,揣钱的、往楼上跑的、往窗外跳的,一哄而散,瞬间和警察接上火了,一触优劣立现,被铐上的,被摁住的,还有刚跳下墙,就被兜头扣住逮警车里的,这乌合之众,实在让董魁强无语。 “犯什么事了?”董魁强对着一整队进来的刑警,纳闷地问,带头老熟人了,二队的队长岳坤,名气不比魁五的大,可绝对比魁五要难缠,看得魁五眼皮直跳。 “铐起来,带走。”岳坤冷冷一句。 两位刑警拎着铐子,在手上戏谑的把玩着,然后铛地一声,扔到了牌桌上,示意道着:“自己铐上,老熟人了,程序你比我们清楚。” “嗨我不清楚啊,我刚出来才几天,板凳还没坐热呢,怎么就又有事了?”董魁强果真是熟悉得很,一点紧张的表情也没有。 “聚众赌博,扰乱社会治安以及公共秩序,自己铐上,别麻烦。”岳坤道。 “好好,我自己来。”董魁强示意刑警别上来,他拿着铐子,嚓嚓给自己腕子上一锁,那动作行云流水,和警察相比顶多半斤八两,不输一二,他站起来纳闷问着:“岳队,给句明白话啊,就这几千块钱输赢还没有街上麻将馆打得大,凭这个抓我?” “一时半会还找不着罪名,就先凭这个吧,带走。”岳坤一摆头,两位刑警不容分说,一人一肩,把董魁强挟上警车。 说实话这个人真没必要抓,最起码在刑警眼里如此,别看名头响,其实是空咣铛,每次犯事他不是呆在原地不动,就是自己个往派出所,刑警队跑,可老实了。但也不是就真的老实,等你一不小心,他又犯事了,还得继续来和警察打交道。 唯独这次犯得不明不白,被抓的姿势完全不同了,不但特么被抄窝了,还让他枯丧着脸来了个戴着手铐的近照,在镜头前该做什么表情董魁强相当有眼色,那臊眉耷眼咧着长唇线的样子已经经过无数次训练,一听就是向人民低头认罪的标准姿势。 很快,岚海黑老大出狱四日,又因聚众赌博、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被抓的消息传上了岚海警务网,惹来一片戏谑的笑声…… …… …… 下午十六时的时候,尹白鸽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个结果让她很意外,没想到基层雷厉风行能到这种地步,片刻的愕然之后,又对董魁强失去兴趣了,她详细地看了董魁强的履历,技工职高毕业,一修机动船舶的出身,犯案累累,一多半是打架滋事,在一年半刑期之前,有七八次治安处罚的记录,一看就是被人当枪当炮使的货色。 恰恰这种人,不会是核心人员,太招摇了,甚至连那个没抓到的马沛龙都不如,她又一次坐下,打开警务信息,能查到的信息少的可怜,如果是一个守法的公民,在警务网顶多查到住宅、电话,以及不多的其他信息。马沛龙明显就属于这一种,清白到连尹白鸽也很难相信,这种和金属行业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居然会指使人打击稀土走私举报。 三个无业人员……马沛龙……董魁强……还有,尹白鸽翻开了大兵给的举报信息,又比对着董魁强服刑的案例,陈妍失踪,岚海市环镜监测保护局公务人员栗勇军被非法拘禁,而栗勇军被绑架的事,又是陈妍曝出来的,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事,以尹白鸽的职业敏感,不可能不往阴暗处想。 发生的离奇,解决得离谱,董魁强是主动投案自首,而且主动赔偿受害人,主谋高宏兵在逃,曝光此事的女记者陈妍失踪,于是就成了虎头蛇尾的案子,只能以非法拘禁、故意伤害,给了董魁强这个“从犯”一个极轻的判决。 “关键的节点,都被摘掉了啊。” 尹白鸽喃喃说着,从几地的警务网抽离着信息,她试着还原这样一个框架,女记者陈妍,习惯追踪报道黑幕信息,这是她的爱好以及取财之道,一个重磅信息售价不菲,她也是因为此事丢了铁饭碗成为自由撰稿人的……可以这样想,她应该和环保局的栗勇军有某种接触,而且发现了岚海市的某个灰色地带……但同时,对方也发现她和栗勇军……反击开始,对方绑架、非法拘禁栗勇军,恰巧这一幕巧合地被陈妍捕捉到了,她长年从事这种工作,肯定机敏……于是,事情岔路了,一方对付栗勇军,却不知道自己曝光了,被警察端了窝点……而陈妍? 尹白鸽心头一凉,直观的判断是出事了,这个女记者的节点才是关键,而往往关键的节点,会被抹掉的。 “那……栗勇军肯定是第一知情人了。” 尹白鸽反向回溯,又把眼光投向那个受害人,她细细地查看了案发及处理经过,腕伤、敲断手指,以及“认错人”那个实在站不住的交待,种种疑惑让她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妥协了?” 她一靠椅子如是想着,殴打、敲断手指、被非法拘禁三天,如果想逼问什么,那对方肯定已经办到了,就这个强度,尹白鸽估计能挺过来的人不多。 “那陈妍,会是什么结果?” 她心里有点惊悚,翻到那位失踪女记者的照片,一位长相平平,恶感和好感都不多的脸型,可能仅仅是因为同是女人的缘故,她心里竟然泛起了莫名的怜悯,因为她知道,最有可能发生的是什么事。 一种浓浓的无力感袭来,让她觉得有点颓废,站在警察的位置,那怕你再敬业也无法挡得住这层出不穷的罪案发生,而且很多,是你无能为力的事,只能等着某一天,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事巧合,把这些秘辛曝出来,到那个时候,并不是悲剧的结束,而是带给家人悲剧的开始。 “大兵……大兵……他肯定查到了什么?” 在颓废中泛起的这个念头让她一跃而起,坐正了,思忖片刻,马上反应过来了,如果想做什么,肯定是从这里开始的,可他是法警,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刑侦案件的信息啊? 她马上沿着这个想法,倒回来查了,内网案件查询是有电子标识的,让她心灰意懒的是,这件旧案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根本无人问津,仅有一个IP地址查询过,而且是几天前,她剔出了IP,向省厅的信息中心发出了查询,片刻后结果出来:代号零零壹保密地址。 尹白鸽一下气结了,那个地方她太熟悉了,是特种警察训练基地。 “这个混蛋,请他回来不回来,自己偷着进来。” 尹白鸽已经按了基地的号码,却没有拔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颓废着的表情,浮起了一种古怪的笑意,而且她默默收起了手机,不准备去查实了,不但不查实,而且关闭了查询的页面,整理好凌乱的办公桌,心情从烦燥一下子变得平静无比。 她一点也不着急了,因为她知道,消息会自己回来的。现在该她考虑的是,该怎么样才能把秘密侦查纳入到了程序的轨道上…… …… …… 此时此刻,大兵和张如鹏正从一辆公交车上下来,挤了两个半小时火车,换乘了两次公交,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岚海,下车的张如鹏像作贼一样,徒劳地四下观望,看看有没有尾巴。 可惜不容易发现,他这长相换上便装有点吓人,比普通人要高一头,膀大腰粗,横肉脸上胡碴一片,走那儿都是关注焦点,瞅见他的人都下意识地捏紧自己的口袋或者钱包呢。 “嗨……嗨……我说大兵。” “怎么了?大鹏。” “啧……你特么怎么这称呼我?算了算了,你爱叫叫吧……我说什么呢,我这不合适干外勤。” “有什么不合适的?” “体貌特征太明显,要是适合干我早就出任务去了,就是因为这长相太不过关,太特么扎眼了,所以才长留在基地。” “呵呵……也是啊,丑得太有气质了,男女通杀啊。” “信不信我揍你孙子。” “好好……听我说,有我这老司机在,还用你忙活?再说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啊,就丑也有丑的用处。” 大兵安慰着,好容易把教官诳出来了,而且这诚实的人撒个谎还真容易让人相信,随便说那个那个亲戚死了回来办事,假条立马通过了。 可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真担心,张如鹏又拽着大兵不确定地问着:“基地管理的严,一出基地,什么都得上缴,连证件也不让你留,就怕你到地方上耀武扬威呢,怎么查啊?” 大兵站定了,又一次宽慰道着:“如果拿着证件就能办了事,还培养特种警察干什么?相信我,有时候不用证件来得更快。” “可别犯错误啊。”张如鹏警告道。 “你笨成这样,想犯错误那么容易啊?给你个妞,得把妞吓昏过去;给你钱,得把你吓昏过去。”大兵瞪着眼问。 这倒放心了,张如鹏道着:“也对,我还是当我的无产阶级心安。” 大兵笑了,别看教官凶得很,其实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可爱的,这不,一离开基地,他像个刚进城的民工一样,看着那儿都新鲜,指指点点问这问那,快到小区才反应过来,又拽着人了,警惕地问着:“你这路子不对吧,不找嫌疑人,找受害人?” 第一站是去找栗勇军,大兵笑着告诉他:“问题是,不知道谁是嫌疑人啊。” “哦,也对,可咱们没有询问权力啊?”张如鹏道。 果真是脑袋被格式化了,大兵拉着他教唆着:“你证件都上缴了,还把自己当警察啊?办这事跟我学,我们出任务的时候能化身任何人,从不把自己当警察……大胆点往前走,别理保安。” 两人扬长进门,面生,保安刚喊了句找谁,大兵头也不回地骂了句:“喊你妈X呢?收房租。” 奇了怪了,那保安居然缩回脑袋了,没当回事。 几步后慢了下来,大兵笑着告诉张如鹏,这保安顶多能吓唬了收破烂的,本地腔调一吼,乖乖的,他才不管什么人进来呢。 “那怎么进单元门,防盗门呢?”张如鹏轻声问,这高楼大厦的,门禁老严了,可不像基地他刷卡权限。张如鹏低声警告着大兵,别特么整那套溜门撬锁的事,这大白天的,让人瞄着可完事了。 基地的培训有这一项,社会上绝大多数锁匠都有公安备案,而核心的技术,警察和毛贼都掌握,区别在于不可能随便去用而已。大兵没想到张如鹏胆小到这种程度,担心他用技术开锁。他揽着老张低声道着:“拿钥匙开门不算本事,撬门也不算本事,我喊他门,自己开,你信不?” “什么意思?”张如鹏自然不信。 “你看了一路案情还没明白?栗勇军被非法拘禁了七十二个小时,肯定被刑讯逼问了,对不对?” “对啊,肯定的。” “你觉得他,能熬过去?” “应该不行。” “那你说,结果是什么?” 大兵问,张如鹏想了想,一抿嘴道着:“应该是妥协了,而且被吓破胆了。” “对啊,你换个角色,问题不就解决了。”大兵笑道。 再想问,大兵已经前行了,到了单元楼门口,大兵站定,凝神屏气,似乎准备发功,一转眼,他脸上的表情在急剧变化,如果准确的形容是:腮上的肉会抖,而且是光一边抖;眼皮使劲地往大处睁,原来和善的目光,变得凶光外露;表情在变,动作也在变,脑袋莫名其妙地痉挛,抽搐,一抽二抽,整个人的气质大变,像深牢大狱里长年关着的已经变态的凶神恶煞一样,瞪了张如鹏一眼,张如鹏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啊?这这……”老张吓坏了,现在相信人格分裂是种精神病了。 “别说话,我在找看守所里那群货的气质,这个挺好玩啊,他们和普通人的风格截然不同。”大兵说着,像话从牙缝里迸出来,那眼珠子一瞪人,黑仁往一边偏,吓人呢。 叮咚……一按1501的门禁,再摁,听到了女声:谁呀? “魁五哥让我来找栗勇军传个话,当面说。” 大兵的声音整个质变了,像腹语一样低沉,阴森,那种语气里似乎都能传达出狠辣的感觉,听得张如鹏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倒不是害怕,只是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大兵一下子像换一个人,实在特么的接受不了啊。 好像不奏效,对方沉默了,只能听到滋滋的电流声音,大兵对着门禁,又说了一句: “要不方便,我改天再来。” 话是商量,可表达出来的意思,似乎是没有商量,那种怪诞到无法理解的语气让张如鹏奇怪了……对了,他瞬间明白了,这特么是在扮黑涩会的同伙威胁恫吓呢,赌得是栗勇军和董魁强有私下交易。可这个方向未必正确啊,而且这位毕竟是受害人啊,他刚要拉拉大兵示意,却不料奇迹发生了。 叭嗒一声,门开了。 张如鹏手僵在空中,眼直了。大兵回头阴阴一瞥,一勾手,带着战战兢兢的张如鹏,畅通无阻地进来了,这个时候,张如鹏再傻也明白了,这个受害人根本不是无辜的…… 第081章其真似幻 作为特种训练基地的教职人员,张如鹏深信自己的承受能力足够坚强了,很多的训练本身就是挑战极限的事,比如,可能把队员像嫌疑人一样关起来审讯;比如,可能让你仅靠嗅觉和触摸要识别毒品;更比如,可能让你强行记忆数十种锁具的结构图,打开的时间要求比作案的还要高。 可无论如何他也想像不出大兵的变化,记忆里大兵受的是相对文明的训练,语言、礼仪、财会再加上常规格斗而已,他怎么也看不出,大兵会像变脸一样,活脱脱变成另一个人。 这是气质上的,包括他随时戒备的站立姿势,包括他斜斜忒觑人的姿势、包括他偶而不自然抽嘴角的表情,散发着的是一种让人紧张的气场,张如鹏感觉,就像在格斗场肉搏开始之前那种较量,表情和眼神就足够了。 “大兵,石处长那什么狗屁评估,肯定是被你玩了一把。在基地装了三个月,你丫累不累啊。” 电梯中途,张如鹏感慨道,伪装和化妆容易,可要在气质上神似就难了,而大兵不是神似,根本他妈的就是。 侧头,大兵保持着头微倾,眼皮抬着向上睥睨看人,撇嘴斥道:“别说话,拿出个凶相来。” “我这颜值足够了。”张如鹏正色道。 “眼神不够……别动,别动,我教你找感觉。”大兵看着他,蓦地一伸手,伸到了张如鹏的衣襟下,蹭一揪,然后手指上留了几根胸毛,张如鹏疼得揪着大兵,瞪着眼,钵大的拳头就要上来了,大兵拿着手机喀嚓一张,一亮,张如鹏愣了,那就剽悍、怒起、恶毒的凶相,淋漓尽现出来了。 “人性本恶,谁都有与生俱来的恶念恶相,就这个样子。” 大兵一把拽回自己手机,装起来,不吭声了。 余怒尚在的张如鹏似乎明白了,情绪一直处在紧张和惶恐临界的嫌疑人,那外在的气质,自然和普通人有质的区别,他想了想,莫名地想起那个啃着垃圾箱里刨出来东西吃的小女孩,于是成功地把自己心态变得恶念外露。 叮……声,电梯到站,出门,两个凶神恶煞诞生了,像从地狱之门传送回来的一对。 1501门虚掩着,大兵大大方方推门进去了,果真是顺风顺水,门应说话的女声不见人,沙发上坐了个面色枯槁的男子,面色腊黄腊黄的,头发白了一片,腰佝的厉害,像恐惧一样,根本不敢抬头看来人。 吓破胆了,否则不会老老实实开门。 “栗勇军啊,抬头,看着老子说话,能吃了你啊。”大兵嚣张地坐在沙发上,一翘二郎腿,命令的语气道着,张如鹏扮着打手,站到了阳台窗口,望风似地瞧着窗外景色。 慢慢地抬起头来了,失神的眼睛,瘦到颧骨高耸的脸,他茫然地看着大兵。 麻木了!就像公务员习惯性的烦躁和厌恶表情,习惯性地对按部就班麻木一样。这个人肯定被欺负到已经麻木了。 “这个事,基本就了了,你同意吗?”大兵问。 嗯……栗勇军不迭地点头,表示同意。 大兵却是全身一抽,像紧张一样审视着栗勇军问着:“你别紧张,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你对我们没有威胁了。” 话说得莫名其妙,张如鹏反正没听懂,可栗勇军却是理解得透彻,他惶恐地道着:“没有……我都这样了,还能干什么,连警察现在也把我当仇人看了……” 张如鹏蓦地一凛,明白了几分,这个关键人证是董魁强的定罪关键,可如果没定罪,那就是人证反口了。 “也是啊,所以你才能安安生生在家呆着嘛。”大兵一换腿,换姿势,吊儿郎当坐着一指他,栗勇军略一轻松的表情出来,大兵话一转道着:“不像那个女的,一点都不识相。” 栗勇军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蓦地浑身抖了下,张如鹏悄悄瞥到了,那家伙的手开始一直在抖。这不是个好兆头,张如鹏想回身过来问,大兵咳了一声,压回去了。 大兵离开他的位置了,往栗勇军的位置挪了挪,吓得那人要起身,被大兵一把抓住腕子,摁着坐下了,栗勇军惊恐地看着,大兵一下子摘走了他的手套,伤痕宛然,腕部像被啃了一条,右手的两根指头永远无法恢复了。 大兵看着他,栗勇军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来。 他妈的,吓成这样,不好办,大兵思忖片刻问着:“有人让我来安慰你一下,对于你的伤情他很关心……对了,你不会恨他吧?” “不……不……不恨,不恨……我不恨魁哥,一点都不恨……真的……真的……你放过我们吧,我什么都没了,我这辈子都完了……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给警察说……”栗勇军说,像被大兵的眼光吓到了,一抽回手,扑通声跪下了,说着说着,鼻涕眼泪一起流着哀求上了。 “哦,态度不错。”大兵后躺着身,不屑看了对方一眼,那冷漠的眼光里竟然一点同情也无,他像无聊一样,卷着舌头,吹着唾沫泡泡,审视了跪着的栗勇军好久,才悠悠开口问着:“我和我兄弟是新来的,以前你们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把你该怎么做,自己重复一遍,我回去交差。” 这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如鹏背着身,生怕自己的表情露馅,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话的情形,而且效率奇高,就听到栗勇军颤抖地,声不绝口地道着: “……警察问,就说认错了。就说是高宏兵砸的我指头……还说不是拘禁,是打昏了,就忘了放我了……问陈妍,就……就说不,不知道怎么回事……如……如果再有人来问,除了这些……什么也不能说……” 这就是真相,受害人是被协迫了,张如鹏气得手捏着指节,在咯咯微微作响。 可这也不是真相,估计也就在这种条件下栗勇军才敢说话,换个地方,如果面对警察,恐怕他未必敢开口。 这一点同样让大兵作难了,窝囊到极致的人,比横人蛮人难对付多了,大兵思忖道着:“嗯,很好……但是有一个问题,能帮帮我吗?必须得帮,对我们都好……起来吧。” 栗勇军点着头,战战兢兢地坐了沙发一下小边。 大兵继续问着:“问题就是,那个女记者……她知道的很多啊。” 这个不好编了,大兵怕露馅,栗勇军却是更紧张了,眼珠子游移着,像在想有什么危险。 “具体我不清楚,但有人对这个很担心啊。能给我宽宽心吗?”大兵睥睨道,把解释权力推给栗勇军了,栗勇军心中稍有疑念,不过一看大兵那张冷到极致的脸,马上又打消了,他嗫喃道着:“都给魁五了……就,就只有那一份。” “还记得是什么东西吗?”大兵声音冷了,瞪着眼问。 栗勇军一激灵,疑惑地看着大兵。 大兵声音拉长了,变音了,像挑恤一样说着:“问……你呢?” “是……是大店乡鄂澜山的矿口、浸池照片,还有全乡的土质检测详细报告。”栗勇军颤声道,紧张、惶恐里,还带着疑问,好像对大兵有怀疑了。 呸……大兵怒目而视,恶狠狠地吐到了栗勇军脸上,栗勇军吓得赶紧低头,就听大兵恶狠狠地骂着:“你妈逼的,还记这么清,这是该记住的事吗?早该忘了……不对,什么忘了,就他妈没这回事。” 这话表情狰狞地喷出来,栗勇军噤若寒蝉,点着头道:“对,对,没,没有这事。” “这就对了,老实点,不老实跟那女的下场一样。”大兵怒道着,栗勇军全身抽着点头,深觉这个人比以前的难斗多了,除了害怕那还敢怀疑。不料大兵的疑惑还没解呢,他把这句话又反过来问着:“那女的他妈很不老实,知道她下场是什么样子吗?” “知道……不知道。”栗勇军一点头,又赶紧摇头。 “到底知不知道?”大兵问。 “我……我真不知道。”栗勇军喘着气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失足掉海里了,你说呢?”大兵诱导着。 “我……我真不……不知道。”栗勇军不敢看大兵,手抚着腮一起抖。 这是知道下场不好,但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不好的方式,大兵起身了,冷冷地撂了句:“不知道就好,该忘的就全忘了啊,我有个建议啊,这段时间你该去省城看看病……快有人又查这个事了,你这么颗定时炸弹放这儿,大家不放心啊……走了。” 大兵叫着张如鹏,两人不再赘言,出了门,咣声锁上了。 听到这一声,栗勇军才舒出了那口紧张的气,全身萎了,过了好一会儿,听到了背后的啜泣声音,他慢慢回头,看到了老婆又像往常一样,抹着泪,连哭都不敢大声。 “丽丽……快走,收拾东西咱们快走……马上走……” 他慌乱地起身,俩口子提着简单的行李,匆匆出门了,行李是打包好的,是随时可以走的…… …… …… 这两口子出了单元门,上了一辆轿车,女的驾着车,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像做贼一样蹲在一辆车后的张如鹏,回头瞅瞅站在小区小超市里的大兵,他正拿着水出来,远远地扔给张如鹏一瓶,走上前来,张如鹏道着:“嗨特么,真吓跑了……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大兵笑了,恢复了原样了,还是那乐呵呵的没正形的小年轻,他笑着道着:“你忘了我身份了?” “胡说,队里什么时候学过这个?”张如鹏不信道。 “错,我说的是法警,知道我这几个月解押了多少嫌疑人吗?我也不知道,不过印象深刻的就那么几位,贩毒的、杀人的、枪案的,照猫画虎嘛。”大兵笑着道。 “那你就多问问,没准他知道陈妍的下落。”张如鹏道。 “不可能知道,知道还能活得好好的?”大兵道。 “那也该多问问,谁来过威胁他啊?”张如鹏道。 “你智商有问题啊,我要问以前来的是谁,他不得怀疑我?那是我同伙,我能不认识?话不能多……哎呀,跟这家伙说话,累死我多少脑细胞呢,他没多大事,可能就是掌握了矿口、浸池和土壤检测什么东西,被陈妍盯上了,那些记者知道关键在哪儿……可惜陈妍自己都被盯上了,应该是这样。”大兵道,边走边浏览着手机,找着那份不多的案情里的破绽,明显不好找,从口供到证据,已经被做圆了。 有进展,不过越有就越拉高期待,反而觉得失落了,张如鹏问着:“接下来呢?” “租辆车去……哎呀,麻烦事多呢,我也没请假,也告诉我妈。”大兵难为地道着。 “去大店乡?”张如鹏好奇问。 “对……这特么也没办案经费,还真不如我在鑫众,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大兵说着,另一个兜里的电话响了,一看,又是老妈的,他刚嘘了声,捂着听筒说话,张如鹏的电话也响了,这个电话号码一看吓了张如鹏一跳,他赶紧拉大兵,大兵不理他,在诌着谎话哄妈的,张如鹏一直拉,大兵干脆跑过一边了,明显哄得不顺利,扣了电话,大兵怒道着:“乱什么乱,我跟我妈说话呢,骗都不好骗了,让我滚回家呢。” “那怨谁来着?哎……这……尹白鸽的电话。”张如鹏紧张道。 “啊?这么快就发现你溜了?”大兵瞠然道。 “那我怎么办?电话又来了。”张如鹏道。 “别告诉她。”大兵教唆着。 “啊……喂,我请假了。”张如鹏说了句,表情滞了,捂着手机,大兵示意着:“别理她。” 张如鹏却是一递手机道着:“她找你。” “你个笨蛋。”大兵露馅了,悻然接住电话了,放在耳边道着:“您好,领导请讲。” “这样挺好,你装客气,我装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样?说不定我能帮帮你。”尹白鸽直接道。 “好,代价呢?”大兵问。 “直接的、一手的信息,等信息足够了,纳入正常程序,和以往一样。”尹白鸽道。 这是外勤外围侦察的惯例,信息累积到可以基本认定的程度时,就可以纳入正常的侦破、传唤以及批捕程序,最大限度的节省警力及办案成本。 大兵思忖片刻道着:“好,第一个消息就可以给你,监控和保护栗勇军,我可以证明董魁强一案,是有人蓄意在隐瞒事实,而且和陈妍的失踪有关。我们刚接触过栗勇军,他乘坐一辆牌照为海E2141的起亚车离开。” “好,我也有第一个消息,董魁强刚刚被拘押了,策划报复举报人的马沛龙在逃,详细信息我会发到张如鹏的手机上。”尹白鸽道。 “接下来我会到大店乡,有消息我联系你。”大兵道。 “等等,别挂。”尹白鸽道,像有什么安排,不过等了好久才听到她轻声道了句:“注意安全。” 反而是她先挂了,大兵愣了下,这句轻声的嘱咐很熟悉,以前每一次通话这都是结束语,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听得反而格外有感觉。 蹭……手里一空,感觉破坏了,手机被张如鹏抢走了,他瞄着大兵,像是嘲讽似地道着:“不要想女人,会影响你判断的。” “你不想,也没见你判断出众啊。”大兵反讽了句。 “少废话,快走吧,这尼马到了地方都天黑了,租车钱你出啊。”张如鹏提前打着预防针。 几步之后,大兵像想起什么来道了句:“等等,等等……让我想想。” 他嗫喃说着,董魁强又被拘押了,和马沛龙有关联,马沛龙,又是直接教唆那几位袭击举报人的主谋……他说着,拿着手机看着,尔后奇也怪哉地看向了张如鹏。 “又怎么了?”张如鹏被看得很不舒服了。 “魁五又进去了,看这样也就是跑腿顶缸的货啊。”大兵道。 “那肯定的,找到根上那有那么容易,我可告诉你,我假期只有两周啊。”张如鹏警示道。 “我没有那么远,追凶只能一步一步来,这个案一起底,陈妍的下落也就自然出来了……我刚在想,咱们到魁五家借辆车怎么样?他不在家,你又是个生面孔,接触一下说不定有发现,最起码能直观的瞅到他的摊铺的有多大。”大兵道。 “啊?可能进去吗?怎么进去?”张如鹏被这个想法惊住了。 “我有他的签名啊,模仿笔迹我可训练过。”大兵笑着举着手机,上面一份口供里,写着董魁强歪歪扭扭的签名,张如鹏奇也怪哉地看着,怎么也理解不了,这又是那一出…… …… …… 下一幕发生在海畔别墅区,院子里藏獒嘶吼着,两个小弟忒斜觑着,一个长发,一个光头,一个奇高,一个奇瘦,对比太特么强烈了,张如鹏看这黑涩会的成员,几次想笑都忍着,还有大兵,大马金刀地坐在董魁强家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等着正主出现。 正主是谁? 哪谁知道,反正大兵唬了句,有魁哥的消息要他到家里来找,于是就有人报信了,然后派出这一对滑稽小丑一对看着两人。 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才听到了一行人趿趿踏踏的脚步声,来的不少,足有七八个,高矮胖瘦不一,这些丑陋的脸蛋加一块,能特么做好几个吓人的表情包,当头的一位豹眼阔嘴,四十年旬,瞪着眼进门就问:“谁啊?” 两位看人的指指大兵,那人审视了几眼,突然不屑地笑了。 “什么意思?”大兵不动声色问。 “骗到我们头上来了?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中年汉啐了口,不过马上一愣,吓了一跳,其余众匪蹭蹭捋袖子了,起身的大兵手里,亮出警证来了。 “都别动……什么意思?想来吓唬我们啊。”大汉摸不清来路了。 “你留下……其他人,到门口等会儿。”大兵命令似的口吻,不过恐怕命令不动这些人,那中年大汉瞪着大兵,瞪了十几秒,一摆手,这才管用,那些齐齐退出去了,人一走,他才愤然道着:“下午刚抓走人,不给我们活路是不是,想来问点什么情况啊……不过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倒是知道点,想给您看样东西……”大兵捋着袖子,把胳膊的内侧,亮给了对方,这时候,张如鹏羞愧的低下头了,然后那大汉瞪着眼瞧了很久,不怎么确定那歪歪扭扭,而且随着肌肉扩张会变形的三个字:董魁强。 “魁五写这字有点匆忙,他正在二队被询问,我是借故才和他照了个面。”大兵道着,又把胳膊的外侧给对方亮出来了,那上面也有歪歪扭扭的五个字:他是自己人。 这个明显文化不高,水平太差,瞪了半天,瞅他傻愣的表情就知道不会处理了。字写得真有几分像,模样像。 “很简单嘛大叔,现在像我这种身份的,和你们划清界限都巴不得呢,要不是交情够深,我也不能露面啊……废话不跟你多说了,找你帮点忙。”大兵道。 “要钱?”中年汉警惕一句,眼睛斜忒着大兵,明显怀疑很深。 “不,有个新人,魁五请的,谁知道出了这事……可要办的事还得办,需要一辆车、最好两副牌照,当然,身份证也得有……魁五没来得及安排,托我帮他这个小忙,什么事,我就不多问了。”大兵道,一指一言不发的张如鹏。 那身架,威猛如兽;那眼睛,犀如鹰隼;那拳头,大如钵坛,张如鹏这么牛掰的气质,终于派上用场了。这不可能是个干好事的料啊。 那位中年汉子看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不过留了一句话:等着! 接下来发生的事,连大兵也有点佩服了,这位中年汉屏退了随从,都是悄无声息地走的,很懂规矩。最后连他自己也走了,只有看门守院的一个小家伙回来了,交给了大兵一串车钥匙,领着大兵到了房子不远处,指着一辆红色的牧马人,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回去了。 张如鹏惊愕万分瞪了大兵一眼,被这事吓住了,“黑警察”这么容易扮演成功,去掉演技的成份,那只能证明这种黑事肯定存在。 大兵似乎窥破了他的心思,坏笑着一勾手,坐上这辆地下组织派发的越野车,上车检视,钱、牌照扔在车后座,一摞备用的身份证放在前置物格子里,一拧钥匙,轰鸣的发动机能感受到澎湃的动力,一放离合,车如离弦之箭飚起来了,带着大兵一串放浪的笑声疾驰而去…… 第082章观火隔岸 “……警察问,就说认错了。就说是高宏兵砸的我指头……还说不是拘禁,是打昏了,就忘了放我了……问陈妍,就……就说不,不知道怎么回事……如……如果再有人来问,除了这些……什么也不能说……” “是……是大店乡鄂澜山的矿口、浸池照片,还有全乡的土质检测详细报告。” 手机的微视频,偷拍的画面,惊惶恐惧的受害人栗勇军,哆嗦地说话。 这组视频现在已经出现在孙启同的办公桌上,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这个视频,还有一群疑似涉黑分子的人物,就在董魁强的家里,虽然没有有价值的信息,可凭着大兵扮“黑警察”轻而易举“借走”价值几十万的越野车,足够给人充分的想像空间了。 “张如鹏怎么也去掺合了?”孙启同的第一句如是问到。 “哦,我不太清楚。”侧立一旁的尹白鸽解释道:“我刚问过基地,他是请了年假,张教官有些年没有请过假了,所以基地直接批了,两周。” “这个家伙。”孙启同无语了,呶呶嘴,手下意识地摸摸腮上的伤,有个耳光很重,直接把眼角迸裂了,还贴着创可贴呢,虽然找了个堂皇的理由,可毕竟压不住心里的怒气。 尹白鸽战战兢兢,话不敢多说,以她所想,是试探一下领导的态度,在这个系统里,有时候事实可没有领导一句话有效,毕竟这种被雪藏的案子可能牵涉很大,级别不够根本压不住那些层出不穷的跳梁小丑。 不好说,看来对挨了一顿怨念挺深,孙启同起身,踱步到了窗口,像是思考一样看着窗外,好半天才问了句:“你想伸手拉他们一把?” 嗯?这个问题很奇怪,尹白鸽一下子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顿了下道着:“在原则上,我服从组织;在个人情感上,我倾向于他们,但我不会感情用事。” “哦,回答得很狡猾,不愧是政治部出来的。”孙启同笑笑,疑窦丛丛踱着步,像有一搭没一搭问着:“马沛龙抓到没有?” “暂时没有,可能是听到风声藏起来了。”尹白鸽道。 “那他们找到董魁强的家里,这些人……”孙启同好奇问。 “带头的这位宗绪飞,是个渔船船主,没有案底,按董魁强的社会关系查,是他的舅亲,如果单从猜测的层面看,可能这个以亲缘为纽带的团伙,为数不在少数,我查了下他们名下渔船,六条,房屋固定产有七处,仅这些就是个天文数字了。”尹白鸽道,外围消息往往能直观反映出这些人的富庶程度,不用警察思维,就普通人也应该判断出,不是什么善茬。 “董魁强呢?”孙启同问。 “别人是案底清白,他是就没有一点清白的地方,问题太多了,随便什么罪名都钉得住。”尹白鸽道,从警务的角度来讲,严重的两极分化只能证明一件事,浮在表面的这一位,是主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孙启同嗫喃道着:“这可能要牵涉到地方和缉私上,别说你,我想越位难度都会很大,缉私的总队长和我平级啊,你让我打他的脸去?再说这东西名不正言不顺的,立案标准都不够啊……不要觉得我官僚,如果不官僚,这官根本当不下去。” 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尹白鸽悻然收拾起了东西,她转身时,小心翼翼问着:“孙副厅,那我……该怎么办?他们昨晚就去大店乡了。” “当我不知道这事,我会把这些东西转给缉私总队,或者方便时候会敲打敲打下面,但仅限于此,我分管的是经侦,就即便有重大线索出现,也不可能把案子的主动权争到手里……我们纪律队伍,肯定不能乱了章法。”孙启同移开视线了,拿起了一份文件准备批阅。 那怕是通晓心理学的,尹白鸽也看不透这是出于公心还是私意,不过从领导的位置,故作不知恐怕是能给予下属的最好态度,她轻轻拉开门,回头瞥时,看到孙启同无动于衷的侧脸,她叹了一口气道着:“对不起,孙副厅长,我给您找麻烦了。” “不客气,每个人在正义和私心之间总得作出选择,你做得没错,等你到了我的位置就会明白,就不止这一种选择了,回去吧,再等等。”孙启同挥挥手,屏退了这位得力属下。 轻轻地掩上了门,尹白鸽清楚地感觉到了,通向上层的门被紧闭了,孙副厅所说的选择,无非是维稳大局的小节之间的选择,所有的领导阶层都会选择第一种,但求无功,不求有过的心态由来已久,恐怕这趟浑水,很难有人愿意来趟了。 公心?私意? 尹白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连那怕一点兴趣也让上层提不起来,而没有上层的支持,她连参案的可能都不会有,当然,前提是可能立案的话。 一个栗勇军,窝囊废材;一个董魁强,烂人恶材,还有一位失踪一年零六个月的女记者,前记者,她重新再梳理一遍,仍然觉得立案可能性渺茫,除非找到女记者的下落,否则那怕栗勇军反口,也钉不死董魁强,那样的地方势力她感觉得到,关进监狱,对他们而言无非是换个地方为非作歹而已。 大店乡的信息还没有传回来,尹白鸽斟酌着,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和那两位说,无聊的翻查着手机,看到大兵留下的信息时,她匆匆挎起包,半路溜号,直奔着那个地址去了。 是陈妍的家庭地址,大兵留下了线索,让她代为陈妍已经离婚的前夫…… …… …… “这个事……怎么说呢?” 坐到了尹白鸽的车里,三营坊派出所指导员开口就绊住了。 “直说。”尹白鸽发动着车,单刀直入道。 “往前走,拐两个红绿灯……没法说啊,案在我们所报的,可人不在这儿丢的啊,我们反馈到失踪人口记录上了,听说她牵扯到岚海一件什么案子里了,再后来就没下文了,我们所里人手紧张啊,辖区还管不过来呢,要正常情况下,也应该有消息了。”指导员道。 “什么叫应该有消息了?”尹白鸽带了点个人情绪,现在连小所里也有官僚作风了。 “三十好几了,又是见多识广的,不应该被拐卖对吧?要是个什么随机的祸事,也应该被发现了对吧?她本身干的就是危险事,可能发生什么事肯定有防备对吧?理论上应该被发现,如果没有,那只能证明一件事。”指导员分析道。 “什么事?”尹白鸽故意问。 “八成是知道的太多了啊。”指导员凛然道,这一行有直观的判断,而且有时候还特么经常不幸言中。 尹白鸽知道苛责没有什么用,警力匮乏,事务繁重,已经是警务系统的通病,日常的事务就够他们忙的了,还真不可能去追这么一条没头没尾的线索,她换着话题问着:“家里还有什么人?豆豆是谁?” “啊,您也知道豆豆?”指导员吓了一跳。 这是大兵留的信息,尹白鸽道着:“我听人说的。” “豆豆是陈妍女儿,她离婚后就住在娘家,家里还有爸妈,爸是退休工人,妈没工作,原来这片郊区农民,没办法,就一个独女,一年多不见人,老爷子每天在大街小巷发寻人启事。”指导员道。 “到她家看看,兴许能有什么发现。”尹白鸽随意道。 “不用不用,这个点没人在家。”指导员道。 “哦,小孩上学,那老人总该在吧?”尹白鸽问。 这句之后,良久无语,尹白鸽问着:“又怎么了?” “再拐个红绿灯就能看见,不用去家里。”指导员瞠然道,没有多说,尹白鸽懵然不知,车驶过一个老式小区,在路边慢慢停下,然后指导员很不舒服地指指:“就在前面。” 垃圾堆?尹白鸽眼光一下子滞了,远远地,一老一小,在垃圾堆里刨着,那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女孩,尹白鸽喃喃问着:“是她?她就是豆豆?” “对,老的是陈妍她妈妈,女儿失踪就有点神经不正常了,带着孙女拣点破烂,一到快中午的点,就等在路口,这小孩子因为这个也辍学了……真不是我们不管啊,给居委也反映过了,没用。”指导员道着。 尹白鸽像没有听到,又把车开近了点,她下车,往前走了几步,看得更清了,那老太太正撑着口袋,小女孩拣着一捧脏兮兮的塑料瓶子,正高兴地往袋子里装,看到警服鲜亮的尹白鸽,那老太太恶毒的一瞥,拉着孙女,扛着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尹白鸽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蓦然间,她不知道为什么悲从中来,鼻子一酸,两行眼泪从眼里盈出来,她擦去了,又止不住了流出来了。 好半晌才控制住情绪,坐回到车上,指导员像是窥到了她的心态一样,劝慰着:“没办法,天下可怜人多着呢,我们实在可怜不过来啊。” “指导员,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尹白鸽驾着车,轻声问道。 “救济就算了,现在只要穿着警服的去,她会唾你一脸的……这家人性子倔,也就居委那帮大妈能说上话,偶而接济点,不过,不管用啊。”指导员道。 “不是救济,帮我试着联系下她的前夫,看能不能商量下领走孩子……这样怎么行,才多大啊。”尹白鸽说着,眼睛又是一酸,她突然明白了大兵和张如鹏的动机,如果在其他的位置可能有不同的选择,可当她站在同一位置时,她知道别无选择。 “更不对了,已经丢了一个小的,再领走一个小的,你觉得一对老人还能撑几天?”指导员毕竟人情通达,提到了一个更难的问题。 好像也对,尹白鸽道着:“试着联系下吧,我们有同志介入这起案子了,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找到陈妍的下落。” “谢谢,那就太好了,不管是死是活,这个心愿了了,人才能重新开始啊……尹……您叫?”指导员此时才慎重地问着,本来以为是省厅一个闲职级别的。 “我叫尹白鸽,省厅政治部主任助理。”尹白鸽道。 “这个事很难办啊。”指导员善意地提醒了句。 “我知道,可总比根本没有人去办强,如果因为畏难没人敢站出来,那些受害人的家人会寒心的,如果一直没人敢站起来,我想,那怕我们这些身穿警装,头顶国徽的警察,也会寒心的。”尹白鸽说着,车泊到了派出所门口,狠狠一刹车,只顾看尹白鸽的指导员被闪了个趔趄,车停才惊省,他看尹白鸽的眼光里,多了几分尊敬。 “拜托了,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尹白鸽道。 “谢谢。”指导员奇怪地谢了声,他默默下车,默默地,肃穆地、不应该地,向尹白鸽急急驰离的车,敬了一个礼。 尹白鸽的去向是津门市刑事侦查四大队,这儿有两位熟悉的人,已经升任大队长的高铭,以及破格升任四大队副指导员的范承和,路上电话联系,这两位自然是受宠若惊,车驶到大队门口,两人已经奔出来迎接了。 “尹指挥啊,那阵风把您吹来了?”范承和乐滋滋地迎上来了,不过一看尹白鸽眼睛红红的,倒把他吓了一跳,高铭也发现了,好奇问着:“怎么了?尹指挥……昨天那事,人抓着了没有?现在这帮地痞流氓太没王法了,连省厅领导也敢打。” “到你办公室说话。”尹白鸽不容分说,和两人相随到了队长办,手机信息,电脑权限入网,调出了电子档案,一指,让两人看。 省厅尹指挥的提示,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两人抓紧时间熟悉,不过越看越迷糊了,像这样的失踪案例,每年不知道发生多少呢。但迷糊之后,又模模糊糊抓到了点什么,高铭和范承和小声咬着耳朵,走私、非法绑架拘禁、失踪、再加上袭击举报人,这之间若隐若现的联系,想不勾动刑警的阴暗神经都不可能。 “说吧,什么任务?”高铭直接道。 “我是以私人身份来的,没有带任务。”尹白鸽道。 “没事,您熟人吧,我们该帮也得帮嘛。”范承和大咧咧道,高铭看尹白鸽脸色慎重,捅了捅范承和让他闭嘴,然后小心翼翼问着:“尹指挥,您这到底是?” “告诉我,你的第一感觉。”尹白鸽道,一线刑警的直觉,比上层的案例分析可要准多了。 “应该是个棘手的案子,案发地在岚海,市里没法插手;岚海不管故意隐瞒还是真找不着,咱们都没治。无从下手啊,没有岚海警方的配合,受害人询问怎么做?嫌疑人传唤怎么做?更别说,还有漏网这个高宏兵还没找着人……不好办。”高铭道。 “稀土走私得缉私上插手啊,搁我们办,我们连稀土也不认识啊。”范承和瞠然道。 “对了,沿海一带走私由来已久,就即便有这种走私,也是夹杂在大量的普通货物走私里,咱们插不到海关里面,就发现苗头,也会被他们截走的……陈妍嘛,应该是摸到了什么黑事,被人掐线的可能性很大。”高铭道,对于案件的分析没有什么感情,非常非常理性。 “掐线”,这个刑警惯用的俗语,是灭口的意思,尹白鸽默默地起身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到了那张车上抓拍的照片道着:“希望你们不要认为我是感情用事,陈妍失踪一年零六个月,她父亲每天傻乎乎在市里发寻人启事,人都快疯了。这是她妈妈,领的小女孩叫豆豆,刚六岁,辍学了,每天除了拣破烂,就是等在路口,等着陈妍回家……我今天穿的是警服,你们知道她们一对祖孙看见我是什么动作吗?” “是什么?”范承和好奇问。 “她掉头就走,就像我比那堆垃圾还让她们恶心一样。”尹白鸽道。 “这失踪案多得去了,不能怪在警察头上啊。”范承和道。 “如果是个普通的失踪案,我可以漠视,可你们作为专业人士应该清楚,这不是失踪,而是非常可能是一宗罪案,其实除了她的父母和不懂事的女儿,我们都清楚,陈妍可能已经不在了……我就问一句,没有人敢接案,如果让你们接案,你们愿意吗?”尹白鸽问,神情有点悲恸。 “高队,这个我们不能坐视啊。”范承和情绪来了。 啧……高铭撇着嘴,瞪了范承和一眼,然后难色地想想,凛然道着:“尹指挥,咱们自己人我就不说官话了,这案子之所以没那个队敢接,那是因为大家都明白,可能牵涉到走私,可能牵涉到涉黑势力,更可能还有我们自己人参与在内,谁接都是找不自在啊……要是省厅领导牵头,没二话,我们往死里刨,可让我们自己接,这能成吗?” “哦,也对,我忘了你们俩都是聪明人,而且已经升职了。”尹白鸽不多说了,收起了自己的手机,起身就走,她边走边道着:“不过有个傻瓜已经开始查了,我现在相信他确实人格分裂,确实失忆了,变成另一个人了,都不知道这些事的凶险,都没有想过,这种事可能赔上他的前程甚至赔上身家性命。” “嗨,您说……大兵?”高铭眼睛一瞪,被刺激到了。 “对,我可以违反纪律告诉你们他的身份,他父亲是一名地方人武部的军人,叫南骁勇,救灾牺牲的烈士,生前就一直奔波举报岚海地区私挖滥采稀土矿的事,南征被省厅遣回原籍之后,我以为他废了……可今天才发现,是我们废了。他就是那个被袭击的举报人,他在做着和他父亲同样的事,而我们,都明哲保身躲得远远的。”尹白鸽迈步走了,摔上了办公室的门,那一声摔门是如此地愤懑,吓了两人一跳。 有时候很多决定是冲动的,当尹白鸽把车倒出来时,高铭和范承和已经奔下来了,堵在去路上,尹白鸽摇下车窗,看着两人,知道那个不会让她意外的结果。 “我们接了,从调查我市失踪人口开始,直到查出真相。” 高铭正色道,这个决定可能做得很艰难,毕竟,要从聪明人变成不识时务的傻瓜。 “谢谢,有一天你可能会后悔当了警察,可不会后悔今天这个决定。我会联系你们的。” 尹白鸽摁上车窗,车翩然而去。 第083章抱头鼠窜 此时,另外两个傻瓜,正沿着鄂澜山一线下山,冬季云山雾罩的山峦绵延不绝,身在山中却根本不识此山,栗勇军提供的消息根本没有参照性,因为在这里,偷采的矿山你根本发现不了,而能发现的,已经是废弃的了。 张如鹏手里持着摄录仪,每隔几里,就拍着现场,废弃的矿口,浸池很容易被发现,因为沿着矿口四周都会成为寸草不生的绝地,土质显偏暗棕红色,处处龟裂,如果走近,还能闻到刺鼻的味道,如果你不小心把这样的污染土沾到手上,手会感觉到灼烧一样的痛感。 “他妈的,人心能坏到这种程度啊,别说五十年,一百年也恢复不了啊。”张如鹏感慨着,对于此行耿耿于怀了,根本无法靠近可能是偷采的矿口,放哨的不是人,就是狼狗,两人在山上,被驱逐了好几次。 “有买卖就有盗采啊,没听昨晚那老头说嘛,挣着钱的都进城了,留下的等死吧。”大兵道,昨晚借宿的地方,花了两千块,问到不少消息,是找的一个已经行动不便的老人。 “怎么下手啊?干这活的得有上千人吧?一个团了,我看就这买卖,装备都差不了。”张如鹏道,走得越近才发现越让他心虚,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是因为什么也没有发现,那未知的事有多少,让人摸不着深浅了。 大兵想想,两人肯定是没什么作为了,他道着:“昨晚老头不是说嘛,这地方办事得找老特,王特,那咱们就去会会这个地下世界的领导人嘛。” “那老头能信么?”张如鹏不信道。 “公开的事,估计能说的都不是秘密,往往这种违法作乱之地啊,所谓的秘密,就是除了警察不知道,其他人都知道的事。”大兵道。 张如鹏怒道:“这话特么的怎么听着有刺啊。” “真没文化,这叫话里有话,什么叫有刺。都烂到这程度了,你还指望这里的警察队伍很纯洁?”大兵反问。 张如鹏一声叹息,不再说话了。 两张内存卡已经录满了,山路就快走完了,现在才发现,这种车走山路太合适了,有些地方被村民刨的坑像是量过的,也就越野车能堪堪过去,换辆车准得趴窝,而且在这乡里,跑得几乎都是越野车,其中不乏三菱、JEEP、本田一类的高档货色,不光车高档,房子也牛逼,四五层的小楼房还真不缺,就一个偏僻乡,娱乐场所居然也有,你转一圈没准就能瞅见浓妆艳抹站在门口拍着大腿招徕顾客的妹子。 这样光怪陆离的事,让张如鹏想起了警务资料里出现过的“鸡楼”、“贩毒村”、“骗子村”等等,反正是有钱为荣,犯罪不耻,可能已经不是三观崩坏的问题了,而是习以为常,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几点了?”大兵问。 “十五点,差四分。”张如鹏道,问着大兵:“你真去见王特?” “嗯,给他做笔生意怎么样,买他点货。”大兵道。 “你拉倒吧,生打生的,怎么可能给你……再说,你有钱?”张如鹏道。 大兵笑着道:“我没钱,可我屁股下这辆车值钱啊。” “啊?你……这能成不?”张如鹏哭笑不得了,骗了董魁强家里一辆车,回头再把这车卖了?怎么看着大兵这法制意识比村里这个文盲还差。 “诳都诳出来了,你还准备还回去啊,能办点事就办点,这车四十来万呢,讨便宜生意,还应该是很好做的……一会儿别说话,我跟他谈,看看这位地下领导,比咱们领导差多远,好像就在这家吧?”大兵说着,车慢慢地泊到了一家酒楼前面,据说这间招待四面八方来客的店面,就是大店乡知名人物老特开的。 两人提着简单的行李,进了店里,偏地小店,服务恶劣,一位脸皮像污染过土质颜色的妹子不客气地道了句:“没吃的,晚上再来吧。” “我们不吃,找老特。”大兵道。 那妹子好奇瞪瞪大兵和张如鹏,像是审视像不像坏人,看了半晌,觉得像一对坏人,这才指指楼上。 看来张如鹏的颜值确实能派上大用场,没人把他当好人,反而在这种法外之地省了很多麻烦。 上楼,出了楼口就见着一位,正沏着茶的中年男,身材魁梧,光头锃亮,那气势竟然不比张如鹏稍差,只是回头瞥了大兵两人一眼,再没理会。 张如鹏站在楼口,大兵大大方方坐到了这位老板面前,那人用公道杯给他倒了一杯,示意着请用,大兵单刀直入问:“您是老特……王特王老板?” “对,你们在徐老头家住了一晚上,我以为你们早晨会来找我。”那人笑了,不屑地笑道:“挺会办事啊,先套消息,然后再自己个上山瞅瞅,有发现吗?” 那眼神是挑逗,知道你什么也做不了,大兵笑笑摇头道:“没什么发现,所以,我们想来和王老板做点生意。” “我只卖饭,偶而联系下业务,也是铁矿沙,你想要什么。”老特问,口风不露。 “铁矿沙伴生的,来这儿的,还不都冲这个。”大兵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来这儿的大多数都是熟人引见,没有熟人你什么也看不到买不到,而且,我忠告你一句,不管你是谁,你从那儿来,在今天天黑之前,最好滚出大店乡,否则,会发生点意外,那就不好说了,您说是吗?”老特毒眼如刺,盯着大兵,那气势是根本没有把大兵放在眼里。 大兵像气势萎了,拱手做揖道着:“对,谢谢王老板,我们不等天黑就走,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大兵端着茶杯灌了一口,老特却是笑笑,把大兵看低了一截,防备心理慢慢松了。 这时候机会就到了,大兵趁着这个空隙,陪笑道着:“王老板,您可能误会我了,我想和您做生意,其实不是买您东西,是想卖给您点东西。” “哟?你看我缺什么?”老特不屑道。 “下面那辆牧马人怎么样?纯正美版进口,卖给您。”大兵道。 “那特么是黑车吧?”老特笑道,明显看不上眼。 “肯定是,可您这地方,难道还有查车的交警?随便一转手半价也值二十万啊,不想做这单生意吗?”大兵诱着道,那怕就千万富翁,出生在这种环境里,那贪小便宜的毛病总该有点吧。 “好,八万,留下……我可不领情。”老特果真给了个跳楼价,故意刺激大兵一样。 却不料大兵比他想像中还要傻一点,陪笑道着:“其实用不了八万,我的想法是,给我几份样品,我带回去,我也是给人跑腿办事的,钱嘛,我们还真不在乎,但这条路,兄弟我是很想趟出来……您放心,下次我来,一定带上现金和熟人,一定让您放放心心和我们交易。” 动心,那诚恳的表情,传达出来的期待和信任,让老特疑虑渐少了,他观摩似地看着大兵,又回头看看张如鹏,似乎在以他的经验判断,片刻后他突来一句:“我可以给你包几包东西拿走,但离开这儿前不能打开,而且我不保证是真货……怎么样,就换你楼下停的车。” “成交。”大兵一甩手,车钥匙扔茶台子上了,这下真让王特惊讶了,不会碰上个白痴了吧。大兵却是笑笑道着:“王老板,我其实根本不认识真货假货,我不在乎这辆车,您也不在乎那点货,但是,我相信您一定在乎,将来有一个稳定长远的客户吧,其实这个世界不大,我们之间一定会找到共同的朋友的,相信我。” 张如鹏心里暗道,这孙子,车是诳来的,他当然不在乎。反而是张如鹏自己觉得真把车换一堆假货回去,那可冤死了。 这时候连王特也觉得大兵老有意思了,哈哈大笑了几声道着:“好,那你别后悔,到乡路口等着吧,车没了,我找辆车送送你们,这儿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他没有动的意思,大兵拱拱手作别,两人下楼,步行着离开乡里,到三公里外的路口傻等着,张如鹏不一会儿便受不了,直瞪着大兵,就差骂傻逼一个了。 大兵说了,又不是贩枪贩毒多大的事,一辆车换他点样品,不至于那么小气。 “恐怕你小子要失算了。”张如鹏道,眼光变得狠厉了。 “什么意思?”大兵省得张如鹏发现什么了,惊声回头,然后看到,一辆警车驶到了饭店门口,远远地那位饭店的丑妞指着两人的方向,警车立时鸣着警笛,呼啸着朝两人驶来了。 两人眼睛瞪大了一圈,没成想在这小阴沟里翻船了,相视一眼,然后下意识选择了最正确的方式,异口同声道: “快跑!” 话落人跑,两朝着路沿下的滩地,撒丫子就奔,奔得还真不慢,等警车驶近,那两个王老板报案卖赃车的“贼”,已经跑得只剩下两个小黑点了…… 第084章方识其难 大店乡,38公里。 姜佩佩驾驶着MINI下了高速,沿着标识往前开,速度放慢了,再走一段,导航的信号消失了,眼看着天快黑了,她拿着手机拔着大兵的号,一接通就脾气大发地吼着: “嗨,你逗我玩呢是不是?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人?到底在哪儿呢?” “乡路上,你到哪儿了?” “我也在乡路上,过了标识牌了,有快十分钟了。” “那就快了,我在路边点了堆火了,你只管往大店乡开。” “好……吧。” 手机扔到副驾上,她一踩油门,急速向前,边前行边嘟囊骂着:贱!贱!贱!! 不知道是骂南征,还是骂自己,反正是心情格外地坏,这两天打电话,他不是根本不接,就是推托有事,避得远远的,今天一接到他的电话,姜佩佩却像神经质一样,想都不样就来接人了,现在想想不对了。 就是啊,姐的矜持呢?姐的高傲呢?真没出息。 说不清是好奇,还是喜欢,反正她来了,她处在一种既有恼怒,又有期待的心态里,那个像谜一样的男人,说不出什么地方吸引着他,反正和他在一起觉得很轻松,当然,也很快乐。 车又驶不到十分钟,终于看到了路边的火焰,凫凫地冒着烟,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条孤零零的路蜿蜒在山地丘陵之间,她放慢了车速,快到火堆旁时,路下草丛里跳出来一个人,向她挥舞着手臂。 “南征?” 她愣了,下意识地踩了刹车,泊车跳下来,眼睛直了,眼前的南征,像从地里刨出来的一样,一身土一头灰,脸上污七八糟的,衣服还挂破了几个口子,疲惫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姜佩佩愣了下,旋即狂笑起来了,笑得前附后仰,花枝乱颤,这画风太过滑稽,她都想像不出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 “有水么?”大兵问。 “有。”姜佩佩笑着跑到车后,打开后备,刚准备取,大兵已经伸手自取了,提了瓶隔空一扔喊了句:“接着。” 还有人?姜佩佩侧头一看,哎妈呀,还有个不如大兵的,像只大狗熊钻上路面了,拿着瓶水,仰头咕嘟一口,基本就见底了,那威猛样子吓了姜佩佩一跳,她看看那位,看看靠在车边,也猛灌水的大兵,好奇问着:“谁呀?” “我一哥们。”大兵道,此时张如鹏上来了,又拿一瓶,拧盖就喝,大兵指指姜佩佩介绍着:“我一姐们。” 这介绍,等于没介绍,张如鹏嘿嘿一笑点头示意,看得姜佩佩浑身起鸡皮疙瘩。 “别害怕,他也是警察,我以前的教官。”大兵道。 “我怕什么?”姜佩佩强自镇定了句,纳闷地问着:“怎么了这是?整成这样?” “奔了十几公里呢,没喝着水,这一路水源都不敢喝。”张如鹏打着嗝,这口气缓过来了,大兵也长舒一口气道着:“差点被人追上……哎,谢谢啊,佩佩。” “那干什么了?你们不是警察么?”姜佩佩更奇怪了。 这事怎么说呢?张如鹏害羞地低下头了,想出手赃车,被人给举报了,特么的这说是警察办的事,能信么?大兵却是脸不红不黑道着:“说来话长,我们暂时斗不过犯罪分子,所以就采取了战略撤退……快上车,把我们送回来。” 说着一骨碌起身,张如鹏从路下提回了两人的行李包,上车却让他有点不好意思,这位女士干净整洁的车里,飘着香水味道,两人就这么拱进来,简直是两头猪钻进闺房了,还好姜佩佩很大方,和张如鹏客气道着:“没事,没事……我哥们的哥们,也是哥们,我叫姜佩佩,欢迎您到岚海来。” “我才不愿意来呢,他把我拐来的。”张如鹏悻然道,这一路不断突破底线,他都快萌生退意了。 “东西拿来……废什么话啊,才这么点小挫折就懊丧,让人家姑娘笑话你呢,亏你这么大个。”大兵回头拿着东西,顺便刺激了张如鹏一句,听得姜佩佩奇也怪哉了。 这到底谁是谁的老师啊?好像反过来了。 车疾驰开往高速,大兵却在忙着打开微型电脑,联结着手机信号,把录下来的照片、视频打包,一古脑往回传,那些装备怪模怪样的,让姜佩佩老奇怪了,她顺便问了句:“什么东西啊?” “电脑啊,你不认识?”大兵笑道。 “啊呸……我问你传什么东西呢?”姜佩佩道。 “鄂澜山上拍的照片,初步的。”大兵道,回头看了张如鹏一眼,怕张如鹏多心,解释了句:“没事,大鹏,佩佩是自己人,要不是她,我还想不到这儿呢。” “啊?就是上周咱们说的那个?”姜佩佩惊讶问,倒不惊讶内容,而是惊讶,这就干上了,大兵低头道着:“对,不过我提前告诉你,你不能乱掺合……哎对了,你见我妈了吗?” “现在才想你妈来?什么东西,自己溜了,还说和我一起逛省城了。”姜佩佩一提这事,又火了。 大兵却是安慰道着:“别这样嘛,大不了回头真陪你逛省城。” “啊呸,谁稀罕似的……告诉你啊,回去给我加油,白跑一趟啊。”姜佩佩怒道。 “成成,没问题。”大兵安慰道。 但也就仅限于安慰,安慰时连眼皮都不抬,几次瞥到大兵这么专心,看都不看她一眼,姜佩佩是真怒了,她道着:“成什么,成心是不是?到底干什么了偷偷摸摸的?” “哎呀……我都成这样了,你给点同情心嘛,差点被人扣大店乡里,你是不知道,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你啊……一说你拍马就赶过来了,把我感动的,简直都无以为报了。”大兵恬着脸,这次是说好听话了。 “哼,这还差不多。”瞥一眼的姜佩佩终于找到满足感了,她笑着道着:“出来几天嘴溜了,会糊弄人了,再来几句,我拍马这么快赶来了,多来几句拍马屁的。” “这还用拍马屁吗?没看到你的美貌,把我老师震惊的到现在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叫惊为天人啊。路上我还想了句歇后语来着,形容你的,想听不……叫西施坐飞机,美上天了啊。” 大兵兴之所致,满口马屁滚滚,姜佩佩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浑然忘了刚才的怒火中烧了,只有张如鹏在车后郁闷抚着脸在想着: 这狗日的骗不了坏人,哄女人倒是有一套,还把老子当道具。 …… …… 天色将晚的时候,匆匆梳理了收到的资源,尹白鸽从车里出来了。 地点是津门市南浦园小区一幢楼,她是步行进去的,在楼门禁上报了名字,门开了。 边走边熟悉着要见的人,姓凭,名吉星,年龄61岁,退休前是缉私总队的技侦处长,技术警衔很高的一位,不过从任吉星的履历上看,尹白鸽却没有发现什么可圈可点的事迹,是从主任科员开始,一步一步熬到退休的。当然,这同样无可指责,大多数在机关的内勤,都会沿着这条不起波澜的路,走到职业的终点。 乘电梯到楼层,任吉星已经等在门口,笑呵呵的一位老人,满头华发,保养得很得体,把尹白鸽请进屋,尹白鸽还没开口,任吉星倒笑呵呵地说了,大驾莅临,尹处长可是203专案的功勋人员,怎么想起我这个退休老头了。 反过来,本想恭维人员的,倒先被恭维了,尹白鸽不好意思道着:“任老,您这是笑话我呢,我这点事算什么。叫我小尹吧。” “不不不,干事的人吧也不算少数,但能成事的,就绝对是少数了。好,就叫你小尹,你可让一批前面冠个‘老’字的无地自容啊。”任吉星笑道。 老伴倒茶了,把两人请到了书房,退休的日子过得蛮舒服,家里花鸟虫鱼一应俱全,书房里多数是养生和营养学的书,落坐下来,任吉星笑着单刀直入了:“别客气,能帮上忙,是我荣幸。” “您这样说才是真客气。”尹白鸽提着电脑,拿出来,又拿出来DV来了,老头纳闷一下,尹白鸽解释道着:“我可能得录点,要请教的是专业问题,我怕我回头解释不清楚,不介意吧任老,我只录音。” “那这是……”任吉得有点惊讶了,这肯定是事关重大。 “有关稀土。”尹白鸽道。 “哦,那就确实太专业了。”任吉星道,看看尹白鸽,像不信任似地反问道:“这个,你可以直接咨询缉私总队的同志啊。” “问题是,在位的,我信不过。这话难听了点,但目前,我只能这么做,找一位旁观的、找一位没有职位牵挂的咨询……您不介意吧?”尹白鸽轻声道,看着这位缉私老警。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任吉星笑了笑道着:“好吧,看来你成事也不浪得虚名啊,方向正确……录吧,有人听我老头骂娘,我求之不得呢。” “好,开始前,我请您看点东西,刚从鄂澜山上提取回来的。”尹白鸽道。 她把视频,画面,一一给任吉星展示,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有些地方甚至是不忍再看,快进过去了,哎声和叹气不绝于耳,看到末了,任吉星的唏嘘声音已起,他喃喃道着:“作孽啊,作孽啊,不过几十亿的利润,可能要十倍,百倍地代价才能把环境恢复……一代人作孽,可能要祸害几代人啊,稀土是战略资源啊,这是毁灭式的盗挖啊……” 唏嘘到气喘,愤怒到流泪,老人的情绪半天才稳定了一些,他从书柜的底层,找到了几件蒙尘的地图、笔记,在桌上摊开,尹白鸽轻轻摁了录音键,郑重地听着。 “……在稀土的提取过程中,要先用硫酸铵浸泡土壤,形成硫酸稀土和氢氧化铵在土壤里,再经过草酸或者碳铵的沉淀,变成草酸稀土或碳铵稀土,这基本上完成了从开矿到取矿的全过程,留在土壤里的是硫酸根和铵离子——化肥的主要成分,但若浓度太高,会把植物的根都要烧掉……据环保部门测算,稀土行业每年产生的废水量达2000多万吨,其中氨氮含量300mg/L~5000mg/L,超出国家排放标准十几倍至上百倍……最严重的问题仍然是水土的氨氮污染,因为土壤里氨氮超标,下雨的时候被冲刷到农田里,农田也会受污染……” 任吉星侃侃讲着,对比着尹白鸽带来的鄂澜山区的资料,一样一样解释着,这是个怵人听闻的故事,不仅私挖盗采,即便就企业开采,也是像“搬山运动”一样对生态环境毁灭性的破坏,标准的方式是,把整个山头扒光,地表裸露风化,好多年之后,依然寸草不生。 心痛是肯定的,可为心痛的事做了什么?尹白鸽小心翼翼地问着稍歇的任吉星道着:“……据我查到的资料,邻省和我省两厅,对稀土走私的打击力度也是相当大的,但并没有发现大宗的、成团伙、存时长的地下渠道啊,特别是我省,根本不是主产区……我想问的是,如果说在我们省有成规模的走私,您觉得可能吗?” “在利益的驱动下,一切都有可能。”任吉星直观道。 “但鄂澜山一带的产量会有多少?”尹白鸽反问,似乎盗采,并不足以养起一个规模化的走私。 说到这个问题时,任吉星的表情凝结了,仔细地看了尹白鸽几眼,那眼光,让尹白鸽明显觉得有问题了,她示意着:“要不,我关掉录音。” “你这录音做什么用?”任吉星问。 “有一线的同志在调查,可惜的是,他们和我一样,是稀土盲。”尹白鸽道。 “那就不用关,但接下来都是不负责的话,你们自己求证。”任吉星慎重道,他展开地图,在赣南市画了一个圈,笔直地连了一条线,这条线通过鄂澜山、直达岚海、津门出海口,而大店乡,就是这条直线的中点,尹白鸽惊讶道着:“您是指,大店乡除了是产地,还有可能是一个中转点?可能吗?” “利益驱使下,一切皆有可能,白云鄂博的稀土矿还从广西走私到越南出境呢,南部沿海在稀土的执法上已经经历了数年磨练,水平要高出很多,我们在寻找新的途径,他们也同样在寻找新的走私渠道,如果放在东部沿海一带,如果从以前的空运、集装箱运变成化整为零,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以前吨价是两到三万,现在可是涨了十倍了。”任吉星道。 “可现在国家对稀土都是配额生产啊,从主产地走私可能性不大吧?”尹白鸽不信地道,大兵给的消息就够她消化,谁可知道,那仅仅是个开胃小菜。 任吉星慢慢地笑了,笑着告诉她:“你可以查一下权威统计,201*年,全国非法稀土矿产量估计有4万多吨,违规冶炼分离产品有5万多吨。相比之下,全国稀土指令性生产计划的企业分别生产稀土矿产品、冶炼分离产品7.6万吨和8.2万吨。也就是说,违法产出,和合法生产,几乎是五五之数……另一方面,出口税号、产品目录跟不上行业发展。业内人士指出,稀土有17种元素,性状和用途差异很大,出口的稀土产品也有上百种,目前稀土出口税号却只有50来个,目前在出口管理上,却仅将稀土产品简单分为氧化物、盐类和金属三种,可能专业人士,都分不清不同种类稀土之间的差别。” “对呀,如果限制出口的中重稀土,混杂在普通出口产品里,会不会……”尹白鸽狐疑道。 “肯定会,也肯定有。”任吉星道着:“指令性计划的含义是,针对某个企业,比如今年上半年,只允许你生产一千吨,可这只够企业三个月的开工量,如果按计划来,那得辞退工人,否则还得发工资,交保险;机器停产还存在锈蚀的问题,更难办的是,万一到恢复生产,可能一时半都招不到人……我参加过稀土生产安全检查,大部分都没有那么规矩,完成指令计划,都有悄悄生产的……” “那盈余出来的部分,可能就是走私的源头了?”尹白鸽问。 “对,源头不好断流啊,涉及到地方的利益,而且有不少外资企业也掺合进来,说是合资建厂,其实无非是掠夺性的开采,再披着合法的外衣谋利,最终受苦的,还是普通老百姓。祖辈生养的故乡,会变成草都不长的绝地啊。”任吉星抿着嘴道,压抑着心里的愤怒。 尹白鸽良久无语,看着老缉查脸上的愤怒,愤怒之后的无奈,她轻声问着:“我们能做点什么?” “可能什么也做不了。”老任摇摇头。 “不,还是可以的,那怕查获一个走私分子,那怕打掉一个团伙,都是我们该尽的义务,那怕能尽一点绵薄之力,也胜过我们当一个望洋兴叹的旁观者吧?”尹白鸽道。 任吉星一瞪她,不悦道着:“你在质疑我?” “不,我在勉励自己,去年,准确地讲是一年半以前,有一位女记者深入岚海大店乡,鄂澜山一带,可能接触到了很多事,之后她就失踪了,讫今为止杳无音讯……她是津门人,现在只能在失踪人口记录上找到她的名字……其实我和您一样,一直是旁观的态度,一直觉得什么走私,离我们的生活还很远,又何必去趟那趟浑水,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尹白鸽轻声道着,像在讲一个故事。 任吉星被这个故事吸引了,他出声问着:“是一桩刑事案件,让你们联系到了走私?” “对,目前还没有什么证据……唯一的证据就是大店乡鄂澜一带的私挖盗采。”尹白鸽道。 “那是中重稀土产区边缘,价值更高。女记者应该是接触到了她不该知道的事。”任吉星悠悠道,后果不必说了,肯定是一个被雪藏的悲剧。 “对……我接触的刑事案例很多,对于嫌疑人、受害人说实话已经麻木了,如果就一个不知趣的记者,我可以漠视。反正她和我非亲非故。”尹白鸽屏息静气,想着让她无法释怀的一幕,轻声哽咽道:“可是不行,这位女记者陈妍失踪后,她的父亲每天在市里发寻人启事,在找女儿;母亲带着六岁的孙女,在拣着破烂维持生活……才六岁的小女孩啊,一个罪案荼毒的无辜的人,会有很多很多……如果所有的警察都选择看客的位置,可能被荼毒的人,会越来越多……” 任吉星听到尹白鸽话里的意思了,他问着:“看来,你是想激将我?” “那我能成功吗?我只是觉得,可能需要一位专业人才。”尹白鸽道。 任吉星笑了笑,在想什么,尔后又笑了笑,看看尹白鸽期待的脸,像是却之不恭,又像是有所顾忌,就在尹白鸽觉得希望渺茫时,任吉星却是正色道着:“你已经成功了。” 尹白鸽一下子兴奋得笑到灿烂了,伸手道着:“谢谢任老。” 任吉星和她握握道着:“是该我谢谢你,我当了一辈子警察,都没有干过一件值得回忆的事,也没有干过一件想去干的事,现在看来有机会了。谢谢你,替我向专案组领导问好,我随时听从召唤。” 坏了,理解成专案组招蓦了,笑着的尹白鸽脸上一僵,下意识地看看门,然后压低了声音,安抚着这位盲目兴奋的坐下,眼光闪烁、语重心长开始解释了: 任老,暂且还没有专案组,不过很快了,在开始之前,我们先统一一下认识…… …… …… 另一路回到了岚海,姜佩佩出离惊讶了,先是饭店目睹这一对货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了六七个菜,几大碗米饭。后是到家旁观风风火火来的潘云璇,劈头盖脸训了儿子一通,南征又给了她一种不同的印象,在老娘面前别提多老实了,老实的像个萌宝宝,就是满嘴瞎话,编了一通给领导办事,想调回省城的故事,又把老娘给哄住了。 姜佩佩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成了个非常好的挡箭牌,有她在,潘云璇都不忍太过苛责儿子,而且还给两人创造独处空间……这恰恰又被儿子哄了,潘云璇瞅着这一对心满意足地走了,回头被打发到小区外遛达的张如鹏就回来了。 “洗澡,你先洗,去吧去吧……我给你找身衣服换上啊。”大兵推着张如鹏,先撵卫生间了,自己是匆匆洗了把脸,糊弄完老娘了,回头时,却发现又一个疏漏不好补了,姜佩佩正杏眼圆睁、怒容满面地看着他,大兵讪笑笑,不好意思道着:“佩佩,您看……这也不方便的,要不你。” 姜佩佩怒火终于爆发了,上前拽着大兵,往门外拽着,边道着:“你给我出来,我得跟你算笔账啊,整个是消遣我是吧?还拉上我一起骗你妈……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她你干什么去了。” “别别别……你听我说。”大兵道,出了门,站定一瞧,姜佩佩这怒容满面的,让他无言以对了。 不好办啊,这姑娘又不傻,僵持片刻,看瞪眼的姜佩佩怒火难消,大兵干脆直说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我说你听?”姜佩佩问道。 “当然听,必须听,一定听。”大兵正色道。 “那好,很简单。”姜佩佩怒容变缓,然后突来嫣然一笑道:“带我一起玩怎么样?” “啊?那不可能。”大兵直接否决。 “不可能算了,我走了,你保重……一会儿给你妈打个电话,就说你往家里带了个男的,把我撵出来了。”姜佩佩说走就走,背着身说了句让她也嗤笑的话。 “喂喂喂……别走别走,我怕了你了。”大兵赶紧地,上前拦着,差点就抱个满怀了,不过又赶紧矜持了一下,不好意思站定了,姜佩佩笑着逗他:“那同意了?” “必须同意……不过,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啊,你确定?我们现在什么都没发现,可能是瞎忙活。”大兵犹豫道。 “要么说你笨呢?你找我啊,我问你,你认识稀土吗?”姜佩佩问。 大兵懵然摇摇头:“到目前为止还不认识……怎么?你认识?” “我也不认识,可我认识射频检测仪啊,想要吗?射线一照,二十秒钟可以检测出结果来,准确率百分之八十九,海关才有的装备,我打赌,你连那儿有生产也不知道。”姜佩佩得意地道。 大兵兴奋了,极度地兴奋了,兴奋得几乎想抱着美女亲上一口,那兴奋的表情快到爆发的临界时,姜佩佩又是一盆凉水泼来了:“一台价格一万二,不接受私人定货。” “哎呀,我……”大兵难为地直挠脑袋。 “看你表现喽,说不定我能帮上忙……我走了。”姜佩佩调戏了大兵一通,这才得意洋洋地开路。 大兵瞬间反应过来了,屁颠屁颠追着:“哎,等等,我送送你……慢点下楼,这楼梯陡,我说佩佩,你怎么知道的?” “我查的呗,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哦,太感动了……哎,要不,我陪你走走,这月上柳梢头,正适合散步啊……” “瞎掰吧,有月亮吗?” “没有……没有也没关系啊,看你比赏月可好多了……” “哈哈哈……就你贫吧啊,你跟我老实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和疯了一样去查这事,那是你的事吗?别想糊弄我,给你最后一个说服我的机会。” “嗯,没问题,这个故事就长了,得从我发现我爸的笔记开始……” 两人说着,恰如漫步一样出小区门了,草草洗完的张如鹏不见人,在窗户上看到了这一对,瞧那腻歪样子,让他悻悻骂着: 这狗日的,生活真丰富多彩,看得老子也想退役了…… 第085章屡败屡战 高铭、范承和抵达岚海市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时了,两人直奔人武部小区,大兵和张如鹏已经等候已久了,请进家里,水没开喝,话先开说,高铭单刀直入说了:“情况我了解了一些,我得向你当面求证一下,如果是涉嫌绑架谋杀还有稀土走私,没二话,我们豁出去了……可特么要是你危言耸听,我们一会儿就走。” 这么直接,倒把大兵听愣了,想不出这位旧识何来的这么大火气。 范承和搭腔了,直道着:“大兵,高队现在是队长,辖区没破的案子多呢,要没什么大事你就给我们省点功夫啊,限期内的案子多呢,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不抽不出人来,把自己抽出来了。” “哟,太不友好啊。”大兵瞅瞅张如鹏,如是道,张如鹏对他也不怎么友好,白了一眼,不理他了。 “还有,你特么简直是胡闹啊,去董魁强家骗人家一辆车,回头又想兜售给大店乡那谁,自己差点没出来是吧?这事捅出去有多大你不清楚?四十多万的案值,放那个队也不是个小数目。”高铭道。 大兵不悦纠正着:“我没要车。那车肯定没户,黑车。” “骗赃也是罪行啊。”范承和哭笑不得道,提醒问着大兵:“嗨,你《刑法》背得挺好的,怎么知法犯法啊。” 这会儿该大兵白张如鹏一眼了,张如鹏吃吃笑,肯定是这货打的小报告,他已经习惯事无巨细汇报上一级了,当然,这也是出于保护的目的。 “说吧,你说服了我,我留下,要说服不了我,我只能给你派俩协警凑数了。”高铭道。 大兵瞪着眼道:“你连我也信不过?” 范承和挖苦着:“快算了,你连孙副厅都敢算计,我们算个屁。” 说到此事,张如鹏喷笑了,高铭和范承和谑笑着,明显是有点信不过大兵,话说这和人品真没有关系,实在是行事方式诡异到让人无法理解。 大兵定定心神,回身拿着一包东西,然后坐正,严肃地盯着几人,郑重道着:“说服你们太容易了,就怕把你们吓着……开始了啊,你们纠结在什么地方?” “首先,你怎么判定,陈妍的失踪,和董魁强有直接的关系。”高铭问,这是最简单的一个。 “栗勇军的见面你们肯定看到了,他被绑架前,是大店乡乡政府的下乡干部,环境检测专业,那些人要的东西是大店乡鄂澜山的矿口、浸池照片,还有全乡的土质检测详细报告,依照陈妍的作风,她肯定试图在做一个稀土滥采盗挖的爆炸新闻,可惜栗勇军被盯上了……时间是去年5月29日,当晚八时,栗勇军从大店乡刚回家,就被人绑上车了……一个小时后,网上就纷传绑架新闻,很凑巧的是,把董魁强、毛胜利,还有一位开车的马仔都摄了进去……我想这是陈妍的手笔,通过舆论去救人是她唯一能做的,你们同意吗?”大兵问。 那是详细的案发经过,已经经嫌疑人证实的,高铭点点头,大兵反问着:“这不就结了,陈妍在第二天早上就失踪了,就在岚海失踪的,你觉得会去哪儿……接下来的事处理的很艰难,栗勇军被非法拘禁,这是事实,网上纷传的肯定要有个解释,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结果,董魁强几人主动投案自首,承认是抓错了,而栗勇军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得到了一笔赔偿……官方得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个人债务纠纷,堵住了悠悠众口,而这几位,蹲了几个月到一年多不等,基本了事了……这里面有个细节,关押了栗勇军七十二个小时才投案,投案之前,陈妍已经失踪四十八小时了……” 高铭无语了呶呶嘴,直观地推断出,这是地下世界的危机公关和亡羊补牢,只要唬住栗勇军,只要让陈妍闭嘴,那就一切安全了。至于坐牢,那舍车保帅的作法,肯定在瞒着更重要的事或者人。 “好,陈妍的失踪我们接了,我们可以以查找陈妍下落为由,和岚海方面正常警务接触。第二个问题,你如何知道,董魁强和稀土走私有关?”高铭问,像故意难为大兵一样,提醒他道着:“别跟我讲推测那一套。” “以你的智商,讲那个你懂不了,我简单讲。”大兵讽刺的高铭一句,不理会他的忿意,直接排着地图画册点着:“大店乡一带盗挖严重,而且临近赣南市,南方稀土主要产区,这一带,肯定有地下走私,你没意见吧?” “嗯。”高铭和范承和点点头。 “那就对了,我查到了四张油卡的记录,董魁强的,全部在大店乡消费过,能说明吗?”大兵问。 “差了点。”高铭道。 大兵排着数据,又拿出来了一张单子道着:“还有一个高速大店口通行的ETC记录,这是绑定银行卡的,在有记载的数据里,董魁强的车先后一百多次出入这里,不到两年时间,即便他进了监狱,这辆车仍然在出入大店乡,都是从这个口子下,那就一条路,您说能去哪儿?既然是去大店乡,您说他还能干什么吧?简单一点,其实到大店一带的,基本都是找货的。” 这个证据份量就重了,高铭拿着大兵的数据单子,纳闷地问着:“你怎么会有这些?” “呵呵,他买车的地方我认识,那儿买车都送一批油卡,恰好有这类数据……不瞒你说,他在那儿买过十一辆越野车,你要找到更多数据,会很直观的……至于这个ETC银行卡,董魁强根本没当回事,就和他车上的绑定在一块,非常好查。”大兵道。 高铭、范承和,齐齐瞪了张如鹏一眼,知道是基地的权限,张如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了,不承认,也不否认。 “好,就算有走私稀土,他似乎也不算一个重量级人物啊。”范承和道。 “当然,所以我就尝试了一下。”大兵道。 “尝试什么?”高铭愣了,似乎这个情况没听说。 “举报啊。”大兵笑道。 “嗯,就把孙副厅诳出来,让人揍一顿?”高铭讽刺道。 “错,那只是其中的一环,这么多年,盗挖滥采不可能没人举报;可恰恰奇怪的是,所有的举报和上访都悄无声息的消失,我从一开始就想,这中间肯定有人作梗,于是我就故意作了大量的举报信、照片,封成资料往上递……注意,我是实名举报,但所有出去的资料,留下的联系方式都不同。” 大兵解释着这个小伎俩,把要送达举报的单位分类,缉私一类、公安一类、政府一类、矿管一类、稀土局一类等等,一共十个类别,不同的手机号码……此时,都从箱子里拿出来了,精致廉价的卡片信号机,很少。 看到这儿,高铭明白了,这是自己带着信号引蛇出洞,而且可以根据最终发现,其中哪一个号码被盯上了,就能找到盯他来源的大致范围。 “送到那个单位的手机号被盯上了?”高铭问。 大兵懊丧了,拿着其中的一个卡片机道着:“就是这个号码对应的。” 这是从袭击孙副厅的几人身上查到了定位仪,仔细一看单子,号码对应的是……岚海、津门公安系统。 “特么的,你可真损啊。”范承和骂了句,这要真挖出去,估计又是自己人。 “是吗,如果我是个平头百姓,估计得被他们揍个生活不能自理啊,我离开岚海第二天就被盯了,当夜换了三个酒店,那几个货追了我好几次。”大兵道。 高铭摆摆手道着:“这个暂且不说,没有证据能证明的事,都是猜测。” “明枪不怕,就怕暗箭啊,这事没法整啊。”张如鹏插了句道着:“你们是不知道,鄂澜山烂到什么程度,一片连一片的山头都被扒了,外人根本进不去,离着几里地不是拦你车,就是堵路放狗,人少不顶用,人一多,他们就先溜……我在哪儿听说啊,就不挖矿的当地人都能挣着钱,只要知道谁谁的矿口在哪儿,就按月收封口费,不给钱就举报……缉私上能查到的,多数就是他们内讧捅出来的,很少一部分。” “现在不好查了,成气候了,缉私查到的越来越少,那说明他们的管理就越来越集中了,货源可能归拢到少数人手里了。”大兵道。 这藤缠麻绕的线索把范承和听懵了,他问着:“那到底怎么下手啊,又是失踪人员,又是走私团伙,又是盗采盗挖。” 高铭想想道着:“走私先放放,明天尹指挥可能给咱们派来位专家……大兵,我的意思是,我们以查找失踪人口的理由接触地方警方,可这个未必是个好主意啊,我们只要一现身,恐怕暗处的对手马上就会知道了……栗勇军一案里,高宏兵在逃,这个关键人物恐怕一时半会找不着,要成悬案啊。” “呵呵,看来你们赞同我的观点了?”大兵不答反问。 张如鹏悻然骂了句:“把你臭美的。” 高铭笑笑道着:“暂且只能接受你的判断了,但这事的切入点真不好找,一年半多了,就有证据也淹没了,连陈妍的失踪也是,分局准备把这个发消息的人找出来,才发现她行李丢在旅社,人一天一夜不见面了……本来我想从这儿入手,可让你一说,我又不敢从这儿入手了。” 说到这儿,张如鹏莫名地捏着拳头,眼前浮现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的影子,他恶恶道着:“高队,你要怕什么事,我们自己干,我就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就这么消失了?” “张教官,你说这就没意思了,我们这不是来了么?这不是在商量主意么?”范承和道,对于这位教官还是有好感的,可好感归好感,难题可解决不了,几个人都心知肚明,一时的义愤谁也能做到,可要查到水落石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更何况,是这种可能敏感的内外勾结的事。 谈到这儿就沉默了,众人像被齐齐雷劈了一通,无计可施了,这个时候就显出大兵的人格分裂优势了,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着道着:“同志们,人多力量大,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办法?” “有话快说。”高铭道,正烦着呢,来是来了,他估计要空手而归了。 “有屁快放。”张如鹏道,一点也不客气。 大兵笑着道着:“其实我刚想了一个办法,有个很好的切入点,你们忽略了。” “哪儿?”高铭几个齐齐问。 “董魁强啊,不关着呢吗?从他那儿下手啊,我们特种警察的思维和你们不一样,我们的理念是,直接接触永远比外围侦察有效,我们的方式是,从一切蛛丝马迹联系到事实,再通过事实去查找真相。”大兵道着。 不过没人信他,范承和道着:“那种滚刀肉,死都不回头,你想掏他东西,还不知自己挖稀土去呢。” “还是省省吧,想审他没那么容易,既然蹲大牢都不吭声,你想一时半会掏到干货?”高铭明显不看好,对于这种坚定的无政府主义烂人,他是太了解了。 张如鹏想说什么,又卡住了,根本没怎么接触过嫌疑人,在这种事上,他知道自己经验太差。 当然,还有个经验好的,大兵笑了,笑着道着:“警察问他,他肯定不说……但要是个黑警察,是不是就可以和他交流了,这个封闭的时候他未必省过神来了,机会难得啊。” 嗯?张如鹏兴奋了,脱口道着:“对啊,他在董魁强家还诳走辆车呢。” “那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和董魁强交流?”范承和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谁说我不知道,我认识宗绪飞,给我车那位,那是董魁强的舅舅……还认识王特,那个家伙,和董魁强应该是一路的,其实只要若隐若现暗示几句,我想应该没问题的。”大兵笑着道,看着三位昔日同伴,那笑里浓浓的诱惑,又来了一句更狠的: “这个地下链条要能刨出来,你们的达到的位置,可就成为别人仰望的顶峰了,我可是能骗过测谎仪器的哦不想试试?”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不觉间,被大兵勾引得蠢蠢欲动了…… …… …… 凌晨五时,岚海第一看守所。 林管教带着大兵,高铭,自外层监区进入,接到省城四大队刑警的协查,要求对在押嫌疑人进行特询,被特询人是董魁强,刚出去几天又给逮进来了。 在不特定的时间询问这是常事,但奇怪的是,来的那位法警他认识,就是本市的,可更没想到的是,大兵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对方。 他说:我叫南征,举报大店乡稀土走私的是我,我知道你为什么愤怒,大店是你老家。 林管教愣了片刻,验过证件,他职业的敏感告诉他此事不简单,一言未发,带着两人,进了监仓的甬道,在摄像的区域死角他才轻声道了句:“别指望审下来,也别惹事,这里不是刑警队。” “知道,说几句话,有记录的。”大兵轻声道。 到了监仓,咚咚擂门,片刻揉着睡意的董魁强被带出来了,那家伙白白胖胖看来生活的不错,带到了管教室,林管教守在门口,高铭履行的正常的询问程序,问高宏兵的下落,问认识不认识陈妍,问栗勇军的事情的经过,董魁强不愧是个老炮儿,不知道,不清楚,想不起来了,一推二五六,几次把高铭噎得直瞪眼。 高铭瞪眼,董魁强也瞪眼,斜斜瞪,根本不服气的样子。 “妈的,嘴倒挺牢……你,继续审审他。”高铭愤然起身,站到了门外,和管教对火点了支烟。 大兵主导之后,笑眯眯地看着董魁强,轻声问着:“不认识我了?” “咝……”董魁强认出来了,是给他送判决的那位警察,这位警察不同其他人,在用眼神传达着一种暧昧,他下意识地侧头瞧瞧,发现那两位有意无意地,身形隐在门外那堵墙后了,然后他慢慢笑了,也给大兵传达一种暧昧的笑容。 不过笑了一下子,他瞬间翻脸了,轻声骂了句:“妈逼的,跟我玩花样,你还嫩了点。” 不知道是不是骂大兵,大兵无动于衷,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动一下,问着他:“时间可不多啊,别浪费。” “少玩花样,我不认识你。”董魁强下意识往外看了看。 “你没必要认识我,不过,我认识这个人……”大兵起身,像让嫌疑人指认相貌一样,亮着手机屏幕上,他和宗绪飞面对面的那一幕,宗绪飞是侧脸,大兵是正脸,那照片看得董魁强一愣……接着又是一张,是大兵和王特面对面斟茶的一幕,看得董魁强眼睛直接直了。 唬住了!大道心里暗道着,弄进来确实有好处,他无从知道外面的真实情况。 “你是……”董魁强轻声,嗫喃,却没有说话。 “认识这两个嫌疑人吗?”大兵故意大声。 “不认识。”董魁强故意道,此时语言和表情不同步,让他无从判断了。 “再好好想想。”大兵拍着桌子,坐下了,然后声音低到几不可闻的分贝道:“我能做的很有限,顶多带几句话……上面在查你的事,一时半会出不去,有什么交待的,我带走……” 那声音低沉,表情凝重,眼光肃穆,而且紧张兮兮地直瞄外面,董魁强在这一刻终于全信了,他低声道着:“告诉我舅,去求求七伯把我捞出来。” “好的,知道了。还有吗?”大兵轻声道。 “没有了。”董魁强摇摇头。 他妈的,这口风也太紧了,都不想跟“黑警察”说点什么,大兵心思一绕,轻声诱上了:“你的事,问题在栗勇军身上,这小子不知道怎么跑省城去了……万一出点岔子……那会,很麻烦的,得有人让他闭嘴,可你舅这儿,肯定不能动……大家一条船上的,可别出了岔子。” 大兵边说,边观察着董魁强脸上抽着的神经,一抽、二抽,还抽……大兵明白,这事有让他抽的效果,赌对了,这个绝好的理由让他心虚了。 董魁强却是实打实相信对方了,低声道:“找王特。” “找了,可这家伙,不买我们的账啊……我觉得这个人可不好打交道啊,他谁都信不过。”大兵道,这绝对是准确,连自己都没忽悠到的人,警惕性肯定够高。 这么准确地指出王特的性子了,董魁强更是深信不疑了,他舔舔嘴唇道着:“告诉他,高宏兵让你代他问候……让他老实点,还轮不到他吃独食。” 大兵心里兴奋了,郑重点点头道着:“好,安心呆着,外面会尽快……啊,真他妈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半句是给董魁强听,另外半句,是给进门的高铭听,高铭进门烦燥地道着:“行了,找找毛胜利,等那个交待了,看你怎么说……带回去。” 蹲着的董魁强悻然起身,嘟囊骂了句,然后跟着林管教,被带回监仓了。 管教室里,高铭塞着耳机听着大兵和董魁强的轻声对话,一下子兴趣上了,虽然是简单的两个名字,可能反映出来的东西太多了,“七伯”捞人、如果要让栗勇军闭嘴,找王特、如果王特不听话,告诉他替高宏兵问候……然后他就不敢不听。 这可都是包着一层又一层保护层的黑幕,却没有想到一支烟的功夫让大兵也勾引出来了,大兵笑着看着高铭道着:“你不要太崇拜,我在这儿和这些人已经交流几个月了,太熟悉了。” “我还真不是崇拜,要不是提前知道,我得把你当成黑警察了……接下来呢?落实一下‘七伯’是谁?” 高铭凛然道,这演技曝棚了,想骗过这些老江湖,可不是一般的难。 “不急,我觉得应该先去找王特一回,从他手里弄出一批货来最好,上面都不相信岚海有中重稀土走私……其实这个不难,我昨天输在大意上,今天有魁五这句话,整他问题不大。”大兵轻声道。 高铭滞滞地看着,莫名地想起在原始股案里,审蔡青和李振华时,那个蔫坏奇损,说句话都带坑的大兵,不知道那儿觉得可笑,然后这个阴森肃穆的环境里,高铭笑得忍俊不禁,怎么也停不下来,他甚至可以预见到,那位地头蛇王特,将要被大兵扛着“魁五”特使身份,给忽悠得找不着北了…… 第086章步步艰难 董魁强、栗勇军、宗绪飞……七伯,失踪的陈妍,还有已知消息匮乏的王特。 坐在大兵家里的矮几上,高铭画了几个人名,开始试着描绘这其中的关系树,每一个窝案,如果能理清其中的不同嫌疑人之间的利害关系,那你离发现真相就不远了。 可明显还很远,因为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陌生。 范承和自打当了副指导员,惫懒的作风也改了不少,此时正用心地看着现时的资料,特别是大兵和董魁强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谈话,实在让他想不通,这特么的大兵贼啊,跟人见面就已经下好套了,这个诳不了,就拿着见面的照片扮熟人去诳另一个,看来,董魁强是把他当成彻头彻尾的黑警察无疑了。 这其中有个问题,范承和出声问着:“高队,这可是大兵家乡,瞒不了多久啊。” “能瞒多久算多久吧。”高铭头也不抬地道。 “这也太那个了吧,嘿他妈的……他居然相信个能进入看守所的警察?”范承和不解地道。 高铭依然头也不抬地道:“潜规则嘛,那肯定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要没人打点,怎么可能在看守所生活的那么好,有些可不单单是钱能办到的事。” “可这……” “别多想了,已经申请异地羁押了,给董魁强换个地方,让他兴不起浪来,切掉他和岚海方方面面的联系,孤家寡人一个,就好对付了。” 高铭依然头也不抬地道,范承和凑上来了,看着几个名字,他问着:“这是干什么?” “理理头绪啊,和地方接洽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啊,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第一,绑架和拘禁栗勇军,这是个突发事件,是出事后他们开始补救的,那让陈妍消失,就是补救的一环,问题在陈妍消失上,既然突发,既然不是经过长期预谋,那就不应该会有多么精巧……而且,从咱们角度看,只要不是走私掉脑袋的货物,那这些人目的在于求财,肯定不在害命,你觉得呢?”高铭问。 “肯定的啊,罚金和死刑不是一个概念,您是指,根本没有必要把陈妍灭口?”范承和问。 “你觉得呢,按照他家里人的报案,失踪之前,到离开津门市,其中不过两周时间,别说她一个外行了,给你两周,你能挖到多少黑幕……就即便挖到,证据一抢,她就能说出来也得有人信啊?”高铭道。 “对啊,只要洗劫她一把不就行了,不至于杀人灭口啊……可是栗勇军吓成这样,好像事情应该不小。”范承和道。 “如果真是要命的事,栗勇军能活着吗?”高铭反问,把范承和问住了,直挠脑袋,想不出其中的所以然来。 “还有一个问题,高宏兵你看他的履历,嫖娼都被拘留过,连这种罪都得自己扛,算不上人物啊,肯定也是个没钱户啊,否则就自己包养了嘛……可偏偏这样一个小混子,董魁强却说,替高宏兵问候王特,王特就不敢不听话了,实在没道理啊,理论上高宏兵和王特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可这样的混球,居然在追逃名单上。”高铭又说了这件难解的事,拿着手机无聊翻翻,是省督的追逃人员名单,悬赏金额从五万到五千不等,高宏兵赫然在列,不过明显不入流,举报这个人连奖金都没有。 范承和瞪眼了,想了半天反问了句:“您太高看我的智商了吧?这事您都不清楚,我能知道?” “滚,连个能商量事的都没有,几点了?”高铭问,像是心绪不宁。 范承和提醒着他:“手机不在您手上么?怎么了,担心大兵和老张?” “还真有点担心,那可都是法外之地啊。”高铭道,那一对坑货又去诳王特去了,没地方下手,就全靠忽悠,这事办得,怎么可能心绪四平八稳呢。 “我觉得不用担心,大兵最历害的是那张破嘴,一般人得被说晕了……哎对了,高队,基地怎么训练的?怎么能出这种怪胎?”范承和不解了。 这个却是高铭和尹白鸽私下有过闲谈,他脸上尴尬道着:“我听尹指挥说啊,当时为了对付鑫众,要训练的就是一个能说会道、通外语、形象气质好、脑筋反应快的人……要和骗子打交道啊,得比他们更高明一点才成,现在这个,应该是后遗症吧?” “那他的人格分裂,这算是恢复了?还是又形成一种人格了?”范承和纳闷地问。 “不知道,好像又换了一个人。”高铭喃喃道,印象中大兵的沧桑、忧郁都不见了,再见到时是浓浓的玩世不恭、嬉皮笑脸,和以前已经截然不同了。 两人想想,越想越不对,从算计孙副厅开始,说服了尹白鸽、拐走了张如鹏,骗了宗绪飞一把,没骗着王特,现在又去骗第二回……怎么越想越觉得成了个活脱脱的骗子了? “这……这事,得慎重点。”高铭喃喃道,他检点着自己,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忽悠上道了。 “那还是正常来吧,咱们接触一下处理陈妍失踪案的分局。”范承和也想到这一层了,完全突破程序的侦查,那怕就取到证也会被质疑的,办法和法办,可是两个概念。 两人看看时间,刚准备起身时,门铃想了,去开门,让范承和愣了一下,门口一位着装入时的姑娘,笑着伸手了:“您是范大吧?” “啊?您怎么认识我?”范承和愣了。 “南征说了,让我带你们去车站接人……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一员了,要去分局我也路熟……对了,我叫姜佩佩,岚海人……这位是高队长吧……哇,好威风啊,我从小就梦想当警察啊。”姜佩佩性格开朗又活泼,和两人握手,请着两人下楼,这两人可是看得奇也怪哉,范承和小心翼翼问:“佩佩姑娘,您也是法警?” “不是。”姜佩佩摇头道。 “那您……”高铭倒结巴了。 “没事,你们放心,南征他爸爸生前就一直举报这事,南征也就想了结个心愿而已,我是他姐们,不可能不帮他啊……来吧,上我的车。” 姜佩佩请两位上了车,驾着车,给大兵去一个电话,直说接着了,然后驱车前行,那表情幸福到哼哼着什么调子。 范承和、高铭相视一眼,然后都不吭声了。心里在想着同一件事: 移情别恋的还真够快啊,上官嫣红还没判呢,这儿倒又出了一位,又是个美女,这桃花运交得,让两人莫名地羡慕大兵那张破嘴了…… …… …… “老规矩,我是老板,你是打手。”跳下乡镇班车,大兵叮嘱道。 “打手”自然是张如鹏了,为了保持凶相,大兵连胡子都不让他刮,老张瞪了他一眼道着:“凭什么你当老板?” “行啊,那你当,知道怎么说吗?这关系很复杂啊,你得读懂他脸上的表情语言,对症下药,王特可能是个独立势力,也可能和董魁强有着同一个上线,他擅长的应该在这种山地,是个山炮;你看董魁强,宗绪飞那一伙,长处应该在运输上,这两方结伙,能量可就大了……但不排除他们之间可能有某种利害关系。”大兵分析着,从生死一线的鑫众案里走出来,又混迹在法警的职业里,不知不觉间,对于嫌疑人的心态、行为,恰如感同身受一样,变得明皙了。 他明白,张如鹏糊涂了,摇摇头道着:“别跟老子绕弯,不懂。” “不懂你就老老实实当打手,看我眼色,该来两下狠点,别客气,有些地方,拳头就是通行证。”大兵道。 “这个我在行,妈的坑咱们,我早想揍他一顿了。”张如鹏恨恨道,凶相毕露了。 两人并肩走着,一个比一个壮,斗志昂扬地进了王特家的大店乡饭店,上午时分,后厨正忙着,那位丑妞一瞅这一对货又来了,拿起电话心虚地喊着:“别过来啊,过来我打110啊。” 大兵眼一斜,学着看守所那些人老大不尿老二的吊样骂道:“长得比他还丑,好意思打110啊,说非礼人家警察信你啊?” 那丑妞一愣,旋即怒火中烧,吧唧一扣电话吼着:“都出来,有人找麻烦。” 谁呀,谁呀……一眨眼,帮工、伙计、大师傅出来了四五个,估计是有恃无恐,一个比一个拽,不过看着老张铁塔般的身材还是有点怵,张如鹏保持着威严,两臂一叉,等着上来,却没人敢上来。 “要不通知警察来抓我,要么通知王特来见我,一群做饭的,还想打架,忙去吧。”大兵大摇大摆上楼,背后这位剽悍的打手跟着,怒目一盯,炫耀似地一捋袖子,那犍子肉一条一条滴,看得几位个矮胳膊细的伙计连连后退。 两人嚣张地上楼了。 消息传得很快,不一会儿王特带着仨本村后生匆匆来了,丑妞一指楼上,王特示意着三个后生跟他上楼,教着小丑妞什么话。他回头带着人上楼了,心里寻思着是不是做得过了,毕竟都不干不净,惹了那路神仙都怕有后患。而敢第二次来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哦,又是两位啊,远道而来,怎么,又想要货了。”王特笑吟吟地上来了,看到大兵坐在他的位置上,茶夹夹着洗杯放茶碗,泡茶的手势很优雅,一个关公巡城冲杯,一个凤凰点头冲茶,一茶碗秋后铁观音,泡到恰到好处,绿盈盈进了公道杯,似乎很专心,都懒得跟他说话。 另一位就不怎么地了,靠在窗口,双手叉在胸前,随时准备开打一样。 “看来我有点走眼啊,失敬了。” 王特拱手作了个揖,大兵的泡茶动作让他觉得不是个狗腿跑路的料,而且那神情,很淡定。 “请坐,昨天喝了你一杯,今天借花献佛,也给您敬一杯。”大兵请势道。 王特哈哈一笑,坐到了客座,端着茶碗抿了口,放下,又兵给他添着茶,看着他,笑。王特也在笑,一个微笑、一个也是微笑,但心态却各有不同,王特觉得这小伙似乎有两下子,而大兵看这位中年男虽然长得糙了点,可心细得很。 斤两试探,一探便知。 “好吧,看兄弟也不是凡人,交个朋友,回头可以把车开走,不过这地方嘛,就别来了,呵呵。”王特道,让了一步,看得出不凡,可看不出具体来路。 “你不守信,车我当然得开走,答应的货你可还没给呢啊。”大兵提醒着。 王特一愣,哈哈大笑了,指着大兵笑,那几位后生也笑了,真有这么不知趣的,敢来这里穷山恶水耍横,简直刁民面前耍无赖嘛。 “笑得真他妈难听,把这几个弄挺。”大兵一靠椅子,冷着脸下令了。 王特可没想到对方真敢,他拍案而起……没拍着,大兵出手如电,一下子刁住了他的手腕,一拧,王特吃痛弯腰了,那三位瞅着不对,就要上来,却不料张如鹏早跃起来了,嘭一拳,当头一位正中腮下,哼都没哼,一骨碌就摔倒了,另外两人招架三两下,被张如鹏左右臂各挟一个,死死地勒住脖子了。王特眼见着两位后生额头青筋暴露,呼吸困难,他惊得救命都忘喊了。 “放松,放松……越扛越难受,放松。”张如鹏戏谑的道着,勒着两人越来越紧,两人终于不支,慢慢软了,张如鹏一放手,两人像两条泥鳅,骨碌碌滚地上了,他拍拍手,睥睨看着王特。 “妈的,你们要活着出了大店,老子跟你的姓。”王特狰狞地道,恶狠狠地骂着,在家门可从没有吃过这么大亏。 这时候大兵却蓦地一放手,坐定了,听得楼外趿趿踏踏的声音道着:“有人告诉我一句话,说高宏兵让我替他问候你。” 嗯?王特眼睛一直,惊愕代替的愤怒,直愣愣盯着大兵。 “还有人让我托你办件事,有个叫栗勇军的现在口风不太老实啊,这麻烦得您老解决吧。”大兵沉声道,直觉拿到通行证了,这不,把王特给吓愣了。 趿趿踏踏一群人奔上来了,我操,吓了张如鹏一跳,拿锹操镐扛棍子的,一二十人,上来就堵满了,等着王特一声命下,立马扑上来群殴。 “哥,哥……咋了?” 有位扶着躺在地上的汉子,是兄弟啊,这位一瞅大兵和张如鹏,蹭地拔着解腕刀,恶狠狠地盯着骂着:“妈的,找死可找对地方了。” 大兵没理会,食指扣着茶盖,茶水倒进滤杯,那手势抖都没抖一下,就在张如鹏已经蓄势准备肉搏时,他大喝一声:“慢着……都下去……人抬下去。” “叔,你咋拉这是?打到咱们门上了。”那位后生怒道。 “都滚,谁也别上楼来。”王特重重一顿茶碗,这淫威估计不是一天了,直接把一干刁民唬住了,一个一个虽有不解,可老老实实的下去了,临走还把几位勒晕的给抬下去了。 “其实可以打一场试试的,我们全身而退应该问题不大,不过王老板愿意文着来,我也是非常欢迎的。”大兵笑着道,给王特倾着茶,窗口的张如鹏暗笑了,心里道着:这可是伪装的最高境界。 装逼开始了! “魁五又进去了,我这人也就念个旧,你们别特么把自己太当回事……没见过你们啊?什么来路?”王特好奇问。 “北路上的,以前在白云鄂博玩土,这一带,我还真不熟悉。”大兵道。 王特撇嘴道着:“我们不和北路上的来往,魁五在牢里可是蹲了一年多了,这又进去了,你什么时候见的他啊?” “玩土的两种人,一种在牢里出来的,另一种能从牢里捞出人来的……我说我随时可以见,你信么?”大兵故弄玄虚道着。 王特摇摇头道:“对不起,我真听不懂你们城里人说话。” “是吗,那你只听七伯的话?”大兵突来一问。 王特又是一呃,来待悠悠喝杯茶又被噎住了,他鄂然瞪着大兵,这个人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蒙对了,看来这个所谓的“七伯”影响力是相当大的。 仅愣了一个刹那,王特便恢复正常了,笑笑看着大兵道着:“我打赌,你根本不认识七伯。” “不用打赌,我确实不认识,不过我知道的是,这次七伯可捞不出魁五来,谁也救不了他。”大兵悠悠道着,算计着这些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他慢慢吞吞地道着:“救不了他,就会有很多麻烦啊,比如,高宏兵的事……” 王特的脸色微变,不舒服地,下意识地吸气,这可是心虚了,他大低眼,看着他的小指抖了几抖,又加着砝码道着:“所以,魁五托您的事,我觉得还是快点办利索了,省得夜长梦多……至于我们,无所谓,打上几回交道,您就明白我的为人了。” “好,那我该送客了吧,车会给你们,自己走,不送。”王特脸色冷了。 大兵起身提醒了句:“别忘了,答应我的货得给啊。” “好啊,说不定山上那个矿口会有偷采的,可以给你几个样品,这儿的规矩是入门十万,钱货两讫。”王特松口了,不过大兵估计,应该是把两人当冤大头了。 “钱我没有,货我会拿点样品。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大兵很拽地道。 “好啊,那你试试?”王特笑了。 “是你在试我,我相信你一定会给的,七伯的胆子比麻雀还小,跟着他能发多大财啊,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也该自己找条路了……魁五真要折进去,万一他觉得有点冤,你说会不会拉个做伴的?呵呵,回见,我们和昨天一样,在村口等着,只等半个小时,您看着办。” 大兵招招手,带着张如鹏,大摇大摆下楼了,在一干虎视眈眈的刁民围观中,大大方方地步行出了饭店,往昨天逃跑的方向等着了。 “什么意思?唬住了?”张如鹏心虚地问。 “应该差不多吧,魁五知道他的黑事,他不敢不信。”大兵道。 “那你就别乱说七伯了,都不认识,没准这老狐狸早听出你的破绽,可别尼马又报警啊。”张如鹏郁闷道,当警察的怕被警察抓,这叫什么事啊。 “我感觉的嘛,应该错不了,这东西肯定有,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而且举报都被清理了,那这个人应该相当谨慎小心,可一谨慎小心,就意味着要相当地克制,一克制,那钱肯定填不饱下面人的胃口……所以我说七伯胆小嘛,看他的反应应该没错。”大兵犹豫地道,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很微妙,就像曾经在鑫众那个团伙里,自己的成员之间也有着很多勾心斗角,而这位掌握货源的,肯定永远不会满足,他灵光一现道着:“让他犯错,让他一错再错,马脚就出来了……对,栗勇军是个绝对好的饵,就不致命,肯定让他们很头疼。” “别瞎摆活,我看没动静啊,你可牛逼装成二逼吧啊。”张如鹏轻声道着,不时地回头看。 “反正都二逼过一回了,大不了再撒丫子往回跑。”大兵笑着道。 看来不骗倒是不罢休了,可张如鹏却理解成他根本没把握了,他郑重问着:“到底行不行?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差远了,飘得厉害,一点都不实在了。” “人是会变的嘛,都像你只长肌肉都无趣……哟,有戏了。”大兵听到了越野车我吼声,张如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光滞住了,果真诳来的那辆越野JEEP正吼着向他们开来,两人站定了,等着那车泊到了身边,一位不认识的当地人拍门下车,一言未发地走了,两人登车,大兵驱车加速前行,而张如鹏早趴后座了,让他惊讶的事都在车后了。 七八个脏兮兮的编织袋,他兴奋地刨了一把,不过接下来就成睁眼瞎了,粉状的、块状的、浅灰深灰色的、米黄色的,像随随便便从那撮了堆带着石头蛋蛋的土坷垃一样,让张如鹏纳闷了:“这是不是稀土啊?” “应该是吧。”大兵瞟了眼,不确定地道。 “你装什么有文化,你丫根本不认识。”张如鹏挖苦道。 “没必要骗咱们,就没当自己人,肯定也不是外人。要有个肯出大价钱的,我就不信他不动心。”大兵道。 张如鹏回身坐前面了,有点怀疑地问着:“这么容易?就给咱们了?” “这和菜刀一样,在厨房是工具,在罪案里是凶器,而现在,还在厨房里。”大兵道。张如鹏理解这层意思,这也是稀土走私的特殊之处,只有出了境才是非法的必须予以打击,而现在理论上不违法,他思忖道着:“这个难度就大了啊。” 假如存在的话,肯定秘密的渠道、秘密的方式、秘密的时间、想要查获那难度不比查毒低啊。 “所以说有运毒的利润,而没有运毒的风险啊……别急,还远着呢,就这些货,说不定也是试试咱们的斤两……哎,一会儿东西送回去你别露面了,现在得好好合计合计了。” 大兵道,语气轻松,而表情开始凝重了,现在是盲人骑瞎马,糊里糊涂走黑路,能走多长,这个貌似“黑警察”的身份还能装多久,都是个未知数啊…… 第087章死水起澜 一辆三菱越野车风尘仆仆赶回大店乡,下车的两位男子嘭嘭拍响了一所朱漆大门的小洋楼,今天意外了,居然是王特亲自开的门,他期待地问着:“这么快就回来了?发现什么了?” “叔,啥也没发现,那车跑得太快,我们根本跟不上。”一位道。 王特怒了,呲着烟渍牙骂着:“这么大越野,你们居然跟不上他那车?” 另一位道着:“真跟不上,叔,你不知道那俩有多野,飚一百六,高速跑了一半,我们连车屁股都看不见了。” 完了,就怕养一群猪下属,本来指望让这俩跟着瞧瞧路数呢,可谁想这车都追不着,王特吧唧吧唧赏了两耳光捎带两脚,再加上一个字:滚! 俩人屁颠屁颠跑了,偏偏院子里的大狼狗又是汪汪乱叫,王特怒起操了个笤帚扔向狗,那狗被砸得夹着尾巴直往窝里躲,这头的王特却是悻悻关上门,背着手沿着乡路踱步出来了。 路上的土,是深棕色的,视线所及,近处的庄稼和树木,也隐隐地带着一层暗色,再远处,响着隆隆的机器声音,那是选矿筛开动的声音,他很熟悉,很多年后听力下降、视线混浊还有呼吸不畅,都和这个有关,抬头远眺连绵的山峦很多是光秃秃深棕色,包括他今天烦燥,其实都是一个同样的原因。 稀土!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曾经青山绿水环绕的穷乡僻壤大变样,穷乡僻壤变成了富庶之地,可代价却是丢了青山绿水,沿途所见,林立的,乱建的小洋楼比比皆是,很多家门泊着连城里人买都得掂量的好车,其实这就是面上的事,谁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谁也不说是怎么回事。 清查、炸矿、治理、整顿……这么多年来来回回中拉锯不知道多少次,留下的影响可能只剩下村口的标语了:“打击稀土私挖滥采,保护宝贵资源”。 “妈的,今天怎么老是心神不宁的。” 他原本每次看到这个标语就可笑,可今天有点笑不出来,眼前老是晃着那两位大个子的身影,又知道七伯,又认识魁五,似乎还知道高宏兵的事,这就让他不敢小觑了。 “啧,怎么办呢?” 他犹豫着,身边没个商量的人啊,分钱还成,分担点困难还是算了,他最清楚乡里村里,你挣钱他们眼红,你带着他们挣钱他们嫌少,你教他们挣大钱,他妈的他们还光想拿钱不想干活。 可他还得撑着,除了硬着头皮干下去别无选择,因为这稀土实在就像大烟土一样,有瘾,你根本戒不掉它给你带来越来越高的利润。 “喂,沛龙,帮我查个人,栗勇军,原来在大店乡当过下乡干部,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应该不在岚海。说不定在省城窝着告状。”他拨通电话,轻声问着。 对方却是有点惶恐:“王老板,你的活不能接了,前两天举报的是什么人物啊,警察像疯狗一样,满世界抓我……我特么招谁惹谁了,就卖个消息,这得要我小命啊。” “那就提提卖命的价格嘛,帮我找到就行,这次我自己办。”王特直接道,和这种人打交道,除了价格,其他都不是问题。 “……五万,明天天黑前给你消息,先付一半,账号你知道,找不着定金不退,就当这回的精神损失费了。”对方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王特捏着电话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倒不是心疼这点钱,而是又回味那个男子说话的样子: “有人告诉我一句话,说高宏兵让我替他问候你。” “救不了他,就会有很多麻烦啊,比如,高宏兵的事……” 说这话的人他现在都不知道名字,不过对于摸爬滚打几十年的,看人可能最不重视的就是名字,这个人表面的轻松,偶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狠色,还有打人时候的面不改色,都让他心里发怵,直觉得这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 那问题就来了:他真的知道高宏兵的事吗?还是另有目的? 恰恰这个问题他无从求证,因为知道详情还在牢里,这是他最忌惮的事。 无法解决的难题,把这个乡里能人难为地,在矿沙污染的路上,来回踱步…… …… …… “这不是稀土,你们又被糊弄了。” 任吉星把一个烧杯的取样倒出来,仅有底层的浓稠沉淀,他放在显微镜里观察了片刻道。 上午接的人,中午前拿到了货,找了一家监理部借用的他们的试验室,谁可知道,又被乡下人捉弄了一回。 高铭和范承和郁闷地看着张如鹏,张如鹏悻然道着:“我也不认识啊,又没给钱,人家肯定不给你真的……算了,下回你们跟大兵跑啊,这货现在是满嘴跑火车,人家把他傻逼糊弄呢,他还老觉得牛逼得跟啥样。” “别急,小伙子,我还没说完……这不是稀土,这玩意叫高岭土,是稀土的原土,含量在万分之五以下,稀土提取的工序第一道就是开采这种高岭土。”任老头道,一大捧,仅沉淀下来一小点,他解释着:“准确元素检测咱们这儿不具备条件,不过看颜色,应该不是中重稀土类,而是普通含铈一类的轻稀土。” “那意思是,不值钱喽?”范承和问。 “嗯,这么几袋高岭土,肯定不够你们来回的油钱。”老任放下东西了,笑着道。 那几位更郁闷了,高铭道着:“任老,给想想辙啊,您研究过稀土,您说,能有什么办法,让我们找到破绽。” “这个已经想了很多年,最狠的炸矿、没收机器、下乡盯守都用过了,大部分都不奏效啊,就能找到黑矿口,也是他们内讧相互举报才有可能。”任吉星道,放下东西了,张如鹏赶紧站起来,把椅子让给这位老同志,退休又被尹白鸽邀出来了,实属不易。请着老任坐下,张如鹏插了句道着:“几百平方公里的地方找个黑矿口还真不容易,就能找着都未必能炸了,现在防得严着呢,干活时候直接就把路刨了,车根本过不去,要人多,估计到矿口,他们就跑了。” 这是实情,人民群众的智慧能高到什么程度,你不切身体会是根本无从知道的,范承和问着:“那运输呢?” “更别想了,石油、化工、陶瓷、永磁多个行业都用材料,为什么它没有贩毒风险就在这儿,它可以堂而皇之的运输啊,特别像这种轻稀土,不属于严格监管范畴,说句不好听话啊,很多外资企业到咱们两省境内投资,也没安什么好心,世界储量的百分之九十九都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任吉星道。 “可大兵说,大店乡一带,产中重稀土啊?”高铭好奇问。 任吉星一笑道着:“所以他给你这些东西,让你死心啊,见过中重稀土的人都不会很多,轻稀土现在一吨的回收价格在30万到40万之间,而重稀土,一吨收购价已经飚到200万以上了,大前年吧,海关在津门机场查获了一批走私重稀土,他们运输方式是空运,通过空运的方式到日本、欧美,一公斤一公斤往外运都非常划算。” “这玩意也太难查了吧,要混杂在一块,谁能认识啊?”范承和难为地道。 “这个我来解决,色谱、图谱、特性我能简单地教给你们……能不能查到就看你们了,对了,把这搬车上吧,找个地方先住下,可能得一段时间了。咦?那位姑娘呢?”任吉星道,他问的是姜佩佩,范承和指指门外的车上,几人告别,把东西搬到车上,而姜佩佩很有眼色地等在车里,笑吟吟地请着任吉星上车,这样子不由得让几位对姜佩佩又多了层认识。 “高队,怎么让佩佩掺合进来,合适不?”张如鹏小声问。 三人上了另一辆车,高铭道着:“全亏了人家姑娘,检测点都是人家找的……什么合适不合适,这连边都没沾着呢。哎对了,大兵溜哪儿了?” “去见宗绪飞了。”张如鹏懊丧地道,毫无结果,又被忽悠了一把,这忽悠来忽悠去的,都是空对空,一点干货都找不着,真特么没意思。 “他太自信了,既然是这么敏感的走私,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摸着,何况又是个警察身份,太容易查到了……哎,张教官,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赶紧回来。”高铭道着。 车启动时,张如鹏把又一次被糊弄的消息,发给了不知道在哪儿的大兵…… …… …… “是高岭土,货不对路。” 消息在大兵的手机上晃过,他阅后即删,不过这消息让很郁闷,就像街上杂耍的,使劲全身力气挥汗如雨表演,却被个小钱都没落着,气得他重重拍了方向盘一把。 “妈的,警惕性这么高?连点样品都舍不得给。” 他气咻咻地道着,仿佛骗不出来,是人家的不对是的,他思忖着,这类团伙可能存在的构架,其实无非是一个大框架,挖、运、贩是分离的,肯定不属于同一类人,要卖到海外可不是大店乡那些山炮能办到的;而挖出来,却是除了山炮谁也办不到。 私挖盗采,大店乡、王特肯定就是切入点。 运输走货,那和魁五这一伙脱不了干系,大兵记忆里闪过哥们于磊说的,这帮人拥有量大的越野车,化零为整很容易,从海上走,宗绪飞这一伙长年出海的,十成十是老司机的角色了。 有些事容易想,但不容易做,就像你推测当官必贪一样,明知道他有问题,但你可能没有机会知道他究竟问题在什么地方,大兵思忖着见过一面的宗绪飞,想着最好的接近方式。 入伙?肯定不行,警察身份,只有利用价值,没有信任可能。 交易?肯定更不行,一查底更没信任可能了。 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对方还没有省过神来,不知道他在中间捣鬼,等清醒了,恐怕首先针对的就是他! “得抓紧了,万一内部有人觉察,老子这个黑警察可扮不下去了。” 他如是想着,加快了速度,直驶进海畔小区,泊到了董魁强的家门口,摁了几下喇叭,又是一位看门的出来了,这回是熟人了,小伙子一指房子边上道着:“搁那儿吧。不错啊,宗叔以为你不回来了。” “兄弟,你这是黑车啊,我开哪儿去啊?”大兵发了个牢骚。 看门的笑了,道着:“就拉点货,至于还上户么……放下吧,钥匙给我就行。” “嗨,等等。”大兵愣了下,消化着刚才这句话,嘴里却是说着:“宗叔呢,我得见见他。” “宗叔是你想见就见的?”看门的很牛,表情不友好了。 “我有魁五消息给宗叔说啊,你确定不通知?”大兵表情冷了,训着这位马仔。 那马仔防备的紧,想了片刻,摸着手机进院子里了,不一会儿出来,直接坐到车上指挥着:“走,码头。” “这不就对了。”大兵得意洋洋地发动着车,直驶码头,不时地瞧瞧这位高瘦个子的马仔,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家伙居然有点紧张的表情,大兵瞥了几次问着:“兄弟,你叫什么?” 那小伙一翻白眼反问着:“那你叫什么?” “说出来别吓你一跳啊,老子是警察。”大兵不屑道。 那小伙笑了,反讽道着:“我们最喜欢和警察打交道了。” 狗日的,大兵心里暗骂一句,不过脸上却带着笑容,悠悠问着:“我可是头回跟你们打交道啊,不过感觉不错,宗叔人挺仗义的。” “那是。”小伙子得意地道,尔后就闭紧嘴了,大兵愣是连名字都没问出去。 当看到码头泊着渔船时,一股不详的预兆袭来,像下意识的反应一样,觉得那儿不对劲,可具体却说不出那种不详的感觉来自何处。 “跟我来。”小伙下车,叫着大兵,大兵慢吞吞地下来,那小伙伸手要走了车钥匙,领着大兵,踏着窄窄的夹板,上了渔船,是一艘机船,390马力那种,适合近海作业,现在是休渔期间,岚海这个小码头泊了几艘,那场面颇是壮观,像特么堵车堵一块了一样,把大兵的心也给堵上了。 信息,准确信息……否则一面是连绵山地、一面是浩荡海面,就有多少吨货放这儿也不会扎眼啊。 随着领路人进了下船舱,网舱里浓重的鱼腥味,刚下梯子,顶棚上的盖子嘭声扣住了,大兵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最难的那一关来了。 啪……应急灯亮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坐等的正是宗绪飞,他瞪着一双死鱼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大兵,旁有数位,持大板手的、操着尼龙网的、握着短棒的,虎视眈眈地看着大兵。 “什么意思?”大兵站定了,面无表情地问。 “没什么意思,听说你有什么消息告诉我?”宗绪飞启口了,不屑的表情。 大兵冷着脸道:“老子还不想告诉你们了,怎么着,敢灭警察?” “那倒不至于,我们一般是蒙着头,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揍完该赔钱还是要赔的,钱我出得起,坐牢有人去,你说我会很在乎你是什么人吗?”宗绪飞轻松地道,盯着大兵,像在寻思卸他身上那个部位一样。 这特么不是法盲,而是很懂玩弄法律的流氓,大兵一撇嘴,意外地笑了,针锋相对道:“这个你就不要炫耀了,在省城把人都打错了,不是你们胡来,那特么你外甥能进去?知道把谁打了么?别说我吓唬你啊,孙启同,我家老爷子的战友,厅一级的领导。” 咝……宗绪飞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紧张的动作让大兵判断到了,对方的效率比他高,已经捋清楚原委了。自己恐怕瞒不下去了,不过得装下去啊,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否则这狭小空间里,就基地的训练水平也干不过四五个持着武器的渔民啊。 “好大的官威啊,还把我吓住了。”宗绪飞镇定道着,又一次审视着大兵,突然间脱口问道:“举报走私的,是你。” 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那消息肯定得到了,大兵点点头道:“是我。” 蹭蹭蹭家伙什扬起来了,半圆包围上来了,大兵一笑问着:“哟,难道你们走私?这不对吧,我举报的可是走私稀土,和你们难道有关系?” “呵呵……岚海不走私的渔船还特么真不多。”宗绪飞嗤笑了句,一堆人团团围着大兵,保持着几十公分的距离,那是武器触手可及范围,而赤手空拳的大兵,也处于明显的劣势,宗绪飞脸上谑笑着,盯着大兵,阴森森的环境加上阴森森的笑容,怕是还没动手就得把人给吓崩溃喽。 空气,像凝结住了一样,金属的工具在渔民手里闪着微微的寒光,都在伸手就能砸到脑袋,砸到腰部,砸到你任何要害的位置,宗绪飞脸上像刀刻的皱纹紧绷着,手捏合了数次,像在下最后的决心。 “妈的,胆子倒挺大……弄残他。”宗绪飞咬牙切齿,冷森森地道。 嗖一声,臂长的板手挥着,划过一条眩目的光线,直挥向大兵的后背,电光火石间,蓄势已久的大兵矮身、抱腿、人瞬间缩成一团,跟着前滚,两腿朝天一蹬,宗绪飞根本没想到这种环境还敢还手,猝不及防被蹬到小腹,蹬蹬蹬连退几步,嗷声吃痛乱叫,一下子压住了台子上的应急灯。 光线瞬间一暗,几个人扑向大兵,而大兵却扑向宗绪飞,宗绪飞蓦地被压住了,嘎吱一声响,身下的灯压裂了,船舱里全黑了,劈里叭咚锵锵砰砰,斗殴的奏鸣拉开序曲了,在一刹那进入高潮…… 第088章胡搅蛮干 “啊……我艹。” “干挺狗日的。” “往死里打。” 黑咕隆冬的船舱里,从第一声惨叫开始,拳头跺脚家伙什扑上去招呼,嘭嘭咚咚啊啊我艹的声音不绝于耳,船舱顶部守舱门的,趴在甲板上倾听,里面像赶集一样热闹,对于这种事他似乎司空见惯了,嘿嘿笑着,直觉得特么的还有这么傻的人,往舱里钻挨揍呢。 “停!” 有在喊了,是宗绪飞老大的声音。 黑暗中齐齐住手,却不料有个声音在恶言恶声喊着:“今天弄不死老子,回头老子一个个弄死你们。” “去他妈的。”有人朝他直跺一脚。 “啊。”有人惨叫。 “啊。”另一声惨叫。嘭嘭咣咣又是一通胖揍。 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喊起来:“别打了,别打了。” “现在知道怕了。” 那些渔民有人喊道,狠狠来了两棍。 “啊……”惨叫。 “啊……”惨叫。 几乎同时出声,好像是宗老大和那个人齐声在喊,这特妈的,不是人急了要朝宗老大下狠手吧。 有人明白过来了:“停停停,把宗叔拉出来……拖走这个。” “开舱门。”又有人在喊。 几个人拖着压在宗绪飞身上的人,那人死不放手,骂骂咧咧地:“要死一起死,操你妈的……” “救命……”宗绪飞在虚弱地喊着。 不对呀,怎么被打的还中气十足,宗叔不会是出事了吧? 拉人的几个一用力,终于把压着宗绪飞的那货拽起来,还被闪了个趔趄,此时舱门洞开,那位被压在身下,却神奇地一跃而起,奔向弦梯,喊开舱的一看吓坏了,喊声刚要出。 嘭……钵大的拳头照着脸上杵上来了,那人啊一声,眼冒金星鼻子喷血,嘭叽一靠舱壁晕了。 跑出去的是大兵,他一伸手,趴住了舱门盖,后面有个反应快的,扑上来就拽着他腿了,而上面那位吓坏了,朝着大兵的手狠狠一跺脚,大兵蹬着腿,朝扑着自己的那位脸上,狠狠地蹬上来。 “啊,我艹。”大兵疼得痛吼。 “啊……日你妈……”那位抱腿的被蹬脸上,骂声没完人就后仆了。 嗖一声,大兵忍着痛,直捞舱盖顶上那人的脚,一绊,没绊倒,那人一跺,没跺着,可这个宝贵的空隙让大兵有机会双臂一使力,半个人出了舱口。 嘭,舱顶上的急了,拾起的铁棍子一棍子就豁过来了,大兵抱着头一闪,那棍子直愣愣敲在他肩胛上,他厉声一喝,忍着痛伸右手,捞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掰一压,以这个人这障碍,撑着身一下子滚出了船舱,顺势搂着这货往外一甩,他整个人不进反退,回身叭一下子盖上了舱门。 一位刚准备出来的,咣声被当头扣下了,痛叫着骨碌碌摔回舱里了。 险逃出来了,其实在压灭身下灯大兵扑上去的一刹那,搂着宗绪飞翻了个身,大部分拳打脚跺,都是老头替他挨了,那怕险逃出来了也吃了不少亏,左臂疼得要命,腿上、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几下,他咬牙切齿站起来,那位被摔到舱门上的一看大兵血污满脸,恶狠狠的样子,莫名地一阵颤栗,紧张到腿直发抖,就是迈不开步子。 “来啊,上来……”大兵勾着手指头,凶相毕露,满脸血色。 “不……不……”那渔民小伙吓住了,委曲、恐惧、犹豫,挪着脚就是不敢动,那幽怨的表情,就差来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妈的,不弄残你们几个,你们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大兵一滑脚,踩着铁棍一抬,那棍子就长眼一样飞起来了,这一下可把那小伙吓得会动了。 啊……不要……他狂喊着,撒腿就跑,几步之外一蹬弦栏,来了个华丽丽的飞跃动作,然后扑通声……跳海里了。 大兵根本没有动,而且是眼光瞄着船上,在几桶油料上停下了来了…… 舱下人早吓傻了,把宗老大打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坐着伸手就给几个人耳光。 “坏了,怎么办?” “那狗日手真狠。” “敲敲舱……” “他想干吗?” 听到了挪动重物的声音,黑暗里一群渔民听懵了,想到了一个最恐怖的后果,而且一想还特么对了,舱门蓦地洞开,油桶咣声压了多半舱口,最恐怖的不是这个,而是咕嘟咕嘟往舱里灌液体。 “啊?柴油……”最近的吓得直躲。 “我艹,要命了。”那位还躺的,吓得一激灵,居然站起来了。 宗绪飞惊得心胆裂了,没想到撞到个敢玩命的,这特么要来个火星,几个人被烧成铐串啊,他鼓着勇气喊着:“嗨……你他妈是警察还是土匪,真要我们的命,你也不想活了?” “宗老头,这么黑的警察没见过吧?你特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不是想弄残我吗?现在怎么说?”舱口传来了大兵的声音,冷冽恶声,配着咕嘟声响柴油,听得让人彻骨。 微弱的光线下,一群人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眼巴巴地看向宗绪飞。 老宗一闭眼,知道自己栽了,大声道着:“算你狠,有什么冲我来,没他们的事。” “够仗义啊,传言看来不假……一个一个上来,不叫别上来啊,小心老子放把火烧了你们这破船,第一个上来。” 舱口的桶移开了,不过流油的口子还在涌着,听得这声音,宗绪飞挥挥手,让船上的渔民先上一位,那位攀着梯子,探头探脑出了舱门,一看大兵正站在不远处,谑玩着一把火机,他一低头看自己浑身沾着油,紧张地,恐惧地、谄媚地朝大兵一笑。 “赶紧下海洗洗,还等什么?”大兵催着。 “啊?”那人愣了,惊咦了一声。 啪……大兵打着了火机,这像一个控制按纽一样,那满身油的船工尖叫一声,像被点着一样,奔着跨过栏,扑通声就跳海里了。 “下一个。”大兵点着数。 又一个探头探脑钻出来,然后大兵懒得解释了,打着手机指着:“自己跳海里洗洗。” “哦,谢谢昂。”这位很有礼貌,如逢大赦,扑通声跳海了。 又上来了一位,扑通声,跳了。 还上来了一位,扑通声……不,还带着像高潮一样的尖叫声,跳了。 最后一位上来的宗绪飞已经输胆了,这人既恶又损,本来怀疑这个警察的居心,而现在,是很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警察,他妈的,活了这么大人了,还没丢过这么大人呢。 “老头,看在你是魁五舅舅的份上,给你个面子啊,不用跳海了。”大兵笑着道,满脸血的,笑得有点狰狞。 宗绪飞也不像样了,被大兵抱着在上面挨了一通,衣服烂了几处,处处见血,脑袋还挨了几下,正揉着,不过余威仍在,他气愤地道着:“我就不跳,你也未必敢点火……有种你烧啊。” “那不能,我和你理念一样,求财不害命。”大兵装起了打火机,现在可以平等对话了,他问着宗绪飞道着:“老头,现在我说了算,问你几句话,不回答,老子可要摁住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啊……同意吗?” “想问我走私稀土了没有?”宗绪飞一屁股坐下了,根本不在乎了,一个挨一个跳海看着恐怖,其实他看出来,这一位也并不想把事情惹大。 “肯定走私了,这个我不问你……我要问的是,想报警吗?”大兵道。 意外的问题,老宗奇怪地看了眼大兵,摇摇头道着:“我们自己解决。” “好,什么时候,我等着;想怎么干,我接着……第二个问题,谁特么让你弄残我的?”大兵问,一问脸色凶相又生。 宗绪飞像根本没听到一样,揉着身上,舔舔手上的血,诡异地笑了,告诉大兵道:“我说我不认识你信吗?” “信,像你这么蠢的,还真不能告诉你。”大兵道。 本来想刺激大兵的,没想到把自己刺激了宗绪飞怒容满面,瞪着大兵。 “好了,问完了,接下来要告诉你两句话,第一句是你外甥传给你的,让你去找七伯,尽快把他捞出来。”大兵道。 宗绪飞一怔,摸不清真假了。 “第二句是我告诉你的,竖着驴耳朵听好了,你外甥犯事了,找什么七伯八伯七爷八爷,都不管用,死定了。”大兵道,说完潇洒一挥手:“走了,话传到了,两不相欠了。” 等大兵走到船弦梯旁,惊愕的宗绪飞才省过来,一骨碌爬起来喊着:“嗨,嗨,等等,你把话说清楚啊,到底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留他妈栗勇军那么个后患,都把人家指头砸了,能不怀恨在心?你真以为是我举报你们的,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那儿长得好看值得我举报你们啊?”大兵凶巴巴地训着,颠倒黑白了。 被外甥的事,被这个人的事,搅得短暂失去判断力的宗绪飞一愣,起疑了,大兵指着自己污血的脸问着:“老头你看清楚,我是个法警,是解押犯人的,那走私关我毛事?你看我像个一心为公,不想私事的警察?像吗?” “不像。”宗绪飞摇摇头,对此人狠辣记忆忘不了了。 “这不就是了,你外甥被人当枪,你这么老了,也没长脑子,也被人当枪啊?那他妈明显就是有人故事想收拾你们,把我的电话给那个烂痞子……打得是谁知道不?省公安厅的副厅长,比这儿的公安局长高五级……现在知道你外甥为啥进去了吧?”大兵伸着巴掌吼着。 “啊?是这样……那坏了。”吓得宗绪飞哆嗦了一下,此时明白惹不起了。 “什么坏了,是你脑子坏了。”大兵训着,训了带问:“一次不行,还想再弄我一次……谁坑你的?” “这个……”老宗一下卡住了,不敢说了。 大兵接着茬训着:“不管谁坑你的,都没安好心,我告诉你,没人能救得了你外甥,不信你打听打听,你特么要能打听出董魁强关在哪儿,我自己跳海里喂鱼去……行了,自个想吧,我走了。” “嗨,等等……大兄弟。”宗绪飞追着,差点就拽住大兵了,苦着脸问着:“大兄弟啊,我还是没明白,他们说你是查走私的,还查到大店乡了。你和小魁?” “说你傻是夸你啊,查走私?就凭我?你也太高看我了的,几个缉私队的都办不了事,我能办了?要不是高宏兵的事,我他妈撇不清,我……”大兵怒道着,故意扯到高宏兵,然后瞬间闭嘴,像失言一样摆摆手:“算了,不说了,自己想辙吧,我仁之义尽了啊。” 这时候,异像出来了,宗绪飞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像是被这个名字吓住了一样,看大兵的眼神不是怀疑、不是恐惧,而是浓浓的后悔。 汉奸和皇军打得不可开交,这特么自己人有什么说不开的,他悔中心头起,气得在自己脸上啪声,狠狠扇了一耳光,大兵却是理也不理,扬长而去,宗绪飞追着问着:“兄弟,兄弟,你等等,不说小魁没事嘛,就扰乱治安关几天就放?怎么是……” “栗勇军四处告状想翻案,高宏兵的事,可能屁股没擦干净,还有那个女的……哎。”大兵幽幽一声长叹,貌似无语。 “那女的和小魁有啥关系?老特把人弄走了。”宗绪飞被冤枉了,替外甥解释着。 这一句,听得大兵差点从弦板上掉海里,幸亏神经大条抗得住,接着话头说着:“我说的是和栗勇军一起那女的,那个女记者。” “是啊,我知道啊,确实和小魁没关系。”宗绪飞道,泛起了一点疑虑,这个事似乎真和董魁强没关系,而且可能牵扯很大,下面的他下意识闭嘴了。 从甲板到岸上,不知不觉着已经换位了,每一个心态的转换节点,大兵连蒙带诈,把这个老家伙忽悠晕了,这不,刚上岸,老头掏着自己车钥匙要送大兵,大兵严词拒绝了:“算了,我自己走……你这种人,我不想多来往。” 话不在多,奏效就行,大兵抹着脸上的血,像心气难平一样,拂袖而去。 “哎,小兄弟,我咋找你啊。”宗绪飞嚷了句,心被勾得忽漾忽漾的。 “找我干什么,别给我找麻烦就行。”走出很远的大兵,撂了这么一句。 站了良久,直到那几位渔民船工从海里游上来,重新聚到了宗绪飞的身边,宗绪飞回过神来,这才觉得浑身疼痛,气就全撒出来了,揪门其中一个领子,大耳光吧唧吧唧扇着骂着,你娘个X的,老子出钱请你,你打我? 左右开弓扇了一通出气,看人傻站着,老宗又吼着:快去看守所瞧瞧小魁还在不在,要粗大事啦。 余众不知何事,不过看样子是兄弟情深,四散着去开车,把老爷子扶到车上,顾不上去医院,先去看守所了,一到看守所傻眼了,冷冰冰的一句回复: 嫌疑人因为牵涉其他案情,已被异地羁押。 人不在这儿了,老宗吓得来回拔电话,却不是不接,就是关机,想到大外甥孤苦伶仃不知道关哪儿了,想到这时候连个帮衬的都没有,老宗悲中从来,一口老血上涌,急火攻的,直接昏倒在看守所门口了。 众渔民把老宗捐搀着上车,这回,真该去医院了…… 第089章乱中静观 或许是海滨的缘故,津门市的冬天缺了点凛冽,却多了几分妩媚,油油的冬青和常绿的乔木,往往让置身于此的人忘了季节。 孟子寒匆匆从局里出来,解开了颗脖子上的扣子,这个暖冬连保暖衣都穿不住,厚厚的制式冬装足够了,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瞄过肩上的警徽,刚刚授衔评级,因为原始股诈骗大案的缘故,他已经站到了足够让很多同行羡慕的位置。 很怀念啊,那种焦虑,那种千头万绪的纠结,那种日以继夜的煎熬,你恨不得都扔下好好睡一觉,可现在一切尘埃已经落定的时候,却又怀念那些紧张刺激的日子……是真怀念啊,一名警员可以毕其一生,都很难遇这种参案的机会。 他看看表,等的人还没有来,拿出手机拔号时,一辆警车朝着他的方向开来了,他看到驾驶的位置坐着尹白鸽,招招手,车停人上,上车即走,孟子寒纳闷地提醒着:“嗨,白鸽,还不到下班时间呢?” “坐到办公室里和警花聊天还没烦啊?”尹白鸽笑讽了一句。 孟子寒脸色羞羞道着:“我现在已经单另办公室了,实话实说,我还真想多几个警花陪我聊呢。” 尹白鸽瞥了眼,这才想起来了,直道着:“恭喜恭喜,再上一级就到警督了。” “您笑话我啊,这还是拜您和孙副厅所赐,再说句实话,我真怀念我们并肩作战的日子,现在快闲得发霉了,所有欠债跑路的案子,基本都搁浅了,我们彭州的这一例,要成为教科书级别的了。”孟子寒道,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 “那我就不客气了,知恩图报啊,托你办的事呢?”尹白鸽问,这是私事,但不是私人的事。 恰恰这种事让孟子寒很忌讳,他先问着:“白鸽,到底什么事你让我查这几个人的财产状况?我调用经侦的系统可是违反纪律的。” “我赞同一切都按规矩来,但有些事,它不按规矩发生啊……别废话,查到什么了?”尹白鸽直接问。 “不算很多。”孟子寒掏着手机,在手机拍的照片里读着:“董魁强名下只有一辆车,存款查不到。这个宗绪飞看社会关系似乎是他舅舅,资产不少,房子三幢,渔船七艘,有个渔业公司,像岚海这种渔业公司也不少,不算最碍眼的,财产状况基本符合他的收入水平,近海捕捞的都是些大户……王特就奇怪了,这人现在还是农业户口,在津门都有买了房子,还是最贵的天都苑小区,两幢,连体的,存款户口有一百来万吧。” “哦,这个正常,乡下土豪发财了,首先想的肯定到大城市卖房置产,比我预料的有点少啊。”尹白鸽道。 “呵呵,明面上的财产就这么多,这没办法,有N种方式可以逃避财产信息的登记……他们究竟什么事啊?”孟子寒问。 “走私。”尹白鸽道。 “走私?还用劳您大驾?”孟子寒纳闷了。 沿海的走私之于警务,一直就是个疥癣之痒,而且是顽疾,像盗窃卖淫一样几乎是无法根治的,这种案子只要不是案值巨大,可能连派出所缉私队都懒得理会。 “想知道详细情况?”尹白鸽诱道。 能让尹白鸽关注,肯定不是小案,孟子寒点头道着:“当然,咱们这行可处处是坑,您拉我,我得知道我掉什么坑里。” “要告诉你详细情况,你可得入伙。”尹白鸽笑道。 “哟?”孟子寒纳闷了,愕然问着:“白鸽,你怎么怪怪的,还入伙?你不是越界办案吧?” “如果是呢?”尹白鸽笑着瞥了眼。 然后孟子寒郁闷了,这个秀才警察给了尹白鸽一个白眼,语重心长地喋喋道着:“白鸽,咱们这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别出事,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咱们对得起这大几千工资就行了……嫌疑人多呢,就你有本事全抓回来,那咱司法系统的压力得多大?监狱里关不下啊……再说了,越界办案可是大忌啊,要没有上头的明文命令,咱们每一个动作都是违纪甚至违法啊……” “哟,领导口气已经出来了,好吧,给你十分钟时间,看完这起案件情况,再做决定,在省厅下达命令之前,这叫入伙。不过如果命令真下来了,可轮不到你入伙喽,别忘了,上一次专案组挑人,可没人愿意去,都觉得查集资诈骗、原始股诈骗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结果呢……嗯,警徽这么漂亮啊?”尹白鸽逗着他道。 这有点挟恩图报了,让孟子寒微微不适,他依言拿着放在车前置物箱的平板,翻看着一个文件夹里的各式资料,视频、图片、文字,还有下载下来的电子案卷,这让他很嗝应,又是明目张胆的违纪,而且查得还不少,从陈妍的失踪案,栗勇军的伤害案,联系到宗绪飞、王特可能参与稀土走私的推测……最让孟子寒感觉不适的是,鄂澜山成片成片被扒的山头。 “哎,基层组织失控,很多乡下都快变成法外之地了……这群混蛋啊,中重稀土可是战略物资。”孟子寒郁闷地放下平板。 “怎么?这个都不足以激起你的正义和良知?”尹白鸽笑着问。 “白鸽,你这不开玩笑吗?你这么干,把缉私总队置于何地?而且还是跨市,我真不是笑话你,你什么都查不出来好说,你真查出点什么来,检察上得先找你麻烦……别指望省厅成立专案组,除非你能查到几吨中重稀土,可那可能吗?这么长的海岸线、这么繁忙的运输线,每天到港和出港的货物有多少?那些渔船更难查,在海上逮他们,可比在陆上堵车难多了。”孟子寒倒了一片牢骚。 尹白鸽笑着道:“这么了解啊,看来我找对人了。我们现在可以以查找失踪人口的籍口介入啊,查案的还是咱们的老伙伴高铭,四队接手陈妍的失踪案了。” “那明显是知道的太多了,全省几千万人口,丢上几位,还真不好找……咱们刑侦上多少无名尸呢。”孟子寒道。 “哟……越来越像官了啊。”尹白鸽有点失望了。 “我道义上支持你们,行动上服从上级……一个女记者,而且还是前记者,而且更是以曝光黑幕为己任的人,不是我说难听话啊,这本身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孟子寒道,尹白鸽没吭声,这车糊里糊涂走哪儿了孟子寒都迷糊了,出声问着:“喂喂,入伙不是还得强迫吧?你是想用我的信息权限吧?你这不害我么?现在查询都有IP标识,出事先找的就是我。” 嘎声车停了,尹白鸽侧过头了,表情里带着几分睥睨,似乎看不起这位只能在账务里打滚的经侦同事,孟子寒笑着道着:“你还是放过我吧,我胆小。” “可惜,那些人肯定没有放过陈妍。”尹白鸽道。 “这个我同意,受害人多呢,我们管得过来吗?”孟子寒道。 “往前看,十一点钟方向,路口,那位疯老太太,还有一个小女孩,坐在路牙上那位……这是他们的午餐时间。”尹白鸽提醒道着。 顺着尹白鸽的视线所指,远远地看到了一位老太太,披散着花白头发,滞滞地看着孟子寒的方向,那神情说不出是什么样子,不过能看到,那位脏兮兮的小女孩,正给老太太喂着什么……或许,是块面包? “这是……”孟子寒看愣了,像个失家的盲流,街上那种衣衫褴缕走街串巷讨吃的。 “陈妍的妈妈和她的女儿豆豆,六岁,辍学了,跟着姥姥拾破烂。”尹白鸽道。 “啊?”孟子寒鼻子一酸,愣了。 “我问过派出所,陈妍是在这儿出生的,这条路是她回家的方向,老太太是傻傻等着迎接女儿回来……可惜她无从知道,陈妍根本不是在津门失踪的,她父亲依然在全市贴寻人启事,一年半多了,这个家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真说不来……”尹白鸽轻声道。 “啊?这样啊……”孟子寒叹声道,像被戳中了心里最脆弱的位置,那个让他难受的位置。 “现在告诉我,想对得起大几千工资,还是想对得起,你肩上的警徽?”尹白鸽问。 孟子寒叹了口气道着:“你在用这种方式激将我犯错误?” “或者你可以选择不犯错误,漠视这些……不用下去,他们已经往派出所、分局跑了无数趟,对于警察已经绝望了。”尹白鸽道,启动着车,催问着:“怎么样?愿意帮我吗。我们拯救不了全世界,可我们总能救一个人、救一个家庭吧?” 车缓缓地驶过,从那一对祖孙俩人的身边驶过,透过车窗,孟子寒看到了小女孩忽灵灵的一双大眼睛,望了他们一眼,那双眼睛,那双清澈得、还带着童真的眼睛,可能还无从见识到这个世界的黑暗。 “你赢了,算上我吧。”孟子寒收回视线的时候,如是道。 “我和你一样,其实都是在这儿输的。”尹白鸽幽幽道,又赢得一位并不觉得喜悦,而是轻声提醒着这位新入伙的:“我需要扩大关联信息,与王特、董魁强、宗绪飞、栗勇军相关的经济往来,全部要,越多越好。” “你会失望的,走私者的财产不可能在能查到的信息里发现,银行的信誉还不如地下钱庄,他们有的是消化方式。”孟子寒道。 “我不期待能杜绝走私,可我想找到失踪的人……消息就在他们中间。”尹白鸽道。 “不用你提醒,如果能找到,背个处分又算什么?” 孟子寒轻声道,其实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倒视镜上,直到那一对祖孙俩,变成一个小黑点,越来越小的黑点,直看不见,他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 …… “我知道了,一会儿比对参照一下……这边情况不乐观,我们和分局联系了,还在推托,等了一上午没见着人,说是出去办案了……好的,我会尽快找到他们周边的关联人。” 高铭在楼下接着尹白鸽的电话,结束通话时,从即时通讯工具里接收到了尹白鸽发来的图片,初始的财产信息,这个信息差到无法直视的程度,依信息上看,董魁强就是一穷光蛋,他舅舅宗绪飞却是个千万富翁,而王特还是农业户口,彻头彻尾的农民,却在津门有两处房产,都在他儿子名下。 这是外围的信息,与期待的价值相差甚远,理论上如果是中重稀土走私的话,应该有大额的资金出入,那怕就王特这身家似乎也不够,宗绪飞可疑程度更大,但偏偏他的财产来源貌似合法,所有跑海几十年的老渔工,挣个千把百万真不稀罕。 犹犹豫豫的上楼,走到大兵家门口,他又像胃疼一样停下了,里面哼哼叽叽的,受伤的大兵在痛吟,这个货现在像愣头青了一样,离他记忆中那位智珠在握,出口妙言的大兵相去甚远,这不,跟宗绪飞手下的渔民打了一架,那架真不知道怎么打得,大兵回来满身伤。 敲门进去了,范承和开着门,笑了笑,做了个鬼脸,张如鹏正给大兵擦红花油,那货躺在沙发上哼哼,吴老被姜佩佩送到快捷酒店了,看这样子,今晚得挪窝住到外面了。 “接着刚才的说……大兵,你的意思是,董魁强舅舅被你吓唬住了?”高铭坐下来,问道,刚刚几个商量来着,被尹白鸽的电话打断了。 “嗯,应该是,上阵父子兵嘛,亲戚做伴正好作案,岚海这小地方,亲缘关联特别重。”大兵道,吡了声,嚷着让张如鹏轻点。 张如鹏故意重了点,摁得大兵直叫唤疼,他谑笑道着:“我怎么觉得你在吹牛啊,被人揍成这样了,要真是地下团伙,不来砸你家就不错了。” “我这旧家,砸了正好重新装修。哎高队,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思路是错的。”大兵道。 “哪儿错了?”高铭问。 “关键节点错了,我们一直在找陈妍,可我觉得似乎都没把陈妍当回事,反而是那个在逃的混混高宏兵是个关键,董魁强说了句,只要替高宏兵问候就能吓住王特,呀,应验了;下午我试了句,好像这句话也能吓住宗绪飞……看来高宏兵是个关键啊。”大兵道,胡搅蛮干了一通,最终找到这么个隐约的联系。 可这个人,从警察的角度去看,除了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当打手的料,再没有可能是其他啊? 范承和糊里糊涂插了句:“不会是都统一口供,栽赃给他了吧?” “对呀?”大兵一骨碌怒起,却不料拉动伤处了,哎哟哟疼得呲牙咧嘴,张如鹏谑笑着,气得大兵抬腿踹了他一脚。 这时候高铭可笑不出来了,他又把电脑搬出来,仔细地回溯不多的资料,那几位打闹着上好药,看见高铭坐在桌旁紧锁眉头,凑上来了,出声问时,高铭奇怪说着:“咱们可能忽略了一个常识问题。” “什么意思?”大兵问,再看电脑上当时提取的资料,这是当时据说陈妍传到网上的,她在小区门口拍到了两个人挟持走了栗勇军,挟持过程中还对他进行的殴打,就是这段视频最终导致了董魁强、毛胜利几人定罪,本来事实清楚、口供确凿,可此时回头再看,疏漏可能大多了,画面里只能看到三个人,一揪两打,之后是一辆面包车驶来,栗勇军被三人挟持进车里,离开。 “哦,高宏兵是根本没出现?”张如鹏也看出来了。 “对,司机毛胜利、之后下来把栗勇军车开走的这个叫丁永超,这俩下手最狠的,是董魁强和高虎……高宏兵呢?这些流氓地痞别的不行,打架收拾人,那效率绝对高,一人拦,两人摁,再加一个开车的,理论上再多一个这配制就多余了。”高铭一欠身道。 大兵明白了,有点郁闷地拍拍脑袋,可能是思维习惯了,下意识地把警务档案里所述的高某某、董某某当成案发的真相了,假如根本就没有发生,假如都是栽赃到这一个人头上,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妈的,要是有警察参与,我他妈非亲手把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张如鹏恶狠狠地道,看了郁闷的几位一眼,此时心态相通,可能很案子走上岔道,直接接触的警察有关,而这些人,可能直接或间接导致更多的家庭悲剧发生。 比如,陈妍这一家。 高铭悻然一推电脑道着:“不能这么耗着啊,没线索的旧案,短时间根本无法推进,不但陈妍难找,走私的蛛丝马迹也难摸……要拿不出让人信服的证据,这个案子仍然会流产。” 设想,是拿到证据,不管是有关陈妍,还是有关走私的,都能撬动更高层面的参与,可看事态的发展,似乎这个难度会很高。 四人坐着、站着、伫立地窗口的,都为难的思忖着,袭击孙启同副厅的那位幕后马沛龙,还没有找到踪影,栗勇军去了津门,埋伏的暗桩还没有发现异像,王特还呆在乡下,宗绪飞躺医院去了,不管怎么看,都像警察地没事找事。 “时间不够啊,就勾搭人家作案,你也得给人时间啊。”范承和道,按正常思维,折腾到这地步,肯定有人对知情人下手,那怕警告也会有,毕竟是直接涉案的,又离开岚海了,他好奇问着:“你们说,会不会王特或者其他人,找不着栗勇军,没地儿下手啊?” “他要连个人也找不着,那走私肯定不会是他。”高铭道,地下世界站不稳脚的,办不成什么事,特别像这个很麻烦的走私。 “饿了,先吃饭吧,光在这儿讨论顶个逑用?”张如鹏出声了,一下午,全耗在这上面了。 “等一会儿,事情就快来了。”大兵站在窗口道。 “什么事?佩佩来了?”范承和随口问。 “不,你期待的事情可能要来,但不是你期待的方式。”大兵道。 “是吗?我还真想来几个报复的,练练手呢。”高铭不屑道,摸着腰里的武器,顺手拔出来擦擦,憋太久了。 “错,他们肯定把我当彻头彻尾的黑警察了,怎么可能报复?得拉拢和收买才成啊,别忘了,董魁强现在在哪儿,只有咱们知道,而岚海这边同行,恐怕也知道有人在查,根本不会露面……你们说这个时候,心疼外甥的宗绪飞会干什么?是不是会拿着重礼打点,疏通一下关系啊……他越不知道监狱里的情况,可就越害怕啊。”大兵问。 “不吹你会死啊,都被人打成这样了?”张如鹏悻然讽刺了句。 “不至于吧,这么客气?”范承和笑着问。 “我比你们更了解他们的风格,对更狠一点的对手,都很客气……呵呵,别不信,人来了。可能不会按我们的思路出牌。”大兵道。 另外仨趿里趿拉起身跑到了窗口,顺着大兵的视线,果真看到了一辆车泊到了楼下,两个人下车,朝着单元口子来了。 “这是……”高铭不确定了。 “进里面吧,手机关静音……是我个战友,他们能量不小,已经摸到我家了。”大兵冷言道,这个事,让他莫名地愤怒,因为他已经看到来人是谁了。 是于磊,车行的那位战友加发小,这个发现让大兵觉得心凉了,几乎凉透了…… 第090章事出突然 咚咚敲门,于磊在外面喊着:“大兵,大兵……别装死,我看你家灯亮着呢。” 咣,门开,大兵裸着上身,脑袋上缠了圈绷带,脸上几处乌青,站在门口迎着两人,于磊乐得嘴角的媒婆痣乱跳,笑得直哆嗦,身边跟着位表情很不自然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不过这个人之于大兵不陌生……是参与绑架栗勇军的嫌疑人之一:毛胜利。 “嗨我说大兵,你特么够狠啊,把宗绪飞给打了,那可是个渔业老板啊。”于磊大大方方坐到了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大兵的惨相,那位毛胜利却是不自然地小心翼翼坐下,仿佛有点紧张,于磊安慰着:“没事,我哥们,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毛老板,别的事我给您办不了,我兄弟这儿嘛,没二话。” “你少掺和,怎么着?前脚打人,后脚来说和,有这么好的事?”大兵怒道,于磊看大兵表情愤怒,回头说毛胜利的不是了:“对啊,毛哥,什么事坐下来说还不成,怎么动手呢?你们这可是袭警啊,我兄弟可是法警,你们把他打成这样,太那个了吧?” “哎哟,这可上哪儿说理去啊,宗老板还躺在医院呢,他托我说和。”毛胜利幽怨地道,不敢直视大兵。 于磊愣了,眼巴巴看着大兵,以他对大兵的了解,这种事是绝对可能的。可这事透着蹊跷,似乎都不愿意多说,他问着大兵:“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说大兵,宗老板是我们老客户……嗨你怎么惹上人家了……咦,不对啊,怎么惹了还对你这么客气?” “有话快说,想打我陪着,想要损失我赔不起,看着办。”大兵恶言恶声道。 “嗨,你这人……哎哟,真尼马孙子,人家都找上我了,你都一点面子不给。”于磊怒了,拍着大腿骂道,毛胜利赶紧劝着于磊道着:“于哥,于哥,您歇着……我跟大哥说句话成不?” 两人看来是商量好的,要和大兵私下谈,于磊呢,这人精牵了这条线就回避了,先到楼下等着,等送出门回头,毛胜利也起身了,手里带的一个黑袋子,已经放到了家里的茶几上,他恭恭敬敬起身,尴尬地笑了笑。 三十年许,西装革履的,这人都不像个混混了,大兵冷眼道着:“什么意思?” “哥,我也不多废话,换您个气消成不?”毛胜利客气到极致了,点头哈腰道。 这就是这些人的过人之处,该低头的时候绝不含糊,吃了亏找上门,居然是送钱来了,大兵上上下下审视几眼,然后一摆手道着:“行了,知道了,这事当没发生过。” 他一坐下,大手一把一捏那墩钞票,不客气地放到下面的格子里了,这剽悍的样子让毛胜利都觉着心疼钱了,走了两步,又躬身回头问着:“哥,其实是宗绪飞托我来结交您的……您,您……有什么交待的话么?” 大兵抬头看着他,没说话,像在警惕什么,这位毛胜利比想像中精明,他拿着手机,慢慢地放到茶几上,脱下了外套放在茶几上,一举手,全身上下空无一物,连裤子口袋都反掏出来了。 这也是潜规则,现在谁特么也怕录音录像不是,看来这货没少和国家干部打过交道,识相得很。那无声的动作是向你证明自己靠得住的。 “你想知道什么?”大兵问。 毛胜利苦着脸道:“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嘛……不瞒您说,我那糊涂办得被判了半年拘役,这不魁五兄弟服刑了一年多,不刚出来,又那个……” “是女记者的事,状告到省里了。毕竟家在省城,家里人一直在找。”大兵直接道。 毛胜利脸上一抽,抿着嘴叹了口气,不过那口气又呼出来了。 表情语言解读:这事钉不住董魁强。大兵如是想道,又加了点料:“你们干的什么,我就不评价了,也实在没法评价,还有那个环境检测上那个栗勇军,千万别相信谁能把那口恶气咽回到肚子里啊。” 毛胜利撇嘴,不说了,点点头,他换着话题问着:“那董哥现在?” “外面不出事,他就没事……这些事也太多了,我们这怎么搞的嘛,上面一直追究这事啊,他妈的谁坑你们啊?怎么去把人家一位副厅长给打了?你说吧,这事谁能给你摆平?”大兵问。 打得是大官啊,这比犯法还恐惧啊,毛胜利难堪了,明显处在他的层次已经无法理解,事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走向,他瞧着大兵,那气定神闲的派头,还有据传说。连宗老大也在他手底栽跟头不敢吭声,让毛胜利对这位貌似位卑的小法警,真个是另眼相看了。 “哥,这不是请您这位高人给指点指点。”毛胜利谦卑道。 “这个不好说啊,大店乡可有个大产业,那产业控制在少数人手里,你说这些,能不让人眼红么?”大兵问,毛胜利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大兵继续道着:“既然眼红,就免不了插一手啊,如果想插进来,那肯定得先把前面的人谁给撵出去,您说是不?” 又点点头,还是没说话,不过很警惕地看着大兵。 大兵无所谓地道着:“所以呢,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呗,还能多大事。” 含糊的,不过却是合理的解释,毛胜利明显没有察觉地被灌心灵鸡汤了,他拱手谢道:“知道了,谢谢哥啊……您跟魁哥?” 这个不好解释了,如果认识于磊,那肯定知道大兵消失了两年之久,肯定知道他是刚刚回来,和那位蹲在看守所里,八杆子扯不着了。 不过也有办法,大兵在微笑着,晦莫如深地微笑着,提醒对方道着:“你既然叫哥,那我给你说句实话,和警察打交道你应该理解,这种场合收点什么,我不会客气;换一个场合咱们照面了,我该把你摁住,我也不客气……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明说啊,比如,你们干的事。” 毛胜利浑身不自然地耸了耸,像后背爬了一百只虱子,他讪笑道着:“哥,我们没干什么啊。” “也对,这个比方不恰当,我换一个。”大兵笑着,转着话题道:“再比如,高宏兵那事。” 毛胜利的眼皮以下,颧骨以上的肉,莫名其妙的抽了抽,他不自然的严肃了,想笑,但笑得像哭。 “行了,我就不送你了,这个底你们探得应该清楚了吧,回去赶紧擦干净屁股,很简单嘛,有人不想让魁五出来嘛,再让人找着黑事,他可真出不来了。”大兵摆摆手,示意不送。 毛胜利早如坐针毡了,起身躬腰,陪着笑脸,诺诺告辞了,他掩上门的时候回头瞧了眼,端坐的大兵脚搭上茶几上纹丝不动,那像一尊雕像的坐姿,莫名让他心颤了颤。 “这特么以前是个专门枪毙人的啊。” 知道对方的底细,一见之下才发现名不虚传,毛胜利心虚地,蹑着脚溜了…… …… …… 黑塑料袋子包着,拆开就是红通通成扎钞票,十万一扎,还附了张没拆开的手机卡,卡上写了电话号码。犯罪分子看来是想得非常周到的,十万块钱买个脸熟,就为了搭上线。 “看来这行是赚钱啊。”范承和瞧着那红通通的软妹币,感慨了句,接着哎哟了一声,回头瞧着队长高铭正瞪着他,给了他一巴掌,范承和悻然翻着白眼,都提副指导员了,还特么像队员一样,老挨队长巴掌。高铭却是示意着大兵。 哦,这点钱对于巨骗窝里出来的大兵可没有什么吸引力,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那张电话卡,看也没看那十万块钱,像是发愁什么,张如鹏也是奇也怪哉地瞧着,下午刚干架,晚上就送钱来了,这其中的变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还没搞清呢。 “大兵……”高铭轻声唤道。 “等等……”大兵眼神疑虑更甚,他犹豫地道了句:“可能我们先前的思考错了,钉住他们的关键,应该在高宏兵身上。” “追逃名单上的,找不到人其他都是废话啊。”高铭道。 “不,不……他应该不是逃走了。”大兵突来一句,像头痛一样使劲的闭着眼睛,然后使劲地睁开,然后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在屋子里踱了两圈,这才自言自语道着:“去年5月29日发生的非法拘禁、伤害案,受害人栗勇军是怎么说的?” “他说,有人问就说是高宏兵打的?”高铭道。 “对,突来了几个陌生人、绑架、拘禁,殴打,打成那样子他能认出人来才见鬼呢,他可能根本没见过高宏兵。”大兵道。 “栽赃吧,要是嫌疑人和受害人都口供一致,是可以基本确定的。”范承和道。 “这不是口供一致,应该是串供。”大兵道。 “有可能,除了高虎是抓到的,剩下的都是自首,有充分的串供时间……陈妍失踪后,初期他们父亲报分局报案,曾经有过询问,岚海地方也出于慎重,对这几个人详加盘查,不过看样子并没有收获……如果是串供的话,难道不怕有一天高宏兵落网,把事情捅出来?”高铭道。 “你又犯了一个错误,如果高宏兵根本没有参与呢?”大兵问:“四个同伙供认,再加上一个栗勇军口供,并没有提取到生物证据……案卷里,也没有对非法拘禁现场的勘查,只当是一场民间借贷纠纷处理了。” “没有参与往他身上栽赃,除非……”高铭眼睛瞪大了,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大兵。 大兵说出来了:“除非这个人没有机会翻案,那只能有一个情况:死人!” 咝……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失踪不算大事,走私不算大事,可要命案,那就严重了,张如鹏惊愕问着:“又是你想像出来的?” “其实很多事,不是非要说出来才能明白的,第一……”大兵竖着一根指头解释着: “我趁着董魁强又被关进看守所,诈他,他让我说一句:替高宏兵问候王特,有这句话在,王特就会就范……按照地下世界的规则,很多不能正常表明的事,他们会绕着说,这句话能表达出来的意思是,高宏兵的事,董魁强清楚,甚至一起参与过,提醒王特别忘了。” 众人凝心静气听着,大兵转了身道着:“事实证明,这句话确实把王特吓住了,他的表情变化幅度很大,本来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把我和教官打残,但听到这句话后,马上从愤怒转化为惊讶……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能在短时间引起表情、行为巨变的,一定是刻骨铭心的事,一定是让他相当忌惮的事……同意吗?” 众人点点头,应该如此。 “第三,同样是这件事这句话,也能把董魁强的舅舅,宗绪飞给唬住,我说这句话后,他的态度也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现在钱都送来了,那说明,这件隐秘的事可能让他认为我是同路人了。”大兵道。 “还是可能。”高铭有点动摇,这可不是小事。 “如果无限接近可能,就不好说了,还有第四,刚刚毛胜利听到我提高宏兵,眼皮以下、颧骨以上,不自然的跳了跳……这个在文献上没有记载,不过这个动作,太让我熟悉了……你们注意看我的脸……”大兵严肃地看着几人,平静的脸上,几秒钟后,左腮,莫名地跳了跳,像那个特定部位的肌肉在抽动;又隔了几秒钟,右腮,下眼皮下,又莫名地跳了跳,这个极其细微的动作,让他的脸显得凶狠异常。 “什么意思?”张如鹏问。 “我刚才在想抢决刑场……这是极度恐惧才能产生的下意识的动作,手颤、腿软都可能克服,唯一无法克服的,是你的心颤和表情语言……提到了高宏兵的名字,毛胜利应该想起了让他极度恐惧的事,才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大兵收敛了表情,然后那张凶狠的脸,瞬间平和了。 细微的变化,导致整个人的气质大变,众人切身体会的所谓的表情语言了,不过还是被大兵的这个想法惊住了,张如鹏问着:“就即便是,那可能比陈妍还难找,真有命案,那特么谁敢开口啊?” “跟我走,找这个死胖子去,我说这个家伙怎么发的财……敢情和这群人混在一起。”大兵一念至此,穿好衣服,叫着众人离开,都知道是说那位长了颗媒婆痣的司机,高铭跟在他身后急急道着:“我安排找一下栗勇军确认,想办法让他说出真相……董魁强被羁押在邻市五城看守所,如果需要,我们可以连夜突审。” “怎么了高队,突然相信我了?”大兵关着门问道。 “杀过人和见过杀人的,都不多,有时候直觉就是真相……毕竟你小子属于那一类。”高铭道。 四人匆匆下楼,这个冒出来的奇怪想法驱动着他们忘了晚饭,直奔于磊去了…… …… …… 此时此刻,津门市欣悦小区门外,一溜小吃摊接待着熙熙攘攘的来客,晚饭时间,是这些躲着城管出来的小贩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一个米线摊后,角落里坐着一位男子,拿筷子的右手两根指头不会弯曲,导致握筷的方式很奇怪,像初学一样笨拙,他对面的女人又一次看到此景时,莫名在抽泣着,然后两滴泪吧嗒吧嗒掉在碗里,男子看到了,然后食欲顿消,难堪地看着碗里,不敢抬头。 是栗勇军夫妻俩,这两口子已经习惯逆来顺受了,不管被警察盘问,还是被警察要抓的人盘问,他们都习惯地说同样几句话,那是违心之言……可要命的是,除了违心的话,他什么也不敢说。 “勇军,咱们这要躲到什么时候啊,你这班上不成了,我上班也不成,孩子还小,都不敢往回接,我爸妈也快看不动孩子了……你让我……”老婆说着,又像往常一样,大滴大滴地抹泪。 栗勇军默默抽着纸巾,递给老婆,他形容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温柔,老婆擦着泪,刚擦完,却又抑制不住地流得更多了,她抹着,脸侧向了一边,被欺侮到极致,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痛。 “我有家、有老婆、有孩子、还有父母……我能怎么样?要不,我们离了吧……你……”栗勇军喃喃地道,那怯懦的脸上抽搐着,像花了很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来一样。 老婆什么也没有说,起身,抹着泪给了饭钱,栗勇军也扔下了筷子,跟着老婆慢慢往小区踱着,两人租住的地方,就为了躲个清静,可即便地方清静,心里又怎么静得下来。 “董魁强又被抓了,兴许还有机会。”老婆低着头,轻声道。 “他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监狱对他来说像回家一样,我们惹不起啊……就我不在乎自己,还有你和孩子。”栗勇军喃喃道着,不再有反抗的勇气,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人,而自己,也同样不是一个人。 每一次这样的犹豫都是以哭声结束的,老婆抹着泪,两人一前一后踽踽而行,进了这个老式小区的旧楼租住房,刚刚踏进楼门,黑暗中一只胳膊伸过来,直勒住了栗勇军的脖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老朋友,躲得够远啊?” 没有喊,栗勇军已经习惯了,老婆也习惯了,紧张地站着,另一位亮着手机微弱地光,一摆头命令着:“开门。” 老婆开了门,这两人已经放开了栗勇军,大摇大摆地进了租住的单元楼,后面的关门,前的那位已经大大方方坐到沙发上了,栗勇军两口子,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这样的上门警告,自从事发后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我说栗科长,咱们兄弟之间那点误会,你不至于还记在心上吧?” 沙发上这位斜斜地叼了支烟,点火,口齿不清地问。 栗勇军木然道着:“没有,没有,没记在心上。” “那我们就不明白了,都给你钱了,还举报我们干什么?”另一位恶言恶声吼了句。 栗勇军下意识地把老婆护在身后,纳闷地道:“我没有啊,我拿什么举报啊,东西都给你们了。” “装是吧?”那位上得前来,一捋袖子,胳膊上肌肉虬结,挥手就是一耳光,叭声一声脆响,栗勇军蓦地一倒,带着老婆一起倒,两人蜷在墙角,栗勇军捂着脸不敢吭声,嘴角殷着血,连看也不敢看这两人。 沙发上那位郁闷了,喷了口烟道着:“我艹,我都说了这蔫巴货屁都不敢放一个,老特非让我们来收拾,你看这样,特么就长根吊都是不带卵子的。” “是啊,我也不像啊,你就弄他老婆他都不敢吭声……实在他老婆长得不咋地啊。”另一位蹲下来,伸手端着栗勇军的下巴,端详着这张已经枯槁的脸,谑笑着,啪声又是一耳光,把栗勇军扇过一边,一摸他老婆逗着:“嗨,娘子,笑一个,让哥硬一下。” 栗勇军老婆一声抽泣,跑了,这淫心稍动的汉子要追时,却不料地上的栗勇军抱着他的腿求着:“丁大爷,你放过我吧……我什么也没说,我是害怕……你们不能这样啊,这是把我往死里逼啊,我真一头撞死了,警察不还得找你们吗?” 那被抱腿的汉子愣了下,气愤道着:“嗨,居然威胁我?” “得嘞得嘞,别他妈没事找事……我说领导,你他妈往外跑好歹说一声,知道不知道吓得兄弟们睡不着觉啊,我告诉你啊,那什么玩意真要还有藏的,我他妈非亲手拧死你。”沙发上这位威胁道。 “没有,真没有,要有,我能等到今天。”栗勇军赌咒发誓道。 “那你跑什么?是不是特么举报去了?”姓丁这位,踢了栗勇军一脚。 “你们让我出来的啊?”栗勇军反驳了句,看这俩愣了,提醒道着:“哎……前天,你们的人去我家里了,他说警察查这事,让我滚出来躲几天……我就出来了。” 沙发上这位,吃惊地看着栗勇军和他的同伙,忘了嘴里叼的烟了,那烟掉了他都没察觉,另一位也傻眼了,而是两人惊恐地互视着,沙发上的,急急奔向栗勇军,蹲下拽着他:“你再说一遍,谁去你家了?去你家的,不是我,就是他,就我们俩,怎么可能还有第三个?” “他说他是新来的。”栗勇军一下没反应过来。 哎哟我艹,这个傻逼害死大爷了,站着这位差点被气哭了,他欲哭无泪道着:“哥,坏事了,魁五回头就进去了,又有人摸他家,不会是……” 蹲着的吓得一哆嗦,一把揪着栗勇军问着:“说什么了?” “不管谁问,我说的都一样,就说是高宏兵打的我。”栗勇军紧张地道。 那人手一松,然后觉得话味道不对,愣着问:“什么他妈就说是高宏兵打的?他还问什么?” 这时候,栗勇军却是比两人明白的还快,紧张到嘴唇哆嗦,说不上话来了。 就这怂样,肯定要被诈出不少东西来,蹲着的起身,和同伙相视着,明显考虑怎么办? “会不会有事啊?”调戏栗勇军老婆的,现在不硬了,开始紧张了。 “可能要有事啊,怪不得老特让来。”另一位轻声道,两人眼神交流着,却是有点难为,这特么俩口子呢,总不能都勒死吧? “咋办?早知道黑咕隆冬拍了多好,这都照面了……” “俩大活人呢,你特么以为是两条活鱼,宰就宰了。” 可能是警察么?到底漏了多少? 突来的事故让两人紧张犹豫了,正待摁住栗勇军详加盘问时,听到了另一房间咣声窗户开合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是刚才栗勇军老婆跑进的房间,姓丁的奔过去一看,栗勇军老婆已经站到了窗户上,他还没来得及嚷,栗勇军老婆扑咚一声跳下楼了,惨叫一声后,开始凄厉地喊救命了。 两人一慌,知道今天怕是什么也做不成了,一位狠狠扇了栗勇军两个耳光,另一位跺了他两脚,急急地开门就跑…… 第091章恶迹斑斑 “妈的,跟他废什么话,该早点弄回去,这下麻烦了。”一位贼匪道。 另一位奔着道着:“快尼马走,这是在省城。” 两人一步数梯,窜着下楼,像风一样奔得快飞起来了,这种住户杂的小区,又是晚饭的高峰期,用不了几分钟怕是得聚几十上百人了。 此时又有两位黑影奔着而来,冲着单元门,两位贼匪出门一照面,对方已经冲上来了,比他们还野蛮,冲上来勒脖子踹小腹,往倒里放。这两位一强一弱,弱的瞬间受制,仆在地上痛嚷,而另一位却比想像中剽悍,袭击他的人一勒脖子,被他发力来了一个大背摔,嘭声把那人摔出去几米远。 回头要救同伴,却傻眼了,微弱的灯光下,压着他同伴的那位正打着锃亮的铐子,边打边吼着他:“别动,警察。” “我日……”他吓得心胆俱裂,掉头就跑。那位被摔趴下的便衣拔着枪吼着:“站住,否则打死你。” “去你妈逼的,吓唬谁呢。”这位骂了句,飞奔着走之字,连滚带爬,往人多的地方窜,拔枪的警员一看影影幢幢的人迹,暗暗咒了句,插回枪了。 被摁着的这位不服气了,脸贴着地吼着:“救命啊,救命啊,警察打人啦……哎哟我艹,故意把老子铐这么紧是不是……” 两人摁着这位兀不服气的,搜着身上的东西,好家伙,藏了把几寸长的宽刃,挟起来没往外走,干脆,直接往楼上带,人多眼杂的,真怕出个什么意外,而且看这样子,乱子怕是要起来了。 对啊,无法控制了,刚上楼那位被监视的对象就跌跌撞撞满脸血的出来了,连滚带爬下楼,哭喊着老婆往楼前的地方去了,两人带着这个被逮的,直接到了家里,直摁在小卫生间里,匆匆地向上汇报。 110、120,警车、急救车疾驰赶来…… 刚刚到家的尹白鸽闻得消息,也急急赶来,盯守数日的地方终于把狼给招来了,不过并没有按着推测来,特别是听到栗勇军老婆跳楼的消息,把她给吓了一跳…… …… …… 此时,接近晚十九时,一行四人赶往岚海秀林苑小区,还在路上,消息一回传过来,范承和巴掌一拍爽了:“这团伙式的,揪着一个就有一串,哎我说大兵,你行啊,先把栗勇军吓到省城,又把王特的人诳到省城,这简直是自己找坑跳啊。” “这是连环坑,敢打孙副厅的,只要特么有关联的,弄不死他也得让他脱层皮,而魁五只要又进去,只要隔绝他的消息,外面就急,栗勇军肯定也算个关键,他们不得不防啊……呵呵……老张你服不服吧,我跟你们的想法不一样啊,你们侦破是抽丝剥茧,而我这办法叫藤缠麻绕,一点一点把他们绕进去,让他们想摘也摘不清。”大兵不无得意地道,被坑被骗被打,终于见效了,王特终究去不了他的心疑,出手了。 “哎,把你能得,栗勇军老婆跳楼了。”高铭道。 “啊?”大兵吓了一跳。 “还好,二层,摔伤了,可能是那两货迫得太紧……对了,我派的队员说,里面有个身手非常好的没摁住,反而被他摔了一家伙。”高铭道,最怕这种身手又好、又胆大妄为的家伙,警员投鼠忌器,而他们就肆无忌惮了。 “这么大的利益团伙,没几个好手可镇不住场子……栗勇军呀,我倒觉得他老婆跳楼不是坏事。”大兵道。 “啊,你狗日的还有没有同情心?”张如鹏怒道。 “你想想啊,他是吓破胆了,被人欺负成那样了,真没点刺激,你指望他敢豁出去?”大兵道。 个中原委众人清楚,谁也有软肋,父母妻儿家庭都可能成为一个男人不得不顾忌的软肋。而被折腾成这样,最可恶的还不是那些歹徒,而是为虎作伥的那些人。 高铭打破了沉默,出声问着:“家里的尹指挥处理,说说你这位发小,他怎么和里面的人扯上关系?” “钱呗,不会有第二个原因……我们关系不错,我在招聘到特种警察训练之后,遗书里留的是他的名字,让他帮我处理后事……我们一块当的兵,武警,看守一所监狱,不过他胆小,混了几年复员回来,民政上接收了也没找着个像样工作,我走时,他还在码头打零工,没想到回来他都成车行的小老板了。”大兵道,这个事可就让他有点棘手了,要对付的,可是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发小。 “分寸你把握,要不行,我们就暂且别露面。”高铭道。 范承和却是插了句问着:“要真涉案怎么办?有点做难啊。” 当然,都怕大兵作难,毕竟是朋友,轻重都惹人,结果都是里外不是人。 “没事,一起去,我说服他应该没有难度。”大兵很淡定地道。 驶进小区,找到单元,门应上不客气地吼着:“于胖子,开门。” 没二话,门应声而开,几人鱼贯而入,从电梯里出来时,于磊站在门口,谑笑着手指点着大兵道着:“我说你小子行啊,把宗绪飞都能吓住……看来以后,我得跟着你混了,还是有身制服厉害,那路神仙来了也得给你们上柱香……哎,这咋回事?” 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陆续亮相,除了大兵还帅点,胡茬一脸的、脸上带坑的、眉间凶相的,把于磊给吓了一跳,大兵推开他直接进门了,一进门还他妈有个女的,大兵一瞅认出来了,是位卖车的妹子,他挥挥手撵着人:“走吧走吧……今晚约炮取消,我找你们于经理有事。” “嗨,你特么……”于磊给气着了,那姑娘也气着了,拎着包就走,于磊赶紧地陪着说好话,还一路送下楼。 门开着,几人参观着于经理的房间,除了张如鹏,都是办过些大案的,对于富庶的程度都有所认知,而于磊这家里,还真不错,高铭拍拍沙发扶手说了,实木的,红木,得十来万;范承和指指那热带鱼缸说了,不便宜,伺候一群这玩意比养个娃还麻烦;张如鹏却是拿着茶几上的烟嗅嗅,好享受的表情,是一种手卷的小雪茄,芬芳的味道闻所未闻。 送走了妹子,匆匆回来了,于磊进门嚷着:“咋了咋了这是?不是认识你,我得把你当成抢劫的?看上我家什么东西了,直接搬走。” “坐下。”大兵拽着他,往沙发上一摁。 表情严肃,其他人也不苟言笑,明显不会是好事,大兵直接坐在茶几上,和他面对面,开门见山道着:“于磊,搁你说了,咱们是光着屁股的交情,有什么事我不瞒你,你有什么事也不能瞒我啊。” “没瞒过你啊,有什么瞒的?”于磊道。 “那我就直接问了啊,你对岚海的稀土走私,知道多少?”大兵问。 呃……于磊被噎住了,噎得眼睛直凸,紧张地看看左右两边的人,半天鼓门勇气,很生气地道着:“我明白了,这他妈是来抓我是不是?行啊,走吧,换个地方说话……” 于磊平举着双手,准备被铐走的样子,大兵撇撇嘴道着:“不急,我是把你当兄弟才跟你说的啊,他们几位是省城来的警察,正在查这事。” “少唬弄我,卖稀土的人多呢,轮着我什么事。”于磊怒道,这事看来根本没当回事。 “是吗?”大兵冷不丁脱口道着:“那他们身上背着命案,你也知道吧?” “啊?我……这怎么可能知道……”于磊蓦地,被惊了个结巴。 “你个傻X,高宏兵那事,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大兵道。 于磊面色渐变,目光闪烁地看着几人,以刑警的眼光看,这特么是屎壳郎发消息,有事(屎)了。 “还有一桩掳走女记者的事,你肯定也有所耳闻吧,之前你一直劝我别惹董魁强这帮人,我还没谢谢你的好意呢……看来我理解错了,你好像和他们是一伙的啊。”大兵问。 “不不不不……不是一伙,我就一卖车的,我和他们有什么扯的,不是一路人。”于磊否认道。 “毛胜利可是涉案人之一啊,你们怎么认识?”大兵问。 “那不我一大客户么,托我找你……”于磊说着,电话响了,他掏着手机,然后眼光犹豫地看着几人,没敢接,大兵催着他道:“接吧,我看到了……老毛,毛胜利?” 于磊翻了大兵一眼,直接接了,这么安静,听得里面说话清清楚楚,毛胜利火冒三丈地在说了,于哥,那边又涨价了,他们不给货。于磊赶紧掩饰着,随后再说……那边抢着说了,什么随后啊,就这么点东西,抢完了还有个屁随后啊,哎我跟你说啊,越来越紧俏了,都他妈出美子收呢……于磊一急,直接摁了电话,紧张兮兮地看着大兵。 “哟,这是什么货,这么紧俏?”大兵问。 于磊惊得直揉鼻子,那几位却没有料到,巧合到这种程度,这家伙前脚收买大兵,后脚就在讨论业务了,一个一个不善地盯着于磊,于磊几次想吭声,又咽回去了。 “高队,省城的事怎么样了?”大兵问。 高铭明白,拔了电话,一会儿,手机上传来了照片,他亮到了于磊面前,于磊的眼皮和媒婆痣一起跳,高铭道着:“逮着的这个叫丁永超,和董魁强、毛胜利都是非法拘禁栗勇军的嫌疑人……你一定不知道他们干什么了吧?他们找到了躲到省城的栗勇军,准备灭口。” “我……”于磊难堪地看着大兵。 大兵一欠身站起来了,直接迫问着:“走私稀土不是什么重罪,法律对走私者的惩罚可比他们团伙内部的处罚轻多了……两个选择,第一个告诉我来龙去脉,我帮你;第二个,今天晚上我这几位原来的同事带你走,你离开一段时间,我也帮你……那,你选吧。” 几双犀利的眼光盯着于磊,饶是行伍出身,于磊也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刺,可这毕竟事关重大,他苦着脸、耷拉着眼皮,嘴角的媒婆痣一直颤着,就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 …… 省城,尹白鸽的车是一路追着去医院的,她看到了那位哭天呛地的丈夫,握着急救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的手,详情来不及询问了,110已经到场处置,那个布满警力的出租房已经安全了。 到了医院,孟子寒已经等在哪儿了,匆匆进院,两人交流几句,孟子寒皱眉道着:“啊?你们也太过分了吧,把人家诳到省城当诱饵?” “先别说过分不过分的事,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儿了,四队队员没来得及救着,抓了一个,跑了一个。”尹白鸽道。 “那叫我来干什么,我又没抓捕经验?”孟子寒道。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吗?”尹白鸽反问。 “合适吗?这种情况?”孟子寒明白,是要从这个受害人身上突破。 “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时机了,帮帮我,就当帮他了,他对警察已经完全没有信任了……可能他知道的东西不少,到现在走私的都不放过他。”尹白鸽道。 “可我怎么帮啊?”孟子寒郁闷了。 “查查他家里的翔实情况,找找他到底最怕什么。”尹白鸽道。 “好……”孟子寒道,他停下了,已经看到了案情里的那位主角,不过三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脸上血污一片,正蹲在急救室的门口,呜呜地哭着,这一刹那让他决定查了。 对于普通人,隐私信息是不可逾越的天堑,而对于长年和数据打交道的经侦,这个非常容易,孟子寒很快用自己的权限把内网能查到的信息摆到了尹白鸽的面前,尹白鸽拿着手机熟悉了几分钟,耳语了几句,径直向栗勇军走来了。 一双高跟鞋出现在视线中时,栗勇军抬头看看尹白鸽身上的警服,不过眼光漠然,又低下了头。医生出来了,询问病史和血型,伤者的身体很虚弱,而且伴有营养不良,腿受伤,失血过多偏偏还有贫血。 紧张之下栗勇军嘴唇哆嗦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尹白鸽分开了他,和医生交流着,片刻后从急救直到手术室,栗勇军一直亦步亦趋跟着,看着老婆苍白的脸大颗大颗掉泪,而老婆像无法原谅他一样,侧着脸,不愿意看他。 手术途中,等候的栗勇军看到了一件怪事,来了很多警察,女警、男警,包括他最早见到的那位,轮流进了手术室,他紧张地去看时,却蓦地让他心里一热,那几位警察……在抽血,殷红殷红的一管子,鲜血! 还是最早见到的那位女警,从手术室出来时扔了棉签,款步走向他,站在他面前停了好久才出声道着:“栗勇军,我借用了这里一个办公室,能和你说几句话吗?你夫人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很快手术就能做完。” 栗勇军默默起身,那几位警察出来时,他毫无征兆地,扑通声跪在面前,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头,吓得一干警察不知道该怎么办,孟子寒赶紧把人扶起来,栗勇军泣不成声地喃喃着,谢谢、谢谢、谢谢…… 就在不远处的CT室,厚重的铅门后,转到无人处,尹白鸽轻声道着:“我知道你在忍辱负重着什么,老婆、孩子,还有父母,你怕他们受到伤害,是吗?” 栗勇军悲从中来,抽泣着,使劲地点点头。 “今晚的事有点意外,你离开岚海后,我们就派出暗中保护,抓到了一个,他叫丁永超。我知道你害怕他们回头还要报复……我可能许诺不出什么,但我保证,把此事追究到底。”尹白鸽道着。 “不管用啊,不管用啊。”栗勇军哭着,抹着泪倾诉着:“他们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还有警察……我一家老小,我能怎么样啊,他们打我,他们唾我、他们侮辱我,我除了忍着还能怎么样啊?多少举报的,都被他们追得连家也不敢回。” “但是你希望继续这样吗?也许下一次就救不回来了,就即便救回来,还有下下一次,还有很多次,这件事终究要有清偿的时候。”尹白鸽道,直勾勾盯着栗勇军,试图鼓励他。 “有用吗?我只是当下乡干部的时候,把鄂澜山一带的污染、矿产流失统计了一下,能有什么用?就有用,也被他们全抢走了。”栗勇军抹着泪。 而抹去泪时,却是一张试图平静下来的脸,尹白鸽道着:“你在撒谎,撒谎的原因,是出于并不信任?” “是啊,我信任过上级,信任过组织,也信任过警察,于是我就落到这步田地了。”栗勇军道,慢慢地平静下来了,眼光里渐渐又成了习惯性的漠然。 “好吧,那我求你另一件事。”尹白鸽掏着手机,把豆豆照片亮在他的面前。 “这是?”栗勇军不认识。 “陈妍的女儿。六岁,辍学了。”尹白鸽面无表情道,栗勇军一下子如遭雷击,战战兢兢地接着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对祖孙,尹白鸽道着:“还有一个更不幸的人,比你还惨,到现在生死不知,她父亲满大街贴寻人启事,她的母亲领着小孙女拣破烂维持生计,每天就那样痴痴地等在路口,等着女儿回来……假如有一天,你出事了,你希望你的孩子,和这个小女孩一样吗?” 栗勇军像渴了一样,使着劲抿着嘴唇,默默地还回了手机,眼神复杂地看着尹白鸽。 “不用奇怪,我们用我们人格保证,一定找到陈妍。可能你还不知道,有一个秘密工作组已经到岚海了,他们已经查到了以王特为首的贩私走私团伙,董魁强已经被异地羁押了,这些人嚣张不了多久了。”孟子寒道。 栗勇军紧张了,紧张到哆嗦,像要看到等待了漫长的黑暗,即将看到光明的那种。 “如果你还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们就无能为力了,只能一点一点的挖掘他们的犯罪事实,我知道,你肯定掌握了什么,肯定不只点污染资料那么简单,如果你还想替这些作恶者隐瞒的话,我们就更无能为力了……你的妻子她才三十多,营养不良,神经衰弱,贫血,都是谁造成的,你不是在保护她,而是在折磨她,都逼到跳楼的份上了,你不会还想试一次吧?”尹白鸽刺激道。 层层叠加的刺激终于让栗勇军呼出那口浊气了,他咬牙切齿地想了片刻,扭头就走,尹白鸽和孟子寒在背后追着,刚问句干什么,栗勇军像疯了一样,追上一位小护士,从她端着的器械盘子里抢走了一把手术剪,尹白鸽还没来得及阻栏,栗勇军却矮下身,朝着捋起了裤腿,狠狠地刺下去,血瞬溅而出,他顺着伤口往上一划,一道寸长的口子被豁开了。 小护士吓得尖叫着跑了,那几位被孟子寒通知来的警察惊呆了,只见得栗勇军从伤口里掏出来了一个密封的东西,递到了尹白鸽手里,他惨然一笑道着:“谢谢你们,要是你们也坑我害我,我认了。” “快快,扶他到手术上。”孟子寒道着,几个搀着栗勇军,又把这个往手术室送,那汩汩而出的血迹,在地上拉了一条鲜红的痕迹。 一个塑封袋子里,几张内存卡,染血的袋子在尹白鸽的手里,沉甸甸的,还在滴答着殷红的血迹…… …… …… “再给他看看这个。”高铭把手机递给大兵,大兵瞄了眼,是个好消息,栗勇军把一直藏在身上的东西给尹白鸽了,要给看的,是这两口在手术室的照片。 大兵亮了亮,于磊此时已经冷汗涔涔,快坐不住了,大兵道着:“于磊,我只能帮你到这地方了,我不知道你究竟陷了多深,可这些人有多狠你看到了,两家都被逼得快家破人亡了……或许不止两家,行了,不废话了,你准备选那一种?” “我……”于磊下意识地摸着嘴角的媒婆痣,紧张兮兮地看着大兵。 “好吧,你特么自生自灭吧。”大兵起身,迫了于磊一下下。这个紧张到极限的动作突破临界了,于磊蓦地开口道着:“我不知道多少啊,我就牵牵线。” “当中介?这倒像你的风格,卖给谁了?”大兵问。 “马沛龙啊,我不经手货,我就是介绍一下,介绍给毛胜利,后来他们认识了,不也把我甩了。”于磊道。 这听着就像避重就轻,高铭问着:“不是吧,刚才那电话,是商量什么来着?” “出货嘛,大店那边越来越黑,涨价,有段时间不和岚海这边做生意了,他们只卖给津门收货的主,只收美金,不见钱的,得钱庄出保才交易。”于磊道。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竞价收购都清楚啊,出货时间知道不?”大兵随口问了句,这突来的消息把几个人都震眩了,真特么没想到就在眼皮底下。 还有更震憾的,于磊道着:“当然知道,肯定是今晚啊,老毛没买着,下午就回来了。” 这消息刺激得四个人齐齐跳起来了,相视间,大兵一摆头,张如鹏和高铭挟着于磊就走,特么千辛万苦捞着这么个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第092章沉渣俱泛 毛胜利从酒店里出来,四下张望,看到于磊的车时,信步走了上去,车里人也看到他了,发动着慢慢前行,泊在他身边,刚准备拉开副驾门,却不料后门开了,一位不认识的男子请他上车,他神色一凛,扭头想跑,可不料那人更快,一伸手揪住他领子了,哟哟哟拉得他连连后退,然后哗声推车里了,车上另一位,吧唧,给摁住了。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毛胜利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铐结实了,拎人的高铭坐上车,车呼啸而去,后面的一辆车才缓缓跟上,车里于磊坐在副驾上,呲牙咧嘴道着:“喂,大哥,你可得把兄弟我给害死啊。” 带他的是范承和,笑着道着:“这是帮你,救他,什么叫害啊。” “咋不叫害呢,这特么回头要知道是我漏风了,指不定得把我收拾成什么样子呢。”于磊道。 “你好歹也是当过兵的,和走私掺合到一块,也不嫌丢人的慌。”范承和斥了句。 于磊不服气地道着:“这怨我啊,都是半公开卖的,那码头都见怪不怪了。” “市里还有站街卖淫的呢,你咋不也掺合上,切。”范承和直接斥了句更狠的,把于磊给直愣愣噎住了。 前一车里,毛胜利没怎么反抗,或者是根本没机会反抗,两位大个子挤着他,想动一下都艰难的很,这生打生的吓得够呛,他惊声问着:“咋了,咋了……哪路兄弟?” “白道上的兄弟,有事找你。”高铭亮了下警证,给这个家伙开了个玩笑。 “哦,警察大哥啊……哎哟我塞,我说怎么觉着您正气凛然吓得我直哆嗦呢,我没犯事啊,正准备去做个大保健,这不还没找着地方呢吗?”毛胜利嘴溜地道。 被铐上还这么溜的,不会是菜鸟,高铭没理他,另一边的张如鹏玩着手机,是故意的,手机的微光映着他的凶相,一抽鼻子、一抽嘴角,都看得人心里发怵。 对待嫌疑人就这样,你越不问,他妈的他还越紧张,你越不跟他说,他还越想开口,两分钟毛胜利就憋不住了,想想还是问高铭道着:“警察叔叔,我犯啥事了?” “刚才不叫哥,现在就成叔了?”高铭笑着道,和嫌疑人斗智斗力斗勇都有可能,而这号花花肠子多的不需要,需要的是……斗嘴。 这不,毛胜利嘿嘿一笑道:“出门矮一茬,见官小三辈嘛,嘿嘿,警察叔叔,您这……是把我带哪儿去?” “看守所,先关着呗,你对那地很熟悉吧。”张如鹏偶而一句,嗡声嗡气,一点也没客气。 毛胜利一咧嘴,哭腔开始了:“哎哟,我真什么都没干啊,你是不是搞错人了?怎么咋没咋地,就把我往看守所送?这都快大过年了,让我爹一个人在外头咋办呢?” 说哭也不是,就是干嚎,多数嫌疑人都会用另类的表达方式来渲染自己的无辜,千万别信啊。 车里坐的没有人信,也没人理他,嚎了几句,毛胜利突然省悟了,惊声咦道:“我艹,这是于胖子的车,不会他出事了,把我扯上吧?” “那他有什么事?”高铭问。 “嫖良家妇女,卖黑车,什么都干,具体我不清楚,反正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哎警察叔叔,您放了我,他有什么事,我都给您打听出来成不?”毛胜利开始讲价了。 “他已经被抓了……说说你的事。”高铭道。 “我没事啊?”毛胜利自证着清白。 “怎么能没事呢,贿赂国家工作人员,情节严重者,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你不久前刚送的十万块钱……数额这么巨大,怎么也得三年吧?”高铭道着。 毛胜利一下子想起什么事来了,惊得啊了声,尖叫着:“那不是我的钱,是老宗想救他外甥给南征的。” 司机一笑,把车停路边了,车里灯一亮,笑着回头,毛胜利傻眼了,这不正是大兵吗,就见他笑着道着:“你承认就好,我也可以指认了,那把你送进去我就不客气了啊。” “嗨,等等……这个,这个……我是替人送钱。”毛胜利难堪了。 “那你也得替人蹲了啊,老宗总不至于承认这钱是他给的吧?”高铭问。 毛胜利被挤兑的直咬牙吸气,被三双眼睛盯着,瞧这荒郊野外的,能出特么的什么事真不好说,大兵瞧着这货快憋不住了,他拿起副驾上的钱吧唧扔到了毛胜利怀里道着:“要不来笔生意,这十万归你。” “这我送你的钱……我,我怎么要啊?”毛胜利没明白。 “要么你把这钱挣了,归你的;要你挣不走这钱,那这钱可就得成证据了……你看呢?想挣不?”大兵换着方式问着,毛胜利好奇瞪着他,犹豫问道:“这是牛不喝水强摁头是吧……哎别别别,我不是牛,我下水没困难,啥事啊哥几个,托我办事吭声就行了,要啥钱呢……特别这铐子什么的,是不是得更不能要啊。” “态度不错,问你,今晚大店乡是不是有货出?”大兵轻声道。 “有啊。”毛胜利回答的全无障碍。 “怎么出?”大兵问。 “车拉走呗,天亮前赶到码头上船啊。”毛胜利愕然道,似乎奇怪几个人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事。 “谁拉,从哪儿走?”高铭问。 “谁买的那不可能知道,走肯定在路上走啊,他总不能飞起来啊。”毛胜利道。 “时间呢?”大兵问。 “零点……一般都是零点,到津门正好赶上。”毛胜利道。 这特么像说家长里短的事一样毫无滞碍,倒把几个人听愣了,交待的太利索了,反而让人不敢相信了,高铭和大兵互视一眼,眼光里带上怀疑了。话说走私稀土肯定没有其他东西危险,可也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啊,居然让毛胜利摸了个门清? 毛胜利这个人精不傻,看出来了,他抬着腕子示意给他解开,直道着:“我知道你们想干啥了,这没我的事,弄他们,使劲弄,他妈的,这货一紧俏,不卖给我们了……啊?” 三人瞪着毛胜利,毛胜利惊了下,又没脸没皮地笑了,笑着道着:“也就你们当回事,这玩意没人当回事,津港每年出多少化工原料呢,一上就是个万吨巨轮,掺点东西谁当回事啊,每天都有掺的私货,真不稀罕……” “那特么运输稀土得有证,有配额清单,什么叫没人当回事。”张如鹏怒道。 “您看这位大哥说话就官僚了,不信你查,那帮开车的连特么驾证都没有。”毛胜利道。 这话说得,把基地出来的张如鹏给噎住了,现实和理想毕竟是有差距的。大兵拿着手铐钥匙晃晃问了句:“那你一定认识什么车拉的货喽?” “当然认识,藏东西都在山上,除了底盘高的越野,其他车上不去。”毛胜利讨好地道。见大兵不信,他补充着:“我早年就离开大店乡了,那儿生意没我的份,本来还有机会倒腾点,可自打从看守所出来,全被王特收拾走了,我们连挣零花钱的机会都没有了……别说告诉你们,花钱雇你们弄他们我都愿意。” 大兵不废话了,蹭蹭给他开了手铐,启动着车直接道着:“跟我们走一趟,戴罪立功,不但不找你麻烦,还得给你戴朵大红花呢……你发达了毛兄弟,大报小报等着你露脸呢。” 高铭和张如鹏吃吃笑着,毛胜利此时才省得,死贫道不死道友的事没那么容易,他嚷着道着:“哥,哥,这不成啊,打个小报告成,这露面可不成啊,谁要瞅见我,那我不成投敌叛变的汉奸了,回头他们得把我当孙子收拾……嗨嗨,亲哥,不不,亲叔,亲大爷……这真不成啊,你就这么几个哪成呢?人家一出来就是一个车队,个个操家伙呢……我说你们怎么不信呐,我就是大店乡的人,千万别小瞧农民武装,当年这江山可不是农装武装干下来的……” 这家伙喋喋不休说着,可没人听他的,几位跃跃欲试地已经进入战斗准备了,拉枪拴检查武器的声音响起时,毛胜利终于紧张地闭嘴了…… …… …… 孙副厅那辆专车是快到晚二十三时出现在刑侦四大队门口的,尹白鸽、孟子寒恭迎在这儿,车泊定人下来,饶是很有素养,表情也明显地看得到怒容满面。 对,怒容满面,他没想到尹白鸽还折腾出个样子来了,更不悦的是,连孟子寒也掺合进来了,电话上汇报两名受害人都在医院,他直观地判断得出,这位政治部的,已经跨过职位直接指挥到基层了。否则不可能这么迅速地把受害人保护起来。 “对不起,孙副厅长,我犯错了。”尹白鸽敬礼道。 孙启同冷漠地看了一眼,眼光刚投向孟子寒,孟子寒赶紧敬礼检讨:“对不起,孙副厅长,我也犯错了。” “呵呵。”孙启同怒极反笑,评价道:“这是解决不了了,想逼宫了是不是?” 孟子寒羞愧地低着头,尹白鸽难堪地撇了撇嘴道着:“对,但我不想越级向上汇报,我的部门您是直属领导。”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得听你指挥呢?尹指挥同志,有什么情况?”孙启同不悦地道,司机根本没下车,生怕触了霉头,这尴尬的场景持续了几秒钟,尹白鸽保持着犯错待命的样子,想想这姑娘似乎也不容易,能撬着经侦、刑侦的人都跟着她一起联动,那点好奇的驱动下,让孙启同随意地问了句:“说话呀?到什么程度了,别告诉我烂摊子收拾不住了。” 尹白鸽鼓着勇气道着:“已经收拾不住了,不仅仅是走私的问题,可能还涉及到命案。” “嗯?”孙启同愣了下,一摆手:“边走边说,不是抓到一个吗?什么情况,居然敢跑省城来报复?” “抓到的这个叫丁永超,去年五月二十九日发生在岚海的非法拘禁、伤害一案,他是嫌疑人之一,据他交待,今天的地址信息,正是马沛龙给他的。”尹白鸽直接道。 “马沛龙?”孙启同驻足愣了下。 这是心里一个疙瘩,分局还没有找到人,而这个人正是指挥省城几个人烂仔袭击他的主谋。 “跑了的那个叫高虎,正在追捕,据丁永超交待,他们出狱后就呆在省城,今天是得到了王特的指使,来办这事的,马沛龙这个人是个掮客,据说不管是你想找人,还是想找东西,他几乎都能办到。”尹白鸽道。 孙启同又驻足停了下,嘴里喃喃咒了句:“这个兔崽子。” 不知道是咒马沛龙,还是说大兵,尹白鸽没敢回头,带着他直上高铭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口居然还加了哨,明显地让孙启同感觉不一般了,他征询的眼光投向尹白鸽时,尹白鸽解释道着:“所有的事和嫌疑人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受害人栗勇军把藏在体内的一组证据全部给了我……我想,请示您后再处理。” 孟子寒加快了一步,把电脑调较好,等着孙启同坐到了这个位置,看着从内存卡里提取出来的资料。 “他们有选矿筛?”孙启同一眼就惊讶了,这种专业机械出现在大店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再一眼又惊讶问着:“履带式挖掘机也用上了……这岂不是比个稀土生产企业还厉害?他们可有的是劳力,而且有大量的农用车,完全可以化零为整,怪不得滥采打而不绝……” 选矿机械、挖掘机械,大量的农用运输机械,就那么堂而皇之在干,不用交资源税,不用审批,这一家伙下去可全是利润啊。 孙启同吃惊地抬头,然后发现那两位期待地看着他,他压抑着心里的紧张,移开视线,光看不吭声了,生怕下属看到他惊讶出丑一样。 这个下乡干部严格讲比谁都合格,不但偷拍到了机械的照片,还做了大量务实的工作,大店乡历年来流失的人口,历年来自然灾害造成的损失,以及土壤、植被的被破坏面积,甚至于还有几段视频,是拍到了,成车的酸性化学品卸货的场景,这些东西调和后,就成为浸池淬取稀土后废水的主要成份,也是大店乡污染的主要来源,庄稼地、林地,成片成片成为不毛之地。 看了一半,孙启同长叹一声,悲从中来,无语凝噎了,他黯黯说着:“我们的基层警力,难道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那儿历年来被开除出警队的已经有十七人,不过还是争先恐后往那儿去,传说那儿能干足一年,基本就相当于一辈子挣的了。”尹白鸽道。 “这个时效性已经没了,栗勇军事发是在一年多前。”孙启同如是问。 “那个不重要,这些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尹白鸽道。 孙启同犹豫地想着这种案子的牵扯,几个节点他考虑着得失,似乎想下决心,可这个决心下得很难,毕竟缉私是个单另的业务,不属于他的范畴,他起身踱了几步后问着:“栗勇军这个案子,准备怎么追下去?” “出事前他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反映,不过都石沉大海,不但没有效果,而且还被人盯上他,据他刚才说,王特曾经拿着三十万要他闭嘴,他没敢要……之后恰巧我市的一名记者陈妍联系到了他,两人一拍即合,陈妍之前报道过几起黑加工厂、偷渡的负面新闻,很有名气,栗勇军相信了她,试图通过媒体曝光的方式引起上层注意……”尹白鸽道着原委,到这个时候,轻轻卡住了,两个有那么点正义感的人,最终落到了这种下场,怎么可能不让人唏嘘不已。 “栗勇军怎么斗过这些人,他的一举一动肯定被盯上了。”孙启同接了句。 “对,按现在的情况看,有马沛龙这个千里眼,恐怕栗勇军躲不过他的眼睛,去年5月29日,栗勇军一回城,就被他们绑架走了……我想应该是逼问他掌握的东西,唯一的意外是,陈妍在暗处偷拍到了董魁强一伙的体貌,直接曝光了……这就是去年曝在网上的一则视频。”尹白鸽提醒道着,打开了存储的东西,那是案发的直接现场。 孙启同回身看着,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似乎想到了,他挨那耳光的场景。 “事发后,地方警方介入,着重处理栗勇军被绑架一事,在警方的威慑下,董魁强一伙除高虎被抓外,余众投案自首,可惜处理的结果是……民间借贷纠纷,他们双手都承认,是抓错人了。”尹白鸽道,她措到了栗勇军拍着伤痕照片,放着栗勇军断续回忆当天事发的情况。 那是一种战栗的声音,在说着被吊打,被砸碎了两根指骨,被剥光了凌辱,逼他交出了存储的东西,逼他交出了,来联系的记者在什么地方……他说话的声音颤抖着,事隔一年,仍然听得出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啪,孙启同一把抢走了尹白鸽的录音笔,关掉,愤然道着:“那女记者……失踪了?” “对,到现在仍然杳无音讯……这是我找到她家里拍的,她女儿六岁了,已经辍学了,这是陈妍的妈妈,带着外孙女拣破烂……我其实并不想掺合到这种可能没有结果的案子里,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良心漠视这些……不独是我,可能最初发现她们的大兵,和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于是他用这个说服了张如鹏、说服了我、说服了孟子寒、说服了高队他们……我们不能无视他的存在,否则这将会酿成一场越来越大的灾难,利令智昏的地方,那可是毒瘤生长的温床,公然绑架,收买警员,走私贩私,难道还不够份量?”尹白鸽说着,声音也开始颤抖了,目睹的罪行太多了,多到她已经无法承受此案之重。 “但是讫今为止,还没有找到走私中重稀土的证据啊,没有证据,这就只能是一起乌龙案,和所有工业导致污染一样,除了让公知喷骂一顿,什么效果都不会有。”孙启同道,这种污染的事,特么的帝都都解决不了,何况偏远之地,那些已经是既得利益的人,早逍遥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可能已经找到了。”尹白鸽道。 “在哪儿?”孙启同吃惊地问,一下子对尹白鸽另眼相看了,找到和找不到,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正在去抓捕的路上,他们今晚有走私出货,从津港走,高队准备在半路截车。”尹白鸽道。 “好……干得好。”孙启同一下子坐下来,踌躇满志地重重一拍桌子道着:“好,能不能引起重视,就看你们能拿出多大份量的证据……不要反感,我们的上层已经安逸很久了,没有人在意那些角落里正发生着多么危急的地事,我知道,你们是想把我拖着,拖下水,然后就师出有名了,是吗?” 尹白鸽脚下轻轻一蹬孟子寒,孟子寒啪声立正敬礼道着:“能在孙副厅麾下效力,我三生有幸,我真的很怀念大案在我们手里的终结的那种感觉。” “马屁拍得不错,白鸽你越来越会揣摩上级的意思了。”孙启同哭笑不得道,看了尹白鸽一眼,收敛行色,郑重地说了一句:“干吧,要么不动如山,要么动如雷霆,不要留任何情面,我来汇报,只要你消息确认,我们今晚跨过缉私,玩一把大的。” 嘭,一拍桌子,孙启同的血性涌起来了。 尹白鸽、孟子寒两人相视惊喜一眼,齐齐敬礼:是! 这一声命令,把睡梦中、把出勤中、甚至把很多尚在任务中的警力紧急调援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多驾车来、跑步来的,就在单位值班室睡觉揉着眼睛来的,在数个警务点集结,像往常的任务一样,等着登车、出击,去摧枯拉朽地扫荡那些形形色色的犯罪团伙…… 第093章狼奔鼠窜 电子地图上选点:大店乡。 笔挥,通往港口的路径,像几条蜿蜒的红线在模拟的山峦、河流中穿梭,警务布置最大的难点出来了,设卡拦截的节点,选在什么地方? “到津门269公里,到岚海209公里,国道、高速路、还有蜿蜒的乡路,可选的路径很多啊。”孟子寒看着,有点头疼,他很羡慕尹白鸽这种指挥若定的风格。 也未必就是这样,只是表面淡定而已,临战前夕尹白鸽反而心虚了,门外孙启同正在汇报着,这其中万一要有闪失,那可就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了,她犹豫地道着:“如果消息确切倒是好说,那样可以以交警查车为佯动,在岚海和津门的交叉点设障,但问题是……” “啊?消息不确定?”孟子寒吓了一跳。 “也不是不确定,但是,有那么一点不确定,他们是刚刚抓到了一个知道点内幕的人。”尹白鸽小声道。 孟子寒瞪着尹白鸽,加重了语气问:“刚刚?” “你别紧张,可能性很大。”尹白鸽道。 “可能性?”孟子寒气着了,和他一起密谋时,尹白鸽信誓旦旦已经拿到了重要线报啊。 尹白鸽笑了,她笑道着:“战机可能稍纵即逝,有时候得靠运气,处在指挥位置的人其实都是装个样子,我们不可能知道,那些瞬息万变的情况。” “好吧,那就赌把运气吧。”孟子寒认命了。 “相信我,今天我们的运气应该很好。”尹白鸽道,她看了孟子寒一眼,幽幽地解释了一句:“因为,没有人在这个上面赌过,那些走私的根本无视警察的存在,他们安逸的久了,会很迟钝的。” 这话,不知道那儿听着刺耳,让孟子寒无语了…… …… …… 120……140……160…… 车子发狂地在飚,这一带大兵有印象,车上高铭和张如鹏商议着,连接高速入口的岔道,应该是最佳的拦截地点,那里是乡道、国道、高速路的交汇处,通往津门、岚海,都只剩下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车驶下高速,又行进十余公里,在熟悉的岔路上嘎然而停,时间指向了零点四十四分,大兵计算着时间,回头问着毛胜利:“你确定,他们是零点出发?” “这个……”毛胜利不敢打包票了。 “今天反正得抓几个,你可想好了,抓不着,我得把你送进去。”张如鹏气愤道。 这一句奏效,毛胜利立时道着:“确定,确定,非常确定。” “理由呢?你不说你有段时间没干过了?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高铭问。 问到这种事就卡壳,毛胜利嘿嘿一笑道:“我就吹个牛逼,走私那事我怎么可能干?” 高铭一瞪眼,要掏铐子,毛胜利又急了,摁着高铭的手谄媚道:“您看您,别急啊,我真知道……他们一般是晚饭后,开始上山,那山上根本没路,走走就得几个小时,大部分开拔都到零点以后了,因为不能太早了,港口装卸危险化学品,都在凌晨,早了迟了都不行啊,他们倒是晚上十点前就能到,可那不得在港口等几个小时?万一有个差池,那不就不好说了。” 合理的解释,大兵回头笑着问:“哟,挺门清的啊?” “我听说的,听说,我真没干啊,我就出去吹吹牛,你们不会把我也算上吧?”毛胜利紧张地问。 “不说好了吗,抓着大鱼我就放小鱼,抓不着大鱼我只能炖小鱼了……就在这设伏,高队,联系家里,支援跟上,咱们两辆车未必拦得住。”大兵道着,开着车慢慢往前走,找了一处平缓的坡地,把车开下了路下,熄了灯,另一辆也跟着下去了。 浓重的夜色隐去了他们的身形,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很久,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走私者,会不会来…… …… …… 津门市港口,隆隆的活动路障推开了,成列的集装箱车缓缓开动,塔吊已经就绪,在数十吨的集装箱、上百吨塔吊和上万吨的巨轮之间,声如雷,人如蚁,又一天忙碌的工作开始了。 装卸点不远处,一辆三菱越野,王特从车里下来,另一辆车旁两位似乎已经久等了,笑吟吟地迎上来,双方寒喧着,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带着大都市的气息,不过看样子他对王特这个乡下人恭敬的很,几乎是一句一鞠躬。 哎呀,我艹,是外国人,站在两人中间的是个翻译。 那货叽里叽里呱拉说了一堆,翻译点点头回问着:“王老板,这位先生问,定金已经付了,而且有人做保,不会欠您的货款,但现在只剩不到三个小时就要开船了,为什么还没有见到您的货?” “想要好东西就得有耐心,货已经在路上了。”王特笑着道。 翻译附耳对那位讲了几句,那位点点头,朝王特竖了个大拇指,翻译旋即道着:“王老板,相信您的信誉,您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只是,这位先生很奇怪,为什么您的供货越来越少……如果您不能提供稳定长久的货源的话,那以后的合作恐怕会出现点小问题。” “小鬼子,小棒子都伸手要,我总得挑个肯出血的吧,量不会太大了,越是奇货可居,要担的风险可就越大。”王特悠悠道,那种乡下人特有的狡黠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可不得不承认还是相当有用的。 这句话让翻译尴尬了下,然后委婉地告诉这位国际烂人:“警察查得很严,风险会很大。” 那位国际烂人愣了一下,然后摇手道着:“不可能,警察从来就没有查过。” 翻译把这话递过去,王特皱皱眉道着:“不是警察不查,而是我们把消息截下了,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算了算了,别跟他讲这么多,让他等着,两点半准时接货,我给他们送上船。” 翻译过来,那位国际烂人撇了撇嘴,看看时间,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语言不通,聊兴全无,偏偏此时电话来了,王特告了个缺,躲到了一旁接电话,这是一个熟悉的号码,一个似乎不愿意接听,又觉得有必要再接听一下的电话,想了很久才放到耳边,低沉的声音道着:“喂!” “王老板,生意做大了啊,听说你今天有个大单?”对方问。 “马马虎虎吧,财路有时候得自己想辙,怎么了?老七,眼红了?”王特问着。 “我还真不眼红,您就不怕财路变成死路?”对方道,语音里透着威胁。 “要死轮不到我带头,顶多垫背,我说老七,不是我不仗义,你的能力实在有限啊,魁五你捞不出来了,一个栗勇军也看不住,我要再靠着你这棵大树,是不是我有一天也得蹲里面去呆着?”王特问,似乎对电话的另一头,很是不满。 “有些事得从长计议,而是不能像你这么操之太急,这是战略物资,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事,你想自立门户我不反对,可好歹跟我言语一声啊。”对方语重心长地道。 语气里的示弱让王特听出来了,市场再怎么千变万化,有货的才是大爷,王特语气渐强地道着:“真不是我不通知你,你给的价钱实在太低了。” “不过安全性却很高,这是个大锅饭,都尝尝没坏处,你现在想一个人吞,不怕噎着啊?”对方道。 王特笑了,直道着:“这行,不就是撑死胆大的吗?老七,要合作还是可以的,不过价钱得我来定。” “呵呵,你是觉得你的地下武装不错了,我拿你也没治了是吧?”对方不屑道。 “虽然这个话不怎么好听,不过好像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有炸矿的我们撵回去了,有警察来我们堵回去了,有同行来,我们已经让他们不敢再来了,老七,不是我笑话你,出了点事你干了些什么?魁五蹲了一年多都把事了不了,摆不平,我就觉乎着,你拿那份钱,心里有愧啊。”王特讽刺着。 “好吧,看来你执迷不悟了,作为老朋友我最后劝你一句,停手吧,现在不是出货的时候……出了事别说我害你啊,当然,也别怪我到时候落井下石啊。”对方道。 “你试试,我保证拉上你。”王特道,他说完才发现,对方的电话已经扣了。 这个突来的事让他有点心烦了,想想百密无一疏的布置,想想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想想即将进账的资金,那越来越膨胀的自信,让他无视这个警告,他喃喃地说着,这个老不死的,还想贪便宜。边想边拔着电话,直通路上,然后听到了本家的侄子汇报:“叔,没事,我们已经走快一半路了,准时到。” “妈的,这钱可没你的份!” 王特挂了电话,忿然道着,很快把老七的话扔到脑后了…… …… …… “十一组赶赴预定地点,重复一遍……十一组赶赴预定地点。” “九组到达预定地点,重复一遍……” “三组汇报,我们到达预定地点,请明示嫌疑车辆特征。” “四组到达,嫌疑车辆特征请明示……” “二组到达……” 步话里陆续传来了声音,通讯刚刚搭建,孙启同知会了上层,调得是沿线交警、刑警,而且是以追逃名义调集的警员,很多根本就是巡逻组,其实没有多大战斗力的,重点的战斗力放在机动上,现在正星夜兼程奔赴最前沿。 “前方有什么消息?”孙启同按捺不住了,出声问。 “无线电还在静默中,应该还没有消息。”尹白鸽道。 此时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状态,全部的输赢押在那四位身上了,找到,则大案将倾;找不到,那就打草惊蛇了,机会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从孙启同焦虑的状态里就可以看得出,这种身份要么不动,要动肯定就要效果,如果没有效果,那可能比被人打脸还难堪,尹白鸽此时有点同情孙副厅了,她轻声问着:“要不,我呼叫他们?” “不用……干这活我们不会比他们更熟悉。好像有点奇怪啊,这些大店乡的人,严格地讲,农民,居然能把稀土走私到境外……咝,出大价钱的买家,不好找啊。”孙启同问道。 此时孟子寒派上用场了,他道着:“据他们最新的情况汇报,交易的方式是买家出定金,地下钱庄做保,货到后付余款。” “哦,钱庄这信誉可是越来越好了。”孙启同幽幽来了句。 “这个就有待于深挖细查了,以往我们是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捋清关系,这一次是快刀斩麻,可能后结涉及的问题会很麻烦。”尹白鸽道,有点打预防针的意思了,这个盘子有多大实在搞不清,只能拣重要的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怕戳住谁,就怕谁也戳不住啊。”孙启同道,重重地一拍拳头,浑身力气无处发泄了。 此时,滴答的机械表,已经指向了凌晨一时零一刻…… …… …… 大兵猫着腰,从地下爬过去,在一丛枯萎的蒿草后揪起了点瞌睡的毛胜利,一捏鼻子,捏醒,恶狠狠地问着:“小子,你特么玩我是吧?几点了,都一点多了。” “是啊,该来了啊?”毛胜利撅着屁股瞅瞅,视线里仍然是漆黑一片。 “什么叫该来了,要来不了,你特么可该走了。”大兵唬着,毛胜利拔拉过他的手道着:“大哥,这个你得相信我,又不是我犯事,我说瞎话逗你们玩有什么意思,我巴不得你们把他们全收拾了呢。” “等着,不来再跟你算账。”大兵威胁了句,现在他有点心虚了,好容易撬起来这么一个围捕,这要是真错了,那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喂喂……大兵。”于磊拽着要走的大兵,附耳问着:“不会有我什么事吧?我可跟你说,咱们又是战友,又是兄弟,你不会拿我开刀吧?” “那你干了吗?”大兵问。 “不能,我怎么可能干这坏事?”于磊严肃地道,这份严肃让毛胜利噗哧声笑了,气得于磊蹬了他一脚,又拽着大兵道:“不说了大兵,我就一个要求,要来了,你给我们一个举报人保护啊,这事真要传出去,我们得先跑路……你比我了解那些人。” “放心,今天的事不会有人知道,毛胜利,我信你一回,全押你身上了,逮着逮不着,我不为难你,只要你没干丧良心的事,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大兵道。 “那我也说到做到……看远处。”毛胜利兴奋了,就像他也是警察一样,大兵一瞧,心悬起来了。 远处,像两点荧火虫的灯光越来越近,接着是两对、三对……一共五对,渐近时听到了发动机的呼啸声,毛胜利提醒着:“第一辆是探路的,别拦,后面的才有货。” 大兵看看,果真第一辆和后几辆拉着一公里多的距离,他在步话里和张如鹏通着气,第一辆瞬间驶近,哗声呼啸而过,带起了沙尘裹了几人一脸,那辆车根本没有发现,走过的路面湿漉漉的,跟看着第二辆将至,毛胜利比大兵还急,念叨着快点,快点,快点火…… 蹭声,火机在大兵裤子上一划,火焰起来了,他一扬手,那火焰划着一道炫丽的线,啪声仍路中央了,轰地一声,十数米长的火路映得一片如同白昼,在火焰照耀的路一侧,几个小油桶盖开着,还在汩汩冒着已经成火油,有一个燃烧的太剧烈了,轰一声炸起来了。 随着炸声,埋伏在路下的一辆车灯大开,轰然开上路面,恰恰挡在火焰前方,堪堪挡住了刹住车的几辆,而车队的后面,也出现了一辆车,斜斜地堵着路面,把四辆车齐齐钉在原地。 第一辆车里两人,打着方向,试图从路下窜走,砰……一声枪响,一个黑影闪过,他顿时觉得方向失控,往一打偏偏,他妈的,不用说。轮被敲了。 砰、砰……路下埋伏的高铭和大兵几乎同时开枪,第二辆刚下路面,一下子陷下去了。 通……一声霰弹枪响,像平地起雷,震得毛胜利和于磊头上的草丛涑涑做响,两人吓得整个人贴地上,枪响时大兵翻身一个侧滚,举枪还击,砰砰两枪直射驾驶室。 可惜了,距离稍远,那车已经侧下了路面,疯狂地撞向高铭,高铭连滚带爬就跑,那车却也不追,直绕着滩涂地,轻轻驶远了,这时候,张如鹏驾着前车、范承和开着后车,两辆轰轰齐上,张如鹏直接辗过火焰,大马力加速,咣声直撞最后一辆试图逃走的。 一声巨响,那车前轮猝然重击,斜斜地滚到了坡地下。 “我艹,那是我的车。”于磊心疼地道。 “他妈的,人还不知道咋办呢,你心疼车?”毛胜利头也不抬地趴着,眼前的景像实在吓得他小心肝使劲地抽。 “跑了一辆,跑了一辆……注意注意,持有武器,非抓捕单位不要拦截……车号924,军绿色霸道车……重复一遍,嫌疑人持有枪支,非抓捕单位不要拦截……” 车里范承和对着步话汇报着,视线所及,高铭和大兵持枪逼着两车的驾驶室,张如鹏已经跳下车了,早拉开车门,把车里两位发抖的给拎出来了,那两辆轮打瘪的还试图反抗,砰砰两枪示警后,乖乖下来了。 范承和急步奔下车,先检查里车里再无人迹,掀开了一辆越野的后厢,两个摞起大箱子赫然在目,而且他加着锁,找了块石头砸开,一摸,块粒状的,像砂石一要的东西,这个货汇报着:“发现不明货品,发不明货品。” “什么东西?”步话里孙启同在吼。 “报告领导,我不认识啊。”范承和紧张道,此时急中生智,伸手抓了一把,直奔到于磊和毛胜利的藏身处,敲着毛胜利问着:“快认认,是不是稀土?” 手心里的东西在电筒光下,闪着异样的光泽,毛胜利捻捻道着:“你们发财了,最值钱的那种,到港价一吨得四十多万美金。大店乡的特产,别人手里顶多论公斤卖。” 范承和不怀疑了,对着步话道着:“确认确认,是稀土,最值钱的那种,一吨四十万美金。” “我日,这多少钱呐?”于磊眼睛直了。 “咱们这回可把老特坑死了,特么的以后得小心自己脑袋了啊。”毛胜利也紧张地道。 顺着两人的视线,被连铐着的几位沿着车蹲着,后厢洞开,每辆车里都有两三大件,这金属箱子焊的和车同宽,估计是土办法改装的走私专车。 范承和此时却是看着毛胜利无比亲切了,摸摸了毛胜利地脑袋道着:“同志,你立功了啊,你放心,人民不会忘记你的。” “有奖金不?”毛胜利好奇问。 “必须有啊,最少也得五百块。”范承和笑着起身了,又多奖了个:“再加一面锦旗。” 背后两人齐齐一声:卧槽! 一个埋伏地点的偌大斩获牵动了几地的联动,那辆逃窜的车发现乡道被堵,国道上又遍布着警车,此时已经不容分辨是交警还是什么警了,但凡遇到,掉头就跑,胡乱地撞进了高速路,这个正是家里指挥希望看到了,进高速一个方向,等于一头扎进口袋里了。 滞留在四队的孙启同兴奋异常,带着一队车人,急急奔赴伏击点。 联动的警力大批地开拔到港口,准备顺着被抓嫌疑人的信息关联,来这里堵上家和买家。 甚至连在岚海的吴吉星也惊动,他没有想到这种隐密的事,这么快就被刨到了,这位退休老警连夜租了车,也奔着出事点而来了。 逃窜的、隐藏的、追捕的,甚至得到消息在组织救援的村民,一时间都动起来了…… 第094章群氓之乱 铛……铛……铛…… 一面破锣被狂敲着,惊醒了睡梦中的大店乡,这是信号,炸矿的、查污染的、开警车的进村都是这个信号。随着锣声疯响,一个接一个的窗户亮了,那些已经以偷为生、以盗为业的从家里奔出来了,已经有无数个事例证明,团结才有力量。团结才有钱赚。 “村里的货被人截啦,都上车。” “亮子他们被抓啦,就在岔路上。” “村里的货被人截啦……” 吼声绕了一乡,车开起来了,人动起来了,越野车、大卡车塞得满满当当,很快组成了一个车队,直奔出事点。 …… 通知村里的地下指挥,此时正坐在逃窜的车上,他握着霰弹枪的手在抖,司机把车已经开到了一百五十麦,狂飚在通往津门的路上,而五辆车现在只剩一辆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交待。 “亮子,咱们会不会……”司机使劲咽着口子,紧张地问:“被抓啊?” “怕个屁,妈的。”亮子一摸身上的弹壳,恶狠狠地道着:“有人把咱们卖了……坏了,我叔还不知道呢,这可咋说啊?” 是啊,货丢了,人折了,这得多大损失啊,他掏着手机,拔着王特的号码,接通时,那边尚是温和的口吻问:“这么快啊,你们按原路到港口。” “不是不是,叔,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我们……我们被截了,在岔路上,大桥口那段。” “啊?什么人?” “不知道啊……好像是警察。” “放你娘的屁,你吃屎长大的?好像?几个人?” “有三四个。” “你们多少人?三四个就把你们截了?” “不是啊叔,你听我说,那几个真特么黑,路上放火,我们一停车,他们露面就开枪,直接打轮胎,我也摸不清来路啊。” 亮子纳闷道,想想刚刚发生过的,怎么就觉得不像警察呢? 王特沉吟了片刻,出声问:“你怎么说好像?” “本来觉得不是,可过路口不远,好多警察,隔一段就有,隔一段还有,我这不才上高速了。”亮子道。 “亮子,车和货都不要了,赶紧走。”王特在电话里道。 “啊?”亮子愣了。 “啊个屁,不是好像,那真是警察。你还往津门跑,不找死吗?”王特吼着。 砰……砰……两声示警的枪声,惊得司机腿一软,油门松了,在倒视镜里,一簇红蓝警灯闪烁着,朝他们追来了,飞驰在最前面的扩音喇叭吼着: “……马上停车,马上停车,接受检查……” “咋办,咋办,亮子。”司机哆嗦着问。 “妈的,你说咋办,还不快点跑。”亮子催道,摁下车窗,把枪口伸出去了。 “哥,你整杆打兔子的枪,跟警察怎么玩?”司机郁闷道。 喀嚓,枪回头了,顶着司机脑门,气急败坏的亮子怒嘶着:“让你快开。” “好好,哥,听你的,听你的……完了,这你让我飞过去啊。” 眼前出现了三辆并行的闷罐车,不紧不慢地开着,像故意压着后车的速度,不管司机作势超车还是狂摁嗽叭,前车都是不理不瞅,不但不让路,而且把速度越压越慢,后面的警车也开始压速了,不紧不慢地走着,同样是三辆并行,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砰……砰……又是两枪示警,这一次司机真是急了,往路沿一靠喊着:“亮子,你快走吧,咱们跑一个算一个。” 持枪的嗒声开门,从车上直接跃出护栏外,一眨眼就隐没到黑暗中了,司机也学乖了,跳下车奔着翻过路另一头,没命地朝路外奔,车灯旋即耀着去向,车上跳下全副武装的特警,朝着两人逃窜的地方直追上去了。 片刻后,这一车的搜检发现两箱不明货物,回传到了指挥上…… …… “截住这一辆了。” 尹白鸽递着平板,接收刚刚连接,她存着前方的影像回传。 这是临时调集到高速路拦截的防暴特警,抓这么个毛贼倒有点大材小用了,车上孙启同看了几眼,随口问着:“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有多远?” “27公里。”尹白鸽道。 “险险拦住啊,现在的交通和通信太方便了,一个不留神,可就溜得无影无踪了。”孙启同感慨道,话里多有庆幸的味道,他举着东西问:“你们里面有人认识这玩意么?” “还真没有,就请了一位退休的缉私警,吴吉星,留在岚海,正发出事地赶,其余的,都是头回见。”尹白鸽笑道,然后她解释了,错不了,都快发展成武装走私了,我就不信除了稀土还能别的。 “呵呵……一群非专业人士要把这事给办喽,那可就好玩了。”孙启同笑道,舒畅之极了,四辆截获的东西,足够给此事定论了。 “还是有点仓促啊,上线估计应该知道消息了,不好抓了。而大店乡往下查,肯定有难度。”尹白鸽道。 孙启同不屑说着:“到这份上了,还能让他们嚣张下去?这块遮羞布迟早得剥下来啊……加快速度,我们做得越快,这事的把握就会越大。” 尹白鸽想到了更深的一层,不过她不敢再问,这辆指挥车加速,驶向出事地…… …… 桥上一带,路上凫凫的轻烟尚未散去,第一队支援就到了,让张如鹏纳闷的是,居然是交警。 第二队,还是交警。 不过思忖之后,又有点佩服上面的手段了,你涉及什么案,我就不调对口的警力,恰恰是这种和案子八杆子打不着的交警,反而指挥统一,到场就拖车、拍照,先把三辆车涉案的五位嫌疑人带走,两队人在高铭的指挥下处理的井井有条。 “嗨嗨……大兵。”张如鹏奔着往一处高地,拽着大兵问着:“这得赶紧走啊,那帮刁民,肯定组织起来了,万一出个岔子?” “他们到这里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现在过去一半时间了。”大兵回头看看,车刚拖上来,其中有辆最重的,里面结结实实拉了四大箱,一箱有200多公斤,车自重差不多增加一吨多,刚刚被拖上来,看到此处发愁地道:“是得赶紧走啊。” 可是没命令暂时不能走,这是案发地。两人一起下来,此事还没定,那俩冒出来了,于磊、毛胜利,两人追着大兵,于磊问着:“大兵,我们……我们咋办……” 说话有点哆嗦,可能有点被吓着了,大兵还没开口,毛胜利也附合了:“南哥,你要非让我们现现眼,那我得赶紧家里准备后事了啊。” “哟,这么胆小?”张如鹏不屑问。 “您老有身官衣不怕啊,我们成不?南哥,您行行好,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得了,我们就贩过,也就是整个一二十公斤的,赚个小钱,顶多够着个治安处罚……这这这……这几车玩意……”毛胜利愁苦地道。 大兵看张如鹏,指指高铭的方向,让他去和高铭打个招呼,肯定不能留举报人的,他把毛胜利揽过一边,连于磊都不让听,近距离看着这个货,严肃地问着:“我问你个事,这路子好像不对啊,怎么是通过省城出港?不去岚海?” “早不去了,以前魁五在时还能撑着,小打小闹从渔船上走点,自打他进去,谁还买他的账啊,王特早自己想辙了。”毛胜利道。 “哦,那意思是,你特么借刀杀人?”大兵愣了,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我还真不敢借,不杀人得杀自己,你说我怎么办?”毛胜利梗着脖子道。 这倒是,大兵接受这个解释了,而毛胜利这个层次,恐怕还到不了组织的层面,他换着话题问着:“最后一个问题?高宏兵和那个女记者,究竟怎么回事?” “这是两个问题。”毛胜利道。 “那你就都回答一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这事你敢跟我狡赖,我明儿就去大店乡,把你举报的事捅出去。”大兵低声恶狠狠地威胁着。 没有比这个威胁更有效的了,毛胜利一哆嗦,看着大兵道:“怪不得你把宗绪飞也整了,真黑。” “那就痛痛快快告诉我,别让我黑你。”大兵道。 “你就黑我,我也没治。高宏兵,据说是被灭口了,私吞了一批货想溜,具体我不清楚,不过等你抓到高虎就应该知道了。”毛胜利道。 “高虎,你同伙?”大兵愣了下。 “同个屁,我就一开车的……其实抓栗勇军时候,高宏兵早有几个月没见着了,私底下都说他被灭了,但具体就不知道了,实话实说,干这事我还真不够格。”毛胜利谦虚地道。 应该不够,大兵看这个货油头滑溜的,顶多是个坑货,他又问着:“女记者呢?” “应该还在,没死。”毛胜利道。 “什么?说清楚点。”大兵吃了一惊。 “就那么点事,还不至于杀人灭口,她知道的,还没有栗勇军多。”毛胜利道。 “那怎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兵怒道。 “您消消气……让活不见人,比死不见尸容易多了,又是个女的,在这种鬼地方……”毛胜利提醒了大兵好几回,大兵懵然反应不过来,谁可能想到人心能恶到什么程度,毛胜利干脆直说了:“敲折腿,扔那个山沟里给个老光棍当老婆,还换俩钱呢……别说活的,死的都有人要,鬼婚听说过么?一副女骨都卖好俩钱呢……” 毛胜利没有注意到,大兵快出离愤怒了,他话音方停,被大兵一把揪着领子,就听大兵恶狠狠地问着:“他妈的,你们这群畜牲,知道把人家家里害得有多惨吗?” “哥,哥,这不是我干的啊。” “那是谁?快说……” “王大强……王特侄子,肯定是他,我们出事时外面就是他在跑,以前大店一带穷,他是专门往乡里贩妇女卖给人当老婆的。” “艹你妈的……” 大兵怒得气无可泄,一把把毛胜利给推过了,毛胜利一骨碌起来,屁颠屁颠跟在大兵后面问着:“哥,哥,我可都告诉你了……这要传出去,我可也没活路了……你不能看着我也……” 不说了,这事定论了,张如鹏把于磊那辆越野开过来了,右前脸被撞得已经不像样了,他跳下车,有点抱歉地对于磊道着:“方向有点偏了,慢点开……要不就坐警车回去。” “算了,还是坐这车吧。”毛胜利迫不及待往车里钻了。 于磊看看车心疼地道着:“我这新车啊,开公司的,这让我怎么交待啊。” “要不,我让省厅给你出个证明?就说执行公务出的意外?”大兵问。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了,于磊气得直竖中指骂着:“王八蛋,当我不认识你啊……以后咱各走各的。” 怒气冲冲上车走了,那车方向果真有点偏了,走不快,只能低速慢开,这事办得,让张如鹏都不好意思了,他看看大兵,征询问着:“咱们是有点过了啊,好歹也是你战友呢,要不回头申请点经费赔给他吧。” “没那么简单,我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啊……噢对了,毛胜利刚才说,高宏兵可能灭口了,高虎知情;陈妍可能是被贩卖了,王特的侄子王大强可能知情。”大兵道。 “啊?”张如鹏惊咦了声,急问着:“可能性有多大,不会都是道听途说吧?” “看今天晚上的事,应该无限可能了……这应该是有人想把大店乡这群货往死里弄,可王特盘踞这么多年,知道的黑事不在少数啊?难道他们不怕被牵连到……坏了,坏了……”大兵眼睛发直,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 “怎么了,你神神叨叨的?”张如鹏没听明白了,直道着:“有陈妍的消息,这是好事嘛。” “她不是关键,大店乡私货的归属才是关键,不会有人要干掉王特吧?”大兵心里泛起一丝不详之兆,这一切发生的迅雷不及掩耳,急于找到走私货物,于是出现了一个涉案的毛胜利,试图收买又被他反制,所有的消息都从他这儿出来了,怎么越想越觉得不合理? “你是说,毛胜利?”张如鹏不信了。 “如果他有问题,那他们已经达到目的了。”大兵道。 “那你还放走他?”张如鹏问。 “不放走难道抓起来啊,这事他比谁的功劳都大……快,让高铭联系一下尹白鸽,找找王特在什么地方。”大兵拽着张如鹏,刚喊了声高铭,意外又生,路这头支援的警力又来一拔,路远处,数辆车轰轰开着,两头齐头并进,朝这个截获点汇合来了。 “艹……早料到他们来这招……上路障。” 高铭吼着,气急败坏了,这儿的治安环境坏到这种程度,也该来这么一回了…… 警车没有退,开始往前开拔了,推进了两公里,横亘在路上,沿着路面,六七辆警车全部设成了路障,准备挡下这些冲来的车队,站在最前排的高铭拉着警车里的喊话器吼着: “车上的人听着,岚海市公安交警正在执行公务,我命令你们,马上停车……马上停车……” 轰隆隆一列车队呼啸而来,前面是越野,后面是大卡,当前的一辆速度仅仅是稍慢了点,朝着设障点,轰声就冲上来了,咣一声撞在了警车上,喊话的几位警察迅速后辙,车队被逼停了,不过可挡不住人,车上扑通扑通往下跳人,操家伙的,拣石头块的、点火把的,瞬间啸聚起来,气势汹汹地涌上来了。 砰……又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声嘶力竭的高铭在吼着什么。 可惜示警枪声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了,乱飞的石头蛋蛋,乱扔的铁块板砖,一瞬间把数辆警车砸得千疮百孔…… 第095章乱中巧算 嘭……嘭……几块石头砸向高铭,警车顶上、警车玻璃上,凹了的、碎了的,还有躲避不及挨身上的,高铭吓得跳下车,躲到了车后,也就有把枪震慑了一下下,他附身对着几位支援的交警说着:“咱们十几个人,对方四十多人,撑十五分钟,后援马上就到。” “同志,你省城来的吧?”一位交警问。 “怎么了?”高铭问。 “大店乡的车根本没人敢查,你太小看他们了。”那位交警头钻得老低了。 高铭怒了,还没抬头,嘭声一块石头飞来,吓得他又低下头了,怒道着:“这就是你们养虎为患的后果,今天我就站这儿,我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着,不就几十人吗?” “同志,您不了解,这是先头部队,后面还有大部队。别说我们交警,就缉私队的都被他们撵跑过,他们敢拎着炸药来。”另一位交警,战战兢兢道。 “我艹,还反了天了,他们……”高铭拉着枪机,一抬头吼了句:“带头的听着,你们再往前,是逼我们开枪!” 面前密密匝匝的人,不少人脸上抹着灰土,一看就是专业的械斗队伍,前面是火把、钢筋棍,气势汹汹,可前一层并不动,而是被人挡着的后面,吧唧吧唧往过扔石头蛋、板砖块,还有拿着钢珠弹弓的,嘭嘭一敲过来,比石头的破坏力还大。 举枪的高铭仅仅是让人一滞,人群里嗖一声弹弓珠飞出一颗来,高铭哎哟声捂着前额,血殷出来了。 “砸!开枪试试,老子放炸药崩死你。” 有人吼着,避里叭拉石头又飞起来了,高铭气急败坏,几位交警死拽着他,指指远处道着:“看,又有来的了,挡不住啊同志,这帮法盲,连市府都敢堵。” 远处,隆隆来了两辆卡车,不用说,那肯定是载着一车村民,冲在最前的高铭几个节节后退,范承和握着枪的手都有点发抖,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开枪要能震慑住也就罢了,震慑不住,总不能真枪杀人吧?更何况,就枪杀一个两个,真把这帮法外悍民震住? “高队,咱们顶不住啊,有一二百人了。”范承和回头看了眼,惊恐道。 “顶不住也得顶,能拖多久算多久,快到了,支援快到了。”高铭捂着额头,头有点眩晕。 一退,气势就馁了,再退,对方的气势就盛了,新人加入后,这个方阵更大了,这特么像训练过的,一出手就是满天飞蝗,你躲都没地方躲,嘭嘭叭叭一砸,阵形丝毫不乱,而且对方还很有度,不把警察逼急,他们反而喊话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怕死要命,赶紧滚远!” 嗯?没反应,就又是一声:砸! 再砸,再喊,高铭和范承和节节后退,被整得欲哭无泪了,就再多的警力,也不能把这上百人怎么样啊? “我艹……这俩货干什么?”范承和不经意回头,发现大兵和张如鹏正往下搬货。 “嗨,停手。”高铭吓了一跳,这辛辛苦苦的到了赃物可是证据,对方就是冲这个来的,要是被抢走,那他自己得被法办喽。 两人奔回来,已经退到极致了,此时大兵和张如鹏已经把几箱垒到了一块,六箱,放的地方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再看时,这俩坑货早把输油管接进去了,车里的油已经抽得差不多了。 “这是干什么?”范承和愣了。 “放把火,特么的,烧人不敢,我还不敢烧东西。”张如鹏恨恨道。 这……高铭一回头,意外地一竖大拇指:“好办法,快烧,加温。” “好嘞……都让开,往后撤。”大兵点拿着根蘸油的柴棍子,一点火,一扔,轰声火焰冲天而起,瞬间把金属箱子淹没了,大兵往后退着,喊着众人:“别跑远,他们带不走……注意安全……老张,老张,绕过来。” 大兵拿了个东西挡着脑袋,张如鹏凑到他身边,发现却是把车上的头枕拆了,老张捂着脑袋道着:“嘿,你可玩得好啊,妈的我挨了好几下。” “随机应变你就差了吧,咱们绕过去,抄他们后路……能抢车抢车,预备……”大兵看看,那些人整齐的方阵已经上来了,要不是横七竖八的车拦着的话,早解决战斗了,眼看着东西恐怕是守不住了,大兵恨恨一抹鼻子道着:“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走!” 在几位躲开的警察眼中,这俩藏身在树后,像两只野猫,四脚着地,蹿得比跑还快,不过却绕着远路,是往这群人的后边去了。 “亏是有这俩坑货在。”高铭心有余悸地道,他知道两人去干什么了。 范承和也明白了,喃喃地道了句:“教官也被带坏了……这是扎车胎去?那大车轮可不好扎啊。” “你太小看他们了,处置突发事件,他们是权威。”高铭道,捂着脑袋,心倒是放平了,是自己太紧张了,只要带不走这些货,他们就毫无办法。 很快见分晓了,后院起火,是真起火了,一辆大卡从车身底部起火了,在夜色里看得格外明显,而这一头,那怕有上百乡民,对着被火烧得六大箱货依然无计可施,就特么灭了火,这也上不了手啊,何况这油燃的,徒手根本就灭不了。 后面一起火,这些人真怒了,一群人奔着往后追人去了,前面的急的乱用手和衣服包着土灭火。 这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高铭看看时间,快到了,步话已经响起来了定位的通知,宝贵的十五分钟已经争取到了,他已经听到了隐约的警报声音,而这些来抢货的,还在忙着扑火,试图带走这些东西…… …… …… 此时,孙启同一行驱车刚刚路过第四辆车被拦截的路段,透过车窗,看到了刚刚被追回来的嫌疑人,来不及绕路了,特警直接拆了一辆宽的隔离段,被抽调的数车来向改去向,片刻不停地驰援出事点。 也在此时,孙启同发布了港口排查的命令。 于是在津门码头,出现了多年未见的奇景,数队警力自两个方向进入装卸码头,随行的人众里,每组都有带着大功率检测仪扫描的,而且和以往不同的是,专查走货,不查来货。 收获,很快就有了,一个集装箱,报关装饰金粉的袋装物,在检测仪上滴滴报警。 违禁物,查扣! 海关缉私很快闻风而来,不过看数队持枪警员肃穆的样子,没敢争执,不过此事很快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先招致的,反而数家合资、外资企业的质疑。 码头的风景,落在了看风景人的眼中,王特就伫立在跨海桥上,眼见着买家匆匆溜走,眼见着大队的警察包围了这里,眼见着唾手可得的财富,成为泡影。 大侄子王大强联系不上了,村里人联系上了,可有个更让他恐惧的消息,全村结伙出去抢货了,他和一位小辈通过话,听到了里面嘈杂的声音,然后他知道,这一次将会是灭顶之灾了,他比谁都清楚,大店乡的乡亲们,能干出什么事来。 也在这个时候,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了,他知道可能永远都不会通了,从今天起,他将被打回原形,甚至可能连做回普通人的机会都不再有了。可这个时候,他偏偏挂念的最多的是普通人在意的事,担心老家、担心老妻、担心一双还没成人的儿女,那怕就拼着老命给儿女谋下了一份家业,也没有让他有过那怕丝毫的欣慰之意。 就在他准备走时,电话却奇怪地响了,这个熟悉的号码,让他有杀人冲动了,他接起来,咬牙切齿道着:“老七,是你在背后坑我?” “猜对了,不过也错了,我提醒过你,别让财路变成死路,等你死的时候,别怨我落井下石。”对方道。 “是吗?真以为我不敢拉上你一起死?”王特怒道。 “可惜你没有证据啊,而现在,有关你的证据,已经太多了,我大不了丢个职,而你,好像得丢命啊,村里那帮王八犊子,今天没准敢把警察都打死。”对方道。 这正是王特最怕的事,大店乡已经成了脱缰的野马,脱出他的掌控是迟早的事,他轻叹了一声,无语了。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我倒觉得你没什么遗憾的,做个交易怎么样?”对方问。 王特嘿嘿一阵冷笑,问道:“你也怕了。” “庙多者胜,我当然怕,因为我一直有所畏惧,所以才被你们看做是缩头缩尾。我要做的交易,你无法拒绝,想听吗?”对方问。 “你是想要我的命吧?”王特幽幽地道。 “轮不到我要,收了定金提供不了货,是什么下场你清楚;你干的事牵涉到多少人,你自己明白;今天发生的事将会有多大动静,你也会很清楚,整个利益链是从你这儿断的,想要你命的人,还真不会少了。”对方道。 王特闭着眼,压抑着恐惧带来的心跳加速,终于气馁了,问着:“你能救我?” “救不了,但我能保着你的后人……你那双倒霉儿女,可经不过钱庄的人折腾啊,你如果落到警察手里,那他们就是最好的人质了……或许,我可以告诉你,现在已经有人到你家了,津门天阑院花园小区十九幢R4……相信我,他们肯定比警察动作快,哦对了,栗勇军也出事了,你那两位手下,一个被抓,一个逃了,等把高宏兵的事刨出来,你还不是一样的结果?”对方淡定地道。 王特两行老泪溢出来了,他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上一句话来。 “该做决定了,你站立的位置在跨海桥的中央,那个念头不错,为什么胆怯呢……往你车后方向看,前面没有路了。”对方提醒道。 王特此时才省得,往后看,两辆SUV驶来了,刺眼地车灯耀着,车速并不快,不过在缓缓地靠近他,这一刻他做出决定了,对着手机说着:“老七,你够毒……好,命你拿去,放我家人一条活路。” “成交!” 一言结束,电话成了嘟嘟的盲音,王特痛苦地甩手,把手机扔得远远的,然后在两辆车即将接近他的时候,他爬上了栏杆,疯狂地长笑几声,尔后,纵身一跃,笔直地掉进海中,漆黑的海面,连一丝浪花也没有溅起。 那两辆车停也未定,加速,驶离了…… …… …… 大队特警到场,防暴盾、橡胶棍,排成人阵抗击打能力无限提高后,迅速扭转了局势,第二拔加入时,这帮和警察鏊战的村民才知道怕了,接下来就是驱散和抓捕了,催泪弹专往人堆里打,有牛逼的村民,捂着鼻子拣起来,还特么能扔回来,可架不住多啊,嘭嘭几发过去,人群就散了。 石头不奏效了,防暴盾一架,成队的警力越推越近,钢筋棍也不管用了,这些训练有素的特警那棍子使得出神入化,敲腿、勾膝、戳肚子,不但近不了身,往往还被他们绊倒,一绊倒就是几个围上来了,一打铐子你甭想再得瑟了。 又出一个意外是,人群里居然还有拿短管猎枪的,通通朝着特警开了两枪试图压着阵,结果十几支微冲哒哒哒朝天射了一串,温和的制暴直接成了冲锋了,五人一组,挡、绊、抓一气呵成,但凡挡路的,都是催枯拉朽地放倒,这就像批量抓兔子一样,很快被串着铐上的,坐了一地,于是又显现出警力严重不足了。 孙启同一行人是凌晨二时四十分到场的,这里基本已经结束战斗了,能抓的抓了,见势快的已经跑了,高铭上前汇报时,刚刚数清,他敬礼道:“……抓获走私嫌疑人五人,已经由交警暂押在高速路管理处,来闹事,抓了六十四个,两根锯断的猎枪……” “哟,伤着了?”孙启同关切地问,高铭的脑袋上,包着衣服条子。 “没事,都是皮外伤,这帮人,没见过这么野的。”高铭道。 “东西呢?” “那儿。” 高铭指指一队警员的护着的地方,他解释着那儿起火的原因,孙启同笑了笑道着:“土办法还是好啊。” 一把火保住了证据,火焰方熄,温度不低,范承和是从车里找到了工具,撬开了箱子,然后尹白鸽叫着那位匆匆赶来汇合的老缉私人员吴吉星,警帽里一捧怪模怪样的颗粒状物放到了他的手里。 这位老警捧着警帽,像捧着婴儿一样小心,而且脸上按捺不住的激动,他像悲戚一样良久点点头道着:“没错,就是它,这是用重稀土球化剂加工过的,含钆、铽、镝、钬、钇等钇组元素,国家明令禁止出口的重稀土,他们……他们居然掌握了提炼技术。” 外行无法理解吴吉星的震惊,这帮村民可是达到了工业级的粗加工水平,他解释了几种提炼方式,无一不是繁琐难懂,孙启同喟叹一声道着:“挑战我们忍耐底线的事太多了,这还真不是最狠的。” 他目光投向那一群蹲着,被铐子串着村民,再看看千疮百孔的警车,几乎没有一块玻璃完好的了,踱步走过一辆,他摩娑着凹下一片的地方,那地方,正印着一枚国徽,心痛的恐怕不止于此,先期到达的警员现在几乎个个带伤,不是砸了脑袋就是砸了肩膀,还有被霰弹铁砂扫到的,一脸一脖子都是血迹。 “报告指挥员同志,这些人怎么处理,我们的警车装载不了这么多人。”有位特警带队的敬礼向孙启同请示着。 “都录下来,通知岚海方面的,马上赶到这里,告诉他们我在这儿等着他们。”孙启同头也不回地道。 尹白鸽亦步亦趋跟着,小心翼翼问着:“……孙副厅长,港口方面传来的消息,查到了三拔没有报关的稀土产品,伪装成装饰材料出境,出品方是两家三资企业,咱们刚查扣,那边状就告上去了。” “核实一下,和这里的东西有没有关系。”孙启同道。 “好的。”尹白鸽应了声,低声和省城的同行通话。 又走不远,孙启同像是在找什么,找了半天没有收获,这才回头看着高铭和范承和,两人也愣愣看领导,这两个粗人离尹白鸽的眼色就差远了,孙启同明示着:“大兵呢?那个教官呢?” “咦,对呀,刚才还在这儿啊。”范承和也像刚发现一样,迷糊了。 高铭放低了声音道着:“好像得到了消息,陈妍的失踪和王特的侄子王大强有关,这人多乱的,王大强没逮着,他们……就去大店乡了。” 估计到窝里堵去了,一听这缘由,孙启同撇嘴不悦道着:“他们就两个人,你可放心啊,出点岔子怎么办?这个法外之地,是他们能轻易涉险的么?” 这话里,怎么着透出浓浓的关切了,范承和听着不像领导的风格啊,他出声道着:“没事,孙副厅长,那俩是打不死的小强,今天亏他们放火……那辆车都是放的火,您放心吧,那俩胆大着呢,都不止一回进大店乡了。” 高铭瞪着范承和,范承和战战兢兢不敢往下说了,孙启同严肃地盯着范承和,范承和羞愧地低下头,不敢说了,蓦地孙启同噗声一笑,欲语无言了,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后面的高铭已经在教训范承和,低声斥着:不说话能把你憋死啊,这人乱的,你看见大兵放火了…… 这个在眉宇间停留的笑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新来的消息冲散了,省城出警的数队,没有找到重要涉案人王特,不过在跨海大桥上找到他的车,车钥匙还留在车上,追捕人员回溯了监控影像,却发现了一个让他们不敢相信的事实: 这个人,居然跳海了。 这个消息,惊得孙启同瞠目良久,似乎把查到走私稀土的兴奋,一下子冲得干干净净,丁点不剩…… 一个小时后,岚海大队的警力到场了,分批把闹事的村民带上警车,把被砸的车辆拖走,来的市局领导不迭地追着孙启同汇报、请示,孙副厅却是一直冷着脸,一句话指示也没给。 不过,也不需要什么指示,跨过市局直接通知的驻地交警,又查到了稀土走私,这意味着什么,市局领导涂汉国心里很明白,他心里已经在评估这事可能出现的后果了,调离原职、下课恐怕都是最轻的。 又过了一小时,那些在大桥口一带丢盔弃甲,好容易从特警手里逃出来的村民陆续摸回了村里,一个个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车丢了,手机丢了,鞋他妈也跑丢了,可算是到家了,他们四散回自己窝里,小算盘已经打精明了,天亮就上山,要不到亲戚家躲躲,反正有人查,啥也不承认,黑灯瞎火的谁知道谁干啥了? 说是这样说,可心里终究有点紧张,毕竟村里被抓这么多人,最后跑回来的一拔,一位气喘吁吁的村民问着领头的:“大强,大强……俺们咋办,把俺叔俺舅都抓啦。” “就尼马扔了几块石头蛋蛋,还能枪毙咋地?”王大强怒斥道。 “那咱们呢?不会回头到村里抓人吧?”又一位问。 “这谁知道,赶紧扯呼,尼马稀土村这回得成寡妇村了。”王大强奔着,不理会同村了。 没时间理会其他人了,王大强匆匆奔回自己家里,嘭嘭敲门,在门外喊着:“媳妇,媳妇开门,坏逑了,赶紧收拾东西走。” 门咣声开了,他迫不及待地冲进来,然后紧张地靠着门,关上,劫后余生的这口气方喘出来,可不料气还没喘匀,又吓得一声尖叫,要开门跑……哎哟妈呀,吓死人了,给他开门的是俩男的,一左一右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晚了,叫声刚出就被卡了脖子,直接拎进了屋子,动静不大,就有点也被狗吠掩盖了…… 第096章恶损刁钻 勒着人进来,进的还是里屋,黑咕隆冬的听到了关门声,想喊都喊不出来的王大强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觉得脖子上一松时,他不迭地求着:“好汉,我有钱,我有钱,要多少我给你们。” 啪……灯亮了,王大强一哆嗦,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居然认识两位劫他的,是来大店乡那俩大汉,却不知道怎么摸他家里来了,待省过神再看,又叫一声苦也,他老婆,被绑着,抖抖索索的坐在角落,嘴里塞着破布,嗯嗯直哼哼。 “问你几个问题,能如实回答吗?”大兵蹲着,开始审了。 “能能能……”王大强急切地道。 “今晚的货知道买家是谁吗?”大兵问。 “不知道。”王大强脱口道。 大兵点头赞着:“诚实,非常诚实,你要知道就见鬼了。” “第二个问题,你贩稀土以前是贩什么的?”大兵问。 “没贩什么啊。”王大强愣着道。 这歪脸胖腮,脸鼓得像一索屎的男子实在让大兵厌恶,他不说话了,一摆手头示意着张如鹏,张如鹏做了个动作,嘿嘿淫笑两声,然后对着王大强老婆开始解腰带,王大强老婆吓得哼哼声大了几个分贝。 “哎呀,我那如花似玉的老婆啊。”王大强欲哭无泪道着:“大哥,别啊,当着我面干我老婆,我多没面子。” “那等等,给你个面子,再想想,以前贩什么的?”大兵问。 “贩……没贩什么。”王大强梗着脖子,实在想不起来。 “据说你以前是贩人口的。”大兵道。 王大强一愣,像是刚想起来,他不以为然道着:“你们问这个啊,早多少年的黄历了,那能挣多少钱,早不干了。” 张如鹏拳头捏着,差点就砸人了,这货色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 “回到第一个问题上,我把答案告诉你,今天要货的是我们老板,定金已经付给王特了。”大兵严肃地道,那是一种大气,而且不容怀疑的表情。 想想这两人的狠手,王大强有点相信了,他难堪地道着:“这我真不知道,货被警察端了,哎他妈的,倒霉到家了,村里人被抓了几十个。” “比你想像的更严重一点,给你手机……来,拔个王特的电话。”大兵给着手机,王大强不敢要,大兵做势要砸脑袋,王大强倒机灵了,一把抓着就拔号,然后听到了嘟嘟的盲音,他递回来道着:“哥,接不通。” “你个傻逼,当然接不通了,王特落到警察手里了。”大兵道。 “啊?”王大强吓住了,这可不是好事,怪不得警察敢对村里人动手,领头的都被抓了。 “啊什么啊,最倒霉的是我们知道不,不但亏钱了,还得想办法保他……咦他妈的,我这暴脾气的,我他妈恨不得弄死你们大店乡这群孙子。”大兵怒道着,人像半个神经质一样,随时可能暴走那种。 王大强吓得直嚷着:“哥、哥,这和我没关系啊,我个当晚辈的顶多跑个腿啊。” 入戏了,不知不觉入戏了,张如鹏暗暗佩服,大兵这一时三变的,一眨眼又成“买家”的特派员了,如果骗其他人不行,可骗这号货色,似乎问题不大。 迅速进入角色,大兵压低了声音,严肃问着:“知道怎么出的事吗?王特说有内鬼,岚海那边的。” “哎呀,肯定是宗绪飞那孙子,就一直想抢我们的生意。”王大强怒了。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王特这一进去,指不定得牵连到亲戚朋友,还有我们这些出钱要货的……得赶紧补救啊,你叔让我赶紧来找你,知道为什么吗?”大兵郑重道。 王大强愣了,吧唧嘴问着:“不知道啊。” 张如鹏看出来了,这是真不知道,十足的一个小角色,不过他知道的,可是两人最想挖出来的。 “哎呀,没文化真可怕,栗勇军的事,那你总知道吧?”大兵问。 “这个我知道啊。” “栗勇军到省城告状了,你知道不?” “知道啊。” “给你叔办事的高虎、丁永超,知道不?” “知道啊。” “他们俩也出事了,你不知道了吧,想弄栗勇军,结果被警察逮了,哎,好兄弟啊。” “啊?” 又是一个猛料,把王大强震懵了,大兵递着手机,故伎重来,打电话试试,别说老子蒙你,这两人也是被人坑了,中了警察埋伏,我告诉你,这回你们被宗绪飞坑惨了,他们就借着这事,把王老板往死里坑呢……哎,想王特老板那是义薄云天啊,我们是不打不成交啊。 两人的电话一个通着没人接,一个不在服务区,惊恐间,王大强算是深信不疑了,怨不得背得这么历害,敢情是处处漏风起火。 “第一件事,知道什么事吗?”大兵趁热打铁问。 “要钱我可不能出啊,大头都在大亮那儿。”王大强打预防针了。 他妈的,叔叔都进去了,先想保的居然是钱。 大兵吧唧一巴掌骂道:“钱,我们老板有的是,现在关键是保人……我问你,收拾栗勇军时,那个女的,你卖哪儿了?” “啊?”这回王大强真警惕了,瞪着大兵。 “啊个逑毛啊,你知道这事多危险吗?那女的是栗勇军的相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家属一直在告,必须在警察发现她之前处理干净……除非这事是你一个人干的,没人知道。”大兵道。 “哎呀我滴妈呀。”王大强欲哭无泪地靠墙郁闷上了。 不是一个人,大兵借机诈着:“万一有人漏了风,先抓的可是你啊,那女的只要被发现,你村里有人得进去啊……而且他妈的还轻不了,回头还得把你叔坑死,这么大事知道出去影响有多坏吗?” “卖都卖了,那怎么办?”王大强郁闷道。 “卖哪儿,赶紧处理了,知道什么人最安全吗?”大兵怒问。 “自己人?”王大强随口接道。 “死人才安全,笨蛋……在哪儿呢?一会儿带我们去。”大兵命令着。 这口气霸道,气势凌人,偏偏还训得王大强一点脾气都没有,不好意思地说着:“在岗头山里,好几百公里呢,早把她腿打断了,她跑不出来。” 嘭……张如鹏失态了,一拳重重的捶在墙上,吓得王大强一激灵,又闭嘴了。 人心能黑到恶到什么程度,只有你想不到,而没有他们做不到。 大兵用同样的怒气冲冲掩饰着:“看看,把我兄弟气着了,这种人怎么能这么办呢?直接拧断脖子不就行了,真尼马罗嗦,搞这么多麻烦事。” “没事吧,他们不可能找着啊。”王大强抱着万一之想。 “警察要正下了决心往死里弄你们,你觉得呢?你敢保证,谁的口风都严实?一会儿赶紧收拾东西啊,走得越远越好。”大兵慎重道。 “嗳,我知道了……谢谢大哥,我走得远远的。”王大强感激地看了大兵一眼,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心翼翼问着:“大哥,你能看上我老婆……那大哥,你们爽爽……那个,没事的,自家兄弟……” 这是要把老婆送人?张如鹏听到哭笑不得了,大兵也惊到了,没想到这货这么豪爽,好奇问着:“老婆也能送人?你们这儿风俗……简直太特么好了。” “自家兄弟嘛,用用又不坏事……瞧我老婆漂亮不,才十九,也是买的。”王大强感激不尽的,要送这份大礼了。 呃……张如鹏和大兵齐齐噎住了,这人办事,得把你噎死啊。 “那个,回头再睡你老婆,今天得办正事。”大兵婉拒了,叫着张如鹏,三人神神秘秘,怕王大强老婆听到似的,换了间房间,一关上门,王大强有点纳闷这哥俩鬼鬼祟祟的,他小心道着:“我们真没多少钱,大头都被我叔藏着,他连货藏哪儿也不让我们知道,一般都是老毛办。” “知道,不就是毛胜利么?”大兵随口道。 “嗯,您也认识?”王大强惊讶道。 “当然认识,不是他牵线,我们老板和你叔还交易不成呢。”大兵道。 他和张如鹏互视了一眼,有点心怵了,毛胜利敢情是王特的心腹,就这么把王特从背后捅了一刀。 “咋了,哥?”王大强关切地问两人。 大兵掩饰道着:“没事,我们不要钱,也不要货,今天是专门给王老板擦屁股的,省得他在里面出不来,也省得他把我们都牵涉进去……这事我们也不愿意干啊,可没办法,王老板最后见的是我们老板,只能托付给我们了。” “哎,我知道,二位仗义。”王大强竖着大拇指道。 “就剩一件事了。”大兵严肃地问,突来的一问:“高宏兵埋在哪儿?” “啊?”王大强惊得嘴唇一哆嗦,把舌头咬了,表情像鬼上身了,眼睛凸着。 “啊你娘个腿啊,魁五知道这事,他舅舅宗绪飞巴不得把你叔整死,这件事要被刨出来,你叔就死定了。”大兵恫吓着。 “可这事我没参与啊。”王大强吓得开颤了,贩人问题不大,可杀人后果严重他还是清楚的。 “谁问你参与不参与了,我问的是埋在哪儿,这特么得赶紧移走,等着警察封村就晚了,就你们今晚捅的这娄子,你还指望逃过去……我问你,参与这事的,是不是今晚有被抓的?”大兵诈道。 王大强凛然点点头,有! “所以啊,这事不处理不行,最麻烦的就是这事,万一扯出来,一个都跑不了……你叔让我们找你,不能特么你不知道吧?”大兵怒喝着,一挥手道着:“要不算了,你们自己等死吧,老子还懒得管这事呢。” “别别别……哥,你别生气,这事太大了,我害怕啊。”王大强道。 “不用你动手,我们干……反正是什么也不能留下。”大兵轻声道,眼里的厉色一闪,那眼光像电一样灼了王大强一下,他下意识躲避,不经意,又看到了那位一言不发的张如鹏,胡茬满脸,眼如铜铃,一看就是不正经路数的,犹豫片刻,他附耳告诉大兵一句话。 很轻,大兵奇怪道:“扔在浸池里?” “啊。”王大强眉头皱着,眼神里俱是恐惧,他轻声说着:“……可吓人了,下半身泡浸池里,嚎得人头皮发麻……想想这事我就做噩梦啊,太惨了,那地方都没人敢去……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也不能赖我叔,有点货也是村里人一锹一锹刨出来的,这王八蛋私吞了一吨多,那多少钱呢,能拉一车黄花闺女回来不是?” “那是魁五替你叔把人抓回来的?”大兵问,魁五这个杀手锏的来历原来如此。 “嗯,原来他和我叔是把兄弟。”王大强谦卑地道。 “那这事就更麻烦了,不止一个人知道啊。”大兵道。 “倒也不算很麻烦吧,那年也有死的,坑塌了砸死的,不小心掉池里烧残烧死的,还有放炮炸死的,都私里解决了……这事好多人都知道啊,我叔还给他家里一笔钱呢。”王大强道,相比于更愚昧的村民,他仅仅是知道,这种事谁都可以知道,就是别让警察知道。 “还特么不麻烦,魁五用这个捅你叔,一捅一个准,别特么想出来了……甭废话了,带我们上山。”大兵道着,拉开门了。 王大强吓着了:“现在?” “那还等什么时候,刨出来一把火烧了,天一亮警察进村可就晚了。”大兵催道。 “那我怎么办?”王大强不情愿了,家在这儿,老婆在这儿。 “王老板只要没事,还能亏了你?省城给你买套房都说不定……走走,老婆有什么看的,回头再买俩不就行了。”大兵催着。 这种思维方式和王大强同路了,他点点头道着:“嗯,成……不过,我只给你们指指啥地方,我不动手啊,大半夜挖死人骨头,多吓人呢。” “活人都被你们弄死了,还怕堆骨头……快走。”张如鹏吼着。 “客气点,大鹏……这兄弟以后肯定是王老板的心腹,咱们还得指着他呢。”大兵唱着红脸。 两人一催一哄,顺手从院子里拎着工具,诳着这个人贩子,黑咕隆冬地出门找埋尸地去了…… 第097章嫉恶即善 事情发生的仓促,可传播得却出乎意料,岚海海关缉私队来了,来了一列车队。国土资源局的也来了,稀土局在岚海未建制,暂划在国土局管辖,也来了一列车队,更意外的是,市电视台、市政府不知道怎么也闻讯来了,于是沿着事发地大桥口一带,车队拉了四公里,乌压压一片全是各式制服的身影。 队伍的尽头,就是还被封锁着的现场,孙启同瞟了眼越聚越多的人车,又瞟了眼狼籍的现场,最后这一眼,才瞟向了到场的涂汉国,岚海市局一把,那眼神,不像质问,倒像是壁上观的样子,好像此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涂汉国有点羞愧地低下头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者不需要解释,在他的辖区,又是这样的事,光一个领导责任恐怕就让仕途中止于此了。 而孙启同的眼光里,另一层意思他也清楚,上一级到地方办案,大多数时候是隔着车窗看一看,下到实地转一转,仅此而已,但凡想真挑点毛病的,底下的也不会客气,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推诿、扯皮、搪塞,甚至给你使绊子。 比如,这就是了。 “涂局长,通知的相关部门不少啊。”孙启同饶有兴致问。 “哦,孙副厅长,是这样的,岚海境内之前尚未发生过稀土走私,兹事体大,我怕有闪失,就把相关部门的通知到场了。”涂汉国紧张地敬礼,解释道。 所谓官官相卫,就是有福共享,有难共摊,就有点事情,也最好消磨在部门间的扯皮里,孙启同对这种心态自然是心明如镜,他笑着道着:“那好啊,您可以去和相关部门商议一下了,告诉他们这个案子省厅插手了。” “但……孙副厅长。”涂汉国紧张地又敬礼道:“这是缉私上的事啊。” “没说不是啊,联合行动啊……怎么?涂局长,是想把我们撵走,自己处理大店乡的事?”孙启同阴着脸回问,一言而走,拂袖而去,几步之后一甩手撂了句:“把记者放进来……有家丑,有家贼,都不要怕外扬。” 这一松口,那头早虎视眈眈,两眼发绿的记者扛着摄像就蹿进来了,先追着缴获重稀土拍特写,后追着吴吉星问情况,问了半截又发现更震憾的了,那被砸得七零八落的警车,那被铐着闹事村民,都进了摄像机的镜头,在领导的嘱咐下,有到场的警员把执法记录仪都给记者,这一看倒吓得目瞪口呆了。 哎妈呀,这能上新闻么?群众成刁民,刁民快成暴民了。 大致的现场清理后,解押、拖车、运赃就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估计是来头太大的原因,地方的相关部门根本没敢来协调,事情闹到这种程序,谁脸上也须是不好看,只能通过上级或者上级的上级去协调了,这时候还发生一个有意思的事,到场的特警把相关部门的车征用了一半运用嫌疑人,另一半郁闷地挤在车里,早早踏上返程了。 听到了领导的召唤,正指挥解押的高铭、范承和匆匆回奔,孙启同、尹白鸽、孟子寒站在起运赃物的地方,兴奋扫去了一夜的疲惫,看看被全副武装解押走的赃物,孙启同长舒一口气。 险胜啊,险胜!几位相视,庆幸中又有点后怕。 “我从警这么多年,被下属强拉上船,头一回啊……你们,也是被白鸽拉上船的吧?”孙启同哭笑不得地问,这一次,又轮到高铭挂彩了。 “老领导,本来这事我也不想掺合,小病好治,痼疾难医啊,可是白鸽带我去看了陈妍家属,太可怜了,老的老、小的小、老的快逼疯了,小的还不懂事……她已经失踪一年多了,我想生还的希望不大,我们找到她的可能也不大,不过,不大也是有。但如果根本没有人去做,那悲剧就是她一个人,是一家子啊。”高铭道。 孙启同复杂地看着,目光像责备,又投向了范承和,范承和低着头,嘴笨,干脆不解释了。眼光又回去了尹白鸽身上时,尹白鸽一摊手道着:“很多事可能有因果的成份,不是矢志找陈妍的线索,也没有今天的缴获啊。” “很险啊,如果没有拦住,如果消息失真,如果他们的火力再强一点,甚至那怕后援再晚来一点,就可能酿成大错……我不用危言耸听,你们知道后果,特别是你,子寒,私自使用你们经侦系统的信息,后果最轻都是纪律处分。还有你,白鸽……你居然跨警种调人了,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稍有闪失的话,就不单是你的问题了,你会把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都送上绝路。这个职业的危险你比谁都清楚,如果你黑化了可能还不算很严重,但你要过界了,会成了公敌啊。”孙启同道,心有余悸地看了记者,看了那些相关部门的来车一眼。 不用说,只要有点闪失,今夜就是在场所有人的滑铁卢了。 尹白鸽有点羞愧,这是用一个不光彩的手段刨出了一件不光彩的案子,有违她的职业操守。 “对不起,孙副厅长,我有点冲动了,我一直觉得,救一人,救一家,比顾全大局更有实际意义。没有小节,那所谓的大局也就不存在了。”尹白鸽轻声道,那位捡破烂的老太太恶毒的眼神,总是像悬在头顶上的剑一样让如芒在背。 这似乎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孟子寒向她使着眼色,已经晚了,话音落时,孟子寒谦恭道着:“老领导,我们服务从组织处理,但首先得让我们把这个案子办完吧。” “呵呵……没错,办完,这份上了,你不办,想办的人多了。”孙启同道,看了眼这几位自彭州就跟着他的老部下,补充道着:“别高兴得太早了,抓了群猢狲而已,离树倒猢狲散还差很远呢,不过干得不错,永远都是在最基层,才能明白我们这个职业的意义,你们比我强啊……天亮后都跟原单位打招呼吧,你们被借调了……” 他说着,却不像人前那位诲莫如深了,默默地上了车,在他身后,数位下属,情不自禁地,默默地,向他致敬…… …… …… 两盏耀眼的灯光,像鬼火一样在山林间若隐若现,路就一车宽,坑坑洼洼的,如果视线好的话,你往车窗外看,得吓出一身冷汗来,离车轮不到三十公分就是崖底,这要滚下去,除了车毁人亡都不会有其他的结果。 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入山已经不知道多远了,里程却只有30多公里,张如鹏又一次回头问着:“大强,你记得清么,好几条岔路呢。” “我光着屁股就在这带长大的,那能错了,你再往前走,还有个村呢,三两户,已经没人了。”后面的王大强道。 他妈的,记性真好,车灯耀处,远远还真看到了几处破房顶子,大兵顺口道着:“还有多远?” “不远了,最早的那个浸池坑,早废了。”王大强道,对于这两位,怀疑渐去,大半夜肯干这活的,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你看着点方向啊,一会儿我们刨,你好好歇会儿。”大兵道。 “你刨出来干啥呀?”王大强表示很不理解。 “弄点柴禾浇上汽油,烧干净……有文化滴说法,这叫毁尸灭迹,懂不?”大兵道。 “哎妈呀,这吓人呢……那个那个……我说大哥,那我……不能白干啊?”王大强不知道是不是真害怕,现在缓过神来了,开始讲条件了。 “替你叔办事,你咋谈钱呢?你说你叔在监狱里,得多伤心啊。”张如鹏学会忽悠了。 不过忽悠得不对,王大强不悦道着:“我们这儿是不谈钱不干活啊,村头望风的都得按月给人家发钱呢。” “对对,这不能白干啊,大强,我也不给你开空头支票,完事,这辆车归你,回头再给你十万块,至于王特出来再给你多少,那就是另外的了。”大兵道。 “哦,那谢谢大哥啊。”王大强兴奋了,然后又有怀疑地在后背问着:“那大哥,这车,我咋看着像我们村里王志勤家买的那辆啊。” 这话听得张如鹏差点喷笑出来,这特么就是去闹事的事,被大兵开走了一辆,可不是大店乡人的车还能有谁的,不过是扒了牌照图个方便而已。 要骗就嘴硬骗到底,大兵可是原始股发售经理出身,他一撇嘴道着:“一样车的多呢,你看你这人,连我们都不相信,你不要拉倒……下山就给你多取十万块钱,这车虽然是买的走私车,可确实不错,我还舍不得给你呢。” “别别别……那我就要这车,不能反悔啊。”王大强强调着。 “这么大事我敢反悔,从今天以后,我们哥俩这小辫可就交给你了,别说要辆车,就要我们俩老婆,我们都得给你送家里……你说是吧?你看清我俩长相了,一捅到警察那儿,我们还不立马上通缉令?”大兵道。 哎哟,这就越来越放心了,王大强嘿嘿笑着道着:“老婆我可不稀罕,你要不?我给你找几个,可便宜啦,十八九的都有……外国逼都有,我们村就有买的越南老婆,哎呀可实惠了,上床下地都能干,顶个好劳力呢……” 这特么气得张如鹏有点蛋疼,可偏偏还得陪着笑脸,大兵哈哈笑着问着:“那个大强,干脆完事我们跟着你干吧,咱一块贩老婆去?” “不好干了,那帮狗腿子看得严,贩老婆比贩稀土还难。”王大强感慨道。 “狗腿子”和“雷子”、“条子”一样,都是对警察的蔑称,大兵和张如鹏这一对狗腿子,不敢吭声了。 驶到目的地,天已经蒙蒙亮了,这里是深山无疑,可已经老林不在了,山光秃秃的,偶而几棵树也枯死了,地表的被挖得坑连坑洞挨洞,即便是有雨水也洗不净这里的痕迹,土质变得黑里泛棕,即便废弃很久了,依然能闻到淡淡的臭味。 车泊在路沿上,王大强指着坡中央一处平缓地方就是了。应该没错,这里应该是稀土粗加工的场地,浸池倒酸液,沉淀后废水直接就沿坡灌下去,现在那里也成不毛之地了。 “来,我们干,你歇会儿,不过别走远啊,我们可找不回去。”张如鹏开着车后厢,拿着里面的工具。 “甭客气啊,自家人滴。”王大强居然他妈的很仗义,好像觉得又要车又给钱不好意思不干点活一样,凑到车后厢跟了。 这一凑坏事了,他瞟到那一对被拆下来了牌照了,此时张如鹏扛着两把锹刚下路,而大兵正喜色一脸地回头叫王大强,王大强瞪着眼道着:“这就是我们村的车,你们……日你妈的,哄我啊……” “嗨……”大兵瞅着这货掉头就跑,郁闷了,露馅了。 一个跑,一个狂追,此时图穷匕现了,大兵吼着:站住,再弄死你啊。 呸你麻逼……王大强这山炮气急败坏,回头啐了口。 嘭……他啊一声,捂着脑袋嚎起来了。等着就是这个机会,稍一停顿手里的石头蛋蛋就出去了,大兵掂里手里的另一颗石头蛋,只等这货再跑时,一挥手,嗖一声,直中那位后心,那位啊地仆倒了,大兵飞奔上去,连摁带打开始了。 张如鹏看这家伙野得,叹着气摇摇头,扛着工具下坡中央了,就像有一种冥冥的异像在召唤着他一样,此时薄雾冥冥的晨曦里,一点也不静谧,呼呼的风声、凄清的鸟鸣、晦暗的天色,会让人激灵灵地打个寒战,尔后一种恐惧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不怕鬼,怕人,人心恶到什么程度才能把同类就这样埋到荒郊山野,让他孤零零地变成冤魂。 “你虽然是个恶人,你虽然恶有恶报,可我仍然要为洗刷冤曲……别谢我,老子是警察,老子只想把更多的恶棍送下地狱和你作伴。” 他默念着,一锹、两锹掘下去了,掘出来的,是泛黑的土…… 第098章人恶心寒 当大店乡数十村民被拘留的消息轰传岚海市的时候,不啻于大冬天刮了场台风,把很多人心里的印象吹了个七零八落。 那地方自古民风悍勇,穷的时候吃救济、富的时候挖资源,这些人没少堵政府的大门,一出就是一乡人,每每会逼得政府妥协退让,连一个省办的稀土勘测队也派不进去,更别说还想征地了,至于基层组织已经形同虚设了,派出所的都是本乡人,乡政府的也清一色的本乡人,都姓王。 而现在,王二蛋、王山树、王赖毛、王石山、王小林……等等一色的山炮大名,都登记到了拘留所的羁押清单上,一次激烈的对撞,让这些来自法外之地的村民,头一回感到了恐惧。 是啊,林立的警察、荷枪实弹的特警、锃亮的手铐,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么容易就范的公家单位啊。 七时整,省厅调来的稀土专家又对缴获赃物进行了检测,省厅及岚海公安及相关部门大员都在场,检测用时二十分钟,首先惊讶于那个土法制作的容器,厚铁皮焊接、侧面把手,底部万向轮,一个人就能运送这种重达半吨的东西,而以它的长宽计算,恰恰是集装箱的宽度,可以想像,把这玩意推到集装箱里,和海量的货物扔在一起,要运走是多么的容易。 检测结果不出意外,含钆、铽、镝、钬、钇等钇组元素,国家明令禁止出口的重稀土,用重稀土球化剂加工过,所有缴获物称量,净重三点七吨,案值700余万元(按生产企业市价计算)。 结果一片哗然,由孙启同带头召开的省市两级电话会议随即举行,这一行人随即移步到市公安局,紧急开会磋商。 八时整,省城津门回传了消息,在查扣的出口金粉、铁模具货物里,均检测到了稀土成份,涉案三资企业已经被传唤,含量为百分之八左右的轻稀土,价值略低,不过货重却大,有五十吨左右,而且和大店乡的案情不相关联。 可奇怪地是还有一件关联的事,一艘轮渡在近海海面上发现了一具浮尸,海警打捞经确认后,正是刚刚上了嫌疑名单的人,王特。死亡原因:溺亡,落水时间是今晨一时到三时之间。 孙启同在皱眉头,而尹白鸽却发现,岚海的同行,似乎脸上的表情意外地舒展了。就像他们也解脱了一样。 这个会议很沉闷,除了叙述案情几乎没人发言,省厅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而对于地方,可能只剩下等着自己担多大领导责任的问题了。 责任尚未明确,又来一事,尹白鸽接到了一个电话,匆匆和孙副厅耳语几句,尔后几位参案的人员,齐齐起身离会,都是孙副厅带来的人,免不了又让与会人员心里直敲鼓:肯定又有事了。 但没料到的是,接踵而来的是一剂猛药,省厅传达了省府的意见,要求地方迅速组建公安、国土、矿管在内的工作组进驻大店乡,迅速厘清地方资源被破坏的情况,对于偷采、滥挖的行为,坚决取缔。 那就剩一件事了,民爆公司提供的炸弹拉了一车,要炸矿了。 一切似乎都已经是布置好的,决定下来了,炸弹车已经开过来了,目瞪口呆的相关部门人员,只能默不作声地跟着又一次上路,回返大店乡…… …… …… 姜佩佩是一路飚着车开到拘留所的,到外围一公里就进不去了,全部被特警交通管制了,她拔了电话,好久才见吴吉星出来,这个刚相处一天的老头,昨天还是愁容满面,现在出来已经是兴高彩烈了。 “吴叔叔,这儿这儿。”她在人群人喊着。 吴吉星快步行来,笑吟吟地问着:“哟,小佩佩,你怎么也这么高兴?” “我当然高兴了,都传开了,你们太伟大了。”姜佩佩兴奋地道,那表情有点问八卦的意思,一看吴吉星的脸色,她又道着:“没事,我不是打听案情,就是替你们高兴啊。” “哎呀,这还保什么密,大桥口一带昨晚伏击,截获了近四吨,津门查获了近四十吨,当然,纯度不高,别说你了,我都不知道省厅要有这么大的行动啊。”吴吉星乐呵呵地道。 姜佩佩却是有点懊丧道着:“我刚拿到检测仪,结果你们已经搞定了。” “那也得谢谢你帮忙……哎对了,你不是来看我老头的吧?”吴吉星笑着问。 姜佩佩一羞,不好意思了,然后又幽怨地道着:“这个死南征,电话居然打不通。” “他们可能有其他任务……哎对呀,这都结束了,怎么没见人呢……别着急,说不定一会儿就联系你呢。”吴吉星笑着道,他陪着姜佩佩似乎要散步了,姜佩佩好奇问着:“吴叔叔,您没事了?” “基本没了,已经准确启运走了,嫌疑人正在梳理……哎呀,你是不知道这法外之地有多野啊,七八辆警车给砸得面目全非啊,好几个警察受了伤。”吴吉星道。 姜佩佩吓了一跳,拽着吴吉星的胳膊问着:“啊?那南征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省城那位高队受伤了,哟,佩佩,你挺关心的他的啊?”吴吉星笑着问,似乎看出两人之间那点微妙了。 姜佩佩不好意思笑笑道着:“他是我的相亲对象啊,我当然得关心关心。” “嗯,小伙是个好小伙啊,不过,要嫁给一位警察,可未必能比普通人幸福啊。”吴吉星道。 “可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就不是可能了,是肯定不幸福啊……哦对了,吴叔叔,见着他,让他一定给我打电话啊,他妈妈都急坏了,都问我好几遍了。”姜佩佩道。 “好的……嗯,我去趟市局,要不……” “我送送你。” “那行,我还得麻烦你了。” “没事,你们太帅了,哎呀,我听着都想当警察了。” “外表光鲜啊,内里,恐怕没有想像中那么好。” 吴吉星讪讪笑着,和这位姑娘一起上车,直驱市局,在他的手机上,有孙启同发来的最新信息:1.24稀土案专案组成立,邀请吴吉星加入。 这个命令让他心潮澎湃,就像此时的姜佩佩沉浸在某种憧憬中一样,显得那么激情外露。 …… …… 尹白鸽一行最先到达大店乡,不过没有进乡,而是沿着乡外三公里的上山土路走,同去的有两辆警车,是紧急调走的岚海法医,原因,此时在尹白鸽的手机上。 一副刚刚刨出来的骨架,是个一狰狞的头颅,而且,不像正常的白色。 车颠簸了一下,尹白鸽提醒着开车的范承和道着:“小心点,这一带山路很难走,第一个路口左拐,一共有七个路口,左右左左右右左。” 尹白鸽说着,她蓦地省悟到,这种强悍的记忆似乎异乎普通人,而且,这两位干得也不是普通人干的事,专案组现在炸矿的基点,方位座标都是两人提供的,她看着山连山的恶地,真无法想像两个人居然在这里走得这么深入。 “那俩是一对牲口,精力体力都强悍,头回进大店乡差点栽了,是一路跑回去的。”后座高铭摸着头上的伤口,道了句,似乎感觉到了尹白鸽的惊讶。 “这可是命案啊,怎么就摸到抛尸地了?”尹白鸽惊讶地道,这种事出来的让她觉得很邪。 范承和笑笑道着:“哎呀,你是不知道,他跑王特这儿,装得是趟路的走私客;跑宗绪飞那儿,又装得是黑警察,替魁五办事的,嗨,邪了,连骗了宗绪飞两回,那老头居然相信……回头他又跑到王特这儿,拿着魁五说的消息诈王特,结果诈得王特派人到省城对付栗勇军,一下子露马脚了,几个来回过来,他都猜出高宏兵可能被灭口了。” “他这个坑刨得可能还要早一点,最早把孙副厅算计进去了,上层一震怒,下面谁也不敢轻易胡来了,结果就剩下他一个人胡搞了。”尹白鸽哭笑不得地道,从孙副厅挨打开始,这个连环坑就刨好了,只等着一个一个扑通扑通往下跳。 “恐怕还是失算啊,王特不管是自己跳海,还是被人扔海里,这事可就只能到他那儿了。”高铭道。 尹白鸽放下手机,撇嘴道着:“也是,抓住作案凶手容易,可抓到幕后黑手就难了,大部分这种窝案,总有藏得最深,而且从不染指危险的人。” “能查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工作组下乡,整顿、清理、炸矿,这儿能消停几年了。”高铭道,村民被震慑,正是集中清理的最佳时机。 “反正我觉得咱们就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查陈妍,结果牵出稀土案来了,截稀土,结果大兵又摸到命案这儿来了……咦,他怎么得到的消息?这种准确地点也太难了点吧?”范承和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到这群山里杀人埋尸容易,可是找到埋尸点,那岂不比大海捞针还要难点? “呵呵,看来他们的‘特种’两个字没有白叫啊,哎,尹指挥,你们训练是什么内容啊,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又不认识大兵了。”高铭疑惑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啊,伪装、情报分析、信息研判、顶多再加上点审讯与反审讯,个人技能训练比普通集训强度大点而已……你们忘了,他这儿,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尹白鸽指指自己的脑袋,提醒着大兵失忆的事。 “不不不,我觉得,是我的脑袋有问题,跟不上他想的。”高铭道。 范承和也应着:“对,异类变成非人类了哈。” 这是当笑话讲的,可尹白鸽却有笑不出来的感觉,她清楚,冲破重重黑幕直指真相,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承受力,那可能是一个普通警察无法承受之重。她又一次拿起了手机,看看张如鹏发回来的照片,在猜想着,这两位来到法外之地的同事,已经干了多少法外之事。 这其实才是她最担心的,各方的焦点已经关注到办案上了,稍有差池就是质疑不断,她真担心这一对不守规矩的走得太远。 接近目的地,谈话少了,各人的神情渐渐肃穆,饶是见过大场面的,也被看到现场的景像吓了一跳,在路下的缓坡处,三个人,一具骸骨历历在目,白惨惨的阳光照得老高,车声在静悄悄地山谷里听得格外真切,偶而一声不知名的鸟叫响过,会让人莫名其妙地打个冷战,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带着工具的法医、带着执法仪的警察,沿着坡地迤逦而下,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岚海市局的这位,镜头对准了被捆着的嫌疑人,手被撕成条的衣服布条绑着,脚被裤腰带拴着,脑袋上一片血,包括嘴里还殷着血,惨兮兮地坐在地上,哀怨地看着来人。 在他的身边,就是刨出来的一个坑,里面蜷曲着一具骸骨,坑旁蹲着张如鹏和大兵。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市局来人复杂地一瞥,没有说话,镜头指向了骸骨,尹白鸽摆摆手道着:“带走,押车上看着。” 高铭和范承和挟起王大强,往车上带,几位法医开始小心翼翼地勘检四周,采样,询问发现始末,尔后把坑里的骸骨运到平缓的地面上,初步检测,死者生前身上多处遭到了钝器击打,臂部、腿部、及多处肋骨骨折,土壤含酸超量,致使骨骼在钙化后,呈墨绿色。 尹白鸽听了个大概,脚下悄悄踢了踢大兵,示意他上路面上,两人趁着忙碌的空隙,和守车的高铭、范承和汇合到了一起,那两位看着大兵笑不出来了,该办的事办了,该犯的事也犯事,会不会出事就不好说了。 “岚海市局这边不会找咱们麻烦吧?”范承和心虚地问,今天的事,可把同行的台给拆干净了。现在就不用做DNA鉴定也判断得出,这是一起命案。 高铭也有点难堪,轻声斥着:“挺聪明的人嘛,怎么把人弄成这样?” 说是王大强,这落到执法记录仪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对于命案肯定是慎之又慎,证据链上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抠上几遍,要是检察真发现嫌疑人成这样,能不找麻烦才怪。 “大兵,怎么了?”范承和瞧大兵脸色不对,关切地问,对于这位,想的没那么多,直斥着高铭道着:“什么意思啊?千辛万苦把抛尸点找到了,反倒落不是了?大兵,别理他们,在这种事上,我支持你,我特么就最看不惯嫌疑人都要站着当人,警察反而要跪着执法,只要没打错,他们屁毛病挑不着。” “他不是凶手。”大兵靠着车前栅,像累了,坐下来了,他道着:“凶手是高虎,董魁强把人抓回来,高虎几人负责下手……就扔进酸废液里,王大强说,有很多人看着,王特杀人是示威,被杀的高宏兵仅仅是私下里收了私采村民手里的货自己出,就被他们打了个半死,然后扔进酸液里,埋了……至于有十个人看着啊,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啧!” 大兵撇着嘴,那怕就人格分裂,那怕就精神抑郁,也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能眼睁睁地看着同类被虐杀、被活埋,私采污染的不是山川土地,连人心,都染成了通透的黑色。 “那你该通知家里啊,这种事怎么能你一个扛着?”高铭道。 大兵笑了,不屑地笑道:“我们能走这么远,就是因为突破了条条框框,要按着条框办事,这个盖子恐怕只凭我们揭不起来……没事,还是我来扛吧,反正我对这个职业也没什么留恋的了,没机会当一个奉公守法的好警察,那就让我堂堂正正,像像样样地当回好人。” “至于么?被什么感召的。”范承和笑着问,没有察觉大兵心态的变化。 可不料这句话却问到点子上了,大兵脱口道:“我父亲。” “你父亲?”范承和愣了。 “对,我父亲,他当年就是到大店乡救灾,死在半路上;他当年也一直在举报这里的稀土私挖滥采,也走在了半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管这种闲得蛋疼的事,可我到这里后明白了,那些不断涌出来的黑金,污染的是环境,腐蚀的却是人心,越来越多的人会受到它的荼毒,就像,我的战友也参与在其中、就像,省城那个遍地找女儿的老人,还有那个可怜的小姑娘……都是被这些东西害的。”大兵道着,眼慢慢的红了,他像沉浸在回忆中一样,喃喃地道着: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爸没出息,副职好多年提拔不了,老跟人犟,连儿子的事情也办不了……可他在这事上却没有逃避,我没有多想,如果有,唯一想的,就是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理解,可现在专案组要成立了,一切要按规章办事。”尹白鸽轻声道。 “呵呵。”大兵笑了,带着怒容的蔑笑,他不屑道着:“现在都看着重稀土的缴获了,谁还会在意一个普通人的生死,你们想知道陈妍的下落吗?” “怎么?王大强知道?”尹白鸽愣了。 “就是他和本家兄弟抓的人,他就是个人贩子,专业贩卖妇女,连自己的老婆都是买来的……他们抓到陈妍,打断了她一条腿,在矿上关了几天,然后卖到岗头山区一带了……在西江省南部,距咱们这儿有七百多公里。”大兵道,那几位有种说不出的胸闷感觉,偏偏大兵像添堵一样告诉他们:“其实死的活的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死的都能配冥婚卖钱。” “他妈的,这些畜牲。”范承和重重踢了一脚车门,惊得车里的王大强头直往下缩。 高铭、尹白鸽,面色苦楚地相视着,却无法再指责大兵半句,因为,连他们也快有揍人的冲动了。 现场检测一直延续到午后才见车队下,而下山后,却有的一辆车离开了车队,独自踏上了寻访的路,目的地更远,在千里之外了。 第099章魔消道长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后,硝烟像平地起云,一朵朵飘在鄂澜山上空,事发后第二日,全乡的炸矿到了高潮,遍布在鄂澜山里大大小小四十余处矿口,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后,全部被夷为废墟。 市一院,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上班间隙,不由地被这个震憾性的新闻吸引了: “……现在播报刚刚收到了信息,自昨天开始,省市两级部门组成了清理整顿小组进驻我市大店乡,我对当地稀土的私挖滥采进行了集中清理,先期对查获的四十余处矿坑依法予以取缔,在此前的报道中,公安干警曾在大桥口查获了违法私采和运输的走私稀土三点七吨,市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长涂汉国指出,这是首次在我市发现大规模的稀土走私,公安机关将深挖严查,决不姑息此类犯罪行为……” 潘云璇痴痴地看着,她莫名地眼睛有点酸,像耳边还萦绕着儿子的话:妈,你在治病救人,我爸也是在治病救人,您别埋怨他,他比您还要难。 儿子走了,她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像当年经常不知道丈夫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家一样,儿子选的,是他和父亲一样的路。那怕身处局外她也知道这事的艰难,就像此时身边的窃窃私语,大店乡去了多少警察,哪儿曾经有多少人发家致富了,还有昨天凌晨,警察在那儿抓了很多很多人。 “潘主任,潘主任……有人找。” 有位小护士喊了两声,潘云璇急急一抹眼睛,回头时,惊住了,婷婷玉立的姜佩佩,正在她的办公室外张望,她喜出望外地奔出来,亲亲热热地拉着姜佩佩问着:“佩佩啊,怎么了?” 表情显得欲语还休,潘云璇看看早上忙碌人多,她指指走廓外示意着到安静处说话,姜佩佩随着她走着,喃喃道着:“阿姨,我是想……但是我不知道该跟谁说……我……” “我知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潘云璇道。 两人像心有灵犀一样,话说一半,另一半都是意会的,潘云班叹着气道着:“不瞒你说啊,佩佩,他上次是带着伤回来,脑袋被敲了一棍子,引起了记忆障碍,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知冷知热了,变得知道心疼人了,和以前根本不是一个样子,我还很庆幸……我还没跟你说过,他被他爸撵去当兵,是当的武警行刑手,枪毙死刑犯人的,那个阴影在他心里很多年都去不掉,经常半夜里吓醒,醒来后就大喊大叫……我还真希望,他把这些过去的经历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一点都没看出来,总在他面前使小性子,总觉得他有点装。”姜佩佩讪然道,当越自以为是人发现自己是多么浅薄,确实是件很尴尬的事。 “哎,这爷俩是一个性子,拗不过来。”潘云璇无奈地道。 “但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姜佩佩一声轻语,无限幽怨地道。 “那是因为,这根本不是件什么好事,因为抢资源,大店乡已经烂得无可救药,其实他爸爸当年救灾,救得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人为的滥采每年引发的地质灾害总有几起,他爸是倒在救灾路上的,我想啊,他是解不开这个心结啊,和爸一样,想做的事要泼出命做到底。”潘云璇道。 “那事,不是结束了吗?”姜佩佩好奇问。 “没有,病根没去,他跟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在咱们岚海失踪的一个女记者,是被走私的给绑走的,因为知道了点内幕,就被他们打断了腿,卖到了山里……这个可怜身后,女儿还小,父母都快疯了,我能说什么啊,就像我们这些当医生的,家属再闹,病人再不理解,可真正面对病患,还不是捋着袖子就上?”潘云璇叹气道着。 这位妈妈浑不似平常的过度亲热以及八卦不断,姜佩佩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莫名地觉得今天的潘阿姨,像妈妈一样慈详。 走到了门口,兜里的电话就想了,潘云璇接着应了声,有事了,她装起了手机,姜佩佩不好意思道着:“阿姨,您有事先忙吧,我是个闲人,就不打扰您了。” “哎……佩佩,阿姨……啧,你和他,真是有缘无份啊。”潘云璇婉惜地道。 “您指……”姜佩佩愣了。 “我那傻儿子,看来没这么好的福份啊,你也别瞒我了,他说了,你俩约好的,就是演个戏,省得爸妈在耳边叨叨对吗?哎,这傻小子,还说你不理解父母,其实,他又能理解我多少……我是就怕他走到他爸的老路上啊。”潘云璇难堪地道,这位唠叨妈妈,看来并不傻。 “阿姨,您别难过,我理解您。”姜佩佩安慰着,很意外,她一点也不尴尬被揭了底,潘云璇愣了,她告辞道着:“您忙吧,等他回来,我想认认真真和他开始一段感情……然后把他拴在家里?” 潘云璇眼睛一下子大了一圈,惊讶地道着:“这……你……逗我高兴?” “嗯,是啊,以后和他一起哄您高兴……我走了,谢谢潘阿姨。”姜佩佩倒像解开了一个心结,像揣着小兴奋走了,频频回头高兴地和潘云璇打招呼。 可潘云璇的笑容却渐渐僵在脸上了,她看着渐去的姜佩佩,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曾经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自己,她看得出,如果以前是演戏的话,那现在,姜佩佩是真的入戏了。 只是,似乎她并不觉得,会有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因为,那也是她以前走过的路…… …… …… 硝烟未尽的大店乡,正经历着一场动荡。 工作组的推进雷厉风行,第一天定点,甚至很多钻在山上的村民根本没敢回来,第二炸矿,作为作案工具予以没收的发电机、卷扬机,以及大量的酸溶液,成车成车地往山下拉,两天内,被拘留的采私矿人员又有二十几位,全部是自乡派出所,直接送到市看守所。 又是一车机械和电动工具从山上拉下来,堆在了乡派出所门口,驻扎的工作组派人清点,贴上封条,准备启运回市里,现在再看这个法外之地,乡派出所自所长以下协警全部清退,正式民警调回集回学习,乡政府一级也被市里撤换了个遍,大部分行政村将开始一场新的自选村长,那些横行不法的势力,一夜之间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不过也就是表面上而已,此时乡派出所的二层楼上,刚刚到任的所长愁容满面地接受了任命,这个特殊的任命,是市局和省厅两届领导做出的,在系统内算得上破天荒的了。 午饭后,按工作安排,晚上之前是工作组要撤离一部分人回城的时候,明显地看到各相关部门来人,那表情轻松了很多,所谓的法外之地似乎并没有那么恐怖,两天各项工作推进得顺顺利利,再剩下的,就是公关机关抓那些重要涉案人的事了。 孙启同一桌只有四人,范承和随同大兵、张如鹏出行、吴吉星忙碌在鉴别一线,现在还没有撤下来,身处其间方知道其中的艰难,地方不配合,工作拖拉,甚至于派出所被大刀阔斧这么动一下,对省里来人的微词可就越来越多了。 匆匆吃完工作餐,孙启同离座,那几个扔下筷子,陪着孙启同回工作组领导的驻地,很简陋,就是原来派出所的活动室,两天里,几个人埋头处理着这里嫌疑人的信息,已经快把嫌疑人关系树给大致捋出来了。 最后进门的尹白鸽轻轻掩上了门,开口道着:“我刚刚又电话问了一下吴老,没有找到什么大型筛选的设备,他怀疑被人藏起来……原来在乡粮加厂里据说有,现场勘察感觉也应该有,但就是找不到下落。” “从案发到工作组进乡,前后不到十二个小时,怎么移走的?”孙启同不信地问,扬扬吴吉星提供的各类型号的机械道着:“最轻的也有十二吨。” “不好查啊,好多家都是家家有被抓进去的劳力,现在看我们,比看日本鬼子还仇视。”高铭慨叹道。 “这个事先放放……高虎有下落吗?”孙启同问。 找到了骸骨,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生物检测认定,正是失踪而且负案在逃人员高宏兵,主凶高虎,现在已经上了红色通缉令。 高铭摇摇头道着:“暂时没有,通缉令刚出去一天。” 这号漏网的,可就不好抓了,孙启同翻开了他的速记本子,叫着几位属下,推到了众人眼前问着:“你们看看,还把谁漏掉了。” 以王特为首,其下有高虎、丁永超、毛胜利、王大强等人,都有血缘关系。 这几个人似乎同时也和董魁强关系不错,好到一起犯案的程度,正是董魁强和高虎、毛胜利几人一起绑架了栗勇军,王大强等人又把女记者陈妍绑架,之后卖到了山里,现在下落尚未找到。 “毛胜利这个人特殊一点,他和大兵的战友关系不错,伏击点就是他提供的……但是……”高铭狐疑地道着:“我实在看不出,他像个能操纵到幕后的,在我们遍地抓人炸矿的时候,把机械设备挪走?” “中间似乎有断层啊,这个马沛龙,也就是追踪大兵举报的这位,现在刚刚查实已经离境了……他们这个盗采团伙,如果要和走私嫌疑人联系、交易,这中间应该不只一两个牵线人那么简单,毕竟涉及到大额的钱款支付。”孟子寒道,从他的专业角度看,能和地下钱庄做长期生意的人,肯定不会是名单上这些履历太过单一的人。 当然,最可能是王特,可惜这位也死了。 以前是铁板一块,无处下口;现在是遍在狼籍,似乎也成无处下口了,几人相视着,都在考虑那儿是最直接的切入点,把刨到更深层的东西,高铭道着:“大兵和魁五直接接触的时候,曾得到了一个七伯的名字,应该是王特的保护伞或者合伙人之类的,不过还没来得及核实,王特就先跳海了。” “他应该是被逼迫的,走私这一行很多都是孤注一掷,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因为你不成仁,只要被查到也得成穷鬼,还得连累其他人。”孟子寒道。 三点七吨重稀土,案值小一千万,作为盗采的领头人,怕是这事也到了伤筋动骨地步了,孙启同皱眉思忖着,反其道问着:“你们觉得,会不会是一次作秀?” “做秀?这可是要命的事啊。”孟子寒和尹白鸽吓了一跳。 “第一个巧合,以你们说,大兵和宗绪飞,也就是董魁强的舅舅照了个面,干了一仗,然后毛胜利就出面,来收买大兵了,是吗?”孙启同问道。 高铭点点头。 “毛胜利可是王特手下的亲信,同时也是董魁强和好朋友,绑架栗勇军的事他都参与过,那件事他是司机的角色,可只判了半年拘役……而且这么个人在两个团伙都像透明人一样存在,你们其中能没有蹊跷?”孙启同怀疑地问。 “对,大兵也这样想过,但是,我们急于拿到证据,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结果,还真抓着了。”高铭道。 “那这背后肯定有一个高人,你们看董魁强、高虎、丁永超这几个人的犯案,从一起绑架和非法拘役,硬生生掰成一个故意伤害,而且是误伤,最重的董魁强才给判了一年半,如果有人操纵的话,那肯定非常了解怎么钻法律漏洞的人……单纯从这一次走私来看,似乎是王特直接和走私人交易,直接的盗采者不通过中间人直接交易的情况不多,我可以理解为,应该是王特一家独大,要自立门户了,你看他们的运输根本不加伪装、时间点选在深夜、用的车这么惹眼,这简直就是土匪思维……再加上王特死前,他手通讯记录有一个奇怪的号码,通话时间很长……还有这段视频,两辆车就在距离他坠海地不到一公里的桥面上,到现在我们找不到这两辆车的下落……”孙启同排着到手的几个证据,叙述完了,看着众人。 “难道,会有人故意让毛胜利把走私的消息泄露给咱们?”尹白鸽表情恐惧地道,如果有这种人,那胆子得大到什么程度,要借警察这把刀了。 “所以我说是作秀,不但把走私的消息捅了,而且把灭口的消息也说出来了,就王特不自杀,也得被这些事给钉死。”孙启同道。 还是老谋深算啊,孟子寒景仰地看了一眼,这场合都不敢插话了,他想起原始股诈骗那次了,最终找到的是身边的人,如果发掘出最后的真相,会让人毛骨怵然的。 “那现在我们从哪儿下手?”高铭道。 “你觉得还会有给你留下下手的地方吗?”孙启同奇怪地问。 一想,又懵了,孙启同拍拍他做的笔记道着:“那位很神奇的中间人马沛龙,已经到了境外;透露消息的毛胜利,肯定溜了;大店乡这儿的,顶多能查到私采矿,全部卖给王特处理了,监狱里的那伙,都是受王特直接指挥,王特再往上的人,你觉得他们有机会知道吗?就即便抓到高虎,也顶多能查到高宏兵被杀的真相……幕后不管是七伯六伯还是几伯,王特这一死,可就撇清了啊。”孙启同道。 是啊,这似乎是一次洗底,对于缴获甚重的警方,或者对于已经赚得钵满盆盈的幕后,都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孙启同瞄着几位和他一样发愁的属下,有点想大兵了,论及阴暗思维,那位人格分裂的,有能力和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一较上下,而不像这些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满脑子的理想和信仰,反而让他们无法理解那个灰色的世界。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孙启同的私人手机,他看了看,抬了抬眼皮,然后那几位知趣地屏退了,过了良久孙启同才接起这个电话,接通时,熟悉的声音传来了:“领导,您好。说话方便吗?” 是大兵,孙启同又气又好笑地道着:“你觉得方便就方便。” “那就应该很方便了,但是我觉得您似乎很为难了现在。”大兵道。 “你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吧?我为难什么啊,唯一为难的就是你啊,擅离职守,恐怕市法院得把你开除啊。”孙启同道。 “抱着您这根大腿,我还愁没领工资的地方?说正经的,您要真不为难,我就挂了。”大兵道。 “别挂,说说呗,你给跟我客气啊。”孙启同道。 “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嘛,都可以结案了,王特一死,上面的是谁不知道;宗绪飞和外甥董魁强,就知道你们也没机会抓人家小辫,虾兵蟹将一搂,这地方就得改旗易帜了……我觉得您现在都得准备打道回府了。”大兵道。 “你要就讲这些,我可真挂了,正像你说的,我没觉得多难啊,结案,回省城,有我什么事,反正我已经大功告成了,你说呢?”孙启同故意刺激道。 一说这个大兵急了,压低了声音道着:“领导您胃口太小了,给你个更大的,这里头肯定还有大鱼漏了。” “我怕被鱼刺卡着啊,你又想借我刀?上次的事还没了啊。”孙启同提醒道。 “这样,那我直接点,您帮我协调一下地方警力,我们准备到山里救人……回头我给您一个惊喜,相信我,比原始股那条鱼还大……” 大兵在电话里轻声说着,孙启同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了,竟像喝了一杯玉液琼浆一样,浑身通泰了。 …… 这个电话结束的时候,大兵从说话的路下跳上了车,范承和即速前行,已经接近目标地,也是一个山连山水连水的穷乡僻壤,冬季地南方更难受,又潮又冷,张如鹏蜷在座位上随口问着:“怎么样?” “搞定,老大直接联系到市局,这种事他们会协助的。”大兵道。 “我操,你真能说动孙副厅啊,尼马上次还坑过人家,要我,我得用小鞋憋死你。”范承和笑道。 “领导就是领导,能和你一般见识啊,快点快点,找个地方吃饭,饿死了。”大兵在后座催着。 这辆车如离弦之箭,飞驰在国道上,在它的所过之处,有一处墙上描着这样一条标语: 贩卖收买妇女都是违法行为! 第100章绝地寻访 当寨前乡派出所所长彭家辉出现在大兵一行人眼前的时候,三个人的心,直接凉到通透了。 疾驰了近八百公里,跨了两省,到这个隶属资坪市的平度山区,几人才发现,这儿简直是比大店乡还远的法外之地,经济落后,交通不便,又比较闭塞,根本就是人贩子首选之地,比较流行的口头禅叫:养儿女全靠拐、找老婆都得买。 乡派出所不远处的墙上广告就有一句:三万八千八,越南新娘送到家! 而匆匆赶来的这位派出所所长,一瞧就让人失望,花白头发只剩一半了,别着裤腿,骑的那摩托车排气筒坏了,声音比拖拉机还大,看那长相,五官往一块凑,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可就是凑一块不和谐,哦,对了,两颧不一般高,看着别扭呢。要不是穿上半身警察,你得把他当成人贩子。 “完了,孙副厅从省里协调到市里,就来了这么一位支援。”范承和苦着脸道,张如鹏撇撇嘴,为难地看着这抬头就见山,极目不见人的地方,难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再往下可就不是你导航能起作用的地方了,进乡就全部显示无名路。 偏偏又来这么一位活宝,摩托车一支,笑吟吟地伸着两手道着:“欢迎、欢迎……来啊,进所里坐啊。” “您所里门不锁着么?”范承和郁闷道,警纪松驰到这种水平,还真不多见。 “哦,我把这事忘了……来来。”彭所长客气地邀着,张如鹏好奇问着:“彭所长,这上班时间,怎么锁着大门呢?” “一个请假了,还有俩下乡了,这不我也忙着……嗯,这地方和外头不一样,有事他不报案的,一般村长或者长辈解决,找谁他们也不找警察。”彭所长道,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警察在这儿是多余的一样。 大兵追着问着:“彭所,您这儿人口贩卖挺严重的?” “啊,这不我们主要工作就是宣传贩卖人口是犯法滴。”彭所长瞥了大兵一眼,似乎感觉到了话里的不善,他解释一般道着:“真管不过来啊,一半是被拐的,一半是自愿被拐地,就不是情愿被拐的,等过上一年半载的,差不多也过成一家啦……有时候外地同行来找,找到人啊,都不愿回去了……这事得分几个方面看,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事。” 这老所长的论调,让众人的心又凉了半截,估计是耳闻多睹,也开始习以为常了,众人心里虽然不爽,可有求于人,都下意识地没敢启恤。 进了所里,这个派出所比所长还寒酸,警车趴窝了,所长说了,缺经费没油,就有油也修不起车,就修得起这儿也没修车地方,于是就趴窝了。办公室还凑和,好歹椅子凳子够,所长也说了,那是因为每个月都有各地警方到这儿找人的原因,白天坐着办公,晚上并着椅凳睡觉,方便不是? 对了,这地方没有招待所,原来乡政府有个,不过乡长嫌工资低扔了工作到南方打工去了,于是没人管了,没事,瞎凑和着吧,找着人找不着人,反正你们也呆不久。 情况大致介绍清楚了,大兵、范承和几人听得是面面相觑,这协助,真是快人快语,已经在考虑把人打发走的事了。 众人落座,大兵把陈妍的照片,还有审讯得到的地点交给彭所长,这位彭所长不像警察,而是像嫌疑人一样,瞄瞄大兵,瞅瞅张如鹏,又看看范承和,就在三人不知怎么回事时,这老所长奇也怪哉地问了句:“谁是家属?” 估计把人丑身壮不说话的张如鹏当家属了,三人齐齐摇头,都是警察。这就不好说了,彭所长把照片推过一边,语重心长道着:“同志啊,家属又不是要死要活找,你们费这穷劲干嘛,万一找着了,都过得舒坦了,不想回去了,那不更难看?还真有这事,老公老娘找来的都有,可人媳妇不想回去有啥办法?” 这个货,多少有回护着山里人的意思,恐怕在他骨子并不觉得买个媳妇有什么大错,张如鹏捋着袖子怒骂着:“我艹,你是警察,还是特么的人贩子?拐卖这么盛行,我看就是你的问题。” “瞧你说的,贫穷落后帽子你还扣我头上呢,就这地方,一乡,十九个行政村,三十多个自然村,你们就知道个寨前地名,怎么找?”彭所长也怒了,吹胡子瞪眼了。 “喂喂,消消气,都消消气,这才一句话嘛,怎么就吵起来了,教官你一边呆着……哎,彭所长,我们跑了一千多里地,还不就为了找着人,天下警察一家的,伸手帮一把的事你总不至于把我往外推吧,再说了,你刚才还讲,每年有很多来找人的,不都是您接待,我就不信,一个也找不回来。”范承和说着好听话。 彭所长脸色缓和,一揉鼻子,又抠了抠,难色未去,放低了声给大家讲着:“人家都是有名有姓已经把人逮着了,就来结案,其实就那样子,找着人也未必管用……不是我跟你们推诿,只要见着一辆外地车进村,三分钟,各家都把媳妇藏得好好的,一村有一半狼狗给你放出来。真想解救人啊,第一你首先要知道准确那家那户;第二啊,你怎么着也得来二十三个警力;第三呐,最好的办法是找着那家那户,大家商议着,那个……” 大兵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接着道着:“让家属出点钱,再把人买回来?” “哎,对,这位同志理解的快。”彭所长指着大兵,赞同了。 嘭,张如鹏一拳头擂得满桌乱晃,声音巨响,把彭所长吓了一跳,这位乡警也不是吃素的,腾地站起来了,怒喝着:“在我这儿撒什么野?别说我不把你当自己,你开着车进村遛一圈,就说你找人,你他妈又能全乎着出来,我跟你的姓。” “我他妈还就不信了。”张如鹏气冲冲地站起来了。 大兵和范承和又是一各拦一个,生怕这俩牛脾气的顶起了,又一次把彭所劝下,大兵换了种方式,笑着问彭所长道:“彭所长,猪拱鸡刨,各有高招,你辖区这么操蛋,能在这地方当了所长,这不是一般人能干了的事。” 哎哟,知己,绝对知己,范承和眼色也不错,烟赶紧递,噗哧噗哧抽着,嘴里鼻孔里的冒着,彭所长这话里苦水倒着,同志哥,你们得理解啊,这地方执法简直是摸老虎屁股,太岁头上动土,太危险啊,一句话说不对,村里老娘们都敢操着家伙什揍你啊……现在国家形势不同了,三农问题都放在第一位,农民受保护,警察不受保护啊,人家穷地方一年要多少救济呢,快赶上我半个人工资啦。 说来说去,俱是这干法盲不好整的事,看来畏难情绪太强,大兵掏着手机,亮着照片,轻语细声地讲着这个故事:“……彭所长,看年纪您能当叔了,这个陈妍要是个普通人吧,我们就不找了,要是一个没家没业的女人,在您这地方生根落户倒也不错……可是不行啊,您看,这是她父亲,每天在大街小巷贴寻人启事,都快疯了,这是她妈妈,还有她女儿……她是被人绑架,又被打断了一条腿,给卖到山里来的……我们听您的,您说吧,您要说这种事,我们没必要管,那就这么着,我们回头就走……” 照片和故事,图文并茂,这是个失一人,毁一家的故事,听得彭所长面色凄然,长嘘短叹了良久,才默默起身道着:“跟我来,这地方没有像样的警务系统,不过倒也不是就没有办法。” 咝,几人兴奋了,跟着所长起身,出了院子,所长不让开车,都快晌午了,所长想想,那先吃饭去吧,于是步行着先到乡里一家,家里当饭店接客的地方,草草吃了顿,范承和赶紧抢着付钱,大兵还多给所长口袋里塞了两包烟,这才重新上路。此时才发现所长比想像中猥琐,又到小卖部要了两瓶酒,抠了半天口袋没钱,看了大兵几眼,大兵知趣地付账了。 遛达了好几里地,在乡里某村坎子上,一家修得颇是不错的院子,所长带着几人叩响了这家里的门。 “这里面,有警务系统?”范承和不信地问。 “有才见鬼。”张如鹏悻悻道,不敢发作。 “说对了。”所长打着饱嗝道着:“这地方人,信鬼都不信警察。” 开门进家,一中年妇女,瞅着彭所长没好话:“干啥呢,大午休的。” “嗯,拿着,晚上给你老汉整两盅,有劲干你。”彭所长猥琐地道,把酒递给妇人了。 那妇人啐了他一口,不过却不客气地接了,指指西厢房,自已拎着东西堂房了。 众人刚看,却被见到的景像惊了惊,出来位大肚孕妇,挺着肚子艰难走着,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婆婆搀着,几人赶紧让开,打了个招呼,小心翼翼地把这三位送出门外。 “赤脚医生?”范承和傻眼了。 然后大兵眼睛一亮,问了句:“全乡就这么一位,连药房都有?” “嗨,对喽,你们来仨人,就带着一个脑袋,哎……”彭所长瞅瞅张如鹏,不动声色地损了一句,尔后摆着公鸭步子,以领导干部视察的样子,进厢房了。 终于瞧见个比所长更猥琐的了,三角眼、三羊胡子,一大老爷们偏偏长了个锥子脸,看得你像被刺了一下一样,心里恶感腾腾地往外冒,和这种人打交道恐怕还得彭所长出面,大兵给塞的两包烟,又转移到这位赤脚医生的桌上了,那医生眯着眼,瞄了三人几眼,慢吞吞拆了烟盒,叼了一根,抽了大半截都没说一句话。 “陈皮啊,你特么问个话,当是老娘们难产是吧?”彭所长怒了,直接唤起赤脚医生的外号了。 陈皮翻翻眼珠子,白多黑少,撇着嘴道着:“你这不是逼我干缺德事么?人好容易攒吧俩钱买媳妇,回头我捅出来,再让你们给弄走?” “我们……缺,缺德?”范承和欲哭无泪,这儿的三观,为毛不管是警察还是普通人,都特么是颠倒的,大兵摆摆手,没吭声,和彭所长坐到了一起,彭所长拍着桌子骂娘道着:“狗日的陈皮,不帮忙是吧?信不信我告诉陈老瘸,他家儿媳妇就是你漏了信……还有陈三旺,他那越南媳妇,也是你漏嘴了。” 范承和呲笑了,敢情这位彭所长不傻,早把赤脚医生拖下水了,那叫陈皮的医生闻得此言,哭丧着脸,咬着烟嘴,幽怨地瞪着彭所长,恨恨道着:“老彭,那是喝多被你坑了啊……你这一辈干这样多缺德事,就不怕出门遭雷劈?像我这样的杏林高手,你都敢坑?有没有点良心……啊?这是干啥?” 大兵把两张钞票塞到赤脚医生的手里了,医生诉苦马上中止了,看来这儿挣钱真不多,两张百元钞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彭所长赞许地看了眼,不耐烦地嚷了句:“认个人,认不出来钱可不给你啊,少咧咧那没用的。” 照片递过去了,那医生不吭声了,瞧瞧手机上的几张照片,似乎在认真回忆。 没错,这儿可能是最直观和最完善的“警务”系统了,头疼脑热大灾小病免不了到这儿,娶媳妇最关心的怀没怀上,肯定不敢进县里查,也得先到这儿。这时候大兵对于基层这位彭所长可一点恶感也没有了,直觉得能在这种环境里把警察当到这份上,实属不易。 “来过没?”彭所长问了,这赤脚医生眼珠子在转悠,点点头,彭所长赶紧打预防针:“别想讹人啊,都我朋友。” “我没讹,是你讹我。”陈皮被喝破心思,不悦了,这和冶病一样,发现病根总得多开两副药吧。 “谁家的?”彭所长问:“我怎么看着面生?” “远了,在古堡村那块呢。”医生喃喃道,眼珠还在转,似乎有点心疼消息只换这点钱,可又不敢多要,说得吞吞吐吐。 蹭,大兵抽了两张,晃晃,把赤脚医生的眼珠给晃了三圈问着:“这个女的有啥特征,你要说对了,归你。” “考我啊,这女的腿让打瘸了,还是我接的骨。”陈皮得意地道,那几位听得面色如土,没想到能摸到这么准确的消息,医生可不客气了,大大方方把大兵手里的钱抽走提醒着:“古堡,陈引福家,别说我告诉你们的啊,反正我也不承认……从后门走吧。” 彭所长摆摆手,几人起身匆匆离开,从家里后门悄悄离开了…… …… …… 古堡村离寨前乡还有四十里地,村道仅容一车经过,村通虽然把路通了,可长年没人管理的,很多地方早坑坑洼洼的了,四十里路差不多都是在山里转悠,等开到视线里能看到村落的位置,彭所长叫停了,一停车,千叮万嘱道着:“这就是最安全的距离了,千万不能再近了,这儿解救过几次被拐人员,已经防备得很严了,你们看,看见村口那个坎子没有?” 三人凑上来瞧瞧,远处,两堆石头垒得豁口,看那距离车是过不去了,顶多能过三轮四轮,彭所长解释了,晚上想进村都不可能,白天人看,晚上狗看,一见生人就咬,不怕你笑话,我都被咬过不止一次了。 彭所长捋着裤腿,果真是几处在牙印,听得三人面面相觑,越来越崇拜这位乡警所长了。 “那怎么办啊?”大兵觉得越来越难了,范承和摸着枪,有点按捺不住,彭所长一把摁住他的手了,语重心长道着:“小伙啊,别犯傻,这地方你拿冲锋枪也没用,吓你吓不住,敢真打死个人?就打死又能咋地,他们才不在乎呢,一村都是亲戚,死个人正好有借口要钱了。” 啧,把范承和给难得啊,直撇嘴,握枪的手改摸下巴了。张如鹏此时看清形势了,这地方离了像这样的老司机还真不行,他谦虚道着:“彭叔,我是个粗人,说话难听您老别介意啊,没事,您说咋干,我们听您的。” 老所长摆摆手,没当回事,看来在猥琐的表像下,也是未冷的血,他道着:“我就你们指个地方,再往下我可真无能为力了,穷啊,由穷生出的坏恶,没法弄啊,我跟他们打了多少年交道了,从乡里乡亲的,也快成仇人了……啥也别想,今天你们啥都干不成,就能认认地方,你可以往前开开,试试这儿水多深……” 试试?试试就试试。 范承和驾车,彭所长和张如鹏换了位置,彭所长像恐惧一样,钻在车里怕被人瞧到,那几人还真不信,直往前开,开近两公里,果真是处设卡拦截的,比特警的还专业,守了好几个人呢,刚鸣了一声嗽叭,窝棚里出来了几位,一句话也没说,石头蛋蛋,啪唧啪唧就上来了。 嘭……车窗给砸了,几道裂开的缝;咣……车前灯给砸了,破碎茬子碎了一地。视线里四五位持着碗口粗木杠的男人,还有年纪不小的老头,嚷骂着、叫嚣着、操着家伙就上来了。 车只剩下后退了,挂着倒档后退、后退,一直后退,到稍宽点的地方才调过头来,一路冒着黑烟加速驶离了,心有余悸的范承和问着:“我们还没亮身份呢,咋就这样了?” “外地车牌,又是辆好车,不砸你砸谁,能来这地方的,除了找人就是抓人,不会有其他事。”彭所长支起身来了,无奈地道。 “那这咋办啊,根本进不去啊。”张如鹏掂量着,真不是自己的拳头不够硬,而是有些人根本没法打,站着作案,跪着执法,甚至跪着都执不了这个法。 “进去我倒是能想想办法,可是带走就有点难啊,咱们合计合计,想个稳妥的办法,快走,别碰上村里的三轮三轮,他特么敢直接撞你们。”彭所长嘱咐着,一行警察像地下工作者一样,迅速地战略撤离,看来一时半会,攻不破这个人民群众的坚壁清野了…… 第101章斗志昂扬 当姜佩佩和居委会吴大妈深一脚浅一脚,在三营坊像迷宫一样的巷子深处找到陈妍家时,天色已晚,这个幽深脏乱的环境实在让姜佩佩有点不适应,特别是还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地方,和她熟稔的省城环境不啻是天壤之别。 她几次驻足想退缩的,不过又说服不了自己,下午接到大兵的电话,鬼使神差地就来了,而且之于她,实在有点不相信大兵所说的这个凄惨故事,会发生在现在这种法制社会里,好奇和怀疑驱使着她,又一次小声问着:“吴阿姨,您刚才说那位,高高大大的,姓南的小伙找过您?” “啊,找过啊。”吴阿姨点头道。 “这非亲非故的,他找您说什么了?”姜佩佩好奇问着。 这句呀,让吴大妈算是话匣子打开了,她叹气道着:“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儿了,留了两千块钱,让我接济着这家……他不敢直接给钱,怕人家误会。我一直怀疑他身份,他才告诉我,他是警察,正在找陈妍的下落……哎……这一家子真可怜啊,说起这个来,我也不觉得警察有啥好的,都给派出所报几回案了,屁都没放一个。” “吴阿姨,您该相信,天下总还是好人多,警察也一样。”姜佩佩小声道。 “来吧,你自己看看,再评价他们……反正我是就见过一个好的。”吴阿姨不怎么相信现实,叩着门,不一会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音,吱哑门开,却不见人。 不过,是个小人,一个小姑娘,抬头,奶声奶气喊了声:“吴奶奶好。” “哎,豆豆好……你姥姥呢?”吴阿姨一把抱起小姑娘,小姑娘指着院子里,一位老人,正半跪着,打包着瓦愣板,吴阿姨放下豆豆,在老人身旁轻声说了句:“他姐啊,身体还行吧?” 那老人身形滞了一下,然后忙着手里的活,没吭声,姜佩佩看看院子里,处处堆着拣来的破烂,这恐怕是维持生计唯一的方式了。没错,大兵没有骗她,甚至比想像中更差一些,都快过年的光景了,老人身上还套着旧衣破衫,这家里怕是连个暧和点的地方都没有。 “豆豆……过来,吃饭了没有?”吴阿姨问着,把帮忙干活的小姑娘嚷过来,小姑娘摇摇头,懂事道着:“姥爷还没有回来,我们不饿。” 姜佩佩鼻子一酸,使劲地掩着口鼻,怕自己按捺不住,吴阿姨把带来的东西放到豆豆怀里,蹲着告诉她:“一会儿等爷爷回来一起吃啊。” “谢谢吴奶奶。”小姑娘抱在怀里,羞赧地看看,咽着口水,又轻轻地放回姥姥身边了。吴阿姨起身和姜佩佩道着:“就这样子,越苦越懂事啊……才几岁啊,要真回不来啊,这家迟早得破啊。” “破不了,有人已经带回好消息来了。”姜佩佩欣慰道着,蹲下,叫着豆豆,和善地问着她:“别紧张,看阿姨的手机,认识这位叔叔吗?” 是大兵的照片,小姑娘笑了,使劲点点头。 “他告诉你什么了?”姜佩佩问。 “叔叔说,他很快就会找到妈妈,让妈妈回来看我们。”豆豆说着,一下子委曲了,好像又一次被大人骗了。 “那现在对着阿姨的手机说话,叫妈妈,告诉她你的心里话……说呀,把最想和妈妈说的话,说出来,她很快就能听到……”姜佩佩开着录音,诱导着小姑娘。 “妈妈……妈妈……我想你……姥姥也想你,姥爷也想你……我们都等着你回来过年……妈妈,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妈妈……” 豆豆说着,委曲一下子成了滂沱泪雨,吧嗒吧嗒掉了姜佩佩一手机屏,蓦地那位干活的老太太回过身来,怒了,一把把孙女拉到了身边,叭叭在小孙女的屁股上扇了两巴掌,小姑娘的哭声更大了,姜佩佩紧张地站起来了,她抹着泪,愤怒道着:“你这人怎么这样?” “就是啊,他姐,你怎么这样,怎么打孩子。”吴阿姨也有点生气了。 “你们走吧,我们自己能活得了,不需要可怜。”老太太倔强地附身,不再理会这两位给予同情的人。 “阿姨,我不是来可怜你们来了,我带来了一个消息,您女儿,还活着……” 姜佩佩轻声地,石破天惊地道,那位老人,蓦地回头,狐疑地盯着姜佩佩,只是谎言安慰了,姜佩佩掏着随身的包,拿出来了一张照片,一张从手机上传过来打印出来的照片,是远距离偷拍的,她轻轻地交给老人手里,老人一眼扫过,然后像全身触电一样,兴奋到痉挛,激动之下,捻着照片的手在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姜佩佩道着:“有个人一直在帮豆豆找妈妈,他找到了……您看到了,您女儿还活着……您一定要挺住,马上就能见到您女儿了……啊,真的,很快的……” “啊,妍妍……啊,我闺女,还活着……她爸,她爸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啊……” 老人一下子兴奋过度了,哭着、笑着,抽搐着,然后对着姜佩佩,跪着咚咚磕头致谢,姜佩佩惊得扶人时,这位兴奋过度,笑罢之后的老人又悲从中来,恸哭着一下昏厥过去了。 不一会儿,一辆120急救车呜哑呜哑地驶来了,姜佩佩领着小的,吴阿姨和医生推着老的,背后还多了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在这惶急的一刻,姜佩佩突然明悟了,为什么大兵牵扯进这件和他根本不相干的事。 无他,本性使然而已,就像她,也自然而然地伸出援手一样…… …… …… 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开会讨论。 下午三点到四点,开会讨论。 下午五点到六点,短会再讨论。 晚上八点到九点三十分,仍然是开会讨论。 与会的各式各样,稀土局的,要了解情况,还是省派下来的,国土局的,要详细测绘,也要听取专案组的意见;缉私总队下来的,也得了解情况,最后甚至连检察院的也来了,也是要了解情况,据说有两位警察潜入嫌疑人家里,协迫、刑讯嫌疑人,这还是找到抛尸点证据了,如果拿不到,检方恐怕得直接签发逮捕令来抓人来了。 最后一次会议结束,从岚海公安局的电视电话会议室下楼时,孙启同浑身酸痛,停下来使劲展展老腰,和笑着打哈哈的同仁打了个招呼,心里却是暗暗咒骂了。 别以为领导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啊,现在下面也学坏了,根本不想动腿的时候,也是使劲给你打嘴官司。讨论监管问题,公安局推国土资源局,国土资源又往上推,讨论责任吧,又都往缉私上推,缉私上更干脆,就没接茬……这不我们已经查获了吗,说明我们对于岚海的稀土走私问题,一贯以来是高度重视的。 于是讨论来,讨论去,只能严查大店乡派出所的问题了,知情不报、沆瀣一气这算是跑不了了,当然处理的矛头也只能指向这里,所长、指导员齐齐下课,正式民警被召开学习审查,协警一律辞退。 这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这些繁琐事务的纠缠,已经让专案组无从再往深里去查走私的问题。 背后的脚步声跟着下来了,在孙启同的身边停了,看看是尹白鸽,替他拿着记录本和笔,孙启同讪笑了一声,慢步下楼,身旁无人时,他问了句:“什么感觉?” “王特死得真好,所有的事都堆在他身上了。”尹白鸽道。 “能让王特自己跳海的,你说会是什么?”孙启同问,尸检的结果没有外伤,就是溺亡,死前还挣扎了很久,灌了一肚子污水。 “很多啊,利益威胁,收定金提供不了货,下场会很惨的;还有既得的东西,如果真被查到,那可就一辈子白忙活了,很多贪腐人员的心态可以参照,比如,死了我一个,幸福一家子之类的。”尹白鸽道,隐晦地说这个原因,儿女、家产都可能成为威胁他的东西。 “这才是个高人,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之中。”孙启同感慨道,那个神秘的幕后,肯定是捏住了王特的死穴,一击致命。 当然,只是猜测,不过两人都不怀疑这个猜测了。尹白鸽轻声道着:“对不起,孙副厅长,我们太低估这些走私者的能力了。” “现在说这些不太晚了么?不过,要就简简单单走私啊,我还真的兴趣不大,呵呵。”孙启同笑着道。 领导说话向来晦莫如深,而且那天孙启同和大兵的单独通话是什么内容,一直让尹白鸽很好奇,怎么着领导和大兵就冰释前嫌了。不过领导的话可别指望套出来,别说你不敢,就即便敢,也未必套得出来。 匆匆上车,回返宾馆驻地,驾车的是高铭,孙启同的司机都派给吴吉星了,那位老缉私这事上发挥的效力相当不错,很多技术性的讨论,都让老头代劳了。 车驶出了公安局大院,高铭心神不宁地汇报着:“孙副厅,地检对王大强的事立案了。” “我知道了。”孙启同道。 “刚进看守所就立案,这明显是冲咱们来的,看守所死个人都使劲包着呢,那王大强屁事没有,就被揍了顿而已。”高铭愤然道。 孙启同哈哈笑了,一笑高铭省得了,这不该是警察说的话,他悻悻道着:“要是打错了,抓他判他我没意见,明显就是他涉案,又是绑架女记者,又是组织人闹事……不能咱们的法律,就是冲着保护恶人的权益来的吧?” “这事你较真的话,还真是这样,嗨这事给整得,怎么张如鹏也不拦着点,就由着大兵胡来。”孙启同纳闷地道,好歹那是位教官呢。 “啧,拦什么啊,我估计老张都上手了,现在王大强乱咬一通,说两个警察绑了他老婆,意图强奸……把他拉到野外,威胁要活埋了他,正在做伤情鉴定。”高铭道,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命案的事尚无定论,查到命案的两位,恐怕在劫难逃了。 “前方拼命,后方要命啊,历来如此,不必太过介怀,是非自有公论。”孙启同悠悠道。 好像领导并不准备掺合这种事,高铭轻嘘了一声,有点难过,这特么的,想干事的,干得事越多,就出事越多,反而那些无所事事的人,过得乐呵。 “哎,白鸽,他们到资坪市怎么样了?”孙启同此时才想起了。 尹白鸽摸着电话,文山会海的把事都搁下了,她喃喃说着:“没那么快,穷乡僻壤要找个人,比咱们抓走私可慢多了。” 拔着电话,通了,刚说一句话,就听尹白鸽惊讶咦了声音:啊,你们当天就找到了? 接着又是一声:啊,已经确定了?还化妆进去侦察过了?哦,那太好了。 跟着还有一句:什么什么?准备解救行动?你们才几个人啊,和地方商量了吗?喂……喂…… 挂了,尹白鸽气得没治了,拿着手机道着:“他们准备明早实施解救,具体情况没告诉我……邪了啊,我以为还得段时间呢。” “看来,你也有点小看自己的团队了。”孙启同笑道,似乎并不意外。 尹白鸽却是有点揪心地道着:“您还不了解那三位,一对半刺头,急火了什么事也敢干,这可是在乡下,又是人口贩卖的重灾区,地方的抗拒情绪很严重……万一出个什么事。” “要不,我去一趟吧。”高铭道。 “我也正想说这事,要不我和高队去一趟。”尹白鸽道。 孙启同前后看看两人,哎声一句道:“去吧,这里不会有进展了,倒不如干点有意义的事,我再支应两天,反正是扯皮,估计这个问题处理,只能止步在派出所一级了。” 这就是结果,那怕是省厅来人,也对此无能为力,尹白鸽和高铭知趣的闭嘴了,以前没查到时觉得难,现在查到了才发现,比查不到,似乎还要更难。 回返驻地,两人同乘一车,一路联系着解救队伍,星夜兼程往资坪赶来了…… …… …… “妈妈……妈妈……我想你……姥姥也想你,姥爷也想你……我们都等着你回来过年……妈妈,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妈妈……” 手机传来了豆豆哽咽说话的音频,姜佩佩发来的,放在一张破桌子上,酒瓶子几个,花生壳一堆,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得几位喝到脸色坨红的老爷们有点撕心裂肺。 侦察到了,多亏彭所长出的主意,张如鹏扮成给猪配种的,开了辆手扶拖拉机拉了头猪进村去了一趟,摸到了陈引福家里,见着人了。范承和开了辆三轮扮成大米换方便面的,偷拍到了几张,已经确认就是被拐卖到这里的陈妍。 几张照片的差别很大,是在津门市的,和在古堡乡的,照片里的陈妍已经活脱脱地变成村妇了,裹着旧风雪衣,一头乱发缚着,那位赤脚医生说了,这个媳妇跑过几次,被打得不轻,要不是腿瘸了而且陈引福又实在穷,估计早得把她卖了再换一个。 “信物有了,把这个放出来,她会信任我们的,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干。”大兵道。 一抹开桌上的杂物,花生壳摆着做房屋,手机放的地方是目标,用花生壳还原了一个村落,二百多户人家的沙盘图,可特么倒霉的是,这地方只有一条路,而且要解救的人,腿脚不便,万一被村里人追上,恐怕没好果子吃。 这是件相当恐怖的事,彭所长已经拦了几次了,讲了N个故事,就连来解救的警察都有被打到头破血流的,而且消息不能走漏,万一买家知道消息,不是把买来的老婆转卖,就是干脆藏起来或者送人,反正是他们的私产。 几种方案似乎都达不到万无一失的效果,彭所长插话了:“不行啊,太危险,万一解救不出来,那可等于害了她……我看,还是等等,和县里商量一下。” “那得多少时间啊?”范承和道。 “三五天吧,抽调警力没那么容易啊。”彭所长不好意思地道。 “绝对不行,我估计三五天都未必能过来,赤脚医生已经知道消息了,万一一漏,那再找可就更难了。”张如鹏道,酒精催得两眼血红,像要杀人了。 “那这方案,我不能同意啊。”彭所长难为地道,一看众人不悦,他解释着:“我没法给县里交待啊,一般解救我们乡派出所是不出面的,否则事后啊,他们指不定怎么折腾呢……你们别这样看我,都是当警察的,谁还不是夹在民情和警务中间做难啊。” “那您当不知道成不?”大兵道。 “那我心里过意不去啊?”彭所长一揉鼻子,又说服不了自己了。 “好,那我找个让你心里过意得去的办法,我们趁天黑摸到古堡村,然后,我们做案怎么样?不管偷车偷羊还是偷狗都行,彭所长您扮抓人的,抓我们作案的,制造一点混乱怎么样?”大兵灵光一现,反向思维,反而觉得更容易一点了。 这一句可把在座数人给打得直打嗝,张如鹏喘着气问:“然后呢?” “这地方还讲什么理说什么法,他妈的,冲进去,抢人。”大兵一拳擂在桌上,方案全部不要了。 两眼血红的张如鹏瞪着手机,范承和左右看看,彭所长惊得站起来了,刚要说这行不通的,却不料张如鹏和范承和齐齐拳头擂到桌上,就着酒劲咆吼了句: “干,抢也得抢回来。” 仨人趿里趿拉怒气冲冲往外走了,这回彭所长,可拦也拦不住了…… 第102章遍地强梁 静谧的山村里,蓦地响起了一阵犬吠,一传十,十传百,然后全村的狗都跟着汪汪起来了。 黑暗中开始有了亮光,开始有了影影幢幢的身形,老式的电灯、马灯、手电筒,乱烘烘地耀着,从村里到村口,还有人跑到村外驻守的地方瞄瞄,直接发现没事之后,村民才四散回家,天冷人困,无暇再深究狗吠的原因。 火力侦察,开始了。 张如鹏撅着屁股,喘着粗气,从地里爬到一处土坎子后,两人把他接住,老张心有余悸地道着:“不行啊,狗太多,一个叫,立马就是群吠,狗一叫就出人,要被瞅着,那什么都完了。” 看看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两点了。车扔在五公里外,三人是摸黑进来的,却没想到这儿夜里也防备的这么严,范承和酒醒了,心虚地问着:“喂,咱们这大半夜的摸村里,要被逮着揍一顿,算不算工伤啊。” “都不用想工伤了,给你开追悼会还差不多。”张如鹏道。他捅捅大兵问着:“嗨,怎么办?” “让我想想……隔一会儿再去骚扰一下。”大兵爬在土坎后露着眼睛,看着渐熄的灯光道。 范承和愣了,愕然问:“还去?” “疲劳战,一夜让他们睡不好,我就不信他们明天还有力气。”大兵道。 “这已经把昨天过了。”张如鹏提醒着。 “哦,那今天早上总行吧……缓缓,每天凌晨才是睡得最死的时候。”大兵道。 三人凑到土坎子中间,挤一块取暖,烟点着握在手心,生怕火光外泄,一支烟,轮流换抽着,熬了半个小时,猜拳头谁上……很不幸,大兵中招了,他拎拎领子,趴在地上,像只狸猫一样,自村外的稻积堆绕着进村了。 “至于么,还用这么多战术动作。”范承和不屑收回眼神了。 老张瞟了眼,叹气道着:“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啊,办案愣是搞成作案了,作案都不做好案,简直是做贼呢。” “理解一下吧,我们刑警大部分时候,和当贼生活习性是同步的。”范承和道。 “哎小范,你烦过没有?”张如鹏问。 “怎么可能不烦,每天都烦,到队里就烦,看着兄弟们就烦,有案子烦,没案子更烦,觉得他妈的这活干得真叫操蛋,赌咒发誓下次王八蛋才接案,可真到了那时候,又犯贱了。”范承和唉声叹气道。 张如鹏揽着他肩膀道着:“都说警察贱在骨子里,有事总要冲在前面,我呀,觉得那是表扬,就陈妍这事吧,你说要真没人管没人问,一个大活人可就这么没了,一个家可就这么毁了。” “教官,你要干刑警经常见受害人家属就知道了,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啊。”范承和道。 “所以,我们能做一点是一点嘛,总比坐观强吧……反正我想好了,这事完了,我到一线去。”张如鹏道。 范承和呲笑了,老张问他笑啥,范承和戳着他的鼻子道着:“您老真是机关出来的啊,小屁孩轮大刀不知道多危险,就您和大兵把王大强收拾成那样,要是我们,回去得先被查。” “那不能吧,他就是嫌疑人,救出陈妍,钉死他狗日的。”张如鹏道。 “没错,但你觉得他会介意拉上了垫背的?更何况这在岚海啊,高队就想包肯定包不住,岚海这边丢了这么大面子,不找咱们点麻烦才见鬼呢……哎教官,你们的审讯挺厉害的啊,我怎么看着王大强瞅见你们就哆嗦,怎么干的?”范承和好奇问。 “不是我干的。”老张摇头。 “你看你,好像我还汇报你似的,到底怎么干的,我得学学。”范承和追问。 老张附耳告诉了他一句,惊得范承和讶声道:“啊?你们也太黑了吧?蒙着脑袋给人家灌汽车尾气?” 那感觉肯定比窒息还要难受,何况也不会有太重外伤,只是这种方式太过恶劣了,就范承和也有点接受不了了,话音落时,村里的狗吠又起来了,而且是群犬奇吠,嚷得一村不得安宁,这一瞬间,范承和又想起了陈妍的遭遇,他伏在土坎上默然道着:“以恶制恶啊,我们有一天会和他们一样,不得好死的。” “老子只在乎活着看着他们不得好死……你害怕就早点滚蛋啊,别到时候缩手缩脚。”张如鹏道。 范承和笑了,一把揽住张如鹏道着:“你看你,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在乎这个,要有天真被开除了,我就回家老老实实当个普通人,赚钱养家去,省得他娘的月月见不着工资去哪儿了。” “别说话了,回来了。”张如鹏轻声道着,看到了黑暗中隐约的影子,趴在地里,躲着四下耀的灯光。 又是长达十几分钟的骚乱,不过出来的村民少了,等大兵摸回来,已经接近凌晨三时了,三个人又窝了半个小时,换着范承和,继续进村骚扰,这回连狗都累了,叫声明显稀了…… …… …… “高队,我替您会儿吧?”尹白鸽提醒了句。 高铭驾着车,已经连续开了数小时,接近资坪市境了,他道着:“没事,我白天闲的没事,一直在驻地睡觉呢,就快到了……一会儿再联系他们吧。” “天亮咱们联系市局吧,最好能出点警力统一行动。”尹白鸽道。 “不可能,这里是重灾区,根本救不过来,除非是社会影响大的事才可能有统一行动,警力根本不足啊,不可能浪费在一个人身上……您别难过,基层情况就是这样,有的甚至是驻地派出所协调,家属再掏钱把人给买回来……大部分根本找不回来啊,一个女人家家的,谁也知道被拐被关会发生什么事,大多数情况也就认命了。”高铭无奈地道着,那些被拐妇女,很多只能无奈接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结局。 “光咱们几个势单力薄的,能行吗?”尹白鸽此时方觉得,也有点意气用事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咱们拿不下来的案子多着呢,其实就稀土走私,最终还不是一锅夹生饭?每年国际市场稀土交易,比我们出口统计要高出一倍多,这说明有大量的走私没有被我们发觉啊;还有我们最头疼的吸毒人员,整体也是个增长的趋势,犯罪是社会的共生体,消除不了啊。”高铭道。 “哇,高队,您的理论水平见涨啊。”尹白鸽惊讶道。 高铭自嘲一笑道着:“警中好修行嘛,看得越多就想得越淡。” “可您还是没看开啊。”尹白鸽笑着反问。 “穿着这身制服,就别指望看得开了,您不也一样么,好好的政治部不呆着,下基层来掺合。”高铭笑着道。 “好吧,我们看来是一类人,都属于看不开的那类,希望我们二十年后,这份初心还在,没丢了。”尹白鸽道。 “丢不了,即便我们丢了,总还有没丢的人,这就是我们这个团队存在的意义,大兵比我们都理解,所以他用最直接的方式,把我们都拉到一起了。”高铭道。 “呵呵,这家伙……真不知道他现在那一重人格,你觉得他恢复正常了吗?”尹白鸽问。 “正常人能干这事吗?”高铭道,明显觉得这货比以前似乎更疯了点,不过他又补充道:“我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那怕是真有精神分裂症了……不管怎么说,干得漂亮,不像我们一天窝窝囊囊的。” “我表示同意你的评价……呵呵,来支烟吧。”尹白鸽拿着车上的烟,点着,递给了高铭,她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浓浓的抽了一口,然后开了一点车窗缝,让冷风灌进来,提提萎靡的精神。 不经意的瞥眼,看到了尹白鸽熟捻的叼烟样子,高铭笑了笑,没再多问,案子里浮沉这么多年,其实谁都不可能单纯了,不是吗?这位尹指挥,肯定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啊。 车一直疾驰着,凌晨四时三十分,看到了资坪市的路牌,终于赶到了,尹白鸽接替了高铭的驾驶位置,不过在搜索导航的时候又傻眼了,距寨前乡的位置,居然还有一百二十公里…… …… …… “谁啊?你再说一遍……哦,哦,找小范他们,那个,他们现在接不着电话啊。” 彭所长应了声,武器、衣服都扔在车上呢,那仨窝在古堡村附近的,肯定是手机全静音,偏偏这时候,他的队友又赶来了。 “啥?你们也快到寨前乡了,到哪一块了?哦,进乡路了,不远了不远了,我们在古堡,所里有个值班的,到了你让他带着你们往这儿来……慢点开车啊,路不好走……好好,我就是彭永辉……他们嘛,这不正准备着呢,不好办啊,行,那就先这样……” 彭所长扣了电话,又一次下车,站到了土坡上,遥遥地看着一晚上鸡飞狗跳,到现在仍然没有动静的村里,他知道,恐怕是不好下手了。 “四个人就想干这事?四十个还差不多啊。”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摸着怀里的小酒瓶子,被捂得温热了,灌了口,一股子暖流顺着喉咙往下,驱散着这个冬夜的寒冷,他有点好笑,这几个外地来的警察和他以前接触的任何一拔都不一样,就奔着一个目标来了,什么犹豫、什么规则都不要了,就为了一个救人的目标来了。 救人救到不择手段,不按规矩办事,这可不是一个警察该有的行为方式。 可要按规矩办事,却不可能对付这些根本不规矩的人啊,彭所长比谁都了解这种法之地的难处,你越投鼠忌器,就会越束手束脚。 所以,他并不十分反感这几位同行的想法,仅仅是担心,不是那么容易得手啊。 又一口酒灌下去,心里暖暖的感觉更甚了,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有幸遇到了这么多的同路人,让他觉得这个职业,多少还有点希望。 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抬头能看到天边的云层里,开始放射着绚丽的红色光芒,难得的好天气,一轮旭日即将喷薄而出,势不可挡。 也在这时候,他起身看着几公里外的村里,又乱起来了。他清楚,机会,就剩下最后一次了…… …… …… “抓贼啦,抓贼啦……有人偷摩托车啦。” “抓贼啊,抓贼啊……我的车也丢啦。” “快啊,往山上跑啦……” 村里乱起来了,最早发现的是一位起早的老娘们,那叫声比杀猪还闹心,分贝数极大,穿透力极强,很快来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一说看到有生人推了谁家一辆摩托车给撬走了,一指方向,还能瞅着走走停停的背影,这可真是油锅里洒凉水,炸了。 先是三五人追上去了,谁可料偷车的不是善茬,他妈的不光偷,还打人呢,猝不及防的几位挨了两短棍,居然被打伤了,有人对打,有人返回来报信,这村里继炸锅之后,又开始炸村了,叔唤侄、舅叫甥、堂兄唤堂弟的,瞬间啸聚了一大群,呼号着朝着这个“贼”的方向追来了。 “妈的,闹腾了一夜,让不让安生了……起吧起吧,做饭去吧。” 陈引福家里,破屋陋室,被子里伸出来大脚踹了床上的婆娘一脚,那婆娘嗯了声,起身了。 她是谁? 这个不重要,在这种地方,女人和拴在外面的狗没有什么区别,都属于不同主人的,如果非要找点区别,那就是能在晚上满足一下男人像恶狗一样的性欲。久而久之,连她也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就像拴在桩上的动物,恐惧和服从会成为条件反射。 堂屋侧面是破灶,引火的是柴草,她一瘸一拐进了灶房,划着火柴,点着了炉膛,看着旺旺的火焰,捋了一把乱发,似乎还留着某种爱美的残念,可却是无意中瞥到了粗糙裂开的手,一瞬间被欺凌的记忆又如潮涌来,让她……温情一转眼变成了恶念。 刀!!菜刀!!她恶念顿起时,又犹豫了,屋里躺着的那位畜牲一样的男人,会像踩死蚂蚁一样践踏她的反抗,不止一次把她打到遍体鳞伤。那会让他兴奋的,就像发情的公狗一样,会撕着她的头发,她越哭喊,会越让他兴奋到高潮。 无数次的凌辱让她学会了沉默,在沉默中等待着机会,在沉默中回忆往昔,任由失望慢慢地变成绝望。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憔悴到苍老、劳累到佝偻、一头乌发枯黄了一半,而且结成了一绺一绺,变得和这个破家一样又脏又臭。 蓦地,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她懒得回头,往灶里添着柴火,却不料她听到一个意外的声音:“陈妍?” 她惊声回头,散发掩着的脸看不真切,可她却看真切,是一个比他男人还凶的男人,那让她恐惧。 这是被解救人员通常的状态,恐惧以至于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张如鹏压抑着悲愤,放着手机存储的音频: “妈妈……妈妈……我想你……姥姥也想你,姥爷也想你……我们都等着你回来过年……妈妈,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妈妈……” 声音像天籁,像最美的天籁,陈妍无法抑制地,眼泪滚滚而出。 张如鹏奔上来,装起手机道着:“我是警察,跟我走,快。” 他搀起了陈妍,悲从中来的陈妍号陶一声,拳头重重地捶在张如鹏的身上哭号着:“你们怎么才来啊……” “对不起,对不起……别哭,这不是时候……快走。”张如鹏搀着两步,瘸着的陈妍却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张如鹏不容分说,一矮身,一下子把陈妍背到背上,夺路而出。 “嗨……谁啊?那我婆娘。”那汉子听到声音,掀着帘子正瞧到了自己的婆娘被人背走,他一个纵身蹿出来了。 吧唧,摔了个狗吃屎,吃痛回头才发现,门口还窝了个伸腿偷袭的,啊一声刚喊出来,嘭唧那人全身压上来了,他只觉得背、头、颈几下疼痛,疼得都喊不出来那种,接着脑袋一蒙,给扣上了一个脏兮兮的什么。 “什么你婆娘,谁抢上就是谁的。”大兵扎着拣来的化肥袋子,把这个人拴到袋子里了。 张如鹏头也不回地嚷了句:“快走,小范支持不了多久。” “好嘞。”大兵一跃而起,操着一根锹把当武器,边走边打着火,手里捏着的几个炮仗点燃了,带着尾焰的飞起来了,叭……叭……炸响在上空。 “我艹,得手了?” 范承和听到了,回头看了眼,兴奋了,跟着又觉得苦也,他妈的追来了一群,还有带着狗的,偷的这辆破摩托车还不知道能不能跑出村呢,都熄火两回了,情急之下,他回身大喊着:“看看看,有人进你村偷媳妇啦……快去追啊。” 还真有人回头看了,可人并不傻,有位指着范承和吼着:“妈的,他们一伙的,弄住。” 居然不上当,范承和欲哭无泪了,咬着牙、憋着劲、骂着大兵的馊计划,扭着油门,轰声又开始逃窜了。 啊?得手了? 彭所长没想到最后一刻,居然真得手了,这是接应的信号,他急急奔回车上,发动着车,疾驰向村口方向,在越来越近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个奇景,背着人的张如鹏大踏步跑在最前,在他的身后,追着越来越多的村民…… 第103章何故疯狂 “抓住他……” “艹你八辈的……” 一位扯着嗓子喊的村汉,那声嘶力竭的凶相,不像山民,倒像山鬼。又一位,骂着拣了起石头,一扬臂砸出去了,那石头堪堪从背着妇人的大汉头上飞过,那位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吓得这位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做贼总是心虚的啊,怎么觉得今天这几位不像正当路数,这位多留一个心眼,驻足了。 可更多的人还在追着,锹把镐把一切能当武器的农具,棍棒石头蛋一切拣起来就能用的,全部用上了,大兵和张如鹏跑了一半,已经有二十多人追上来了,此时的张如鹏发力狂奔,脱力更快,气喘吁吁地速度明显慢了。 “啊?”背后的陈妍蓦地痛吟了一声。张如鹏回头,看到了她捂着额头,一块飞石蹭了她脑袋,血正从指缝里流出来。 他一个回身,把陈妍抱在了怀里,气喘着道着:“大兵,快点,快点……人再多,我们就架不住了。” “妈的,没见过这么野的……去你妈的。” 大兵断着后,又一把锹把扬来,他一个窝心戳,直接戳在这人的肩窝上,那人一个猛停,然后滚在地上哇哇乱叫,这招致的更凶的围攻,追的不紧不慢,而外层,抽冷子就砸石头块,两人边走边躲,已经挨了不知道多少下。 又一块鸡蛋大的石头飞来,嘭声直接砸到了张如鹏的脑袋上,他一个趔趄,忍痛站定,额头像豁开了口,一道血流殷红了脖子。 “别管我了,你们走吧……别管我了,你们走吧。”陈妍蓦地失控了,歉意地、徒劳地给张如鹏捂血口。 “没事,要不了命,我们答应过豆豆,一定给她把妈妈找到。”张如鹏被这位女人的惨相,看得怒火中烧,可说起那位小姑娘,却又莫名地觉得心里宁静了许多。 “谢谢,谢谢你……我们走不了了,我不能连累你们,你们走吧。”陈妍挣扎着,想挣脱张如鹏的怀抱。 张如鹏抱得更紧了点,在他的视线里已经看到了冒着黑烟来的接应车,他回头大喝着:“大兵,你他妈顶住啊,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啊……” 他一声发力,就近一位试图摸上来的,被他一脚踹走了几米远,另一位被他欺身而近,一个肘拳打得像个扔起来的沙袋,瞬间仆地不起,他抱着陈妍,舒着缓匀的这口气,大踏步向着接应车奔来了。 “你放开我……他挡不住,他会被打死的。”陈妍哭喊着,那一位瞬间陷入了重重围攻。 张如鹏一言未发,死死地咬着牙,抱着人,这一刻人像飞起来了一样,在悲愤和狂怒中,像离弦之箭飞起来一样,他在想着,初见垃圾箱边的那位小姑娘,一双清辙的眼睛在恐惧的看着这个世界;他在想着,从黑土的发掘出那具骸骨,空洞的骷髅,死前一定也是在恐惧中看了这个罪恶的世界一眼;他在看着,怀里这位饱受欺凌的母亲,依然对这个罪恶的世界,有着无可抑制的恐惧。 而现在,他可以把这些罪恶全部挡在身后了。 “求求你,放开我吧……”陈妍在无力的哀求着,无力地拍打着张如鹏。她的视线已经看到了张如鹏的身后,情急村民已经有人追上来了,飞石、棍棒已经堪堪招到了他的身后。 嘭……又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背后,他没有倒,速度反而快了,脸上蕴着一种释然的笑容,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接应车,艰难地喘气道着:“别哭……我带你……回家……团圆!” 陈妍一声号陶,伏在张如鹏的胸前,放声大哭。 回家……回家……那怕石头飞蝗,那怕人恶如狼,也挡不住回家的脚步,张如鹏的背上、头上、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唯一的念头是快点,快点,再快一点…… 团圆……团圆……那个破碎的家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复合希望,张如鹏舍不得放手,他怕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双稚嫩清澈的眼睛。 回家……张如鹏一声长笑,满脸血色让他笑得凄厉之极,接应车堪堪泊在路边了,彭所长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想到是如此惨烈的结果。 打开车门,张如鹏把陈妍放进车里,嘭声锁上,此时已经追来的,一把镐把已经敲到了车玻璃上,张如鹏顺手持着镐把,钵大的拳头砸在那人脸上,回头喊着:“快带她走。” 余众几位,那怕在受伤的张如鹏面前,依然不堪一击,镐把上下翻飞,敲肩敲腿戳肚子,三五下放翻了几人,掩护着彭所长调头,在倒视镜里看到现场的彭所长心惊胆战了,一会儿的光景,啸聚来了更多的人,大兵已经被人群淹没了。 他怒了,一把抓起副驾上的佩枪,是他坚持不让范承和携带的,摁下车窗叫着张如鹏一扬吼着:“开枪吧,老子今天就扒了警服,也要治治这帮混蛋。” 砰……接枪在手的张如鹏,朝天鸣枪,他高举着枪,另一扛着带血的镐把,向着被殴的地方返回来了。 砰……甩手一枪,一位拿棍的山民试图袭击时,手一震,粗棍从中而断,他被吓得钉在原地了。 砰……甩手第三枪,一位拿着土统的山民从哨点刚露出来,被这一枪打中了腿部,他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震慑,满脸血色、一语不发,枪像长在他手上一样,在寻找着下一个目标,全场的动作像被冰冻住了,看着这位,如煞神下凡的男子,此时看到远离的车才省得,自己最大的依仗被去掉了,那接下来,要换位了。 “你们听着,本来我们准备只救一个人……可现在,老子改主意了,你们拘禁的人,老子都要救,有种你们就打死我兄弟,看老子敢不敢杀人……让开。” 他怒喝着,怒火让他疯狂了,他疯狂地朝着人群围攻的地方走来,那些心虚了,心怵了,心里恐惧的人,在慢慢地、悄悄地放下手里的武器,慢慢地,散开了,人群的中央,蜷曲着躺着大兵,血污一片,生死不知。 嗷……张如鹏像野兽一样嚎哭着,朝天鸣着枪,那些村民转眼如鸟兽散,奔着往回蹿…… …… …… 电话铃急促地响彻资坪市公安局下属的各行动单位,接到电话的警员,匆匆奔出大院,发出了出警命令。 突发事件,三位外地解救警员陷在古堡村,据说险此酿成命案,这事已经到遮不住盖不住的程度了,资坪市局接警的第一时间,终于不再犹豫警民关系和舆论指责了。 命令下达,一个特警中队、一个各派出所、分局抽调的参案队伍,从各方驰援古堡村。很快,自乡道到村路,奔驰的都是警车,凄厉的警报声,终于在这一天响彻了这个法外之地。 现场,尹白鸽和高铭先期赶到了,这里没有救护车,只有位临时叫来的赤脚医生,进来一对半,躺了一对,不但大兵躺下了,范承和也没跑利索,张如鹏找到他时,他被狗咬了几嘴,一群村民正看着他取乐,此时他枯坐着靠着村里修着的路墩,正摸着大兵的额头。 “医生?咋样了?”范承和问。 “死不了。”医生探探鼻息,又纳闷地自言自语:“可咋也活不过来呢?” “嗨我说,你他妈是不是医生?”范承和怒了。 医生脾气也不小,吹胡子瞪眼道着:“不是医生你叫我干啥?没事嘛,就脑袋挨了两下,村里打架比这狠多了,他摸了摸,没有断胳膊折腿的……哦,肋骨断了两根,小毛病。” 哎呀我艹,可把范承和给气得无语了,他摸摸大兵的额头又轻声唤着:“嗨,嗨,别装死,你特么是属猫的,九条命呢……多牛逼个人物啊,要被一群老百姓给打牺牲了,将来都没追认你啊。” “你放什么屁呢?”张如鹏骂了句,把范承和又给噎住了,似乎现在开玩笑不合时宜。 尹白鸽和高铭一直在协调着地方警力,看着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警车、救护车都还没到,又一次打电话催时,范承和说凉话了:“这就是咱们放纵的恶果,都特么成人贩子村里,都公然对抗了,居然没人管……看着吧,给他们几杆鸟枪,他们敢造反去。” 收缴的还有杆土统,那个被铐住了,本来这种事是绝不可能的,可是就在路上尸挺了这么一个,还是个警察,又有那么一个开枪毫不客气的,于是现在形势逆转了,就这么几个堵在路上,愣是把一村法盲吓得不敢出来。 “呀呀呀……快快,没气啦。”医生好死不死地,大惊小怪地说了句。这话吓得几个人直往躺着大兵身边聚,探过鼻息的医生,再摸脉博时,又改口了:“哦,弄错了……脉博还跳着呢,不会是肋骨穿到要害了吧,要穿了心脏啥的,那可没救啦。” 范承和知道伤在哪儿,翻着白眼骂了句:“你心长在右胸上?” “哦,也对……哎这救护车咋还没来呢?”这位赤脚医生,算是无计可施了。 这时候,尹白鸽捕捉到了一个细微的动作,不是躺在地上的大兵的,而张如鹏的,他拒绝了抹去脸的血、拒绝了放下手里的枪,就那样杵在路边,像是等着寻恤一样。本来初到时听闻彭所长说让她和高铭差点抹鼻子泪,可现在,似乎……有点不正常了? 对,一面躺着的是战友,一面却准备寻恤……这怎么有点像,那些抬着死人堵路人准备讹的群众啊? 她慢慢踱到张如鹏的身边,好奇地审视了几眼,张如鹏本来怒气冲冲的,可似乎有意无意在躲着她的目光,她问着:“怎么了?张教官?” “没怎么。”张如鹏不理会。 “你好像有事瞒着我们?”尹白鸽不客气地直问了。 “有吗?”张如鹏不承认。 “你向上汇报,怎么是开枪打伤了一个持枪的歹徒……好像还有一位警员牺牲?”尹白鸽道。 张如鹏回头一示意道:“离死还差多远啊。” “报假消息,后果很严重啊。”尹白鸽轻声音道。 “有什么是真的啊?我们的宣誓那么多,有几个是真心的?这儿案发率这么高,通报出来,真实反映过吗?陈妍出事一年多了,其实根本不难找,谁真把她当回事了吗?我只知道有一件是真的,他是挡在我身后的兄弟,让我有机会把人救出来,已经恶到了这种程序,连乡派出所都对他们忌惮三分,根本不敢进村,你希望,保护他们的权益?”张如鹏恶言恶声问,看来被今天的事刺激的很不轻。 “你偷换概念了,我问的是,为什么报假消息。”尹白鸽一语中的,不为所动。 张如鹏愣住了,看看不远处检视枪支,无动于衷的高铭,他好像知道这事瞒不下去,可却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尹白鸽微笑着小声问:“你刚才的话,也是他教你的……躺在地上那位?”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他是装的,你装装试试。”张如鹏气愤道。 回看了躺在地上的大兵一眼,穿着不知道那儿拣来的旧袄,已经破了几处,脑袋上几处伤,血结着几绺头发,那惨相真让人不忍直视,几眼过后,尹白鸽慢慢说着:“他又一次达到目的了,孙副厅长通过这里的省厅向地方施压,马上一场暴风骤雨要来了。” 她隐隐地听到了警报的声音,张如鹏遥望着路的尽头,咬牙切齿中带着恶狠狠地快意道着:“那就来得更猛烈些,恶瘤已成,下刀得毫不留情,否则只会殃及更多无辜的人。” “好,今天你来持刀。”尹白鸽慨然道,她急步上前,迎接着迤逦而来的大部队。 此时,距离事件发生过去了一小时零十分钟,不过数人,把一村人钉在原地寸步未动,在地方警力看来简直是奇迹,而且那位被打成重伤濒死的警员,更是烧起了同行的怒火,一场摧枯拉朽的解救行动开始即时推进了。 垒起来的路墩被拆掉了,警车长驱进村,根据乡警、赤脚医生掌握的信息,开始缉枪、救人。 一把一把打兔子、打鸟,还能威胁警察的长短枪被搜出来了,排在村口的空地上。 藏在地窖里,拴在阁楼上的“老婆”,被解救出来了,没有怜悯的同情,那怕有哭爹喊娘磕头求饶留下传宗接代娘们的老人,也被无情的架走了。那些被拐卖,被关押,被锁在家里的妇女,木然的居多,甚至有的已经不会哭了,只是留恋地看着围观的人群里。 还有孽恋留下的子嗣啊。 偶然间,又一位妇女冲开了警察的保护,奔向这个恶迹满满地村里,在她奔去的方向,正蹒跚一个学步娃娃,伸着手等着母亲的拥抱,可惜未等她奔到,又一双大手抱起了孩子,是位老人,他抱着哭喊着的孩子回了家,然后重重地锁上了门。 那位被拐的,已经成母亲的女人,擂着门、哭喊着、不愿意跟着解救的队伍走。 罪恶酿成的悲剧不只是给予他人,还包括……他们自己。 …… …… 这一天,津门方解救队伍,有三人和被解救的陈妍一起住进了资坪医院,大兵是装的,大队警察一来,上救护车他自动就醒了,不过这一场戏装得很艰难,身上多处擦处,肋骨断了两根,脑袋几处大包,进医生尹白鸽和高铭才发现,这三个人虽然没带武器,可穿得比平进厚了一倍,就准备扛打把人救出来呢,谁可料,他们仍然低估了那些村里人的凶恶程度,住进医院里都是后怕得紧,免不了心有余悸。 伤最严重的反而是范承和了,他是从山坡上抱着头滚下来逃,又被狗撵上咬了几嘴,身上的软组织挫伤数处,头上脸上腰上腿上,都做处理了,尹白鸽和高铭瞧这个没心没肺的还笑得出来,真是没治了。 “安心住着,狂犬疫苗医生还嘱咐要观察48小时。”尹白鸽安慰了句。 高铭起身道了句:“就得了狂犬病也不能疯成这样,你们仨就敢行动,你咋不上天呢?” “哼……救了这么多人,我揍觉得我比上天还牛,高队你还别嫉妒,穿警服这么多年,就今天这件事,值得我吹一辈子牛,痛快!”范承和抚掌大乐,丑脸笑开花了,一笑牵得疼得呻吟了一声。 “那你痛着吧,看你这么痛,我倒是也挺快乐。”高铭挖苦了句,和尹白鸽一起离开了,后面的范承和又是拍着床沿骂娘了,大兵这个扫帚星,妈的跟上他不是挨枪子,就是挨狗咬,受点伤都不好意思说出去,这叫什么事啊。 高铭和尹白鸽是笑着掩上门的,两人无语相视间,又是灿烂一笑,有这样的队友,是值得庆幸的,高铭道着:“家里什么安排?” “休息两天,陈妍的情况也不太好,营养不良,腿上旧伤需要观察一下,我向厅里申请了点经费,给她负担一部分医疗费用吧。”尹白鸽道,力尽于此。 “那抓紧时间休息吧,一天一夜没合眼了。”高铭道着。 两人方走时,却见得张如鹏悄悄摸摸,往病房里去,像是有什么重要事,居然把两人也忽视了,两人好奇地跟了上去,在一间病房门口瞥眼,然后看到了温馨的一幕,这粗线条的张教官,居然还有很细心的一面,拿着一个保温饭盒,劝着陈妍吃,而陈妍,正对着手机潸然泪下,可却奇怪地,在大口大口的吃东西。 “她在看什么?”高铭轻声问。 “希望。”尹白鸽鼻子酸酸地道:“活下去的希望,和触动我们的是同一件事。” 高铭恍然大悟道:“哦,那个小女孩,豆豆。” “对,如果能看到这一家团圆,我们身上的荣辱,都不重要了。” 尹白鸽轻轻地掩上了门,两人轻轻地离开了。 是夜,资坪当地新闻播出一则警讯,多警种联合出动,集中解救寨前乡一带被拐妇女,累计达四十二人,并拘捕买卖妇女的嫌疑人54人,怵目心惊的现场没有被播出,不过就即便播出,估计也会淹没在满屏的娱乐节目和花边新闻里。 有谁在意,那些冷冰冰的数字后,代表着多少家庭在经历着撕心裂肺的悲欢离合…… 第104章暗箭明枪 几声凄厉的警报声,又一次打破了刚刚沉寂的大店乡,从乡中心村、鄂澜村两村,刚刚组织的乡派出所协同市刑警来人,正进村入户,按着名单抓人,被捕的是陈妍一案的涉案人,王大强对绑架、非法拘禁供认不讳,涉嫌参与并在拘禁期间对陈妍实施人身侵害的数人,正被警察铐着,从家里带走。 王宗胜、王方、王二山……一串名字,都是和王特、王大强有着血缘关系的嫌疑人,此时正经历着曾经受害人同样的经历,家里老小号哭惨袒,跟着囚车洒泪作别。 正义,那怕来的晚了点。 公平,那怕来得难了点。 可毕竟来了,就像冥冥中的天意,就像苍天谁也饶不过的报应,当它来临的时候,会让所有目睹的、知情的人心生敬畏,那怕他们曾经的认知也是扭曲的。 于是一切很顺利,传说中剽悍的民风、传说中抱团的大店乡,传说中连市府也围攻过的村民,很安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或许在他们心里,根本就知道那些人……罪有应得! “妈的,这群法盲,真叫做个黑啊。”坐进警车里的支队长慨然道了句,实在有点想像不出,囚车里关那几位木讷的货色,能干出这么恶的事来。 此行的规格之高无于伦比,省厅一把手直接批示,岚海是刑侦支队长和政委直接下乡抓人的,可不料这起影响极其恶劣的案件,始作俑者却是几位毫不起眼的村民,政委欠欠身子道着:“这次咱们的脸可是摔地上了啊,下午会上你看该怎么发言吧,恐怕分局和刑警队都逃不过这一劫啊……这也是报应啊,安逸得久了,个个都学会玩忽职守了。” 接案的分局肯定要追责,办案的民警,肯定逃不过去,支队长重重叹了声,也像认命了一样,不过他却好奇问着:“省队怎么对这个事,这么上心啊……哦对了,我怎么听说,还有岚海法院一位也跟着掺合,有消息跟咱们说嘛,这事整得捅省厅了,哎……” “你消息太落后了,这是围绕着重稀土较劲,上次查获重稀土走私,省里往下查,市里使劲挡着,后来连像样的新闻发布都没有,抓了几十个涉案人,除了走私的,普通闹事的市府怕再出乱子,给咱们施压,让全给放了……您想啊,省里来人能咽下这口气嘛,肯定要设法刨个底朝天。”政委分析道。 “那这事是个引子?”支队长问。 “肯定是啊,我觉得涂局长这次……不好说啊。”政委道,辖区连连出事,后果是什么很清楚,不是调离原职,就是摘了乌纱。 这个问题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支队长叹气道着:“还是省队的厉害啊,咱们拖了一年多没消息,他们愣是追了两省把人给救回来了。也就邪了,藏在村里这么深的消息,他们居然能挖到。” “呵呵,这不是什么幸事,不出事,除非不做事,越做事,出事的概率会越大,和作案的概率是一样的。”政委道。 “什么意思?”支队长好奇了。 “意思是,这些做事的人,也未必会有好下场,规规矩矩按程序,可解决不了这种棘手的案子,我听说,检察已经介入了啊。”政委道。 再往下,支队长不再赘言了,他很清楚,要想荡平这种法外之地的沉渣余孽,不管是警察还是嫌疑人,都将身怀其罪,无人幸免。 迤逦而行的警车,鸣着警报,驶离了大店乡。 执法与违法,往往是齐头并进的,甚至违法,多数时候会领先一步,比如此时此刻,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着警车渐去的人群里,有一位男子笑了,很开心地笑了,带着诡异的笑,是笑到最后的那种笑。 对,王特死了,王大强被抓了,七姑八姨一群亲戚几乎家家有进去的人,这棵大树算是连根给拔了,他哼哼叽叽唱着小调,沿着乡道,往一处二层小楼踱步着,旁边跟了一位胖胖的,嘴角长了颗媒婆痣的男子,面带愁容。 是于磊和毛胜利,心事重重地的于磊追着小声问着:“毛哥,我怎么觉得心里不踏实啊。” “乡里都给整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踏实的,王特那傻逼,把这儿坚壁清野的,还想当个山寨经营,现在傻了吧,呵呵……哎我说,你那战友挺厉害的啊,居然把那女的找回来了。”毛胜利笑着道,说起来还真有点佩服那几位操蛋警察,说干就干,毫不含糊。 “就这我觉得不踏实啊。”于磊苦着脸道。 “怎么不踏实,这事我又没干,王特一家亲戚的,像我这号外人,顶多打杂跑腿,幸亏老子没掺合,否则今天关笼子里的就是我了。”毛胜利道,并不庆幸,这故事是他捅出来的。 “不是。”于磊看看四下无人,小声道着:“我是说,回头万一警察知道,是咱们捣鬼,借刀杀人的,吃不了兜着走啊。” “借刀杀的都是坏人,这是替天行道,你懂个屁……这真没什么紧张的,我们是举报人,有功之臣,能有什么事?”于磊不屑道。 “可我那发小呢?我可告诉你,在部队他是行刑手,专门枪决死刑犯人的,手狠着呢,回岚海就是因为脑袋受了伤了,我寻思着,以前没准干什么不要命的事呢。”于磊说出自己的心虚之处了。 这个事似乎更不是问题了,毛胜利歪着脑袋哈哈一笑,揽起于磊道了句:“那你就更放心吧,我向你保证他这个警察当不下去了……对了,说不定有机会改个行,能成咱们兄弟呢……哈哈,你还别不信,这世道坏人可能没有好下场,但好人呢,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你要把他当好人,那可就是犯傻了。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到现在看见我还是怕他。”于磊不自然地摸摸嘴边媒婆痣,似乎想起了两人结伴的时光,他一直属于被领导的角色,那种服从意识可能已经成为下意识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他的对手不是我。”毛胜利停下来了,在一幢民宅前,似乎这里有他找寻的目标,他顿了顿,有点不屑地看着于磊一眼斥道:“拿了钱当婊子,这是规矩;可要当了婊子还想清高,那可就坏规矩了啊,你连个工作都找不上的苦逼,谁把你提到现在这位置上,你不会忘了吧?” 于磊无语了,摆了摆,示意着自己的选择,不想提及往事,毛胜利哼了哼,和他一起,进了这幢民宅。 宅主是个面色阴沉的男子,不过提及他老婆可算是全乡皆知,在王特开的饭店当二老板,能当二老板的原因是长得实在丑,王特的老婆很放心,这一对不起眼的人物,连于磊也没料到目标居然会是他们,毛胜利站在门口,那丑妞摔着碗筷瞪着眼,没给好脸色。 “花儿啊,哥跟你说过不止一次,吃独食很危险的,你们怎么就不听呢?”毛胜利语重心长劝道。 那丑妞呲着牙,回敬了毛胜利一句:“滚!” “你确定,我这一滚,你们所有的财路可就都断了,天作孽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你那几个堂兄,烧杀奸淫的什么坏事都干了,你不会认为他们还能出来吧?就你们那点小九九,警察分分钟得灭了你们啊……呵呵,人家都高调进村抓人了,也没见你们怎么着啊?”毛胜利道。 货一丢、钱没了,钱一没,人心就散了,丑妞郁闷地一闭眼,斥了句:“你想干什么?” “自从魁五兄弟进去了,你们不把他当回事了,一点都没想过这条路是他妈谁趟出来的,没有了人家,你们刨出来的东西,垫个棺材板都嫌味大……很简单,坏了规矩的都出局了,那就还按老规矩来,你们刨你们的东西,货路有人走,现金,不赊不欠,谁都方便。”毛胜利道,他盯着这位丑妞,似乎已经洞悉了对方的犹豫,加着砝码道:“结果是什么你已经看到了,要么一起玩,要么你们玩完,我再找其他人玩,很难选择吗?” 那位丑妞萎靡了,没有回应,不过在于磊看来,已经是没有其他选择了,掌控这里重稀土货源的王特已死,旗下的喽罗抓得抓、逃得逃,而像这样的真空时期,除了深谙大店乡脉络的人,估计无人在这个敏感时候敢于染指。 当然,不包括毛胜利,他原本就是王特身边的人。 …… …… 几页誉印的草稿搁在了岚海市局局长涂汉国的办公桌上,他用一支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几次都不确定。 是一份处分通报,接案的警员,停职审查;辖区分局,副局长负领导责任,调离原职;立案的刑警队玩忽职守,队长撤职。 这件事算不上他任上发生的大案,可却是一件最棘手的事,省队刑警千里寻人,居然把失踪一年多的陈妍给找回来了,这个牵起来的案可就大发了,绑架、非法拘禁、强奸、拐卖……他妈的这群无法无天的村民,尽拣着严重的刑事犯罪干,一点都没落下。案情传到省厅,高厅长直接批复了,岚海一个支队照着名单捕人,又把那帮闹事给逮了一串。 刁民不足惧,他担心的是,那怕这样从重处理内部的结果,也无法向上面交待啊。又一次拿起笔,他勾画,想着把那个无足轻重的警员再添上去,处理一下以平民愤,可想来想去,却又不忍心了。 将熊熊一窝,这个服从命令的队伍,终究根源还在他本人,他隐隐地感觉到,矛头已经指向他了,现在还坐在这位置上,无非是等你操刀清道之后,再把刀挥向你。 名利、地位,可能像转瞬即逝的烟云。一个人在面对得失的抉择时,最先想到的可能只有一件事……自己! 还有机会!他抓着念头里的明光,在思忖着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抓获了重稀土走私,这是个跨市案件,完全可以推托到相关部门上。找到了被绑架的陈妍,按业内的风格,一定会大事化小,坏事变好,抓到嫌疑人就已经是一个最好的交待了。那么……自己的位置仍然是安全的。 他想着,无可抑制的希望之火烧得他头脑开始充血,他拉开抽屉,看着一摞厚厚的举报材料,这才是一切的根源,随意翻阅了几页,在末尾有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签名: 南征! 这才是祸根,铁板一块的地下世界,愣是被人戳破了一个大窟窿;已永沉海底的案子,愣是被人刨了个底朝天,每每他觉得尽在掌握时,这个对手总是领先一步,站到了主动的位置。 他知道这样的人最难对付,就像那位葬身在泥石流的英雄,这种人是无法威胁到的,死都吓不住的人,你指望他还会害怕什么? 想到此处,涂局长拿起了电话,拔着号,接通时他道着:“我是涂汉国,伍检察长,您别误会,我不是向您求情来了。” “呵呵,你求情也没用,省里高度关注你们局里的事。我说老涂啊,这一劫不好过啊。”对方道,礼貌地表示了一下同情。 “该处分就处分,我不姑息。该负多大责任,我决不逃避……不过有些事可真和我们无关啊,你们不能都扣我们脑袋上。”涂汉国道。 “您指……王大强被刑讯的事?”对方道。 “对,影响极其恶劣,那位嫌疑人被打到吐血,刚到看守所就被送医院,据他反映,两位警察把他挟到汽车排气筒灌尾气,准备闷死他……这可不是空穴来风,有伤情鉴定和嫌疑人的供述。”涂汉国严肃地道。 “呵呵,您这是要反戈一击啊。”对方笑了。 “要严肃法纪,就把不干净的屁股都打一遍嘛,不能光我们疼嘛,我们不回避有玩忽职守的问题,这其中的水有多深,您也应该有所耳闻,但要上升到违法就谈不上了,可这两位警察,就不是玩忽职守的问题了,只要是害群之马,您不会还迫于压力,只敢针对我们吧?”涂汉国问。 “这个你放心,省高检督察全程跟着,已经去省里带人了……老涂,你的能量很大啊,我都不得不佩服,不过这两位没那么容易拿下啊。”对方笑吟了一句,似有晦言,而且不等涂汉国再问,电话已经挂了。 足够了,这就足够了,只要事情止步于此,那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涂汉国又掏出了手机,摩娑着,想向一位表达谢意,最终还是放弃了。 因为不需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确有人已经看得比他更清、更远,也更准地看到了问题的症结在什么地方…… …… …… “豆豆……告诉阿姨,想妈妈吗?”姜佩佩萌萌地表情问。 “想。”豆豆甜甜地,不好意思地说。穿上了一身新衣服,而且家里来了这么多人,让她变得有点局促了。 很多人,居委会的,派出所的,街道办的,邻里还有一堆人,把一个脏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听闻陈妍被解救,牵动的不止一个人、一个家的心,这漫长的一年,目睹这一家的惨状,那怕就都是铁石心肠也要生出点恻隐之心吧。 “嗨,再递块砖。” “那头再抹抹。” “刘儿,你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还得多久啊。” 派出所来了一群片警,正给陈家垒好残破的院墙,所长指挥间,有人拉拉他的衣襟,回头时,却是那位平时总啐他一口的老太太,正端着一碗水,表情复杂而尴尬地递给他,所长有点受宠若惊了:“不客气,大娘,我不太渴。” “你……嫌我拣破烂的,碗脏啊。”老太太话更不客气。 所长不说了,端着碗一饮而尽,然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那种感觉,想恭喜,却觉得又不合时宜那种语结。 “小伙……谢……谢……你们啊。”老太太嗫喃道。 所长立正,敬礼,不好意思说着:“对不起,大娘,拖了这么长时候……其实我们能做的事真的很有限,不可能抓到所有坏蛋……对不起。” “没事,孩子……没事,我知道你们也很难。”老太太说着,袖角拭着泪。 几位片警手足无措了,跳下来赶紧劝着老人,一行人搀着往家里送。 这时候,姜佩佩看到身边的豆豆,懂事地看着,眼睛忽灵灵地眨着,似乎在揣摩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奇怪变化的原因,姜佩佩小声问着:“怎么了?豆豆?” “姥姥说警察都是坏蛋。”豆豆轻声附耳道。 “那你觉得呢?”姜佩佩笑着问。 “我觉得他们是好人,还有那位叔叔,答应我帮我找回妈妈的那位叔叔,他人可好了。”豆豆甜甜地道。 是大兵,姜佩佩没想到,大兵居然俘获了这么小一位女孩的心,她轻声问着:“告诉阿姨,他人好在那儿?” “他们悄悄给我买好吃的,还让我给姥姥吃,还让开店的超市阿姨给我们家送东西……他告诉我,他是警察,警察叔叔一定会把我妈妈找回来。”豆豆说道,奶声奶气,却是质朴的真理,对她好的,就是好人,那个警察是好人,所以,所有的警察都是好人。 “对,他是好人。”姜佩佩抱着小女孩,在目睹一家的惨痛经历之后,他真不知道,这种事之于一个未成年人,会是幸福,还是阴影。 来了……回来了……陈叔……你闺女回来了…… 喊着的回来几位,结束了长长的思念,姜佩佩抱着豆豆往外跑,两位女警搀着老太太往外跑,那位已经貌似疯颠的老父,经常神经错乱的认错人,而现在却神奇地清醒了,一把一把抹着老泪,恸哭着往外跑。 回家了……回家了…… 无数次在梦里的情景成为现实了,陈妍看到熟悉的街景,看到熟悉的建筑、看到熟悉的城市,一下子热泪滚滚,泣不成声。 “不能哭,这是高兴的事,你一哭家里人可要更难受了。”尹白鸽劝着,递着纸巾,陈妍擦着泪,点头道着:“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该谢的不是我,是他们俩。”尹白鸽道,指指前面两位道着:“他们最早见到豆豆,也是他们一直坚持在找你,按照警务对失踪人口的处理方式,我们正常不会投入这么大精力……对不起,不该谢我,你骂我两句,我会更好受点。” “不,谢谢你们……所有人……谢谢,谢谢张哥。”陈妍哭着,把回头的张如鹏哭到手足无措了,他结巴地道着:“你……你别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劝你……对,孩子在等着你呢,你都哭成个大花脸了,怎么见豆豆啊?” 嗯,这句话管用,陈妍迅速地擦干泪,尹白鸽替他草草补着妆,大兵扭回头时,看到老张眼里的柔情,有点看不懂了,悄悄地捅了捅他,示意了陈妍一眼,而老张像怒了一样,瞪着眼威胁,再然后大兵笑着坐正了,而老张坐正狠狠地给了他一肘拳,疼得大兵呲牙咧嘴。 就给这位老光棍开过一次玩笑,老张生气后,大兵再不敢提了。 车驶进三营坊街道,一下子喧闹起来了,排着一溜的大红鞭炮在禁放很久的城市里响彻了,声响震耳,硝烟弥漫,几辆警车放缓了速度,可挡不住思念如炽的亲人,陈妍和尹白鸽出现在车门口的一刹那,老娘哭号着奔上来了,豆豆挣脱了姜佩佩的怀抱,奔过来了。 豆豆在喊着妈妈、陈妍在喊着妈,三人奔着拥在一起,老娘看着闺女的样子,闺女抱着女儿和着泪亲着,除了哭声,再无他声,身后的父亲,老泪纵横地,作着揖,鞠着躬,谢着邻里,看到车里下来的高铭,当成是领导了,老头奔上来,一把老泪倒头便拜,高铭急急搀着劝着,那老人千言万语,激动到不可抑制的表情,能表达的只剩下一句重复的话:谢谢、谢谢、谢谢…… 这一幕团圆场面被一个长筒的摄像头摄进了画面,那怕就坐在车里的记者,也开始泪流满面了,现实的悲欢离合,是那么的震憾,更何况,他们知道这位女人经历了什么……或许从随行的车上就可以看到端倪,那辆车灯破了,车身砸损几处,那两位头缠绷带的警察,都被悄悄地摄进了画面。 “这事,不会公开报道吧?”大兵瞄到了,他问尹白鸽,看到被簇拥回家的一家人,他有点不悦。 尹白鸽劝道:“不可能不报道啊,否则我怎么申请经费,陈妍的医疗你出啊?” “妈的,找人时候谁也不去,找着人,又来凑热闹。”张如鹏悻悻骂了句,他看到分局、市局车也在这儿,然后尹白鸽瞧着了贴着几个创可贴的脸,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笑,伤疤是男人勋章。”大兵道,这时候有双不悦的眼睛看他,是范承和,大兵赶紧加了一句:“狗咬的也算。” “你等着,我他妈跟你没完。”范承和气得做势要来一拳,被尹白鸽挡住了,然后他顺着尹白鸽示意的方向,看到了一位,婷婷玉立,一直远远注视着这里的女人,惊奇之下,他道着:“哟,大兵,你可不怕憋死你啊,刚回来就把妞招来了。” “没妞的才可能被憋死,我怎么可能会。”大兵撂了句,小步颠着,直朝姜佩佩去了。 “哎,这才叫生活呐。”范承和羡慕地道,意外地是,连张如鹏似乎也不说这位姑娘的坏话,尹白鸽问着高铭:“这就是那位……” “对……挺好一姑娘。”高铭掏着手机准备接电话,还不忘补充一句:“又瞎眼了。” 尹白鸽几人噗哧一笑,深以为然,却不料此时变生肘腋,刚刚脸上见笑的高铭一接电话,惊讶问:“什么?要带人……嗨,嗨,我说你们不能这样啊,兄弟们千辛万苦刚把人解救回来,然后再把他们扣起来,你觉得这是人办的事吗?打人?就那王大强,那他也得是人啊……什么?已经来了?” 高铭如遭雷击的放下电话,几人表情肃穆地看着他,尹白鸽惊声问着:“督察要抓人?” “比那个严重,是检察院的来了……而且是高检介入了。”高铭郁闷地道,你怕什么事,还就出什么事。 “那怎么办?老张,你先躲躲吧。”范承和同情道。 高铭直接踹了他一脚,不用说,这肯定行不通,干什么都不能躲,一躲,没问题都成有问题了。 “尹指挥,你别难过,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张如鹏正色道。 “什么?”尹白鸽有点难过地问。 “你说过,能看到这一家团圆,我们的荣辱都不重要。”张如鹏道,然后就着路牙子一蹲,吸溜着,大手抹了把脸,语带不屑地道着:“我在这儿见到豆豆从垃圾箱里拣吃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被人捅了几刀子,老爷子奔走呼喊没人理,老娘四处上告没人问,这事情要放在谁身上,谁也得绝望到死,要都对这个社会绝望了,那还要我们警察有个鸟用……不平事,总要有人管,不平处,总得有人踩,我参军从警十几年了,只有这一回我觉得自己是个警察,别他妈可怜我,老子这一身伤是勋章,你们羡慕吧。” 老张给了他们一个哭笑不得,而且这头犟驴恐怕和检察对面,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高铭发愁地看着他,众人却也更不忍,用这个坏到极致的消息,去打扰那两位正柔情蜜意的一对,尹白鸽急速联系着孙副厅,众人在静静地等待着,那些大人物对于小人物一锤定音的裁决…… 第105章且诉衷肠 步履渐近的大兵,看到了微笑的姜佩佩,唇红齿白,笑厣上少了几分骄横,多了一丝羞怯,和初见时那位飞扬跋扈的、再见时那位身姿聘婷的,都不是一个样子,此时的她静静伫立,发随风起,笑由心生,像洗净铅华,回归她到她原本的模样,而原本的模样,是满满的善意堆起来的善良,和所有的人一模一样。 “谢谢你。”大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当他在想让谁帮忙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位,现在看来,直觉是最正确的。 姜佩佩灿然一笑,笑容方敛,又笑出声来了,大兵这才省得自己形象又给毁了,住了两天院,头上、身上的伤刚刚结痂,那张帅帅的脸现在看一定是惨不忍睹,他不好意思道着:“让你见笑了,我成这个样子。” “胡说,认识你这么久,就今天这个样子最帅……还疼么?”姜佩佩心疼地看着,纤手不由自主去触大兵脸上的伤,大兵有点不好意思,可不料姜佩佩一把打掉他的手,固执地、不容分说地轻轻触触,然后看了大兵那几位同行一眼,老生气地道着:“那俩是不是领导啊?让你冲在前面受伤,他们怎么好好的?” 女人总免不了小女人的性子,大兵笑笑解释着:“还真是领导,不过还多亏了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们估计比现在更惨。” “你就是个傻性子,你妈都说了,你和你爸一样倔。”姜佩佩嗔怪着,拳头轻轻捶了大兵胸前一下,大兵冷不防一声痛吟,惊得姜佩佩问着:“啊,身上还有伤。” “没有没有。”大兵急急否认。 “骗我……到底。”姜佩佩作势要解大兵的衣服。 “那个……肋骨断了两根,不严重,接上了。”大兵道,解开了一个扣子,示意着那儿还伤着呢,不说还好,一句话听得姜佩佩两颗大滴的泪珠吧嗒掉下来了,委曲、难过,让她抹着泪,蓦地侧过头。 大兵伤口不疼了,有点心疼了,而且有点后悔不该让姜佩佩帮忙了,两人从作戏一般的相亲开始,关系越来越亲蜜了,对于彼此的在乎也越来越清晰了。 这似乎不是大兵能够预料到的,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总觉得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菜,她骄横、她霸道、她口无遮拦、她心机太浅,她没有那怕一点能让大兵动心的地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让他心疼了。 “没事,佩佩,这不挺好的……倒是这一家子经历的,让人更难过,谢谢你,我看到你和豆豆都成朋友了。”大兵轻声道,手伸着,轻轻触触她的香肩,很软,是一种很柔软的那种舒服感觉,姜佩佩抹了一把泪,眼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眨着,看着大兵,凝眸间却做了一个很突兀的亲昵动作,她揽起着大兵的脖子,掂着脚,重重地在他唇边吻了吻,然后又不好意思地低头了。 平坦可老吹嘘姐是独身主义的典范啊,怎么能主动示爱呢? 大兵惊呆了,手轻触着被吻的地方,油然而起的温馨对于他是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离这种温馨和爱意既近又远,似乎心底被压制的情愫,像被解开了封印,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犯什么傻啊,知道你已经俘获了一个女孩的心吗?”姜佩佩道。 “不至于吧?你这就爱上我了?”大兵瞠目道。 “嗯,你觉得呢?”姜佩佩脉脉含情问。 “我觉得……好像是。”大兵看着姜佩佩,突然心里的坚守开始动摇,突然觉得,这位善良的姑娘,似乎是生命里出现的一位天使,会在他需要的时候,拉他一把。 不料想错了,姜佩佩笑着告诉他:“嗯,别误会,我不是说我……我是指另一个女人。” “另一个?”大兵给整懵了,难不成姜佩佩可能知道上官嫣红的事,他想到这儿马上就否决了,绝对不可能。 姜佩佩坏坏地笑着,等大兵纠结起来时,她得意地曝出谜底了:“豆豆啊,小姑娘别提多喜欢你了,老念叨那个又高又帅的叔叔,带着她妈妈回来过年呢。” “呵呵,你说豆豆啊。”大兵羞赧地摸着后脑勺,原本见到孩子的愤怒,如愿之后,都释然地化成羞赧了,甚至都不好意思说出曾经的初衷是在这里。 “我终于知道,我爸爸为什么一眼就看上你了。”姜佩佩浓浓的眼神审视着大兵,轻声道着:“他说你心里有奇峰,我都听不懂……不过这次我见到豆豆,知道你在干什么,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他指的是大爱,就像他们那一代军人,就像你和你的同事,都在用普通人不知道的方式,去爱着更多的人。” “真的啊?呵呵,我想起我在部队上那群光棍兵说了,爱钱挣不来,爱妞妞不睬,所以我们就一心一意去爱国了。”大兵笑道。 姜佩佩被逗笑了,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不时地看那几位肃穆的警察,似乎嫌他们实在碍眼了,否则的话,可能……更方便一些,大兵发现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了,笑着道着:“我们……要先回队里……” “不许走。”姜佩佩发飚了,一把拽住大兵胳膊,呶着嘴,像有点生气了。 “我们会有大把的时间花前月下啊……哎我说,我们有约法三章的啊。”大兵提醒着。 “那女人还是善变的呢?”姜佩佩不理会这茬着,抢词道着:“重新约一下不就行了。” “噢,回头再约……我。”大兵不好意思地,试图挣脱。 姜佩佩不放手,复杂、期待、而又不悦地看着他,实在不解此中风情时,姜佩佩忿然道着:“糊弄我是吧?将来说起来,不能说我是主动的。” “啊?你连将来的事也想好了?”大兵吓了一跳,看姜佩佩似怒似嗔的表情,霎时明白了,女人的自尊有时候很变态的,需要你刻意地去维护,那怕是通过很另类的方式,于是背朝着这一行队友,附身,飞快地在姜佩佩脸蛋上啄吻了一下,恬着笑脸道着:“对,必须是我主动追……万一要掰,也得是你先甩我。” 对路了,姜佩佩享受似地笑笑道着:“嗯,这还差不多。” “那我……回去见下老上级,然后……”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我找了陈妍原来工作的单位,这事他们单位知道以后,原来的同事自发捐款,给捐了一万多……” 姜佩佩说着,一下子大兵惊喜了,没想到,姜佩佩办事比他想像中要更好。 “还有,我联系了妇女儿童一家基金,他们答应核实情况后,给豆豆提供教育费用。你说好吗?”姜佩佩又道。 “太好了。”大兵眼亮了。如果个人的爱心恐怕这家人不好接受,如果是来自机构,那就好多了。 “还有,我爸说需要的时候啊,他的公司可以提供捐赠或者给这位……提供个工作机会,你说好吗?”姜佩佩问,一件一件抛着惊喜。 “太好了。”大兵无语了,堪称完美。 “那还有更好的,我爸让我带你去我家。”姜佩佩最后一个惊喜抛出来了。 大兵蓦地被惊傻了,不解地看着姜佩佩,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怎么着就来了这样一个大转变。 “去不去随你啊,你和我爸一见钟情的,我爸说起你来,比我还亲,好像我是拣来的。”姜佩佩笑道。 “好好,过年一定拜访伯父去。”大兵道。 “还有呢?”姜佩佩追着,故意难为似的:“光拜访啊?” “还干什么?”大兵笑了,不好意思说。 “谁知道你干什么?怪不得你妈说你浑呢。”姜佩佩也不说。 相视间的浓情笑意,似乎接下来的事都在不言中了,只可惜大兵心里暗暗笼罩着一层阴影,他知道,可能接下来的事,不会向美好的方向发展,他也清楚,短暂的喜悦,会被更浓重的阴霾吞噬,恰恰在他灰暗的生活色彩里,佩佩成了最亮的一抹阳光,让他舍不得,一丁一点也舍不得破坏。 一串警报的声音渐渐清晰了,两辆警车慢慢的泊定了,正沉浸在喜悦中的姜佩佩,慢慢地发现氛围不对了,那位和大兵一起的大个子警官,被请上了警车,车身标识的是两个让她怵目的字:检察! 她慢慢回头,看到了大兵尴尬的笑容,她惊声问着:“怎么回事?检察要查你们?都伤成这样了。” “那个,可能对方的伤要……更重一点。”大兵这回是真不好意思了。 “你打人了?”姜佩佩问。 大兵羞愧地低头,点点头。 “打谁了?”姜佩佩追问。 “那个绑架陈妍的嫌疑人,还有买下陈妍的村里人……好多。”大兵舔舔嘴唇,尴尬道。他看着姜佩佩,不好意思地摊摊手,直言相告了:“对不起,真相可能比你能知道的要残酷一点。” 姜佩佩的脸阴着,怒了,瞪着那俩检察,那几位同事,大兵轻声告诉她:“我得跟着检察走了,说不定我这个警察当到头了……对不起,可能时间不允许,又要爽约了。” “打得好。”姜佩佩蓦地说了句。 “啊?你说什么?”大兵一怔。 “我说打得好,都害得豆豆一家差点家破人亡,还不兴揍他们一顿,没打死都算轻的……别怕,他们不敢动你,我找宋叔叔去,宋叔叔要是管不了,我就找省军区去,岚海谁不知道南烈士,他们敢动你,我请律师团,连他们一起告。”姜佩佩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瞥眼看那几位执法人员,再回头时,却是柔情无限,揽着大兵的脖子,掂着脚重重一吻。 于是这个愤懑的氛围,多了一个搅局者,多了一层哭笑不得,两位胸佩国徽的站到大兵面前时,姜佩佩连珠炮似地喷着:“拽什么拽呀?陈妍失踪一年多,当警察的没人管没人问,好容易有人出头,把她找回来了,现在你们却要查他的问题……那贩卖人口的多少?你们有本事怎么不去抓呢?那些被拐卖的受害人多少呢?你们有本事怎么不去救呢?我告诉你……你们敢动他,我跟你们没完,知道他爸是谁吗?是烈士,在岚海抢险救灾的烈士,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把陈妍救回来的英雄,你们等着……王八蛋,混蛋,你们真敢啊……” 尹白鸽几位奔上来,拦着有点失控的姜佩佩,大喊大叫着姜佩佩招来了更多的围观,闻听那两位解救的警察要被检察带走,要被审查,在场的警察尚可,可那一干邻里乡亲可受不了,呼拉拉一群把两辆警车给围住了,老的拐杖戳着车玻璃、中年的堵在车前头,还有更野的,已经开始拣砖头块了。 “喂喂喂……大哥,千万别……”高铭和范承和使劲拉住位小伙,夺走了他手里的砖头块。 却不料更大的鼓噪来了,姜佩佩在喊着:“……他们要抓大兵和张教官,就是他们把豆豆妈妈找回来的……要抓他们,就因为他们打了那些人贩子……” 这声泪俱下的几句,把一院庆祝的人情绪给引爆了,咚咚咚砸着车前吼着让放人了,一层一层围着,任凭在场的警察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了。 车里,副驾上一位检察回头看着大兵,像在质问,大兵笑着道:“检察官先生,您太急了,应该约个时间的,我们又没准备跑。” “这是什么意思?”检察气愤道。 “我在用错的方式做对的事,而你们,在用对的方式做错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大兵悠悠道。 “围攻警车,这一套你很熟悉啊。”对方不屑道。 “当然熟悉,而且我保证用你的方式,走不了。”大兵道。 “我可以当成你在抗拒执法吗?”对方威胁道。 “和外面的讲去吧,我保证你挨砖头块比我们更多。”大兵道。 僵持片刻,乱子更大了,那两位终于坐不住了,回头告诉大兵:“我们正式通知你,即日起解除一切公职,不得接触案情,到指定地点接受审查,而且不得和此案办案相关人员再有任何关联,直到问题查清……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大兵道。 “那我们会在前面路口等你,自己走着来吧。”两位检察道。 这是个聪明的举动,随着大兵和张如鹏重新下车,人群一下子涌上来了,那两辆车这才借机启动,脱离了包围,而被包围着的大兵、张如鹏两人,此时那股的怒意也消弥于无形了,这么个搞法,只能乱上添乱,可同样是这么个搞法,又让人觉得心里热乎乎地被烫得厉害。 “孩子……我认识你……我认识你……”那位老是坐在这儿等着女儿回来的老太太拽住大兵了,枯如糙树的手伸着,大兵附下手,让她抚过自己的脸,颤危危的老太太说着:“我认识你,头回悄悄给我孙女买吃的,我就认住你了,好人,好人啊……我们这一对老不死的,连累你了。” “哎大娘,别别……你放心,没事的。”大兵搀着人,生怕对方又来个消受不起的跪礼,这边说着,那边陈妍领着女儿,在张如鹏身边,千言万语都成无语凝噎了,张如鹏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人轻轻拽拽他的裤腿,他附身抱起了豆豆,生怕自己的胡茬扎着孩子,又好像怕自己丑相吓着孩子,抱得很尴尬,而这位小姑娘,却攀着他脖子告诉他:“猪八戒叔叔,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因为,叔叔做了错事。”张如鹏道。 “不,叔叔做了好事。”小姑娘纠正道。 “对,虽然做了好事,可也犯了错,犯了错就应该受罚。”张如鹏把孩子交给陈妍手里,轻声劝着:“陈妍,我们是摔打出来的命,没事,让乡亲们都回去吧,别好事办成坏事,啊,回去吧……回去吧……” “回去吧……大家回去吧,这是我们内部正常的调查,放心,我保证,两位解救人员的同志,会很快和大家见面的。”所长在劝着,高铭在劝,现场的警察也在劝,可那怕劝着的人,心里也是一股子窝囊气。 最难劝阻的反倒是姜佩佩了,她扑到大兵身前时就发飚了,粉拳头擂着他斥着,你个没出息,他们抓你你就服从,什么也不许承认,什么也别交待,看他们能把你怎么着……你们都是他兄弟,就这样看着他被检察带走啊?你们是不是警察啊,谁对谁错,大家心里都有的一杆秤,你、还有你,对着陈妍家人说,他们错了吗?那些人不该打吗?没打死都算轻的。 大兵急得连拽带拉,几乎是抱着才把怒气冲冲的姜佩佩拉离人群,他轻声道着:“我们走时候就立案了,你这是越挡越添乱。”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带走吧?”姜佩佩抹着眼睛,无计可施了。 “嗨……嗨……”大兵面对着她,拔拉开她的手,看着她委曲的眼睛,然后捧着她的脸,笑了,笑着又来重重一吻,轻松地告诉她:“相信我,很快我就出来……相信我吗。” “嗯。”姜佩佩泪眼朦胧,点点头。 “那等着我,出来去你家……提亲。”大兵憋着劲,喷了两字。 “讨厌。”姜佩佩不好意思了。 “那我们走了,我答应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承认,让他们谁也拿我没办法……”大兵哄着。 “嗯。”姜佩佩被说服了,她翘首看看,就再傻也知道,这事躲不过去了。 于是,避无可避的结果,那怕有变故也只能是插曲,这两位接受调查的人,在那些试图挽留,却留不住的众人簇拥下,步行了一公里,仍然坐上了检察的车,那车开走了,连在警车里摄像的也按捺不住了,重重摔掉了手里的DV。 “孙副厅怎么说?”高铭问,此时几人落在后面,得空问尹白鸽。 尹白鸽看了他和范承和一眼,像犯错一样道着:“服从组织处理意见。” 哎……高铭和范承和幽幽一叹,两人头也不回地上了警车,那车开得像愤怒一样,倒车撞上了路牙,然后跌跌撞撞,驶上路面,疾驰而去,连伫立等在路边的尹白鸽也没有理会,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日,津门市新闻频道,播出了这样一则长讯,据报道,民警千里寻访,找到了本市一位被拐卖的女人,千辛万苦把人送回了家,满满的正能量引爆了市民的热情,往电视台打进来的电话一度负荷过载,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感人的场面和听到这么感人的故事了。 对,故事而已,故事总是真相剪辑出来的片段,此事背后还有两名警察涉嫌刑讯的违法事实,调查正式开始了…… 第106章不堪其伤 咣锒……看守所大门洞开,高墙阻挡着的阳光一下子扑进去,董魁强下意识地快了一步,一脚踏出了牢狱之地,迎着阳光,使劲地呼吸一口自由空气,兴奋地吼了声。 异地关押了数日,又解押回本地,案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高虎杀人案,是他这里交待出了详细的情况,陈妍一案,查清来龙去脉后又与此人无关,而栗勇军伤害一案,又服刑期满,于是这位恶迹斑斑的魁五,不但摘清了自己的嫌疑,而且从现行的法律上讲,是属于揭举有功的人员。 于是在检察的干预下,最终疑罪从无,释放。 林管教厌恶地看了仰头长吼的董魁强一眼,准备关门时,嘻皮笑脸的董魁强回头打着招呼:“谢谢……政府哦。” “下次再进来你还能这样说,我才服你。”林管教冷冷一句。 “呵呵,借您吉言,我尽量别进来……林管教啊,我就喜欢您弄不死我,都快把自己憋死的样子,保重啊,别下次进来都见不着您了。”董魁强呲笑着,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回答他的是嘭声关门。 态度恶劣,董魁强已经习惯了,狱警态度一惯如此,那怕他们揣着好处给你递消息也一样是这种苦大仇深的样子,他信步走着,不远处,已经有辆车在等待了,这会学乖了,只来了一辆,而且是不起眼的面包车,毛胜利颠着小步奔上来,亲亲热热地叫了声:“魁哥。” 先点根烟,不必像在号子里偷偷摸摸抽了,再烧堆火,就着这地方换了衣服,狱里带出来的晦气,衣服鞋子一古脑扔进火堆里,车上另一位已经拎出汽油来了,腾腾一浇,抬脚一踢,路沿下的火瞬间冒起来,长长的火焰带着黑烟,在凉丝丝的风中,渐渐吹散。 是于磊,他连着一个小型的汽油桶也扔进了火堆,然后尴尬地看着董魁强。 因为大兵的存在而尴尬,他没有想到,多年没有音讯的大兵回家没多久,就掺合到了这些旧事里,来来往往的交锋,让他在昔日兄弟面前都有点汗颜了。 “磊子,你有这么牛逼的一位战友,怎么没早告诉我啊……他妈的,差点坑死老子,我真以为他是个黑警察,我舅找的传消息的。”董魁强拍拍脑袋,这次失算差点让他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实在无法原谅自己。 “我们虽是战友,可不是一路……他们一家都这样,那年大店乡台风灾害死了位当兵的,就是他爸。”于磊道,跟着董魁强的步伐。 “艹他妈的,咱们没惹他,他倒惹上咱们了……妈妈的,亏是七伯出手啊,要不老子非折在他手里。”董魁强心有余悸地道。 “他带的那几个野啊,那晚放火封路,车一停,直接打爆轮胎,王家有几条枪刚一出手,就被他们撂倒了……魁哥,您没见那阵势,哎哟,凶悍啊,王特出来了一两百号人,警车特么砸了十几辆啊。”毛胜利心有余悸地道,极力描绘着当晚的惨烈。 “呵呵,这像那群傻逼的风格。”董魁强听得兴高采烈,笑着道。 严格地说,这是他命运的转折点,董魁强笑着时,一手揽一位,很有感慨地道着:“小毛你别太得意,磊子你也别多心,咱们这一套和七伯的比起来,像小孩子过家家,这么多年他老人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风停云住啊……服气啊,他妈的不服气不行啊,你们这两块废料让他老人家一点拔,成了定全局的棋眼了,哈哈……哈哈……” 大笑着上车,董魁强坐到了副驾上,开始大谈狱中的故事,开车的于磊脸上尴尬的表情里,多了几分忧色,这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到现在终于浮出水面了,其结果是葬送了昔日战友的前程,总让他觉得,有些许的不忍。 “嗨……”董魁强喊了声,一拉方向,握定了,然后于磊惊了下,身边一辆警车驶过,刚刚一下子走神了,然后董魁强气愤地,一巴掌扇在他脑后。 “对不起,魁哥。”于磊紧张道。 “他妈的你小心点,别老子没死在里头,交待在你手里。”董魁强气愤道。 于磊被教训得连连道歉,后面的毛胜利凑上来笑着道:“魁哥,磊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这头想救你,那头把战友给坑了,纠结着呢。现在那哥们正被查着呢,哎哟,这省过神来,以后怕是不好见面了啊。” “滚,怎么说自己兄弟呢。”董魁强回手吧唧把毛胜利给扇回去了,他淡定地看了于磊一眼,直道着:“磊子,人都是活给自己的,你有今天是自己拼出来的,不欠我什么,更不欠那战友什么,走那条路舒不舒服别人不会比你清楚。” 这话有震耳发聩的效果,于磊心定了,手稳了,车直驱着驶向码头,这是他选的路,与别人无关…… …… …… 笃……笃……笃…… 尹白鸽轻叩着孙副厅的办公室门,应声而进时,孙副厅抬头,他正描着一副小楷,是一张佛经,字迹清秀,那种蝇头小楷在用惯电脑的人眼中,已经不啻于天书了。 轻轻放下笔,动作轻柔,似乎心境并没有乱,最起码不像在原始股案子里见过的那位焦灼的孙副厅,这点让尹白鸽有点狐疑,她默默审视着,站到了领导的办公桌前。 “心理学是门学问,不是异能,你不可能窥探到所有人的心理……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孙启同悠悠道,把一页宣纸揉了,扔进了废纸篓。 “没什么。”尹白鸽道,领导的岿然不动才是常态,如果为什么事急了,那才叫偏态。 “肯定有什么了,现在我已经背上负心薄幸的骂名,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只拿了侦破大案的名利,而没有为底层的警员说一句话,是不是让大家寒心了?”孙启同悠悠道。 这一点似乎让尹白鸽看到点什么了,这么淡定的仿佛不是孙副厅的风格,而就因为挨两耳光忌惮,似乎也不应该这么小的气量,可这一切……她无从判断,领导是胸有成竹,还是隔岸观火? “你又走神了?”孙启同提醒着。 “对不起,我现在经常走神。”尹白鸽歉意地道。 “原因呢?”孙启同问。 “我们这个案子其实是输了……虽然查到了三点七吨的走私稀土,虽然查到了一个命案,救回了一位被拐卖的人员,可仍然输了,走私的组织者是谁,这些年究竟走私出去多少,都是一个谜;策划袭击您的嫌疑人在逃、虐杀高宏兵的嫌疑人在逃、甚至连重大嫌疑人董魁强,我们也不得不释放……这一切罪责,都只能由王特来担了……严格地说,我们可能一无所获,用不了多久,大店乡的稀土走私又会死灰复燃。”尹白鸽道,莫名地有点难过。 哎……孙启同闻言,幽幽一声叹,他知道没有说的潜台词是什么,直接问着:“上午你去打听的,张教官情况怎么样?” “殴打和逼供情况属实,两人均供认不讳,他被基地隔离,正在审查,检方指控很快就会下来,大兵的情况我打听不到,他被带回了岚海协助调查,不过,我想情况不会有什么意外。”尹白鸽道,她知道那俩位根本不屑地隐瞒什么,那怕就犯法,也会犯得理直气壮。 “那你更不需要这样了,一位还没有学会守规矩的人,纪律部队终究容纳不下他的。”孙启同幽幽道,在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一点挽惜。 尹白鸽被刺了一下,她脱口道着:“他们可能会被开除警籍的……最轻的结果。” 再重一点,就是追究刑事责任了,这取决于嫌疑人是否起诉以及检方的最终调查结果,不过在尹白鸽看来,两人的能得到最轻的结果,都是幸运的,这些看不起势力的较劲,往往比流血的冲突还让人恐惧。 “好了,我知道了。”孙启同又拿起的毛笔,慢悠悠地抹着笔锋,脸色凝重,不知所想。 “孙副厅,我能说句不该说的话吗?”尹白鸽问。 “你想让我以涉密的理由,干涉办案?”孙启同头也不抬地道。 尹白鸽鼓鼓勇气道:“对,如果是滥用职权,如果是侵害普通公民,我会亲手把他们送进监狱,可是这件事,他们仅仅是做了所有警察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如果就因为逼问出了真相,得到了锒铛入狱的结果,我想,基层的办案民警,会寒心的。” “不,站在你这个位置也说这样的话,那才让我寒心。”孙启同道,盯了尹白鸽一眼,不客气地逐客了:“连那俩个闯祸的篓子都不如,你可以走了。” 尹白鸽一气一羞,带着忿意蹬蹬离开了,第一次重重甩上了孙副厅的办公室门。 孙启同一讪笑,无语了,那怕身处高位,那怕就深谙心理学,女人毕竟还是女人,免不了那么点小性子啊,他重新坐正时,脸色慢慢地凝重了,在纸上,运腕挥毫,写着几个中正的楷体字: 凶险已成! 此意何解,无从知道,只是他运笔的手腕在微微发抖,似乎这个时候,才到了整个案情最凶险的时刻,恰恰这种凶险,是他的位置鞭长莫及的…… …… …… 岚海,与大兵上班的单位相隔不足公里,就是市检察院了。 悬着国徽的高大门楼,整面玻璃墙的高耸楼宇,让站在大门外的姜佩佩都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不过这时候,她知道要坚强,因为旁边,还有一位需要她安慰的……潘云璇。 “哎,作孽啊,我上辈子肯定是做孽了……” “哎,作死啊,你个浑小子好好法警不当,跟着他死鬼查什么稀土,现在好了,连自己也查进去了……” “哎,他们这一行啊,想当好人就没个好下场的,这下可众叛亲离了啊,我找他爸认识的所有人,就没一个肯搭把手的……英雄,呵呵,狗熊还差不多,我这辈子啊,跟着他就没享过一天福,就一个好儿子也被这个死鬼给祸害了……” “哎……呜……” 潘云璇牢骚着,就开始抽答了,儿子回来已经被隔离几天了,没有定论,也见不着人,问谁都是如避蛇蝎地摇头,这当妈的可不得疯了。 “阿姨,不是还有宋叔叔吗,我爸也在活动,很快就会有消息的,您别哭,真的别哭,否则南哥出来看见您,得多难过啊。”姜佩佩掏着纸巾,给潘阿姨拭着泪。 潘云璇泪眼朦胧地看着姜佩佩,慈爱地给她拢拢头发,一想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又悲从中来哽咽道着:“佩佩啊,好姑娘……我那傻儿子没这福份啊,等他出来你别理他……阿姨怕你将来也和阿姨一样,嫁个老公和守寡差不多。” “潘阿姨,您瞧您说的,没那么严重。”姜佩佩不好意思地道,抬头间,看到门厅里出来人了,她赶紧拉着潘云璇道着:“潘阿姨,快,您看,宋叔叔出来了。” “哦……”潘云璇急急站起来,宋部长正和一位检察长握着手,那位检察长目送他下了台阶,老宋匆匆奔出来了,迎着两人,顾不上,直摆手道着:“上车说,上车说。” 上了姜佩佩的车,老宋示意着自己的司机跟着,摇上车窗,潘云璇早按捺不住了,急急问着:“老宋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啊,要真关起来,我这当妈的,赶紧去给他准备被褥生活用品去。” “没那么严重。”宋部长道,潘云璇和姜佩佩心里一轻,却不料老头又返回来了,补充道:“可也没那么轻松。” “那到底什么情况?”潘云璇急了。 “好,你别急,千万别急……是这么个情况。”老宋说着,刑讯逼供,打伤嫌疑人,已经确认无误,现在可能棘手的就是处理意见了,而棘手的就在于,这是位烈士的遗孤,而且他的违法事实,又搏得了大部分办案检察的同情,更棘手的是,南骁勇这个烈士名号是不容亵渎的,市法院一把手不敢签这个字,市检察院里,也没人敢签这个字,所以问题定论迟迟出不来。 “那就搁着?”潘云璇愤然道。 “没法处理的事,还不都搁置着,过了风头再说嘛,都快过年,检察都快放假了,连办案检察都不耐烦了。”宋部长道。 “那搁着就搁着,也不能关着人啊?”潘云璇怒道。 “下午就放人,不过,还在审查中啊,千万别让他再出什么其他事……如果家属要闹起来,舆论压力一大,我看啊,没准检察一咬牙,真敢签了逮捕令收监。”宋部长凛然道。 潘云璇这回结结实实给吓住了,不迭地点头道着:“好,好,让他夹着尾巴做人,做好本职得了。” “啧,事都犯这程度,还有什么本职……能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保下个人就不错了。”宋部长道。 潘云璇一抽泣,忍不住又哭上了,这一哭可决然了,咬牙切齿道着:“让他死了心也好,老老实实当个平头百姓,有什么过不去的,还拼了命为人民服务,到末了,连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话很刺耳,老宋看了眼想驳斥,然后哎了声,不说了。驾车的姜佩佩一点也没有发觉,一颗大滴的泪打在方向盘上,碎了,晶莹的颜色一闪而逝…… …… …… “南征同志,现在对你进行第九次例行询问,据王大强供述,你在逼问他说出陈妍具体下落时,对他的胸部,腹部,头部,进行了多次击打,这个情况,你如实回忆一下。” 两名检察询问,面无表情地问大兵。 大兵回忆的很清楚,打了几拳,踹了几脚,怎么拧着脑袋往排气筒上搁,说得很仔细,两位检察一边录,一边记,等这个讲完,话锋一转突然问着:“当时,另一位你同行的警察,张如鹏在什么位置?” “他在坡下刨那具被埋的骸骨,就是命案的受害人高宏兵,离我和王大强的距离,25米左右。”大兵道。 “据王大强讲,张如鹏也袭击了他,而你的供述里,却在否认这事?”一位检察道。 大兵笑笑道:“张如鹏是我教官,他不忍看我一个人背这错呗,王大强嘛,他恨不得把两个人都拉上垫背啊。” 完美的理由,两位检察互视一眼,多少有点佩服面前这位警察,敢扛这事就值得佩服,那怕是有点不知死活,又一位问着:“据我们对你的工作单位、部门的调查,在办案期间,你属于旷工,省厅专案组也没有你的记录,你对此有什么解释?” “对此,我没法解释,好吧,就算我有点逞个人英雄主义了,我已经准备接受任何结果了,这个问题你们也问了无数回了,是擅自行动,是我诳走了我的教官……个人行为,我在看到我父亲遗留下的报告时,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大兵道。 “好,值得同情。”一位检察道。 另一位配合默契地接着道:“我们就不听这些值得同情的供述了,接下来我要出示一组证据,希望你对此,也保持让我们尊重的坦荡,那样的话,大家就都省事了。” 向着摄像头打了个手势,然后询问间的电视亮了,然后出现了一组偷拍的画面,是大兵坐在沙发上,一个声音在说着:“哥,我也不多废话,换您个气消成不?” 是毛胜利的声音,接着大兵说话:行了,知道了,这事当没发生过。 再接着,是大兵大手一把一捏那墩钞票,不客气地放到下面的格子里了。 大兵表情僵了,眼珠滞了,人傻了,多少大风大浪过来了,让小毛贼给坑了一把,那笔钱毛胜利肯定不会说是扔在车上了,根本没给他。 “你可以开始说了。”一位检察道,提醒着发怔的大兵。 钱真不算多,最起码离大兵接触过的案子及案值,相差太远,可要较真,这么多钱可足够在这个时候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嗯,我还是省点事吧,这是毛胜利给我送的十万块钱,是想结交我一下,因为我的法警职业,有机会接触到他关在监狱的同伙董魁强,嗯,很简单,我收了……” 大兵给了一个让对方很意外的答案,本来以为他会抵赖,却不料这么直接,连一点起码的解释也没有,两位检察这回,开始真的同情面前这位把岚海搅得天翻天覆的警察了,因为,这一句交待,基本上就把他的职业生涯,全部交待了…… 第107章谁是羔羊 “爸……” 姜佩佩一声嘤咛,进门就扑进老爸怀里,梨花带泪,楚楚可怜,直哭到泣不成声,姜天伟和老伴哄了半天,这才稍稍控制了点情绪。 “哎哟,这傻丫头,怎么迷成这样啊?”老伴发愁地看了姜天伟一眼。 姜天伟关切问着:“他妈妈情绪还好吧?人送回去了?” 好容易才有了确切的消息,但却不是好消息,姜佩佩点点头,送回去了。 “你宋叔叔说了,要开除他的党籍,就咱们岚海这儿的市直工委谁敢签字,上会讨论也通不过啊……问题不会很大的,晾着晾着就凉了,谁还敢真和南骁勇的后人较劲啊,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姜天伟安慰道。 “可是……可是……南征哥,要被毁了,爸爸你知道,他是个好警察,他为了去救一个被拐的失踪人员,人被打得满脸满身都是伤……您看,就是这个……”姜佩佩说着又抹了掬泪,拿着手机,看老爸看着她和豆豆照片,看着那一家的照片,老妈附耳说了几句,这老两口俱是叹气不已,慈爱地抚着女儿的头。 “老姜啊,咱女儿从小就心善啊,见不得人受苦……这个小豆豆挺可怜的,孩子这段时间就忙她的事,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要说也是啊,南征这是做好事嘛,千辛万苦把人给救回来,倒救错了?”老伴牢骚道。 “你不懂,不管什么事得在条条框框里办,用违法的方式去执法,那能行得通吗?迟早得出事啊,我听老宋说,对方受的伤也不轻啊,伤情一鉴定,那就是证据啊。”姜天伟为难地道,这种事,确实超出他一个商人的能力范畴了。 这么一说,老妈怀里的姜佩佩又哭了,老妈催着老伴道着:“那你想想辙啊,处分他不要紧,把我女儿哭坏了怎么办?咱们就不该让女儿来老家相什么亲,这下好了,相来相去,相中个出问题的。” “你以为国家机关是我开的公司啊?我说怎么办就听我的?”姜天伟哭笑不得道着,语重心长劝着女儿:“佩佩,谁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不过这事爸觉得,你真的不必担心,无非是被开除公职了,不当警察了,那是好事……我当年要不是辞职出来,现在还不是个坐吃等死的小公务员,这有什么想不开的,让他到咱家公司来,不比他辛辛苦苦还被排挤强啊?” “哎,对啊,这孩子能力强,没准还真是块料。”老妈道。 “呀,你什么时候看出来了?”姜天伟惊咦了一声。 “你以为只会家务啊,一般单位容不下的,犯错误的,基本都是能力强的。”老妈道。 爸妈的讨论让姜佩佩气结更深了几分,她忿忿起身,不理会二老了,直奔进自己房间,关上自己个生闷气去了。 老妈愁容满面地看着姜天伟,老姜悠悠地长叹一声,无语。这时候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没接,示意着老伴多去安慰,老伴轻声问着:“这可咋办啊?没看出来什么时候就迷成这样了?上回打听还说两人跟过家家样玩呢,没啥进展。” “你当妈的都不知道,指望我能知道?”姜天伟斥了句。 “你个老不死的,除了知道钱还知道什么?”老伴听怒了,气咻咻地起身,敲着门,去安慰宝贝女儿了。 同样心情变得很不爽的姜天伟也从沙发上起身了,他踱进了楼上的书房,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反锁,然后掏着手机,捏在手里,情绪从家长里短里出来,此时的他,从家居男变成了一言九鼎,气宇轩昂的姜董事长。 每个人都有他的多面性,每个人都有社会和家庭两个面孔,每个人都免不了在琐事和事业中纠缠,姜天伟也不例外,在他浓眉间仿佛锁着解不开的愁绪,一直下意识地在房间里踱步。 电话再一次响了,这一次他接听了,对方问着:“说话方便吗?” “现在可以了,怎么了,涂局?”姜天伟问。 “你说能怎么?省里专案组可是一个空挂着,不结案也不撤组,这节骨眼上,可别出漏子,我可听说现在津门缉私比以前的抽检多了四倍,查到可不止一家。”电话里涂局声音很低沉,听得了忧虑很甚。 “那不正好?把这帮明目张胆胡来的一清理,接下来的生意不更好做……那个行业的洗牌不都是这样,中小散户没有抗风险的能力啊。”姜天伟悠悠道,这才是他的另一面,一个无人识得的真面目。 “我这心绪不宁啊,都揣不准上面什么态度了。”涂局长悠悠道。 “那怎么着?你就想自首也得有证据证明自己犯事了啊,总不能那些老外把买走的东西,再当物证给交回来吧?这段时间查处的公司不少,有些利税大户公安根本处理不了,还不是补交点罚款了事,您说再严重,又能严重到什么程度?”姜天伟道,把最差的结果轻描淡写地描出来。 这种方式会让对方放松,那些又想保权,又想拿钱的货色,总是摇摆不定。 “好吧,可我得警告你,到此为止啊,再出事我怕谁也兜不住,一个法警我们都束手无策,你要真以为警中无人可就错了,要抓你的时候,你连反应过来的机会都不会有。”涂汉国警告着,语气凝重。 “呵呵,也未见得有多高明嘛,如果不是为了处理王特,他们可没机会查到大店乡的走私啊……至于那位法警,你不用考虑了,而且,你应该知道他的处理结果了吧?”姜天伟问。 “能有什么结果,党籍开除不了,谁也不愿意签这个字,问题就即便查清了又能怎么样,会被晾起来的,上面不可能没人保他。”涂汉国道。 “那不正好,你要是被这么晾着,还有心思再去尽职尽责?所有的热血青年还不都是这样被晾冷了,想当年我们不也是一腔热血,最终还不是落了个营蝇苟苟。”姜天伟道,他的眼光落在一张从军的旧照上,能唤起的回忆已经有限了。 “还是那句话,到此为止,我老了,越老越怕报应。”涂汉国在电话里如是道着,声音低沉,语意苍凉,尔后,毫无征兆地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让姜天伟沉吟了好久,他僵硬地拿着手机,都忘了从耳边拿开,或许真是报应,他忆起了初见南征时的情形,那位帅气、梗直、不卑不亢的小伙子,一眼他就喜欢上了,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奇怪的预感到了,女儿也会喜欢上这样的小伙,可惜却没有预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还没等他提携,已经成为他的对手。 还好,他永远没有机会触及到这个层次了。 姜天伟犹豫地想着,又听到了楼下的摔门声音,然后他在窗户上看到了女儿急匆匆出门,驾车驶离,即便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此时也平添了无数烦忧,很奇怪地,他心里泛起了这个词:报应! 对,报应!恰恰让他欣赏的成为他的对手,恰恰让女儿喜欢的成为对手,这个莫大的玩笑就像故意嘲弄他一样,让他心绪不得片刻宁静…… …… …… “啊?真的?” 伍检察长懵了下,正在讨论案情,接到了省厅政治部发来的急电。 两封,伍检察长一手一封,一封是有关南征同志的身份,曾直属省厅直接指挥参与原始股诈骗大案,相关案情,保密。另一封是有关他病情的医院证明、专家会诊记录。 伍检察长郁闷地拿着递给会议室的下一位,那位看看,脸上惊愕更甚,然后又传给了下下一位,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却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官方的措辞不会带感情色彩,仅仅是一个情况说明,该同志参与案件身份涉密、该同志患人严重的格分裂。就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很可能让整个案子都停滞甚至逆转啊。 “真的假的啊?”一位参案的下意识道了句,来得特么太巧了,这边准备处理意见,那边报告不迟不早就来了。 “别人敢造假,省厅政治部的敢造假?”伍检察长摩娑着下巴,为难了。 没人接茬,急电传阅了一圈,又回到了伍检察长的面前,他扫视了一眼领导班子及参案人员,语重心长道着:“同志们啊,我们在处理所有职务内犯罪都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啊,我说两句啊,第一,该查实处理的不能姑息;第二,该考虑的因素,也不能漏下,南征同志的身份特殊,烈士遗孤,又是查获稀土走私案的功臣,高宏兵命案、陈妍失踪案都和他有关,在解救陈妍时又受了伤,这样的同志我们如果处理不当,会打击干警队伍士气的……对了,还有第三,可能有些同志要问十万块钱的受贿问题,这个钱的下落我建议再查查举报人,如果就掉在车里没来得及拿走,这不构成犯罪啊?王大强被刑讯嘛,伤情鉴定再做一次,不可能这么重,当夜袭击警车的就有他,谁能保证是不是在群体事件里受的伤?南征同志赤手空拳的,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吧?噢,我再想想,还有第四,我们一直关着人不合适啊,大过年的,得给家属造成多大精神压力啊?就这事,到市工委,我们都得碰一鼻子灰……嗯,我建议啊,大家表决一下,监视居住怎么样?反正他又不会跑,对大部分职务犯罪,只要情况不严重,我们还不都是适用这种方式?大过年的,都快放假了,不能让干警们这么耗着啊……我私下里说句不好听的话啊,说是功是功、过是过,可像这样一家两代都奋不顾身的人,我不知道别人敢不敢处理,我是不敢,我怕被人戳脊梁骨啊……” 伍检察长絮絮叨叨发了一通牢骚,说两句说两句,扯了二十分钟,不过谁也别小觑这种扯淡话的力量,就几位坚持要签逮捕令的人都动摇了,其实细想也不会有更大效果,或许判个一年半载,或许判个缓刑,更或许什么都做不了,省厅出具的这两份报告,足够成为无法逾越的障碍了。 是啊,人格分裂可是严重的精神类疾病,还想处理,快算了吧。一个鉴定就能拖上一年半载呢。 终于说完了,伍检察长道着:“开始表决吧,同意暂时释放南征同志,再做进一步补充侦察的请举手……当然,处理还是要有的,市法院已经做出了对他解除公职的决定。” 检察长话说完,自己先举起手来了,很快,有超过半数的举手了,在超过半数的影响下,剩下的一位接一位,都举起手来了。 “好……会议记录签字,放人。” 伍检察长神色冷峻,这一次说得可是斩钉截铁,一言说罢,拂袖而去,把数位坚持要严肃处理的同行,搞得尴尬不已…… …… …… “啊?什么?人格分裂?精神病?” 董魁强在甲板上持着电话吼着,本来觉得那位老和他过不去的警察,这回得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了,却不料冒出个精神病来,他表情狰狞地吼着:“哎我说,警察不能这么不要脸啊,把我们常用的这一招给用上了吧?” “闭上你的臭嘴,还嫌惹的事少啊。”对方斥道。 “嗨老板,那他妈放出来再找我麻烦怎么办?这刺头我舅说了,七八个人都干不过他。”董魁强道,这个穿警服的已经让人心生惧意了,特别是知道他几次闯进他家,闯到船上,而且还直接往船舱里灌柴油,把人逼到跳海,就特么黑社会顶多也就这水平吧。 “那个不用担心,他已经不是警察了,他找你麻烦,你不会报警啊。”老板直接扣了电话。 董魁强一怔,然后余怒难消,蹬蹬踏过甲板,跳下船,叫着几位干活的,驾着辆车,直往检察院来了,一路上教唆了好几个人,那几人都有点一提起那个狠茬来,都有点恐惧,跟魁哥说了:哥,咱们警察惹不起,警察都不要的人,那更惹不起,您不知道,手黑着呢,打得老爷子躺了好几天。 “嗨,我他妈还就不信了,会会他去……妈的在看守所,差点坑死老子,不过也多亏了这货,否则老子拿王特还真没治。”董魁强拍着大腿道着,恐惧、钦佩,再加上对此人格外的好奇,让他想一睹真容的愿意强烈到无法控制了。 说赶巧,还就真赶巧,大兵从检察院大门出来的时候,还没瞧见接他的熟人,恰和这辆越野撞了正着,车窗一摇下,董魁强招手着喜滋滋问好:“嗨,哥们,好啊。” “哦,好,您出来了?”大兵笑吟吟地,礼貌地问。 不对呀,董魁强愣了,本来仇恨得刻骨铭心才正常啊,他不信地问着:“你还认识我吗?” “董魁强,魁哥不是?看守所住0021仓,编号岚0923……你还是穿囚衣好看点啊。”大兵笑着道。 这损人不带脏字的,董魁强气结了下,再说话时,那人已经踱步走了,他跳下车,追着道着:“嗨,小子,跟你说句话。” “我不叫小子,你说什么屁话不听,我现在是监视居住期间,不要逼我触犯法律啊。”大兵头也不回地道。 董魁强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追着道着:“嗨你不是精神病么?犯法不负法律责任的。” “哦,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对,我想起来了,我可是有犯法资格证的人,你确定要和我勾搭?”大兵笑了,站定了。 “不是不是,我就想来看看,警服要被扒了会是什么鸟样?看来你是得精神病了啊,受刺激了吧?”董魁强得意洋洋审视着,看着大兵一身旧衣,脸上伤痕未愈,这惨相多少让他心气平和了好多,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怜悯,他伸着脖子道着:“要么,我给你找个活干?看你这样,被开除失业了吧?” “走私稀土去?”大兵直接问。 “我就告诉你,我走私稀土怎么着?你特么都一脚踏进看守所的人了,又能怎么着?我告诉你,不是看在你把王特收拾了的份上,就你扒了皮的狗腿,我特么弄死你。”董魁强发着飚,吼着大兵,多年的大哥凶相着实不善,惊得大兵直缩脖子,恐惧之色渐甚。 “大哥,我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着?”大兵逼到无路可退了,靠着一处花墙道。 “现在知道害怕,晚了,他妈的,不是这地方,我特么得……”董魁强作势要打,大兵吓得立马蹲下,直抱头,于是董魁强收手,顺势踢了他一脚骂着:“走路多长眼啊,没那身皮护着你,老子随时都能捏死你……滚吧。” “哎。”大兵抱头就走,蹿了几步,又佝着腰回来了,战战兢兢道着:“魁哥,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特么还有什么交易的?看守所诳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董魁强怒道,还没发飚,大兵插话道着:“您要让毛胜利别告我那十万块钱的事,我就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董魁强给说迷糊了。 “王特可留下了个那个……他最后通通话,可是留下了……”大兵眼神迷离,四下张望。 “什么?”董魁强被勾引起来了。 “咱们找个僻静地我告诉您,这都没组织了,还指着您保护呢。”大兵说着,贼贼地往前走,一闪身,闪到一辆乱停的车后了,董魁强哪有那么深的心眼,好奇地就跟着过来了,却不料刚一拐,脖子一疼,腹部再一疼,是被大兵挟制了,这痞子那是特种警察训练出身的对手,刚才还唯唯喏喏的大兵如狼似虎的开始了,劈里叭拉咚拳头如雨点一般,专拣要害招呼,疼得董魁强连喊都喊不出来,暴风骤雨地发泄了一通,再看董魁强,疼得全身抽搐指着大兵那句狠话就是说不出来。 “知道老子有犯法资格证,还敢乱惹。”大兵扬着拳头,董魁强想起身,又被他一脚踹到车旮旯中间,再瞄瞄董魁强的手下上来了,大兵一张嘴,又是惊恐万分地声音喊着:“救命啊,魁哥,你别打我,我知道错了……” 一喊还真灵,那手下太知趣了,居然躲着不上来了,董魁强就苦了,他也要喊,大兵一脚就踏嘴上了,他不迭地躲着,躲上面没防着下面,大兵又一脚,直接踹裆里了,疼得董魁强直嘘凉气,喊都喊不出来了。 “跟我玩狠的,于磊没告诉过你老子手下杀过几个人?从今天开始啊,你不让老子好过,老子让你一天也过不好。”大兵低声说着,嘭,又是一脚,然后抱着头,仓惶退到了那几位手下的视线里,转眼又是一个面孔,独角戏演着连连求饶着:“别打我,再打我要哭了……呜,你们太欺负人了,我要报警……你们等着……” 他边说边哭,撒腿就跑,那些手下看乐子一般瞧得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就笑不出来了,刚刚还颐指气使的魁哥爬着露头了,无力地伸着手,然后吧唧,又仆地上了。 咦?这谁打谁了? 众皆大惊,奔上来搀着,董魁强捂着裆部,羞愤交加地话也说不出来了,众人有明白事的在吼着,我艹,敢打我们魁哥,妈的报警抓他。 “去你妈B的。”董魁强痛楚间伸手就是一耳光骂着:“老子被警察抓了十几年,报警?不嫌老子丢人啊……哎呀我艹,这特么还真是个精神病。” 说对了,还真是个精神病,他没报警,对方倒报警了,上车走了不远,已经有110警车鸣着笛追上来了,倒不怕警察,可怕麻烦啊,何况以他这名声,谁能相信他是守法公民被欺负了? 这回,该魁哥有苦难言了,110拦着问了好久,他就那么幽怨地看着警察,一言未发…… 第108章谁是羔羊(2) 一辆警车鸣着警笛,疾驰进津门市三号码头,车泊定在数辆警车队伍中,高铭、尹白鸽从车上下来,匆匆奔向案发现场。 吴吉星已经提前到场了,原本海关缉私的事因为省厅的介入,稀土专项成了联合办案,这是自大店乡案发后,本月的第九起稀土走私,尹白鸽站在吴吉星的身旁轻声问着:“吴老,什么情况?” “在粗加工的铸铁模型里,发现了稀土含量。”吴吉星道。 “有多少?”尹白鸽道。 “你猜。”吴吉星一个瞠然的表情。 “又是以吨为单位吧?”尹白鸽问。 “四百吨。”吴吉星给了尹白鸽一个瞠目的数字,然后弯下腰,检测仪对着一块铸铁,摁下开关,检测的波形飚升,警报声分贝越来越大,他解释着:“企业走私惯常用的方式,卖的是铸铁,但货值可能要高出很多,等到了输入国,他们重新提炼,货值又要增长几倍。” “这么明目张胆的?”尹白鸽不信地道。 “一直就是这样啊,不输出精炼的稀土已经是很给海关面子了,千分之四含量是一个坎,所以很多外资、三资企业都在打这个擦边球,把稀土掺进冶金、化工、装饰等等材料里输出国门,哎……你看吧。”吴吉星递着手机,尹白鸽看时,是拍下的报关单,企业名称是XX冶金重工企业,按名称判断,一家合资厂,和前几例如出一辙,估计这边刚被查扣,那边政府就替企业来出面协调了。 “四百吨的含量,大致有多少?”高铭问。 “肯定超过规定了,就以千分之四算,也要有接近两吨含量。”吴吉星道。 隆隆的声音响起来了,塔吊开动了,把已经装船的一百多吨开始往下卸,情况尚未查明,码头的乱子又起,先来了十几辆车,是报关外贸单位的,和海关缉私警在理论,接着又来了十几辆,是被通知的货主单位到了,那场面看得高铭眼发滞,都带着地方警察来了,气势汹汹的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要不,我们先回去?”高铭侧头,征询着尹白鸽。 说是联合办案,其实也就是个监督作用,看这样子别想监督了,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得捅到市经贸上、捅到省府也说不定,其结果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无非是查扣,罚款而已,在这种情况下,警察是全盘孤立的,因为这么一搅,影响的是各方的效益。 “回去吧,这个轮不到我们处理。”尹白鸽有点兴味索然了,和吴吉星告别,两人同乘一车又原路回还,从倒视镜里能看得到,那个混乱的场面虽然没有失控,可已经影响到码头的正常运营了,可能随之而来的,会是政府的施压,让警察的手松一松,别影响经济大局的发展。 一想到这儿,尹白鸽就觉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是我心向明月,明月却照沟渠感觉,是一种郁郁寡欢以及愤懑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张教官被圈回基地了,检察还在找他麻烦,大兵全扛了都没用,估计最轻得有个处分。”高铭悠悠道,车驶上了公路,速度起来了。 “嗯,我知道了,厅里不让咱们互相接触,等事情完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尹白鸽道。 “那大兵呢?”高铭问。 尹白鸽表情有点不自然了,每年被开除警籍的不在少数,可真正发生在你认识的同事,朋友身上时,那种感觉未见得会很舒服,她嗫喃了几声,都没有说出话来,全成了叹息。 “他妈的,混吃等死的一个一个往上爬,流血拼命的,一个一个往下打压,你看现在的队伍都成什么了,当警察,都不愿意不敢佩枪,出事了都往后缩……还有这些明目张胆的走私,我们还就拿他们没治,他们不在乎,他们有的是钱……艹他妈的。”高铭愤怒地捶着方向盘。 “高队,您克制一点,我想省厅是有深意的。”尹白鸽道。 “有个屁,全部妥协了。”高铭道。 “是啊,深意就在妥协上,在我记忆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啊,每一地出现大量的走私,我们地方会像这样放纵,我想,是不是有可能要往根上刨,否则没道理啊,咱们省队查了这么一起大案,结果只处理了大店乡一个派出所的所长?”尹白鸽有点牙疼地问,实在不太匹配。 “那还能怎么样?咱们这行,凡扛不住的事还不都厚着脸皮撑着?”高铭并不苟同,喷了句凉话。 “我不和你争,等着看吧。”尹白鸽抬腕看看表,上面的日历指到了一月三十一日,距离除夕整整一周,这个时间,已经是各单位放假,准备大年夜的幸福时光了。 高铭瞥了眼,没有再问,可在他的记忆里,像这种事,等到了大多数时候,是失望…… …… …… 岚海市中级人民法院,那辆解押的囚车好像换上了新装,干干净净的,连轮彀上的锈迹也给蹭亮了,法警科的科长王文纪和封刚匆匆来时,被这景像奇怪了一下下,两人是受院方委托来的,是谁也不愿意干的事:收缴南征的证件、制服以及警械。 两人站在那辆解押车前,似乎没有想到破车还能给整饬到这么崭新,封刚轻声道着:“王科,至于处分给的这么严重么?又不是个临时工,怎么说开就开了。” “检察追得狠呗……你说挺聪明个人啊,怎么打个人都能被揪着小辫。”王文纪挽惜道。 这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所有的法律都禁止,可他妈那个嫌疑人会老老实实告诉你他的犯罪事实?文明执法这个伪命题无非是表面说说而已,难道哪个嫌疑人,还会文明违法? “就那人贩子干的事,打死都是替天行道。”封刚愤然道。 “闭嘴,别他妈胡扯。”王科长斥了句,往楼后的法警科走去。 大兵已经等在这儿了,随着两人开门进科里,他把手里的纸箱子打开,郑重地,一件一件拿出来,钥匙、手铐、证件、制服……放到桌上时,他又拿起了警帽,像是不舍一般地留恋地端详着。 “要不你留着吧,当个纪念,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王文纪轻声道。 “不用了,在我身上,会让它蒙尘的。”大兵轻轻拭了拭国徽,放正了,向两位同事敬礼……这个礼敬到一半,他尴尬地放下手了,笑着道着:“我忘了,我不再是警察了。” “对不起,我们帮不了你什么,其实……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没人想惹事。”王文纪这位老同事,悠悠道了句,封刚见大兵转身要走,他叫了声:“南哥。” 大兵停下,回头,似乎怕相视难堪,就听封刚在背后道着:“小心点,那帮人不是善茬,咱们几届法警都解押过董魁强,他几进几出了,在看守所呆得比在家时间还长。” “谢谢,我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大兵抬步,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人从窗户上看到了,他像刚来上班一样,骑着辆旧自行车,悠闲悠哉地走了。 单位、工作、熟悉的解押车、巍峨的门楼、庄严的国徽,在大兵回眸一瞥中,都成为记忆中的影子,在他的身后越来越远,他蹬着车子,表情里无悲无喜,他在想着,可能父亲在奔赴救灾前线的时候,应该也是这种心态,要做的事义无返顾。唯一不同的是,可能自己永远不会像父亲那样光彩。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这个浮躁的世界,难道还指望有谁会缅怀着镌在墓碑上的名字? “妈的,老子喜欢这种感觉!” 他奇怪地对自己如是道着,心里泛起着异样的痛快,因为不再有什么纪律、什么制服让他再束手束脚,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干很多想干的事,而不必再担心,他妈的还背负职业和道义的责任。 或者,不用他去干,几声大引擎的车声响起时,他警惕地一抬车前轮,把车溜上了人行道,吃力地蹬着加速,回头瞅一眼,果真是一点也不让消停,一辆越野在背后追着,瞬间已经追上他了,车窗摇下来,两张丑脸伸着,呲牙咧嘴地看着他笑,甚至有人逗着:“快点快点。” “你们谁呀?想干什么?”大兵蹬着,随口问了句。 “陪你玩玩啊,帅哥。”有一位嚷着。 “哟,蹬那么快,不怕蛋疼啊。”又一位逗着,引来了一阵狂笑。 落毛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预料中的结果,对手恐怕就等着他脱了警服肆无忌惮。 嗖,车加速了,直接驶上了人行道,堵在前面,大兵一跳,人站定了,车往前滚着,铛声在越野车前摔地上了,一面车门洞开,笑吟吟地下来四人,那司机看笑话似地瞅着,等着看好戏。 “这可是大白天啊,你们敢动我,我报警啦啊?”大兵拿着手机,嚓嚓照了几张,做势要打110。 “呵呵,等警察来啊,我们就结束了。”一位光头的呶着嘴吹口哨,手晃着一把蝴蝶刀,又一位慢慢抽着裤兜里的开山斧,很精致的一把,笑着问大兵:“还装是吧?据说你挺厉害,兄弟们不信啊……我们不介意你报警的,医药费都给你准备好了。” “对,砍了你我们投案自首去。”操着一根钢管的长发男也凑热闹了。 其实就等着大兵打电话或者掉头跑,然后追砍上来,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怕是报警也来不及了,大兵笑了,做了个意外的动作,手机往兜里的塞,然后背后一拽,一个锃亮的弹弓架子拉在手上了,再一掏,手里几个钢珠在颠着,笑吟吟地看着对方道着:“太好了,终于来了几个像样的,那说好了,一会儿被欺负了,可别哭鼻子啊……这种冷兵器顶多是我上学时候的玩具,你们确定要玩?” “耶,我艹,口气这么大?”持刀的耍得叮叮直响,笑了。 “还真是个有精神病的,甭他妈废话。”持管的拖着管就一马当先来了。 嗖一声,大兵的弹弓出手了,一道银光,那持管的刚出来两步,啊地一声惨叫,捂着嘴嚎了声,手捂的地方像大姨妈来了一样,汩汩流血……嗖,第二个弹射出,却是车里的司机中招,他捂着颧部惨叫,然后脸上有点硬,等放开手,那颗嵌在肉的钢珠和着血掉手心了。 “我艹……” “妈的……” 四人怒了,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了,大兵早撒腿跑了,跑着跑着,蹭一回头,后面的四人齐齐捂脸……嗖一声,我艹,又有人惨叫了,持蝴蝶刀的捂着喉部,露出来的脖子被敲中了……那位还没受伤的惊讶了句我艹,然后“呃”喉咙被卡住了,一颗弹子直接射嘴里了。 “内射加口爆……哈哈。”大兵狂笑着,大踏步跑了。 “尼马,老子非砍死他。”持斧的疯了,嘴里冒着血含糊不清地道着,不过他根本没发现,距离是不近不远,十几米左右,冷不丁大兵蓦地回头,他急急缩脖子抱头,却听得嗖一声,他背后开始惨叫了,前面的没事,落在最后的脑袋上挨了一家伙,手摸着就肿起包来了,气得那人三尸神暴跳,不藏武器了,直接抽着砍刀张牙舞爪扑上来了。 持斧的看得心生怯意,失神间露出空档了,他刚省神,蓦地嘴上又是火辣辣一疼,疼得他眼冒金星,嘴里不知道落了颗牙还是钢珠,一不小心都给吞肚子里了,血流的更甚了,他呸声吐了口骂着,嘴漏风了,骂都听不清了,那人早溜得好远了。 转身……拉弓……还追着俩齐齐抱头蹲下,不可料抱头更惨,简直是活靶子,哎哟,手背一疼,打指节上了……一揉手,哎哟,又敲脑袋上了……那个见势不对,掉头跑,哎哟,中后脑勺了,那钢珠敲在脑袋上,一敲就是一个大包,疼得晕头转向,而且是惧意越深,因为你不知道下一发射在什么地方。 四个人追了不到一百米,折了两对,捂脑袋的、捂嘴的,还有扔了武器,脑袋和嘴一起捂的,司机还没回过神来,形势已逆转了,那个弹弓的在背后追着,他同伙四个四散奔着,手里的家伙什早不知道扔什么地方去了。 眼看着追上了一个,直被大兵逼到墙根,他呀呀呀捂着脸求着:“别别别,大哥。” “看你没拿刀,放你一马,谁让你来的?”大兵弹弓近距离对着,这么近还了得?那小伙不迭地交待着:“魁哥让我们来的,他不吃亏了么,让我替他找回场子来。” “一个人多少钱?”大兵问。 “五千。”那小伙伸着手道,马上省得不对了,又回捂着脸求着:“大哥,别打我,我就来凑个数。” “老实人我就欺负得你没意思了,滚吧。”大兵侧头,弹弓对着车里嗖声一射,正准备扭钥匙溜的司机,哎哟哟甩着手,那钢珠奇准无比的敲到右手上了。 “听着啊……拿起手机,报警……快点。”大兵吼着,又一粒钢珠捏上了。 “好好,别打别打。”司机吓得抖索地掏着手机,右手疼得不能握,赶紧换左手。 “拔110,汇报一下,谁让你们砍人,来了几个,都叫什么,快点。”大兵威胁着。 “哦……哦……”司机紧张地拔着,眼光游移着,在他的视线里,能看到那位被放过的,正悄悄从大兵背后摸上去,一把锃亮的匕首握在手里……蓦地,那人扑去了。 嗖一声,大兵转身直射,那偷袭的啊声嘴上中招了,疼得就往回捂,谁知道手里还拿刀着呢,一下子反倒把自己给撩了一刀,他扔了匕首连滚带爬地走了。 再一回首,准备扭钥匙的司机知趣地一离手,叮一声,一颗钢珠准确地落在他离手的位置,再看时,大兵像没有动一样,还是拉着弓筋,正对着他。 “我打我打……打电话……别打我。”司机抖索着,拔着110,一通了,他吼着:“110,快来,我报警……有人打我们……啊……” 嘴一疼,说不出来了,手机掉了,通话中断,他被吓到极致了,开了车门捂着嘴喊着狂奔而去。 “哎,太业余了。” 大兵摇摇头,看着一地狼籍,几处血迹,已经跑得没影的几个痞子,连车都不要了,路过的行人纷纷闪避躲得远远的,他跳上了车,直驾着这辆离开。 十五分钟后,沿着码头泊着的数辆越野、轿车,开始像奏鸣曲一样,嘭……大灯碎了;嘭……大灯又碎了,车灯、倒视镜像中了魔咒一样,随着一辆缓缓驶过的车里射出来的钢珠,嘭嘭嘭开始连续地碎,在渔船上的操着家伙追出来了,可哪里还追得上,那辆车冒着尾烟,早嚣张地扬长而去…… 第109章谁是羔羊(3) 一条平滑上升的曲线,以日期为节点,急速地攀升,交易价是美元的单位,交易里有一条简略的说明:Heavyrareearthshavebeenaffected。 翻译意为:重稀土受到了重大影响。 鼠标的滚轮停止了,屏幕前的孙启同脸上开始有了微微的笑意,他点开了电脑上的时间,自一.二四专案以来,不过一周时间,去国最近的两个重稀土交易市场已经受到明显的影响,交易价攀升了百分之二十七,而且是有价无货。 从宏观或者大数据上分析,重大影响肯定来自源地,而源地,就在这里已经确定无疑,自王特这位大供货商跳海身亡后,让秘密和供货渠道都随着他永沉海底。 这是一次洗牌,肯定不是洗底,那么将会有新的渠道出现? 孙启同想到这儿,反查着已经上了嫌疑人名录的人,高虎在逃,这个追逃分子明显不够格;董魁强和他舅舅宗绪飞肯定涉案,但这一对山炮恐怕不具备和国际市场接轨的能力。可再往深层,就成为空白了,现在发生的事太多,而信息又太少,不对等的信息量,是最让后方指挥伤脑筋的事。 叮……铃……铃……电话铃响了,他拿起来了,是汇报津门港口再次查获稀土走私的事,稀土局、国土资源局、市府及省府组成的联席会议邀他出席,孙启同直接把会议安排给了吴吉星代劳。 刚刚回过神来,又一个电话来了,又是专案组庆功会,尹白鸽请示授功人员名单。孙启同直接让她自行处理,至于授奖出席的领导,他推到政治部了。 坐在办公室里,思维是无法继续的,刚有点眉目,他下意识地看着电话,怕再响,谁知道电话没响,门响了,气得他没好气地道了声:“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却是高厅进来了,他惊得起座,高厅笑吟吟地道着:“听你的口气,官威出来了,要是秘书啊,马上能判断出你的心情不怎么好。” “高厅,快别寒碜我,我都快憋不住了。”孙启同笑着让座,给沏茶,高厅婉拒了,坐在孙启同的位置,一看电脑屏幕,他直接示意着闭上门,然后开门见山道着:“你也正在看,那就好说了,我也是看到这儿,就匆匆来找你了……说说你的想法。” “从大形势上讲,出口限额国家可能放开,用句老话讲啊,资本主义亡我之心不会丢啊,稀土的产量百分之九十九出自我国,滥采滥挖打而不绝,前些年的粗放管理留下的遗留问题很多,环境污染是首重,之于我们,则是地方治安环境的破坏,这个问题,可能得一代人来还债啊。”孙启同道。 “别说长远,我只关心眼前,中重稀土是严禁出口的,那怕稀土出口放开,也不可能放纵,更何况是战略意义很重大的物资。”高厅提醒道。 “眼前的,就放在您眼前,我都不用解释了。”孙启同道,坐到了高厅的对面。 “交易价攀升了二十七个点,看来王特跳海对整个供应链,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高厅道,孙启同知道是领导不太放心,来找他商议一下,他接着道着:“或者可说是一次洗牌,市场是终端为王,供应是货源为大,掌握货源的,肯定就有话语权了,我想,在起步的时候,王特肯定依附于岚海的某家势力,这是他发家的源头,也是他送命的原因……应该是在一年多前,这条供应链出了问题,根据王大强以及他堂兄的交待,高宏兵是私吞了一吨多的货,而被他灭口的,这事不久之后,就是陈妍的事了,根据陈妍提供的情况,她是顺着酸液的供应链找到大店乡的,而且和栗勇军认识,两人可能都有点正义心,一拍即合,栗勇军和陈妍两人偷摄下了酸液供应、筛选机床、以及数个矿点的情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两人可能没想到他们紧锣密鼓,对方也是早有预谋,之后,栗勇军被绑架,被迫交出了存的一份备份,而陈妍,也被他们绑架,给卖到了山里……啧!” 孙启同说着,真无法想像,这其中的蹊跷这么多,大兵是怎么转过弯来的,高厅接着道着:“绑架栗勇军出了岔子,而陈妍这个案子久拖未决……我怎么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个高人指点啊,威胁栗勇军不敢声张这个容易,可要说服董魁强这样的反社会分子投案自首,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这可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炮,十几岁就在监狱里打滚……这家伙,一伙人刑期最长不过一年半,现在倒全部没事了。” “但在这一年半里,可能原来的供应链,有点问题了。”孙启同道,他调试着电脑,找到了栗勇军提供的东西道着:“曾经在离乡六公里,原供销社的位置,栗勇军拍到了筛矿机床,而我们案发后第二天进村已经被拆走了,据我抓到的闹事村民交待,鄂澜山一带,大店乡开出的私口一共有二十一个,货源一般都经王特出手,由于那儿自然条件恶劣,鲜有管控到位,所以他们的产量很稳定……专案组咨询过栗勇军,按这个规模,估计在五十吨左右,甚至更多,这一点也经王大强验证了,王特管理下的大店乡是一个月分一次钱,每年冬季几个月是存货的高峰期,因为夏秋多雨,非常影响产量。” “那意思是,肯定有很多货还存在他们手里?”高厅道,并不好奇,只是在斟酌这个研判信息的准确度。 “这个节骨眼,聪明人可不会出货的,抽检比平时高了四倍,缉私就放口子也不敢啊……而且,如果有出的货,就不会有价格这么飚升了。”孙启同道,种种迹像表明,这个供应链,还没有建立起来。 “你觉得他们在短时间能建起来吗?”高厅问。 “我觉得这个很容易,无非是截了王特的货源,取而代之而已……说不定他们原来的渠道还在。现在的价格我觉得足够让他们铤而走险了,比原产地收购价要高出一倍多。”孙启同道。 指挥的层面,只能从大势上把控,高厅皱着眉头道着:“你们提的计划不错,可是风险太大……我在考虑,为什么不设法从源地找到他们藏匿的货?” “我也这样想,不过我去过大店乡之后,基本打消这个念头了,您看下地形。”孙启同示意着,山川、河流、丘陵,纵横交错的林地,让高厅撇嘴了,这种地区大多数都是警务管理的薄弱地区,孙启同补充道着:“地形问题第一,还有警民关系问题,我们等于断了地方的财路,老百姓是仇视态度,岚海抓捕差不多动用了半个刑警支队……几十吨东西,在这儿随便找个地方就存下了,而且这种货,大部分警务人员也没有识别能力啊。” 所以就只能半路截了,高厅思忖着专案组提供的计划,指摘道着:“如果最大限度的节省警力,那必须有准确的时间、地点,我们现在对于这个犯罪团伙还知之甚少啊,谁也想大获全胜,可想要做到这个水平,实在太难了。” “我们做的哪一件又容易啊?今天上午又查到一起,这边查扣,那边就说情来了,发货方把地方警方的人都带上了。”孙启同幽幽道,现在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不仅是上级的,而且有地方的,稀土这种特殊的货物,有的品种仅限于普通货物走私甚至更轻,但你如何保证,同样的货物里,不会掺进限制出口的战略物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可能常规的抽检都无法发觉不同品种的差别,口子不管放开还是收紧都是错误的,本案的无凶已经成功的把自己隐藏在这种擦边事件里,让你无从甄别,高厅思忖片刻,不确定地道着:“下面的情绪怎么样?” “不太好,也不可能理解。”孙启同道。 “是不能理解啊,连我们也插不上手啊,我想动动岚海这个局长都办不到,呵呵,我这个位置啊,也快成空架子了。”高厅自嘲道了句。 “所以得集中一点,破袭,而不能分散警力。机会给我们的可能只有一次,抓不到证据,就知道是谁,也只能干看着。”孙启同道。 “好吧,我就是想来你这儿找颗定心丸,看来你没有。”高厅起身了。 孙启同相送着道:“赌一把,我想有人肯定也准备孤注一掷了,胜负五五之数。” “好,计划我批了,没有定心丸,这颗特制毒丸,我就不信他们消化得了。”高厅咬着牙道,似乎在他手中,也有一张王牌。 很快,孙启同的OA办公文档里出现了绝密存档的一份电子文件,在文件的扉页,是整个计划的名称,两个大大的黑字: 毒丸! …… …… 一辆……两辆……陆续十几辆车开进了特马德进口车销售店,把维修的车间挤满了。 数了数,一共十三辆各式的越野车被敲了车大灯、后视镜,那钢珠力道不容小觑,有的车前窗玻璃都带了个洞眼,不仅如此,他妈的还有一辆被人抢走了,就开着车还在岚海招摇呢。 董魁强现在已经气得欲哭无泪了,去了五个人,都是平时打架的好手,现在只回来了俩,一个脸上肿得连眼都睁不开了,另一个脑袋上几个大包,那浑圆的光头都给打成不规则形状了。其他人呢? 哦,去医院了,打嘴上的掉牙了,话都说不清了。 他忿忿地回头,操着茶杯就想砸人,一看手下这怂样又放下了,他气结地道着:“你们五个人?五个人让人家一个欺负?混了这么多年社会,不觉得丢脸啊。” “大哥,真没见过出手这么快的,那钢珠说打嘴绝对不打鼻子,不小心张嘴,他能直接射你嘴里。”一个手下痛苦地道,揉着脸上,另一位附合道着:“真的,您看我这手,我开车想溜,隔着十几米,一弹弓就敲我手上了。” “有这么厉害吗?”董魁强不信了,看看伙计的手,手背处肿了一大块,乌青乌青的,他回身喊了句:“磊子?” “哎,魁哥……磊子那个……不在。”毛胜利从外头拿着电话奔进来了,董魁强这才省得,于磊因为是大兵战友的缘故,溜出去躲段时间,他是同意了的,而且就在车行等着大兵来找,可不料人还没来,倒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哥,磊子说真不能主动惹那人……他在部队是行刑手,子弹喂出来的,这下麻烦了啊,跟咱们飚上了。”毛胜利轻声道着,挥手撵着带伤回来的兄弟,董魁强却是愤怒地道着:“放你妈的屁,行刑手怎么了,他还敢杀人怎么着?” 说是这样说,可他心里照样是虚的,这一行对于武力有近乎疯狂的膜拜,真想像不出警察里还有这种奇人异士,一把弹弓就使得这么出神入化,愣是让最擅长的群殴都无计可施了,他踱了两步,又看看被打掉灯的车,蓦地想到一件事,这件事吓了他一跳,他惊声问着:“老毛,这他妈是不是故意敲车灯,让咱们晚上开不出去啊。” “肯定啊,咱们这些车干什么,瞒不住他。”毛胜利道。 “那更得解决了他啊,这要是装好灯出门再被他敲了,咱们干不成活喝西北风去啊?”董魁强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这才省得对方的高明之处。 “魁哥……要不……”毛胜利试探问着:“再走走关系,我也撤了报案,让他再回当警察去?” “啊?”董魁强吓了一跳,被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给雷懵了。 “不这样咱们没办法啊,有这么根搅屎棍在天天找麻烦,咱们什么也干不成啊,还是让他回去当警察守规矩点强。”毛胜利道。 董魁强惊愕地瞪着他,瞪了好一会儿,把毛胜利瞪得浑身发毛,魁强才一口喷到他脸上骂了句:“傻逼,这个货比咱们还操蛋,警察都开除了还能再收回去?” 他蹬蹬蹬下楼,毛胜利悻悻跟着,心里也在打鼓了,实在是有点畏惧那货,没想到脱了警服比穿着的时候更无法无天了。两人刚下楼,又有两辆开过来了,一听大兵开车绕到他家的,顺手把门口两辆加上家里的玻璃给敲了几块,董魁强悖然大怒间,终于突破临界了。 “太他妈嚣张了,以为老子不敢收拾他。” 他捶着车前盖怒喝着,一拳捶下去,破了的车灯里,像戏谑一样,还滚出了一个颗圆溜溜的钢珠,忽悠悠地滚在车间地上,董魁强拣起来瞪着大眼看,在明亮的反光里,看到的是自己狰狞的脸。 “把人都给我喊来,妈了个逼的,看看谁比谁狠!” 他重重一扔钢珠,气急败坏的下着命令,开始啸聚人马了。 这一怒,终于惊动到岚海的地下势力了,电话联系着那些窝在阴暗角落里的边缘人类,开车的、乘出租的、坐三轮的,很快聚起了数十号人,一声令下,抽板手的、扛钣金棍的、口袋里塞板砖的,一个群殴突袭队在几箱烈酒加钞票的刺激下,嗷嗷叫着要干挺敢和魁哥叫板的人了…… …… …… 快到下班时间,马良臣刚从区政府出来,迎面一辆越野堪堪泊在他车前,车窗摇下,大兵露着脑袋喊他:“老马,上车。” “哎哟,我老婆让我晚上做饭,我真得回家了。”马良臣不自然地搪塞道。 “占用你几分钟时间,怎么?战友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大兵不客气地道,看老马一犹豫,他摆着头:“上车,我送你回家,几句话。” 老马拗不过,坐上了车,大兵刚一倒车,他就急急道着:“大兵,我真不知道磊子在哪儿,你们事,我不掺合。” “哟,你都知道我问于磊的事啊。那就说说呗,他怎么和董魁强穿条裤子。”大兵道,可能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自己这位战友根本就是董魁强的人。 “还不是混口饭呗,转业回来分配不了,只能给人打点零工,他一直在车行干,腿勤快人又会来事,还不就被看中了,那车行就是董魁强舅舅宗绪飞出钱开的。”马良臣道。 “那你们怎么不早说啊?”大兵怒道。 “谁知道你没几天就和人家飚上了,还把宗绪飞给打了一顿。这帮人惹不起啊,现在知道了吧?啥也别说了,赶紧走。”马良臣惊恐道着。 “我家在这儿,我去哪儿呀?”大兵惊讶了,没想到这个马蜂窝把战友吓成这样。 “不管去哪儿,离开岚海就成……这帮孙子成气候了,黑着呢,栗勇军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双拳不敌四手,猛虎我也斗不过群狼啊。”马良臣道,他是炊事班出来的,肯定神经承受要比大兵差很多档次。 “呵呵,没那么凶吧,你屁股下坐的车,不认识了?”大兵不屑道。 马良臣赶紧往下看,然后发现这是辆价值五十万的大切,他吓得凛然问着:“你……偷他们车了?” “比偷严重点,抢的……不但抢了辆,还敲了十几辆的车灯,呵呵,一帮乌合之众。”大兵道,正想问问于磊的下落,可不料马良臣咽着发干的喉咙道着:“完了,这是结死仇啊……你快……快回家看看。” “回家?”大兵愣了下。 “这不是单纯的犯罪分子啊,你以为你拳头硬就能把人吓怕,你有几只拳头,就几十只也不够用啊。”马良臣惊恐道着,大兵不解,老马告诉他,痞子成群流氓成行,他们最喜欢干的就是群殴抄家砸车吓唬,一人扔块砖都能把你砸怕喽,知道岚海为啥魁五名气这么大?那是砸出来的。 “不是吧,这么黑?”大兵这才真有点惧了,加快速度,往人武部小区疾驰,几分钟后,他堪堪刹住车了,在他停车的位置,已经能看到家里的窗户了,就像他敲车灯一样,可怜的老房子正被蹂蔺着。 咣……玻璃碎了。咣咣咣……飞舞的砖块几乎把窗户都砸断了,带着车鸣笛的巨大声响惊得小区里不少人往外跑,大兵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可能没想到那些不诉诸警察解决的人反击会这么快,这么狠。 “听我的,躲躲吧。”马良臣叹道。 “我艹,我妈……别砸到我妈家,这帮孙子。” 大兵惊得一调车头,顾不上自己家里了,直驱车往老妈家驶去…… 第110章谁是羔羊(4) “大……大兵……你……别,别急……” 马良臣说话舌头莫名地打结,大兵阴沉的脸,像块礁石一样平静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在部队执行完任务那光景,就这表情一仰脖子灌上一瓶白酒,眼皮都不眨一下。 那是动了真怒了,部队里呆过,对于勇字一词有深刻的体会,那些咆吼的发飚的不足惧,越是这种平静的才可恐,等他无声无息爆发出来,会吓人一跳的,马良臣紧紧地握着门把手又道着:“别急……兴许没事。” “养虎成患啊,我现在很理解栗勇军的心情了,恐惧不单单来自于自己的境遇。”大兵道,平静地道了句,对于栗勇军从深深的不屑,开始有点改观,说起来,那也算个男人了。 “是啊,正常人斗不过他们啊,他们烂命一条,怎么摔都是个破罐了,总不能拉低到和他们一样的水平吧?”马良臣道。 “呵呵,这个我比你理解,一群死鱼烂虾能成了什么气候,怕得是背后有人兴风作浪,凡能培养出江湖大哥的地方,那个不是警务系统出了问题,否则那么大的暴力机关,能收拾不了他们?”大兵怒道着。 “你知道就好,你都没搞清自己什么身份吧?还是警察吗?”马良臣斜着眼问。 “哦,也对。”大兵不置可否,方向一拧,车飚进了一处小区,恰恰看到了老妈和佩佩相跟着从单元楼里出来了,那口气终于缓下来了,一仰头靠着椅背道:“谢谢啊,老马。” “谢我啥嘛,赶紧地,带上家人躲躲风头去。”马良臣道,四下看看,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了。他干脆下车回头道着:“我先走了,有啥事你言语一声。” 表情很紧张,大兵是知道的,老马这个伙头兵向来胆子不大,他道了声:“哎,要能联系上于磊,告诉他,要么马上滚回来见我,要么就永远别回岚海。”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威胁他?他不出面对付你,已经是很念旧情了。”老马严肃地道。 “我也是念旧情才说这句话,你真觉得这能嚣张到头。”大兵摔了车门,急步朝老妈奔去,潘云璇看儿子回来了,悖然大怒斥着:“你死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知不知道佩佩一直在找你……” “妈……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马上回去收拾东西走。”大兵拽着老妈,不容分说道着。 “嗨,嗨……你什么意思,大过年的,我去哪儿?你犯错了你妈也要连坐?”潘云璇怒道。 “以后再解释,快点。”大兵拽着老妈,姜佩佩似乎看出不同寻常来了,跟着这娘俩回了家。 独留下马良臣一人了,他哎声叹气了出了小区,一路忧心重重地走着,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担心,拔通了一个电话,接通时,他也在悖然大怒吼着:“磊子,你这是干什么?大兵好歹是你战友,你们怎么合伙把家砸啦?你刚脱了警服就把他往死里整是吧?你就不怕遭报应啊……什么?没你的事?好好,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啊,大兵说了要么马上滚回来见他,要么永远别回岚海,我传这句话了啊,可别把他逼急了,真逼急了,你可和他差得远了……” 啪声扣了电话,马良臣气结地离开了,这种事,他决定躲得远远的,以他的认知,不管是谁压谁一头,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 …… 六点四十分110接警,到场。 又过了十分钟,辖区分局、刑侦支队齐齐到场,本以为是流氓打家,到场才发现不是,比那严重一点,是地痞抄家,肯定是目标明确,就二楼那一家,窗户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了,外面的花池水泥块掉了一大片,估计都给扔这户家里了,支队长和政委到场的时候,110出警刚拍照登记完,是受惊的邻居报的警,据他们惊魂未定的介绍,足足来了四五十人。 “这个案子我们来接。”支队长拿走了出警人的记录,那位警员敬礼,带着人先行散了,到现在为止,联系不上了户主,无法进一步处理,只能移交了。 “散了,散了……这是一起私人恩怨,不会殃及其他人的,大家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们会往小区派驻警力的……散了吧,散了吧……”支队长劝散着住户,几位警察费了老一番功夫,才把围观的打发走,几人围拢在锁着的门口,一位试图联系的警员汇报着,还是联系不上户主。 “你们几个,就守这儿,户主回来,带回队里,通知队里清点一下损失。”支队长安排着,叫着政委,两人踱步下楼了。 不过走得并不怎么安生,这里住的是谁,邻居议论不少,警员里也有很多人知道,那些窃窃私语早落到他们耳朵里了。 “这是谁家啊?” “南骁勇,那个烈士……他儿子南征,刚被开除那个。” “哦,这他妈太过分了吧?” “可不,查了趟走私,回头家就被砸了。” “……” 支队长侧头,看到了院子里几位陌生人交头结耳,他拉了拉政委,加快了步子,上车驶离时,才幽幽道了句:“政委,这可怎么办啊,要出事啊。” “太微妙啊,我也搞不清,中午时刚听110指挥中心的说,似乎董魁强的人被打了。”政委道。 “他们就靠那个吃饭的,我是说……这,这孩子怎么办?要一不小心,得陷在里头啊。好歹当过警察嘛,不至于这么鲁莽啊。”支队长道,隐隐地对这位有点同情。 “没证据咱们抓不了人,没命令咱们也保不了人……你看。”政委指指,路头不远,一个交通监控被敲了,支队长气得肚疼,现在流氓地痞越来越有文化,打架闹事都知道先掐监控了,他郁闷道着:“没用,就不掐,咱们前头抓,后头还有人,无业人员这么多,他们还缺过人?” “可你想过没有,涂局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还通知咱们到场,务必妥善处理。”政委道。 “我不纳闷吗?这是什么意思?”支队长问。 “我想,应该测测上面的反应吧……南征是和省队人一起查的案,现在家里出事了,要是上头有人过问,也好有个交待。”政委道。 “那上头要是没人过问呢?”支队长问。 “那就说明兔死狗烹,让他自生自灭了,扒他的警服这事也没那么简单,烈士遗孤,又是个功臣,那么点错误,总不至于非得让检察咬着不放吧。”政委道。 半晌无语,政委再看他老搭档时,支队长是瞠目结舌的表情,他未解释,电话已来,政委压低声音道着:“你信不信,涂局长会安排我们24小时开机,随时出警。” 他直接按了免提汇报着:“涂局,我是张峰,我和支队长刚刚去看过,应该是一群地痞流氓泄愤,把南征的家砸了……沿路监控被破坏两处,我已经安排驻守和询问了,有进一步消息可能得稍晚点,这种人好找也好抓,我们已经找到了几个目击……” “好,南征同志的情况很特殊,他是省队回来的,又刚刚受了点处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等这个情况反映上去再做决定,你们务必保持开机,有可能随时要出警……就这样……” 无可挑惕的安排,电话扣时,支队长的脸,已经拉到最长处了,他明白了,通知他们到场不是让处理,而是让压着,不要处理…… …… …… 宋援朝宋部长匆匆赶到小区摁响门应时,姜佩佩早在单元门口迎接了,他惊惶地问着:“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人把南哥家给砸了。”姜佩佩道。 “啊?”宋部长一愣,然后怒了,气咻咻地掏着手机骂着:“太无法无天了,我找涂汉国去,组织处分了还不成,还得由着坏人报复啊。” “宋叔叔,您别急,南哥正准备带着潘阿姨和陈叔走呢。”姜佩佩挽着宋部长,老宋郁闷地叹气道着:“这熊孩子从小到大,一点都不省心,这是他能查了的事吗?” “可宋叔,事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啊?”姜佩佩心揪地道。 “我来安排吧,住到省军区里,等这边完事再打算。”老宋道,他的能力也仅限于此了,以南征的身份在那里会受到礼遇的。 开门,进家,潘云璇阴着脸,老伴陈医生也没经过这事,枯坐在沙发上,大兵则像犯了错误一样,耷拉着脑袋道着:“宋叔叔,麻烦您了。” “没事,我倒不怕麻烦,问题是你这麻烦怎么解决?”宋部长忧虑地道:“当警察惹的仇家不少,想安安生生没那么容易了。” “我也躲躲吧。”大兵难堪道。 “那甭废话了,小潘,老陈,走,我亲自把你们送省军区,我就不信,有人敢到军区里闹事,你们踏实呆着,这事我找市领导去,还没点王法了。”老宋义愤填膺道。 收拾着简单的行李,潘云璇抽答了几声,谢了老故友几句,这一行啥也没说,匆匆坐上宋部长的专车,往省城疾驰去了。 大兵驾的是抢来的那辆车,一直在背后跟着,姜佩佩坐在车上,好几次想说话,都欲言又止了,看车的方向,似乎是准备绕过她家里,把她放下,快到时她发言说话了:“南哥,要不我也去?” “这真不是什么好事,你别掺合进来。”大兵道,侧眼瞥了下,却见得姜佩佩愁容不展,一眼让他的心动了动,有点难堪道着:“对不起啊,佩佩……自打认识我,就没好事。” “也不是,自从认识你,我经历了很多以前无法想像的事。”姜佩佩道。 “我眼中的世界可能是灰暗色调的。”大兵道。 “这就是你老说,我们不在一个世界里的含义?”姜佩佩反问。 “对,罪恶无处不在。”大兵道。 “呵呵,很刺激……不过,我还是怀念以前温馨的日子,每天可以看看书、喝喝茶、聊聊天。”姜佩佩笑着道。 “不用怀念,家都被砸了。”大兵道。 “其实,也有另一种选择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和我想的一样。”姜佩佩道,期待地侧眼看着大兵,那帅气、那刚毅的脸庞,竟是让她如此的依恋。 “什么选择?”大兵不经意地问。 “我爸说,你可以来他的公司……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到省城、或者出国,可以重新开始。”姜佩佩道,她紧张地、期待地等着大兵的反应。 “不可能。”大兵直接拒绝了。 “你这样还有什么价值?需要我提醒,你已经不是警察了吗?”姜佩佩被刺激到了,她的话也不那么温和了,或者她一直就不是个温和的人。 “佩佩,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想,而是……那可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说不上什么理由和价值来,记得那小姑娘豆豆吗,你一见就帮她,不求回报的帮她,我也是一样的,本来还在犹豫,可一看到她,就义无返顾地去做这事了。”大兵道。 “可这事已经完了,结束了。”姜佩佩加重了语气道着。 “还没有完,也不会完,他们这么嚣张的底气,说明还没有伤到根本,那肯定还要为非作歹,砸栗勇军的手指没人吭声,把陈妍卖到山里没人伸冤,现在轮到我了……如果我躲了,还会下一个,下下一个。”大兵道,车嘎然而止,泊在了离佩佩家里最近的路面上,而姜佩佩却没有下车的意思,瞪着看着大兵,大兵提醒她:“该下车了。” “你别后悔,我第一次这样低三下四跟人说话。”姜佩佩余怒未消道。 “谢谢。”大兵侧头,想伸手安抚佩佩,手却僵了,不敢再有丝毫亵渎,他轻声道着:“我肯定会后悔,可我依然会选择我的生活,就像你,也离不开你的生活一样,谢谢你佩佩,真的,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高大……这是私怨,出不了这口恶气,我一辈子都不会顺心的。” “那你去找死吧,等着有人同情你。”姜佩佩气咻咻地开了车门,忿忿下车,可不料她刚摔上车门,那车呜声加速驶离。 这一瞬间,让她莫名地眼酸,然后泪眼迷离,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是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告别,连那怕一句温情的话也没有,她抽泣着,抹着泪,咒着大兵不得好死,人却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远去的车影,舍不得走,而那人却越走越远…… …… ……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夜是个难熬的夜晚。 比如在岚海刑侦支队,支队长和政委都没有回家,就在办公室就着两瓶小酒聊大天,聊到南骁勇的往事,再说到南征的旧事,说不出的唏嘘,可也仅限于唏嘘,很多现实存在的不合理,那怕是警察也无能为力。 同样对于涂局长也是个不眠之夜,这件事他汇报上去了,他拿捏不准上面的态度,从警为官数十载,他深知此行步步是坑,他在担心,这位省队回来的警察,在上层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万一那样的话,处理就需要谨慎了。最少也得抓几个闹事的作个样子,否则上面真不好交待。当然,如果没有更好,那样的话,说明这个人已经彻底地出局了,那也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一直到了零点没有任何消息,省厅、省局大部分人放假了,他数个电话拔回去,认识的几位都在家呢,乐呵呵地拜了个早年再无他话,他籍此判断得出,一切相安无事! 随着夜深人静,他的心渐渐安稳下来了。 这一夜最难过的莫过于董魁强了,话说这么大的事就他也很少干,真在热血上头时干了,快意之后又有点后怕,怕警察找上门来,怕警察把那帮喽罗给提留了,然后把他供出来。而且甚至也怕自己被抛弃,毕竟自己这身份,是被人拿捏的主,靠山有时候也他妈是靠不住的,需要的时候把你扔出去会毫不留情的。 辗转反侧到凌晨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的手机急促地想了,正等消息呢,他迷迷糊糊接到耳边道着:“喂,老板,什么情况?” “啊?魁哥是我。”对方道。 嗯,不是老板,他看看号码,口气变了:“尼马逼的,吓老子一跳,什么事半夜嚎呢。” “魁哥,快来啊,那孙子把咱们船给砸了。”手下惊恐地道。 “放你娘的屁,他一个人能把船砸喽?你们多少人呢。”魁五骂道。 “真的,他正在砸……啊……” 电话在听到一声惨叫后,中断了,董魁强吓得心胆俱裂,起身披上衣服,吼着喝高了横七竖八的人,直往码头来了。 误了,也来不及了,他赶到码头时,舅舅渔业公司的八艘渔船还亮着灯,有兄弟正从海里往外游,走到了其中一艘上,一股浓重的柴油味道传来,他惊恐地一看脚下,明白为什么船上守的往海里跳了,油料桶倒了,一甲板全是柴油,已经漏到舱里了,亮灯的地方是机务室,仪表盘早给砸得碎得面目全非了。 “魁哥,魁哥……老五上来了。” 一群手下把通话的给救上来了,湿漉漉地直打冷战,他上牙打牙哆嗦地惊恐汇报着,魁哥,那孙子真狠,我给您打着电话,一弹弓就把我手机敲了,他光砸咱们家的船,不但把机舱全砸了,把存的油料桶也给倒了,哎呀这多危险啊,有一点火星,得全给烧喽。 “愣着干什么,赶紧灌海水……抽水机搬出来,赶紧清洗。”魁五顾不上了,这可是命根子,真要出点事来把烧,那可该着他哭着过年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搬了一抬船上了离心泵,突突抽着海水倒灌着甲板,稀释油料,看这工作进度,怕是一天能搞定就不错了,千防万防没防着对方的反击比他更狠,船可是刚灌装油料备用的,谁可想出这事了,魁五痛苦地撕着头发蹲在码头上,气无可泄了。 “魁哥,小心……”冲甲板的有人大喊,魁五瞬间听到了引擎声音,他惊恐回头,然后看到了疾速冲来的一辆越野车,他想也未想,直接纵身跳进了海里。 那车带着凄厉的刹车声,在魁五刚刚停留的位置来了个回旋,停也未停,轰着油门嚣张地驶离了,只剩下船上的一干人张着嘴,大气不敢稍出,那架势,是把魁哥往死里撞啊,惹上这么个不要命的,这仇算是结死了,想想都砸过人家家里,各人是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岸上的放着绳子,打着电筒,好会儿董魁强才从污浊不堪的海水里游到岸边,被众人拉上岸,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浑身直打颤,他哆嗦着下了最新一个命令: “快,扶我回家换衣服……咱们去报警!” 第111章谁是羔羊(5)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当几大难摞到一起的时候,让很不习惯被规则约束的董魁强,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半夜就报警了,110出警的一去,按常规登记、询问,然后拉脸了,直埋怨那干渔民:你把船冲得干干净净的让我们怎么查?你这叫破坏现场知道吗? “啊?你家要漏一地柴油,你敢那么搁着?”渔民怒了。 “可教你说的,自己都处理了,还报什么警?你们天天海上斗来斗去的,不都是自己解决么,这大过年的,让不让人消停了。”110警员发了句牢骚,然后揣着本子扬长而去,撂了句等候处理。 但凡渔民间抢渔区、闹纠纷差不多都是自己处理的,鲜有诉诸于警察解决,毕竟又耗时又麻烦,谁愿意扯那个蛋,可这次真让警察处理,才发现不是一般的扯蛋,一问你没丢什么东西,再一问没死人,得嘞,一瞧就是私怨,那怕就警察也不愿意掺合你们这些事啊。 可不处理不行啊,损失倒没多少,但释放出的危险信号让董魁强恐惧了,离一把火烧掉船就差一根火柴了,或许连要他的命只差几公分了,加上他知道这个人是部队行刑手出身,那种恐惧让他坐卧不安了,一俟天亮就奔着往分局跑,本想规格高点好办事,结果分局不管具体案情,直接让他去派出所报案。 于是,就坐到辖区派出了,值班的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娃娃,二十郎当的样子,似乎听过他的大名,保持景仰的目光,当然,目光十分不确定,第三次问:“您确定?一个人砸了你们七条渔船?” “真的,我能说瞎话。”董魁强苦着脸道。 “那您船上有多少人?”小警问。 “每条船上有三五个人吧,这不准备年前再出趟海,过了年就是封渔了。”董魁强道。 “这就不对了。”小警严肃道着:“就按三个算,七条船得二十多人,一个打二十几个?你打给我看看?” 哎哟我艹,董魁强气得要暴走了,嘭声一拍桌子,后面跟来的手下赶紧摁他,他欲哭无泪道着:“真的,你怎么不信啊,就是你们刚开除的警察……他妈的手黑着呢,出法院就打过我,打过我们都不止一个人了。” “嗯?”小警不信了,然后点着鼠标查电子案卷,狐疑地看着董魁强问:“没报案啊?” “没报案不等于我们没被打啊。”董魁强道。 “都没报案,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还有,你看清了,是那叫……南征的?”小警问。 “哎我当然看清了。”董魁强道。 “不对吧,你说你面朝着船,那就应该背朝着车,有人提醒你才回头看车向你撞来,对吧?”小警问。 董魁强点点头:“对呀。” “昨晚能见度多少?要是车灯耀着你的眼睛,你能看见驾驶位置上的人?”小警啪声一扔笔,挑刺了,明显逻辑不通嘛。 坏了,董魁强突然发现碰到了同路人了,就像他妈的把家砸了一样,你就明知道是谁,也拿人家没治,本来是他对付警察的伎俩,现在却被一位前警察使出来,更是出神入化了。 他惊恐地想了想,然后灵光一现道着:“他们,他们看到了,砸船的总是他吧,我舅那一条船几百万呢。” 按程序来吧,谁看见了?哦,你啊,那坐……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址……小警又重复繁琐的登记的询问了,看来这立案仔细的紧,都耗一个小时了,居然又特么从头开始了。 到询问具体情况时,又卡住了,问到被袭击时,那人惊恐地描述南征是如何如何恐怖,问到武器,小警听得瞠目结舌,脱口不信反问:“弹弓?” “对,弹弓,专打嘴,喊都喊不出来。”那位渔民惊恐地道。 “那你这嘴不好好的?”小警反问了。 “我躲在船尾,看情况不对,我就跳水里了。”那位手下道。 小警立马反问:“那你跳水里了,刚才就说亲眼看到他把油桶给掀了?” “嗯,这个……”渔民愣了,董魁强怒道着:“船上就剩他一个人了,不是他能是谁啊?总不成是我们自己把油到船上了吧?” “推测和目击是这两码事,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没看到的别乱说。”小警严肃道:“再问你一遍,你确定看到嫌疑人,把油桶掀翻,把油倾倒在船甲板上。” “没看到。”那渔民摇摇头。 “还有,你在船尾,你们船长多少?” “二十七八米。” “晚上,凌晨,海上有雾吗?” “有。” “那这么远的距离,你真真切切,就看到是嫌疑人南征了?” “肯定就是他。” “那你描述一下,他的大致长相,身高……” “呃……” 又卡住了,两人闹事谁都知道,可那位神龙见首不尾的警察,恰恰这位根本没见过,大晚上见了还真看不真切,而且那个人上船时,是扣了个薄套帽子套着头去的,这个细节被董魁强强调必须改,必须就指认是他,谁可想,连这个也糊弄不过去。 一干来报案的傻眼了,这狗日的世道,太不公平了,董魁强差点气得吐口老血,现在连他也明白,为什么被欺负人大部分都不找警察伸冤了。 “董魁强……您在岚海也算号人物啊,您有您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程序啊,110已经接警了,他们会妥善处理的,您别说找分局,您就报市局,他还得转到下面处理……已经立案了,您说跑也没用,这得按程序办,不能您说是张三,我们就去抓张三,这得经过排查、侦察、审问,得有证据……”小警有条有理地说着,不软不硬地讲着,然后讲到证据,董魁强已经带人气冲冲走了。 人出了所里,后面小警哧拉一撕报案记录,直接揉掉扔废纸篓里了,他脸上带着快意的谑笑,嘟囊道着:以为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啊? 刁难,肯定是故意刁难。可对于这号臭名昭著的人物,好容易这么个刁难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再说报的这警纯属扯淡,连小警自己都不相信,一个人能砸了有二十几个人驻守的船,还差点把他撞飞。 可这就是事实啊! 董魁强出门,咚声一拳砸在车厢上,他掏着电话要联系,又生怕人多眼杂,放弃了,却不料手里的电话恰巧响了起来,现在他最怕这个,眼皮子老跳怕那儿出事,果真出事了,电话里车行有人惊恐地告诉他: “魁哥,咋办,坏事了……出事了……” “到底什么事,你他妈快说啊。” “毛经理,毛经理被人抓走了。” “什么?这大白天的,你没犯病吧?” “真的,他直接把车开进车展厅把人抓走了……” “我艹……快报警。” “哦,哦……” 接了这个电话,愤怒全部成了恐惧了,现在明白了,这是声东击西加调虎离山,谁可防得住啊? 这一行人车,顾头不顾腚地,又急急朝车行回来了,等到时已经尘埃落定了,修理工、女导购加上那些屁事不顶的推销,都吓得瑟瑟发抖,钻在楼上不敢下来,车展厅一扇玻璃门被撞烂了,又是110出警在询问,情况是这样,毛经理在大厅谈着事,冷不丁一辆吼着就冲进来了,下来位头戴面罩的人,逮着毛经理嘭嘭几拳,然后扔进车里,就那么扬长而去。 简单,直接,粗暴……就连董魁强也佩服得不得了,而且给吓得心惊肉跳,毛胜利可是联系大店乡的关键人物,敢情那人根本没死心,还是冲那事去的,他惊惶地钻到车丛里,蹲下身,急急地给上线拔电话…… …… …… 车速飚上了一百二,一嘴是血的毛胜利开始紧张了,坐在副驾上,被勒着安全带,几次想来点小动作,驾驶位置的南征像长了三只眼,一只手总会抽冷子,嘭声……干上来! 车速一百四,毛胜利坐正了,不敢吭声了,现在他真的相信,这个货有精神病了。 一百五,一百六,在高速上连连超车,眼看着这车离路拦杆越来越近,蓦地蹭上拦杆了,毛胜利听到了声响,感觉到了震动,他吓得尖叫了一声。 车微微一倾,又回到正路了,大兵逗着问:“好玩不?再来两回?反正是魁哥的车,不用替他心疼。” “别别别,大哥,我认栽,我不告你了。”毛胜利求饶着。 “你明明诬告,也太不地道了啊,我要真拿了钱你告也罢,不能我钱毛都没沾,你还诬告我吧?”大兵问。 “对,我诬告,我不是人,我该死。”毛胜利直扇着自己耳光,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惹这么个精神病,就去自首也不能诬告去啊,这速度把人吓得。 自扇几个耳光,似乎让大兵气消了不少,车速渐慢,毛胜利这口气终于慢慢出来了,他战战兢兢问着:“大哥,您不能这样搞啊,再这么搞下去,不得把自己搞成亡命徒么。” 大兵哈哈笑了,悠悠道着:“毛啊,你还差得远呢,老子抢车抢得是辆黑车,你报警顶个屁用……就闯你车行多大个事?治安拘留啊,对不对……你们对这行应该得了解,比如,昨晚上把我家给砸喽,去那么多人来个法不治众,查得紧了顶多派个顶缸,实在不行找个好理由……砸错了,对吧?给点赔偿了事?呵呵。” “那那那事,我真没参与,我不知情啊。”毛胜利紧张道,矢口否认了。 “呵呵,谁也明白怎么回事,普通人才会守法,执法的和违法的,在不守规矩上是一致的……毛啊,你说我怎么对付你啊,要不去你放把火?反正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你觉得呢?”大兵问。 这可把毛胜利给问住了,他苦着脸,总不能答应让对方真到自己家放火吧? “看来你也不舒服啊,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了……那你说吧,咱们俩的恩怨怎么解决啊?”大兵问。 “我……我赔钱。”毛胜利羞赧道。 “你又没参与,怎么能让你赔钱,难道你知情?”大兵问。 “我我我……我不知情啊。”毛胜利道。 “这不就是了,都没你的事,就给钱我也不能要啊。”大兵道。 “那个,那个,大哥……您高抬贵手把我放喽,我……我给您钱成不?”毛胜利看到了有缓和机会,大兵似乎并不准备收拾他。 “好像也行,这样吧,你花钱走走关系,再把我警籍给我恢复,我就不找你麻烦,怎么样?”大兵问。 “啊?”毛胜利听得咬舌尖了,这特么的要买回来,咱自己不早买几个了。 “啊什么啊?你对我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弄死你都是便宜你了……知道一个公务员意味着什么吗?那工资领到老啊,就特么死了后还十个月工资呢……你可把我害得一无所有了啊,连老子房子都给砸了,这下好了,彻底的穷光蛋了……恭喜你啊,把我变得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现在轮到我光脚了,你们是穿鞋的。”大兵道,微笑着瞥了一眼。 那笑里含着狠辣让毛胜利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想想那个位嘴上脸上被弹弓敲到流大姨妈的惨相,登时浑身又起鸡皮疙瘩,悔啊,要死不死的,非把这种货色从警察队伍里拉出来干嘛,这可好了,黑白两路的他可都门清了。 “大哥……您看这样成不……我……我给您置幢房子。”毛胜利咬牙出高价了。 “那我工作呢?”大兵问。 “您开价,我们掏钱。” “那我五险一金带劳保福利呢?” “您开价,我们给。” “养老金呢。” “哎哟,您开个一口价,我们就地付款还不成?” “哦,这个态度不错……哟,没看出来啊,小毛,你在团伙里位置不低么?居然能当了这个家。” “啊……那个,我得汇报下不是。” “你装什么装?尼马就混黑涩会的,还有组织程序?汇报给谁?” “魁哥啊。” “我艹,你给老子添堵是不是,他恨不得要我命,能给我钱?” 嘭,一拳杵上来了,干得毛胜利眼冒金星,他气急要反抗时,呜一声车速又飚起来了,吓得他赶紧求饶:“大哥,大哥,您别这样,有话好商量,你不怕死,别拉我垫背啊。” “你这么怕死,那就该老实点嘛。”大兵道着,车疾速驰出不远,嘎然刹止在临时停车地,毛胜利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终于安生了。 安全了,可不代表就能安生了,大兵拎着他下车,就拎到车前,视线挡着来车的方向,毛胜利惊恐道着:“干什么?” “呵呵……嘿嘿……我不能真杀你对不对,我得想个办法,制造个车祸怎么样……来车看不见咱们俩,等有车来,我蹭下把你推出去咋样……这办法好吧,你死了保险公司都得赔你好俩钱呢……”大兵狞笑着,看着毛胜利后背发麻。他挣扎,可那挣得脱大兵那双铁腕,他乱蹬着,大兵却越勒越紧,呜呜一辆来车,大兵蓦地把他推出去了,毛胜利吓得魂飞天外,啊嗷……一声长长惨叫! 车呼声而过,离他堪堪不到十公分的距离,那司机惊得在车里尖叫了一声,然后踩着油门跑了,瞬间又被拉回来的毛胜利吓得出气都不顺了,吓得两腿哆嗦直求着:“大哥,你饶了我吧,我真给钱,我都给你还不行。” “我胃口很大啊,你确定?”大兵问。 “真给,啊……真的,真的。”毛胜利惊惶道着。 “那好,王特留下的重稀土还有多少?”大兵问。 “啊?”毛胜利惊讶地把自己舌头咬了。 “看来你不知道啊,那就没用了。”大兵拎着人,又准备往路上推制造车祸,一辆过车呼啸而过时,毛胜利闭着眼睛大嚷着:“知道,知道……我真知道,我带你去,我带你去啊,大哥,别玩我了……” “呵呵,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借刀杀人肯定得有利可图嘛……见者有份,这东西归咱们俩了,别哭丧着脸啊,我这人够意思,绝对分你一半,坐好啊。”大兵把毛胜利带回了车上打上保险带,又把他两脚给绑着,这才上车,直驱大店乡…… …… …… 喀嚓,装弹的猎枪合上了,董魁强清点着腰里的子弹,四把短管,两只汽狗,此次招来的都是部下精锐,不到生死之战,轻易不拿这些危险东西的。 而现在,肯定是存亡之刻,他道着:“大店乡那边出来了啊,咱们两头夹,瞅见人给我往死里打。” “大哥,不是真要命吧?”有位紧张道。 “残的死的都要,谁中奖了老子给他一百万,送他出海。”董魁强面色狰狞道,这价码要搁普通人,能值好几个。 钱!这是驱动一切的东西,这么多钱足够让这些混迹的人疯狂了,一出海就海阔天空,在国外都能混段日子呢……以后?这特么活一天算一天的,谁还想以后是什么东西? “大哥,你怎么知道他会去大店乡?”又一位问。 “老板说的,抓着毛胜利肯定是冲着货去的,这人不除不行了,否则咱们都过不了年。”董魁强正色道。 “妈的,想让咱们过不了年,那就让他活不到过年。” 又一位咬着牙,压上了汽狗的铅弹,这是个大板牙,络腮胡子,如果比对通缉令的话,会知道此人姓高名虎,现在已经是彻头彻尾的亡命徒了。 枪在手、弹上膛、车载着这群亡命徒,如离弦之箭驶向那个多事之地: 大店乡! 第112章谁是羔羊(6) 嘭……张如鹏把一袋大米,凌空扔到跺上,重重的声响,带起了一片灰尘。 嘭……又是一袋子扔过去了,没扔准,滑下来了,撞翻了一层食用油箱。 作为基地成立之初就在编的教官,张如鹏几乎是享尽了尊崇,大部分来此参训的警员,直到很多年后见面还是敬礼称呼他为教官,警营里就是如此,虐得越狠,感情越深,可能普通人很难体会这种趋向于变态的男男相惜,但这种感情一旦体会到,那可能会比爱情还折磨人。 张如鹏似乎就为这种情所困了,自从归队待查,便一头扎在最底层的位置上,以往是违反纪律队员受罚才干的活,包括搬运、包括后勤、包括打扫卫生以及维护保养器械等等,他全干了,光干,一句话也不说,那怕基地数位领导找他谈话,给他宽心,告诉他的问题并不严重,顶多一个党内警告,就这都不行。 或许都知道心结在哪儿,却没人替他解得开,于是这位铁塔般的大汉,眼看着就消沉下去了。 嘭……又一袋大米给扔跺上,滑下来了,这个仓库大得快装满了,以往有集训才备料,可这大过年的,真不知道那个领导发鸟神经,购回这么多粮油来……对,领导才是神经病呢,对付坏人屁都不放一个,对付自己人倒是下得手往死里整。 嘭……他一拳恶狠狠的杵在袋子上,那袋子瞬间被撑破口了,白花花的大米汩汩往外流。 “哟……发泄呢?”有人在仓门口说话,是范承和。 “滚,老子心情不好,小心揍你。”张如鹏道。 “哟……至于吗?我带来了领导的命令,管你心情好不好。”范承和道。 “老子现在停职加禁闭,谁的命令我也当是放屁。”张如鹏梗着脖子道,侧头看范承和时,那是一张天子老子都奈何不得的鸟相,你恨不得朝他丑踹两脚那种。 范承和不急了,呲笑了,笑着道着:“我保证你狗日的一秒钟变脸。” 张如鹏却不理会他了,专心地摞着米面,腾开了一片空白,对于粗线条的人,安慰等同于可怜,是会让他反感,那怕是出于一片好心。 “叔叔!” 一声怯生生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他背明显可见地耸,惊讶地回头,看到了尹白鸽怀里抱着豆豆,放到了地上。 “豆豆?” 张如鹏凶相,像被融化了一样,笑着呲牙了,不好意思搓着脏手,这个丑相吓不住小姑娘,她奔上来,小手伸着,给张如鹏拭着脸上汗迹和灰尘和成的泥。 “别别,没事没事……豆豆,你怎么来了?”张如鹏笑着问。 “我和妈妈来看叔叔,我姥姥说,叫上叔叔一起去我们家过年……还有很多很多警察叔叔……怎么了?叔叔,你不愿意去吗?”豆豆期待而又紧张地问,生怕被拒绝似的。 “去,一定去……不过我光会吃啊,呵呵,哎哟,谢谢豆豆。”张如鹏兴喜间,有点手足无措了,而豆豆,小手却捏着一样神秘的礼物,悄悄地往张如鹏手里塞,张如鹏好奇是什么,摊开手,却是颗大白兔奶糖,他不吃让豆豆吃,豆豆撒娇了,是舍不得吃要给他的,然后两人让来让去,谈好了一人一半,豆豆在嘴里咬两块,剩了一半给张如鹏塞到了嘴里,老张那受过这等的温柔,那笑啊,简直像整个人融化了一样,都没有见过他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我艹,老张将来不当警察,都不用卖力气,卖萌就行了。”范承和笑道。 尹白鸽也笑了,看着小巧玲珑的豆豆坐在张如鹏的臂弯里,被他抱起来走上来了,她道着:“陈妍在队部等你,这些天她一直在找你们,从派出所一直找到高队那儿。” “找我们干什么?”张如鹏糊涂了句。 “去豆豆家过年啊,笨蛋。”范承和道,逗着小姑娘问:“是不是啊,豆豆,你不是叫他猪八戒叔叔吗?他是不是个笨蛋。” “嗯……才不是呢。”豆豆嗔怒了,抱紧了张如鹏。 “呵呵,你挑拔不了我们,我和豆豆认识的最早。” 老张那幸福劲啊,别提了,连尹白鸽都觉得酸得慌,她挥手道着:“走吧走吧,你俩大老爷们,敢情还这么腻歪啊,还是刚才横眉冷对容易接受点。” “哎哟,调剂一下,看把教官憋得快疯了。”范承和道。 “你们别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我就不信你们心里舒坦。他妈的这就是没事找事,别说我们特种警察,看片警打人能比我们轻了么?这儿教的出去的,那个不是一招制敌?”张如鹏瞪着眼道,当然不服,永远不服。 “当着孩子别说这些。”尹白鸽打断了,这话立时见效,张如鹏闭嘴了,范承和故意训着他道:“看看,给孩子留个多不好的印像,什么打人不打人的。” 三人都中止这个话题了,豆豆瞪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迷茫,张如鹏反倒不好意思了,却不料小豆豆道着:“叔叔是好人,叔叔打的都是坏人。” 老张一愣,表情凄楚了,有点欲哭无泪和豆豆击掌道着:“瞧瞧,连孩子都知道我们没错,谢谢理解啊,豆豆!” 这一对心心相印的,可把尹白鸽和范承和看牙疼了,一行步行直到队部,豆豆在欢喜地喊着妈妈,和石处长说话的陈妍匆匆起身,笑容灿烂地迎向张如鹏,老张敬礼,姿势虽然标挺,可那样子实在是局促。 这真不是个小场面,还酝酿着大事呢,刚刚坐定,外面敲锣打鼓就来了,是陈妍的父亲带着喜庆乐队,专程给队里送匾来了,那个老头的疯病自从见到女儿已经不治自愈了,抱着张如鹏比儿子还亲热,反倒是张如鹏尴尬到快不知道手往哪儿放了。 喜庆中,谁也没注意,尹白鸽悄悄地躲到了楼后,她拔着孙启同的电话,一接通,直接汇报道:“孙副厅,张教官情绪很好,状态也很好。” “我不是要很好,要达到巅峰。”孙启同在电话里道。 尹白鸽想想回复道:“已经是了……我能问下……” “不能问,也不要打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几个走私分子,还收买不到我这种级别的官员……够了吗?”孙副厅在电话里,不客气地问。 “够了,谢谢。”尹白鸽道,听着电话里嘟嘟的盲音发怔,第一次领导会向下属自证他的清白,第一次领导会关心下属的心情。也是第一次,她对自己所在的组织有一种深深的期待。 可她心里纠结的一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大兵,对,大兵不知道怎么样了,大势所趋之下,一个个体往往都如沧海一粟,她知道那怕被放弃、被抛弃都是正常的,在这个共性的队伍里,往往会忽视个性的命运,那些被淘汰的,会被视作为一种牺牲,视作法制进步的牺牲。 会是这样吗? 尹白鸽痴痴想着,他看到了陈妍破镜重圆的一家,和队里的警员是那么喜出望外,忍不住有点挽惜,这个场合如果大兵也在该多好? …… …… 而歧途上的大兵正在越走越远。 车疾驰向大店乡,座位上的毛胜利被吓得不轻,大兵一伸手他就躲,一瞥眼他就哆嗦,实在是这个前警察比嫌疑人还黑啊,玩得不是疾速就是想制造车祸,别说是真想他死,就是假的也怕失手啊。 “嗨,还有多少货?”大兵问。 “有好几吨吧。”毛胜利道。 嘎唧,车一急刹,人一前倾,然后瞬间又加速,车打了个摆,大兵车开得像神经病了一样,扭了两家伙,吓得毛胜利死死握着车把手,心惊胆战地看着前方。 冷不丁大兵又问:“王大强说十几吨呢,要不是有这么多,谁特么顾得上跟你们玩命啊?到底多少?” “不少,不少,十几吨。”毛胜利紧张的惶恐,脱口而出就后悔了。 大兵车又一扭恶声恶气道着:“你特么还说瞎话是吧,王大强明明告诉我,五十吨打不住,你挤牙膏是吧?” “没那么多啊,高岭土含量才千分之几,筛一吨容易啊?”毛胜利苦着脸道,这算是被讹上了。 大兵此时却平复了,笑着问:“是啊,我原来的队伍里可是有稀土专家,就按你们滥采的土方也能算出存货啊,再问你最后一次,到底有多少货?” 蹭一脚油门,车速飞快了,毛胜利被颠来颠去的,那有空细细琢磨,稍一迟疑,大兵嘭地一拳上来了,他鼻血长流地道着:“哦哟,没那么多,全部张罗起来顶多三十吨,都在私采户手里,具体我也不知道。” 这个数字把大兵也吓住了,敢情缴获的那三点几吨,根本就是个零头,他兴奋地嘭一拳,捅得车顶重重一响,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真没想到大头还有这么多。 可不料这一拳重得把毛胜利吓得魂飞胆丧了,紧张地一躲急急喊着:“别打别打,我说我说……四十吨,顶多四十吨,不可能再多了……” 这回,该着大兵傻眼了,他怒视着吓得直缩脖的毛胜利,气急反笑,笑得他说不出话来,真不会形容自己这回好复杂的心情了。 下了高速,驶上乡路,速度放慢了,问话也快了,问谁在当家,没想到居然是个女的,叫王丑花,居然就是饭店里那个收钱的丑妞,论辈份她和王特同辈。东西藏在那儿?这个毛胜利就支吾了,说这是拿现金才能见着的货,大店乡被整顿了一次,现在村民也学乖了,只认钱,不认亲戚。 所以,不可能有大批量的藏货点,大兵又上了点手段,这货又支吾说了个地点,却是陌生的地名,在鄂澜山深处距离大店乡29公里,老凹村附近一处矿洞里,那是两家合伙的储货点,警察开始查之后,自己就先把口子封了,等着风声一过再拿出来卖。 这倒很像那帮偷采的风格,大兵不再逼问了,又一次看向毛胜利时,他心里倒隐隐不忍了,这家伙鼻血长流的,和着鼻涕眼泪,惨兮兮的样子像被人奸了好几遍,要不是想着这货以前干得事,还真不好说服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小毛啊,你看到啦,做好事很难啊,但要是做坏事,太容易了……想想你要是能拿到那么多钱,下一步该干嘛呢?”大兵问。 一问,毛胜利快哭了,告诉大兵:“我赶紧去买块墓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嗯?说得这么可怜,至于么?”大兵惊讶了。 “就怕有命挣,没命花啊。”毛胜利抹着鼻血鼻涕的中和物道。 “哟,看来你怕背后那位人物啊,说说,是谁呀,看南大爷我把他脖子拧个圈。”大兵不屑地道。 “那个人……” “别那么容易告诉我,我会怀疑的。” “我告诉不了你,我根本不知道,不过我知道,那个人太厉害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嗯?” 大兵疑惑地看了眼,意外地发现毛胜利的表情是一种崇拜,就像宗教的狂信徒一样,被洗脑后那种盲目崇拜。 “哟,你他妈这是有信仰了啊,呵呵,不管他是谁,敢把老子折腾成这样,他也活到头了。”大兵恶狠狠地道,车驶了十几公里乡路了,渐渐地看到了路边的几个黑点,越来越近看得越清,却是一簇人,车在路沿下,似乎在等着什么,大兵隐隐地感觉到了不详之兆。 意外地半晌没听到毛胜利说话,此时他却开口了,嘴里和着血,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回答了大兵刚才的话:“他来了,你输了……什么也拿不到。” 蓦地车身一滞,是被毛胜利拉手刹了,而大兵的眼中却看到,两杆黑黝黝的枪口指着,还有一个家伙正打火点着像是雷管的东西,一点着,拴着绳子使劲地绕圈,加力,加力……嗖地飞向他驾驶的车。 通……通……土枪开火了,铁砂瞬间而至,即便失力了,也在车玻璃上留了一片白点。 嗖……那像飞石一样飞来的炸弹也斜斜地落向车顶,大兵急急地踩着刹车,急停后,顺手杵了毛胜利一拳,放手刹,挂倒档,急退,也在这个刹那,毛胜利放开了安全带,吱溜声开门跳车了,他踝部被捆着,人像个肉棕子,在路面滚了几滚,滚下路面了。 漏网了,脱勾了,大兵气得直拍方向盘,急急后退数米,那个包在金属罐里的土炸弹当当声掉在车前不远,哧哧的导火索已经燃烬,通地一声,炸响了。 别小看这玩意的杀伤力,要正炸着,崩死头山猪绰绰有余,数米开外急退的大兵感觉到了震动,飞溅起的金属片把车玻璃戳了一片窟窿,饶是有训练有素也吓了一身冷汗,这帮无法无天的村民,只要动手,能利索到连一句废话也懒得跟你讲,硝烟未尽,那装好的土统又开始了,两人跑着,朝着车窗通通开火,路下停的车冲上来了,不紧不慢地堵大兵。 眼见已经讨不到好了,大兵方向盘一扭,掉头落荒而逃。 那位王丑花已经奔向毛胜利,搀起了滚出不远的毛胜利,给他解了脚脖上的带子,毛胜利大难余生地喘着气骂道:“我操,差点整死老子,这王八蛋……你们怎么不追了?” “后面有人追着呢,他跑不了,嗨,老毛,你还真带人来了啊。”丑妞奇怪地问。 “不来怎么办?他得弄死我。”毛胜利心有余悸道,他看王丑花的眼光似乎怀疑,他愤然道着:“看什么看?我什么都没说,就说了也没真话。” “这个我相信,被你骗死的人都有……跟我走,老板说你不用回去了,到山里躲躲。”王丑花俨然一副老大的派头,领着毛胜利,又严阵以待在路上守了十几分钟,那头接上火后,这头就悄无声息的撤走了。 来的是出其不意,去得是了无踪影,这两辆车是直接上山路进山的,毛胜利心里想着,连突然发难的南征也掉进了老板设的坑里,他还真是对上头那位,佩服到五体投地了…… …… …… 更兴奋的要数董魁强了,前面拦住了,给打回来了,跑回来的大兵和这边一照面,通通通不客气地五连发就开火了,这几位对大兵手里的弹弓有恐惧症了,隔着几十米就开火,霰弹助威,汽狗点射,董魁强自持了一把改装手枪,朝着驾驶位置,砰砰砰连击,那声势煞是惊人,不知道打着人了没有,车是满身挂花了。 “停,装弹……注意看,前后有没来车。” 董魁强依着车指挥着,蓦地那泊定的车动了,有点紧张的一位,通声又放了一枪,董魁强急得踹了一脚骂着:“别尼马乱放枪,就你这兔子都打不着,还能打着人。” 踹了一个,再看缓缓的来车,蓦地油门加大,要冲过来……哇,冲起来了,引擎在怒吼了,这时候都急了,第二轮子弹通通通全泼上去了,不料那车装了个样子,子弹射完的间隙,驾驶室窝着的人像算计准了,蓦地起身了,一打方向,直接开下路面了,这边急的塞霰弹,换弹夹,压汽狗,等准备就绪,那车跑得只剩下尾烟了。 “哎哟我艹,就这么个空都被他钻了……追,离开路面他跑不远,那辆,堵高速口去,高虎,他妈的全看你的了。” 董魁强干脆把威力最大的改装手枪交到了高虎手里,两辆车分散,去追这只惊弓之鸟了,那辆车伤得着实不轻,开出不到五公里,在滩涂地上就趴窝了,而跑出去的大兵似乎受伤了,一瘸一拐往山路上奔,董魁强带着几人,持着武器,一路如影随形地咬上来了…… 第113章谁是羔羊(7) “魁哥,你看。” 一位拿着汽狗的,无意中看到地上的一滴殷红色,他喊了一声,董魁强几人去而复返,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搜索队伍暂停下来了,董魁强弯腰捻了捻,脸上乐了,喃喃了句:“妈的,他受伤了。” “肯定是我这枪干滴。”拿汽狗的道,他压着汽瓶吹嘘着,三十米内,气压出去的沿弹,准咬一块肉。 “妈逼的,打死也算你的啊。”高虎骂咧咧一句,觉得不像,血滴很小,那被唬的可不干了,直道着:“不能不能,我这是打鸟枪,怎么可能打死?” 说到这茬,高虎有点心虚了,问着董魁强道着:“魁哥,怎么?非弄出来整死。那人可好歹当过警察。” “去他妈的,没见过这么黑的,又砸车又砸船……这事……”董魁强想想,真要摊上命案他还是有点心虚的,他一竖手指头道着:“一百万,再加一个船位,谁干挺了归谁,老子不参与,不过你们家里还有谁,我管。” 这是大哥的标准作风,要命的事可轮不到他,五六位手下一商议,高虎拉着枪保险道着:“看来我有去处了,谢谢魁哥啊。” “小心点吧,这可不是个软果子,折了别说我没提醒啊。”董魁强郑重道。 “要太容易了,我还玩得没意思呢,这地方可是我们的地盘。”高虎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带着人,循着血迹,急步追上去了。 怎么办? 两根短管五连发、两只汽狗,可能那种带瞄准仪的汽铅子弹,比霰弹的威力还要大,最恐惧的是,当头的一位,手里还拿着一把似乎是制式的武器,大兵慢慢的放下了弹弓,在一丛荒草后隐身了,他小心翼翼地爬着走,生怕被对方发现。 他的行动变得不那么灵活了,一只肩膀上殷着血,那是几枚流弹嵌伤,不重,可钻心地疼,而且肿起来了,又找了一片隐敝地,他喘着气,咬着牙,压住了殷血的伤处。 这是一处荒山,可惜没有稀土含量,否则就不会有这么多石块灌木草丛了,几位酒色掏空身子的烂痞没走多远,便觉得困难重重,上山可真比不得在城里玩,那叫一个累啊。 喀嚓……轻轻响了一声,刚坐下歇会儿的一位蓦地听到了轻微的响动,他一回身,却不料一个黑影扑来,他惊叫着,然后那个黑影一跃而起,拎着他的枪,顺势一脚把他踹下斜坡,电光火石间走在前面的几位回头了,袭击的大兵枪口一指……噗一声,举枪的高虎啊声一声惨叫,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仰倒了。 通……通……猎枪开火了,大兵却像个受惊的刺猬,早扔了枪抱着头,骨碌碌往坡下滚了,那一枪一压弹的汽狗,实在赶不上使啊。 “虎哥……” “啊?咋办?” 高虎抽搐着,那铅弹嵌进肉里了,最软的颈部,不像其他地方能手抠出来,他惊恐地嗬嗬拉着同来的兄弟,生怕被扔下一样。 “快快……快带虎哥走,我操,这他妈要命了。”一位道着,另一位蹲下,同伴把高虎放在他背上。 可不料刚不远,在山脚的位置却传来了惨叫,接着是通通通几枪,一听是董魁强的,几人纷纷往下奔,等快到近前才发现,魁哥的嘴上挨了一弹,肯定又是对方最擅用的钢珠,被袭击的董魁强捂着嘴的手放开时,门牙掉了一个,他气愤地踹着手下,这回连骂人也说不清了。 啊……山上面又开始惨叫了,众人一抬,却是背高虎的,连滚带爬……不,几乎是滚着下来了,远远地看到了又像魁魅一样出现的大兵,此时站到了躺着的高虎身边,手里赫然拿着他的武器。 “快……快……快弄死他,否则咱们都得死。” 董魁强见鬼似的,怕了,武器要是落到对方手里,他知道后果是什么。 无人敢动手,那滚下来的那位,捂着一只眼睛惨嚎眼珠恐怕要换成钢珠了,那指缝里流血,人嚎得像野兽的样子,实在看得人心里发寒。 山坡上,大兵睥睨地看了下面人一样,然后拎着枪……砰一枪,甩手敲在躺在地上的高虎身上。 啊?董魁强这群如同白见鬼,最后的斗志给敲没了,一个个叫喊着掉头就跑,再也顾不上管同伙的死活了。 “还有什么遗言吗?” 大兵蹲下身子,那一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一道弹痕赫然出现了高虎的右侧脸上,他惊恐到不敢稍动了,一只手压着脖子上的伤,哀求地看着大兵。 “别……别……杀……我。”他艰难地,哀求地吐了几个几不可闻的字,眼神因为恐惧而变得哀求不已。 “怕死还来混这一行啊。”大兵说着,那枪慢慢收起了,掏着他的口袋,拿走他的手机,提醒着:“我可以给你个机会救自己……问你一件事,大店乡的走私重稀土,从哪儿走?” “岚……岚海。”高虎喃喃道。 “谁是联系人?”大兵问。 “马……马沛龙。”高虎道,哀求的眼光看着,生怕他反悔一样。 “谢谢,下辈子投胎一定做个好人啊,别再当畜牲了。”大兵附身说着,枪口渐渐地抵上来了,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的高虎,惊恐地、悲惨地、一下子吼出来了。 嗷……一声,凄厉地回荡在山谷,听上去格外地瘆人,跟着是砰一枪,群山恢复了一片死寂…… …… …… “什么,没有?” 电话里一个声音,在奇怪地问,是涂局长的声音,刑警队接到报案,前法警南征绑架了举报人毛胜利,而且持枪袭击他人,有目击报案在这一带。 可接警的大店乡派出所长赶到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仅有一地碎裂的车玻璃,他汇报着:“应该完事了啊,我们赶到这儿得一个小时。” “现场呢?”涂局问。 “我们正在搜索。”所长汇报道。 “有情况直接向我汇报,两节期间要出现枪案,你知道什么后果。”涂局怒声道,扣了电话。 把所长可给吓坏了,正发怔着,有位小警喊了声:“戴所长,您来看下。” 匆匆赶到勘察点,一位民警拣着霰弹子放进了塑料袋里,拿到到了所长眼前,戴所长瞧瞧,喃喃道着:“猎枪,这地方得好好来场缉枪缉爆啊。” “所长,您来看……” 四位出警的,陆续在通往山坡的滩涂地一带,拣到了数个弹壳,制式猎枪,如果这还不够严重的话,最后两个弹壳交到戴所手里时,这位警察倒惊得瞪直眼了: 84式手枪弹,7.62MM弹壳,这是已经退役很久的反劫机手枪,产自四川青山,理论上在十年前就应该全部销毁了。 对着手机查到的资料,看着手里的弹壳,这可比稀土还稀罕,戴所长惊得直打颤,急急地向上汇报…… …… …… “哎……这个蠢货啊……” 涂局长深深叹了一口气,一群追打一个,反而被一个给欺负得满地找牙,最新消息出现时也把他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个地痞董魁强手里还有制式武器,可特么不能有制式武器,还自己被打跑了吧?不但打跑了,还把人受伤的人给丢了。 现在他开始相信,能把那帮刁民挡住的法警太不简单了,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毛胜利被劫持,带着南征去大店乡,难道那儿的事漏了?不可能啊,毛胜利不知道详情。 那肯定是毛胜利要把他往外诱,毕竟大店才是他的地盘,两头伏击干得不错……但是,他们说南征杀了受伤的高虎?这个似乎说不通了,涂局太了解一个警察的性子了,不到危急时刻,怎么可能枪杀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似乎也有可能这样做,高虎是被通缉人员,又在追杀他。而他又是行刑手出身,那杀人似乎对于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是个嫌疑人,他肯定对这伙人怨念很深。 犹豫地想着,心里却是怎么也解不开董魁强一次又一次搞砸的心结,正思忖间,老婆在门外喊着吃饭,他烦躁地吼了声,然后坐下来,想着应对之策。 对啊,他千思万想也想像不出,一个人能把明暗两条线牵得全部在动,几乎是围追堵截,几乎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就生怕那里出个漏子被他揪住,然后是胡搞乱捅一气。 当然,他怕的不是胡搞乱捅。而是怀疑,上面的在隔岸观火,等着这里不可收拾。 想到这儿,他终于拿起了电话,拔通了支队政委的手机号:“喂,我是涂汉国,什么情况?” “涂局,我们刚到现场,找到了更多的弹壳、霰弹子,这儿确实发生了枪战,一共开过,至少七枪……找到了多处血迹,我们正在提取生物证据。”政委汇报道,他是替支队长出现场的,兹事体大,枪案谁也不敢小觑。 “证人到场了吗?”涂汉国问。 “没到场,他吓得躲在老家不出来,只说是南征劫持了他,而且用枪逼着他去大店乡找重稀土……天快黑了,我们恐怕找不着人了,我怀疑,应该是涉黑团伙和南征火拼,证人应该也不干净。”政委道。 “对方是涉黑团伙,那南征算什么?黑吃黑?”涂汉国挑了句刺,政委不敢吭声了,他布置着:“发布境内协查通报,嫌疑人南征持有枪支,极度危险,据目击消息,他和被通缉命案人员高虎在一起,一经发现,可以采取必要行动。” “啊?”政委啊了声。 “执行!”涂汉国不容分说下令,直接扣了电话。 命令一下,那就没有回头路了,对南征是如此,其实对他亦是如此,涂局长心里惴惴不安的想着,突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东西,像失了魂,像没了魄。 他清楚那个人心里还有执念,就像所有的警察一样,会追着一个让他成为执念的案子,会追到不死不休。 很可惜,涂局长心里有着同样的执念,与他原因相同,而方式,却背道而驰。 心里没着没落的时候,他手指摩娑着,又拔了一个号码,接通时,对方一声涂局,似乎也很焦虑,涂汉国道着:“老姜,他下一步就该摸到你家了,你可把我害苦了……董魁强怎么还私藏制式武器,是嫌自己命长吗?” “这个事我真不知情,对不起涂局,给您添麻烦了。”姜天伟在电话里道着歉。 “他倒不是麻烦,我担心的是,省里有可能放出这么条狗来乱咬,乱中求胜啊,毕竟他们找不到地方的线索,只能用这种一头往前拱的小卒子。”涂汉国道,警营里步步是坑,自己人之间的斗智,或者更甚于和嫌疑人之间,你一不小心,就可能掉坑里。 “您发现什么了?”姜天伟问。 “暂且还没有,不过,我想很快就应该有了,他已经上了协查通报,不管他挟持高虎,还是枪杀了高虎,就是省里派出来,也洗不清了。”涂汉国道,这是仓促间的应变方式,现在他倒盼着高虎被杀,那样的话,南征持枪的问题就坐实了。 “如果,上面根本没反应呢?”姜天伟问。 这是一个假设,而且是建立在所有事实的基础上,检察追责、开除公职,从司法系统到公安系统,难道谁有这么大能量做这么个秀?就为了把这个人送上死路?涂汉国想想似乎没人敢担这么大的责任,他更多的是看到熟视无睹以及落井下石。 于是他轻声道着:“如果没有反应,那可能也不好办,一个拿着枪的疯子,可能发生任何事。” “不会,我了解他,那怕受到不公正待遇,也不会滥杀的……我想,他应该是找回公道,才挟持了毛胜利,假设他能在大店乡找到私藏货源的话,那对他,对于他心里的执念,是一个交待……别忘了,他父亲是怎么死的,那是个骨子里很高傲的人,眼里不揉沙子那种。”姜天伟道。 “说说办法吧,这里包不了多久了,重稀土生产企业的规划就快下来了,大店乡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我可不想做最后一批殉葬者。”涂汉国道。 “明天就全部运走,您放心吧,说不定明天南征也会落网……他才是殉葬者。”姜天伟道,这是最后一个通知,电话随即挂断。 涂汉国拿着电话怔了良久,等心绪紊乱地放下手机时,却无意中看到了书桌上的台历,明天,明天……他翻了一页,明天将是旧年的最后一夜: 除夕! 他突然笑了,姜还是老的辣,这个时间点的选择,太完美了。 …… …… 津门市国际机场,一架国际航班刚刚降落,到站的港口排着队前行的通关的人。 这是从海外归来的,护照验讫,通关很快,一位年轻人有些心神不宁地站到了关口窗前,递上了护照,里面验证的随手一翻,比对了一下身份证,然后职业性地抬眼,瞧瞧这位帅哥,帅哥尴尬地笑了笑,表情有点不自然。 姓名:马沛龙。 他期待看到的没有发生,通关员随手把证件递了出去,而且附带了一个微笑道:欢迎回国。 “谢谢!”马沛龙装起护照,踱步到站口,边走边打电话,通知的就一句话:我到了,一路平安。 他四下张望着,视线所及,都是匆匆回家的旅人,那怕他很帅也没有引起一点回头率,这点让他很兴奋,笑了笑自扶梯而下,等着取行李的传送带上,片刻后提上行李,优雅地出站。 其实他忽略了几个细节,通关的窗口沿下,他通过时,通关员已经摁了警报,那是机场公安的通行防控措施,要排查的嫌疑人会标识出来,而他的名字就在其列。 随着他到站,高铭已经匆匆从机场公安指挥楼出来了,一路通知着盯守外勤开始戒备,他急步匆匆在人群里穿梭着,拽住了装模作样的范承和,腿在下面一顶训道:“你盯嫌疑人呢,还是看女人呢?” “大冬天穿这么厚有什么看的。”范承和笑道。 “人呢?”高铭问。 范承和呶嘴,轻哨,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到马沛龙刚刚踏出门厅,这个人的相貌、穿着随即被高铭描绘出来,几处的追踪的盯梢马上会按段跟上。 “走吧。”高铭道着。 范承和背后追问着:“高队,让不让过年了,这个人顶多是个中间人,屁事没顶,没准就是回来投石问路的。” 高铭驻足了下,知道范承和所言不虚,嫌疑人的思路和正常人不一样,很多时候会以身试法,比如他回来,试试会不会被抓……这是一种最直接的判断方式,如果真被抓,那就没有下文了,反正他的罪又不重。 “应该投石问路,但你想过没有,以身投石问路,那说明又有大事发生了。”高铭反向思维道。 “每天都会有大案发生,但我们无从知道准确的时间、地点,以及主角是谁啊,比如就知道他是个走私稀土的,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运,用什么交通工具,谁来运,走哪条路,卖给谁……哎呀我艹,现在的罪犯越来越有文化,他妈的天天在国外晃悠,还真不好整治啊。”范承和牢骚道,对这个任务,他倒更相信是因为马沛龙指挥人袭击了孙副厅长的缘故。 高铭却是心烦意乱地骂了句:“满嘴脚臭味,还没让你干活呢。” “您都不知道干什么呢,让我干什么?”范承和嘲讽了句,然后挨了队长一脚。 两人匆匆出去,上了一辆民用牌照的车,尹白鸽已经赫然在车上等着的,车随即启动,在随车电脑的中控上,各盯梢点传回来的图像到位了,不过是一辆普通的出租车而已,驶向的方向,是回家。 “什么看法?”尹白鸽直接问。 “投石问路。”高铭道。 “对,可能要有动作了。”尹白鸽道。 “信息太少啊,咱们守了几天,就守回这么个货来。”高铭道。 “难道你不觉得,能判断出马沛龙要出现,那说明上面应该有预料了。”尹白鸽道。 范承和好奇问:“上面预料到什么了?” “你们刚才不说了,预料到投石问路了……这是个一位藏得很深,而且很谨慎的人,任何一个疏漏都可能惊走,所以,我们才启用了这个方案。”尹白鸽道。 “什么方案,我怎么不知道?”高铭道。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本方案内容。”尹白鸽笑道。 高铭和范承和气结了,觉得被调戏了一下,尹白鸽笑着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对你们保密,我也属于什么都不知道的,而且不敢打听,可能知道的,仅限于高厅和孙副两位。”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这一套虚的,我看啊,没准这儿一问路,半夜就走货,等咱们觉察,他们已经在海外数钱了。”高铭道。 “嗯,同意,我想犯罪分子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们坚决不能让他们得逞……二位说呢。”尹白鸽道,路行不远,已经收到了前方的汇报,进入市区,马沛龙正向家里驶去,她奇怪地发布了一条命令:所有盯梢点,全部撤回。 辛辛苦苦等到的目标,一等到就放弃了,范承和插话道着:“什么意思嘛?放假过完年再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个年过不成了。”尹白鸽道。 话音方落,三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来了,警务通手机显示着同样的一个内容,集合时间、地点。 警灯放到了车顶上,尹白鸽加速驶向集合地,她知道,和所有的行动一样,最后的较量即将开始。但和所有的行动也不一样,因为,目标尚未可知…… 第114章谁是羔羊(8) 旧历年的最后一天,是在朦朦的雾色中开始的,徐徐的海风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把岚海快变成了一座童话之城,没有日出,可雾色终究挡不住黎明的脚步,随着稀落的鞭炮声,东方渐渐发白,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涂局长是被几声鞭炮惊醒的,他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就趴在书桌上,清醒的意识让他很快省悟到了自己在等什么,他迅速拔着警务通手机,联网查着各地的警讯,没有,没有,他想看到的消息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是津门港口加强的布防,他是从值班名单上看到的,海关缉私总队看来全队无休了,领导班子全部排在值班名单上。 再往下查,各地轮流值守的领导他数了数,凭着记忆他能判断得出风平浪静,官场混迹久了,第六感是相当敏锐的,每每值班名单、慰问名单上多一个名字,少一个名字,都可能隐喻着重大的事情要发生,很正常,没有变化的名字。 接下来就是节假日值守的领导了,他给每人试着发出新年问候短信,在他的手机能看出正常发出,大部分还礼貌地回信,于是他这颗心更落实了,那是一切平安的征兆,否则这些人会凭白无故地关机或者消失。 正常,他又发出去一条短信,却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简单的一个符号:问号。 然后,很快收到了回信,也很简单,两个字母:OK。 那就OK了,他揣起了手机,起身了,一不小心差点摔倒,长时间久坐,不知道什么时候脚已经麻木了,像针扎一样疼,他又坐下,慢慢活动着,揉揉脚,过了十几分钟才能正常站起来,这时候,电话却意外地响了,一看是姜天伟的,他接听直接道着:“一切正常。” “正常不正常,今天都要走。”对方道。 “知道了。”涂汉国道,他知道自己的职责该干什么,直接把几个重点部门放大假就行了,要不召开个茶话会,慰问什么的,那就等于畅开方便之门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这个时候结算就会到账,您那一份……” “给我儿子吧,你知道他在那儿。” “好,法兰西银行的保密可比国内好多了,还有一件小事。” “老姜,我不能再为你做任何事了。” 涂汉国终于爆发了,他严肃地声明道:“到这种程度了,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有大店乡的事,我估计年后的人事调整,我的仕途基本就终止了,我只想安安生生的退出,而不想在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时候,再被人抓到把柄,也不想留下任何后患。” 他很难过,人心是很奇怪的组织,当拮据的时候,巴不得攫取更多的利益,而当富有的时候,却又怀念清贫时的高风亮节,他枯坐了几乎一夜,因为越来越富有让人看上去越来越憔悴。因为这些与曾经信仰背道而驰的事,你无法拒绝,也没有机会轻易退出。 姜天伟并没有着恼,笑着道:“我说的正是后患的事,不想听听吗?” “他已经上了协查通报了,枪案嫌疑人没有那个警务单位敢于轻视,他逃不远,用不了多就会被执法机关辗碎。”涂汉国不屑道,那个抢夺走武器的南征,已经出局了,不足为虑了。 “您太不了解这种人了,他怎么可能逃啊。”姜天伟笑着道,提醒了涂汉国一句:“其实他和您,和我,是同一类人,如果遭遇到了背叛、追杀、而且有人想置他于死地,是您的话,您会怎么做?” “我会拉着你一起完蛋。”涂汉国咬牙切齿道。 “恭喜,答案正确,他回来了。”姜天伟道。 一句话惊得涂汉国心惊肉跳,听得姜天伟说出实情,他急匆匆地披上衣服,奔着往楼下去…… …… …… 叮当……一颗铁砂掉在盘子里,和数颗滚在了一起,马良臣表情抽搐,像疼痛,不过不是他疼,是替大兵疼,肩膀上嵌了四颗,腿上嵌了五颗,最深的地方射在左侧小腹了,连挤带抠半天才折腾出来,纱布湿了两卷了。 清创、添药,等缠上绷带,血还在殷,马良臣提醒着:“枪伤可是污染性伤口,这点酒精可消不尽创,你得去医院。” “哎……我恐怕没机会在医院躺着休息了。”大兵讪笑着。 背后的马良臣看到了他腰里还插着枪,手势停了下,像在抖,大兵似乎感觉到了,提醒他道着:“我现在已经是嫌疑人了啊,老马,谢谢你收留啊。” “说什么呢,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马良臣又开始包伤处了。 “什么东西啊?”大兵好奇问。 “嗯,咱们连里最犟的那头驴,呵呵。”马良臣开了句玩笑道,这是在连队里的玩笑,都是犟头驴,最犟的那个当属南征了。 大兵笑了笑,手伸上来,无言地抚了抚马良臣的手,人心的变化让他唏嘘不已,战友一个安心于小职员的生活,一个已经踏上了不归路,而他,现在估计是最差的那头驴了,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 “大兵啊,我说句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进去。” “你得先说啊。” “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清楚,你不会做昧良心的事。” “谢谢,我做过,可这一次不是。” “所以,你这一次可能会更惨。” “嗯?什么意思?” 大兵好奇了,老马过来人说话的口吻,让他已经很难心领神会了。 “花心的风流到死,黑心的赚钱到死,贼心的舒服到死……可有良心的,是不得好死啊。”老马道。 大兵笑了,扯得伤口疼,他有点虚弱地道着:“你这个大师傅什么时候会做心灵鸡汤了,还是下了药的。” “你别不当回事,我和你一样都曾经站在最前沿,当官的什么玩意咱们都清楚,我们眼里的世界本就是灰暗色的,我知道你在做好事,可你不该动了所有人的利益,那样你会成为公敌的……磊子不过个当跑腿的,其中魁五顶多也只能算条狗腿,你连他们也斗不过……他们背后的人,背后的那个阶层,可能我们这样的人,到死都不会知道是谁。”马良臣轻轻地,粘上了医用胶布,规劝道:“听我的,快走吧,走得远远的。” “我穷得只剩下信仰了,连这也扔下走,我会死不瞑目的。”大兵笑道。 “信仰?你别跟我瞎扯,你那时是跟你爸置气才当的行刑手,你有屁信仰。”马良臣揭底道。 “以前真没有,现在嘛,是真有。”大兵拔着枪,检查着武器,退弹,又合匣,重新插回腰里道:“我相信恶有恶报,如果没有,那我就亲手来报。” 铿锵、悍勇、似乎比曾经狰狞的刽子手相貌,又多了一分狠辣,让马良臣的心蓦地抽了一下,曾经这些行刑手执行任务回来,虎着脸大碗灌酒的凶相又回到他记忆中来了,他像机械地一样,回身刨着柜子,准备送给领导的酒拆了一瓶,大兵拿着,仰脖子咕嘟咕嘟灌着,在他的嘴角溢着酒,在他的眼角,似乎也溢着亮晶晶的液体,却不是酒。 “谢谢……好久没这么喝过了。”大兵顿着见底的酒瓶。 老马却是眼中酸楚,哽咽无语,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把老马吓得一个激灵,大兵却是提醒着:“没事,去开门吧,我叫的人。” “你……叫的人?”老马不解。 “别问了,我马上就走。”大兵慢慢的活动有点僵硬的左臂,老马趋上前去开门,意外地,姜佩佩却站在门口,她急急地奔进来,眼前带着血污的绷带条,让她一下子失控了,泪眼婆娑地抚着大兵的伤处,几次哽咽,不忍直视。 “走。”姜佩佩搀着大兵,一如既往的霸道风格,不容他拒绝。 “去哪儿啊佩佩?我只是想你告个别。”大兵尴尬笑道,那惨兮兮的样了明显话不由衷。 “快活不下去还嘴硬……我带你走。”姜佩佩哽咽着,忍不住长长抽泣了声。 “又哭了。”大兵驻足了,好难堪。 “我不哭……我们走。”姜佩佩不理会马良臣,自顾自地强搀着大兵出了门,小心翼翼地让他下台阶,而大兵,像做了错事一样,犹豫了。 是的,犹豫了,似乎自己的行径有点卑鄙了,这位一直喜欢着他的佩佩,根本不知情,那怕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那凄楚的眼泪做不了假。 “佩佩,我现在可能很麻烦,我……其实不想连累你的。”大兵道。 “没事,我爸能解决……你去我家。”姜佩佩决然道。 “你……你爸让你来的?”大兵愕然问。 “嗯……他会帮你的,他一直很喜欢你。”姜佩佩道,没有发现大兵脸色的异样,睁着忽灵灵的大眼,带着泪的眼,期待地看着大兵。 “哦,还说过年去你家呢,结果成了这样。”大兵黯黯地道。 “都怨你……都怨你……你和那些个坏人较什么劲……什么也不听,谁说也不听,你个自私鬼,总想着自己,想过你妈妈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大家的感受没有……呜……”姜佩佩意外的,一向坚强的她,止不住了泪流着,埋怨着,甚至要捶他,可看到带血的伤处,又急急住手了,给他拉拉衣服,遮住了已经殷出血来的前襟。 “对……不……起。”大兵黯黯地道,轻轻地揽着佩佩,跟随着她,下了楼,上了车,宽大的商务车里还坐着两位虎视眈眈的保镖,佩佩说是爸爸派来保护他的,大兵意外地笑了,现在轮到那两位尴尬了。 去家的路很长,佩佩给大兵掖着衣服,衣服有点大了,是马良臣的,不过已经来不及换了,只能将就了,她不时的看着大兵,又掏着纸巾,给大兵擦着颈上没擦净的血迹,似乎生怕这个样子会影响父亲对他的观感一样,做完这一切,她静静地倚着头,靠在大兵没受伤的肩上,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大兵的手,一言未发,可那摩娑的温柔、馥郁的馨香,让大兵沉醉在这血色的温柔中。 于是,路就变得很短,很快就到了,佩佩恋恋不舍地离开,下车,小心翼翼的搀着他,轻声叮嘱着:“我爸知道你的事,很着急,好几次问我……你见了他,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拘束……我们的事……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南哥,你怎么了?” 好奇怪的冷峭,那是一种佩佩从未见过的气质,就像冬日砥砺的寒气,可这种气场对于佩佩却没有影响,她笑了笑,在进门的时候伸着脖子,轻轻吻了吻大兵的脸颊,告诉他:“别紧张。” 可能误会了,却是个温馨的误会,大兵看着她,那泪夹飞霞的娇羞样子,让大兵心里开始暖化了,笑了,笑着道:“我还真有点紧张。” “那以后就别做傻事了,我们一起离开这地方。”佩佩轻声道。 “是啊,我可能做了一件最傻的事。”大兵喃喃道。 他抬眼处,姜天伟已经出现在视线里,这一幢复式楼层的楼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儿和大兵,姜佩佩道着:“爸,他已经没地方去了,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老姜微笑了,温和道着:“佩佩,你回房间吧,我和南征单独呆会儿。” 姜佩佩应了声,搀着大兵上楼,到了父亲的书房,她有点疑惑,似乎觉得气氛那儿不对劲,对了,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严肃过,她觉得自己亏欠了父亲好多,把这个棘手的事带回家里来了,在父亲的安慰下,她歉意轻轻关上了门。 “看来,你都知道了。”姜天伟边说边说,边像没事人一样倒着水,坐到了大兵的对面,倒水并不是客气,是他自己呷着。 “知道了。”大兵道。 “应该瞒不过你,高虎知道马沛龙,他是王特的亲信,最早时候,他带着马沛龙来过我这儿,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姜天伟问,眼皮抬着看大兵,像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对,你的航运公司,主业就是走私稀土。”大兵道。 姜天伟撇嘴笑了,没有否认,或者懒得否认,他道着:“咱们省有一多半对外贸易公司,或多或少都有这一类生意,这个真不稀罕,稀土市场放开以后,将来可能连个走私普通商品罪都算不上,而且有很多企业,甚至是带国字头的参与在其中哦……呵呵……其实不光是我的航运公司,每天吞吐量数十吨的码头,违禁的东西太多了,连人口都有。” “你在偷换概念,中重稀土是战略物资,你当过军人,你卖什么我都能理解,可我理解不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卖国吗?”大兵愤然道。 “呵呵……哈哈……”姜天伟笑到杯子都拿不稳了,放下杯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兵问着:“我实在想像不出,现在还有拿着爱国当信条的。” “这不可笑,我一直理解不了这个空泛词是什么含义,可我目睹黑金滋生出来的罪恶,我理解了,王特在大店杀人无人过问,稍有点良心的,被他绑架,威胁,甚至卖到深山里,黑金养了一群无恶不做的地痞流氓,也让这里的执法形同虚设……我前脚去举报,后脚就有报复上门了……你知道这些造成多恶的后果吗?那个被你们摧残的女记者生不如死也罢了,她的父母快疯了,她的女儿差点成了孤儿……哎……”大兵说着,面对着无动于衷的姜天伟,他刺激着:“如果有一天,同样的罪恶的加诸在你的身上,加诸在你家人身上,发生在佩佩身上,你扪心自问,你也会像现在一样无动于衷吗?” 姜天伟恶毒地盯着大兵,被刺激到了,他咬牙切齿道着:“你这样道貌岸然的我见多了,在臆想别人归宿之前,先想想自己吧……你不觉得,你也很卑鄙吗?” “对,我很卑鄙,佩佩根本不知情。”大兵眼神空洞地道。 “恐怕瞒不下去了……好吧,南警官,哦,前警官,你准备怎么做呢?把我抓起来?我相信你仓促间,一定没有录音吧,或者就有录音,也未必有用啊,形不成证据链啊。”姜天伟撇着嘴,不屑道。 大兵同样不屑看着他道:“看在佩佩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现在自首。” “呵呵,我也看在佩佩的份上,给你一个逃走的机会,现在就走。”姜天伟针锋相对,语气逼人地道。 “你难道不怕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大兵愤然道。 “同样的话我要问你,你怕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吗?”姜天伟优雅地端起了水杯,极尽不屑。 大兵在这一刻无法抑制心里的愤怒,他慢慢地伸手,拔出了枪,对准了姜天伟,他的表情在扭曲,他的眼神在凛厉,可他的手,却在抖。 僵持开始了,姜天伟并不准备自首,而大兵也不准备走。 枪……也没有响…… 第115章谁是羔羊(9) “你的手在抖,这一枪怕是响不了。” 姜天伟半晌悠悠地道,他看到大兵发颤的手,看到了他怒极色变的脸,当然也看得出他在极力地克制。 大兵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迸出来:“我枪下亡魂快满十了,手抖也杀得了你。”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姜天伟轻轻放下了杯子,他的手同样在颤,枪保险已经打开,七点六二MM子弹洞穿脑袋的结果是什么他很清楚,大多数时候不会洞穿,会掀掉脑壳。 “你的手也抖,你害怕了。”大兵道。 “我们心里都有恐惧,我们都在咬着牙撑着,因为我们的归宿甚至都一样。”姜天伟平视着大兵,漠然地面对着枪口,一字一顿吐出了两人相同的结果:“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在走私,你在犯罪,你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大兵怒道。 “有区别吗?你在执法?你爱国可惜国未必爱你,你想为你的信仰献身,可惜你的信仰已经抛弃你了……我很奇怪,你好歹也是警察,难道不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犯罪,是比走私更严重的暴力犯罪。”姜天伟反问道。 一句反问,大兵长舒一口气,像那股憋着的怒气泄了,枪口慢慢的垂下了。 “时间不多了,看在佩佩的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永远离开岚海,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你。”姜天伟道。 “如果不呢?”大兵没有妥协和退缩的意思。 “那就让法律来判定谁有罪,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一定会服从法律的是吧,那怕委曲至死……故意伤害、非法持有武器,咝,告诉我,你会在里面呆多少年?”姜天伟嗤笑着问。 “我不在乎怎么死,但很在乎,能明明白白死……告诉我,谁是七伯?”大兵问。 姜天伟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了,大兵还在追着真相,他目光游移着,脸上似笑非笑,缓缓告诉大兵:“不就坐在你面前吗?” “走私快十年了吧,我想你们有特殊的渠道,就是那些不起眼的渔船……你们的路子和别人的不一样,津门港那些批量的普通稀土恰恰成为你们最好的掩护,我查过,你是四十岁以后发迹的,原因就在这儿。”大兵问。 “呵呵,如果你还是警察的话,这话我可能要斟酌一下,可现在似乎不需要。其实有很多真相啊,岚海曾经不过一个小渔村,几乎百分之百的居民都和走私有关系,我记得很早以前,渔船出海不用打鱼,拉一船彩电回来,直接就发财了……合法和非法的区别,就在于是不是被政府抽取了多少多少的税……交了钱就是正当经营,不交钱就是投机倒把走私……我可以告诉你,每年出去的稀土有很多,国际市场甚至因为输出的货源太多而导致供大于求……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也是很多地方财政的来源,限额生产的调控不过一纸空文……我问你,你听说过,那级机关被查处了吗?”姜天伟问。 作恶者总能找到堂皇的理由,大兵同样嗤笑道着:“你又在偷换概念了,大店乡出产的是中重稀土,价值比普通稀土高出20倍。” “哦,那好像是我干的。”姜天伟笑了,直接回答他道着:“我即便告诉你是我干的,你又能如何?以你所说,已经快十年了,还会有证据吗?南征啊,我很奇怪啊,就即便你现在仍然是警察,你又能做什么?不管我是不是幕后,都不可能和走私者有一点关联,你说呢?” “你在得意,我知道我可能做不了什么了……我就想问问你,你也当过兵,你也肯定站在旗下宣誓要保家为国,难道那些誓言在你心里连那怕一点残留也没有吗?你们走私,把一个好好的大店乡破坏得千疮百孔,自然灾害不断,我父亲就是在救灾的路上牺牲的……你们眷养杀手、滥采黑挖,用钱把老百姓变成刁民……还要死多少人才能填饱你们的贪欲?加上我,够吗?”大兵握枪的手,青筋像毒蛇一样扭动,那是愤怒的前兆。 “你下不了手,佩佩在外面。”姜天伟突然道。 这比一个杀手锏还厉害,大兵的手瞬间松了,蓄起来的愤怒,被这个名字驱散了,姜天伟直勾勾盯着他道着:“虽然我做不到,可我很喜欢,也很欣赏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如果不是有今天的事,我说不定会成全你和佩佩……知道我为什么敢让你走进我家吗?” 大兵眼神里,闪过疑惑,这位姜天伟确实比他想像的胆大。 “那是因为我很了解像你这样的人,宁死也放不下执念,让你愤怒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触手可及的真相就在你眼前,而你却看不清更看不透,你想主持所谓的公道正义,却恰恰站到了正义的对立面;你想坚守你的信仰,可惜却背道而驰,而且越走越远……理想主义者往往都会被自己逼死,因为他们总在试图做超过自己能力很多的事。”姜天伟道,像一个灌输心灵鸡汤的智者,而且灌得又狠又准。 大兵木然了,眼神发呆,慢慢的举枪,慢慢地对准了自己的脑袋,那眼神里的悲戚、痛苦、纠结,是一种混乱的状态,他自嘲道着:“如果我死在这儿呢?你洗得清吗?” “你的同行们都来了,你不等等他们吗?”姜天伟微笑了。 大兵怔了,隐隐地听到了警报声,他瞪着眼,腾地站起来,枪口指着姜天伟怒道:“你这条老狗……你在拖延……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说,大店乡的存货,在谁手里?” 枪口慢慢地,慢慢地逼近,虚弱地大兵也足有掀翻这位老头的力量,他一脚踹开了姜天伟面前的茶几,警惕地看看窗外,凶相毕露地、绝望地顶着姜天伟吼着:“王八蛋……你害得我们全家好苦……” 嘭……门开了,姜佩佩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她悖然大怒,蹬蹬直奔上来,大兵枪指着姜天伟,傻了,而怒极的姜佩佩劈面一个耳光,啪声重重扇在大兵脸上,然后她没头没脑地扇着,踢着,打着,哭声骂着:“混蛋……他是我爸……混蛋,你个王八蛋……我对你那么好,你敢枪指着我爸……王八蛋……” 懵然间几乎没有反抗的大兵被打得晕头转向,早闻听动静奔上来的保镖一看大兵持着枪,扑去勒脖子的、抱腿的、死死压住大兵的胳膊夺枪的,四个人把大兵扑倒在地上,愤怒地一拳一拳砸下来了。 “嗷……啊……我杀了你们……” 大兵怒嘶着,血红的眼睛瞪着,使劲抽不出手来时,砰……枪响了,子弹在门上洞穿了一个窟窿。 枪响,姜天伟浑身一怔,冷汗涔涔,这个混蛋看来一点都不掺假。 枪响,姜佩佩吓得一怔,突然间,她发现父亲似乎在躲避着他的目光,而被压住的大兵在怒骂着:老狗,我就死也要拉你垫背,你跑不了。 那骂声让姜天伟在女儿面前更无地自容了,姜佩佩难堪地看着血淋淋的大兵,她伸着手,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会打得那么狠。 枪响,让扑来的刑警急了,门外冲进来,顺着下水管连窗上也趴上来人了,扑上来不容分说,压着大兵打上铐子,乱踢乱骂乱吼,浑身血淋淋貌似疯狂的大兵几个人带不走,他挣得铐子当当直响,疯狂地撞着人,甚至要往窗户外冲,两个不行四个,四个不行八个……几乎是人摞人才把大兵控制住,七八个人抱腿拽胳膊压头,把这个疯狂的嫌疑人带到了警车上。 84式手枪,证物一。7.62MM弹壳一枚,证物二。被击穿的门,弹头嵌在墙上,证物若干。 询问,取证,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木然的姜佩佩谁也不理,她眼神发滞地回到了房间,姜天伟接受询问中间示意着保镖去看好女儿,他在惊魂未定地告诉警察这件事情的缘由: “……哦,他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一大早打电话给我女儿,说有急事,我女儿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家里让我帮忙……谁知道他是持枪逃犯啊?我劝他自首,他差点杀了我……哦,我是提前和你们局长打招呼了,其实一听我女儿被他叫走,就觉得不对劲,这个人心术不正,不是刚被开除公职么,我一直反对他们来往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语气平稳,神态慈详,相比那位疯狂地持枪叫嚣的,谁又会怀疑这位儒雅稳重,誉满岚海的商界名人呢? 警察到中午就撤了,姜天伟带着一家也匆匆撤了,这个故事迅速以他的口吻为蓝本传开了,没人觉得意外,一个原因是富商往往要碰上恶婿,另一个原因是嘛,要过年了,稀落的街市难得看到很多的行人,都在欢天喜地准备着这一年最开心的除夕之夜…… …… …… 岚海,36公里。北上镇,22公里。 一列车队自北上高速出口下路,收费站外泊定,车未熄火,最后一辆车里的董魁强招了招手,那一行招摇的车队继续前行,轰鸣的马达,粗大的排气管,很有地下赛车的风格,这么招摇的车队到什么地方估计都会成为视线中心。 可惜时间不对啊,前方的一直在汇报没车没车,狗屁都没有,董魁强泊在路边,一直静静地听着等着,也是连狗屁都没有,除夕啊,车本身就很少,偶而有也是急着回家,谁会注意路边的什么车,那怕他怪模怪样的。 安全……他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发出去了,每隔一段路都会发送一条短信,自从几年前做这种大宗走私一直就这样,这是先锋车队,那怕全部覆灭也在所惜,他本来很反感这种炮灰办法的,可无数次试验证明,这主意他妈的太棒了,顶多被缉的查到几回,关两天罚俩钱就出来了,而真正大宗的货,从来没有出过事。 他挂着档准备起步,瞥了眼副驾上有点黯然的于磊,安慰道着:“磊子,怎么了?你看老子门牙都掉了一颗,你那战友啊,真他妈黑。” 说话有点漏风,脸还肿着,说起大兵来他是恨意绵绵。而自己这位兄弟,恰恰也是因为同一个人变得这么消沉,不像以前见着钱就眼红了。 “他在部队是行刑手啊,不黑都不可能。”于磊淡淡道。 “没错,那是条汉子,够狠,可惜跟咱们不同路啊。”董魁强道,意外地赞了大兵一句,话说这些混社会的,天生就是尊重对手的因子,不管是因为欣赏还是因为恐惧。 “魁哥,他怎么样了?”于磊终于把憋着话问出来了。 “被警察抓了呗,还能怎么样……哎磊子,你啥意思?这当会了,想反水也晚了啊。”董魁强道。 “魁哥,就警察饶得了我,他都饶不了我,我反到哪儿去?我是有点怕啊。”于磊道。 “怕什么,没看到前面就是金光大道,已经畅通无阻了。”董魁强不屑了。 于磊狐疑地道着:“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啊,大兵是我的发小,我比谁都了解,他们军属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天生就难斗,他又是他爸皮带教育出来的,那性子又狠又野,我们在高中时候,社会上有几个小青年堵着打他……拍了他一砖,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报复?”董魁强问。 “对,他一个一个找着,往死里打,而且他妈的不叫人,就单挑,愣把那几个人打得报警了。”于磊道。 这故事把董魁强刺激到了,似乎是他的前传,他愤然地,用漏风地嘴评价着:“顶个屁用……他这是和国家机关为敌,不会有好下场的。” “咱们……也不会有好下场啊,我心虚啊,从他回来我就开始心虚了。”于磊使劲咽着唾沫,回想着大兵第一次盯上董魁强时候找他问,从那时候起,似乎就注定了要有决裂的这一天。 “正常,老子心一直虚着,从来就没踏实过。”董魁强道,加速,边踩油门边发泄道着:“这次我要随船出国……我得走段时间,你随意。” “我也走吧,呆在岚海我会天天做噩梦的。”于磊道。 车驶了十几分钟,已经能看到远方的蔚蓝海水,意外的晴天好日子,先到的车队已经在卸货了,那包装是长期经验积累做的,底部万向轮,两甲板宽,一个人推着就能上船,两个人一使劲就能摞起来,董魁强的车到码头时,装卸已经完毕了,他把车扔给了手下,带着几人匆匆上船。 船开,在海面上徐徐而行,船四角持着望远镜在搜索着岸后,海面上,过了很久都没有发现异状。 安全,我们已经到海上了。 这个条消息经过海面和陆地上几处再三确认,发出去了…… 又过了很久,几艘渔船驶来了,混迹在休渔的船队里,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发现不了多出来的几条渔船上,还有忙碌着没有回家过年的人…… …… …… 从大店乡到高速口,一个小时……行驶25分钟,至于北上出口……下高速,35分钟可以到码头,乡路、高速口、高速中段、北上镇及码头,整整一列回复的短信,只有一个信息:安全。 手机就持在姜天伟的手上,纪律……在此事上的纪律是非常严明的,每隔十分钟各个点就会有一次汇报,缜密的布置让他数年来顺风顺水,从未出过事,而这一次,是即将收官的一次,他却有点犹豫了。 一年多前一个合伙人离心离德,几乎断送了他辛辛苦苦经营的地下通道。一年多后的今天失而复得的生意,却没有给他增添那怕一点兴奋。 “你难道不怕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走私快十年了吧,我想你们有特殊的渠道,就是那些不起眼的渔船……你们的路子和别人的不一样,津门港那些批量的普通稀土恰恰成为你们最好的掩护,我查过,你是四十岁以后发迹的,原因就在这儿。” 他摩娑着手机,最清晰的反而是南征喝斥他的话,那个人太疯狂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几乎就接触到这个走私渠道的核心了,如果不是势单力薄,如果不是有背景荫佑,姜天伟在想,自己用的这些人会被轻而易举的收拾干净。 “你是对的,可你无法证明,你一直在做正确的事,可谁又会相信你呢?” 又一次汇报来了,一切安全,姜天伟喃喃地说着,看看表,已经到下午十五时了,数小时的辗转犹豫最终做出决定,在电话里传出去了他的声音: “出发!” 真正的藏货点在什么地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那怕就有人知道确切的消息也来不及了,不管从时间上,还是从空间上,都来不及了。 他扣了电话,淡定地告诉司机去向: “回津门,晚饭后到机场。” …… …… 十六时,心情已经趋缓的涂汉国,匆匆赶到了刑侦支队下属的重案大队,枪案的嫌疑人南征羁押地,因为除夕出了这趟案子的缘故,全队取消休假,全部拉回来了,临时羁押地光岗哨就加了四道,整个大队历史上仅有一次监狱脱逃事件才有过这么肃穆的气氛。 下车,支队政委王峰奔上来迎接,涂汉国直问着:“什么情况?” “没法问啊。”政委道。 “怎么?就因为他是烈士遗孤,还是因为他是前警察?”涂汉国不客气地道。 “都不是,他一直在说,我们根本没机会说话。”政委像吃错药了,表情奇也怪哉。 “什么?”涂汉国不信了,匆匆走着,走到近前挥手屏退了门口几位小警,他踏上台阶时驻足了,听到了里面亢奋的,像演讲的声音:“……你们他妈的还是人民警察吗?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们,现在正有人运送大批中重稀土准备走私出境,知道什么是中重稀土,那是战略物资,那是一国之本……有人在卖国,而你们在犯罪……主谋就是姜天伟,幕后就是你们局长涂汉国……有句俗话叫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别以为他躲得过去,不信你们就等着看,他们嚣张不过今天了……” 几个小时,仍然慷慨激昂,涂汉国伸着脖子,悄悄往里看,关在笼子里的南征浑身是血,旧伤加新伤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伤,那挥着手演讲的派头比他这当局长的还足,只是可惜了,听众只有一位面无表情的值班看守。 他慢慢的回头,政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了,他匆匆退出来了,政委又跟着亦步亦趋出来了,小声地告诉他:“涂局,可能疯了……他有过精神分裂病史,从上午回来,就那么一直演讲……” 疯了?涂汉国驻足了,回头怜悯地看了一眼,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这个疯子说得真对啊,只可惜除了他都没疯。 “涂局,老这样不是个办法,干警们听多了免不了私下嘀咕啊。”政委道。 “找两位医生给他处理一下……找精神病医生,大过年的,给大家放假吧,留几个值班的就行了,一个疯子而已,翻不起什么浪来了。”涂局长潇洒而走,上车驶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谁会和疯子计较呢?何况还是个关在笼子里的疯子。 这个疯子一直在慷慨陈述,那怕连一个听众也没有,直到两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来了,用射击注射给他打了一针安定,他才翻着白眼躺下了,于是所有的疯狂,终止了…… 第116章谁是羔羊(10) 叮……手术室灯亮,全身裹着手术服的医生出来了,像等候席上的人做了个手势。 这是一个特殊的手术,因为等候的这里的,全是警察,领头的是一位警监衔的,他挥手,已经数位接替了医生的位置,推着手术床前行,主治大夫脱着口罩道着:“从颈动脉的旁边射入,伤到了支气管,耽误的时间又有点长了,可能将来会留下后遗症的,现场谁做的枪伤急救,太粗糙了,病人失血过多。” “那他现在能说话吗?”领头的问。 “应该可以。”大夫道。 这一行警察不理会了,匆匆奔着前行,随着手术床进入了重症监护室,颈部裹得严严实实的病人,正被一位警察拍照,那张脸赫然是命案通缉要犯:高虎。 ……嗷,高虎惨嚎着,面对枪口的恐惧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砰,枪响,他下意识地打战,伤口一下子剧痛,让他失声了,可残留的意识却告诉他,那痛感来自于颈部。 现在,他睁着惊恐的大眼睛,一下子明白了,那个“前警察”是用恐惧刺激他,硬生生的抠走了铅弹子,救了他一命……可救不救又有什么区别,给救回警察窝里来了。 “高虎,把你受伤前的情况说一下……废话我就不说了,谁丢下了你,谁救了你,你心里有数。”有位警察轻声道,问着他:“能说话吗?” 高虎慢慢地眨眨眼睛,绝望之后的平静,之于他似乎是一种复杂的感觉,他静静地躺着,看着一行警服鲜亮的警察,意外地并没有恐惧感,就像明知必死之后的觉悟,什么也无所谓了。 “晚了……晚了……”他的眼角瞥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喃喃道着。 “你说什么晚了?”有位警察问。 “来不及了,货已经走了……”他声音嘶哑,低沉,却平静地道。 “你还知道什么?”警察轻声询问。 “我是……拿钱办事的……知道不了多少……我都跟他说了……”高虎虚弱地道。 几位警察坐下来了,边安慰边轻声问着这个病人曾经的恶迹,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悲的缘故,当他喃喃地交待出把高宏兵扔进酸液池里的时候,眼角奇怪的溢出了几滴泪。 房间里的轻轻退出来了,一位属于拿着手机,递到了带头的人面前,那上面显示(800txt.comTXT下载网)着南征的协查通报,持枪、极度危险等字眼,估计不知情的警务单位看到,会被触及最敏感的那根神经的。 “人现在怎么样?”高厅问。 “被岚海支队抓到了。”属下道。 时间,时间……高厅抬腕看看表,时间已经指向了十八时四十五分,似乎时间和时机都不到,他啧吧着嘴,就在医院走廊里踱着步,一副无计可施的紧张样子。 属下清楚这件事的含义,岚海的做法无懈可击,而上层如果出手干预,那恐怕就等于打草惊蛇了。 “试探,这仍然是个试探……我问你,走私毒品在遭遇我们第一件事是干什么?抵抗?”高厅问。 “不,销毁毒品。”属下道。 “对,他们有充分的时间销毁物证……时机不到,所有随行就在这儿等着,谁也不许离开。”高厅咬着牙下令到,越是支持不住的时候,就越得咬住。 “高厅长,如果物证截不到,那这事处理起来就很麻烦了。”属下小声提醒了句,那支神秘的队伍去向何处,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而岚海离国境线,太近了。 “所以更不能急,他们在铤而走险,我们在孤注一掷。” 高厅坐到了医院的长椅上,说不急,其实最急的是他,坐了不过几秒,又像热锅上的蚂蚁,开始来回踱步了…… …… …… 嘀……嘀……短信的声音,给姜天伟的手机发来了航班确认的通知。 他扫了眼,收起了手机,在即将谢幕的时候,留下了一个最大的遗憾。 佩佩,女儿……正枯坐在沙发上,从岚海回来一种一言未发,偶而看他,也是一种敌视的眼光。 瞒不住了,这他从小教育女儿的事是背道而驰的,姜天伟犹豫了好久,还是不确定该怎么开口,当他坐下,女儿却突然开口了:“你要逃跑?” 那眼光怨毒地盯着他,老姜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然后他严肃地道着:“不是我,是我们……我、你,还有你妈妈。” “你一直在骗我们,岚海最大的走私犯,是你……是我爸爸,是从小教育我爱家爱国的父亲……是最尊敬和最爱戴的人。”姜佩佩突然间抑制不住满眶的泪水,她拭着,像整个人被撕裂了一样,说不出来的难受。 “自从你成人后,我们父女俩已经很少谈心了,那今天就来一次,不占用你很多时间,可以吗?”姜天伟道。 一直以来在女儿的眼中,他是个慈详、善解人意的父亲,而角色转化的太过突兀,姜佩佩却是无法适应,他泪流满面地道着:“你说要帮他,却把他送进了监狱……你一起自诩是个诚实的有良知的商人,可私下里却在走私,你又编造个什么谎言能骗你女儿?” “不会的,我就在走私,从你上学的时候就开始了。”姜天伟道,这大实话一出来,倒把姜佩佩惊得止住哭声了,她诧异地看着父亲,像见到一位陌生人一样,姜天伟轻声道着:“其实爸这辈子是个时运不济的人,年轻时想从军报国,恰恰赶上大裁军了;后来进工厂,又赶上下岗分流了,一直到三十多岁还是一事无成……记得你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吗?咱们一家四代挤一块,你爷爷去世,爸办个丧事都得来回借钱……从小你就没上过什么课外班,那其实不是爸很开明很民主,而是因为……家里穷。” 这个是个离现在已经很遥远的话题了,不过让姜佩佩记忆犹新,她默默地看着父亲,却在那张慈详的脸上,怎么也找不到坏人的影子,就听父亲悠悠地道着:“熬了很多年也没什么起色,你妈妈跟着我吃不了不少苦,就像你现在笑话她老土一样,打麻将输一百块钱都心疼……其实她很大方,但那怕花在自己身上一点钱她都会舍不得……我这个当父亲、当丈夫的,那怕有一点机会让家人过上更好、更幸福的生活,我想我会不顾一切的,那怕……做点违心背愿,甚至违法的事。” 佩佩止住哭,她突然觉得,拥有现在的生活不是自己命好,而是上一代,命太不好了,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去逆转下一代的命运。 “过程并不繁复,当我发现走私能赚钱,我就干了。当我发现大店乡有能赚到更多的钱,我就干了……我不想为自己洗脱什么,这就是违法的,我得想尽一切办法,让别人抓不到我违法的把柄,把我拿命换来的幸福延续下去……就这些,现在该你选择了。”姜天伟道。 “我……选择什么?”姜佩佩两头作难了。 “选择和一个违过法的父亲在一起,还是选择唾弃他,和他分道扬镳,今夜之后我们就要长居国外了,我也没想到会结束的这么快。”姜天伟道,慈爱地看着女儿,她眼神仿佛有所不解,这位善解人意父亲轻声说道:“你是奇怪我为什么还撮和你和南征吗?” 姜佩佩点点头,泪涔涔地。 “那是因为,当父亲的永远不会愿意把自己的罪过延续到下一代,爸爸希望你和一个好人,一个正真的、一个善良的人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而不是像爸爸这样提心吊胆,到老了还要真颠沛流离……可惜人扛不过命啊,我最中意的一个人,义无返顾的成了我的敌人。”姜天伟道,他伸着手,轻轻拢过女儿的秀发,慈爱地看着她问着:“我可从不会任凭敌人摆布,不过,我不介意把我交到亲人手里……你要想大义灭亲的话,爸爸一定听你的。” “不,不,不……爸。”姜佩佩伸手揽着父亲,靠在他的肩膀,泪流满面地道着:“你说什么呢,你是我爸爸,我才不管你做了什么……我要照顾你和妈妈,我不结婚也不成家了,我就跟你们俩一起过……你们到那儿我就去那儿……爸……” 终究是血浓于水,姜天伟老眼湿润了,抚着安慰着女儿道着:“走吧,国外的唐人街也有春节的……爸爸都后悔根本不该让你回来啊。” 他劝着女儿起身,给女儿擦干了泪,父女俩相携着,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津门的故居,然后上车,直驶机场,一路上姜佩佩静静地依着父亲的肩膀,这个决然的选择让她免不了愧疚,可同样义无返顾,因为,毕竟是父亲……父亲……父亲啊,难道还会有比他更亲的人,那怕他做过违法的事。 时间,指向七时整,离机场,不到四十分钟车程了…… …… …… “舅,还有多远?” 董魁强脑袋从船舱里伸出来,跳上了甲板。 摇晃的船板,黑漆漆的海面,孤寂的航灯,那才是老船工的世界,宗绪飞看着天上,随口道着:“不到半个小时了。” 董魁强递了支烟,给亲舅点上,这海风既凉且大的,几次才点着,董魁强抽了口道着:“舅啊,这次咱们能赚多少啊?” “再买这么个船队差不多啊,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跑船,我只担心这只船队将来给谁啊。”宗绪飞道,膝下无子,钱越多可能会越发愁。 “您老身体这么硬朗,急啥么,再干几十年一点问题没有。”董魁强漏风的嘴恭维着亲戚,把老宗逗乐了,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幽幽道着:“干不了那么的久了,近海鱼越来越难打了,污染的厉害,远洋吧咱们这装备又不行,抗不住大浪……老七这生意啊,也到头了,以后大店一带恐怕产不出好东西了。” “哦对,我听说,要搞生产基地?”董魁强道,那儿一加固,恐怕货源就断流了。 “我也不懂,不过地下只要有东西,那肯定不能归个人嘛。”宗绪飞道。 “没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董魁强无所谓地道。 “哎呀,你个小娃娃不知道活人难啊,哪有那么容易赚的钱。”宗绪飞叹着气,又开始忆苦思甜了,十几岁就开始在海上的苦水自然是倒也倒不完,而董魁强肯定也听不下去,他故意做了个假动作打断了舅舅地话道:“哟,舅,你看那是不是缉私船啊?” “早过去了,他们不会超过三叉礁的,一会儿还赶着回去过年呐。”宗绪飞得意地道,海图都在他脑子里装着,这种地方的老司机可不容易找,而他绝对是轻车熟路的一个。 “那舅你看着啊,我下船舱了。”董魁强道。 “再等等,就快到了……再过十分钟……”宗绪飞根本不看表,像在信口说。 董魁强干脆吼着船舱底,让人扔上来两瓶酒,递给舅舅一瓶,呷了口蓄点暖意,这时候董魁强也莫名地有点紧张了,他警惕地看看四下,太过漆黑的海面容易出现视觉紊乱,你可能把天边的星星当成一盏航灯,也可能把一盏航灯当成一颗星星,浩渺的大海几乎有星垂平野阔的效果,一眼望去夜色笼罩的海面像混沌未开,根本分不清海天的界限。 这时候他却笑了,当回头不再能看着陆地,当你的视线所及全是海面,那说明就快到没有国界的海面上了:公海。 “喂,我们出海了。” 卫星电话里,宗绪飞送回去了这样一句话…… …… …… 这一时刻指向八时十九分,比预计晚了几分钟,涂汉国已经踏着悠然的步子进了刑侦重案大队,此时却不像下午那么紧张了,他回复了涂局平时的自信满满以及颐指气使,不过今天还好,是过年,司机跟着,把一兜子慰问的礼物塞给还在值班的干警,在一片敬礼致意中,涂汉国踱步到了临时的羁押地。 “涂局,您来了?”支队长和政委守在这儿,两人齐齐问候。 “乌支,怎么样?找到人了吗?”涂汉国问,支队长亲自出马,找高虎的下落。 没结果,看那表情涂汉国就判断得出来,乌支队长道着:“我们把大店乡和案发地都搜遍了,连警犬也动用了,没人啊。” “那就缓缓吧,大过年的,辛苦了。”涂汉国拍着肩膀道。 没想到局长这么善解人意,乌支队长松了一口气,涂局扬头问着:“这个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没法检查啊,打了针安定,安生了……涂局,是不是得去趟医院啊,这家伙受的伤不轻,高虎下落在哪儿还得从他这儿出呢。”政委道,这个嫌疑人相当棘手,不管是装病还是真病都棘手,那他妈可是精神病,又受了伤,搁谁处理都是烫手的热山芋。 “也缓缓吧,毕竟是人民的功臣。”涂汉国兴致大好,踱步进了羁押地,大过年的只有这么一个未送看守所的羁押人员了,规格高到这种水平,让支队一二把手亲自看守,是绝无仅有的,进来的涂汉国看到了水泥地趴着躺着的大兵,在刺眼的灯下还有着数处血迹,实在是挑战人的神经,不知情,恐怕得当成刑讯私刑了。 他踱过牢笼,莫名地啧啧两声,之前怀疑他这个精神病有装的成份,而现在他却期待这个精神病是确有其病了,那样的话就好处理多了,否则这个烫手货,放那儿都会让他不放心。 “还睡着,一时半会醒不了。”支队长在后面提醒道。 “哦,那就睡着吧。”涂汉国将走,却看到了桌上的一堆东西,政委顺着领导的眼光,赶紧解释道:“他身上搜出来的……这家伙,光弹弓绑了三支,就用这弹弓敲了不少人啊。” “呵呵,近距离,这玩意堪比手枪,却没有持枪的危险,好主意。”涂汉国兴致来了,背着到桌前欣赏着,三支弓架,一堆钢珠、圆形的、圆柱形的,应该是被一个强磁的玩意吸着,粗粗一数居然还有几十颗。余下就没什么了,手机碎了,钱包瘪了,这家伙像逃犯一样,连一样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弹道检验明天才能出来,枪源查找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支队长轻声道。 “哦,年后再布置吧,大家都够累了。”涂汉国道,转过身,看到了一动不动的大兵,他问着:“不会有意外吧?可别死在这儿啊?” 两位愣了,领导的布置可是单独关押,谁也不准接近,这可都几个小时了,这才省得似乎这个人根本就没动过,政委和支队长交换一下眼色,然后政委掏着钥匙开着门,支队长矮身进去,探着此人的脉博,他一探摸到了黏黏的血迹,惊恐之下,他轻轻地把人翻过身上,却把他吓得尖叫了一声。 面朝下的大兵,正睁着眼看着他笑。 “我艹,你他妈真是精神病了。”支队长吓坏了,见到这么个货可比见个死人吓人多了。 “你才精神病呢。”大兵骂了一句,坐起来了,手上戴着铐子,脚踝也被扣着,他气愤道着:“干嘛把我铐起来?” “啊?你问我?”政委糊涂了。 “不问你问谁啊,我怎么在这儿?”大兵懵然道,疑惑地看看众人,好奇问着:“你们是谁啊?” “这……”支队长手足无措了,他退出来,都忘了关门了,一脸懵然看着涂局,涂局长正仔细地观察着大兵,大兵也像初识一样,用同样的目光审视着他,好半天涂局长道着:“这还真是人格分裂患者……我听说在刺激下会丧失记忆……哎,你叫什么?” “我叫……”大兵看看几人,笑了,吐字道:“南征!” 啧,王八蛋,支队长愤愤摔上了门,这他妈是逗大家玩呢,他气愤道着:“你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逗我开心啊,南征啊,看你精神不错,怎么,给我们省点事?” “我还可以告诉你们点,你们不知道的事呢。”大兵道。 “什么事?”政委问。 “船到公海了。”大兵道,眼光斜斜地射向涂汉国,涂汉国惊得徒然色变,吼了声,把他带出来……一吼又发现自己失态了,两位下属奇也怪哉地看着他,这光景他只能硬撑着了,回身坐到了看守椅子上,看着被架出来的大兵,他意外地一挥手,找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了。 “说吧,把你知道的事都说说。”涂汉国大马金刀一坐,眼光不善地盯着大兵。 “您真想知道,让他们俩也听到您的秘密?”大兵问,脸上带着促狭。 “说吧,我没有什么秘密。”涂汉国笃定地道。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想发生的事你们都很清楚,有人诬谄我刑讯、受贿,扒了我的警服,其目的是让我离开调查稀土走私的专案组,而且更下作的是,他们雇佣的社会渣滓趁我病要我命,几次试图袭击我,还把我的家砸了……这个你们都应该知道吧?”大兵问。 “你……你可好意思说,你把人家干得更惨,车打烂了多少?船砸了几艘,伤了几个人?人家砸你你没证据,你砸人家可是证据确凿啊,凶器还搁在桌上呢,敢说不是你干的?”涂局长道,政委和支队长呲笑了,这几把弹弓可是把董魁强都逼得去报案了。 大兵不好意思了,笑笑道着:“好像是我干的……但是有人试图包着一个犯罪事实啊,确实有人通过海路走私中重稀土。” 政委和支队长不敢吭声了,这种空穴来风的事传闻极多,可谁又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涂汉国一欠身问着:“证据呢?” “你们把我关在这儿,我怎么拿得出来啊?”大兵道。 切……涂局嗤鼻不屑道,起身要走,不跟他扯淡了,实在丢脸面。 “等等,我还知道一件重要的事,这和走私中重稀土有关。”大兵伸手拦着,涂局长不理不睬抬步就走,大兵急急喊着:“省厅有一个行动,已经布置到位了。” “哈哈哈……”涂汉国哑然失笑了,回身凑到大兵脸上瞧着,反问道:“那意思是,你是省厅的特派员了?” “哟,您这事都知道啊。”大兵眼睛亮了。 “行动计划叫雷霆?”涂汉国逗道:“要不叫突刺?那部美剧里的故事?” “不不不,看来你不清楚,省厅的这项计划叫……”大兵微笑着,告诉涂汉国道:“毒丸。” 涂汉国愣了下,没明白,政委明白了,笑着道:“不是美剧,是商战故事看多了,你咋不叫熔断呢?” “王峰政委吧,你的财产申报里可没有股市账户这一条啊……乌青飞支队长啊,你很快就会接到命令的,至于涂汉国局长嘛,我想我们虽然头回见面,不过已经神交已久,我第一封举报信应该落到你的手里了吧?”大兵问。 政委和支队长吓得噤若寒蝉了,两句点拔正敲中他们最担心的事上,涂汉国吃惊地看着大兵,不信地道着:“你想撒个弥天大谎?被开除警籍的卧底,当做毒丸放进犯罪团伙?” “恭喜你,猜错了,计划确实叫毒丸,可毒丸,并不是指我。”大兵笑着道,坐正了。 一个谜,一个危险的信号,像毒蛇的信子一样晃在涂汉国的眼前,他下意识地抬步想走,大兵在这个时候却逗着他道:“不想知道毒丸是什么吗?” “你在撒谎,我可以马上确认一下。”涂汉国道。 “我也可以马上告诉你。”大兵斜斜地,不屑地看着涂汉国,仿佛他才是被缚的嫌疑人,就听大兵悠悠道着:“在津门有一个特种警察培训基地,基地里有一个特种警械研究所我想你们肯定听说过,指铐、特种追踪、特种侦听、以及毒品及违禁品的特种检测装备,很多就是那儿产的……你们真以为,我特么闲得蛋疼的只用几个弹弓打人砸船?要泄愤放把火不更好,就找块板砖也比这玩意好使啊……” 大兵笑了,看看政委和支队长,看看涂局长,呼之欲出的答案让涂局带上了惊恐之色。 谜底即刻揭晓,他笑着道:“毒丸就在你们的面前,你猜,我射出去多少这样的毒丸?” 呼通,涂局长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第117章惊雷乍响 “这就是毒丸计划的脉络。” 一处漆黑的空间里,播放着实验室人员自己建模的追踪设计,用钛酸钡和外层的永磁材料形成谐振,全名叫介质谐振振荡器,缩写为DRO。石处长在屏幕上介绍,这种材料多用于海洋研究,可以作为雷达信标使用,但在警务实践中实用性并不强,通过雷达扫描的反射回路,无法穿透更多山体、多层建筑等障碍物,但在平面如镜的海面上,却成了超越一切的追踪利器。 “那弹弓射出去的可都是高科技合成的雷达信标啊……呵呵,这个技术以前我们应用在特种救援、救灾上,携带这种信号源的车辆、人员,可以通过雷达扫描定位,但它的适用范围很窄,因为普通的搜救雷达无法适应复杂地形的变化……但这一次,太适合了。”孙启同的声音。 黑暗里响起了几声笑声,因为在闲聊的时候,又一簇信号簇出现在雷达上,那意味着,又有一艘渔船只贼头贼脑地进来了。 “几艘了?” “三艘了。” “还得几分钟,他们是拉了一条长蛇阵,这是怕被人一网捞了。” 声音响着,尹白鸽、高铭、范承和赫然都在列,真相出来是如此地振奋人心,这一役看来几无悬念了,大战临场,反而轻松了。 “大兵怎么样了?”黑暗中张如鹏的声音问着。 “上午失去了联系,现在应该落到了地方刑警的手里,在失去联系之前,他通知了尾随的队员,后方在遗弃的车里,找到了这个人,已经救过来了。”孙启同摁着画面,画面上出现了弹痕累累的车,以及车后座那位脖子被简单包扎的嫌疑人:高虎。 “他没受伤吧?”张如鹏紧张地问。 这个没有人回答,看这样子恐怕讨不到好去,单枪匹马地和一个团伙对垒,能逃出生天已经不错了,孙启同道着:“之前外围侦察进行过很多次,渔船、车很可能是走私工具,甚至在船上,清晰可见运送稀土的装置留下的两条滑轮痕迹,可偏偏就是这么明目张胆的事,我们毫无办法……海上讨生活的人天生是个抱团的小团伙,我们无法靠近,更别说作手脚了。车更不可能,如果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同意他的这种作法。” 在无计可施的情形下,于是就实施了一个伤人先自伤的计划,让大兵的问题坐实,让他被检察三查五审,然后让他,被扒掉警服。 “这里是铁板一块,如果对方不动,那我们就没法动,而大兵在明处,更没法动,所以,必须让他们想办法动起来,可惜,动得有点过火了……” 孙启同放着,在平板上,看到了大兵被砸的家,看到了被弹弓敲出窟窿眼的车身,还有被砸烂的仪表盘,那是在船上,眼可见地,大兵把手伸进驾驶位置的机舱里,在船上做了手脚。 “可正因为很过火,成了他隐藏目的最佳掩护,他的目标成了泄愤,成了报复,不过也成功地给我们带回来了这个团伙几乎所有人的体貌特征……他成功地让这个无隙可寻的走私组织,露出一个又一个破绽。”孙启同道。 高虎的交待已经整理出来了,还毛胜利被逼问出来的事,以姜天伟为道,马沛龙,毛胜利、宗绪飞、董魁强这一行嫌疑人的脉络,在你来我往的争斗的,已经被捋得大致清楚了,甚至可以看到地方公安的影子在起着某种微妙的作用,那位涂局长,就差明目张胆地踩到红线了。 “这太冒险了,如果出现偏差,如果找不到目标,他可能永远无法归队了”高铭道,这和处理原始股诈骗案的风格几乎如出一辙,几乎都是置于死地而后生。 “计划是他做的,吓了我一跳……我们的外勤尝试过,宗绪飞的渔船根本无法靠近,出事后他们守得很紧,二十四小时船上都住着人,大店乡事发,他们几乎防得密不透风……大兵的判断是,十年没有出事,那说明组织者的缜密是超乎想像的,他们不可能露头等着被打,所以常规的方式,根本无法奏效。”孙启同道。 “为什么不尝试在路上截他们?”范承和道。 “我也想这样,但问题在于,如果对方有收买内部人员,如何调集警力而不被发觉?我可以告诉大家,自昨晚开始,涂局长的手机给省里信息电话几乎有上百个……知道这是什么含义吗?”孙启同问。 “他深谙组织行事作风,那怕有封队的情况也会让人嗅到风声?”尹白鸽道。 “对,即便不是他,我也不敢冒险,我们查大店乡查了个虎头蛇尾,最关键的筛矿设备没有查到,大批量的存货没有查到,三点七吨的量貌似不少,但仅相当于两个矿口的产量,大批量的货肯定要有,但苦于无法测知藏匿地,而且我们在鄂澜山根本无法布置警力。”孙启同道。 “可从大店乡岚海,路只有一条啊。”范承和道。 “呵呵,幸亏没有在路上截。”孙启同道,切换着图像,交通监控识别,再加上隐藏的外勤追踪,当全队看到分批走的车辆,看到路口驻守的人员,然后这些人员,有一部分和袭击大兵人员相貌特征对上号时,瞬间明白了。 “这是分段了,截住任何一段,其他的就会被惊走。”高铭明白了,没想到走私者玩得这么溜,是从临海的北上镇悄悄运走的,而且分了三次。 “对,任何一个点有异动,都会把他们惊走,然后他们会遁回山里,无迹可寻……毒丸计划的核心就是,让这些带着毒丸的运输工具畅通无阻地到了海上,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再一网打尽。”孙启同道。 心跳了跳,这招隐藏到了极致,也妙到了毫巅,谁可能想到,那个泄愤报复的恶警,会是运送追踪的棋子……而且,这个棋子落到了地方警察的手里,那更让他们安安心心地走了。 “大兵是故意落到网里了。”尹白鸽突然省悟到了。 “当然是故意的,在对方的眼里,他是此事中唯一的变数了,甚至高虎落网他们都不急,因为只要过了今天,所有的事就查无证据了,就明知道他们是稀土走私组织,我们也无计可施。”孙启同道。 嘀……嘀……警报在响,第六艘渔船闯过网里了,孙启同已经抑制不住地兴奋了。 “难道就靠这些渔船走私到境外?”范承和不信道。 “当然不是,第一艘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了,看他们的排位。”尹白鸽道,雷达扫描上,几簇信号排在了一线。 “我明白了,这是在海上接应……他妈的,怪不得我们在津门根本查不到中重稀土走私。”高铭恍然大悟道。 “姜天伟的航运公司,在下午十六时启航了一辆货轮,看来应该经过这片海域了。”尹白鸽道,她轻声问着:“主谋是他的话倒是说得通,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大兵一个面对面的机会?轻易涉险可不是这种人的作风,可以理解为是一个测试,但主谋亲身测试,好像又说不通了。” “露面的,说明当主谋的资格还不够,涂汉国不够,姜天伟也不够……检查武器,准备战斗。”孙启同道,这个传音送到了数艘船舱下,黑漆漆的空间里,响着喀喀嚓嚓的武器上膛声音,最后一艘带着信号簇的渔船,贼头贼脑地闯进来了。 孙启同起身,带着几位走到了船甲板上,黑漆漆的海面上看不到潜伏的船只,带着腥味的海风让呼吸顿时一滞,视线里,根本看不到那些渔船的位置,不过可以看到,一艘大型巨轮,鸣响了汽笛。 短声,两声,不过在海面上听得清清楚楚。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两声短,请从东船左舷会船……呵呵,我刚学的。”孙启同笑着道。 黑暗中,以他在船为旗舰,十数艘海警船没有灯光没有信号,正全力疾驰,脚下的船甲板晃动了,能看到两行被斩开的白生生的浪花,它们像捕食的鳖群,正悄无声息地扑向猎物…… …… …… 此时此刻,涂局长正瘫坐在椅子上,片刻的惊惶让他紧张地掏出了手机,然后捏着,怔了。 失态了,总不能这时候露马脚吧?两位下属正怀疑地看他呢,种种不可解释的迹像现在有一个确定的解释了,就像这个疯子几个小时前说的:涂汉国是走私的保护伞。 “你在危言耸听吧?”涂汉国强摁着性子,而眼光却狐疑地看着桌上的钢珠,那不是一种。圆形的、圆柱形,吸附在一起,像一堆鱼类的卵。 “那要不,您和走私的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大兵笑着道。 “啊?”涂局长突然被诈,气坏了。 “别扭捏啊,我敢打包票,你身上不止一部手机。”大兵道。 “放肆。”涂局长怒道,怒不可遏地站起来了。 “放肆的是你,到现在了,还想挽回吗?到现在了,还想再错下去吗?”大兵同样地,慢慢地站起来了。 涂局长惊恐地拔枪,可却笨拙地打开保险,似乎防备着大兵的袭击,他惊恐地退了一步吼着:“乌支队长,把他关起来。” “你犯的错误已经够多了,把我关在这里是绝地,可惜也是你的绝地……现在可以杀人灭口,当然,您得保证,支队长和政委都和你站在一起。”大兵道,睥睨地看了支队长和政委一眼,两人羞愧地,低下头了,尴尬到不敢正视大兵。 “王峰、乌青飞……我命令你们,马上把他关起来。”涂局长举着枪,声嘶力遏地喊着。 那两位互视一眼,在压力下,手伸向了大兵,现在局长也成了火药桶,这他妈的可了不得了。 “国旗在上,警察的一言一行,决不玷污金色的盾牌。” 大兵突然轻松道,那声音清晰入耳,羁押处的几位听得熟稔无比,那是警察的誓言。 “宪法在上,警察的一思一念,决不触犯法律的尊严。” 大兵道,回首看着两位,那血迹斑斑的身躯,那清辙无瑕的目光,让两人慢慢缩回手去了。 “我面对国旗和国徽宣誓:为了神圣的使命,为了牺牲的战友;我将与各种犯罪活动进行永无休止的斗争,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大兵声音激昂了,他对着涂汉国说着警察的誓言,涂汉国手抖着,那简单的誓言仿佛像魔咒一样,让他的手开始抖,因为恐惧而发抖,他现在清楚地知道,被逼入绝境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涂局长,其实我们都违背了誓言,我们都在以身试法,我们都不配穿这身警服……来吧,朝我开枪,我可能已经无法归队了,可我希望我倒下的时候,像个警察……来吧,你没有时间了,走私船只要开进公海,就是岚海的行动信号,你完了。”大兵道着,站着标挺,在这个奇怪的时刻,他意外地想起了刑场、想起了父亲的墓碑,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无可名状的安详状态,像回家一样。 那是归宿,一个理想者最好的归宿! 此时,警报声响起来了,有很多警车毫无征兆的冲进了刑侦支队的大院。 也在这一刻,枪响了,砰……砰……两枪,声音划破了宁静,让那些负命而来的警察,齐齐冲向这里…… …… …… 十七艘海警船,几乎是津门海警的全部巡逻船了,还在无声地接近目标,远视镜里,已经能看到,会船的两方已经在接货了,货轮上架着简易的滑轮,缆绳吊着渔船的走私货,两三个拉着,把货箱吊上货轮,一箱这样的货,只需要不到两分钟,那怕就七艘渔船,也用时很短。 “怎么还不发信号?”范承和几次捏枪,急毛了。 “半渡而击,这都不懂,没文化。”高铭小声道。 “啥意思?”有一位领队小声问,在步话里,最后时刻,无线电通了。 “我也没太清楚,领导说的。”高铭在步话笑着道。 嘘……嘘……尹白鸽示意着噤声,偏偏噤不了,高铭小声问着她:“鸽子,这可是在公海上啊,不会留下后患吧?” “所以你们才都穿着救援服啊,救援又不是执法。”尹白鸽笑着道。 “太过份了,领导也学会不规矩了。”高铭笑着:“不过我喜欢。” “准备,准备……” 步话里传来了指挥的声音,各船蓄势待发了。 “收到求救信号,救援开始。” 嘭……嘭……连续数盏探照灯瞬间大亮,警报齐鸣,成包围势的十七艘海警船劈波斩浪,把渔船和货轮包围在中间。 乱像骤起,拉箱子的船员尖叫一声,手一松,拉了一半的箱子呼咚声砸回船上了,渔船上的回头一看,大叫着我的妈呀,一扭头就准备往海里跳……一想不对,这深海区下去就是有去无回,然后齐齐往船舱里的奔,拉救生艇的、扣救生圈的乱成一团,任凭宗绪飞舅甥俩喊破喉咙,也控制不住态势了。 海警船在接近一海里的攻击位置,开始齐齐释放冲锋艇,十七艘外围,四五十艘冲锋艇飞驰,按着指挥扑向预定目标,在指挥船上,最先释放的一艘冲锋舟拉着一道长长的白连,直向货轮驶去。 “各组注意,控制轮机室。” “鸣枪示警,保护目标。” “先锋号,马上攀上货轮,控制总机。” 步话里回传着铿锵的回应,一个海里,不足两公里转瞬即至,从未出过事的走私者战斗力极差,早被全副武装攀上船的队员吓破了一半胆,等枪声起时,下不了决心的,也开始扑通扑通跳海了,攻击的,反而有一队变成从海里捞人的。 货轮,主目标,终于见识到特种警察的真本事了,一只狼爪钩一次甩绳就准确的勾到了栏杆,张如鹏偌大的个子攀着绳,像猿候一样迅速上船,试图阻止的一位,被冲锋舟上一串微冲惊了回去,跃过船舷的张如鹏守着攀绳处,货轮上也乱套了,正拉着救生艇往下放,他甩手一枪,那拉艇的手一枪,操,绳子断了,救生艇斜斜失控了,哗声砸到下的渔船了。 突击组攀附而上,三人齐齐奔向控制室,在几只枪口的指示下,船长乖乖地举起了手。 “我是日籍,我要控告你们。” 船长四旬左右,用标准的普通话道。 “是吗?反正要告,那就多告项罪名。” 张如鹏毫无征兆,嗖声一个劈面腿,用大脚丫回敬了对方一个耳光,他嚣张地吼了声:“全部铐起来,顽抗者当场击毙。” 攀上来的队员越来越多,乱子被压住了,甲板上抱头蹲着的人越来越多,众警保护着的货箱被打开了,不用检测,满船数十船员都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低着头,似乎都不想被拉出来询问。 “乱子会很大啊,孙副厅。”尹白鸽呼叫指挥的间隙,笑着和孙启同说了声。 “恰恰相反,我认为乱子会很小,我就不信他们从国内走私中重稀土,还敢把这事变成国际事件,他们会巴不得撇清关系呢……各组注意,控制目标,谁敢靠近,可以开枪。”孙启同志得意满地在步话里吼着后半句。 通……随着话音响起了一声不和谐的枪声。然后步话里听到了一声惨叫,那是一位警员被袭击到了。 反击,居然还有反击,几处救援和控制的警员都听到这一声枪响了,尹白鸽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她对着步话喊着:“D-12号渔船,货箱掩护着,九组,他在你的射程里,干掉他。” 哒哒哒……两支微冲开火了,射在船舱上、货箱上,有位刚露头的,被几支枪扫到了。 “应该是董魁强这一伙人。”尹白鸽放下看不真切的望远镜了。 “管他哪一伙,大过年的,今晚得好好包顿饺子。”孙启同道。 货轮、渔船、快艇、冲锋舟交错在一起。枪声、笛声、喊声,声声入耳,这个除夕夜看来是热闹非凡了…… 第118章惊雷乍响(2) 枪口……冒出一丝几不可见的青烟,在乌青飞的面前。 涂汉国怒急开的一枪打在了墙上,此时正捂着手腕,惊恐地看着这位唯唯喏喏,平时根本没个主见的支队长。 “你……你敢对我开枪?”涂汉国悲愤了。 “对不起,涂局……我在两小时前就接到了省厅的命令,其实这儿的看守早换人了。”乌青飞放下了枪,此时涂汉国才注意到,门口进来的看守面相很陌生,确实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换掉了,而且来人品阶不低,正睥睨地看着他。 完了……全完了,涂汉国倚着墙,捂着手腕滴答往下流的血,眼神渐渐绝望。 人群慢慢分开了,高厅现身了,走到了离涂汉国的几米开外,和大兵站在了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下来的,已经上前捡走了他的佩枪,现在他成了众的矢之了。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涂汉国绝望带着几分尴尬,无法面对昔日的战友。 “正好,我也不想给你从宽处理的机会……带走。”高厅道。 激烈之后,没有想到是如此平静和简单的结果,涂汉国被架走了,高厅慢慢回头斥问着大兵:“为什么要急于泄底,多危险啊。” 如果再瞒稍久一点,本可兵不血刃解决了,这下子似乎有点画蛇添足了,大兵道着:“查他的证据没那么容易,而且他会抵赖很久的……这下不用了。” “多事……给他解开。”高厅匆匆而走,余众紧随而去。 转眼间,只剩下政委的支队长两人了,政委给大兵解着铐子,眼神复杂而又崇拜地看着大兵,这卧底卧得真特么卧操,别提多嚣张了,最后这个嚣张的结果,让他解铐子的手都在发抖,大兵却是问着:“你们早知道了?” “不算早,你进来刚知道……否则那针安定量大点,你根本醒不来。”乌青飞在他身上后,解开铐子的大兵回头,这位支队长道了句:“不必谢我,我也奉命。” “我谢你个毛啊,老子唯一的光荣机会都没了。”大兵蹒跚着走了,竟是一点也不领情。 政委尴尬道着:“嗨,这怎么不说人话呢,好歹是支队长您救了他一枪啊。” “算了,理解一下,要特么是个正常人,能干这活。”乌支队长心有余悸地道,桌上的钢珠、地上了弹壳,还有几处血迹,仿佛他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 或许不光是他,整个支队都是,自这里随即发布命令,各警务单位取消休假,即时归队,分别到指定地点集合,省厅来的一半人倒被派出去,接管各警务单位的武器库,而且还列出了一个重点嫌疑人员的名单,通知到支队参加紧急会议,乌支队长一眼便瞧出是涂局长任上提拔的几位关键岗位人员,他是胆战心惊地发布这个通知的。 攘外必先安内,自古如此,看来这场起底,要先从内部开始了。 支队长办给清出来了,唯一的医护正带着急救包给大兵处理伤,那纱布一揭就血淋淋的创口让他几次皱眉,偏偏受伤的人还一点不在乎地道着,没事,包扎一下上点药就行了,我还有事,拜托您稍快点。 很礼貌的请求嘛,一点不像传说中穷凶极恶,医护几分钟处理完,高厅直接就关上门了。 “干得不错。”老厅长竖了个大拇指,坐到了他的对面,好奇看着大兵,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你现在是正常状态,还是犯病状态?” “你指人格分裂?”大兵问。 “对……我听老孙说,你可以毫无破绽地变成另外一个人。”高厅长好奇问。 “我是变回我的本人了,当然没有什么破绽,我曾用代号大兵,而我的乳名就叫大兵,说句不好听的话,可能职责和操守,都没有这个乳名给的印象深刻,我失忆后唯一记得的只有这个大兵。”大兵道。 “你在拉低自己的高度啊,有必要吗?”高厅笑着道。 “我还真没什么高度,可能是巧合吧,原始股诈骗案里,我想如果我一直清醒的话,一定会黑化的。人性是不能试探的,不爱钱,可能爱女人,不爱女人,可能爱地位和权力,总有一种诱惑适合你。”大兵自嘲道。 “那这一次的诱惑,以上所说好像都不是。”高厅道。 大兵眨眨眼,眼里蓄着温馨,笑了笑道:“不解释,就当是我的私事。” “好,你的私事我没兴趣……公事完了再说,想知道毒丸的药效吗?”高厅笑了,脸上皱纹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大兵笑着点点头,这个得意之作,自然不可能不想知道。 有位提着大块头警务通讯装备的警员进来了,信号接驳通了,公海上激战正酣,那人声、枪声真叫做一个热闹…… …… …… 公海上出手稳准狠,那怕有意外也用时不久便结束的战斗,不过几杆猎枪和手枪,火力实在不对等的厉害,有几支枪根本没敢开。最乱的反倒是捞人的队伍,心慌意乱受到了惊吓的渔民光扑通扑通跳水,忘了季节了,跳下去不多会才知道喊救命,于是那干警员枪一背,又无可奈何地按命令,干起救援工作来了。 半个小时后,渔船开始返航了,公海毕竟不能处理案情和嫌疑人,得离开。 此时,最麻烦的事还没有结束,指挥船上一行自绳梯登上货轮,居高临下看着渔船上,是边乱边往回走,留下的冲锋艇在海面上四下搜救跳海的人,这个走私摊子太庞大了,一艘渔船有十人左右,而货轮上,船员有六十多人,乱成这样,恐怕人员的甄别就难了。 “击毙的是董魁强和他的同伙毛胜利……就是那个指控大兵受贿的。”尹白鸽看着发来的尸体照片道着:“我方一位警员受伤,情况不是很严重。” “返航,边走边查,这儿毕竟不能久待。”孙启同道。 刚稳定一分钟……砰,砰……几声闷响,又是枪声传来,把他吓了一跳,尹白鸽呼叫着,回传的是张如鹏的声音,正在货轮舱里追逐一位漏网的嫌疑人。 “哦,这就是了,告诉他们别客气,那是个传信的。”孙启同道,尹白鸽通着话,孙启同却是已经背着手,视察甲板上蹲着的船员了,高矮胖瘦不一,这些普通的面孔里要挑到中重稀土走私的知情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为难间,下层的战斗已经解决了,不一会儿,张如鹏几位挟着一位小个子从船舱里上来了,挨得不轻,被抓的肩上中了一枪,不过孙启同可没在意这些,而是在意一位突击队员手里拿着的卫星电话。 “我们搜索船舱,这个家伙正钻在货柜后面打电话,看着我们就开枪,追了好大一会儿。”队员道,递上来了电话。 尹白鸽一拿到手,哭笑不得了,上面早戳了个弹洞,看来想知道号码得等回去了,孙启同愤然吼了句:“突审,问电话去向。” 这个小个子被挟走了,孙启同踱步了几圈,无奈地通知家里了,信息是这样描述的: 抓到一名持卫星电话的人员,可能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 …… “情况不是很乐观啊,消息传出去了。”高厅直接对大兵道。 “现在已经胜局无疑了,所差不过战果有多大了。”大兵道,眼睛不离已经返航的船队,若有所思地道。 “外围侦察对于稀土走私的描述是这样,有中介、有地下钱庄支持,在交易前会付一部分订金,卖家收到钱才会组织货源,应该出于安全的考虑,我们怀疑接款的账户,很可能在国外。”高厅道。 “不,没有出境。”大兵道。 “你怎么判断?”高厅问,一线的判断从来不敢忽视,他们毕竟是离案子最近的人。 大兵想想道着:“这个利润很大,但相对于危险性很大的贩毒,也有一个不同的地方,不仅仅是风险小。” “是什么?”高厅问。 “它的本金非常大,私采稀土的散户只认一样东西,现金……就即便走私者,也得用现金把货源组织起来,接款的账户无所谓,反正它已经接不到钱了……这个订金的账户应该在境内,您想,他们组织这趟货源的时间是非常仓促的,而且需要相当量大的现金和干净账户给私采者购买款……如果在境外,应该来不及,这不是个小数目。”大兵道。 “那我就放心了。”高厅笑道,他很好奇地又问:“你觉得是姜天伟吗?” 大兵怔了下,没有说话,高厅却是兴趣盈然又问:“我换个口吻问,或者姜天伟,就是此案的老七,或者七伯吗……反正藏不了多久了,宗绪飞肯定知道,涂汉国也应该知道,查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个让他欲说还休的名字,他想了想仰头叹气,像在回忆着。 “告诉我,谁是七伯?” “不就坐在你面前吗?” 回忆里,姜天伟目光游移,脸上似笑非笑,他其实是个很慈详的人,那表情就像长辈在给晚辈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一刹那的回忆让大兵摇头了,他道着:“不是他。” “理由呢?”高厅问。 “如果他是策划者,可能不会给我这个面对面的机会,被用来测试和当诱饵,你见过有可能是主谋吗?”大兵问。 “为什么不是反其道而行呢?比如你的行径,不就是反其道而行了。”高厅道。 “其实你也知道不是,我想他现在肯定准备走,货轮的事一暴露,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如果他在你们的视线内,那就不是,如果只隔了这一层就查到主谋,先前那些精巧的走私设计就说不通了,老姜最起码没有那么大能量,能把手伸到我在的系统里。”大兵道。 高厅微微地笑了,向他竖了个大拇指,幽幽道着:“那这个人可就不好查了,我们可没有第二粒当信标的毒丸了。” 钱赔光了,货被缴了,最犀利的信标都用不上了,大兵和高厅相视默然,静静地坐着,似乎都在试图把眼光放到几步之外寻找可能出现的破绽…… …… …… “老板,完了……我们全完了,消息走漏了,咱们的船在公海被公安端了……” “砰……砰……” 两声枪响之后,电话中断,那枪声让此时站在航站楼外的姜天伟浑身抖了抖,然后面如死灰般难堪。 “哪儿出问题了?哪儿出问题了?” 他像魔怔了一样,嘴里喃喃着,焦虑地想着,片刻后思路又扭回来了,发现自己想的全是多虑了,不管哪儿出问题,都是他鞭长莫及,无可解决的问题,而一旦出问题,那对于他将是一个十死无生的结果。 他惊恐地四下看看,寻找着自己是不是被追踪到了,慌乱间,那还能从进进出出的旅客群里找到目标,他准备拔涂汉国的电话,瞬间放弃了,而他换个号码拔时,电话已经不通了。 真的完了,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基业,眨眼间就成了镜花水月,他痛苦着倚着栏杆,不过两层楼高的楼都让他眩晕,他甚至马上冒着念头准备走,可恐惧袭来又让他止步了。 “爸……怎么了?”姜佩佩找出来了。 “没事,我有点紧张。”姜天伟道。 “可是……快过安检了。”姜佩佩捕捉到了父亲脸上神情的变化。 “不用急……嗯,再等等。”姜天伟慌乱地道,恰在这时电话响了,他一看隐藏号码,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安抚着女儿道着:“佩佩,去给爸买瓶水……爸打个电话。” “嗯,那你等我啊。”姜佩佩知意地回了候机厅,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父亲。 姜天伟迫不及待地摁了接听道:“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事很多,您问哪一件?”大兵的声音传来了,惊得姜天伟手机差点脱手,半晌不敢回音,大兵在电话那头道着:“你太慌乱了,都事发了,居然还没有扔掉你姜总的手机……姜叔叔,我记得在今天早些时候问过你一句话还记得吗?你难道不怕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姜天伟下意识地想扔掉手机,不过手僵着,又抽回来放到耳边了,同样的一句话现在听来并不可笑,他恨恨道着:“我明白了,是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真不重要,告诉你只能让你羞愤到死……你现在一定在机场对吧,一定是等着公海接到货起飞,然后到境外收款吧?”大兵问。 这足以让老姜羞愤到死了,他颓然道着:“对……我走不了了,是吗?” “好像是,您现在开始明白了,我能请教个问题吗?”大兵问。 “不用问,我不是七伯,我不够格。”姜天伟颓丧地道,眼睛看到远处的女儿一眼。 “那我还是那句话,看在佩佩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自己主动说出来七伯是谁。”大兵道,声音咄咄逼人,毫不客气。 “没用了,我就告诉你,你能把我辛辛苦苦攒着基业还回来吗?”姜天伟面色由颓废变得阴沉。 大兵在电话的那一头道着:“你没老糊涂吧,那是非法所得。” “呵呵,航运公司我只占三成股份,拿非法所得的人可多得去了。你不会认为就凭我们一个下岗人员,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吧?”姜天伟道。 “当然不会,所以你仍然有机会,走私的是稀土,又不是大烟土,这个锅我实在想不出让你一个人扛的理由。”大兵道。 已经在诱导他放弃了,姜天伟惨然一笑道着:“南征,这一套对我不管用,知道我为什么很欣赏你吗?” “为什么?”大兵问。 “因为你很固执,认准的事就干到底,不放弃,能坚守自己。”姜天伟意外地夸了大兵两句。 “很可惜,我们不是一路。”大兵道。 “对,但我们是同一种人,都很固执。”姜天伟留恋地回头看了慢慢走来的女儿一眼,他此时万念俱灰,而神志却清明了,已经发现了隔着窗盯守的一个可疑人员,可能不止一个,而这些事,只有让他更固执的效果。 电话那头的大兵像在思忖,片刻后道着:“你没时间了,抓你是分分钟的事。” “我也想问个问题。”姜天伟道。 “什么?”大兵道。 “如果我们换个位置,你在我的位置,输掉了身家,而且可能赔上全家,你会怎么做?会背叛你的同伙,用乞怜和出卖换一个遥遥刑期吗?”姜天伟问。 “我不会……等等……姜叔叔,别做傻事……”电话的那头,急了。姜天伟甚至听到了有人下命令的声音,然后他看到,被忽视数个地方有人站起来了。 他笑了,手一松,低头看着手机自栏外落下,然后摔碎在地面上,他回头看着女儿,笑着指指一个随意的方向,等着佩佩眼光移开时,他搬着栏杆,纵身跃了过去,在女儿的视线之外,像丢掉的那台手机一样,在眩晕的空中急速坠落。 回头,父亲不见了,却见到很多人冲向那里。 尖叫声起,航站楼出现混乱,姜佩佩急急奔向栏杆处,朝外看了一眼,然后瞬间腿软萎顿在地,他看到了父亲仰躺着,脑袋在一滩血泊里,是从这儿跳下去的,好半天,她恸哭着,才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货轮被捕的人员突审尚未推进,津门机场盯守的外勤已经回传了这条信息: 一号嫌疑人姜天伟,在三号航站楼坠楼,当场身亡…… 第119章惊雷乍响(3) 嚓……嚓……金属摩擦的微响,一把枪被张如鹏拆成了零件,又很快重新组装成了一只枪,对于嗜枪如命的人,那冷冰冰的金属会告诉他很多细节。 他盯着萎顿的嫌疑人,沉声道着:“这是一把九二制式、膛线磨损极少,保养很好,枪号是锉刀磨掉再用酸溶液腐蚀做平的,这招做得很专业,老兵油子都懂这法子,光锉掉会被恢复的……小子,你给当兵的丢脸啊,自己招吧,光这把枪,判你几年都是轻的。” 那位中枪的小个子浑身抖了抖,面如死灰,似乎有什么事让他扛着,咬着牙,就是不肯开口,这时候,在船舱外接电话的孙启同进来了,他收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让他的脸色非常阴沉,刚刚有信号的手机接收到了津门国际机场的反馈,现到了高铭和张如鹏的眼前。 姜天伟死了? 而且死志很决,不过两层楼的高度,他是头朝下、脑袋着地的。 这个消息让准备牵出线索来的几人懊丧了,这些人他妈做案和作死,总会比你快一步,张如鹏瞥了眼,却是拿着手机直给蹲在地上的嫌疑人看:“你传的消息刚要了条人命啊,不想开口?” 那人闭着眼睛,痛苦地闭着,万分难受地咬着嘴唇,张如鹏拿走手机的时候,他开口道着:“我是姜总的保镖,跟了他有些年了……姜总对我不薄,复员回来我没地方去,一直在码头打零头,是他一手把我带出来的。” “他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高铭愤然道。 “姜总是个好人,他从没有让我干过什么坏事,我们顶多当个司机的角色。”那人道。 “我们?同来的几个?”尹白鸽问。 “三个……”那人清晰地吐字,把三个人交待出来了,那悲伤的表情不可抑制,他喃喃说着,此次的任务是接应岚海的送货,并护送至海外港口。是以防万一的安排,如果有变,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姜天伟。 控制还是慢了点,可全船几十号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办到。现在抓到已经为时以晚了,另外两位保镖被揪出来了,出了个小插曲,抱头藏在船员里的一位,居然也藏着武器。 三个人被分别看守,突审,这光景孙启同却是已经没有兴趣了,他仔细地看着津门反馈的消息,一遍又一遍看,甚至把尹白鸽叫过来看,按帧传输的画面,能看到他死前的一刹那,孙启同好奇问着:“你怎么看?一听这儿出事,直接跳楼?这……这太果断了吧?这么多货至于倾家荡产吗?” “差不多,前些年走私普通货物,没查到就一夜暴富,要查住,货主基本都直接跳海跳楼……您忘了,王特……咦?不对啊,王特查得那三吨多,也不至于啊。”尹白鸽省悟道。 “那好像有隐情,有什么人逼他?”孙启同道。 “电话,谁给他打的电话?”尹白鸽道。 “啧,不是,那是大兵打的,接完就跳楼。”孙启同道。 “啊?”尹白鸽惊讶了一下,微妙的故事越来越多了。 这个孙启同给了个简单的解释,无非是大兵试图从这里开口,而这家伙,直接以死铭志了,尹白鸽狐疑地透过舷窗看看突审的里面,那几位,又一次惊省道:“孙副厅,似乎不对啊,如果他们是姜天伟的保镖,那跟在姜天伟身边的人是谁?消息反应是,在刑警抵达姜家住宅的时候,已经有人把大兵摁住了。” “对呀……继续审,我汇报一下这个情况……” 孙启同向回汇报着,事情的推进让他越来越心烦意乱,因为很可能战果止步于此,那怕就缴获大批量走私的稀土,也找不到在幕后操纵的那位,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 …… 高厅轻呷了一口水,把他和孙启同的对话放着,此案对于大兵没有秘密,只是高厅奇怪地发现,大兵的意志似乎越来越消沉。这个可以理解,从绝望和背叛中趟过来的人,一定会怀疑一切的。 “说说看。”高厅提醒着。 “思路正确,不过这种隐形人可不好找。”大兵道。 “你指那几位保镖,他们起什么作用?”高厅道。 “您看……他最后做了一个手势。”大兵解释着回传的视频。 高厅看了看,没看懂,大兵道着:“他是让女儿移开视线,然后自己从容跳下去……看这个抓捕走位,是准备在他过安检的时候动手,而他的车就泊在临时停车线上,如果按时间计算,他不用跑步,那怕是走,也有时间从容上车。” 这是既定的方案,限制出境而已,可没想到这一出,他一跳,反倒让那几位保镖从容溜走了。 主客易位了,高厅摩娑着下巴,没明白其中的蹊跷,他催着:“继续啊,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症结在这儿。”大兵放大着模糊的图像,图像上,机场监控拍下了姜佩佩悲痛欲绝的恸哭,此时在大兵的脸上,开始有了浓重的愁云,就像是他,亲手把姜天伟的推下去了一样。 “应该是这样,王特莫名其妙选择跳海……还有他们逼迫栗勇军的手法,也是以家人为威胁的,如果我们控制姜天伟,那接踵而来的,肯定是姜佩佩被他们控制……这个人……”高厅疑惑地看着大兵,轻声问着:“怎么了?不舒服?” “有点,她是我相亲的对象,一个很善良,很开朗的姑娘,我真不知道,这次打击会把她变成什么样子。”大兵喃喃地道,话里带着深深的愧疚。 “执法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其实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人,常说祸不及家人……啧,这是个理想,往往让祸及家人的,恰恰是他们自己。”高厅道,肃然的老脸没有多少表情,他脱帽捋了把已经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把帽子扔在了桌上,双手交叉放着,像每次开会听到不入耳的消息一样。 “同情可不耽误事,而犹豫,肯定会耽误事,您一定在考虑,是您这顶帽子份量重,还是这个案子的份量更重,您也一定在考虑,抓到这种人不难,可要把他定罪会很难,甚至可能开罪很多人,毕竟姜天伟公司的那些股东,可能都来者不善……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已经在紧锣密鼓洗地了,您想等他们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大兵嘴角撇着,像质问。 “放肆!”高厅不动声色,不出语出冰冷,麾下警察数万,像面前这样的,再过十年也未必有资格和他面对面坐着说话。 “你忘了,我现在不是警察,我是志愿者,那怕毒丸失败,我也并不期待能覆着国旗有一个窿重的葬礼……事实上,很多隐敝战线上的兄弟都留不下名字,我在参与特种警察训练的时候就参加过一个葬礼,人很少,带队的只有教官,我隐约的知道他是缉毒警,可我没有机会知道这位兄弟是怎么死的,他的身后还有没有遗憾……我其实还可以更放肆一点,你的位置和你的警衔并不代表着你的能力和水平,而是给你一个做、或者不做的机会,在这种事上,你有选择的余地,我们没有。”大兵道。 似乎,这个终级标靶已经明了。两人都心知肚明。 可恰恰因为都知道,反而无从下手。 高厅看着大兵,眼神里蓄着怒意,不过他明白了,自己的官威在这种人面前是失效的,这个人格分裂症患者都期待涂汉国一枪打死他呢,他是头回见这种渴望死胜过渴望生的人,思忖片刻,高厅道着:“对你的放肆我保留意见,不过你想过没有,付的定金还没有找到渠道,或者这钱已经被他们作为购货款流向大店乡私采户手中,在法律上你如何形成证据?我们连怎么付的都不知道。第二,姜天伟死亡,如果以你判断,是担心家人受到报复,那说明这个人肯定也是未虑胜,先虑败,肯定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而且在岚海经营这么多年,盘根错节的关系有多少,短时间捋得清吗?第三,制式武器,他的能力可见一斑了吧?就那些渔民里有指认他的,你觉得会有多大效果,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还有第四,你了解组织程序吗?动这样一个人,我就签字,都没人敢动手。” 种种原因一数,大兵变得颓然了,他一仰身,像瘫在椅子上一样,思绪飞快地转着,在找着,在回忆里的细枝末节找着,可能出现的那怕一点灵光。 “再有一个小时,船队就到津门了。” 过了一会儿,高厅提醒道,在他这个位置是不用考虑计划细节的,整个计划正在按部就班往前推进,寻找姜天伟身边保镖的事正在办,抓捕马沛龙的正准备动手,询问涂汉国的正在进行中,可所有的推进都因为姜天伟的死亡,变得意义不重要了。 证据,那个让执法者又爱又恨的证据,在太过拮据的时间时,无法发挥它的效力了…… “我要一个人,我可以找到新的证据。”大兵道。 “谁?”高厅兴奋了。 “于磊,跟着董魁强跑到海上的。”大兵道。 “这个人?”高厅想了想,在所有的涉案人里面,这不是一个重要人物,他一下都没有想起来,好奇问着:“这个人有什么作用?” “有些人大风大浪不怕,往往阴沟里翻船,我要给他找个阴沟,看看能不能把他戳翻……当然,如果你们会议能决定更好。”大兵道。 “有把握吗?”高厅问,眼睛里闪着狐疑。 “没有,多找个光脚的而已。”大兵道。 高厅复杂地看着大兵,眼睛里满是责问,大兵那满不在乎的表情似乎刺激到他了,让他久久未做这个决定,不一会儿秘书进来了,附耳说了几句,高厅起身来看,院子里次弟进来了几辆车,奥迪,市委领导的标配,他知道接下来,将是可能彻夜讨论、研究、酌情、甚至暂缓的会议,可能到天亮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是你的私事,决定权在你,我就不下令你也有办法的。” 高厅夹着笔记本走时,轻声撂了这样一句,然后大兵诡异地笑了…… …… …… 疾行的船队在进入内海界限时,缓缓地停止了,一行人自货轮攀下,乘冲锋舟上了一艘渔船。 搜检已近尾声,价值连城的货,这一行人没看一眼,倒是很奇怪地看了收缴的手机,尹白鸽很严肃问仔细与否,执勤的警员信誓旦旦,都搜得干干净净了。 于磊被人从船舱里提上来了,他紧张地看着认识的张如鹏,高铭,嘴唇哆嗦着,那句饶命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啊……他尖叫了一声,却是看到了躺在甲板上的尸体,魁五的,死状极惨,脖子上被子弹豁开了一道怵目的伤痕。 “安生点,大晚上你吓鬼呢,挺胆大个人嘛。”高铭拎着他,到了一堆手机面前,问他的号码,拔了一下,从堆里找出了他的手机,于磊战战兢兢,不知道要干什么,他旋即又被带到了机务室,一群警察站着,他蹲着,这光景恐怖到实在让他便意甚浓。 “于磊,你可以狠狠坑了我们一家伙啊。”高铭道。 “是,是,我有罪,我有罪。”于磊点头如啄米。 “你把大兵坑得不轻的,警籍都开除了……我问你,魁五一直在追杀他,他挨了两枪,差点也命都没了,你就一点都不内疚?”尹白鸽问。 “我……我……我没办法啊。”于磊干哭着,内疚到实在流不出泪来啊。 “那,现在结果看到了,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的话,我想你会做出正确选择的,对吧?”尹白鸽道。 “对对对,我一定会……出事我害怕啊,这不想跑到海外……对,我揭举,他们不光贩稀土,有时候还贩人口,有时候蛇头的船也在公海上接人,魁五他舅舅宗绪飞,是这条路的老司机,这条路他闭着眼都走不错,就靠这个赚钱呢。”于磊迫不及待地交待着其他人的问题。 “好,态度不错,经我们研究决定,再加上有人求情,我们上级决定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好好配合,会减轻你的罪行,愿意吗?满船这么多人,机会可只给你了。”尹白鸽道。 “愿意,愿意。”于磊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不迭地点头。 “走吧。”尹白鸽摆头,范承和、张如鹏挟着人直上了快艇,上艇即走,那闪烁的灯光很快消失在海面上。 船队停了,十数艘海警船在外围,释放的冲锋舟、快艇交错,各船的嫌疑人被控制着,像一个巨大的方阵,此时因为命令的变化,静静地浮在海面上。 烟盒递到了尹白鸽的面前,她看了看,是高铭,她笑着接了支点上,浓浓地抽了一口,高铭问着她道:“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停了?” “走程序可能需要时间,而这颗重磅炸弹,还暂时不到引爆时候。”尹白鸽道。 “早就传回去了,考虑过信号屏敝,可做不到啊。”高铭道,行动太过保密了,几乎是毫无征兆地来了个漂亮的突袭,当然也免不了要出点漏子。 “消息传回去了,但未必准确的消息传回去了……嗯,比如,那个家伙没死。”尹白鸽扬首示意了董魁强一眼,又加了假设:“比如,这七艘渔船呢,万一跑一艘呢?” “哦,兵不厌诈……等等,这绝对不是高厅的主意。”高铭道。 “为什么?”尹白鸽笑问。 “这损招只有大兵会使,真真假假谁也别想分清……高厅没这水平。”高铭道。 尹白鸽窃笑了笑道着:“我对你诽谤领导有不同意见……嗯,不过,我还是保留我的意见吧,呵呵,要不评价孙副厅一句。” “少来,孙副厅能支持到这个份上不容易。”高铭道,他心里的疑惑未解,悄悄一瞥身四周无人,他悄声问着:“这啥意思,我咋没整明白呢?不是都圈进来了吗?动个手还这么麻烦?” “怎么还不明白呢?都跟你说了……我换个口吻,俗话说叫,逼急了狗急跳墙,但是假如没逼急,而且还有可能有一线希望,万一跑出一艘两艘,船上可还载着几吨甚至十几吨的货……你说会有什么效果?”尹白鸽问,仓促间这个主意太妙了,就等着验证呢。 船被封了,持枪的警员正巡梭着,通信中断,仅仅有一个通知姜天伟的电话,或者就再多一个两个也无所谓,反正现在这里成了绝地,除了现场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战果……高铭四下看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他小声道:“是等着那些跳墙的狗,回头来啃骨头啊?” “所以得装像点,配合好,已经吃了颗毒丸,再给他下点药。” 尹白鸽笑着道,推行到这个份上就有意思了,从没有想到过能以逸待劳地解决问题,她越来越期待结果了,不多久,开始准备了,船队继续前行,不过却有两艘离队了,驶向黑茫茫的海面,连船上的警员也知道去向何方…… 第120章惊雷乍响(4) 重大警情通报:我省岚海、津门两地警方迅速出击,捣毁了一个特大稀土走私团伙,缴获中重稀土20余吨,案值逾亿元,滞留涉案人员一百八十余人,为我省历年来查获的最大一宗稀土走私案,目前,该案正在进一步查实…… 万家团圆的时刻,昏昏欲睡的春晚,突然间飘来了一行这样的字幕,有很多人忽视了,也有很多人看到了,不过也没有重视,警察么,坏事压着也能传千里,可好事,一准会被当成吹牛逼的,于是大多数选择忽略了。 省厅的官微上,也冒出来这样一个案情通报,不光是文字,还配了一段视频,缴获的稀土、枪支,以及成行成列蹲坑的嫌疑人,数十艘冲锋舟及海警船包围的五艘渔船是焦点对象,那黑压压的一片嫌疑人,以及搜缴的长短武器实在让人怵目心惊。 缉私总队的值班电话响了,总队长在问怎么回事,政委在问谁出的警,还有港口的各大队,纷纷致电,这特么就没听说过,什么时候的事? 确认,确认,再确认……然后有消息灵通的人物透露,省厅的领导班子成员五去其三,下落不明,而且是一把手带的队,带出去整整一个特警中队,是以海防训练名义带走的,当然不是确认消息,而是判断出来的,据说重案大队参案,那个稀土专案组也齐齐消失了。 于是缉私总队齐齐噤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能这一届缉私的队伍,已经失去了信任。 总队长在做着最后的补救,连夜通知各单位人员全部取消休假,立即归队,而且向上一级致电请求参战……很可惜,被接到电话的孙副厅长直接拒绝了,仅得到一个蛋疼的任务。 把案情大白的消息,通过缉私总队的渠道,向全警通告。 很快,部里发来了贺电,直属领导致电慰问一线的干警及指战员,这件事上级要求迅速确认,要作为新春的献礼在全警通告。 与恰恰相反的是,数处已经蓄势待发的布置警力,却齐齐接到了行动中止的命令。 自津门市丽水苑小区外,钟楼大厦顶层,两个观察哨点几乎已经看到了嫌疑人准备脱逃的影像,而行动中止的命令却发出来了。 “妈的,发什么神经,盯了这么多天。”一位观察员怒道。 “嘴里干净点,高队下的命令。”步话里,一位道。 “马沛龙和高虎案关联,看这德性,十成十是个掮客,他知道的肯定很多,溜了可没地方找了,大过年的,追踪也麻烦。”观察员道。 “妈的你一个盯梢的,真把自己当队长了,看好了。”步话里怒道。 观察员不敢吭声了,大过年出任务谁不是一肚子怨气,触到带队的霉头,别说骂你,抽你两耳光都有可能。他倒不在乎这个,只是有点可惜,放走的嫌疑人,再找到可就要难上几倍了。 他盯着观察镜里,那位匆匆收拾行李,出了门的嫌疑人,对着步话汇报道:“目标离开,好了,我可以回家过年了。” “啊,你看清了?” “我看清了,我连他穿什么衣服都看清了……走了。” “我艹,高队脑袋让驴踢了吧?兄弟们喝了一夜北风……” “等等,等等……啊?目标又回来了。” “到底走了,还是还在。” “是走了,但是,又开门回来了……东西放下了,这是怎么回事?” “看好,看来不是高队让驴踢了,而是直接省点事,割驴鞭剔驴宝让兄弟们爽爽……” 步话里,粗俗而又直爽的荤玩笑开始了,对这位没有抓捕难度的人,其实外勤刑警们根本没放在眼里,谁都知道,拿下这些人不难,而难的是,拿走他们藏着的秘密…… …… …… “喂,等等……你在哪儿,我听不清楚。”马沛龙警惕地看看窗外,顺手拉上了帘子。 “老子在海上,还能在哪儿。”对方粗鄙地道,标准的岚海的土话。 “你是谁呀?怎么有我电话?”马沛龙问,这个手机号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能打进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我叫于磊,魁哥给我的电话,让我们回来找你。”对方道。 马沛龙一怔,然后马上道着:“可我不认识什么魁哥啊。” “尼马逼,挣钱时候都给个笑脸,出事的就给个屁股看呀,不认识拉倒,我们还有好几条船呢,妈的买家又不是你们一家。”对方怒气冲冲扣了电话。 嘟……嘟……的盲音响着,马沛龙被这个消息震惊得目瞪口呆,片刻间惊省,他拉开海图,看着蓝色一片的区域,在喃喃地自言自语着:哦,漏网的……老宗这个老船工肯定小心,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可没那么容易,难道是?真溜出来了几艘? 他们眼睛睁圆了,像一下子看到了阿里巴巴打开的财宝大门,如果有漏网的船,可那船上载的可是成箱的美金啊,还是无主的,现在可都巴不得逃命呢。 可是……这可能吗?如果可能,危险吗? 在可能、危险,以及巨额财富的诱惑下,马沛龙纠结得心烦意乱,一面是即将开始的亡命天涯,一面是很有可能的绝处逢生,他犹豫了,订金肯定是还不上了,那么大的金额得抓住得命赔。可如果真有漏网船的,真能找到部分货,那可就再起东山了。 被抓住?大不了也是赔命,何况还轮不到他这条烂命。 一念思定,他把这个电话又回过去了,一接通,又是窿窿的船声,他直接问道:“董魁强呢?” “又是你,你不认识吗?”对方口气不爽了。 “让他接电话。”马沛龙直接道。 “接不了。” “怎么接不了?” “魁哥说要有人问,就说他死了。” “啊?魁哥说他死了,他自己说他自己死了?” 马沛龙哭笑不得道,那帮渔民除了蠢了点,其他倒还好。 于磊马上改口道:“哦,不,他死了……我是说实话,他真的死了,想和他说话没门啊。” 肯定吓破胆了,马沛龙换着口吻问:“还常多少货?” “老子命都快没啦,你们问货?”于磊怒了。 “你们的命真没货值钱,没货你也就没命了,光着屁股回岚海,一片警就把你们收拾的满地找牙……说吧,有多少?”马沛龙问。 “没有啦,都扔海里啦……”于磊否认道。 “呵呵,你想私存,消化得了吗?告诉董魁强,学学死字怎么写。”马沛龙道,声音像牙缝里迸出来的。 “魁哥死前说,他只信一个半人,其中一个是七伯,另外半个是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看你这样,我们只能扔海里了。” 对方说到此处,吧唧,挂了电话。马沛龙喂喂乱吼两声,电话已经成了嘟嘟的盲音,而且,他再拔时已经打不进去了,对方肯定把他拉进黑名单了,他愤然捏着手机,差点把手机给摔喽。 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想再啃一口?他忿忿想着,手指在手机上飞快的拔着,出去了一条即时消息: 有漏网的? 片刻,一条短信回来了,是一个链接,他点开,然后看得目瞪口呆。 被捕获的渔船,缴获的稀土,抱头蹲着的渔民,还有一艘大型的货轮,这个缴获足够轰动全国了,也怨不得姜天伟得到消息二话不说就自己解决了,接下来,肯定警察们欢呼雀跃地功自矜夸了。 “妈的,跑了两艘,要有十几吨的货。” 他看着现场的短视频,数了数,少了两艘,那两艘渔船肯定已经吓破胆了,如果从吓破胆的手里淘东西,会不会……很容易?很便宜? 他被自己这个突来的想法挠得心猿意见,又神经质地翻着包,找了一部手机,拔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刚一接通,他低沉道:“是我。” “你走了?安全吗?”对方问。 “我没走,不安全。”马沛龙道。 “什么意思?你想把大家都拖下水?我挂了。” “等等,船数目不对,漏了两艘。” “什么?” “详细计划你肯定不知道,出货的是七艘,而被抓的只有五艘。” “海上出警,漏一两只倒是可能,怎么,你有想法了?” “其中有个人联系我了,他知道我的电话,我的紧急电话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董魁强算一个。” “他们在什么地方?” “应该在海上,现在成惊弓之鸟了,连我也信不过了。” “等等……你把情况详细说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是这样,我正准备走……” 马沛龙把经过一说,对方什么口音,什么德性,而且拉黑了他的号码,足够相信,这批漏网的货肯定还漂在海上某个地方,进无法进,退不可退,成为两头为难的船了。 “这个……不会有诈吧?”对方犹豫道。 “我刚问货,他直接把我拉黑不和我通话了,你说诈我什么?我现在他妈比个纯吊丝都穷,还不知道能不能捡回条命来。”马沛龙道。 “嗯……那你等等,我再确认一下回复你……别急,如果有诈,他憋不了多久,如果有货,他也溜不了多远,顶多泊到公海上等着,他们根本没有渠道……”对方道。 “好,那您快点拿主意,能弄回点来就是点,这可是出白菜价,一卖出去可就是白粉价啊。”马沛龙兴奋地道,不但价钱可观,还少了个拿钱的大头啊。 他一遍又一遍巡梭着,等着那头回来的电话…… …… …… 笃……笃……笃…… 敲门声响,片刻后开门,开门的老妇人好奇地看着门外站了个警服正装的人,眼熟,那人笑吟吟地鞠躬:“阿姨,过年好……我来给您和吴叔叔拜年啦。” “哦,我想起来了,小孟,孟子寒。”老妇人笑道。 “对对,您老记性真好,我和吴专家一起在岚海办过案子,这不,领导派我来给专案组的人拜年。”孟子寒笑道,年三十的,这份热情真是暖人心呐。 一行三人,让进屋子,老太太正看春晚,孟子寒不好意思打扰,直问着吴叔叔,老伴指指厕所牢骚着,老不中用了,吃了几个饺子消化不了,怨我手艺不好。 说着吴吉星已经从卫生间出来了,笑吟吟地握手,直寒喧着,三位警察有两位不认识,他纳闷一指,孟子寒介绍道:“孙副厅的秘书,还有省厅警卫局的,这不,专程来给咱们专案组的专家拜年啦。” “哎呀呀,你可客气什么,我可真没做啥贡献,还是你们厉害,我看到官微消息了,什么情况啊,大获全胜,哈哈。”吴吉星眉开眼笑道。 “这好消息正要跟您说呢,还准备请您一起去迎接咱们凯旋归来的队伍呢。”孟子寒笑道,老伴提醒着让客人坐下啊,站着说话算怎么回事。 刚要请坐,孟子寒推拒了,提提手里的礼盒道着:“我来两件事,一件是给您拜年,第二件是向您汇报一下咱们专案组的案情进展,没准还得请您出马呢,咱们……” “来来,书房说话,破春晚有什么看得,看到咱们大获全胜的消息,那才叫振奋人心呢。” 吴吉星把三位请进书房,孟子寒尚可,可那两位陌生人让他有点不适应,不过对他一个退休的而言,来谁都是组织关怀,那怕态度冷了点,他客气地让坐,那两位没坐,孟子寒坐下,要打开礼盒时,却像想起什么来了问道:“吴老,下午鸽子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初次来您这儿的时候,给您带了本岚海市志,供您查询特产和地理的,那书是市图书馆的,得送还啊。” “哦……在这儿呢,地图很翔实……”吴吉星抽着书架上的一本厚厚的书,还给了孟子寒。 孟子寒慢慢,诡异地笑了,那笑看得吴吉星毛骨怵然,然后他急急扑向书,而孟子寒手一拍,压住了,一伸手拿起来,往后一扔,门口的警察接住了。 这个突兀而奇怪的动作让吴吉星突然变色了,他想起了警中的掌故,这行当最大的不是责任,而是坑,不管是同事的、同伙的、还是嫌疑人给你设的,掉进去就万劫不复了。 “你们……”吴吉星如丧考妣,枯坐到椅子上。 礼盒慢慢地打开了,是一个循环播放的装置,这玩意就不认识也知道大概,书里有侦听器,近距离传输录音,那意味着……他被监听了! 孟子寒笑着回放着,里面传来了马沛龙和他的对话: “我没走,不安全。” “什么意思?你想把大家都拖下水?我挂了。” “等等,船数目不对,漏了两艘。” “什么?” “详细计划你肯定不知道,出货的是七艘,而被抓的只有五艘。” “海上出警,漏一两只倒是可能,怎么,你有想法了?” “其中有个人联系我了,他知道我的电话,我的紧急电话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董魁强算一个。” …… 孟子寒笑着伸着一根指头,摁了,这时候,那两位警察终于脸上见笑容了,大汗淋漓的吴吉星喃喃道着:“你们……早就知道了,是故意把我引进来?” “您是岚海人,到省总队前在岚海缉私上呆过,又是稀土专家,很奇怪的是,您这位专家加缉私的创任上,没有反映过一次岚海中重稀土的走私问题,即便在省总队也是,每年查获的走私数以亿计,唯独没有稀土类。”孟子寒道。 “呵呵,这也能成为怀疑和定我罪的理由?”吴吉星气愤的地道,这个坑栽得太冤了。 “别觉得冤,有个人你应该记忆犹新,他数次到省市各相关部门反映私采滥挖和中重稀土的走私,有人可能很看不惯他,就趁他和工会一位女干部联袂到省里反映问题的时候,编造了一起绯闻事件……让他名誉扫地,很可惜,这位背负着骂名的人最后在到大店乡的救灾路上牺牲了……他叫南骁勇,您一定记忆犹新吧?”孟子寒道。 吴吉星耷拉着眉眼,不吭声了。 “我千辛万苦找到了当年用于所谓绯闻的视频,却意外地发现,监控的电子标签是被改过了,是上午进一同一房间,被人标成了午夜……这种开房视频太普通了,不过用在他这种人身上却是致命的,一石二鸟啊,让南骁勇抬不起头来,把那位女干部也搅得家庭不宁,最后只能调离岚海……啧,吴老,取监控,而且有本事改标签的人,不难找啊,需要我告诉你是谁吗?”孟子寒道。 吴吉星难堪地撇着嘴,依然保持着沉默,或者,是羞于启齿。 “地方志里的东西,是来自特种警械研究所的小玩意,说到这儿,我还得恭喜您啊,省厅有一个毒丸计划,第一颗就投给你了,只是因为你隐藏得实在太深,一直没有发挥效力,所以才加大份量,让你们这一伙都吞了点……没想到投得早的,反而发作的晚。不得不承认你作秀做得确实很好,还故意让我们找到了三点七吨稀土,从而借我们的手,灭了王特一伙。”孟子寒道。 “那不是我干的。”吴吉星终于开口了,他否认道。 “所以,我们就回到主题上,专案组再次请您出山,找出是谁干的,这也是你能够得到最后礼遇的原因,否则会发生什么你自己清楚。”孟子寒道。 这份客气让吴吉星无比的难堪,否则之后发生的什么抢很清楚,会在大白天,会在人多的时候,会在他全家都目睹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戴上手铐抓走。 “所有从位置上下来的官员其实太好查了,查查账和财产,基本就都能去监狱养老了……所不同的,就是您可以选择是被我们铐走,还是自己走出去。” 孟子寒起身了,他收起了礼盒,出了门,三人和阿姨道别,到门口时,吴吉星已经换上了衣服,面不改色地撒了个专案组办案的谎,跟着下楼,上了已经久等的警车。 此时,远在海上的船队得到了吴吉星被控制的消息,孙副厅一言未发,表情肃穆地站在甲板上,这种事痛心疾首没有用,执法的,往往也最懂如何违法,有权力和诱惑在,也就有这种人的前仆后继。 同一片海域,不同的座标点,高铭和尹白鸽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你们太不够意思,这事都没告诉我。”高铭目送着领导离开,埋怨了尹白鸽一句。 “要是错了,现在该我哭了,我能把自己交到你手里啊?”尹白鸽笑道,她好奇地看着仪表盘,那是块透明胶贴着的,她伸进手去了,从里面摸出来了一颗吸附的柱形金属玩意,笑着递给高铭:“回头注意保密,把这些东西都拣回来。” 高铭接着,把大兵的杰作装进了口袋,他思忖道着:“吴吉星要配合确认,那对方应该深信不疑了吧?” “那当然,扫清了内部的隐患,外部的就成了聋子,瞎子,我知道我喜欢大兵什么吗?他总能设计一个让人深信不疑的奇迹,等有人跳进去,才发现是个坑。”尹白鸽笑道。 “还有七伯,他能相信?”高铭反问道。 “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被一步一步逼到绝路。”尹白鸽道。 “这家伙可真够狠啊。”高铭叹道。 “你指七伯?”尹白鸽道。 “不,我是说大兵,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谁,却屁都不放一个,一步一步在钝刀子杀人,让你疼都喊不出来。”高铭道,越到后来,越发现大兵心机深得可怖。 “呵呵,他才是那颗最毒的毒丸啊,不管谁把他的毒性逼出来,都会后悔的。” 尹白鸽笑着道,她重重地抽了一口烟,不顾形象地把烟头扔在脚下重重一踏,使劲地抿着这口烟,那吸入的肺部的烟让她有点眩晕,有点兴奋,有点张扬了。 因为她知道,又一波高潮即将来临了…… 第121章惊雷乍响(5) 新年的钟声尚未敲声,成队的警车已经打破了港口的宁静,来自各警种的抽调的警车按着指定排序,对通往港口的公路交通管制,沿线十步一岗,处处是如临大敌的警察,很多不知道究竟的警员是扔下家人匆匆赶来的,到现场第一感觉是:有些年没见过这么大的场景。 二十三时二十分,等待以久的场面终于开始蠢蠢欲动了,因为在视线里,出现了一艘货轮,两侧全是护航的海警船、冲锋舟、快艇,十数架媒体的长枪短炮架起来了,拍下了津门打击走私警务史上这一历史性时刻。 咦?为什么停了。 船队并未靠岸,而是在距港口不到一海里的地方停下来了,这下子让得到许可的媒体有点大失所望,还等着拍摄那些载誉归来的警察们呢。 记者容易激动,这么个高潮戛然而止,实在让人不爽,质问声方起,有警务发言人已经赶紧来了,解释了数个原因,嫌疑人要甄别,分批上岸;赃物要检测,也要上岸。当然,今天是全程开放的报道,只要您不想回家过年,一定让您拍个够。 话都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说的,但凡警务采访,当警察的不是三缄其口,就是拒之门外,这么放开可是难得的,眼看站在寒风凛冽中的警员,已经跳上海警船准备接应了,这还有什么说的,除夕夜啊。 岸上的密密匝匝让站在船头的孙启同一点踌躇满志也无,从现在开始,能保密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他知道在这些密密匝匝的人群,在远处看不见的阴暗角落,一定会有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盯着,在看着,很快便发现这个并不精妙的表演。 对,表演,理论上这种案情不查三五个月是无法召开新闻发布会的,而现在,连案情都未明了,连嫌疑人的关系都没搞清,就要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还有,缴获的那些玩意,他这位指战员,其实都根本不认识,甚至有点奇怪那土石坷垃的,居然能让人疯狂到这种地步。 “孙副厅……”孟子寒作为第一批登船人员,朝他快步走来了。第一批登船人员正在检测,要把作为证物的稀土运到岸上,估计这个时间得一个多小时,孙启同招招手,两人站到了船舷的一角,开口直入主题:“怎么样?” “吴吉星很配合,消息发出去了,给的定位在公海和近海沿线,礁群位置……从这个港口出发,快艇应该一个半小时左右就能到,如果货轮的话,就慢多了。”孟子寒道。 孙启同笑道:“残部余孽应该没多少了,不用货轮,快艇就足够了。” 伏击的一次,难道再伏击一次,孟子寒有点奇怪,头回栽坑里是不小心,要再被哄着栽到同一坑里,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啊。孙启同看到了他的疑惑,轻声道着:“担心和怀疑都有,但是,除了这个办法没其他辙啊……如果不是提前做的手脚,恐怕我们连指认吴吉星都做不到,这一例走私案啊,漏网的太多,姜天伟一死,他的货源组织、出货渠道、买家信息可就无从查起了,这个航运公司股份、参与人,都将成为一个谜啊。” “涉案的会很多,可能善后比抓捕更麻烦。”孟子寒道,走私案是最难查证的案子一类,关键性证据很容易淹没,比如资金、比如渠道,掐一条线,几乎就掐断证据链了。 “钱上有什么发现?”孙启同问。 “吴吉星交待了一个关联账户,是一个顾问费用,他退休了,这个无可指责,至于以前收了多少黑钱,恐怕一时半会还查实不了。”孟子寒道。 “那些钱是怎么走的?理论上数额会相当大啊,就即便收款在海外,但他们用于购置货源的资金,也不应该是个小数目啊,大额的提现,就地下钱庄要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孙启同道,毕竟是经侦出身,对这个很解,可恰恰因为了解,才发现你关注的地方,都被对方规避了。 “您太急了,经侦查账就没有快过的,现在热钱汹涌,咱们又是临海城市,遍地的外贸公司和资金掮客,洗点钱太容易了,而我们查就难了,如果他们化整为零的话,那查起来就要颇费时日了,比如董魁强的车行,做个售出的账很容易,到账上就是合法收入;还有宗绪飞的渔船,他不用卖鱼不用出行,都可能造出上千万的销售额……我在查王特儿子购房的出入账时,倒是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事,他这个款是从一个外贸公司的账上走的,我反查回去后,这公司早就申请破产了。”孟子寒道。 套路,这他妈全是套路,找个身份证注册个法人,经营上几个月,把该办的办喽,然后就人去楼空破产,或者不用破产,等你查到法人,多数是非正常人类,卧病在床的、白痴傻呆的,甚至根本查无此人的都可能,孙启同哭笑不得道着:“功课做得很细啊,等咱们查出个眉目来,估计是有账无人啊。” “是啊,发展是硬道理,但过度发展,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法制没跟上啊,漏洞太多。”孟子寒道。 孙启同看了他一眼,无语,孟子寒自知失言,未敢再发牢骚了,不过两人都明白,想从账务上揪住人可能性不大,别说你未必揪住人正主,就有可能,时间也不够用。 片刻后,第一箱赃物要启运了,孟子寒出声问了句:“孙副厅,还有我的任务吗?” “没有,和我一起在这儿等吧,这就是个表演而已……你说,现在会不会有人已经看到缴获的五艘渔船?”孙启同心神不宁地问。 “当然有,除非聋子瞎子,现在全津门和岚海,都知道这个走私案了。”孟子寒道。 “那就好,等着他们上钩吧,反正除了等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既然没有证据,那就让他们自己把自己送上门来当证据吧。”孙启同道。 这话里似乎透着黑色幽默,孟子寒笑了笑,倾身看渔船上时,那些召来的警员还在装模作样的甄别嫌疑人身份。 当然,这些嫌疑人也是表演的一部分,他们暂且不能上岸…… …… …… 一艘……两艘……一共五艘…… 数了好几遍,五艘;在望远镜里看了好几次,五艘;又换了几个角度看,还是五艘。 自沿海公路、钟楼大厦等数个观察点,都可以远远看到闪烁的警灯,看到被围着渔船,以及众多警察警戒的取赃现场,马沛龙第四次观察到现场时,部分赃物已经上岸,那熟悉的铁箱,看着就让他心滴血。 娘哎,那可都是钱呐。 “喂……有发现没有?”他在电话里问。 “没有。”两公里外跟的一辆车。 换号码,再拔,还是同一句话:“喂,我家里有没发现?” “没有,马哥,大过年的,鬼影子都没有一个。”电话里传来了汇报。 他扣了电话,手机无聊的磕在下巴上,思绪飞快地转悠着,又看了一遍坐标,又继续摩娑着下巴,坐标在海上,那两艘漏网的渔船现在肯定没有去向了,港口不敢回来,家更不敢回,用不了多久,警察就会通过被捕的渔民知道真相,谁也清楚,接下来的,肯定是大搜捕。 “马哥,去哪儿?”司机问。 “下海……时间很紧啊,多叫几个人。”马沛龙道。 “马哥,现在风声这么紧?行么?就取到咱们也带不走啊。”司机显得忧心重重。 “谁说要带走了?只要找到漏网的渔船,货沉到海里,迟早有机会取回来,可要在那些渔民手里,迟早也是警察的菜……两艘,最少还要有十吨的重稀土,上千万的货值啊。”马沛龙心在滴血地道。 “很危险啊,咱们在暗处,可没有正面交锋过。”司机道。 “有个屁危险,货一消失,他拿咱们没治,姜天伟都死了,我不比你目标大,都没查到我这儿,你算那根葱啊……直接说,十吨货,干不干?”马沛龙问。 那司机寻思了片刻,被十吨这个庞大的数字冲得有点昏头,点点头道着:“干!” “那不就得了,去浴场……把你的人都叫上。” 他安排着司机,车急驰而去。 此时,已经放开距离的监视,几个测点总是若隐若现地出来可疑车辆及人员,甚至在交通监控上,找到了姜天伟那四位已经消失的保镖,本以散落四处肯定会逃匿的残部余孽,神奇地重新聚在一起了。 零点整,两艘旅游快艇自津门海滨浴场出发,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此地距港口,不过数公里之遥…… …… …… 此时不紧不慢的两艘“漏网”渔船,刚刚不紧不慢的驶到了礁群的坐标位置,远远地看到了快艇上大个子张如鹏,这一行三人用快艇和于磊,制造出“漏网”船的位置,应该已经奏效了。 靠船,接引,冻得瑟瑟发抖的于磊上船,被特警看守着,尹白鸽、高铭随着上船的教官、张如鹏进了船舱,两人放着不久前的录音: “喂,我是七伯派来的,你们在什么位置?” “礁群一带。” “董魁强在哪儿?” “他不在这条船上,你是谁,我怎么听着耳熟?” “你他妈把我电话扣了,你说我是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呆着,现在津门和岚海港口,全是警车,你走到哪儿也找死。” “吓唬谁呀,大不了我们沉了货,谁也别想拿走。” “想跑路也得有钱啊,沉海里可没人给你钱……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到,十分钟我们双方通话一次,你最好联系上董魁强……” 通话很短,结束时,几人凑一块乐了,还真勾搭出来了,高铭道着:“辛苦了,据我们队监视汇报,他们把七辆车扔在浴场了,估计这十几人啊,就是七伯的家底了。” “他娘的,今天特警兄弟要开荤啊。”张如鹏呲笑了。 范承和拿着录音道着:“董魁强可伸腿瞪眼了啊,不能光于磊一个人在这儿装,还得有份量的。老宗怎么样?” “呵呵,这光景,可由不得他了。”高铭道。 此时,两名特警押着垂头丧气的宗绪飞从船舱底部上来了,面无表情的特警,黑洞洞的枪口,绝对是一个很有效果的思想工作方式,老宗在悲不自胜地点头了。 灯熄了,网张开了,一张黑洞洞的网张着,静静地等着扑火来的飞蛾…… …… ……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鞭炮声响彻着,即便禁止燃放也压不住大家过年的激情,自大街上驶过,总有小区里不时地传来鞭炮声,震得泊定的车防盗在嘀嘀作响。 车泊在熟悉的小区,一个孤独,蹒跚,踽踽而行的身影,慢慢地走到了单元门口,他摁响了一户的门禁,里面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啊? “我!” 然后,长时间的寂静,似乎是不应该出现的人,让对方惊讶了,奇怪了,门迟迟未开。 门口站的是大兵,他安静地等着,耳边能听到隐约的欢笑,听到又响起的鞭炮,甚至看到,有一对夫妇带着孩子下楼放烟花,孩子捂着耳朵被母亲抱着,当爸的点燃了一柱粗大的烟花,那喷射出来的烟花照得周遭一片通明。 一闪而逝,却是如此地绚烂,隐约可见大兵的脸上,是温馨的笑容。 对,普通而又普通的生活,看上去是那么的美好。 “宋叔叔,我要走了,我来看看你,给你拜个年。” 大兵如是道,声音虚弱,像强自撑着。 然后那门,嗒声开了,大兵进去了。 父亲、战友、亲人……当大兵寻找回丢失的记忆时,都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他记得小时候,这位宋叔叔经常去他家,和父亲把酒言欢,连戴着大红花不情愿地当兵走时,都是这位宋叔叔代替了父亲的位置,语重心长地劝慰他,就像小时候被父亲用皮带抽,总是宋叔叔拦着一样。 那是如父、如亲、如友的一个人。 他心情复杂地想着,走上二楼时,看到门口站着宋叔叔,似乎和他同样,满脸的复杂,两人相视,近距离地相视,小的不再恭敬,老的不再慈爱,原本平静的眼光里,慢慢地蓄起了敌意。 “我都知道了。”大兵道。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宋部长冷漠地道。 “所以我只是来拜个年。”大兵道。 “进来吧。”宋部长侧身,看着大兵蹒跚进门,他似乎还有好奇地看看大兵的身后,然后轻轻地锁上门了。 “姜天伟自杀,涂汉国被抓,吴吉星被控制,公海上的走私渔船,现在已经拖回津门,宋叔叔,这些消息你一定都知道了吧?”大兵慢慢地坐到了沙发上,大过年的,这冷清的房间似乎只有一个人,居中的沙发座上凌乱地扔着一条毯子,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满了,两瓶开的小茅台不知道喝了多少,满屋子酒香。 “呵呵。”宋部长端起酒瓶又抿了口,大大的一口,啧吧着嘴道着:“知道啊。” “我爸所谓私生活作风有问题的事,是假的,是你们设计的让他身败名裂?他的死,不会也是你们设计的吧?”大兵问。 “不是,我还没有狠到那个份上。”宋部长道。 “不过也差不多了,你把他的后人都快逼到走投无路了,难道钱对于您就那么重要?非要赌上一辈子的清名和信仰去换?”大兵道。 宋部和唏嘘了一声,没有说话,像被问住了。 “你是想逃避,还是想否认?放心,我没有录音,也不需要,这里现在是绝地,我想你一定已经掐断了所有线索,让所有的知情人都变成空口无凭对吗?姜天伟死了,涂汉国的儿子在国外上学,吴吉星就知道是你,肯定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而他们轻易也不会拿出来,因为拿出来的越多,只会让自己下场更惨。”大兵道。 又是一声长长的唏嘘,宋部长却是转移着话题道着:“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差,我和你阿姨一直撮合你和佩佩,就是想让你有个好归宿,而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没人疼没有爱的。” “你是想把我和你们,变成一家人吧?”大兵嘲讽道。 “那又有什么不好?你爸一辈子没落个好死,你半辈子怎么过得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咱们国家可只有死了的烈士,而没有活着的英雄,就即便你能把我绳之以法又如何?”宋部长睥睨看了大兵一眼,就像当年看小屁孩一样。 大兵不由地看了眼自己的惨相,自嘲地笑了笑道着:“对,下场确实不怎么好。但应该比你更好一点儿。” “哈哈……”宋部长哈哈大笑了几声,他灌了口酒,语兴逸飞地道着:“说你乳臭未干都是表扬你,我是市委常委之一,想让我坐在被询问被调查的位置,得常委会研究决定。而且我是军职,想动我,得省军区同意……我可能有问题,也可能没有,这个时候,我想,很多领导肯定聚在一起,正激烈的讨论是不是可以对我采取措施,或者是一副恰恰相反的情景,所有与会的人,都默不作声……你说是吗?” 这句不幸言中了,来时大兵看过那个特殊的讨论现场,高厅列席,而满场根本无人发表意见,所持证据太过苍白,根本动不了这号大员,他的神情眼可见地颓废下去了,像怕冷一样蜷缩在沙发上,那么期待,又那么仇视地看着宋部长,就像小时候,挨大人揍了,却又无法还手那种委曲表情一样。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理谁,新年的钟声带来的喧嚣渐渐安静,而越安静,似乎让宋部长的神情就越亢奋…… 第122章惊雷乍响(6) 墙上的钟表“当”响了一声,凌晨一时,渐渐安静的窗外鞭炮声渐稀,亢奋的宋部长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很多圈,从老子上山下乡到献身国防讲了二十分钟,语气铿锵,神态肃穆,他讲时不时地看向窗外,当再一次坐下,又仰脖子想倾一口酒时,酒瓶已干,他愤然重重地把酒瓶子顿在茶几上,有点生气地看着一言不发,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他家的大兵。 “你可以滚了,我看在岚海,谁有种敢来抓老子。” 宋部长指着门痛斥道,身上的匪气凛然。 “你不必急着自证,我来也就是为了求证而已,激动成这样,容易被人当成做贼心虚。”大兵道,不等宋部长说话,他提醒着:“你门上装了反侦听的报警,就在门铃下面,防范的挺严啊。” “对啊,就是防范你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宋部长怒气冲冲道。 “其实你不必这样,我一向都很尊重你,尽管在我看来你是个不入流的军人,可毕竟还是军人……其实大店乡的事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有这样的走私存在,肯定是内外勾结,上下串通,你们用了很多年把这里经营成了铁板一块,连省厅都插不进手来……直到今天尾大不掉,你已经膨胀到快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了。”大兵道。 “呵呵,我的功过轮不到你评价,请吧,别等着叫警卫来。”宋部长道。 大兵一欠身问着:“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你是怎么栽的?或者,姜天伟是怎么栽的?” 宋部长一愣,那是个悬而未决的谜,他瞪着大兵,自己的心思肯定不会向这样一个人求教。 “其实很简单,你们养肥了个不听话的王特,我听高虎讲,王特因为你们压榨得太狠,已经不太买你们的账了,他自己找到了渠道,让你们很头疼;当我这个搅局者出现的时候,同样让你们很头疼,于是你们想了个驱虎吞狼的办法,把王特的出货路线都告诉了我,结果有了第一次截获走私……但是,方法很拙劣,毛胜利貌似聪明,实则已经露了马脚,有哪个举报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敢把这么重大的消息告诉我这样一个法警?更何况,还是通过于磊,于磊这个人胆子不大,他现在落网,你说他会不会把其中的原委交待出来?”大兵道。 宋部长怔了怔,不吭声了。 “接下来的下作方式就是标准的官场整人方法了,咬住一点事往死里整,扒了我的警服,让我心灰意懒老实呆着,处理我这个外来户的同时,你们又成功地接手了大店乡的重稀土买卖,王特这个眼中钉一去,那些并没有销售渠道的私采滥挖户只能听命于你们了,对吗?”大兵道。 宋部长翕合了几下嘴唇,很好奇地问:“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们在驱虎吞狼,我们也在暗渡陈仓,我离开的两三年,就职的部门是隶属于特种警察序列,可以告诉你,你用的那群蠢货追杀我、砸我家,我也正好报复,给他们的交通工具做了信标……我知道大店乡有存货,而你们同样怀疑我可能是省厅的人,所以只要我迫得越急,你们就追得越狠,所以也就更急于出货,因为走私渠道中断,已经让海外重稀土的价格飞涨……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不管我是不是省厅布的棋子,你们都要除之而后快;不管有没有危险,这一趟货都必须要走,因为新年之后,稀土法修改将会在大店乡一带建厂,那时候,就不可能再有私采滥挖的市场了,对吗?”大兵问。 宋部长痴痴看着他。面无表情,不过在没有表情的面部上,脸上有微微的抽搐,可能说到他的疼处了。 “其实我并不想这样,我很喜欢佩佩,也很尊重姜叔叔的……宋部长,你不会以为,他死了,就把你摘清了吧?”大兵问。 “他是我战友,当然摘不清,怎么?这也有错?”宋部长沉声问。 “王特死时,有人在旁观看着;姜天伟自杀时,他的‘保镖’齐齐消失,据高虎交待,并不是他抓到了高宏兵,而是高宏兵在省城被人抓到,他接到人已经奄奄一息了,作为朋友,弄死他只是给他一个痛快……今晚在抓捕时,出现了持有制式武器的,也是那些人。”大兵道。 “呵呵,你就凭这个认为是我?”宋部长突然笑了。 “不,应该是马沛龙,这个人身份依旧是个谜,不久前刚查到,他是改过名的,通过复员的方式在省城落户,我想,他和你有同样的背景。”大兵道。 “那你们慢慢查吧,别被吓到了。”宋部长不屑道。 “是他拉你下水?还是你拉他上贼船?”大兵挑着眼皮问。 “你觉得我会跟你一个小屁孩讨论这种事吗?”宋部长笑着道。 “可您面前这个小屁孩却知道,有位大员已经赶到岚海,正在讨论一位军职人员的事,您不想知道吗?”大兵笑着问。 “你以为组织程序是过家家啊,我这个小部长说小不小,最起码这个县级小市没有处理我的权力。但是说大也不大,如果省里来个大员,我这条小命可不够捏……但怎么捏轮不到你上门啊。”宋部长笑着道。 “看来我还真是小屁孩,其实我是来告别来的,顺便劝您投案自首,那样的话会减轻您的处罚。”大兵道。 宋部长笑了,哈哈长笑几声,面色一整问:“证据呢?” “暂时没有,但缴获的赃物和渔船,还有姜天伟的航运公司,你敢保证牵涉不到你?”大兵问。 “如果牵涉不到呢?”宋部长慢慢瞥眼,像挑恤一般地问。 大兵表情一滞,失算了。 “如果牵涉到,你们查处不了呢?”宋部长面对着大兵,继续挑恤问:“你一直认为我的七伯?如果错了呢?如果连宗绪飞也说不清呢?” 大兵一愣,惊愕了。 话到此为止,此时宋部长口袋里的电话嗡嗡响着,他拿出来看了眼,然后像烦躁一样,直接把手机扔在地上,重重地一踩,像发泄一样,狠狠地看着大兵,而大兵惊愕、奇怪的表情上,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闪而逝…… …… …… “妈的,这个老东西居然不接电话。” 马沛龙愤愤装起了电话,从窝着快艇舱里钻出来,大声问着:“还有多远?” “快到了,十几分钟。”驾艇的告诉他。 他又缩了回去,一声准备令下,艇舱里喀嚓嚓检查武器的声音,传来了马沛龙的布置:一会儿接上头,跟着我上船都别他妈废话,控制机舱,开走渔船。 “马哥,码头肯定被封锁了,回不去啊。”有人问。 “回什么回?只要控制的货,还怕没人接应。”马沛龙道。 “如果有十吨,咱们可拉不走。”有人道。 “要不接应走,要么沉海里回头来捞。”马沛龙道:“都精神点,不想靠着几万块遣散费过活,就他妈跟上我拼一场,这可是场大富贵。” 简单的誓师,像打了几针鸡血,两艘艇朝着既定座标,劈波斩浪,飞速前进…… …… …… 过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有多久,当大兵轻轻地拿手机时,宋部长蓦地惊省了。 “别紧张,我接个电话……哦,不是电话,是我们的同伙传来的消息。”大兵道,他抬眼看看宋部长,好奇问着:“刚才是谁的电话?” 宋部长眼瞟着脚下的手机碎片告诉他:“自己看啊……你们技侦技术不是挺好的,恢复一下试试嘛。” “可能我得到消息,和给您打电话的是同一个人,您有兴趣吗?”大兵问。 宋部长心神不宁地摇摇头:“没有。” “一定会有的……因为涂汉国被控制、姜天伟一死,你的所有消息来源就断了,你现在无非也是坐困愁城,听天由命,其实你巴不得有我这么个熟人陪你说说话。”大兵道。 “嗯,最可怕的敌人,就是熟悉你的人。”宋部长悠悠道了句。 “那这个熟人,您更应该看看了。”大兵点开了短视频,反手亮着,一眼过后,宋部长如遭雷击。 哒哒哒……一串微冲的子弹,砰砰砰枪声不绝,无数人在大吼着不许动,艇上的人还在还击,不过遭到了更猛烈的回击,一艇起火,有人惨叫着跳海了,旋即看到了数艘冲锋舟围捕,舟上的人扑通扑通往海里跳……探灯一暗,在黑暗中还听到了一声惨叫……再有画面时,却是被捞起来的,被俘的清点,似乎是故意地照出了几个放大的面部表情。 哎……幽幽一声长叹,宋部长痛苦的闭上了眼。 “信息失衡的时候,我们设了一个埋伏,留下了两条船,通过官方宣传缴获五艘,而且通过船上被俘的人员联系马沛龙,让他知道有两艘漏网了……这个消息还经过了吴吉星的确认,十吨重稀土啊,足够让人不要命地去抢了……宋叔叔,您得他的背景足够大摆平这件事吗?那两条船上设伏的,可都是省厅直属特警。”大兵微笑着问。 宋部长轻轻叹了声,幽幽问着:“你究竟想干什么?” “想劝您投案自首啊。”大兵道。 主客易主,宋部长以眼可见的速度在颓丧,他紧张的眼神里带着恐惧,直勾勾地看着大兵,像试图从大兵脸上找到答案一样,嘴里却喃喃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马沛龙的身份很奇特,改过名,原名叫马俨,两次触犯刑律,而两次都没有找到他的服刑记录,马沛龙没有什么背景,可马俨就恐怖了,能逃脱刑法制裁,而且改了名字堂而皇之地出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发现他身份的秘密时,这个谜就解开了,这是经涂汉国手办的,而且这位马俨啊,似乎和省军区某位政委的老婆有关系,和其他坑爹的二代不同,这位坑姐夫的小舅子没少给你们找事吧?”大兵道,整个问题的关键,高虎被捕后才发现,在马沛龙身上,这个人连高厅也头疼,是个他签字也没人敢抓的人,前脚抓,后脚就有人来强行带走了。 宋部长面如死灰,眼睛里像还在回放着大兵手机上的视频,他知道,那可能成为压垮这个同盟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天伟不是怕你,而是怕这个人,可以说,走私货的高宏兵死于他手,试图独立的王特也死于他手,包括姜天伟也是死在他的手里……因为都知道这个人惹不起,包括你,也惹不起他。”大兵道。 宋部长像被揭了羞处一样,无语相对。 “昨天本来是旗鼓相当,我们截了货,但姜天伟的死主动掐了这条线,给了你们缓冲时间,让我们本想通过姜天伟拿下这个案的计划成了泡影……可惜啊,猪越肥越馋,人越富越贪,在你们收紧防备,掐断所有外线,而且让马沛龙溜的时候……他得到了有两艘渔船漏网的消息,您说他会怎么干?”大兵笑着道,这一锤终于定音了。 宋部长愣着,然后呵呵笑了,呵呵变成哈哈,笑得情不自禁,他像疯颠了一样道着:“说得跟真的一样,一派胡言。” 大兵笑着,那是一种很艰难的笑,艰难地走到现在,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想起了于磊、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佩佩,历历在目的身边人转眼间都形同陌路,他轻声叹着:“宋叔叔,不知道你的骨头是不是和你嘴一样硬,难道你没想过,我为什么会怀疑上你,为什么会怀疑上涂汉国……而且是从一开始就怀疑上你,其实如果你们什么都不做,我毫无办法,可惜您做贼心虚,一直在动,越动破绽就越大啊,直到现在已经无法挽回。” “你知道……”宋部长怔住了,这回不单单是马沛龙出事给他的恐惧了,他这才省悟,面前才是最大的恐惧。 “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走私稀土挂的是军牌,所以才横跨两市数年相安无事。”大兵愤然道。 “陈……向……东!”宋部长咬牙切齿,然后痛悔莫及。 是南骁勇的通讯员,在重游父亲牺牲故地的时候,这个秘密就到了大兵的耳朵里,隐忍了这么多久,终于成为一把直刺要害的利器,大兵道着:“一个暗地走私的上级,还有一个是为了保护他而死的前上级,你觉得他会向着哪一方?特别是有人敢把我家也砸了之后。” “不对,不对……如果你有证据,我就不可能坐这儿了,你在骗我。”宋部长神经质的站起来了,走到窗口,却只看到了黑漆漆的夜色,他回头哈哈疯笑着,指着大兵道着:“你在骗我,什么狗屁常委会,他们根本当不了家。” “您又误解了,我说的常委会是省里的,讨论的另一位大员的涉案问题,几十吨重稀土的战略资源,加上制式武器,应该定论了……至于岚海除您之外的十位常委,是被圈起来了,您一定听说过军事检察机关吧?现在正在省里督战,连我们省厅领导,都是马前卒。”大兵轻声道着:“至于您嘛,实在上不了台面,只能由我这个小屁孩看着了,我其实就来告个别,顺便看着,以防你让那个去找死的蠢货清醒过来……他可是全副武装的,不知道军事检察机关的,会不会给他点同情,那些武器你应该知道来路吧,都是已经在销毁清单上的了。” 宋部长站在窗前,失魂落魄地看着大兵,那平静而虚弱的样子,他不敢相信,可又不敢不信…… …… …… 此时,在岚海刑事侦查支队的电视电话会议室,高厅一个人正孤零零地坐着,这里接驳的省里通讯正在观摩着整体的案情。 奔袭海上的马沛龙被俘,十一人被击毙两人,击伤四人,缴获制步手枪九发,子弹若干,猝遭伏击,已经丧胆的马沛龙正垂头丧气交待着…… 被询问的涂汉国正抚着手上的伤口,表情恍惚地交待着…… 由岚海刑侦支队长乌青飞带队奔袭大店乡左近一处民兵训练基地的起获现世了,久寻不到的筛选矿机,还有大量的军车牌照,甚至一辆退役的旧军车也赫然在这里,带队的正是南骁勇的通讯员,陈向东。 津门市赃物的检测结果出来,重稀土,含铽、镝、铒、铥、钬等多种成份,确认属明令禁止出口物资。 在这些实时传播的推进中间一屏,却是一份静止的举报材料,画面上嵌着南骁勇的照片……让人动容的死节,和让人怵目的犯罪,都发生在同一群体里。 点头……点头……不断地点头……电视电话会议的基调,在无声中决定了,来自军事检察机关的数人一言未发,匆匆离场,随后,一位接电话的省府大员,向高厅示意。 也是点头…… …… …… “其实,您就是七伯,不参与地方事务,正好是最好的掩护,而走私的巨额利润,又让你能把这个小地方的官场都绑到你的船上……为了走得更远,你一定会用钱去铺路,去傍更粗的大树,利益滋生腐败、腐败又滋生黑恶,这是通病,从一开始,省厅的计划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就连根拔掉……所以,我才愿意当了这个过河的卒子,我唯一感谢你的是,让我知道了,我有过一位为民请命、为国死节的父亲……恭喜你七伯,你的路到尽头了,像你这样的人真可怜,连跑都不敢跑,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兵道着,宋部长惊恐的脸上,夹杂着怀疑、失意、悲愤等等,像一个负面情绪的组合体,一时难以名状,而这时,已经听到了警笛的大作,就在左近,宋部长回头看时才发现,那是已经埋伏很久的警车,正有序地开向这个小区。 近了,近了,警笛声声,分外刺耳,慢慢萎顿的宋部长老脸悲戚,慢慢的靠窗坐下,他无意中抬头,恰看到了八一军徽的标识,在他正屋的墙上,像嘲弄着他一样,让他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近了,近了,趿趿踏踏的脚步声,正往楼上赶,门外杂乱的声音响着,是根本不准备敲声,在架破门器了。 “大兵,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宋部长悲戚地,意外地开口了。 “不能。”大兵直接拒绝了,老宋的眼光一黯,大兵道着:“你要有勇气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一枪,或者像姜天伟那样直接跳下楼,说不定我会留下对你的尊重……可惜你没有,你是个小人,赢了张扬,输了乞怜,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嘭……门被破开了,来的是军警两队,直接对宋部长宣读了立案侦查通知,让他抖索着签字,然后不客气地架着人下楼。 最后一位走的人,突然回头道着:“高厅通知你,即刻归队!” 大兵一愣,回头看这位不认识的人,理也未理,全身耸着一阵惨笑,笑个不停,笑得比哭都难看,几乎笑出泪来了。 那位似乎知道其中的详情,看了大兵几眼,悄声无声地走了。 是日,大年初一,天一亮就传出来了大案告破的消息,而且比大案更大的是,岚海政法委书记、武装部长、国土资源局局长,以及一名市长被隔离审查的消息,十一常委一日落马四人,均和重稀土私采、走私有关,不几日又牵连进去三位,捎带县乡被查干部无数,地方官场轰然塌方。 也在这一日,门户网站上刊出了一条消息,本省军区政委陈**违法被军事司法机关立案侦查的消息,没出正月结论就出来了,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以及非法持有枪支、弹药,此人荣幸地登上了军中落马大老虎的序列。 都说是稀土惹的祸,其实是贪婪之祸,稀土又何罪之有? 第123章我欲何往 每一件大案都始于怵目心惊,终于不值一晒。 再诡变的幕后浮出水面也会落入俗套,钱藏在哪儿?不动产置下了多少?情人养了几个?私生子造了几个?以及个人的僻好,比如爱那种类型的女人,比如爱字画还是爱现金,等等诸如此类与案情相关,不过更多却带着娱乐色彩,成为普通人茶余饭后的乐子,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反而根本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的军方大老虎,那个位置给普通人留下了更多和更大的猜测空间。 其实苦就苦了警察们,四大队全员放弃休假,省厅政治部全员放弃休假,还有几个刑侦大队的办案好手也被抽调,同样放弃休假,每天介在津门、岚海、大店乡以及邻省跑,核实案情,提取证据,传唤嫌疑人,当夜光抓捕到了走私船员一百多名,连看守所都叫苦不迭了。 随着案情的渐渐捋顺,变成了一本又一本案卷,那怕是军事司法机关分担了两位重大嫌疑人,形成的案卷也快堆满整整的两个乒乓球台了。 对,重案四队的乒乓球台,活动室全部被占满了,年假就在搁这儿过的,范承和吐着唾沫泡泡,懒洋洋地看着摞起来比人高的案卷,头上脑麻,身下蛋疼,又一摞被政治部的一位女警搬进来,他郁闷地道着:“哦哟,还有多少啊?” “把你急的,还不够一半。”女警撂了句,听得范承和直吸凉气。 案前为案情焦虑,案中为抓捕揪心,而抓到之后,又会为这个冗长的程序操心,范承和百无聊赖地点着烟,刚抽了口,高铭和尹白鸽进来了,队长直接斥道:“像什么样子?不知道这儿不能抽烟啊,政治部来了这么多女警,有点风度行不行?” “那高队,您把我撵回去?”范承和耍无赖了。 想溜可没门,高铭呵呵一乐道着:“哦,憋不住了,那抽吧。” 尹白鸽笑了,范承和道着:“高队,要不我上案子成不?憋这儿大半月干这事,我浑身都快长毛了。” “看看,贱骨头,你给你上案子,他照样是天天叫苦。”高铭笑着道,问着尹白鸽道着:“鸽子,你查那一卷?” “高宏兵的卷宗,他的口供要和马沛龙的比对一下。”尹白鸽道。 范承和听这个可上心了,直问着:“鸽子,不会军事司法机关把马沛龙提走吧?” “呵呵,大树都倒了,猢狲还可能有人管,放心吧,这号货色你就送去都没人接收。”尹白鸽道,她接着案卷,细细阅览着,高铭却是走到了范承和的面前,很没风度地掏着范承和的口袋,连烟带火机拽出来,叼了支自己个抽上了,惹得范承和直瞄他白眼。 又一次并肩作战,关系日渐亲密了,范承和的心眼可不深,随口问着:“鸽子,这回得给咱们什么奖?” “英模报告,你发言。”尹白鸽头也不抬地道。 “哎呀,快算了,我一上场就忘词,照着本都能念错。”范承和紧张道。 那两人都笑了,范承和别看底下叫着嚣,其实嘴拙的厉害,高铭坐下来道着:“你这副字得去掉了,怎么,请客?” “想得美,奖金还不够你们宰呢。”范承和道。 “风度太差,怎么当领导啊……孙副厅可说了啊,咱们得有度量,不能和兄弟单位争功。”高铭道。 范承和呵呵也笑了,不屑道着:“他们就跟屁股上吃灰的本事,咱们都把人抓完了,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那晚那几个货可够狠啊,要不是特警伏击,单对单,咱们不是对手。” “那当然,马沛龙收罗的可都是退役军人,战术素质要比咱们这些二把刀强得多。”尹白鸽道。 范承和来劲了,直道着:“也不都是,大兵要在,搁他脾气,敢反抗的直接爆头几个,张官营那趟多牛逼,就探了下头,直接给爆了……瞪我干什么?那次咱俩差点光荣一对。” 吧唧,高铭给了他一巴掌,示意着尹白鸽,尹白鸽抬着眼皮看,这个名字似乎很揪心,她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说到这茬范承和想起了,凑到高铭跟前悄声问着,而高铭却是默默摇头,那表情出来,范承和没来由地一阵失望。 “牛……牛人,连高厅命令都不鸟的,全警估计就这一个啊。”范承和道。 很小的范围里才知道有这么一位“毒丸”,更小的范围里才知道,大兵做了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选择,他拒绝归队了,于是开除警籍这个真戏还就唱成真的了。 高铭看着尹白鸽脸色不好,他斥着范承和道:“不说话能把你憋死啊。” “哎,当警察的,有一半是被憋死的。”范承和道,牢骚来了,案子找不到线索,憋死;一年半载不放假,憋死;几个月睡不着老婆,也是憋死,听得高铭脸一阵黑。 “那你也可以辞职啊。”尹白鸽逗了他一句,知道这位心眼实嘴巴大。 “我辞了职我不知道干啥……哎对呀,大兵要不当警察,能干嘛去?”范承和心揪道。 高铭皱皱眉头道:“不会又分裂了吧?怎么这货就像个正常人。” “恰恰这才是正常人,战友背叛,被他送进监狱了;宋部长是他长辈,也被他送进去了;姜天伟差点成了他准岳父,因为这事自杀了……身边的熟人倒被他清洗了一遍,你觉得,如果他高高兴兴,踌躇满志地归队等候嘉奖才算正常?”尹白鸽抬眼问。 “也是,这糟心事净让他摊上。”范承和道。 “不会受刺激又出问题吧?鸽子,我有点担心啊,基地政工部的去了他家两趟,说他跟傻了样,正常话都不会说了,看自己人像仇人一样。”高铭道。 “这是个会抛弃个性的共性集体,无法适应的只会被淘汰……也许,这一次他真的废了。”尹白鸽放下案卷,抬头幽幽地道,眼神里好不挽惜。 “这么严重?”范承和吓坏了。 “当你发现自己憧憬的生活,全部是谎言和罪恶组成的;当你发现你尊重的长辈,关爱的战友,一个一个都是戴罪之人;当你发现连你喜欢的人都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你说这种刺激大不大,更何况,又是他亲手终结了这些人……行刑手可能有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可那好歹是执行任务,而这次,都是他身边的人,是共同组成他生活的人啊。”尹白鸽道,她想像得出,一个人经历如此惨痛之后,可能失望到什么程度。 “他可是杀过人的,不至于这么脆弱吧?”范承和道。 “恰恰因为他一直在经历这种事,才非常地脆弱。”尹白鸽道,她拿起案卷,却又心不在焉地放下了,话说得没心情去看了。 “要不,咱们去一趟?叫上教官。”高铭如是道。 这一点,没人反对,看来是说到心里去了,但在尹白鸽看来,可能没有什么效果,因为心结,不是用安慰能够打开的,或许,大兵的心结要永远解不开了…… …… …… 经冬的碑身覆了一层厚厚的霜冷,新春将至的天气,带着几分寒冷和凛冽,海还是那片海,因为总也看不到头,所以多了几分辽阔。山还是那座山,因为埋了忠骨的原因,所以显得格外肃穆。 陈向东点燃了一支烟,抽了口,恭恭敬敬插在坟前,老上级的坟前,老上级的儿子正灌着酒,自己一口,沿着坟前洒上一口,像父子俩对斟。 “南征哥,你别喝了,伤还没好呢。”他坐下来,和大兵并肩坐到了石阶上劝了句。 大兵递给他,他来了口,就听大兵笑着道:“我爸经常挂上嘴上的一句话是,不会烟和酒,白来世上走,就没死在救灾上,迟早也得死在嗜好上。” 有这样说自己父亲的吗?陈向东皱皱眉,不过看大兵温馨的表情,似乎又觉得,没有比这种表达更亲切的了,知子莫如父,知父又岂不能是莫如子? “其实我有点纠结啊,姜天伟死后,可能连上面都想停手……可还是做下去了,啧,其实宋叔叔人不错,小时候住一个大院里,他爸经常拿皮带抽我,他比我妈拦的次数还多,总是训我爸不能这么教育孩子……真的,我后来想起来,都一直很尊重他,还能想起,他给我做了一排弹壳哨子逗我玩,黄澄澄的子弹壳拿在一堆孩子里,别提多拽了。”大兵温馨地笑着,而所有的温馨一转念,又成了愁苦,他幽幽叹着:“没想到最后是我亲手把他送上军事法庭了。” 莫名两行泪,轻轻盈出来,一旁另一位擦拭碑身的马良臣看了大兵一眼,无言地拍拍他。陈向东给他使着眼色,而老马却讷言了。 “还有磊子,其实我知道他在捣鬼,我不但没有拦他,还故意放长线钓大鱼……当兵时就我们仨同乡,我倒霉的时候,他陪着我,帮我。他倒霉时候,我却狠狠踹了他一脚……呵呵,我他妈就是个王八蛋啊。”大兵抚着脸,唏嘘一声,从案情的迷雾重重中走出来,更多是感情上的无法承受之重。 “也许,我不该给你说那么多。”陈向东反而懊悔了,他喃喃道着:“早期都是小打小闹,几公斤几公斤挣小钱,后来发现大店乡的重稀土值钱,人就越来越多,宋部长做事从来四平八稳的,他这个中间人肯定是不敢惹上面,也怕下面看到出事,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做。” 似乎有点其情可悯,马良臣眼中看来,可能确有这种成份,身处这种大染缸里,谁又可能洁身自好?岚海的官场塌方,那是早埋下的祸根。 “总得有人来做,迟早也会有人来做。”马良臣道,他夺走了大兵手里的酒瓶,一扬手,全部倒在了坟前,清清的酒液,湿了一片,他坐下来,轻声问着:“大兵,你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大兵道,像下意识地在隐藏着自己的心思,眼前却是一个倩影,让他的心更疼。 “南征哥,你就把我当亲弟弟吧,阿姨就是我亲妈妈,您放心,有啥事我一准头一个在她跟前。”陈向东道,马良臣也道着:“别伤心,不是还有我们呢吗?要想出去散散心,就出去呆段时间,啥时候想回来,我们都还在呢……等你妈妈和陈叔从国外回来,放心,有啥事我们照应着。” 老妈和陈叔叔一起到国外陈叔儿女家过年去了,是被孙副厅长亲自安排走的,这番好意恐怕更多的是考虑到怕南征难堪,念及此处,大兵又幽幽叹了声,默默地起身了。 当他站到父亲的坟前,准备敬一个礼时,手方抬又改主意了,他屈膝,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唏嘘地起身,抚着碑身,抹着清泪,慢慢地朝山下走去。 “向东,老马,谢谢你们,我可能出去呆段时间。” “嗯,我知道。” “家里有什么事就托付你们了,我们家和宋叔叔家几十年交情了,眼看着家破人亡的,我想她一下子也接受不了,有什么事,你们一定告诉我。” “嗯,我知道,您放心,毕竟是触犯法律了,您不要有什么内疚。” “对他们我不内疚,可对其他人,我想不内疚都不可能。” 大兵道着,这一句像触到了心事,让马良臣和陈向东无言了,宋部长被事发,紧接着就是他老伴突发心肌梗塞去世,在南方从政的儿子回来,是带着骨灰盒走的。 伤心事没有再提及,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驾着车回到市区,两人眼看着大兵背着简单的行李,家都没回,匆匆地上了一辆大巴,头也不回地走了,像对故乡,一点留恋也没有。 …… …… 医院里永远是那么忙碌,那怕过年也不得片刻休息,排着队,交费,拿着一摞单据装好,放在包里夹层的病历大兵翻了翻,心事重重地往专家门诊走,病历上的名字是: 姜佩佩。 一位中年女大夫接待的他,一见面就埋怨上了:“我说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打几次电话才来交费?” “对不起冯大夫,我现在刚把杂事处理完,这不交了么?”大兵道。 “你……是患者什么人啊?怎么她是警察送来的?”大夫好奇问了句。 大兵尴尬撇了撇嘴喷了个词:“家人。” “这个得核实啊……她情况你知道了?”大夫道。 “受刺激了。”大兵叹道。 “跟我来,这个病恐怕得转院。”大夫起身,带着大兵出了办公室,往住院部走,且走且道着:“……送来时症状已经很重了,检查后发现,符合心因性人格分裂特征,应该是受了外部刺激,导致她出现思维和感知混乱,症状控制住了,不过恢复就说不准了……现在都不会说话。” “啊?心因性?人格分裂?”大兵愣了。 “对,恐怕她想不起自己是谁来了……咦?是受了什么刺激啊,不是警察怎么她了吧?”大夫小声道。 大兵一阵眩晕,勉强站稳否认着:“不是,不是……您别乱猜。” “那,你做决定吧。”出了走廊,在住院部院门口停下了。 花圃边,穿着病号服的姜佩佩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曾经光彩四射的美厣,是一种病恹恹的白色,白得让人心疼。曾经活力四射的佩佩,现在却像她身后经冬枯萎的花枝,只剩下了一点残存的光华。 大兵慢慢走着,走着,他忆起了两人的初识,那个刁蛮古怪的佩佩,不想相亲试图故意吓跑他的佩佩,那时候,他对她不屑一顾。 走着,越来越慢的脚步走着,他忆起了两人相亲啼笑过往,佩佩总是警告他约法三章,两人说是约会,却各忙各的,那时候大兵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而又普通的朋友。 可后来,每每有事她总是争着抢着,你不情愿她也会不客气地挤进来,大兵想起来,那个最美,最让他动心的时刻,是看到佩佩抱着豆豆,在蛮横地拦着检察的车,在拼命地想保护他。 “佩佩。”大兵突然间,眼睛酸楚,轻声叫。 姜佩佩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畏缩着,想躲开。 “佩佩,还记得我吗,我是南征……”大兵站定了。 陌生的面庞,可似乎能牵扯到记忆里的纠结,那怕是空白记忆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绮念,姜佩佩警惕地看着大兵,狐疑的眼神里,明显想不起这个人来。 “佩佩,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你帮我那么多,我却把你害成这样……对不起,佩佩……”大兵悲从中来,回忆中相处的欢声笑语,全化作此时的泪如泉涌,他不敢往前走,却也舍不得往后退,就那么站着,手僵着,却没有勇气再去触及。 一个泪流满面的男子,在佩佩眼中,似乎唤起了什么记忆,姜佩佩好奇而疑惑地看着,像在审视她身外看不懂的世界,为什么会莫名地,有这样的熟悉和亲切。 她没有想起来,可她感觉到了,她伸出白皙、修长的纤手,站起来,像下意识地,去拭着大兵脸颊上的泪,似乎在同情这个可怜的男子,大兵捉住了她的手,她紧张了一下,旋即又放松了,明白了,对方是想自己擦……她在使劲地回忆着,可模糊的记忆却无法告诉她什么,于是她嗫喃地,轻轻声又拭着大兵的眼泪问着:“你……是……谁?” “啊?你会说话啦?啊……佩佩,你会说话了……你会说话了,我是南征啊,我是你相亲对象啊,是你男闺蜜啊……你再想想……” 大兵喜极而泣,他忘了身处的地方,拉着佩佩,像个小丑一样涕泪长流,让佩佩愕然不解地看着。 看着,大夫叹气,明白这是一对有情人了。 看着,匆匆而来的尹白鸽、高铭、范承和奔进来时看到了这一幕,他们都怔了,没想到看到了大兵如此脆弱的这一面,那还是大兵吗? 或者,是一重新的人格,是另一个大兵? 好像是,洗净了铅华,他不再是那自沉缅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大兵;放下了羁绊,他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大兵,他是原本的自己,大兵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如果让曾经同事无法接受的话,原因应该是,他做回原本的自己。 于是,没有人劝他什么,同事们看着这凄苦的一对,默默地离开了。那天之后同事们只知道,他带着姜佩佩辗转求医,离开了津门,好久都没有回来,也没有回岚海,也没有归队…… 第三卷分裂症患者 第124章光阴如梭 时间,像握不住的沙子,握得越紧,漏得越快。 工作,像圆环形的跑道,周而复始,没有终点。 谁也记不清工作和生活中,曾经有过多少匆匆的过客,可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人,让你难以忘记。 一个窈窕的倩影站在窗前,她身前是窗台怒放的百合花,透过窗户在极目远眺时,她心里莫名地泛起了这样一句话,随着这句话,有一个人像梦魇一样又闯进了她的心房。 很久了,可她意外的记得很清,两年零四个月二十七天,她记忆中定格的那一天,看到大兵和姜佩佩相顾垂泪的那一天,宛如昨日。 不知不觉中变化很多很多,昔日的战友在平步青云,那位原本重案大队的大队长,两年连升三级,都成支队的政委了,偶而间还会说起千里追逃,追到个自己人的事,位置升得越高,彼此的生活交集可能就会越少,尹白鸽发现,她像老了一样,很久以前的事记得,而最近的一次见过这位同事高铭,却想不起具体的日子。 “他在哪儿?” “他过得好吗?” “他还会想起我吗?” 同样的三个问题,悬而未决了两年,不是找不到,而是没有人愿意去找,不是伤到痛到心灰意懒,总会回头的,这是孙副厅的推断,只可惜这个判断错了,一离开就是两年多,久得可能大多数人已经忘了他的存在。 她整了整警服,机关里警容仪表已经习惯性的不时注意,只是这里清闲的岗位,实在太容易分散她的注意力了。省悟到自己走神了,她回身关好了门,坐下,拉开抽屉,烟、火机、烟灰缸,放到桌上,悠悠地点燃了一支烟,似乎第一口抽的凶了,弥漫的烟雾让他眼睛酸了下,她挟着烟,手扇了扇,无意中把一摞文件拔到了地上,她又倾身去捡。 安全防范的、打击两抢一盗的、安全电视电话会议的,压在最底下的一份她抽出来了,文件头赫然是工作调动的通知,任命的第一项就是尹白鸽,从政治部的一位副主任科长,调任警务督察处任副处长。 这是她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从一位警察成为警中警,从查嫌疑人转到了查自己人的方向,每每有清退,有开除的,有被执行强制措施的,还有大量的主动离职的,这个职业之于她认识又深了一层,能更多的体会到,那种像人格分裂的艰难。 对,很难,心里装着信仰、身上背着职责,而眼中却看着种种诱惑,她想起大兵当年的选择,也许人格分裂是幸事,否则他肯定会黑化。 如果这一关能过去,可能还有更难的考验,可能会让你在亲情、友情、爱情各种情包围中去选择执法的无情,会把你的良知和私欲放到天平上让你选择,不管你选择的是那一种,都会很难。 于是尹白鸽就越觉得大兵的难能可贵,他通过了不能考验的人性,却选择了离开,放弃了为之坚守的信仰,似乎与他的性格,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他是怎么想的? 缭绕的烟雾中,尹白鸽又在纠结这个无解的问题。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一个熟悉的号码,一个沉寂了两年的号码,显示的姓名是: 大兵! …… …… 津门市刑侦支队大会议室,刑事侦查业务骨干培训的横幅标下,支队一干领导在座,这是开班仪式,政委高铭正在和来自各大队、中队的业务骨干讲话。 茶杯就在手边、笔记本就在眼前,和夹着人造革的破包形象已经截然不同,高政委正挥手道着: “……练兵练心,治警也是治心,在座的都是业务骨干,同志们呐,我的业务可能不如在坐各位,我要强调的是一颗警察之心,你要有这颗心,而不是仅仅觉得自己穿上身制服就是警察……说到这儿,我想起个事啊,三年前我被省厅征调,跨省处理一起原始股诈骗案,在这个案子里,我一直追踪一个失忆的嫌疑人,具体是谁,我不方便透露,不过最后我才发现,他是个警察,案情是这样的……” 高铭把这个千回百转的案情简略一说,那件轰动全国的案子是他的得意之作,听得在座津津有味,仿佛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鏊战,末了,高铭强调着:“……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被袭击之后,唯一留下的记忆是他叫大兵,唯一没忘的是他的职责,大兵是他在行动代号;也就是这样一个人被我们送回诈骗团伙后,他过得是出入各种高档场所生活,住别墅开豪车,一个月消费十几万的卧底,最终都没有忘了他的职责……为什么?大家说,如果给你们在座的人这样的机会,你们还会选择穿上这身不值几个钱的制服,挣上那么点不好意思和别人比的工资吗?” 问题,留给大家了,底下在窃窃私语,信仰、职责、精神,是这个职业不可或缺的东西,可恰恰这个空泛的理论,已经越来越不具说服力了。 “二队那个,说小话的,你大声说。”高铭点将了。 窃窃私语的一位站起来了,笑着道:“政委,卧底都是限制级的,他也最了解案情的发展,也最会选择趋利避害,我觉得这个和信仰、职责没有关系。” “一看你信仰就有问题,下回政治考核算你一个啊。”支队长直接训了一句。 那位拉着脸坐下了,高铭脸色也拉长了,想想也对,都是刑事侦查里的业务骨干,对黑白两层看得比谁不清,他问着:“你旁边那个,几队的?” “报告政委,三大队的。”一位刑警站起来道。 “咱们支队一向开放和民主啊,言者无罪,我问你,他刚才跟你偷偷说什么了?”高铭笑着道,还补充了一句:“有我政委在,别担心支队长打击报复,只要不是现实中犯错误,嘴上的都不算,直接说。” “呵呵,大胆说,理不辨不明。”支队长也笑道。 三大队那位这才道着:“他刚才说,这样的卧底当上一回也值了,再回来当警察等着提拔,可美了。” 话毕,哄笑一片,支队长脸色尴尬地看了看政委,这思想政治工作做得,成笑话了,太不严肃。 笑声音稀落下来,高铭才悠悠道着:“其实我刚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可能你们谁也想不到……他是两年前1.24中重稀土走私大案的侦破核心人员之一,他是以身为饵,把信标放到了走私船上,自己差点被霰弹枪打死……按照我们处理案件的程序,这样的同志不会出现真实的姓名、不会在嘉奖会上露脸、甚至可能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很负责地告诉你们,他没有被提拔,也没有因此拿过任何的奖励……你们说,这样的人又是图什么。” 台下沉默了,静静地等着政委给的结论。 “精神,是一种精神,我见过一句这样的座佑铭是:生为家国,以国为家,死为国家,先国后家……说这句话的人是位救灾的烈士,我荣幸地和他的后代并肩作战,我能感觉到,驱动他的,是一种精神,是一种嫉恶如仇,扶危济困的精神,在他身上我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了更深的认识,我们需要一种这样的精神,老百姓当我们是守护神,如果我们不敢、不愿,甚至骨子里都不想去和危害社会治安的各类犯罪拼命斗争,那我们……根本不配当警察!” 高铭大手一挥,把心里话渲泻出来了,赢得了一阵掌声如雷。 而他,却有点尴尬,并没有最后的结果告诉在座的同行,恍惚间,他甚至看到在警服正装的队伍里,那位熟悉的,那位曾经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正坐在人群中,朝着他笑。 这时候,他的手机嗡嗡响了,是尹白鸽的电话,他接听,然后脸色徒变…… …… …… 同样的这一时间,津门市特种警察训练基地,整齐的课桌,划一的作训服,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正听着作训教官的推演。 作训期间,会分解无数个案例,会分析无数个嫌疑人,而且规格之高无于伦比,很多解密时间是二十年,其中涉及的人和事都保密级的,不但自己人,包括嫌疑人也是,那些诡异的作案手法,惨烈的案情场面,会从一开始就挑战参训队员的神经。 今天不是,是一例走私案,却把在座的学员给难住了。 “讨论一下,在现在的警械水平可以达到的高度,这类特种侦查应该怎么做?”教官提问着。 黑板上写着已知的条件,极少,A、B、C三个点,彼此间相距二百公里,已知的无非是可能涉案的嫌疑人、作案工具等,但凡这种条件用警,肯定是侦听、盯梢、侦察多路并进,直到找到直接证据。 可那是几十吨稀土啊,那怕以常规思路分析,会非常隐密,那对应的防范应该非常严,真要做到太难了。 “这个案子我知道。”有人举手,教官示意说话,他站起了朗声道着:“两年前我在警校时研究过,最后是在海上围捕了,我想,应该是给作案工具打上了信标……但我觉得很奇怪,想接触到作案工具难度是非常大的,谁也保证不了不惊动嫌疑人不被发现,一旦发现,那就前功尽弃了。” 学员在窃窃私语,其实警务技术相对于现代技术并不处于很领先的地位,有时候还很落后,想在技术上做手脚似乎没有那么容易。 作训教官笑了,前排的一位站起来了,主讲介绍着:“你们的张教官是本案的办案人员,追捕时候他就在船上,这个经典案例还是由他来讲吧。” 张如鹏得意笑了笑,然后学员一阵掌声,这位拳脚很厉害的教官,身上的谜很多,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让后来者产生盲目的崇拜。 “我跟你们直接说啊,当时这里头的弯弯绕,差点把老子绕晕了……我当时正犯错误,被关禁闭,别笑,我关禁闭次数比你们加起来还多……不过没想到那回组织是故意的,故意把我晾着……而且呢,还故意开除了一个警察……特种警察,你们的前辈。” 张如鹏开口荤素不忌,惹来一阵笑声,不过当他进入正题,把这个离奇故事叙述出来的时候,听得一室后来者胆战心惊,根本都不敢相信,不过陆续放出来的图片、作案现场,案卷摘要,以及处理结果都不可置疑了,特别是军事司法机关对涉案一位军职政委的判决是:无期徒刑。 “……就这样,用的是最简单的雷达信标,就他妈那样横冲直撞打进去了,嗨,那帮傻球一直以为他是报复,根本没发现,拉了几船走私稀土,大摇大摆就进包围圈了……直到战斗打响前我才知道啊,当时我就和你们现在的表情一样。”张如鹏大咧咧一指,定义到:“傻逼了。” 台下哄笑一堂,他笑着道着:“别以为我吹牛啊,省厅那个毒丸计划,是两层意思,一个说信标,一个说人,手法颠倒过来了,本来应该秘密做的事,都摆在台面上做……嗨,还收到奇效了,谁也没怀疑,这就是战术上叫什么?” 作训教官提醒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对,反正就是坑你没商量,有时候拳脚比枪还管用,可有时候啊,智商比拳脚和枪加起来都管用……别看我,我智商不怎么管用。”张如鹏笑道,下面又是一阵哄笑,话锋转时,老张道着:“讲这些是石处长让加的,宗旨就是,让大家学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要善于使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要把你溶入到你执行任务的环境里,尽量减少时间、空间、人脉等等因素给你造成的困难……一句话,从思维的……” 老张抚脑后了,这么难的理论明显不容易记忆,下面吃吃笑了,作训教官提醒着:“思维的盲点和惯性,从这两个角度找方式方法,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对,咱们不是普通警察,是特种警察……特有种的意思。”老张得意道。 哄声大笑之后,有一位学员好奇问着:“张教官,那位前辈现在在哪儿?一定已经升到总队级别了吧?” 这话却像雷击,把老张一下子打蔫了,作训教官斥了句:“不要乱问。” “没事没事,这个人后来干的事更有种,他妈的,他妈的,他……他跟个女的去过小日子去了,真他妈有种,放着大好前程都没选。”张如鹏不知是褒是贬,表情极度怪异,都看不出是喜是怒。 前辈,令人景仰的前辈,居然当了逃兵? 作训教官尴尬地看着,知道这一堂课又让老张一句话给毁了,他圆场道着:“这位同志是受了重伤,不适合再从事特种任务了……大家向他学习的是这种突破常规的思维方式,其他的,知道就行了……接下来……” 话被打断了,是张教官的手机,从来没有见过张教官这么慌张,边接听边奔着边嚷着: “啊?小范……真的假的?高政委说的……老高脑袋让老婆夹傻了吧?怎么可能?你说他杀人放火我相信,嫖娼你特么让谁信去?这事像你办的……好好,我马上去。” 老张扣了电话,这才发现还没出教室门呢,一室学员正诧异地看着他,他尴尬地笑笑,闭上门,落荒而逃。 他妈的,总不能告诉大家正在学习的英模,昨晚扫黄被派出所抓了吧? 对,两年没见面的大兵,一出现就这么震憾登场,嫖娼,而且被派出所滞留了,打电话给尹白鸽让交罚款呢,还要拘留,这叫什么事啊。那怕脸皮再厚,他老脸烧得都替大兵有点挂不住了。 张如鹏下楼驾着车,直驶温泉路派出所,一路上电话不断,认识的几位,都火急火燎地往一个地方赶…… 第125章其人贱格 案由:津门市五一节后扫黄打非、清查三无专项行动。 负责单位:治安支队及各派出所。 行动成果:滞留本市各类三无人员211人,抓获卖淫嫖娼人员47人,其中含失足女23人。 行动这个词对于警察不陌生,可对于出身警官大学,一毕业就在局以上机关工作的尹白鸽来讲,是无从了解基层派出所这种行动的,哎哟,那叫一个乱啊,全轰到温泉路派出所了,都一夜了还没把人员甄别完成,眼瞅着就见着一位油头粉面的男的,领着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从派出所出来了,她刚摇下车窗就听见那男的在嚷着:“妈的卖一回才多少钱?卖上俩月还不够抓你们一回,说了让你们小心小心,就特么不听,还让人逮个正着了,第一天出来当鸡啊?” 这话听得尹白鸽直想下车揍人,太侮辱同是女人的那几位,可不料拉下来的让她看傻眼了,那三位相貌姿色都不差的女人,一个在低声下气像是认错,一个挽着那男人的胳膊撒娇,还有一个,已经开着车门,殷勤地请男人上车了。 哎哟喂,尹白鸽一阵胃疼,这鸡头看来管理深得鸡心,荣辱与共啊,指不定回去还得变本加厉干呢! 这就是实情,警察扫不清所有的假丑恶,特别是那些心甘情愿的,你眼中的正道,没准在人家看来还是堕落呢。 可不应该是大兵啊? 尹白鸽脸热的不好意思下车,稍等不久,高铭和范承和同乘一车来了,两方下车没照面,大嗓门的高铭就急急问着:“咋回事?” “派出所通知我交钱领人。”尹白鸽哭笑不得道。 “给他们交什么钱,赶紧领人。”范承和根本没把派出所放眼里。 尹白鸽一翻白眼道着:“我……我能进去吗?” “哦,也对,您二位都不行,还是我来吧。”范承和一想两人一个支队政委、一个警务督察,总不能管这烂事吧,他方走高铭一把把他揪住了,直斥道:“长脑子了没?” “那怎么办?看着兄弟在里头关着?”范承和原则全部掉地上了。 高铭气愤不已的,甚至想伸手打人了,谁料来了个更猛的,车一刹,张如鹏跳下车,直骂着众人:“磨叽什么呢,好容易回来了,还不带人。” “高政委说,那个……”范承和此时也省得这事难在哪儿了。 不难办,但实在难开口啊。 “一码归一码,犯事是犯事,咋,犯事就不是兄弟了?扯淡。”张如鹏撂下众人,直奔派出所进去了,这一带可一个都没落下,次弟进了派出所。 到地方才知道为啥放这儿了,偏,而且地方大,滞留室也多,关了几笼子不是盲流,就是流氓,派出所民警正声嘶力竭地喊人,外面排队的家属听到叫人就捂着脸进来,然后不一会儿,带上人出去,成一对捂着脸走。 流氓还好一点,有人管。盲流就惨了,一群不知道是流浪汉还是乞丐的,横七竖八躺在滞留室的铁栅后,大夏天的隔着老远就一股子臭味,还有更具行为艺术的,直接脱了裤子手伸在里头挠,然后特么的还放在鼻子跟前嗅嗅。 这样子看得高铭直呲牙,他悻悻道着:“瞧吧,扔收容所都不收,还得放,治安总队闲得蛋疼扫这帮人干什么。” 没治,社会这个环境的疥癣,而且无药可治,尹白鸽道着:“配合全市的夏季治安防范吧,每年暑期前后都有一个案发的高峰期,旅游城市尤其如此。” “对,我在派出所时,就这法子,偶而还能捞几条大鱼,运气好没准能摁住个网逃分子。”范承和道。 张如鹏却是心焦,直吼着派出所一位值勤的道:“过来,过来。” “你谁啊?怎么进来的,领人外面排队去,叫到你了吗?”忙得不亦乐乎的小警,直斥道,一下子把老张给噎住了,他正要发作,被高铭拦下了,直接挡住他,知道这个难得出回基地的货,智商太低,情商大多数时候比智商还低。 一亮证,一说人,那小警赶紧道歉,敬礼,跑步去叫领导了。 “老张,不得不承认,你水平是没长进,看看咱们高政委。”范承和逗着老张。 “我们每年办多少案,他能干什么?现在光剩扯淡了。”张如鹏不屑道。 警种间相互是看不起的,刑警看不起片警,恰如强盗看不上毛贼,互嫌对方没品呢,争辨几句,尹白鸽道着句:“你俩能不能消停点?见面就吵,有意思吗?” “说你呢,有意思吗?”范承和刺激老张。 张如鹏嘿嘿一笑道:“小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狗日见谁都拍马屁,就敢跟我呛是不是?不服气练练,耍嘴皮有什么意思?” 实在心烦得厉害,尹白鸽干脆丢下两人,跟高铭站一块了,这下子两人顿时觉得没意思了,说不出来的感觉,而且几乎雷同,范承和感慨道:“都变了,就咱俩还这德性,我以为不跟你呛了。” “没事,呛吧,难道有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人……这特么大兵是怎么搞得,不至于落魄到找个鸡泻火吧?”张如鹏有点不相信地道。 “有啥奇怪的,婊子条子天生一对,治安这群货里但凡有相好的,多数和洗浴美容特服有关。”范承和不屑道,这句话后没音了,他猛然回头才发现张如鹏眼瞪得像铜铃看着他,就差老拳相向了,他赶紧解释着:“哥,水至清则无鱼,警察都当成您这种苦行僧,那就生死可恋了。” “其实我每次看见你,就已经觉得生无可恋了。”张如鹏撂下范承和,不和他搭腔了。 不一会儿所长来了,一问情况,高政委有的是官话,啊,你们昨晚逮的,有个重大案情人员,我们得带走,哦,对了,记录什么的,我们一起带走,麻烦您了。 说话客气,可要求一点也不客气,内部来人,规格又这么高,所长才不触那霉头,叫了个小警让去带人,这边高铭一挥手,去,承和,把人带走。 “啊……你们这……太过分了,烂事都归我。” 范承和明显有点不情愿,这么一带肯定得被当成嫖客家属,指不定同行怎么看你呢。 近水楼台先得月,对于内部人这是小事一桩,打发走了所长,高铭轻声道着:“所长讲昨晚抓的人不少,人都搁这个甄别身份呢,一会儿出来啥也别说啊……不是啥光彩的事。” 对,确实不光彩,连张如鹏都没犟一句,尹白鸽更是难堪,幽幽地叹着,看着里间,那里面传来了躁乱的声音,她欲言又止了。 几人出了院子里等着,以前也像这样等着,不过是在等奇迹的发生,每每峰回路转,那个人总是埋着很深很深意图让你去猜,每每猜出来,都是错的,而且还错得心服口服。 “鸽子,他的事厅里政治最后是什么定论?”高铭问。 “悬着。”尹白鸽道。 “悬着?”高铭不解了。 “按规定怎么来你清楚,早该除名了,可没人较这个真,基地那边当然不会主动提出来,这边也没过问,所以就悬着了。”尹白鸽道。 “那他的组织关系、工资工作手续呢?这不划到吃空饷的框框里了吗?”高铭问。 “如果早点回来,应该能申请个伤退吧,我也不知道,不过等这届领导换届了,恐怕就……”尹白鸽摇摇头,没往下说,恐怕以后的结果自不待言,警中可能什么都缺,就不会缺人,难道谁还真在乎一个出过任务受过伤作过贡献的同志。 那太多了,管得过来吗? 心慌意乱间,又出么蛾子了,一声尖锐的男声尖叫: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其声凄切,像杀猪屠狗,一下子搅乱了,这声音好像很熟悉,尹白鸽和高铭愕然相视,似乎两人都熟悉,来不想起来,真身已现,范承和揪着一个男人的领子往外拉,边走边踹,怒气冲冲地叭叭扇耳光,越扇那货喊得越厉害,表情夸张的像要被枪决那种,就差倒地打滚耍赖撒泼了。 “嗨……嗨……这咋打起人来了?”所长匆匆奔来了。 “啊,救命啊,警察打人啦。”那男子嚷着。 范承和怒了,直揪着他道:“再说一遍,你叫南征?” “我就不说。”那男子耍赖了,翻白眼了:“棺材上贴个门神,吓唬鬼呢?” “嗨,我艹,你狗日的。”范承和气急又要打人。 那男子一抱头嚷着:“啊,救命啊……” 没打下去,他手一放,嘿嘿笑着道:“哥,我不就找了个小姐吗?你说你当警察的,连弟弟也罩不住,当得有啥意思嘛。” 嗯?所长一愣,站定了,这是亲戚,可不好说了。 啊?范承和气坏了,这混球顺杆爬呢,他一指道着:“所长,既然是我兄弟,那我绝不循私,先关他十五天拘留。” “别啊,我难受你丢人啊……赶紧走,那我先走了啊。”那男子小碎步一颠,瞅着所长不管了,掉头就溜。 没想出门就撞到个大个子,他一看张如鹏这凶相,吓得低头又溜,不料高铭一伸手,又把他拦住了,他嘿嘿笑着:“哎哟,这么多朋友来帮忙,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这没皮没脸的劲,把尹白鸽也逗笑了,这位啊,身材五短、身上膘多肉肥,脸上腮胖眼小,一笑就不见眼睛了,可不是当年遇到的那个奇葩民工王八喜还能有谁? “你要再乱嚷,那就在这儿乖乖呆上十五天啊。”高铭道。 “不不,谁乱嚷了,他见面就打我。”八喜气着指着范承和道。 “好,不嚷跟我们走,找个吃饭地方,我们尽尽地主之谊。”高铭道。 本是客气,可他小看王八喜的无耻水平了,八喜乐滋滋地道着:“对,应该滴,我好歹是为人民做过贡献的。” 这货一开口,把大嘴巴范承和都呛得说不上话来了,张如鹏反倒乐了,他小声问尹白鸽:“这就是大兵当民工时那位?” 隐约听说了有这么一对奇葩,尹白鸽点点头,笑而不语,走出来的不是大兵,她放心了。老张和这位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他上上下下瞅瞅着这丑得可爱的小民工,好像发觉不对了,这家伙人模狗样的皮凉鞋加T恤,还套了和西装裤呢,和那帮盲流明显不是一个水平,他好奇问着:“哎,这位兄弟……你这打扮,难道现在民工的待遇都这么高?” “我已经不是民工了。”八喜愤然纠正道,对张如鹏解释着:“我手下管十几个民工呢,知道是啥吗?” “那还不是民工?”张如鹏没明白。 “民工的领导,工头。”王八喜道。 高铭和尹白鸽一噗,笑了,范承和在背后跟着骂咧咧道着:“工头也不能嫖娼啊,你个兔崽子,有俩钱就糟贱是不是?” “我真没有嫖啊。”八喜道。 “没嫖能抓你?”范承和训道。 “真没嫖,你咋不信呢,我真不赖我啊,住到酒店里,那骚扰电话就来了,一问就:喂,大哥,你空虚么,你寂寞么,需要个妹妹陪你聊聊人生,探讨一下理想嘛……这我能说啥,那来咱们互相探掏一下……她探我的长短、我探她的深浅……可是还没来得及聊人生了,你们的人就进来了。”八喜极力解释着自己的无辜。 “那还是嫖了?”范承和怒道。 “裤子是真脱了,可真没来得及嫖啊……我钱都付了,我嫖都没嫖,还得给派出所交罚款,你说我冤不冤?”王八喜道。 范承和愣了,好像确实很冤,张如鹏呲着嘴哈哈大笑着,一行怪异的队伍出了门,高铭生怕他丢人现眼,赶紧拉着往车上跑,边走边道着:“我说八喜,那你也不能坏大兵的名声啊,你咋能报大兵的名呢……哎不对,你的身份证呢?” “不在我身上,我只装了大兵的身份证。”八喜道。 “你不装自己的身份证,来津门干什么?”高铭问。 “不是来,路过……哎,九贵呢。”八喜探头探脑在人群里瞅着。 “哦,证件在他身上啊。”高铭明白了。 “可不,那狗日货还说给我望风呢,把我抓了,倒不见他了。”王八喜悻悻骂道,话音方落,一背包的从人群里跑出来了,大老远喊着:“八喜,八喜……呀,你都出来啦,我正说取钱给你交罚款呢。” “交啥呢,大兵哥认识这多警察呢,做个大保健算个屁,走,有人管饭呢,赶紧吃……哎我说,那啥领导,管给我们订车票不?”八喜追着高铭问。 高铭气得直翻白眼,上车了,没理他,九贵恬着脸解释着:“领导别介意……我们不要卧铺,硬坐就行。” 轰声车走了,把高铭给气着了,范承和叫着两人坐上了车,两人兀自滔滔不绝,尹白鸽和张如鹏两车跟在后面,这一对贱兄贱弟,可真让他们越看越有意思了。 两人给带回了支队的大食堂,都没走,等饭的功夫知道了两人的来意,居然是刚从岚海回来,居然是去岚海替大兵探亲去了,还有个震惊的消息是,大兵老妈潘云璇和那位陈姓老伴,又收养了个女婴……这是回去喝周岁酒,至于大兵嘛,你说亲妈给他收养这么小的妹妹,心有那么小疙瘩不好意思回来不是。 于是就把这对活宝派回来了。 这故事听得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一转念都明白过来了,老无所依,想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倒是在小地方也正常,只是恐怕大兵会更为难了。 “那个……八喜啊,大兵这两年多,一直和你们呆一块?”张如鹏有点怀疑地问。 “没有两年多,一年多吧?”八喜问九贵,任九贵想了想点头道:“对,一年多,你刚找上对象那会儿。” “别提我对象,这事别跟我对象说啊。”八喜被触到敏感神经了。 “有对象你还犯这错误?”范承和小声斥道。 “我对象在老家,那叫站在山顶赶大车,知道咋讲吗?”八喜反问。 “什么意思?”范承和被问懵了。 “鞭长莫及呐……一看你这人这么粗鲁,文化就不高啊。”八喜判断道。 范承和听得张口结舌,骂不能骂,打不能打,憋得他满脸通红,还是九贵实在看不下去了,接了句茬损八喜道:“你就不说,还不知道你身上那根鞭不够长?” 一众瞬间快笑翻了,现在张如鹏看这一对货,别提多顺眼了。甚至都忘了这货的品行有问题,饭菜做就端上来了,支队的大师傅八成以为是政委的乡下亲戚,多做了几个菜,哎哟,这一对货眼睛发亮,筷子挟着流星赶月,一个劲往嘴里塞,吃得啧吧有声。 还好,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可清净了又发现,众人关心的问题,一个都没问,净顾着跟这货扯蛋了。 张如鹏问了,大兵过得好么?八喜说了,当然好咧,九贵姐夫是大工头,大兵是二工头,我们都成小工头了,在工地上,我们其实就跟你们一样,是领导班子。 高铭按捺着笑意赞着:哟,看样挣得不少。九贵说了,那当然了,二十一世纪最缺的不是人才,是民工,我们收入早超过公务员啦。 范承和损了句,哟,都超过公务员还这德性?八喜一听就不中意了,直驳着:咋?有啥不对,别人是有钱装逼,我们有钱装兜,能省点是点,能蹭点算点。 这家伙的节操实在差到了极点,众人简直怀疑大兵怎么可能和这群货对了眼,沉默了好久的尹白鸽终于笑着插上话了,却是一句最关键的话:“哎,八喜……你怎么装着大兵的身份证啊?还留着我的电话?” “哦,对了,我们去岚海办事,他安置路过让我找你,还告我说地址,说要进不去门,就把身份证给门卫,传给你。”王八喜且吃且道,说出来的地址,恰是省厅的地址。 这话听得尹白鸽心里一紧问着:“什么事?” 一问这个,八喜又乱掏口袋,还好,东西没被派出所的收走,是两张皱巴巴的纸,他递给尹白鸽,自己又埋头开吃,边吃边道着:“我问他是啥,他说是情书。我说现在谁还写情书?发个短信微信啥的不就行了,他说他撩妹喜欢复古方式,说我们不懂啊。” 这回就高政委也装不去了,眯着眼笑得浑身直颤,尹白鸽面红耳赤,展开了这两张纸,奇怪地发现一张是地图,手绘的,不知道触到了他那根神经,让她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而另一张,却是几粒弹壳,详细标着装药量,她递给张如鹏,这位来自特种训练基地的一看便知,直道着:“他是在说,改变装药量,可以改动击发出去子弹的动能,如果弹头也经过加工的话,有可能影响到我们的弹道检测。” “这个就太专业了吧,一般人谁能达到这水平?”高铭问。 “不,民间藏龙卧虎的,高手都在民间啊。”范承和感慨道,不过所指,却是这两位高手,八喜似乎听出来了,瞧着嘿嘿直乐,乐得露着一圈牙,牙上挂了个俏皮的葱花,这样子看得范承和也拉不住脸了,跟着笑了。 “他还说什么了?”尹白鸽没有看懂那几个地名标识的地方,有点熟悉却一下想不起来。 “他还说,津门或者周边城市,可能要出大案,抢钱抢珠宝啥的。”八喜说道,那表情明显他也不信。 “我艹,这货不是当工头去了,快成神棍了,能预知案情啦。”张如鹏笑道,尹白鸽听到这话却是被点醒了,她喃喃道着:“我想起来了,高政委,你查查这几个地名,是不是发生过枪案、抢劫等一类悬案,他不会无缘无故给我们传这个的。” 几个人都拿手机,联结警务数据,然后,都在瞪眼,每地总有不少悬案,而且不乏大案,列出的地名不属同一省,而那些地区能在联网系统里留下的案子,又很多,好容易找出一例,却已经是六年前的枪案了,枪击了一位取钱回公司准备发工资的出纳,抢走了六万现金,至今尚未告破。 几个人挠脑袋了,范承和道着:“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还是算了,这种事就专家都不敢给你准话,大兵心眼那么多,能跟你说这些。”高铭道,回头问王八喜:“他都不在津门,怎么可能知道津门或者周边城市要出案子?” “这话你问我,我问谁去?”王八喜原话撂回来了。 高铭被噎了下,不问了,他看看众人,都有点懵,总不能已经变身工头的,还有这种特异功能了吧,再说,就能预知,也不可能凭这个启动防范啊,就防也不知道防谁啊。 狐疑,持续了几秒钟,然后猝来惊变,除了尹白鸽,几人的手机开始嗡嗡作响,都是设定的特定铃声,一听这铃声都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摸手机,看屏幕,指挥中心号码发来的简短命令: 火速归队。 下一个动作是掉头就跑,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跑了几步,都下意识停下了,回头诧异地盯着王八喜和任九贵,不过此时再多的狐疑也顾不上了,高铭悻悻道着:“要让你俩这乌鸦嘴说准了,我还真要管吃管住管车票了,鸽子,招待这俩,等着我。” 哥俩瞅着鸟兽散的几位,任九贵瞠目的瞧了瞧道着:“没有那样巧吧,说来就来啦?” “操那多心干啥,你又不懂,反正有人管车票了。”八喜催着道,九贵哦了一声,又埋头专心致志消灭面前的食物了。 尹白鸽静静地看着,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现在开始揣摩到点和这俩货的说话方式了,她提议着:“要不吃完饭,我开上警车,带上你俩逛逛津门?” 嗯嗯,好,九贵迫不及待点头。八喜惊喜点头,这回没说话,实在顾不上啊,塞了一嘴肉菜,正嚼得满嘴流油呢。 那吃相肯定是平时养成的习惯,隐隐地尹白鸽能猜到大兵这两年是怎么过得,一股子浓浓的酸楚袭来,让她莫名地有点难受…… 第126章奇人奇说 “八喜。” “哎,咋拉?” “嗯……那个,我问你个事。” “啥事,你说。” 王八喜在副驾上,咧着嘴笑吟吟地看着尹白鸽,而尹白鸽却是羞赧一样,不自然地话音就低了,她问着:“大兵似乎还带了个人,你认识么?” “哦,那个脑残女的吧?和他以前一样,啥也想不起来啦。”八喜道。 “那他们?”尹白鸽问。 “他们咋啦?”八喜好奇问。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我能知道?”尹白鸽怒了,和这个货说话太费劲,八喜没明白,直挠后脑勺道着:“他们没咋啊,不挺好的。” “哦,那就好,还在一起?”尹白鸽随口问。 “哎呀,早就不在一起了,那不是一直恢复不了,后来就送回家了。”九贵在背后抢着说。 尹白鸽愣了下道:“送回家了?” “人家妈带着亲戚找着他了,还照着脸扇了他几耳光,吐了他一脸……哎呀,我算知道他为啥不当警察了,娘咧,拐人家闺女私奔了。”八喜呲笑道。 九贵凑着道:“那女子可好看咧。” “废话不是,不好看大兵能看上,你看刚到咱们那儿,给她开的好几百的宾馆住,挣的钱还不够养她呢。”八喜道。 “那病又没法治,大兵还是打了一架都想起来了,那女的死活想不起啥来,一直叫大兵是南征哥,哎我看咋不像私奔的。”九贵评价着。 “男男女女,还不都是从哥哥妹妹开始的。”八喜判断道。 尹白鸽听得心里一松,对于大兵在这个上面的人品,她很奇怪的坚信,那怕她知道大兵曾经也品行不端过,可对于姜佩佩,肯定不会发生男女之间的事,特别是佩佩还失忆的状态下。 对了,有长达一年的时间,都是这样带着一个失忆的姑娘辗转求医,那个凄美的画面甚至从尹白鸽的脑海里能绘出来,相依为命,相濡以沫,让她觉得甚至有点嫉妒的感觉。 “小心。”八喜狂喊。 尹白鸽只觉得车身一滞,然后看到了一辆车打着方向从倒视镜边上堪堪擦过,嘎声一停,伸着脖子出来位爷们,张口就骂:“瞎你妈X眼了?” 尹白鸽吓得脑皮发麻,差点撞了车,低头时,八喜吓得直抖,手死死拉住刹车了,抖索地道着:“亲姐姐,你把还是把我们送拘留吧,坐你的车得要命呢。” “姐心情好,晚上还请你们吃饭呢,怎么舍得拘留你。” 尹白鸽不等那位下车的爷们来启恤,一放手刹一踩油门,呼声跑了,被撞了鼻子的九贵揉着道着:“哎哟,吓死我了,传说中的女司机就是牛逼啊,特别还是女警察司机。” “呵呵,谢谢夸奖……哎对了,你们找大保健,大兵知道吗?”尹白鸽故意揭短。 不料揭错了,八喜道着:“这谁当回事?你们警察都不当回事,还不手头紧就扫回黄,收俩罚款。” “你们也太黑了,一罚就五千,我们俩身上全部钱凑起来交齐,都没回家路费了。”九贵感慨道。 “打住,不谈这个问题了,你们吃一蜇长一智啊,以后别犯不就行了……哎八喜,我问你,大兵还让你说什么了?”尹白鸽问。 “没啥啊,就说把这东西给你,让你参照啥的。”八喜道,九贵补充着:“我们就准备今天给你呢,结果昨天晚上,就把八喜弄起来了,吓得我都没睡好。” 九贵打着哈欠道,尹白鸽却是催着:“再想想,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你不能问他啊?”八喜不情愿了。 “他手机、身份证都在你手里,这是怎么回事?”尹白鸽问。 “他说用他的号打给你,你要不接,就拿上身份证去找你或者找那啥基地,不管是给你,还是给老张,就长得像狗熊那个……结果还没办,你们的人倒先把我抓起来了,这不我就想起特殊使命还没完成呢,就通知你们了。”八喜窃笑道,估计是省钱省得被拘留呢。 尹白鸽没有揭破,直道着:“那他告诉你这事,一定是很奇怪的表情,比如,犹豫?” “对对对,还是你有文化,没见都知道,我都说了,你都不是算卦的,还装个逼画啥符呢。”八喜道。 “那他在工地闲暇时,肯定在学习,看什么书?不会是小说吧?”尹白鸽问。 这下把两人都难为住了,九贵道着:“你问也白问,我们不认识,就八喜最有文化,他也不认识,都是一溜洋码文。” “那是英文,我又不崇洋媚外,学他外国字干啥?”八喜不悦了。 “是不是封面上,有杀人啦,有半张脸啦,或者有红血颜色的凶器啦。”尹白鸽问,这是犯罪一类书籍的封面设计要素,如果喜欢,那脱不出这一类。 “哎呀妈呀,你咋知道涅?”八喜惊讶了。 “对,封面上还捅了一刀的女滴,我以为好书呢,结果翻开一看,一个字都不认识。”九贵严肃道。 哦,明白了。尹白鸽心里也释然了,空虚、寂寞和孤独,是最容易成就一个人的环境,她开始相信,出身特种警察的大兵,并没有扔下本行,而是在百无聊赖中,用另一种方式在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姐,你小心,我害怕。”八喜赶紧提醒,生怕尹白鸽又走神。 “怎么?这么怕死?”尹白鸽笑道。 “我倒不怕死,我怕你开车呀,万一整我个生活不能自理,我可没国家养着可咋办?”八喜心虚地道。 惹得尹白鸽一阵大笑,她明白这两人怎么能成为大兵朋友了,实在是可乐,乐得都快忘记身边的烦心事了,这不,她自己都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欣赏过城市的美景了…… …… …… 重案大队出现场、巡逻支队分把各交通要口、技侦支队抽人提取小区楼宇的监控、车站、码头、机场启动了紧急预案,都在等着进一步的线索,随时收紧排查的口袋,在欢乐安详的城市的一隅,已经是气氛紧张,剑拔驽张了。 枪案,恶性刑事案件危害最严重的一类,猝然出现在津门市南京路世纪花园高档小区。 高铭赶到时,案发地下停车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现场的勘查已经开始,从接到警示到现场不过二十分钟,而案发距离发现,不超过两个小时,现在是十一时二十分,按时间轴推断据推断,案发应在八时到九时之间,尸体到现在还是热的,正在争分夺秒的找线索。 “汇报一下。” “保安被打昏了,他是八时换班,那儿,被打昏后胶带缠着嘴和眼睛,扔在一辆车后,九点四十五分被发现……到十点多有位住户开车走,无意中看到受害人躺在他车底下,就在那个方位。” 出口的保安室、在众车辆并排的案发位置,相距近七十米,各式车辆阻档,还真不容易发现。 “监控呢?” “案发前被破坏了,很彻底,就是发现监控坏了的保安来找,才发现同伴不见了。” “现场发现什么迹像。” “正在提取,刚找到一枚弹壳,近距离开枪,一枪毙命,顺势把他踹进车底,是辆大型SUV。凶手开走了受害人的车,是用受害人的通行卡出的门禁,这里的管理相当严格。” “那在案发前的监控里,应该留下了蛛丝马迹,加快速度。” “是。” 他踱步到了勘查现场,一位中年男子,趴在躺在地上,蜷曲的姿势,沿着他的体型画上了白圈,地上的弹壳、血迹、脚印,都做了数字标识,两位法医正在做现场勘察,这种地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清理,现场的物证要做到万无一失。 有只手轻轻拉了拉高铭,回头时,是支队长丁步凡,这位搭班子的是行伍出身,高铭轻声问着:“怎么了,支队长?您看出什么来了?” “麻烦了。”丁步凡支队长愁容一脸道。 “枪案没有简单的。”高铭道。 “这个更麻烦,近距离开枪,几乎是戳着脸开枪的,自右颊洞穿,伤口有烧焦痕迹,能做到这事,得多好的心理素质?以子弹出枪口的动能,应该能击穿颅骨,可这颗子弹却留在脑内了。”丁支队长道。 “什么意思?”高铭好奇了句。 “改装过了,加消音了,降躁、减低动能了……如果能搞到枪,和配套的消音器,那差不多得职业杀手了。”支队长咧嘴道,很心怵的表情,辖区出这么头疼的案子,怕是得熬人一层皮都未必拿得下来。 “那从受害人的身份上,应该能找到点东西吧?”高铭抱着万一之想。 “那更麻烦,受害人麻实超,麻总,名字熟悉吗?”支队长问。 “啊?开发商?”高铭吓了一跳,支队长点点头,然后两人相视愕然,麻烦算是坐实了。 开发商是警察头疼的一个职业,有一半治安事件和他们能扯上,光拆迁就不知道能引发多少治安及刑事案件,如果这种人被杀你想找动机那真不容易,他们几乎就是天杀拉仇恨的存在,欠债的、暴富的、养二奶三奶几个奶的、斥资的、拆迁坑人的,不管你用仇杀、情杀、还是激情杀人,都能套到他们头上。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第一波排查就出问题了,貌似管理严格的小区,监控探头坏了一半,在长达一周的时间里迟迟没有修复,据说是有住户拖欠物业费导致经费紧张的问题,不过现了出这么大的案子都吓懵了,先被控制的,就是全体保安,交通监控寻踪发现被害人麻实超的私家车去向了,一路沿着高速追,尚未发现结果。 这时候,市局紧急会议的通知已经下来了,严令、限制、务必破案的要求是少不了的了,支队长和政委急急往回赶,在这一路上,高铭手里的两张纸交给了支队长丁步超,丁步超看了良久,狐疑道着:“有点匪夷所思了,难道嫌疑人,用控制装药量、改装弹头的方式干扰我们的弹道检测?没必要,换支枪要简单多了。就换了枪,未必能换掉作案手法和动机。” “假设这种情况存在的话,是个什么结果?”高铭问。 “没检测数据,我也不知道什么结果,这是谁做的?很专业啊。”丁步超好奇问。 “我的一位前同事,无聊中的奇思异想,我也不确定。”高铭道。 话止于此,再无赘言,不过高铭心里的疑惑更甚了…… …… …… 特警队是奉命迅速开拔,在城外设卡,不过两个小时后结束回返了,监控显示这位驾车一辆奔驰的嫌疑人早在案发后一小时内出市。 徒劳是正常的,往往大队的警力未必能围住一个两个嫌疑人,张如鹏回头看了眼回撤的队伍,又开始骂娘了,他说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每一次都是荷枪实弹,动作挺大,可每一次基本都是扑个空,这样战斗力强悍的作战单位,想找一次战机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又一次翻着手机,看着王八喜带来的两张图,这对于特种警察不是难事,装药量,击发动能,武器构造,都是基本的常识,但难就难在,如果你没有实物,是不可能去想像这种改装方式后果的,更何况还用改装方式联系到几起未破的枪案。 浓浓的疑惑和好奇,让他下定决心,拔出号码去了,是从八喜哪儿要的,那个货以为这里要告诉大兵嫖娼未遂被扫黄扫到的事,死活不给呢,还不知道尹白鸽怎么诳出来的。 电话,嘟嘟响了几声,两人相识、并肩的往事一闪而过,有很多事让张如鹏如梗在喉,这么多年都不愿意提及,他在想,大兵一定和他一样,痛恨这份职业,而痛恨,是因为爱的太深。 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一声:“喂,老张。” “狗日的,当起缩头乌龟来了。”张如鹏直爽骂了句。 “没缩头,我现在是工头,我说教官,您还在基地忽悠那些屁都不懂的志愿者,光荣、职责和使命?”大兵似乎是调笑的声音。 “大兵,你笑话我啊,现在可能没几个人信这个,可我相信你是信它最深的,至于取笑我嘛。”张如鹏道。 直接把调笑结束了,沉默了片刻,那头的大兵突然问:“豆豆还好吗?” “好,当然好,上三年级了,陈妍那一家子快成基地自家人了,每月准时去,就为在大食堂给大伙做顿饭,她爸现在是宣传狂人,逢人就讲警民怎么怎么好,也快被人当疯子了。”张如鹏笑着道。 “呵呵,那就好,我们的辛苦没白费。”大兵道。 张如鹏一转念,直接问着:“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刚接你给的这个消息,他妈的,枪案就发生,我们扑了个空。” “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知道内线消息,而是这两年闲着没事,就喜欢胡思乱想,你也知道,被体制训练到这种程度,我的兴趣爱好除了犯罪也不会有别的,正好也没人关闭我的电子浏览,我就偶而看看各地警情。”大兵道。 “真的假的,可也不能牛逼到这种程度吧,你再推测一回我瞧瞧?”张如鹏不信道,那是最简单的权限,顶多能了解各地案情,以及看到追逃对象,大部分刑警都有这种权限。 “犯罪性格和犯罪标识,你问下尹白鸽,让她教教你,国外有类似的研究,意思和艺术大师在作品上留下不易察觉的标识一样,就跟咱们那一带紫砂制壶大师一样,有独一无二的落款,发现标识和性格,可以系统地把不同的案件归类到一起。”大兵道。 确实挑战智商,张如鹏懵逼了,好奇问着:“那这次……” “案情还没标出来,我怎么可能看到,哦对了,我给你们是个疑似的想法,石台县、广兴市、扬兴市……三起枪案虽然没有并案,但死者的死亡方式都差不多,都是子弹自面颊射入,死状很惨。”大兵道。 “从射击部位判断定?”张如鹏不信道。 “老张,如果你杀过人,你才能领会到,把枪对一个同类的脑袋开枪没那么容易,知道我们行刑任务曾经怎么做吗?会在枕骨稍上点的部位开枪,子弹打磨过,否则掀了天灵盖,会溅你一身脑浆……从颊部射入,出血量会很少,可能还没有流一次鼻血多,这就是这个人的特殊标识,心理素质和作案手法完美的契合。”大兵道。 “这个……有这样的变态?”张如鹏有点不信。 “存在感,征服欲,快感……你不会了解的老张。杀人的压力有时候会成为一种快感,这种压力释放的唯一方式就是,继续杀人,和狗改不了吃屎是一个道理。”大兵道。 张如鹏听得大兵这么淡定地讲杀人,浑身痒痒地在座位上蹭蹭,电话里凛然道着:“兄弟,我怎么也听着你好像变态了。” “我们都是执法机器,很难正态,变态才正常,我告诉你个更变态的,如果是这种人作案,他不会走,就走了也会折回来,看看自己的杰作,观察一下动向,我想看到警察忙得焦头烂额,看到居民被吓得胆战心惊,会增加他的成就感的……你试下,如果是这种作案手法的话,那现在这个人应该还在现场附近,可以看到案发地的地方,他不会急着走,也根本没有恐惧神经。如果不是,那就是我错了,有点神经过敏了……”大兵道。 隔了好一会儿张如鹏才省得大兵已经挂了电话,耳边的手机早已经成了嘟嘟的盲音,他激灵了下,换拔着高铭的手机号,是得知第一信息后,疯也似地催着战术小队奔赴现场。 从指挥中心的图上看,刚刚解封的现场,四散的警车,有几股奇也怪哉地又折回来,以包抄的队形围向案发地数条通路…… 第127章手起命落 “什么?他要现场指挥权干什么?” 支队长不悦地问,正在等待市局来人开个案情碰头会,又来诡事,特警几个追击拦截的战术小组,领头的居然要现场指挥权。 “他们说,嫌疑人有可能还在现场。”汇报的压低声音道。 丁支队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报信的,蓦地笑得全身直抖,斥了句道:“不是我听错了,就是他吃错药了。” 这个肯定是不可能的,被害人的车被开走,正在以车为目标追捕,综合讨论之下,仇杀的可能性最大,除了涉枪涉暴性质比较严重之外,倒也算不上特别的案子,报信的尴尬站在当地,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这时候,高铭问道:“是张如鹏?” “对,特种基地出来的教官,紧急预案里,他有对特警战术小组的指挥权。”报信的道,那是位传奇人物了,在教官的位置已经坐了整整十几年,有一半集训过的特警、刑警都是他的弟子。 高铭略一思忖道着:“回复,现场驻守的各组,统一频率,听从指挥。” 传令的匆匆去了,丁支队长诧异地看着高铭,直接道:“老高,你也吃错药了。” “吃错药总比没药可吃强,什么线索都没有,您觉得一会儿怎么交待?好歹让他们也做个仔细排查现场的样子啊。”高铭严肃地道。 政委的花花肠子多,丁支队长仔细看看高铭,上上下下审视,看得高铭不舒服地问:“怎么了?” “没那么简单吧,我怎么觉得你瞒着我什么?”丁支队长怀疑地问。 “不是我瞒你,我说了你不信啊。”高铭道。 丁支队长反驳道着:“你没说,你怎么知道我信不信?” “那我告诉你,其实在案发前,我和几位旧友正接到了一个老朋友的消息,说是在津门有可能发生枪案,而且和几地的枪案有关联……话还没说完,枪案就出来了……就我给你看的那两张弹道检测干扰。”高铭道。 “这……没证没据的,你让我怎么信啊?”丁支队长怀疑更甚了。 “记得我常讲的那个故事吗?就是原始股诈骗案,稀土走私案里,那位主角。”高铭道。 “就那个励志故事?”丁支队长想起来了。 “对,就是那个人给我的,特种警察训练基地出来的,你说吧,可信度有多高?”高铭问。 “啊?”丁支队长吓了一跳,如果是这种人物,那可信度就无限提高了,他愣着道着:“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请来啊,请不来我申请,我不行,汇报局长。” “他根本不在津门,而且,已经脱离队伍很久了。”高铭幽幽一叹,附耳告诉了他几句,丁支队长像吞了根苦瓜,苦味都蔓延到表情上了,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领导来了,是虎着脸来的,支队一行陪同着,进会议室坐了一圈,机要像做贼一样看看走廊,把这个案情讨论,关起门来了…… …… …… 三个战术小组分守东、西、北三门,刚刚得到指挥权的张如鹏暂缓了尸体启运,把现场排查的刑警和派出所来人,分布到几个点。 东门口,通讯员打开了三维图,按张教官的要求,划出了几条直线,示意着可能的制高点,张如鹏盯着图在步话里指挥着:“各参案人员注意,两人一组,重点排查9号、13号、17号、15号楼,直接上天台,沿途可疑人员全部询问一遍,天台上没有,自上而下,一家一户查……所有人打开执法记录仪,注意安全,如果发现异常,马上回撤。” 命令连喊两遍,自门口极目远眺,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的一行警员已经分队,仨俩成组,奔赴指挥的标定的建筑物,张如鹏抬头看看二十几层的单元楼,又看看通讯员,话却憋回去了。 可能吗?杀了人都没走,在近处看热闹? 如果嫌疑人都没走,那走了的是谁? 张如鹏心里的紧张、怀疑、不安,像荒草一样蔓延,他抬腕看表,已经到午后十三时了,毒辣辣的阳光蜇着全副武装的特警,汗渍都从身上的衣服里殷出来了,而刚刚平静的小区,又被搅得人心惶惶,特别是出入小区就被拦着的居民,那受过这等盘查,不是横眉相对,就是破口大骂。 特警是不懂客气的,敬礼,面无表情说:请配合。 群众也不会跟你客气的,拍照,配合,回头就发朋友圈里,开始问候警察的亲戚。 “指挥指挥,保安和我们交涉,让我们放开,说这里是高档小区,影响太坏……” “指挥,受害人尸体必须尽快运走,我们等着做尸检……” “指挥,地下停车场需要清理,否则太扰民了,根本没法保密。” “指挥,西门出入人员车辆太多,我们根本查不过来,请求增援……” “……” 排查伊始,一堆问题汹涌而来,打破正常程序的方式,不但引起了小区的混乱,也引起的内部的混乱,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名“指挥”,让现场的警员叫苦不迭了,特别是停车场准备运走尸体、清理现场的,你实在挡不住那么多看客的围观啊,望远镜里,站在车前盖顶上的张如鹏看到了几位勘查人员,直接挡在行车道上解释,那儿已经堵住了。 他急火了,又一次拔通了电话,这边吼着:强行排查。那边接通了电话,也是吼也似地道着:“大兵,我可把小区堵住了,妈的现在乱成一锅粥了。” “那把警笛都打开,让再乱点。”大兵像唯天下不乱,火上浇油了。 “你特么是看我好过不顺眼是不是?等着我挨处分啊?”张如鹏怒道。 大兵在那头笑笑道着:“反正都知道你脑袋不够使,你在乎啊?” “可是,这比马蜂窝还厉害啊。”张如鹏看了眼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小区,有点怵了。 “你一直在按部就班干活,我问你,这几位你抓到了几个?大部分时间,还不是扬武扬威遛达一趟,身上快霉得长毛了吧?”大兵道。 “可这,要没有的话,我……”张如鹏不确定地道。 “你心里一直想着自己,怎么为人民服务?”大兵道,像是生气,直接挂电话。 老张受刺激了,拿起步话就吼命令,一瞬间,几处门口泊着的警车齐齐鸣笛,凄厉的警报从不同方式吼起来了,穿梭的警车吼话让居民各回各家,紧锁房门,警方正在追捕杀人凶手,这火上油浇得,整个小区开始鸡飞狗跳了。 天台,9号楼,扑空,顺着电梯、安全出口上楼的警员一身汗,两人返过来,开始下楼,逐层敲门,敬礼,简单询问。 17号楼,扑空,一无所获,警员发现天台是焊死的。 14号楼,奔出电梯的警员刚上天台奇怪地发现,只是物业能出入的门,是开着的,他多了个心眼,步话里告诉着安全出口上来的同伴小心。 “没人,我到十一楼的,妈的,谁在指挥,把人往死里坑啊。” “多废话,这儿好像真有人来过……” “那不能是物业啊……嗨,站住……” 砰……一声枪响。楼顶的吓得全身一抖索,声音颤抖地呼着同伴的名字,然后在步话里汇报着:“十四号楼,十一楼……有人开枪,马上向我靠拢……有人开枪,十四楼安全出口……” 门外驻守的、各楼排查,巡逻喊话,瞬间向这个点蜂涌而至,奔袭而来的特警武器上膛,自外围一线卡住了几个关键突破点,成围捕队形。 步话里,发现枪手的警员正叙述着伤员给他的描述:白衬衫、平头,长脸,从安全步梯逃走。 张如鹏是驾车横冲直撞,直接驶到14号楼左近的,他持着微冲气势汹汹地带着特警到场,一句话:“妈的,三人一队,把他撵出来。” 砰……三楼安全通道的窗口,玻璃碎了,枪声响了,露出来的脸,却是一位老太太,在她惶恐的脸后,一位男子疯狂地叫嚣着退后,退后,敢进来我杀了她。 疯了,劫持到人质了……砰,又是一声枪响,不是威胁,那枪直接射击在一辆警车的车窗上,戳了个带缝的窟窿。 “退后,退后……” 张如鹏伸着手,让队形慢慢后退,举着手,示意不准备开枪,生怕激怒了这位…… …… …… 乱了,支队长案情分析会即时取消,一名分管副局长加了支队长和政委,乘车疾速往案发现场赶,谁也没有想到,还是凶案现场转眼又成为案发现场的事,分管局长和现场在即时通讯了解着情况,一听一位警员遭到枪击,嫌疑人劫持了一名人质,已经是慌得六神无主了。 丁支队长和高铭相视凛然,不但被嫌疑人吓到了,而且被那位推测案发的人,着实给吓到了。 乱了,调度直接上升到省厅级别,外围警力从没有接到如此级别高的直接命令,几乎精确到每条街道,甚至附近建筑物不超过十米的驻守定位,一张天罗大网在混乱中慢慢成形。 乱了,处在风暴中心位置的世纪花园小区,零乱的车放着成了天然的屏障,总有那么一群好事者,远远地当看客,站车顶的,钻楼上窗户的,瞪着好奇的大眼看着这类只有欧美大片里才能看到的一幕,当看到警察步步后退,缩手畏脚时,冒出来的念头只有一个:太LOW了。 尹白鸽驾车逼近现场两公里时,熄了警灯,对着车上两位警告着:“不许乱跑,不,不许下车。” 外层那儿都是警察,他妈的这么吓人谁会下去,八喜和九贵齐齐点头,尹白鸽已经掉头飞奔了,她心里是一种狂喜和紧张交织的情绪,总是能创造奇迹的大兵这一次给她带来的惊喜是无与伦比的。 或许,奇迹根本就一直在那儿,只是你缺乏发现它的眼睛而已。 通过了守卫,她抬头看到楼顶时如是想着,心里却泛起了曾经学习过的犯罪学理论,是啊,如果从一个罪犯的角度看,没有比目睹作案现场更让他有成就感的事了。就像现在作为警察,也没有比看着罪犯落网更令人激动的事了。 绕过了数辆车,分开了人群,被一名外围警员拦住时,她亮了亮证件,然后那位没有让她通过,直劝着:“后退,后退,嫌疑人劫持了一名人质,已经失控了。” 尹白鸽不说话了,直接捋开人,奔向包围圈,她弓着腰奔到以一辆为掩护的指挥身后,一拍肩膀,张如鹏回头,一看,愤然道着:“你来添什么乱?” “我实战可比你早多了,什么情况?”尹白鸽问。 张如鹏大致一介绍,回头排查的警员和这位从楼顶下来的正碰了个正着,刚喝令检查,早有防备的对方劈面就是一枪,伤在腹部,人正被抬出来,几名荷枪实弹的特警护着背人的,沿着墙跟走,飞快地往法医车上运。而那位已经眼见逃生无望的嫌疑人正躲在三层安全通道路的窗口后,时不时把那位劫持的老太太往外推一把。 “得速战速决,这儿撑不了多大一会儿。”尹白鸽道,表情肃穆了,好久没有站在这种让她心潮澎湃的前线了。 “谈判专家正在赶来,狙击手上楼了,在找机会。”张如鹏道,话音刚落,步话里传来了声音:指挥指挥,1号狙击到位,可以看到窗口,无法定位目标。 指挥指挥,2号狙击到位,目标太小,无法定准。 尹白鸽抬头看着,这个疯狂的嫌疑人现在恐怕已经敏感到随时可能开枪杀人,偏偏步话里又传来了局里的命令:现场指挥,谁在指挥……务必生擒,此人嫌疑重大,务必生擒。 “他妈的,死的都弄不成,还想要活的。”张如鹏怒了,脸上的横肉抽搐着,可偏偏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开了几枪了?”尹白鸽突然问。 “三枪,可特么的不知道他弹容多少,要对着人质来一枪,老子这警察可当到头了。”张如鹏愤然道,从没有过这么棘手的时候。 “诱他出来试试。”尹白鸽道。 这一话音刚落,可不料砰地又是一枪,然后二楼一面破碎的玻璃窗后,人质一闪而逝,嫌疑人声嘶狂喊着:“往后退……艹你妈的,谁再靠近老子杀了她……” 后退,继续后退,尹白鸽瞪着张如鹏道着:“你想突袭?” 张如鹏耷拉眼了,命令着楼层里的特警后撤,应该是被发现了。 “我来……给我一支枪,从侧面绕过去……”尹白鸽肾上腺急剧分秘,两眼激动地道。 “你没疯吧?”张如鹏愣了。 “人多未必能解决了问题,你跟我来……”尹白鸽把张如鹏叫了一侧,两人密谋几句,张如鹏瞪着眼,似乎不相信,尹白鸽急斥着他:“蠢货,再拖一会儿,人质就不打死也被吓死了,你们的任务信条是什么?” “果断处置。”张如鹏道。 “那就果断点,连个娘们都不如。”尹白鸽道,带着两位特警,剽悍地走了。 绕进一层,自电梯上三楼,就在电梯里,尹白鸽脱了警服,敲响一家住户的门,在男女主人惊恐的眼光里化妆着,片刻后,一位只穿背带裙,拖鞋,头发散发的“娘们”,在一簇特警的掩护下,出去了。 “开始!” 步话传来了尹白鸽的指挥。 “狙击手就位,一找到机会,果断开枪。”张如鹏最后道了句,扔了电话。 他大大方方地走到窗正对的小区路中央,高举着双手喊着:“嗨,兄弟,别紧张,我没有武器……谈谈条件怎么样?” “滚,再叽叽老子杀了她。”窗后传来了疯狂的声音。 “兄弟,别干傻事,趁你还没开枪杀人,出来吧,算你宽大处理……”张如鹏吼着。 “哈哈……老子杀人时候,你还没摸过枪呢。”窗后的声音,是一种病态的疯狂的兴奋。 “吹牛逼吧,老子也杀过,不过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特么杀个普通算个什么本事,有本事你灭我瞧瞧?”张如鹏在刺激着。 “哈哈……想让老子露头给你们当靶子……哈哈……傻逼警察。”窗后的吼着,然后张如鹏心里的一跳暗骂的,这狗日挺聪明。 不料还有更聪明的,那位老太太的脸蓦地现在窗口了,观看人群一阵躁动,张如鹏一愣神的功夫,下意识的后仰,仆地,他站立过的地方噗地一颗子弹袭来了……窗口一闪而逝,又不见人了。 窗后,枪手侧靠着墙,左手勒着人质,右手持枪,喘着粗气,疯狂和兴奋交织着,让他整张脸变得青筋暴露,瞥到那位警察连滚带爬回去了,他又是哈哈哈一阵狂笑。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了妈……妈……妈……他迅速调转枪口,指着楼道。 可现身的却是一位披头散发,只穿了一只拖鞋的姑娘,手举在肩以上,脸色悲戚地哀求着:“你别杀我妈妈……别杀我妈妈,我求求你了……” 啊哦呜呜……被劫持的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恸哭出来了。 枪手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然后他的左手,温漉漉的,黏着泪和鼻涕,气得他面色狰狞……这时候,在他看不到了角度,在尹白鸽的颈项以下,双肩中间,正用胶带粘着一只黑黝黝的枪,她手指颤着,在哭着……枪手怒了,左手在人质身上一蹭,枪托顺势砸人,嘴里骂了句……战机惊鸿一现,尹白鸽手向后伸,瞬间握枪、甩手、开枪…… 砰……砰……砰……连续三枪,全场皆静,楼上楼下的特警蜂涌而上。 极近,三枪都打到了头上,尹白鸽的眼中,似乎看到了子弹穿脑而过,击碎了那人的脸,巨大的冲击力把他钉回墙上。 砰……砰……又是连续两枪,尹白鸽咬着牙双手持枪在扣着,枪手失神的眼睛、失控的身体在扭曲,握手的手垂下了,她最后一步扑上去时,把人质抱在怀里,一颗心终于跳回了胸膛。 电光火石,转瞬见输赢,特警的上下围上来时,惊得齐齐直眼了,墙上留了一片红的白的加几个弹洞,那位枪手的脑袋,像一块烂肉,中枪的一只眼成了黑乎乎的窟窿,汩汩流出来的血沿着他蜷曲的地方流了一片。 呃……呕……尹白鸽抱着人质,看到这一幕时,第一反应反胃、呕吐,吐得她翻江倒海,吐得两眼见泪,那个不忍直视的场面,让她一直在呕,根本没有那怕一点成就、荣誉或者兴奋感觉…… 第128章错中有错 案发的突如其来,处理得迅雷不及掩耳、市局和支队一行在半路上就得到了击毙嫌疑人的消息,等到了现场,第二次现场尸检已经快完了,这样的流血死亡场面,按应急预案,要在三个小时内完成勘查、现场尸检、以及清理。 重重的警力包围下,一行指挥员就近站到绿化带一棵树后,听着简短的叙述,警力、狙击、包围都特么不够刺激,谁也没想到案发现场,又成案发地。更没有想到,一位女同志让这个棘手的事落锤定音。 “她以前在政治部,几次特训女性指标都被她占了,枪法不错。”高铭简短给上级来人介绍道:“以前在孙副厅的专案组里,她是外勤指挥。” “哦,文武双全啊。”市局一位领导想想,想起这位警务督察上的人了,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不过没说。 这个职业里,呆久了会下意识的明哲保身,特别是已经走上指挥岗位还奋不顾身的,似乎就不好理解了,碰头会匆匆推进,确定了几个保障内容,现场勘查、运尸、消除影响,几件事齐头并进,开始有条不紊地做了。 支队两位,自然被留在枪案现场,高铭、丁步超和现场特警一一打过招呼,四层配合的一户人家到现在惊魂未定,安慰是没什么效果的,这大好年代谁可能接受家门口劈劈叭叭把人给打死了,从这户人家出来,己有数户居民,吵吵嚷嚷和特警嚷着,中心意思是:怎么可以在这儿打死人呢?多晦气啊,将来房子都得折好多价。 无语,没治,支队长和政委一对搭裆没理会,踱步到了二层那个惨烈现场,被击毙的嫌疑人刚刚装进尸袋被抬走,紧急调来的刑警已经开始清理现场污染了,血要吸干,要清理到不见血迹;墙上的弹洞要取走弹头,恢复原貌,像这种公众场合,要清理到没有任何痕迹和气味才达标。 问候了几位下属几句,各人穿着防护、戴着大口罩,匆匆开始了,下楼高铭看支队时,丁步超心有余悸的表情很甚,而且显得心神不宁,高铭道着:“恭喜您,支队长,逢凶化吉啊。” “所以说人生处处充满惊喜啊,半个小时前咱们还不知道案子有什么头绪,半个小时后,嫌疑人已经一命归西了。”丁支队长长舒气道,好像不是惊喜,是惊魂。 “我……看看老战友去?”高铭看到了张如鹏的位置,那个驻守的车里,肯定是尹白鸽在,丁支队长摆摆手示意自便,老高匆匆踱步上去,满头汗流的张如鹏借机损他一句道着:“都说你们不顶用,还不服气。” “好像你顶用似的,让开。”高铭训道。 老张一手悄悄竖中指,一手给高铭开门,开了一半,看到尹白鸽时,她正唏嘘一声,双手抚过脸,然后故作平静的表情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高铭伸手触触她的额头,被她躲开了,而且默默说了句:“我没事,高队。” “谢谢,没想到是你给我解围啊。”高铭轻声道。 “谢什么,谁干不是干。”尹白鸽勉强一笑,却没有笑出来,表情有点僵硬。 “按照程序,开枪后得接受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你……”高铭征询道。 尹白鸽这次真笑了,她道着:“我就是学心理学的,还疏导什么。” “还是按程序来吧,有事不能闷着。”高铭道。 尹白鸽眼珠动着,看向了这位老大哥,点点头,她黯然的眼光里,没有一点喜悦的成份,而高铭明白这种在紧张、激烈之后升起来的困惑,就像所有警察都要经历过的心路历程一样,这是最严重的一种。 他无言的拍拍尹白鸽的肩膀,轻轻关上门了,回头对张如鹏道着:“什么个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老张没明白。 “就你那能劈砖的脑袋,想不出这折吧。”高铭道,多点插桩、重心排查、然后外围再扩大声势,做得干净利索,应该是把对方惊到张慌失措了,这办法虽然大胆了点,可在高铭眼中看来,似乎是驱逐出嫌疑人的唯一方式了。 张如鹏笑了,损着高铭道:“你那脑袋劈不开砖,也想不出这折。” “受伤的那位警员怎么样?”高铭问。 “辖区刑警队的,一枪伤在腹部,死不了。”张如鹏道,这个代价是承受得起的。 不料这话让高铭皱眉了,张如鹏看不明白,好奇问着:“怎么了?” “那儿不对劲啊。”高铭看着老张,征询似地问着:“如果你开枪,会朝哪个部位?” “死的打头,活的敲腿呗。”张如鹏道,这是训练科目,开枪就是要害。 高铭狐疑道着:“对呀,慌乱中一切都是下意识的,楼梯上下,隔着几步,打腹部似乎有点不够看了。” 枪案,几个枪案的落点部位在他脑子里的一闪而过,加上刚刚发生的,他犹豫地想着,张如鹏在一旁骂着:“你好歹当领导的,说他妈这种糟心话,还嫌自己兄弟没被打死啊。” “你懂个屁。”高铭狐疑地看看,四周高楼耸立,整个甬道已经车人为患,他眼睛滞着,似乎在思维里灵光一现,可却抓不住灵感的小尾巴,片刻后,他追问着:“大兵的电话……快给我。” “怎么了?”张如鹏掏手机,上面有大兵的新手机号,高铭却一把夺走了他手机,急急回拔,边往僻静的楼拐角跑,一接通:“喂!” “嗯,知道了?”大兵问。 “知道什么?”高铭问。 “等知道的时候,就晚了。听你口气,基本就晚了。”大兵道。 “我们击毙了一个。”高铭道。 “这类人要被你们轻易收拾,要么就是他太笨,要么就是我太蠢,你觉得是哪一种?”大兵问。 高铭疑惑地思忖片刻,急急问着:“别跟我玩心眼,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我不在现场,知道的还真不多。”大兵道。 “胡扯,几例枪案的内网信息,你根本无权查看,别告诉我你是判断出来的。”高铭怒道,尽管是朋友,但对于任何越界行为,警察都会保持职业性的怀疑。 而以高铭的理解,偏偏大兵所有的行事方式都值得怀疑,大兵听到这句笑了,笑着道:“如果循规蹈矩的话,你现在还应该在那个刑警蹲坑盯梢呢,你总是怀疑别人,但却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我问你,一个刑警最基本的素质是什么?” “观察、发现和找到证据,而不是相信眼睛。”高铭脱口而出,尔后马上后悔了,他像个菜鸟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好歹是政委呢,隐隐地让他有点不悦。 “还好,你没忘完,那就做好最简单的事。”大兵道,扣了电话。 嘟嘟的盲音让高铭怔住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思忖着大兵话里的含义,然后心里像钻进了一条毒蛇,让他后背发冷,一瞬间失心疯地跑起来了,边走边在步话里喊着刚刚撤下的各组紧急集合,分配了一个貌似画蛇添足的任务。 搜……所有能目击第一案发现场的位置,一寸一寸搜。 领命的警员虽有不解,可毫无怨言地又开始了,丁步凡支队长匆匆奔来询问着,按理说,现在该迅速处置现场,安抚民情,乱子够大了,还不知道网上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高铭使劲咽着唾沫跟支队长解释着:“可能我们的疏漏不止一处,我直接说吧,如果被击毙的这个枪手,和枪杀麻实超麻总的对不上号,怎么办?” “啊?”支队长直接被震晕了,然后他瞬间省悟道:“你是说,藏的不止一个?” “心理素质对不上号啊,枪杀麻实超的嫌疑人,面对面,直接打脸,手法娴熟,这个部位子弹洞穿出血都很少,而且把子弹留在被害人颅内,我们做这个尸检加上弹道检验,至少得一周吧?”高铭比划开枪的位置,然后郑重一指第二案发现场道着:“而那一位听到警车就慌张,下楼不过刑警诈了一句,直接开枪就跑,一看跑不了了,还劫持人质……您觉得以他这水平,能那么从容地面对面爆头?然后再悠闲地在这儿看现场?” “这……你不管怎么说,这都死无对证了啊?”支队长吓着了。 “所以我找找证据啊。”高铭道。 支队长无言相对了,和高铭后背发麻发凉,要这么个危险分子留在社会上,那可得让所有警察如芒在背了。 六幢楼,逐一搜索,第一位置是天台,电梯孔、人孔、垃圾箱、整体建筑的犄角旮旯被刑警细致的,一寸一寸往过找,半个小时了,有两个刑警队抽调的警力加入了搜索的行列,一个小时后,扩展到了外围,犯罪思维的匪夷所思在于,他会像正常人一样,却做的都是不正常的事,所以事情一出来,都觉得不可思异。 于是所有警车的执法记录仪被搜集起来了,如果存在第二个枪手,那应该在混乱的时候已经溜走了,而溜走时,非常有可能留下武器,因为要通过特警把守出口,带着武器太冒险了。 犯罪到了一定层次就是职业化和终身制的了,他们会想到每一个周密的细节,然后会享受每一次实施的过程,包括把警察搅得焦头烂额,都会是他们成就感的来源,高铭甚至怀疑,如果真有这么一位变态的犯罪分子,这个时候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警察的表演来检点自己手法的得失呢。 两个小时后,19号楼,步话终于响起来,一位刑警兴奋地道:支队长、政委,楼顶有发现,您来看下。 “我艹,怪不得这个这么容易收拾,是掩护的。” 张如鹏吓了一跳,回头看19号楼,那个正是距离第一案发现场最近的一幢楼。 三人带队匆匆上楼,满头大汗的警员正拍着找到东西的地方,几个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弹簧……手枪的击锤簧,被塞在电梯通气口,水泥建筑的檐下。 “找……继续找,他是拆解了枪支,大摇大摆走的……不可能只有一根击锤簧。”高铭把证物袋里的弹簧交到了张如鹏手里,这个武器比自己身上部件还熟悉的猛人,看看,捻捻,找找手感,脱口道着:“九二式的,原装货,淮海兵工厂的原产,这种枪列装过部队,市面流失和仿制很多,弹容多、威力大、近战压制明显。和击毙的枪手所持武器相同。” 以这个方向为中心,搜索迅速排开,陆续在栏外檐底、电梯顶上、一户普通住户的门廊顶发现了子弹及枪部件,这个神秘的人,是从容地把需要藏的部件一样一样藏好才走的,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怎么躲过了从电梯和安全出口两个方向上楼的警察。 此时此刻,远在数公里外的地方,有一位貌似旅客的男子站在桥上,正持着望远镜看向世纪花园小区的方向,当他看到楼顶人影幢幢时,明显一叹气,知道露馅了,他慢慢地放下望远镜,平复着心跳,说不清是兴奋、是刺激、还是紧张,不过他喜欢这种血脉贲张的感觉,那种生死一线的体验像毒瘾一样,让他着谜。 运动鞋,白色的、系带式;薄款休闲裤,白色的,鞋子和裤子都是一尘不染,只不过肯定是地摊货,和大多数吊丝穿着没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找区别的话,就是他露出T恤外的皮肤泛着健康的黝黑色,和衣服颜色成了鲜明的对比。 观察终于到了结束,再一次看到警察在十九号楼露头时,他一扬手,望远镜扔出去了,手机扔出去了,最后手里握着仅剩的一样东西却没有扔,是根枪管,他又插回了口袋,随手戴上了墨镜,匆匆步行着,汇进了如织的客流里,很快就看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人去向何方了…… 第129章无解之惑 咣……范承和走近一辆警车时,狠狠捶了一拳,副驾上睡觉的任九贵吓得一激灵醒了。 座位被放倒了,脚搭在车前置物箱上,一车脚臭味,范承和开了车门晾着,满眼厌恶,任九贵赶紧穿鞋,不好意思地下车。 “嗨,站住,八喜呢?”范承和问,这是尹白鸽开来的车,车交给他开回去,此时现场的勘查已经接近了尾声。 九贵挠着后脑勺,迷迷糊糊看看车后头,自言自语着:“咦?不在后头呢吗,人呢?” “赶紧找。”范承和瞪着眼睛吼着,心情不爽,忙了一天,在外面追,现场二次出事,等他到现场,已经尘埃落地了。 警察就这贱性,案子轮到自己的头上烦,可如果从手里溜走,让别人给捡了,那只会更烦。现在范承和就属于这种情况。估计能冲着发火的就剩这对货了,九贵察觉出态度不对了,他怒道着:“你吓唬谁呀?又不是我嫖娼,就是我也不是你说的好话……爱找不找,还不想跟你们打交道呢。” 好歹十几个民工的头呢,凭啥听你吆喝,任九贵拂袖而去,这时候八喜可回来,手里拿着的甜筒冰激淋,吧唧吧唧舔着,直嚷着道着:“九贵,有人管饭了吗?快饿扁了。” “成天就吃吃吃,尼马逼你姓吃啊?没看见人家不待见你。”任九贵道着,拉着八喜就要走。 这可把范承和刺激到了,他快步奔上前,伸手拦着两人,道歉道着:“别介,瞧我这张臭嘴……请请,二位请,大兵是我们兄弟啊,我们招待不周实在该死,政委让我把你们安顿到支队招待所。” “啊,这不会说句人话嘛,我们又不是讨吃要饭的。”任九贵释然了,八喜瞅着范承和问着:“咦?瞅你低眉臊眼滴,是不是又被当官的训了。” “对对,被训了……两位多多担待,走走。”范承和顺坡下驴,把两人往车上哄,一个特么滴应该治安拘留的分子,倒成座上客了,这叫什么事呐。 偏偏这俩不但不计前嫌,反而很理解,九贵说了:“我不跟你计较啊,你们这当小警察的,和当民工的一样,我们在工地也是把他们训来训去滴。” “揍是,等你当了工头,再训回来就行了……不过你这脾气不好不行,挨训也得带着笑脸,得让头儿舒坦才行。”八喜教育范承和道。 正扭车钥匙打火的范承和,气得连钥匙窟窿也找不着了,他瞅瞅这一对活宝,似乎是大兵派来故意捉弄他的一样,他语重心长说了句:“二位就别添乱了,刚刚小区打死了两人,今天够乱了。” “又不是我们打死的,给我们吹啥胡子瞪啥眼?”九贵不悦道。 “咦,死的又不是你亲戚,你咋快哭啦?”八喜问。 嘎唧,起步灭火,范承和肚子一抽,头撞在方向盘上,怒喝着:“闭嘴,谁再说话老子把他嘴铐上。” 他怒容满面起步,开走车,过了一会儿耳根子清静了,不过瞥眼看时,这一对坑货正瞅着他吃吃笑,那乐歪的样子,明显是把他当傻逼看的表情。 “笑什么?”范承和吼了句。 “你说,谁再说话把嘴铐上,你铐上我看看?”九贵问。 “脑进水了吧?嘴也能铐?”八喜挑刺道。 范承和给气得这回真把自己嘴铐上了,一路回支队,再不跟这俩货搭腔了…… …… …… 喀喀嚓嚓相机闪过,被寻回来的枪部件在楼顶摆了一片,一样一样打标进了证物袋,那位神秘人物从容地拆解了枪支,像捉秘藏一样把零件藏了一楼,从天台到楼梯的暗角,到电梯顶棚,藏了十几处,整整找了一下午,支队都生怕有漏的子弹之类的,还在找。 机要员的呼叫来了,丁支队长接了个电话,招手叫着高铭,两人凑一块,支队长示意着走,且走且道着:“现在碰头会又得开,市局和省厅来人都在等着,咱们该回去了。” “定不了性啊,缺枪管和击锤啊。”高铭发愁道:“命案现在都是慎之又慎,没枪管和击锤,恐怕连弹道检测都做不了。” “是个老手。”丁步凡道。 “留在现场现在看来,是一种最直接和简单的反侦察措施,如果作案后马上就走,那我们肯定是以案发地为中心,撒开搜索网,现在的监控这么泛滥,谁也躲不开所有镜头。”高铭道。 丁步超省悟了,他接着道着:“如果留在现场,等我们来了,或者我们走了,他再走,那安全系数就无限提高了,因为在我们开始勘查和勘查以后的时间,都不会做为排查时间点使用。” “貌似危险,实则安全,谁敢想他们还留在原地。”高铭心有余悸地道。 “胆大包天啊,这绝对不是第一次作案了。”丁步超同样心有余悸,总能碰到怙恶不唆的罪犯,那是警察要面对的终极较量。 两人上车的时候,初步尸检的报告已经来了,先做的是被击毙枪手,面部特征正在恢复,除了身高、体重确定之外。什么都没有确定,发来的报告有项奇怪的东西,把高铭看瞪眼了,他拿着手机问着同在看的支队长:“指纹都销毁了?” “有些年没见过用这种方式的了。”丁步超道着,打出来的指模,纹路明显都乱了,他解释着,早年警务未联网的时候,有些负案人员就是通过自残来躲避打击的,标准的方式是,把指头肚摁在烙铁上,烫伤稍深一点,愈合后,原有的指纹纹路就自然乱了,等于同时销毁了警察手里的指纹备案。 而这个人,是十指的指纹全部销毁了。 一个毁了指纹,一个没留下指纹,问题的严重性,让支队这一对搭档,一路思索,话越来越少了。这个碰头会不用开两人也能猜到了,肯定会模糊指出凶手已经被击毙,安抚群众情绪;肯定也会给支队限期,去寻找这个神秘枪手的下落…… …… …… 撤走的警车驶过长治路,张如鹏抬腕看表时,像是想起了什么,把车泊在路边,让队员自己开回去,一位知道他的心事,笑着问着:“教官,看闺女去,车给你留着吧?” “拉倒吧,警车停家门口,谁看着又得瞎逼逼了。”他下车,装备卸了,警服脱了,只穿了件短衫。像是一个紧急任务一样,是小跑着走的。 车上几位,不知为何笑里有点涩涩的味道。 这其实也是一个涩涩的故事,故事的主角现在快放学了,张如鹏奔到三营坊小学时,看到了老太太拄着拐,正拉着背着书包的豆豆,慈爱地给孙女拢了拢头发,像是在问学习啥地,刚开始换牙的豆豆,豁着小嘴在高兴地说什么。 嗯?豆豆眼睛滞了下,然后拽着姥姥,更兴奋地指着张如鹏的方向,老太太看时,一推孙女,孙女像只欢快的小鹿,直奔向张如鹏。 “哦……想叔叔没?” “想!” “告诉叔叔,怎么想了?” “嗯,就那样想呗。” “这么想叔叔,叔叔太感动了,得给豆豆个奖励。” “哇,冰激淋……” “赶紧吃,回家别告诉你妈。” “嗯……” 豆豆骑在了张如鹏的脖子上,这个位置很高,很拽,而且可以在这个位置吃冰激淋,除了拽,可还有幸福的味道,瞧瞧吧,那一帮子小伙伴,可都是仰望的目光。偶而有小伙伴吮着指头景仰地经过,豆豆会得意地拍着张如鹏的脑袋说:我爸爸。 这还是张如鹏教的,有这么个凶相的爸爸,肯定不受欺负对吧?可后来才发现,尴尬的不是小丫头,也不是别人,而是张如鹏自己,这不,姥姥笑吟吟走到身边了,皱纹眯着的都是喜悦的心形,枯瘦的老手拍着张如鹏嗔怪着:哎呀,你这一身汗出的,赶紧回家,我给你洗洗,换个褂子,这么大个人了,比豆豆还邋塌。 “叔叔你也玩捉秘藏啊?”豆豆问。 “啊,可不,捉了一天秘藏。”张如鹏心有余悸道。 “那你会跳猴皮筋么?”豆豆又问。 “女生才玩,我不会……咦?你们这会儿还有跳皮筋的?”张如鹏奇怪了。 “现在老师鼓励跳皮筋,不鼓励玩手机电脑。”豆豆道。 “哦,我真想进你们班混去,我就愁不懂电脑。”张如鹏笑道。 这一对半奇怪的组合,迎着夕阳夕下的余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离家不远的路总是转瞬即到,进门豆豆喊着妈妈,姥姥捋着袖子开始作饭,片刻后陈妍端着洗脸盆子,腿脚仍然有点跋地给张如鹏端洗脸水。 在这位死里逃生的女人脸上,已经渐渐回复了昔日的荣光,粗心的张如鹏根本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女人脸上带上了些许的羞赧,每每凝望的眼神,每每欲言又止的表情,或者偶而相视,却紧张避开的动作,都让张如鹏感觉怪怪的。 哦,对了,他喜欢这种怪怪的感觉,也喜欢老人家饭菜家常的味道,更喜欢豆豆像个小精灵一样腻在他身边。 “洗把脸吧。”陈妍把水放在台子上。 “嗯……哎,陈妍,你在家里还习惯么?”张如鹏随口问。 “自由撰稿人,时间都可以自己安排,还是挺习惯的。”陈妍道,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拣起了曾经的擅长,虽然物是人非,可却有了新的感悟和追求。 比如,这个普通的家,比如,这个普通的警察。 哗哗声中张如鹏草草一洗,他起身抽毛巾时,却傻了,陈妍正痴痴地看他,眼睛里像刚刚西下的骄阳,清澈里带着炽热,让张如鹏手足无措,手僵在空中,于是陈妍持着毛巾,给他擦着脸上的水迹,那么仔细,那么温柔。 老太太在厨房里瞧到了,心里和眼里都喜滋滋的味道,她一把拽住了要跑出去的孙女,小声地嘘声做了个噤声动作,像捉秘藏一样,豆豆瞪着不解的大眼小声问:“怎么了?姥姥?” “姥姥问你,想找个爸爸吗?”老太太问。 嗯,豆豆点点头。 “那张叔叔你看合适吗?”姥姥小声问。 嗯,豆豆兴奋地点头。 她被抱到了灶台上,祖孙俩看看,然后回头相视,窃笑了。那种幸福的窃喜,它跚跚而来,期待很久了,一点也没有意外…… …… …… 嗡……嗡……手机的震动声响在口袋里,而机主,根本没有发觉。 砰……砰……枪声,熟悉的枪声,在训练场、在实战地、枪声对于警察并不陌生。可并不是所有警察都有亲手杀人的机会,当你目睹子弹洞穿头颅、当你目睹鲜血飞溅、当你目睹躯体像靶纸一样被洞穿几个血洞,那会是怎样一个无可名状的心态。 尹白鸽现在就沉浸在这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了,整个人像空灵了,是思想空灵了,她能忆起大兵张官营一枪爆头的事,那个怵目的现场让她很不适应;之后,在岚海稀土走私里,闯进包围圈的马沛龙一伙,也有被击毙落海的,可真正到她亲手击毙一名罪犯的时候,那种感觉却变了,变得陌生,仿佛她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一样。 手是沉甸甸的,总觉得还拿着武器;眼睛是涩干涩干的,瞳孔里,老是晃动着那位被她击毙的嫌疑人,背景是红白相间,红的是血,白的是流出来的脑浆,都是黏稠状了,过一会儿它就不会流动了,而且会像黏在地上的漆,越擦越是怵目的颜色。 嗯……尹白鸽一件颤抖,全身抖,定睛时,是陪她来的女警,同情地看着她,示意地指指她的口袋,那里面,手机又在响了。 一定又是安慰,同事间的安慰;或者是鼓励,是上级带着嘉奖口吻的鼓励,尹白鸽掏着手机,兴味索然了,她连一点精气神也提不起来,只等着手机声响停了也没有接。 “尹处长,市局心理咨询室的陈主任很快就到。”女警轻声告诉尹白鸽,在她的眼中,这位女上司让她景仰,却没有亲近的感觉,尹白鸽似乎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她奇也怪哉地说着:“我刚刚杀了一个人。” “嗯,那是个坏人,您是英雄,我们的骄傲。”女警道。 “呵呵,我朝他的脑袋开了三枪,很近很近的距离,我看到有颗子弹打进了他的眼眶,眼睛成了个黑洞,从那里面流出来的,红的是血、白的是浆,眼珠子都成了碎肉……我见过杀人,可和你亲手杀他,根本不是一种感觉……你怎么了?”尹白鸽幽幽说着,瞥眼看陪她的女警时,那位女警脸部像整容失败了,肌肉抽动、而腮部却僵硬不已,眼睛里带着惊恐,像看异形一样看着尹白鸽。 “对不起,吓着你了。”尹白鸽道,她好失落地仰头了,似乎这一枪,划清了她和正常人的界限,不管用敬畏、用景仰还是用另类的眼光看她都有可能,就是不会再用正常人的眼光来看了。 女警讷言了,不知道劝从何起了,这时候电话又响了,尹白鸽一扬手,看看号码,意外地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中州市……中州?似乎和洛宁不远? 她一抬指,摁了接听,懒洋洋地放在耳边道:“喂,告诉我,我没猜错,别特么是诈骗电话啊,否则老娘弄死你。” 恶狠狠地一句,发泄出来,有种异样快感,没猜错,电话那头传来了大兵的声音:“没猜错,我一直打你电话。” “两年多都没联系,现在想起我来了?”尹白鸽黯然地道。 “你需要的时候,我就出现了。”大兵道。 “你出现干什么?我根本不需要。”尹白鸽道。 “不,你需要,现在你会发现很想找人聊聊,或者说话,或者骂娘,但在这种时候,你也会发现,别人会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你,或许你自己也是,那种感觉,就像你身上生角、背后长刺的隐私被人发掘出来了一样,很难堪,也很难受……但这都不算什么,更难受的是,你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那张被你击毙的丑脸就会来找你,会在你面对面的位置,盯着你……”大兵的声音低沉、阴森,不过却戳中了尹白鸽的心事,她毛骨怵然地坐直了,咬牙切齿问大兵: “混蛋,你两年多没露面,一见面就为了吓唬我几句。” “你明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恭喜你。”大兵道。 “恭喜我成了英雄?无名的。”尹白鸽苦笑道。 “不,恭喜你步入人格分裂的前站。”大兵道。 “呵呵,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比那些没摸过枪的心理咨询师可专业多了……不过你多虑了,我好像没有你说的感觉。”尹白鸽道,她的心态莫名地放松了。 “不用否认,每个自认为很坚强的人,最终都会被自己的坚强打败。”大兵道。 “你好像没败,走出来了。”尹白鸽轻声道。 “错了,我败了,我早就一败涂地,我的善良、我的信仰、我的坚持,都被击碎了,败得体无完肤,知道英雄为什么总是悲歌落幕吗?”大兵问。 “为什么?”尹白鸽机械问。 “因为,他们总是否认七情六欲,总是压抑自己的私欲私心,总是想把自己放到一个万人景仰的台子上让大家观摩,而不是附下身看看,自己丢了的东西有多少,有很多珍贵的,无法弥补的,都丢了,所以他们的生命会注定画上一个凄凉的句号。”大兵道。 这话像有魔力一样字字叩心,尹白鸽笑道:“很不幸,我似乎被划到这个行列了。” “所以我要恭喜你,会和曾经的我一样,违心背愿地做很多很多的事,违心背愿地放弃很多想做的事,慢慢地你就会分裂成两个尹白鸽,一个是嘉奖令上的尹白鸽,谁都能看到;一个是痛苦、焦虑、烦恼煎熬的尹白鸽,只有你自己能看到。”大兵道。 尹白鸽沉默了,她知道这是最精准的描述,她在这一刻理解了,为什么大兵会有那么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一个深爱父母,却又让父母伤心到极致;一个遵从信仰,却又放弃信仰;一个尽忠职守,却又放浪形骸,种种的矛盾,在他身上要强行地达到一致,就像一棵嫁接的植物,违和地生长是伴着无法告人的苦痛。 过了很久,尹白鸽轻声问着:“那你一定找到治愈自己的良药。” “是,我找到了。”大兵道。 “是什么?”尹白鸽问。 “是无药可治。”大兵道。 “什么?”尹白鸽愣了。 “当你义无返顾开枪的时候,其实已经作出了选择,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选择观望、可以选择逃避、可以选择不闻不问,你都没有,这个选择注定了不可能再有挽回的机会。”大兵道。 狂奔、拿枪、开枪,在那个血脉贲张的时候,难道还会有第二种选择,尹白鸽回味着,她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在驱动着她。 “就像一个罪犯,开枪后嗜血的冲动会成为他的附骨之蛆,会让他激动、兴奋,会像毒瘾一样逼着他再去做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死亡,否则不会停止。”大兵道。 “你在说逃走的凶手?”尹白鸽问。 “不,我在说你……杀人就是杀人,从道德和法律上讲有正义和非正义之分,可从心理上讲却没有,这种感觉也会成为你的附骨之蛆,会让你激动、兴奋、恐惧,会像毒瘾一样逼着你去做第二次,第三次……不会中止,平庸其实很容易的,想回头吗?如果没有过去的话,可能在办公室熬到老死,可能在别人的呼来喝去中当一辈小职员,或者打扮得漂漂亮亮,专门负责给领导养眼。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大兵问。 尹白鸽的眼睛瞪直了,腰挺直了,其实大义,总也会夹杂着私欲的成份,她在拼命地训练学习,想穿上警服;她在拼命地表现往上爬;那怕是遇到危险,她也在拼命地冲在最现眼的位置,就是生怕身为省厅里为数不多的女警之一,会被人当成花瓶,总是在想着证明自己。 “我说完了,你的纠结无药可治,也不需要治,我们注定是要踩着罪犯的血和尸体的人,平庸和胆怯的人,可没有这种机会。我们本就是异类,怎么可能满足普通人的生活……恭喜你,津门警史上第一位女传奇的花冠,被你摘走了。”大兵道,话里浓浓的欣赏和兴喜。 尹白鸽慢慢地笑了,笑出声来了,她问着:“你回来吗?” “我一直都在。”大兵笑道。 “我现在想去看看,那个被我击毙的人。”尹白鸽道。 “会有发现的,他逃不过你的眼睛。”大兵道。 两人说话成了平常而又平常的问候,等挂了电话时,尹白鸽站起来了,却意外地发现,一位中年女警和陪她前来的,正愕然不解地看着她。 “我得去趟尸检现场,心理咨询有时候再做,谢谢您啊,陈主任。”尹白鸽说着,握手,匆匆走了。 那表情正常、神态安详的,那像有开枪综合症,陈主任纳闷问着:“这没事人一样啊?” “刚才还有事啊?一路上老是抖,说话口齿有点不清,走神。”女警道着。 “来,我查查资料,看这是什么症状,你别走,你给我讲讲,怎么一下子就正常了。” 陈主任拉着女警进了办公室,倒成请教了,可这两位哪能讲得清,那种拔枪取命、目睹死亡的真正感受…… 第130章勤有所得 饥饿会让人的神志清明很多,比如尹白鸽,中午晚上两顿水米未沾,站在法医台前已经一个小时了,不但没有疲惫之色,反而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可法医台有什么看的?一具已经解剖取出弹头,血淋淋的尸体而已,她这种反常的表现把法医们都吓住了,没见过看见尸体都这么兴奋的人,就法医也得训练几年才能熟视无睹,可也不至于兴奋啊? 开完会的支队长和政委匆匆来时,被法医一个眼色给制止了,拦到门外耳语了几句,两位瞅尹白鸽的眼神都变了,哎妈呀,别是受刺激出什么问题了吧,两人心情正不好着呢,今天这个嫌疑人先是被特警缠住,又是被警务督察的一枪解决,让支队很是没面子,少不了让局里痛批几句。 不过对于解决危机的这位,两人可一点恶感都没有,匆匆进来,丁步凡支队长道着:“尹处啊,您该休息休息,缓过这口气来,我知道,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 “对,鸽子,接下来我们接手吧,你别太逼自己了。”高铭道。 “我身上的功劳不少了,没兴趣跟你们抢功,不过我对这个人,兴趣可越来越大了。”尹白鸽道,表情地微微笑着,这种微笑高铭莫名地想起了大兵,这两位,似乎在什么地方有高度相似之处。 “对他有兴趣?呵呵。”丁支队长笑了。 “毁容了,恢复一下至少得四十八小时,如果他有旧案的体貌相差过大,排查可能又得遥遥无期了,指纹也给销毁了,要是活着还好说,这死了,还真不好查了……高政委,您说从哪儿入手?”尹白鸽问。 “总能查出来,只不过需要点时间而已,相貌就跑不了。”高铭道。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简单的方式,以前跟着孙副厅出案子,都是目标明确,从来没有尝试过反推的方式,有个人告诉我,如果你克服极度恐惧后遗症,那你悟性就会更上一层……我站在这儿试了一下,我相信了。”尹白鸽道,表情虽然兴奋,可语言逻辑、说话口气,却是再正常不过了。 “说说,我们正不知道从那儿下手呢,正等着枪支检验结果。”丁支队道。 “首先,这个人的右臂、前大臂、小臂、二头肌,都较左臂粗壮明显,这是长年干活留下的特征,而且需要臂力极强那种,比如轮锤、机钻、建筑等,我想他应该是个蓝领工人。”尹白鸽道。 “白领如果长年煅练也能达到这个水平。”丁支队长道。 “是,可您看他的脚、脚踝部皮肤粗糙异常、前掌厚、脚上的茧皮集中在前掌和脚跟部……如果是位白领的话,可磨不出这么一双脚来,如果长年穿皮鞋,会让脚皮很细,而不会像这么糙……看他的脚踝,明显是习惯性的很少穿袜子,这总不会是白领吧?”尹白鸽问。 丁支队长笑了,竖了竖大拇指,高铭问着:“还有呢?” “嗜烟,好酒,个人卫生不怎么样,烟渍牙明显,鼻子部位粉刺很甚,说明他生活习惯很成问题,我想他应该是个无业人员。”尹白鸽道。 高铭挑着刺问着:“大部分犯罪嫌疑人都是好逸恶劳,大部分也都是无业人员。” “纯粹的无业,和没固定职业,是两个概念,看他肩上、背上的皮肤,虽然也毛孔粗大,可却很细腻,与手掌粗糙完成相反,如果干的顶风迎日、挥汗如雨的活,应该不是这个样子,那这个样子,又说明什么?”尹白鸽问。 “重活,而且是室内的。”高铭脱口道。 这次,尹白鸽竖大拇指了,相见略同,她触及嫌疑人的指头道着:“接下来,咱们说他指纹销毁的事,现在这种傻事没人干了,因为警务联网,别说你销毁指纹,毁容都没用,生物特征检测技术已经很发达了,一个做大案的嫌疑人,不可能不了解这些……可他恰恰又干了这种傻事,这又说明什么?” “应该有案底,但是……”丁支队长一下子卡住了。 “旧案,可能是十年前,或者更早,以警务联网为基本时间点往前,以他的年龄看,三十多岁,那犯事的前科应该很遥远了。”高铭道。 “对对,怨不得你们手里下过大案,我算是服了,比法医的检测报告还直观。”丁支队长感慨道。 尹白鸽一笑向法医们致敬,她道着:“也不是全靠猜,接下来,法医报告会告诉我们更多。” 高铭急急拿着法医出具的报告,弹头位置、创伤位置、健康状况,他半天没有找到关键内容,还是尹白鸽提醒,他才看到胃内容里一项,香菜、面食、碎肉、而且标出了面食和碎肉残留颗粒的大小,丁支队长看迷糊了,出声问着:“这什么玩意?” “这胃内容,文字都让人反胃啊,钱法医,这是什么?”高铭直接问。 “羊肉烩面啊。”法医笑道。 高铭眼睛一滞,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答案已经冲到嘴边了,可思路却跟不上了。 “津门能吃到羊肉烩面的地方不多,说不定周边的监控就留下他们的体貌了,说不定把他的同伙体貌也留下了……北方人,就好这一口,而且,我都可以推断出,这个人来自中州,羊肉烩面是地方名吃,他身上的烟带的是黄金叶,也是当地的名产。”尹白鸽道。 “那中州周边几个市呢,为什么会推断在中州。”高铭道。 “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原因,你想知道吗?”尹白鸽笑着问。 高铭被尹白鸽的微笑刺激一下,马上想起来了,脱口道着:“哦,我明白了,大兵在中州。” “对,否则你真以为他是神仙啊,能推断到千里之外要案发。呵呵,这家伙故弄玄虚的水平,可比原来高了一个层次。”尹白鸽笑着道。 “大兵是谁?”丁步凡支队长问,高铭附耳几句,支队长徒然色变,不问了,高铭却是忿忿道着:“查查当地警方里有谁和他勾搭了,这些警务消息,他肯定有渠道知道。” “我查了,有一位咱们的老熟人现在也调到中州了,记得吗?”尹白鸽问。 “邓燕。”高铭抚掌道。 “还有一位叫谢远航,您可能不认识了。一位洛宁的刑警,后来因为参与张官营镇的证据起获授奖,之后调到了中州刑事侦查九大队。”尹白鸽介绍道。 “这位我还真没印象。”高铭道。 “他是把大兵从洛河里救出来的人之一。”尹白鸽道,高铭讶异看她时,她笑着眨眨眼,一个诡异的故事,其实解释起来,是如此的简单。 走了这么远,还在身边;走了这么久,也没有走出这个圈,高铭呵呵笑了,是庆幸?还是释然?他说不清楚,不过在这一刹那,身上的压力徒然减轻。 支队长懵了,高铭拉着他边走边道着:“来来,我们去填巴填巴肚子,我给你讲讲这个故事……我保证你会胃口大开的……” 语意绵长,潜台词太多,支队长将信将疑地听着,几句之后,就入迷了…… …… …… 粉皮黄瓜丝、蚕豆猪头肉、四碟凉菜上桌,两斤白干下肚,三位爷们兴起。 坐东是卢刚,九贵姐夫,右手边是位警察,谢远航,洛宁认识的;左手边是大兵,却是来中州投奔他的,经历了一次人生低谷的卢刚,此时荣光焕发,正频频劝酒,谢远航明显酒力不甚,大兵总是拦着,一大杯要替走一多半,替得谢远航都不好意思了。 “大兵,你也不说回家看看啊?要不明天跟我一起回去?”谢远航想起这茬,邀着大兵。 大兵啧吧吧抿着酒,杯子见底,放在桌上,啧吧了好几声,做了个鬼脸,却是不表态了,卢刚话多,替他解释着:“心里别扭着呢,佩佩被家里人接走了,不让他见……老娘又收养了个小姑娘,哈哈,大兵又多了个妹妹,你让他缓缓,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么多啊。” “也是啊,好,我不拉你了,等你啥时回家,我陪你回去。”谢远航道。 “呵呵,其实我是不想打扰我妈平静的生活啊,她找的老伴不错。”大兵道,话里似乎多了点酸酸的味道,明显地这个亲儿子指望不上。 卢刚是过来人了,笑笑,给大兵斟满杯,劝着道着:“兵啊,老哥跟你说句话,不知你能不能听进去啊。” “卢哥,您说,我就喜欢听您的糙理,直戳心尖上。”大兵笑道。 “这人得活得顺气啊,气顺,就啥都顺溜了,具体就是啊,你想干的事,该干就干,别搁着;你想干的那个女的,该干就干,别憋着。对不?小谢?”卢刚问。 谢远航和大兵齐齐喷笑,直竖大拇指给赞,此话当浮一大白,卢刚兴起,且喝且道着:“你来投奔我啊,我心里是高兴得了不得啊,又能干又勤快,和底下兄弟们处得也好,可我觉得,你在我工地上啊,缺了点啥。” “缺啥?”大兵道。 “缺点精气神啊,人在魂不在啊,可自打谢警官找到你,哎哟,那高兴劲道就来了,抱着这么一大摞洋码文书,虽然我不懂你们在干啥,就我觉得,那才是你最喜欢的事。”卢刚道。 “谢谢卢哥理解。”大兵笑了。 谢远航也笑了,他道着:“我也得谢谢卢哥,给介绍了个这么牛的智囊……来来,这回不替啊,我敬卢哥一杯。” 老卢喝着,醉态已现,他边口齿有点不清地道着:“所以我就说啊,你迟早不是这里的人,就别委曲着自己了,人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啊,总不能故意入错行吧?废话我也不多说,我看你俩这兴奋劲,肯定是有眉目啦……哎,有眉目呀,我看离走就不远了,不管你到哪,都是我卢刚兄弟啊,有啥过不去的,支应声,没二话,我这一百来斤给你们使。” 这事包着很久了,到这会儿谢远航也不隐瞒了,直道着:“卢哥,不是我们故意瞒着,而是这桩悬案有十几年了,一直没有眉目,我是想到大兵这儿取点经,可没想到,他陷得比我还深。警察都这样,心里装不下不平事啊。” “十几年都没破案?”卢刚头大了。 “再过三个月就十八年了,一伙人抢劫了一个储蓄所,两个运款员一死一伤,一个女出纳被打死,上班还不到一年,抢走了一百多万,那年几乎是轰动全国的案子了……我调到九大队才知道啊,九大队没有队长,每一个调进来的刑警,都会从研究这例案子开始,等这个案子结了,这个队才设队长,因为,我们这当警察的也没脸啊……” 谢远航看看大兵,苦闷里多了几分欣慰,他絮絮道着:“这些年排查了多少人,我们记不清了,不过副队长换了七任,都没有拿下来,这块心病都快成绝症了……不是谁非要争这个位置,而是咱自己心里过不去啊,两死一重伤,伤的终身残疾,毁了三个家庭啊,我听说前几年,女出纳家里那一对老人,一到案发日,就会在刑警队门口烧纸……后来,不来了,您知道是为啥么?” “时间久了?”卢刚道。 “不,老爹过世了……不到六十就过世了,到死都没讨到一个公道啊。”谢远航沉声道着,他不知不觉间,眼角多了几点湿迹。 卢刚看看大兵,肃穆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他叹气道着:“兵啊,要搁以前,我会说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自打我经历过那回走投无路我才明白,这社会虽然操蛋,可也不能缺了主持公道的人呐,说啥公道自在人心都是屁话,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公道不在,总得有人把它寻回来,这才是正道,啥也不说了,我一千个一万个支持。” 醉话?不过听着痛快。谢远航和大兵齐齐端杯,直敬这位老工头,又是几大白灌下,大兵正要说时,老卢已经晕菜了,靠着椅子,呼呼嗬嗬打着呼噜,嘴里嘟囊着什么。 “好久没喝这么痛快过了。”谢远航侧头看着大兵,这家伙喝酒从没醉过,他好奇问着:“大兵,你们特种警察,还训练酒量?” “这是自然形成的,就像你们刑警,交际圈子窄,喝酒是唯一的娱乐;而且神经经常受刺激,越来越强悍,想麻醉一下感知让自己松驰下来也越来越难,所以酒量就会越来越大。”大兵笑道,拿着瓶子,咕咚一口,喝了一小半,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深遂的眼眸里,折射出来的光,很复杂,是谢远航看不懂的那种复杂。 “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帮人一直没有停手,我明天就要去津门了,我有点担心,我们的方式说服不了他们啊。”谢远航道。 “不用说服,他们会追着线索来的,只有主动放手的案子,没有追不到凶手。” 大兵道,他点上了一支烟凫凫而起的烟雾迷了眼睛,他手指挟走了烟,此时再看,工装污渍斑斑、脸上胡子拉碴,似乎,已经不是曾经那位帅气逼人的大兵了…… …… …… “你这家连空调都没有,就一破电扇,比拖拉机还响,咋睡啊?” “你们还是把我们送拘留吧。” “哎,你别走啊,啥意思,把我们关起来啊?” “我算看透你们了,大公鸡打架,全仗嘴……管吃管住就这条件,还不如拘留所呢。” 咚……高铭把门关上了,把八喜、九贵这一对坑货都捂到热烘烘的房间了,支队的招待所,顶多招待一下滞留人犯的家属,那有那么好的条件,不让掏钱就不错了,听着两人又嚷,高铭猛地开门,虎着脸站在门口吼着:“滚回床上睡觉,再叽歪不停,拘留所都别想去,直接送看守所。” 嫖娼未遂的八喜心虚,吱溜就钻回床上去了,九贵刚要争辨,高铭吼着:“你是看我闲着是不是?承和,拿手铐来?” “哎,来了。” 外面一应声,九贵瞬间放弃了,直往床上奔,乖乖躺下再不挑条件好坏了。 怦声关上门,高铭噗声乐了,这俩坑货给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来了,看得还得工头的教育方式,一横解千烦,终于耳根子清静了。 “他妈的,这俩坑货,吃饭先要啤酒,还非要冰的,还嫌咱们支队饭不好吃,弄着要走,嗨,我还真拿他们没治。”范承和忿忿道着。 “就住在警察大院里,他们能不心虚么……有消息了?”高铭问。 “明天中原省警方派人过来,被击毙的嫌疑人相貌还在恢复,法医说凌晨三四点就应该差不多了,不过中原省警方提供的资料里,有一个人体貌和这个人很相似。”范承和道,递着平板。 姓名,牛松;年龄,37;平头、长脸,没有生物比对资料,无正当职业,在洛南市经营一家小五金门市部,高铭翻看此人的涉案描述时,眼睛大了圈,嫌疑是:制贩枪支! “哦,看来平原省警方已经掌握了牛松的部分资料,那应该就没错了。”高铭道。 “但没有什么证据,仅限于外围侦查,在他们的跟踪和盯梢里,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面孔。”范承和道,提醒着高铭:“往后翻,二十六页。” 高铭往后翻,都是外围侦查捕获的图片证照,疑似交易的现场,到二十六页他停下了,直勾勾地盯着一位穿着旧迷彩,一头乱发,胡子拉碴的一位,他无语地看向范承和,范承和眯着眼笑了。 “我说他怎么这么神,敢情是和制贩枪支的接上火了……走,这个事好办了,里应外合,把他们一窝全端,这是咱们的长项。”高铭兴奋了,仿佛回到了冲锋一线的时候。 “可惜这个牛松死了,据中原警方讲,这伙人牵扯一起抢劫储蓄所案,隐藏很深,作完一件案就散伙,他们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和地下制贩枪支的团伙接上头。”范承和匆匆走着道。 “管他藏得多深,吞了大兵这颗毒丸,他们就离死不远了。”高铭道。 范承和突然转了话题请战着:“政委,这案子不能给别人,必须我办,我和大兵熟。” “当然不能给别人,不过我这个政委准备亲自挂帅,别灰心,我派你当先锋……走,看看枪支检验去。”高铭兴奋地一拍范承和的后背,来劲了。 “嗨……我说政委,怎么别人不跟我抢,你跟我抢啊?你们都步步高升了,这扬名立万的机会得留给我啊……” 范承和追着政委的步子,不过就是追不上,政委有点失态了,几乎是小跑着往技侦检验室奔,就像重回了刑警的办案生活一样,恨不得下一刻,就把一切都搞得水落石出…… 第131章旗偃声没 “这是被击毙的嫌疑人持有的武器,检测认定,是一把通过焊接、打磨、拼装起来的废枪,击锤以下、枪柄整个是重新焊接的,并且通过打磨的方向,重新制作了弹容部位……这种手法我们第一次见到,应该是找到一把肢解的废枪,通过焊接、冲压、机铣等方式重新改装,改装后的枪械性能,甚至超过了原枪的出口击发动能,从这一点上反应出,改装者应该具备很强的动手能力和专业知识……” 屏幕上,特警支队枪械专家放着缴获的枪支,说了一段让听者动容的检测结果。 旧式五四,五十年代开始列装军警,几十年散佚、销毁的枪支有数百万之众,真要有这种能力,能通过零星部件重新加工,那危害性就不言而喻了,其实就专业性而言,这种技术含量并不算很高,但做出来的东西,实在让人后背发麻。 第二件,让人更心虚了,枪械专家介绍着:“……这是另一支枪,缺枪管、击锤,我们刚刚锯开了这支消音管,大家看,后部螺纹系车床加工,是两根合金管套在一起,中间填充的石棉材料,隔热性非常好,而且可以预防因为瞬间高热管径变形,非常专业……第二个值得一提的是,这支军用制式武器,枪身嵌入枪号的部位,是被整体挖补过,也就是说,用技术手段,已经不可能恢复原有的枪号。” 显示出来的枪号位置,是平的,挖补过的位置,像补碗一样打了一块补丁,所不同的是,这是熔化的金属补上的,至于怎么做到的,恐怕技术检测一时半会都回答不了你。 “能认定哪一支是枪杀麻实超的吗?”支队长问。 屏幕上的专家,失望的摇摇头道着:“第一支肯定不是,第二支我们无法认定它就是,缺少枪管和击锤,现场取到的弹壳击点无法检测、弹头的膛线纹理无法检测……而且,很奇怪的是,从麻实超颅内取到的弹头,似乎和你们提供的子弹弹头,区别很大?” “难道还有第三支武器?”高铭吓了一跳。 “我无法确定,这是从麻实超颅内取到的这枚弹头,自颧骨部位击穿进入颅内,停留在脑叶的位置……理论上,这种九二制式武器近距离开枪,打穿受害人的颅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恰恰这颗子弹很奇怪,停留在他的颅内,而且,弹头的重量比正常弹头要少七克多,是空心的,在冲击力和阻力的双重作用下,击穿颧骨后,就变成了这种奇怪的形状……” 屏上的子弹,已经被挤压成坨形,专家介绍,火药推进的力量似乎是精确计算的,目的就是让这颗子弹停留在颅内,这一点从现场也可以看出来,面对面开枪,那中枪者应该是仰面倒下,可发现受害人时,他是面朝下趴着的,出血很少,似乎是开枪者刻意地把他翻过身来,看看这颗子弹的效果。 “丁支队长,就这些,结果我们还得反复论证一下,在此之前,我建议把这个嫌疑人标为极度危险,这不是单单私藏武器的问题,可能他对武器的理解,不比专业人士差。” “好的,谢谢,辛苦你们了……” 丁支队长和屏幕上的人打着招呼,结束了这个数小时才出来的不确定结果,通话终断后,他看看现场另外三人,高铭在做着笔记,范承和在吃惊,尹白鸽两手叉在胸前,不知所想。 看看时间,已经到凌晨三时了,而忙碌了一天的诸位根本没有睡意,不但他们,枪械检测、法医鉴证的都在高速运转,每一个案子,不管多大的案子,可能突破的,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就是淹没在那些繁杂表像下的某个细节。 丢失的车辆还在追查,受害人的家属询问结果还没有出来,现在心慌意乱的,这该做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丁支队长出声提醒着:“同志们,要不大家先休息会儿吧,明天中原警方派人来,我们再确定一下追查思路……嗯……” 他看向了尹白鸽,她是一个奇怪的存在,在政治部时,正常的业务未必做了多少,可跟着孙副厅下了几例大案名噪一时,现在都到警务督察上,又稀里糊涂扯进这案子里了,偏偏丁支队长还无话可说。 “我就帮忙来的,丁支要撵我,我马上就走。”尹白鸽轻声道。 丁支队长讪笑道:“快别说了,您昨个救了我一命啊,要不是昨天您那一枪,我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可那一枪,基本也把线索给打断了。”尹白鸽道。 “留下这么多呢,总有他们疏漏的地方,我还就不信了。”丁支队长忿忿道。 高铭插进来了问道:“小范……” “别问我,大半夜的,总不能让队员敲门问羊肉烩面馆去吧?”范承和道,有时候上级急了,太不讲理。 也是,高铭把这条线先放下了,他手摩娑着下巴道着:“开走受害人的车辆是障眼法,那毫无疑问,现在主犯肯定已经知情,也肯定已经离开了津门,那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和他的另一个同伙汇合?这样的话……这案子就是三个人做的?” “说得通,否则这么大的小区,监控坏了一大半,他们能频繁出入单元,一个人做到这些肯定有困难。”丁支队长道。 “那我觉得这个案子的难度并不大,死了的这个只要确定身份,那其他两位,岂不就等于现形了?”高铭道。 “对呀,赶紧让中原那边来人啊。”范承和兴奋道,看看几位品佚比他高的,又知趣地闭嘴了。 这时候,一锤定音的权力仿佛无形中交给尹白鸽了,都看向他时,尹白鸽摇摇头道着:“没那么简单,杀了人还留在现场,不管是有什么目的,还是就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控制欲或者其他变态心理,都足以证明这几个人的心理素质超常,而超常的原因是……” 她皱眉,看各位,然后丁支队长道着:“不是头回作案?” 出口,然后觉得这应该是正确答案,没有人能头回就做得这么坦荡,那怕是个变态者也不行,尹白鸽继续道着:“如果要取受害人身上的东西,反正死了都很方便,可为什么非要把翻过来让他头朝下?我想最直观的解释就是最正确,应该是查看弹头是否如他所料,没有穿出来……那么这样的话,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受害人像他的猎物一样,中枪,死亡,然后猎人会从容地站在一旁看看被击中的猎物,他一定是笑着看着的,一定很享受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杀人之于他就像……游戏和娱乐一样?” 尹白鸽说着,是凭着一种冥冥的感觉天马行空地在想,而听者,却有毛骨悚然的感觉,都眨巴眼着看着尹白鸽,仿佛这位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态了一样。 “对,是游戏,就像一个让人沉迷的杀人游戏,只有好之者,才能翻新出不同的玩法。”尹白鸽兴奋道,他触及到了一个从未想到过的领域,那是一种,你克服了恐惧和紧张,才会看到的新东西。 “这不能成为作案的动机吧?”高铭不信地道。 “动机另有其他,但对于凶手,可能诱因未必和动机有关,就像我们同一类职业,有的人过得浑浑噩噩,而有的人却干得津津有味,偶而接触、以之以业,以之为乐,那怕表现出来的表像雷同,但达到的效果却是天差地别的……这是几个以此为乐的人,以杀人为乐。”尹白鸽道。 那怕就神经大条的范承和也接受不了这种理论了,他插话问着:“不会吧?找这种乐子?” “有新东西了。”丁支队长提醒着,手机滴滴响着,是信息的声音,他出声道着:“中原警方刚刚发来了牛松在津门的活动信息,乘大巴来的,在这儿呆的是第五天,五天住过三个旅馆……承和,马上查一下,不,派人去,把这三家旅馆的监控提取回来,说不定能找到他们的同伙。” “赶快去做,赶在恢复结果出来之前做,看来应该牛松这一伙了。”高铭催了句。 范承和接着支队长给的信息,快步出去了,关门声落,一声幽幽的话音泼来了盆凉水:“找不到的。” “啊?”支队长愣了,回头看泼凉水的尹白鸽。 “这种错误新手才会犯。”尹白鸽道。 “什么错误?”高铭一下子没跟上思路。 “您觉得他们会住在一起?会在津门同行?会不知道这种反侦查防范,这是个很擅长作案游戏的人,您觉得他会留下这么大的BUG,让我们捡个现成?”尹白鸽反问,口气听着有刺耳。 高铭一下子明白过来,又是狐疑地摸着下巴,疑惑里带着几分惊讶,似乎以前没有发现尹白鸽的思路会反应的这么快,而且,很可能是不幸言中的,做这么大案,肯定会分散隐藏形迹的。 这时候,支队长发疑问了,他摇头道着:“奇怪了啊,中原警方怎么可能掌握牛松在津门的动静……而且,如果就如你们所说,有人钻进对方圈子里了,那应该早就警示我们了啊。” “他们未必知道。”尹白鸽摇摇头,思绪到此却无法进行下去了。 对啊,大兵可能仅仅从外围接触到了这个嫌疑人,怎么可能判断出他和同伙到津门作案,而且作的还是命案,不管在什么条件下,杀人的事总不可能被漏出去吧? 慢慢,尹白鸽心里的好奇被揪起来了,她又反过来思考,脑海里浮现着这样一组画面,三人结伴、津门一行,行动时出手迅疾,作案后肯定如风而散,牛松的死不过是个意外,那位被惊到的凶手,自此之后,恐怕会走得更远,藏得更深。 对,就是这种结果,尹白鸽被自己的直观判断,想得有点失望,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支队长和政委两人,悄悄地退出去了…… …… …… 夸嗒……夸嗒……一列老式的普通列车响着枯燥的声音,在一处小站停了下来,下车四人,上车三人,夜半时分,列车站员睡意朦胧地挥舞着小旗,这辆车鸣着笛,又继续跨上了远去的路程。 站内出来的四人里,有一位白鞋、白裤、白T恤的男子,他在站门口的方向驻立片刻,片刻后,一辆普通起亚轿车,灯闪了两下,他看看四周的环境,踱步走向哪里的车。 上车即走,车里的人,似乎等得很久了,在隐约的光线下,似乎和他是同样的着装。 “出事了?”司机问。 “嗯。”上车的这位,平静地嗯了声。 “网了还是折了?”司机问。 “折了。”上车的这位,惜字如金。 是问被抓了,还是被毙了,这个结果司机似乎长舒了一口气,车驶了好久他似乎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轻声道着:“这地方有高人啊,不像咱们在小地方办事,可以大摇大摆走。” “就特么是再高的人,也不可能知道我还在现场啊,就像专门堵我们一样……我操了,那儿漏风了。”这位上车的,头痛欲裂地想着,这个问题像条毒蛇,已经钻进了他的心里,啃噬了他的自信,让他被怀疑慢慢淹没。 “不会是老大吧?”司机问。 “怎么可能,老大要落网,那先毙的是他。”上车的否决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位上车的,在黑暗里回忆着那个突来的惊变,他在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那些警察,那些天敌,像预知了一样,有序地封路、堵门、出口设卡,往观察点的楼上冲,如果不是牛松兄弟没沉住气,其实可以混出来的,只要扔了武器……只要扔了武器。 他回忆着,扔了武器,扮成一个普通人完全可以脱离,他就是这样大摇大摆走的……想到此处他心里又多了一层狐疑。是啊,警察根本不知道是谁,只是在随机的堵,可如果随机的去堵,那难道是,谁判断到了这种作案后隐藏形迹的方式? 疑惑接着另一疑惑,让他开始矛盾重重。这时候,司机又在问了:“二哥,我们怎么办?” “回家。”被称作二哥的道。 “回家?”司机被吓住了。 “如果不知道是你,去哪儿也是安全的;如果知道是你,去哪儿也是不安全的。呆在家和跑在路上,没有什么区别。”二哥如是道,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 “也是。”司机同意了,那是长年和警察斗智斗勇形成的信任,对兄弟无条件的信任,只不过这次开始崩塌了,他提醒着:“二哥你小心点,老大说过,你胆子太大,我也觉得是。” “你他妈就一拿钱办事的主,哪理解杀人的快感……多牛逼的人,一颗花生米就让他永远伸腿瞪眼了,我能感觉到,子弹是穿过他的脑袋了,还是留在他的脑子里,你没见着昨天杀的这个,一歪头他就倒了,只抽了一下,都没来得及大小便失禁……呵呵,我想啊,就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死的吧?”这位二哥,声音里带着兴奋,在叙述着这件美好的,有成就感的事。 司机听得有点抽,紧张地抽,没说话。他知道二哥除了在说起杀人时就有点不正常,其他时候是难得开金口的。 果不其然,似乎杀人带来的快感极其有限,很快又陷入了沉默,想了很久的二哥,又打破沉默问着:“如果没有准确抓我,那就是你们有问题了。” “啊?我要有问题,能活着出来?”司机辨道。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们反水了,咱们无水可反,我是说,有可能被盯上,或者那儿出了漏子,被狗子嗅到了,毕竟这么多年了,就再蠢的一群狗子,多少也应该有点反应了……我问你,你把车开出多远?”二哥问。 “二百多公里啊,然后换骑摩托车,走得是国道,啥都没碰见,顶多有几处查大卡车收费的。”司机道。 这是按计划行事,开走车、换乘、再换乘,然后确认安全后到商河站集合,二哥想了想道着:“那他们顶多追到失车了,还离我们很远……难道是,老四出问题了?对了,他的东西呢?” “哦,在车后头。”司机道。 “有什么?”二哥问。 “老规矩啊,除了必要的啥也没有,衣服、身份证、现金。”司机道。 “身份证,身份证……停车。”二哥喊了声。 车停了,从后座拿来了牛松的东西,车内灯下,几个身份证赫然在手,司机道着:“应该是老四准备的假证吧?这玩意很好搞,二百块一张……怎么了二哥?” “没怎么,我说不来,说不定咱们确实遇上高人了……走吧,安生呆在原地别动,一动不如一静。” 他默默地收起了老四的东西,平静地,不带任何感情地道。 车内灯熄了,车大灯亮了,车继续前行,渐渐隐没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不见五指的夜色中…… 此时已经到了案发次日的凌晨五时,范承和和重案队众队员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从三家旅社监控里提取了牛松的出入画面,印证了尹白鸽的判断:他是一个人。 而外围调查受害人麻实超的队伍,却遭遇截然相反的结果,这位开发商既放贷又欠债,和他有经济纠纷的有几十人,至于家庭,不好查啊,已经查到了四位女人、三个有孩子的,还有一位是有俩小孩,都说麻实超是亲爹,得分财产,至于怎么死的,死前什么情况,都说不清楚,看样子女人有些时间没见着孩子亲爹了。 于是最直观的动机无从判断了,因为具备杀他动机的人,实在太多了…… 第132章情本凉薄 嗨……有人动动高铭,正靠的椅背上打盹的高铭惊省,揉着眼睛,随意问着:“几点了。” “快到站了。”尹白鸽道,摁下了车窗,车站的喧嚣和清冷的空气冲进来了,让高铭激灵灵打了个战,清醒了好多,他嗒声开门道着:“咱们也进站吧,找个地方洗洗脸,省得让同行看到笑话。” 两人都有点昏昏沉沉,下车急步进站,找到水房,洗了把脸,然后尹白鸽把一张打印的纸交给高铭,高铭举在手里,上书:谢远航、邓燕。 是要来接的人员,熙攘的人流里,尹白鸽寻找着那位熟悉的面孔,相隔数年,实在是记忆模糊了,那时候只觉她还是个生涩的菜鸟,原始股诈骗一案后,据说她在刑警队呆过,又到了市局,之后又到了省城,进了指挥中心。这种单位就是传说中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使的强悍部门,等几年后出来都会脱胎换骨的。 变化不是因为成长了,而是因为磨你几层皮,想不变样都难了。 “嗨,尹姐。”有位高个、短发的姑娘扬着手奔上来了,尹白鸽一眼认出来了,正是已经脱胎换骨的邓燕,穿着薄衫、牛仔裤,热情地奔向了她,她上上下下看看,感慨道着:“变样了,大变样了,一晃这都几年了?” “四年多了,都没想着还有机会见着您。”邓燕笑笑道,另一位上来了,却是标准的长相,黑瘦、精干,拎着旅行包的胳膊露着小臂,条形的肌肉一鼓一鼓,见着尹白鸽憨憨一笑,邓燕介绍:“九队指导员,谢远航,这次是市局让我陪他来。” “您好,尹处长。”谢远航礼敬一半,又缩回手去了,尹白鸽笑道着:“我在警务督察上,和你们接案的是这位,支队政委,高铭。” 四人相见,相跟着次弟出车站,一夜乘车显示有点疲惫,上了车,高铭歉意客气几句,这么急就把人召来,那两位知情达意,直说了:没事,您把我们当自己人使吧,别客气,我们不需要照顾。 要的就是这句话,开车的尹白鸽笑着斥道:“高政委啊,你可是有点过分啊,这样吧,邓燕我来安排,毕竟女同志的,你们支队能方便了吗?” “哦,那太好了。”高铭更不客气了,直接推给尹白鸽了。连后面的邓燕也乐了,她笑着道着:“我刚参加工作时候,分局命令我和两位上级来人接洽,头回见面高政委坐那块黑着脸一声不吭地看了我一分钟……哎呀,把我吓得那个心跳啊,现在都记得很清呢。” “哈哈……没想到了,成长的这么快,小谢,那时候你也在洛宁?”高铭问。 “在医院我见过您,不过那时候,大兵撂倒了四个,事态太严重,您都没顾上记住我。”谢远航道。 大兵,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尹白鸽心里咯噔了一下,气氛一凝,然后谢远航发现了,他道着:“哦,和你们我就不隐瞒了,九大队的事渊源就有点长了,我们一直在追踪一起抢劫储蓄所的案子,有十几年了,一直也没有什么结果……直到有一天,我回洛宁老家在车上遇到了老乡邓燕,她说碰到八喜和九贵那一对活宝了,在中州干活,后来大兵居然找来了,我就想上了……” “说说,这两年多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高铭道。 谢远航胳膊肘悄悄碰碰邓燕,邓燕道着:“他去洛宁找八喜和九贵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也找过我,我们都不在洛宁了,没想到都在中州,他是想让我介绍一家治疗精神病的专科医院,我当时就带他去了中州一家。” “他还带了位姑娘?”尹白鸽问。 “嗯,对,叫佩佩,那姑娘失忆,很认生,我见着时,她总是很紧张地藏在大兵身后。”邓燕道。 “那后来……怎么家人又找去了?”尹白鸽问。 “她的情况不算严重,恢复了一部分。”邓燕道。 “啊?”尹白鸽和高铭面面相觑,知道坏事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后来她家直接报警了,说大兵拐走她家闺女了,她妈妈带了几个亲戚大老远飞到中州,我见到佩佩时,她一直在哭,后来就跟着她妈妈走了。”邓燕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尹白鸽问。 “去年,有一年多了,快过年时候,因为这些大兵被滞留到分局了,什么也没说,家属接走人也没再深究,关了十五天拘留就给放了。”邓燕看了看谢远航,谢远航接着道着:“我去领的人,后来他就一直在工地上干活,还有当年把他洛河里捞起来时一样。” 应该是有家难回,有队难归,这只离群的孤雁,在迷茫里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了。 尹白鸽沉默了,警察是一个负重前行的职业,信仰、职责、理想、正义、道德……种种貌似高尚的东西都会成为每一位警察身上的不堪重负,太过执著的人,不是被压垮,就是在压垮之前选择逃离。 “那恭喜你们啊,找到了一个好壮丁。”高铭悠悠道,似乎有点失望,没有学会循规蹈矩的警察,恐怕永远不会溶进队伍。看这样子,大兵并没有什么长进。 “高政委,他可是咱们一个战壕出来的,我怎么觉得您对他有点成见啊?”尹白鸽突然问。 高铭嘿嘿笑了,有点涩涩的味道,他道着:“这就是个人英雄和团队精神之间的矛盾,团队精神得有,可个人英雄也不能缺,但问题在于,我们现在这个环境里,只有死了的烈士,没有活着的英雄啊。” 尹白鸽脸色一黯,不再问了,高铭是基层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比谁看得不清?可能他更希望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成为团队的一份子,而不是凭着一股子冲动每每去赴汤蹈火。 “如果想得太多,那我们就没必要还穿着这身警服了。”谢远航打破了沉默,他掏着旅行包,拿出了一个加密的PDA递给高铭道着:“您有什么疑问,这里面都能给您解答,我当时找到大兵的时候,他很消沉,几乎消沉到了极点……可能愿意和我搭几句话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我是把他从洛河上救上来的人之一,我不否认,他身上江湖气很浓,但这也是我很欣赏他的地方……我没说什么,就说让他帮我一起去救人,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就点头了。” 尹白鸽默默地开着车,心绪难平,她知道这是大兵的风格,一纸命令未必调得动,可要是朋友一句话,那跑得比兔子还快,更何况还是救过他的人。她瞥了眼高铭,高铭正认真看着PDA,那玩意应该是部门内部配的加密存储资料,肯定是大兵能够准确预言津门案发的原因所在。 “哦,他是把一批假身份证卖给牛松了?”高铭释然了,原来决窍在这儿。 “对,我们是从十八年前九队负责的一例储蓄所被劫案开始的,一直没有结果,而大兵说,犯罪是会升级的,就像一个贼的成长,胃口和欲望会越来越大,这十几年了,肯定不会满足于一次作案的快感,就即便当时是新手,现在也成老炮了……所以我们确定,从武器入手的方式,当年案发现场留了四个弹壳,三枚霰弹,一枚子弹,子弹被精细加工过,当时的技侦水平太差,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三年多前我们重新做过一次鉴定,除了在子弹棱上提取到了几个皮屑组织的残留,剩下的结论,就和大兵判断一样了,子弹被精细加工过,他甚至判断出做子弹的人有强迫症,因为霰弹子的颗粒个个浑圆,几乎相等……另一枚子弹射出武器,他判断是用发令枪改装的,而且还指导我们做了一个模型,只用一枚钢钉和一根弹簧,就可以完成击发。”谢远航道,说得佩服不已。 这个高铭并不惊讶,特种警察基地训练出来的,长短武器是基本功,他问着:“你们怎么怀疑上牛松的?” “他在中州是个工头身份,所以也有利于接触社会上的三教九流人员,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和一帮子枪械爱好者不知道怎么打得火热,而且摸到了有个叫‘八级工’的,是个走贩武器二道贩,您往下看,大兵通过中间人,从这个‘八级工’的人手里,买回来了长短十二支,六只汽狗、四支军用弩、还有两只发令枪改装的枪支,包括十二粒子弹。”谢远航道。 高铭手拔拉着,然后眼睛直了,还有这么玩的,一直从枪贩手里购买武器,等着他露馅。 停顿了片刻,谢远航道着:“这个人改装的汽枪出口动能达到100焦以上,五十米打穿易拉罐很轻松,弩就更厉害了,射狼狗都是一弩毙命,但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直到这支改装发令枪的出现……拆解后发现,它的弹容轮像左轮手枪一样,能装六发子弹,击锤用的是合金,是从整块钢板上裁剪加工打磨出来的,用游标卡尺量一下,它和机械生产的击锤,顶多几丝的差距,这个八级工确实名不虚传。” “这种武器,和旧案里作案的枪支,找到关联了?”高铭道。 “没有。”谢远航道,不过话反过来道着:“他找到牛松了,而且谈好了给他当下线,替他卖枪。” 尹白鸽噗哧声笑了,想起大兵化身千万的本事,扮人像人,扮鬼似鬼,当了几年工头,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他还当过警察。 “这之中,没有特别的关联嘛。”高铭道。 “大兵说武器这玩意,是一通百通,能改装了发令枪,那要做一支仿制的枪就很容易了,这些年我们治枪缉爆,市面上的武器已经越来越少了,能存活到现在也算是硕果仅存了,这些购回来的武器,大兵一直很欣赏,说就他们的教官看了也会眼前一亮的……我们无法确定他和本案的关联,于是就采取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办法。”谢远航道。 肯定是关系近了,托大兵办事,大兵顺理成章地把身份证给了牛松,而牛松可能并没有怀疑证件有问题,到异地作案的时候用上了,于是就出现了大兵神奇预言,津门要发枪案的事。 “这家伙肯定没把话都告诉你。”高铭道,他太了解大兵了,他看到的案情能告诉你一半,已经是把你当朋友了。 “应该不会,他是卧底出身,很多事得凭感觉去做,他一定发现了牛松和枪案嫌疑人之间的某种联系,我听说,他现在在钻研犯罪心理、行为学?”尹白鸽问。 邓燕插话了:“好像是,他托我买过很多类似的书籍,还有外文读本……反正这件案子很纠结,都一年多了,刚有点眉目,辛辛苦苦找到了人,被你们击毙了。” 尹白鸽没说下文,高铭道着:“你们应该早知会我们啊。” “八喜和九贵回他老家,大兵安排他们俩来通知你们了……我想也是,没证没据,我们通过协查通报知会不合适啊,根本没有可信度,万一惊动了嫌疑人,我们在中州的布置,又形同虚设了。”谢远航道。 “八喜……九贵!”高铭咬牙切齿道,这俩货特么的先去岚海,回来又忙着嫖娼,要不是被扫黄扫走,还不知道得到多会儿才能想起来。 “怎么了?”邓燕听着高铭口气不对,好奇问。 “没什么,找的这俩通讯员不错,现在也在支队,一会儿见见。”尹白鸽道,笑了笑,远道而来的两位,愣是没看出这笑里的含义。 一路上的话离不了案情,但高铭即便看完了,也没搞清楚,各地地点不同、时间迥异的数起涉枪案件,和津门这一例,和中州那一例,有什么必然的关联,而且除了津门这一例,其他各地都是积年的悬案,粗粗一览,其作案手法的差别太大了。 刚回到支队,本来准备对付八喜和九贵那一对坑货,可不料更坑的事来了,高铭一接电话,扔下筷子就跑,尹白鸽追着,还以为案情有点突破,却不料高铭告诉他一个震憾的消息:受害人麻实超的家被抄了,公司被人强行接收了。 这消息足够让尹白鸽没有惫意了,二人把中州来的两人扔在支队,匆匆直奔现场。 消息是分局通知的,麻实超的原配家里被抄,分局已经出动警力正在协调……为什么是协调呢?因为都是债主,拿着欠条和借款合同来的,面对警察也没有惧色,正扯着呢,这估计只能当个治安事件处理,两人还是飞驰公司现场。 还没到现场,市局的通知就来了,是一位副局长隐晦的表达的,嗯,这个局里知道了,麻实超被杀案你们要尽快抓到凶手……至于财产分割嘛,他们和运通公司的经济问题,法院支持的,你们支队就不会掺合了。 “妈的,这里头肯定有人捣鬼了。”高铭捶着方向盘,愤然道。 “难道是雇凶?”尹白鸽纳闷了,又否定道:“雇凶不至于这么高调啊,昨天灭口,今天收房收地?” “我倒觉得他们没有什么不敢的,反正又不是他们亲手作案。”高铭道。 “运通这家什么背景?”尹白鸽问。 “一家抵押公司,据说是那家全国性大型地产公司的棋子,专事在津门圈地圈钱,老板叫王致龙,能量不小啊,直接让市局领导打招呼了。”高铭道。 “他多大了?”尹白鸽问。 “你想歪了,他才三十岁左右,十八年前还是个小屁孩呢,不可能和中州的抢劫案有关。”高铭道。 事情来得突然,而且这种事又像正饿着的,却吃了蝉螂,于是就只顾着恶心,把饥饿给忘了,匆匆赶往现场,谁可知道他们这辆没标识的警车,直接被保安给拦下了,那保安很牛气,就站在车前不让你过。 亮证件? 不行的,有公务你随后再办。说我妨碍执行?那好,把我抓走,你再去办?一争执又多上来几名保安,堵着车,管你是不是警察,就是不让进街道,通向麻实超公司的不到一公里路,成了绝地了,不但警察进不去,一切无关车辆,都被这些人给民间“管制”了。 远远的看来,那家公司不知道去了多少保安装束的人,正在往外撵人,成箱的资料,哗声,从楼上就给扔下来了;办公的笔记电脑,啪声就给摔下来,一群西装装束的公司人员,被撵着,被威胁着,出了公司,赶紧地走人了,有车的自己走,没车的还给你准备着车呢,可谁敢坐啊,更多的是惊惶地跑了。 门口不远处就停了一辆法院的警车,那里面正悠闲地坐着两位法警,要不细究,似乎是“强制执行”一类的合法故事,只是不合理的细节稍多了点而已。 又过了一会儿,高铭和范承和才发现保安堵路的原因了,敢情是老总要入主了,这场面和气派把见多识广的高铭也给镇住了,只见得五六十名整装的保安步行戒备,三步一人,护着缓缓而来的几辆车队,那保安清一色的西装、皮鞋、平头、带耳麦,挟着一股子让人畏惧的戾气,所过之处,路人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高铭和尹白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嚣张场面,良久无语…… 第133章有因无果 “鸽子啊,我们得集中精力把案子拿下来,不能分心啊,丁支队长去市局汇报了,对外的消息肯定凶手被当场击毙,接下来要外松内紧了,如果还有几个这样的危险人物流毒在社会上,我们责无旁贷啊。” 高铭道,快返回支队时才开口,他看着兴味索然的尹白鸽,知道是被刚才的事恶心到了,顿了顿,他又道着:“个人情绪谁都会有,可公事里的个人情绪,最好不要有,否则,会影响到你的判断。” “不会的,只是有时候看到我们辛辛苦苦维护的平安天下,不过为一些人提供了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的环境,有点小郁闷而已,所有的警察都会有,所有的警察也无能为力。”尹白鸽道。 “那就做好我们该做的。”高铭道。 “不正在做吗?我已经放下了,是你被影响了而已。”尹白鸽讪笑道,车驶进了支队,她跳下车,像没事人一样走向支队的后勤大食堂,高铭下车才省得,许是真的是自己的问题,被影响的太深了,甚至直观地怀疑王致龙就是雇凶者,相比之下,尹白鸽似乎要比他冷静得多。 他看看时间快八时了,快步追上,早饭吃了一半,估计午饭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还是填补点儿。这时候才想起来中州来的两位,要打电话时,猛地听到了一曲清唱歌声响起,他眼睛一直,竖着耳朵辨听着: ……蠢死你个逑。 走一步、退两步,没前有后。 憨死你个逑。 挣一块、花两块,咋也不够。 穷死你个逑。 生一个、生两个,都是丫头。 哭死你个逑。 活一年、又一年、啥都没有。 早死去他逑…… 哈哈哈……传来了众警一阵轰堂大笑,这歌声真特么让高铭肝肠寸断,说得就像警察生活啊,不过听得他五内俱焚,悻悻骂着八喜这俩狗日的,又在胡搅,就这一对活宝,送不得,留不得,他估计呀,大兵也是嫌这一对头疼,打发到津门骚扰他来了。 进门,十几位喷饭的刑警正乐着,不敢笑了,九贵在拖地,八喜在跟支队的大师傅刷碗,边刷边唱的,瞅着高铭回来,八喜这不知趣的还嚷着:“领导,我们老乡来了,你咋也不说一声?” 说得是邓燕和谢远航,高铭没理他,要了碗豆浆,回头坐到了尹白鸽对面,唏唏律律快速吃着,又有刑警给他端了几个包子,他是荤素不忌,搁嘴里就塞。 在支队吧,气氛就是案子的晴雨表,有案子就阴得像下雨,比如现在就是,可偏偏来了个很不知趣的,八喜见没理他,来劲了,伸着脖子嚷着:“嗨,领导,你装啥呢?还不跟我说话啦?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个咋个连人情都不懂点……大家说说笑笑,高高兴兴,你一来拉着个脸,给谁看呢,瞧吧,都拉着个脸,又苦又愁,得少活多少年呢?” 哦哟,除了市局领导,可头回见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指责政委的作风,众警齐齐肃然,高铭听得呃一声,给气着了,八喜一瞧恍然道着:“看看,吃那样快,被噎住了吧?” 噗……尹白鸽一侧头,被刺激到了,她喷了口,然后掩着嘴,压抑不住地两肩直耸着偷笑。 高铭气得慢慢回头,看到了八喜那张露着歪牙,眯着小眼,鼓着肥腮的丑脸,他这气不打一处来了,怒极反笑道着:“谢谢提醒啊,王工头。” “你看你这人,眼我客气啥,我跟你说啊……不,这是我爷说的,说啥来着,就说能吃能睡,长命百岁,你看你愁啥嘛?这上班当差,说白了就是马槽边上的苍蝇,混饭吃呢……你看你,咋个像拔了塞子不淌水,死心眼呢?愁不来吃、愁不来穿,愁不来媳妇进门槛,愁啥愁嘛……我这么大工头都不愁呢,你个小领导有啥愁的。” 尹白鸽笑得捂肚子了,其他刑警偷着笑,憋是憋住了,可这饭却是吃不下去了,有人悄悄端着饭出去了,只有高铭瞪着,像被醍醐灌顶了,像被当头棒喝了,像省悟到以前的几十年,揍他妈的是白活了。 “高政委,别跟他计较。”尹白鸽憋着笑,轻声劝道。 “不,他说的挺有道理,还真愁不出结果来。”高铭停顿了下,他明白了,这货不是有意,而是说话根本不过脑子,信口就来,而且根本没有恶意,这不,屁颠屁颠端着两份小菜给高铭送出来了,放下菜恬着脸坐在两人一侧,好奇看着,那表情像时刻准备着谄媚,高铭赶紧道着:“王工头,本人受教了,非常感谢你给我说这么知心的话……我就一个小要求,能提提吗?” “啥要求?”八喜没明白。 “以后人多的时候,别说。人少时候再告诉我成不?”高铭语重心长提议道,尹白鸽呲着笑了,八喜点点头道着:“嗯,我明白了,你怕丑啊。” “嗨,你知道我怕丑,还故意对着这么多人说?”高铭质问道。 “但是不说,你就是老太太擦胭脂,不知道自个丑啊。”八喜认真地道。 尹白鸽噗地,一喷,一侧,噎得自己直咳嗽,高铭瞪着这个笑吟吟的坑货,无语了,那货还在热情地劝着他:快吃啊,快吃,吃完我跟你商量个事啊。 敢情是有事?一问啥事。八喜说了,啥时候打发我们走?管车票不?哎呀,你这大单位呢,又不是花你们的钱,肯定管是吧?硬座就行,我们又不挑……你要非给我们买软卧,我们也不介意啊。 是想走了,高铭看看窃笑的九贵,有点明白了,敢情是挠得你心烦,等着你送他走呢,一念至此他面无表情道着:“走啥走啊,那儿不是一天,两嘴一张吃三顿,两腿一蹬睡一宿……老实呆着,我对你说啊,八喜,你们的问题可还没有查清,你从民工当到工头,干过多少坏事?小偷小摸总有吧?嫖宿赌博总干过吧?我跟你讲,大兵既然把你送这儿了,我就得对你负责,一定要把你身上的毛病改过来……啊,就这样,安生呆着,嫌无聊就到大食堂帮忙吧,崔师傅,把他俩照顾好啊……” 这招够狠,九贵惊得怔在当地了,八喜不知道是惊得,还是以前真干过不少违法的事给吓得,直咬着指头,半晌不敢吭声了,高铭匆匆吃完,八喜还保持着那个发呆的姿势,高铭满意地笑笑道:“哎,这不就对了,安生呆着。” 说完,高铭背着手,颇有派头地走了,尹白鸽根本没吃成,却是不忍看八喜失意的场面,跟着高铭匆匆走了,刚出门便听到了八喜悲愤地长呼一声: “九贵,完了,咱俩是小母鸡钻黄鼠狼窝里了,有来无回呀。” 高铭和尹白鸽笑得浑身直抖,快步往办公区走去,尹白鸽笑着道着:“这一对家伙真有意思,还真把揪心的事忘了不少……不过高政委,真把他们圈住啊?” “就这俩大舌头长嘴巴的,这节骨眼上能放回去?”高铭反问。 一下子尹白鸽反应过来了,如果大兵有伪装的话,那这俩可得留着了,真要露馅那可不是玩的,说不定大兵派这一对,还真有点深意。她道着:“恐怕这俩不领情啊。” “咱们尽心,领不领情是别人的事。”高铭道。话音落时,驻足了,支队的机要员陪着谢远航奔出来了,像是有事了,可似乎来的太快了点,连专案组的人员都没有定下来,市局领导和支队长现在估计正在甄选呢。 “尹处,高政委,有个发现,我得知会你们一声……” 谢远航道着,手机上排出了几个身份证,然后指着一张叫“王盛”的,是牛松使用过一张身份证,另外几张里,又有一张“宋军”名字的,被发现于半个小时前在吴远县登记入住,现在的中小旅馆监控系统已经实现全国联网了,谢远航在刚架设起的指挥系统里无意查了下,没想到还真查到下落了。 “咦?来……这么快就来消息了!”高铭惊讶道,一行人匆匆进门。机要员道着:“我们这儿十分钟内可以联系到地方警力,从路线上看,吴远县处在津门和中原的铁路沿线,很可能从这下车取道,也有可能这是他们的一个汇合地。” “集合抓捕需要多少时间?”高铭问。 “二十分钟。”机要员道。 “现场地形有吗?”高铭又问。 “有,我们已经联络到地方的指挥中心了。”机要道。 几人匆匆进入支队的大办公室,凌乱的电脑线尚未布置完成,看来这个消息起作用了,一个个临时征调的刑警,都是如临大敌的表情,高铭坐下来,看着吴远县指挥中心传来的建筑图,入眼就生疑了,是一个周边环山、一面临水的地形。而且显示这个身份证入住的旅社,就是县城的主公路干线边上,距车站不过四公里。 “小谢,你说呢?”高铭不确定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可这种往往惊鸿一现的战机,有时候却是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的。 “他们肯定和我们一样,肯定一天一夜惶惶不可终日,自津门至吴远三百多公里,肯定在郊区绕了好久,才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下车休息,我想……值得一试。”谢远航道,跃跃欲试的表情溢于言表,高铭冷不防地问道:“你在想你们九队积年的悬案?” “对,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谢远航道。 高铭看了看他,不置可否,眼光看向邓燕时,邓燕只是提了一个小小的意见,不确定地道:“似乎太容易了。” “很多案子恰恰是不经意的时候做到的,每年栽在片警甚至协警手里的追逃人员都不在少数。”谢远航驳斥了一句,邓燕放弃发表意见的权力了。 选择就两种,抓,或者不抓……抓是怕扑空了,而不抓又怕真身就在这地方,以后再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所有的投鼠忌器都是如此,怕得就是那些滑溜的鼠辈其中有什么花招,而这时候,现场收集的大量执法记录仪根本还没有开始分门别类,那怕是比对的原始图像都没有。 众人沉默了不到半分钟,谢远航就吃不住劲了,他直问着高铭道着:“高政委,我无法理解你的不作为,为什么不动手?” “我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鸽子,你的意思呢?”高铭没理会谢远航。 尹白鸽盯着图像沉声道着:“确实不对劲,主干道,这岂不是选了个绝地?两头一堵,他们往哪儿跑?” “这就是个偏僻县城,警力薄弱,本身就会给他们安全感,现在又离出事地几百公里了,逃了一夜……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担心的。身份证是我们定制的,都打过电子标识,绝对不会重复重名,号码是唯一的,确实就是我们的人卖给牛松的其中一张。”谢远航道,几乎是在催了,偏偏这个地方,他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 高铭似乎被说动了,他要说话时,对着一堆期待的同行,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冷静,冷静五分钟再做决定……机会,可能也是个陷阱。” “陷阱?他们真敢和大队警察枪战,我还就不信了。一个县大队对付他们绰绰有余。”谢远航道。 “不,你们不觉得,这里是一个最好不过的观察地形吗?就像我们不知道任何情况,想方设法投石问路一样。”高铭道,他指着旅社的所在地,从山上任何一个地点,从水面对岸任何一个地方,都几乎是无遮掩的,主干道来去车辆一览无余,尹白鸽恍然大悟,在实战上,还是这些老刑警更滑头一点,这不,老高一靠椅背道着:“小伙子,你现在可以问问那一位什么意见……相信我,他用一年半载都没抓到的人,没这么容易被我们揭下真面目。” 邓燕愣了,知道所说是大兵,而谢远航却是不信,拿着电话,匆匆到房间外面了…… …… …… “什么?吴远县?牛松的身份证在那儿出现了?” 大兵刚刚起床,正穿好衣服,站在狭小的集装箱房间里,这个局促的空间仅容一床一桌,不过比工棚稍好,出门就有水房和厕所,昨夜送走了谢远航一大早就传来消息了,实在让他惊讶。 思忖片刻,他道着:“谁在指挥?” “临时指挥是高铭高政委,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这儿任何措施都没有采取,我觉得,完全可以试一下。”电话那头谢远航道。 “谢兄弟,你相信我吗?”大兵突然问。 “你这什么话?不信你,我还能信过谁?”谢远航道。 “信我,那就相信高铭和鸽子,他们接触的案子比你多,多一案就多一智,既然都等了十几年,还怕再等一段时间?如果是牛松这一伙,那他们已经露馅了,如果不是,你就摁倒再查也是失望,你说呢?”大兵问。 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很失望地道着:“好吧,我服从这儿的指挥。” “那就对了,这是个试探,能藏身十几年,没有几把刷子还真做不到。”大兵道。 “可接下来怎么办?你好容易搭上线的牛松现在躺在法医台上,这个八级工可是单线,而且是唯一一位面上的人,想找到他的同伙可没那么容易。”谢远航失望道。 “谁说是单线,不又多了一个八级工么?人没了,加工点可跑不了,能熔接金属、能制造枪械,这个地方,现在可是无主的了。”大兵笑道,他不管电话里谢远航的紧张嚷嚷,慢慢扣了电话,关机,扔回了床上。 他即将出门的时候,仿佛留恋似地回头看了眼蜗居很久的斗室,失落、彷徨、迷茫,都关在这一室之内,伴随的是满床底的书本,那些空泛的理论,远没有世界上那些活生生的罪犯精彩,就像现在,知道自己即便触摸到一个和他一样,亲手杀过很多人的人,那种埋藏在身体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东西,已经开始莫名地兴奋了。 于是,他明白了,自己的战场,不在这里。 他轻轻地掩上了门,准备作别这里,在他凌乱的回忆里,闪过了很多人,嫣红、佩佩、老蔡、宋叔叔、甚至还有对他已经失望的妈妈,有好人、有坏人、有爱过的人、有恨过的人,有纠缠着难忘的情感,也有挽惜过却无法追回的情愫。可唯一忘不了掉的,却是已经镌在骨子里的铁血。 于是,他明白了,躲在不管那个角落,都躲不过自己的宿命。 “不管你是谁,你注定是我枪下的亡魂,我为杀戮而生,杀戮,是对你的救赎,也是对我的……” 他心里突然涌起了这样一句话,那是在行刑最后一刻会默念的话,是一位老刽子手教给新人的,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才理解的如此深刻。 他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喧闹的工地,一人独行,不知所踪…… 数小时后,吴远县地方警力派出数名便衣入住目标旅社,秘密控制现场,实施了一次秘密抓捕,不过等扑进嫌疑身份证登记的房间,根本就是个空房间,据店主回溯嫌疑人体貌特征,地方警力在公安检查站、车站、沿路交通监控里寻找,却一无所获,是个神秘的小个子,他像凭空出现一样,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134章无心之过 “脸型,比这个还瘦一点。” “眉毛,很淡的,我没看太清,但肯定不是这么黑啊。” “牙好像也不太像啊。” “那你再重复一遍……” “……那个,就是早晨我刚开门就来了个,提个旅行包要住店,我们这儿过路客也不少啊,离车站又近,每天多少人呢,谁能记那么清呢……” …… 远程侦讯在进行着,支队调集了津门全市描蓦师,这个职业很特殊,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七人,仅凭碎片化的描述就把嫌疑人的相貌描出来,听起来神秘,但在现实中,成功率是极低的,能描出轮廓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临近中午,第一份肖像图被机要匆匆拿着,直奔支队长主持的案情会上。 “姑且就认为这个人啊,既然是第一个冒出来的,那我们就把他标为1号,大家分析下,相互促进,相互提醒,是我们一贯的优良传统。”支队长丁步超指着刚上案件板的嫌疑人,直接道。 这种流窜的、异地作案的嫌疑人,又是枪案命案,不管到那级公安部门,都是要死磕到底的,程序就是一点一点挖,直到现形。 “描蓦和现实往往出入很大,最好把这位目击请来。”范承和提议到。 “没问题,已经在做了,吴远县警方会带着这位目击今天到。”支队长到。 没想到这么重视,而且雷厉风行,高铭揣度着局里给支队的压力应该不小,他插话道着:“现场执法记录仪有几十台,嫌疑人趁乱溜走,应该在执法记录仪出现过,包括记录仪、包括周边的监控探头、包括牛松活动轨迹可能联系到了地点,都要来一次排查,我建议,把支队和各大队的警力全部放出来,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到这几张脸,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好,记下来,重案队的已经放出去了,午饭后,把各大队、中队,能抽调的人,全部调出去。”支队长直接道。 “与麻实超有过经济纠纷的人,应该都查一查,掌握基本资料,凶手的动机未明,如果能找到杀人动机,对于我们推进案情将会有很多好处。”支队副职提醒了一句。 “经侦上插手了,往来账目很快就捋出来了。”支队长道。 “车辆……这个露面的小个子,肯定是先于牛松和另一嫌疑人走的,应该是驾驶着受害人麻实超的车离开市区,那么他的作用,应该是引开我们的视线,包括他在吴远县露面,现在看来,也是一个试探,如果能找到车辆,是不是可能提取到部分生物比对证据?”市局的督导提醒道。 支队长看了眼范承和,范承和不好意思地道着:“还没找到,我们一组人已经追出市了,这辆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沿路的监控都被遮阳板档着,只拍到了胸部及以下的位置。” 会场有了几声不和谐的笑声,这几个嫌疑人太滑溜了,如果不是回头被堵了,又死了一个,找到了遗弃的枪支,还真不敢相信,有这么多犀利的反侦查措施。 “通知沿路交警、民警配合,天黑前一定要找到。”支队长虎着脸训了句。 “是!”范承和起身,接令了。 “坐下……中原两位,你们二位……咦?怎么只有一位?”支队长这才注意到,来的那位女警似乎没到会,谢远航道着:“丁支队长,邓燕被尹处叫走了……我没什么意见,如果有进一步的确切消息,我们中原方面会全力配合,根据种种迹像表明,这伙枪手,可能藏身在我们省。” “好,散会后各单位,能动的全部动起来,有多大力气就使多大力气,不怕声势大,反正留下的是个烂摊子,能不能折腾出花样来,全警可都看着呢……散会。” 支队长话落人起,这个案情会就草草结束了,参会的又迅速回到了各个岗位上。 执法仪的记录,在回溯,在一张一张脸撷取,牛松所住的旅馆周边,能拍到的地方,也在一帧一帧搜索,支队里全体取消轮休,能调的全调上来了,就为了查这些海量的视频资料,因为无数个成功案例证明,决定一个大案的成败的,往往是一个或者几个不经意的细节,查实、吃透、搞清每一个细节,已经成为刑警工作的基本原则。 “小谢,等一下。”高铭出声,谢远航迟疑了下,然后落在了一行人的背后,他等着高铭一起出会议室,抢先道着:“对不起,高政委,我还是有点嫩了,要是猝然抓捕,没准还真露馅了。” “呵呵,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没事,我倒很喜欢你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感谢信任。”高铭伸手,两人握手,谢远航不好意思地道着:“我确实有点急了。” “这儿还轮不到你着急,支队长都快上火了……哎,邓燕呢?”高铭问。 不是刚才说了吗,谢远航正要回答同样的话,可一看高铭,又藏不住了,笑了笑,高铭道着:“要说信任,大兵最信任的,排第一的应该邓燕,第二应该是你。” “哪有啊,高政委。”谢远航不好意思了。 “肯定有,他失忆接触的第一个警察,是邓燕,救他的警察,是你。坦白说,我们这个支队包括我,加起来都请不动他,这不,你一句话,他就帮忙了。”高铭笑道。 “干这活的,骨子那贱性改不了,有些事总是看不过眼。”谢远航道。 高铭顺着话头问着:“所以,邓燕来就有目的了吧?你们局里为什么派她来?” “呵呵,瞒不过您的法眼,她是大兵在中州活动的联络支撑,我毕竟在刑警队,熟人熟面孔太多,诸多不便。”谢远航道。 “是你们局里要求的?”高铭问。 “临时决定的,几起命案的资料,他指定要给尹处长,我也很奇怪。”谢远航道。 哦……高铭一下子明白了,眼睛怔住了,谢远航再问时,他凛然道着:“这个家伙口味可真重,专找杀过人的,来体会命案的脉络。” “什么?尹处长杀过人?”谢远航愣了,那位貌似娇滴滴的尹处长,肤白面嫩的,居然还是位悍警? “昨天刚杀的,你以为牛松是怎么死的?外勤根本无法靠近,她是扮成人质的女儿趁牛松分神一击致命的。”高铭道,然后,听得谢远航浑身起鸡皮疙瘩,大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 …… 199*年七月,中州储蓄所抢劫案现场,现场弹壳六枚,一名护款员侧躺,颈部;腹部中枪;出纳眉心中枪,脸上死时僵化着惊恐的表情,现场三滩血迹,留下的一位重伤员之后全身瘫痪,腰部中枪,伤到了脊柱,据他描述,是遭到三位蒙面枪手的袭击,他是第一个挨枪的…… 200*年六月,云台市贵金属交易市场枪案现场,现场弹壳三枚,一位经理,一位会计,双双毙命,应该是在死前被逼着打开了保险柜,里面存储的金沙、现金被洗劫一空…… 200*年九月,六安市鸿运金楼被洗劫,数日后有人在城市一个角落的窨井里捞到了老板的尸体,枪伤在脑后,至今未找到任何物证…… 200*年八月,许夏市天成古玩交易市场枪案现场,一名携带数幅字画来交易的收藏家被当场打死,连车带画失踪,案发现场就在交易市场不远,案发时间是上午九时,下雨天,枪伤在太阳穴部位…… …… 即便是部里规定必破的命案,也有很多沉没在无法抗拒的时间里,尹白鸽看了几个小时了,闷热的屋子里,热得满头冒汗她都浑身不觉,这像一个泥沼,会把你思维陷进去,你越挣扎,就会陷得越深。 枪案是很难做的案,枪支来源、火药残留、弹壳、膛线可能成为嫌疑人无法否认的证据,在大部分案子里,往往让刑警最头疼的还不是枪案,因为只要找到那怕一种物证,都会顺藤摸瓜,扯出更多的线索来。 什么事也不是绝对的,现在尹白鸽才明白了,作案要做到巅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提取的弹头……检验报告标注:无法认定来源。 留下的弹壳……有三枚找到了出处,不过那是佚失量最大的七点六二径的子弹,其余的,居然是自制的。 连火药成份的检测,都无法给出具体的生产厂家,而这种生产厂家,都属严格控制的,那怕就是残留也会找到它的备案。 于是尹白鸽像所有看过类似案卷的人一样,最后一个动作是,幽幽地一声长叹,疲惫地靠着椅背,在邓燕眼中,显得格外颓废。 “我一直想,他心灰意懒,要挂枪归隐了,没想到,他玩了一把更大的,把不同城市,不同时间,不同作案手法的人归纳到一起了……呵呵。”尹白鸽苦笑道,这个思路要别人说出来,她肯定不会信,可大兵排出来的,又准确预言了津门的枪案,她又不敢不信了。想到此处时,她斥着邓燕道着:“燕子,你们一定隐瞒了什么,否则大兵就长了四只眼,也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猜测牛松要做案吧?” “她其实并没有猜到牛松,这一年多来,我们配合他在中州的活动,陆续抓捕的枪贩子有七八位,中州的制贩弓弩、汽狗的人不少,最早半年前我们就知道这个绰号‘八级工’的牛松,大兵和这个人接触过,而且从他手里拿货。”邓燕道。 尹白鸽眯着眼想想,慢慢明白了,她狐疑道着:“你们是故意抓捕了部分武器贩子,然后让大兵有机会进入到这个生意里。” 邓燕笑了,点点头道:“对,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位内线,我们都想像不到,在中州一个小作坊里,都能做出能用于狩猎的弓弩来。” “他既然确定牛松只是个武器贩子,怎么又猜到他们在津门做案来?”尹白鸽问。 “他说制器的大师,未必是使器的大师,牛松是痴迷于武器,但并不擅长使用武器。而擅长使用武器的人,未必能制造出来……使器的大师,肯定和制器的有某种关联,前段时间,牛松在找人买身份证时,让他钻了空子,把我们制作的身份证给了牛松,那时候起,大兵就每天几个电话,问人在哪儿,是不是案发了,直到发现身份证出现在津门,他才告诉我,津门要出枪案……”邓燕道,连这位离大兵最近的人似乎也是惊讶不已,无从理解这其中的关联。 “使器,制器……”尹白鸽喃喃道着,回溯着她和牛松对垒,一枪结果对方的场景,那个惊恐、慌乱、失神的牛松,肯定不是可以淡定从容杀人的凶手,她疑惑道着:“难道这就是他把这些悬案归到一起的理由?” “如果有一位懂改装的人,那么瞒过技侦的检测一点问题也没有。如果未知的凶手和牛松是一伙,那么做到这些,您认为有困难吗?”邓燕问。 “但是从行为模式上,完全不同。”尹白鸽道。 “对,这也是我当时和谢副队长提到的问题,他是这样解释的:一种杀人方式用过之后,它的刺激性就会变弱。但如果换着方式来就不一样了,他告诉我几个共同点:第一,这几起都是干净利索,一击毙命;第二,从时间点上排,可以明显看出作案武器、作案方式的进步。第三,所有能提取到的遗留物证都无法认定准确来源,恰恰都不相互关联,才说明它们出自同一地,因为我们禁枪做得很严,偶而枪案也是糙得很,很难做到这种大巧若掘拙的水平,几乎什么都留不下;第四,中枪的部位都是刻意选择的,颈椎、心脏、眉心还有这次的颊部,而且在后来还能达到刻意让弹头留在脑部的水平……大兵说,任何一种死亡方式都是痛苦的,即便是枪击脑部,也会有十几秒时间的抽搐,子弹留在脑部破坏脑组织,会比洞穿更痛苦,抽搐、全身痉挛的时间会更长……您应该知道的,他说的是亲身体会,他当过行刑手。” 咝……尹白鸽微微不适,不知道从身体那个问题感觉到了微微不适,让她站起身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像焦虑一样,伴着手指莫名地痉挛……是扣过枪机的那根手指,几圈过后,她压抑着心里的焦灼和慌乱,喃喃道着:“对,似乎就是这种感觉,杀人……造成的心理阴影不那么容易克服,而且肯定不会满足永远隐姓埋名,把秘密带进棺材里……对,他是一步一步变成这样的,就像一位百战余生的战士,会把他的经验有意无意地用在作案上……” 邓燕听迷糊了,好奇问着:“尹姐,您想起什么来了?” “坏了,大兵肯定知道怎么找这种人……”尹白鸽想到这一层,突然间明悟了,其实大兵何尝不是如此,就像他在张官营镇那惊艳的一枪,是平时训练的刑场执行任务练出来的,是子弹喂出来的,这种人要逢到一个对手何其难也。 “跟我来一趟,要坏事。”尹白鸽道。 “怎么了?”邓燕问。 “你犯傻了吧,他无缘无故把八喜、九贵、把你,把谢远航都支到津门了,是怕和他最近的人有意外,你觉得他要干什么?肯定是利用牛松死后这段时间的真空,去找这位制器大师的窝点,只可能有这一种可能,让他碰上牛松背后的人。”尹白鸽问。 “啊?我说怎么一上午联系不上了,他,他不会……”邓燕吓了一跳。 “相信我,他肯定会的。找了两年才找到猎物,他现在比嫌疑人还兴奋。”尹白鸽匆匆走着道,出门碰到了高铭、谢远航两人,快速一说,听得高铭徒然色变,几人又奔向支队长办,把这个案情外的特殊情况,和支队长详细商量了…… …… …… 午后,一辆破旧的面包,慢悠悠地冒着黑烟驶上了黄河大桥,浑身几欲散架的破车,会让大兵想起法警的那辆解押车。 人生呐,就像一个笑话,每每经事你总会以为自己看穿了,其实,是陷得更深了。就像犯罪一样,有很多这样的人也未必就愿意靠这个赚钱,可特么除了干这事,他别的不会干啊。 对,不远处就有一伙,七八个人,男男女女都有,手里拿着精制的弩架,在收费站外站着,朝减速的车扬扬手里的“玩具”,总有新奇的司机会伸头问问,哟,不够满意?那兄弟,你想要火力更猛的么?咱有的是,打鸟算什么,打山猪都没问题。 一来二去,总有成交的,大兵一直认为想出这法子的人是天才,大庭广众,旅游区,会给司机安全感,而且弩这玩意是擦边的,说武器不算武器,说玩具也肯定不是玩具,可就能这种擦边的地带每天卖上不少。 驶过了这几人身边。车停在离这伙人还有两公里的一个西瓜摊旁,其实这里才是总部,前头那些都是“地下业务员”,大兵伸着脖子喊着:“兔子,兔子……出来。” 标准中原口音,一直以来,这个圈子都把大兵当地土生土长的烂人的,钻在简易棚里的一位男子出来了,老远问着:“咋拉,大兵?” “给你找点活,干不?”大兵问。 这是个豁嘴的货,说话漏风,面目可憎,而且很警惕,直道着:“八爷说这段时间让我那也不能去,市里管得严呐。” “我就是找八爷……嗨,过来过来。”大兵勾着手指,掏着烟,那货站到了大兵车前,接了根烟,嘴一歪,点着烟抽着,那豁嘴漏烟,准确地缕缕进了他鼻孔里,大兵说着:“你瞧你那点出息,八爷是你大爷啊,他妈守这么个桥头能挣多少啊,三天两头被狗子撵得满地跑。” 狗子、条子,都是地下世界的天敌,警察。这位豁嘴笑笑道着:“去其他地方卖更不安全啊。” “我给你找点活,有个大户,想要几只短货。”大兵道。 豁嘴吓得噗一声,嘴里的烟全漏了,短货都是手枪,售价不菲,关键是危险啊,抓你卖弩顶多判个罚款加拘留,那玩意揪着可得几年大牢蹲,他瞪着眼道着:“这货我能有,顶多裤裆里有根好枪,要不?” “啧,你看你这人,你特么被狗子弄起来,可是我这工头把你保出来的?一点忙也不帮是不是?”大兵怒了。 豁嘴怂了,这位工头可是个金主,没少给他好处,他难为道着:“我真没有,这你得找八爷,你不认识么?” “但是我特么联系不上啊,我不知道去哪儿找货啊,眼看着一大块肥肉要溜走,回头你去哪找这么好的生意……你看看,定金都给了,我一支开口两万,人家价都没还,直接就扔给我了……”大兵兴奋的道着,一拿副驾上的黑袋子,故意撕的一角,露得是百元大钞,看得兔子兄弟口水不由自主地从嘴里漏出来了。 钱呐,好多钱呐! “我也联系不上啊。”豁嘴无能为力地道。 早特么死了,能联系上才见鬼呢,大兵一勾手指,神神秘秘的样子,把好奇的豁嘴兔子给勾到嘴边了,他附耳道着:“这活八爷又不亲自干不是?你跟他这么多年了,知道他在哪儿干活不是,咱们到那地方等八爷不就行了……说不定给下面兄弟打个招呼,能搞几支价格不错的。” “这坏规矩啊,八爷知道,不得扒我皮?”豁嘴犹豫了。 “狗屁,我特么这么大个经销商,八爷知道也得给我点面子……给个痛快话,干不干吧,反正今天得干喽,过了今天,你白送我还不要呢。”大兵怒了,怒抽一摞人民币直砸向豁嘴训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裤裆里要连蛋蛋都没长,给老子捡起来,老子自己想办法。” 豁嘴兄弟忙着弯腰,捡着散在地上的钞票,抓到手里时,好几千的样子,他瞥眼瞧了瞧大兵,鼻子哼了哼,一脸不屑之色,被刺激到了,钱往兜里一揣,直拉开车门上车了,坐定一摆手,警惕地告诉大兵:“这可是订金啊,人家不卖给你,钱可不退啊。” “那当然,谈成了再特么给你这么多……去哪儿?”大兵笑着道。 “盐店,老坟庄那块。”豁嘴从豁了嘴里蘸着唾沫,数着钱,头也不抬地道。 “好嘞。” 大兵加着油门,驶上路了,他的心一直在跳,很久没有这种兴奋,刺激的感觉了,连个地名都刺激,根本就连中州地界都没有出…… 第135章误入贼巢 盐店镇……国道大大的标识,箭头所向,一处几乎和市区接壤,却在市界之外的地区,这是很多人常说的三不管地区,也是鱼龙混杂,治安混乱地带。 很简单,镇北干坏事,跑镇外就跨市了,再跑半个小时,就跨省了。 进镇沿街就是两行批发商贩,时鲜的水果,蔬菜,已经剩下了发蔫的底货,新宰的牛羊已经卖了半爿,座位上的豁嘴早点起了瞌睡,大兵尽量把车开得慢了些,再慢了些,思忖着这个陌生到一无所知的地方,该怎么开始。 八爷,牛松,八级工,这个隐藏很深的人,直到被击毙大兵才认清,此前他一直是送货人,连要身份证都是亲自托大兵去买的,大兵一点也没有料到,这个让中原警方头疼的“八级工”,就一直有说有笑,还数次允诺要带大兵见识见识真正的“八级工”。 “嗨……兔子,醒醒,快到了。”大兵吼了声。 后面流着口水的豁嘴惊省了,嗯了声,揉着眼睛,大兵问着:“见老牛了没有?他可还欠我一样弩呢啊,卖十送一,还没给我呢。” “有几天没见着了啊。”豁嘴道。 “老牛哪儿人啊?”大兵问。 “就这片那个庄上啊,给八爷跑跑腿,都八爷身边的人。”兔子道。 “你傻不拉叽,认识八爷不?我咋觉得你吹牛呢?”大兵故意刺激道。 “小看人呢,我认识八爷都十年了,以前我那卖瓜窝棚,就是八爷呆的,咱就是搁桥头售货滴。”兔子真开始吹牛了,吹着当年和八爷如何如何铁,吹着被警察狗子逮了多少回,然后每次都视死如归、死不开口,然后到今天成功地坐到了八爷曾经发家的位置。 所有江湖的传说,都是后来的地痞流氓奋斗的理想和动力所在,不过听兔子讲,八爷车买的是几十万的、楼盖的是三层的,他立时分辨不可能是“八级工”这个嫌疑人了,高调到那种程度,怕是得死好几回了。 “别吹了,知道你够意思,要不这好事能给你?”大兵打断了豁嘴的吹牛,直问着:“八爷是不是跟老牛啥亲戚?” “你问这干啥?”豁嘴警惕道。 “我猜呗,老牛混得这么油,还不是八爷照应着,八爷要照应,八成是亲戚,他本事不如你啊,也没你能吃苦。”大兵道。 “那是,要不是亲戚,能把大多数生意都给他。”豁嘴道。 这就是了,大兵隐隐地思忖着这个嫌疑人的关系树,牛松,这个八级工的隐身方式,是找了个替身扛着他的名头,方便他在暗地里操作,而他的背后,尚一个或者几个同伙,很可能就是从抢储蓄所成长起来的那一拔。 对啊,太近了,谁可能想得到呢,到中州市区不过几十公里,当年警务条件落后,肯定又当成是流窜作案,全省全国追捕、协查,谁可能想到他们就土生土长,甚至就藏在本市里? 还有这次在津门,大兵是试探性地做了这么个疯狂的料想,他自己都不相信能这么做,谁可知道,那个狂躁状态下判断出来的,真和凶手的想法契合了。 “疯子……这是群疯子……” 大兵心里暗道着,地下制造武器,偶尔结伴出来抢一票、杀一票,他妈的,这么刺激的生活夫复何求啊。连大兵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咚……撞了,大兵下意识的刹车,还是没躲过去,斜斜地蹭在一辆柴油三轮上,拉了一车菜筐的车夫,草帽一甩,跳下车来恶狠狠地捶着门,凶相毕露地吼着什么。 还有比他更横的,后门开了,豁嘴跳下车来了,挤攘着揪着人,呸一口唾脸上,然后劈里叭拉,扭打起来了,一群做小买卖的围观,看豁嘴这么横,就认识也没有敢帮忙的了,片刻豁嘴把这个菜农摁地上捶着骂着:“瞎了你滴狗眼,知道爷是谁不?不赔五千块,老子干死你。” “大哥,大叔……我错了,我赔钱……”被打得吃不住劲的菜农,告饶了,被逼着掏口袋,一堆零钞,气得豁嘴又是几巴掌骂着:“这尼马五十都不够?” “哎哟哟哟……我没钱了……救命啊……”菜农嚎着打滚。 豁嘴悻悻起身,钱给扔了,多踹了两脚,拍门上车,牛逼哄哄道着:“走吧,这孙子不揍不长记性,逮着外地人就往死里讹。” 大兵头伸在窗外,怜悯的看着,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恶之处,不过今天还真不是人家又讹,他掏着一摞钱,十几张,往窗外一扔道着:“医药费,以后长点眼。” 车冒着黑烟走了,烟过之后,一群人哄抢而上,你的我的,不是你的是我的,别他妈跟我抢,一群人把菜农压在身上,拼了命地去抢撒在地上的钱,那菜农的医药费,怕是拿不回来了。 “给他干啥,瞎浪费钱。”豁嘴有点心疼那扔出去的钱,他提醒道着:“看吧,还轮不着他要呢。” “差不多就行了,不能把人逼绝路啊……兔子,往哪走?”大兵问着。 “岔路往左,那儿,牛肉丸店。”兔子指着路。 那儿连着一块地,根本不是路,大兵斥道:“请你办事呢,你来吃肉丸?你可不怕吃死你。” “这你就犯傻啦,大下午的你能找着人?这点儿谁干活呢?”豁嘴道。 也是,窗外毒辣辣的太阳晒着,大下午的还真不是干活的时候。车泊到了店门口,豁嘴居然认识店主,锅里捞块慢火煮的肉、两大碗热腾腾的牛杂,正适合贩夫脚力的大块朵颐,两人吃得唏唏律律,片刻间额头汗流滚滚,那叫一个爽。 等着吧,李逵已死,剩下这个李鬼是何方神圣,就要见着了…… …… …… 千里之外的津门市机场,一辆警车呼啸着从地勤门驶进去,在机场公安的引领下,直驶停机坪,车停人下,几位行装匆匆的人迅速登上航班,空姐迎来了最后一批客人,随即收起舷梯,准备起飞。 这是省厅协调的紧急出行,赶上了一架中途要在中州过站的航班,上机几人坐到了舱后,心情却是随着上天,整个人都悬起来了。 “航行需要两个小时,从机场到市区,得四十分钟,我已经联系队里了,到时候他们派车接机。”谢远航轻声道,这趟走得太急,他都没料到了,津门方面这么看重大兵这位已经脱队的人,高铭点点头,和相随来的范承和、尹白鸽道着:“那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后座的两人应着,却是毫无睡意,范承和悄声附耳和尹白鸽说着:“尹处,这趟太悬啊?” “悬吗?”尹白鸽白了他一眼。 “搁您觉得不悬啊?连凶手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人家站面前也不认识啊,谢队不是讲了,他是和牛松搭上线了,可他并没有分辨出牛松就是个制器师啊……再说这种隐秘窝点,他能钻进去?”范承和不确定地道。 尹白鸽笑着点明了道:“是你心虚吧?” 范承和脸一糗,不自然地道着:“就算是吧……可这个时候,咱们这位中坚全部离开指挥队伍,我真觉得不靠谱啊。” 所有的线索,终究要在案发地出现,不管是找到一点物证,还是找到一张脸,那这个案子将是突破性的进展,反之要飞到中州那个起始地,相当于从头开始了,两边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范大,知道你差在哪儿吗?”尹白鸽问。 “哪儿?”范承和愣了。 “你心里装的是,什么时候坐到支队长的位置上,所以你就很难坐上去。而大兵呢,根本没把这个位置当回事,所以他的位置会站得更高。”尹白鸽笑道。 不过像嘲讽,范承和不悦道着:“我这也是出生入死挣的,你觉得我应该感到脸红吗?” “不,只是出生入死的目的地太明确了,就体会不到那种本真的意义了……比如那几个凶手,不同样也是出生入死?你理解他们的感受吗?”尹白鸽问。 “什么?我我……我理解……他们的……感受?”范承和真理解不了了,连尹白鸽的话无法理解了。 “差别就在这儿,他们单纯体会到的惊险、刺激,以及成就感和控制欲的满足。综合来说叫犯罪的快感……而我们,却在小心翼翼的顶着各方的压力,两厢一比,优劣立现啊,万一碰到一群职业犯罪的人,我们大部分时候,都要处在劣势。”尹白鸽道。 “你划到职业犯罪里了?”范承和上心了,在现在这个高压环境里,职业犯罪、变态杀人、性虐一类,属于公众报道的违禁词,久而久之,可能大多数人会忽略它的存在,因为确实是小概率事件了。 “别睡了,熟悉一下吧,要这还不算职业犯罪,那职业犯罪的门槛,能进去的人不多了。”尹白鸽道,一个PDA交到范承和手里,范承和看着看着,脸色开始凝重,表情开始肃穆,这份中原警方整理的案情脉络,把他也给吓住了。 尹白鸽终于得空休息一会儿,她真的累了,几乎是一天一夜,兴奋、紧张、惶恐、恐惧、纠结……一天之内的负面情绪,经历了比一年还要多,她眯着眼试图让自己再一次理清案情,却不知不觉地走神了,很多幕无法忘记的场景,从久远地记忆回到了清晰的眼前。 是在校场,那一群挥发着荷尔蒙的特种警察?大兵在轻俏地向她抛着媚眼。然后被教官训斥着,罚作附卧撑,她记住了这个人,而且在厚厚的卷宗里,那个唯一让她眼前一亮的档案里,就是这个人,就像冥冥中自有天定一样。 她记得那短暂的数月训练,逼着他学法语,逼着他看文艺片,逼着他吃西餐……几乎是逼着他一丁一点去改掉身上原来的印记,让他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一个风流倜偿、一个品位优雅、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一个忘记自己的人。 可真正做到了,她又有点挽惜,无数次在监控里看到他和上官嫣红,在唧唧我我,在眉目传情,她都莫名地有点酸意,就像她亲手把心爱的东西送给了别人,想后悔又无法开口一样。 人生就像一段荒诞表演剧,你期待的东西总是得不到,你失去的东西总在挽惜,而你得到的,却永远不是你最想要的。 砰……记忆里一声枪响。 在张官营,一枪毙命;在世纪小区,一枪毙命;在茫茫海上,无数枪响交织着喊声,在冲散着他美好而带着酸楚的回忆,警察的记忆里总是嵌进了黑色和灰色的元素,不复纯净,那怕再美好的东西,也会关联着怵目的颜色。 “凶手……凶手一定会去找牛松窝点,毁掉最后一个关联到他的线索。” 她心里喃喃的对自己的说着,在进入混乱的记忆里,在被焦躁的情绪包围下,在被枪案血腥的刺激下,她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丝明光,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一个心思缜密到变态的凶手,是不会有恐惧感的,他一定会回来,就像呆在世纪花园的案发现场一样,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或许,他根本不会逃亡,因为他应该很有自信,自己仍然是安全的。 “可他……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凡事总要有理由,而尹白鸽思来想去,却找不到这个理由,所以,她也找不到进入大兵精神世界的入口,她想不清,会有什么理由促使着他,去孤身犯险,把队友都撇在后面。 “或者,他和凶手一样,在渴望着一次冒险,一次刺激……因为骨子里,也有嗜血的冲动?” 尹白鸽的手指跳了跳,枪杀嫌疑人的场景又一次浮在她记忆里,她如是想到,因为她,似乎也期待重现这种惊魂的感觉。 轰轰的飞行声音中,其实谁也没有睡着,都在被一个扑朔迷离的案情牵挂着…… …… …… 吃了会儿、喝了儿、找了块荫凉地歇了会儿,下午即将结束的时候,豁嘴终于把大兵领到了目的地,在一片林立民房里,标准的两层建筑,穷的是青砖瓦房,富的是铁门瓷砖钢混楼,车停在胡同外面,豁嘴领着大兵进了仅容一辆摩托骑行的胡同,大兵显得有点紧张问着:“兔子,你特么不是想抢我身上这点钱吧?” 黑道黑道,黑即是道,什么黑事发生都不稀罕,豁嘴笑道着:“你胆子也不大么?还说我吹牛。” “我要趁几百万,我还真怕……就特么几万,你要归你。”大兵话软了。 豁嘴笑了,一呲露着牙龈,似乎故意吓唬大兵道着:“新人不过一年,都不知道这地方,但知道这地方的,一般也过不了一年。” “啥意思?”大兵问。 “大部分都进里头喂蚊子了,私藏武器知道判断多少年么?”豁嘴考大兵。 大兵摇摇头:“不知道。” “法盲啊,最少三年。”豁嘴不中意地瞧着大兵。 “吓唬我吧?这么隐秘的窝点……我怎么觉得不像啊?你骗鬼呢,要有进去的人,这儿早给端了。”大兵不信道。 “法盲加文盲,长没长脑子,东西能放这儿?”豁嘴笑着斥道。 “那不放这儿,你带我来,我还赶着回去呢。”大兵白痴地提醒道,这行当,还是人傻安全点。 “笨死你啊,这儿是联络站……人家看你顺眼才跟你买卖,看不上你我也没办法啊。”豁嘴道,大兵不悦道着:“我都给出货多少了,还把我当新人啊?” “对,连我都是新人,你有啥不乐意的。” 豁嘴说着,敲响了门,回头示意大兵原地等候,他和开门的进去,嘀咕了一会儿,然后他出来了,指指让大兵进去,每一个地下行当都有自己的规矩,而且最普遍的规矩是,他妈的,什么都不告诉你。 被人领进去了,空院子,房子都是空的,进门三人,桌上几个瓶子,正喝酒斗地主呢,带人的一挥手,那两位领着大兵进里屋,砰声关上门,第一句话就把大兵吓了一跳:“脱了。” “啊?”大兵瞪眼了。 “别尼马废话,快脱。”一位额头带疤的,态度恶劣地道。 人过低檐,不能不低头了,大兵解着衬衫、脱着裤子,就剩一条裤衩了,那两位还是虎视眈眈看着,看得大兵悻悻然地,把最后一件也给脱了。 “身上伤咋回事?”一位问。 那是和魁五干仗时留下了,霰弹伤恢复后,是一几个狰狞的黑点。 “跟人干仗,被干了一土枪。”大兵操着标准的方言道。 那两位奸笑着,瞅瞅大兵裸体道着:“差点就把JJ敲了……哈哈……” 一边笑,一边摸着他的衣服,此时大兵明白了,是突来这么一下,剥干净瞧瞧有没问题,还好,没什么问题,可其中一位却抱着大兵的衣裤走了,大兵急急问着:“嗨,我还光着呢,我是买东西的,不是来卖屁股的?” 那俩笑得更欢了,另一位旋即抱进来一身带着污渍的工装,直接扔大兵怀里道着:“穿上,陪我们办点事。” “啊?我的事还等着办呢。”大兵苦着脸道。 “要不是缺人,你想干还没机会呢,看在你跟了八爷一年多的份上,给你个上位机会……开过枪么?”其中一位问。 “开过,打过兔子。”大兵且穿且道。 “那就好……敢藏家伙的,胆子小不了,来,跟我们干件事,以后拿货,批发价……这次拿货,不要钱……”领头的说着,示意大兵转身。 另一位一掀盖布,角落里两长数短,一堆枪械赫然在目,惊得大兵咬了舌头了,这比一个派出所的武器库还强悍,他被惊呆了,而那几位狞笑的,很是享受吓到别人的表情。 坏了,这是要拉老子下水……大兵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了,不是抢劫就是卖枪,啸聚一伙,事后分赃,正是这些低智商犯罪的标准风格,而这事和他在找的,似乎阴差阳错了,让他一时无法决断…… 第136章说巧难巧 “咦哟……这娃倒实诚呢。” 一位头顶没毛,脸上嘴上却毛盛的汉子,摸着大兵拿来买武器的钱,齐刷刷的几墩,都是新取的人民币,在他手里翻了翻,然后斜眼忒着紧张兮兮从里屋出来的大兵。 “大哥,这不,钱你看啦……卖给我几支,我这就走。” 大兵表情惶恐,央求着道,那眼皮子直跳、眼珠子乱转的心慌样子,一点也不像做假,咋看也像个生怕人财两空的小买家。 三个人,平均身高一米八,都是标准的中原大汉,被面食催起来的身架,个个膀大腰粗,反倒大兵显得有点瘦弱了,那三位仿佛吃定大兵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很奇怪的,那位拿钱,吧唧一扔,把钱给大兵扔回怀里了。 他不屑骂道:“不跟你废逑话,要么一块干,要不自己滚蛋。” “这……”大兵咧嘴为难了,贼船别以为想下就下,你都看到人家的家伙了,岂能让你轻易走,说这话时,剩下那俩已经戒备,丝毫不用怀疑,不一块干,他妈的就先干你。 为难的大兵蓦地脸上一笑,谄媚道着:“大哥,我……我胆子其实不大啊,我……我有点紧张,我怕坏事啊。” “狗屁,你前后卖了十几支长短货了,就这特么还胆小?”一位寸发的,揭着大兵的底。 另一位也怒斥着:“一看你就是法盲,知道卖一支判你几年不?” 大兵摇摇头,那位扫盲了,杵着三根指头:“最少三年,你算算你得住几年?” “啊?还有这样威胁的?那不你们做的?”大兵愣了,这特么一群蠢贼处处充斥着黑色幽默。 “是啊,我们这手艺,可不是一般能见到滴,别傻逑了啊,百年难遇的好机会,不是看你办事稳妥,还不拉你入伙呢。”带头的那位看大兵动摇了,上前拍拍他肩膀安慰,指指他手里钱道着:“装起,装起,这点钱算啥?跟我们干一票,能吃几年的。” “那我得先把钱存了啊。”大兵不迭地把钱往裤腰里的塞,然后慌乱地道着:“你们干,我给你们望个风啥的啊……大哥,不是抢银行吧?要抢银行我给您几位开个车啊……真别让我进去,我害怕,万一手抖走火啥地,不坏大哥您的事么?” 听得大兵这么罗嗦,那头领怒了,直骂着:“谁特么告诉你要抢银行了?” “可整这么多家伙,别说抢银行,抢公安局也差不多了。”大兵心有余悸指指里屋的武器。 “可也不能是抢银行啊,那活多没技术含量,哪叫作案?哪他妈叫作死。”一位匪哥斥道。 大兵装好了钱,好奇问着:“那不抢银行干啥?你们不能哄我啊,太危险事不能干。” “笨死的啊,不知道兄弟干啥的?”又一位叼着烟顺手火机磕了磕大兵脑袋,示意着屋里,像是让他长长记性,那几杆枪的地方,大兵恍然大悟了,释然道着:“卖几支这玩意啊,不早说,吓死我了。” “嘿嘿,看看,我说这狗日胆子够吧,你们不信?来,兄弟坐……整两口歇会儿。”领头的把大兵带到椅子上,客气了,顺手一拎一瓶啤酒,拇指指甲一顶,把瓶盖顶飞了,大兵接着,佯装受宠若惊来了口,赶紧谢谢这位光头大哥。 姓啥、叫啥、干啥的、哪人,这个都是随口问的,大兵报了个无懈可击的名字,王八喜,家在那儿可是说得清的,那几位丝毫没有怀疑,而大兵却是心揪着,这个地下武器库的领头的已死,那应该还有个带头的假“八爷”,正寻思怎么问时,其中一位拎了杆小口径步枪来给大兵上课来了,生怕他不会使似的,教他怎么上膛、怎么装弹、怎么瞄准。 这是仿制的比赛用枪,弹头小,杀伤力低,不过真玩起来也是挺唬人的,大兵佯作津津有味学着,瞅着机会问着:“哥,您认识八爷不?” 嗯,这货警惕了,领头的一顿酒瓶子,瞪眼问着:“你问八爷干什么?” “八爷是我偶像不是?就想瞻仰一下。”大兵道。 “干好这趟活,给你个机会。”带头那位笑笑,像在不怀好意打量着大兵,晦莫如深提醒着:“小子,要上了正场腿哆嗦尿裤子,小心哥几个崩了你啊。” “大哥,你太小看人了,我卖的都不止这么多……哎对呀,就这么点费什么劲?直接给我,我都处理了,保证安全。”大兵瞅瞅,这几支玩意严格说起来,还真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而且这么紧张。 三人都笑了,教大兵玩枪的告诉他:“这是样品。” 大兵一愣,惊住了,带头的这会儿才比划着茶几大小告诉他了:“有这么大几箱。” 大兵嘴哆嗦了一下,另一个呲笑加着料道:“还有几十公斤炸药,小哥,这辈子能犯的大事,都不会有今天大了……怕什么,就你卖的那十几条枪,也够把你关到老年痴呆了。” 呼咚……大兵惊讶中,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不小心仰身时,连人带椅后倒过去了,那三位笑吟吟地看着,谁也没去扶他,他悻悻然爬起来,紧张地道:“几位大哥,要不咱们再商量下?” “商量个逑,你特么都知道了,还想走?都看到我们脸了,这能放过你?”老大拍着茶几吼着威胁上了,新人入伙,差不多就是连哄带吓拽上贼船,上过一回,就会和娘们一样,以后干事就都很主动叉腿了。 大兵紧张惶恐道着:“不不不,我不是想走……要不,咱们商量下还是抢银行吧,我觉得还是抢银行更安全点。” 那三位奇也怪哉地看着大兵,片刻后发现,这货还是吓得,毕竟这事不比抢银行小,三个匪哥蓦地爆出一阵大笑,直被大兵的幽默逗乐了,乐得一点警惕也没了…… …… …… “以嫌疑人牛松最后一处住地为半径,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十公里,我们放弃了写字楼、商场、高档小区等地带,从嫌疑人的活动习惯上看,他们会时刻警惕,而且从一开始就习惯性地使反侦查措施……您看,从旅社出来,唯一有监控的地方,只拍着他戴凉帽的样子……” “想要在这种千万人口级别的城市找到一个特定的目标,我们的入手除了衣食住行,可能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我想还是从这一方面入手,住可以排除了,他们拣的都是胡同里的家庭旅馆,三人是分散居住的……我们现在需要找的是,有没有可能,这三个人,在某个特定的地点,有会面的场面被谁无意中拍下呢?” 邓燕侃侃讲着,下午休息时间,24小时了,寸步未进,投入警车和警力越来越多,可都成了没头的苍蝇,实在是没法找啊,这些低调行事的嫌疑人,像个幽灵一样出没,想回溯到他们的轨迹实在太难了。 停顿了下,看了眼愁眉不展的丁支队长,丁步凡道鼓励着:“大胆讲……同志们,这位是中原警方来协助咱们办案的,是专业搞大数据研判的,大家认真听听她的意见。” “谢谢……那我大胆说了,我觉得我们排查的方式,可调整一下,这样的撒大网捞小鱼的作法,很多时候证明收效是很差的。”邓燕大胆道。 这一石可是惊起了千重浪,在座的都是刑事专业,那个没有掘地三尺挖过信息的,猝然被这位外来的质疑了几句,个个窃窃私语着,积郁的烦恼开始显现出来了。 如果行不通,那就特立独行……邓燕莫名地想起大兵这样说,她更不客气了,指摘着:“现在这种使用警力的方式是有问题的,我觉得应该集中一点,集中突破,否则四处突击分散力量,我们只能这个泥沼里越陷越深。” “好,我听听你的突破方式。”丁步凡支队长有点难堪地道。 “首先,从检尸报告上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但有一点,嫌疑人胃内容的羊肉烩面可以肯定,是在作案前吃的,而且是前一个晚上。”邓燕道。 这个细节已经被尝试过了,一位领队的警察道着:“这个七队接案在查了,已经查了全市四十多家,对这个印象应该没有……你应该考虑一下实情,如果是夜市,你觉得在人来人往的环境中,店老板能记下这么几个其貌不扬的人?” “胃内容物我考虑过,一碗面,应该有点凉菜加啤酒……成份我们鉴定过了,基本上夜市都能提供,而且恰恰这种小店,还真别期待能有什么监控啊。”又一位警察道。 中国啥都不多,就人多;查什么也不难,要查个没有准确信息的人,那是真难。 “问题就在这儿,烩面是中原的特产,我看过胃内容的检测,前一晚的食物没有消化完全,这个法医没有给出原因,我刚刚跑了一趟法医台,重新看了一下……有个很奇怪的发现,未消化的面食,含少量的硼灰……这是一种增白增韧粉剂,恰恰我来自一个面食大省,这东西不是做面食的老师傅,是不会用的,他的功效就在于,把面拉出来,又白又韧,不易烂,增加卖相……”邓燕道,话停在半截了,看着同行。 “哦,查到谁用这个,那就能查到准确在哪家了。”有位警察省悟了。 “还可以更简单一点,那家口味更好,基本就应该是了,北方来的人,对面食是很挑惕的……”邓燕道。 “对呀,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他摔碎的手机被恢复后,找到过津西纪念广场,那儿有一家正过烩面馆很出名,我们查了,外勤汇报那地方生意好的,吃个饭得排队叫号。”这位刑警领队焦头烂额地道。 他示意着,把当晚的提取的监控放出来了,那儿是在一处繁华地带,仅有收银的地方有个摄像头,不知道装上几年了,一半正面,一边画面扭曲,就即便不扭曲,那可憎的分辨率,恐怕也看不清所有的人。外勤的工作做的不可谓不细,把这个现场外,最近的两处监控都扒出来了,可除了一个疑似的体貌人员之外,再无发现。 “他们是有防备、有目的,一直都在刻意隐藏。” “他们也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所以形迹露得越少就会越安全。” “这似乎有点像职业犯罪了,躲避监控太专业了。” “……” 下面的窃窃私语又开始了,丁步凡支队长期待地看着邓燕,邓燕像不确定地道着:“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用?” “这节骨眼了,还有什么能不能,说说。”支队长催着。 “我们不要查特定的目标,而是去查,那天晚上,谁在哪儿吃饭了,可能会有点收获。”邓燕道。 啊?这可比查嫌疑人,信息量还要庞大啊? 众警齐齐惊得嘴成O型了,丁支队长哭笑不得问着:“什么发现?你觉得现在警力够用么?” “足够了……支队长,您的年龄可能无法理解,您下一代,下下一代的行为模式了……包括在座的同行们,可能也无法理解普通人的行为模式……比如,现在的人吃饭前先干什么?”邓燕问。 “洗手?”她旁边有位道,然后哄堂大笑。 邓燕笑笑拿着手机,对着自己拍了一下,然后对着桌上,又拍了一下,她笑着向同行扬了扬手机。 这一个动作竟有醍醐灌顶的效果,在座很多研究信息、数据出身的警员蓦地恍然大悟,脱口道:“好办法。” “对呀,这个时间点得有半个小时吧,现在自拍自恋的人这么多,没准他就留下尊容了……哎,好办法,试试……确定一下时间段内使用信用卡的人员名单,再从交通监控里辨认一下,能找多少找多少……” 那帮技术猿,惊起时会都不开了,一哄而散,纷纷离座奔向连接大数据的电脑前,开始新的方式尝试了。 “谢谢啊,姑娘,辛苦你了,下飞机到现在都没闲着。”丁步凡谢了句,他表情有点尴尬,在很多事情上,总有日暮西山的感觉。 “别客气,丁支,我就是来忙的,闲了我还真不舒服。”邓燕道,跟着丁支队长的脚步去指挥处,那里直联的大量外勤警力,将要开始又一次摸查之旅。 “这方式的可能性有多大?”丁步凡不确定地问。 “试了才知道,不过得有运气的成份。”邓燕道。 “运气?”丁步凡实在信不过这种说法。 “对,我们运气已经背到极致了,什么都没有发现,但运气不过一直背下去,大数据研判,信息不但要容错,而且还是个试错的过程。”邓燕道。 “我们错不起了啊,命案大如天呐,麻实超的死已经引起轩然大波了,家属都不认可这个结果,我们也没有很有力的证据,时间对我们来说不多了。”丁支队长发愁地道,宣布“现场击毙一名歹徒、案子正在深入调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能延缓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 “我们另一组的堵截,没准会有奇迹的。”邓燕安慰道。 丁步凡回头了,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自信满满的脸,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声,然后摇摇头道:“奇迹、运气,在我们警察的字典里可很难查到……谢队和高政委他们刚落地不久,正在赶往市区途中,大兵失联后下落不明,怎么?你期待,他在千里之外,能堵住逃亡的两位枪手?” “他研究这伙人一年多了,而且和牛松打过照面,我想,他摸到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他一直在研究分裂性人格对犯罪动机和成因的影响……”邓燕道着,支队长却是一笑反问:“他和牛松照过面,不也错过了吗?” 是啊,一句把邓燕给堵死了,她一怔间,丁支队长背着手,进指挥处了。 那里一圈电脑的屏幕上,几格分着屏,每屏都有外勤在忙碌,排查由发散式,转而成了向津西广场的汇聚式,嗡嗡的电脑声音中,满头大汗的警员,正瞪着眼,撷取着一个一个脸部特征用于辨认,不知道运气会不会站在警察这一边,找到那怕一个很小很小的巧合,结束这场漫长的煎熬。 很难,渐渐昏暗的天色,一天的结束即将来临,而喜报,却依然杳无音讯…… …… …… 天色昏沉下去,夜幕即将来临时,盐店镇几位酒意已醒,就在院子里放了泡水,一行四人上路了,作为新入伙的大兵,自然是扛夫角色,破蛇皮袋子包着七八支枪支,跟着三人出了门。 “大哥,我手机呢?”大兵随口问了句,眼光却在观察着地形,实在不好记,昏沉的天色里已经看不到了檐顶。 而且问的这句话实在白痴,前行的一位回头就是一巴掌骂着:“手机能给你?从现在开始脑袋就别裤带上了,亲娘老子都不能信啊。” “哦,我明白了,怕狗子吧?”大兵佯装恍然大悟。 “那当然,学着点,这叫反侦查……现在狗子鼻子尖呢,啥微信、陌陌、手机号、运动手表,一样都不能带,没准那样就把你盯上喽。”带头的老大得意地道。 啪……大兵又挨了一巴掌,有人训着:“长点记性,这叫反侦查,懂了吗?” “懂了,大哥……你们真有文化。”大兵哭笑不得地道,不当菜鸟很久了,重新体会一回真不是滋味。 这不,别人走,他得跟着,慢点就挨一脚;别人遛达,他得扛着,还特么不能喊累,敢喊累大耳光就作势要抽上来,大兵明白了,这是个人手不够,临时捞了个业内人士当壮丁兼炮灰,一交易完恐怕就是鸟兽散,这辈子都难有照面机会了。 他用心地记着几个人的面部特征,不久步行到路边,上了一辆三轮车,那硬头货就扔在车斗里,领头的老大突突突开着三轮,嚣张地上路了,就这架势顶多是收工下地归来的农民,就那一点也看不出来,能是武器贩子啊。 车驶向不知名地方,大兵的眼前和心里,都开始一抹黑无计可施了…… 第137章棋差一着 “哟……这就要走啊?” 卢刚慌乱起身,送着高铭和尹白鸽,高铭看看尹白鸽,尹白鸽却是道着:“能带我去看看他住的地方吗?” “哦,跟我来……咱们这块条件就这样,集装箱工棚,没办法……佩佩被她家里接走,大兵就住进来了,啧,这孩子心事重,我也不知道他咋想的……反正吧,迟早也不会跟我们是一路人……” 卢刚道,这位在洛宁有过谋面的工头,比前几年发福了不少,人虽糙了点,可一说起大兵,那赞不绝口,评价是杠杠滴,干活不比民工差、办事要比工头强,对于不能和他同路,卢刚脸上极度挽惜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他带着两人穿过了钢筋水泥的框架,走到了一片集装箱摞起的简易住处下,指着最顶部一处,那里就是大兵的栖身之所了,一条钢筋焊接的楼梯直通而上,三人次弟进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闷热得像桑拿间,高铭看了眼,却是退出来了,叫着卢刚,递着烟,两人抽着。 是刻意给尹白鸽留下了时间和空间,尹白鸽回望了一眼,笑了笑。她的心,却被这个简陋的地方揪起来了。她坐了下来,坐在几根钢筋焊成了凳子上,手抚着铁皮旧桌,在触手可及位置,她抽到了一支笔,又放了回去,随手翻翻桌前的东西,却是些写得密密码码的字迹,像学生的作业本一样认真。 她随意翻着,默念着大兵的笔记: ……犯罪人在犯罪前大都知道自己的行为要受法律制裁,因此在犯罪时存在着恐惧心理。但这种心理不能打消其犯罪念头,因为与恐惧心理相对应,犯罪人在犯罪前还存在冒险心理。犯罪行为是否发生,往往取决恐惧心理与冒险心理的对比,如果冒险心理战胜恐惧心理,就会实施犯罪……意志性结构特征。 人的发展产生了生物性需要和社会性需要,不合理的需要结构会成为个体实施犯罪行为的直接动力,这是需要性特征。 每个人都是一尘不染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何都会慢慢变得污浊不堪? 每一个生命都是美好的开端,为什么有很多人却在罪恶中终结? …… 尹白鸽看着,微微地笑了,大兵没有变,就像所有的警察一样,老是在寻求这引谜题的答案,可最终,不会有人找到正确的答案,这是个无解的谜题。 她四下张望着,桌下、床下都是书,估计被体制打造出来的执法机器也不会有其他爱好,所有的都是犯罪类相关的资料,她起身,像魔症一样,坐到了大兵窄窄的床上,片刻后,她奇也怪哉地躺下了,似乎想体会困锁这种囚笼中的感觉,热得发闷、蚊虫成群、噪声四起……在这种极度混乱的环境里,又是如何去寻找心灵的宁静? 她像痴了,眼珠子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像沉浸在,那些无法追忆的过往中,过了很久,高铭看了眼,提醒道着:“嗨,鸽子,该走了,他们快回来了。” “你咋啦?”卢刚好奇问,他妈的太诡异,这娘们躺大兵床上似乎不想走了。 而尹白鸽却是喃喃道着:“这张报纸是新粘上去的。” “什么?”高铭好奇地,抬步进来了。 这时候,尹白鸽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哧拉一撕,看头顶的报纸扯了,然后再躺下时,眼睛可以直观地看到,在不高的顶棚上,粘着大大小小的纸张,高铭歪着头看,眼睛圆了一圈,几乎全部是案情的摘要,还有部分剪报,甚至配上了武器的图案,不用查,对于这位特种警察基地出身的,这一板东西,恐怕比支队的案情分析还要直观。 “怪不得他能预测到案发了,他一直在找这个变态枪手……可惜错过牛松了。地下兵工厂?哈哈,有点过了吧。”高铭道,看到大兵在牛松的名字上打了个“X”,这个错过的失误,可能让他无法原谅自己了。而且有个地下兵工厂的字眼,这个类似妄想的推论,让高铭哑然失笑了。 “已经很了不起了,用一年的时间,行走在贩售武器的地下世界里,摸到这么多东西……我现在开始相信了,确实有这么一个变态枪手,每开一枪都不会再使用同一把武器,每做一案都不会再重复原来的模式,就像他说的,在生物性、社会性两种需要特征之外,还有第三种需要特征。”尹白鸽道。 高铭歪着头看看,脱口道着:“心理性需要?” “对,‘嗜血’这个词很精准,我看过一份资料,有很多军人退役后无法适应普通人的生活,他们中有很多选择了进了雇佣兵的行列,也有很多沦落到犯罪行列……其实这是一种心理需求,控制欲是需要发泄的,而扣响枪机,是一种最极端的发泄方式。”尹白鸽眼前一闪而过开枪杀人的瞬间,紧张和刺激的余韵犹在,那或许是无聊和庸俗生活的最好调剂。 高铭却是似懂非懂了,他提醒着:“这是个变态,不是正常人,没见过杀了人还留在现场的。” “现在,有两个变态了。”尹白鸽笑道,拿着手机,拍着大兵的这些作品。 这时候听到了急促地脚步声,是范承和和谢远航回来了,匆匆进来,高铭急急问着:“有消息吗?” “没有,不过摁住一个。”谢远航道。 “好,先回队里。”高铭道着,几人在前,尹白鸽落后一步,匆匆奔出工地,卢刚都没来得及说句再见,那几人就匆匆上车走人了。 车里,高铭开着手机电筒,耀着后面笼子里的嫌疑人,方脸、满脸褶子、嘴豁了,兔唇。 “他妈的,这小子奸得很,撵着撵着就往河里跳,差点溜了。”范承和道,下飞机直奔黄河大桥,据说这位绰号“兔子”的,是个武器中介,就靠在桥上给各地的游客兜售违禁弓弩为生,偶而干票大生意,中州扫了不少贩子,这是刻意留下来的一位。 “叫什么?” “兔子。” “你咋不叫耗子呢?问你身份证名?” “我是超生的,一直没领上身份证。” “啊?有这事?” “真有,没交罚款,派出所不给我办。” “家住哪儿?” “我这没户口的能有住址,不就在窝棚里?” “……” 高铭几句问话,倒把他自己问住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了,谢远航笑道着:“兔子,我没功夫给你闲扯,老实告诉我几句话,我立马放你,而且你那点狗屁生意,我懒得管,成不?” “我卖西瓜,你管得着吗?”兔子不屑道。 “那今天下午没卖啊,这天大黑了才回来,是去哪儿了?”谢远航问。 “天闷的慌,找个凉快地方遛了遛,还在河里洗了洗澡,别问我谁能证明啊?我走哪儿也没人待见,都是一个人去的……我真没犯事啊,你们不把我窝棚都翻个底朝天了,没啥东西啊,那破弩我早就不卖了,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够你们天天找麻烦……”后面的兔子,诉苦加否认,坚定地站到了无辜的位置。 “都盯你一年了,你这几句屁话能过了关?”谢远航悠悠道,不理会了。 对付嫌疑人,刑警都有直接的感觉,一般情况下,被抓被铐被关进笼子里,过不了一小时体味出来的,八成是无辜的,而且就犯事肯定也是头回,再横点,能扛过三两个小时的,体态变化也会非常明显,比如虚汗、心跳加速、无规律痉挛等等,都是无法隐藏的正常反应。 而这位根本没反应,肯定是个老炮了,高铭知道下车伊始就碰到硬钉子了,有点发愁了。 果不其然,带回了刑侦九队,这家伙满口抵赖,根本不认帐,不认识几个字吧,居然还懂点法律,要找律师,搞得刑警询问哭笑不得了。 二十分钟换人上,尹白鸽和谢远航联袂出场了,一漂亮女警出现,兔子豁嘴里口水长流,眼睛里满满足淫笑,就戴着铐子坐那块,都把尹白鸽惊得差点尖叫一声,谢远航重重一摔夹本,把那货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啪声一拍桌子,很生气地问着:“兔子,你想耗是不是?” “肯定不想耗啊,你放我,我马上走。”兔子道。 “成心是吧?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谢远航问。 兔子眼珠转转,像故意刺激谢远航一样反问:“成心是谁?我真不认识。” 谢远航指指这货,给尹白鸽使着眼色,要不是外来同行在,得进小黑屋了,像这号爹不亲娘不管政府都不收容的货,什么都能讲,唯一讲不通的就是道理。 尹白鸽制止了一下,她目光直视到这个猥琐、可恶、丑陋的脸上,脑子的闪念的,是大兵那种貌似神奇的洞悉眼光,看了好一会儿,她似乎若有所思地轻声道了句:“兔子,你叫于京生是吧?派出所是有记录的,不是不给你落户,而是你根本不去办。” “那老房都给扒了,我回干啥?”兔子斜忒着道。 计划生育牵牛扒房的时候,确实造就了不少盲流,而面前这一位,是如假包换的盲流二代,能走到今天说起来好歹还算自食其力的,尹白鸽放缓了声音道:“也是,值得同情也值得敬佩,嗯,你别胡乱猜了,那我就直说了,几句话,咱们搞清楚如果是误会,马上放你。” “呵呵。”兔子笑了,那谑笑传达的潜台词是:信你才见鬼。 尹白鸽也笑了,笑着拿着牛松的照片问,认识么?兔子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认识。 又拿着大兵的照片问,认识么?兔子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摇头,不认识。 看来心理防线已经垒严实了,尹白鸽换了个方式道着:“看屏幕就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了。” 咝……入目的画面吓得兔子哆嗦了一下,枪案的现场、法医台上的短视频、恢复弹洞的脸,惊得兔子开始不舒服了蹭后背了。 “凶手……”尹白鸽严肃地,拿着大兵的照片道:“就是这个人,杀人后逃走,用于杀这位牛松的枪,正是牛松卖给他的枪支……而这个人,今天去找过你啊。” 咝……兔子开始抽搐,一抽二抽,还抽,看样是真被吓住了。 “他一定对你撒谎了,几年前他在洛宁干过一件很……用你们的话说叫吊吧,对,很吊的事……”尹白鸽回放着旧记录,袭击四人的短视频,从旧档里刨出来的,那个现场,把兔子吓得又多抽了几次。 “他是个逃犯啊,隐姓埋名在中州藏了一年多了,这回是要干票大活走……兔子啊,看来我们只能把你关看守所了,一是保护你,二是窝藏这样的坏人,多少得判你几年。”尹白鸽说着,谢远航亮着对兔子和监控,拍到了大兵叫他一起走的画面。 兔子一直在抽,终于抽得快崩溃了,谢远航怒喝一声:“外面的进来,把人带走。” 高铭和两位刑警应声进来了,几惊几诈兔子一哆嗦,迸出来了:“嗨,别别别……我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这不知道了,杀人的。”谢远航厌恶道。 “他没告诉我啊,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工头啊……哎哟妈哟,坑死我了,我说怎么一直联系不上老牛涅……这啥时候的事啊,别不是诈我吧?”兔子惊惶到无从判断了。 “带走带走,甭跟他废话,赶紧去把这个杀人犯抓回来。”谢远航吼着,戏演到高潮了,必须很像,必须很不耐烦,你不耐烦了,对方就害怕了。 兔子赶紧地道着:“嗨,你急啥,我还没说完呢。” 吓出来了,尹白鸽和高铭相视严肃,不过心里早笑开花了。 “你特么满嘴屁话,有能信的么?”谢远航故意骂道。 “我以为你跟我过不去呢。”兔子道。 “我忙成什么样?有时间跟你扯么?就你卖几根弩,那点坑人玩意我们架得住管么?你他妈真是活腻歪了,和这种人都敢打交道,知道你进来了,出去人家就得让你伸腿瞪眼。” “我不是不知道吗?真的假的?大兵人不错咧。”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坏人俩字都写在脸上……就你这样,好人正常人能和你打交道?” 嘴仗几回来回拉锯,又把更翔实的东西亮了出来,牛松的尸检,再加上大兵做过的其他“凶案”,惊惶失措的兔子,再也熬不住了,痛悔莫及地说了:在盐店,去找八爷买硬货去了。 啥叫硬货?短枪,八爷是谁?八爷就是八爷呗,老牛的堂兄弟。介绍人是谁?秃吊……不,王秃,不,好像姓王,叫啥不知道,反正就一秃吊……找八爷都得通过他。 充满江湖黑话的审问,尹白鸽反倒有很多没听懂,硬货叫短枪、麻杆是长枪、黑面是火药、汽狗是汽步枪、还有个很牛的玩意叫大炸逼,那是土制手雷……兔子一开口,就被几个警察连挤带掏,抠出了一堆消息,听口音是王秃吊唤他干活,他知道这个货是个玩大炸逼的,不敢去,又不敢不去,恰逢大兵找八爷买硬货,于是顺水推舟,把大兵给介绍进去了,谁可知道是把狼引进老虎窝里了,这特么的将来不管谁被坑了,回头不得灭了他。 得嘞,兔子一点也不傻,多交待了点,生怕警察不把他送看守所似的,把大兵买过几只枪的事给抖出来了。说的倒不觉得,听得谢远航可是面色煞白了,中场换人时候,他和尹白鸽匆匆出来了,惊魂未定地告诉尹白鸽:“可能有大事了,他说的这个王秃什么……很像王文青,中州一起爆炸案的在逃嫌疑人,省厅追逃的一个重点对象,藏了有几年了。” “那中州一带这样一个地下兵工厂,有可能是存在的。”尹白鸽道,她翻着手机,给谢远航看着大兵住的那窝棚顶上拍摄下来的,武器需要的钣金、膛磨、车工、切割等等工序,从弓弩和仿制枪支的作工,可以间接地反映出来。 谢远航看着,瞠然道着:“以前他跟我说过,我老当他是小题大做。” “向上汇报一下吧,宁信其有,别信其无,万一出点事,那可都是要命的大事。”尹白鸽道着,她拿起电话向家里汇报,而谢远航不敢怠慢了,急急地向上一级汇报。 几分钟后,指挥中心的信号发出,在中州数处的警务单位,机要通信信号灯亮了,红色,一级应急预案警报,这意味着,特警的战备力量要迅速进入临战状态。 二十分钟后,由九队临时组建的前锋小组,带着这个爆出猛料的嫌疑人,向盐店急急赶去…… …… 此时,大兵正把最后一箱沉重的玩意放到一辆MPV车上,国产神车,拥有量足够大,开上路上不是小商贩就是小卖部老板,鲜能引起别人注意,后车厢塞的满满的,而那辆三轮车却被人开着已经不知去向了,他被派出干活,估计唯一的原因是:危险。 对,两大箱沉得要死的玩意,散发着一股子类似胶的冲鼻味道,以大兵的训练水平,能隐隐分辨出这硝一类的东西,应该是合成的炸药,而他的任务,恐怕就是开着这辆危险车送货。 “大哥,我有点害怕。”大兵道,语意诚恳,只剩下一位了,他在犹豫是不是干掉这货。 这个三角眼的已经放松警惕了,嘭声扣上车后厢门,给大兵递了根烟道着:“谁他妈不怕呀,可有好事能轮得着咱们么?兄弟,忍着点,运气好一回安全过来,以后就有好日子了。” 大兵噗哧噗哧紧张抽了两口,没出息地喷了句:“哥,我还是害怕。拉的这玩意,它自个不会爆炸吧?” “不会,不会,八爷的水平不是盖的,卖的都是回头客,使过一次的,都愿意用,他做的东西查不着来源,安全。”这位匪哥道。 “哦,那那……我能挣多少?”大兵抖索着问。 “得个十万八万吧,过了今晚各走各的,反正是最后一回了,没准再见着,得到下辈子了。”匪哥道,大兵惊愕问:“啥意思?” 他的手一紧,准备动手了,放倒这么一位问题不大,要是最后一回,就必须摁了,否则等交易时候,恐怕没机会下手。可不料那人是真相信大兵了,很忧桑地道着:“存货全出了,估计得挪窝了……兄弟你知足吧,这是临时拉人,要搁平时,根本用不着你……不太平啊,八爷也得挪了,下回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消息……肯定得到消息了,那个傀儡“八爷”应该有消息了,大兵的手慢慢松了,那人叫着他上车,两人坐前排,大兵开车,稳稳地上路了,边走边问着:“哥,去哪儿啊?” “不知道,你拣国道、乡路,往南走,别走大路,碰上查车的特么麻烦呢……一会儿秃哥会给手机定位的。”这位押车的开着手机,给另一拔汇报,上路了。 “我还是有点害怕啊,哥,碰上警察咋办?”大兵心虚地问。 “闭嘴,从现在开始,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干得好拿钱,干不好留命。明白么?”匪哥很慎重的警告他。 “明白,我拿钱。”大兵道,不能再装怂了,再怂的人到这份上,也得硬着头皮往下走。 此外再无赘言,车摇摇晃晃驶在并不平坦的乡路上,车速极慢,偶而会停下来熄火等消息,这是兜圈子呢,在判断是否安全,是否可以交易,大兵悄悄瞥到了对方的来电号码,也看到了时间,时间已经指向晚二十一时了,他现在觉得又患得患失了,摁下这个,弄不住前面的,而要等到交易,肯定人多又难敌群匪。 怎么办?他在犹豫,而且很为难,有点隐隐地后悔自己孤身行动了…… 第138章遍寻宵小 晚八时整,以烩面馆为重点突破的技术侦查进入高潮。 现场询问、周边监控提取辨认、面馆公众号筛选,多管齐下,集中查找24小时前在此就餐的嫌疑人,由于客流大的缘故,这个店是先付款开票,后上菜上面的模式,前一日十九时至二十一时就餐的客人里,根据法医提供的胃内容物,面、羊肉、香菜、凉皮、酒类等等,对照菜谱还原这样一个点菜:面食若干,一碟凉皮、花生米、拍黄瓜……很神奇的是,居然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面馆点菜系统里的出单,19号座,两碗……而19号座位,正是在窗户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位置。 这个发现让习惯刨数据的刑警的兴奋了,在现场,几位刑警就差跪求了,跟送菜的服务员讲:再想想,就是这个人,白裤子、T恤,他的同伴是什么样子? 实在人多啊,想不起来啊。 换个方式再来,扫一扫关注公众号,您多发几条优惠信息,就那种,发自拍送优惠券那种,特别是当天相邻的座位,谁要自拍了,给他送白吃券。 这个真有效果,很快收到了数张自拍,一看刑警傻眼了,他妈的,都拍的不是面,就是菜,没拍人,就拍了也拍个大脸,不是嘟嘴卖萌,就是比划个剪刀手耍酷,一张一张来袭的傻逼照片可把刑警看傻眼了。 结果又岔路了,老板不干了,追着带队的刑警问:嗨嗨,让我们许下这么多优惠?都来白吃了,钱算谁出啊。 “老板啊,警民共建,您多少给点态度嘛,真要找到嫌疑人,没事,我派我们几队警察,全部来吃,就怕你到时候招待不过来……嗨,快,接着发,增大优惠。”带队的刑警不容分说,几个人操纵的公众号,开始送现金券了,瞧着送出去的,看得老板眼都快绿了。 内部开锅,外围起澜,有联系附近跳广场舞的大妈团,别说,这些大妈骚劲还真不减当年,辖区派出所求她们,那是给面子不是,于是舞妈们齐齐动手,自己的、舞伴的、还有那些流着口水看她们舞姿的大叔大爷们,朋友圈里齐齐出现了一组分享图片: 谁见到这个人了?是个犯罪嫌疑人,昨晚七点到九点,有拍到的立即联系派出所,有奖转发。 一转就乱,没转几个人这个嫌疑人就给定义成“专对中老年下手的无良骗子”,又一转,成了“专拐儿童的人贩子”,再一转,又特么成了“专骗单身妇女的色狼”。 于是众情激愤,被民警恢复的牛松照片,转发量飞一般地增长。 “喂,指挥中心……你说,陈浦路派出所,报案人姓名……他看到的是什么情况?一个人啊……哦,登记一下,信息应该有误。” “喂,您好,指挥中心……您说,广场治安点,一位大妈叫……她看到的情况是,什么?那个人贩子拐走个小女孩?哦,你登记一下……” “喂,您好,这里的指挥中心……广场报警点,一位大妈叫……又是位大妈?什么,她报案说像她前夫……扯哪儿去了?不对……” “喂……您好……一位小朋友说,她看见照片上的人……买了根老冰棍……相跟的人呢?哦,就看见老冰棍了……” “喂……” 指挥中心乱套了,邓燕尴尬地看着,没想到搅起的波澜会有这么大,图片络绎不绝,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五部接线都供不上,110还专辟了几条线接,信息登记和梳理增加了两位,都忙得满头大汗,把一条一条信息甄别,排除,她都有点心疼,生怕这又是一次无用功。 “小邓,你来一下。”支队长在门外叫了,邓燕闻言,匆匆奔了出去,一照面歉意地道着:“对不起丁支队长,我没想到动静这么大,把线路全占满了。” “还有更大的动静来了,我问你,大兵跟你讲过地下兵工厂的事没有?”丁步凡问。 邓燕一怔:“讲过。” “什么情况?”丁步凡好奇了。 “他说,根据弩的做工,能判断出铣工水平到位;制枪的难度在于击锤和枪管,击锤要么太硬哑火,要么太软几次就折了,枪管能做出膛线来才算成功,而他买到的武器,虽然上面有手工锉磨的痕迹,可在击锤和膛线上,却是一等一的作工……”邓燕道:“他籍此判断,中州有个专门制造武器的地下兵工厂。” “那你们怎么处理的?”丁支队长问。 邓燕拉脸了,直道着:“没人敢信啊,就派出所警员能摸着枪的都没几个,一大半枪盲,再说这种和谐环境里,这消息报上去,不得笑掉人大牙?” “所以你们就没报?”丁支队长问。 “有啊,他地下渠道买回来的武器,都送检了,专家说这不是模具产品,是南方山寨小厂的作工。”邓燕道。 “他妈的,最误事的就是这些专家啊,他们开过枪吗?他们知道一支山寨的武器,照样能打死人吗?这群王八蛋……”丁支队长气愤地来回踱步,好半天邓燕轻声问着:“丁支队长,那边出事了?” “刚刚抓到的嫌疑人交待,他们有小口径步枪、仿五四、仿九二,还能自配炸药,就是你们监控的嫌疑人于京生,绰号兔子。”丁支队长怒道。 “啊?不会吧?这个卖弩的,是刑警队故意留下的。”邓燕解释道,如果不是为了给大兵留条线,像那片卖弩的窝点,早给清扫了。 “故意?大兵要求的?”丁支队长好奇问,邓燕点点头。然后老丁释然了,知道那位为什么一意孤行的原因了,很多时候,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可能窥到地下世界的,往往也是极少数人,反观那些朝九晚五生活在歌舞升平世界里的人,是无从了解,那怕是警察。 “怎么了,丁支?”邓燕见丁步凡像是哀叹了。 “没事,我就随口问问……排查进展的怎么样?”丁支队长转着话题问。 邓燕摇摇道:“信息量很庞大,也很杂,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那你相信你的判断吗?”丁步凡反问。 邓燕点点头道:“相信,反侦查手段,只能用于既定的侦查措施,比如巡逻、比如监控、比如排查等等,但它无法逃过随机的事件……难得就在于,他们出现的地方是否有过随机事件,如果有过,我们能不能找到。” 想想也是,毕竟是大海捞针,丁步凡无计可施地道着:“那你就相信自己,相信运气吧。” 邓燕听得出支队长语气里的失望,她尴尬站着,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而支队长在捏着手机,似乎在紧张地等着什么消息,两人僵站着,还没有从失望中省过神来,那位等了很久,却一直没露面的幸运女神,突然间召唤了。 “我艹……居然不在面馆。” “是不是他啊?” “绝对是……你放大看看。” “像……像……像……太像了。” “支队长……” 一群熬得最憋疯的警察,扯着嗓子在喊了,邓燕和丁步凡一惊,知道有发现了,两人几乎是跑着进办公室,一圈人围着电脑,操鼠标的那位手兴奋的在哆嗦,旁边兴奋地结巴地告诉两人,居然不是面馆,而是在面馆外的冷饮摊上拍到的,还是那些转发的照片起了效果,一位小女生的自拍,无意中抓拍到了在她身后的两位。 放大,放大……再放大,一个嘟嘴、比划剪刀手、瞪着眼的小姑娘,她身后一块三角区域成了重点,正付钱的另一位,和咬着什么的牛松,再放大,看清了,这货咬了一根……老冰棍!而另一位,正付着钱,多半个脸露出来了。 “过度自恋,也并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啊。” 支队长心放松了,来了句幽默,与众皆笑,他看看邓燕,兴奋的邓燕不好意思了,支队长伸着手,和她重重一握,松手,又很客气地一敬礼,和他带着属下道着:“你们学着点啊,咱们支队长从来都是达者为师,从现在开始,数据分析和研判,全部服从邓燕警官指挥……我代表支队,给你们请功。” 掌声,响起了一片。 照片,在技术恢复中,慢慢显出了真形。 此时,时间指向二十一时四十分,嫌疑人的照片迅速发回了中州,开始甄别身份…… …… …… 在渐渐接近盐店镇的途中,尹白鸽接到了这个突破性的消息,她悄悄示意了一下开车的高铭,高铭扫了眼,心下狂喜,示意着给了后座的谢远航。 几人用手机短信交流着,无他,后面还有位被铐着指路的兔子呢,这个消息来得太兴奋了,谢远航半晌扭过头,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和垂头丧气的于京生道着:“嗨,兔子,给你个立功机会,想不想要?” “大哥,你别玩我了,要真照顾我,赶紧把我送看守所,让我多吃两年公家饭去。”于京生很识趣地道,前狼后虎那家都惹不起,只能认怂了。 “聪明人,我小看你了,咱们换个方式,给你多找几个伴,一起吃公家饭去,说不定让他们多吃几年,而你呢,没准不用去啊……看看这位,你的老熟人。”谢远航亮着手机。 这是诈,根本不知道是谁,是津门警方刚刚恢复的照片,但你不能问他是谁,万一这家伙有防备,一摇头就不好说了,所以只能假装知道,看对方的反应,谢远航一诈,紧张地观察着兔子的表情变化,谁可料兔子扫了眼,垂头丧气更甚了。 完了,不认识,这倒也正常,像这号小狗腿,顶多跑跑腿,如果和牛松在一起,应该是个重量级人物。 “说话啊,怎么又哑巴了?”谢远航刺激了句。 “你们都知道了啊。”兔子莫名其妙一句。 谢远航打肿脸充着胖子,很虎气地道着:“废话,不知道能让你看。” “哎,我真后悔啊。”兔子哀叹道。 “犯事就说犯事的话,后悔没用。”谢远航语重心长来了句。 “我不后悔犯事,我是后悔,人被抓了,钱还没花完……早知道就多去找俩女的操X去,妈的,这得多少年才能出来啊。”兔子懊悔地道,众警听明白了,是后悔没把兜里的嫖资花完。 这会儿都心急如焚的,谁也没喝斥,谢远航故作轻松地道着:“兔子啊,就快到了,瞅空说说你和他的事呗,要不,我提醒提醒你……” 车速,放慢了,几乎停下来了,肯定提醒不出来,可兔子这表情,都一下子没看明白,这家伙什么意思,车停、车内灯亮,耀着兔子面如死灰的丑脸,谢远航冷不丁吼了句:“装什么装呢?” “我没装,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兔子怒了句。 这货带路着呢,总不敢让他逆反太甚了,谢远航瞬间软了,和声道着:“这是为你好,你主动交待,比我问出来,要好得多,最起码态度好。” “好有屁用,八爷都栽了,我们还不等死呢。”兔子忧桑地低下头了,看来走到穷途末路了。 咦,不对,半晌没人问他了,他抬头,诧异看看一群警察,然后发现他们似乎更诧异。 谢远航惊喜问着:“他就是传说中的八爷?八级工?” 兔子明白了,气得差点哭了,怒道着:“我艹,你们根本不认识,诈我?” “你看你,自己都说出来了,能赖我们诈你吗?”谢远航道,两位刑警挟着让这货老实点,猝来这么一下,都快气疯了,片刻谢远航又是趁热打铁问着:“哎兔子,反正都说了,要不再说点吧,你这说半截,算你立功呢,还是算我立功?再说点,功劳都给你……最少给你认罪态度好,你看你这人,该说就说,反正你把人家也给咬了,不是我们收拾他,就是他收拾你啊,你说呢?” 想想,算了,还是让警察收拾他的,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车重新上路,连挤带捏,又倒腾出一堆东西来,姓名不知道,可身高知道,经常出没的地方知道,口音知道……一查二查,惊得尹白鸽手直哆嗦,中原警方根据照片的描述,查到的这位嫌疑人叫:牛再山。而籍贯登记,就是前锋车队已经抵达的地方: 盐店镇! 好运气至此到头了,根据兔子指认,前锋小队冲进了镇北坊的一处民居,这里只剩下一堆酒瓶子和杯盘狼藉,大兵开来的车就停在胡同外,户主还没有查到,倒先找到屋里扔着的衣裤了,都是大兵的,现场肯定能提取到大量生物证据,只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因为,武器交易肯定已经上路了,而现在,却失去方向了…… …… …… 嗡……嗡……嗡,手机震动响着,副驾上的似乎等的不耐烦了,拿着手机,警惕地看了眼大兵,而大兵正抚着方向盘,点着瞌睡,这神经大条的倒让这位匪哥放心了,他下车接了电话,轻声道:“喂,我们在。” “那家伙怎么样?”对方问。 这位看了眼揉着眼睛醒来的大兵,轻声道着:“还成,没啥问题。” “车开到石井河等我们,老收费站那块。”电话里道。 “好,我知道了。” 这位问也不多问,叫着大兵下车,坐到了副驾上,他驾着车,从一片玉米地边上,驶上了公路,车速渐渐加快了,而且心情似乎放松了,过了一会儿逗着大兵道:“哎,怎么不说话?” “哥,不是你不让我说话么?”大兵睡眼惺忪地道。 “哦,也对……现在可以说了,他妈的,多闷呢。”开车的匪哥笑着道。 好像不对劲,货还没出手,这货怎么就放松了?大兵懵然问着:“我没啥问的。” “对啊,你他妈光睡觉了,什么都不知道……呵呵,我说你狗日的挺胆大啊,不怕睡着被人干挺了?”匪哥取笑道。 大兵笑着不以为然了:“我身上这点小钱,您还看在眼里?” “黑你那点钱倒不至于……呵呵,不错,真不错,挣钱机会就来了昂。”匪哥估计是心里乐开花了,忍不住把自己的禁令忘了。 大兵陪笑道着:“哥,你说吧,你让干啥,我就干啥。” “呵呵,我就喜欢你这拍马屁的吊样,不错,干得不错。”匪哥笑着赞道。 这表情更不对了,好像啥也没干,啥也没发生啊,怎么这就……好像干完了? 不对,大兵心里跳了跳,想想另一辆消失的三轮车,那上面长短十几支……不会是? 他心里疑窦丛生地,小心翼翼问着:“哥,我啥也没干呢,就睡了一觉。” “你睡觉着就干完了么,还等着你醒啊……一会儿到石井河,麻利点搬东西啊。”匪哥道。 大兵眼睛一直,想到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了,自己坐的这辆,是特么流动批发车,那辆三轮才是送货的,而且,在等待的时间里,已经完成了一拔交易? 很像,他看着这人的乐呵表情就像,可又不敢多问,这下子惊得他额头见汗了,不时地瞟眼,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计没想出来,路程已经走完了,秃哥带的那个等在路面下,车停在路上,司机催着大兵干活,东西一卸到了三轮车上,领头的秃哥却是一挥手道着:“去,开那辆,跟在我们后头。” “啊?”大兵惊得直咬舌头,四箱炸药,一堆长短武器,这特么蹦蹦车谁知道会不会蹦得自己个炸喽。 秃头不废话,直接掏枪,拉保险,大兵见机的快,马上奔向三轮车,谄媚道着:“老大您说了算。” “耍花样一枪爆了,能特么把你炸天上去……跟我们后面,这是为你好,别怪兄弟们不仗义啊,搞成这单,少不了你的好处。”秃头插起枪,又摸了大兵身上一遍,连大兵的钱摸走了,整个人给搜得清洁溜溜,大兵哟哟哟刚心疼了一句,吧唧挨了一巴掌,那秃头斥着:“不到二十公里,一公里给你一万……走了。” 前车一走,大兵欲哭无泪了,怪不得这么客气,敢情是找了个拉炸药的主儿,到这份上,你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前车刚走不远,一辆摩托车摁着嗽叭,提醒着大兵上车,是辆破钱江摩托,戴着头盔看不清骑车人,估计是押车的,为了自己安全起见,肯定不会和这辆炸药车并行。 果不其然,三轮车突突上路好一会儿,后面亮着灯的摩托车才慢悠悠地跟上来了,于是大兵在前后夹恃下,开始抵达武器交易的最后几公里…… 第139章乱像纷扰 “前锋,前锋……中原呼叫。” 谢远航腰里的步话,突然响起来了,是家里的声音,此时正困在那帮枪匪离开的一室之内,尹白鸽正试图从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找到蛛丝马迹,很可惜,没有,而且大兵像被剥光带走了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 谢远航回应着:“我是前锋,请讲。” “换手机155***,加密通话,重复一遍……” 家里指挥频道,莫名地给了一条信息,谢远航掏着手机,拔着加密号码,对方摁了,旋即要求视频通话,接通,屏幕上的脸吓了谢远航一跳,是武警装束,似乎是省总队的领导,劈面就问:“你们追到了什么,把现场给我。” 谢远航不敢怠慢,把他发现的这个现场给上级晃了一圈,然后汇报着,发现的嫌疑人叫于京生、绰号兔子,据他的交待,王文青一伙在逃人员,可能藏身在盐店一带,而且持有长短武器,以及爆炸物。 话被打断了,视频里这位指挥员训斥着:“停停,不管是枪贩子还是土匪窝子,现在我命令你们就地待命,熄灯,保持步话和手机通讯静默。” “啊?”谢远航愣了一下,异议道:“报告指挥员,情况万分紧急,我有一名线人也被他们带走了。” “就你家人被带走了,也得服从命令……现在总队正在诱捕一群武器走私分子,要贻误战机,惊走嫌疑人,你负得起责吗?”指挥员训道。 这时候,尹白鸽上前一步抢过手机道着:“指挥员同志,我们要求参战。” “你是谁?”对方问。 “**省督察处,尹白鸽,正协同地方九队追捕一起枪案嫌疑人。”尹白鸽道,她看到了对方的视频里,隐隐地有很多人,应该是一个指挥团队,这时候她明白了,很不幸,大水冲了龙王庙,可能要撞车了。 “那就服从命令,我们要抓的是一伙,而不是一个。”对方道。 “可我们有人已经进去了。”尹白鸽爆猛料道。 “什么?”指挥员吓了一跳,然后他身后有人道:不可能。 “他下午从这儿被带走,至今下落不明,据于京生交待,应该是把他带到交易现场了,他曾经是警察,隶属于津门市特种警察训练基地。”尹白鸽道。 对方详细询问,又有几人交头结耳,片刻回来的命令还是冷冰冰的:“与我们掌握的情况不符,服从命令,原地待命。” 咔……挂了,尹白鸽给气着了,她看向高铭,高铭示意稍安匆躁,他道着:“我说嘛,怎么这么轻松就搞地下兵工厂了,应该是上面有布置了,要一网打尽。” “会不会搞岔了?怎么和咱们掌握的情况不一样。”尹白鸽道,这头是牵着兔子找到的线索,而另一头的线索,却无从知道。 “未必是错了,可能是交易诱捕,把人引出来。”高铭道。 “那么应该协作啊,怎么命令咱们。”尹白鸽忿忿道,然后那两位低下头了,她瞬间明白了,对呀,你丫一刑警队的,和总队出来的差姥姥家了,还协作个屁,一个命令把你就钉在原地了。 怎么办? 前锋小组诸人,傻眼了,这时候,谢远航的电话响了,他摁了接听,然后看到了,抓捕行动已经开始,那是警示他们,不要乱动…… …… …… “开始接头了,对方四人……两辆车。” “他们在验钞……” “开始检查武器了……” 在中原警方的一处武警基地,外勤夜视仪传回来的模糊图像里,能看到数辆车,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正进行着交接,总队长纪震环伺一圈观战的同仁,对着步话喊了声:“行动。” 出声短促,开局给力。 枪声起,从埋伏的地方一跃而起,随着跳跃的画面,能看到枪口的火光,随着火光的方向,能看到倒下的匪徒,试图拔枪的,被一枪击毙、击伤,两方交易七八人,迅速被压倒性的火力覆盖,除了一人倚车顽抗,余众不是被击毙,就是高举着手不敢稍动。 “我们追了这帮人有一年多,找很困难,收拾他们,没有什么困难。”总队长踌躇满志道,毕竟现在这个年代,真枪实弹来了一行动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火力不错啊,有几支短枪。”一位中原省厅来人笑道。 “作案勉强,要对战就差多了。”纪总队长笑道。 哒哒哒……一串微冲点射,最后一个火力点被灭了,应急灯下,数名被围的歹徒高举着手,被打上了铐子,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胜利,甄别身份、打扫战场的命令随即下达。 却不料,有说有笑的指挥部里,蓦地传来了一声不和谐的声音: “报告指挥部,没有发现王文青……重复一遍,没有发现王文青。” 这是个重点追逃人物,疑似本次交易的策划人,纪总队长一皱眉头,拿起步话问着:“现场多少武器?” “小口径步三支,仿制手枪六支,没有手雷……询问买家,他们和卖家正在争执,似乎出货不对。”步话里现场领队汇报着。 “坏了,我们可能上当了……留一组打扫战场,马上撤出,马上撤出,部署到07号国道……支撑全频道扫描,这个时间所有移动基站出入的通讯,全部查找一遍……” 漏了,三长六短,不到十支仿制武器,而且是小口径步枪,和掌握的情况出入太大,纪总队长脸色煞白了,总队特战队员拉出去一多半,就这么点缴获,肯定是被人声东击西了,他回头吼了声:“回溯一遍过程,王文青从哪儿消失的。” “从盐店出来,我们就一直盯这辆三轮车,只在废弃收费站停留过不到五分钟。” 协查的技侦放大着画面,黑夜里的一头牛和一辆三轮车,实在差别不大,当再仔细看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突然间有一位技侦啧吧嘴了,出声道着:“车没换,要是在这儿把人换了,那我们……” 不说了,我们这脸丢大了,刑侦是和武警协战,而决定对决的往往不是武器犀利,是信息。 而现在,信息出现重大失误,导致任务失败,主要嫌疑人下落不明。总队长傻眼了,在作战图前愣了良久,下一条命令却发不出来了,有一位刑侦上的提醒着:“纪总队长,刚才九队的消息。” “对啊,他们难道找到了什么线索?”纪总队长现在不敢怠慢了,直接和前锋小组通话,那个小组触发了特警应急预案,是这里紧急叫停的,不料一通话,有什么线索?没有。能不能联系上线人,不能。知道不知道大致的交易范围,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气得总队长直接摔了手机,如果找不到,如果挡不住,如果……可能不是如果,而是一场武器交易正在进行中,这里却无计可施,指挥部一片死寂…… …… …… 风吹过树叶,是沙沙的声响,躲在角落里蛐蛐的鸣叫,是呢喃般的喁喁,仲夏的北方是最美的,那参天的白杨横竖成行成列,不但带来了轻凉,而且会把景致变得美不胜收,夜晚不管什么时候抬头,月亮和星星都像在树梢上顽皮地看着你。 两辆车来了,慢慢地泊在乡路边,自路下上来的秃瓢男笑吟吟和下车的一位抱了个满怀。 “来了么?”对方问。 “马上就到。”秃子道,拔着手机,发了个信号。 “王秃子,干得不赖。”对方赞道。 “他们开口就要那么多,不假才有鬼呢,还是您老信得过。”王秃子谄媚道。 黑货只给信人,道上了规矩,否则坑人害己,这已经是被无数事例证明的真理,两人点了支烟,明灭的火光中,那位中年男道着:“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下子清库存了,这玩意搁谁手里都是颗雷啊。” “八爷让办,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有什么事了……您和八爷打了不少交道,他一贯小心。”秃子道。 对方点头道着:“咱们这行,再小心也有翻船的时候。” “呵呵,可今晚轮不着咱们翻。”秃子笑道。 “谁运货,可靠么?”对方问。 “找了个替死鬼……放心,都这行打滚的。”秃子道。 这也是一种策略,折货折人不折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最危险的活,还是找个替死鬼干。 说话间,听到了车声,最先到场的却是辆摩托车,车后刹车绳绑的两个箱子卸下来,随车的人打开,抽着锃亮的子弹,检查了几颗,向着接货人,竖了竖大拇指。 “王秃子,你越来越长进了,枪弹分离这一套都学会了。”对方笑道。 “那当然,还是跟警察学的,否则拉一车硬货,谁特么能放心啊……人呢?”秃子问。 骑摩托车的跨上车道着:“三轮慢,那货开不稳。” “去看着点。”秃子道。 这摩托车一骑绝尘,轰声而去…… …… …… 不足一公里外,大兵把着方向,突突突正慢悠悠往前走着,几次想下车拆了后箱拿武器,不过看到警惕的摩托车他放弃了,坏人越来越缺德了,连警察这套枪弹分离也学会了,妈痹的万一没子弹,那枪可还没根棍好使,于是就一路慢悠悠来了,快到场都没想出辙来。 “快点,快点,尼马B的,开个车散步呢。” 一位路边的,出声骂着,边骂边解开裤子放水了。 不骂还好,一骂大兵干脆停了,无他,看到这货一解裤子,枪的重量把裤往下拉了半截,那人怒问着:“干啥?” “把我紧张滴,给吓尿了,我得放放水。”大兵道,忙着解裤子。 那人顺腿一脚踹大兵骂着:“误了事小心崩了你。” “我艹,你尿我裤子上了。”大兵怒道。 “说他妈你还来劲了。”那人手扶着老二,还没撒完呢,作势上来又要蹬。 却不料恰到好处了,大兵一个狠扑,勒脖子、端颈、顺手抽走了他的枪,往自己腰里一插,那人软绵绵地躺到他臂弯里了,大兵顺手掏着他身上,手机一抽,然后拎着人,往路边地里一扔,那人像条破麻袋子一样给仆地上了。 远远地,摩托车手来了,大兵跳上三轮,挂裆前行,还是慢悠悠走着,那车看到他上来,停下了,调头,领着路,这一路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突突突的三轮走到近前时,那两辆车灯全开了,耀着大兵开的三轮车,越大的生意反而用的人越少,对方不过两车四人,被秃子带着到三轮车前验货。 大兵明白了,暗暗佩服着这个秃子的安排,枪弹分离,就被抓了也是抓运货的,他们有充分时间跑,这边留了两个,路外还放了个暗哨,一旦有情况,也有充分的时间准备……还有最损的,居然用一个炮灰运货,他真不知道该收拾那个豁嘴,还是该感谢那家伙,让他撞上了这么一桩黑事。 “去哪儿?”秃子训了想溜的大兵一句,吼着道:“等等卸货。” “大哥,我害怕……我,我尿裤子了。”大兵可怜巴巴道,迎着车灯照来的方向,秃子一瞧,这货裤子湿了一片,那几位准备开箱的哈哈谑笑了。 “滚……别跑远,就到边上。”秃子有点丢脸了,吼了句。 “哎,好嘞。”大兵一缩头,跑路下树后,真解着裤子放水了。 嘭,一箱开了,在车灯耀着,防水蜡纸包着的炸药,齐刷刷两层,嘭,又一箱开了,拿着还有点咯手的铁疙瘩,两层,买家笑着道着:“都说南边仿制的好,和八爷的比起来,渣都算不上。” “这玩意一颗能卖五千块,实在是时间紧,否则我得炸两颗听听声响。”王秃子掂了颗,又放到了箱子里。 “好,好东西……我全要了,秃子你跟八爷打个招呼,你们要的太急,现金我没凑够,剩下的凑了十几根金条,这回便宜我就拿了,下回有事找我。”对方客气道。 手下拿上来手指箱了,齐刷刷的钱、小金条,似乎是老主顾了,秃子随便摸了摸,扣上了箱子,一伸手,和对方握道:“真别客气,要不是吴老板仗义,我们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到这么大主顾……来,扛货。” 咦?撒尿那个人呢,没人了,买家一惊,瞪着秃子,秃子一笑道:“新人,吓得……膘子。” 唤骑摩托车的呢,可不料更诡异的事发生了,买家刚示意熄灯,然后灯一熄他看到了一束亮光,就在三轮车的车帮上,他心跳着凑近了看看,再看看……然后踏上车去摸摸,一揪,下来了,是一块破布绑着的手机,屏幕被捂着,而摄像头对准的,却是他和秃子,他心里一寒,手一哆嗦,吧唧,摔碎了。 反手拔枪顶着秃子,恶狠狠地问着:“你特么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秃子吓坏了。 “妈的,上面拍的传哪儿去了?”买家枪顶着,快失控了。 “我……我真不知道。”秃子徒劳解释着。 砰……一声枪响。啊!一声惨叫,车里一位中枪了,买家紧张看时,秃子见势,抬腿一脚踹开了买家,买家一骨碌起身,朝着他的背影就开枪,砰砰砰几枪,随着枪响,秃子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砰……又是一枪,前车的司机吓得直缩头,然后感觉到,车身倾斜了。 买家怒了,朝着开枪的方向,砰砰砰一阵乱射,可这黑灯瞎火的那有准头,全打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蓦地,一辆摩托车冲起来了,车上的骑手砰砰连发数枪,买家仓皇爬着到车后,几位手下护着他,往另一车上送,随着那辆摩托车渐近,路下又冲上来了一位,向着买家几位开枪,是去而复返的秃子,一把拎起钱箱,那辆摩托车配合的极好,一个急速刹停回旋,来了180度大转弯,秃子跳着骑到车后座,回手就砰砰砰开枪。 砰……不知道哪儿飞来的一枪,又正中摩托车前油箱,骑手尖叫了一声。砰地第二枪,他连人带车滚了,捂着大腿惨叫,拎着钱的秃子被摔出去几米远,这时候,躲在车后的喘过气来了,这四位剩下三位都有战斗力,简直打红眼了,几只枪砰砰砰开着,朝着秃子包抄上来了。 “啊,我艹……我跟你们拼了……” 秃子以钱箱为掩护,徒劳地威胁着,丝毫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同样犯懵的是在指挥部,前锋小组接到了内线的突然来电,回传的画面把指挥部的人看傻眼了,遍寻不到的王文青、还有一名臭名昭著的涉黑人物,就搁那儿大大方方的交易武器呢,倒不惊讶这些人干什么坏事,可这么近的距离,可怎么拍下来的呢? “座标***,枪刺七组,离你们的位置最近,向石井坊一带急速靠近。” “07国道口,关口合拢,各组注意,根据座标点布防。” “所有参战人员注意,石井坊一带是林地,注意搜索,所有可疑车辆及人员,一经发现,一律滞留。” “……” 各队的指挥开始指向这个离第一案发点足有二十多公里的地区,作战图上,围捕、设卡、拦截、搜索的各组正在重新部署调整,毫无疑问,留下准确体貌和犯罪证据的将插翅难逃,可现场没有人兴奋于这个惊喜,传输的屏幕黑后,还能听到传输中激烈枪声、车声、惨叫声,每一声都牵动着他们的心,都在担心着,那个冒死的兄弟,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第140章画地为牢 指挥图上,讯号在移动着。步话里,各队的回报此起彼伏着,指挥部里,一群指挥员几乎头碰头地挨着,紧张地看着图解,定位地点,在07国道、省道以及京株线自然形成的三角地带,而第一案发地鹿台林地区,距此有接近三十公里,这伙枪贩子,恰恰处在密密匝匝的武警布防外围。 “最近的枪刺七组,可以驰援,后面的补缺他们的位置。” “枪刺七组有几个战术队?” “两个三三组。” “太少了,防不住这么大区域,万一他们从高速路出逃,从石井坊林地到高速口,不过二十分钟的距离,假如有接应,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通知高速交警,临时管制……最近的警务单位还有什么?” “石井坊派出所。” “紧急集合,全部拉出来。” “枪刺各组已经在重新布置,我们将是个扇形包围,向北没有问题,向南的话,我们暂时堵不住。” “通知地方武装部,有多少人就来多少人,今晚一个也不能漏掉……” 心急火燎的众指挥员,一人一句,不过之于地图上行动似乎很缓慢的各组,依然是无济于事,动动嘴容易,动动腿难啊,毕竟有几十公里,那怕聚集着十几个战术小组,也担心有漏网之鱼啊。 “前锋,前锋去哪儿了?”纪震总队长吼了句。 有通讯员联系着,回应道:“他们已经到石井坊收费站一带,和枪刺七组行进等速。” “好……好,多亏了他们,要不这回得漏了……付厅,这是谁啊?”纪总队长问。 这位领导似乎也不知道,电询了一下,然后告诉总队长:“九队的一位副队长,今晨到津门联合办案,不知道为什么中午就飞回来了,他们的线索出得很诡异,直接摸到盐店了,而且触发了应急预案。” 那个被叫停的预案现在没时间去求证了,纪总队长问着:“进去的是什么人?你们的人?” “我不清楚。”省厅一位,稍显尴尬道。 如果不知道就有问题了,警察大多数时候只相信自己人,不管线人还是嫌疑人,恐怕都信不过,特别是这种拼命的时候,有时连自己人都未必靠得住。 “他被发现已经七分钟了……”纪总队长提醒着。 自从那部摔碎的手机,又不知道是被踩了还是压了,没有信号之后,这里就成瞎子了,不过再怎么想也想得出,以寡敌众,众敌环伺,一旦暴露,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前锋小组……前锋小组,听到请回答。” “我是前锋,我是前锋……” “我以枪刺指挥部的名义,命令你们,不惜一切代价,救回这位传讯的兄弟……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回来。” “是!” 步话里,只有短促的一声,放下步话的纪总队长有点失神,来不及检点自己的失误,他心里充斥着的是无尽的激动,每每在危难的时候,总有悍不畏死的兄弟会站在离枪口和危险最近的地方,他激动地甚至有点失落,可惜了,不是出自自己的麾下。 传输通了,能看到前锋疾驰的车前之路,能看到枪刺七组颠簸的灯光,此役成败,越来越系于这两支最近的队伍了。 现场永远比指挥难,颠簸起伏的路面,SUV开得比拖拉机还猛,人在里面几乎是坐着蹦蹦车的感觉,就这样谢远航还在催着:快点,快点…… “再快他妈的轴断了,这国产根本靠不住。”高铭失态了,愤然骂着。 “大兵是一个人啊,这可怎么办。”谢远航惊魂未定地道着,他回头看时,后座的尹白鸽奇也怪哉地在闭目养神,他提醒着:“嗨,尹处,您别急,就快到了。” “你看我急了么?”尹白鸽道。 咦?口气这么稳,倒把谢远航听愣了。 “你一定只知道他当过卧底,而不知道,他以前的身份吧?”尹白鸽问。 谢远航愣道:“特种警察基地,并不是每个省都有,你们津门的,好像没有报道,内网上也没有。” “切,出实战的能上表演赛。”高铭不屑道了句。 尹白鸽道着:“特种警察的训练强度,比普通特警要高一倍,而且淘汰率很高,特种特种……是应用在海防、缉毒、反暴恐一类的突发和恶性事件上,还真没参加过全警大比武之类的。” “我知道,可他面对的是一群。”谢远航心揪道。 “你不知道的是,他前身是武警,行刑枪手。”尹白鸽道。 呃……一声,谢远航被噎了一家伙,那是一个神秘的存在,那怕是警察内部人,也只能看到戴着大口罩行刑的枪手,那怕你是身边人,也没有机会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那是一个让人后背发麻的职业。 “所以,危险和死亡,只会让他兴奋。” 尹白鸽幽幽地道,她也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心跳,那个开枪击毙挟持人质凶手的场面在她的记忆中来回萦绕,她感觉到自己莫名地兴奋了,手一直在抖,只有摸到枪,才会止住,那种发自心底的渴望,让她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心切,想再一次重温那种开枪的感觉。 其实她也很焦虑,手根本没有离开过已经上膛的枪…… …… …… 几分钟优劣立现,王秃子被三人围住了,最后一颗子弹打完时,他吼着惨嚎的摩托车手,那位刚一摸武器,砰地一枪,摩托车手原地一抽搐,不会动了,微弱的光线里,王秃子看到同伴张开的嘴、闭上不的眼,他惊恐地嚎了声: 别……别……杀我! “放下枪。”买家指着他,几个战术手电筒照在他惊恐的脸上。 王秃子举手,枪吧嗒掉了。 有人小心翼翼上前,一脚踢开了枪,提走了装钱的箱子,王秃子紧张道着:“吴老板,误会,误会……” “放你妈的屁,想黑吃黑是不是?”买家枪指着他,现在怒火中烧道已经失去理智了。 “啊……”王秃子惊恐叫了一声,他看到了一个黑影,飞蹿到三轮车边,叮当一响,那几位吓了一跳,就听有人喊着:“炸死你们。” 当当当……一块硬物扔过来了,几人下意识地卧倒,打滚,避开,车上可有土手雷,一个空档黑影跑了,边跑边喊着:“秃哥快跑。” 当当当骨碌滚过来的吓得几人没动,半天没响,手电一照,买家气得差点吐一口老血,是块石头蛋蛋,而这空档,王秃子也连滚带爬跑了,手电耀处,他正往林子里钻,买家砰地一枪,王秃子一仰一声惨叫,倒了,几人飞速地上前,枪指着王秃子,肩上中枪,正惊恐地喘息,买家泄愤一般、砰砰两枪直敲他的大腿,惨叫着的王秃子连连打滚,就听买家怒道着:“妈的,喊破嗓子也没人理你。” “老板,那个人呢?”戒备的两人,四下搜索,却发现不了那个鬼魅般的黑影。 买家一惊,干脆脚踩着王秃子的伤口,听着他的惨叫怒问着:“他是谁?叫他出来,否则老子现在活剐了你。” “吴老板,我不认识啊……临时抓的人。”王秃子哭着道。 可惜真话没人信呐,买家脚下加力,恶狠狠骂着:“你说这鬼话谁他妈相信,想吞了我们,你得有那本事啊,我没时间了,叫啊,叫他出来……” 三人戒备着,把另一位当成王秃子的枪手了,王秃子哀求着:“我真不认识啊。” 谁可知道,立时有人揭破他的“谎言”了,有个声音响起来了:“放开我大哥,否则一块死。” “哎哟我艹,他妈谁呀,把我往死里埋。”王秃子哭不出来了。 那三位听着声音,蓦地砰砰砰几枪射向声音来源,一个黑影在他们的电筒下一闪,像只夜狐一样隐去踪影了。 怎么办? 有这么个棘手的家伙在,这路不安生了,都怕你上车他都趁火打劫。 还真是,那个声音一转眼又响起来了:“要么留下钱滚蛋,要么留下命完蛋,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考虑……先放开我大哥。” 砰砰……几枪射向声音来源,却不知道中枪没有,蓦地又是一声喊:炸死你们。 当当当……一颗硬物扔过来了,三人一紧张,赶紧卧倒……当当当东西扔近了,战术手电一照。 我艹,又是块石头蛋蛋。 “他妈的。气死我了。”买家怒发冲冠了,直揪着王秃子做掩护,枪顶着他脑袋,另外两位戒备着,连战术手电也不敢开了,生怕成了活靶子,三人挟着王秃子,往车身的方向靠。 惧了……吴老板悄声道着,赶紧走。 眼看讨不到好了,毕竟王秃子一伙是地头蛇,地形要熟悉的很。 “吴老板,我真不认识他……可能是警察,您放了我,我活不了了……”王秃子哀求着,感觉身上的力气正在渐渐消失,几乎是拖着一条腿在走,是仅存的求生欲望支持着他。 “妈的,是警察?你骗鬼呢,警察会给你拉一车硬货。”买家气坏了,枪口敲着王秃子的脑袋,是啊,就是便衣也不可能干这事啊,拉上一车货早特么溜了。 王秃子又哭了,悲伤地道着:“我也不知道……黑路走多了,会见鬼的。” 这回买家却没有半点同情了,几步之外,噗地又是一个声响,早有戒备的三人枪口直直指向声响来源,砰砰砰砰几枪射击,战术手电一亮,却没有看到人。 “小……心……”王秃子被挟着,他的视线却瞥到,在林子里一闪而过的黑影。 “炸死你们。”同样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回没人理他,枪口齐齐调转,朝着声音来源开枪,而且这回没听到扔过来的石头。 噢,不对,好像扔偏了,扔向……泊在那儿的车了。 一股不详之兆刚刚升起,旋即一声巨响,车底放烟火一样,轰声一炸,气浪把车掀得颠了几颠,飞溅的碎片让已经靠近车的几人,齐齐觉得气息一滞,然后浑身疼痛。 咚……咚……栽倒的、卧倒的,还有王秃子力气不支,仆倒的,倒卧下两对,此时悔已晚矣,那辆还完好的车,已经不像样了,几处起火,毕毕剥剥地烧着。 嘭,又一声响,吓了买家吴老板一跳,他悄悄抬头,却看到了从另一辆瘪胎的车里出来的手下,中枪部位在膀子上,他正惊恐地,试图离燃烧的车辆远一点,尸体……伤员……燃烧的车辆,像鬼魅一样的影子,让这个绝地显得格外恐惧,饶是见多识广,吴老板也被吓得浑身胆寒。 “这……这……这他妈绝对不是警察……”他抖索着道,枪捅捅王秃子,没反应,不知道是死了还昏了,叫不醒了,他又捅捅,身旁不远的一位,直教唆着:“快去,拿几颗炸弹……再不走,咱们得交待在这儿了。” 这一片亮光的地方,恐怕要成为活靶了,手下忍着痛,匍匐着,慢慢往前,那辆载着武器的炸药的三轮车,神奇地没有受到干扰,正孤零零地停在他们和他们的车辆之间,不过这十几米的距离,却像地狱一样,充满了危险的恐惧。 “原地呆着,谁跑打死谁,靠近武器一米之内,小心我爆你的狗头。” 一个声音冷冰冰地响起来了,那声音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带着慑人心魄的力量,让爬着前行的一位,不敢稍动了。 砰……吴老板狂怒了,他换了弹夹朝着声音来源就是一枪,对方没有还击,他连发数枪,猛地又省悟了,却不敢打完只剩空匣,而是爬着催着手下:“今天要么死,要么拉个垫背的一起死……军子,你特么怂成这样啊。” 那位被催的一咬牙,连爬数米,蓦地起身,奔向三轮车斗里的手雷箱子,开着的箱子里,触手可及就是炸弹,不管是掩护还是威胁,有几颗在手,逃生的机率会无限加大。 砰……一声闷响,已经站到车前的军子,像被一只无形地大手定在当地,甚至他的手已经触到了手雷,可却永远无法拿走了,一颗子弹洞穿了他的头颅,是远射,他似乎看到那个人藏身的地方,可一切都晚了,他僵立了片刻,然后像一截被锯倒的木桩,轰然倒地,死亡,只溅起了一片微尘。 眉心中弹,买家吴老板战术电筒耀着,那黑黝黝的弹洞,像第三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啊……嗷……嗷……哦……吴老板口里发着不像人类的声音,惊恐到了极致,连手电都忘了关了,他叫着,像夜半的鬼哭狼嚎,惊恐让他想跑,却动不了分毫。 未知的恐惧让几位幸存者不敢稍动,那怕是看到老板给吓得失控了,也不敢稍动,即便被吓失控的老板,也只会嚎叫,人像生铅了一样,爬在原地未动,只是痛不欲生的捶着地面。 时间,宝贵的时间,终于争分夺秒地赶到了,枪刺七组、前锋小组几乎是并行驰援现场,而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炼狱,起火的车辆烧得只剩下残骸,三个跪在地上的人举着五只手动也不敢稍动,少了一只手,是肩膀被打穿了,而地上更是怵目心惊,躺着的三具尸体,连到场的武警都心生惧意,下意识地拉枪栓戒备。 “我们来晚了。”尹白鸽幽幽道,眼里却蓄着兴奋。 “他妈的,这个变态。”高铭暗暗骂了句。 挟人、打铐、现场警戒,尹白鸽四下看着,谢远航喊着:“大兵,大兵,你在哪儿。” “这儿。”一个声音响起。 几条枪对准,瞄准的红点直指向来源,而指向地,却空无一人。 “放下枪,自己人。”谢远航道。 枪放下,蹭蹭从树干上滑下来了一人,他大踏步向众人走了,高铭苦着脸,无言以对了,谢远航像头回认识,凛然看着,尹白鸽道了句:“水平没落下啊,三个。” “不,后面林子还有一个……跑了一个,三角眼,个子一米八左右,穿一身工作服,应该是看到这边打起来,吓跑的……耶?你们怎么才来了这么几个人。”大兵问。 一身工装,胡子拉碴,活脱脱地一个民工胚子,比印像中更瘦了几分,一听还有人,高铭挥手叫了两位,直奔大兵指示的方向去了。 此时的步话里,响着指挥焦急的询问,枪刺七组几位全副武装的武警,却不知道怎么回应了,他们默默地把步话递给了谢远航,几人似乎对大兵有戒备,总是有意无意地,枪口放低,不过指向是他。 几步之外,大兵站定了,手里的枪扔了,不屑道着:“战斗结束了,放松,别他妈走火。” 尹白鸽定睛看时,他肩膀上绑着一块破布,尹白鸽心疼道着:“你受伤了?” “没伤到骨头,这几个货什么来路,够悍的,不杀两个根本压不住。”大兵道。 “部督逃犯王文青,那个秃子,买家叫吴金来,锡林地河一个金矿矿主,是个涉黑人物。”高铭道,刚刚确认的身份,却不料已经是一死一伤,期待了很久的见面,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我说呢,这么吊,连王秃子也怕他。”大兵道,附身到几位被铐着,蹲在地上的几位身前,他伸手摸摸其中一位,武警不知道何意,刚要斥一句,却不料他只是摸走了对方身上的烟,叼了支,斜忒忒问着被捕的买家:“吴老板,有火吗?” 吴金来一哆嗦,有有有连说几个有字。 大兵掏着他身上,掏走了火机,点着烟,起身,幽幽道了句:“吴老板,你完全可以跑的,我那是最后一颗子弹了……你有一枪已经打中我肩膀了,可惜,你输胆了,输胆赔命,怨不着谁啊。” 吴金来滞滞地盯着大兵,突然省得为什么那惊艳一枪之后,再无枪响,原因原来如此,他眼中的惊恐瞬间变成了痛悔,一挣扎,武警一声喝斥,然后吴老板嘭地,直挺挺仆地上了,不知道是悔的还是气得,咚咚咚一个劲用脑袋使劲捶地。 步话在催着,到场的几位都枯站着,谢远航几次都没有组织好向回汇报的话,他们看着大兵蹲着,一口接一口抽烟的落寂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地有一阵心悸的感觉。 第141章心雄未老 当越来越多的警察警车涌向石井坊一带时,这个并不知名的地方直接牵动到了警界的高层,核心地带是一处人造林区,被数队武警包围着,自总队的严令是任何人不得出入,两个多小时后,才有法医鉴证车辆驶来,一共来了七辆,几乎是中州市满编的法医配备了。 一边勘查,一边围捕,据说还有一位脱逃的人员,有时候说来也奇怪,荷枪实弹的武警往往逮不住这种宵小,反倒是临时征调的民兵和那位仓皇出逃的嫌疑人撞了个正着,对方慌乱中开了一枪就跑,可惜一枪打开锅了,以枪声为中心,四面八方的武警、特警、民警,像铁桶一样合壁重围,拉开了不足一米的散兵线搜索,最终在一个积粪池子把人给逮住了。 是被警犬叼出来的,出来时,这个烂人成活脱脱的粪人了。 这一夜星光灿烂,满林灯光辉煌,有些年没有见到过这种大场面了,法医车走后,又是成编队的武警押解缴获,最后还发动到场的所有民警,一寸一寸的找掉在地上的弹壳,清理出一堆的弹壳、弹头,爆炸残片,让警察咋舌了。 这还不是全部,从嫌疑人突审交待,这个非法制售武器的“八爷”牛再山浮出了水面,凌晨二时一刻,特警防暴大队倾巢出动,对牛再山所居住的老坟店一带进行了合围,交通临时管制,搜查逐户进行,一个隐藏在小五金厂的武器加工生产线曝光了。 各式无缝管,四百公斤;半成品小口径步枪,三十余支;手枪部件300余公斤,半成品枪二十余枝,汽动类枪支八十余支,各式弩190架,至于各类管制刀具、电击器,几乎可以以吨来计算了,清理武器的警员几乎抽空了两个分局的力量,光刀具和半成品,就拉了满满一工具车。 外行可能感觉到震憾,而作为警察,可能只会感觉到后背发凉,售出去多少,流在社会上多少,那怕有一件也是治安隐患,治枪缉爆这么多年,实在不敢相信,就在眼皮底下,还有这种成规模的非法制贩武器。 凌晨四时,第一份汇报从打印机里喷吐而出,机要员匆匆拿着,给作战屏前驻立的各位领导一人来了一份,这一夜过往心惊肉跳,那些肩上警星闪烁的大员们根本没有睡意,各自匆匆扫瞄了几眼,省厅来人提着异议道着:“会不会造成群众情绪恐慌啊?” “对,石井坊的事含糊一点,重点在缴获上。”另一位附议着。 毕竟那不是什么好事,现在已知是三死五伤,这个事尚无定论,毕竟不是麾下警力击毙的,而且,这么惨烈的对决,在警务中向来是三缄其口的。 “非法制贩武器窝点,规模这么大?会不会影响到我们这些年治枪缉爆的工作。”又一位轻声质疑。 上任的领导,就再有能耐也不能否认前一任;现在的成绩,就再大也不能抹煞以前的成绩。这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今天这个成绩,似乎有走偏之嫌。 “就这么来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让老百姓看到子弟兵在干什么,当吃闲饭的啊……我签发。” 纪总队长伸手要笔,一锤定音了,武人多爽直,这一锤定得余众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 “那个前锋小组回来了没有?”纪总队长问道。 “刚到。”机要汇报着。 “那位呢?”纪总队长一抬眼皮,眼睛一亮问。 “一起回来了,安排在总队接待室,现场模拟正在回溯,市局要做进一步评估。”机要汇报道。 一句似乎惹到总队长了,他刚要甩袖子上火,省厅来了拉着他往外走,到了门口,这位警监很慎重地告诉他:“纪总队长,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的身份很敏感。” “又是审查那一套?我说你们对付嫌疑人不行,怎么对付自己人一套一套的?那种情况下能活着回来已经万幸了。”纪总队长道。 “哦哟,我的总队长啊,他不是光活着回来,还杀了好几个啊,开过枪的民警都要做心理辅导,他这轻轻松松灭几个的,您觉得能是正常人办到的?”省厅来人道。 纪总队长一瞪眼,不怀好意地问着:“哟,正常人我倒没觉得,可觉得,怎么有人想埋没人家的功劳啊?” “您想哪儿去了。”这位附耳和纪总队长悄声说了句,纪总队眼睛瞪圆了,不信地道着:“不会吧?是个脱队的人员?” “脱队都两年多了,之前做过卧底,做卧底之前,在武警某部服役,服役期间,是执行行刑任务的队员,这类人您应该知道吧?枪下死的人,加上今天的,应该满十之数了。”省厅这位比划着巴掌,一正一反,凛然告诉纪总队长:“执行任务期间受过伤,有人格分裂精神类疾病病史,您很快就会收到他的详细资料,到时候再做定论。” 一个接一个炸弹,把纪总队长听懵了,甚至比他看到现场还要震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在纪律队伍里,变节的虽然不多见,可变态的还真不少见,特别是执行危险任务的,精神类创伤几乎无药可治,很多复员后很多年都回归不到正常人的生活。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啊。”纪总队长喃喃了一句,似乎郁闷于全副武装的队伍撞不上,偏偏让一个变态给逮着了,他心绪不宁地问着:“那这怎么处理?” “已经通知津门方面了,他们人上午就能到。”省厅来人说道。 “什么个意思?人家几乎救了这次任务,回头就把人家打发走?”纪总队长不忍了。 “他隶属于津门市特种警察序列,身份本身就保密的,怎么?您还准备给他戴个大红花啊?”省厅这位,瞠目道。 “我得见见这人去。”纪总队长片刻思定,拂袖而去,这位要拦却也来不及了,风风火火的总队长,直接奔出指挥部的隔离区域了…… …… …… 此时,一辆疾驰的SUV正奔驰在机场高速上,半夜被拉起来的张如鹏牢骚了几句,不过上车就被石景春处长给他的东西吓醒了。 案情,前方案情,不过不是像以往那样发现了重大嫌疑人,而是一位自己人。 根据在场人员的交待,比对开枪位置、弹壳弹头发现,中原警方初步回溯了这样一个过程,线人……对,称呼是线人……线人南征,在临近交易地,突然出手制服放风的嫌疑人吴某某,颈部折断,经确认已经死亡。之后拿走了他的枪支、手机,并把手机缚在三轮车的车槽杆上,拍下了交易现场,被发现后,三方起了混战,目前是三死、两位重伤、两位轻伤、一位脱逃已被抓捕……死亡人员正在尸检。 这份消息可以直观地看到现场,三具怵目的尸体对于张如鹏而言没有冲击力,可却让他长叹一声,眼里掩饰不住地的忧伤。 “你怎么看?”石景春处长问。 “端颈这个,是他。还有,爆头这个,也是他。错不了,林地、野外、又让他夺到武器了,对他来说就是训练场地。”张如鹏似乎还有点嫉妒地道:“论战术水平和个人能力,他不是最好的,可要论临场发挥,没人比他更好。” “大部分队员退役后,都会消沉很长时间,伴着个人战术能力也会退化,这家伙邪了,我怎么看着长进了,一对八啊。”石景春奇怪地想起了,他给这个人评判建议退役的事,很久以前的事,他还在干着。 “临场发挥这种本事,学不来的……就你们讲的,和那什么……”张如鹏道。 话被石处长接上了,他解释着:“和个人心理素质有关系,要搁正常执行任务,他已经混到这份上了,已经替地下兵工厂拉上武器了,都不用冒险,直接撂倒一个,车开走回来就是大功一件。” “你当领导坐着说话不腰疼啊,肯定有人盯着,就摞倒这个,你敢担保两伙不一起追他?运武器的傻子都知道枪弹分离,他到时候怎么办?还有,万一发现不对,两伙一起溜,可上那儿找人去?每一个特种警察从踏进门槛这一刻起,他脑袋里就只有一个信念。”老张一甩手愤然道着:“果断处置,果断开枪,今晚这些嫌疑人没有被他全杀了,已经是很仁慈了。” “哟,同志哥啊,你说话倒不腰疼,可让我胃疼啊,他是什么身份?”石处长反问道。 哦?张如鹏傻眼了,这才是问题的症结,估计也是夜半拉他走的原因所在。 “人我们得先带回来,具体处置上面正在商议。”石处长又道。 “处置?这词怎么听着别扭?”张如鹏道。 “王八的屁股,龟腚(规定)。他可是警察条例之外的人,要是个小事能瞒下,事越大,越没法瞒啊,都是省厅一级调阅个人信息,谁敢做手脚啊。”石处长道。 一调阅,没有任务信息,再一查,两年内没有其他资料,这可怎么解释?只能实事求是了,可恰恰实事求是,又事与愿违了。 “这可怎么啊?”老张挠着后脑勺,青青的头皮挠得直响,没主意了。 “先带回来,评估一下他的状态,是不是心理有偏差。”石处长道。 “废话又来了,状态不佳,能干了这活;心理有偏差,能杀了人?下手稳、准、狠,这是心理非常稳定,我告诉你,巅峰状态。”老张严肃地评估道。 “你还没搞清楚,他现在不是警察,是工头。”石处长怒了。 “那不说明我们这些当警察的更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干了什么事?为什么该我们干的,都被一个工头干了?”张如鹏道。 撕逼从车正式开始了,一直撕到飞机场,一直撕到上航班坐下才安生了,在憋着不讨论的时候,两人相视间才发现,其实两人的心态如出一辙,都在担心着那个不确定的结果…… …… …… 嚓……立正,敬礼。 两位守卫齐齐向纪总队长敬礼,守着的地方是接待室,平时是接待战士家属的,今天被临时征调了,用于隔离着一位神秘的人物。 纪总队长想了想,出声问着:“前锋小组呢?” “顶头那间,刚回来休息,指挥部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他,那几位吵了好几回了。”战士回答道。 不用一探究竟了,那间的几位已经出来了,站在门口,看着总队长,谢远航匆匆往总队长这儿走,纪震总队长喝了声:“立正!” 谢远航下意识地站正了,敬礼道着:“总队长,我要求向指挥部直接汇报。” “结果出来之前,服从命令;结果出来之后,服从命令。”纪震总队长面无表情道着,把一群警员镇住了,毕竟警威官威积了一辈子,大得很。 谢远航僵住了,那几位脸上愤懑不已,可也不敢发作了,都悻悻然地回房间,唯一的表示是,把门重重地摔上了。 “怪不得省厅作难,这一届下属是不行啊。” 纪震笑了,踱步进了这个房间,房间是黑的,他啪声摁亮了灯,然后让他瞠然的是,里面这个更不行,翘着腿躺着,刚刚处理过的伤口裹着绷带,并没有睡着,睁着眼,看着他进来也没有什么表示。 平头,头发已有花白,皮肤黝黑,额上压着一圈明显的帽檐棱子,眼睛格外地犀利,整个人像标枪一样挺在门口,像好奇、像惊讶、像斥责一样。 这就是大兵眼中对这位五旬开外的老兵印象,他懒洋洋地瞥了眼,像是无甚奇怪一样,依旧那么懒洋洋地躺着。而纪震,却是看不出这位胡子拉碴,眼神黯淡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名孤身犯险的尖兵。 “介绍一下,我姓纪,名单字震,中原省武警总队长,你该对我保持起码的礼敬。”纪震虎着脸道,像平时训手下的孬兵。 “哦,您好……我就不介绍了,你应该把我资料翻过了。”大兵轻声道,慢慢坐起身来,就那么坐着,像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位不相关的闲人。 “我看人一般不看资料,记得有个笑话,我在新兵连时候,那时候排长第一次谈话我们都很拘谨,于是排长就刺激我们,这么胆小怎么当兵,我进新兵连时候打过好几架,他一刺激,大家就放开了,有好几个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吹牛的,都说自己当兵前干过什么刺激的事,比如打过架什么的……你猜结果是什么?”纪总队长问。 “然后这些人,就都上了重点监管名单,因为他们有可能犯规违纪,给集体抹黑。”大兵道。 “对,所有资料反映出来的东西,未必准确,有的是吹牛吹出来的,而且,形成资料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刺头也被磨得一点都不尖锐了,所以旧的资料,往往都没有准确度,你说呢?”纪震总队长不知道想讲什么,他是带着好奇的口吻说的。 大兵点点头道:“对,以不变应不了万变。” “对,战场瞬息万变,绝对不变的压倒优势当然可以应付,可如果对于个体的话,这种优势就不存在了……小伙子,干得漂亮。”纪震道,往往这一句话赞扬出口,会让下属的兵下意识地挺身、敬礼、激动、甚至格外激动到表决心之类都正常。 这一位太不正常了,一点反应都没给,只是抬抬眼皮看看,像无甚新意一样,又耷拉下了。 “不要对我有警惕心,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石井坊围剿枪匪救了这次任务,我欠你一个人情……坦白说你的经历让我很惊讶,也很奇怪,能上不上可以理解,可脱队就无法理解了,而且脱队之后又重操旧业,就更不能理解了,知道吗?这一次什么都给不了你,可能还要面临审查……因为你现在是个普通的自然人,而不是一名警察。”纪总队长道。 大兵只是眨了眨眼,没有反应。 这位总队长踱了几步,思忖道着:“我对你这样的人很熟悉,因为我们部下里就有你这样的,功劳很多,牢骚更多,不满现状,不满现实,很多人郁郁寡欢,那怕顶着个英雄的名号,也未见得比普通人更幸福一点,多数时候甚至会更差一点,因为他们自视甚高,对不如他们,却在顶头位置的人充满着恶意。” 大兵直直在看着总队长,还没有反应。 老纪笑了,带着不屑地笑,问着:“你是这样的人吗?” 大兵慢慢地,带上笑容了,不过只是看着,惜言如金,一句话也没有。 “你在看什么?”纪震好奇问。 “看你。”大兵终于开口了。 “我活了半辈子,也喜欢看别人,告诉我,我看的准确吗?”纪震道。 “你还没有看出来,你在等着我的反应。”大兵道。 哦,被揭破了,纪震暗暗惊了下,有点糗了。他道着:“所以你就故作高深,一言不发?” “故作没必要,高深谈不上,我懒得发言,你说的是我的以前,功劳和牢骚一样多,不满现实现状,都对。”大兵道。 “那现在呢?”纪总队长问。 大兵斜斜觑着,半晌,好似雷破天惊地来了一句:“你杀过人。” 咝……纪震一抽,像被吓得紧张了一下,不过旋即他正常了,笑着道:“你猜的?” “看出来的,杀过人的人,眼睛里少一样东西,叫恐惧;别人看这样的人,眼睛里多了一样东西,叫排斥。只有同是一类的人,才会像你一样,对此表示欣赏。”大兵道,抬起头来,黯淡的眼光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但在纪震的眼中,却是欣赏中多了一份凛然,他仔细地重新审视,然后很不客气地斥着大兵:“确实很拽啊,不过可惜猜错了,坦白说我对你这样的人什么看法都会有,独独不会有欣赏。在我部下如果有因为个人问题脱队的,会被视作叛徒送上军事法庭。” 严厉的话,并没有触动大兵,他抬着眼皮,也在好奇地看着,他奇怪地慢慢笑了,像在转移话题问着:“纪总队长,你的神经衰弱治好了吗?” “什么?”纪震一惊,眼睛瞪圆了。 “对于一个个体而言,所有的撕杀都是邪恶的,那怕有正义之名,那怕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也无法避免你的心理和精神受到冲击,你的气色不太好,嗜酒有些年吧,酒精可麻痹不了你的神经……您还在梦见那个场景吗?”大兵问,黯淡的眼光,像直刺到对方的内心深处。 纪震突然间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尴尬,就像治病的良医,被患者窥破他的隐疾一样尴尬,他笑了笑道着:“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呢?既然被这种事困挠,既然已经脱队了,为什么又陷进来?” “喜欢而已,我曾经想着做回普通人,可做了很久我才发现,从我开枪的第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命运已经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排斥的事,已经变成了我唯一能找到存在感和成就感的事,所以,我喜欢,不管我怎么否认,我还是喜欢……就像喜欢冒险的人,并不是想死,而是喜欢享受和死亡擦肩而过的那种刺激、庆幸、以及满足。”大兵微微翕合着眼,那精神居然是很享受的样子。 纪震诧异地看了他好久,然后一言不发,掉头走了,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享受的家伙已经直直地躺下了,他压抑着心里的起伏,轻轻地出去,关上了门。 门外,前锋小组的队友们还在等着,用愤怒的眼神表达着不满,纪总队长驻足了下,回头告诉守卫:“撤了吧,看着自己人有什么意思,他真跑你看得住么。” 两位守卫敬礼,迈着正步撤哨了,那几位好奇了,惊喜了,在枪战现场,限制大兵的命令收到后,两方差点起了冲突,都知道这事可能查很久,现在似乎有转机了。似乎也不是,纪震看着几位道着:“可以去看看他了,不过别高兴的太早了,评估可能会出问题。” 作为领导,肯定不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总队长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没头没脑一句,背着手走了。 “什么意思?”范承和小声道。 “不知道啊。”谢远航懵了句。 两人要急急去看时,却被一双手揪住了一对,回头高铭眼神示意着,尹白鸽却是已经匆匆走去,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进去了,两人诧异看着高铭,范承和憋着道:“这又是啥意思?” “走走,别问了,回屋去。”高铭拽着两人,不容分说地拉回房间里了,谢远航像看出来了什么,瞅着范承和和高铭的争执,直暗暗偷笑。 他看出来了,高政委貌似粗人,心还挺细。其实谢远航也觉得,这一对似乎挺般配的,能理解大兵的人可不多,恐怕能接受他的人会更少,最起码,尹白鸽算一位。 几人没再多讨论,抓紧这段难得的空档时间,就着干硬的床铺迷瞪上了,都知道这个开局有点失控了,肯定已经惊动的要找的目标,恐怕接下来的麻烦更大,也会更难…… 第142章问情安好 这一夜也是津门警方的难眠之夜,一个枪案,两条人命,只有解决越快,才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全警有很多单位,都被临时拉到排查和追踪上,自发现嫌疑人踪迹开始,目标明确之后,被刨出来的信息越来越多。 牛再山,年龄42岁,准确地讲,应该是被击毙的嫌疑人牛松的堂哥,首先排查的是他的出身,而奇怪的是,在他的社会关系里,确实找到了一位如假包换的八级工,牛松的父亲,是原中原东方红拖拉机厂的老工人,车铣全才,已经死亡,而牛再山和牛松这一对堂兄弟,能查到的资料居然是:民工。 对,民工,十五六岁就出来打工,籍贯地盐店镇派出所反映出牛再山的翔实情况,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上学、辍学、打工,其结果有两个,要么挣了钱当个工头发点小财衣锦还乡,要不穷困潦倒仍然四海漂泊,牛再山明显是属于前一种,不但发了点小财,而且还在镇边老坟庄一带办了小五金厂,只是连派出所也讲不清楚,什么时候就成地下兵工厂了。 凡事总有成因,在警察分析的记录里可以这样看出一个人的成长,父亲八级工,从小工厂家属大院长大,恐怕最早接触的玩具就是金属、台钳、钢管一类。事实上,他们辍学出去打工,干得也是钢筋工,这可以解释,他们对各类金属的敏感,进而能做出工厂级别的弩、箭、汽步,以及手枪部件。 犯下滔天大案的,没想到是这么一对坑货,津门警方在卯足了劲往下刨。 凌晨二时,一队中州刑警,封锁了牛再山在盐店的住处,修的是四层小楼,楼里有个漂亮女人,居然不是老婆,而是跟他鬼混的别人家媳妇,在他家搜索又有发现,壁橱里找到了数支手枪,沃尔特、斑蝰蛇、柯尔特,甚至有经典的沙漠之鹰,全特么是山寨出来的世界名枪,可让搜查的警员后背发麻的是,这两个发烧级民工,把枪管都改装了,就这些枪支不受口径限制,国内黑市能见到的7点62径子弹,完全可以击发。 家里,被一寸一寸搜查,各种图纸图解,压模成形工具,详细的资料,能堆满一辆警车。 凌晨三时,津门一直穷追不舍的被劫车辆找到了,在距离津门200公里的招南市,车已经变成了一堆零件,追踪的刑警搂草打兔子了,顺带抄了个拆解赃车的黑窝点,抓获嫌疑人七人,据供述,他们是在当地的二手车交易市场低价买了这辆车,准备拆解销掉发动机号套个牌卖高价呢。 招南市警方的鉴证人员迅速到场,按照津门同行的要求,对该车详细作生物遗留证据的检测。 四时,更详尽的消息通报来了,津门警方对石井坊的枪战瞠目结舌了,现在明白为什么对方这么迫切地通力合作了,牛松死后,牛再山越来越成为整个案情的一号嫌疑人。 凌晨五时,津门市刑侦支队,一个像样的案情分析会终于开了…… “我们在案发现场19号楼顶,在被受害人麻实超被劫的车辆里,还有兄弟单位传来的,在牛再山家里,分别提取到了生物证据,结果刚刚出来……牛再山,就是枪击案中开走被害人车辆的另一嫌疑人。” 支队长丁步凡介绍着:“讲这个人之前,我通报一下中原警方刚刚起获的另一起案子,可能咱们两家撞车了……就在昨晚中原警方围捕一伙武器交易的团伙,在当地石井坊一带发生了枪战,经被捕的一位嫌疑人交待,他们是受牛再山的指挥,负责的交易王文青身中数枪,还在医院抢救,这是个在逃人员,详细情况在各位面前的电脑上,给大家五分钟时间。” 枪案现场、武器缴获、作案地点、人员信息……这是一个庞大的信息量,从案情和非法制贩的实物中,可以隐隐看出这一伙人的脉络,地下加工制作、联系买家、完成交易俨然已经成为一体,甚至在他们厂里的电脑上,还发现了网上贩售的信息,管制弩具、刀具,居然销量不菲,不管你从那个角度看,这两位貌不起眼的“八级工”,干得确实够大够拽了。 “支队长,嫌疑人牛再山无疑,但有一点我看不明白。”一位技侦道。 “什么?”支队长问。 “既然掌控着这么大一个地下兵工厂,而且收入不菲,为什么还要杀人呢,这似乎从犯罪的心态和动机角度说不通。”这位提问道。 对,这也是一直纠结的问题,犯罪动机,只有真正的动机浮出,才能给你指出找到真凶的方向,而牛再山,是不是枪杀麻实超的凶手尚无定论。 “我回答不了,现在经侦正在对受害人麻实超经济来往的线索排查,可能他们的消息要更慢一点,但单纯的经济原因,似乎又有点站不住脚。”支队长道。 “是这个,动机很蹊跷,掌控着这么大个地下兵工厂,不至于千里迢迢出来,就为杀个人赚钱吧?”另一位异议道。 “好,这算一个方向,先跳过这个问题,往下走。”丁支队长道,现在萝卜拔得快了,没时间洗净泥。他道着:“怎么样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并抓到这个嫌疑人,是当前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我们应该多条思路,别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那从他的社会关系里排查,应该有发现吧,一起作案的同伙,敢做这么大的案,信任可不是一天能建立起来的。”一位参案的队长道。 “对,这个形成记录,高政委在中州,正好可以往下摸查。”支队长道。 机要在记录着,又一位参案的发言道:“我们可以把信息分成这样几块,牛姓堂兄弟的社会关系、经济来往算一块;被害人麻实超的社会关系,算另一块;中州这起武器制贩案的信息,也算做一块,从这三大块信息之外,再附加一个往前延伸的信息,几个人成长的环境、接触的人员、犯案的信息,以及多年前有价值的其他信息……我想,这几大块信息的交叉地方,应该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线索。” 丁支队长赞许地看了一眼,是邓燕在说话,这一言既出,附议声起,大信息研判越来越成为一个案件侦破的关键,信息的准确与否,几乎能决定大多数案件的成败。 “能详细一点吗?”有位同行问。 邓燕不好意思笑了笑道着:“我是刚刚想好的,具体的细节还没有想,不过,据我所知,他们犯的案子不止这一起,可能还有其他地方并案的可能。” “绝对不是初次作案,犯的事应该不少。”有位附和道。 “如果嫌疑人犯罪有职业化、精神类倾向的话,大信息的研判,准确率会有多高,我指,抓到那个射杀麻实超的凶手。”又一位队长好奇问。 “精神类倾向?您指?”邓燕疑惑问。 “我觉得差不多就是精神病啊,我干刑警这么多年,头回见杀了人,还留在现场的,居然还是他们的逃逸方式。不过恰恰是这种方式,可能都被我们忽略了……对了,丁支队长,是谁发现了他们逃逸的方式?”这位队长问。 “怎么了?”丁步凡微笑了,这个救命的秘密到现在为止无人知晓。 “我希望这个人参案,在我看来,要当好一个刑警,不在于你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而在于你的思维能和嫌疑人的想法同步,有时候第六感很重要,这个在逃的牛再山我觉得抓到问题不大,可他追随的那位,就不好对付了。”这位队长难色一脸道,他看过现场,近距离开枪、控制出血量、然后留在现场,等着看警察忙得鸡飞狗跳,再遛遛达达大摇大摆走,不说其他,恐怕这种心理素质,就不是变态能形容的了。 对于这个问题,邓燕也不敢发言了,一室与会人员齐齐看向支队长,现在回头再看案情,那个神奇的转折太重要了,否则,到现在连嫌疑人恐怕也确定不了。 沉吟了好一会儿,丁步凡支队长讪讪一笑道着:“处在我这个级别,可能还调不动这样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受伤了,暂且不能参案……大家知足吧,能在现场击毙一位,四十八小时里确定另一位嫌疑人,运气已经足够好了,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了,如果这么多信息我们都抓不到人,那这个支队长,我也没脸干下去了……下面我布置一下今天的任务……” 邓燕的脑袋只觉得轰然一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像全成了空白,她像触电一样,拿着手机奔出会议室,牵走了同行一片愕然目光…… …… …… 这个时候,尹白鸽匆匆地推开了门,仿佛有千言万语,仿佛有无尽衷肠,可在踏进门的那一刻,她却无语相视了,大兵正慢慢地往下躺,一边受伤的肩膀影响到了他的动作,他是那么的艰难,眉头皱着,在忍着痛,就像所有的时候,只能一个人,咬着牙忍受痛楚一样。 大兵愣了,奔进来的尹白鸽,那么急切,那么慌乱,那么紧张,就像又发生了重大案情一样,他疑惑地看着,两个人不需要用语言,用眼光,或者用表情就完全可以交流,就像曾经她是联络人,他是卧底一样,所有的话都是拐着弯说,必须开动你所有的智商,才能从眼神和表情里,找到真实的答案。 而现在,大兵却凌乱了,他看不出能让这位慌乱的原因。 “鸽子,怎么了?”大兵轻声地,虚弱地问。 鸽子……鸽子……那是一个轻佻的称呼,最起码在大兵的嘴里说出来,配着他谑谑的眼神,尹白鸽总会觉得很不舒服,而现在,这呼唤里却有着亲切的感觉,就像他离队后,每一次问她:鸽子,我有点想家,我能回去看看吗? 而那一次,她的回答总是不客气地两个字:不能! 对,不能!有纪律、有任务,一个忠于职守的警察,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一个宣誓平安天下的战士,应该放弃所有个人的情感。 当她举枪步入到他的后尘,那一刻她明白了,曾经大兵是在怎样的煎熬中,背负着沉重的责任,一步一步走出来。 “鸽子,你怎么哭了?”大兵问,如水的眼眸,熟悉而又陌生,他不再是那个语出轻佻,总是挑逗语气的大兵,转眼间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眼光忧郁的陌生人,那浓浓的颓废气质,让尹白鸽不自然地抹着泪。 “别哭,我过得挺好,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差,有时候简单的生活,反而有助人静下心来去思考。”大兵坐正了,轻声道,眼睛里满是关切,见到熟悉的人,总是那么亲切。 尹白鸽抽泣了一声,手心抹了把,手背又抹了把,全是泪,她快步走上来,看着大兵,流着泪,手捧着他的脸,试图把他的样子镌进记忆里一样,抑或又是,想从记忆里找到曾经的那个大兵,大兵却是紧张了,不自然地想挣脱,却不料,尹白鸽像失神一样,吻上了她捧的脸,在吻到的一刻,她的唇像痉挛着,像颤抖着,泪涌得更多了。 “不要这样……”大兵扭着头,不自然了。 “我非要这样……你个混蛋,为什么躲起来?”尹白鸽捧着他的脸,有扬手抽他耳光的冲动,可在目光相触地一刹那,她又融化了,泪眼看着,抱着大兵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旋即又像按捺不住被压抑的相思,捧着他的脸,捉着他的唇,狠狠地,吻在上面。 这绝对不是一个甜蜜的吻,粗鲁而笨拙的鸽子,啃得大兵生疼,而且是咸咸的味道,是尹白鸽眼泪的味道,可却有着奇怪的感觉,就像无尽的孤独,重新有了一丝牵挂,那扇紧闭的心门,在被一个重重的力量叩击着,它快要崩塌了,快要打开了。 是吻的力量,当尹白鸽嗅到带着烟草和浓浓雄性气息的气息,让她迷乱,让她倾心、让她安静的感觉神奇地油然而生,她感觉到了他在回吻,像侵略一样,瞬间压住了她的唇、她的舌,那狂野的吮吸,让她感觉仿佛整个人要被吸进去和他溶为一体一样,让她眩晕,让她迷醉,让她徜徉在一种无可名状的感觉里,在自然而然地抱紧着他,然后感觉到了,一只大手,抚着他的臀,慢慢地抚上了她的胸。 她一紧张,推开了,大兵哎哟一声,被推到伤处了,尹白鸽慌乱地又抱着他的头,生怕他倒下似地,可一抱,又把大兵的脑袋埋在她好敏感的胸前,于是手忙脚乱又一推,脸色羞红、梨花带泪地尴尬站着,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还没有找到男朋友?”大兵幽幽道,吻到这种感觉。 尹白鸽糗糗擦擦泪迹道:“不像你,有那么多女朋友。” “并不多,我现在信命,你信吗?比如,我老给我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大兵黯黯地道。 “你指佩佩,还是指上官嫣红?”尹白鸽问,浓浓的酸意。 大兵却是稍显难堪地道:“都是,也都不是,感情这东西比案情难多了,我估计这辈子都看不懂了。” “我好像也是,是没时间,没机会去懂了。”尹白鸽轻声道,她坐下来了,靠着大兵没有受伤的肩膀,享受着片刻的宁静,想驱走心里被道德、被纪律、被责任束缚着的感情,让它有一次发泄的机会。 “我们其实都挺可怜,想拯救世界,想平安天下,可最终却发现,最需要拯救的,是自己。”大兵自嘲道,尹白鸽靠着他,轻声应道:“我一直在拼命地证明自己,可当我证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坚强,我害怕、我恐惧、那个血淋淋的场面总是出现在我眼前……你当年是怎么走出来的?” “没有走出来,也走不出来,是习惯了。”大兵道。 “习惯……杀人?”尹白鸽问,只有和大兵说话,才有轻松的感觉,那怕说的是恐怖的事。 “对,那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掌握多少财富、多少权势,都没有掌控着别人的生死,会让你更有成就感,当子弹精准射出的一刹那,你能感觉到它击中目标的瞬间,死亡会带走所有的罪恶,砰……枪声之后,你会找到自己,会发现,你才是自己世界的主宰。”大兵轻声道,声音里,自信满满,铿锵有力。 尹白鸽脸摩娑着他的肩膀,笑着道:“心理评估,会认为你是变态的。” “这一行常态又有几人?信仰、职责、纪律甚至法律,它们的功能都是在磨灭一个人的个性,你以前很装,知道吗?装得和很高冷,很矜持,很克已奉公,其实那才是一种变态。”大兵道。 “变态人眼中的普通人,都是变态,你不会真变态了吧?”尹白鸽笑着问。 “如果是,那现在有一对变态了,大案当前,还顾得上唧唧我我。”大兵笑了。 尹白鸽轻捶着他的胳膊,不过轻捶一下,又依恋地挽住了,她声音几不可闻地道着:“我一直以为,你向往的是普通人的生活,也以为你躲起来,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差一点就是了,你其实可以试试,试过你就会发现,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是个很愚蠢的想法,因为我们身处的团队、环境,已经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管我们怎么不情愿,其实已经变了,你无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除非你想郁闷至死。”大兵道,这个艰难的发现,用的时间太久了。 尹白鸽问着:“于是,你就跟上谢远航干上了?” “对,当他告诉我这个案子时,我发现我莫名地兴奋,莫名地喜悦。当时试着变成一个嫌疑人,和地下世界打交道时,我发现就像久别归家一样,熟悉的感觉,那时候我才发现,快乐来自于你喜欢、和你擅长的事,而不是必须冠之以‘普通人’、‘平常人’的事,我们注定不会平凡,又何必非要强求平凡?”大兵道,无意间,他揽住了尹白鸽,像在诉说自己的心事。 “我们确实很可怜。”尹白鸽轻声道,却是幸福的口吻。 “那就同病相怜吧。”大兵道,平静而温馨的声音。 “你会很麻烦,昨晚的动作把同行都吓住了,我想,他们会把你遣回津门,禁足、观察、评估……反正会查很久。”尹白鸽关心起要发生的事了,还提醒了一句:“你的老朋友要来了,张如鹏、石景春。” “我吓不住他们,吓住他们的,应该另一个人。”大兵道。 尹白鸽像心意相通一样,明白大兵在讲那个神秘的枪手,她好奇问着:“如果真有一个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差不多和我一样吧,可能初次开枪作案,会让他恐惧、紧张,捞到一笔后隐姓埋名很长时间,杀人应该折磨了很久,而想治愈这种精神问题的良药,只有一种……继续开枪杀人。他会疯狂的痴迷作案细节的设计,会从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脱逃中找到快感……就像我们,从一次又一次的侦破找到存在感和成就感一样,那种成就感很让人着迷,可转瞬即逝,于是,我们会继续破案,享受那种成就感……之于这个人,他也会继续做案,享受控制欲望发泄的快感……会上瘾的,而且,戒不掉。”大兵道。 “现在动静这么大,如果他藏起来呢?”尹白鸽问。 “就像我,藏了这么久,仍然会跟着兴趣,走出来。越是大场面,越是危险和刺激,会越让我兴奋……相信我,他也是这样,他现在肯定知道满中州的警察都在找他,如果我是他的话,会特么太有成就感了。”大兵道,戏谑的说着这些,尹白鸽开始找到熟悉的感觉,还是那个大兵,不过不知道是更睿智,还是变弱智了,理论上,逃亡和隐姓埋名才是最佳的选择。 “我感觉到你在怀疑。”大兵轻声道,轻轻揽了揽尹白鸽,解释着:“一个开始逃亡的嫌疑人,心理和思维会异乎常人,而现在,是一个逃亡加变态的嫌疑人,不要用常理去推测他,所有的想法都会被证明是错的,而且危险级别太高了,他身边有这么个八级工,又过了这么多年,我想,控制装药量、制作弹头对他不是难事,有这么一位熟悉武器的危险人物,让我眼皮老在跳,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想像不出来的事啊。” “别想了,想想我们,我不想谈案子。”尹白鸽突然道,带着撒娇一样的口吻。 女人是感性的,觉得她有感情了,却谈的是案子,而谈起了案子,她却又发情了,大兵笑着问:“你会接受一个又污又烂的人?” “如果实在找不上,就凑和吧。最起码,我们做噩梦也是相同的,都血淋淋的。”尹白鸽自嘲道。 大兵笑了,笑着道:“也是,最起码不会同床异梦了。” 脸上发烧的尹白鸽没想到,这也能成为调情的内容,她静静地倚着这个坚实的肩膀,猝来的激情,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和谐,过了很久,两人在静默之后,相视着,迎着破晓的晨曦,又一次,湿湿地吻在一起。 又过了很久,新的一天在忙碌中开始,抵达中州和总队匆匆商议后的张如鹏、石景春和前锋小组会面了,一队人趿里趿拉奔进大兵房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异景,大兵醒着,而尹白鸽却枕着他的腰身睡着了,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看来真累了,睡得那么沉,居然没有被惊醒,而醒着的大兵,却在嘘声警示着大家不要说话,指着门,让各位退出去。 有人不好意思地退出来了,有人却很不忿地退出来了,退出来一行人面面相觑,回溯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张如鹏悻悻给了毫不同情的评价:我还说这货难受呢,结果在享受,这狗日的! 其他人都乐了,对这个评价似乎深以为然…… 第143章归来趁早 整十时,前锋小组自武警总队的楼里带走了一位蒙着头套的人,匆匆上车驶离,这支被隔离的小组有点传奇色彩了,他们走前,是军警两个系统高层在此商议,他们走后,总队的戒备才撤下,即便身在总队的很多人,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其实不算一件大事,可是件很棘手的事,因为南征这位前特种警察的身份和去留,总队、省厅以及津门方面各执一词,津门原归属地要求带走人,而省厅坚持精神评估,暂且隔离。总队又很奇怪,要把人留在总队,讨论了两个小时,征求了各方的意见,等现场模拟出来的时候,省总队又神奇地改口了,和津门方面站在一起了。 因为从袭击放哨的开始,这个人的表现不但悍勇,而且头脑非常清楚,引起交易混乱,挑拔两方内讧,尔后藏身走位打冷枪,伤人却不致命,摩托车车手致命伤,是被买家吴金来射击的,那位重伤的王文青,南征也仅仅是击伤了他,他身上其他枪伤,也是买家吴金来的手笔,至于爆头的那一枪,是旨在保护交易武器赃物,这一枪开得恰到好处。 逻辑清晰、战术运用得当、武器使用规范……等等,总队长纪震下了数条评语,反正是好上天了,一力支持津门方面把人带走,于是,大兵呆了几个小时,又踏上归途了。 “奇怪了啊?总队长怎么和大兵穿一条裤子?”张如鹏好奇问。 高铭想想道着:“会前总队长去看过大兵,没准都是武警出身,对上眼了吧?” “不能,级别差十万八千里呢。”石处长道,这趟有点庆幸,还好大兵没闯太大娄子,类似的事件他处理过不少,不是派出去的秘密警员黑化了,拿着旧身份当护身符,就是已经成了尸体,得他们去辨认领人,像这样有惊无险地领回来,还真是庆幸。 “那为什么呢?总队长和咱们也差十万八千里呢,还看咱们面子啊?”张如鹏又问。 范承和说了:“别瞎想了,那小子有点邪,你觉得他该飞皇腾达吧,他自找倒霉;你觉得可能倒霉了吧,他运气又开始逆天了,老领导孙副厅都出面给他讲情了。” 现在都是某省的厅长了,也亏得这位老领导支了个声,而且给大兵有过特殊照顾,这点石景春更庆幸,直道着:“当时清理吃空饷的,就有大兵,按理是该除名的……当时老领导念了个旧,还给他发着基本工资,虽然他没领过……嗨,关键时候起作用,重伤病休,哎哟……” 和嫌疑人一样,钻了个空子,原来的身份好歹还管用,这才把中原警方的质疑给压下去了,说到此处张如鹏还是不理解了,直问着:“他妈的这边我就想不通怎么回事,怎么老针对大兵啊,就不是警察,也给他们当过线人啊?” “话不能这么讲,中原是缉枪治爆重点,这么轻轻松松打死两人,又和这伙武器制贩的打过一年交道,不管是想扣着人找线索,还是查问题,都有他的道理,他一出手就得把人吓住啊……咱们了解大兵,可对方不了解啊,就咱们了解,你还不知道他什么货色?有他不敢干的事?”高铭道。 说这话,范承和呲笑,张如鹏翻白眼,而石处长,只能报之以呵呵讪笑了。 憋了一会儿,范承和笑着回头问:“哎,石处,像他这样的,回去怎么处理啊?” “我也不知道啊。”石景春道:“这得领导吭声才成,按正常程序,要是禁闭、观察、评估,问题是他现在把我整得,我都不敢给他做评估了。” “有这么严重?”范承和好奇问。 “可叫你说呢,第一回受伤,我评估他不适合出任务了,人格分裂倾向,情绪不稳,易怒易躁,肯定不适合干咱们这行,嗨,回头他整了个更大的……后来孙副厅又咨询过,我觉得他应该消沉了,毕竟身边人出事,对一个人的打击很大,又是他亲手把一个长辈送上军事法庭了……嗨,你们看到了,他特么过了两年又正常了,纪总队评价他是什么?逻辑清晰,战术运用得当,武器使用规范……”石处长摊着手道,理论在实践中,有时候幼稚的可笑。 范承和吃吃笑了,张如鹏却是道着:“我觉得他这回,是真不正常了。” “哟,您老也会评估了,怎么讲?”范承和来劲了。 “他妈的正常人那个那个……前脚杀了俩人,后脚回来,能那个那个……偷人去?”张如鹏道,示意着后车那俩关系迅速升温的,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 余众笑了,又觉得不妥,然后又拉着脸不笑了,可却憋不住,又开呲了,这点高铭倒是清楚,他幽幽道着:“你说的不正常,恰恰是最正常的,鸽子老大不小了,一直没找个伴,你们还没看出来,她心在谁身上?咱们干这份差事,一半没好下场,就有好下场,也没有好下半辈子,全警有机会亲手开枪杀人的不多,何况还是近距离开枪,我真怕她走不出阴影来啊……” 张如鹏插话道着:“可现在似乎好了啊,俩刽子手凑一对了。” 范承和噗声又笑了,然后笑着笑着,觉得滋味不对,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怪异,嘴咧着,鼻子抽了抽,不知道为何,快把自己笑哭了。 这句能把人笑哭的话后,都不开口了,看看窗外五光十色的红尘,红男绿女的喜笑颜开,对比自己的生活,坑蒙拐骗偷抢杀劫,接触的看到的都特么是丑到灵魂深处的罪恶,还谈什么人生,谈什么幸福,那和这个职业,从来就没有缘份。 一车静默着,谈兴已无,匆匆驶往高铁站,又像以往一样,脚方沾地,转眼又要启程,因为车上那些话的缘故,几人下车看到尹白鸽和大兵唧唧我我告别,心境和看法却是大变了。 对呀,相知不易,值得珍惜。 谢远航留下二位,却是朝这一行人来了,离别的时间这么快,不过之于尹白鸽来讲,那短暂的幸福已经很满足了,她抚着大兵满脸胡碴的脸,看看他这刚换上不太合身的作训服,嗔怪似地道着:“胡子该理了,头发也该理了,把你带回津门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你别有意见啊。” “呵呵。”大兵笑了,那笑总是不怀好意地样子,他道着:“跟案子那么辛苦才有意见,一回去肯定无所事事,我怎么可能会有意见。” “那就好,别犟嘴,也别耍你的脾气,既然你离不开这一行,那就试图溶入到队伍里。”尹白鸽道。 “你别忘了啊,我本来就循规蹈矩溶入到队伍里了,是你把我训练得非要个性、非要特立独行、非要谈吐不俗等等等等,现在又让我变身回来,你说我累不累啊。”大兵笑道。 “那你愿意吗?”尹白鸽突然道,眼眸如水,带着甜甜的微笑,似乎语带双关了。 “坚决服从。”大兵咬着嘴唇,笑了,然后尹白鸽握着拳,直直杵过去,不过半途收手了,那儿还有伤处呢,她道着:“好好养伤,说不定快的话,你还能赶上这个案子……队伍里不要当出头鸟,我们靠是集体智慧。” “那你让大家小心啊,这个变态可不好对付。”大兵道。 “知道了,走吧……哎对了,纪总队长在会上力挺你啊,怎么回事?好像他很喜欢你的样子。”尹白鸽道,顺口问了句闲话。 “他也杀过人,和我是一类人,所以能理解像我这样的心态。”大兵笑道。 “哦,我说呢,也是个变态。”尹白鸽笑道。 两拔人汇聚到一起,刚送三人过安检,谢远航的电话就急促地响起了,接着是几人附耳几句,脸色徒变,说话着调头就走,尹白鸽和几人匆匆几句,回头和大兵、张教官告别道着:“有情况了,我们得回九队了,你们一路顺风啊,到津门给我发个信息。” “噢,你也小心,去吧。”石处长安慰了句,知道有案情了。 尹白鸽急急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大兵笑眯眯看着她,连句好奇的话、告别的话都没说,她走近一把拉走大兵,不悦问着:“什么意思?” “让我猜下,一定发现了牛再山的线索,一定是大数据排查出来的,一定是通过被捕嫌疑人得到的信息关联到的,对不对?”大兵问。 尹白鸽眼睛瞪圆了几分,吓了一跳的样子,瞠然道着:“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变态,是变异了?” “看来我猜对了。”大兵笑道。 “那你高兴什么?”尹白鸽不悦问,确实猜得很准确,是通过吴金来的交待,关联到了账目信息,一张银行卡使用被监测到到了。 “呵呵,既然能猜到的,那肯定抓不到,既然照不了面,那你就是安全的,我当然高兴啊。”大兵恬笑着。 “好吧,等你安全到达,就会知道验证信息了,别捣乱啊,这一次没有上级命令,不许擅自行动,不许离开基地。”尹白鸽道,轻松了,要真这么容易抓到,她都觉得兴味索然了。 “是,坚决服从上级命令。”大兵笑着,敬了个二指礼,送走了匆匆而去的尹白鸽,却还是那么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背影,那幸福的表情,似乎都不敢相信,命运和际遇的变化,会这么快。 “走啦走啦,你现在是被看管人员啊。”张如鹏不耐烦地催着,而且果真像看管一样,两人一前一后夹着大兵过安检,上车。 “石处长,要不,我给您老做个评估?”坐下来的大兵,人安生了,嘴不安生了,一说这个把石景春惹到了,瞪着眼瞅着,不信道着:“你给我做?” “今天心情好,我得给你做下,嗯,我走这两年啊,看来您没什么进步,位置没提,闹心;老婆埋怨孩子不争气,伤神;看您抽那烟水平,财务还是没自由,郁闷;总得来说评估结果,您的心理处于亚健康状态,有职业病的倾向。”大兵道。 石处长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张如鹏想笑不敢笑,说得太对了,一直提拔不上去正郁闷着呢,却不料大兵把老石逗得快生气的时候,话锋一转道着:“综合您这特征,发财无望、升官无门、属于爱岗敬业、克己奉公的楷模,您没变,还是原来那位值得尊敬的石处长。” “哦,这还算句人话。”张如鹏道。 “你……”石处长气得无言以对,直道着:“要不,还人格分裂着吧,你正常了,别人就得分裂了。” 大兵头低着,使劲笑着,把石处长气得离座而去,找其他座位去了,张如鹏却是瞪着他,冷不防狠狠拧了他耳朵一把,不客气地道着:“你特么什么时候学会欺负老实人了?” “你看你,开个玩笑而已,要不长路漫漫,怎么打发呢?哎我说老张,你得谢谢我啊,要不我提醒你,你能这么风光?”大兵道。 “也是,你狗日确实干了件很吊的事。”张如鹏道。 “拽吧,运筹帏幄,洞察千里之外,你服不服吧?”大兵道,似乎回复了曾经的开朗性格。 “有件事我还真服你,但不是抓到牛松那件。”张如鹏道。 “哪一件?”大兵没理解,这种没脑子人的思维,真不好琢磨。 “鸽子啊,咱们可都把她当兄弟,你特么却把兄弟给上了。”张如鹏凛然道,就这件佩服得无以复加。 大兵脸上出黑线了,这么形容怎么听着不对味呢,饶是他口才不错,愣是被噎得好半天再没敢启恤,甚至有点怕口无遮拦的张如鹏了。 列车一路东行,疾速驶回津门,像所有人生的轨迹,转个圈,从终点又将回到起点…… …… …… 距离中州市170公里,商南市建设路招行一处营业部,被大队的警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临大敌的警察包围圈撒到了三个街区之外,处在中心的营业部被荷枪实弹的武警包围着,有条不紊地询问经过,提取监控,寻找目击,整个队伍内外联动,搜寻触响警报的人。 是一张银行卡惹的祸,这张登记为“李军”的银行卡被中州市省厅特案组打标了,出警的只知道持卡人是个极度危险人物,不过查来查去,似乎与通报不符,持卡人在这里的自动取款机上取走了三万元,提取的监控是位女人,很漂亮。 信息随即扩散,各派出所、刑警队联动,自取款到找到此人,仅用时四十分钟不到,而结果更让人瞠目。找到的是一处租住地,那女人矢口否认,不过随即又被吓瘫了,再交待,是个留人嫖宿的楼凤,有人留了张卡让她去取钱而已,她是试试看,都没想着真能取出来。 情况随即上报,然后设卡、排查,肯定是徒劳无功了,那位描述极似牛再山的嫌疑人惊鸿一现后,又找不到踪影了。 这一天,被推断逃亡的牛再山其实就在商南市不远处,距离市区二十公里,毗邻一个乡镇批发市场,这货就在路边吃西瓜,等到下午才见同伙回来,多了辆面包车,同伙招手让他上车,坐进车里,他把随身的武器给放下,急切地问着:“华哥,咋样?” “不咋样,自己看吧。”开车的淡淡地道。 牛再山看着递过来的手机,全是抓拍的照片,银行的,警察包围;昨晚嫖宿的地方,警察包围;一路回来遇上的关卡,警察包围,看得他欲哭无泪道着:“完了,看来老吴折了,咱们回不去了,我还说把东西处理处理,特么能躲段时间呢。” “都说了,遇上高手了。”司机道,他不时地揉揉眼,似乎在流泪。 “我这堂兄弟也死了,没个收尸的……华哥,你说咱们会是个什么死法?”牛再山哀叹道,扣了手机。 司机思忖片刻道着:“我活一天都是赚回来的,都赚了这么多年了,无所谓。” “可我有所谓啊,我特么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经营,全完了,就特么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什么人,他都不把咱们当兄弟了,你出什么头啊……”牛再山爆发了,极度的恐惧和后悔,让他失态了。 咔一声,枪上膛,一支枪口直顶向牛再山的脑袋,顶他的司机另一只手,娴熟地开着车,牛再山愣了下,然后咆吼着:“来啊,来啊,开枪啊,给老子一枪,省得老子活得胆战心惊。” 塌啷,枪松了,食指勾着,司机伸着手,似乎要把枪给他,就听司机道着:“有一条活路。” “什么?”牛再山不信了。 “人是我杀的,杀了我,或者把我交出去,你就能活,藏枪的地方你知道。”司机道,像叙述一件不相干的事,话里根本没有感情味道。 “哎……咱们兄弟干得事都不得好死,活着会更难受。”牛再山默默拿走了司机手里的枪,收起,长嘘短叹着。 末路将至,其情也哀,司机悠悠道着:“要不你走吧,很快就能查到你,现在可不好躲,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境。” “出个屁啊,咱们兄弟一群山炮,进城都不利索,还特么出国,那能活么?”牛再山道,问着司机:“华哥,你准备去哪儿?” “回家啊,我是个透明人,他们找不到我,我给你找个地方藏着吧,现在哪儿都不会安全,越慌越容易出事。”司机道。 牛再山似乎默认了,知道此人的本事,在路上的逃亡,其实比呆着可能更不安全,无数次的脱逃已经让他对司机有着盲目的信任。 是啊,谁想得到呢,车驶过的地方,竖着一张路牌,上面箭头指向的标识是: 中州市,140公里! 第144章音稀人杳 “你们俩……下车。” 支队长的司机没好气地吼了声,八喜探头探脑下来了,九贵随后下来了,两人没搭理司机,追着支队长问着:“呀,领导,给我们换地方啊?你看你咋还跟我们客气呢?” “就是啊,管吃管住,也不让干活,多不好意思呢。”九贵道。 丁步凡支队长牙疼了一下下,苦着脸还没说话,又被八喜抢白了:“瞧瞧,领导,你看你要作难,就让我们走吧,我们是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们也烦了。” “对,不用管车票了,我们自己走。”九贵道。 支队长这才真的烦了,摆手道着:“等着,别乱跑啊,这可是警务重地。” 说着带着司机走了,把俩人老大郁闷地给留在当地了,不一会儿石处长匆匆来了,支队长却是比他还急,问大兵去向,一说在后勤,他自顾自奔着就跑,石处长刚要走,却被司机拽住了,得嘞,有事,这俩货没地方搁,给送基地来了,据说是大兵的朋友。 两人石景春有所耳闻,他瞅瞅这一对胖瘦对比强烈,而丑相各有千秋的一对货,瞠目问着:“我们保密单位,支队不呆得好好的,怎么非要送这儿。” “快算了吧,再不送走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司机小声说了,这一对货在食堂一吃饭就唱歌,不是四大怂就是十八摸,连刑警们也给感染了,对于作风建设有严重影响啊,光这就算了,这对货闲不住,不吃饭的时候,就搁大院里一辆一辆擦警车。 听到这儿石处长打断了:“那不挺好的?” “好什么好,给市局督察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刑警队又把滞留人员撵出来干私活,会上还通报了。”司机道,又是愁苦地看着这对坑货一眼,补充几个故事更是奇葩,队里就几位女警,这对货追人屁股后搭讪,连警花都敢想。领导就不用说了,每天上下班都追着领导不放。 “不会吧,追警花可以理解,追领导干什么?”石处长不解了。 司机哭笑不得道着:“他们想当警察呢,问领导得送多少礼才能当上。” 石处长一呲,给逗乐了,他踱步上前,瞅着大兵麾下的这一对哼哈二将,实在想不出,这类货色和悍警能在那个角度看对眼。 瞧吧,那俩也瞧着他,毫无惧色,片刻后,八喜道着:“你肯定认识我,不要吃菠萝问酸甜,明知还故问啊。” “咦?这语言风格挺有文化的!”石处长惊讶道。 “那当然,我高中差一年就毕业啦,要不是实在觉得学习没啥用,我早上大学啦。”八喜道。 石处长更惊讶了,点点头道:“也是,上大学现在还真不如民工挣钱。” “嗳,总算碰见个明白人,你人不错啊。”八喜高兴了,对石处长礼敬有加了,直鞠躬和九贵道着:“瞧瞧,这才是好领导,不像他们啥支队,一个一个出来牛逼烘烘滴,跟厕所里搭棚样……瞧那臭架子吧。” 说着,有意无意看了司机一眼,司机还没发作,九贵帮腔道着:“就是,你们那块厕所里放嗽叭广播……出丑(臭)闻的地方,我们还不想呆呢。” 估计是司机态度不好,可被两人挤兑得脸红耳赤,石处长惊咦地不时摆头看,瞧着快僵了,赶紧地一手拉一个,走走走,我也是警察,你们这不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吗?把我也捎带上了。 “那不能,你一看就是好人。”八喜道。 “是吗,你会看相?”石处好奇问。 “不会,不过大兵在的地方,肯定都是好人嘛,对不对呀九贵。”八喜问。 这个简单的推断看来是两人的共识,九贵点头道:“就是就是。” 石处长开怀大笑了,知道这一对为什么讨大兵喜欢,应该是和他们交往,根本不用动脑子,你啥样他就啥样,比如你给他个好脸色,他得把你当亲戚待了。 带着这一对货色刚走不远,大兵和支队长相跟着就出来了,张教官陪同着,不知道什么事,这么快就办完了,石处长没有多问,而支队长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了,这边刚走,那一对货就亲亲热热攀上大兵了,一人拽条胳膊,拽得大兵一皱眉头,然后九贵发现伤口了,惊叫了一声,大兵啐了句道着:“叫啥叫,大白天叫床涅?尼马逼你俩狗日货,让你俩回来办事,你对货跑去找鸡去了啊?” “我没去,他去啦。”九贵赶紧道。 “一起去的,他望风了。”八喜揭短道。 大兵吧唧扇了八喜一巴掌骂着:“一天才挣尼马多少钱?大城市的逼是你们草得起的?还有你,九贵,让你媳妇知道磕死你。” 张如鹏和石处长看傻眼了,大兵转眼就是活脱脱的工头形象,呲眉瞪眼,随时都要大打出手的样子,把这一对谁也对付不了的坑货,训得附首贴耳,一句话也不敢反犟,骂了一通,大兵一指后院道着:“去,帮崔师傅干活去,老实呆着,走到哪人家也不待见。” 两人如逢大赦,撒丫子跑了,而背过脸的大兵,却笑得耸肩了,对着瞠目的两人道着:“这是工头的思想政治工作方式,小胡同里撵猪,直来直去。” “成成成,别让他们惹事就成,支队长来干嘛呢?”石处随口一问,回来三天了,刚安顿下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第一是送这两货,第二是有些案情核实一下,并案的事还在争论。”大兵道。 “案子让专业的人去干,别想案子,安心养伤,瞅空把他俩送回去啊……如鹏啊,你训练可别拉下啊。”石处长安排道,这里按部就班的工作,其实和支队、大队那些实战是不沾边的,除非是有命令,否则这里孤立在整个警务系统之外的,顶多担负一部分训练职能。 石处长回办公楼了,剩下张如鹏和大兵了,此时正是训练间隙,在教场上,男男女女挥汗如雨,刚歇下来,盘腿坐草坪上歇口气的、趁着荫凉抹把汗的,那些熟悉到骨子里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让两人的感触是如此之深。 “这一届多招了十个女生,训练工作不好搞啊,体质都不如以往了,第一天进来,练趴下一半。”张如鹏概叹道,大兵咧着嘴挖苦着:“你自己是牲口,不能把所有都当牲口啊。” “小子,还别埋汰我,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我经的事可能没你多,可我见过出事的,比谁都多啊,还真别把自己当回事,人这条命,有时候还不如牲口耐实。”老张感慨道。 干一行干久了,总免不了伤这行的,大兵知道,就再粗线条的人,也会被这里的从没有间断过的悲剧故事触动,他轻声道着:“看开点,有时候得信命,有些人命中注定,就是为别人活着,你是,我是,他们都是。” “是,能活到头,可看不到头,警力越来越多,警务越来越升级,可罪犯也不闲着,他娘滴,好好呆着不行啊,非整点事出来。”老张悻悻然骂了句。 给老张是解释不通犯罪成因的,这类人顶多嫉恶如仇,大兵笑笑道着:“人还不都是跟着奈何走,走到哪儿算哪儿……哎,对了老张,我得找你商量个事。” “闭嘴,你特么是被看管对象,商量个屁?又教唆老子放你出去是吧?”张如鹏警惕了。 大兵笑了,笑着告诉他:“你可想好了,我觉得石处长应该亲自请战,万一咱们真把个变态枪手逮着喽,你和石处的夙愿不都了了?相信我,我非常有把握。” “有多远滚多远,第一次信你,你把老子打伤了;第二回信你,差点在山里回不来,你少扯,老子这小命可不想交待在你手了。”张如鹏道。 大兵追着他劝着:“你再想想,我就不信你对这样一个嫌疑人没有兴趣,我们是特种警察嗳,这种危难时候,怎么能少了我们的身影呢?再说,你真放心他们在中州?” “我除了不放心你,谁都放心,回去,再罗嗦,我可真关你禁闭了啊,别给脸不要脸。”张如鹏这回是油盐不进了,指着后勤地方,让大兵自己滚蛋。 看来有长进了,防备挺严,大兵悻悻走着,不时回头,不料却发现了一个奇景,居然有一对母女来找了,被哨兵领着进来了,怎么看着面熟呢?怎么会和老张这么亲热呢?怎么…… 咦哎,大兵惊得咬拳头了,这不是陈妍和豆豆么,张着双臂奔向张如鹏的豆豆,被老张一个托举放到了膀子上,而陈妍,却和老张并肩走着,瞧那说话的样子,除贤妻良母都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莫非……这一对半?大兵眼睛亮了亮,然后心里莫名地感动,莫名地替他们幸福,还包括莫名地窃喜,像发现了老张的稳私可以要挟一样,他兴冲冲地奔回去了…… …… …… 支队长丁步凡匆匆回返支队的时候,刚进楼门就看到了邓燕,作信息研判的并不比外勤轻松,那些纷乱的信息束,会比嫌疑人伤脑筋,这几天眼可见地这位姑娘消瘦下去了。 “邓燕啊,注意休息,中州方面正开足马力在找,你们可以稍松松手了,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丁步凡安慰了句,邓燕却是问着:“他还好吗?” “好得很呢,胳膊擦伤,早活蹦乱跳了。”丁步凡道。他明显地看到邓燕长舒一口气,像放心了一样,他好奇问着:“你和大兵?” “很久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保不保密,他失忆过,失忆的时候认识的我,那时候,是高政委去洛宁,任务就是盯他。”邓燕道。 “那应该是保密任务,可以不告诉我了……噢对了,他这两年都在中州,你们打交道多吗?”丁支队长问。 “不多,一直沉在这个案子里,都快一年多了,我都觉得没戏了,快放弃了,谁知道一下子捅出了个天大窟窿。”邓燕道,简略一介绍,大兵以线人的身份和中州的地下武器交易嫌疑人,已经有一年多的交道了。 “哎,我也很想把他拉到这案子里来,可省厅那关过不了,要审查,要评估,这事确实不小……真他妈邪性啊,特种警察培训基地那水平我知道啊,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一对八,死了仨,他屁事没有。”丁支队长好奇了,发着牢骚,偏偏这样的人不能为他所有,实在是可惜。 “他确实有点异乎常人,都以为他有人格分裂症。”邓燕道。 “不是以为,是肯定,正常人那能干最这事。”丁支队长道。 惹得邓燕笑了,她笑着道:“也未必非要让他出勤,他最厉害的不是枪法和搏击,而是思维。” “哇,文武全才?过誉了吧?”丁支队长不信道,这或许是邓燕要把协查信息交给大兵看的原因,可在他看来,无非是多一个可有可无的想法而已,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想法,已经尝试过无数个了,都被证明是无效的,牛再山这个嫌疑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不是夸他,他确实当得起,您想,他一半时间都是卧底任务,一卧就是几年;还有失意的这两年,一直栖身在民工工地,打交道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那种经验的积累,可不是警务系统里能学会的,他会讲十几种方言,如果不知情,他会被人当做是地道的中州人,他开始做不过用了两个月时间,就把武器买回来了,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些人的生存环境了。”邓燕道,那是个天生的欺骗者,扮人像人,扮鬼哄鬼,邓燕估计只要他愿意,去混进毒窝都没有难度。 “那是,天生的卧底材料,不过已经废了,我估计,特种警察不会再启用他出任务了。”丁支队长道,脱队、抗命、履历污点,基本全乎了,如果不是这次立功的话,八成得被当嫌疑人给关起了审查,启用恐怕是不可能了,纪律部队,不会用这种刺头的,那怕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行。 邓燕惊了下,脱口问着:“处理结果……出来了?” “还没出来,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没几个月审查结束不了。”支队长道。 两人边说边上楼,上到中段的时候,支队长又劝慰着:“小邓啊,我们大信息的研判替代经验和推测的程度越来越高,你是这方面的高手,怎么还迷信这个刺头啊,我没见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啊,正在后勤大厨房帮忙呢,那儿犯了错误的,轻点进后勤,重点关禁闭,他们现在住处可就是禁闭室啊。” 邓燕笑了笑道:“禁闭室的条件可比集装箱屋好多了……他不会在乎的,丁支队长,这样说吧,大信息依赖于各类信息的共享,以及这个嫌疑人本身不排斥大信息,比如住处、医疗、银行卡、社保信息、车辆、出行等等,这些被各种云收集的个人信息,能直观地反映出一个人轨迹……万一他实施犯罪,而对此不甚了解的话,我们可能轻松将他绳之以法,但有几种情况,大信息会失效的。” 丁步凡脱口问道:“你是指,他们有可能不在大信息里?” “对,银行卡是假名、身份证从来不用真的、只要刻意地排斥一切现代化的、信息化的方式,那他们完全可以在警务网中隐形,其实道理很简单,比如一个没有身份信息的盲流犯案,那我们的信息根本不起作用,还需要用最原始的排查和寻找目击方式;比如一个刻意隐藏形迹的罪犯,如果有一个周围人认可的化身,那我们的信息研判,也会失效的。” “有道理,应该是这样,不可能几地同行,一点消息也查不到啊,看来是缩回去了,得想其他辙。”丁步凡若有所思道。 “所有这个时候,思维就很重要,信息是死的,而人和思维是活的,最终研判结果,筛选正确与否,并不取决于电脑,而是人脑。”邓燕追着丁步凡的步子道。 “我知道了,我再争取一下,相信我,让这个人上案子,不比找到作案的容易。” 支队长隐晦一句,匆匆回办公室了,留下邓燕老大一会儿郁闷,都没有明白其实的深意。 深意很深,天下警察虽是一家,可并不是没有一点门户之见,刑警的事得刑警办,已经打报告请调尹白鸽了,寸功未建丁步凡实在张不开这个嘴,而且他比谁都想亲自拿下这个案子。而且特种警察基地,那是省厅一级的专案组才能调人的,支队根本没有这个权力,就有权力,肯定也敢考虑调这个浑身毛病的人,出了事可比再发个案子还严重。 事情搅得丁步凡很是头疼,他搬开了电脑,搜索着案情信息库,又朝机要要了一份目录表,试着分析观摩那个久寻不到的作案动机。 对,动机仍然未明,本来以为在经济问题上,可恰恰经济问题之于一个地产商,都不算问题,细查之下,和被害人麻实超有经济来往的,债主121名,债权24名,金额估算能达到十几个亿,他死了哭得最厉害的不是家属,而是银行和那些债主,哀鸿一片啊,老婆已经躲起来了,警察拦都拦不住那些蜂涌而至的债主。 当然,债权的就不说了,那些欠麻实超钱的都不吭声,警察找上门都矢口否认,不过从二十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中,实在找不到有动机雇凶杀麻实超的人物,真是这些人里的那就太浮浅了,第一个行动就是对这些人监视,要有问题,应该早发现。 经济问题动机不明显后,重案队把方向调整到感情上,重点从他的社会关系入手,查女人……别小看这个思路,大多数时候最简单的思路都是正确思路,刑警中的糙话讲,男人犯罪的动机无非二字,一钱一逼……彻查被害人麻实超的通讯记录,发现的各式各样的女人确实不少。 女学生,有!女老师,有!女职员,有!女老板女模特,有!甚至发现一个和他联系较多的电话,对方一查居然是个做拉皮条生意的,给自己起了个美名其曰叫“美女经纪人”,传唤之后发现,这位经纪人给麻总物色的女人足有几打之多,手机上一中意了,那怕不在本地,也能马上空降过来。 眼看着信息积累越来越多,五花八门的女人,没有其他信息交叉比对,肯定又是事倍功半,丁支队长看到头痛欲裂,开始明白信息研判的难处了,他放弃了,掏着手机直拔高铭的号码,问着政委在中州的进展。 “不行啊,老丁,陷进去了,九队这边天天走访,头都大了。”高铭在电话里道。 “这边也是,被害人麻实超的社会关系太复杂,债主一百多个,交往的女人不比债主少,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信息研判也僵了。”丁步凡道,这行一说“僵”,那就是无法进展了,这时候,需要思维的碰撞,需要找到那碰撞中一闪而逝的火花。 “那您的意思呢?”高铭问。 “政委啊,动手我行,你让我动脑,我可要认怂了,案情分析每天一回,我们把能想的辙都试过了,信息研判缺乏关键节点,交叉比对做不了啊……对那几个的审讯,也没发现?”丁支队长问。 “哦对了,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高铭道。 “是不是王文青出事了?”丁步凡问,那个在逃的王秃子重伤,一直没出重症监护。 “对,今天上午刚咽气,四处枪伤,没抗过来,抓到的那个放哨的,级别太低,根本不清楚这个组织结构,他还没有吴金来知道的多。”高铭道。 “那个枪械买家?”丁支队长问。 “对,据他交待,大部分时候都是牛松和牛再山堂兄弟俩和他交易,走得是黑路肯定都小心,以前没有出过漏子,所以他也交待不出,牛姓兄弟身边,是不是有个用枪的高手……现在能确定的是,牛松被击毙后,牛再山和另一位,确实在当天通知王秃子把成品存货出手,应该是想溜,而且他们布置的很小心,还用了一处疑兵,和中原省厅诱捕的接头……但阴差阳错的是,人手不够,临时把大兵给拉进去当炮灰了。”高铭道,回头一查才知道,大兵能遇上这个案子,实在是运气成份居多。 说到大兵,丁支队长下意识的放低声音了,小声道着:“政委,中州这位邓警官,一直要求让大兵参案,我倒也想,可是,实在不好办啊,得通过省厅协调……再者,我个也有点私心,总不能显得咱们支队,就一点辙没有吧?” 电话的那头沉吟了片刻,听到了高铭的回答:“和我想的一样,凶手肯定已经在咱们的视线覆盖范围里,我们离真相可能只差一步了,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心向一处,而不是漫无目标地乱求援。” “好,心向一处,政委啊,一和你说话我才能找到点信心啊,我再集中往下排查一下,看来这个动机啊,应该找到另一个人的关键。”丁步凡道。 “咱们双管齐下,往前查、往回溯同时进行,只要找到一个突破点,这个结就打开了。” “好!” 两人在电话里交流着,恢复了些许的信心,这个像解谜一样的案情,在两地一点一点抽丝剥茧中,极其艰难地向前推进…… 第145章奇人谁晓 尹白鸽轻轻地盖上了白色单子,把一张丑陋的脸遮住了。 死者王文青,抢救无效,于*月*日下午十六时验明其身,准予处理后事。 谢远航把单子上签了自己的名,挂到了床头,医生推向太平间,守了数日只等着这家伙醒来开口的警员们垂头丧气地收队了,这个货就在重度昏迷中结束了自己罪恶的生命,除了一大堆医院的费用,什么都没给留下。 “可惜啊,他是最可能见过那位神秘枪手的。”谢远航挽惜了句。 尹白鸽像在自言自语道着:“也未必,你发现了没有,牛再山和另一位似乎根本不担心。” “消息封锁的严,他们肯定无从知道。”谢远航道。 “是啊,越是未知的危险,会越让嫌疑人感到紧张,可恰恰这两位似乎没有紧张,最起码我们的排查和协查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这好像有点不正常啊。”尹白鸽道。 对啊,那怕是错误线索也应该多少有点,可恰恰之于这两个人,像人间蒸发一样,一点波澜也没有,谢远航思忖了下道着:“我想应该是他们平时就刻意隐藏形迹的原因,很少使用真实姓名,也很少露面,所以他们的消失,不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他们那个圈子很小的。” “对,牛再山和牛松藏得就够深了,那个神秘的人,就应该更深了,像王文青这种狗腿马仔,未必有见到他的机会,或者就见到,都未必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尹白鸽道,武器和毒品一样,藏得越深越神秘,安全性就越高。 这个解释,让谢远航的失望少了几分,不过难度却增加了不少,他和尹白鸽相跟着下楼,边走边道着:“尹处,您发现了没有,这个案子有点奇怪啊,一般团伙,只要挖到一件事,逮着一个成员,基本就树倒猢狲散了,可这一起恰恰相反,发现的人越多、出的事越多,反而谜更深了,我现在都摸不清头脑,都觉得这个王文青就是的走私武器的,好像和津门的凶杀案扯不上什么关系……可又说不通,他的直接上线,又参与津门的事,可动机呢?牛再山可也算一方豪强了,大老远跑去津门杀人,为什么呀?” “我们不正在寻找动机么?邓燕的想法是对的,应该延伸到这个团伙成型之初的时间,牛松一个民工,牛再山比民工强点,顶多是个技工,能一步一步走到制枪杀人的地步,应该是有他们的原因的,这个原因如果找得到,那真相自然就出来了。”尹白鸽道。 谢远航没有说话,只是撇了撇嘴,尹白鸽不解,好奇问着:“什么意思?” “如果您知道中州有多少民工技工,如果了解他们的生存状况,我估计您不会说这种话了。”谢远航道。 这次轮到尹白鸽不明白了,谢远航笑了笑没有解释。 答案很快出现了,两人今天的一个中途站是去中州第二工程建筑总公司,据警务资料中反映,牛再山在0*年,也就是15年前,依然是建总的合同工,这是讫今为止找到的最直观的资料,有这个资料还是因为市政工程需要提供建筑工人信息,而无意中留下的。 和普通人打交道可不比和嫌疑人容易多少,保卫部门介绍到了一位副总那儿,一位副总又招呼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等了一个小时,终于把一位脸色深灰,貌似更年期症状的一位妇女等回来了,据说管劳资的,一问查人就犯懵,一问查十五年前的人,这位妇女差点更年期没当场发作,惊愕地问着:“哪谁能知道?” “你们职工啊。您不知道让我问谁去?”尹白鸽诧异道。 “我们正常职工也就十几个人,主要是设计和招投标,施工都是承包出去的。”妇女道。 “可市政上能查到你们签合同了啊?”尹白鸽不解了。 “哦哟,您好歹也是警察,咋连这点国情也不懂呢?市政让做个样子,我们就得做个样子嘛,签个合同表示我们用工规范啊,那怎么能当真的,真要按条条框框来,五险一金不得把我交赔死,还不敢说出个事被人讹死。”妇女吧唧着厚嘴唇,排了一堆国情理由,比如用工流动性大,比如暂住管理很麻烦,比如企业根本管不起养老等等,就是嘛,还别说我不讲道理。国家管养老都没人信,让我们企业管,您能信啊? 这理由把尹白鸽刺激得也快犯更年期了,谢远航圆着场,退了一步讲着:“咱们别上火,那个,帮我们查查转包到那家工程公司了总可以吧?” “啊……我看下,主体工程应该转包给林州三建了,林州三建应该用的是驻马店那一带的施工队,他们自己没有施工队,就一张资质证,揽上活给人挣个差价……施工队就不好说了,你查的这个人是哪儿人?”妇女问。 “盐店的。”谢远航按捺着性子道。 “那你查查盐店那块有没有包工头,要有就是那块的,你还别拉脸,我都敢说你找不着是谁。”妇女道。 “啊?这又怎么讲?”谢远航虚心求教了。 “包工头的三个下场知道不?”妇女竖着三个指头,开讲了:“第一个,有钱了,吃喝嫖赌抽,自己作死了;第二个,有钱了要不回来,欠薪被逼死了;第三个,没挣着钱,最后穷死了……大部分都在这三种下场里,很少有例外啊。” 尹白鸽听得奇也怪哉,反问着:“难道就没有挣钱了,钱也要回来了,没死的。” “兴许有吧,反正我是没见过,都一帮农民工,你指望他能搞成啥?别说不给他办保险,就给他办,他该走照样走,流动性太大……对了,就你们查的市政这段管道施工,十五年修了九次,大修四次,每一次修缮,价格都比重建高,你能解释吗?”妇女出脑筋急转弯了。 “什么意思?”尹白鸽发现自己快成白痴了。 “意思就是,领导换届就修缮,总得找点活干吧。”妇女笑了。 “别说题外话,咱们就事论事。”谢远航尴尬道。 “这不是题外话。”妇女语重心长道着:“本地的工程一般挂在本地施工单位,但肯定不用本地施工队,有些就是应个名,你查啥资料都齐备,但是你唯一查不到的就是人……这活不用本地人啊。” 明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是肯定的,但肥水怎么流走的,肯定也不能让旁边人瞧见,于是肯定用外地施工队,将来不管谁想查,都会是一本糊涂账,中国人天生的这些小聪明小狡猾,那是无处不在,何况又可能涉及到炙手可热的、一年刨一回的管道工程。 这不是查案,尹白鸽和谢远航是要受教育了,听得他俩人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至于这位八卦肥婆要给他讲这么多原因后来也知道了,那是因为现在敢说了,管市政的直接领导、市府相关领导,早进去若干位了,其实就她所在的这个二建公司早也入不敷出,准备关门歇业了…… …… …… 此时,高铭、范承和,以及九队一名刑警,正在中州第二看守所重刑监区,对被捕的吴金来进行第七次的询问。 杀人放火的高铭这种重案队出身的,见过不少,面前这位戴着戒具的并无新奇之处,削瘦、大眼,眼睛偶尔瞥人,会露着凶光,那是长年特殊的环境练出来的,他本身就是黑矿主,估计打打杀杀的事对他来是家常便饭,只可惜碰上更狠的,吓破胆了,从进看守所起,就毫无保留地交待了。 这种已知必死,但求速死的心态,倒是很符合吴金来这位老大的身份。询问快结束时,高铭插了句话问着:“吴金来,除了案情,我问你一句题外话,很简单,用枪的高手里,你们那拔能数得着谁?” “哦,都不咋地,十米外打个酒瓶都打不着。”吴金来道。 范承和冷不防被对方幽了一默,忍着笑,高铭问着:“那牛再山这边呢?王文青王秃子算不算?” “嗯,差不多,王秃子去过我们矿上,一块打过兔子,这小子拿着小口径步打兔子,还是挺准的。”吴金来道。 “那他没告诉过你,他可是师从一位高手?”高铭淡淡问,气定神闲,像在闲聊。 这是勾引,辅助他回忆,其实真不知道另一个神秘的人是谁,就吴金来似乎也不知道,他使劲回忆着,高铭又提醒着:“那人能改装了子弹。” “哦,对,有这么个事。”吴金来眯着眼想起来了,几位刑警竖着耳朵赶紧细听,生怕他断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着:“有回到我们那地玩,喝酒,我说跟谁不对路,王秃子说,出钱他帮我灭了那人……我说他吹牛,他好像说,他认识一哥们,连那个消音器都做得出来,开一枪都没放个屁响,你就大白天打死他都没啥动静。” “他说是谁了吗?”高铭紧张地问。 “没说啊,我以为他吹牛呢。”吴金来道。 “再详细点,地点,喝酒的还有谁,都说清楚。”范承和提醒道。 强迫性回忆开始了,不过却没有憋出更多的内容来,只是有过,但是吹牛还是真的,却无法验证了。 两小时的询问结束,吴金来被狱警带着离开,两手提着镣具,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回头看了一眼,那眼光有点复杂,有点落寂,不过被范承和几人忽略了,这种死不足惜的,谁还在意他的情感什么的? “看来是有这么个人啊,王文青都是个重案在逃分子,能驱使这种人,那肯定是更凶的一位。”范承和收拾着记录本,随口道了句。 “中原自古多豪侠,民间高手还真不少啊。前几年我们还抓过个家里藏炮弹的。”九队刑警也随口道了句。 “他藏炮弹干嘛呢?”范承和不理解了。 “平坟把他家祖坟平了,准备报复镇干部呢,也是喝酒吹牛,一查,哎哟,这货真藏了颗炮弹,文革前武斗偷偷藏的。”九队这位道。 高铭打断了道着:“不是一码事,那是无心,这是蓄意,藏得越深,越说明问题严重性,我现在开始相信大兵的话了。” “什么话?”范承和问。 “他说的系列枪案,无法并案的几例。”高铭道。 “包括我们辖区储蓄所被劫案?”刑警问。 “对,看来我们得重头开始梳理,找到这些人的根。不能这么没头苍蝇乱转啊,要是牛再山躲着不出现,不能就把我困死在这儿啊。”高铭道。 三人一车回返九队,一天又到了尾声,电话联系的另一队,同样是一无所获,众警汇聚一堂,晚饭就在路边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店,吃得是食不甘味,一路默然无声,谢远航发现了,就像每一次重启储蓄所被劫案一样,那个过程何其相似,士气都是这样一点一点被消磨怠尽…… …… …… 千里之外的另一城,津门特种警察基地,落日的余晖从后窗口悄悄溜下,夜幕下的繁星点点,和作训楼的灯光相映成趣,楼东北角禁闭室的灯光又亮了。 大兵正在仔细地把一页一页的资料粘在床对面的墙上,已经满满一墙了,这是自中州发回来的私人物品,加上这里可以直联警务内网的信息,把他曾经脑子萦绕不去的案情,又接续了不少,居中的正是最新一起,世纪花园杀人案,被害人麻实超的照片赫然贴在正中央。 笃……笃……笃…… 敲门声起,不知道枯站了多久的大兵出声道着:“你特么负责看管我,别来烦我。” 是张如鹏的脚步声,似乎还带着谁,一向不知道礼貌何物的张如鹏直接开门了,大兵头也不回地道着:“老张,你要真关心我,就让我把这个人找出来,早点超度他,能救更多的人,否则很快还会有尸体的。” “瞧这小牛逼吹的。”张如鹏道。 “你该相信我,在杀人上我是有权威发言的,暴露威胁只会加重他的变态程度,咱们的人找不到还好说,要摸着地方万一防备不足,要吃亏的。”大兵说着,后面没吭声,他回头时,愣了,张如鹏站在门口,而屋里多了另一位,俏生生的邓燕,正奇也怪哉地看着他。 大兵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了,像被对方窥到了另一面似的。 “什么东西,看见女同志就笑成花椒了。”张如鹏讽刺了一句。 “那当然,美女来了如沐春风,你来了带的是一身汗臭……哎哟,想得我都嗅觉失聪了,燕子,你怎么来了?有发现……哦,不会有,有的话你就顾不上来了。”大兵道,拉椅子让她坐,邓燕却是没有坐,她道着:“我是趁休息时间,请示丁支队长,来这里见见你的。” 浓浓的公事公办,让大兵觉得兴味少了许多,不过对于他失忆后认识的这位姑娘,好感还是很甚的,他笑了笑道着:“被案子难住了?” “对,都被难住了,我刚和高政委通过电话,他说有点相信你的并案想法了,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位神奇的枪手……王秃子,也就是王文青都甘受他驱使,现在他们判断,可能牛再山也被这个人藏起来了,如果单纯看牛再山的履历,似乎不应该毫无痕迹可查。”邓燕道,信息出来,语言条理,说话时露着疲惫之色,让大兵觉得有点心酸,当年那位风华正茂的姑娘,没结婚都快憔悴成大嫂了。 没说话,反而直勾勾地看着邓燕,邓燕有点不舒服了,张如鹏啐了口道:“你特么是不是又变态了,怎么看人家呢?” “哦,我在被看管期间,你让我说什么?”大兵幽幽道,似乎有所保留。 这也是邓燕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他轻声道着:“其实是你教会我怎么去当警察的,一个人的生活可以改变,性格可以改变,身份也可以改变,什么都可以变,但有一样不能变。” “你在讲信仰还是忠诚?”大兵问,眼里带着戏谑,笑着道:“那你一定看错我了,我对我的信仰,绝对不够忠诚,不但经常动摇,而且经常越界。” “我说的是善良,心向善良,所以你才愿意去帮其他人,所以也才有很多人关心着你。”邓燕道,她的视角特殊,最起码让大兵刮目相看了,他笑了笑,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一直以来,都没人给过我这个评价。” “是啊,这怎么听着人蛋疼啊。”张如鹏哭笑不得地道。 “老张,以你的智商,我就不解释了……燕子啊,你是觉得我有怨气,所以就有所隐瞒,对吧?”大兵问。 “怨气我不知道,但隐瞒,我觉得好像有。”邓燕道。 “不会吧,他顶多有点精神问题,你们还真把他当神了?”张如鹏不信道。 “精神病,也是神的一种嘛,怨气我有,所有被体制困住,失去舞台的警察都会有怨气,隐瞒我也有,有些话是精神病人才能理解的话,我怕你们受不了啊,你确定想全部知道?”大兵难为地道,像是一个隐私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当然,高政委正在寻求更多的并案证据支持,津门的大数据失去方向了,信息束太过繁杂,我需要确定,这些枪案是不是能够并案……告诉我,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邓燕问,那表情像质问,仿佛大兵隐匿了什么证据似的。 大兵盯着图片墙,知道支队长给他别有用意了,多一颗脑袋替他想而已,他思忖了良久道着:“我给你们说个故事,一个屠夫,一个杀猪刀使到出神入化的屠夫,不管多大的猪,一刀下去,立时毙命,等你剖开猪肉会发现,那刀法奇准,只在心尖留一个血点……庖丁解牛也是这个道理,恢恢乎其游刃必有余地……” “完咧,精神病上来了。”张如鹏哀叹道。 邓燕却是盯着图片墙,没有打断,好奇地看着大兵。大兵继续道着: “我也是屠夫,不过却是杀人……刽子手也会有技巧的,当年我们刑场任务有过失手,有时候开枪不对,会崩掉死刑犯的天灵盖,自己被溅一身红白浆;有时候枪都击脑部了,那些死刑犯几分钟后检查居然还会蠕动,于是还得补枪……杀人也是个技术活,没那么简单,人的生命力的有时候强悍到吓你一跳的,子弹洞穿头颅,还能存活几分钟。所以我们会经常检点杀人的方式,会想出很多种让人出血少、死得快处决方式。” 邓燕莫名地觉得全身发凉,大兵冷峭的表情,阴森的口吻,听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那怕就荤素不忌的老张也觉得浑身不舒服了,和个刽子手讨论杀人,毕竟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 “大兵,你……要不歇会儿?”张如鹏看大兵表情不对,生怕这货犯病,这货一不正常起来,连眼神都吓人,这不,斜斜一觑,就像看尸体一样,那眼神莫名地让他觉得汗毛倒竖。 邓燕嗫喃道着:“我知道你以前干什么的……我们在谈案情。” “我谈的就是案情,死亡在大多数人眼中是一个结束,是一个新生,或者是件恐怖的事,可在有些人眼中,是一种艺术……如果你们抱着反感心态的话,是无法欣赏到这种艺术的,比如,你们看麻实超,这个被害人的死亡现场,是一种什么感觉?”大兵问。 “子弹自左颊射入,弹头留在脑部,出血量极少,似乎尸体被翻动过……没什么感觉啊!”张如鹏看着,近距离看着,所有凶杀现场,还不都这个恐怖样子。 “难道线索在这个上面?”邓燕惊愕了,如果这里能出了对大信息研判有价值的线索,那可能要刷新技侦人员的三观了。 “弹头嵌在脑干中间位置,会破坏神经中枢,所以死者的躯体出现重度扭曲,而翻动,应该为了看着他死亡的痛苦表情,打在这个位置不会马上就死,能挣扎一分钟左右……或者更长,弹头极小,而且让弹头留在脑部,目的是为了加重死者的痛苦……仇杀,极度怨恨的仇杀,他在发泄他的愤怒……麻实超一定干了让他极度愤怒的事,所以才有这种极端的手段……视死亡为艺术的人,是没有恐惧感,之前很多次我都想不通他是怎么逃走的。后来想到这一层,我才想通了,他根本没有恐惧神经,根本不逃,就那么大摇大摆走……你可以认为他是变态,但恰恰是这种变态行为,成为最犀利的反侦查方式……就像你们根本不信他杀人后会留在现场一样,其实我也有过这种感觉,刚开始又吐又呕,成夜成夜睡不着觉,后来习惯以后,在刑场我会觉得莫名地心安,心静,反而在正常的环境里觉得浑身没劲……” 叙述了长长的一段,大兵若有所思,前半生的回忆一闪而过,那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给他的心得,不过等他回头时,这些心得却把那两位吓住了,张如鹏张着嘴,翻着白眼,肯定把他当成犯病了。而邓燕,像看嫌疑人一样警惕和戒备的表情,似乎生怕他随时会袭击一样。 大兵无所谓了,尽管这个舞台太小,可并不妨碍他兴趣盈然,他开始尽情展示他的“神”了,精神病那个神…… 第146章无招见招 “杀人的艺术……如果把法医的报告,直观地反映一下,应该是这个样子。” 大兵像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他把一张白纸钉在墙上,画圆、扫了几个阴影,在阴影某部份,重重点了一个,之后继续画圆,再扫阴影,再点一个。 邓燕和张如鹏好奇看着大兵貌似强迫症的动作,面面相觑间,画到第四幅时,两人有点明悟,画到第六幅时,邓燕一下子像醍醐灌顶一样,豁然开朗了,她惊讶问着: “你在画所有被害人遭枪击的落弹部位?” “对,法医只能告诉你致死的原因,鉴证只能看得出凶手的熟练程度,但这并不是全部,死亡可以有无数种方式,被枪击是最激烈的一种,而这一种,也同样可以演绎出无数种手法来。”大兵说着,手不停歇,一直在画。 “可这有什么区别?”张如鹏愣道,还不都是爆头。 “区别很大,我在当行刑手的时候,一些老手会教我,出枪的时候手千万不要抖,要看准脑后枕骨以上一寸左右的部位,那儿穴位是颅骨比较薄弱的部分,子弹射入、破坏脑部组织、洞穿,死亡时间会很短……不要反感,对付罪大恶极的坏人,这是一种相当仁慈的方式。当然,新手未必能把握得住,枪口靠上一点,如果洞穿在腔体内,那会延缓他的死亡时间……如果靠下一点,可能崩掉天灵盖,溅你一身浆,那个场景会变成你撵不走的噩梦,跟你很久……”大兵道着。 “看样子,你玩得很不错啊,这么熟悉?”张如鹏问。 “不,我第一次溅到了手上脸上,被吓得尿裤子了。”大兵道。 “这就是你的病根?”张如鹏问。 “对,去不掉的病根,我失忆都没有去掉,老是浑浑噩噩能想起这个场景,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我是杀人犯。”大兵道。 邓燕仔细地看着,出声问道:“在中州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即便现在告诉你,你相信吗?佩佩失忆的时候,我看了很多很多有关脑部疾病的书籍,而翻开书我想得更多是,如果子弹穿透这一部分,会是什么结果……在执行行刑任务时,其实我们也经常讨论,我们的子弹射到大脑的什么部位,才会是最干净利索的一枪。”大兵道,手画着最后一圆,一点,在大脑的左侧靠上,是最后一起案子受害人麻实超的中枪部位。 “可这有什么艺术性可言?”邓燕看着大兵的杰作,瞠然道。 “枪。”大兵手伸向张如鹏,张如鹏拍着武器告诉他:“作训期间,不装实弹的。” “向我开枪……快,不要犹豫。”大兵提醒着,张如鹏倒利索,蹭一抽武器,然后大兵一退喊着:“停!” 此时,张如鹏的武器,直指大兵的眉心,大兵解释着:“手法的惯性,比如我们的训练,靶心设在眉心、心脏部位,长年下来,我们的出枪会下意识地指向这两个部位……而你这些射入点,有什么不同?” “好像……不,完全不是一个路子。”邓燕道。 “对,只有第一例,也就中州储蓄所被劫这一例,出纳员的中枪靠近眉心,剩下的,似乎都在刻意地,把子弹射入脑部,大部分的射入,都在大脑靠近中心的位置,这个位置在医学上讲是丘脑和间脑,很小,比你的手心大不了多少。”大兵道。 “什么意思?”张如鹏问,他和邓燕互视着,不明白了。 “那是致死最快的位置,也是一个熟练的刽子手熟悉的位置,一枪毙命,被枪击的,呻吟都不会有一声。”大兵慢慢地回头,眼睛里射着冷光,像刚刚杀过人一样,那眼光让老张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他有点慌乱的插起了武器,尴尬站在当地。 邓燕不知道被吓住了,还是听入神了,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看着大兵,她似乎在感受,那种传说中的杀气……是,它是存在的,甚至你们感觉到她是实质性的,就像看不见的电流,会击到你心颤一样。 大兵睥睨问:“你感觉到了?” “感觉什么?”邓燕机械问。 “可以意会,而无法言传,就像,刑警的第六感觉,就像一个嫌疑人的警觉,那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长年的习惯使然。”大兵道。 “好像有点,你是指,这个枪手的习惯性?”邓燕问。 “对,如果一次是巧合,两次也是巧合,那很多次以后,肯定就不是巧合了,第一起枪案之后,云台市贵金属交易市场,两人;六安市鸿运金楼,一人;许夏市天成古玩市场,一人;还有最徐昌市这一起更牛,就是超市开业当天,他们进去打死了出纳,大摇大摆扛着礼金走了……” 大兵一个一个点过,子弹破坏的部位,相同、相同、相同,他解释着:“这手法,就把一个训练有素的刽子手拉过来,比划着都办不到,别说他还是在大庭广众,目击众多的环境下……精良的武器可以做出来,这个不难,可精良的手法可做不出来……比如,现在找我这样的刽子手都很难,别说找几个像这样的杀手了。” 张如鹏使劲地咽咽唾沫,两眼睁大了,心里不知道什么被搅得蠢蠢欲动,就像猎人遇到了危险的猎物那种感觉,紧张,伴随着兴奋和刺激。 大兵蓦地笑了,脸一扬,和邓燕示意着老张,他道着:“看,他这种也是条件反射,有个像样的对手,会让他兴奋的。” “那当然,我还真想练练手。”老张摩娑着大手,按捺不住了。 “现在的环境,违法的像开着挂,而执法的,却像戴着戒具,不对等啊,之于恶性犯罪、职业性犯罪,以及精神类变态嫌疑人,基层那些连枪都没摸过几天的警员,对付不了啊。”大兵叹气道,社会大学上得越久,可能警务的薄弱之处才看得更清。 邓燕没有在意这句牢骚,而是指着大兵画着脑部组织图案道着:“你画的无法自圆其说啊,似乎这次凶案的受害人麻实超,表现出来的死亡艺术,和前面的不同。” “对,他的落弹点在丘脑以上,这个部位法医标明了,叫胼胝体……大脑是一个神奇的组织,国外有过一个报道是这样的,有个长期被头疼、抑郁困挠的人,实在受不了了就开枪自杀,但神奇的是,那颗子弹没杀死他,却治好了他头疼,而且子弹都没有取出来……当然,这次麻实超就没这么好运了,这颗子弹是穿过脑桥,擦着丘脑停在了他的胼胝体部位……这种打法会延长他的死亡时间,疼痛、神经中枢被破坏、丘脑部受伤、而出血通道却被延脑的软组织堵着……我无法想像那种痛苦感觉,但肯定好受不了,他死前的表情,肯定是极度的恐惧、痛苦……”大兵手指处,麻实超的死亡图片,蜷曲的四肢,痉挛的颈项,那张原本很帅的麻总,已经扭曲得快认不出来了。 邓燕很不舒服地换了个站立的位置,盯了良久,喃喃问着:“作案手法不同,怎么能并案?” “不,延缓死亡时间,比一击毙命更难做到,麻实超死亡,距他们上一次作案,应该四年多的时间了,四年,足够学会很多东西了。比如,弹头和弹壳组合,长度单位是以丝计算的;装药量的控制,要精准到毫克;能做到的人太少了,最起码我做不到,可他能,他有一位八级工的支持,会让他如虎添翼的。”大兵道。 “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就凭这个,判断是他?或者,之前的案子,是牛松、牛再山这一伙做的?”邓燕道。 “我无法回答,对于用证据来支持判断,我是外行。出枪准确、射入部位和落点精确选择、子弹改装过、找不到枪源,是这些所有案子的共同点,再多我说不出来了……从第一次看到这些枪案开始,我就莫名地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能感觉到,这个人一定是受了某种刺激,很刻骨铭心的刺激,或者说,足以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刺激,让他开始疯狂的痴迷,杀人给他带来的快感……”大兵道。 “你指,中州市这一例,差三个月十八年的悬案?”邓燕问。 “不,在那之前,一个普通的人,步入这一行,肯定有他的原因;杀戮唤醒了他体内的某种艺术细胞……就像痴迷于金石、沉醉于书法、爱上了徒步等等那种下意识的爱好,他在作案时,会不由自主地追求尽善尽美……就像这一次作案,他会精心地准备武器,制造一颗让鉴证都头疼的子弹,然后从容地来到津门,混进小区,毁掉监控,再找个最好的机会杀人……杀了人,让牛再山开车逃走,吸引注意力,而他,却静静地呆在小区楼顶,欣赏着他的杰作……” 大兵又开始神游了,轻声说着这个恐怖的故事,表情是无限地神往。 “又是推测的?”张如鹏张着嘴问,他妈的,越看昔日的兄弟越像精神病了。 果真很像,大兵笑了,笑着道:“因为我以前就喜欢看刑场,仆下的尸体、惊恐的情绪、别人躲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我会有一种我是主宰的感觉……我没变态,我很正常,这是干过这种事的人正常的想法。而以前我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所以压抑、抑郁、焦虑,那样才让我觉得有点精神问题了,可现在,你们看我像有吗?” 大兵做着鬼脸,戏谑的笑容,和平时开玩笑的表情如出一辙。 可现在说的是枪案啊,他背后就贴着一堆案发现场的照片啊,和这相表情相映,怎么越看越不像正常人呢? 邓燕和张如鹏齐齐讷言,用警惕地眼光看着大兵,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失去正常的判断了…… …… …… “……我之所以把这些案子排起来,是因为可以直观地看到,一个犯罪升级的过程,不仅仅是犯罪的手法,还包括犯罪的动机……其实动机最容易看出来升级,大部分都会从简单的金钱需要,上升到精神层面的需求,就像马洛斯需求层次论一样,不管他变态也好,精神病也罢,还是能用这种层次论解释的……所以我认为,最近一起案子,麻实超被杀案;和已知的牛姓堂兄弟、和那位变态枪手,应该某种关联,能愤怒到用这种极端的手段让受害人不得好死,我想,这个原因应该能指引着我们找到正确方向……我知道你们在偷偷录我,丁支队长,我期待你们来验证……” 屏幕上,大兵抬着眼皮看,旁边傻站着张如鹏和邓燕。 屏幕后,丁步凡和石景春相视尴尬,那个货还在大放厥词,简直是神游于案情之外,大讲死亡的艺术,现在丁步凡明白为什么大兵有这么高昂的兴趣,那绝逼是因为,他在案子里,发现了和他有共同爱好的人。 于是千言万语,汇聚成了这样一句话,丁支队长好奇问着:“石处,您看他现在正常吗?” “您问的口气,已经给他打上标签了,不正常。”石景春笑了。 “这个先放放……我就好奇一件事,他说的那死法……” “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总不能枪毙几个人试试吧?” “是啊,无法验证啊。” “可他是验证过的,还有另一位,也是验证过的,其实我倒喜欢他用艺术这个字眼,凡事做到了极致,都能称之为艺术,比如用枪,一个子弹喂出来的神枪手,玩得会让普通人觉得神乎其技……我们警务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只是这样的,有点惊世骇俗了。” 是啊,想讨论个案情,找点思维的碰撞。谁可想跟他讨论死亡艺术了?丁支队长为难地摩娑着下巴,犹豫地道着:“他这说话,我觉得……就到那也得被人当成疯子啊。” “对啊,他就是人格分裂症患者。轻微分裂,外部刺激可能导致人格识别障碍,他说话的时候,很可能已经带入了凶手的人格特征。”石景春道。 好像是,那一举一动,偶而凶光外露的眼神,让丁步凡有点心悸,现在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这案情分析可怎么放到桌面上。 “您不必纠结,他的话参照吧……其实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们训练负作用的产物,他比普通人经历过了无法想像的苦难,那种精神上的折磨,我想会很难受的……但是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苦难未必不是幸事,就像蚌病成珠一样,让他有能够从一个无人能及的角度,直接看到一件事的本真。”石景春道。 “那您……相信他吗?”丁步凡直接问。 “白痴和天才,很多时候本就是一体的。如果让我选择,我想我应该是选择……”石景春犹豫了一下下,测谎仪前的狡黠、稀土案里的疯狂,闪念而过的种种诡异过往,让他做了一个他自己都奇怪的决定: “我相信!假如死亡是一种艺术,那他和凶手,应该是同级别的大师!” …… …… “……凶手的年龄不会太小,35岁以下几乎都可以排除,成人和成长的时间,会很漫长;他应该有一个无懈可击的身份,而且隐瞒了过去的身份,可以让他从容地生活在普通环境里……不要提逃亡,如果有另一重身份和性格,他根本不需要逃亡,他原本就是另一个人……他是个有追求的人,经济条件已经不是问题了,那他另一个身份应该是过着平静、低调的生活,会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找到现在的这个他,是有难度的,但我们可能去找找,最早的那个他,那个还独立、唯一人格的他……我想他一定是受过刺激,一件很大的刺激,在他的生活里,肯定发生过一件很激烈的、一件改变了他命运轨迹的事……” “哦,对了,我是从我的心态上判断的,我当年就是从开第一枪开始变的,你们可能认为我变态……不管怎么认为吧,我不在乎,但我之前确实是受到了刺激,上了个破大学,回家无所事事,又经常遭受我爸的家暴对待,那个你事事、处处都觉得不如人的心态会很难熬的,后来又被我爸逼去当兵,接任务的时候,正是我逆反心态最强、受刺激最深的时候……谁也不是天生就想去杀人,但那时我想证明自己,想干点谁也不敢干的事……” “这个人,我想他比我受过的刺激,要大得多……” 中州市、刑侦九队,两地参案警员,正第二次重复观摩大兵和邓燕这段对话,案情分析根本没有做,通过远程侦讯的手段,搞成远程观摩了。 谢远航轻轻摁了关机键,电脑屏幕闪回了,他看着一行参案人员,出声问着:“我不知道他的话价值有多大,九队建队这么多年,目前还没有刑警击毙过嫌疑人,就有也不可能像他这样,成长与死亡相伴,这东西我明天会找法医求证一下,但我想可能结果未必尽如人意,法医会告诉落弹点和死亡原因,估计未必能理解什么死亡艺术。” “我怎么觉得这货病得不轻啊。”范承和挠挠鼻子,心慌意乱了。 “那不正好以毒攻毒嘛,碰到的不也是个变态?谁能相信他杀人还敢留在现场,要不是大兵警示,恐怕我们现在连根人毛也揪不到。”九队一位参案警员道。 这话高铭生怕尹白鸽起反感一样,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尹白鸽,插话道着:“他和咱们的思路还是有切合点的,往根上刨,我觉得这个刺激……好像有点道理,凡作案的嫌疑人,心理都有某种变态之处,鸽子,你说呢?” “对,犯罪和罪犯,本质就是非常态的社会行为和社会成员……常态到非常态的这个临界,就非常重要了,已知的牛松、牛再山,两个人的履历,总有和凶手的交集之处吧,我们方向是对的,不能轻易变更这个思路。”尹白鸽道,显得有点疲惫。 “可这种边缘人的生活,实在不好找他的生活轨迹啊。”九队的一位道。 确实是,打零工的、街上混的、多元化的社会环境,天知道有多少种生存的方式,更何况这种本身就是刻意隐藏形迹的人,几天的排查已经让众人疲惫不堪了,往前回溯的时间,恰恰是中州天翻地覆的十几年,找一个边缘人的履历,可不比找到凶手容易。 “这个,我刚刚想起了一个人,或许,他能帮到我们。”谢远航笑着道。 高铭、范承和、尹白鸽齐齐惊讶抬头,然后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脱口而出道:“卢刚?” “对,那可是个硕果仅存的工头,人生几起几落,我想啊,可能他能教我们不少东西,大家意见如何?”谢远航提议道。 点头,全部点头,没有比这个更直观的方式了。匆匆散会,这一行人又回到了原点,连夜去拜访那位和大兵是莫逆之交的卢刚卢工头了…… 第147章往事钩沉 “来来来,你先来……这老胡同里的胡辣汤有味啊,都十几年了,就好这一口,哎我跟你说啥呢,小谢,你找工头作啥呢?” 卢刚问,宿醉方醒,摁了烟头,隔着几步都能闻到他浑身体味,那邋遢样子你都未必敢相信,这好歹也是个工头级别的,好歹也有百十万身家的。 也就中州两位和他熟,卢刚瞧着面相凶恶的高铭和范承和就有点怵,大家默不作声,他讪笑笑自言自语道着:“对,不能问,那咱就不问了……吃吧吃吧。” 于是在尴尬的气氛中进行着早餐,昨晚就找着人,奈何去的不是时候,老卢早醉成一滩烂泥了,今日重见,给大家的第一观感实在不佳,就这满头乱发、胡子扎一脸的体貌,估计到哪儿他都得是重点排查对象。 匆匆吃完,上了一辆加长面包车,上车前谢远航把范承和和高铭拉住耳语了几句,隐晦表达的却是这样一个意思:客气点,否则这些人得把你领坑里。 “什么意思?还得求着?”范承和的好脾气早快消磨怠尽了。 “他是看在大兵面子上,否则就咱这穿警服的,话都懒得跟你说一句。”谢远航道。 “听谢队的,别犟,草莽人物才不吃咱们那一套。”高铭道。 几人次弟上车,递支烟,凑个火,拉呱几句大兵的事,这老工头就上心了,谢远航干脆直说了,知道前几天出的事吗?知道就好,我们追的就是那伙贩武器的嫌疑人,这样的人留在社会上,谁过得也不安生啊? 卢刚眨巴着眼,似乎不太苟同,谢远航讲了,老卢你切身想想啊,过得好好的谁持武器?还不是加强版的地痞流氓成黑恶势力,这一拔一伙的将来还不是作威作福,你们到时候还不得深受其害?欠薪啦、抢工程啦、欺行霸市啦,还不都是这些人干? 对,影响到咱们生意了,这可不行,卢刚拍着大腿道着:“对,这咋行呢?那帮孙子,你得把他抓干捋净,弄进去关几年才能老实了……哎呀,不是我倒苦水啊,我没被这些人少坑啊,妈的欠钱不还,敢上门讨,好,弄一伙人明里暗里把你往死里整……我实在是不知道还能买上枪炮,早知道我都去杀人放火去了,你们是真不清楚这些王八蛋有多黑啊……这两年亏是谢队您照应着,要不我得多交多少保护费呢,没事,有啥办的您吭声,要钱出钱,要人给人……” 口气变味了,范承和在呲笑,高铭在憋着,谢远航却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看来这两年没少给卢工头行过方便,他转着话题把大致情况讲了讲,目标,是找一位15年前,0*年在中原广场附近做管道施工的人,姓牛名再山,找到他的工友,越多越好。 这问题一提,老卢脸上冒黑线了,高铭关切地问:“怎么了,老卢,很难?” “比很难还难啊,中原人口大省,民工得上千万,不但人多,还没个固定地方啊,不说别人,你知道我十几年走过多少地方?”卢刚问。 “多少?”范承和好奇了。 “除了大西北大西南,差不多走遍全国啦,俺十五六岁离家,就跟着工头全国各地走,只要听着啥地方有活,背上铺盖卷就上路,挣着钱偶而还回家过年,挣不着钱就留在外面……哎,想想都不知咋活过来的。”卢刚感慨道。 “嗯……”高铭看看谢远航,换了个说法问着:“这样,您在中州、洛宁、新乡一带,呆得应该够长了吧?” “啊,肯定够长啊。” “大小工头,您应该认识的不少吧?” “那当然,相互介绍着活呢,都认识。” “这不就得了,您带我们认认人,打听打听当年干管道工程是谁不就成了?” “咦?这个好像不难啊,成,我领着你们,找工程难吧,找个民工还能找不着。” 老卢拍着大腿应承了,这和昨天到二建是个截然不同的结果,让众人还真恢复了不少信心。 对啊,思路决定出路啊,恐怕警务系统的记载,还真没有这位老工头的记忆翔实。 “早年我们就来过这儿,火车站这一片啊,遍地毛贼啊,日他先人的,他连民工的铺盖卷也偷……你看那街上要饭的,以前就是工地上的,妈的,不想干活出力气,搁那儿磕头要钱……嗨哟,比干活挣得还多,可把风气给带坏了,有些乡下上年纪的老人就想上好事啦,专往城里跑着要饭,我算过啊,他要一家好几口要饭讨钱,比我这工头挣得还多啊……” 卢刚咧咧说着街头一景,火车站附近,你无法阻挡他想帮忙的热情,嘴是闲不下来的。 话题又被引回到民工群体上,老卢道着:“你们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呐,民工再说他还是老百姓嘛,你说个偶而手脚不干净的,我相信。可咋个能做枪卖枪呢?真不可能,你让他搬砖垒墙还差不多……没听说过民工里能出这么牛的人才啊?” 谢远航强调了,确实有,要不大兵栖身工地在查什么? 一说到大兵,卢刚直接无条件信任了,沉默了十几秒又开始他的判断了:“……你说的倒是也有可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数多了,长根什么吊都不稀罕……我就想起我早年碰见过个人来,哎呀,当时把我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什么?你遇见过?什么人?”高铭吓了一跳。 不过可能理解错了,卢刚摆活了,早年出来睡大工棚,有个男的,长得像张学友,可俊着呢,嗨他娘的,后来才发现不是正常人,大通铺上老和年轻的民工往一个被窝里钻,老摸兄弟们的蛋蛋机机。 得嘞,众警明白了,是说同性恋呢。讲完这个同性恋,老卢又开始讲民工里出的种种奇人,比如刨到古玩连夜就溜发财了,比如傍上个富婆因为器大活好发达了,等等一些稀里古怪的淡事,听得众警哭笑不得了,真不知道这排查又要岔到什么地方…… …… …… 清晨六时,听着广播里的出操声准时睁开眼睛,起床。 衣服穿了一半,大兵才发现自己不属于这里,他没有让思维去控制行动,而是跟随着习惯,下楼,在操场的一角,看着那些稚嫩的、年轻的、活力四射的男男女女,在老张像野兽一样的训斥中跑步,操场很大、背包很重,这种训练强度,三圈下来,汗水能从里裤湿到外衣,而且这还仅仅是个热身,接下来是格斗、格斗下来是器械,早饭以前的时间不会浪费一分钟,而吃饭时间只有十分钟,吃完饭,还有强度更大的训练科目在等着。 他记得清自己的那个时候,高强度的训练会把人体变得像机器一样精准,在那种时候去思考生活和生命的意义绝对是件愚蠢的事,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想得更多的是今天的伙食和明天的训练,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的假期。 当然,即便到现在,大兵觉得去思考生活和生命的意义,同样也是件愚蠢的事,因为生命里被镌进的记忆,已经无法忘怀、无法磨灭。就像眼前这些挥汗如雨、气喘如牛的后来者,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放下自己,在这个特殊的环境,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不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一个为别人活着的人,一个,警察! “难道我老了?还是人格真的分裂了?” 大兵无聊的漫步,胡乱的想着,这世界上你永远看不清的一个人,那肯定是自己,变态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正常;失忆的时候,觉得自己很聪明。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想清了,却又觉得自己不正常,也不聪明了。 昨晚邓燕匆匆走了,大兵无从知道结果,可总是莫名地揪心,就像当警察时,总有个未完成的任务悬在你心里一样,那种坐卧不宁的感觉越来越清……可他妈想干活的时候,偏偏又被禁足了。 他活动着自己右臂,这点伤根本不碍事,恐怕自己身上碍事的东西,一时半会还真查不清楚说不明白,到那时候……对,他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己心里那种期待,到能出去的时候,没准那个他期待一面的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似乎和这里的环境不太和谐,他左右观望时,又听到了一声口哨,侧头,恰看到了八喜和九贵在垃圾池的后面,哎呀,这对坑货都快给忘了,他快步奔着,到了垃圾池边,却怔了下,两货没干坑事,正干好事呢,和着水泥浆,把坍了一边的老旧垃圾池,正修补着,大兵瞧着两人卖力的样子,笑了。 “嘿嘿,闲不住啊,又不让走,我们找点活干。”九贵讨好地道。 “就是,光白吃不好意思呢。”八喜也道。 两人拿着一把旧菜刀当瓦刀,可干得活一点都不凑和,垒起了半墙砖缝齐齐指宽,而且没有打标线,大兵退了两步,斜眼忒着道着:“可以啊,八喜,没打线都垒成这样?” “干多少年了,闭着眼都能垒起来。”八喜边说边垒,都不误说话,九贵抄着水泥浆,好奇问着:“大兵,让我们啥时候回呢?这咋像把我们关起来了。” “回去又要干重活呢,我不跟你姐夫,出来休假几天,安生住着啊。”大兵道,八喜也要说话,大兵威胁着:“你也别急着回啊,出来嫖娼的事还没解决完呢?他妈因为你嫖娼,现在审查我呢。” “啊?没这么严重吧?大白天开棺材,吓活人呢?”八喜紧张了。 “吓你干啥?哎,那要不你去派出所说明情况,就说你嫖了,和我没关系,我可能就没事了。”大兵道。 八喜唏律一下子吓得咬舌头了,直道着:“那咋能行呢?我媳妇还没过门呢,万一知道了,我送那财礼不白送了?你不就是警察么,就犯点小毛病能把你咋?” “对嘛,所以安生呆着嘛,他能把咱们咋地,对吧。再说了,你就真嫖了,这事我也得替你扛着啊。”大兵忍着笑,吓唬八喜道。八喜苦着脸诉苦:“真没嫖上,不信你问九贵,刚给钱,裤子还没脱利索呢,那警察就冲进来了,吓得我到现在都硬不起来啦。” “少危言耸听,就你这神经大条的,这点事能吓软喽。”大兵笑着道,接过了八喜的旧菜刀,抄着浆,垒着砖,不过几块之后,九贵就不入眼了,直提醒着:“歪啦歪啦。” “没歪吧?”大兵瞅瞅,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你退几步看看。”九贵道。 退了几步,细看之下,优劣立判,八喜垒得又整又齐,而他放的几块,明显错了半指距离,八喜嘿嘿笑着道着:“九贵他姐夫说了,你就不是当民工的料啊,哈哈,这垒砖没有几个月功夫你根本入不了门,没有打着标线垒一年半载的煅练,根本弄不整……不是我跟你吹牛,我五岁上垒得就能赶上匠工了。” 这小牛逼吹的,九贵赶紧解释着:“真没吹牛,他爹就是烧砖的。” “哦,子承父业了啊,呵呵。”大兵哑然失笑了。 那俩货也乐了,一人叼支烟,边干边扯,大兵给打下手,浸砖递砖,很快又进入了那种不靠思维行动的状态,那是他最轻松的时刻,就像所有时候在工地一样,机械的、简单的活动,常常会有减轻你焦虑的效果。 于是在轻松的状态,大兵莫名其妙迸了句:“八喜,我问你个问题啊,考考你的文化咋样?想试试不?” “你考不住我啊。”八喜得意道。 “那试试啊,一个坏人,能变成好人,对吧,比如九贵姐夫,吃喝嫖赌的,嗨,现在多好呢。但是,也会有好人,能变成坏人,对吧?”大兵问,尽量找最简单直接的表达方式。 “你……你说谁呢?你要敢把那事告诉我媳妇,我跟你断交啊。”八喜警惕道。 大兵笑着安抚道:“那事不叫个事,我干脆直接告诉你吧,反正你也走不了,是这样,有几个做枪的,前身是民工,后来都成牛逼人物了,这不我们的队友正满地找人抓人呢。” “做枪的?那不难啊,我们村原来修摩托车的就会,整根土统子,能打兔子呢。”九贵着。 这货根本没有法律意识,大兵道着:“不是土枪,而是仿制式武器,就跟他们身上佩枪一样,他们还能做了子弹。” “哦,那挺牛逼,我又做不了,这你得找钢筋工。”八喜道。 “我不关心他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关心是谁做出来的,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而且为什么,要去杀人。”大兵道,捏着砖,沉思了,从一个普通的民工,到一个让警察头疼的罪犯,这个身份的转换,似乎难了点。 “急眼了吧,狗急跳墙,人急上梁,人逼急了啥事不敢干?你在洛宁被逼急了,那不差点杀了人,那天要不是你出手啊,我估计等卢工头出来,也得去杀人放火去。”八喜道,给了个至朴的道理。 大兵眼睛一亮,揪着这个话头道着:“对,逼急是个很好的理由,嗯……你说就一个民工,在什么情况下,能被逼急,能受到那种憋不住想杀人的刺激?” 这个题大兵觉得太难了,困扰他很久了,可在八喜看来太简单了,他边垒砖边道着:“那就多了,办个暂住证,他妈的一群穿狗皮的把工棚围住,挨着人头收钱,能憋死你。” “对,不交钱揍你呢。”九贵道。 “只要一施开工,要钱的就上门了,拉根电线在人家墙上钉个钉,给钱;拉土拉沙把街道弄得脏了点,线钱;那地方上的地痞流氓,就紧着民工欺负啊,有些就明目张胆去拉你水泥钢材,你还不敢吭声……”八喜道。 九贵赶紧补充:“敢吭声,来一群人揍你。” “太多了,犯点事被警察揪住。” “往死里揍。” “敢去要欠薪,那老板绝对收拾你出头的。” “对,往死里揍。” “没活了你流浪街头,让给收容了。” “更惨了,不但揍你,还要钱呢。” 所有故事,一个中心,就是揍,往死里揍,或者再狠点,不但揍你,还得朝你要钱。那种经历大兵有过感同身受,知道两人所言不虚,可不知道的是,平素里嘻嘻哈哈的八喜和九贵,也吃过这么多的苦。 “对呀,那种境遇,要么磨掉一个人的廉耻,要么会重塑一个人的自尊!” 大兵喃喃道着,八喜和九贵,肯定是前一种,被磨得没脸没皮了,大多数人都会像他们这样,会扔掉不值几个钱的自尊,为一日三餐、为一点薪水卑躬屈膝。可如果是一个自尊心格外强烈的人,在这种境遇里,会发生什么? 会反抗!肯定会,就像他目睹那种凌辱无法忍受一样,而反抗肯定是微弱且孤立的,所以出头鸟的下场会很惨……如果在这种境遇里,如果在这种身如浮萍、命如草芥境遇,触到谷底的人会选择什么? “操!我他妈肯定报复。” 大兵怒目圆睁,在代入这些种种不公平的事后,他下意识的反应是怒火中烧,然后手起,拳头重重杵在砖,那块青砖应声而断,吓得八喜和九贵紧张地看着他。 “报复……身份和环境是诱因,催生了反社会的性格,前者诱因,肯定发生过你们所说情况的一种,肯定是被逼急了……” 大兵喃喃自言自语着,然后像顿悟一样,飞奔着回禁闭室。 “咋了?又犯病了?”九贵怜悯地道。 “哎,脑子本来就不好,还非要跟人比聪明,看看,没话说了吧。” 八喜垒着砖,不以为然道着,对他而言,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与生俱来的技能,那垒起了垃圾墙,齐刷刷半人高了,砖缝半指宽,几乎丝毫不差。 恢恢乎游刃有余,任何事做到了极致,都是一种艺术,大兵回头时,那砖墙,那教场拆解武器的老张,和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印象,其实都有着艺术的因子,都因为把一件事已经做到了极致…… …… …… “往左往左……慢点,你们这个又不是警车,人家不待搭理你呢。” 卢刚又在发牢骚了,就像他在工地上一样,有事没事总得挑点毛病,知道他的毛病高铭也会伺候了,赶紧掏烟,给这哥们点上,嘴里叼着烟好歹能少说几句话。 这是即将去第五、还是第六家了,一群警察现在对老卢佩服得可是快五体投地了,先找的第一位叫候群,卢刚称他猴精,曾经在拉地砖的小工,现在自己都开了家卖瓷砖的店面了,顺着头一问,那年那年,搁中州道干活的有谁? 两根烟功夫,问出来好几个,实在是年代太久记不清了,叫大嘴的、叫大罗嗦的、叫小葱的、叫小鸡蛋的,神一般的绰号,也就卢刚这号草莽人物能把绰号和名字对应。不过可惜的是,其中的人物大多已经没落了,有的已经不在中州混了,有的生死未卜了,甚至有的,还在千里百里之外的监狱里蹲着,这一行果真是龙蛇之地,监狱里蹲的那位,原本买水泥的,后果居然改卖毒品了。 失散了一多半是意料之中,警察为难,可难不住卢刚,相熟的麻友、酒友以及各色狐朋狗友,不是民工出身就是混到工头出身的,从这些人里还真挖到了还在中州的几位。 第二位找到个叫孙晓庆的,卢刚叫他孙子,孙晓庆喊着粪缸,两人居然是一个通铺睡过的,现在这位俨然已经是个卖洁具的小老板了,迷时迷糊一听要找的人,不认识,不过他当年是干水泥活的,砌路用石材他们谁家出。 于是就有了第三家,一个经营石材的老板于朋,建筑的江湖里,这位叫肥鱼的老板名气不小,很容易找,有工头领路,有警察档门,他就不愿意也给使劲想了想,哟,当年多少民工呢,那记得这一个人啊? 意料中的失望,有情可原,谁能认识十几年前干活的一个民工? 不过这位老板又提供了一个尚健在的另一个老板,叫王文法,卖装修材料的,也是记不住那个人,不过隐约有印象,修管道挖掘机是市政施工的,而民工,多数是商南市周边县一带的人,为啥呢?因为当时承包工程的就是商南老板,是时任市里一位领导什么亲戚,一般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那边的民工也跟着沾光了。 与料想出入太大了,牛再山和牛松堂兄弟,是盐店人氏。 继续找,找到了已经转行开饭店的一位工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告诉警察,哎呀,感谢政府感谢警察还记得我,那欠我施工费是不是该给啦? 理解错了,白感动了一场。这位工头又是咬牙切齿,说了当年欠钱根本没要回来的几位。 目标继续延伸,一位已经转行做门窗生意的小老板排到了第七位寻访对象。 此时已过午时了,饭是草草吃的,到西郊这所小工厂时,老卢还给镇了下,这小工头干得不赖,十几亩的厂房,工厂里机器声音不绝于耳,直观地判断,那生意肯定老赚钱了。 走马灯似的寻访让众警实在是疲于奔命了,范承和、高铭、谢远航三人跟着浓重口音的老卢,又开始了这一家,问了两位工人,找到了楼上的老板,一位大高个,相貌颇威武的汉子,笑吟吟地招待几人,还客气地递名片,名字居然不错:上官顺敏。 不过一听来意,哎哟,和所有人的一样,拉脸了,不是生意上门,而是麻烦上身了,他难为地道着:“我都改几回行人,你找十几年前的人,可能吗?” “你给帮帮忙嘛,我在河苑工地呢,你帮我,我帮你,给你卖点门窗。”卢刚直接行贿上了。 这个身材发福的老板瞧了瞧,笑了,摆手道着:“好吧,好吧,别太难啊,我在哪儿干的时间不长。” “就这个人,有印象吗?”高铭排着牛松的照片。 上官仔细看了看,歪嘴,吸凉气了,似乎有印象了,众人心一提,可这人又摇头了,直道着:“面熟啊,我想不起来。” “没事,时间太久了……这个人?”高铭排着第二张照片,牛再山,瘦脸、鹰眼,这种相貌相比牛松的普通脸型,更容易有印象。 “好像认识……我那时候是经营水泥管材的,好像是老周手下的人。”上官顺敏道,又出来一个工头。 问人叫什么,想半天才想起似乎叫周明,是个拉了十几个民工揽活的,至于下落如何,上官却是提供不了翔实消息了,又回了习惯性的郁闷中,范承和不死心的问着:“您对这个人有印象,那他身边的,就是老周手下的人,还有什么印象,能提供个名字,或者绰号也行,我们能找一个两个都行。” 上官顺敏奇怪地瞪着众人,好像表情很惊愕,高铭好奇问着:“上官老板,您这是怎么了?” “这事不该问我啊?”上官顺敏无奈道。 “啥意思?”谢远航觉得话里有话了。 “当时不械斗过啊,打得惨呢,往公安局抓了好多人呢,你们咋回头问我来了?别人记不得,老周我记得,被人差点打死啊。”上官顺敏奇也怪哉地道。 高铭和范承和看着谢远航,谢远航不好意思说着:“我那时还没成年呢。上官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想到尘封的回忆在这里刨出来了,这位上官老板说起了那次惨烈的械斗,原因也在工钱上,管道工程是层层转包的,而周明是最后接棒的一个小工头,之所以能接到活是因为没资质、要价低,就这还结算不了钱,和当时包工的大老板起纠纷了,两方从吵到闹最后打到不可开交了,大老板指挥更多的小工头和工人,把周明这一伙扫地出门撵走,于是就爆出一场械斗,一百多人追打十几人,结果是个个带伤,折胳膊断腿的有、头破血流被摘眼球的有,连小老板周明也被打成重度脑震荡,公安当时抓走了几十号参与械斗的。 “那后来呢?”范承和听了一半,怎么稀里糊涂好像上官不准备说下文了。 上官顺敏一摊手,一耸肩,给了个笑容,你懂的那种笑容。 “没有记载啊。”谢远航已经开始搜索警务通信息了,他装起手机道着:“要您说的打得这么凶,不可能不立案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好像被……摆平了。”上官复杂的眼光看着数位警官,眼光里多了几分厌恶。 摆平了?这是所有灰幕中的一种,花钱铺路,破财消灾,高铭脸色肃穆,知道这件黑事恐怕没有白的结果了。 上官悠悠地告诉诸人,当时的老板他不知道是谁,可能量很大,出了点医药费就把这事摆平了,工程该干照干,欠下面的钱照样不结算,隔了一天就把自己的工人从拘留地领回来了。 至于那群被殴民工的下场……谁在乎呢?不过是一群民工而已,再敢闹事还是照打不误。 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在这位旁观者的嘴里,道出了原委,时隔十多年,依然掩饰不住的愤懑,这时候就连卢刚也觉得自己站错了位置,上官看他的眼神也是浓浓的厌恶。于是这个最接近真相的目击留给寻访者的,都成了尴尬,尴尬,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的尴尬…… 第148章血仍未冷 砰……砰……不绝于耳的枪声,响在隔音的室内射击场。中州市一处最大的射击训练地,随着枪声响处,就在枪口不远的类似人头部的仿真模型或洞穿、或炸裂,使用不同口径的子弹、射击不同的部位、装载不同的药量,其效果差异非常明显。 谢远航有点心下揣揣地看着场地上,武警总队纪总队长莅临了,一大早他们几个就被招来了,到了这儿才知道原委,居然是有人把纪总队长请动了,连夜搞了这么大个动作,召集警界数位武器专家,技侦专家,开始对数起疑似的枪案进行实地验证。 枪声,停了,数位警员对被击中的目标进行检测,透光扫描,标注弹头落点,十几人实验目标有数个被子弹掀掉了一半,露着硅胶仿真皮层里的仿真骨骼,看上去有点骇人了。 “哎,到底怎么回事?”高铭轻声问一旁专注的尹白鸽,尹白鸽回问着:“你指什么?这不实验么。” “不是,我是说……谁把纪总队长请出来了。”高铭好奇了,这可不是等闲人物。 “说了你也不信,是大兵请的。”尹白鸽笑道。 “可能么?”高铭有点怀疑,可这种事,似乎又没人上心,还真想不出别人。 “他通过石处长,联系到了孙厅,又联系到这儿了,嗨,这位纪总队长,还真被他请动了,很容易理解啊,如果他推测万一是真的,那可就是一个精通武器、精神变态的杀人凶手,而且做案不止一起了,你觉得谁敢怠慢?”尹白鸽轻声道。看高铭发愣,她提醒着:“你们今天怎么安排?” “从医院开始查起吧,如果那个做门窗生意的上官顺敏反映的情况属实,牛再山曾经在周明手下呆过,那这伙人有可能根就在这儿,那个神秘枪手,没准也是那时候起步的。”高铭道。 尹白鸽笑了,笑着道:“你开始相信大兵的判断了。” “不,我只是被他的想法影响了,你要并案的数起,动机各不相同……而且,你想过没有,根据时间计算,中州这起储蓄所抢劫案,是在周明一伙民工械斗的八个月之后。”高铭道。 “什么意思?”尹白鸽问。 “民工……你要说十八年变成杀人犯我信,但你说八个月,就变身成银行劫匪了,你信啊。”高铭道,犯罪升级不假,但总要有个产生和成长的过程,似乎这个过程不够,那如果几个月不够,储蓄所被劫案应该和牛再山无关,可恰恰无关的话,又反证出,大兵之于这些人的判断,将是全盘错误的。 “是啊,咱们十年八年有个样子了不得了,八个月,确实不够培养反社会性格而且干成大事啊。”尹白鸽想想,觉得这其中漏洞实在太大了,不但理论不可行,实践中恐怕更难做到。 正思忖着,高铭轻轻碰了碰尹白鸽,示意着她看纪总队长的方向,侧头时,正巧看到纪震的眉头皱起来了,很吃惊的表情,他挥手屏退了检测和试验人员,把一摞报告纸,直接递给了高铭,高铭眼睛一滞,被吓到了。 “硅胶皮层、仿真纤维头部,硬度和人脑差不多,这是我们用于反劫持特种训练的库存模具,一次性都给你们用了。”纪震道着:“昨天我接到了南征通过孙启同打来的电话,我是抱怀疑态度的,他给出了四种不同的装药量,六个射入点,请求我试验,是否能从这个角度击中刽子手的死亡点。” “死亡点?”谢远航愣了。 “丘脑和间脑,大脑的中心位置。”纪震道。 范承和眼色一凛,明白了,纪震无所谓地道着:“我和他执行过同样的任务,有些人是需要我们把他送下地狱的……这就是结果,他是对的,有五发子弹准确的洞穿了丘脑位置,而且留在了脑部……被击碎的模具,呵呵,是试验的人,位置偏差了。” 变态……范承和看着模具里流出来的“血浆”,心里泛起这么一个词,两个变态凑了一对,没法证实的事,让他们这样证明了一家伙。 “如果去掉实践误差,再多几次试验的话,把装药量定准,不是什么难事,一位接触过子弹的人员完全可以做到,实验数据可以找到,在枪械管制不严的西方,各种弹头的出口动能、枪支改装数据资料找到并不难,有一定的车铣工基础就完全可以做到……这是我们提供的资料,你们参考一下。”纪震总队长的随从,给参案的提供了一摞厚厚的打印资料。 高铭把资料递给尹白鸽,好奇问着:“假设这个推测成立,每个案子不同手法又如何解释?” “一个刽子手,只用一种杀人方式,他会厌烦的,你把每个案子的死亡人员、伤口检测放一起对比,会发现出血量呈减少趋势,而作案的手法越来越大胆,我想,他说阶梯式的升级方式应该是有道理的……这和我们的特种训练是一个道理,会从固定靶开始,打移动靶、打仿真人头靶……参训的队员会有一个心理适应期,过了这个心理适应期以后,那些固定靶对他们而言就不会再兴趣了。”纪震道,看几位还没太明白,他歪嘴一笑道:“开枪没开过枪是天壤之别,开过枪和开枪杀过人,也是天壤之别,如果不是一个人做的,那应该是有多个高手……呵呵,两厢相比,我还是觉得一个人让我容易接受一点。” “但是弹头、弹道的检验没有,我们无法并案啊。”谢远航道。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只需要找到是谁就够,剩下的我们来解决。”纪总队长铿锵一句,结束了这个简短的会面,留下打扫现场的人员,直接带队走了。 谢远航几位显得有点尴尬,不太适应武警这种一点也不客气的作风,而且话里明显的小觑,也许几人觉得微微不适。范承和大嘴巴的朝总队长背影道了句:“拽什么拽啊,拉了个中队出去,缴了几杆汽枪回来的,好像不是你们似的。” “范大,您小声点。”谢远航心虚道:“好歹人家也是帮咱们。” “我怎么觉得是刺激咱们。”范承和不悦道。 高铭大手一把揽过他来了,直道着:“少废话,咱们分几路,我和谢队去医院……你和鸽子再去上官顺敏老板那儿了解下详细情况,家里尽快查一下周明的下落,如果牛再山的根在这儿,那说不定我们能刨出点有价值的东西。” “难呐,快二十年了,他们作案时候,我还是小屁孩呢。”范承和苦着脸道。 尹白鸽收起了检测资料,笑着接了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嘛,前浪总得被拍到沙滩上,全靠范指导员您了。” “鸽子,你也笑话我……哎对,大兵怎么回事啊,有什么不能跟咱们说,非搞这一趟。”范承和又想起一茬,尹白鸽却是道着:“他在给咱们找外援,找旁证,最起码,现在咱们对这个案子的严重性,又深了一层认识吧?” “这小子,有两下子啊,还能把总队长调起来。”范承和酸酸地道,总得来说,和大兵相比,不管那方面都落在下风,似乎让他很不服气。 “走吧,别郁闷了,他不还被禁闭着么?再怎么有本事,这次也不会比咱们快了。”尹白鸽笑道。 几人分乘两车,各自奔赴排查地。 …… …… 检测的射击报告,在丁步凡支队长的手机上一页一页翻过,装药量多少、弹头磨掉多少、射入点什么部位、射入后落点部位,这个相对粗糙的试验,已经足够把他看得心惊肉跳了。 打准靶心很容易,可要通过装药量和弹头的变化,控制伤害程度以及弹头落点,那可比普通的凶手就高得不止一个层次了。实在是用变态都不足以形容此事的诡异程度,怨不得中州武警总队也给予了这么高的重视,如果有这么个凶手流毒在社会上,又有这么无迹可寻的作案手法,那得让执法者如芒在背了。 他停下来,眼愣着,回忆着昨晚看到大兵亢奋的表演,本来觉得那家伙有点不正常,现在越想,越觉得,他不是不正常,是很不正常,极不正常,比如手里这份报告,从另一个侧面能说明,那个不正常的人在每次执行过行刑任务后,一定还经过了长期的经验总结,才有了这个有关子弹击中脑部那个部位能导致人类更快死亡的结论。 “妈的,里外都是变态。” 支队长暗暗咒骂了一句,觉得这事态正在往严峻的方向走,那点侥幸心理快被大兵给击得丁点不剩了。 思忖着,他进了指挥中心,自牛再山现身以后,这里再无进展了,作为现场指挥的邓燕,此时在盯着电脑屏幕,同事打回来的早餐还搁在一边,看样子尝都没尝。 “报告看了?”支队长摆摆手,把她身旁一位警员的位置占了,坐下来问。 邓燕点点头,支队长又问:“什么感想?” “虽然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不过还是足够震惊的,我刚和尹处通过话,她说再多几次试验的话,凶手完全可以达到精准控制的水平,他们正在找当年周明一伙人的下落。”邓燕道。 “有什么发现?这可就是你的专业领域了。”支队长问。 邓燕欲哭无泪的表情,把电脑给支队长搬过来瞧了,一看屏幕,支队长的表情,像把邓燕的样子给克隆过去了。 屏幕上,显示“周明”这个人同名的数量,六位数,全国十一万人。年龄在40岁以上的,八万多人。籍贯在中原省的,三万七千人,如果没有进一步的筛选条件,这将是一道逾越的障碍。 “稍等等那边提供更详细的筛选条件吧,牛再山是一个方向,有关受害人麻实超的情况,还得往细里再刨刨,你记得大兵说,仇恨……仇杀如果是动机,仇从何来啊?”丁步凡问。 “经侦刚刚提供了对麻实超经济往来的详细情况,这个人,连中州都没去过。”邓燕道。 翻查着电脑,信用卡、机票、住店、旅游等等记录,都没有显示麻实超去过中州市,他的生意仅限于长三角一带,倒是经常去国外,唯独和案发地扯不上任何关联。 如果是雇凶灭口,可以解释。可偏偏“仇杀”无法自圆其说,两地生活轨迹几乎没交集的人,仇从何来? “家里人能提供点什么不能?”支队长问。 “提供不出来。”邓燕摇摇头道:“和老婆分居有些年了,老婆现在正忙着和他划清界限,要债的都应付不过来,有个儿子送在国外上学,已经出去四年多了。” “还有什么可能的路子,多想想。”支队长快被打击到绝望了。 “我提请重案队往前回溯他三个月到半年之间的各类记录,手机、银行卡、开房以及其他消费记录,我试下能不能从联系人里找到点线索,总有原因的,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大仇,要这么虐杀一个不相干的人。”邓燕道。 “看来你也开始相信这个仇杀的判断了,我还是抱着怀疑态度啊,别忘了,大兵的心理检测,我怕他根本过不了关。”支队长道。警队对于卧底、特种岗位的心理精神评估是很苛刻的,就大兵昨夜的表现,不给他定成反社会人格特征就不错了。 “决定大数据研判结果,多数时候是信息束和证据的指向。可在方向性缺失的时候,决定信息研判方向的就不是电脑了,而是……人脑。”邓燕严肃道,她想了想,莫名地想着大兵那种颠狂的状态,这点对她触动很深,她喃喃道着:“这是个疯子在作案,越是疯狂的判断,才越有可能接近真相……所以,我越来越相信他了。” 邓燕说着,翻开了射击检测报道,另一屏却放着几起枪案的现场采集证物图,几屏放着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案发现场的对比,似乎在试图进入那种颠狂的状态,去和凶手那种疯狂的思维同步。 “疯了……疯了……都快疯了……” 支队长默默看了几人,不是在做现场三维模拟杀人、就是讨论某某对象成为凶手的可能性,甚至还有在刨国外相关变态杀人记录的,试图洋为中用,寻找那个消失的动机。 他喃喃道了句,觉得自己胸中也莫名涌起着一种激动,像热血贲涌的感觉,也像要疯的前兆…… 第149章坐困愁城 排查最怕走弯路,而这一次的弯路走得实在够呛,范承和、尹白鸽到郊区顺敏门窗厂找人扑了个空,电话联系,这位上官老板推脱有事,不给见面机会,还是尹白鸽出面,温婉求了几句,才约了见面地点。开导航才发现,上官在中州华侨医院,离他们离开的位置并不远。 于是又绕了个大圈回来了,快到华侨医院的时候,尹白鸽的手机嘀嘀响着,她掏出来看着信息,两地警务互通,肯定是有什么发现了,范承和好奇问着:“有发现?” 这是说的最多的一句,不过也是失望最多的一句,尹白鸽看看道着:“没有,丁支队长的信息,受害人麻实超资不抵债,经侦审计,总的外欠有四个多亿,债权人太多,根据经侦的信息,无处判断有作案动机的人。” “会不会欠钱被人给灭了?”后座一位警员问。 “不会,现在欠债的都是爷,巴不得人家长命百岁呢。”范承和道。尹白鸽接着道:“对,他这一死,债可都落空里了,抢公司的、抢房产的,他老婆去分局报案了,有人住他家里不走。” “哎……这叫什么事啊。”范承和叹了句,对此谁都无能为力。 说话着快到医院了,上官顺敏高大的个子就杵在门口,很惹眼,这位发福的老板那怕挺着肚子,也依稀能看到当年帅气的样子,标准的中原男子,曾经肯定是浓眉大眼、方脸阔唇,尹白鸽莫名地问了句:“这人气度不错啊。” “卢刚侧面打听了一下,相当不错,做过建材、跑过运输,原来在建材市场干过装饰材料,后来专业搞起塑钢和断桥门窗来了,生意不错,打过交道的人嘛,听卢刚说,很够意思,钱款上不赊不欠。”范承和道。 “是吗?工作做得挺细啊。”尹白鸽赞了个。 “没个屁用啊,咱们老打扰人家的正常生活,我都不好意思了。”范承和道,把车就近停下,要下车时,尹白鸽却是拦住了,要自己去,车里几位随她了,和男人打交道,漂亮女人可能更方便一点。 快步上前,握手,互相一介绍,对于此人观感不错的尹白鸽歉意道着:“对不起啊,上官先生,又得来打扰您了。” “您不是我们本地人啊?”上官顺敏好奇问。 “呵呵,对,不是……嗯,能占用您几分钟时间吗?”尹白鸽请求道。 “您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那个,我们就到医院大院里吧。”上官道。他和尹白鸽进了大院,看着他似乎忧心重重的样子,尹白鸽好奇问着:“上官先生,您这是……” “哎……有个亲戚住院了,来看看,到我们这年过半百的,下面小的成人了,上面老的快送终了,免不了的一身事啊。”上官顺敏叹气道,背着手,显得有点老态龙钟了,尹白鸽笑道:“您看上去一点都不老啊,不像五十的人啊?” “哟,头发是染的,衣服是拣年轻点的穿,出去谈生意,总不能让人家觉得失礼啊。”上官自嘲道。 “呵呵……您一点都不老,生意蒸蒸日上,会越活越年轻的。”尹白鸽恭维道。 上官笑了笑回道:“借您吉言啊,我是知无不言,您问吧……昨天我好好想了想,周明这家伙是不是又犯事了?” “‘又’?”尹白鸽好奇了:“难道以前犯过事?” “犯过,在新郑那边开过个物流点,捞了笔钱跑路了,后来听说给逮着了。”上官道。 尹白鸽细问之下,原委居然是那位小工头后来改行了,开了个物流点,有代收货款的业务,这个家伙吞了一笔应付发货人的回款跑路,坑了不少人,据上官讲,早些年物流混乱,建材市场那片,经常有货主财货两空欲哭无泪的,他就属于其中一位,被人坑过几万钱的货,到现在都没解决。 又是一个悬而难决的难题,尹白鸽尴尬撇撇嘴道着:“对不起啊,上官先生,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而且,我们警察有很多事,确实是无能为力,我们中间确实也有很多不作为的,不过,也有很多疲于奔命的,再怎么说,坑蒙拐骗是不长久了,您现在的成就不就说明了,终究还是得正道赚钱。” “没办法啊,得熬啊,要不怎么活啊。”上官笑笑,释然了。 “周明我们正在找下落……我来的意思,就是想问下,您当时对周明手下的人,还能记起谁来?”尹白鸽隐晦地问。 “他手下有十几个人呢,民工贱,名字更贱,叫什么歪号的也有,南子、桶子、老蛋、小鸡、几根毛的都不稀罕,呵呵。”上官笑道。 “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可能不爱多说话,好像经常受欺负,不大合群。”尹白鸽道,她捏着手机,那上面有大兵给她的信息。 “这样一个人……”上官眼神滞了下,使劲回忆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尹白鸽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又补充道:“体形偏瘦,个子在一米七左右。” 这是根据举枪射击形成的射入角度,推断出来的凶手身高,至于性格,连尹白鸽都有点怀疑,大兵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哑炮了,上官使劲想了想,喃喃道着:“您说的是那种闷葫芦,工地上这种人还真想不起来,每次送货,一片人弯着腰干活呢,哪能注意到谁,活泛点的倒是记得。” “那活泛点的有谁?”尹白鸽问。 “山子啊,周明的跟班,当年跟我们拉货就是他,要不我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噢对了,经常和他一块的,倒是有个小个子,都是山子指挥他干活……叫什么,我忘了……不过当时我好像感觉不好,一般我们做生意都看人啊,看人长得獐头鼠目的了,就不爱跟他打交道……真想不起来。”上官难为地摇摇头。 “没事,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上官先生,后来您见过照片上的山子吗?”尹白鸽问。 “没见过,后来我改行跑运输了,成天窝在车里黑白颠倒着过,除了交警,基本见不着什么人。”上官顺敏笑道。 干过大货司机,尹白鸽顺口问着:“后来又回建材这一行,也没见过?” “没有……但周明我见过,那人挺能耐,没过几年又翻身了,我开大车有次配货,跟他打了个照面,随口问了他几句,他也不待搭理我,人家还是老板嘛……其实我比周明还惨,他好歹还拿到点赔偿,我那点水泥管材,货款要回来三分之一都不到。”上官忿忿道着。 “这么严重?”尹白鸽没想到,这位老板的境遇会如此之差。 “哎呀,快别说了,饭店被吃垮、商店被拿垮、供应商被赊垮,一个大工程过去啊,挣钱的真没几家。那届领导后来不都进去了,就进去了也没人管我们啊……就这世道,没办法。”上官说着,这旧事搅得他忿意不绝,就忆苦也思不出现在的甜来。 不出意料地被卡住了,尹白鸽又和这位闲聊几句,留下了名片,握手作别,看这位上官先生忧色很甚,她实在不想打扰了,在她出门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位面目姣好的中年女人从医院门厅出来了,拭着泪,和上官顺敏拥在一起。 那场景让尹白鸽莫名地觉得温馨,上车时,那股子感觉还没有消散,范承和刚问,尹白鸽打断他道:“家里有人病了……算了,咱们别老打扰人家,时间太久了,能记起来的实在有限啊。” “多亏他还没忘周明啊,这个人找着了。”范承和递着手机。 那是高铭一组的发现,在市二院,居然成功地翻到了当年的病历,登记周明的还是一代身份证,遍寻不到的这个人物,就静静地躺在尘封的病历里,尹白鸽喜于形色看着,兴奋道着:“如果凶手在这个圈里,那周明就应该能提供出翔实的资料了。” 一兴奋,范承和的表情诡异了,似笑非笑,尹白鸽再问时,范承和呲着道:“领导,过分乐观可要不得……往下看。” 尹白鸽手指一拔,警务通手机里联结的信息刚出来,一眼看到,气得她一阵眩晕,像瞬间被泼了一盆凉水,那上面显示着根据一代身份证刚刚查到的周明个人信息,是驻马店公安局开具的一张死亡证明。 “都死亡三年了,咱们来得再快也赶不上啊。”范承和道,这位坐监出来的工头没好过几年,中风瘫痪,五十多岁上就一命呜呼了。 “那就尽量赶快点,这些还没死的现在年纪可也不小了。”尹白鸽冷静了,看着高铭和谢队从市二院得到的信息,当年送往医院的六人,两个轻伤,四个重伤,其中周明和另一位是被打断的胳膊,还有一位折腿的,最重的一位额部受伤,被摘了眼球,可惜的是,其中并没有牛再山的登记。 范承和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边开车边问着:“不会又进岔路吧?也就上官能认出这个什么‘山子’以前跟过周明,能不能确定就是牛再山都有问题,更何况那个神秘枪手也出在这个窝里,我怎么觉得有点玄啊。” “要信不过,那就去证明这条线索是错的,反正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尹白鸽扣起手机,像被打击到失去自信一样,赌气地来了一句。 车驶离医院,汇在如流的车海人潮里,走了一会儿几人才想起,下一步该往什么地方去都没主意了。 …… …… 死了? 兄弟单位开具的死亡证明,把一个刚有望查实的线索,粗暴地喀嚓掉了,中原警方正在核实周明的履历情况,而得到这一消息的津门方面,此时也陷在一个更乱的线索怪圈了。 经济问题无法查实,债权人成为嫌疑人的可能性被基本排除;麻实超麻总的债务人并不多,重点查找的债务人也陆续被一一排除,大部分是生意场上斥借、预备金之类的正常经济往来,离杀人动机还差了点。 排除不等于全部排除,线索一个一个放着备查。 重点梳理的信息来于了技侦对麻实超案发前三个月左右时间的回溯,这位受害人还算正常,最起码通过银行卡消费记录、开房记录、车辆记录等等,可从无所不在的监控里,找到案发前他的生活轨迹。一般情况下,如果实在没有价值大的线索就会启用这种笨办法,从纷杂的线索里找到疑点,再一点一点往下抽丝剥茧。 但回溯出来的结果,又让人大跌眼镜了。 三个月里查到,开房记录27次,有一次开房住了四天都没出门,其中开房带的女人都不重样。 饭店消费34次,找得到的视频,能和他的社会关系印证,大部分都是房地产圈子里的人,应该是应酬。 除了直接开房啪啪啪,交往的女人多次出现的尚有五位,这是从商场和专卖店记录里找到的,反映了麻总的另一个侧面:陪着女人逛街购物刷信用卡。 这三个月里,出现的女人很多,唯一不见面的是他老婆。去的地方也很多,唯一没去的,是没回家。 于是在邓燕的电脑屏前,四个分屏全部成了截取的各类女人肖像,莺莺燕燕、依红偎翠、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不管怎么形容这个麻总生前的生活,都不过份,这穷奢极欲生活,把一屋小技侦看得都瞠目结舌,这家伙倒是舒服了,可无形中又给替他伸冤的警察制造了重重阻碍,这么多女人,感情分摊、雨露均沾,想确定个重点都无法做到啊。 幽幽的一声长叹,邓燕收回了目光,揉着发酸的眼睛,眼睛里全是泪,给困得,她有点心虚地看了满屋的同事几眼,这个方向,估计又要把士气给拉低几个档次了。 “嗨,大家休息一会儿。”邓燕靠着椅背,思忖道着:“讨论一下,我在想,是不是我们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说不定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但因为主人公的原因,而变得离奇和复杂了。” “邓指挥,您指什么?”有位问。 “没准是因爱成恨,因爱成仇啊。”邓燕道。 “雇凶杀人的财力容易有,可找到这个凶手的能力,不容易有啊。” “现在的女人对这种事看得很开,笑贫不笑娼啊,多粘乎多点好处,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啊。” “假设成立的话,那应该是被冷落的一个女人,那样的话,很可能都没有出现在这三个月的活动轨迹里。” “哟,那可坏了,大部分循环录制的监控,自动存储的时间顶多三个月,有的三周以前都无法查看了。” “不可能吧,他的品位不错,交往的,可都是相貌和层次都不低的女人。” 一句话引来了讨论一堆,不过质疑很甚,邓燕有气无力道着:“我觉得女人狠起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现在就想把他再掐死一回。” 一倾身,她顺手拿了一支笔,然后这句话引来了轰堂大笑,都只当是无聊中的牢骚了。 而邓燕却是在一张纸上画了两个字:情仇? 麻实超……现在仔细审视,算得上一位帅哥,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十岁不止,风流倜傥、位尊多金、以他能忽悠到那么多钱的水平,邓燕估计女人应该挡不住这张嘴的天花乱坠,这种人天生要被男女之情纠缠的。 她想着,尽量把自己的思路往简单处想,因为有时候,简单和直接才是通向真相最直观的方式。 情仇?可这种能有情么?邓燕看一屏的女人,知道情之一字对于这类人物,顶多能当发情、滥情来讲,要因情成仇,顶多是单向的。 “再往前查,核实一下这些女人的身份,找出几位,特征如下:履历苍白、社会关系简单、籍贯地不在津门的女人、派人查实一下,从麻实超的秘书和身边人入手,找找和他交往的女人里这种的。” 邓燕莫名地迸出了这么一个命令,半天没有回音,她惊讶侧头时,才发现一室的技侦都奇也怪哉地看着她,她恍然大悟了,基于证据和信息束的研判,是拒绝这种臆想和不切实际的猜测的,这样一个命令又可能让众多警力徒劳无功。 她愣住了,话收不回来,可她清楚地感觉到了,随着案情的反复和纠结,她能得到的信任,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这一日,九队专派警员去了趟周明的籍贯地,核实周明死亡的事实无误,这位晚境凄凉的工头没有留下什么,出狱后老婆已经改嫁,他是孤独地死在老屋里的,还是镇民政局给处理的后事,到死时,身边已无一人。 案情的指向,转移到重点查找当年械斗受伤,在二院接受治疗的那数位民工,只是这几位也是四散各地,外调的警员急速上路了,推进到这里,尹白鸽已经看到绝望的影子了,垂头丧气的参案人员,郁郁寡欢的带队人员,全队的士气慢慢跌回了冰点,甚至大家心里开始怀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否则到现在为什么是错得越来越离谱,而且看不到那怕一点希望…… 第150章化身真身 “五条。” “红中。” “碰……奶罩(二筒)” “哈哈……鸡毛一根。” 笑声回荡在烟雾腾腾的一间村房里,窗外狗吠声声,屋外麻将声声,仨糙爷加一村婶,麻将扔得起劲,冷不防门咚声被撞开了,冲进来数位警察,别动、别动斥喝数声,喝令数人起身靠墙,一个聚众开赌的场子,瞬间被挑了。 污渍斑斑的麻将子,桌上几块几块的零钱不见大钞,可把开场的给吓着了,小心翼翼侧头解释着:“两块钱麻将也抓啊?一桌凑不够二百块啊。” “输赢不在大小,都是赌博。”乡派出所的一位,认识,和另一位来人示意着说话的这位:这就是周小旦。 说话的被吓住了,好像是冲他而来的,那位短袖黑脸的示意了他一句:“你出来一下。” “啥事?”周小旦惶恐上前两步,又不敢走了,不过一步就看出来,他腿有点瘸。 “9*年,你在中州打工?” “是啊。” “腿怎么了?” “打工被打瘸啦。” 众麻友呲声一笑,派出所的吼了声,没人敢笑了,问话的是九队刑警,核实了周明的死亡信息,却不料得到了一个白捡的便宜,地方警员多了句嘴,当年被打伤的人里有个叫周小旦的,是周明的亲戚,就住在原籍贯不远的邻村,连夜来袭,没想到端了个小麻场。 “在中州那个医院住的?” “二院,骨盆被打碎了,钉了好个钉呢。” “这个人你认识吗?” 刑警冷不丁把牛再山的照片亮出来了,周小旦瞅了瞅,点点头。 “他叫什么?” “好像叫山子,牛什么山。” “哪儿人?” “我本家叔临时招的,就中州附近人吧。” “一块干活的,还有谁?” “你问这……干啥?” 周小旦好奇了,那刑警不废话了,直接道着:“你说的这牛什么山,涉嫌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我们需要你配合去指认一下,收拾一下东西。” “嗨这不行啊,我屋里农活还没干完呢?”周小旦紧张了。 “要么配合调查,要么回派出所交待一下,赌几回啦,够着罚你五千了吧?”派出所的来人,瞪眼训了句。 罚钱是对穷逼最大的威胁,周小旦一下子怂了,喃喃道着:“谁说不去了?那……我这场子,你不能拎走我麻将啊。” “好好,我们和你一起走……你们,自己再叫个人玩,就当我们没来过。” 派出所的,带着这个腿有点瘸的周小旦,直上了泊在房外的警车,车上接到了九队的命令,直接驶回中州…… …… …… 去世一个工头,却捡回来当年的民工来,有时候事情就这么戏剧化,刚刚准备休息的诸人,又会聚到了会议室,谢远航匆匆赶来和大家说此人的情况,当年打架,这是其中重伤的一位,住了数月,出院后给了点赔偿就回乡了,此后丧失劳动能力,就靠在老家开个小卖部,支个小麻将场挣点生活费,十几年都没有离开过小樟村。 “就是这个人,没身份证,当时他还没到十八岁,不过X光图上,留下的编码对应上了当时登记的名字。”谢远航从医院得到了证物里,找出一份,放在灯光下,能看到是骨骼断裂的照片,手术前照的。 当年那场械斗看来够狠,但更狠的是,居然没有留下警务上的记录,你问尚健在的辖区警察,都会告诉你一句:想不起来了。个中原委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肯定是被神通广大的人物给压下去了,花钱摆平了。范承和一想这个就有气,直道着:“当年太过分了啊,这么大的事,打残了几个人,居然连立案都没有,否则那至于今天把咱们折腾的跑断腿啊。” “当年的警务水平就那个样子,咱们就事论事吧,这个周小旦,当时在工地干什么?”高铭问。 “跟着他本家叔混,干点水泥活,他也能认出牛再山来,说是周明临时招的人,当时打架是撞着了,他和这个薛虎子,华登峰、周明几个人正好在工棚里,被堵死了,外面的跑得跑,散的散没多大伤,他们几个没跑得了,被打得厉害。”谢远航道。 “那牛再山呢?”范承和问。 “他说后来没怎么见过,在医院的时候,来过两回,不过当时他是来看华登峰的,就是这位,颅骨受伤,被摘了左眼球的这位……他记得这个人叫大华。”谢远航道。 “其他人呢?”高铭问。 “那得细找了,大部分民工都是长年不在家,顶多割麦子、过年回家一趟,全国各地的都有,这几个是留在医院还能查实,要是光记个绰号,恐怕还得费点功夫。”谢远航道。 看看时间,回中州需要两个多小时,高铭叹气道着:“他们一起等等吧,说不定会有发现。” “津门枪案里,各个执法记录仪,以及路外监控里,摘取的面部特征要有一千多人,我想,咱们是不是碰碰运气……有时候,我们得相信运气。”尹白鸽有气无力道,实在不知道该从那儿下手了。 “好,咱们一起等等吧,我去给大家整点吃的。”谢远航道,叫着两位参案刑警,离开这里了,他似乎看出来了,这几位远道来的同行,好像有话要说,而他在有点不方便。 对了,还真有,人一走,高铭问着尹白鸽:“鸽子,咱们得做几手准备了,要一直在中州没有突破,得有预备方案啊,两地都耗上了,家里把全部技侦力量全调动起来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啊。” “咱们是方向不明干劲大啊,总不能……”范承和道,刚说一半,尹白鸽愤然起身,重重一踢椅子,出去了。 高铭郁闷地看了范承和一眼,范承和无辜地摊手,这个争论没有启恤,一启恤又在大兵身上,而大兵是尹白鸽的一片逆鳞。 屋外的环境比房间里好不了多少,刑警队幽深的走廊里,处处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潮气,夏季的闷热把这里变成了蚊虫栖身之地,不知不觉胳膊上脸上没准就会起几个大包。 不过尹白鸽没有感觉,她正站在窗口,锈迹斑斑的窗门被打开了,黑暗中你的视觉会骗你的,灯光辉煌的城市和繁星满天的夜幕几乎溶为一体,让你无从分辨,你看不清它们的界限,就像案情一样,迷雾层层又怎么看得真切? “喂,石处,您还没睡啊?”她的电话,拔通了石景春。 电话那头,石景春关切道着:“没睡……鸽子啊,别太逼自己,警察不是全知全能的,总有漏网的,总有无法解决的悬案。” “我知道……石处,他怎么样?”尹白鸽问。 “他还不如你,现在又快疯了,盯着那面墙在念念有词,谁也劝不住,下午精神评估的来过了,省厅心理咨询室的,想知道结果吗?”石景春问。 “说吧,能差到什么地步?”尹白鸽道,那是决定大兵今后命运的评估,她估计好不了。 “强迫性认知障碍,这是精神类疾病中的一种,也是我们职业病里一种,多发于执行特殊任务的警员,比如卧底人员,大多数通不过这个评估项目,他们代入的身份时间如果太长,又太投入,其性格和行为,会产生异常……对不起,我尽力了。”石景春道。 “我知道,他现在一定试图代入凶手的性格特征。”尹白鸽道。 “对,下午他把评估组吓住了,老是仇视地看人,跟评估的讲老子杀过几个人,怎么杀的……哎。”石景春叹气道着,那个结果恐怕是注定的,就没病,心理评估也得把他整出毛病来。 “他总是在挑战规则。不过这也正是他特殊的地方,如果没有睥睨一切的勇气,他不可能比我们走到更高一个层次上。”尹白鸽道。 “更高层次?”石景春似乎不懂了。 “对,天才和疯子,大多数时候是一体两面的,您注意休息啊石处长,我们这里再没有进展,可能就得回津门了。”尹白鸽道。 “好,你也注意休息。”石景春挂了电话。 这是位循规蹈矩的人,无趣,但却值得信赖,尹白鸽想了想,没有跟大兵通话,却是直接拔了邓燕的电话,安排一件事: “燕子,我们找到了当年工地认识牛再山的一个知情人,把津门找到的全部视频传过来,我们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到另一个枪手。” 现在,只剩下运气值得等待了,尹白鸽突然觉得有点悲哀,那位像透明人一样消失的凶手,不管是智商还是手段,似乎要远远地高出追捕他的警察…… …… …… 从窗口走向门,是十一步;从门返回窗口,也是十一步。 大兵像准确的钟摆,不知疲倦地走了很久,侧墙上的案件板,已经镌进了他的心里,那像一个虚拟的环境,而他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对,就像最初接受原始股诈骗案卧底的训练一样,语言强迫性学习、行为举止强迫性纠正、环境强迫性接受,于是就在这个简陋的地方,模拟出了异域的风情、模拟出了一个截然不同性格的陌生人,甚至连自己的记忆都能被欺骗。 很久了,那个计划的名称叫:化身。 于是现在,大兵正在试图蜕变成另一重化身,而正常的记忆却是不容易欺骗的,他焦灼、他慌乱、他心悸、慢慢模拟出来的心境,不知道为何,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很小很小的一点,却成为他无法逾越的障碍。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化身为谁,只知道这个化身,会去做什么事。 只有一件事,杀人! 他站定了,决定重新来一回,来一个疯狂的方式: 第一步:要抢劫储蓄所,这个动机很简单:穷疯了。 不对,第一步就错了,一个痴迷于枪械、杀人、爆头的人,会沉浸在杀人带来的快感上,血淋淋的场面,好像也不对,他控制血量……应该不单单是技艺提高的问题,他似乎害怕那种血淋淋的场面。 对,那他肯定目睹了那个血淋淋的械斗现场,这种事对于初见着的冲击,会影响到性格深处,就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样。 大兵搜寻着,曾经在心底深处的恐惧,那种恐惧会镌得很深,深到你无法从记忆里抹掉,它是无法根治的,你想压制它,只能用更大的刺激来冲淡它的存在,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对,那么重头开始,大兵思忖着,按着时间顺序这样来重排杀人的过程: 中州储蓄所,抢劫杀人,那一枪直击眉心是此人的杰作,近距离的枪击会让他事后恐惧很长一段时间,而当他克服这种恐惧之后,又会被那种控制欲望、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所驱使,去做下一次。 于是有了第二次,经理、会计两人双双毙命,枪杀的部位在太阳穴,死前应该挣扎了几十秒,受害人挣扎的表情一定给他很大的快感,他享受那种快感,濒死的挣扎,会带来什么样的快感?而且,这一次是三个人,而在中州作案的,是四个人,难道,真的不是一伙? 不,应该是一伙,初犯的劫匪可以绑架、可以坑杀、可以勒死,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爆头这种剽悍的杀人方式的。 之后,似乎进入的训练期……对,训练期,就像自己当刽子手,会设法寻求新的刺激一样,会比着出枪的速度,会默数死亡弥留的时间,甚至会遍查资料,会去熟悉他要爆开的那个部位详细的构成,然后他会找出,他需要让子弹停留的部位,下一次,再来一次精准的射杀。 于是就有了第三次,六安金楼老板,被射杀后扔入窨井。 第四次,许夏抢劫古玩字画,大白天枪杀一人。 ……直到现在,津门枪杀麻实超,他已经娴熟地,可以从面颊部击中他需要的位置,让这个人在死前都感受到了痛苦和绝望。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性格变态的人,是怎么迈出第一步的。 大兵枯站着,想着自己,被连长一脚踹到墙角,被战友鄙夷笑得无地自容,然后一咬牙走上了变态之路,那有偶然的成份,肯定也有必然的成份,境遇的不公、父亲的家暴、出路的渺茫,都是他走出这一步的推力,是很多事综合在一起的。 那么这个凶手,又是怎么样走出第一步的? 他恐惧血淋淋的场面、他可能没有出路、他可能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他全部选在爆头上又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的杀人方式? 思维仿佛陷入了一个黑暗的泥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无数个为什么萦绕在他的脑子里,大兵头痛欲裂地想着,当他的眼光盯到械斗受害人的医学照片上时,目光,静止了,思维,也静止在这儿了。 黑暗中透出了一丝微光,这一丝微光却让他豁然开朗,他慢慢地笑了,又一次重复着,化身凶手的精神模拟,过程让他兴奋了,他咧着嘴,像疯子一样盯着照片说了句: “兄弟,你比我还惨啊!” 他拿起了电话,拔通了尹白鸽的号码,那边传来喂声时,大兵冷静地道着:“我知道是谁。” “什么?你说谁?”尹白鸽好奇问。 “那个凶手。”大兵道。 “谁?”尹白鸽声音淡了,像失望了。 “是那个摘了眼球,颅脑受伤的人,华登峰。如果在这一伙人里,只有可能是他。”大兵道。 “啊?”尹白鸽惊到不会说话了。 “反社会性格的形成,大多数时候是要有个体认为遭受不公的待遇,以及外部环境给他强烈的刺激事件,他有;所有的罪案都选择爆头,那是他对社会的一个报复,他受的伤就在颅部,这种偏激性格的人,恨不得所有人都被爆头;控制出血量,那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血会刺激到他,械斗场面是他的病根……这是一种反社会性格的人,都具有人格分裂的特征,他们目标明确,而且不会被利益左右,所有他们有更大的空间去隐藏,也有更大的忍耐力适应不同的环境……换句话说,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只会为自己那股子执念活着……”大兵悠悠地道,心慢慢地平静了,像经历了一场反社会人格的过程一样。 “等等,你……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尹白鸽凌乱了,话里充满了关心。 “我一直在想,牛松是技术型的,而且和你们对垒的时候很慌乱,他不够格;而牛再山,在盐店镇修房置产耽于享受,也不够格。那位从容逃走,重重包围下还把枪管和击锤带走的人,才是正主……他无所畏惧,他肯定恨不得和这个被他仇视的世界一起毁灭。”大兵道。 “你……你确定?”尹白鸽被吓到了。 “非常确定,我和他是同一类人,唯一的不同是,我想改变,而他想的,只有毁灭,剩下的你来证实吧,告诉我结果。”大兵轻声道,他默默地挂了电话,甚至连问候一句话也没有。 …… 远在中州的尹白鸽匆匆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对着正不情不愿辨认津门案发视频的周小旦道着:“还记得华登峰的长相吗?” 周小旦吓了一跳,这位女人两眼血红的,像要杀人了。 “他很内向,不多说话。”尹白鸽惊声问。 周小旦紧张地,频频点头。 “性格孤僻……就是,不大合群,和大家走不到一块?”尹白鸽又问。 周小旦想了想,又频频点头。 “身高……一米七二,性格孤僻、内向……颅部受伤,被摘掉眼球……这个重伤的,反而是成长为凶手了,如果真是他,我们又要漏了,怪不得查不到,谁会相信是个残疾人。”尹白鸽奔向桌上,拿着这个被忽略的病人资料,像魔症了一样,越看越觉得这个人有理由成为一个变态的凶手。 “怎么了?谁的电话。”高铭纳闷了,不知道尹白鸽为什么一下大变样了。 “倒过来,先找所有华登峰的资料,不管是旧身份证,还是医学透视图,恢复一张照片,假如是他的话,那他肯定在津门案发现场出现过。没有人比他更有理由采取这种方式报复了。”尹白鸽道。 谢远航几人愣了半天,一下子被刺激得又动起来了,描蓦、技术恢复、籍贯地派出所查找原始资料,针对这一目标的所有技术手段,一下子全用上了…… 第151章玉汝于成 轰轰隆隆的数辆闷罐车泊在春晖路刑侦九队,后车厢洞开,两组武警沿街道、门廊、楼宇设岗,身着作训服的纪震总队长下车时抬腕看表,时间指向凌晨一时,他严肃地看了随行的人众一眼,是一种无语的表情。 汇聚了全省刑事侦查专业领域的精英,枪械、心理分析、追逃各路高手齐聚,通缉令发布到了全国,愣是没有半点牛再山的信息,可区区一个刑侦大队,却爆出来了惊天案情: 他们对比出了在津门开枪作案的凶手! “老方,怎么回事啊,一个指挥中心聚集了几乎全中州的技术力量,怎么消息从这儿爆出来了?”纪总队长皱着眉头问省厅一位来人。 这位领导尴尬道着:“我也搞不清啊,咱们追踪的是制售武器,他们追踪的是津门枪击案,我们两方是互联互通的,可那枪连弹道检验都没做出来啊,不过牛再山是津门方面发现踪迹的,但他们只来了三个人啊。” “他们找的是另一个人,疑似开枪的凶手。”有人提醒道。 “我找的也是这个人,牛再山有家有业,不符合这种反社会性格的那类。”纪总队长道。 “能确认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又一位在置疑,毕竟是刑侦大队,这里装备力量和省厅的比起来,落后十年都不止。 “是啊,人命关天的事,他们敢轻易惊动省厅?”纪总队长道。 对于花落此处实在有点怀疑,但能真凶现身,也算是进了一大步,专案组也快熬不住了,匆匆几句,几乎是奔着上楼的,一进门,谢远航敬礼,让刑警把这个周小旦带下去,客气话不说了,一行大员齐齐凑到了电脑屏前。 医学X光图片、恢复面部特征;一代身份证,模拟恢复面部特征;对比的模板是津门案发地世纪花园小区附近的监控,以及当时各路警车上、警员手里开着的执法记录仪,真是思路决定出路,找到的面画让人瞠目结舌。 这个人从十九号楼出来。连脸都没有遮,和持枪警员擦肩而过;围捕牛松过程中,他就站在人群中间,尔后被疏散群众的警员,保护式地压缩到警戒线以外;再之后,他通过了门岗,出门才戴上帽子、眼镜,然后一点也不慌张地踱步到了远处的桥上,在桥上站了很久才消失……目前,津门警方还在回溯他在津门的活动轨迹。 正面、侧面、背影,截取了无数个对比版本,和华登峰的骨骼恢复图毫无二致,身高、体型甚至性格都能在排查日志上对上号。 那怕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也足够认定这个重大嫌疑人了,省厅方处长惊讶道着:“是个残疾人?” “对,左眼球被摘掉,如果不是医院里的初始信息,我们可能都无法找到他。”谢远航道。 “户籍信息里……空白?这是怎么搞的?”纪震问。 “我们查到的就是空白,他只申领过一次一代身份证,之后接近十八年没有回过他在商南市的家,往上查,他父亲是个瘾君子,母亲早早改嫁,已有新的家庭,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之后他的父亲吸毒死亡,他不知道怎么混到中州了……商南改迁棚户区,连他家的无主房子都拆了,申领拆迁补偿的是他母亲……我们还没敢惊动地方。”谢远航道,此时他的震惊也没有消失,没有想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比他们更早一步知道了真正的凶手是谁。 “械斗,重伤,高危环境生活、边缘人……应该就是他了,怪不得我们一直没有消息,说不定牛再山也有一个无懈可击的身份,毕竟他们经营十几年了。”省厅一位道,人口大省,了解户籍情况你都未必知道,还会有多少这样的透明人。 “我建议,把指挥部放在这儿,封锁消息,直到找出此人下落,原指挥中心,作为这里的支撑。”纪震放下了华登峰的资料,提议到。 同意,同意,无条件同意,受宠若惊的谢远航忙着搬椅子,高铭、范承和、尹白鸽三人起身,纪总队长可客气了,直道着:“几位别见外,看来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说的有道理,谁给我们讲下这个侦破思路?不瞒你们说,省厅和武总对中州的地下武器交易盯了很久了,没想到他们不但制贩武器,还抢劫杀人。” 高铭三人互视着,还没确定谁来说,或者,该怎么说,省厅方处长已经发现问题了:“你们这是什么软件?一千个面孔这就比对完了?这好像是倒挂的?” 倒挂,是知道是谁,找一张面孔而已,那样就容易多了。 提及此事,尹白鸽尴尬道了句:“是倒挂了,其实我们是去驻马店核实周明死亡的信息,信息核实后,地方警方随口道了句,周明犯诈骗罪入狱四年,当时同伙里有个叫周小旦的,也因为跟着他干判了一年零六个月……这是周明的一个亲戚,在中州发生械斗时,周小旦恰巧也是受伤人之一,我们是想想碰碰运气,就把周小旦顺路给请回来了。” “周小旦怎么可能知道,华登峰是凶手……他们见面时还不到二十岁?”省厅来人置疑了:“而且,你们直接用华登峰的恢复照片作为目标比对?” “周小旦认识华登峰,确实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这件事,我说出来可能您不信。”尹白鸽道。 “别说是凑巧。”纪震已经不信了。 “不,猜测,猜出来的……别看我,不是我,我还没有变态到能猜出另一个变态是谁来。”尹白鸽道,对着一堆瞠目的同行,莫名地觉得也有成就感了,她笑着道: “除了我们津门的后援技侦,还有一个外部人员也参加进来了,他一直在通过模拟的方式,寻找那个杀人凶手的心态、性格,进而通过模拟,再回溯到这个凶手反社会性格的形成之初,所以他最初给我人提供了这样几条信息:性格内向、不大合群、不爱说话、可能在生活中发生过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刺激……已知他和牛再山是同伙,所以我们一直试图从牛再山的经历里,找到这个人的影子……因为在反社会性格未形成之前,在牛再山和他生活交集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初搭伴的时间……我们找到了牛再山和省二建的一份无效协议,判断出此人最初的身份应该是民工出身,之后通过一位民工工头,先后查了十几位当年在中州包工程的小老板,这位叫上官顺敏的,给我们提供出这条最有价值的线索。” 械斗,尹白鸽忽略了,看着众人侧耳倾听的样子,她又补充着:“我们查得几乎精疲力尽了,在我们查的同时,还有一位坐在家里,把所有枪案、命案、已知嫌疑人的资料放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不过我听说他也快疯了,直到医院的信息查到,我们仍然认为路还很长,要确定当年所有民工里那位是牛再山的同伙肯定很困难……但在这个时候,这位模拟性格的人告诉我们……华登峰就是凶手。” 没理解,如果知道现在这个比对信息,倒是可以理解,但在未知之前,这怎么可能知道? “我想,能知道的原因在于,他也杀过人,不止一个,也像这个凶手一样,会磨砺自己的技艺,会从杀人中找到快感,最初判断出津门杀人案凶手没有离开现场的,也是他,我很惊讶,但后来他告诉我,一个以杀人为乐的人,会喜欢呆在杀人现场的,那是一个能让他心里平静的地方……谁也不是天生的凶手,一定受过巨大的刺激,足以导致他人格发生异变的刺激……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模拟反社会性格的,但他讲,射击精准,控制火药和弹头,能说明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越追求完美,越是因为生活的残缺,所以他控制出血量,应该是因为他恐惧血淋淋的现场;他一直采用爆头的极端手段,这个手法是他残缺心理的补充,这么做会让他感觉满足,找到存在感……那么他残缺的地方,恰巧就对应到这儿了。” 尹白鸽重重点回医学透视图上,华登峰的颅部X光照片。 家庭的残缺、身体的残疾、以及特殊的遭遇,最终成就了这一个畸形性格的变态。 天才和疯子,果真是一体两面,如果不能证明,无非是荒诞之言,可现在一经证明了,就让众大员面面相觑、后背生寒了,一个反社会性格的人就够恐怖,现在是反社会加变态,可有的追逃了。 “我知道是谁。和分析枪击脑部组织位置的是同一人。”纪震道。 尹白鸽点点头。 “补充侦查,找到更多的证据,追捕同时进行,这个人犯的绝对不是一桩凶案。”纪震道,他看着津门来人伸手了,递着自己的公务手机道着:“联系你们的上级,我要直接和他们通话……把这个人给我放出来,我们要对付的可能是一头喜欢血腥的野兽,得有经验的猎人才能办到。” 通话,直接拔到津门省厅…… …… …… 数辆警车驶进了夜幕下的特种训练基地,被惊动的不止一处,支队、总队、刑警、武警,被这一限期侦破的凶案牵着的各方,同样都没有意料到,消息会出现毫不相干的这里。 这些人来势很急,匆匆赶到的石处长、教官长张如鹏刚通知门卫,门卫却说已经进来了,车直驶到两人近前,趿里趿拉下来了七八位,支队长丁步凡、总队长陈岗、甚至厅里刑侦局局长都赫然在列,其余的却不是一个单位的,武警肩章,佩着武器,张如鹏吓得嘴哆嗦了一下,都没敢多问,还以为是要解押大兵走的。 石处长也吓坏了,结巴道着:“陈总队……怎,怎么回事?我以我的人格,和我党性担保,南征同志虽然受过刺激,虽然行为有点不当,可他绝对不会做违法的事,不能因为他患点精神症状,就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啊,他可一直是我们的同志啊。” “他属于特种警察序列,你们无权对他采取措施?武警了不起啊?”张如鹏发飚了,叉着臂怒道。 两人悲愤交加,可把来人看懵了,都看着丁支队长,丁步凡哭笑不得道着:“我就知道你们俩玩忽职守,睡觉了是吧?根本没关心到同志是吧?” “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张如鹏愣着道。 “甭出洋相,你们睡觉时候,凶手已经找到了……带我们去找南征。”丁支队长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石处长郁闷了。 “我带来了中原武警总队长的邀请。”一位武警制服的道:“感谢你们培养了这么一个特种警察,不但制止了一起武器制贩案件,还找到了津门、中州两地枪案的重大嫌疑人,对方的纪震总队长邀请他重归中州参战。” “你们可想好,他可有点人格分裂,昨天评估还说他神经病了。”张如鹏冷嘲热讽了句。 石处长赶紧拉他,不好意思地道着:“荣幸,那是我们的荣幸,放心吧,他已经迫不及待,他在中州潜伏了两年,一直在追踪这群制枪嫌疑人。” 一行人上楼,匆匆几句,形势已经急剧逆转,两地的技侦力量都在围绕着华登峰深挖细查,就差最后的临门一枪了,而这样的变态凶手,你知道是谁难,可能知道是谁,找出来也未必容易,现在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要用这个精神评估有问题的对症下药了。 不知不觉中,在走廊里脚步越来越慢了,说话声音停了,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众人的脚步,噢,或许是心态,像要去打开一扇未知的门,每个人心里充满着惊讶、凛然、崇敬、疑惑等等不同无素组成的复杂心态。 被忽视、被置疑、甚至被遗忘,都清楚一个警察能走到这个层次会有多难,有逃避的、有背叛的、更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很多事能做到不是因为能力大小,而是取决于能不能坚持,在所有人都怀疑你的时候,甚至会因为怀疑把打入另类的名册。 这个人做到了,在这个阴森森的禁闭室里,做到了;在他被评判为强迫性人格认知障碍的情况下,做到了。 “那些两爿嘴皮子一吧唧就决定警察命运的评估,都该死!”陈总队长咬牙切齿道,愤怒的原因是因为,他站在这个门,有种尴尬的情绪让他敲门的手僵住了。 “我们的信仰在这身制服上,他的信仰在骨子里,不管失忆还是强迫性人格认知障碍,不管把什么都忘了,唯一没忘的是他的职责,每每危情来袭的时候,他会冲在所有人的前面……他父亲是个烈士,他几次差点丢了命,而我们却在研究,这样的人适合不适合当一名警察。”石处长道,他说着,鼻子有点发酸。 “你来吧,我没脸和他说。”陈总队长让开了位置,让丁步凡支队长敲门。丁步凡方要敲门,那门却是虚掩着的,吱哑轻开,漏出了一室灯光,他轻轻推开,大兵却已经站在屋子中央,还在看着一墙的图片,不过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像每次的任务出行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穿的是从中州带回来的旧衣,一套深蓝色的劳动呢子服装。 “你知道要走?”张如鹏愣了,好奇问。 “当然知道,我现在是离他最近的人,没有比我更适合这个任务的人了。”大兵道,表情肃穆,宛如两人。 “好样的,我就不多解释了,现在完全有理由确定华登峰做案的重大嫌疑,我带来了省厅命令,高厅对此的批复是:除恶务尽!”陈总队长道,此前他还紧张这个人是不是还会被命令驱使,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我和他是一类人,我们都在期待下一次扣响枪机的瞬间,除非死亡,否则永远不会停止。”大兵道,他信步出门,众人自动避让,他像一个无冕的王者,从这个低谷开始,走上另一个巅峰。 很奇怪,一行同行,此时再无怀疑…… …… …… 夜深了,不知道是雾霾还是阴云密布在天空,黑漆漆的夜色遮住了满天繁星,空寂的小巷里,偶而会听到一声流浪猫儿的呢喃,偶有昏黄的路灯,能照见的,也只有旧街陋巷的遍地垃圾。 又一次观望,牛再山轻轻放下了帘子,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屋里,明亮的工作台,台后一人,正仔细称量着火药份量,称量准确,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火药装进了锃亮的弹壳,压紧、嵌入弹头、卯紧,一颗特制的子弹就成形了,在带螺纹的弹头,据说这样的加工可以增加百分之二十的出口动能。 正专心致志工作的人,有一个无法控制的动作,每隔两分钟,他会拭一下左眼部位,高度的紧张和缺乏休息的病眼,已经发炎了,牛再山提醒了他一句道:“二哥,该走了,警察很快就会明白过来。” “不用急,天快亮的时候走,现在大半夜的,出去巡警都会盘问你很久。”被称作二哥的抬头,那只仅剩的眼睛里,看不到恐惧的目光。 “我还是想不通怎么露馅了,我们都藏了这么多年了。”牛再山有气无力道,眼看着十几年的经营,都烟销云散了。 “从我们在津门被反包围住就露馅了,天下还是有高人啊……老四,你后悔了?”制弹人轻声道着,又揉了一次眼睛,正是那位在械斗中差点身亡的华登峰,只不过这个名字已经不用很久了,他自己都快忘了。 “悔个逑啊,都好过这么多年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做梦都经常梦见到很多警察包围着咱们兄弟……他们实在是够蠢啊,十几年都没找着咱们。”牛再山说着,从自己履历里找到了足够回忆的东西。 “相信我,我不会让我的兄弟落到警察手里的。”华登峰看着时而紧张、进而兴奋的牛再山,他慎重地道。 “我信,我一直都信你和大哥,成全了我这么多年逍遥……老子这辈子,死也值了。”牛再山道,他颓然靠着窗台坐下,似乎有点慌乱,几次都没点着烟。 华登峰凝视了片刻,表情像讪笑一样,笑了笑,又低下头忙他的手工了,一颗一颗子弹压进弹匣,枪已擦亮、打好的行囊就在脚下,浪迹天涯的日子又要开始了,他并不介意过什么样的生活,只是有点介意,这位失魂落魄的兄弟,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喀嚓……枪匣进膛,握着冷冰冰的金属,感受着枪身传来的质感,似乎有让他心灵宁静的效力,他闭着眼,像在倾听着动静、像在感受着枪身、又像在期待着,不知道是结束,还是又一个高潮的开始。 BIU……他嘴里发着轻响,此刻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心理感应,像自己已经被一个准星锁定的那种感应,那让他兴奋,他甚至在臆想里,回身一枪,击中了准星后的那个人,哪个人应声而倒,眼眶迸血,成了一个黑黑的窟窿……对,就像他一样,眼眶是个黑黑的窟窿,那种痛苦他相信不会有人能熬得过来,而做得比他更好。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在没有一丝风的空间里,甚至能感觉到蚊虫飞过的微动。那个无可名状的世界里,主宰是自己,而且是唯一的。 夏夜苦短,微微的曙光很快透过帘子悄悄爬进来了,渐散的夜幕,朦胧的景色,依稀可辨这个复杂的环境,幽深的胡同,犬牙交错的旧房棚居,偶而可见的只有起得很早的流浪狗,在垃圾堆上刨着找食,偶而会徒劳地冲着不知名地方狂吠几声,然后又开始寻找可以果腹的残羹冷炙。 警察没有来,华登峰睁开眼时,觉得很失望…… 第152章惊变沓来 “你行么?”华登峰提起破旧的行囊,看了萎顿的牛再山一眼。 行囊,破旧的行囊,和二十年前来中州时拎着帆布包一个样子。和所有来中州讨生活的民工一个样子,不管走在大街上还是躺在天桥下,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梳着汉奸头,原本已经颇有小老板气质的牛再山就不同了,境遇跌崖似的变化,让他一时无法接受,躲的这几天像过了很多年,他扣上帽子,戴上墨镜,没有回答华登峰的话。 “放松,没有那么快找到这儿,我是透明人……或者连人都不算。” 他枯瘦的手轻轻推开了门,初起的阳光让他感觉微微不适,在阳光下,能看到的是一张苍老的面容、胡子拉碴的脸,杂乱的头发夹杂着黑白之色,和每天所见茫然徘徊在大街上、躺在桥洞下的那种上年纪的民工没有什么区别。 “走吧,没有人,如果有,巷子里藏不住的。”华登峰道。 牛再山紧张兮兮地跟在他背后,心慌地问了句:“二哥,我们去哪儿?要早知道,咱们就不回中州了啊,这特么不是嫌命长了?” “如果你不回中州,能不能躲到现在都是问题,早跟你说过,枪是凶器,你哥俩非要把它变成商品……藏不住啊,他一死,你跑得了吗?”华登峰悠悠地,他打开了门旁若无人地迈步出去了。 牛再山落后了一步,不过二哥这么坦荡让他放心了,加快步幅追上来道着:“您和我哥手艺这么好,不换俩钱太亏了,再说不干这个,其他也不会干啊?” “所以自己干的,就别后悔。”华登峰道。 “后悔个屁,他妈的,活过一天赚一天,反正咱们干的事,枪毙几回都够了。”牛再山的恶念又泛起了,恶狠狠地道。 可不管愤怒、不管兴奋、不管慌乱还是焦虑,华登峰都没有什么感觉,他像个冷血动物了,不喜欢钱、不喜欢女人、甚至连烟酒都没有爱好,冷血到牛再山都有点怕他。 讨了个没趣,牛再山悻悻跟在华登峰的身后,从居住的老城隍庙一带状元坊胡同到最近的街面,如果抄最近的距离要步行六分钟,而且,有无数个出口可以通向四面八方,此时有险,牛再山才省悟到混迹在这里的优势,他轻声道着:“二哥,您挑的这地方还是牛逼啊,他妈的牵条狼狗进来都转不出来,别说狗子们了。” “是吗?可惜你们都不喜欢这种地方,非要想着自立门户。”华登峰道。 继续讨了个没趣,牛再山烦躁地道着:“都落到这地步了,别提以前的事行不?要不是那不相干的人,咱们不照样没事,老大可扔下咱们十几年了,我就想不通,干嘛呢还念这么重的情份?当年可是说好了,拿上钱各走各的,谁他妈出卖兄弟,三刀六洞横死街头。” “呵呵,就剩这点人味了,你舍得,我舍不得。”华登峰驻足了一下下,然后脑海里,掠过一幅温馨的场面,似乎是一个女人,一个不算漂亮,却很温婉的女人,笑吟吟地递给他一碗烩面,他贪婪地吃着,不时地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而她,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一次。 他笑了,又迈步前行着,像完成一件夙愿,可以无怨无悔的迎接该来的一切了。 “妈的,变态。” 牛再山暗暗腹诽了一句,不过却不敢骂出声来,这个变态不管怎么说,本事要高出他太多,跑路还真得依仗着了。 蓦地,华登峰停下了,手一伸,包顶着跟着他的牛再山,然后他像做贼一样,头微微伸出胡同,然后瞬间又缩回来了,整个人贴在墙上。 “怎么了?” 牛再山弯腰,爬着露头往外一瞧,一眼惊得全身哆嗦,缩回来大口喘气,胡同外的街道上,泊着一辆武警车,荷枪实弹的武警拉着散兵线,似乎在排查着什么人。 “快走,这个地方漏风了。”华登峰缩了回去,疾步回返。 牛再山吓得心胆俱裂,跟着华登峰,拼了命的往回跑。 咫尺之遥的排查队伍其实并没有发现异常,派出所的民警和武警协同排查,像这样的队伍全市已经布了几十个组,就两张恢复的照片,技侦可能忽视失真的元素,可让那些只管自家糊口的市民们辨认,谁可能会注意这种貌不起眼的人。 于是这个距离华登峰最近的组,询问着附近的居民,得到全是摇头、摇头、都是摇头不认识…… …… …… CZ1724次航班准时在中州机场降落,当走下舷梯时,匆忙的旅客、熟悉的城市、去时的匆匆、来时的急急,都忍不住让大兵概叹一声。 规格也足够高、案情也足够急,机场公安的车已经等在舷梯口子上了,对方似乎很惊讶,要接的人是如此的扮相,如果不是航班话,得被当成逃票的民工,至于个子很高的一位,倒像嫌疑人。 两人报过身份,匆匆上车,车疾驰到地勤大院,换乘,上了一辆无标识的闷罐车,车里,纪震总队长已经久等了,他没有什么客套话,上上下下打量了大兵同来的张如鹏一眼,问了句:“打过实战吗?” “嗯,差点被打死。”张如鹏像故意一样,憋了句。 这位总队长更匪夷所思,对老张睥睨的表情似乎很欣赏一样赞了个:“有种,悍兵才会骄,我不喜欢和孬兵打交道……来,南征,我们直入主题,我不管别人看你是变态,还是什么精神分裂病,没人敢用你,我敢用;将来没人要你,我要。” 大兵笑了笑,附身到电子地图上,纪震再看另一位一眼时,那位莫名地对他尊敬了,立正,敬了一个礼,纪震好奇问道:“什么意思?刚才还很拽。” “冲您刚才这句话,算我一个……津门市特种警察训练基地教官张如鹏,向您致敬。”张如鹏立正道。 纪震笑了笑,撇嘴道着:“一看你就是部队刻板教育出来的,这场子恐怕用不上你……怎么样?大兵,看明白了吗?” “嗯,差不多就这样了,应该已经惊动了。”大兵查看着电子地图,若有所思道。 这是连夜制订的计划,摒弃了新住小区、放开了监控密布的区域,专找老城区、旧城区、棚户区、胡同居住区一带用警排查,用交叉巡逻的方式,循环推进。 效果,这位总队长并不满意,直道着:“目前为止什么也没有发现,总队能抽调的警力全部用上了,还调配了部分派出所、分局民警,动静可是够大了,这样的用警方式,我们支持不了多久。” 维护治安,处理事务、预防突发,警力肯定是不可能这样集中长时间使用的,总不能因为一案一人,把中州全部的警力都布上来。 “能支持多久?”大兵问。 “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纪震道。 “差不多了,侦破同时推进……既然知道是谁,那对应的防控措施就应该好找了。”大兵道。 “对,据九队前期排查了解,他左眼是颗假眼珠子,这种义眼需要浸在特制的溶液里,而且要定期复查,否则会影响到面部肌肉和骨骼,据眼科专家介绍,这种伤还需要滴皮质类固醇眼药水,各队抽调的刑警和民警,已经顺着这条线索咬上去了。”纪震道。 对方同样有防范,这种不用身份证、不用银行卡、甚至连手机都不实名的边缘人,信息研判对他们是无效的,但疾病不会隐藏,不管他用什么身份,都得到医院或者药房,去找这种药。 “这就对了,显出原形,就无所遁形了。”大兵若有所思道,对于电子布防示意,似乎失去兴趣了,就像又走神了。 车疾驰着回返,等了许久都不见枯坐的大兵出声,纪震问着:“你确定,他会在中州?” “啧,总队长,你都不相信我们,叫我们来干嘛?”张如鹏呛了一句,纪震咧嘴,尴尬了,他解释道着:“不是不相信你们,实在这个判断太过大胆。” “和大胆没有关系,他只能在这儿。”大兵道,他看了眼老张,很平静地解释着:“就像你看他,离了兵营恐怕连谋生本事都没有,如果他生性淡泊隐居山林,那就不会有后来的案子了;如果他惊慌失措,疲于奔命,那就不会拖到现在了,应该早露马脚了;出身、履历、伤残已经把他限制在一个小圈子里了,而且他的心态,同样把自己限制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那个圈子叫,市井。”大兵道。 “他的心态,限制自己?”纪震不解道。 “对,您可能把他看做两个人,第一个是他的真身,一个父母离异、父亲又吸毒死亡、早早辍学的、不得不出来打工的底层人,这样的人会选择,和能选择的地方,自然是他最熟悉的地方;第二个人是他的化身,所有的暴戾、愤怒、不满都在这个人身上,他嗜血、他变态、他要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作案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也才能让他真身安于现状,那是一种存在的方式,而化身,是他得到存在感和成就感的方式。”大兵道。 不懂,纪震侧头看看大兵,给弄迷糊了。 “很简单嘛,人其实都多面性的,比如满口反腐倡廉的官员,表面是道貌岸然,而背地里却干得攫取钱财男盗女娼的勾当,截然不同的人格,往往会神奇地溶为一体……道貌岸然是他找到存在感和成就感的方式,卑鄙无耻才是他的本性。”大兵道,张如鹏听得嗤声笑了,纪总队长翻着白眼,给噎住了。 “你跑题了,我在问你对他仍然在中州有多大把握?”纪总队长扭回到原题了。 “百分之一百,我说了,他无处可去,一个沉迷枪械、杀人的人,一个沉迷于这种变态享受的人,其实他们对正常人的生活,等同于白痴,就像我这样的人,离开熟悉的行业、离开熟悉的事,基本就一无是处了。”大兵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坦然接受自己的过去了,不再试图逃避。 好像很有道理,尽管没有证据支持,纪震觉得自己被说服了,就在车上,下达了又一条命令: 预备队,全部拉上去! …… …… 大规模的排查,一般结果都是撒大网、捞小鱼。 从凌晨五时开始的巡逻、排查,逮了几个抢包了、抓了几个偷电单车的、顺便还扫了几辆黑车,毛贼抓了一群,正主却连一根毛都没见,忝列指挥部的九队人员,快坐不住了,不断地增加着排查警力,把从医院到诊所,甚至连街边的小药店都算进去了,死咬着眼疾这一条线索往外刨。 八时四十分,西城回军区眼科医院,珊珊来迟的一位眼科医生,被数位大汉直接堵到门口了,不容分说,架着就往办公室奔。 “嗨,嗨,这是咋了?有话好说,有要求就提,你们那床病人家属?”医生吓得额头见汗了。 “废什么话,警察。”烦躁的刑警亮了下证件。 “哦,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医闹……嗨,不对啊,警察找我干什么?”医生生气道。 医闹可怕,警察不可惧,众警没有回答,直进了他办公室,甩着药名问着:认识不? “皮质类固醇溶液?这种药不算处方药,国产的一瓶八十多,进口的得一千二,怎么了?”医生问。 “我们查到您开出去的这种药,近半年有二十盒?进口的。”一位警察问。 “多卖贵的,不算犯法吧?”医生苦着脸道。 “您别紧张,这事和一个在逃人员有关,我们就来了解一下,您开药的人里面,是不是有他?”警察进入正题了,恢复的照片亮出来了,医生怔着眼,瞧了好大一会儿,然后看着警察,警惕地点点头。 这一点头,把警察幸福的快晕了,偌大的城市能撞上线索,那比买彩票中奖的概率大不了多少。 有人请坐,有人倒水,有人放缓了声音问着:“您确定,就是他?哪只眼睛?” “左眼,眼球摘除,骨骼有伤,都有点发炎了,我建议他住院治疗……哎呀,可一看他打扮呢,肯定是个民工,治不起病啊。”医生道,治不起,也得尽量多抠点,于是就给他开了两盒这种特效药。 “当时他什么特征?能跟我们说下吗?我们指,体貌和照片的出入有多大?”警察问。 又看片刻,医生道着:“显得比照片老一点,再瘦一点,满脸胡茬的,就穿一身工装的,黄胶鞋……对,还有口臭,都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刷牙了,我看他那眼睛发炎的厉害,眼球摘下来,内腔有脓了。” 详细记录着这个发现,又有警察随口问着:“还记得是几号见到他的吗?具体一点。” “嗯?不就昨天嘛,昨天中午我值班的时候来的。”医生瞠然道,倒觉得警察多此一问了,他道着:“我开的处方上有时间啊……哦,可能写得不清楚,你们不认识。药房有监控,不到两点来的,差不了十几分钟,我记得他刚走,就上班了。” 昨天中午,还来这儿取过药? 数位警员如遭雷击,惊惧和惊喜同时降下来了,有一位带队的情不自禁失态喊了句:“哎呀妈呀我艹,这儿对面就是六分局,真特么胆肥。” 确认无误,胆是足够肥了,药房留下了他的近照,分局门口不远的监控留下了他的相貌,从监控上看,华登峰是从分局门口过去的,那步履竟然没有一点异常。 情况迅速上报,接报的是失态加失声,几乎都不敢相信。 …… …… 沿着监控的追踪,迅速回溯,时间轴、活动轨迹迅速复原,根据他的来向和去向,一个以状元坊为中心区域锁定了,在电子地图能看到密密匝匝的红点正往这一区域集结。 九时三十分,刑事侦查九大队会议室,面面相觑的众人,齐齐失声了。 作了案你觉得他该跑了,他留在案发现场;同伙栽了,你觉得他该逃亡了,他却回来了;追捕开始了,你觉得他该躲起来,他妈的,他居然还在眼皮底下晃悠。 已经追捕很久的专案组成员,有一种被戏弄的难堪,通过案情分析以及大数据研判,给出了数个可能的去向,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他仍然在中州。 对,有一个人料到了,纪总队长带来的人,可惜的是,从回来就一直呆在左近的队部里,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到这个时候都没出来。 “如果他在这个区域,那早晨的布置就有点画蛇添足了,说不定已经惊动他了。”有人提意见了,现在的发现,反证了一早的布防是错误的,这种人最好的方式是,找准目标,雷霆一击。 省厅来的方处长,此时不得不重视九队的案情回溯,他出声问着谢远航道:“谢队,根据你们的描述,好像说这一伙人,和十八年前抢劫春晖路储蓄所的,是同一伙?” “推断是这样的,最初我们就是以这个案情切入的,鉴证发现当年的用枪经过改装,我们一直顺着武器改装找线索,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证据支持……所以数起没有弹道检测的枪案,都被我们归到一起了。”谢远航道。 “那起案子我知道,如果真是那伙人的话,除了牛松、牛再山、华登峰,似乎还缺了一个人。”方处长道。 “对。”谢远航接着道:“那年作案确定的,是四个人。” 哦,还有一个,参案的瞬间觉得头大无比,如果华登峰还不算最凶悍的,那事情可能棘手到什么程度? 思索间,嘀……嘀……嘀的长音警报猝然响起了,这是发现重大案情的警示,旋即接进来了外勤的声音: “呼叫中原,呼叫中原,我们找到了一个目击,他认出了目标……就在状元坊胡同内居住。” “什么情况?详细一点?” “是个老住户,他说见过这个人,是在胡同口摆摊修自行车的。” “啊?” 惊讶声未落,门嘭声开了,纪震进来了,通话的位置放开了,他拿着步话命令着:“各组注意,我是中原,我命令各组按电子坐标迅速进入预定位置,没有接收到坐标的各组,以十一组的发现为基准,把状元坊胡同,扫一遍。” 这是要暴力推进了,猝来的指挥风格变化让众人很是不适应,但凡城区用警,首要安全、次要和谐,这么做是生怕不挨骂似的,难道就那么横冲直撞地把胡同片区扫一遍。 似乎就是这样,随着命令的下达,能看到了数个外勤回传画面,都是鸡飞狗跳的场景,别说凶手了,就钻洞的耗子怕是都要被惊动了…… 第153章遁入人海 现场很乱,城隍庙一带本就是老城区,猝来这么多警车警察,原有的秩序反而被打破了,拎筐推车挑担子的小贩没人撵也被吓得乱找地方,可今天却奇怪的发现,根本找不着可做生意的地方。商贩一走,已经习惯就近买菜买水果的居民发现不方便了,胡同内外全是持枪的警察。 于是就更乱了,别小看现时的大叔大妈,都会玩微信拍照往网上传了,一传就变味,于是一个牛逼的谣言应劫而生了:城隍庙拆迁,状元胡同惊现大批警察。 还有更甚的:状元胡同强制拆迁,警察与居民冲突不断。 指挥部的支撑技侦力量一看配图吓了一跳,还以为起冲突了,赶紧联系各队,没有啊。于是再仔细甄别,登时给气得七窍生烟了,这是另一市的旧照,被嫁接到这儿来了。 即便知道有人趁乱起哄,也没有时间去彻查阻止,谣言惊动了区政府、市政府,询问的电话不断,而九队的指挥部,是硬着头皮,咬着牙在撑,对于质询,一律毫不客气地顶回去了。 “应该已经走了,现在是抄他的老窝,推进的时间越快,抓到他的可能就越大,不要考虑其他。” 纪震总队长对此是如上解释的,说是解释,其实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这么干扰民不说,压力会骤然增加的,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些狗屁倒灶的谣言能遍传全国。 排查、询问、一户一户推进,艰难无比。 这一届群众不好对付啊,你热脸他贴你个冷屁股、你冷脸他不理你、你要翻脸他就敢豁出去不要脸跟你飚上呢,这么荷枪实弹推进像国军进城鬼子进村,怎么可能招人待见?不是关紧了门不理你,就是一问三不知,后来现场带队的才知道原委,敢情这里因为拆迁早干过一仗了,凡穿制服来的,不管是警察还是城管,都不招人待见。 片警急中生智想出办法来了,把这一带胡同口卖臭腐、煎饼果子、熟肉摊子以及各式菜贩子给堵住了,拿着照片给了个天价悬赏:认识不?谁认知这五百钱立马拿走。 事急从权,重赏之下有勇夫,三个五百块找到了三个知情人,给警察指路了:认识,以前搁胡同摆修车补胎摊的,有两年没见出来了,羊脑巷子里住着呢。 群警知悉这一情况,迅速沿几个方向的巷子往深处扎,上面的命令是争分夺秒,到下面就是不顾一切了,像堵着小胡撵猪一样,齐齐围向羊脑巷子…… …… …… “呼叫中原,呼叫中原,目标在羊脑巷子34号,刚刚确认,又找到了目击。” “十四组到达预订地点,可以突击。” “七组到达支援位置,距离目标不到一百米。” “热成像扫描开始……” 通讯里传来了各组围捕的推进信息,这时候,谢远航看到了指挥组一行人明显的变化,表情紧张了、拳头握紧了,眼睛睁大了,巴不得马上毕其功于此役一般,整个人都绷起来。 “没有人!” “呼叫中原,没有发现目标……” 气一下子泄了,指挥位置的纪震有点失望地道着:“保护现场,不许进入,等待鉴证到场。” 扑空了,意料之中,可却免不了失望更甚。这时候,负责信息衔接的警员回头汇报着:“指挥中心有发现。他们请求通话。” “我是纪震,请讲。” “我们刚刚回溯到了嫌疑人离开的时间,确定为八时十五分,是从将军胡同出到红星路上……这个地段是个非标注区域,我们是根据交通监控回溯到的。” “传过来。” 纪震几分失望地道,视频文件传回来了,两名男子的模糊影子,经过滤、分镜、从最近的拍摄点,能恢复出牛再山的照片,他戴着帽子,紧张地抬头看监控的那一瞬间被捕捉到了。 画面是倒过来放的,他们身后七十米左右的位置,一拐不见人了,那是个监控外的区域,对比电子地图,根本没有标注出口,不过瞧那断垣残壁的现场,应该是拆迁的功劳,周围数个垃圾点。 “抓紧时间清理窝点,这儿带不走的东西应该有用。”纪震起身了,他撂了句,像事不关己一样,居然离开了指挥位置。 …… …… 排爆、金属探测、痕迹检验,在武警的领队下,进了这个狭小的院子,门廊处一个锈迹斑斑的车摊,修车配钥匙的字样已经模糊了,再往里,门居然都是开着的,两队武警沿路搜索,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安全报信,鉴证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这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倒像个工作间,像门外老旧的修车摊截然不同的是,里面的各式工具一应俱全,而且打理的锃亮如新,切割砂轮、固定台、氧乙炔、各式金属管材、模具、打磨抛光钻孔的各类电动工具,多得连鉴证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位鉴证最先发现有价值的玩意了,他拉拉同伴,指着地上几个铸铁的模具,那位戴着手套,轻轻拿到手里,拧着四颗螺母,两个半长圆形的沟槽,他看看屋里的氧乙炔、地上的金属渣,又目测着模型的长度,然后瞠目结舌道:“我滴娘嘞,这是自己做七点六二MM口径的弹头?” “怪不得这么大阵势。”另一位道:“这里应该是实验室,实验成功后可能才放到盐店镇量产……这特么是个天才啊,要是自己能车出来膛线击锤,我们弹道检测就瞎了。” “东西太多了,人手不够,请示一下,多派几组来。”开始检测的一位提议了,越是这种地方越不敢掉以轻心,排爆的要先上,还指不定这个天才藏着更危险的玩意。 画面回传,情况即时上报,这个制造武器的地下实验室,足够把市局震惊到倾巢出动了,排爆和检测人员,一古脑全拉过来了…… …… …… 凫凫的轻烟飘起来了,烟起的下方,大兵仰着头,无聊地吐着烟泡,明显技艺不精湛,吐的不是圈,而是一坨,又一个烟头扔到地上时,他一倾身,盯着电脑屏幕。 羊脑巷34号的发现足够多了,电动的、手工的精密测量的、热熔的、切割的,说是一个实验室毫不为过,实在是让大兵和张如鹏这两位内行人叹为观止,两人不时地相视凛然,知道那些工具能做出什么东西来,这个人的手艺,恐怕要堪比特训出来的武器专家。 对,只高不低,武器专家顶多知道拆解、射程、性能、维护和保养等等参数,可这位就不止了解了,他是基于实用的角度自己制作,那个领域恐怕就警察也无缘窥到。 “他妈的这狗日的,怎么学会的?”张如鹏好奇问了句。 大兵想想道着:“有些天才是逼出来的,天才的本事也是逼出来的,咱们的教科书里,有撬保险柜的盗窃案例,很多厂家改进的设计,不是咱们提供的意见,而是贼给他们的教训……这个人应该也是这样,枪支算不上高科技玩意,如果心灵手巧的话,还真问题不大,我刚来看到弩的时候,就觉得很牛,仿制的太精制了,还有小口径步,他能把转轮改装到小口径步上,一次能装六发子弹,在市场上,一支卖到一万六。” “高手在民间啊,想想我以前,真是坐井观天了。”张如鹏难得地谦虚了一句。 大兵笑笑,拍拍教官的肩膀,顺手又抽了一支烟,这支烟没点上,纪震总队长推门进来了,他且走且道着:“看最新消息。” “您指,八点十五分逃走?”大兵问。 “对。现在都炸开锅了,警力投入增加了一倍,没有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了,二层发现部分半成品弹壳,据现在的鉴证推断,他应该改装了一批七点六二MM的子弹,有防备了。”纪震指着电脑道,二层有个整洁的称量天平,检测到火药的残留了。 “用的是老五四的膛管,那威力可就大了。”张如鹏道,旧式武器虽然稍显笨重,可仍然是很多人的最爱,直观地讲,一枪洞穿两砖厚的墙没有压力,近战威力几乎能压制微冲。 “看来这是位老派的人,有怀旧情结。”大兵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别故作轻松了,下一步怎么办?现在能用的人,能用的战备都无条件调用,只要能找到他,死活不论。”纪震道,这种人谁也不敢再让他流毒在社会上,逼急了,下一步恐怕得狗急跳墙了。 “我刚才也在想,但知道的信息太少,最起码不够让我想出一个具体的藏身地点,纪总队长,您有点急了,像这样的人如果能轻易被抓到,那就不至于能够在咱们眼皮底下藏身十几年了。”大兵道。 是啊,这个说得有道理,兴许是自己太急了,纪震摩娑着下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第一[800-txt-小说网-800TXT.COM]步计划是重点包围,打草惊蛇,找到老巢,这一步成功的达到了,巢找到了,可蛇却跑丢了,现在他开始无限制的放大期待了,又一次看向大兵,总觉得这个淡定的家伙,似乎真材实料没拿完似的。 “我们希望参战,而不是坐在这儿观战。”大兵道。 “好,我的通讯车给你,我的警卫都给你。”纪震无条件允诺了。 “我希望得到你们信息中心的数据研判分析,马上开始,以目前所有的发现,寻找可能逃窜的去向。”大兵道。 “我都信不过,你要它干什么,信息研判对付普通嫌疑人还行,遇上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变态人物,他们就抓瞎了。”纪震道。 “对,所以我才需要,作为错误提示,他应该在一个谁也觉得不可能藏身,谁也想像不到的地方。”大兵道。 “好,没问题,我的通讯车,和指挥部、信息中心都可以互联互通。”纪震道。 “我先去一趟他家里。”大兵又道。 一边是救火救急,一边是老牛拉车,纪总队长气得不想跟他说话,撂了句:“好吧,你可以自由行动,这里封队的警卫全给你,别让我失望。” 说罢,他嘭声摔门走了,耐心快耗光了。 老张迫不及待了,起身道着:“快走,免得他反悔。” “呵呵,他不会反悔的,现在只要看到人,他恨不得架着大炮轰呢。”大兵跟着起身,两人下楼时,集中的警卫捧着防弹衣、武器交付两人,数着人头,张如鹏挑了一半,五位,一挥手,趿踏上车,呼啸而去,直奔现在已经没有危险的现场…… …… …… 这场追逐游戏严格地讲是不对等的,信息极度的匮乏,无法定位准确的目标位置,而逃亡的目标,能够遭遇最多的警力,不过一个小组,少至三五个,多则七八人,指挥部最担心的是,这些子弹喂得并不多的生瓜蛋子,万一遭遇那位枪械大师的狙击,恐怕会是场灾难。 于是接下来的命令开始两两、两三组合,以尽量优势的警力抱团,严密地守住了通往市中心的数条干道,用意很显然,只怕这个变态浑蛋真的会大开杀戒。 “集结了,我们的命令是,到指定六号位置集合,中州桥附近。”高铭在电子通讯仪上,看到了最新的命令,他出声道,脸上忧色很甚。 尹白鸽明白了,若有所思道着:“指挥部开始捉襟见肘了,那应该是失去目标的方向了。” “对,保护城市枢纽位置,最大限度降低影响,这是指挥员必须遵守的原则。”高铭道。 “咦?不刚才您还讲,这个指挥风格很暴力,很有效么?”范承和道。 “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啊,敲山震虎,先取窝点……似乎干得有点早了?也不对啊,他们似乎得到消息了,在完成包围后不久,就从这儿将军巷一带溜了。不会漏风了吧。”高铭瞠然道。 “你想多了,再黑的警察也不可能和这种人有勾搭。”尹白鸽道。 “对啊,可这就无法解释了,昨天取药,看样子还一无所知,而今天,我们动作这么快,都没撞着,啧……”高铭撇着嘴,无从解释这件事了,不过命令不容怠慢,他一挥手:“去指定区域,这个命令虽然保守,可绝对是正确的。” 此车自城隍庙外围驶离,急急奔赴下一地点。 看看腕上的表,时间已经指向上午十时四十分,尹白鸽捏着手机几次想拔个电话,却忍住了,她知道大兵来了,她知道大兵此时正的指挥部和纪总队长一起坐镇,她也知道,迅雷不及掩耳的抄了华登峰的老窝,肯定是大兵的馊主意,他一惯于剑走偏锋,一招见血。 而此时,尹白鸽在想他一定在焦虑中,一定在殚精竭智地寻找那个消失的目标,她有很多话想说,却挑不出那一句话是最想说的。 嗡嗡两声,静音的手机却莫名地接到了短信,她翻查着,一下子乐到心里了,发信的是大兵,一行温馨的字:我在指挥车里能看到你的位置,中州桥六号地区,注意安全。 没有问候,没有情话,可为什么让尹白鸽觉得,这是最美最美的情话呢,她回复了一条短信,悄悄地装起了手机,像藏起了一个只有自己享受的秘密。 回复的短信同样简单,是这样一句:现在你心里只能想目标,不许分心想我。 她在想,这样的情话绝对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大兵看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很让她值得玩味哦…… …… …… 时间指向了十时五十分,城郊霍叶林地带。在像坟包子一样的蔬菜大棚地里,两个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从这里能看到远处巍峨的黄河大桥,丰水期,黄河像一条横穿而过的浊流,把大地分割成两半,而特么唯一联结的桥梁上,集结了四辆武警军车,满桥上都是武警,许进不许出。 于是已经溜出包围圈的两人,又悻悻然掉头回来了,连来时乘的一辆电动三轮车都弃之不用了,就步行着往回走,直到看不清人影了,牛再山才舒了一口气,两手扶着膝,看着前面健步如飞的华登峰,他实在怀疑,这个半瞎是特么吃草料的,跑起来比牲口都不逊色。 他停下来了,包和铺盖卷扔在地下,一屁股坐上面,看着已成累赘的牛再山,牛再山道着:“二哥,你自己走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忍着点,要丢命的时候,你会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到那时就晚了……好吧,我放慢点,听我的,不想死就跟上我。”华登峰道,稍喘口气,一挺身又要走了。 快走几步牛再山追着道着:“他妈的,狗子们真损啊,前脚抄窝,后脚堵路,这是要困死咱们啊。” “高手啊。”华登峰赞了句。 “什么?”牛再山不解了。 “我预感到要碰上位高手了,像堵窟窿熏獾,他想一点一点切断我的路。”华登峰阴沉的道着,很自信地窥破对方的用意了。 这么直白,牛再山理解了,你就再狡兔三窟,可架不住人家往死里刨你啊,等刨完所有藏身地,一现身,恐怕就是遍地警察围捕了。 “这下难了,咱们还能去哪儿?”牛再山道。 “藏到晚上,过河……没那么难,只要不是大队警察,三五个人容易对付。”华登峰无所谓地道。 这点牛再山相信,二哥的枪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真要逼急了冲过去不是难事,不过那样的话,可就不好跑了。他回头看了眼,又急步追上华登峰的脚步了。 两人没有走公路,就在地里绕,郊区的菜地里总能看到人影幢幢,总也不缺这种扛着铺盖卷找临活干的人,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甚至匆匆驶过了数辆警车,都没有发现正在追捕的凶手,与他们擦肩而过…… 一处在建的工地,两人停下了,对此轻车熟路的两人绕过了看场的民工,从一个豁口蹿上了已经耸立十几层的框架结构楼宇,现在这个农忙时节,工地的施工是暂停着的,而烈日炎炎的中午,恐怕连民工都不会出来晒太阳,在某层楼上,华登峰找了个背荫的角落,铺盖一打,人往上一躺,那样子居然是要休息一会儿了。 我艹,还真是午休了。牛再山暗骂道,这货把义眼拿出来,滴了几滴眼药,又安上,然后仰躺着闭眼了,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睡着,反正是一动不动,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焦虑了很久,牛再山才省悟这个点选得太精巧了,居高临下可以远远看到来车来人,而搭起来的脚手架和卷扬拉绳,都可以作为下楼工具,就在窗外,这是个可攻可守可溜的最佳位置。想到没有被围被抓之虞他放心了,唯一揪心的只剩下一件事了: 这天呐,什么时候才会黑下来啊…… 第154章其狡似豺 一辆闷罐运兵车戛然停在将军巷出口,洞开的车门,跳下来几组特殊警员。 四位,每人牵一只警犬,在巷口识别嗅源,四只特殊的警务单位沿着路寻着嗅源的去向,惹来了一群围观。 “监控寻踪失效了。”大兵在指挥车恰巧看到,他悠悠道了句。 “怎么做到的?”张如鹏不解问,现在的技侦几乎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对于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这不是个普通人。”大兵道:“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会习惯性的扰乱我们的视线,也会习惯性地隐藏自己的形迹,很容易做到啊,中州城建乱七八糟的,你只要不走主干道,不让监控拍到你,那技侦就瞎了。” 老张看着电子地图,然后发现不对了,电子地图都落伍了,通过将军巷的数处楼宇已经拆了,遍是垃圾堆,而将军巷外围数幢民房,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拔起了,两人看随行的地方人员,一位武警无奈道着,现在一有拆迁风声,当地居民立马垒房加层,就等着讹补偿呢。不给还不行,你给少了都闹事,现在民警都不敢掺合这种拆迁的事了,一出事就拉武警。 谁触及他们的利益,那肯定谁就是仇敌,所以武警的名声也跟着江河日下了,张如鹏对此发不出言来,他看大兵时,大兵却在笑眯眯地看手机,他刚凑上来,大兵手快,一下子把手机给塞兜里了,张如鹏不悦道着:“耶,这会儿还藏私啊?” “我的私事,当然得藏着。”大兵道。 “哦,我知道了,你可真有心劲啊,这当会儿了,还有心情撩鸽子去,哎我……” “你要谈这个,那我就得掰扯一下陈记者的事了啊,别以为我不知道,豆豆叫你什么?” “啊?这你都知道?” “呵呵……我还真不知道,但我分析你的行为举止,差不多就知道了。嗨,表白没有?” “……” 三言两语,把张如鹏给惊得哑口无言了,他看看同样的地方人员,赶紧道着:“好好,咱们不谈这事,回头我跟你细说。” “那也别关心我的私事?”大兵道。 握手言和,双方彼此都攒着对方短处,于是和嫌疑人一样,谁也不咬谁了。 车直通城隍庙、状元坊,这一带刚刚恢复了秩序,可仍然是五步一哨,把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市民看得心生寒意,大兵、张如鹏带着诸人直奔窝点,窄巷幽深的胡同里,大兵越走越慢,像在体会居住在这里长达十几年后,那种像老砖破瓦一样的沧桑意境,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了,想一会儿,然后又迈步向前,就像丢了东西遍寻不到的那种,来回找着。 张如鹏嘘声让后面的给拦下了,没敢打扰,隔着几步跟着,有位小武警好奇问:“首长,他怎么了?” 一句首长听得张如鹏眉开眼笑,小声告诉他:“他在开启变态模式,别打扰他。” “您……逗我们吧。”小武警不好意思笑了。 “我逗你们干什么?”张如鹏乐了,这些被圈起来训练的小菜鸟,可好玩咧。 “我们总队长专程请来的,一定是个高手。”小武警道。 “对头。”张如鹏凛然道:“变态高手,不变态怎么抓变态啊,他杀的人摞起来,快赶上你们一个警卫排了。” “啊?真的呀?”小武警被吓住了,想想自己一个警卫排有多少人,然后严正抗议道:“吹牛!” “前面的都是吹牛,就你不相信的这一句,真的不是吹牛。”张如鹏笑着道。 那一行武警似信非信,不过心里肯定被播下了种子,看大兵的背影,都带上了凛然的神色,似乎想从一举一动中分辨出真假一样。 步行二十分钟到了现场,人留在外围,两人进了居住地,现在这个民居成了高规格的地方了,没有总队长的首肯,连地方警力都被拦在外面。两人进去时,监证人员正在拿着探测器,一点一点搜索墙面、地面,仿佛还生怕这里埋有炸药一样。 进门就停下了,大兵踢了一脚五合板的修车摊子喊了句:“嗨,这个检查了没有?” “什么什么?”房间里跑出来两位,一问来由,敬礼道着:“我们正在搜索,砖墙里刚刚找到一公斤火药。” “查查这个,然后自己扇自己耳光。”大兵踢踢手推车,带着张如鹏进去了。 那位忿意十足地蹲下来,不相信地看着这个锈迹斑斑的手推车,拉过来,打开,气筒、修车板手、补胶、气芯,脏兮兮的一大堆,整个框架是角铁焊的、卯钉镶的五合板,这上面可能有什么发现? 咦?不对,他手触到手推的地方时,有种熟悉的感觉,然后凑上来细看,整根推杆不是一根,而是焊在一起的指粗钢管、被磨得已经不生锈了……再看,他细细看门焊点之间管长,然后闭上眼极度郁闷了,果真啪啪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耶,见鬼了。”张如鹏已经到二层了,这个谜题勾引着他从窗户往下看,看到那位果真扇耳光,惊到他了,再看时,那位已经兴喜若狂了,喊着同位:枪管在这儿,被他焊到推车上了。 再回头时,大兵坐到了工作台的位置,样子很吊地告诉老张:“师不必不如弟子,不要惊讶。” “瞧你这小样拽的?我怎么看你,像和他是同伙啊,不能一进门就知道了吧?”张如鹏还真是惊讶了。 “有些事用眼睛看,有些事得用心去看,一个玩枪的,就像你,摸枪的感觉应该比摸女人的感觉还要好,你说他这样一个深藏功与名的人,长年蹲在路边风吹日晒的,不摸着心爱的玩意,不摸着让他有成就感的东西,怎么可能安生啊……我在指挥部在屏幕上就看到了,我都敢说,那肯定是用过的枪管,肯定承载着让他回忆的东西。这就是变态和普通人的区别,普通嫌疑人可能生怕别人找到他的犯罪证据,而变态的不会,他们对此没有罪恶感。”大兵道,手轻轻地摁在桌上,不知道又在感觉什么。 “那你不早说。”张如鹏愣了下,明白了,这肯定是被用过,又舍不得扔掉的东西。恰恰这东西,很可能是找到旧案的直接证据。 “当着领导面挑刺啊?下面的兄弟都不容易,那不故意让他们挨训么?”大兵幽幽道,随口道了句。 这一句让张如鹏感触良多,似乎和以前咄咄逼人的大兵,此时已经宛如两人,他又低头看向窗外,看着忙碌的同行,心里边油然而生的感触,全部化做一声长长的叹息。 …… …… 枪管,焊点平整,几不可见,变成两条磨得锃亮的推杆,每天就在街头风吹日晒,拆解的手推车,在角铁的接合处,焊着棱形的保护架,细看之下,它却是另一个枪部件:击锤。 七只枪管、七个击锤,都在这个不起的手推车上,虽然来不及做弹道的检测,不过它经历的故事,肯定让看到的警察们开始心生凛然了。 “总队长,看来我们碰上的,是个难缠的对手啊。”省厅方处长,悠悠叹了句,头痛欲裂地抚着前额,午时已过,全城的搜捕已经进行了几个小时,一点消息都没有找到。 “再难缠也得缠住他,小谢,你们当时是怎么发现这个人的?”总队长纪震,征询的目光投向谢远航了,这个小刑侦队锲而不舍的追到今天,实属难能可贵,他补充道着:“我看过备忘录,你们最早在八个月前就反映过,中州当地有地下兵工厂,怀疑可能制造出仿制枪械,而且作工精良,同时怀疑有一位或多位制枪的高手,可能参与过数起抢劫案件。” “比这个还要早一点,一年多前,我们重启春晖路储蓄所抢劫杀人案,求教到了一位津门来的特种警察,其时他的情况不乐观,一直被怀疑患分裂性人格,他不是本地人,生面孔,做事又不规矩,没有人怀疑他是警察,此事和他商量的目地是,我希望他能混到地下世界里,试着帮我们买到枪支……当时的设想是,籍此可以证明,确实存在这么一个制枪团伙,因为之前我们对春晖路抢劫案重新鉴证的时候,发现武器改装过,如果这伙继续作案,那经过这么多年,肯定作案的手法,会有质的飞跃。”谢远航道。 他停下来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讲述这个故事,纪震催着:“后来呢?” “买到了,很容易就买到了,弩、箭、汽压枪、小口径步、手枪,都能买到。”谢远航轻声道,紧张似地看了省厅来人一眼,纪震同样瞪了一眼,上层的官僚很多时候是对违法犯罪的放纵,估计升平日久的大员们,会把这份情况反映当成是危言耸听。 纪震打破了尴尬道着:“于是你们判断出,这个制枪的团伙,和枪案有关联,又是怎么做到的?我听说,还在案发前判断到了津门枪案即将案发。” “因为有数起案件,没有目击,没有弹道检测,甚至连案发的过程都无法回溯出来,我们研究了这些案件很久,发现了他们之间都孤立的,根本找不到共同点……”谢远航道,他像犹豫一样,似乎有口难言,尔后又咬牙干脆全盘托出了:“可这位疑似分裂症患者的警察,他找到共同点了,可找到的共同点,我也不敢相信。” 纪震脱口插了句:“杀人的手法,枪击的部位?” 谢远航点点头:“对,他说作案的手法可以千变万化,可以隐藏痕迹,但杀人的手法不会,从这个杀人的手法上,他判断:是同一人所为、不是一起两起案件、有反社会性格倾向、用枪作案而且又能隐藏住痕迹,恰恰反证出应该是个精通枪械的人、几点连起来,他认为制枪和枪案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到这个程度,我们觉得离我们期待找到春晖路抢劫案的线索已经差到十万八千里了,于是就暂时放下了,但是他却入迷了,一直咬着这条线索不放……前数日,联系不上那位‘八爷’之后,他匆匆来找我了,告诉我要案发,当时他做了个小手脚,把我们制作的假身份证卖给了牛松手下的人,试图通过追踪身份证的去向而判断他们的行踪。” “他们到了津门?”纪震问。 “对,我有点投鼠忌器了,总不能就凭猜测,警示津门警方要发生枪案吧?”谢远航道:“他是通过私人关系,警示给津门的熟人的,不过还是没拦住……当时的信息不足,他只认识牛松。” 后面的事,都知道了,判断未离开枪案现场,反包围,击毙一人,然后顺着牛松这条线,查到了中州。敲掉了试图销赃变现远走高飞的牛再山,从居住地捅到了制枪窝点、从出身地找到了隐藏嫌疑人、再捅到了老巢,一步一步,让这伙人无所遁形。 可现在,这位先前神经,随后神奇,现在却貌似也被难住了,滞留在华登峰的住所已经几个小时了寸步未进,指挥部面面相觑间,纪震若有所思道着:“没有几分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开口的,可能我有点高估了,追捕和反追捕,毕竟随机性太大,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怎么可能精准判断?” 话音落时,就像应证他的话一样,警报声起,传来了前方的消息: “呼叫中原、呼叫中原,警犬在距黄河大桥两公里的位置,一辆被弃置的三轮车上,找到了嗅源,我们正在沿着嗅源追踪,他们来过这儿。” 最先发现信息的是一个特殊的追捕队伍:警犬! “看地图。”纪震一下子兴奋了,看着信号地,一捶桌子道:“外围布防已经拦住他们了。” “丰水期水流速每秒三米以上,他们根本过不了河。”省厅方处兴奋道。 “两条腿走的,跑不远……去现场。”纪震扣着帽子,匆匆离开指挥部了。 一条一条设卡、布防、突袭的命令随即下达,在电子图上,能看到以黄河为天堑,半圆形的包围正迅速成形…… …… …… 窗台下扔着一堆烟蒂,那儿站过一个人,一个焦虑的人,应该在那个地方看到很久,从窗口可以看到胡同一半的行程……应该是牛再山。 这儿坐过一个人,金属板面的工作台磨得光滑无比,他应该很冷静,因为只有冷静,才能心平气和地称量装药量,嵌合弹口,尔后一定是一颗一颗子弹压进弹匣……应该是华登峰。 搜检出来的东西足够多了,但只可能用于解决旧案,而无法用于追踪去向,这个不用手机、不用银行卡、不参加社保、甚至连公众场合都难得一去的人,在警务上相当于一个透明人,你无法判断他飘忽的踪迹,到现在为止,就连中州的信息指挥中心都没有给出可能的去向。 “大兵,别难为自己了,现在全城都在追捕,迟早要有消息的,你做得够多了。” 张如鹏看不下去了,大兵那种焦虑到头痛欲裂的样子,让他担心别真成了神经病。 快了,他表情狰狞地在喃喃有词,不一会儿又焦虑了满屋乱转,可再过一会儿,他又心平气和了,正安静地看着已经被鉴证打上标的证物。 “他不会走。”大兵过了很久,雷破天惊来了句。 “不他妈早走了?”张如鹏郁闷了。 “不,要走昨晚就可以溜了,那样反而好办点,到一个陌生地方他想溶入环境就难了……他不会走,这儿有绊着他的东西。而且就从心态上分析,也不应该走。出事就溜,见风就跑,那是普通嫌疑人的心态,变态人类的想法,你得从反方向考虑。”大兵道,他歪着头,看着桌上的证物,子弹全带走了,只留下了少半包危险品:火药。 张如鹏愣了,然后大兵一动不动,歪着头又爆一句:“我怎么觉得,他像是要和警察来一场了断啊……他妈的,武器弹药肯定全带上身上了,这像跑路吗?” 切声,张如鹏嗤鼻了,两个人要对抗几千警力? “老张,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说假如,你受到了冤曲,比如把你误认为一个叛逃的人,要抓你,要枪毙你,你会跑吗?”大兵反问,张如鹏瞪眼了,大兵赶紧解释着:“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碰到那种情况,你会怎么样?” “跑什么跑,谁他妈坑我,我整死他。”张如鹏剽悍道。 吧唧,大兵一拍手道着:“对啊,就是这种心态,要么我自证清白,要么我死不悔改,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当缩头乌龟,不会跑,心志不坚,执念不深的人,他成不了大师,也成不了今天的大奸大恶。” 张如鹏愣住了,想了想,愤然骂着:“你他妈拿我和他比,那能一样吗?” “切,你不如他,你都不会跑,他怎么可能溜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满足于老死山林,我都敢肯定他绝对在期待一个华丽丽的结局。”大兵道。 那说话的样子,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的,张如鹏无言以对,悻悻骂了句:“变态!” “变态的程度还不够,我都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会在哪儿。”大兵失望地道,到这个疯子的住所他才发现,有执念比他更深的人。 没有找到信息,可消息来了,一位武警战士喊着首长,告诉他警犬追踪到的消息,总队长要求他们赶赴现场,这消息让张如鹏得意了,他和大兵道着:“大师,您那同类没逃过狗鼻子的追踪。” “不会吧,他可不是做了一回案,弹头和弹道的细节都抹了……警犬找到他了?”大兵不信道,他喊着武警上来,拿着平板上的电子地图,发现的地方标注了,根据判断,两人是偷了一辆电动三轮试图过河,被桥上的武警吓回来的,步行,警犬队沿着脚印已经追踪到了霍叶林一带的一个在建工地。 步话里,能听到各组奉命到达指定地点的声音,能听到发现嗅源去向,包括建筑工地的命令。 这个危急的时刻,像触到了大兵的某条神经,油然而生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恐惧的感觉,他看着鉴证打标的东西,一样一样,目光停留在半袋火药上时,一下子惊得哆嗦了一下,他失态地喊着: “陷阱……有陷阱……” “什么?”张如鹏愣了,一个人给追捕的警力布陷阱? “一颗手雷的炸药不过几两,那玩意难不住他,就即便藏身在哪儿,大队警察的来回调动,早惊动了,怎么可能等在那儿……快,通知前方规避,有危险。”大兵失态地吼着,人像颠狂了一样。 …… …… “什么?陷阱?” 前方的一位现场指挥瞪着通讯员,此时大包围已经缩到了极致,嗅源的去向,是霍叶林一处在建框架式楼宇,只有框架,前后通透,一目了然,指挥员指着地方问:“你跟我说说,怎么在这里头布陷阱?” “我也不知道,K21组给的消息。”通信员道。 “嗯,总队长的频段,特么不可能啊,我刚跟总队长通话。”这位指挥员又抽着步话汇报着:“中原中原,我是前锋组,包围已完成,我听到了警示消息。” “对,嫌疑人有可能持有爆炸物。”步话里传来了总队长的回话。 “他就持有火箭炮,今天我也要抓到他……前锋请求继续搜捕。”这位指挥员铿锵到,嫌疑人手里能有的玩意,根本让武警不值一哂。 “注意安全。” “是!” 指挥员发起了开始的信号,几只已经闻到嗅源的警犬兴奋了,狂吠着要挣脱缰绳,两个出口,成队的武警猫着腰迅速进入,这种地方正适合他们的战术表演,突进、障碍行进、攀附,跑在最前的警犬已经被放开了,外围数支长狙,准星在警犬的周围,只等着藏身在建筑里的嫌疑人露头。 二层、三层、四层……一晃而过,三条警犬奔进了五层的楼板,嗖声蹿进了一间房间,训犬员发出了撤回了信号,武器的准星齐刷刷的指向这里,在掩护着迅速接近的突击组。 没有人,训犬员从警犬脖子上监视镜里,只看到了一只破鞋子,似乎还有几条编织袋铺的地铺,这场景让挟风雷之势来的武警瞬间凉透了,连警犬失望了,有一只从房间里绕出来,汪汪地吠着,那是完成任务,发现嗅源的信号。 “妈的,跑了。”指挥员气得头昏眼花了。 “嗨……小心!”训犬员下意识地吼着,他看到了心爱的警犬,正叼着一只鞋走,而那只鞋,似乎连着一根线,反射出了一道细微的光亮。 一切都来不及了,在突击队员止步的一刹那,轰声爆炸声起,在五层的像一个尘土的漩涡轰然炸开,悲鸣声中,能看到警犬被冲击力掀到了空中,随着爆炸声起,那个被卷扬机高高拉起来的传送板轰然坠下,轰声着地,然后,又是一声音震天巨响,像平雷的惊雷,挟裹着尘埃砂石水泥,轰然爆裂,一个肃杀的围捕现场,迅速被弥漫开来的滚滚烟尘吞噬…… 第155章其心难猜 轰然炸开的框架楼像平地冒起的蘑菇云,声震数里,即便是蹿到霍叶林镇外,距离爆炸点已有三公里之遥,牛再山也感觉到了明显的震感。他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从听到狗叫声其实二哥早开始准备了,那带着浓重体味的破被烂鞋,不用狗鼻子,特么的人鼻子都能嗅出是谁的来,没有比这更好的嗅源了。 此时,恐惧已经压过了兴奋,他追着华登峰的步子,在一处高耸的麦垛下停下了,再看华登峰,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时地回头瞄着,然后呵呵怪笑,笑得面目狰狞,那颗不会动的义眼,因为狰狞的表情也显得格外诡异。 喀嚓,牛再山怒火中烧,打开了枪保险,咬牙切齿,顶在了华登峰的后背,猝来这一招,华登峰表情一变,回头不屑问:“你怕了?” “去你妈的,你根本就没准备走,是想拉着老子一起死。”牛再山怒不可遏,枪杵向了华登峰的脑门子。 “你不会傻到还以为自己有活路吧?有和很多机会你都可以走,偏偏都怕死不敢冒险,现在可真没有机会了兄弟,警察会把你往上三代都刨出来,你把枪口对准我?”华登峰瞪着眼质问着,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寒冽的气息,让牛再山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抖。 “你他妈个变态,想死别拉着老子啊,这一炸,咱们得被当恐怖分子,想要个好死法都没机会了。”牛再山怒道,他似乎没有料到,二哥的出手会这么凶悍,直接给警察刨坑来个大炸逼。 对着快要失控的枪口,华登峰面不改色,呵呵笑着,亢奋过度的表情阴晴不定,他撇嘴道着:“反正命不如狗,横竖都是个死,总得让老子选个好看点的姿势吧?别人能骂我变态,你可没资格骂我,老子这些年杀人取命,钱可全归你俩兄弟挥霍了……开枪吧,朝这儿,练练胆,别被狗子咬住吓尿了裤子,我都替你丢人。” 华登峰把脑袋往枪口上凑,牛再山又怒又怕又难受,那股子邪火却被这位变态硬生生地给逼回来了,他蓦地收回了枪,手在抖,心在颤,人在打战,眼见着要输胆了。 “我们刚来这儿的时候,累死累活一天挣不了几个钱,活得狗都不如,那怕我忍得住,可连像狗一样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没有后来老大给指路,我们这把骨头没准早扔在什么地方了,怨不着谁,路是我们自己选的,有很多机会可以退出,你都没走,还他妈越干越大,现在倒害怕了?”华登峰道,责备的目光看着牛再山。 牛再山长叹了一声,欲哭无泪了,几十年的过往像一个瞬间,穷途末路方知人生苦短。 “现在还有机会走,看,警察乱了阵脚了。”华登峰道,指着远处,无数奔赴现场的警车呼啸而过,在他们所站的位置能看到像黑点一样的警车越聚越多,牛再山眼睛亮了亮,是啊,这么一炸,那警察的布防岂不是炸开了?他希翼地眼光看着华登峰,求着道:“二哥,我们走吧,能跑多远算多远。” “相信我,就走得出中州也走不了多远,你会像狗一样被警察追得满地找牙,你会累到生不如死也逃不过去,也许我走得了,你真的不行。”华登峰道,眼瞥着牛再山保养过分地白脸、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他笑了,笑着道:“我们现在可试一下,我往城里走,你往城外跑,往南不到十公里,你只要想办法过河就能跑出包围圈,我选择个死法,你选择个活法,不过迟早我们得一块上路,到那时再让老三评评,谁选的对怎么样?” 他看着牛再山,几眼过后,直接扔下这个犹豫不定的同伴,大踏步地往回走。 一面是兄弟的背影,一面是像蚂蚁成群一样的警车身影,牛再山一瞬间做了个决定,唉声一叹,又跟上华登峰的脚步了,华登峰笑了笑,大步前行着,安慰这位兄弟道着:“我们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你怕什么?” “我怕死,可怕死也不管用,老三死了,好歹和你在一块还有个伴。”牛再山悲凉地道。 华登峰脚步驻足了一下下,像被触动了,然后他揽着刚刚还枪口对准他的兄弟,无言地摩娑着他的肩膀,惺惺相惜的浓浓兄弟情尽在其中了。 于是惊鸿一现的两位追捕对象,又神奇地从霍叶林一带消失了,专案组和信息指挥中心判断他们会趁乱突破渡口防线,在大桥及沿河布署了三倍的警力排查,全部扑空…… …… …… 纪震总队长赶到霍叶林爆炸现场时,救援工作已经开始了,四组突击队员灰头土脸的下来了,有几人带着伤,死了两只功勋犬,训犬员抱着警犬的遗体哭着谁也不让动,还有一只更惨的,尸体被炸成了几块。 “……我们的突袭太快,对危险估计不足,确实没有想到他们有威力这么大的爆炸物,本来是准备把他逼出来,就沿着嗅源放了警犬,可没想到,他们会在嗅源上下套,警犬在叼走一只嗅源鞋时,引爆了一颗手雷,自制的……” 现场指挥跟着面色阴沉的总队长,汇报着。 “一颗手雷的炸量,会有这么大?”纪震怒道,整个现场的警员像统一换了服装,都是水泥的颜色。 “他在的位置是那个房间,卷扬机拉起的传送板缆索的位置,炸点一爆,缆索断了,然后第二个炸点爆了,他在传送板下面安了炸药,利用传送板坠地的力量引爆……用的是混合炸药,应该是燃点较点黄色炸药,引爆硝胺类炸药,现场找到了几片蜡纸和爆炸物残留……不过还好,没有人员伤亡,突击队伍有几个轻伤。”现场指挥心有余悸地道。 路过警犬的遗体,纪震拉着训犬员小战士,抱了抱,拍拍肩膀安慰了,挥着手让把尸体带走。他却径直要朝爆炸房间上去,现场指挥拦也不及,只得跟着上来。 “这些年咱们追捕的罪大恶极人物不少吧?”纪震且走且道着。 “每年都有。”现场指挥应和了句。 “是啊,疲于逃命的多了,从来没见过居然还有敢给武警挖陷阱的家伙,有种。”纪震恨恨道,这一次最灰头土脸的应该是他了,对于危险确实估计不足,即便有人警示他可能有危险他都不在乎,是啊,追捕怎么可能没有危险,但唯独没料到的是,爆炸的当量会如此之大。 这句话现场指挥不知道该怎么回了,他小心地护着总队长,生怕总队长从没有护栏的楼梯上掉下去一样,几次靠近,纪震哭笑不得道着:“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 “没有,没有。”现场指挥不好意思地道。 “善后措施怎么做的?”纪震问道。 “已经派队回防渡口,除了黄河大桥,沿河尚有数个渡口,我们判断,他们应该试图趁乱过河,如果逃往乡镇一带,那找起来可能更麻烦。”现场指挥道,说完纪总队长回头了,他不知那怪异的表情什么意思。 盯了眼,纪震继续上楼,讪讪道了句:“方向错了。” “啊?错在哪儿?”现场指挥紧张道。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错的,最起码敢对武警下手的人,不会那么仓皇逃走吧?就走,沿河几十公里我们能布防多少人?我估计三五个和他照面,都未必拦得住他。”纪震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说起了声势浩大,其实真正能和嫌疑人面对面的,可能有此幸运的人并不会很多,现场指挥也发愁了,如果真照面了,那些训练未久的小战士,恐怕还真不是这些老炮儿的对手。 “总队长,信息支撑跟不上啊,我们追捕都是以绝对的、压倒性的优势包围,没有准确的信息支撑,想做到这一点很难啊。”现场指挥发愁道。 纪震可能比他更发愁,且走且道着:“虽然这种打法有点欺负人了,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可问题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嫌疑人准确身份,今天上午才摸到他的窝点,你让我去哪儿给你找准确的藏匿信息,真要有还用得着你,地方警力就搞定了。” 被训了一句,现场指挥不敢说话了,两人进了爆炸后的房间,现场鉴证正在提取遗留物,破鞋子、一条炸得千疮百孔的薄褥子,还有数个疑似嫌疑人扔的烟头,看了几眼,纪震怒气冲冲地出来了。 现场指挥不知道什么情况,又追着出来,却听得纪总队长怒不可遏地失态骂着:“这狗日的胆大包天了,在这里根本就是休息,在以逸待劳。” “啊?”现场指挥吓了一跳,不过一想似乎也对,遍地追捕的,他们却在这个离路面不远的地方观察、抽烟、休息,等着警察围上来,然后咣地,炸你一家伙。 “这里的情况给K21频段。”纪总队长道。 “哦,那个警示我们危险的,应该知道更多。我们的布防需要调整吗?”现场指挥道。 “松一松,别逼急了炸回市里,我这个总队长也得被他炸飞。”纪震悻然道了句,把现场指挥给难在当地了,这松,可怎么松啊?一个总队警力已经全部拉上来了。 “去状元坊。” 纪震上车催着司机道,现在那是一个唯一他想到的地方,也是唯一,他觉得可能找到正确应对方式的地方。 …… …… 炸了,前方已经炸了,而这位被请来的高手,还窝在这里装逼。 总队长的警卫现在都看两位鼻子不是鼻子了,不过限于命令,还呆在这里,可看两人的眼神已经变了味了。 大兵不在乎这个,似乎爆炸让他安心了一样,只长舒一口气道着:“还好,没有伤到人。” “还好?”张如鹏气得发昏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没有感觉到他极强的控制力吗?强敌环伺,仍然有耐心做一个炸弹陷阱,要么让追他的退避三舍,要么让抓他的投鼠忌器,这也是个警告,你不会认为他炸死咱们几个兄弟很难吧?”大兵悠悠道,从二层下到一层,在一层的工作间里,看着鉴证一样一样搜检证物。 但随口出来的话就不中听了,张如鹏怒斥着:“你他妈站在那一边呢?” “客观的一边,带着情绪是看不清人的。”大兵没理他,蹲下身来,一堆书本、光盘、资料引起他注意了,轻兵器杂志、枪械图谱、机械原理等等诸如此类的文字图解,让大兵大跌眼镜,正符合华登峰的兴趣,浸淫这么多年,恐怕连体制内的武器专家也难望其项背。 “哎哟这狗日的,比石处长还能学习。”张如鹏不知是贬是褒,感慨了句,大兵拣着几张显得老旧的光盘,四下瞧瞧,找着角落里一个老式的播放器,连着一个微型的电视,他放进去开始看了。 轻兵器的拆解、活动靶射击、近战要领、对战实务,有欧美的,有俄罗斯的,一张一张放过,这能让人想起在基地的训练,也会摘取一些国外各类战队的音像资料观摩学习,只是在这种环境里,看到这东西就让人不好消化了。 大兵看张如鹏,这位教官明显像噎住了一样,使劲地咽着喉结,瞪大着眼无语,可能这个狗日的要吓住他了,学的这么刻苦,还亲自动手,恐怕不管理论还是实战水平,要远远超过他这个拳脚教官了。 又一张光盘放进去时,一段久违的音乐响起,就过去那种,很剽悍的进行曲,随着音乐,迸出来一行粗犷的字幕:十大要案侦破纪实。 大兵和张如鹏齐齐傻眼,这种明显属内部资料的玩意真不知道华登峰是怎么淘到的,俱是发生在八十年代轰动一时的旧案,标准的解说是铿锵有力,“与人民为敌是没有好下场的”几个字说得格外有力。 嗒……张如鹏给关了,大兵呲笑了一声,道了句:“其实没什么价值,保密意识淡薄的年代,有些文件都会出现在收废纸的手里,早期卷宗的管理都经常丢失。” “我们不能老呆在这儿啊,拖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啊。”张如鹏为难地看着大兵。 大兵为难地摩娑着下巴,起身来回走着,自言自语地道着:“现在一动不如一静啊,千万人口的城市,要逼急了他不会介意胡来的,没有可供判断的信息,没有可供追踪的线索,就动,也是盲动啊,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想想辙啊,不能现在大家巴着你变态,你反而正常了吧?”张如鹏苦着脸道。 大兵给气得哭笑不得了,不理会他了,而是踱步着走向最后一处,一个小门,似乎通向厕所,他问时,鉴证告诉他,没什么东西,是个天井,他推门出去的一刹那,然后像被刺了一下,怔住了。 花,居然是花,一个实木拼接的梯形花架,自上而下放着三层花盆,九个,正是怒放的季节,扑面幽幽的香气,入眼静谧的美景,宛如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天地,大兵下意识地低头,然后看到在花架旁边,有个清晰的脚印,他迈步进来,站在脚印的位置,那个仅容一人的空间,他蹲下来了,然后发现,视线里所有的景物都消失了,只剩下美仑美奂的花卉,姹紫嫣红地会让他有一种错觉,会在这一时刻沉浸在极美的享受中。 静谧、纯洁、爱美……似乎变态人的心理,也应该有这样一个纯净的地方? 大兵如是想到,他隐隐地触摸到了什么,那个只能意会的感觉却一闪而逝,让他又觉得空荡荡的无处着力,极恶与极善、极脏与极净、极丑与极美,在这一个特殊的地方似乎都能看到,他又在想,曾经那个孱弱的男孩子,一个失去家庭、失去母爱父爱,甚至还没有成年的男孩子,孤零零地背着行囊在这个冷漠的城市辗转求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凄苦境遇? 被欺、被辱,肯定是家常便饭;被骂;被打,肯定是经常发生。甚至被打到鲜血淋漓,身成残疾。如果有一天他反过头来给予十倍百倍的报复,大兵觉得可以理解;可在这个已经扭曲变态的心里,又为何还留着这样一个纯净的地方? “在市郊选一个安静、不被打扰、很难发现的地方,和反查的去向有重合地方,远离人群,却没有远离城市,他会出现在那儿,那是个不被打扰的地方。”大兵像冥冥中,触及到那颗心的深处。 “什么?这么笼统怎么找?”张如鹏愣了。 “好找,这株是野花,是移植回来的,那个地方肯定长着这种花,经常被人践踏,从来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野花。”大兵道,回头看张如鹏,他吼了声:“愣什么?快去通知。” 一下子把张如鹏给吓跑了,匆匆去通话了,蹲着大兵思忖良久,却默默地掏出手机来了,他拔的却是远在津门的一位,通了,传来了疲惫地声音:“喂,我刚得到消息,发生了爆炸。” 是邓燕,那个阳光活泼的姑娘,大兵这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像绽放一样,好多了,他道着:“对,很幸运,没有伤亡。” “你多小心,我现在都有点后悔把你牵进这件案子里。”邓燕轻声道。 “我们在天天后悔当了警察,可不一直还当着。”大兵笑着道。 “你总是这么乐观,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分裂症患者的优势,想忧伤的时候是一个人,想高兴的时候,就换一重人格傻乐。”邓燕道,话里也轻松了很多。 “那得谢谢你,在我人格空白的时候,告诉我要做个善良的人……如果没有遇见你,我说不定会和那群骗子一样,回不来了。”大兵道。 “不,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你天生如此。即便不遇我,你也成不了一个坏人。”邓燕道。 此中似乎感触良多,大兵想了好久才轻声道了句:“谢谢,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像你一样的好人,让迷途的遇到。告诉我,你现在在往哪个方向查?” “哪个方向也查不下去,动机依然是个谜,本来我想从女人身上入手,这个人经济纠纷很多,多数是欠债,如果说债主雇凶,有点站不住脚;债权人雇凶,也找不出有重大嫌疑的对象,于是我就想,一个人栽在什么地方,大多数时候是他常去的地方,就像善泳者必溺于水一样,可能最简单的,才是真相所在……这个人的私生活很滥,他交往的女人从二十岁的学生到四十多的富婆全有,我想从中找到线索……可惜自从你们找到华登峰后,这儿也乱了,都在围绕着华登峰找线索。”邓燕懊丧地道。 “那你更应该坚持自己,很多案情的反复,不是因为有多难,而是因为加进了亲情、感情、友情等等各种情的纠葛,说不定真相离你就是一步之遥……也许真相会很简单的,我在华登峰的家里发现一个不算证据的地方,他的工作间外有一个小隔间,干净到一尘不染,养的花美极了,很可能他会经常蹲在这儿观赏,和这一片的脏乱差对比太强烈了。”大兵道。 “好像是一种寄托?”邓燕问。 “一个人的行为,是他灵魂在现实世界的投影,我想他也是个分裂症患者,作为同是分裂症患者的我,心里有一块地方不容亵渎,不会改变……那我这位患友,在他分裂的心里,应该也有一块很纯净的地方,帮我找找,他在这块纯净的地方,放的是什么?”大兵道。 “你觉得会是什么?善良不可能吧,他已经杀了多少人?”邓燕问。 “不知道,我想可能是感情,只能相望的东西,他骨子里应该极度自惭形秽,所以把这种东西应该藏得很深,就像我内心羞于承认我是警察一样,因为曾经发生的事,也会让我自惭形秽。”大兵道,费力地说着这些话,这些年的变化,可能在于他能够坦然的直视自己的过去了。 “蚌病会孕成珍珠,缺憾也能成为一种美,你已经证明了,没人比你做得更好……你答应过我,帮我找出这个真相。”邓燕道,似乎担心大兵了。 “当然,我们离他已经很近了,谢谢你,让我找回了自己。”大兵轻声道,他想起了最初接手这个悬案,是在茫然无措的时候,走了条回头的路,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走出过已经决定的宿命。 “也谢谢你,和你一起成为传奇,是我的荣幸。”邓燕道,语气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 两人沉吟片刻,像心有灵犀一样同时挂了电话,这个绝美的环境被大兵拍照传回去了,而它影射着什么,却又在大兵纠结的心里,又添一个新谜…… 第156章其人何在 一架直升机自停机坪上旋转上升,在指挥中心的调度下,直飞爆炸点沿线,距离很近,不多久便传回了沿途的摄像,鸟瞰画面上,车如豆、人如蚁,郊区外环大量的在建工地和村镇连成一片,即便有先进的面部识别技术,在这种复杂的条件下暂时发挥不了效力。 “爆炸点霍叶林一带,有一镇七村,与市区毗邻,现在又刚过农忙季节,麦田、蔬菜大棚、大量的农用机具,在其中藏身很容易,如果没有通过渡口,那他就应该藏身在市郊这个环节上。” 一位技侦给方处长介绍着,在座的警务人员忧色一脸,知道这种地方意味着什么。 警务薄弱地区,又是高危人群,两方相得益彰,这可比围捕逃犯难多了,光在这种环境复杂的地区找到人,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指挥中心,难道一点线索都没发现?”方处长怒道。 “状元坊一带本就没有监控,又适逢周边拆迁,老城区没有联网的点太多,他们回溯了近两个月的交通监控,只找到四次,三次都是去医院的画面,还就都是从分局门口走的,剩下一次是在中州大道上,奇了怪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技侦道,被这种特例难住了。 谢远航道着:“我们刑警队经常遇上这种透明人,没有任何记录,不去公众场合,不用信用卡或者其他可以留下记录的方式消费,他们相对于我们的天网系统,是透明的,信息追踪的方式在他们身上是行不通的。” “那社会关系?”方处长问,半截,知道可能这个奇人连社会关系也没有。 果不其然,谢远航摇摇头道着:“几乎是孤立存在的,否则也不可能藏这么多年,刚查到的住所购买已经有十几年了,十几年前这个小院小筒子楼倒也不值多少钱,估计他抢一把的钱足够了,做得很漂亮啊,谁可能想到一个抢劫、枪案的作案人,就安安生生地坐在市区?之前我们查过他的社会关系,唯一的亲人是已经改嫁的母亲,按年龄算有六十多了,根本没有联系。” “那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刻意把自己变成透明人?”技侦道。 “对,所有的嫌疑人都有这种心态,特别是作大案的。这个人尤其缜密而已,可能细致到日常的一言一行了。”谢远航道。 外面的晕头转向,家里的头晕眼花,实时同步的声像,能看到现场的清理、爆炸的余波,徒劳封锁渡口的警力,以及那些在市郊两地穿梭、寻找目标的各小组,现在空中支援加进来了,省里已经把能动的资源全部动起来了,可惊鸿一现的线索,又无处寻迹了。 “谢队,你们用的那个人。”方处长抱着万一之想,小心翼翼地问,对于这位,他却是不甚知悉详情。 说到此处,谢远航却是为难地道着:“方处,他也不是神仙啊,只是接触这帮人早了一点而已,最早摸到牛松的线索其实我们都给漏了,就是在津门作案被击毙的那位……现在这个情况,多少台电脑在运行,他一颗人脑,能发挥多大作用啊?” 是啊,一个人之于一件大案,效力太过微乎其微了,方处愁容不展地在会议室来回踱步。 计无所出的时候,一条优先级为五星的信息冒出来了: 市郊选一个安静、不被打扰、很难发现的地方,和反查的去向有重合地方,远离人群,却没有远离城市,他会出现在那儿。 看了几遍,指挥部的有点懵,面面相觑,然后一个奇怪的问题冒出来了,技侦问:“一个很难发现的地方?让我们怎么发现?” “有标识,这是什么东西?”谢远航迷糊了,比对标识出来了一簇花。 一圈人大眼瞪小眼瞅了半天,然后有人说出共同的感觉来了:看着眼熟,不认识啊。 “扩散一下,看谁认识。”方处长像抓到救命稻草了一样,下令道。 这个看似和追捕目标风马牛不相及的信息,迅速扩散开来,而且确实比嫌疑人好认多了,几分钟后就有人认出来了,是一种野花,学名刺儿菜,菊科一类,因为没有观赏和药用价值,所以鲜有提及,在中州各地均有生长。 可这个又能和抓到嫌疑人有什么关系?指挥部数位一头雾水的,已经来不及想明白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外围各组搜索的警力即时通讯器上,就多了一朵水粉色的怒放花卉,命令的标注是: 注意搜索,嫌疑人有可能选择一处周边生长这种野花的偏僻地藏身。 …… …… 尹白鸽、高铭一组,几乎是和总队长纪震的车同时到场的,几人看到总队长下车时,下意识地排后了,这个时间点恐怕总队长得瞧谁也不顺眼,行伍出身的,急火了还不逮谁骂谁。 时间已经指向十五时二十分,从早晨到午后,到这个时候都不觉得饿,从追捕到发生爆炸,这一行核心追捕组最郁闷的是,连人毛都没摸到,就这么大个中州,像捉秘藏一样,愣是找不着人影,高铭悻然道着:“我觉得啊,大兵应该是全盘正确的。” “啥意思?现在相信了?”范承和好奇问。 “能跑到这种水平的,我是头回见,但凡嫌疑人,被这么多警察围捕,吓都吓尿裤子了,别说还给武警设个炸弹陷阱,干得大事不在少数。”高铭道。 水平是一点一点提升起来的,胆子是一点一点练出来的,练到这个水平,肯定没少经历大事。说到此处,尹白鸽想起来了,她道着:“我想起徐昌市那件案子,地方警力和武警联合搜捕,什么也没发现,两个歹徒抢了新开业的超市,就那么大摇大摆走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 “对,错不了,出类拔粹的人物,十几年一茬,一个巴掌数得过来。”高铭道,已经快憋疯了,他问着:“鸽子,他找的这种花什么意思?” “刺儿菜,我头回听说啊,我顶多认识枪和子弹,你觉得我有这么雅?”尹白鸽道,讪笑了,突然发现自己在体制里越久,变得越不是自己了。 觉察到了尹白鸽的心情大好,范承和笑了笑打趣道:“鸽子,要不,你和大兵一组吧,我看你和我们在一起也心不在焉的。” “切,你指望我害羞啊,我还想把他捆咱们组呢,不能咱们千里迢迢追到中州,什么都抓不到吧。”尹白鸽道,惹得范承和直做鬼脸,提及此事,高铭的心情却是放松了几分,他看着远处,提醒着众人看,似乎有什么事了,大兵像做贼一样,蹲在胡同口发呆,总队长站在他不远处问什么,这个景像在众警包围着的环境里,显得格外诡异,尹白鸽看了几眼道着:“他在模拟嫌疑人的心态,华登峰以前应该就蹲在那个位置修自行车。” “那货真他妈变态啊,杀了人、拆了枪管、焊修车摊上,每天摸着也不嫌寒碜。”范承和道。 “这是一种聊以自慰的方式啊,你想啊,人作为一个社会的动物,总会通过自己的方式找到心理平衡,存在感、荣誉感、满足感等等,你说的这一种,是这个特殊人找到心理平衡的方式。”尹白鸽道,用她所学心理学来解释这个外人看来不可思异的方式。 “唉对了,武器检测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高铭问道。 看看时间,从发现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尹白鸽道着:“没那么快,应该都是旧案悬案,调集证据核实数据,甚至还需要实弹测试,就把资源全部动起来,天黑前能出结果就不错了,证据可不止一件。” 太多了,七支,看似简单,可要一支一支检测,再和旧案对上号,那工作量肯定不比追捕轻松,高铭再要问时,却见得尹白鸽痴痴地看着胡同口的方向,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罕见的柔情,于是他刹住了,没舍得打扰这位女警找心理感觉的机会。 似乎,应该是幸福感吧? …… …… “你有多大把握。” 纪总队长问,蹲在这里的大兵又给出一个匪夷所思的信息,查找这里视线之内被拆迁的建筑以前是什么,有什么人呆过,这里面的人,可能和华登峰有关联。 精神层面的东西大多数人无从去了解,最起码戎马一生的纪总队长是不能理解的,外面追得昏天黑地快上火了,这位却慢悠悠地,完全不似他孤身对决一个贩枪团伙、果断开枪的那种风格。 “总队长,这不是开枪命中标靶,我说不出有多大把握来,心理上的东西是无法用个什么标准来衡量的。”大兵道。 “那给我个像样的理由,否则这又是一个要大量浪费警力和时间的事。”纪震道。 “华登峰痴迷枪械、嗜血,钱可能对于没有多深感觉,做一支枪的利润很高,有牛姓那对兄弟经营,他也不会缺钱,我实在找不出,为什么还要推着破车,每天蹲在这里修车补胎的理由,就变态的人也会趋利避害,不至于他就喜欢到这种地方风吹雨淋日晒吧?所以一定有什么原因,在牵引着他,每天在这里能看到什么,或者能感觉到什么,应该是他很在乎的事。”大兵道。 “可这里能有什么?”纪震纳闷了,胡同出口就是老街,平时估计是车人雍塞,乱嘈嘈的市井景像,那怕现在被警察清场了,也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成不变的楼宇,被拆迁的地方,耸起了一座住宅楼,底层是一溜商铺,还没有投入使用。 “这个摊是一年多前消失的,和拆迁开始的时间几乎同步,我想不会对建筑有特别的感受,那么,说不定就是建筑里的人了。”大兵道,抬着眼皮看纪震,那表情明显居然,大兵道着:“心理暗示的力量很厉害的,我曾经接触过邪教的分子,普通人像我这样蹲,能蹲十五分钟脚就开始麻;一个训练有素的人,这样蹲能蹲到一个小时,可要是被洗脑、或者心理不怎么正常的,比如邪教那些人,他们能蹲二十个小时以上……一旦有了执念,人都会做出不可思异的事来。” “我还是没听太懂。”纪震道。 “他在这儿蹲了十年以上,根本就是画蛇添足的一个伪装,有必要坚持十年吗?纪总队长,既然您用我,就请您相信我,华登峰是一个被社会环境压榨到死都不在乎的人,但在这里呆了十年,那肯定有他在乎的东西,找到这个,可能找到更多有关他的东西,他的信息实在太少了。”大兵起身道。 “好吧,这算第二条优先级最高的命令……你还准备呆在这儿吗?”纪震问。 “我准备走了,但我不希望被指手画脚。”大兵缓缓起身,神态平静,丝毫没有下级见到上级那种毕恭毕敬。 “我不会指手画脚,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让我看到结果。”总队长有点愠怒了,冷冷撂下一句,拂袖而去。 一言不合,不欢而散的时候很多,不过仅限于同事之间,像这种上下级不欢而散可就不好看了,在旁人眼中,怕是要觉得总队长拂袖而去,要放弃对这位的期待了,最起码同来的武警战士是这么看的。面面相觑间,可能都有点郁闷,最危险的时候没有参战到第一线。 张如鹏提醒着:“嗨,往哪儿走?” “走什么,她不来了么?”大兵喜出望外。 张如鹏心里咯噔一声,顺着大兵的视线,正看到了下车的尹白鸽,然后他好不尴尬地看着大兵道着:“兄弟,案情如火,你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乱发情啊。” “老张,带队上车,少BB,老子现在心情很好,别留在这儿煞风景。”大兵不客气地道,要撵这个灯泡了。 “狗日的。”张如鹏实在无话可说,悻悻骂了句,带着总队长的警卫小组,上指挥车了。 尹白鸽是快步跑过来的,跑了一半慢下来了,变成了走,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东西在作祟,疲惫似乎没那么重了,憔悴似乎没那么明显了,她下意识地整了整衣领,拢了下头发,像是生怕自己的形迹显露着丑态一般,快走到大兵面前,又觉得有点忐忑,对着这么同行呢,多难为情啊? 大兵没啥特别的,就像见猎心喜一样,眼睛格外地亮,伸着脖子,脸上似笑非笑的,正如初见之时,那种准备搞个恶作剧的表情,尹白鸽走到他身前不远,眼睛睁大了一圈,像是在重新审视他。 “我没变态,我正常着呢。”大兵赶紧自证。 尹白鸽嗤声笑了,取笑道着:“现在所有人都希望你变态,变得和嫌疑人同步,你说你却正常了,得让大家多失望啊。” “那你希望我怎样?”大兵笑着问。 “我希望你。”尹白鸽凝了一下,声音很低很低地道:“就是原来的样子。” 她的眼睛很大,脸很瘦,比原来更瘦了,所以就显得眼睛更大了,那眼神中的脉脉电流触动了大兵,大兵讪笑道着:“很可惜,我们都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 “那就努力让我们的初心不要变得太多。”尹白鸽道。 “对,值得等待,值得守候的,肯定是最珍贵的。”大兵若有所思道。 “你在说嫌疑人?”尹白鸽好奇问,看大兵的样子,似乎触及到什么了。 不料想错了,大兵一笑,灿烂地道着:“拜托,你心上人在这儿呢,你想什么嫌疑人,太煞风景了。” “哦哟……”尹白鸽抚着前额,有点不好意思听这种大庭广众下的情话了。 “帮我个忙,陪我散散步怎么样?”大兵问。 “啊?”尹白鸽吓了一跳,这种境遇下,还有心情散步。 “我们从这儿走,通过新城区的中州大道,看能走到什么地方……一个长满野花的地方,你不会认为谁的枪法是天生的吧,我们可都是子弹喂出来的。”大兵道。 尹白鸽恍然大悟道:“对呀,他应该还有这样一个常去的地方。” 射击,或者试枪,弹簧和击锤硬度、准星的位置,改装子弹的威力,肯定都会去试验一下。 “走吧,美女,试着找到自己放松、闲适、平静的心态,我想华登峰,肯定会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去练练手的。”大兵道。 “为什么不能是雨天?阴天,或者干脆夜晚出去?”尹白鸽故意挑刺道。 “心态不一样的,他害怕孤独,也害怕夜晚……你从他的作案时间的选择上就可以看出来,都是大白天,我想这和他的经历有关,被殴致残孤苦伶仃躺在医院病床上,那种等死的感觉肯定很难熬……所以他才会选择就住在人群中,而不是离世隐居;当然,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晚上还有心情挖回几株野花来找找情趣?”大兵笑着道。 “这是你的猜测而已,我觉得你黔驴技穷了。”尹白鸽笑道,跟着大兵的步子走。 “这是实话,到这份上,我们差不多都黔驴技穷。所以我才要放松心态,爆炸现场你看了没有,他可一点都不紧张,根本就是在那个选了个休息和观察的地方,等着有人追上他,再‘嘭’地一声,他妈的,炸一家伙,想想都觉得很燃啊。”大兵笑着道。 “我怎么觉得你跟华登峰是同伙一样。”尹白鸽哭笑不得了。 “对,就像你看罪案片的时候,警察为什么给观众的共鸣不多,那是因为警察代表的是制度,是规则,你犯了法,我就要抓你……可犯罪不一样,它是突破一切规则和约束的存在,往根上说,其实每个人都有突破规则和约束的渴望,所以一个罪案片里的罪犯形象,反正更容易让人认同。”大兵道,他解释道:“就是这种心态,你不要从执法者的角度去看他。” “你的意思是,从相反的立场,去理解他?”尹白鸽道。 “太聪明了,就是这种心态,接下来,第一个路口,你说他会从那个方向走?”大兵问,视线的方向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车流、商铺,这里没有封锁,熙熙攘攘地更挤了,因为连接着老式的居民区,出入的车辆、自行车、电单车和行人,都混行在一起。 “他不会走大路,应该从胡同里转悠,周边监控里,根本找不着人。”尹白鸽道。 “走吧,我们一起走上这条犯罪道路,说不定会有发现哦。”大兵道,顺手拉着尹白鸽,过了街口一闪身,两人消失在小胡同里了。 然后,尾追的车辆傻眼了,车被堵路上了,就过了路,也开不进胡同里去啊…… 第157章金石为开 A-1屏,火车站布防到位,进站的旅客要通过的安检,骤然增加了两道。 A-2屏,四个汽车站,派出所的警力负责,自进站到出站,排查增加了四道。 A-5屏,主干道设卡,过往的车辆逐一检查,已经有部分路段因为待检车辆过多,造成了交通堵塞。 A-7屏,重点建筑防护,仅限于部分层次知悉的这一恶性案件,应急预案里包括要重点防护的建筑,市政大楼、银行、学校等,自辖区派出所到各单位内卫,全部动员。 …… 纪震总队长带着指挥部一行重归信息指挥中心的时候,扫了一眼指挥中心的大屏,本来以为可以快速解决的事件现在僵住了,一僵,又发生了恶性爆炸,那需要投入的警力以及应急预案需要动用的资源,就无限加大了。 B-1屏,空中警情,纪总队长多看了几眼,附瞰的景像,追踪到目标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胜在可以随时快速调援,补住排查的缺口。 B-3屏至B-7屏,回传的是各机动小组对城乡结合部的推进排查,连村一级的警务协调人员也动员上了,各组正治村、建筑工地、农田菜地一类地区排查,平时散布在城市边缘地区的工棚成为重点,滞留城市各处的“三无”人员,像华登峰这样和社会脱节的人物真不少,各派出所滞留室快关满了。 B-9屏,对老城区一带的排查,租住屋、建筑拆迁地是重点。 …… 纪震粗览了指挥中心的各大屏,从这里能直观地看到外部排查的进展,负责信息中心的主任生怕总队长挑毛病一样,抢先汇报了有关“刺儿菜”那条线索的排查结果,他亮着的数地回传的截屏,理论经实践检验后,优劣就出来了,这种刺儿菜田间、地头、臭水沟、包括房前屋后,只要不是水泥地不长草,那儿都有可能有。 也就是说,没有什么价值。再说“很难找到的地方”那个描述,主任又说了,我们查的,都是平时忽略的,都是难找到的地方。 对啊,工棚、拆迁屋、临时建筑、菜地农田麦垛子,几乎是拉散兵线过去的,依照对华登峰、牛再山二人步行的判断,他们应该还被堵在城郊一带,只要没有得到交通工具就走不远,假如使用交通工具,肯定会在路面被拦截。 这是标准程序,交叉排查、立体防范、多点布控、以点带面、逐级清理……等等,可不管你用多精炼的词语形容,没见到人还不都是扯淡? 总队长没发言,阴着脸,扫了一圈,站在屏前,出神地看着,似乎想从不同回传的画面里找到灵感。毫无意外肯定是徒劳的,经验告诉他,大部分的围捕都是靠这样的人海战术,地毯似地搜查,然后像瞎猫逮死耗子一样,总有碰见的,远程指挥顶多判断出大致的走向,真正精准地找出藏身处的案例,基本没有。 “我是不是对这个人的期待有点过高了。” 纪总队长沉吟着,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他试图否定这个人,可想想种种事迹,又无法否定,卧底,潜伏、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和制枪贩枪的人密切往来,最终选择的战机一击致胜、全身而退,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任务了,那怕再往前找,也会让他啧啧称奇,原始股诈骗案他听说过,数车隐匿的原始账本就藏在本省,他是不久才知道,这位是参与者之一。 是应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还是应该多管齐下,有备无患? 纪震在犹豫着,在踱步着,他片刻后做一个决定,招着手,把同行的谢远航叫了出去,谢远航愁容满面,站在走廊里,站在总队长面前,显得忐忑不安,纪总队长盯了他很久,才犹豫地问着:“你动摇了?” “对,我动摇过很多次,每次他的想法和作法,都让我紧张,往回购买枪支,他做到的很轻松,拿到仿制式枪支后,我都被他吓住了。”谢远航道。 要混进地下世界不容易,那些人不是傻子。可能轻松的混进去,而且得到信任,那用警察的习惯嫌疑方式思维,又会担心黑化、藏私等等问题,谁也说不准万一出现心理倾斜,他能偏向哪一方更多一点。 盯了良久,纪震启口道:“我也动摇了,很快警力就会严重不足,但我又不敢突破预案要求,把警力全部集中城乡结合部一带,万一他们溜进市区,那会是一场严重的失职。” “我同意。”谢远航道,在这种情况该做什么选择很简单,公共的安全是放在第一位的。 “但如果真应证了他的判断,华登峰牛再山两人真的藏身在城乡结合一带,那可钻的空子就多了,除非露头,否则仅凭机动的搜捕力量,找不出他来。”纪震道,他思忖着,在这一带部署了近四分之一的警力,市区、主干道力量却不敢抽调,市区的严查越收越紧,理论上,沿城市的环形外围,反而成了警力最薄弱的地带。 纠结就在这儿,想集中于一点,却又担心这一点是错误了,如果真把人漏了,放进市区,那可能会是一场灾难,霍叶林的爆炸还被压着呢,如果在市再出一趟,可能正像纪震总队长说的,先被炸飞的,要是他了。 谢远航揣度着,在这种时候却是不敢发言了。这也是指挥部所有人惯用“疑似”、“可能”、“大致”等等词汇的原因所在,因为责任太大了,压谁身上都会被压垮的。 正僵持着,机要员拿着一份通报匆匆奔出来了,神情凛然地递给了总队长,纪震拿到手里一看,脸上的阴沉又多了一份,他无言地把这份通报递给了谢远航,谢远航看时,却是一份鉴证报告,拆解的枪管和击锤里,找到了和200*年六月,云台市贵金属交易市场的枪案现场遗留弹壳匹配的技检证据,已确认无误。 即便是不怎么出乎意料,仍然让谢远航后背生寒,那件案子里一名经理、一名出纳,被逼着打开了保险柜,抢劫后又被射杀当场,侦破人员给出无数种推测都无法印证,而真相大白的今天,也没有带来那怕一丝一毫的欣慰。 “把这个发给津门的同志,通知各机动搜捕小组,华登峰的危险级别提高到十级,每个小组的武警配制不得少于三名,传令吧。” 纪震悠悠道了句,背着手,来回踱着步,许久后又倚到了窗前,孤独地伫立在窗前不知所想。 而旁观的谢远航心跳又加速了几分,十级是等同于暴恐分子的处理级别,那是轻重武器可以随意开火,死活不论的,他微微地觉得不妥,可却提不出什么意见来。 因为这是最适合对付他的方式,也是唯一的方式…… …… …… 对上了,危险级别拉高。 泊在路边的武器车打开了,限制装弹的武警战士排队领弹,全部满匣,武警对十级的危险有确定对付方式,就四个字:露头就打! 对上了,在路上的搜捕组开始调整队列,荷枪实弹的武警排到最前,把配合的民警、协警护到队伍中间,枪保险是拉开的,随时可以开火,极高的警惕也有它的劣势,那就是把队伍行进的速度,又拉慢了。 对上了,车里高铭拍着大腿道着:“妈的,咱们有点小觑他了。” 张如鹏看了一眼,直道着:“这不意外吧,华登峰肯定是杀人练出来的包天胆,不做几件大案都不可能。” “我是说有点小觑大兵了,刚知道这个消息啊,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高铭道。 “这都有点马后炮了啊,怎么着尽快找到才是正事,就这号反社会人物,真要溜进市里大开杀戒,那我们得找个地方撞死啊。”范承和道,他激动的手有点颤,使劲在座位上磕巴了几下才止住。 “你都说,既然是包天胆,那他就无所畏惧,如果心理素质好到这种程度,那难度肯定无限制放大。因为他不害怕,所以会很冷静的判断、隐藏、移动,恰恰这种情况,是追捕最难对付的。”高铭道。 地方一位刑警插话道:“高政委,我觉得找到他是迟早的事,他跑不了。” “傻话啊,小子,你才当刑警没几天吧?见过根本就不想活的吗?”高铭道。 范承和点头道:“对,就怕这号根本不要命的。” 小刑警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可却有点腹诽,这一行不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前面查得已经快上火了,这两辆车,还在市区转悠,一个多小时没有走出中州大道。 原因就在视线之内,车行的不远处,是大兵和尹白鸽的身影,两人不紧不慢走着,仅仅是比情侣散步快了一点点,两人像没事人一样,七拐八扭从状元坊钻小胡同出了中州大道,看样子逛得越起劲了。 “娘们,这对狗男女再扯淡,老子要发飚了。”张如鹏掏着手机,准备催了。 手被摁住了,高铭摁住的,他深沉的眼光制止着张如鹏道着:“不要打扰他,华登峰这个嫌疑人,没有人比他更接近,既然很早判断到了这个变态的凶手,那我想,他肯定能找到这个人的大致区域,你就把他叫上来,还不是没有方向?” 是啊,都像没头苍蝇乱撞,好歹这两人还知道去哪儿呢?他们在中州桥附近停下来,是一个三岔路口,似乎也在犹豫该去何方,这时候连脑瓜不好使的范承和也明白过来了,惊咦了声道: 他是在找华登峰经常走的路线? 猜对了,到中州大道的尽头,就离出城不远了,在那里,大兵和尹白鸽被设卡的武警拦下了…… …… …… 证件让两人通过的设卡,大兵和尹白鸽看着这个设卡,三三制配制的武警,主要任务是检查进城的车辆,瞄一眼,对比通缉令,然后徒劳在再瞄一眼,挥手放行。其效果相当明显,沿路待检的车辆排了一公里,不少不明情况的隔着车窗在骂娘。 两人相视,耸肩无语,尹白鸽笑着道:“我记得我小时候见到穿警服的叔叔阿姨,总觉得他们形象特别高大,那身警服显得格外威风,那时候街上要走过位警察啊,回头率可高了……可是当我成为警察之后,这种优待已经消失了,大部分时候,我都不好意思穿着警服上街招摇。” “害怕被认出是官府的走狗?”大兵呲笑问。 “有点,别说我啊,你不也是?”尹白鸽道。 “如果让更多的人放放心心端起碗吃肉、安安生生放下筷子骂娘,当个走狗又如何?说不定我还是个很优秀的走狗。”大兵笑着道。 这个变化尹白鸽始料未及,那份坦荡、那份从容,和以前大兵每每抨击不公已经判若两人,她好奇地看了大兵一眼,释然道着:“我有种感觉,好像不是你变态了,变态的是我们,而你,是找回自己的本心了。” “是吗?说实话我没感觉,别人都说我变态,但我自己觉得我比谁都正常。”大兵道。 “确实如此,我们当警察有的为了几千月薪、有的为了一份稳定工作、有的为了沽名钓誉、也有的为了往上爬,爬得更高一点,正所谓实现自我的价值最大化……不瞒你说,我曾经就是那样,不管做一件工作还是接受一个任务,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些付出会换回多少回报来。”尹白鸽道。 言及此处,大兵驻足了,他侧看着尹白鸽,笑了,尹白鸽不好意思地道着:“你笑话我?敢说你以前不是?” “是,我最想坐个牛逼烘烘的位置,掌握对别人可以生杀予夺的大权……呵呵,事于愿违啊,当官和从警不是一码事。”大兵道,笑着问她:“那你是什么时候变态的?我指认识到这些。” “说出来你未必信,是我被提拔的进时候。”尹白鸽道,大兵一愣,自然有点不信,可尹白鸽却是郑重道着:“当我坐上了新的位置,枯燥、繁琐占满了我所有的时间,我开始怀念前方热血澎湃的时候,你走的让我们很多人心灰意冷啊……其实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心灰意冷了,为什么又加入进来呢,还这么投入?” “呵呵,如果有机会,人总得干点惊天动地的事,否则将来老了拿什么吹牛逼?职业的巅峰,和警衔的关系可不大,呆得太久了,我不喜欢这个职业也不可能了。”大兵道。 语气铿锵,是无奈后的决然?还是沉沦后的顿悟。尹白鸽说不清楚,不过她知道,这一次比任何一次任务都心甘情愿,她笑着走了几步,然后两人齐齐驻足了,相视了一眼,站在三岔路口,要寻找下一个方向了。 “又该开启一下你的变态模式了,往南走应该是通向黄河大桥吧,会有四个交通监控,这是条主干道,两边的商铺、单位可能有无数个探头。”尹白鸽道。 “所以,我一定避免走这儿,我喜欢市井的熙熙攘攘,可我并不喜欢这种喧闹。”大兵笑着道。 “往东是郑东新区,高楼大厦、钢筋水泥的丛林,不可能给他留下肆意放纵的地方,而且,水泥地上可长不出刺儿菜来。”尹白鸽道。 “对,那不是我喜欢去的地方,因为我出现在那里,一定会收获冷漠、白眼,压抑的空间会让我茫然无措。”大兵道。 “看来,我们只能往西走了。”尹白鸽笑道,像这样轻松的分析去找到方向感,果真是毫无压力,而且她隐隐觉得,应该是正确的。 “往西的地方就多了,旧城铁路沿线穿过,留下了铁西区那个奇葩地方,货场、墓地、城中村、湖泊、公园……西南方向,我们到现在走了一个多小时,以他单人的速度应该更快一点,但不可能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所以,这个方向正合适。”大兵道。 “合适不等于正确,他会折回来?”尹白鸽怀疑道。 “我总是感觉有某种原因在驱使着他,但我说不清是什么,杀麻实超的动机未明,他明明可以跑,却又留下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而且我很奇怪,如果没有第四个同伙的话,那他就没有什么牵挂了,可如果有,这种时候也该露点马脚了,啧。”大兵难为道。 “这个先放放,我们先讨论在这一带的可能性,假设他经常来这儿,假设隐藏的这十几年,他需要一个偶而发泄、发呆甚至试枪的地方,甚至我们再大胆地假设,他在这一带设了一个安全屋一样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那么我们如何找到这种地方?”尹白鸽问。 大兵被难住了,愣了,痴痴看着尹白鸽,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答案。 “所以说你的猜测是站不住脚的,没有远离人群我相信,可恰恰是这样,他们怎么去试武器?一个痴迷武器的人避免不了想练练手,但你不会觉得,他敢在并没有远离人群的地方开枪吧?就即便开了,难道十多年没有过一次意外被人撞到,被人听到?”尹白鸽道,这个发现让她有机会把大兵驳得体无完肤。 “等等,我想想,我往前走,边走边想……用轻松自然的心态去发现,可能被我们忽略的答案,现实千变万化……啧。”他揽着尹白鸽,单手很随意揽着,不知是有意无意,揽住尹白鸽的腰了,尹白鸽悄悄瞥了他一眼,提醒着:“嗨,手往那儿放呢?” “哦。”大兵一惊省,发现自己的动作了,他笑了笑,干脆大大方方揽上了,却不料一揽又失望地放开了,这点让尹白鸽有点生气了,她斥着:“你什么意思啊?” “一摸就摸到你腰里的枪了,心情都破坏了。”大兵摆手道。 尹白鸽气笑了,她大大方方挽着大兵的胳膊道着:“为什么我的心情却格外好呢?你不用这么逼自己,所有的追捕,走到最后都是运气在决定谁能追到,很多时候都不是准备最充分的人运气最好。” 肯定是这样,那些五花八门的逃犯什么样的栽法都有,有喝多了跟人打架,一清醒被查出来身份来的;还有糊里糊涂被派出所小警给逮个正着的,甚至还有自己作死,拿假身份证蒙混被人无逮着。还是那句话,找到真实身份难,要抓到,如果有充分的时间,并不算难。 一直在锁着眉头,冥思苦想的大兵充耳不闻尹白鸽的话,不知道走了多远,不过已经离铁路线很近了,一列火车开过,悠长的汽笛声响彻耳边,跟着是夸塔夸塔有节奏的噪音,走得再近一点,都能感觉到脚下地面的震动,这是中州这个铁路枢纽城市的特征,铁路穿城而过,每天都会有无数次这样的场景重复。 “我知道怎么样隐去枪声了,跟着噪音的频率试枪,不但能练准头,而且可以磨练出枪的感觉……错不了,就是这样,只有这个地方能让他在喧闹中找到宁静。” 大兵兴奋地奔向火车,在列车呼啸而过的一刹那,感觉那种地动的震颤,尝试着随着火车夸塔、夸塔噪音拔枪,在分贝最高的一刹那精准出枪,噪音完全可以盖过枪声。尹白鸽怔在当地看着,又一个匪夷所思的发现,列车驶过,喜笑颜开的大兵向她招着手,在她奔上前来时,大兵弯下腰,从铁路沿线的荒地上,轻轻地拔起了一朵野花,促狭似地插在尹白鸽的头发里。 尹白鸽笑了,她认出来了,是华登峰家里的那种野花,学名:刺儿菜。 第158章冤家路窄 突……突……突……几声规律的螺旋桨声音在头顶掠过,牛再山心有余悸地起身,悄悄往外看,这个狭小的环境里,却响着另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告诉他: “远着呢,它找的不是这儿,这地方除了盲流就剩流浪狗了。” “二哥,给自己留点脸面成不成?非把自己当成流浪狗啊?”牛再山生气地坐下了,而坐下的地方,却摆着三盒罐头,一瓶白酒,牛再山喝得都有点上脸了,坨红一片的。 “对,我们可能连流浪狗都不如,窝都被抄了,老四啊,咱哥俩要是跑不出去,见不到明天的日头,你不会恨我吧?”华登峰笑着道,一只眼流着一行湿迹,是那只义眼,他随意抹了抹,给牛再山斟着酒,递给他一杯。 牛再山接着一饮而尽道着:“恨个逑毛,咱们兄弟从响枪那年开始,就迟早逃不过当枪下鬼的命。” “呵呵,酒真是个好东西,能让怂人长出胆子来。”华登峰笑道,端着杯子一饮而尽,又伸手捻着鱼罐头里的鱼条,往嘴里一丢,嘎哧嘎哧嚼着,看牛再山心绪不宁的,他安慰道着:“放心吧,警察找不到这儿,臭气熏天的,狗都不在这儿安窝。” “哎……二哥啊,这点上我不服你不行啊,就老大都离你差十万八千里呢,我知道你没走是什么意思。”牛再山道,他嚼了块午餐肉,他妈的早过期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存下的,不过这时候,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美味了。 这就是华登峰的生存之道,对此他颇为得意,反问着:“什么意思?” “你是想保住老大,不想他和咱们一样都栽进来。”牛再山借着酒劲,突然道,这句话似乎让华登峰吃了一惊,他翻着仅剩的一只眼,打量着这位貌似心机不深的同伙,不置可否道着:“哪又如何?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这既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也是我看不上你的地方,义气义气,太讲义气了,就是意气用事了,当年咱们都是穷疯了抢一把分赃,他也是利用咱们嘛,这有什么义气可言?反正我想起来因为这事栽了,就他妈一肚子气。”牛再山道,看华登峰不为所动,他吧唧着嘴道着:“大老远跑津门响枪,灭的人我他妈八辈子都扯不上关系,就胳膊上捋了只金表,车都没敢开走……操他妈的,什么老板,表都是假的,想起这事来就气得老子犯晕。” “呵呵,都死了的人了,和他置什么气。”华登峰又斟一杯,这高度的白酒,学名蒙倒驴,六十七度,和酒精差不多,正适合刺激人的凶性,又灌一杯,华登峰适时的把酒瓶子收起来了,把两盒快吃光的罐头一人一个分了说着:“吃完吧,油重抗饿,说不定今晚都没吃的了。” “这地方是……”牛再山吃着,又探头辨着方向。 华登峰随意道着:“我常来这儿练练手,没人知道的,歇会儿吧,等着天黑再动,相信我,这个点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作死。” “呵呵,什么也不做,无非是等死,二哥,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你是喜欢嫂子,嘎嘎……这么多年你什么地方都不去,真以为大家不知道啊……哈哈……”牛再山借着酒劲,捅出来了一件事,而这件事让华登峰的眼神冷了,他一只手颤着,慢慢摸到了枪柄,眼神里冷冽的光芒闪过,那是浓浓的杀意已生。 牛再山丝毫未觉,他大笑之后,又开始哭了,哭得很难听,边哭边说着:“二哥,我求你件事啊,要是我被警察抓住了,一定给我一枪,你手准,我一定死得很快……呜呜……等见了老三,我什么都不告诉他,我害怕……我害怕啊。” 失态的牛再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之极,华登峰的手慢慢松了,眼光里的凶性慢慢退去了,表情变得柔和,像多愁善感一样,仿佛看到记忆中的景像,那个一身泥一身汗在工地的样子,牛松、再山,还有他,呲牙咧嘴地扛着水泥管,听着老工人说着荤笑话都能让他脸红。 那时候日子真好,如果没有后来的事,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过无数次,想过可能娶个什么样的女人,想过可能有个什么样的调皮娃娃,还想过可能到现在仍然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甚至他想用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换回那怕一天两天那样的生活都不后悔。 可惜,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他默默的摸着枪身,一只手搁在枪上才能有片刻的宁静,可以让他暂时靠着墙打个盹,他看着可怜兮兮的兄弟,有点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刹那,自己居然起了杀心…… …… …… “铁西一片?” 纪总队长皱着眉头问。 “对,他们已经开始分组,排查上去了,请求加派警力支援。”谢远航道。 “老方,你怎么看?”纪震问另一位指挥员,省厅来人,方处长示意着技侦,清出来的数屏,指向到了铁西一带,看着标注的距离,纪震不信地道:“这么近?” “我觉得他们现在,还在不在中州都得两说,中州是个铁路枢纽,每天快慢货客有上千趟,铁西是个货列大站,每列六十节车厢,每节载货六十吨,时速六十左右,别说这类逃亡人员,就铁路沿线的毛贼,都扒得一手好车。”方处长道。 “铁警是单列建制,这一块咱们还真忽视了,往这边的排查有没有?”纪震问。 有,技侦回放着,铁警已经收到协查消息,货站、停靠的列车,沿线的地点,已经捋过一遍了,而看到的景像却让纪震头疼了,货站、煤场、处处堆积如山的货场、垃圾山、污水处理厂、钢厂,几乎所有重工重污染行业都集中这个近郊区,而这一带,和重点排查的外围环带,是相邻的。 “理由呢?”纪震看了谢远航一眼。 “他们是自状元坊步行,穿过老城区、沿中州大道向西,步行时间一小时零四十分钟,按照他们对华登峰步幅的测算,如果还有更近的小路,他到达这里顶多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谢远航道。 “这算理由?”方处长愣了。 “他们是模拟嫌疑人在正常心态、正常环境里可能要去的熟悉地方,这个地方对他至关重要,可能需要心理发泄、可能需要试验枪支,根据他们对嫌疑人心态的分析,他们认为,应该有这样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地方,而在危急之时,能派上用场……就像,职业犯罪里,总会给自己留一个安全去处一样,以华登峰的思维方式,能选的地方,也和这个地区是吻合的。”谢远航道。 市郊、安静、不被打扰、很难发现,和反查的去向有重合地方,远离人群,却没有远离城市。 这个描述,配着一朵刺儿菜的小花,让纪震瞪圆眼睛了,就在他觉得被触动的时候,方处长却道了句:“绝对不可能。” “理由呢?”纪震现在对谁也是这样一句话。 “在市郊试枪?他可呆了十几年了,傻瓜也不会这么干吧?”方处长道。现在越抓越严,你扛把刀都不可能,别说在可能遇到目击的地方玩枪了。 “他发来了一段视频,可以解释这个。”谢远航道,把手机递给了总队长,两人放着,是大兵的背影,背影往前,一列火车呼啸而过,蓦地大兵动了,拔枪、插枪、再拔枪、再插入、几个动作之后,又在模拟射击了,不是做秀,而是真开了一枪,那枪口的明显一震,看得两位大员暗骂不已。 “噢,我明白了,正因为车多噪音大,反而成了安静的地方。”方处长道。 “在列车运行速度为每小时60公里时,距离轨道5米处,轮轨噪声的A声级为102分贝,机车噪声为106分贝。车行速度加倍,轮轨噪声和机车噪声各约增加6~10分贝。手枪开枪的分贝,是80到100分贝。如果在峰值同时响的话,人的听力是无法辨认的。”谢远航道。 “那在铁路周边就应该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地方了。”方处长接受这个判断了。 谢远航点点头,而纪震又看了一遍视频,狐疑地道:“好像不止这些,这个动作我觉得很熟悉。” “多点快速反应射击,按不同频率出枪,如果每一枪都响在列车噪音峰值上,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谢远航道。 纪震倒吸着凉气说了句:“他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训练!” “对,在他的家里有几本国外特种部队、快速反应部队的训练模式,大兵看过,这应该是活学活用,正符合他对武器痴迷的状态。”谢远航道。 “好家伙,要真是这样,我倒还真期待见识见识。”纪震被刺激到了。 “他怎么确定,华登峰会滞留在这一带?”方处长问。 “他无法确定,所以把消息传回来,让指挥部选择。”谢远航道。 “划清区域,铁西一带外围布防,各队抽调警戒力量,向这一带集结,能抽多少算多少,争取在天黑之前,对这一带过一遍,联系铁警,请求他们配合。” 纪震下了命令,一室技侦,开始呼叫各队,电子警务图上,设点、设卡的座标一一标注,散布着的警力,开始向这一带合拢。 谢远航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心却揪起来了…… …… …… “哎哟我艹,这特么是什么地方啊?”一位武警战士,咒骂了一句。 “鬼才知道。”另一位附合了一句。 张如鹏带的队,十一人分了三组,主战力量在前,尹白鸽和大兵在后,沿着铁路十米左右的地方,寻找可能存在的弹洞、弹点,本来以为不可能,但实地的观察却是觉得无限可能,沿路的垃圾遍地,塑料袋、方便面袋、食物残渣、甚至还有排泄物,别说特么的藏个子弹弹洞了,藏个炮弹都没问题。 张如鹏停下来了,抽了三瓶水,给随行的武警战士一人扔了一瓶,他发愁地抬头看看,幸亏夏天昼长,晚十八点多了,还像白天,不过离天黑已经不远了,这不过一天的追捕,现在看来是何其的漫长,他望着遍地的垃圾、隆起的轨道垫台,实在无计可施了。 因为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沿路违建、土胚子、垃圾堆、涵洞桥、还有大量的不知名的铁路单位,管线钢筋变电器堆积如山,就是不见一个人影,别说两个逃犯,就来两打,也藏得住啊。 “首长,我们这要追到什么地方啊?”一位小战士为难地问。 “再走三公里,如果没有发现就掉头。”张如鹏道。 “哦,那快了。”小战士道。 “那不是快了,而是方向错了,再往反向走五公里左右。”张如鹏道。 “哦哟,我滴娘咧。”另一位小战士差点给气哭了,从没有执行过这么恶心的任务,一不小心就踩到米田共上,老吓人了。 “小兄弟们啊,这可是个机会啊,万一捞到个人,入党嘉奖提干可都等着你们呢,就捞不到人,找到试枪点,那怕挖出个弹头找到个弹壳,都会是大功一件啊,难道你们就想到退役时,还是个大头兵?”张如鹏上着思想工作课。 别说,对付菜鸟还真管用,几个战士整整身形,提起精神来了。 可这景像却让张如鹏觉得不知道那儿不舒服,对了,他想清楚了,如果都是这样执行搜查任务的心态,那似乎离职业犯罪的华登峰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安逸日久,难有强兵啊。他心里叹了句,领着这支疲惫队伍,继续前行…… …… …… “这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啊。”尹白鸽几次掩鼻到,令人作呕的景像随处可见,恰恰这一片又是污染很重的地区,两厢反而相得益彰了。 “可你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块被城市人刻意忽视和遗忘的地区。”大兵道,这里就像城市的脓疮,被掩饰在繁华的表像之下,一路偶而能见到的人,不是流浪汉就是拾荒者,那冷漠、呆滞的表情,你都不会有和他说话的欲望。 当然,他们也不会理会你的,只会在意那些垃圾里是不是还能捡到可以换钱的东西。 “警务幅射不到的地方太多啊,这些拾荒的、流浪的、还有小孩子,他们仿佛就是为了让我置疑自己的职业而存在。”尹白鸽悠悠道,浓浓的无力感,不远处,一座矿渣堆成的垃圾山,又有几位衣衫褴缕的在刨着什么。 “有良知不是什么好事,会心痛的。”大兵道。 “你不会没有良知了吧?”尹白鸽笑着问他。 “我……我是变态人类,不能以常理度之,该把良知收起的时候,我会熟视无睹的。其实都这样,警察又不是救世主,你还想拯救天下苍生啊?你说是不是,小兄弟?”大兵故意问着那位持着枪,神态有点慵懒的战士。 那位小战士笑了笑道着:“首长,饿不知道,饿们除了训练还是训练,这是头回参加实战任务。” “害怕吗?”大兵问。 “不怕。”战士道。 “你们队长是不是天天教育你们,严格要求,刻苦训练,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大兵又问。 “啊?你咋知道?”战士好奇了。 “因为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哎,一腔热血啊,这个年龄真好,什么都相信,不像到了现在,都活颠倒了,什么都怀疑。”大兵揽着小战士,心情颇好地道。 话里的深意,那位小战士根本没有听懂。 尹白鸽懂了,因为懂了,所以沉默,她笑了笑,像在自嘲。 …… …… 走在最前面的是范承和、高铭和两位武警战士,这支孤军沿路向西超过五公里之后,依然没有发现,都走得气喘吁吁,那可真是累的,沿线和正常路不一样,得拣着平地、躲开垫路石、避开坑洼,就这都不行,偶有一列火车驶过,能呛你一头一脸灰。 “哎呀,绝对不能藏这种地方,藏这鬼地方,还不如直接蹲粪坑里的干净呢。”一位战士气咻咻地道。 范承和灌了口水,看看时间,已经指向十八时一刻了,恰在这时,步话里已经响起了搜捕队伍集结的信息,要开始对这一带进行地毯式搜索了,高铭回报了没有发现,范承和苦着脸道着:“大兵非特么把咱们坑死,大部队过一遍再没发现,看他怎么说。” “啧,这赖不着大兵,谁不想早点抓着这个危险人物啊,都着急上火的。”高铭道。 “领导,那是什么?”一位战士指着十几米远处,一处像小厕所一样的建筑,不足一人高,高铭道着:“老式铁路的信号站,道班换轨控制台,现在铁路都电气化了,用不着了……藏不住人吧?” 他仔细看了几眼,那不足一人高的地方,两三平大小,肯定藏不住人,回头时,远远地看到了张如鹏几人的身影,他叹气道着:“返回去,再往反方向看一遍吧。” “又是无用功啊?您说真有这种训练打法,听着声音的频率出枪?”范承和不信道。 “有,和弹钢琴初学跟着节奏器一样,控制开枪的频率,高到一定的层次,它的优势会体现在,你可以抓到对方开枪节隙出枪……往往对战胜负就是一刹那。”高铭道,他对着后面的队伍,扬了扬手。 “没那么厉害吧,我觉得就是危言耸听。”范承和不信道。 两人正准备回返,那位武警战士不经意地瞥眼那个狭小的建筑,突然间发现了一个奇景,他拽着范承和问:“咦?那信号台漏水?” “什么?”范承和回身,一看愣了,那个狭小的建筑里,远远地能看到,往外冒着一股水。 水?两人愣了片刻,然后蹭蹭拔枪,那股“水”漏着就现身了,一位男子提着裤子,低着头从里头出来了,一挺身,水源看清了,是钻出来撒尿。 “我……艹……” 两人瞪眼几乎同时迸了两个同样的字,范承和举枪就射,那撒尿的顺势后仰,掏枪便开,一刹那的照面毫无花哨,几支枪齐齐开火,砰砰砰枪声不绝于耳…… 第159章同仇敌忾 是武警打响的第一枪,朝天鸣枪,小武警可能比嫌疑人还紧张,半梭子子弹飞上了天,等看到对方掏枪已经来不及收手,高铭、范承和、另一武警,和对方几乎是齐齐开枪,这个家伙很滑溜,一仰倒,砰砰砰打空了一个弹匣,边打边打滚,连滚带爬钻到掩体后。 一个瞬间,把撒尿的牛再山酒全吓醒了,一颗子弹扫过了他的左臂,一摸全是血,他疯狂地喊着:“我艹你妈,别逼老子拉你们垫背啊。” 相隔三十米左右,子弹失了准头,范承和等人已经沿着铁路线卧伏,巨大的紧张和兴奋袭来,武警结巴地汇报着:发现嫌疑人,发现嫌疑人。范承和换着弹匣,兴奋地道:妈的,逮着了。而高铭却是纳闷:怎么只有一个? 后面的张如鹏看到了,他拔枪带着人狂奔,那个小据点在路北,他的正前方,目测距离上百米,他在拼命地拉近射程,边跑边吼着前面:火力压制,火力压制。 哒……哒……半自动步枪的点射,在水泥的墙面上溅起一片渣灰,开枪的武警道着:“在里面还有一个,他往外扔东西。” “我艹,这俩要拼命。”范承和道,他看到了藏在掩体后的家伙,一伸手,把里面仍出来的东西拉回去了。 “别动。”高铭摁着一位试图起身的武警,他这斜角的视线,看不到小门里的情况,他示意着,几只枪口对准小门,等着露头。 一照面就是你死我活,掩体后靠着的牛再山提上土雷了,他神情狰狞地低吼着:“二哥,来了个十几个。” “十一个。”里面声音很冷静。 “咋弄?咱们跑不了了。”牛再山吼道。 “支持五分钟,有惊喜……我喊一二三,你扔啊。” 掩体里的华登峰揣着斜向,几个不露头的方向,从掩体里,拆一块砖看着正东面,几个狂奔的,他喊着:“一……二……” 牛再山攒紧土炸弹了,“三”一出口,他靠着墙使劲往后扔,狠狠地骂着:“炸死你们。” 第一颗出手,一侧身,第二颗正面嗖地又扔出去了:“炸死你们。” 砰……砰……砰四枪开火,掩体后的人一闪又缩回去了,两颗土雷忽悠悠飞来,啪唧摔到了高铭他们视线的不远处,此时开枪刚歇,蓦地从口子上伸出一只手。 砰……一位武警啊声闷哼,向后仰倒了,范承和一把抱着他滚开了。 轰……轰……炸弹爆了,一颗在铁轨上、一颗在垫石下,掀起尘渣溅了四人个灰头土脸。 哈哈哈,牛再山狂笑着,看到一位中弹,其余人给打得龟缩回去了。而此时,华登峰却从砖孔里目测着正向来人,被爆炸吓停了,不过马上又奔起来了,他换着枪,枪口从砖缝塞出来,准星里看到四个人的影子,超过射程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而是亢奋地默念着: “地狱无门你来投,让你们长长见识枪是怎么玩的。” 砰……枪口重重震了一下,视线里,一位武警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定住了,然后掀翻了,华登峰隔着砖缝,轻蔑地看了眼,收枪了。 这两枪,足以把对方钉在原地了。 没错,张如鹏带着一位武警中枪,左胸靠近肩部,他拽住了两个义愤填膺往上冲的,摁着人让检查伤口,看看这个距离,把张如鹏吓住了,至少还有六七十米,对方可是手枪,理论上超过十五米就没有什么准头了,可刚才的一枪,却是从掩体口子里射出来的,声音沉闷,不像是普通手枪的子弹。 “别靠近,他的枪弹都改装过……鸽子,呼叫支援,呼叫支援。” 张如鹏对着步话说着,顺手拿着一位武器的半自动步,趴在地上,瞄准着正对他的方向那个像黑点一样的砖缝口子。 哒……哒……点射,偏了,太小了,目标小得几乎看不到。 路南,那位武警也是靠近肩部受伤,范承和给做了个简易的压迫伤口止血,他半躺在砂石垫的路基后,出声问着:“怎么办,高政委?” “妈的,这个变态,能怎么办?拖死他。”高铭恶狠狠地道。 那方可是乐了,牛再山在掩体后大喊着:“嗨,孙子嗳,大爷在这儿呢,怎么枪哑巴,人也哑巴了,怂成这样还想来抓老子啊,赶紧滚回去找个小娘们含个奶子压压惊啊……怎么样?吃奶的劲使出来都不行吧。哈哈哈……” “去你妈的。”另一位武警怒火中烧,露头哒、哒几个点射,直射过他无可奈何的掩体门里,高铭惊赶紧压人,就在压的一刹那,砰地一枪又响,响在枪停的间隙,子弹在这位武警刚被拉走的前方垫石上,吓得他目瞪口呆。 那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枪,里面人连看都看不到。 “千万别乱动,那是个变态。”高铭心慌意乱地安慰着,四人伏在垫石后,枪口对向掩体,可却无可奈何。 砰……又是一枪,却是在砖缝里射向正方向的,试图散开前进的张如鹏几位,又被这颗子弹档住了,四人匍匐着,不敢启恤了。 再往后,大兵接过了那位小武警的半自动,没想到在这个结果,可能生平遇到最危险的情况也莫过如此,他接枪警告着小武警:“别再靠近,和她在一起……鸽子,告诉老张,我从北面迂回,肯定拖不住,他们要跑。” “嗨,大兵。”尹白鸽拽着他,回眸间,她捧着大兵的脸,掂着脚,在他的唇上重重一吻,大兵讪然一笑道:“等我灭了他,回来陪你玩。” “我等着你。”尹白鸽道。 言罢,提枪的大兵大踏步飞奔起来了,越奔越快,他奔得是一条曲线,走的方向是掩体内视线的阻碍处,尹白鸽对着步话喊着:“老张,老张,大兵要从侧面迂回,拖住他。” “知道了……妈的,没遇到过这种硬茬。”张如鹏的声音传回来了。 “高政委,拖住他,大兵从他的背后迂回,支援很快就到。”尹白鸽喊着。 “知道了……有人受伤,肩部,子弹豁口很大,他的枪改装过。”高铭的声音传来了。 “知道了,坚持,再坚持一会儿……”尹白鸽道。 …… …… 战场在胶着,指挥部已经炸锅了,所有的通讯中继都传输着这条信息,前方凌乱的画面看到了枪战、看到了受伤,看到了这个歹徒惊艳的枪法,几乎是所有追捕的单位都被牵动了,自外围层层设防、驻卡,突击的部队正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个无名路段。 “最快还需要多少时间?”纪震焦灼地问。 “最快的应该是铁警,还需要十分钟左右。”一位技侦汇报道。 “直升机呢?”纪震问。 “三分钟。”技侦汇报道。 纪震胸前起伏,像愤愤不平一样,好歹有了点安慰,被空警锁定那就没有逃走之虞了,可转眼又心揪了,那儿能坚持到吗?武警警卫标配是每人一个弹匣,而津门那几位,顶多有一支枪,一个弹匣,对方可是有杀伤性手雷的。 他焦虑地在指挥部来回踱步,通过屏幕看胶着的战场,连现场记录仪都无法完整了,很多时候回传的画面是路面的砂石,那是都被压缩着不敢露头,而远景,只能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信号站,偶而一声冷枪,总能把试图起身的警力打回原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错了……我错了。” 他喃喃地道着,这个突来的无法控制局面,对垒警力不足,让他追悔莫及了。 …… …… “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菜鸟。” 华登峰喃喃地道,冷枪得手两回,胶着后形势急转直下,他再也找不到开枪的机会了,路南的几个缩着头,偶而还击,而路东正面那几位,有一人的枪法极准,甚至一发点射从数十米外,打进了砖缝,吓了他一跳。 “二哥,咋办,咱哥俩今天要归位了。”外面的牛再山,不知道是惊恐还是亢奋,喊着道。 “别急,再等一会儿……听好了,你往西跑,往路下跑,还像刚才一样,炸两颗。”华登峰说着,脚踢出了两颗手雷。 “两头枪指着,怎么跑?你他妈让我当靶子?”牛再山外面骂了句。 “怂吊,老子掩护你,跑快点,别死那么早啊。”华登峰道,哒哒又是几枪袭来,正打在牛再山伸手拿东西的位置,吓得牛再山尖叫了一声。他解下皮带,套了个圈,好容易把掉在掩体边的雷套回去,哒哒又是几枪敲在他拾东西的位置。 枪方停,牛再山伸手出去砰砰就是两枪,一闪而收,哒哒,一个点射又敲在门口的水泥墙上,两头的压制开始同步了,华登峰无法自由施展了。 “我艹,好几杆长步,二哥,行不行啊?”牛再山快支持不住了。 “再等等……快了。”华登峰耳朵动动,然后枪慢慢地伸向砖缝口,此时地面开始微微的颤动,听到了远远的火车声音。 这一刹那,牛再山兴奋了,他知道二哥什么意思了…… …… …… 视线之外,大兵在发足狂奔,他绕过了张如鹏的位置,一座几人高的渣石堆堵住了视线,他看不到那个掩体,掩体里的人也看不到他,跑到此处,他听到了火车的声音,这让他心慌更甚了,有点怀疑不是自己这方在拖对方,而是华登峰这个奇人在拖他们。 “注意……他们要跑,不要靠近,华登峰的出枪太诡异,我们不是对手。” 大兵如是道,他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惧,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都说置生死于度外,他一直以为自己能达到那种高度,可现在,却奇怪的有种恐惧的感觉。 他跑着,他飞快的跑着,整个人像飞起了,踏在渣石上,踏在污土、踏在垃圾上,跑得气喘吁吁,已经冲过了那个掩体的位置,而在他身后,一列鸣笛的火车已经呼啸而来,他远远地看到,躲在掩体后的牛再山贴着墙,蓄势了。 火车越来越近,砰……似乎在轨噪的声音里响枪了,然后牛再山一扬手,什么东西飞起来了,肯定是土手雷,扔去的方向是张如鹏他们的方向,一扔,这个人撒腿就跑,而斜向高铭几人也发现了他们要用火车阻隔视线的企图,枪……人……露头了。 “小……心……” 大兵徒劳的喊着,那份恐惧蔓延着,此时华登峰根本看不到,危险根本没有解除。 砰……枪响了,依然在轨躁音中。 大兵看到了正瞄准射击牛再山的一位,像被击中的要害,头一偏,仆倒了。 列车呼啸而过,什么都看不到了…… …… …… 轰……轰……两颗土手雷炸开,张如鹏几人伏着身不敢稍动,列车驶过,隔绝路南北方向,看不到高铭他们了,张如鹏瞬间发现了华登峰的企图,枪口对准门口,哒哒哒,连续点射,压制出口。 砰……砰……砖缝后的枪口,不紧不慢,朝着他们开枪,一颗跳弹又伤到了一名武警,枪口下的牛再山身影却越来越小,气得一名武警起身要追。 “嗨,快趴下。”张如鹏吓了一跳,顺手把枪扔出去了,直砸在对方的腿弯上,他一个趔趄仆倒了,砰声一颗子弹从头上飞过了。 这一闪而逝的机会被华登峰抓到了,门口人影一闪,那人像狸猫一样现身了,一现身就追着火车跑,张如鹏大喊着:“追!” 顾不上检枪,掏着手枪,嘭嘭叭叭在背后响枪,华登峰几次想抢着扒上火车都未得逞,只得沿路飞奔,不时地朝后回身一枪,那枪法齐准,准到张如鹏几人不敢追得太急。眼见着列车驶过,他看到那一组被列车隔着景像时,头嗡声一下子懵了。 范承和正抱着高铭撕心裂肺的哭嚎着,高铭脖子以下全是血,眼见着手臂无力地垂下了…… “枪给我……王八蛋,今天看谁死谁活。”张如鹏夺了一名武警的枪,警告着两人不许跟着追,他自己却咬牙切齿,提枪狂奔追上去了…… …… …… 跑了,跑出来了,牛再山顺着一处土坡,蹭蹭往下溜,回头看不到了后面的追兵了,那种劫后余生的兴奋让他狂喜了,有二哥在他根本不惧,他知道二哥变态的程度的,瞎了一只眼都不用瞄准,甩枪都能敲中空中麻雀的水平。 蹭蹭蹭溜下土坡,他起身拔足狂奔时,不知道什么地方响起了一个声音:嗨! 下意识地侧头,却不料砰砰两枪,他腿上一阵剧痛,啊声栽倒了,一低头,看着被打穿的左腿,他杀猪介地嚎叫起来了,手持着枪砰砰乱开一气。 砰砰……又是两枪点射,枪声嘎然而止,牛再山惊恐地看着自己不翼而飞的枪和半个手掌,一时忘了疼痛,愣了片刻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剧疼,疼痛让他失心疯地大喊起来: “二哥,救我……二哥,救我……” 此时狂奔而来的华登峰正准备下路时,生生地刹住脚步,他下意识扑倒,朝背后开了两枪,阻止着另一位追兵,把那们压缩到伏身,一看路下,牛再山半举着血流如注的右手,在失控地哭喊,开枪的人藏在一根电杆后,露着隐约的身形。 砰……砰……两枪,华登峰目测着距离,六十米左右,没有依托,大药量的改装后座力极大,失了准头。 没有料到被迂回了,华登峰紧张地伏身,又朝后开枪,压制着张如鹏,而在他看来,最大的威胁是这个没有现身的,两人交叉的火力,只要拖到了他弹尽,那肯定会像牛再山一样,打残不打死。 “想活捉老子?做梦去吧。” 华登峰单手支地,枪口指向电杆后那位隐藏的,却不料那位悍然出枪了,哒哒对着他一扫,他一换位,落弹失了准头,可此人并未收枪,而是借着这个空隙,枪口又对准已经丧胆,坐在坡下惨嚎的牛再山,砰地一枪,牛再山肩膀一晃,惨叫声更烈了。 “二哥……救我。” 牛再山斜躺着,喊声凄惨,手无力的伸向坡上,十几米外的兄弟。 那眼中的哀求,让华登峰如同被撕裂般的难受,坡下的兄弟,身后的追兵,不想响起的冷枪,还有头顶盘旋而来的直升机,他痛声大喊着:“老四……” 听到隐约的喊声,戒备着大兵枪口直指,却无法瞄准,华登峰的战术素质相当高,身体几乎和等面贴成一线,两人交叉的火力都很难找到机会,他试着一个点射,一射而闪,一颗回敬的子弹打在电杆上,溅起了水泥渣子一片,子弹的威力奇大。 大兵急喘着,身体标挺,紧靠着电杆掩护,只期待着中枪的牛再山能激怒华登峰,能让他丧失理智,能让他不顾一切,他大喊着:“华登峰,你跑不了了……投降吧,老子留你兄弟一命。” “二哥,救我……”牛再山身中数枪,都非要害,他虚弱地喊着。 几次试图都不奏效,华登峰咬牙切齿地甩出一颗手雷,直往身后的方向,追来的人越多了,不可能再有机会了,炸弹飞起,张如鹏大喊着卧倒,而这一刻华登峰却动如脱兔,一跃而起,顺着坡飞奔,大兵抓着机会,一梭子子弹全部倾泻出来,在他身后激起了一串弹点。却没有击中身形像鬼魅一样的华登峰。 “二哥……救我……”牛再山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他看到了,二哥要走了。 “老四……等着我……”华登峰回首间,泪流满面了,他回手一枪,身形滞也未滞,奔起来了。那一枪是射向兄弟的,牛再山像一截折断的木桩,重重仆地,他仆倒的方向,华登峰扬长而去。 持枪追上来的大兵看到仆倒的牛再山愣了下,没想到华登峰如此决然,那一枪依然惊艳,洞穿了兄弟的头颅,仆倒的牛再山,后脑上开了一个怵目的洞。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大兵追上去了,张如鹏迟了一步,追上去了,那些缓过来和武警,追上去了,还有四面八方围来的警察兄弟,全部追来了…… 第160章同仇敌忾(2) 最先到场的是铁警,他们是乘着维修机车来的,怵目的场景、呻吟的伤员,还有一位生死未卜的警察,让到场的铁警心生寒意。 第一件事是救人,机车掉头回返,此时范承和和尹白鸽已经出离悲伤了,几个人把高铭抬上机车,范承和一起身才发现一条腿早麻了,一个趔趄又跪倒在地上,这一跪手一托,看到了满手的淋漓鲜血,那都是高铭的血,那怕是水里来火里去的汉子也再坚持不住了,他悲从中来号陶大哭,伤心欲绝地以头跄地,谁也劝不住,谁也拉不住,反倒拉的人和劝的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承和,承和……别哭,快去陪着高政委,还有救。”尹白鸽从车旁匆匆奔过来了,她使劲拽着范承和。 “我要亲手杀了这个王八蛋……”范承和哭着,无法抑制的愤怒让他快丧失理智了。 尹白鸽顺手一耳光,吼着:“高铭是你师傅,他教了你这么多年就教会哭了?等回了津门你给你师娘一句话也带不回去……快去,医生说还有救。” 啊?范承和一骨碌起身,连滚带爬奔向机车,上车就拽着同行,失态地求着:你们一定救救我师傅,他孩子还小,要死就让我替他去死吧……我真他妈没用啊。 尹白鸽挥挥手,这列载着伤者的机车原路返回,同来的一铁警带队警员递着步话告诉她:“指挥部要和这里通话。” “哦。”尹白鸽接住了,一拿到眼前,却见到了手上的血,她忍耐着,对着步话讲着:“我是尹白鸽,牛再山被击毙,剩下的全追上去了。” “伤员情况怎么样?”传来的是纪总队长的声音。 “两位武警受伤,一位刑警颈部中枪……可能,可能支持不住了……”尹白鸽表情呆滞地说了这样一句,心里被压抑的悲伤再也挡不住了,她啜泣着,热泪滚滚而下。 “让铁警指挥通话。”纪震声音道。 尹白鸽把步话递回给铁警同行,那位持着步话,听到了一个命令:“封锁现场,把第一拔和匪徒接火的同志都带回来。” 现场指挥嗯了声,收起步话了,看到被击毙歹徒的现场,有位铁警在作呕,看到满地可见的弹壳,看到哭泣的同行,他知道,那冷冰冰的命令里,传达的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惨烈的对决,能彰显出唯一的公平是鲜血和死亡,它不会因为警察站在正义的一边而给予侥幸和怜悯。 对!没有侥幸,今天他死定了。 又一声枪响传来时,这位指挥员奔到了那位被击毙的匪徒近前,狠狠地唾了一口。 …… …… 枪声,在回传的视频里可以隐约听到,直升机的附瞰可以拍到追逐的三人,一个在跑,两个在追,沿着铁路追逐的相距60米开外,偶而会举枪射击。路下追逐的另一位,相距也控制在匀速60米左右,嫌疑人有一次机会要攀上列车,被两人齐齐射击,又打回了路面。 这个打法让外人看不懂了,省厅方处焦灼地牢骚,纪震按捺不住了,几乎是吼着道:“……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知道真枪实弹是什么感觉,每一颗子弹都能要了命,华登峰改装过的子弹出口动能要比老五四高50焦,快赶上沙漠之鹰,知道威力有多大吗?看看牛再山的脑袋。” 那斜躺着的画面,是牛再山被枪杀后的尸体,子弹洞穿、脑后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那怕是图片也让人不忍卒视。 声音压下了,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消逝,外围的包围圈终于在第七分钟完成合拢了,该铁路沿路紧急停运,铁警回传的数辆经过车辆慢慢停靠终于静止在路面上时,纪震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的追逐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疯狂的华登峰甚至向天空开枪,试图击落直升机,直升机听到了砰砰两声金属撞击的声音,飞行员急剧拉高,紧张地汇报:“嫌犯在向我开枪。” “把住方向,咬死目标,你个怂包。”纪震失态地骂道,那手枪威力再大,对两百米以上的空中是没有伤害力的。 又一个瞬间,华登峰回身,突然扑在地上,以一块石头为依托,要精准射击了,目标是身后的张如鹏,张如鹏一个侧倒,藏身了,而另一位砰砰两个点射已至,逼得华登峰只能改变目标,枪对准了南征。改变的瞬间,张如鹏又露头了,哒哒两个点射,逼得华登峰不得不回身自保,一个翻滚,借机滚出去的力道,又跑起来了。 “这两个人想抓活的。”纪震道,他明白两人战术意图了,不愧是师徒一对,配合得天衣无缝,让华登峰无隙可乘。 “发生的有点太突然,否则多给他们点警力和武器,不至于局促到这个地步。”省厅方处长油然而生一股子歉意,外围的警力无非大张旗鼓,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永远是那么一小撮,甚至几个中坚力量。 “还不到自责的时间……突击组,在你的正方面,三公里处,一位身穿迷彩的,不论死活,敲掉他。”纪震通过步话传着实时命令。 拉高的屏幕后,一队十人的突击组正风驰电掣,拉着散兵线狂奔。 在他们的身后,漫山的人影,沿路挤着的警车已经水泄不通了。 “他跑不了了。”方处长道。 “他根本没准备跑。”纪震道,脸上并没有一点兴喜,他看了眼四周疑惑的同仁,幽幽道着:“我们追捕和击毙的逃犯,每年都有,每一个濒死之前爆发出来的力量都是惊人的,他们比我们训练教育出来战士意志更坚定,斗志也更顽强,华登峰尤其如此,命案累累,死亡之于他已经没有恐惧了,那才是一种真正的视死如归。” 这番言语很不和谐,听随行如芒在背,纪震知道不会有人理解他的话的,他淡淡地评价道:“这么多人围捕他,会成就他的一世恶名的……虽然胜之不武,可我们还是要胜。” 纠结着矛盾的心态,谁也说不清此时的感受,不过马上应验了纪总队长的判断,这个悍匪在奔到一处铁路桥时,已经发现了身前方的围堵,他几乎没有思索地跳下了桥,那桥下,可是一条臭哄哄的污水河啊。 后方的监视,在急速的传达这一变故…… …… …… 几公里的急速狂奔,张如鹏几乎脱力了,就像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得,汗浸透了衣服,一到桥上,他持枪架在桥栏上,那个漂在水面的目标回头朝他看了一眼,一低头,扎下去了。 那水臭得啊,气得张如鹏怒骂:“艹,不怕熏死你狗日的。” 他循着路,沿着河往下追,大兵迟他一步追上来了,情况好不了多少,被跳弹划伤了脸,一道血槽,老张身上更多,胳膊、膀子,犁出了几道血槽,大兵关切地问了句:“中招了?” “没有,擦着了,亏老子皮糙肉厚的。”张如鹏喘着气道。 “不好追了,子弹快打光了,你还有几颗?”大兵问。 “两颗。”张如鹏道。 大兵检查了一下枪械,也剩两颗了,只能有一次点射了,他合上弹匣道着:“这个人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就是只兔子也该敲中他了。” “他好过不了,咱们没打着要害,应该在他身上豁开口子,妈的,就不信他能憋多远。”张如鹏小跑着道。 “哎,老张,我想抓活的。”大兵道。 “做梦吧你,这号人能让你抓到,老子跟你的姓。”张如鹏不信道。 “试试,他在犯错误了,枪支浸水,出水未必打得响。”大兵道。 “别忘了他是大师,你敢保证他不知道这情况?”张如鹏道。 大兵一想,又不敢妄下断言了,华登峰给警察的惊讶太多,都不能以常理度之了,两人追出去几百米,终于见一个圆圆的污渍东西露头了,张如鹏眼疾手快,砰砰两枪,那东西应声而落,跟着顺水漂走了,再细看时,却是一件脏衣服不知道裹的什么。 “我艹,还有花样?”张如鹏拎着空枪傻眼了,他疾速地掏出来了手枪,沿河快步追来。 大兵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他站定了,看着宽阔、流着一层污水的河面,这条河应该并不深,可惜根本看不到水中,极目搜索中,蓦地视线之外一个污渍满身的人影从水里立起,嗖地一声扔向他一个东西,大兵躲之不及,喊了声炸弹,干脆一咬牙,咚声跳进了污水流里,那落上岸的土弹,轰然炸开了。 急速卧倒的张如鹏回头时,恰看到了跳水的大兵,他对着扬臂扔弹的华登峰砰砰砰连开数枪,似乎有一枪打中了,华登峰身形一颤,又钻回了水里。 爆炸掀起的尘烟让张如鹏视线模糊了几秒钟,此时已经听到从桥上奔来的支援声音,他大喊着:“在河里。” 喊声方歇,已经看到了对岸爬上去的华登峰,他疾速开枪,而那位像是身后长着眼睛一样,手足并用,蹭蹭蹿着,张如鹏几枪落空,可在他视线里却看到,那位浑身污渍已经变色的华登峰,连滚带爬,又一个回身动作出来了,他惊恐地警示着大兵:“小心。他要开枪。” 大兵正从水里出来,一抹脸上的污水,下意识地侧头,后仰,砰声枪响,水里的大兵像被撞到了,重重地仰倒在水中,张如鹏慌得纵身跳进河里,哗哗划着水,顺流去接大兵。 “大兵……你特么可别吓我啊……大兵,大兵……” 张如鹏恍急地把大兵拽到怀了,他浑身污渍的,都看不清中枪的地方了,只是眼紧闭着,满是污渍的脸颊上,挂满了疲惫,张如鹏探探脉博,还有,他抱着人,划着水,使劲地往对岸攀去。 此时,突击组追来了,十只微冲突突突扫射着,冲在最前的通通连连跳,涉着齐胸深的水而过,那位逃匿的嫌疑人也到了强弩之末,他行动迟缓地在岸边的树林的躲闪,被追到无路可逃时,这个悍人居然又引爆了一颗手雷,把突击组阻在林中,他倚着一处凹地还击,十名突击队员又被炸伤两人,竟然前进不了半步…… …… …… 岸边,张如鹏撕着没染污水的领口,垫到了大兵的伤处,那一枪伤到了肩窝,伤口一压,大兵疼醒了,他一呻吟,张如鹏如释负重道着:“吓死老子了。” “你是对的,他不可能被我们活捉,肯定有防备,枪换了。”大兵道。 “对,那支改装枪他弃了,他也快弹尽了。”张如鹏一被提醒,想到这茬了,他吼着前方突击组道着:“拉开包围距离,他快弹尽了,拖死他。” 那队突击组见识到这个人悍勇了,慢慢拉开距离,十支微冲指着凹处,那一位并未露头,可他根本不像瞎了一只眼,而像多长了一只眼,靠得最近的若敢稍动,一定会引来他猝不及防的冷枪。 枪声歇了,在喊话投降了,大兵和张如鹏相视,那股子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如此地怪异,大兵道着:“一下子闭气,我以为我要死了。” “太紧张了,你不至于也怕死吧?”张如鹏道。 “我刚才一下感觉到了害怕、恐惧,恐惧到心里那种,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很强烈,以前都没有过,我其实很嫌弃自己的,有时候出任务,都巴不得自己死在枪下。”大兵轻声道。 “看你是真害怕了。”张如鹏道。 “你不怕吗?”大兵问。 “怕,害怕的要死,几次子弹擦过,都吓得我出一身冷汗。”张如鹏道,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羞赧。 “不,你不是怕死,而是怕见不着豆豆,见不着陈妍了,那是一家好人,你要是心里有芥蒂的话,就和她们早点了断,否则,只会伤害到她们。”大兵轻声道,看着犹豫的张如鹏,他劝慰着:“没有人会怪你的,我们活得都不容易,说不定那天就再也睁不开眼了,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张如鹏抽搐了一下,点点头,而他瞬间又发现不对了,悻然骂着:“狗日的,你不是咒我死呢吗?有这么劝人的吗?” “不,我是在劝自己……我知道我害怕什么了,我害怕失去这些,失去你们,害怕再经历一次又一次没有休止的生离死别……刚才中枪的好像是高铭,我怕他挺不过来了。”大兵虚弱地道着,这一次已经是用尽的力,从没有这么疲惫过。 “放你娘的屁。”张如鹏重重呸了大兵一口,大兵浑身无觉,两行泪慢慢地盈着,张如鹏却是哽咽了,一侧头,清泪哗哗而下,他卸着弹匣,已经进水了,随手扔了枪,大步走向被围着的嫌疑人…… …… …… 这一处凹地已经成为绝地,向前是一片开阔地,影影幢幢的包围成为一道橄榄色的人墙,那夕阳下最后一抹光辉的反射,把警服照得变了颜色,偶而眩目一道光线,那是警徽的反光,在华登峰的眼中,已辨不清有多少人,有多少枪口指向这里。 身后,十只枪,偶而露出一点身形,就有一串子弹袭来,他手里紧紧地攒着几个颗澄亮了子弹,是四颗,枪里还有两颗,最后六颗。 砰……砰……他露手了,听到了左近的迂回的悉索声音,开枪处溅起一片树渣,打在了树上,眼光迅速一瞥,却发现上当了,是追兵系着细绳,拉着一颗灌木在动,而一露头,又招来一串子弹袭击。 他迅速退了弹匣,压进了子弹,合匣,而对方却没有动静了,头顶上的直升机飞过,瞳孔里的人墙更清晰了几分,漫片的警察像一片涌起了潮头,他知道,很快他就会被淹没。 在这最后的弥留时候,他的心却宁静下来了,一个他期待的,从不意外的归宿将至,心里的宁静让他在这一刻感觉格外地清晰,在记忆里,最值得留恋的影子像回光返照一样,回到了眼前。 “华子,快吃吧。” “华子,这身衣服你穿了吧,你哥嫌小了。” 那是一个媪婉的厣容,是他对这个冷漠世界的唯一回忆,他记得自己怯生生地接过烩面碗,记得那双白如春葱的细手,那是他心里唯一不容亵渎的圣地。 他慢慢地掏出了一张发黄的旧照片,释然地看了眼照片上美丽的容颜,然后他慢慢地放嘴里,嚼着,使劲地嚼着,在回忆的惬意中慢慢品味着似乎一种美好的滋味,而耳听到的,却是警察冷冰冰的喊话: “华登峰,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马上投降……放下武器,马上投降。” 声音在机械地重复,没有人能冲破这排山倒海的铁壁合围,华登峰冷笑一声,他辨着声音的来源,向着喊话的方位砰砰两枪,喊话声哑,一串微冲子弹袭来,在枪声方歇的刹那,他一跃而起,枪口对着穷追不舍的追兵悍然开枪。 砰砰……枪响! 哒哒……哒哒哒……无数声枪响。 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摄住了,威力并不大的子弹,足够钻进他的身体,他低头,看着流在污迹上的血,脸上却带着释然的笑容,慢慢地,倾斜了,然后轰然仆倒在地,汩汩流出来的血染过一片黑土,血,也成了黑色的。 十九时十一分,前方捷报,追捕嫌疑人华登峰被当场击毙。 指挥部看着回传的画面全场静默,对于这位悍然迎着枪口拒捕的罪犯心生凛然,没有那怕一点大功告成的喜悦…… 第161章同仇敌忾(3) 一列又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像载走了黄昏,载来了黑夜,一簇一簇的灯光晃着,像黑夜里多了无数颗晶亮的星星。 纪震赶到现场时,事发地杨庄段废弃的信号道班站,第一处遗留的东西看起来依然心惊肉跳,华登峰未带走的包里,还装着6公斤成型炸药,硝胺和黄色炸药,在这位大师手里,恐怕能发挥出炸掉半幢楼的效力。 发动警力找回的弹壳、弹头,爆炸碎片,作为证物摆了满满一地,几处怵目的血迹犹新,沿他们追击的路上,依然有无数警员在打着灯光,寻找留下的弹壳。 他不由自主地沿路走着,时而回头看着,像在丈量着开枪的距离,而他的手里,却紧紧攒着一颗改装后的子弹,装药量过载了,弹壳的出口都裂了,这种子弹的出口动能达到多少还没有数据,不过他知道很大。 躺在地上的牛再山就是最好的证据,隔了十几米,一枪爆头,那子弹洞穿了死者的头颅,自后脑射出,掀掉了一大块,尸体运走,那儿留了一个几乎是人形的血浸痕迹。 省厅来的专家在回溯追捕过程,猝然遇袭,两组交火,这个时候选择的方式是正确的,有一人自路外迂回截杀;而两名嫌疑人也不傻,是借助火车经过的间隙逃跑,而且很熟悉环境的火车经过时间点,故造成警员伤亡,之后牛再山被打伤,但更出乎意料的是,华登峰连同伙也一枪击毙了。 “奇人啊……奇人。” 总队长轻声喟叹道,不知道所指。 像心事难了一样,他沿着路,和武警战士打着招呼,在每一个弹点都驻足片刻,像体会两位追捕的是在怎样的心态下,顶住了华登峰射出的几十发改装子弹。 快至桥上,他驻足了,几公里的路程现在走起来都艰难,在追击和围捕的间隙,可能逃走的机会太多了,扒上路过的火车、再往远处逃向横亘而过的高速路、甚至向东遁进城郊村里,都有可能漏网。他没跑掉,是因为追击的两人,把他追到了穷途末路。 “总队长……”谢远航轻声唤了句,他忝列指挥部人员,现在都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纪震侧头看着,没有说话,谢远航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指着下面道:“那儿就是击毙华登峰的地方,他跳进了污水河里,差点打死大兵。” “那小子命大,要是这种改装子弹,他不死也得半残。”纪震道,黯声的话里掩饰不住地欣赏,他且走且问着:“我只负责追捕恶性罪犯,没有研究过什么犯罪,可这样的罪犯我也是头回见到,枪战斗得不光是枪法,心理素质占很大一部分……应该就是我们所说的斗志吧,这么拼命的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啊。” 这个已经无从证实了,但忍不住会让后来者好奇,谢远航想想道着:“他刚来中州也就十八九岁,工地那场斗殴他是受伤最重的,被摘了眼球,当时只被当做一起普通事件处理,连立案都没有,据周小旦讲,他出院最晚,不但后续的治疗费没有下落,就连赔偿都没有拿到……我想他应该喊过冤、告过状,不过,您懂的……” 谢远航止语了,后面的都懂的,一个民工,无依无靠,谁会在意他的发声? “遭遇会让有些人选择忍气吞声,有些人玉石俱焚,我也说不清他这种算什么,可肯定不是人性本恶的简单原因。”谢远航道。 “更可悲的是,需要我们警察付出血的代价,甚至无辜的人付出丧命的代价,也改变不了什么,该发生的依旧还会发生。”纪总队长痛感地道。 言竟于此,几声幽幽长叹权做结尾。 最后的击毙地点到了,一行警员还在河里用磁铁在捞那一支改装的枪支,拉着警戒的击毙地点,检起来的弹壳,黄澄澄地一堆,都是微冲弹壳,就是在这里,华登峰成了强弩之末,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死在乱枪之下,尸体刚被清运走,法医和鉴证正在忙着清理染血的黑土,这种公众地点,要恢复到它原来的样子。 “尸检已经开始,上级的意思是,这种事宜快不宜慢,保密工作也要梳理一下,这种案情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一位省厅来人,小声对纪总队长道。 纪震点点头,回头问着:“津门那位同志怎么样了?在哪儿救治,怎么没有消息?” 此话一出,齐齐噤声,纪总队长盯向了谢远航,谢远航喘了几声才低沉地汇报:“根本没救了,子弹击中颈部,直接把动脉切了,上车时候就没脉博了……在铁路医院。” 纪震痛苦地闭上了眼,那怕已经苍桑的心,依然抵不过巨大的悲痛袭来,让他颤声问了句:“通知津门方面了吗?” “还没有……省厅正准备组织他的治丧委员会。”一位省厅来人轻声道。 “我来通知吧,成全他英雄之名的,不只是恶枭伏诛,还有我的愚蠢和失职。” 纪总队长背着众人,长声叹道,在华登峰的击毙地伫立了良久,他倚着一株树干,像无力承重这份荣耀之重,留给众人,只是个苍老佝偻的背影…… …… …… 大兵和张如鹏蹒跚通过铁路医院急诊设置的岗哨时,肃穆和凝重让两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到医院匆匆做了个手术,听闻噩耗之后,他急不可耐地爬下了手术床,张如鹏搀着他来的,看着下午还英姿风发的一行,现在都像霜打了茄子,蔫坐了医院的走廊一排,像用了全身的力量才站了起来,又像处在一个崩溃的临界,不管谁一触碰,可能又会掉回悲伤的漩涡里。 范承和没有起身,他靠着墙,呆滞地坐着,像痴傻了一样,尹白鸽轻轻拉了他,没有什么反应,然后她想说句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自己却一侧头,咬着下唇,控制着自己不要哽咽出来。 可范承和哽咽出来了,他抽泣一声,眼光又呆滞地看自己手上的血,像不敢相信,一个生命会如此的脆弱一样。 高哥,高队,高政委,那位黑脸的家伙,那个总是把纪律挂上嘴上,那位经常巴掌扇着范承和的家伙,其实大兵对他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太正了,像老张一样,整个人都打着体制的铬印,总是亦步亦趋生怕越界,甚至在大兵的心里,对他的评价并不高。觉得他是个总想着命令、总想着任务,也总想着往上爬的警察。 这一刻不再是了,当他冲在最前,当他把兄弟挡在身后,当他迎着子弹想冲上去,一切的评价都不重要了,就像他从来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一样。 对,他不在乎自己,不在乎自己的声名,甚至连生死也可以撇过一边。 大兵慢慢的走近了亮着灯光的急诊室,尹白鸽轻轻地伏在他肩头,无声地流着泪,他轻轻拍着安慰,慢慢地踱进了急救间,急救设备根本没有动用,高铭静静地躺在急救台上,浅色的夹克已经染成了深红色,那一片怵目的血色包裹着他,他像安详地睡着了。 大兵轻轻地,生怕打扰他,走到了近前,把他的手,轻轻放到身侧,那手指还保持着扣枪机的姿势,裤子脏了,鞋也脏了,染着一层尘泥,他仔细地给高铭捋平,可当他直视高铭的遗容时,却再也忍不住了,那眉头依然皱着,就像还在纠结着案情一样,就像每一次看他,都很不入眼,让皱眉无可奈何一样。 “哥……我以为我都不会流泪了。” 大兵大颗大颗的泪掉着,他给高铭擦着脸的血渍,轻声道着: “哥,你心里一定在怪我,扔下大家一个人溜了,我错了……你们千辛万苦把我从洛宁找回来,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而最后我却当了逃兵……对不起,哥,我错了,我一直憎恨我的职业,一直厌恶我做的事,一直怀疑我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着……别人活得幸福潇洒,为什么我们却活得窝囊,过得难受,还总有兄弟像遭了天谴一样死于非命……” “我找不到为什么这么不公平的答案,就像天下从来没有过公平一样,总有被欺凌的弱者、总有被戮害的无辜、总有被践踏的尊严,总有作奸犯科的坏人。每每目睹这些事我依然无法选择旁观位置,无法容忍这些罪恶发生,因为我曾经是……和你一样的人,警察!我逃得过任务,却逃不过宿命。因为我们都无法选择旁观的位置。” 一颗豆大的泪,滴在高铭的眼敛,恍惚中像他也在流泪一样,大兵摆正了他的遗容,又像错觉一样,高政委皱眉的额头像平缓了,神态像安详了,大兵噙着泪,庄重地向倒下的兄弟敬礼。慢慢地放下手道着: “国旗在上,警察的一言一行,决不玷污金色的盾牌。” “宪法在上,警察的一思一念,决不触犯法律的尊严。” 大兵哽咽地说着,曾经敷衍背诵的誓言,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几句简单的话会让泪流满面,他神情恸动地说着:“哥,我答应你……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做个像你一样的警察,做个好警察。” 那轻声的述说像一个分裂症患者的喃喃呓语,却有着敲击到每人心弦的魔力,门口站着众人默然落泪,神情呆滞的范承和不再茫然,依然是悲伤弥漫地心境,像多了一束引路的火光。 那是先行者倒下的位置,是他们以我为焰,光照后人前行之路的位置…… …… …… 津门,牛再山、华登峰伏诛的消息一度让这里松了一口气,晚饭过后气氛徒然紧张起来了,不断有往支队驶来的车辆,支队长丁步凡不断召唤着队里的人,像做一件秘密的事一样派出去了人。 又过了一会儿,信息屏上,蓝白相间的颜消失了,只剩黑白两色,这个时候所有参案人员怔住了,只有一线参案同志牺牲才会有这样的默哀方式出现,又过未久,一条讣告浮在屏幕上: 支队派往中州执行任务的小组,在追捕逃犯过程中,组长、支队政委高铭同志不幸中弹,经抢救无效牺牲,享年四十二岁。 技侦室一阵哽咽和失声痛哭的声音,神色凝重的丁支队长又在叫着部下,叫出去楼道里,安排着谁和谁去见家属,注意措辞,一定守好家属,别再出什么意外。还需要安排的诸多后事,都一并打发支队长连夜操办去了。 转眼间,一室技侦去了一半,邓燕有些懵然,她没有想到这个巨大的成功之后,代价是如此的惨重,而她刚刚还信心百倍地坐在这里,等着尸体的鉴证报告,去寻找那个成谜一样的动机。 “邓燕,你来一下。”丁步凡喊了声。 邓燕匆匆离座,出门,支队长正抹着眼睛,哽咽了声道着:“对不起,我都忙得手足无措了,这样,我们得派几个人到中州,你跟着回去吧……你们省厅的意思是,就在中州开个先开个追悼会,高铭同志就在那儿火化。” “什么时候走?”邓燕问。 “晚上,过几个小时。”丁支队长道。 邓燕犹豫一下,意外地否决了:“不行。” “啊?怎么了?”丁支队长惊了一下。 “丁支,凶手被击毙,案情还没有全部明了,动机是什么?凶器鉴证都还没有完成,这个时候,您不能把人都抽调走啊。”邓燕道。 “凶手都死了,放着慢慢查吧,不是我要抽调,高政委在支队官风很好,你看看技侦,还用抽吗?”丁支队长道。 侧身看了眼,留下的人也无心工作了,几位女警早哭得泪流满面。 “您再考虑一下,这个案子的源头就是从查中州春晖路储蓄所抢劫案开始的,大兵追了一年多,到现在追到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活口,都死了。我就问一个疑点,您要能回答我,我全盘服从您的命令,这个疑点是:华登峰为什么要打死他的同伙牛再山?”邓燕道。 丁支队长一下子怔住了。 邓燕补充着:“华登峰反社会人格,不在乎自己、不在乎死活,都什么也不在乎了,为什么还要打死和他最亲近的人?牛再山可没有他那么变态,置房、买车、养女人,活得很潇洒,您觉得,难道不会是华登峰必须让他闭嘴?” “你是说,还有一个?”丁步凡吓到了。 “所以我要找那个消失的动机,希望您支持我,这也是给高政委最大的告慰,不管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有漏网之鱼吧?”邓燕道,神情坚定,表情肃穆。 这比泪流满面更有说服力,丁步凡思忖片刻挥手道着: “干吧,不管是什么,帮我找出来……不,帮高政委找出来。” 言罢,这位支队长想说几句鼓励的话,可未语先噎,说不出来了,他掩着面,怕邓燕看到他的难受一样,转身去了。 邓燕坐回到了她的岗位上,她平复着起伏的心情,重新开始了。死亡对于案件不是终止,而是又一个开始,仍在继续…… 第162章死亦足道 车驶近金河分局时,已经快午夜了,空空落落的街市,偶而能看过一辆行车,让环境显得分外萧瑟。 尹白鸽快步下车,从副驾门接引着大兵,肩上的枪伤不重可也不轻,几次劝他,他却非要来尸检的保密地方,费了好大周折才知道安排在与此案根本无关的金河分局,因为这里有一个全市为数不多的全设备检测中心,能完成整个尸检项目。 下车,大兵的行动显示迟缓了片刻,他看看尹白鸽,尹白鸽也看着他,两人开口时,意外地说了同一句话: “你还撑得住吗?” 几乎是同时发音,然后两人同时一愣,又一起笑了,一个担心对方的伤情,而另一个却在担心着对方的心情,讪笑时,尹白鸽放开手了。 “这样才对,我要被这点伤打倒,怎么可能撑到今天。”大兵道,习惯孤独反而对关心有点不自然了。尹白鸽道着:“吹吧你,再差一点点就是要害了。” “卢刚说了,男人前半生就是给后半生挣吹牛的资本,否则老了拿什么下酒?”大兵道。 两人慢慢往分局门里走着,尹白鸽却是不解地问着:“你这么急着来干什么?法医的报告到天亮能出来就不错,况且,华登峰被是十几支微冲打死的……” 没有下文,那场景肯定会比什么噩梦都恐怖,大兵侧头问着:“你怕吗?” “我不怕,但我宁愿多看点美好的东西。”尹白鸽淡然应道。 “对于刽子手来说,最美好的就是鲜血和死亡了,越惨不忍睹,能激发的肾上腺会越多。”大兵道。 尹白鸽愣了下,愕然看着大兵问:“你又……分裂了?” “对,你也学着点,伤心对我们这一行可没有什么好处,不得不面对的事,迟早会扭曲我们的性格。”大兵道。 这语意里何尝又不是忧伤?所谓的变态,所谓的性格扭曲何尝又不是一种无奈? “阳光的一面,留给我的亲人战友;扭曲的一面,留给这黑色世界。”尹白鸽讪然道,大兵看了她一眼,轻声补充道:“还有本真的一面,留给自己,你得守住自己,不要被情绪左右。” “三重性格?那样的分裂会不会很难受?”尹白鸽问。 “不会比看着战友死在你面前,而你却无能为力更难受。嫌疑人也一样,你追到他本真的一面,就离真相不远了,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大兵道。 “什么错误?”尹白鸽问。 “我枪伤牛再山,其实是想缠住他,想抓活的,可没想到他手更硬,直接枪杀了自己兄弟。”大兵道。 尹白鸽思忖片刻道着:“是不是性格扭曲原因,他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我听到他声音像哭了,很难受。”大兵道。 “意思是,不愿意这样,又必须这样?”尹白鸽问。 “对,我很好奇,是什么在逼着他这样做。”大兵道。 又是一个未解之谜,可斯人已杳,又怎么可能从死去的人身上找到秘密?尹白鸽揣度着,没有再说话,两人走进分局了,被岗哨滞留了片刻,是武警加的哨,电话确认身份后,几位岗哨立正、敬礼,向这一对致以最高的敬意。 礼罢,一位武警战士道:“谢谢您同志,我在追捕现场见过您,谢谢您为我们赢得了时间。” “不,得我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现在躺法医台上的,该是我了。”大兵淡然一笑,和对方敬礼相别。 尹白鸽却稍有不忿了,似乎主次倒置了,不过看大兵云淡风轻的样子,又省得自己过于在乎这些了。 是啊,功与过,之于一个警察,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两人沿阶而下,又过一处岗哨,进了灯光明亮,却让人觉得阴森的环境,一个偌大的法医实验室,数位法医正忙碌着,有人通知他们,要十分钟的停止时间,带头的一位很不悦,回头看着大兵和尹白鸽,像是生气一样放下了手里的活,叫着几位回避了一下,刚刚完成一半的法医报告,被联系人拿着,先行递给了大兵。 “十分钟,时间很紧迫,各方都等着这份报告,我们耽误不起。”分局负责的人提示大兵道,把报告递给了他。 “谢谢,会很快的,不会耽误你们工作。”大兵道,看着报告,进了玻璃隔间里,戴上了防护,他看着尹白鸽,尹白鸽也悻悻戴上了,不无挖苦地问他:“你不会觉得你会比法医发现的更客观吧?” “别忘了我是刽子手,我不懂法医,可我看到过的,未必是法医能懂的。”大兵道,那份不知道来自何处的自信,让尹白鸽又一次看不懂了。 两人踱向法医台上的两位已经变成尸体的重案嫌疑人,华登峰此人活得悍勇,死得悍烈,自他身上取出的弹头有一大盘子,四十八颗,说被打成了筛子一点都不夸张,掀起白单的一刹那,尹白鸽侧着头不忍卒视。 大兵不愧是刽子手出身,他摸摸脉博,似乎确定这个人死透没有;又手指压压肩窝、面部肌肉,仿佛在试探他还会不会有反应。 怎么可能有啊?那张丑陋的脸,会成为任何目睹过他的人最恐怖的噩梦。环伺了一遍,又到了牛再山的面前,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一遍,而牛再山的观感要比华登峰强多了,明显发福的身材,显得白胖了点,不像华登峰,浑身黑瘦就剩个筋骨人了。 看了一遍,摸了一遍,大兵慢慢地把被单覆到了颈部,只露着两张脸,相比端详着,此时他才有时间再看尹白鸽了,他出声问着:“女人的感觉都很敏锐,我问你,他们两人的表情,你觉得那个死得更安详?” “好像是……”尹白鸽看着,华登峰显得丑陋,可遗容却显得很平和,牛再山不算丑,可却像颅部被枪击表情扭曲了一样,那种变了面相的样子,让人很不舒服,她指指华登峰:“是华登峰。” “对,你觉得他死前在干什么?”大兵问。 “这个……”尹白鸽难住了。 大兵提醒着:“你分神了,连法医报告都没注意到。” 一提醒,尹白鸽又看,检测项目并不多,她扫到胃内容物时,看到了感光相纸残留一项,愕然了,喃喃道着:“把一张照片吃到肚子里了?” “这是他濒死前唯一做的事。”大兵狐疑道,那个瞬间,能做的事并不多。 两人检视着法医证物标签,可遗憾的是,那张被吞下的照片,嚼碎了,在金属盘子里是一坨带胃液的粘状物,恐怕恢复的难度会很大。 又是一个无法查证的结果,两人不约而同相视,说不清这是第几次发现端倪,转眼又被抹去痕迹了。 就这些,大兵愣了片刻,示意着尹白鸽一起出去,而分局负责的,一直像盯贼一样盯着两人,看看时间,才过了一半,两人出去时,那些法医才重新开始中断的工作,分局负责的一直把大兵和尹白鸽二人送出门外。 辛苦一趟,就为了这几分钟,连尹白鸽也觉得没有多大的必要,走到车前,她给大兵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让他坐回到车上,大兵不好意思道着:“我第一次被人这么照顾啊。” “要感动你就哭两声吧,我也是第一次照顾别人。”尹白鸽道,意外地说了句玩笑,本以为暧昧要起,却不料她又道着:“你像从粪坑里刚捞出来一样,真不知道你怎么憋得住。” 言罢关上了车门,坐回了驾驶的位置,要扭车钥匙打火时,大兵却像神游于物外一样出声制止着:“等等。” “怎么了?”尹白鸽问。 “陪我说说话。”大兵悠悠道。 “好,你准备用那一重人格跟我对话?”尹白鸽问。 “第三重,客观和本真的那一重。”大兵道。 懂了,还在想案子,尹白鸽思忖道着:“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啊,那张照片的恢复困难估计会很大。” “一个优秀的侦察员,会学会看证据以外的东西,记得吗,我出任务的时候,你教我的。”大兵道。 尹白鸽笑了,那是最早训练,她当教员时给大兵上课时常说的一句话,但那目的是教大兵注意观察嫌疑人的心理倾向而已,她问道:“那你看到了证据以外的什么东西?” “你也看到了,他们俩一个是含笑而逝,含愤而亡,没错吧?”大兵问。 “对。”尹白鸽点头道。 “我要看的就是这个,早年大部分被枪决的罪犯,大部分都是丑态毕露,吓屙尿裤子的、吓到浑身抽搐的、吓得腿展不直不会走路的,什么样的都有,紧张、绝望、愤怒、不甘,种种负面情绪都会有,那样的死相会很看,手是蜷的、肩腰肌肉是因为紧张收紧的,脑死亡后,最后一刻的形状就会僵在他们身上……比如牛再山就是,左手蜷得很紧,脑袋侧着都搬不过来,面部的表情因为最后一刻的绝对,扭曲到不能还原了。”大兵道。 “对,死得很不甘,可能他都无法相信华登峰枪杀他。”尹白鸽道。 大兵没有回答,却接着往下道着另一位:“反观华登峰就不一样了,我这样问你:曾经被打成残疾,申冤无路、告状无门,一个普通甚至善良的人被逼到暴戾性格养成,彻头彻尾的反社会性格,这些年以杀人为乐,而我们不但击毙了他一个兄弟,还把他追得走投无路,还在他的眼前,打残了他的第二个兄弟……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是什么心态?” “我……”尹白鸽眨着眼,咬着牙道:“我会死不悔改,拼命到底。” “对。”大兵道。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尹白鸽道。 “那接下来就不对了,不管什么样的死法之于他都不会是含笑而逝,他的臂很放松,表情里连愤怒都没有,最后一刻我见到了,他回过头来,开的两枪子弹都打偏了,以他的水平,那一刹那再杀两人没有困难……可却没有,被逼到这一步,不管是愤怒、不管是绝望、不管是任何一种负面情绪,都可以理解,可恰恰这么平静地迎着十几条枪口开火,死得这么坦荡,实在无法理解。”大兵道。 咝……尹白鸽倒吸着凉气,头疼了,她掏着手机,想联络警务系统网络,看现场执法记录仪的最后一幕,可惜级别设定太高,已经被封闭了,大兵提醒着她:“很快他的所有一切都会被列为最高机密,这个反社会的人物将成了尘封的历史,我们可能看不到了。” “你想说什么?”尹白鸽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再换一种你能听懂的思维方式,是通过这种观感形成的悬疑,我问你答:为什么要打死他的同伙兄弟?”大兵问。 尹白鸽呃了声,回答不了。 “第二,为什么改装枪支大师,还带着一支膛线快磨平的老五四?老五四的威力可离他改装的那支差远了,完全可以弃之不用。”大兵问。 尹白鸽还是瞪着眼,回答不了。 “第三,我找到他很侥幸,其实在昨晚他就有时间溜走,昨夜为什么在家里等了一夜?家里的窗台下扔了一堆烟头,他们就守在窗口准备应战。”大兵问。 尹白鸽依然无法回答。 “第四,就是刚才的,你漏了一点,彻底反社会的人格,会视警察为天敌的,而且会把死在警察手里当成耻辱的,他完全可以自杀、完全可以留下最后一颗手雷引爆,那样,岂不是更他妈牛逼?”大兵狠狠道。 尹白鸽惊得直咽发干的喉咙,大兵和嫌疑人的同伙一样,声音冷澈。 四个问题,一个都回答不了,大兵再看向她时,笑着告诉她:“你在机关里的文山会海,惯看了勾心斗角,忙着协调各单位的平衡……尹处长,你退化了,已经不是我当年所见那个思维敏锐的鸽子了。” 说对了,这一句听得尹白鸽好不懊恼,她道着:“好,你给我扫扫盲,我听说过观察活人的心理行为,还没听说过能看出死人的心理状态的。” “华登峰运气一向很差,最差的地方应该是碰到了我,别人不行,刽子手可未必不行,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从生到死的那一刹那。”大兵道。 “那你说说,为什么是含笑而逝?说不定他就是变态,觉得无所谓了。反正自己丑得不能见人,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尹白鸽故意为难道。 “错,那样的话,他应该早自杀了,恰恰相反的是,他应该自视甚高,甚至都没有把警察放在眼里。”大兵道。 “那原因是什么?”尹白鸽问。 “你把几个因素串到一起:能走而没有走、枪杀了最后一知情人、嚼碎了一张照片、然后很从容地对着枪口……相信我,对着十几条枪口,比拿枪对自己脑袋开一枪需要更大的勇气。”大兵道。 尹白鸽急速地思考着,不这些关键词被剔出来时,她恍然大悟道:“他是带走秘密?如果他觉得自己成功了,那肯定是含笑而逝了。” “是个什么秘密呢?”大兵问。 “照片上的秘密?”尹白鸽不确定地问。 “还有一个关键词,那支和他身份不符合的枪。”大兵道。 “那支枪关联的有秘密,就应该是他想交给警察的,而且肯定会误导警察走上歧路。”尹白鸽想到此处时,使劲地咽着发干的喉咙道着:“同伙,还有一个。” “也只有这种解释了,他在前一晚戒备,又举止反常,那肯定是我们在什么地方已经触到了真相,而他,要抹去这些真相……现在他确实成功了,满城的警察都知道恶枭伏诛,津门的追捕小组也该撤了,还有一大堆积案也该了结了,没有人再会去和死人较真,你说对吗?”大兵道。 “以这种方式?”尹白鸽有点理解不了。 “我也不相信,可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于是我在想,我会不会这样做,假如你是个罪犯,我的死能让你安全;假如,我的死能换回高政委一命,我肯定会去做的,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和事,能让你愿意付出一切去回报,越是变态的人,他的情感会细腻、敏感,我想,他应该是这样。”大兵道。 尹白鸽却是被感动了,她莫名有点眼眶发酸,抹了抹,唏嘘了一声,大兵提醒着:“拜托,我们在讲案情,你又动感情了,我就说说,其实未必能办得到。” “谁感动了,稀罕啊?”尹白鸽不好意思地道,侧过脸了,不过她瞬间又侧回来了,直问着:“就即便你猜对了,又怎么证实?” “太容易了,我可以告诉你,但必须赌一把,如果赌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大兵道。 尹白鸽眼睛一眨,又心动了,她故意道着:“你不会想把我赢回去吧?” “不,如果我是正确的,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准掺合到凶案里,就安安生生坐到机关,你搏到了功名足够你坐享了,女人还是笨一点好。”大兵道。 那话里潜台词尹白鸽岂能不明白,经历过高铭的事恐怕心境都会有很大我改变,他不怕危险,可他害怕最亲近的人涉险,尹白鸽伸手,和大兵无言地握住了,声音几近不闻地道:“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那我们赌这一把,你联系谢远航,告诉他华登峰的枪,能和春晖路储蓄所的作案枪支对上号,剩下的就别管了,他们早憋了十几年,肯定会不顾一切去查的。”大兵道。 “啊?你这么假传警情么?回头万一不是,你怎么说?”尹白鸽吓了一跳。 “顶多被人当傻逼,万一碰上了,那不牛逼了?快打,那家伙和总队长在一起,我现在说话,他们不敢不信。”大兵自信地道。 尹白鸽这回没想,拿着电话,直接严肃地给谢远航去了一个电话,很郑重地告诉他,华登峰不是主谋,主谋另有其人,那边一听声音就变调了,再多问,那支枪就是证明,你去查吧。 挂了电话,尹白鸽像做了错事一样,心里好不忐忑。 “现在可以走了。”大兵轻声道。 “去哪儿?”尹白鸽想想,从来中州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我想……换换衣服,洗个澡,然后把老张和承和换下来,我陪陪高政委去吧,他一定很孤单的。”大兵道。 发动着车,往前开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了尹白鸽轻声应着:“我也去,我们一起陪陪他。” 昏暗里大兵轻轻嗯了一声,疲惫地靠着车座位,像累了、像困了、像又沉浸回了忧伤里,尹白鸽慢速开着车,慢一点,再慢一点,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在想这种难得的相处时间能一直漫长地持续下去,永远不要结束,那样的话,两个人,就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 第163章只争今朝 尹白鸽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的,当神志渐渐清明时,她想起来了,昨夜是倚着大兵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地点是医院走廊,夏日北方清冷的空气袭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视线清晰时,却看到纪震总队长和谢远航站在面前,而她,却是枕在大兵的腿上,不知不觉在长椅上睡了一晚。 慌乱坐起,看大兵笑着,她嗔怪了一眼,忙起身道歉,总队长却是摆摆手,示意着水房的方向,这慌乱起的肯定是披头散发,尹白鸽匆匆去了,就着凉水洗了把脸,神志再清明几分,又觉得不对了,伸出头看时,却见得纪总队长和谢远航身后,还有数位市局来人,猛然间她想起昨晚的事,赶紧地收拾一下,慌乱地奔出来了,恰恰听到了刚开始的说话。 “……津门的同事快到了,本来要安排追悼会的,不过事情有变了……我请了中州殡仪里最好的遗容师,一定给高铭同志办一场风光的下葬……你,一夜没睡?”纪震在问。 “眯了会儿,我流落洛宁的时候,老高来找的我,冥冥中就像有约定一样,这次该我把他带回去了,追悼会在什么时候?”大兵轻声问。 “明天……后天在津门还有一次,夏天天气热,津门要更热,遗体,我建议就在中州火化,不过还要征询一下津门方面和他家属的意思。”纪总队长道,神色有点黯然,明天操劳过度,两眼满是血丝。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拜托了。”大兵道,他起身,又看了眼被封锁的急救室,几位遗容师正忙碌着,要给家属和同事呈现一个安详的遗容。 “你一定猜到来意了?”谢远航道。 “当然,走吧,边走边说,老张和范承和呢?”大兵随口问。 “去接津门来人了。”谢远航道。 “说说情况吧。”尹白鸽焦急地插了一句。 谢远航道着:“你又吓了我们一跳,一个小时前检验结果出来了。” “那结果应该是,华登峰使用的枪支,正是十八年前春晖抢劫的作案枪支,弹道和弹壳能对上号。”大兵道,用的不是疑问语气。 即便知道结果,尹白鸽也显得有点惊讶,纪震却是纳闷地问着:“你是怎么猜到的,说你神吧,也就这么个人,还中了华登峰一枪;说你不神吧,可处处让人意外。” “这个随后有时间的话,我给您解释。其他线索呢,胃内容物能恢复吗?”大兵问。 “嚼碎了,恐怕很困难,正在尝试恢复。”谢远航道,尹白鸽听到这儿泄气了,无奈道着:“那还是没有线索,即便猜到,恐怕也进行不下去。” “你错了,他们急急来,那就是有线索了。”大兵笑道。 尹白鸽看谢远航笑纪总队长,两人像不服气一样故意为难大兵:“你再猜,是什么线索?” “这个案情知道的一共才几个人,鸽子都能猜到。”大兵道,就像心有灵犀一样,尹白鸽脱口而出道着:“邓燕查到什么了?” 谢远航一竖大拇指道着:“厉害,你俩真是一对。” “车上说,如果还有个漏网的,我的神经都要吃不消了,再来这么一回,谁可受得了。”纪震总队长道,言语中竟然有点恐惧之意。 是啊,肯定有,动了半市警力,从追捕到搜捕持续了一天,不说天文数字一样的耗费,光铺天盖地的舆论就让人吃不消,就现在的环境,公开的发布那个度很难把握,轻了有人说你玩忽职守,重了又骂你没人性,现在的新闻导向他是专往反向导,没准那个无良媒体会去深挖华登峰的身世,再博一堆同情的。 所以肯定还是得封锁着,几人忽略过这个,上了车,纪震总队长的指挥车,谢远航连接着远程视频,片刻后,同样一脸疲惫的邓燕显示在屏幕上。 “什么也别问,直接说。”大兵直入主题。 “好,那我就把情况给你说一遍,我设置了几个信息束,试图从大数据分析方向来找线索,失败后,我转向了他的私人社会关系上,你们看,这是麻实超的照片,年龄四十一岁,不过照片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有钱有房有车有公司,经济问题碰壁之后,我想,就从最简单的私生活入手,从最简单,也是最容易出现纠纷地方入手……”邓燕利落地说着,换着屏幕,让众人惊讶的是,一屏女人,各式各样的,看来麻总的口味不太挑,只要是美女都不介意。 “三年来各种开房数据,各种珠宝、奢侈品的消费数据,涉及到的女人有八十七人之多,我们试图从中找到重点,再和外围走访的情况相印证,我的设想是,用这里的信息束,和中州这些嫌疑人信息束交叉比对,如果有交集的地方,那就应该能提供出侦查的方向,可惜失败了,我们连一个中州籍甚至经常往来中州的人都没有找到……” 屏幕上,邓燕侃侃而谈,思路清晰,她的身后是一群女警,替她在变换着屏幕检索过的数据,就听她继续道着:“案情往往都会在你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方转折,在这里要感谢世纪花园警务所的一位协警,昨天对外围再一次排查,他无意中反映了一个情况,说麻总的老婆曾经带人在这儿堵麻实超和他包养的一位小三,那位小三挺可怜的,被人剥了衣服,就在花园口子上被人打了一顿,后来送医院,还在医院闹过自杀……就是她,叫文雨欣,24岁,本市一所商院毕业,自己开了一所房地产中介所,应该是生意上和麻实超有过交集。” 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瓜子脸,照片标准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差不多就是能勾人犯罪的那种,但是……年纪太小了,一看籍贯还是津门的,让众人不解了。 邓燕排着数据介绍着:“据我们进一步查访,这位女人是麻总相处的最后的一位女人,之所以没有找到相关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居关系,这一点经麻总老婆证实无误,而当街撕起来的原因也很让人匪夷所思,是这位文雨欣怀孕了,我们查到了医院的记录,沾花惹草麻总夫人可以容忍,但要是再添一个私生子来分麻总的财产就无法容忍了,于是就出现了原配追打小三,并打到住院流产的境地……我们再往下,更匪夷所思的是,文雨欣住院的期间,麻总超并未去探望,而且照样约会其他女人,进一步询问才知道详情,是这位文雨欣怀孕逼婚,麻实超实在不好摆脱,这才想出了让老婆出面撵走小三的方法……” 啊?屏幕这边。轻咦了一声,恶心和下作到这种程度,也实属罕见。 “那这个文雨欣的身份有疑点?”尹白鸽问道。 “对,她的情况符合我们查找的目标,我们往下查,发现她是大学转户口到津门,落户的,之前上学的地方恰在中州,但是不知道什么情况,有很多年没回去,让我们的之前的数据过滤都漏了……她母亲在中州,是九年前迁到中州的,叫文英兰,我从她的手机关联的云盘数据里找到了母女俩的照片,根据她个人信息的追查,这个文雨欣,一周前还在中州。” 第二个女人出来了,中年美妇,不说年龄都看不出是快年过半百的女人,眉眼间和女儿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这个没头没脑的消息关联,连纪震总队长也懵了下,好奇问着:“她们和案情关联在什么地方?” “第一个关联是,文英兰的丈夫是周明。”邓燕道。 “哪个周明?”大兵问,尹白鸽告诉他,就是以前华登峰、牛再山干活的小老板,已经死亡。 “第二个关联是,和大兵猜到的相关,文英兰之前在中州开了一家烩面馆,根据她注册的个体工商户查找,地址在状元街0522号,如果你判断正确的话,那好像只能是她了。”邓燕道。 在排出的一张照片上,红圈标注了胡同位置,那是华登峰常在的位置,斜向所指,正是一家烩面馆,只隔一条街,而留下这个照片的原因,居然简单到令人发指,是一群吃货的美食点评,状元坊这家烩面很有特色,网上给的评分很高,甚至很多记录里有人怀念那位让人馋涎欲滴的“烩面西施”。 情况就这些,邓燕等着中州这边的人消化震惊,大兵瞪着眼石化了,像在梳理这其中藤缠麻绕的关系,但一时之间怎么可能梳理清楚,这条若隐若现的关联延续了快二十年了,又有诸多的断点无法解释,一下子把他陷进去了。 “燕子,辛苦了,我们核实一下,随后再找你。”尹白鸽道。 “没事,不知道有没有帮助,我再找找关联信息,有发现随时联系。”邓燕道,看了几眼,关闭了远程通讯。 屏幕一闪时,才把大兵惊醒了,他好奇问着诸人:“你们怎么看?” “具备动机,但不具备条件。”尹白鸽道。谢远航马上反驳道:“如果华登峰和文英兰根本就认识,那就具备条件了。” “也不对,那岂不是说明文英兰知道华登峰杀人越货?华登峰的表现似乎要隐瞒什么,那好像直接证明,这个女的……是第四个人?”大兵皱眉道。 “为什么不能是?”纪震好奇问。 “这几个信息点是相逆的,而不是相辅相承的,假设是他心仪的人,那华登峰根本不可能让她知道他在干什么;假设他们是同伙,恰恰又不可能这样近距离相望,就有联系,也不会让别人看到,从华登峰和几个同伙之间就能看得出来这一点;可假设文英兰是无辜的,也说不通,本案能把嫌疑和受害两头联系起来的,好像只有她。”大兵瞬间找到了其中自相矛盾,无法相互印证的思维症结。 “但她有可能是打开所有症结的解铃人。”尹白鸽道。 “对。”大兵若有所思点头道,此时才注意到行车已近街市,被堵在车流中了,大兵问着:“我们现在要去找她?” “还有一个更巧合,她是前天离开中州的,去向不明。”谢远航道。 “跑了?那她姑娘呢?”尹白鸽问,侧头时,看谢远航苦瓜脸就知道答案了:去向不明! “美女、匪枭、还又是个烩面西施,呵呵,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大兵笑着,那是浓浓的兴趣被勾引起来了。 车疾驰回刑侦九队,重启抢劫旧案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积压了十几年,历经数任副队长,无数次排查以及反复鉴证过的目标嫌疑人、旧证,全部准备好了…… …… …… “是前面吧?”支队长丁步凡问着司机,司机拐上了一座桥,随口道着:“港门湾就是这一带,几幢连体公寓楼,一个月租金好几千呢,附近商业广场入住后,这儿的租金拉高了一大截。” 丁步凡听着,回头和车上刚刚通完话的邓燕道:“小邓,前面就是……你是怎么查到她住这儿的?” 现在信息化的刑侦侦查对于老派人物显得很神秘,文雨欣登记的住址早废了,是在大学城外租的房子,已经是几年前的信息了,邓燕闻听此言释疑道着:“我是根据麻实超的银行卡使用地点,车辆经过路段,以及文雨欣的信用卡使用交叉比对出来的,对照她单身、收入相对较高的情况,能选择的地方也就这么几个。” 交叉比对,划定区域,锁定了这个居住位置,之后再由派出所从人口信息里捋,找到了这个似乎已经空闲的租住地,可费了一番功夫了,司机道着:“现在的流动人口不但多,有些长住的也变着法把自己变成流动人口了,信息排查的难度越来越大了。” “妈的,回头通知派出所,把这片区域重新捋一遍。”丁支队长怒道。 两个不同层次的警力如是一比,让邓燕哑然失笑了,进了租住区,一看是支队的车,又来了一群警察,可把物业吓得腿软了,这年头真不好搞,楼凤成群结队,房子一租生意就来了;还有跑销售的、干传销的、更有临时住会儿不知道干什么的,三天两头把警察给招来,物业负责地结巴问着:“啥事啊,我们没报案啊?自打本月扫黄打非以后,我们这儿连卖淫嫖娼的都没了,老和谐了。” 一队技侦直偷笑,这特么简直是和尚极力否认自己不是秃头,听得你牙疼,丁步凡没跟他废话,直道着:“没你们的事,我们查查有没有嫌疑人员……哎那个,1522号,姓文的,涉嫌一起诈骗,把她登记的消息找出来。” “那诈骗可和我们没关系啊,我们也不知道租住的都干什么的。”物业极力推诿,等找出来,就一个签字的名字,连物业都冤呢,直道着:“上半年水电费都没交,房租快到期了……哎,这个催了没有?” 物业员工查查记录,催了,联系不上。房租一般押三交一,所以租的房子能延续三个月,丁步凡道着:“哎,想办法打开房子,我们查查。” “这不好吧,万一人家回来,我们怎么说啊?”物业上吓了一跳。 “就怕你们担心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我这个支队长亲自来了,我记得你们这儿去年发生过一起杀人藏尸案,等发现一个楼道都臭了……还有啊,据我们辖区派出所反映,你这儿可是招嫖的不少啊,别以为我们什么情况都不掌握?你们物业和住户可不止一回了啊。要不……你自己说吧,能不能打开?”丁支队长背着手,教育道。 文雨欣不是嫌疑人,所以查她就成了个难题,可这个最难解决的入户问题,被他用官僚风格给解决了,解决得还是如此漂亮,那物业上的负责人听得眼皮子直跳,守不住自己的原则了。 没办法,自己屁股不干净啊,他想想道着:“成成,反正也快到期了,到期不交钱我们照样得撵人,您们稍等,我叫人拿工具去。” 众警表情严肃,不过心里却在暗笑,老丁踱步下楼时,不经意看邓燕,好像邓燕的表情不怎么舒服,他不好意思道着:“这种事你们年轻人解决不了,别笑话我们啊,没办法,具体情况得具体对待。” “没事,丁支,我们的初心没错,那就问心无愧,只是,这个文雨欣可能也是个受害者。”邓燕轻声道。 “那就再快一点,早一点找到真相,就少几个人受害……真不该让高政委去中州啊。”老丁轻声道着,摇摇头,一副懊悔的样子。 邓燕想劝一句的,可却无言了,她知道,没有什么能够弥补失去战友的伤痛,一名警察付出甚至牺牲的价值就在于,让更多善良、无辜的人远离罪恶。余罪未清,除恶未尽,那留后后来者的只有一件事可做:放下伤痛,继续前行。 很快,1522号租住的公寓门打开了,这一队警察用貌似并不合法的方式,进去了…… 第164章深藏难找 房间不大,可在寸土寸金的商住地区算不小的了,装修简约,可加上租客的摆设后一点也不显得简陋,一幅很有美感的油画挂在正厅墙上,细看之下,居然是文雨欣的自画像。她确实很漂亮,连丁支队长也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目的不是很明确,技侦戴上了手套,挂上了紫红线灯,开始小心翼翼地搜检这间房间里的痕迹,一切可以找到去向、找到端倪的东西,毕竟这个女人在案发时间消失,无限地放大她的嫌疑了。 书本里一页页翻过,偶而可见精美的书签;抽屉里,漂亮的日记本,一摞整齐的购物小票,甚至其中还有麻实超麻总的刷的信用卡回单;女人最丰富的地方莫过于衣柜,这位女人的衣柜不算大,但女警在其中看到了俱是昂贵的大牌,三个包包,风格相近,甚至洗手间里也能看到一堆价格不菲的化妆品,满屋子浓浓的小资味道,看得出这是位一点也不将就的女人。 当然,最有价值的莫过于桌台上放着电脑,一台笔记本,邓燕通了电,开机,没有加密,她招了招手,把同事里钻研电子的叫过来,那位试着联网,即时通信工具尝试着破解密码,不一会儿,常浏览的网站挖出来了、QQ点亮了、云盘数据列出来了,一个人的隐私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神秘,有时候找到它们会非常简单。 “看到什么了?”支队长轻声问在衣柜前审视的邓燕,邓燕笑笑道:“看得出来,她的收入可不足以支持她这么高消费啊,麻总应该在她身上投资的不少。” “这些东西,很贵?”支队长问。 “这个包,差不多够我们一个案子办案经费,这个衣柜里呀,基本相当于支队机关发一次年终奖。”邓燕道。 “哦,听说过,没想到这么夸张啊。”支队长道。 “她可能和我们想像中有差别。”邓燕看着衣柜,若有所思道。 支队长好奇问着:“还没见人,你看出什么来了?” “您看这段视频。”邓燕递着手机,这是从网上刨出来旧事,好事者拍到了麻总老婆当街暴打小三,而且扒了她衣服的事,丁支队长有点牙疼地瞄了几眼,讪笑道着:“这种烂事年年有,什么时候也不嫌多。” “您看,别说穿着。连日用品都这么讲究,又有身份,还自己创业了一个小公司,看她这样子也不像吃过苦受过罪的,而且,麻总追她可能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光那堆信用卡回单就有十几万了……我在想,这样一个宠溺养成的姑娘,应该是虚荣心很强的。”邓燕道。 “到底什么意思?”丁支队长听懵了。 “意思是,我觉得不是逃跑了,和麻实超这种事她都根本处理不了,堕胎后在医院自杀,后来没办法才被家里人接回去了。从她生活的环境和履历,完全不像一个受过挫折的人该有的状态……而且明显是个涉世不深,容易上当那种,居然梦想着要嫁给麻总,那可能吗?”邓燕道。 支队长笑了,一个小姑娘,在麻实超那实风月老手手里,还不得被坑死?他道着:“但是在昨天案发前,文雨欣母女二人确实消失了,文雨欣的手机停机状态,文英兰的手机,也联系不上了,正常的离开,总有痕迹吧,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相关记录。” 手机、信用卡、身份证,那怕有一样东西联网使用,都可能提供线索,可偏偏都没有,就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中的问题了。 “可能其中有我们不了解的情况,但我直觉,这个姑娘可能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不管麻实超,不管华登峰,可能都有明确的目的,而她没有,说不定仅仅就是爱上了麻总。”邓燕伸着手,从衣柜里,拿出来了一个剪碎的东西,拼在一起,却是一个绣花的鞋垫,她递给丁步凡,丁步凡愣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那儿的习俗,未出嫁的姑娘会给心上人纳一双绣花的鞋垫,这可是一针一线纳的,一双可能需要几个月时间。”邓燕道。 明显了,心上人是虚情假意,而这双代表心的鞋垫,也被绞碎了。 “邓指挥,您来看一下,这个记录……”一位技侦叫着邓燕。邓燕凑上去时,却是一份QQ聊天记录,像是出事后她的同学朋友在劝慰,其中有一个挺关心的,聊天记录足足有几大页。 “好像,不是逃走……这姑娘是真喜欢麻实超,真想给他生猴子,您看……”技侦排着照片,是文雨欣和麻实超的亲蜜照,不知道底细的,怕是真当成郎才女貌的一对。 “换个方式,找找这个人,应该是文雨欣的闺蜜,这儿可以停止了,不会有和案情相关的东西了。” 邓燕道,直接下定论了,这一行匆匆收队,保持着房间的原样,不过带走了文雨欣的笔记本,并给物业开具了证明。 不是要查扣这个笔记本,而是其中的信息,会有助于找到这个受到伤害的姑娘…… …… …… 中州又是兵分几路,一路再去周明的老家,重新核实一下情况,一路去寻访当年枪案的幸存者,而另一路,却又来询问还没有送走的周小旦了,这位是周明的侄子,而文英兰又是周明老婆,家事似乎应该知道点。 不料高估此人的智商了,你问他周明老婆,他好奇反问:你问哪个? 谢远航纳闷问:难道还有几个? 周小旦严肃回答:当然了,只有一个老婆的,那算什么本事? 谢远航又问:那一共有几个? 周小旦摇头了:我也不知道有几个。 谢远航怒了:你搞清楚,我问的是他的老婆,不是他在外面鬼混的姘头。 周小旦紧张了:男的有俩钱的,谁带着老婆混啊? 刚归队的一行人被周小旦整得哭笑不得了,干脆不拐弯抹角,直接拿着照片问了:“看看这个,算你婶婶。” 一看,再一看,周小旦唏律律吸了口涎水道着:“哦,你说大兰子吧。” “对,说说她的情况。”几人坐下来了,谢远航主问,其他人旁听着。 周小旦这个糙男挠挠脑袋,想了想道着:“他俩没过几天,她跟我叔时,我叔都三十多了,那时就在工棚里做饭呢,哎哟,拉的一手好烩面啊,不是跟你们吹啊,那烩面吃得人上下通气,爽翻了,多少年了,我再没有吃过那么好的烩面……不光面好啊,人也好看,我叔可是操心了,生怕她被人给勾走……不过也不顶逑用,他刚出事,人家就走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听说开餐馆了,跟谁过上了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叔后来不干物流也有钱了,三条腿蛤蟆不好找,两条腿一叉的女的,那太好找了……” “他们什么时候离婚的?” “我叔进了看守所离的,具体我也不知道。” “当时在工地,这个华登峰,是不是和你婶,关系不错?” “不可能,我婶当时带着娃呢。” “女娃?” “嗯。” “那当时,这个华登峰,也就是你们说的华子,是不是对你婶,有特殊的表示,比如,格外的注意了,跑得勤快了,等等。” 谢远航隐晦地表达着,想多掏点,现在看来,这个华登峰似乎对文英兰有很深的感情。 错了,又错了,一看周小旦满脸懵逼就知道路子不对,周小旦愣了一会儿道着:“不是华子,是我们所有的人都有特殊表示,都跑得勤,一吃饭就蹲一排,看着我婶流口水呢……就是为这事,我叔没少打她。” “打?”谢远航愣了下,难道还有家暴。 “嗯,打得凶呢,要不也不至于我叔受伤住院,她都没到医院看一眼,后来工地散了,我就再没有见着,她也不回我叔家。”周小旦道。 “那孩子呢?”谢远航道。 “看你说的,一丫头片子,谁还稀罕咋地?养着也是赔钱货。”周小旦道。 尹白鸽恨得牙痒痒地撇撇嘴,中原这一带,还真不把女人当人,而且万一娶回来的女人又生个女的,那算是里外不是人了,很不幸,文英兰就属于这种。 故事很俗套,就是个一个挣了俩钱的小工头,娶了个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农村姑娘,带进城里了,而且有了孩子,应了那句俗话: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周明一出事,这没有爱情的一对,分了;等出来发了点小财,周明又找了个比他更小的,等再进监狱,又重蹈覆辙了,那个小老婆又跑了,等到他死时,膝前连个穿麻戴孝的都没有。 这故事听得纪震直嗟牙花,牛头不对马嘴,离案情差了十万八千里,总不能一个农村姑娘,一个单身母亲,转眼变成黑寡妇一样的存在,却抢劫银行吧? 他抚着下巴,看了眼大兵,大兵却在饶有兴致地听着,注意地观察着,似乎不准备打断,等到谢远航问得口干舌燥,征询大兵时,大兵这才说话了,说话前先给递了支烟,然后点烟时,冷不丁地问了句:“你叔打你婶,是因为她跟别人有一腿吧?” 咝……周小旦差点烫了嘴,惊愕地看着大兵。 “很容易猜啊,你叔长得还没你帅,那么个漂亮年轻媳妇能守得住?肯定有,你也知道点,说吧。”大兵坐到了他的跟前。 纪震哑然失笑了,舌头轻舔着嘴唇,暗暗地佩服大兵这眼光,不管是案情还是奸情,简直就是一窥即破,他有点奇怪,什么地方能看出奸情来? “哎……”周小旦长叹一声道着:“具体我真不知道,就是有回听着他打人,往死里打,问她野种是谁的……那她不能说啊,说了肯定是要命的,都是传的吧,具体我真不知道。” “这姑娘不是你叔亲生的?”大兵问,不过这回他老土了,周小旦示意了下桌上的照片,一看照片大兵恍然了,文雨欣太漂亮了,简直不用做DNA就知道不是周明的种。 “当时她就四五岁吧,都出落得比她妈还水灵了……不过那时候可没这么好看,就在工地上,糊得跟个泥娃娃样。”周小旦评价文雨欣道。 问题就在这儿,一个在工地出身的,二十年后,成了一名津门的白领,而且生活追求品位和极致的白领,其中的落差,就大兵的变态思维也寻找不到正确答案。 一个多小时的问话没有什么收获,把周小旦继续安顿在公安派出所,接下来要马不停蹄地去见当年唯一的幸存者,路上就此事,诸人似乎连讨论的心情也没有了,纪震总队长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了,惯于嗅到危险的他,明显觉得此事和他料想的相差太远。 “津门那边没什么发现,这是家里情况……丁支和邓燕,正在去拜访另一位知情人的路上,他们感觉似乎也不对,这个文雨欣属于涉世未深,被骗被坑的那类受害人。”尹白鸽道,递着接收到的消息,现在数管齐下,都是围着这母女俩的信息往下挖。 错了,似乎错了,谢远航愁眉紧锁,瞄了总队长一眼,这个秘密封锁在很小范围内,也幸亏这么做了,否则大张旗鼓干起来,然后查出这么一堆鸡皮蒜皮的事,那可真要贻笑大方了。 “总队长,要不我们跑这几趟,您先休息休息,回头高政委的事还得忙乎。”谢远航试探问道。 纪震却是疲惫笑笑道着:“没事,祸患都是起于忽微,没准那个大线索就在我们忽略的地方藏着……别担心出丑,这次就出丑我也陪着你们。” “谢谢总队长理解,其实我们这个丑出得够大了,差不到三个月整整十八年,九队一直没有正队长,先后数任副队长,不止一次重启排查,每一次破案大会战,春晖路的抢劫案都放在第一位,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还真没想到,一夜之间他们都蹦出来了,而且是这种方式。”谢远航道,说这话也不无汗颜,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恐怕不会发展到今天,需要出动半城的警力来围捕,一个罪案可能不要紧,可不断成长的罪犯能制造出多大的破坏力,还真不敢估量。 可能准备打开话题的,可大兵似乎没有谈兴,在认真地看着手机,尹白鸽凑上去时,他正在看那张被剪碎的鞋垫,若有所思地看着,发现众人观察他时,他讪笑笑道:“确实错了,邓燕是对的,文雨欣不可能和此案有关联,她的顶多成为动机。但是,在她的生活里,似乎又缺乏这种人……文英兰也不应该是,她有谋生的技能,而且性格可能属于逆来顺受那种,总不能遭受家暴,还是抚养着一个女儿的母亲,会变身去杀人抢劫去吧?” “思路都差不多,那这条线……”尹白鸽问。 “必须追,我们只有这一条线。”大兵道。 “可逃跑就说不通了,为什么又恰巧是案发前的时候?”谢远航道。 “不一定是逃跑,文雨欣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这母女俩能跑到什么地方?她家里搜查了吗?”大兵问。 “队里正在申请,证据不足,恐怕批不下搜查令来。”谢远航道。 纪震点点头,又摇摇示意,这事似乎不是问题,他没有明说,拐了话题道着:“障碍不用考虑,这个案子涉及到重大公共安全问题,有什么障碍我都帮你们清除,我唯一的要求是,如果还有第四个劫匪,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藏得有多深,一定把他揪出来。” “放心吧,我们不正在做吗。”大兵道。 “但我现在怀疑,是不是还有这么一位,能找的都找遍了啊。”谢远航道,见大兵无动于衷,他道着:“历年来,我们比对过的DNA样本不下上千例,都是各例恶性犯罪的人员,也就错过了这几个家伙,第四个人,不会是周明吧?” “那位已经去世的?”尹白鸽问。 “我说不准。”谢远航不敢妄下断论了,不过他提醒着:“DNA检验样本把周明的列进去了,当年现场留下的证据里,提到了微量的生物证据,包括弹壳棱里汗渍形成的泥垢,微量皮屑残留;还有一枚劫匪扔在现场的霰弹,其时的短管猎枪都是自制蜡封霰弹的,这一枚的蜡封里,提取到了更多的皮屑组织甚至一根毛发。” 在当时这是无法检测的证据,但随着生物技术的提高,用这类生物证据检测已经不是难事,而现在,华登峰和牛再山的DNA比对正在进行,谢远航的潜台词是,万一检测吻合,那关于“第四个人”的判断,就要被质疑了。 “相信我,肯定还有一个。”大兵递回了尹白鸽的手机,缓缓道着:“当年案发时,华登峰不过二十岁,牛再山牛松两位堂兄弟,比他还小,三个人胆大包天倒是有可能,但他们不可能有渠道有财力得到这些武器,那怕当时缉枪治爆不严格,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从心理上讲也不容易,一个自食其力的民工,转身就要变成杀人越货的强盗,这个身份转换中间缺了一个角色,一个……领路人的角色。” “所以,这个人,还可能是老大?”纪震道。 “对,就像我傻乎乎的参军,到地方才知道是武警,还是看守监狱的;天天给我们上政治课,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还要执行行刑任务,说实话,我们当时谁也是死活不愿意上这个任务,毕竟是枪毙人啊,一下子心里谁受得了……我的领路人就是我的连长,天天骂我是娘们,时不时还踹我两脚,我他妈实在气不过,就和他干了一仗,更郁闷的是,我还打不过他……” 说到此处纪震笑了,幽幽道着:“体罚肯定是不对的,不过军队里,悍兵都是摔打出来的。” 这是个自相矛盾的话,大兵却点头道着:“对,我一气之下就报名加入志愿者了,反正是光荣的任务,不管提干入党,每次任务还给二百块钱补助。” 谢远航笑了,一笑又发现话里味道不对了,怎么听着这个笑话,像有让人哭的功效? “一样,我当年也是农村兵,想出人头地,想提干留部队,那就肯定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也得从事别人不愿意干的任务。”纪震道。 “对,第一次都应该是这样上路的,应该有个领路人,否则他们三个穷鬼,怎么解决枪支武器问题;三个新手,怎么布置抢劫和逃跑细节?包括还有交通工具,都不好解决……枪支的改装也是个问题,这三人在案发时,可还都是菜鸟啊。”大兵道。 “对,如果那个人在,年龄应该不小了。”纪震道。 “控制力应该很强,华登峰等人的作案风格应该是从那时候形成的,但是华登峰更凌厉,相对于最早这一起案子,却是更诡异一点。”大兵道。 “大隐不藏形,大恶不作案啊,说不定他能控制了华登峰。”纪震道。 “对,分裂人格的人,感情更敏感,容易走死胡同钻牛角尖,如果对症下药的话,未必不能做到这一点。”大兵道,分裂型的人格和普通人相比,可能更执着一点,认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呵呵,还好,他遇上了又一个钻牛角尖的分裂者,我现在相信他跑不了了。”纪震道。 大兵笑了笑,未语,这一句是褒是贬,还真不好咂摸得出来。 未到目的地,检测的结果出来了,答案让谢远航直瞪眼,春晖路抢劫案遗留的生物证据,和牛再山、华登峰的DNA检测,均不相符。 也就是说,除了华登峰,除了牛再山,除了牛松,确实还有一个没有发现的……第四个劫匪。 第165章路转回头 时间:九*年八月二十八日。 这是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清晨,阴霾浓重的天空笼罩着中州,穿行在雨幕中的押款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这是一条熟悉的旧街,自建所十余年前起,司机高晟就开着这辆车,任务是每天把款项送往沿路的三个储蓄所,简单到乏味和枯燥的生活让他哈欠连天。 这份差事很他妈不爽的,本来标配的驾驶室两人,被抽调走一位,局里正竞争上岗,搞来搞去,把干活的岗位也搞掉不少人,据说会上领导发言了,蛋大的中州城,一天揽不得几十万储,配这么吃闲饭干啥呢?于是改革就来了,本来司机两人护卫两人的二加二配置,愣给搞成一加一了,而且接触钱都用成了金库守卫,一下裁掉了一大批人。 其实也确实用不了那么多人,从金库到各所最远不过十公里,熟悉到那怕闭着眼睛也能开车了。 安全?噢,也就在电影电视上看过什么抢银行之类的事,在中州这内地城市,还真没听说过,金库那守卫根本就是领导侄子关系进来的,看着牛逼哄哄拿杆霰弹枪,高晟严重怀疑手里那玩意还没他裤裆里那杆枪好使,从进单位已经勾搭过好几个营业员了。 这不,现在还在后厢里跟出纳陈雪梅打情骂俏呢,高晟敲敲背后的小窗提醒着:“嗨,杨军,春晖路到了。” “哦,知道了,晟哥……梅子,哪些是春晖的?” “V2到V4,三箱。” “怎么这么多啊?” “工地发工资,预约取款。” “一会儿我帮你送啊……哎梅子,这个揽储任务你完成了么?” “一百多万呢,我去哪儿完啊?” “啧,你找哥哥我啊,回头我给你想想办法。” “那谢谢杨哥……” 车在出纳陈雪梅甜甜的唤哥声中到了目的地,高晟是直接开到储蓄所门口的,随意看了眼,储蓄所已经开门,两位营业员正在柜台后打扫卫生,时间指向七时四十五分,他顺手提起了副驾位置的霰弹枪,按照规程,如果发现情况,是不能打开车后厢的。 根本没情况,他也根本没看有没有什么情况,这条旧街老路又是大早晨的,唯一的变化是雨天行人少了些而已,他踱步到后厢,摁着密码开门,一拉门,杨军跳下来了,一着地枪给挂到脖子上,伸手接着陈雪梅,把这位娇滴滴的出纳给接下车,她提了两箱,杨军抢着帮她提了一箱,说说笑笑进了营业厅交接。 蓦地,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在路面上泊着的一辆小面包车突然发动了,蹭地一下子踪上了路面,高晟惊讶地侧头,却见得车正后方冲来的车已经急停,两侧门洞开,左一右二,三人下来了,戴着帽子,而脸却看不到。 “抢劫?”他下意识地想到这个词,然后下意识地举枪。 砰……枪响,却是跑进营业厅的一人,顺手朝他背后开枪,霰弹,通地一声响声很大,他像个破麻袋一骨碌扑在地上,那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奔进来的另一位歹徒,还顺手朝他开了一枪。 此时,刚刚走了营业厅还没有通过安全门的杨军、陈雪梅愣了,随着枪响,奔进来的两人让女出纳吓得惊声尖叫,啊地一声,钱柜子啪声掉地上了。 砰……一枪,陈雪梅脑袋一耸,中枪。 通……一枪,杨军的脑袋像炸开的染坊,鲜血迸溅,咣声倒地。 两名歹徒迅速提走了三个钱柜,另一位冲进来却拎着两个铁盒样的东西,咣声扔进了营业柜台后,早吓得钻在柜下的营业员根本不敢露面,那两个冒着青烟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片刻就弥漫了整间营业室,呛得两人直咳嗽。 几分钟后,警笛大作,奔来现场傻眼了,车前躺倒一个,躺在血泊中,营业厅里死了两个,都是头部被击中,死相惨不忍睹,劫匪已经不知去向,两名营业员连人都没敢多看几眼。 不到二十分钟内,全城动员搜捕,迅速找到这辆逃匿面包车的去向,车号豫B1231,是沿着中州路逃蹿的,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差,足够让他们出城了,当日几市警方联动,围追堵截这辆去向不明的面包车,可这辆劫匪乘坐的车,却神奇地消失了。 两周后,距中州一百多公里的下游黄河地带,挖沙船捞起了一辆被冲到这里的车,经确认,就是八.二八银行抢劫案的涉案车辆。 自那一天到现在,快十八年了…… …… …… 叙述这个故事的人现在正坐在轮椅上,脖子歪了,口眼也歪了,他叫高晟,罪案的幸存者,那一枪霰弹伤到了的颅部,脊部,歹徒是以为他死了这才躲过一劫。不过可能比死了的更艰难,数次手术,加上理疗煅练,现在也只能维持轮椅上的生命而已。 他现在正解着衣服,示意着另外一位开枪的击中的部位,在腹部,子弹击穿脾脏,皮肤上一个隆起的肉疙瘩,在瘦如枯柴的高晟身上显得格外狰狞。 故事的结局让尹白鸽、谢远航、纪震几人讷言了,带着些许羞愧表情,那位幸存者高晟口齿不清地问着谢远航:“抓……抓到他们了没有?” 同样的问题,是第几次问了没人知道,可答案却是相同的,谢远航摇摇头:“还没有。” 这个答案又一次熄灭了那点仅存的希望,蓦地这位幸存者蜷缩的手锤着椅扶手,表情悲恸地哭了,他连哭都不像正常人,连正常人的捶胸顿足的简单动作都做不出来,只能那样无助的嚎哭,他愤怒地想站起来,却不料已经萎缩的腿部支撑不住他的体重,一下子从椅子上栽下来了。 “嗨,小心……高师傅,您别激动,我们正在找。” “高师傅,您别哭了,就快抓到了……” 尹白鸽和谢远航,两人不迭地搀起人,搀回到轮椅上,医院里的护士奔来了,埋怨了警察几句,推走了情绪激动的病人,把尹白鸽和谢远航尴尬地留在当地。 “在画什么?”纪震伸着脖子,看大兵的手里,问话期间,他一言未发,一直在写写画画。 是一张草画,两车、方位、人员,以及需要逃匿的路线,纪震哑然失笑问:“这个刑侦上回溯的有。” “但没人回溯出来,他们是怎么逃的。”大兵道。 “现在回头看,似乎不难了。”纪震道。 这个判断让谢远航的心情又黯了几分,确实不难了,根据华登峰一惯的作案手法能直观地判断到当时追捕失利的原因:他们根本没有逃跑。 “我最早接触案卷的时候,没有看出什么地方不妥,营业员摁响了报警,从派出所到储蓄所的距离是四点四公里,即便慢了一点,八分多钟也冲过去了,各局所的紧急动员是在二十分钟内完成的,当时所内在监控,捕捉到作案车辆的画面后,外围警力几乎扣下了所有路上白色面包车,发现他们逃往市外,几地邻市都动员起来了,沿路关卡是见车就扣,足足有一周时间的封锁啊。”谢远航叹道。 医院这个小花园,又成为一个中转站,因为接下来方向,又要像以前一样迷失了。 “当时是个清晨雨天,从老城区转悠,车上分流下几个人太容易了。”纪震道,肯定是中途下车,出逃跑才是佯动。 “反思维的模式,你认为当时这种内地城市不可能发生这种劫案,他们偏偏就干了;你认为他们抢一把要远走高飞,他们偏偏就没走……这是华登峰作案思维形成的第一次,距离他受伤被摘掉眼球,还不到一年,这个应该是他的病因啊。”大兵道,手机上翻看着案情绝密资料,当时被杀的杨军头部正面中弹,鲜血迸溅了一片,大兵解释道:“这个场面应该触到了华登峰的痛处,他被人打残时应该也是这样一个场面,这种场面会让他激动、愤怒,还伴有紧张和恐惧。” “那个变态已经成为过去了,不用提他了,剩下的一个人,从哪儿找啊,文英兰母女不见面,是不是和他也有关系,或者……可能是文英兰吗?”纪震问。 这个很容易,如果是文英兰,生物鉴证应该能锁定她,可现在看来,可能性又微乎其微了,浮现出来的信息,和文英兰的性格倾向基本不符。这样的话,有可能找到人也是个案情搁浅的结果。 “总队长,您不要介意我还是要提这几个变态,案情我们这样转换一下,假设我仨,是那仨变态,您是未现身的老大,我们结伴作案,那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大兵问。 纪震微微不悦,不过还是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竖着指头道:“首先,要一辆车。” “车是偷的,而且发现后已经浸了两周,半车泥沙,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生物证据。”谢远航道。 大兵忽略这个结果了,而是按着过程回溯:“好,偷来了车,在偷车之前,一定准备好的武器,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应该对这个很熟悉。” “钻了空子,当时的防范意识非常差,高晟和被杀的金库守卫也没有按规程操作,其实两人带着霰弹枪根本就是摆设,因为怕走火,连弹都没有上膛。”尹白鸽道,所有的罪案都能折射出管理不善的这个问题。 “OK,如果准备充分,做到这些都不算难,最难的还是逃逸,那我们四个……怎么样逃?”大兵问。 “选一个驾车的,疾速出城,直接把车开到黄河里。”纪震道:“简单、直接、有效,所有追查的方向会被这辆吸引走。” “在途中可以选点泊停,三个同伙带走抢来的赃款,中州老城区胡同遍地,春晖路就在老城区边上,绕半圈直走,通过中州大道,其中可以选择的下车地太多了,当天又是个下雨天,谁会注意一个从车上匆匆下来的人?”谢远航道。 “对,出城弃车,转移视线,都以为是流窜,都在设卡拦截、排查,谁也不会想到他们胆大包天的,根本没走,还混迹在中州。”尹白鸽道。 现在想起来简单,可在当年那个警务环境里,缺乏监控,设备落后,做到这一点还真不难,纪震想想道着:“当年我还在商洛市,这场追捕我参与了,上级给的命令是抢劫银行的嫌疑人疑似向南逃窜,命令我部武警沿路拦截,凡白色面包车一律查扣,通过刑警队的确认才放行。” “这个方案很大胆,牛松被击毙之前,我都不敢相信,作了这么大案,还敢留在中州……可恰恰这样做了,却成了最好的掩护。”谢远航道。 几人商议着,蓦地发现不对,大兵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几人,尹白鸽问道:“怎么了?难道这件旧事,还有疏漏?” “你们说的是表像,其实没有看到本质。”大兵道。 咦?众人惊住了,好奇等着下文,大兵拿着他画的那张问着:“从下车到开枪,到提钱走人,一共用了……应该三分钟左右,我刚刚看了一遍实地的照片,先杀车旁守候的司机,两人冲进营业厅,恰是提款人还没有进入营业区域的时候,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砰砰几枪,杀人提钱……而外面最后一个确认司机死亡,进来就扔烟雾弹,检测发现这也是土制的,用工业辣椒精和酸类溶液调和的,见空气就挥发,和催泪弹的原理一样……再然后,走人、上车、跑路……两个营业员连目击都说不清,一共找到四个目击,都在远处看了眼,其中有三个当场就给吓跑了……啧,配合太默契了。” “那肯定是经过充分准备了,怎么?这个有价值吗?”谢远航不信地问。 “我看到的是,除了配合默契,还有一个方面,假设,我们四人是团伙,钱柜里有多少可能还没来得及打开,而这种情况下,需要三个人分头走,而且需要留下一个司机,把车迅速开出城外,开进河里……那问题就来了,难道都放心?一点分赃不公的问题也不会出现?抢了那么多是怎么分配的?他们之间的这种信任又是怎么建立的?团伙成员之间,唯系其间的,除了利益可不会有别的,可如果单单是利益的话,似乎又达不到这种信任的程度。”大兵道,一大串的问题出来了。 对呀,这是个问题,以谢远航的经验,犯罪团伙有很大一部分死于内讧,而这起抢劫案,需要的信任太高了,配合默契一起杀人犯案是一方面,分头带着赃款走是另一方面,将来没有出内讧没有人单独犯案,似乎也是一个方面。 “咝,有道理,难道不怕那个见财起意,私吞?”纪震道。 “都是杀人越货的主,好像还真没一个见财起意的。”谢远航愣了,牛松的决然,华登峰的悍烈,给他留下的印像太深了。 “这就是下一个方向了。”大兵起身道。 “什么意思?”纪震没明白。 大兵且走且道着:“最亲近的,绝对信任的人,在他们三个周围,这种人太少了,查吧,藏得可能很深,但绝对不会很远。” “如果找到目标,辅之以生物鉴证,那怕就缺乏直接证据,也能够定罪。”谢远航道。 “有点难啊,三个都死了。”尹白鸽叹了句。 “越是想藏住的秘密,越捂不住,华登峰这么费劲周折的想扛了这桩罪,那恰恰能说明……”大兵说着,驻足了,然后回头看着谢远航和尹白鸽,表情惊恐、狐疑地喃喃道:“莫非我们有什么动作真的惊到第四个人了?否则为什么华登峰要急着扛下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了,谢远航脱口道:“排查……我们先后排查过原工地出身的那些人,找到了华登峰的线索。” “如果在这些人中间,那肯定惊动华登峰了。”尹白鸽道。 “这就合理了,以他们三个,最信任的人,也只能出在这个群体里。”纪震道。 “找,找不到文英兰,就找当年工地的人,一定在他们中间。”大兵道。 一个琢磨出来的思路,又带出新的出路,几人无意间加快了步子,匆匆上车,又要重返那堆繁杂的排查记录上了…… 第166章处处见愁 “……就这些,我和雨欣是同班,宿舍又是上下铺,出来又一起创业,不过,快关门了。” 张娴丽给来访的一行警察简明地扼要的说了几句,同学、同舍、又是闺蜜,而且还是创业的伙伴,两人共同创办了一个找房搜房的中介平台,现在已经难以为继了,从公司的现状就看得出来了,租了一间办公室,只剩下了两位雇员了,而中介的信息,已经有数周没有更新了。 邓燕看了门口虎视眈眈的支队长一眼,眼光示意他离开,丁步凡知意,同样用眼光示意了几位属下,几人陆续起身,房间里只留下了三位女警,因为有这干戒备的刑警在,搞得气氛实在紧张。 情况不乐观,不乐观的原因是,根本没有发现,文雨欣离开津门市已经三个多月了,当小三被人当街撕衣暴揍,住医院又被人骚扰,那事曾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但凡要点脸面的恐怕都呆不下去了……所以,三个月了,她这个闺蜜张娴丽都没有任何消息。 倒了一杯水,轻轻放在桌上,另一位女警轻轻掩上了门,气氛松驰下来邓燕才轻声问着:“张女士,我们的来意您肯定很清楚。” “呵呵,当然,那渣男死了,老天有眼。”张娴丽毫不避讳地讲。 “我觉得肯定和文雨欣无关,您说呢?”邓燕反其道而行,直接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了。 这句倒是触动张娴丽了,她怔了下,笑了,笑着道着:“您不用套我的话,她的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也肯定和她无关。” “能具体点吗?我需要更深的了解一些她的情况。”邓燕客气地道。 “情况你们应该很了解,她被人当街揪着,又揪头女又打人,还被撕了衣服,报警到派出所了,都看笑话一样,没人管……好像是说服教育,那家很有钱对吧,可以想怎么侮辱别人都不必负责任。你们关心过她的情况吗?她已经怀上四个月了,医院引产差点要了命,就这样,那家都不放过她,还要到医院闹,逼得她去跳湖……没错,她是当了小三,可都在谴责小三,却没有过问那个渣男是怎么花言巧语骗他的……呵呵,真是老天有眼啊。” 张娴丽忿忿不平说着,在小三和渣男之间,她和前者站在同一立场上。 “能更具体点吗?因为您刚才说的,足够成为一个杀人动机,而且会给她带来很大麻烦。”邓燕道。 “你们在白费功夫,我可以给你我的同学录,你们可以挨着个问文雨欣是个什么样的人。”张娴丽道。 邓燕接着这茬虚心问着:“那您可以帮我省点时间啊。” “呵呵,很简单啊,虚荣一点可能,爱财一点可能,那个女人又不是这样?但她很善良,我们鼓动她去告麻实超老婆,她都下了不狠心。后来又有人出主意,让她把孩子生下讹麻实超,她也狠不下心来,说要是生下个根本没有父爱的孩子,会遭罪的,就像她一样……您觉得这样一个人,回头会雇凶杀人?她就想雇,也能找着杀人的凶手啊,就她这点能力,出门都有点路痴的,她上哪儿找去啊?”张娴丽不悦地道。 那个关键词跳出来时,邓燕追问着:“她的父亲,您知道什么?” “不知道,她从来没说过,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她是个私生子吧?”张娴丽道。 知道,但具体什么情况,恐怕只能问本人了,邓燕为难地摩娑着手指又问着:“那她妈妈呢?你们关系这么好,见过吗?” “没见过,但是……”张娴丽眼珠转悠着,似乎有难言之隐了。 “不要试图隐瞒警察什么,我们是好心,尽快地解除对她的嫌疑,而且要尽快想方设法找到她。”邓燕道,话说到这份上了,张娴丽似乎下着决心,爆出一个让邓燕惊讶的秘密:“她妈妈……好像也是当小三的。” 呃……几位女警齐齐一噎,愣了。 “她跟我说过以前的事,说很小的时候就在工地上长大,对于爸爸的印象简直就是凶神恶煞,老打她妈妈……之后她说她妈妈遇到了一个男人,靠着这个人的帮助和接济上学,做生意,她妈妈过得也很辛苦,在中州开了个面馆,一步一步才做到今天,她最大的期望是多挣点钱,在津门能买一套房子,把妈妈接来住……实话实说,我并没有因此小看她和她妈妈,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个孩子,她又能怎么做?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妈妈,我想,我也会千言百计回报她,而不是鄙夷她的过去……”张娴丽道,表情很严肃,虽然对警察有厌恶,但绝对不是假话。 可这些信息足够让警察难以消化了,怨不得查到周明入狱,却找不到文英兰的信息,敢情是有人包养住了,那么在中州的店、中州的房子,以及迁居到中州,那肯定是这位有钱人办的。于是问题又来了,母女俩尚未找着,那位属于个人隐私中的奸夫,又怎么找? “我是干中介的。”张娴丽呷了一口水,知情达意道着:“看得出你们很为难,但我郑重提醒你们,绝对不是她,我对麻实超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有杀他动机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您对麻实超也有了解?”邓燕好奇了,没想到这个知情人知道的情况,会比警察掌握的都多。 “不但了解,还打过交道,雨欣被她老婆打了,我去找过他,这王八蛋根本不当回事,你猜这混蛋怎么说的,他说他也惹不起他老婆,让我们打回去……我说雨欣怀的是你的孩子,你总不能不管吧?他说管啊,人流的医药费他绝对管……你们是不知道他有多渣,一勾搭上一玩腻了,他就不见人影了,雨欣可怜巴巴地去找他多少回,人都没见着,哎……”张娴丽气得直梗脖子叹气。 道德问题可不是警察能管辖到的范畴,不过同是女人,邓燕几位女警也被气得胃疼了,一位女警道着:“这个姓麻真该死啊,害了多少人。” “他要活着可没人这么说啊,我们报过警,派出所只对他老婆传唤了,拘留都没有,有钱人干什么都是肆无忌惮啊,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处处作难……哎,不对啊,我好像听说世纪花园小区不是把凶手击毙了吗?”张娴丽反问道,好奇道。 “对,击毙。”邓燕直接回道。 “啧,都击毙了还追查什么,方便告诉我这位好汉姓甚名谁,我得给这位替天行道的送个花圈去,可是替姐出了口恶气,杀得真好,我还听说,她公司被人抢了,她老婆被债主逼得都没地儿躲了……哈哈,太爽了。”张娴丽失态了,可能这种快意才是她的真实心态,被压抑的愤恨在这件事上全被释放出来了。 对啊,最简单的也许就是真相,邓燕蓦地灵机一动,又回到了曾经让她找到出路的简单思维上,她沉吟片刻问着:“确实很快意,不过要是都这么干,社会就乱套了,张女士,很不好意思打扰了您这么长时间,能拜托您一件事吗?最后一件事。” “没问题,不过可能要辜负你们的期望了,我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麻实超人死了,她是心死了。”张娴丽道,委婉地拒绝了。 邓燕和另两位女警使着眼色起身,就听邓燕道着:“您误会了,谢谢您对我们的信任,说了这么多,我现在很确定肯定不是文雨欣,之所以不遗余力的找,是想帮她,毕竟经历这么多的女孩子,我们也怕她一时想不开……我要拜托您的是,如果以后您有机会见到她,请务必代我们致歉,如果需要我们帮助,我们乐意效劳的。” 这一句诚恳之至,不过其中传达的意思却让张娴丽有点动容,可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同样担心文雨欣出事,她怔怔地想着,直到邓燕等人开门告辞,她才惊省一样喊了句:“嗨……警官。” 邓燕驻足了片刻,看着张娴丽,就听她说道:“我知道个地方叫肖川,是一个山村,好像是她妈妈长大的地方,她在那儿生活过几年,一个很闭塞的地方,上大学的时候她回去过一回,似乎对那儿的感情很深。” 邓燕笑了,很友好地示意道了句:“谢谢,我们会去的,如果有她的消息,一定转告您……她的世界还是挺美好的,最起码有您这么一位好朋友。” 张娴丽自嘲地笑了,伴着笑的是一声幽幽长叹,邓燕轻轻掩上了门,很确定地告诉久等的支队长: “找个叫肖川的地方,文英兰的籍贯地有误。” …… …… “肖川?” 尹白鸽愣了,没头没脑的又来一个线索,她听着电话里邓燕给她的详述,愁容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她的额头。 九队全体总动员了,两间通透的大会议,一张会议桌、一张乒乓球台,按年限标注的档案一摞一摞放着,都是历任副队长重启八.二八抢劫杀人案留下的排查记录,时间太久了,九队的刑警都换了不止一茬,那些已经尘封的案情,需要重头来过。 正看案卷的大兵,好奇地等着尹白鸽通话,通话完毕时,尹白鸽草草写了个地名,在手机上发给了技侦,回头看着大兵,两人凝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相视笑了笑。 一大早就被拉到旧案上,马不停蹄地走了数家,午后才草草吃了午饭,而现在证明一切又都是徒劳的,什么事也没有那么快,所有的人都太心急了,光是这些案卷看看恐怕也得几天功夫,大兵放下一份案卷问着:“什么情况?” “邓燕访问了文雨欣的闺蜜,她不认为文雨欣知情,这位提供了一个地名叫肖川,说是一个小山村,是文雨欣妈妈,也就是文英兰长大的地方,文雨欣曾经在那个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很怀念那个地方,邓燕从文雨欣的电脑里,找到了部分照片,还在确认。”尹白鸽坐下来道。 大兵表情僵硬地思忖片刻,尔后释然道着:“燕子的思路很敏锐,她一定很有把握。” “燕子?”尹白鸽酸酸地重复了一遍,看着大兵。 大兵感觉到那口吻里的味道,讪笑道:“我身边的两位天使都是鸟名,一只鸽子,一只燕子,呵呵。” “没羞没臊。”尹白鸽斥了他句。 大兵却是解释道:“不要忽视任何一个小细节,她们做信息研判的,对线索比我们敏感,你只能把方向告诉她们,她们能把需要的信息全刨出来。” “就怕方向有误,又进入到一个死循环里啊,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判断到华登峰在中州,接连就出事,现在就抓到第四个人,证据链也断了一多半,那份生物证据就即便能证明也是孤证啊,更何况还未必能证明。”尹白鸽道,那怕是确定要做下去,还是免不了要把困难想得很足很足。 大兵笑了,和尹白鸽的愁容恰成鲜明对比,尹白鸽翻了他一眼问着:“我又说错了?”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大兵却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句:“你还记得牛松被击毙的那一刹那么?子弹洞穿同类的脑袋,而又是你亲手射杀他的,记得吗?” 那是最不愿意提及的事,如果在别人面前还可以装一回,可在大兵面前,尹白鸽却装不出来,她咬着牙,嘴辱翕合着,貌似很生气的样子。 “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记得,而且失忆后,那种场面都没有消失,总是浮现在我的记忆里,让我觉得我是杀人犯,那血淋淋的场面老是在半夜吓醒我,你否认不了它,那怕你选择遗忘,记忆也会戳破你的伪装。”大兵道。 “你在说……最后一个凶手?”尹白鸽明白了。 “对,其实我一直在看这一页。”大兵倒过了案卷,正是金库守卫杨军被霰弹射杀的场面,面目全非、血泊一地,那种血淋淋的真实,比任何恐怖片都有冲击力,而大兵却在云淡风轻地观摩着,他思忖道着:“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变成什么样的人,这个记忆会纠缠着他,会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肯定是,因为有人和他感同身受了,尹白鸽目视着那张照片,思忖道着:“你觉得他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或者,如果他根本不在乎这种谴责呢?” “不会的,人对死亡的恐惧和敬畏是天生的,案发时,第四位应该比华登峰几个人都大,也就是说,按年龄算,这个人现在应该到知天命的年龄了……我很好奇这将近二十年,他是怎么样小心翼翼过的,噩梦纠缠着他、昔日的同伙还是不停作案、不停杀人、他得胆战心惊地每天从清晨熬到夜晚,那种焦虑,我想一般人受不了啊,这需要一个缓解的方式,你说呢?”大兵道,推己及人,实在替这位凶手难过了。 尹白鸽被浓浓的愁意地包围着,好奇问着:“你觉得他们几个人,还有联系吗?身份可各不相同啊,华登峰隐身市井,牛再山、牛松兄弟,又在老家私造武器,好像各有各的路啊。” “不,距麻实超被杀最后一次作案,应该……四年前,也就是说他们沉寂了四年多,从这个表像上看,似乎已经金盆洗手了,再看他们作的案,目标都很明确,就为钱,玩枪可是个烧钱的爱好,华登峰疯狂地收集各类资料、原材料,甚至亲自试验武器,需要烧很多很多钱……而牛再山和牛松之所以一直和华登峰有关联,那是因为他们从中能够渔利,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恰恰麻实超被杀,这个动机就被改写了,关联的文英兰、文雨欣母女,咝……就为曾经的一段暗恋,一段守望,重出江湖去杀人?如果单纯就是这个动机,那华登峰这个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大兵思索道。 “呵呵……又开始说胡话了,你忘了自己身份了。”尹白鸽道。 大兵嘿嘿讪笑道着:“换一个层面,能交上这种一诺千金,以命相许的兄弟,那是此生之幸啊,他们的关系,可能像我和老张、高政委和老范他们。” “那为什么还要把枪口对准兄弟?”尹白鸽不解了。 “因为,他要保住当年这位,他要永远带走这个秘密,而牛再山吃喝嫖赌耽于安逸的性子,肯定守不住秘密,反正迟早是一死,那他就干脆亲自动手了,这可真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大兵幽幽道,似乎在体会那种极度悲凉、极度绝望的心境,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他对自己相处十几的兄弟悍然下手,那怕那是一个最好的解脱。 “你走神了。”尹白鸽提醒着,生怕大兵又陷进去似的。 “我没有走神,说不定还有更简单的,华登峰的履历非常简单,他踏上犯罪之路到他还是一个普通人,其中其实只有短短的几个月,那场斗殴应该是他心态的转折点,这点没有疑问吧?”大兵问。 尹白鸽点点头:“对,遭遇导致了反社会性格的形成,假如当年处理得当,假如他得到正确对待,那怕能正常拿到一笔赔偿,可能都不会有后来的事。” “那想收罗这样的人,你觉得那个时候,会不会是最佳的时机?”大兵抬头问,又从旧事的思考里,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切入点。 “对呀,说不定感恩和守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说不定……” “第四个人,也是在那时候拉了他一把,他无家可归、无业可为,而且还需要钱做后期的治疗,肯定有人伸了一把援手。” “对,只有这种恩,也只有这种人,能够驱使得了他。” “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到一个地方碰碰运气,应该比散佚的民工好找,而且没准还很直观……” “医院!” 两人心意相通,灵犀相同,脱口而出这个新线索地时,相视笑了。大兵看看时间,已经到下午十五时多了,正拿起电话想和谢远航商量此事,院子里却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 “大兵,大兵……饿回来啦,你在哪?” “大兵,大兵……饿跟饿姐夫来看你来啦。” 尹白鸽凑到窗口一看,表情像被人调戏了一样难堪,八喜和九贵那对货不知道怎么来了,大兵手机直磕脑袋道着:“呀呀呀,把这事忘了,石处长要来参与追悼,把这俩顺路带回来了,找民工的事我想拜托一下卢刚。” “那咱们几路同时下手吧,找周明一种、找文英兰一种、找当年的工友一种、再加上医院这一路,和谢队分配一下,对了,高政委的追悼会,会安排在明天,具体我还不知道。”尹白鸽道。 两人匆匆出来,听得高铭的事大兵驻足了一下下,又黯黯一叹道:“放下手头的活,我们都去送送他吧,这个案子恐怕一时半会拿不下来。” 尹白鸽轻轻嗯了声,没有多说,两人踱出了万事欠备的专案组匆匆下楼,迎上了卢工头那一行人,和谢远航商议后,来不及叙旧,几路人分头去查。 似乎像以往一样,每逢排查,就进了一个死循环,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又重新回到了民工群体里,在那些被忽略、被遗忘的名字,谁还可能记得曾经十几年的事?甚至连高科技的技术侦查也遇到瓶颈了,连文英兰籍贯“肖川”这个村名也无法确定究竟在哪儿…… 第167章谓我何求 “嗨……都过来,发烟啦。” 王八喜振臂一呼,应着云从,上料的、搅拌的、拉钢筋的、推小车的,扔下手头的活就往一块聚,围着八喜伸手。 “听好啊,烟不能白抽,一人拿一张,饿跟你们讲……九*年在中原路一片干活,华登峰,小名叫大华、华子啥来着,反正就是这么一个人,还有俩是一对堂兄弟,姓牛,你们只要谁找着当年跟他一块干活的,奖五……”八喜伸着巴掌,咬牙切齿还是给了个天价:“五百块钱。” “啊,有这么好的事?”有个小民工不信了。 “二工头开的价,坐地给钱。”八喜道,二工头自然是大兵了,信誉要比八喜好的多,所以信任度瞬间升高了。 “找这人干啥呢?这都多少年啦?”又一年岁较大的工人问。 “这个……”八喜瞅了九贵一眼,他妈的,这个事警察没教啊,可那能难得住文化相当高的八喜,他小眼珠一眨巴道着:“……说来就话长了,华子这兄弟发财了,发多大财呢,揍是想买啥就买啥,想日谁就日谁那种,人活到这份上他得有点追求啊,哎,他妈的突然想起和他一起干活受罪的穷逼兄弟们了,哎呀我告诉你们啊,谁要当年一起跟他干过活,那算是烧高香了,咋个都得给你发十万八万娶老婆本,能找着的人也交好运啦,少说也得给千把块辛苦费啊……瞅见没?正宗的黄金叶,来来,一人一包,瞅空赶快打电话联系啊,找着人等于好几天工钱呢……” 八喜九贵忙着给工人手里放烟,一人一包,八喜这手脚不干净的,先给自己裤子里塞了几包,顷刻间,几条烟被分得只剩下个烟皮子了。 远处的车里,两位和卢刚打过交道的刑警哑然失笑了,消息还在封锁着。可十八年前的旧案都知道难度有多大,动用的警力没有详细计算过,但是要被这个样子找着,那就没天理了。 一位哭笑不得地问着卢刚道着:“卢工头,这样行不?能联系多少人?” “龙配龙、凤配凤,乌龟找王八,这圈里事我比你们懂,这民工也是一茬一茬的,不在这一茬里面,就在上一茬里头,要不就在上上一茬里头,都是亲拉亲、友帮友,跑不出这个圈。”卢刚道。 “谢谢您啊老卢,可真帮我们不少忙了。”另一位诚恳道,不管怎么说,这又出钱又力的,一般人还真不容易办到。 卢刚却是一摆手道着:“求人不如求己,助人也是帮己,别给我客气,说实话我不待见警察,可反过想,要是没有警察,这世道还没准乱成啥样呢。” “呵呵,这是对我们最中肯的评价了。”另一位讪笑道。 这一工地发完,八喜和九贵喜滋滋的奔上车,又开往下一工地,过于简陋的方式实在让刑警们有点不敢恭维,特别是这一对货干得热火朝天的实在让他们不理解,不能赔钱办事还这么高兴吧? 有位悄悄问了,九贵回答了:能不高兴么,比工地上干活轻松多了。八喜也回答了:当然高兴啦,瞧瞧,全不要钱,好容易工头出回血啊。 答案怎么这么挫呢?八喜倒先截流工头发的烟了,让两位心里感动的刑警登时牙酸胃疼了。 不过聊胜于无吧,这位卢工头交游还真是甚广,半个中州市的各大工地,全被他扫了一遍,其效果是,刑侦九队的联系电话,开始一个劲地响起来了…… …… …… 下午十六时,离开九队的纪震总队长匆匆赶到了省法医鉴证中心,因为发现华登峰所持枪支与春晖路抢劫案吻合的原因,生物证据的重启侦查花落这里了,到地方时,省厅方处长已经久等了,请着总队长进入检测室。 “就是那些,当年提取的原始生物标本,此案搁浅,省厅一直把这些保存在鉴证中心,先后有四批法医鉴证过,不过找不到比对目标,所以……” 方处长指着几位法医小心翼翼放在检测台上准备动手的标本,至于所以之后的话,他没有说,缺了比对目标,那肯定是无法进行下去喽。 弹壳、霰弹、蜡封样本、皮屑组织、一根细微的毛发……仅此而已,而由此形成的报告足足有两米多厚,体制冗长的程序并没有彻底解决这一起悬案,纪震看得有点撇嘴可惜……太晚了,如果早一点,那怕再早一点,能够挽回的事太多了。 “陈主任,这位是纪总队长,情况您来介绍一下。”方处长介绍着一位主持的法医,那位法医却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个案子太有名了,有名到全省的大部分知名的法医,都参与过。 “纪总队长,您问吧,我不知道该从那儿说起。”陈主任憋了这样一句。 纪震笑笑道:“确实是,我都不知道该从那儿问起,如果不是他们接连作案,这个秘密恐怕要永沉海底了,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们有嫌疑目标,这些生物证据能够锁定吗?” “理论上可以,如果能提取的目标的DNA的话。”陈主任道。 “这个在法律上,能定罪吗?”纪震问。 陈主任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解释道着:“我们现有的证据,假如锁定目标的话,直接证明仅限于这颗无意丢了的霰弹是他制作的、这枚弹壳里的皮屑残留功效相同,如果要定罪,要形成证据链,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口供、现场指认,当然,如果能找到当年的做案的另一霰弹枪就更好了……” 可能吗?十几年过去了,那支霰弹枪能留下?如果留不下,嫌疑目标咬死了,自己做过,卖给谁谁了,那只能是个非法持有武器的罪名,即便这个不乐观的后果,还得建立在找到真正目标的基础上,而现在,还是一团糟根本不知道方向呢。 “死亡的三个嫌疑人呢?和此案的关联有多大?”纪震问。 陈主任想想,又开始摇头了,直道着:“除了那把作案枪支,膛线和子弹击锤痕迹吻合,没有其他东西,当年现场没有提取到指纹,而他们三个相同的地方是,都通铬烫的方式,把自己的指纹也销毁了,而且被劫的钱箱也没有下落,缺失的证据太多。” “对。”方处长提醒道:“这件案子很敏感,如果证据不足,检察院肯定会打回来的。纪总队长,我们正在考虑,这个案子能不能以华登峰为主谋,现实情况也确实如此,从他家搜出来的枪管、击锤,可是连结了全国数省的枪案,很快部里就要来人督导了。” “那样的话,华登峰可就死得其所了。”纪震声音冷了,总队和省厅在这一点上无法达成一致,毕竟这件案子困绕了十几年,就上层也倾向于以枪支证据为由结案。想及此处纪震声音就更冷了,他盯着一桌证据道着:“就结案也得找到这个人是谁,否则高政委在下面万一和华登峰见面了,会被嗤笑的。” 说了句不是唯物主义的话,刺到方处长了,方处不敢吭声了,陈主任征询问着:“总队长,检测目标什么时候能有?” “很快……在此之前,你们熟悉一下以前的报告,等找到证据,会在第一时间送到这儿。辛苦大家了。”纪震道了句,谦恭向这行技术人员表示的慰问,尔后匆匆离开。 要协调的事还有很多,各地闻风而来的同行,带着悬案来的,罪枭伏诛牵扯的案子可不止一起。还有津门方面不断来的同事,一个被击毙的歹徒,一个殉职的警察,牵动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 …… 十八时,机场,匆匆赶来的纪震和远道而来的一位大员会面了,孙启同。 来接人的是范承和、张如鹏,还有早一步到达的石景春石处长,身着便装的孙启同貌不其扬,让知悉此人履历的纪震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位厅级大员会以私人的身份来吊唁一位普通的警察。 两人同乘一车,上车时孙启同有点悲戚,长嘘短叹着,看纪震不解,轻声解释着:“高铭算是我的老部下了,当年一起原始股诈骗案,我到刑警队挑人,挑的就是他和承和,当时他们一路追到了洛宁,我们有位同志被人袭击,失忆后流落到洛宁了。” “您说的那位,我见识过了。”纪震道。 “哎对了,他人呢?”孙启同好奇问。 “还在追查这个案子关联的旧案,春晖路抢劫案,您应该有所耳闻吧?”纪震问道。 孙启同点头应着:“部里悬案资料里有,这起枪案有十七八年了吧?我了解的,应该就是昨天被你们击毙的这两个人吧?” “对,作案的枪支找到一支,可惜当年现场提取的生物证据,却对不上号。”纪震道,这个阴差阳错恐怕就是华登峰也无从知道,现在的警务水平,想替罪都没那么容易。 “那就对了。”孙启同道。 “对了?”纪震没明白。 “对了……南征的性格倔,也有点偏执,他想干什么谁也拦不住,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算是他的优点,还是缺点。”孙启同道,大部分有点本事的,都不太听话,而且很不好指挥。 “得看放在什么环境下吧,这一次就是优点,他每刨出一点消息来,都耸人听闻,可每回都应验了,先是地下兵工厂,他比我们的线报还要早;后来津门枪案,他在中州就推测出来了;再之后,又推测凶手没有离开现场……要不是亲身经历,我得把他当成神经病啊。”纪震瞠然道,数数此人特异之处,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恰恰我们这个职业,可能不是太正常的人可以胜任的,我也一度放弃他,他被诊断出了人格识别性障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人格分裂,可我没想到,分裂后的他,比曾经单一的他,还要优秀。”孙启同道,不吝赞美之辞了。 纪震笑了笑,直言道着:“我现在有唯一一个担心,想请您这位老领导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您是担心他的能力,不足以拿下这个案子?”孙启同问。 “有这个成份,十八年了,一个轮回啊,其实案子拿下拿不下不是最重要的,已经有无数个先行者在这个案子上折了,我是担心这颗好苗子也陷进去啊,高政委殉职后,他像个机器人一样,不眠不休,整个人……不像该有的样子啊,我都看不到一点悲伤。”纪震道出了对大兵的担心。 “不疯魔,不成活啊,他心里不会装案子以外的任何东西,这个不必要担心,一个人拿不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这一届拿不下来,还有下一届,下下一届,我们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纪总队长,我有个提议。”孙启同更了解大兵一点,根本没有担心。 “什么提议?”纪震问。 “我以普通警察的身份来参与这个案子,这种时候,他需要有人站在他身后支持。”孙启同道。 这句话触动到纪震了,没想到昔日的一位上级对大兵评价如此之高,他怔了片刻,笑着道:“那好,有功劳可轮不着您外来的,要追责您可得扛一份。生物证据检测需要嫌疑目标,有可能出现失误,有可能侵犯人权,还有可能劳而无功惹一身是非,您确定要掺合进来?” “我非常确定,您呢?”孙启同笑着问。 纪震自嘲地笑了笑附合着:“我本来不太确定,不过现在,我确定了,可能我们身处高位已久,有时候太过于爱惜羽毛了。” “对,重新当回大头兵,这可比视察基层装模作样有意义多了,高政委很可惜啊,正当壮年,上有老下有小,每每追悼这些殉职的同志,总让我怀疑我们穿着这身警服的意义,所见总有不公不平,充耳多是诘难质疑,总是让我思考我们警察的辛苦艰难、甚至流血牺牲是否值得。”孙启同感慨道。 “那答案呢?”纪震问。 “我给不出正确答案,但我们有可能找到真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剩下的,留给别人去说长道短吧。”孙启同道,铿锵地砍掉了那一丝疑虑,他和纪震相视一笑,意外地找到了那种男人间的惺惺之意。 车直驶省厅,一个重启侦破的论证以及殉职警官的追悼会,都在等着…… …… …… 十九时二十分,大兵和尹白鸽敲响了中州一院家属院一幢单元楼的门。 医院的查找是个沮丧的结果,其时的主刀医师已经病故,当年的护士长已经外出学习高就,居然出国了,从医院档案翻出了数个人名,包括主刀医师、包括护士长、包括当年登记的实习的护士,一个一个查,七八个刑警来回寻访,一个接一个失望后,只找到这一位当年的小护士。 “她叫于盼盼,现在自己开药房了啊。”尹白鸽手伸缩着,看着拍到的履历资料,辗转了数个地方才得到此人的住址。 “盼盼,好名字,说不定是个好彩头,有盼头了。”大兵道。 “你太乐观了,十八年了,能留下的信息太少了。”尹白鸽道。 “那你何尝不是太悲观呢,十八年万一能留下的信息,说不定就直接指向嫌疑人了。”大兵道。 门开了,一位中年妇女透过门缝,看到了尹白鸽的警证,把两人请进来,一听说来历,傻眼了,摊手道着:“警察同志,你们这不是为难人么?您要让背药名,那没问题,这人名我那记得,多少病人呢?” “这个病人很好记,他是被摘了左眼球。”大兵提醒着。 “那不管用,我们摘眼球的手术多了。”于盼盼为难道。 “但是因为械斗住院,摘眼球的,并不多,而且,是你刚入院三个月时,那时候你是实习护士,华登峰的病历上,有你签名的记录。”尹白鸽排着记录,问上了。 这个提醒惊省于护士,她咬着手指,眼睛瞪着,片刻后不确定地说道:“哎,对呀……好像有这么回事,打得老凶了,那年景可经常有群架打伤打残的。” “嗨,我说了嘛,这就好了……您认下……”大兵排着照片,可惜不知道是相貌变化太大,还是护士看过病人太多,于盼盼无法准确辨认华登峰是那位。 懵逼了,尹白鸽和大兵两人懵了一对,主刀的大夫死了,剩下的不是根本没印像,就是对事情有印像,而对人物没印像了,看得两人如此失望,于盼盼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实在对不起啊,警察同志,都十几年了,我当时刚进医院实习,现在已经是孩子他妈妈了,再说医院里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会缺病患啊,真记不起来了。” “没事,于医生,我们就是抱着万一之想来问问,打扰您太不好意思了。”尹白鸽拿着照片,失望地起身了,大兵多了句嘴拔着手机上一张照片问着:“于医生,您看这几个人,有没有您认识的?” 华登峰、牛松、牛再山、麻实超……正牌的嫌疑人一个一个翻过,摇头,摇头,一直摇头,可在某张照片上,神奇地巧合了,于盼盼道着:“这个我认识。” 尹白鸽一惊,凑上来看时,更懵了,不相信地看了大兵一眼,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于盼盼,居然认识文英兰。 “能告诉我,你们怎么认识的吗?”大兵好奇问,这真是钓鱼捉着王八了,不亲自走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巧合。 该认识的不认识,不该认识的她居然认识,再一听,居然还不是医院认识的,是药房,于盼盼说了,一位医生前同行托她进一种药,叫左氧氟沙星,进口药,前几年这种药普通药店一般买不到,而且价格贵,但有所用,都是医生介绍、患者先付款,然后药房才进货,而文英兰,是其中一位买药的人。 大兵听懵了,脱口问着:“这药治什么病?” “眼部分泌物异常增多,炎症较严重,进口药的药效明显……不过也奇怪了,她眼没病啊,我后来问过一句,她说给她亲戚买的,噢对,她在状元路那块开了个烩面馆,有回无意吃饭还撞到了,挺好个人啊。”于盼盼道。 这是给华登峰买的。大兵和尹白鸽互视一眼,那个有关相望的判断是错的,也许两人的关系比想像中要更深一点,否则还到不了替他掏钱买药的份上。 时间、地点、价格大兵问了个大概,这位医生记这个可是清清楚楚,而且提供了一位眼科医生的名字:叫邹军,在市眼科医院就职,由于两人曾经同事的缘故,但凡需要稀缺药品,邹军总会把病患介绍给于盼盼这位开药房的前同事。 这个意料之外的收获让两人抱着万一之想,又奔向下一站。可下楼的时候才发现同来的刑警已经久等了,而时间已经到了晚八时,饥肠辘辘的刑警们没有好意思说出来,还是尹白鸽发现了,先带着众人前去吃饭,电话里预约着这位叫邹军的医生。 饭吃了一半,捣乱的就来了,王八喜的电话来了,不知道是吹牛逼还是真牛逼,告诉大兵已经找到了十一个当年的知情人,问大兵啥时间见人,而且,答应的赏钱谁出呢? “十一个?王八喜,我要发现你找滥竽充数的坑我钱,我捏死你啊。”大兵吓了一跳,知道这货典型的话大嘴巴长,没他不敢吹的。 “你比我还穷,有啥坑滴,饿找工头要钱去,你定个时间,我们把人都召来,还有在乡下的呢。”八喜乐滋滋地道。 这话却是把大兵噎住了,约了时间,挂了电话,两头线索等着大兵却是分身困难,无心吃饭了,尹白鸽看着他问着:“这半天就找到十一个知情人?” “只要给钱,来一百个都不稀罕。夏天会儿大街上公园里天桥下,打着地铺睡觉的民工多着呢,滥竽充数的肯定得来一群。”大兵太了解自己曾经的生存状况了,他拿起了筷子,囫囵吞着,随意道着:“咱们先去拜访周医生吧,卢工头这儿怕是得一天时间,再让这事发酵发酵,警察排查到不的地方,正好他们补这个缺,说不定还真有意外之喜。” 看了几眼,那疲惫和浓浓的无奈都写在脸上,尹白鸽心里蓦地疼了一下,她掩饰似地低下头,不知滋味地嚼着,没有多说。 如果没有意外,又将是一个劳而无功的死循环,会在已知的嫌疑人身上转圈,会从终点又回到起点,一无所获。尹白鸽默默这样想着,或许她可以不担心沉了十八年的案情,可她却不能不担心大兵,这样颠狂的状态,也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第168章地不纳垢 凌晨三时,尹白鸽和大兵匆匆赶赴鉴证中心,在哪里等着第一份DNA检测报告出炉,提取的证据标本来自于周明的直系亲属,如果能证明当年案发现场遗留的生物证据和周明相关的话,那这个案子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一个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工头,转而带着手下悍然抢劫,似乎说得通。而且周明之后又涉嫌诈骗,不算什么善良百姓,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没有人会觉得意外。 大兵确实快崩溃了,在现场几乎和市局的、省厅的要吵起来,直说作案只会升级,不可能降级,敢于抢劫银行的怎么可能做诈骗那个LOW的案子,几方各执一词,方处长不得不居中调停了。 四时左右,鉴证结果出来了:不符合。 期待从这里结案的所有人像霜打了茄子,一下子蔫了,大兵却像打了兴奋剂,哈哈大笑离场,这嚣张到目中无人的表情,基本把地方警力给惹了个通透。 当然,还有和他站在一起的九队刑警,匆匆回返,稍事休息,心情和案情都降到了冰点,长夜漫漫还真的是无心睡眠,尹白鸽眼见着大兵像患病一样头痛欲裂地敲着脑袋,伏在一堆案卷上咬牙切齿,那表情有点吓到她了。 可案子一经推进起来,谁也无暇顾及那些生病的、掉队的,凌晨六时,谢远航带着六人两车上路了,远在津门的邓燕找了有关“肖川”这个地名的信息,中原及周边数省,肖川这个地名有七处之多,邓燕根据文雨欣留下的自拍照比对地形,和几地警方联络了二十多个小时才确定这个“肖川”地名,是隶属于邻省秦城市望楼镇的一个自然村,远在渭南山区,距离中州400多公里,其中还不包括70多公里的乡路。 介于这位知情人的重大嫌疑人,纪震派调九队领队出马了,命令很明确:抓回来! 凌晨七时,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稍事休息的尹白鸽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意外地接到老上级孙启同的电话,领导出马不同凡响,一个以纪震为首的专案组组建成型,市局所属的信息指挥中心划拔了部分指挥权限,这无疑给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有效果的九队鸟枪换炮了。 电话的来意是调尹白鸽到信息指挥中心,要重新梳理有关文英兰、华登峰等数位嫌疑人的所有信息,不但尹白鸽,连滞留在津门的邓燕,也一并要调回来了。 尹白鸽匆匆起身,此时才发现,大兵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问值班的,才知道大兵去布置追悼会的现场了,那股子担心又成了悲愤,她莫名地抹了一眼泪,咬咬牙,硬扛着到信息指挥中心报到。 追悼会现场,一天一夜没休息的范承和也熬到了极致,两眼血红,红得吓人。老张比他稍强点,可也快扛不住了,两人忙着布置,偶而还要接待津门来的同志,已经忙到无暇分身了。 大兵到这里的时候却怯步了,血淋淋的凶案现场、面目全非的尸体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感觉,可却不敢直视那张遗照的眼睛,他仿佛心里有愧一样,远远地,躲着追悼会正中,那张遗照的正对的方向。 纪震发现他了,叫着孙启同,两人一前一后,站到了大兵的面前,此时的大兵像变了一个人,精神萎靡,头发散乱,他无助地蹲在一丛冬青的后面,像做贼被抓一样,惶然起身。 “怎么累成这样啊?昨晚不是查到邹军,很早就结束了?”纪震关切地问。 “没事,我睡了一会儿……邹军提供的也是文英兰的消息,没有什么价值。”大兵道。 纪震想到这茬,小声道着:“文英兰的家里已经申请搜查了,提取到了生物证据也送去鉴证。” “没用,不会是她。”大兵摇头道。 可能这确实是正确答案,路路迹像能看得出来,那位烩面西施成为第四个劫匪的可能性真不大,纪震幽幽叹了一口气,孙启同一直盯着大兵,他此时伸着手,给大兵整整领子,关切问着:“我当时真该派人把你抓回来,本来觉得你已经心灰意懒了,可没想到,你比原来更上心了。” “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如果有,我更想回到更早,没有当警察之前。”大兵疲惫地一笑道。 “因为回不去,所以,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孙启同回头看了眼,那张已成遗照的故人,他再回头,老眼泪盈,唏嘘一声道:“你走吧,不要让这事干扰你的思路,家属快来了,我们谁也不想这位执法殉职的战友身后,还有罪犯在法外逍遥,那些事留给你了。” “嗯。”大兵点点头,他低着头,像是抽泣,背对着昔日的上级,两肩一直在耸,像在掩面而泣。 走了,那么踽踽独行,纪震有点心酸地道着:“老孙,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这个时候撵着他去干活。” “那是放下悲伤最好的方式,你不会希望他和这些场面上的一样,除了哭一把鼻子,什么事也做不了吧?”孙启同道,他的脸色铁青,心肠似乎也像铁一样硬,昔日津门来的数位同行,也被他派到了协查上。 “你是对的,可有时候对得不近人情,会被戳脊梁骨的。”纪震道。 “我们的人尸骨未寒,我只关心把作恶的揪出来,以血还血,别的我不在乎。”孙启同背着手,踱步向门,那儿缓缓开进来一辆商务车,挽着黑纱,车停的一刹那,追悼会现场的目光齐齐凝结了,下来了一位中年妇人,她在掩着口鼻,一下子按捺不住哭出声来了,接着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还穿着校服的孩子,被当妈的揽着,在车前号陶大哭。 哭声蔓延在追悼会现场,谁也劝不住,连试图劝家属的人,也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会场外,蹲在一隅的大兵默默地流着泪,悲伤和回忆像交错的逆流,全化做一掬热泪,他曾经以为自己堪破世情可以云淡风轻,可此时依然无法承受伤痛之重;他曾经以为自己惯看生死可以无动于衷,可现在依然无法抑制泪如泉涌。 那怕面对冰冷的死亡,泪是热的,心也是热的,血,依旧是热的。 于是,他食言了,没有出现在这个悲恸的追悼会现场…… …… …… 往往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说得不假,奔赴肖川的谢远航一行诸事不顺,预计四到五个小时的行程,遇上了天降大雨,直到中午才赶到邻省的望川镇,接应的地方警力来了镇派出所两位,几车冒着瓢泼大雨沿着乡路向肖川驶近。 第一句话就让谢远航心凉了,派出所伍所长语重心长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不是疑问句,谢远航愣着问:“您觉得哪儿错了?” “几个小时前,我们就联系上了村长,文英兰和他闺女确实在肖川村,这个没假,可是……”所长似乎有难言之隐。 “人在就成,可是什么?”谢远航不解了。 “她回来是给她妈做周年啊,而且带的闺女成病秧子了,四处求老中医老阴阳呢。”伍所长一口土话,讲的是土得掉渣的故事,谢远航细问之下才知道,文英兰的母亲早年嫁到中原省,可未料遇人不淑,后来埋骨娘家,此次回来是给她娘做十周年冥寿,至于那个病秧子姑娘文雨欣,不会说话,成傻子啦,按当地习俗,这得请阴阳摆治摆治,而文英兰不但请阴阳,而且把老中医都问遍了,还是不顶屁用,该傻还傻着呢。 “啊?傻了?”谢远航听得欲哭无泪,敢情让九队遍寻不到的真相,原来这么简单,不用说,肯定是被麻实超的事刺激的。 “真傻了,村长都说啦,阴阳请遍了,说鬼跟上了,不会说话。”伍所长信誓旦旦道。 这话听得谢远航蛋疼,好歹警察呢,还信这一套,可这种穷乡僻壤,恐怕警察的素质也高不到那儿去,他无奈道着:“我们好容易来了,见见人,真不行带回中州。” “到底啥案子啊?那俩婆娘家能干了啥?还用你们跑这么远带人?”伍所长掩饰不住地好奇,来这么大阵势肯定不是小事,可要是大事发生在那一对母女身上,又说不通。 “案情暂且保密,不过,她们和一起重案有牵连。”谢远航隐晦道。 “哦,那成,你们要带人不要这么大阵势啊,我们去跟村长说,都乡里乡亲的就这样带上车,将来咋个活人呢?村长说,这闺女好像是个私生滴,原本就让人看不起来……你说,这这这……都这样了,咱就留点面子人情啊……”伍所长絮絮叨叨,简直不像个男人。 不过这种带着惯有的人情味道的基层警察处事方式,让谢远航无言地点头了。 可能错了,而且在这个简单的环节上,还错得离谱…… …… …… 中州市的天气可是艳阳高照,一上午大兵带着九队数位刑警又走访排查了当年的医护一遍,甚至电话打到了国外,询问当时华登峰周围人群的情况,不过奈何年深日久,对方根本没有记忆,而且很厌恶内地警察,啪声给直接挂了电话。 这套不行又换一套,沿着华登峰眼疾的线索、文雨欣曾经在中州住院的线索,大兵带着几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但凡能扯上的线索,都报回去,由尹白鸽指挥的信息中心往下挖,不过信息中心的速度可能要比面对面排查还要慢,一时半会根本出不来。 鉴证中心也忙起来了,历年来中州及邻省凡抢劫案、枪案的涉案人员,都重新梳理一遍,生物证据由鉴证中心重新做;社会关系由信息中心重新梳理。新成立的专案组以纪震为首,准备以撒大网的方式笼住一丝半点线索,现在就差肖川的消息了,而肖川一行偏偏又给堵到了路上。 午后直奔卢工头的工地,此时的大兵就像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不辞辛苦,有时间就低头翻电子档案,翻着翻着在车上就能打个盹,一转眼又会生龙活虎,被突来的想法刺激到,马上改变方向。 不过结果是如此地雷同,碰壁,碰壁,一直在碰壁。 “这个人疯了啊。”随车的一位刑警小声道。 所指自然是前车里的大兵,同伴忧郁地看了他一眼提醒着:“他的搭裆现在在追悼会上,不疯才怪。” “也是,不过这么下去可不行啊,咱们两三茬人查了十几年,怎么可能在中州有线索,怎么可能在民工堆里有线索。”发牢骚的这位道。 “这个思路其实是对的,往根上刨啊,人家不查到华登峰了么?”这一位道。 “我觉得没有人了,我就不信,还有比华登峰更悍的。”发牢骚的道。 听到的动摇了,喃喃地道着:“是啊,要是个更凶的,那咱们几个可挡不住……那天可真他妈凶悍,咱们伤了几个武警,才把华登峰毙了,死了的那位政委,是在车来的时候刚刚起身,被他一枪打在颈部,那枪法准得压得咱们的人根本近不了身。” 幽幽地一声叹,车突然停了,两车的警灯打开了,却没有声音,气氛徒然肃穆了,车上人知道,那是送别的车队在远处经过,而逝者无暇相送的战友,只能用这种方式致敬。 重新上路时,是长久的沉默,不多会到了熙熙攘攘的工地,却是另一番景像,这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该忙的忙,该乱的,大热天的,许多民工就套着大裤衩,在泥浆和沙土堆旁挥汗如雨,后车几位相视眼中的意思相同。 这特么地方能出了线索? 还真有,大兵一嗓子吼,八喜像只肥兔子屁颠屁颠跑来了,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然后看大兵脸色不对,他惊讶问着:“呀,你这是咋拉,晦气成这样?不是被炮打了,就打炮多了。” “别BB啊,我现在烦着呢,惹毛了我他妈打你一炮。”大兵怒道,心里气闷得快炸了。 偏偏八喜不知趣,提着裤衩露了半截屁股撩着:“来呀来呀,给钱让你干。” 叭唧一声,八喜啊声尖叫,却是被大兵扇了一巴掌,直接把裤衩拽到腿膝上了,八喜尖叫着不迭拉裤子,惹得远处一干民工哈哈大笑。这货没羞没臊的还自顾自傻乐呢,大兵催问着:“事办得怎么样?” “我办事你放心,差俩,整五十个。”八喜道。 “啊?四十八个?”大兵吓晕了,多少警力在刨,一天都没摸着,这里却出现了四十八个,一想不对头,他怒道着:“你特么又是瞎了眼了,招了群混饭的。” 肯定是这样,那些城市到处游荡的,有活就干,给钱就来,甚至逼急了,不给钱管饭都来。八喜却是不当回事地道着:“那木办法,卢工头现在信誉是这个,他一说招人,有人连夜从老家来。” 竖着大拇指说的,看来卢刚信誉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大兵没劲和这货扯了,直奔宿舍地,那儿坐着、躺着,还有靠着脏铺盖半躺着的,路过一位,一瞅年龄还特么像未成年的,他一踢半躺的这人问着:“嗨,你也认识华子?” “认识。”小民工梗着脖子道。 “十八年前你多大啦?”大兵问。 “我爹认识,我爹说他抱过我。”小民工拉着关系,明显眼光闪烁了。 “让他滚蛋。”大兵道,直奔卢刚的住处。 八喜怒了,一提裤衩大吼着:“嗨,这是二老板啊,滥竽充数的马上滚蛋啊,二老板脾气不好,一会儿要审查呢,敢说瞎话耽误老板时间,小心揍你一顿啊。” 威风凛然,霸气侧漏,这么一吼,呼啦啦跑了一少半,看得八喜又心虚了,不敢喊了,别尼马都跑了,这事办砸得可算谁的。 九队跟来的那几位刑警根本没上来,面面相觑间,俱是失望。 屋里卢刚给大兵倒了杯水,递了根烟,关切问了句:“真真假假就这么多,尽力了啊,光烟发出去好几箱,能问的都问遍了,还有坐班车几百公里赶来的……你说吧,咋问?” “谢谢卢哥啊,咱们快刀斩乱麻,把滥竽充数的剔掉,看有没有当年的人。”大兵道。 没有废话,这个甄别立时开始,九贵装模作样说了,华总委托我们二老板来找人啊,兄弟们,发财的时候到了,来,一个一个进来,不是的出门自己走啊,灶上领俩馍,找个荫凉地啃吃去,我们就不送了啊。 简单直接,第一位进来,卢刚直接问:“九*年,你在哪个工头手下干活?” “老疤子。” “华登峰当时干啥活的?” “漆工吧,我们当时有个叫大华的是漆工。” “滚吧。” 卢刚一挥手,撵走一个,那人撇撇嘴,出去领馍了。 又一位进来,大兵直接问:“来,认认那个是华子?” 这货一指,指的牛松的照片,气得大兵一挥手:“滚,看你才二十郎当的,都学会说瞎话啦。” 又一位进来,一瞅照片,居然蒙对了,大兵抱着万一之想问着:“华子当时有三十多了,你得叫哥吧?” 这是一诈,那民工没明白,点头高兴地道:“对,我们叫华哥,都成老板啦。” 气得大兵一挥:“滚,别给他发馍啦。” 这个办法速度奇快,进来了个淘汰一个,眼看着快拔拉完了,大兵欲哭无泪的趴到桌上了,气得胃疼地道着:“我艹,怎么就没来一个真的?都特么来混吃的。” “哎呀,年景不好啊,没活干的人太多了……大兵,你也整得太急了,缓缓多给我点时间。”卢刚不好意思地道。 “不行啊,已经没时间了,这个人刚刚被击毙。”大兵指指脸上的擦伤,一撩衣服还在殷血的枪伤,他道着:“很快就会被官方消息报道出来,到那时候别说给几千,给几万都没有敢来指认了。” “啊?昨天……满城警察乱抓人的,是你?”卢刚惊声失色了。 “没抓着活人……啧。”大兵郁闷地一端杯子,一杯子仰脖子灌进去了,重重地一顿,决然地道着:“历年排查唯一的疏漏就在这儿,没有判断到嫌疑人的出身,没有刨到这个根,要是根上也发现不了目标,那这个案子,真要成死案了。” 停了片刻,卢刚提醒着:“外面……还有几个人,咋办?” “八喜,都叫进来。”大兵烦躁地吼了一句。 都给叫进来了,六个,高矮胖瘦不一,不,准确地说是没有胖的,一个比一个瘦,一个比一个黑,一个身上比一个味大,还有俩扛铺盖卷的,那铺盖味更大,有两只苍蝇追着走呢。 这就是最底层的生活状况,大兵莫名地怜悯心起,不忍骂滚了,他拿着周小旦的照片,直接在几人眼前晃着,问第一个:“华总和以前长相变化大不?” “挺大的。”一位三十年许的民工点头。 妈的,假的,大兵同样的照片在第二位面前一晃,没说话,那人一怔,大兵道着:“你根本不认识,自己走吧。” 蹭蹭那俩就走了,明显糊弄不过。 剩下四个了,大兵换了张照片,拿着华登峰的照片问:“我说这个人不是华子,你说对不对?” 对?还是不对。这位留着长发的民工眼睛眨着,像在做选择题,然后大兵一收照片,他悻悻走了。 又换一张照片,到倒数第三位面前,大兵道着:“这才是真正的华总,对吧?” 根本不是,是牛再山的照片,不过这货打扮还真像一个老板,那位民工点点头,看大兵笑,他也谄媚地陪笑,大兵一挥手拍拍他肩膀道着:“谢谢,可以去领馍了。” 完了,就剩最后俩了,大兵绝望了,一位是刚才自己踢过一脚的,看样子才十八九,另一位却是老得可怜,背个破铺盖的,大兵没拿照片,问着那小民工:“小子,这是十八年前的事,你要认识华子才见鬼呢,自己领个馍去吧,要有力气,就在工地上找个活干。” “我真知道,你咋不信呢?”小民工生气了。 “那你自己挑,你说那张是华总?”大兵递着照片,这小民工翻捡了一遍,又递回去了,生气道着:“哄人是吧,都不是。” “那自己走吧,不送。”大兵郁闷地道。 “故意折腾人呢,我爸说华子瞎了一只眼,你这里头根本没有……爸,走,我就说了,那有这么好的事,还给钱呢,不坑你就不错了。”那小民工拉着木讷的老民工就要走,敢情这是爷俩,而这一句话可把大兵吓住了,他惊惶地拦着:“站住,等等。” “咋了?”小民工警惕了。 “快,老卢,让座,让座……八喜,拿几瓶水来……快坐快坐,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坐。”大兵徒然间变得如此市侩功利,客气得把这一对爷俩都吓得战战兢兢了。 水放上,烟点上,那老民工一双枯瘦的手夹着烟,一看就是长年劳作的,而这个年龄,差不多就和华登峰一伙契合了,大兵小心翼翼问着:“大叔,敢问贵姓。” “姓高……你别客气啥地,真给钱?”老民工愁苦的脸,期待地问。 “给……给,必须给,那个,我就确认一下,对不对我都给。”大兵道,急切问着:“您当时也在周明手下干活?” 老民工摇摇头:“不在。” 哦哟,大兵好失望,不过转念又期待问:“那您怎么认识华子?” “我给他们工地送料的啊,就是那种水泥管材,得几个撬着上下料,那时他不就才十八九啦。”老民工道。 对了,这是当年的目睹者,大兵排着照片,老民工数着,华子,大牛、二牛,周明,小旦一个一个叫上名来了,此时大兵恨不得把两人知道的东西全挖出来,一个劲给爷俩递烟,虚心请教着:“那你知道他们仨关系不赖吧?” “嗯,一块干活,一个锅里搅食,关系肯定好了。”老民工道,还附加了句,当年他已经成家,而旁边这个小子,他们确定抱过。 “那除了他们仨,他们还和谁走得更近?”大兵问。 那是团伙的成型期,肯定在那个时候就打下基础了,这时候小民工发话了,回答着:“肯定和我爸走得近啊,关系好着呢。” “八喜八喜,把这兄弟带出去,整二斤猪头肉补补,我跟他爸聊会儿……嗨,别捣乱啊,那,自己花去。”大兵顺手掏着钱,那小民工一见钱乐了,跟着八喜就走,顾不上管亲爹了。 而这位亲历却是想了想,摇头了,苦着脸道:“都差不多啊,苦哈哈一群的,说不上好坏……哎,老板,到底咋回事嘛,我是听同乡说卢工头招人才来的。” “老哥,放心,后半年跟着我干,这是我兄弟,他们有点事,你帮帮忙,亏待不了你爷俩。”卢工头大气地发话了,那老民工放心了,眼眨巴眨巴看大兵,就是明白不了怎么回事。 “那我这样问,你怎么知道他眼瞎了?”大兵问。 “打群架了,伤了好几个呢,好多人都知道。”老民工道。 “当时周明那个漂亮老婆,你认识不?”大兵八卦地问。 老民工一点头,木讷地眼睛闪过一丝兴奋道:“当然认识,长得跟画里人一样。” “这样,老哥,你这个钱是拿定了,当年都有些啥人,你能想起谁来都行,全告诉我,成不?”大兵退了一步,这位不是周明手下,恐怕给不出更多的消息来。 老民工点点头,好奇问了:“知道是知道,可十几年都没联系,都不知道成啥样了,你找他们干啥?有活干?” “啊,有活干,我得找找当年他们出院后,又和谁在一起。”大兵随口道,这是周小旦无法提供的情况,恰恰也是华登峰走上邪路的开始。 老民工一怔,也是随意道:“哦,那个我知道。” 他妈这个蔫人到底有多少货,大兵惊讶反问着:“你……不,您知道?” “知道啊,和我们老板在一起啊,我们老板是个好人,那年活没要着钱,把他干得倒闭了,后来我们就散了,老板心上过意不去的,砸锅卖铁给我们发了一半工钱,都打发回家了……周工头离我们老板差远了,工人工钱一毛钱没给,打伤的也没管,还是我们老板收留了人……周明那龟孙子真不算人,怕人要钱,扔下老婆孩子就跑了,连他老婆都是我们老板收留的,我记得,她做的面可好吃了,后来就在我们工地上当大师傅……” 老民工吐着烟,幽幽地道,脸上如刀斧凿的深纹蠕动着,把一个尘封的故事重新讲了出来。周小旦没有接触到的情节,在这里意外地续上了,讲着讲着,老民工突然发现不对了,卢工头傻眼了,大兵僵化了,两人像白日见鬼一样看着他,他停了,惊声问着:“咋了?” 大兵战战兢兢问着:“能告诉我,你们老板……叫什么吗?” 好紧张的语气,老民工一怔,一抚嘴巴,关键时候掉链子,瞠然道:“哎呀,我忘了……叫啥来着,好像是双姓。” “不用问了,我认识。”卢刚大喘着气道,似乎劫后余生一样叹了句:“我日他妈呀,要真是他,老子可是鬼门关上走了一趟。” “难道是鸽子、高政委先期排查遇到过的人?”大兵瞠然问,假如是那个结果,那么这个重点嫌疑就钉住了。 “对。”卢刚手一抖,烟烫到手指了,他扔了烟蒂道:“上官顺敏,当年做水泥管材生意的。” 这个名字让老民工一怔,惊讶道:“咦?好像就是。” “错不了,就是他了……卢哥,通知外面的人,我们要带这位老哥哥走,连他儿子一起带走,还有一件事……”大兵释然地道,脸上浮着久违的笑容。 “我知道,保密!”卢刚给了同样一个笑容,起身离开了。 未久,几位刑警接走人了,可他们根本不信这两位会是知道十八年前悬案凶手的知情人,没法信啊,车上那爷俩幸福地嚼着猪头肉,听说给钱,别提多开心了…… 第169章查疏找漏 嗡……嗡……大兵兜里的手机急切的响起来了,在回九队的路上。 是尹白鸽,大兵随手接听,两人几乎在接通的一刹那同时道:“有发现!” 嗯?都不是疑问句,尹白鸽反应快,接着问:“你有什么发现?” “我猜你的发现,嫌疑人你见过。”大兵卖了个关子。 那边惊讶地回道:“你别吓我……我这儿刚刚找到了一个线索,文雨欣回到中州时,暂住在华侨医院,前期对医院的排查做过,除了他们母女没有发现其他,今天我们试着回溯文英兰的乘车路线,居然发现了一个人和文英兰在一起,而且是我们排查过的,那天我们刚和他见过面,就是他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周明。” “但是他不是希望你们找到周明,而是把你们往坑里引,他知道周明已经死亡。”大兵道。 “对呀,我们那时候都不知道,和他一起的女人就是周明的前妻……他只说是亲戚住院,而且都没有进医院看过。”尹白鸽道。 “他在躲开所有的警务节点。”大兵道。 “排查时,他说他根本记不起华登峰,那他应该在撒谎,文英兰还给华登峰买过药,他们之间有联系。”尹白鸽道。 “对,他期待用那十几年前那场连警察都不愿意深究的烂事,掩盖他收罗华登峰、牛家堂兄弟的事情。”大兵道。 “我记得对他我们顺查过一次,他的履历很清白,在案发时间之后,一直是大货司机,干了足了五六年。”尹白鸽道。 “那就更对了,大货司机是两人轮班,人歇车不歇,吃喝拉撒都在车上,这种营业都是干半月歇半月,据我所知能连着干五六年的可不多,你不觉得这是个最好的躲避排查方式吗?时间几乎都在路上。”大兵道。 越说越像,但似乎缺乏点直接的证据,尹白鸽又道着:“我们刚刚查到,他名下一个门窗厂、两个建材商店、三辆车、四套房子,根本都没看出来,是个隐形富豪。” “怎么成了富豪我解释不了,不过我能解释他和华登峰、牛再山、牛松有过一段时间的生活交集。”大兵道。 “对,你那儿也有发现?”尹白鸽好奇问。 “当然,我找到当年上官老板手下的一个工人,他反映,出院后是上官收留了华登峰几人,而那时他可不富有,不但没挣到钱,还砸锅卖铁给工人发了工钱,和周明一样成了穷光蛋,周明后来开物流公司捞了一笔……你说,上官老板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捞到的?”大兵道。 “看来,我们捡着了。”尹白鸽喜出望外了。 “不,没那么容易,如果是他,应该是个比华登峰更隐忍的角色,做了大案,继续作案犯罪升级不难;可要一把收手,转身还变成了一个富豪,那就难了……找到文英兰母女了吗?”大兵问。 “找到了,今天晚上就能带回来了,你……”尹白鸽问。 “我想睡会,我要好睡一觉,这个对手枪可对付不了。”大兵道。 “好吧,我知会一下纪总队长,你找个地方休息。”尹白鸽道。 大兵告了个别,释然地挂了电话,开车的一位刑警好奇问着:“哥,对上了?” “对上了,但还会有很长的路要走,可能麻烦还在后头。”大兵道。 “肯定的,证据太单一,时间又太长,同伙又死绝了……不过还好,我们终于看到水落石出的希望了。需要采取措施吗?防止他狗急跳墙。”那位刑警道。 “呵呵,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唯独不可能逃跑,家累千金,不可能再是草莽龙蛇喽。” 大兵悠悠道,他放了放椅子,斜靠着,在发现这个目标之后,整个神经都放松了,车没有到九队,他已经鼾声响起,沉沉入睡了…… …… …… 此时,远在肖川的队伍刚刚启程,冒着瓢泼的大雨,穿行在蜿蜒的乡路上,找到文英兰母女费劲周折,可带走却没有任何困难,两个可怜的女人在肖川村旧居老屋里,女儿形同痴呆,母亲以泪洗面,似乎对于被警察带走没有任何意外,两人在车里相拥着瑟瑟发抖的样子让谢远航记忆深刻,想想文雨欣的遭遇,他的情感迅速突破职业底线,直觉得麻实超真他妈该杀,把这一对母女害成这个样子。 几车启程,还未汇报,电话已来,他接起来道着:“尹处,我们已经上路了,两人情绪都不太稳定,文雨欣的病情似乎还很重,见谁也不说话……啊?河苑工地挖到了,又是老卢?” 惊声起,谢远航仔细听着,悔得肠子都有点青了,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几箱烟换回了一条关键的线索,没有比这事更划算的了,他听着听着,嘴张得下巴都快掉了,惊恐地小声重复了句:“居然是他?” “目前也就这个人最有嫌疑了,麻实超被杀动机至今为止找不到,而能驱使华登峰等人的,我们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你们抓紧时间往回赶,路上小心。”尹白鸽道。 “我知道了,好,放心。” 谢远航心事重重地挂了电话,那边的消息吓着他了,他重新捋着思路,从械斗受伤到作案,九个月时间,从普通民工到银行劫匪这个身份的转换就在这段时间里,还包括进了疗伤的时间,那除了收留这帮人的上官,可能别人也没有机会了。 大货司机、郊区工厂、建材商店,逐步成长为一个有钱人,谁又怀疑这样的人会是劫匪,顶多会把嫌疑扣在那些居无定所,劣迹斑斑的人身上。 生意失败、倾家荡产,又有足够的作案动机。本身又是地下管道的承包商,那对于地形地理肯定无比熟稔,应该在作案后找到藏身地点根本没有难处,就像华登峰选择铁路废弃的信号站一样,谁会想到他能找个垃圾遍地、臭气熏人的地方当安全屋? 越来越多的合理性把曾经一件无头悬案描述得更加清楚了,可越清楚,越让谢远航心惊肉跳,肯定从排查到他头上开始,华登峰就应该得到警示了,他没有选择逃跑,而选择了死路一条;文英兰母女莫名其妙的躲回乡下,肯定也此人的原因在内,于是这诡异的行径,让谢远航意味到了一件事: 就即便是他,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 …… “这个人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啊。” 孙启同坐在纪震指挥的位置,刚刚出炉的资料排出来,他感慨了一句。 “对,正在尽可能地搜集证据、资料,我想我们的杀手锏,不要轻易使出来。”纪震道。 “详细点。”孙启同一离座,起身关上了玻璃隔间的门,外面一片电脑屏幕,技侦的方向全部指向上官顺敏此人。 “春晖路劫案,四名嫌疑人他是唯一活着的,就即便生物证据能指向他,但那将成为孤证,不足以给他定罪……当然,假设就是他的话,抵赖的嫌疑人我想您比我见识的多,一句话就是生和死的差别啊。”纪震道。 这是一个难点,万一他只认自己制造霰弹,在没有其他旁证的前提下,春晖路抢劫案依然不能钉住他,毕竟十几年了,恐怕存在的证据也消亡怠尽了,孙启同想了想道着:“麻实超的死?” “八成是他教唆华登峰几人干的,从这位老民工高王宏反应的情况来看,医院住了三个月,他们收工的时候,已经是春节后了,到这儿时间大部分民工也回家过年了,而上官当年连水泥管材的本钱都没有要回来,因为要钱还被派出所关了几天……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再往后他和那几位收留的民工就一样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了。”纪震道。 “铤而走险,策划抢劫?”孙启同道,分析成立的充要条件,是必须和已经掌握的信息相互切合,印证,而上官浮出水面之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对,欠薪引发的案件从九十年代后期开始,愈演愈烈,我们武警处理的事件里,有很多这种诱因,辛辛苦苦挣点血汗钱被人吞了,有点血性的,都得跟人拼命去啊。”纪震道。 “那他怎么抢银行去了,当时干活的雇主是谁?抢那人才说得通啊。”孙启同道。 “市政公司。”纪震轻轻吐了几个字,孙启同表情僵了,就听纪震牙疼似地补充着:“政府欠款是大头,到现在还有没结清的。因为工程落马了几任领导了。” 啧……孙启同嗟着牙花,表情极度愤慨,可又无可奈何,他咬牙切齿了半天才恨恨道着:“贪腐之害、流毒一世啊,这可能才是根上,咱们回避一下这个问题,就案说案,你刚才说,不启用生物证据,那怎么往下查他?肯定是矢口否认啊,淹没这么多年的事,谁也不可能承认啊,承认了肯定是死罪难逃,这偌大的家产,岂不是又要旁落了。” “压力,给他施压。”纪震道:“华登峰、牛再山、牛松,三个同伙已死,我想他肯定松了一口气,已经加固好了自己的心理防线,肯定会认为那些淹没的事没人刨得出来,就刨出来也没有证据,那这个时候,我们如果能在心理上给他压力的话,我想会更好一点,到适当时机把人带回来就行了。” “具体点,压力从何而来?”孙启同好奇问。 “首先是文英兰母女,我想到这种境地,她们肯定知道点什么,能挖出来,说不定有效果;第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以礼貌的拜访、甚至传唤,把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捋清楚,那他对于这些故人编出来的谎言,自然就不攻而破了,如果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自圆其说,那他的心理压力就会越来越大;第三,适当的时候,那份生物证据,就足以攻破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了。”纪震条理地道。 这种软刀子整人的方式,似乎和这个武警指挥的铁血风格有点不符,孙启同好奇看着纪震,惊声问着:“策略不错啊。” “不是,不是,别误会,让我这个大老粗办,我早直接拿人去了,是有人教我的。”纪震笑了。 孙启同一笑揭破了:“大兵吧,玩心理战他们卧底警察都是好手。他人呢?” “呵呵,这小子查到这儿,反而放放心心去睡觉去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纪震道,他问着孙启同:“怎么样?孙厅,如果正确的话,这将是一件轰动全国的大案;如果这一次错了,我们可以结伴卸甲归田了。” “你明显是捡了便宜还想卖乖嘛,作案动机、作案时间、嫌疑关联线索都浮出来了,旧案难查,在于线索难找,可万一找出来,想错都难,因为时间已经把旁枝末节给清理了……注意方式方法,悬了这么多年,要办就办成铁案。”孙启同道。 “那当然,其实我现在都不急了,查不到是咱们心急如焚;可要查到了,接下就该他度日如年了。”纪震笑了,亮着手机刚刚收到的消息,那是对上官顺敏外围信息的调查,注册资金、银行存款、不动产等等,亿万富豪还达不到,可千万已经绰绰有余了。 两人讨论着案情,越说越来劲,其中无法解释的细节,免不了让两人惊讶加赞叹。 一个劫匪,成长为一名富豪? 一个杀人犯,潜伏十八年,没有露出丝毫行迹? 一个已经停止犯罪的罪犯,还能操控着其他人犯罪? 等待揭晓的答案,让纪震和孙启同两眼放光,那股子职业性的兴奋被勾引起来了…… …… …… 邓燕是乘着20点到站的班机落地的,出了接机口,她四下张望,试图看到熟悉的面孔,可惜他失望了,没有看到大兵,也没有看到尹白鸽,她莫名地有了种孤独的感觉,心情变得不那么好了。 其实也就没怎么好过,一个接一个排查案子、一本接一本的案卷、一天连一天的排查,都忘记了正常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她踱过机场的商店,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着花枝招展的女孩,看着衣着光鲜的帅哥,想想自己的生活,顶多能自嘲地笑笑了。 “小邓……小邓,哎呀,还好没误了。”省厅方处长拿着手机匆匆奔来了,要拔电话时,恰巧看到了从津门回来的邓燕。 邓燕却是惊咦一声音:啊? 这接机级别可吓住她了,一个省厅处长来接她这么信息指挥中心的副科级,有点受宠若惊地说不上话来了。 “啊什么啊,都火烧眉毛了,上车说。”方处长催着道。 “谢队找到文雨欣母女了的吧?”邓燕追着问。 “那不重要。”方处道。 “什么重要?”邓燕惊声问。 “津门那个邪门同事,不知道怎么发动了一群民工,更邪门的是,他们在民工堆里,刨出了一个知情人。”方处长心有余悸地道,这个消息源实在是另类,可能是警察永远接触不到的地方。 “知情人?不可能知道案情吧?”邓燕惊喜了,知道是谁了。 “案情倒不知道,可这帮作案的,他都认识。”方处长道。 “那嫌疑就可以成立了,这个团伙最初的成型期,能直观地影响到他们以后的隐藏方式、作案手段、成员构成,找到根上,那范围就太小了,很容易查的。”邓燕道,没想到几个小时后,已经变天了。 匆匆上车,方处长交给她一个平板,尹白鸽给的,让她马上熟悉,对于信息这东西没有难度,邓燕看着恢复的人物关系树、查到的个人信息,眼睛是越来越亮,几分钟就梳理清楚了,方处长趁热打铁问着:“你什么看法?” “华登峰是个反社会型人格,这种人能够交往的人非常之少,这是藏得很深的原因,第四个人肯定在他关联的人里面,那就没错了。华登峰能和文英兰关联到、上官和文英兰也能关联到、而且又找到了上官和华登峰关联的目击……这就没什么难度了,接下来只剩下证明了,就即便春晖抢劫案暂时关联不到他,那这次津门枪案,应该有他的影子,证明嘛……”邓燕想了想,在“上官顺敏”、“文雨欣”两个名字是点了点,连成了线,把文英兰和周明之间的关联线,擦去了。 “什么意思?”方处长愣了下。 “文雨欣为什么随母亲的姓?周小旦反映她经常受到家暴,而文英兰,又是个烩面西施……”邓燕挑着疑点,方处长倒吸着凉气,抓到那个奸情的小尾巴了,邓燕又道着:“我了解的情况是,文雨欣很尊重她的妈妈,也很爱麻实超,她是个善良到没有原则的那种女人……她自杀未遂,被文英兰接回中州,没多久麻实超就被杀,您看医院的记录,也就是轻度抑郁加上贫血,是精神受到了打击的原因,可为什么在案发后,病情就加重了?而且两人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肖川?我觉得不是巧合,就给她长辈做冥寿,也不至于拖上病情不轻的女儿啊?” “我明白了,嫌疑人有可能和文雨欣有血缘关系,因为她的遭遇悍然杀人。”方处长道。 “对,而且文雨欣这情况,很有可能知情。”邓燕道。 “太好了,那先对她做DNA检测……对了,他们还得几个小时,遇上了雨天,路不好走,车趴了,正在往回赶。”方处长道。 “那大兵他们呢?就是您说的津门那个邪门警察。”邓燕道。 “确实邪门,不眠不休追着线索,一查到消息,反而不急了,放心睡大觉了,九队的说就睡在车里,都叫不醒。”方处长道,没有责难,话里更多是欣赏。 “他太累了,追这帮人追了快两年了,我预感到,这一次他仍然会圆满……我和谢队就不行了,中间放弃了无数次,拣起过几次,可查不到线索,又放下了。”邓燕道。 “还好,终归还有坚持下来的,他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啊,几茬警力都试过,都放弃了,省厅会议上提过不止次,都认为要成死案了。”方处长感慨地道。 “布置任务吧,方处,这种事要趁热打铁。”邓燕请战道。 “任务只有一个:睡觉,休息。”方处长道,说这话时,连司机也笑了。邓燕又惊咦了声,就听方处笑着道:“放心吧,他要跑那就更简单了,可要不跑,肯定会失眠了……因为证据太少的原因,省厅准备来个逐步加压方式,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那得到什么时候啊?”邓燕不解了。 “到他崩溃的时候,我就不信,身边的人死的死、查得查,他还能坐得住,正好也是块试金石嘛,试试我们的判断对错,也试试他的心理素质,到底有多强悍。”方处长云淡风轻地道。 肯定已经开始布置了,邓燕笑笑不再问了,果真是休息任务,车把邓燕直接送回了市局宿舍,头回见上级领导这么关心下属,不催任务,而是催她好好睡一觉,一定休息好,明天任务也不急。 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邓燕又一次受宠若惊了,不过她还真安安生生地去休息了,看着案情通报就睡着了,睡得很香,估计是心态也放松了,因为从现在开始,心里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不再存在,而噩梦,将会去纠缠那些依然法外逍遥的人…… 第170章无中生忧 一杯热腾腾的牛奶放在桌上,大理石台面的餐桌,与屋子里欧式的装修风格很契合,厅堂里一位雍容的女人,气质也和这里契合,似乎是女主人,她看着专心翻手机的男人提醒着:“顺敏,你找什么?都多大人了还迷手机?” 不料这句话把老公吓了一跳,他手抖了一下,手机差点滑落,一看老婆,他忿忿放下手机,像是要说什么,可思维却没有把要说的送到嘴边,于是卡住了。 “怎么了?这两天你老魂不守舍的。”夫人嗔怪了一句,眼光示意着只咬了一口的鸡蛋饼,上官顺敏干笑了两声搪塞道着:“没什么,瞎操心的,厂里店里的事一大堆,能不烦吗?” “那快吃啊……能不去厂里就别去了嘛,又不是没人看着,干嘛一天到晚窝小厂子里?”夫人道。 责怪里更多的是心疼,这么位拼命的赚钱的老公毕竟不是那儿都能找到的,没有娱乐、不爱烟酒,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生意上,前些年条件差点能理解吧,可现在都这样了,似乎就有点和自己过不去了。 “呵呵,再干几年……趁着身子骨结实再干几年,现在这生意越来越不好干啦,多给你和孩子攒点。”上官悠悠道。囫囵吞了饼子,牛奶一饮而尽,起身匆匆披上衣服下楼了。 和窗口目送的家人告别,上官驾着车从小区的林荫下、车缝里小心翼翼驶出,蓦地,他看到了一辆警车从小区门直冲进来,警笛鸣了两声,急停,又倒回去,车前站了个警察,像是直盯着他。 咔……一声,他听到了自己急速的心跳! 噢……不对,是紧张得直踩刹车了,一踩惊省了,等再起步却慌乱地熄火了,一个磨叽,后面的车喇叭催上了,他在一种紧张和慌乱中打着了车、重新起步,开得很慢,慢慢通过了小区大门,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眼睛里似乎出现了幻觉,几个警察扑向他,然后像电影里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带走……这个幻觉做了很多年,每一次见到警察和警车,他都会有这种幻觉。 还好,毕竟是幻觉,他驶出了小区,倒视镜里看那位警察在点烟,他放心了,像劫后余生一样舒了口气,踩着油门,逃离了小区。 警车一处车玻璃慢慢地摇下来了,车下抽烟的范承和神情可怖,被司机叫上来了,车里一位刑警扣着DV道着:“不像啊,开个破本田,怎么也不像富翁啊。” “有什么像不像,现在没钱的才装逼,有钱的使劲装穷呢,真穷能住这小区?车位都特么买了仨。”范承和道。 什么也没有做,车倒出了小区,理也没理保安,剽悍地上路了,未行多久,驶过了一辆商务车,摁了两下嗽叭,做了个OK的手势,于是这辆车,开始启程了。 这辆车的后座,坐着一对爷俩,两张脸没洗净,张张都是懵逼表情,被警察请到招待所住了一晚,好吃好喝还真给了两千块钱,到早上又有好事,说是还要给钱,现在这一对民工爷俩,别提多感谢警察了。 哦,对了,还有这位二老板,混得真油啊,警察都给他开车呢。 说得自然是大兵,他此时回过头来,客气地问:“老哥,听懂了不?” “懂是懂了,不好意思啊。”民工高王宏愣着道,小民工不悦道着:“爸,二老板说行,肯定就行嘛,咋不敢去嘛。”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他当年没给你完工钱不是?这么多年利滚利、钱生钱,你算算得多少啦?他发财了不在乎,你可还穷着呢?”大兵教唆着。 老高难为喃喃道着:“没差多少,那时一个月才算几百块钱,欠了一千多一点。” “哎,你可说对了,当年的一千多,顶着现在万把块花了啊,对不对……你说是不是,小高?”大兵问,那小民工不经唆,直点头道:“那是,咋也得要五千……不,一万。” “对头,就这样要。”大兵抚掌道。 司机没吭声,直咬着下嘴唇笑,他没想到,排查是这样开始的,耳听着大兵教唆怎么样装穷、装怂、怎么样要钱、保证他立时给你们,不给回头我给,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卢工头啊,你可听好了,要上钱,回头还安排你上工,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再没这么好的事了。 车慢慢走着,一点也不急,直等着下一个信号…… …… …… 嗯?今天倒霉催上了。 上官顺敏看到厂院里泊了一辆警车,心里喀噔一下,又差点把刹车当油门踩,他躇踌了一秒钟,还是把车开进厂里了,有工人告诉他,警察来找他,上官保持着威仪嗯了声,直在自己那个简陋的业务室。 认出来了,一位女警,之前见过,尹白鸽笑吟吟地伸手时,他的警惕一下子放下了,笑着让坐,尹白鸽开门见山说了:“上官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是这样,有几个嫌疑人的情况,想向您了解下,就是当年周明手下那帮子民工……得多谢谢您呐,要不是您提供的消息,我们还找不到人呢。” 华登峰的照片、牛再山的照片、周小旦的照片,一张一张慢慢排出来时,上官顺敏像努力思忖一样,眉头在皱,眼皮在跳,眼光盯着那几张照片,表情肃穆,实在看不出,这个普通的表像之下,会有多么汹涌心理活动,因为尹白鸽捕捉到了他脸上脸上肌肉微微的颤动,那是已经拉动面部末稍神经了。 装,让你装!尹白鸽微笑着,等着结果。 “哎哟,记不太清了啊,都快二十年了……我当时经营水泥管材呢,也就手下人送送货,结算时才找周明,手下民工太多,那记得清啊……而且他们之间说话都称的是绰号啊,不叫大名……这个,这个我就记得,都叫他旦旦,周明个亲戚……”上官含糊其辞道,表情一点也不作伪,可偏偏没有一句实话。 “哦,小旦……您记得他什么情况吗?”尹白鸽好奇问。 “只记得他也被打了,腿瘸了……再后来就不知道了。”上官摇头道。 “那能不能这样,您当时手下那些送货的工人,还有联系吗?他们应该认识这些人啊,说不定能提供出这个人、和这两个人的关联,可以协助我们找到他们的同伙啊。”尹白鸽道。 为难了,标准的为难地表情,上官一倾身,努力思索了一会儿,真道着:“我当时手下不到十个人,一谴散基本就没联系了,都十几年了,我上哪儿找去啊……能记起来,有个叫王壮壮,南阳人;还有个叫郝大海,那儿人我想不起来了……其他的,我真想不起来,我回去好好想想,回头我电话上告诉你。” 问的客气,答得更客气,尹白鸽装模作样记下了名字,再一次微笑,客气地和上官老板握手作别,上官顺敏一路送出门外,目送着车走,又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发现了什么? 上官心里一闪念,马上否决了,不可能发现,十八年的时间足够埋掉一切了。 他们在试探? 上官又换了一个闪念,马上也否决了,不可能是试探,警察他太了解,真掌握点东西,会马上抓人把你往死里整,怎么还会有这种客气。 所以他们顶多是怀疑,上官如是想着,他登着步梯,环伺着自己辛辛苦苦一砖一瓦建起来了厂子,莫名地有点心痛,可能十倍、百倍的努力,都无法弥补心里的那点缺憾,那是心里永远的痛。 他眼前交错浮现着一个血淋淋的场面、一个阴森森的场面,那个恐怖的场景白天躲得过,可梦里却躲开不。从每一天日出等到日落,对他来说都是侥幸,从每一个夜晚等到黎明,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沉重的心情化作一声幽幽长叹,可刚刚安生,又来乱子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是看门的和谁吵起来了,这些年已经难得争执了,他叹了声,又下了楼,看到看门人堵着两人,出声问着:“嗨,怎么了,怎么了?” “老板,他们你欠他们钱……哎我草,粪坑里出来的?”看门人厌恶地道着:“去去去,滚远点。” “老板,你不认识我啦……我叫老高,高王宏啊,我给你干了大半年活呢。”老高扛着铺盖卷,拉着儿子,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偌大的厂区。 上官愣了,仔细看看,哦,一下子想起来了,他有点兴奋地奔上来道着:“王宏?还真是你啊……怎么能忘了,快来快来,怎么成这样了?” “哎呀,日子没法过啊,外头打工打得连老婆也跟人跑了,这不留了个半大娃娃,实在是没办法啊,老板啊,要有点奈何我也不会来找你啊。”老高说着说着,苦水就开始倒了,小高看老板没明白,提醒着:“嗨,老板,欠我爸我工钱,都这么多年了,得给点吧,我们都快吃不上饭了。” “哦……好好……快,把虎子叫来,开上我的车,去取钱,取五千,不不,取上一万……”上官顺敏惶然道,乍见这穷困潦倒的故人,一下子让他失态了,安排人去取钱,把两人带进业务室,烟呐、饮料呐都端上来了,忍不住嘘寒问暧,又叫着工人找了一包工作服给这爷俩打包。 不一会儿,厂里跑腿的拿着厚厚的一摞钱送来了,上官接着塞到了老高手里,带着羞愧地道着:“老兄弟啊,当年对不住你啊……不管欠多少,就还这么多,你要有地方去,我送你走、要没地方去,就在我这儿干活,咱们兄弟还和当年一样,有我锅里的,就有你碗里的。” 老高神情一悲,要推拒这些钱了,儿子却是拉拉他,示意着走。 咦?对了,怎么找这儿来的?上官顺敏这会儿才反应过这个问题来,他好奇问着:“对啊……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开厂了?” “警察把我们找来了,要不是我那能知道。”小高道,这也是警察让说的,难得见警察说实话。 “警……警察?”上官心一凉,凉透了。 “老板,没事,他们就问问咱们当年那些兄弟,没说啥,其实我们不想来找你的,可他们让我们来找……恁这事弄得……”老高看老板像雷劈了一样犯傻了,喃喃说着,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老板,我们走啦啊……谢谢了啊。”小高拉着他爸赶紧走,走前还顺手把桌上的烟给揣兜里,边拉他爸边小声提醒着:“快走吧,爸,没看出来他肯定不干好事,这那呆得住啊。” 得了钱的俩人兔子似地溜了,而站在业务室的上官老板却是腿肚子发颤,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突然明白早晨那位女警的客气了。 那不是客气,是等着看他的拙劣表演呢。 一念至此,他颓废地委顿在椅子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 …… “效果不错,他发呆十几分钟了。” 大兵的手机上,显着这样一行字,他嗤笑了一声,装起了手机。 车后,高民工正和儿子蘸着唾沫数着钱,飞来横财让爷俩别提多高兴了,都顾不上和大兵说话了,九队随车的一名刑警小声问着:“不是犯这事的话,我都有点佩服这个人了。” “你指什么?挣到现在的身家?还是资助一下早年的工人?”大兵道。 “都不是。”那刑警摇摇头,声音更低的道:“真坐得住啊,这不明摆着已经成嫌疑人了么?” “是啊,明摆着了。”大兵笑道。 “那还不抓?传唤进去啊,换个地方说话。”刑警道,最不解的就在这里。 “我这样跟你解释吧,假如是他,藏了这么多年,现在趁着几千万了,老婆一个、孩子还特么不止一窝,假如被圈进去,你承认么?”大兵问。 这位刑警想想,摇头道:“一认就死,肯定死也不能认啊。” 声音很低,是附着大兵耳朵说的,大兵点点头,示意着后面那俩货,小声告诉他:“火候不到,现在弄进去也是抵赖,再等等。” “可这有什么效果?”刑警不解了,这有点不疼不痒了。 “慢慢来,积小胜为大胜,积小虑为深忧,咱们最苦最难的地方,你觉得是什么,排查?”大兵问。 刑警摇头了:“不是,是找不着线索那种难受劲。” “太对了,现在他就开始难受喽。”大兵笑着道。 言止于此,同车听出点味道来了,不过还是觉得这么对待一个命案嫌疑人太过温和了,车到了卢刚的工地,那对父子听到了卢工头的应承欢天喜地上工了,让刑警们意外的是,又来了俩打着铺盖卷的民工,名字叫李志高,王志大,两人志高且大,实在名不符实,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民工。 不过接下来就让九队的刑警惊讶了,两个人居然指出了华登峰、牛再山、牛松、周小旦一干人,认得准确无误,而且说了更多的陈年旧事,甚至其中一位就是上官顺敏带着他去要过工钱的,结果是被派出所以扰乱治安给拘了几天小黑屋。 明白了,通过高王宏,又找到了当年的两位民工,估计接下来上门讨工钱的那场戏,还得再演一回…… …… …… “嗯,这是个心理活动标准的范本啊。” 孙启同和纪震坐在玻璃隔间里,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外勤的监控偷拍,被监视居住的上官顺敏一言一行都落在指挥中心的屏幕上,是几处联动的,从这里能直观地看到几条线并行的进展。 大兵一组在询问两位找回来的民工。 邓燕一组正在医院守着,等着文雨欣的检查结果,她已经开始试着和文英兰接触了。 范承和、谢远航分成几路,正奔波在银行、商户、物流公司,从侧面查访接触过上官顺敏的人。 而此时处在中心的上官老板,一会儿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他的业务室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又像遭遇悲剧的主角,倚着栏杆抽烟,抽完烟,又开始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纪震笑了,直道着:“他毕竟还是害怕啊。” “千古艰难唯一死啊,死到临头,谁也会恐惧的,除非华登峰那种变态,他恐怕连自己都嫌弃,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孙启同道。 纪震随口道着:“我觉得不必要这么麻烦,直接拿人,我就不信审不下来。” “你要百分之百保证他认罪伏法,那马上可以办啊。”孙启同刺激了一句。 纪震撇撇嘴,不敢接茬了,这个还真保证不了。 “相信我,大兵的选择是正确的,上官顺敏对于被抓应该心理防备做得很足,猝然被传,肯定是抵死不认,零口供不是不能判,但先决条件必须证据充分,恰恰我们缺的就是这个,万一僵住了,那就不好办了……要是你,你辛辛苦苦挣了几千万身家,这种旧案落你头上,你会怎么办?”孙启同问。 如果感同身受,那必须是抵死不认,纪震笑笑未答,反正也不急,他是岔着话题问:“不会有错吧?” “你觉得呢?”孙启同道,提醒纪震看效果道:“第一包烟,还剩两支,两个小时里他抽了十八支,这比我们找他可焦虑多了。” “呵呵,我可是第一次这么接触办案。”纪震笑道。 “我也是第一次,不过挺有意思的……看,有人给他报信了,呵呵,上官老板的人缘不错啊,这边询问刚走,那头就有人告诉他。”孙启同笑道。 是一个排查的商铺老板的电话打到上官顺敏的手机上了,不过这种电话除了加深他的忧虑,不会再有其他的效果,在接下了的两分钟里,一包烟被抽得干净,上官顺敏已经无心呆在厂里了,下楼驾车驶离了厂区。 他这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以他为中心的各个监视、盯梢、跟踪的外勤,全部动起来了…… 第171章难辨情仇 南站建材市场是中州最大的一个,像往常一样熙熙攘攘,上官老板那辆老旧的本田在这里一点也不扎眼,就像他本人一样,给这个市所有人留下的印像都是和霭客气,但凡有求,鲜有被他拒之门外的,久而久之,良好的声誉带来的回头客,把他这里的生意烘得蒸蒸日上,年年有经营不善倒闭的,可他经营的这家中原建材,年年都在扩大经营。 “嗨……顺敏。” 一位坐在五金店里的老板看到他经过了,喊了声,急急地往外跑。 上官看了眼自己忙碌的店面,脚步慢了,思忖间,被这位老友扯进了店里,是个年岁相仿的老友牌局酒场生意场上都打过交道,此人紧张地问着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你说我能有什么事?”上官顺敏摊手道。 “那警察怎么来打探你呢?”老友不解道。 “警察问你,你还不知道啊。”上官反问他。 这人挠着脑袋,想不明白,嘴里却是疑窦丛丛说着:“我真不知道啊,把我给问懵了……问你籍贯,问你经营咋样,问你和别人有口角没有,他妈的,要不是警察,我得怀疑是考察选模范商户呢。” “那就没事嘛,瞎操心。”上官表情轻松地道。 “不是不是,哥你听我说,咱们这生意可经不起折腾,不管人当官的、当差的,千万别惹人啊,别被人整得咋死的都不知道……哎我说顺哥,你不是欠下谁的债了的吧?有啥事跟大伙说声啊,这些年你帮大家也不少,真一时手头紧,大伙说啥也不能看着啊。”老友关切问,生意人,要出事无非是生意上的事。 上官笑了笑,拍拍老友的肩膀,转身道着:“活能别人帮着干,债可得自己还哦……没事,老杨你瞎操啥心呢。” 安慰了句,上官背着手,像往常一样回他的店里,可那步履、那神态,总让老友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对劲。 哦!表情,他像变一个人,冷峭、肃穆、表情凝重,一点也不像平时笑呵呵的样子。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老友难思其解。不但他,店里人也发现了,想向老板汇报的,笑容僵在脸上了;试图问候一声的,话咽回去了,走到柜台前时,小会计像害怕一样,让开位置离开了。 在那一刹那上官突然怔住了,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魁梧、挺直、眼光凌厉,面色泛着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里被封印的怪兽又露出它狰狞的表像,让一个人的气质瞬间大变。 那是自己吗? 他突然感觉很无措,这个样子现在员工面前、朋友面前,甚至妻儿面前,可叫人情何以堪? 一念而过的留恋,又带起了一丝不断的恶念,他突然间泛起了一股子冲动,一股子拼命的冲动,冥冥间四周袭来的压力快让他按捺不住了,大不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又如何? 可是不行,他捏着已经松软的拳头,看着已经发福的小腹,想着视他为崇拜的妻儿,那一股子血勇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那或许不叫勇气,叫戾气,安逸日久,连它也退化了。 于是他又在这里颓然而坐,都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干什么,就那么发呆地坐着…… …… …… 此时尹白鸽正踱步在医院的走廊里,同样被一种莫名的烦恼困挠着,她开始明白大兵所说“枪对付不了”的含义,别说审上官顺敏了,恐怕就审这一对母女都会很困难。 不是审不下来,而是根本没法审。 女儿文雨欣此时正躺在病床上,头微侧地躺着,邓燕已经很多次试图和她交流,可惜的是,她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一下,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样。 抑郁、贫血,加上营养不良,医生给出了让人无法理解的诊断,不过一夜加上一个上午可以判定了,这位姑娘已水米不沾了,别说警察,就连她妈妈也劝不住。 又一次门响,尹白鸽匆匆走上来,邓燕轻轻合上门,迎着尹白鸽征询的眼光,默默地摇摇头。 “这可怎么办啊?”尹白鸽看了眼,全靠营养液撑着了,那姑娘眼神滞得叫一个生无可恋。 邓燕想了想,出了个没办法的办法:“要不,把她在津门的闺蜜找来,开导开导。” 尹白鸽愁容满面地想了想,摇摇头道着:“病根不在那个上面,这个样子,本就是躲开以前的生活圈子,包括以前的熟人。” “可怎么办啊?话都不说一句了。”邓燕为难道。 尹白鸽又发愁地巡梭了两圈,却是计无所出了,文英兰可以慢慢查,上官可以慢慢查,而这个受害者,不是查不查的问题了,是这一系列的事件的直接受害人,不管该谁负责,都轮不到这么一位柔弱的女子。 正发愁着,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来了,一看是专案组的,立时翻查消息,一看两人匆匆离开,直奔楼下的护理室,这里也是被警方控制了的地方,唯一的用途就是给文家母女创造一个清静和易于谈话的环境,而两人收到的消息是,询问有了重大进展。 “怎么回事?”进了一间标着医护间的房间,尹白鸽直接问,监视谈话的女警回放着录像,开播了文英兰和女警的谈话内容: “……文阿姨,这是第四次谈话,我们可能还要问同样的内容,麻实超的情况,你知道了吧?”一位女警问。 长久的沉默,屏幕上的文英兰一言不发,低着头,另一位女警提醒着:“他是您女儿的前男友,被人枪杀,在津门,这个事情,你应该清楚了吧?” 沉默,依旧在沉默,这个时间很长,监控的女警拉快的进度,第二位女警又说道:“我们现在有目击证明,你和华登峰、牛再山、牛松,是旧识,这三个人已经证明是津门枪杀麻实超的嫌疑人,要说一点关系没有,好像说不过去啊。” 沉默了片刻,突然间峰回路转了,文英兰抬头,下嘴唇咬着煞白,神情变得有点可怖,她一字一顿道着:“我……干……的!是我干的,你们抓我吧。” 两位女警怔了下,一位问道:“怎么干的?” “我让华子杀了他。”文英兰咬牙切齿道。 “就这样?”女警问。 “难道还要怎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含辛茹苦把她养大,指望她成龙成凤,别像他娘一样没出息,我做到了,我女儿那么乖,那么听话,大学毕业总想着回中州陪我,我都没同意,我知道她比我强,有一天她会像好人家的女儿……”文英兰抽泣着,悲伤和仇恨让她的脸变形了,她抹着一把泪道着:“可有一天我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我闺女要自杀,我去了才知道,有个畜牲糟塌了她,那个畜牲家里人还把她堵在大庭广众之下往死里打,还扒她衣服……从小到大,我连一根手指头舍不得动我闺女啊,他们算人吗?你们也是女人,要是你的女儿被人糟践成这样,你们受得了吗?” 谈话中断,文英兰泣不成声了,两位女警没往下问,她自己开始讲了:“……所以我发誓要杀了他,我拆房卖地也要让他死,让他全家都死……华子是我找的,穷人也要有几门恶亲戚,别以为谁好欺负,要抵命你们冲我来吧,我女儿成了这样我也没什么盼头了,干脆都一起见阎王爷,能碰上那个畜牲,我作鬼也再咬他几口……” 沉默,颠倒过来了,文英兰在情绪失控地说话,而两位女警却相视无语了。 “情绪失控了,往回放,你快进的地方是什么,她受了什么刺激?”尹白鸽问,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必有原因。 女警回放过去,在她失控之前的一段,是询问的女警详细地告诉她的文雨欣的病情,抑郁加营养不良,心因导致失语,有可能自闭。 “这就是了。愤怒到失去理智了。”邓燕幽幽道,真相摆在面前却是意外的结果,该同情的,既是受害人,可能同样是嫌疑人。 尹白鸽却是一言不发,拔腿就跑,邓燕一下子没跟上,她从屏幕上看到了进到隔壁询问间的尹白鸽,打断了这个无法进行下去的询问,尴尬的女警,泪雨滂沱的文英兰,尹白鸽像没有同情那根神经一样,粗暴地打断了她的哭声问着:“嗨,哭什么哭?你在这里所说的一切都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负,我负,我全负。”文英兰擦着泪,悲戚地道。 “你确定是你找的华登峰?”尹白鸽问。 “是,是我,是我。”文英兰频频点头。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会杀人的?这可不是工地上能学到的本事。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是你目击的,还是他告诉你的?”尹白鸽问。 文英兰一怔,无法自圆其说的为难,让她止住哭声了。 “她可杀了不止一个人,如果知情,已经构成了包庇罪。”尹白鸽道。 文英兰眼圈睁大了,惊怖之色渐浓,看表情根本就是头回听说。 “你在包庇其实我们很清楚,如果不是顾忌你女儿成这样的话,我们早采取措施了,还由得着你在这儿信口雌黄?”尹白鸽怒容满面道。 文英兰的瞳孔渐渐放大,就在女警们觉得不对劲时,她咕咚一声,顺着椅子倒下去,昏厥了。 两位询问的女警忙着接人,叫医生,几人手忙脚乱的救治文英兰,那怕是中州的同事,此时也像尹白鸽投向了诘难的一瞥,似乎觉得这位太过没有同情心了。 僵在这儿了,连一对母女都对付不了,别说她们背后的人了,尹白鸽出门,又和邓燕相视为难,这个简单任务,这个简单任务,实在是无处下手啊…… …… …… 医院里僵持的情况传到大兵手机上时,他正和刚来的两位民工兄弟吃着,草草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就舒展开了,一装手机,又是劝着这哥俩喝酒,酒是中州白,六十度那种烧酒,这种酒唯一的好处就是,闷葫芦也能给灌成话痨,这不,志高和志大这俩哥们,齐齐舌头大了。 坐陪的卢刚不住劝着酒,挟着菜,大卷的粉条、大块的猪头肉,油重抗饿价廉美味,是工地待客的必需品,酒去了一半,两人已经把上官顺敏的故事给讲了个七七八八,和高王宏的印证相符,在民工苍桑的人生经历里,上官老板确实算得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当年穷成那样还砸锅卖铁给凑了一半工钱,这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的。 听到此处,卢刚都颇有深意地看了大兵一眼,了解的越多,似乎对那位上官老板的同情越甚,他小声凑到大兵耳边道着:“听这音声,上官不算个孬人啊,是不是搞错了?” “干好事的不是一定都是好人,反过来也对。”大兵道。 “能过去就过去了,至于往死里追么?”卢刚悠悠道,这位江湖人物的底线,可能要低很多。 大兵笑而不语,没接这一茬,他给两位民工又敬一杯,客气问着:“李老哥,你们记得当年那位文英兰么?就是灶上做饭的厨娘,跟前有个姑娘。” “嗯,记得,老水灵了,不过我们不敢想。”李志高道。 “为啥呢?”大兵问。 呵呵,志高老哥嘿嘿笑了,狡黯里的笑着带上了几分淫邪,他放低声音道:“我们就想也白想啊,她是冲着我们老板去的。” “哦,那老板当时有老婆么?”大兵问。 “有呢,不过不常去工地,一去就吵架,后来我们老板也成穷光蛋,就离了。”王志大醉意盈然爆着料,敢情那时候,上官顺敏正在闹离婚。 难道是……前妻知道他有私生女?文雨欣的身份是个谜,一个并不难猜解的谜提取DNA后,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解开,大兵犹豫着,诸多的线索他也不知道该撷取那一根,毕竟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那俩喝得稍有点多的可没注意到这种细节,絮絮叨叨说着旧事,李志高说了,兄弟,你问华子做啥?是不是早死逑了? 这话听得大兵翻眼了,点点头,还真死了,就在他觉得这个事偏了方向的时候,李志高说了,看看,我猜着了吧?那娃是个苦命娃,眼瞎了,重活也干不了,天天就在灶上帮忙呢。 “他连饭也做不了,做的都不能吃,顶多给二老板娘看看娃。”王志大嚼着猪头肉,补充了一句。 大兵耳朵一竖,惊讶问着:“你是说,华子和那小姑娘呆在一起?” “嗯,他也只能干了那活。”李志高道。 “对,二老板娘对他可好咧,那时他年龄最小。”王志大道。 “咱老板对他也不错,就他那样谁收留他啊,多张嘴吃饭费钱呢。”李志高道。 “确实不错,哎……这个,咋有点不好意思呢?总不能真去要工钱吧,都多少年了。”王志大有点过意不去了,不过等他抬头征询时却发现,那位殷勤招待的“二老板”已经起身了,像跳大神的一样在屋子里转圈,嘴里念念有词,看得这俩民工哥们瞠目结舌的。 “来来,喝酒……他不行,喝多了,一喝多就犯神经病。” 卢刚邀着两人,又浮几大白,三人时不时地看着大兵那焦虑的样子,有点紧张了,大兵确实像神经了一声一直喃喃在说着: 不对,不对……什么地方不对…… …… …… 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走出店门的上官顺敏心里交织着狐疑、紧张,陌生的行人,他总觉得是警察的便衣;偶而有人向他一瞥,他觉得是在监视;不知不觉绷紧的神经,让他像做案一样戒备着,仿佛随时可能有人扑上来一样。从店门到停车的距离,他驻足了几次,每每遇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总让他下意识地躲避,偶而有人唤他一声,会让他紧张得全身激灵。 就这样疑神疑鬼地走到了车旁,他又省悟道是自己吓唬自己了,他在安慰着自己:不能紧张,不能紧张,安慰好大一会儿却没有打开车门,细看时,却懊丧地发现,他持的是家门的钥匙在往车门上塞啊。 哎……无法控制的情绪让他幽幽一叹,换了钥匙,上了车,在车上抽了两支烟,抽到嘴唇发干,这才把车倒出来,慢慢往回走,心情差成这样,他估计别想干什么事了,如果还有能去的地方,那就只能回家了。 对,回家,他想静静地呆着,放下纷扰。 他能预感到时间不多了,而这些年的奔波,给家人留下的时间却太少了。 在想到家的时候开始,上官觉得自己平静了很多,可却挡不住记忆不受控制地在旧事上打转,华子,大牛二牛、枪声、抢劫,那种曾经让他血脉贲张的往事,那血淋淋的过往,那总被埋在记忆深处的旧事,一遍又一遍映在记忆里,他曾经以为自己忘得了,可今天才发现,它依旧是那么清晰。 路上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撞车,带这种沮丧到极点的心情回到小区,疲惫地掏着钥匙开门,可踏进家门的那一刹那,他浑身汗毛倒竖,目眦俱裂地看到了客厅坐着的两位警察,他下意识地转身就跑,可踏出门脚步愣生生地刹住了,然后听到了老婆奇怪地在问:“顺敏,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上官慢慢地回头,看到了那两位警察似笑非笑,而老婆却紧张地迎上来了,不解地看着他的样子,关切地问长道短,他回身合上门,在合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其中的一位警察手慢慢地伸进兜里,他紧张地把老婆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 那位警察掏出来的是录音机,他笑着大大方方地放在桌上,反而很好奇问上官顺敏道:“怎么了?上官老板,不认识我了,我是九队的,我叫谢远航,这是我的同事,我们有些情况向您了解一下。” “俪俪,你先回房间。”上官接着老婆,不容分说地撵进卧室了,他有点气愤地拉着张椅子坐到了两位警察的对面,恶言恶声道着:“想干什么冲我来,我接着,别他妈办这小人事成不成?” “哟,这才是上官老板的风格。”谢远航笑着道,另一位警察也乐了,揭下伪善的面具,这家伙绝对不是一个善茬,他故意问着:“您说我们想干什么?” “不就是华登峰那点事吗?华子,大牛,二牛,都是我手下的工人,他们做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你们有证有据,就痛快点,该把我带那儿就带那儿,别这样骚扰家小行不?”上官顺敏出离愤怒了。 “您误会了,我们是在您到家前两分钟刚刚进门。”另一个警察道,笑着告诉他:“其实就想等着回来例行询问,怎么可能骚扰您的家人?不信您问问夫人,或者我们可以给您回放执法记录仪,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我们负责。” 碰上了个软刀子,上官愣了,谢远航笑着道:“怎么了?上官老板,什么事让您这心情差成这样?能跟我们说说吗?” “不能。如果不想带走人,那你们可以走了,想问的就是华登峰的事是吧,我认识,他被人打残后是我收留了他,至于他后来干什么了,我真不清楚,但我想不会干什么好事,他被人差点打死,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警察也没警察过问,他连自己的医药费都付不起,您二位说,这样的人,就干下什么事也不应该奇怪吧?”上官愤怒道。 “控制一下情绪,上官老板,您又误会了。”那位同来的警察道。 谢远航又笑了笑,话题转移了,他提醒道着:“您说的华登峰的事是早上我们同事询问的吧?嗯,您和早上说得不一样啊……而且,我们来不是为这个事,是另一件事。” 啊?上官满肚子火发错了地方,懵了。 “文英兰这个名字您熟悉吧?”那位警察排出了文英兰的照片。 “说说她的情况,她和一起枪案有关,而且她刚刚承认了,是她雇佣了华登峰在津门杀人报复。”谢远航幽幽道,眼瞟着上官扭曲的脸。 “我们觉得疑点很多,所以想来咨询您一下,说说吧。”另一位警察提醒着,眼光不时的瞄来,像犀利的毒刺,刺得上官顺敏如芒在背。 过了好久,上官都没有开口,他的神情沮丧,他的身形佝缩,他的眼光黯淡,像那种像受到了晴天劈雳打击而变得生无可恋的人,他拒绝回答…… 第172章末路穷寇 一个雪藏十八年的谜,对于想解开秘密和保守秘密的两方,压力是对等的。 随着上官顺敏的信息浮现越来越多,专案组也开始进入了惯常的焦虑,社会关系、身份信息、财务状况等等,包括从昨天开始一举一动,都落在警察的眼中,专案组甚至请来了审讯心理学的高手,对他的录像一帧一帧分析,试图由表及里,去寻找一个最佳的突破点。 可惜查到的越多,事于愿违的地方就越多,专案组很惊讶地发现,上官顺敏是中州市评定的十大诚信经营商户,排名第三;他经营的中原门窗厂,在郊区是纳税大户,别说违法乱纪的事,就偷税漏税都找不到一丁半点,查访区派出所、工商及其他单位,口碑出奇的好。以手机信息查到的社会关系脉络,口碑一致,也是出奇的好,暗访的刑警带来了很多让专案组匪夷所思的故事,比如有家商户欠债的,他没有追债而且还给对方继续供货外加提供流动资金,那位感激到直把上官当亲哥了;比如郊区民政上,数年来给他的工厂接收了十数位残疾人就业;比如公益捐赠,这位上官老板历年来捐给各种公益的款项,有上百万之多,从他的公司账户无声无息地捐出去了,别说作秀,连个名都没留。 种种迹像,让枯坐在指挥部里的孙启同摩娑下巴了,下午刚开了个会,专案组组长定了纪总队长,他是作为顾问身份参案的,省厅一众大员的口气相仿,但凡这种社会影响巨大的案件,要么悬着别办,要么就中规中矩办得妥妥贴贴,因为你无法阻挡公众对这种积年大案的关注,将来所有的细节不但要经得检察的审核,而且要经得起公众的挑刺。 这是警示,警示专案组别有任何小动作。 “几点了?”孙启同终于抬头了,伸展着腰,又看了一遍上官顺敏的个人情况。 纪震看看表道:“晚八点了,该吃饭了……这几个家伙怎么一个都没回来。” “刑警办案那还有个点,哎,老纪,你怎么看?下午你们厅长指示的。”孙启同问,带点戏谑的味道,他的身份很尴尬,最起码让同行尴尬,仿佛是督察本案的,可偏偏又明面上不好拒绝。 “都怕沾上事啊,出过几起冤案,现在命案的审核都给经高院,万一证据不足,或者连起码的口供也取不到,到时候判不下来,就得把我们悬起来了。”纪震道,现在有点庆幸没有贸然先把这个重点嫌疑人抓起来。 “DNA鉴定有结果了吗?文雨欣和作案现场的生物证据比对?”孙启同问,现在唯一期待的就是那个结果,如果吻合,那最起码可以锁定上官顺敏。 “正在做,省厅高度重视,估计得比对几次才能下定论,这个定论可是要盖棺的。”纪震道。 “我现在有个想法啊。”孙启同欠欠身子,思忖道着:“十八年前的春晖路抢劫案,肯定是证据不足,但津门发生的这起枪击案,我们可以做做文章,如果这件案子能钉在上官顺敏身上的话,那顺藤往下查,可能困难系数就要小很多,说句不好听的话,杀一个、多杀一个,判无期加死刑,其实没有区别。” “我也这样想过,可这样的话,那首先得文英兰这对母女开口,就下午这样子,您觉得能行不?”纪震问。 又难住了,一个貌似自闭,一个情绪失控,这种口供怕是连询问室也出不去就能判断出是假的。 “总有办法的啊,我就不信这能是铁板一块?”孙启同喃喃道,又看上资料了。 很直观,甚至有面对面摄下的,他翻到一帧叫着纪震道着:“老纪你来看,这一段,他回家发现我们的人查访到家里了,这个瞬间的表现像什么?” 怒容、即将爆发的怒火,怒起来的上官老板威风凛凛,那种蓄养半辈的积威溢于言表了。 “错不了,放那儿也应该是个人物,敢跟警察这么飚,那是不缺豁出去的勇气。”纪震道。 “对,如果不是家庭和生意牵挂着,我想他成为第二个华登峰一点问题都没有。”孙启同道,点着播放道着:“你看接下来……” 话题被转移,谢远航调戏了一把,让上官顺敏自知失态了,可提到文英兰,他又是陡然色变,由一种极度愤怒,跌到了极度的尴尬,像陡然受到了一个晴天劈雳似的打击,眼看着精气神迅速萎缩,既不像那位怒容威风和上官,也不像那位八面玲珑的老板了。 “您的意思是……”纪震没看懂,粗线条的人物,恐怕很难读慌这其中丰富的感情。 孙启同再翻出来医院回传的东西播放着,却是文英兰竭斯底里的哭喊,他默默地看着纪震,纪震有点明白了,瞠目道着:“她一摸锅铲的厨娘,想替上官顶罪。” “只能是这种情况了,她知道华子,还说她找华子报仇,那问题就来了,她怎么知道华子会杀人?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问题她根本回答不了,而且在案发后又逃回老家,我想,这里面的故事就应该有点意思了。”孙启同道,他起身踱了几步,似乎在想着找一个合适的,能办这种事的人,如果是男嫌疑人好说一点,可偏偏是个女人,又是受害人,就有点让他无法选择了。 “不好办啊,孙厅,她女儿成了这样,当妈的还不得都快疯了,这个时候,咱们再施压,有点说不过去了啊。”纪震道。 “这样吧,咱们去医院一趟,你让方处搜罗搜罗,到系统里找几位女警,能说会道那种,我预感到啊,这是一个关口,这个关口打开,可能就豁然开朗了,要是打不开,到最后把咱们陷进去,还得依法办事硬来,你说呢?”孙启同道。 “成,我马上办……您跟我来,我带您去吃点东西。”纪震道。 两人相携出了指挥部,一天的追踪接近尾声,除了监视居住发来的静止图像,暂时不可能再有发现了,现在能查的只有医院方面了,那一对可怜母女还在屏幕上,一位静静地躺着像没有生机,另一位在抹泪。纪震看了眼,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 …… 一张恢复了小半张的残照仔细地贴在试纸上,能分辨出来的是一个模糊的下半部,似乎是一位穿方口布鞋的女人站在冬青丛的摆拍。 “我们尽力了。”穿白大褂的技侦愧疚地告诉大兵和谢远航,他指着试纸上影像道着:“从这个臂弯部看,应该是抱了个小孩的旧照,照片上的女人不超过三十岁,这种中式裤和方口布鞋,是那个年代很流行的市民装,现在不容易见到了……什么地方照的,不好推测,时间,应该九*年左右,这种柯达相纸已经停产了。” 这是华登峰的胃内容物,从一堆未消化的食物残渣里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大兵抬头看看疲惫的同行,由衷地道了句:“谢谢你们,辛苦了。” “DNA的检测怎么这么慢?”谢远航问。 技侦为难地道着:“不是慢,而是已经出来了,要经过几道复核,毕竟兹事体大,我们得对检测的结果负全责,而那份生物证据又是唯一的孤证,难呐。” “出来的结果我们能看一下吗?”大兵道。 “跟我来。”技侦道着,领着两人进了检测室,数位同事正在忙碌着,试管、溶液、高倍显微镜,那是一个刑警外勤看不懂的世界,稍等片刻,技侦拿着一份满是技术参数的报告交给了大兵手里,这两位一看就齐齐懵逼,根本看不懂。 谢远航扫了眼道:“您给解释一下,我们都是外勤出身。” “此次检测我们用的是荧光定量PCR,以及微流量控生物技术,这两种技术使以前无法提取的生物证据成为可能,但是这次送来的样本,我们对此尚有争议,准确率,六到七成左右吧。”技侦道。 “六到七成?”谢远航吓了一跳。 “DNA都确定不了?”大兵也愣了,目标样本来自文雨欣,仅仅是确定她和上官的亲子关系,如果这个也确定不了,那只能直接对上官采取措施了。 “DNA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理论上的准确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方法不难,一个人有23对染色体,同一对染色体,同一位置上的一对基因称为等位基因,一般一个来自母亲,一个来自父亲,如果某个位点的等位基因,分别属于母亲和父亲,那就可以确定了……一般情况下,只要作十几个或者几十DNA位点检测,如果全部一样,就可以确定亲子关系,如果有3个以上的位点不同,则可以排除亲子关系,有一到两个位点不同,则应考虑基因突变的可能,这就需要加做一些位点的检测或者辅之以其他技术进行辨别。”技侦解释了一大堆。 然后谢远航不相信地问:“莫非我们送来的样本,和原始证据,正好是一到两个位点不同?” “对,原始生物证据采集的是微量,又过了这么多年,先后三次检测,其中有一次还存在疑虑,我们需要更多样本比对。要比对的不是相同,而是亲缘关系,那就不敢打包票了。”技侦道,无奈地指指屏幕上的生物证据,毛发一根,皮屑若干,技术难度可想而知。 可更多的东西,只能对上官采取措施后提取了,这个就有点事与愿违了,两人郁闷了片刻,客气告辞出了检测室,刚出走廊就郁闷地泄气了,谢远航道着:“大兵,我觉得咱们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问题是脱了裤子,这个屁都没放出来,想多都没有……下午志高和志大那俩民工去他店里要钱你看了没有?”大兵问。 “看了,他现在不缺钱。”谢远航道,那两位的功效,只能是加深上官的焦虑而已,倒是便宜了那俩民工,一人揣了一万。 “虽然技术磨叽了点,不过我觉得确定上官和文雨欣的血缘关系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个问题不难,可我今天觉得,似乎我们漏了点什么。”大兵道。 “漏了什么?”谢远航不信道。 “我觉得……麻实超的死,说不定和上官根本没有关系。”大兵道。 “啊?”谢远航眼睛瞪圆了,吓坏了,要是这个嫌疑不在上官身上,那试图从这儿关联到旧案的方向很可能就错了,他惊声问着:“你别吓唬我,等了十几年好容易有点眉目。” “我是这种感觉啊,从现在的表像看来,上官的家庭观念很重,老婆比他小得多,有个儿子十七岁了,按年龄算,应该抢劫案发生一年多后成的家,假如是他的话,当年肯定经过很多年的低调隐藏生活,大货司机就是了……恰恰在这种情况下,他和旧欢可能要断了联系;而文英兰呢,又是周明老婆,明摆着不可能嫁他,也就是说,这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真空。”大兵比划着,若有所思了。 “你说的怎么比技侦的话还难懂?”谢远航没听明白。 “意思很简单嘛,守一辈的才是老婆,睡过的也不能就都真当回事吧,那怕是有姑娘了,中原这鬼地方,生女娃很让瞧不起的,没准在他眼里,迟早也是个出门人嘛……否则这么些年,没有找到上官和文英兰更密切的联系嘛,谁特么也说这是个一等一的好人。”大兵道。 谢远航笑了,直道着:“我觉得你是同情他了,公益、捐款、安置残疾人就业,还真是个好人,他是在赎罪,想花钱买个心安。当年草莽发家的,多数有这种情结。” “不,就事论事,在麻实超被杀一案中,作案的方式是华登峰惯用的伎俩,干得很漂亮;但是文英兰和她女儿回老家,你不觉得不对劲?以上官当年策划银行抢劫的水平,怎么可能把母女俩藏到乡下,出国瞧病不很简单,甚至就原地呆着不动都行,可偏偏这个样子,让她们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大兵道,似乎抓到了一丝灵感,可那若隐或现的感觉,他却说不清楚。 “你是籍此判断,上官顺敏没有支使华登峰作案?”谢远航道。 大兵点点头,直道着:“我是觉得如果他做,不会这么差。” “那也很简单啊,华登峰对文英兰这么关心,守望这么多年,她家姑娘出事了,以他的变态水平,我觉得就一毛钱不给他都干,对了,他可不是为钱杀人的。”谢远航道,但是这样的话,可就摘掉上官的嫌疑了,没有钉住上官的东西,万一生物技术的检测再掉链子,那这桩旧案仍然会很难盖棺定论。 “对,恐怕另有隐情啊。”大兵狐疑道,脑海里在回忆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证据,而联系这些证据的,是说不清的亲情、友情、甚至奸情,偏偏又是死无对证断了很多,显得如此凌乱,想得他头痛不已。 嘀……嘀……手机的呼叫响起了,谢远航掏着手机,催着大兵道着:“纪总队长和孙厅到医院,召咱们去商议个方式。哦哟,这老娘们真难对付,又哭又闹又上吊的,没法正常询问啊。” “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道门了,打开它就是真相了。”大兵若有所思道。 “大兵,这节骨眼你可别变态了啊,我怎么觉得你又有点不对劲了,都这份上了,软的不行硬的,硬的不行横的,千万别抱着慈悲心肠。” 谢远航却是一把揪着他快走,根本没有发现大兵已经变态了,变得神经质一般,拿着两台手机,开始疯狂地浏览案情从头到尾的资料,一路上连一句话也懒得讲…… …… …… 市局调来了谈判专家,一男一女,用时二十分钟,退出来了,不行,嫌疑人精神状态紊乱,说话颠三倒四的,受刺激了。 赶紧上医生,文英兰却发作的厉害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医生束手无策了,又换了省厅两位学心理学的女警,语重心长,安慰加宽慰,疏导加开导,情理加法理,说了半个小时,文英兰不哭了,改一言不发了,原本还配合的谈话开始仇视。 这把孙启同可难为坏了,轻了没用,重了起反作用,不轻不重可找不着那点儿啊,大兵和谢远航匆匆来时,尹白鸽、邓燕,正和市局、省厅的一干女警在商议,孙启同和纪震把下午的会议精神传达一遍,大兵两人把检测的情况一说,两头一碰,棘手和头疼就来了,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个更坏的消息:上官顺敏有动作了,让厂里的司机把老婆载走了,直到机场,很快技侦捕捉到了确认信息,他老婆是飞首都,他儿子正送在首都一家贵族学校学习。 孙启同马上判断出来了:“这是要死扛的征兆啊。” 既然敢死扛,那就有所依仗了,那怕依仗的是死不开口,也会让排查艰难无比,纪震头疼地道着:“实在不行就刑事拘留,慢慢耗。” “生物证据是孤证,口供至关重要,很可能是我们能取到的唯一证据了,我们现在掌握的越多,将来可能就越好办,反之就越难。”孙启同否决了纪震的提方,招手叫着邓燕和尹白鸽,这两位女将上来就是愁苦一脸,一位说再想想办法,一位讲难度很大,这个当妈的怕是解不开这个心结,现在询问已经起反作用了,暂时不能往下进行了。 “要不,我试试。” 突然一声的打断了这个忙乱的商议,众人齐齐回头,是一直靠着墙的大兵,他期待地看着众人,这个询问由于照顾母女俩情绪的原因,几乎用的都是女警。 “你?”谢远航看着大兵,莫名地噗声笑了,邓燕也笑了,形象真不怎么地,追捕脸上的擦伤几处,现在是狼狈无比,就这样子,得把文英兰吓住不一定。 尹白鸽道着:“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适合再询问了,我们得换换方式。” “我就是在换方式啊,别忘了我可是分裂症患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受到刺激后的精神状态了。”大兵道,这不算个优势,他语气有点尴尬。 还是纪总队长痛快,一挥手道着:“去吧,试试,这把锁打不开,根本进行不下去。” “那我试试给你找把钥匙。”大兵若有所思地道,他像梦游一样转了几个圈,低着头在想,想了一会儿,踱步往楼上去了。 “嗨,目标在医护室,你上楼干什么?”邓燕提醒着。 “上官准备死扛,她死不开口的原因只有一个了,真相在楼上。”大兵道,手指指楼上,头也不回地上去了。 孙启同蓦地像被醍醐灌顶一样,眼睛亮了亮,可是却根本不敢相信,这一行相视愕然,然后齐齐奔向医护室隔壁的监视器…… …… …… 通过了门口的两位警卫,大兵轻轻地推开了门,是医院单辟出来的单间,仅为一人准备,他进门的时候看了看时间,已经指向晚二十二时了,此时医院的嘈杂渐歇,听不到护士走来走去的高跟鞋声音,也看不到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只能在走廊散步的患者,很安静。 安静的环境里躺着一位虚弱的患者,她半盖着被子,头侧向窗户,睡着了,大兵慢慢踱向她,那睡着的面容静谧,一个美丽的脸庞显得削瘦,显得楚楚可怜,深陷进去的眼窝看得格外真切,她整个人像失去了生命的光华,正虚弱地等待的命运的裁决。 大兵扫了几眼,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她的床边,看了片刻,他轻声道着:“睁开眼吧,你没有睡着……你左侧的头发贴在额上,刚刚是对着门睡的,你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才侧过头装睡的。” 没有反应,试探失败,那姑娘眼睫也没有眨一下。 “压抑自己的感情和伪装出一个假面,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比你了解,而且曾经我被诊断出精神分裂,我曾经感受过了抑郁要比你严重,你一定很难受,因为你很累很困,而思维却很清晰,感觉也很敏锐,根本睡不着,睡觉之于你,现在应该是奢望了。”大兵道。 文雨欣睫毛动动,慢慢地睁开眼睛了,像害怕一样,开始啜泣,无声地啜泣,眼睛顺着脸颊往枕巾上流。 “麻实超麻总,你的前男友死了,想知道死亡的感觉吗?”大兵面无表情,看着蜷缩着,一动不动的文雨欣道着:“子弹自左颊射入,射杀他的人是一个用枪的高手,他能让弹头留在脑部,破坏他的脑组织……准确地说,那种死亡方式会非常痛苦,脑组织被破坏还会让死者有15到30秒的挣扎,整个人会因为痛苦而抽搐、扭曲,挣扎导致骨骼变形,就像你现在蜷在被子里的样子,不过是僵硬的。” 嗖……文雨欣像触电一样,抽搐了下,腿展直了。 “文雨欣,告诉我,亲手要了他的命,你感觉如何?害你的、爱你的,都因你而死,他们一定在噩梦里等着你,所以你根本不敢入睡吧。”大兵声音冰冷彻骨地问。 文雨欣却像被电流击中一样,腾地坐起身来了,她惊恐地看着大兵,像见鬼了一样,两手颤抖地试图推走他,可却没有勇气去触摸这个外像狰狞的人,然后她掩着脸,开始惊恐地尖叫…… 第173章末路穷寇(2) 这一幕打破了医生疑似自闭的诊断,自闭者是根本没有表情变化的,而多日形容枯槁的文雨欣一下子变得这么剧烈,那只能有一个真相了: “是她!” 孙启同傻眼了,一行在监控前看的人全傻眼了,而且马上想通了这个症结,女儿办的事,那当妈的肯定是抵死替罪了。 “可能么?”邓燕傻眼了,种种迹像让她对这位受害者有着深深的同情,可真相却把她廉价的同情给击得粉碎。尹白鸽傻眼了,她喃喃地道着:“对呀,她可从小就和华登峰呆在一起过,又是伤残后呆在一起的,肯定感情很深,如果能请动华登峰,她应该算一个。” “对了,今天请来的两位民工反映过,当年华登峰没力气干活,其实就在帮厨,捎带看孩子……就是她,恢复的照片里,应该是文英兰,抱的小孩的一张。”谢远航疾速道。 “快去,堵住甬道,谁也别去打扰。”纪震吼了声,谢远航得令,掉头就跑,而剩下的还在面面相觑,这个在案情上不算意外,可在感情上却是很意外的意外,让大家一时难以消化了。 是不好接受啊,屏幕上文雨欣捂着脸惊恐地尖叫,监控的这一头,听得清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相比那位面无表情,一点也不同情的警察,那位受害者显得太可怜了…… …… …… “闭嘴,你还有脸哭?像你这样的女人就他妈是祸水,有人被杀了,被杀的也死了,你妈背了一身嫌疑,你却躺这儿一声不吭,你还算人吗?” 大兵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道。 哭声嘎然而止,文雨欣恰如梨花带泪,楚楚可怜地样子,不过却惊恐地看着大兵,就像隐私被窥破了一般。 “你不应该害怕我,我其实和华登峰是同一类人,都杀过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华登峰会玩枪杀人的?”大兵道,他一个轻松的转换,带着文雨欣的绷紧思维一松,然后又一紧,他问着:“你不回答我也猜得出,我们这样内心孤独、浑身污垢的人,最无法抗拒的就是善良和清纯,我想他是在身残之后,被那位同是可怜的小女孩触动了,然后视她为家人、亲人……是吗?” 文雨欣眼光凝滞着,机械地点点头,那是不由自地点头,就像对面坐着的华登峰,她的华子哥哥一样,她似乎还会体会到那时候简单的快乐,妈妈让端一碗热腾腾的烩面送给华哥哥,华哥哥那么羞涩地看看妈妈,看看她。 “你在中州上学时,他一定会经常去看你,可惜又自惭形秽,不敢走近你,对吗?”大兵轻松问。 文雨欣没有回答,她的眼光是呆滞的,沉浸在回忆里那种呆滞。 “他很偏执,其实他和你一样单纯,父亲吸毒致死,母亲改嫁,身残被人收留,你和你妈妈无意中成为他最亲近的人……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会让男人不顾一切去做,比如亲情,而你们,就是华登峰最珍惜的亲情。”大兵道。 文雨欣微微抽噎着,眼敛低下了,似乎不敢直视大兵的眼光。 “还用得着隐瞒吗?我们把你从小到大的生活查了个遍,你妈账户里几乎没存什么钱,全部花销在你这个女儿身上,上学、创业,大部分都是她给的,虽然你在别人的眼里评价很善良,可你的骨子里一定也很怨恨吧?毕竟你的身份很尴尬,有个有钱的生父,却无法享受富二代的红利。”大兵道。 文雨欣蓦地怨恨地盯了大兵一眼,牙关紧咬了。 “你该恨的不是我,在你津门的居所里,处处是名牌奢侈品,而创业的公司却濒临倒闭,富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一面想独立,想摆脱这个身份给你带来的阴影,可另一面却不得不靠这些关心的人养着……其实你就是个被宠坏的蛀虫,一无是处,你不肯正经八百找个对象,而是选择和麻实超鬼混,难道你是真傻,不知道和他是一个什么的后果?”大兵问。 文雨欣被刺到痛处了,她恶毒地盯着大兵,似乎想伸手挠一把一样。 “结果可能比你想像的还惨,你不但没得到多少好处,而且被他老婆侮辱了一通,颜面无存,而且你发现那怕你哭闹也不会赢得麻实超半点同情,那就是个人渣,于是你绝望,而且绝望让你起了杀心。”大兵悠悠地道,在看到文雨欣恶毒的眼光时,很多事想通了,这位姑娘血脉里流的是一个劫匪的血,肯定不缺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你……你没有证据。”文雨欣嗫喃地道,有点惶恐地看了大兵一眼。 “对,我没有证据。”大兵道,抓住这个开口的最佳时候,他刺激着:“但你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杀人的噩梦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你,你无力承担那种后果,它会让你慢慢扭曲、变态,会让你成夜成夜失眠,会让你此生此世都活在焦虑中,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大兵伸手,拣着枕边,一束脱落的长发,发质已枯萎,他捻着,扔了,掏着手机,摁开了自拍,放在文雨欣的面前,屏幕上是一张失去光泽的脸,红唇煞白、眼窝深陷、两颧突兀,那样子看得文雨欣忍不住地泪殷长流,不忍卒视地侧过脸抹泪。 “你已经挥霍干净了你妈妈能给你的钱,给你的爱,也把你华哥送上了绝路,即便逃得过法律制裁,可你逃得过这些像影子一样跟着你的噩梦吗?从今以后,你再不会有亲人了,只能一个人这样孤单的躺着,脑子一遍一遍回忆曾经的快乐……而那些快乐和幸福都是一闪而逝,噩梦才是长久的。”大兵道,收起了手机。 这像颗无形的子弹,直射进了文雨欣的痛处,她嘤嘤地啜润,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用手抹着,手湿了,她用被子捂着,被子也湿了一片,她就那么不停地哭着,哭得伤心极了…… …… …… “看来就是她了,错不了了。”孙启同释然道,回头时,却是一群尴尬的女警,估计没想到有这么一位糙男打开了女人的心。 纪震却是悠悠一声叹道:“这一家子啊,哎……” 他眼光的落点,却是依然一言不发的文英兰,仇视地和询问警察对垒,看样子根本不准备说什么。 你对她憎恨不起来,可也同情不起了,那怕她就在违法,就在包庇,你甚至对她指责不出什么来,纪震回头看时,那一干女警都低着头,用她们无声动作表示着抗拒,很明显,她们是站在文英兰一边的。 屏幕上的女儿在嘤嘤地哭着,任谁也看得出,那是心理防线被击溃了,被击溃的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这两位相依为命的,去掉谁,也等于去掉了半条命。 “每一个罪案走到终点,都是人性的挣扎,不仅仅是罪犯的,还包括警察的。” 尹白鸽在喃喃说着,她想起了大兵笔记上的一句话,分裂的人格可能让他窥到了人性的黑暗,可何尝又不是同时也让他窥到了人性的光辉。 …… …… 哭声持续了很久,文雨欣像要把所有的愤恨和委曲都哭出来,她哭得很伤心,紧紧撕着被子的手指甲折了都浑然不觉,直到哭声成了抽噎,直到眼睛肿胀似乎已经再流不出泪来,她擦了把眼睛,怨毒地盯着大兵,像是此时身体里的恶魔清醒过来,她冷声问着:“你是谁?” “警察。”大兵道。 “哈……”文雨欣仰头嗤笑,旋即木然的面庞变得狰狞,她呸了口道着:“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可以滚了,我的事我自己了结。” 那一口呸在大兵的身上,大兵一动不动,无怒无悲,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问着:“你曾经求助过警察。” “对,他们像扫黄一样把我撵出门了,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出来卖的……呵呵。”文雨欣笑了,又哭了,哭和笑交错出现在这张病态的脸上,那心情会是怎样的难堪。 “是啊,那怕就是个出来卖的,也应该有自己的尊严,这就是我们穿那身制服的意义所在,可惜,有很多时候都事于愿违。”大兵尴尬道,这样一个小三和主母同时站在派出所里,该倾向谁肯定是顺从民意,而不是顺从法律。 “你走吧,不要试图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的样子不像个好人,可比大多数道貌岸然的人要好一点。”文雨欣木然地道,他拭着眼鼻,眼睛里慢慢又恢复了木然和绝望。 “其实你不懂的东西还有很多,你年龄太小,还没有来得及去读懂很多事……华登峰有你和你妈妈的一张照片是吧?”大兵轻声问。 这个细节让文雨欣触动了,她愕然看着大兵,似乎奇怪大兵怎么会知道。 大兵慢慢的解着衣扣,露着殷红一点的绷带伤口,笑着道:“枪伤,在追捕华登峰时,他给了我一枪,差点要了我的命,那件事你知道了,有几千警察在追捕他,你把看过的所有大片加起来都没有他玩得惊险,你未必真的了解他。” 文雨欣的眼光却闪过一抹光彩,脱口道着:“我当然了解他,比你想像中了解。” “是吗?那你一定无意撞破了他持枪,难道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大兵犀利地反问。 文雨欣不傻,她剜着大兵:“激我?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但我可以告诉你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想听吗?”大兵合上了衣领,像大哥哥一样亲切地道。 文雨欣自知失言已多,她不吭声了。 在大兵眼中,面前依然是个懵懂的、善良的、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他看着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蛋,轻声道着:“你见到的华登峰的时候,他已经瞎了一只眼,而且举目无亲、穷困潦倒,连一日三餐都解决不了,那时候谁要伸手拉他一把,他会感恩一辈子……我想,他一定遇到了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个给他一碗热腾腾烩面的女人,还有一个不太懂事,整天围着他转,不嫌他丑陋难看的小女孩……你知道对一个绝望的人,那是什么感觉吗?” 文雨欣愕然地看着大兵,像一下子被带回了记忆中的时光。 “是亲情,是家的感觉,是让他重生了,你在他眼里是超越一切的存在,他会不顾一切,不惜一切地去守护你。”大兵轻声道,自己曾经的流落异乡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对他来说感同身受,他像痴了一样伸着手,给文雨欣抹了把颊上了泪迹,唏嘘道着:“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在我们发现他的踪迹之前,他完全有时间逃走,可他没有逃,在状元坊一带呆了整整一夜,我想他是摸着心口的照片渡过那一夜的……他知道同伙已经暴露,他跑不了了,有一天被抓到,会连累到他的家人……你和你妈妈,于是他选择一个在警察立场看来罪不可赦的路。” 唏嘘一声,大兵却哭了,他想起了高铭中枪仆倒的一刹那,他流着泪道着:“他杀了我们战友,我现在的心情就像你一样悲痛,我们追他追得不死不休……追了一天直到黄昏,把他堵在一处凹地,他没有投降,他最后做了一件事,把你和你妈妈的照片嚼碎,吞进了肚子,然后回头面对着十几条枪口,开枪……他被打成了筛子,带着这个秘密走了。” 文雨欣痴痴地看着大兵,忘记了悲痛、忘记了恐惧、甚至忘记了面前坐的是天敌。 “我一直明白不了,他作案作得很高明,却选择这样一种愚蠢的方式,不过当我发现他住地,能和你妈妈以前开的店联系起来时,我明白了……他是想把这秘密永远地带走,让你们安安全全地生活着,别像他一样家破人亡。”大兵道着,他眼光看着文雨欣,轻声问着:“那时候,他一定常去你妈妈的店里。” 嗯,文雨欣点点头,忘了对面此人的身份,她动情地道着:“他最喜欢我妈妈做的面,可又怕自己长相吓跑客人,所以总是快打烊的时候才去……还常常悄悄塞给我钱……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一下子来的悲恸让文雨欣又捶着被懊悔不及,她哭诉着对不起,更多的是对不起那个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的华哥,那个十恶不赦的凶手。 大兵轻轻地伸着手,想去抚慰这位哭得伤心的姑娘,可他的手僵住了,这位受害人同时也是嫌疑人,这位可怜人同样也可恨人,这位悲伤的姑娘,正是把悲伤带给所有警察的始作俑者,他自己都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对待这位既可怜又可恶的女人。 那复杂的表情让抹泪的文雨欣看到了,这位同样情绪复杂的蓦地像疯子一样骂着他:“骗子,你也是个骗子,别想骗我,想让我认罪伏法,想让我忏悔,你休想,我恨你们,恨你所有人。” 她噙着泪,咬牙切齿地在说着,她使劲地撕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大叫一声,像无处渲泄自己的难受。 大兵没有理会她,等着她大叫大嚷,嚷累了,歇下来了,仇视的眼光盯上来了,他才悠悠地道着:“哭一场喊几声会很好受的,很长时间无法入睡那种感觉我有过,是不是头痛欲裂?是不是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麻实超来找你,看到你华哥在叫你。” “啊……你滚。”文雨欣惊恐地吼了声,躲着大兵。 “我就走,你这么一条烂命除了你妈和华登峰,谁还会在乎。”大兵道,声音冷彻地挖苦着:“你不但挥霍掉了你妈妈含辛茹苦攒的钱,还挥霍他们对你的信任和爱护,你不但恐惧那些死去的人,其实你还恐惧,从今以后,你就要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不会再有人在乎你的死活,是吗?” 文雨欣哭声骤歇,像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回音,像感觉到了仿佛是自己的影子在跟自己说话,那正是她所有恐惧的来源,却被这个陌生人一语道破,她看着大兵,泪雨涟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能看穿她的人。 “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没有成长,华登峰会死不瞑目的。没有学会坚强,也不想接受坦荡,你的生活注定将是一出无法逆改的悲剧,其实认不认罪,是否忏悔并不重要,你所遭受到的一切,你觉得比认罪要更严重吗?看看你,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吧?”大兵道。 一句刺激得文雨欣在抹泪,在拢头发,在抚脸,在寻找着以前熟悉的感觉,可惜,已经找不到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和你妈妈是怎么过来的,她起早贪黑辛苦赚钱,就是为了养一个让他荣耀的女儿,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是否还留了点人性,是否关心着她的死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也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大兵慢慢地起身,告诉随着他起身眼光在动的文雨欣道:“你如愿了,没人逼你忏悔,你妈妈把一切都扛下来了,她替你认罪了。” 声音落时,文雨欣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大兵转身,又转回来问:“她就在楼下,不想去告个别吗?她即将被铐上手铐带走,雇凶杀人,呵呵,你会有很长时间再也见不到她了。” “妈……妈妈……妈……”文雨欣喘着气,凸着眼,上气不接下气惊恐地喃喃着,这个决定只用了几秒钟,她连滚带爬地下床,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喊着妈妈,冲出了门,然后一组警察堵着,大兵吼了声让开,文雨欣穿过让开的人巷,一瞬间失态了,她在楼梯上撕心裂肺地喊着: “妈……妈……你在哪儿?妈,妈……你在哪儿?” 询问室的文英兰听到这个声音,萎靡的表情一下子兴奋了,她喃喃地道着:“欣儿好了……欣儿醒了。” “妈……妈……” 那呼声越来越近,文英兰兴奋到眼泪长流,可接下来却听到女儿地疯也似地喊着:“你们放了我妈妈,是我干的,是我叫华哥去报复的,我妈妈根本不知情……你们抓我吧,放了我妈……” 文英兰惊恐地起身了,两位女警拦也不及,她冲出了门外,看到了女儿在悲痛欲绝求着警察,她哭着奔上去,扶着女儿,然后恨恨地,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文雨欣抚着脸应声而倒,可她却抱着母亲的腿,涕泪长流地求着:“妈,对不起,我做不到……华哥因为我死了,我就你一个亲人了,我做不到,要坐牢我去坐,我不能让你替我……” 文英兰慢慢地附下身,揽着女儿,一瞬间再也无法抑制地号陶大哭,她抱着女儿,生怕被警察抢走一样紧紧地抱着,就那么抱着一直在哭,那渲泄的泪水冲走了四周执法者的冷漠,让那些警察跟着她们一起悲伤垂泪。 滂沱泪雨,也冲溃了隔绝着心与心的堤坝,两人泪眼过后,唯余决然…… 第174章末路穷寇(3) 十七年前,文雨欣七岁…… 那是一个兰桂飘香的季节,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人世间还有一件事叫作离别。他咬着手指,傻傻地看着妈妈依依不舍,而那位总是愁眉苦脸的上官叔叔把一包东西往妈妈怀里塞,她和华子哥哥等在车边,一辆老旧的三轮车。 “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她有点惶惑地问。 “回老家,还记得老家吗?”华登峰道。 “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她侧着脸期待地问。 “嗯,一起回去,我还会常去看你,听妈妈话啊,等你再长大点,哥哥把你接到大城市来念书。”华登峰吸引着文雨欣的注意,似乎不想让孩子看到这个分别。 “念书干什么?”文雨欣好奇问。 “念书,考大学,出来分配工作当国家干部,然后就不用像哥哥这样,天天干活了,坐在办公室就能挣钱。”华登峰笑了,仅剩的一只眼睛笑起来有点可怖,可对于在工地上长大的文雨欣,这却是唯一的玩伴,于是,她也似懂非懂地笑了。 那天,她记得妈妈把一个小小的包裹紧紧地抱在怀里,母女俩坐在车斗里,留恋地看着熟悉的城市,越去越远…… 十一年前,文雨欣十三岁……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妈妈牵着梳着大辫子、穿着花布衣的姑娘,回到了中州,已经熟悉乡下生活的文雨欣处处新奇,有点不敢相信这个流光溢彩的城市曾经是自己童年呆过的地方,已经懂很多很多事,她隐隐地知道这次来是找城里的爸爸,生活里这个缺憾,她总被人骂野种,幼小的自尊根本不能承受这种重量,她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的憧憬。 找到了,是在一个嘈乱的建材市场,妈妈在和一位叔叔说话,她都快忘记那张脸了。她被扔在一个陌生店铺的厅堂里,她好奇地,悄悄地蹙在门口偷听,她听到妈妈断断续续说:顺哥……妮子可是你的种,你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孤儿寡母的在乡下可怎么过?我也是没办法……才来…… 她没有听到更多的话,却听到了妈妈的哭声,那位叔叔说什么她没有听到,只看到了和多年前一样的场景,他把一个纸包的东西送给了妈妈,而妈妈却哭得更厉害了。 成年后他才明白,那个人应该就是在她生命里消失的人:爸爸。 找到爸爸,却没有找到父爱,母女俩相携离开,妈妈一直在抽泣,她很奇怪,不时地回头看那位尴尬站着的男人,他站立的所在地,洒了一地钱,是妈妈出门时扔的,扔了这些就拉着她,离开了这个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地方。 这是个伤心的日子,当然,如果华子哥哥不出现的话,一定会是的。万幸的是,娘俩在去到车站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了有人在兴奋地喊,文雨欣记得太清了,她高兴得跳起来了,飞奔着,朝车站门口等着的华登峰奔去,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在一个很小很小的餐馆里,在热气腾腾的饭食里,文雨欣吃到了比乡下要美味很多菜,华子哥不时地给她挟菜,他像有心事一样,在饭间小心翼翼地问文雨欣:“妮子,城里好不好?” “嗯,好。”文雨欣不知何意,点头道。 “那以后就留在城里念书?”华登峰诱导着。 “嗯,太好了。”文雨欣高兴道。 可这一刻文英兰的表情却僵硬了,像欲说还休地看着华登峰,华登峰不好意思地躲闪着文英兰的目光,然后文雨欣听到了母亲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华子,我们准备回老家……顺哥成家了,我不能没脸没皮去缠着他。” “顺哥有恩于我,我没法说什么……可这事,啧。”华登峰为难地撇嘴,无语。 “没事,我们娘俩过得去,要不是担心对妮子不好,我还怕找不上个男人。”文英兰故作轻松道。 这时候,华登峰无言地看着文英兰,那仅剩的一只眼睛里,蓄着浓浓的依恋,文雨欣记得很清楚,华子哥哥从他的挎包里掏着一个纸包,比那位叔叔的包还大,然后放到了文英兰面前,文英兰吓了一跳,惊声问着:“哪儿来的?” “挣的,你拿着,开个店,就卖烩面,等挣了钱还我……你别拒绝啊,你不管你自己,也想想妮子,你把她带回乡下,将来能有什么出息?难道还要像咱们一样,吃苦受罪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华登峰道。 文英兰没有说话,蓦地哭了,无声地哭,一张一张餐巾纸抹着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伤心,一直在哭。 那一天文雨欣记得很清楚,因为从那一天起,她留在城里了,而且随着日子慢慢变得好了,妈妈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而且最高兴的是,总是在放学的时候能看到华子哥哥远远地等着她,他专门做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车上挂满了风铃,每天会载着她叮叮当当地回家…… 九年前,文雨欣十五岁…… 少女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好奇,最好奇的莫过于她身边这位神通广大的华哥,有来店里骚扰的,隔一天就鼻青脸肿像龟孙一样上门道歉;甚至于那些横行霸道的制服男也从来不难为家里的烩面馆,她不止一次见到妈妈嗔怪华哥,那种责备就像责备她一样,只可能有助长的效果。 无法满足的好奇让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状元坊的深巷胡同,那是华哥住的地方,脏乱差的从来不让她去,就偶而去过一次拿东西,也仅仅是在门外看到了乱糟糟的屋子。她是在一个休息日去的,数日未见华哥的车摊让她有点心揪,转悠了好久,到了华哥门前时,却意外地发现华哥回来了,门是虚掩的。 她进门刚喊一声,却从屋里出来了两位不认识的人,两人正走出来,吓了一跳,有一位甚至伸手往腰里就掏家伙,黑洞洞的枪口,就像电视里看到的一样,一刹那的惊恐把她吓傻在当地了。 “妮子……你怎么来了?” 华登峰冲出来了,顺手扇了持枪的一个耳光,那人赶紧收起,而华登峰却是关切地堵住了文雨欣的视线。背后那两位,其中一人淫笑着道:“哟?二哥,你也会这调调了?” “不错嗳,挺水灵的。”另一位道。 “马上滚蛋,尼马的认不出来这是谁?”华登峰怒道。 “妮子?啊?这是大哥的……”一位声音卡住了。 另一位赶紧拉着:“走走走……二哥,我们走了。” 那两人似乎有点惊慌,一人提着一袋东西,匆匆走了,这个无意窥破的事让文雨欣傻站在当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华登峰也尴尬地立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拉着文雨欣进了屋里,关上门,很严肃地用仅剩的一只眼看着文雨欣。 “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华登峰片刻后,这么教他的半路妹妹。 文雨欣点点头,像小时候和华登峰做游戏一样道:“哥我知道。” “也别告诉你妈妈,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懂吗?”华登峰神秘地道。 “嗯……可是,可是……”文雨欣懵懂地转着眼睛,问华登峰道着:“他们说的大哥,是不是我的……爸爸?” “是。”华登峰道,看着文雨欣,却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两人凝视了好久,华登峰轻声道着:“你就当他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 文雨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而且平时很贴心的华哥哥今天像变了一个人,很冷,她莫名地觉得很冷,不管是他的表情,还是他说话,都让她觉得好冷的感觉,就像他扔上桌上还没有收拾起来的那支冰冷的手枪。 那个秘密文雨欣守住了,因为在她心里,一直觉得华哥哥在干着像大侠一样的事。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之后见到的都是华哥哥像一株日渐枯萎的老树,与渐渐出落得漂亮的妹妹成鲜明的对比,她隐隐地感觉,华哥正有意无意的疏远她…… 高考、上大学、走出中州、流光溢彩的都市生活,灯红酒绿的潇洒日子,慢慢地让文雨欣已经忘记了在角落里渐渐老去的华哥哥,直到几个月前,她满身伤痕回到了中州…… 那是一个淫雨菲菲的黄昏,多年未见的华哥显得更老了,他像做贼一样悄悄地蹙进了病房,走近了文雨欣,那张像老树皮一样黑皱的脸,还有那只恐怖的义眼,把同病房的人都吓跑了。 “哥,你来了。”文雨欣虚弱地想起身,却被华登峰揽住了,他轻轻地把她放在枕上,就像小时候,抱着她轻轻放在床上一样,他笑着,给了个很难看的笑容。 而文雨欣却哭了,久违的温馨此时才觉得弥足珍贵,而她误入歧途已经很远了,在华登峰的追问下,她边哭边说,断续地讲完了这段从天堂跌到地狱的经历。 “老天爷的眼是瞎的,有些人就该死,却他妈活得比谁都舒服。”华登峰听完是这样一句评价,文雨欣从那冷澈的眼光里,突然找到了多年前那种同样的感觉,冷得彻骨。 “哥,我没脸活了……要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定照顾好我妈……”文雨欣虚弱地道,没有说话就被打断了,她听到了轻微的爆响,是华登峰指节捏响了,她看到了华哥哥扭曲的脸,在这一刹那,一股子邪火冲上了她的头,她哭得道着:“哥,你要真疼我,就给我一把枪,我要杀了那王八蛋。” “呵呵……你可干不了那事。”华登峰奇怪地笑了,他粗糙的手给文雨欣抹着泪,反而很平静地道:“妮子,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文雨欣道。 “好好活着,你妈妈比你还苦,没过几天好日子,好好守着她。”华登峰轻声道,而文雨欣从那张早衰的脸上,看到了沧桑,此时的她也不再隐瞒,轻声问着:“哥,我知道你喜欢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你比我那个负心的亲爸要好得多。” “不许胡说,也不许乱想,好好养好身子,重头再来。”华登峰轻声道,那眼光里透出来关切让文雨欣又一次热泪长流,她喃喃地道着:“我还怎么重头来,我一辈子都毁了。” “错,是他这一辈子到头了……妮子,你叫我来,想干什么?”华登峰道,似乎是明知故问。 文雨欣看着她的华哥哥,想着那一天的所见,她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他……死!” “他在我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华登峰握着文雨欣的手,重重一握,然后慢慢放开了。 他走了,就像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文雨欣在窗户上目送走了华哥哥的背影,那个雨天,她还看到了妈妈和另外一个男人,那位是她爸爸,却从来没有相认过的男人在说着什么,她知道,那个男人依旧不会认她。 那一刻她心里燃烧着一股子快意,一股子即将报复的快感,不独是那个负心的麻实超,还包括这个负心的男人。 一周后,津门世纪花园枪案,麻实超被枪杀…… …… …… 审讯在持续着,那位貌似自闭的文雨欣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痛哭流涕,不过她精神却好,把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记得清清楚楚,交待之于她仿佛是一种发泄一样,说出来,是无比的畅快,而且看样子她对于辍导华登峰杀人,根本没有什么悔意。 这母女的叙述的基本可以相互印证,最终的真相排出来,让为此艰难反复很久的警察们都无言以对。 “每每案情真相总会让我起一层鸡皮疙瘩啊,这个事处理妥当的话完全可以避免,此案之前,华登峰已经挂枪很久了,他的眼疾很重。”孙启同在监控室里悠悠地道,许久没有熬夜参案了,他不时的揉着太阳穴。 所谓真相,是小三被暴打,是基层警力疏于处理,是麻实超的人脉在四下活动,最终逼得这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动了杀心,而且还杀得毫无悔意。 “我觉得里面有心机的成份,她知道华登峰会不顾一切为她杀人的,她早就知道华登峰的钱是怎么来的……童年经历是个诱因,文英兰和华登峰对她的溺爱很重,可能她也太过于看重物质上享受,和麻实超混到一起,应该是双方都有问题的原因。”邓燕道。 “对,单亲家庭的阴影,有钱生父的冷漠,出身的尴尬,会让她性格扭曲的,对物质、对地位、对身份,可能都有超乎普通人的追求,否则她明知道麻实超有家庭,而且年龄比她大十几岁,她都心甘情愿和他鬼混……你看她说到生父就怨恨,说不定这种事会让她觉得有种报复的快感,要真是小三上位成功,她肯定会籍此来辗压一遍曾经忽视她的人。”尹白鸽道,感动之后,是一种浓浓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那这样话就麻烦了,上官顺敏和本案根本没有关系,他应该很谨慎,事发后就刻意地保持与文英兰的距离,但在文英兰看来,就是负心薄幸了。”谢远航道。 此言一出,让众人闻之默然,心跟着凉了,文英兰能证明的,仅仅是和上官有过不正当男女关系,其时上官顺敏曾经在周明手下干过活,之后才独立门户的。 “那现在对他刑事拘留的条件已经足够了,从文英兰的交待上分析,他们应该是抢劫得手,上官顺敏给了一笔钱打发走了文英兰母女,之后当了大货司机,几乎是半隐居的生活,可能他没料到一起作案的几个手下却上瘾了,成了气候,更没料到若干年后文英兰过不下去,又带着姑娘来找他……可那时他已经成家了,而且有了孩子,肯定是无法接受……更重要的是,第一桶金已经让他发家了,那之后的所有案子,他应该都没有参与过。”尹白鸽分析道,有点失望,这是位控制力极强,而且精明到令人发指的人物。 “但他肯定警示过华登峰,而且他清楚像华登峰这种反社会性格的,肯定是顽抗到死,绝对不会妥协……可惜没留下活口,华登峰不但自己不要命了,连牛再山也枪杀了。”谢远航郁闷地道,这个人做事做得很绝。 “不,他不单单是反社会性格,是分裂人格,一面是天使,一面是魔鬼,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不管是以那一面出现,都很纯粹,上官有恩于他,他不会负人;文英兰也有恩于他,他更不会负人……他枪杀牛再山,又留下了当年的作案枪支,是想把这些罪都扛到自己身上,让这一对母女和上官老板安安生生的生活,而不是像他一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个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来了,众人回头,才发现大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临时的休息床上,像大梦方醒一般说着话。 孙启同咳了两声,对于华登峰这个评价他没有表示异议,知道这位同样分裂了。他问着:“大兵,刚才的话你听到了,说说你的意见。” “几点了?”大兵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五点半,天快亮了。”尹白鸽看看表道。 “天快亮了……那让我来了结他吧,谁跟我一起去?”大兵慢慢起身。 “了结?八字还差一撇呢。”谢远航道。 “那我们就画上这一撇,相信我,这是了结上官顺敏的最佳时机,兄弟仨死了一对半,旧情人私生女被拘着、刨出来的旧事一大堆,就搁谁,也快到崩溃的边缘了,他可不算个纯粹的人,比华登峰好对付多了,现在知道的事足够了结他了。”大兵道。 孙启同想了想,又电话和纪震联系着,放下电话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文雨欣,从无辜到嫌疑转换的如此之快是谁也始料未及的,思忖片刻,这位老领导点头了,挥挥手示意。 大兵出去了,谢远航跟着出去了,尹白鸽也跟着出去了,此时的医院像个刑警队的大院,来了很多警车,加了很多岗哨,三人下楼同乘一车,驶进了茫茫的夜色,目送他们的远去的孙启同丝毫没有怀疑,他们将会穿过最后的黑暗,走向黎明…… 第175章末路穷寇(4) 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在一只发福的手里摩娑,柔和的灯光下,升起着凫凫的烟雾,偌大的烟灰缸里已经摁满了烟蒂,这似乎是一张很珍贵的照片,让观摩它的人心绪不宁的在看着,当他又一次想打着火机烧掉照片时,他似乎又不忍了,熄了火,重新看照片上两位已经镌在骨子里的形象。 “顺哥,你别这样……让人看见多难为情,我有男人了。” “真的,你别这样,我喊人了……” “啊……” 他手指蓦地颤了一下,像又重温了那个鲁莽冲动的荒唐岁月,他记得她在挣扎,是一种又喜欢又害怕的挣扎,可最终却没有挣脱这段孽恋的纠缠。 荒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现在他也挣不脱这段孽恋的纠缠一样,他记得很多年前自己做了一件亏心的事,兰子领着快和她一般高的女儿找上门来了,他紧张、他难堪、他甚至恐惧,使劲地塞钱打发她们走,而兰子却把他给的钱洒了一地。 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仍然记得兰子那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位小女孩忽灵灵地大眼,一定不会原谅她所见的一切。 对了,那个女孩叫文雨欣,名字还是他取的。 上官夹烟的手,痛苦地扶着额头,他觉得自己就像陷在泥沼里的,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有时候陷在旧事了,越想忘记的事,却记得越清;有时候陷在旧情了,越想斩断,它却缠得越紧;有时候陷在负疚里,越想偿还,却越觉得无法偿清;几十年的过往如同一个恶作剧似的轮回,那怕你费尽心机,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嘀……一声刺耳的喇叭惊醒了他,让他紧张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辨清了,是早起住户的开车打喇叭声音,他换了个姿势,手里挟着烟已经燃烬,当他又准备点上一支时,目光又落在照片上,笑吟吟的文英兰,怯生生的女儿,或许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她应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一个幸福的家,如果有一个完整家庭的话,或许这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徒劳地在设计着很多很多或许,这时候,他听到了清晰的摁门铃的声音,那个声音像他期待已久的一样,他拿着照片,打着了打火机,听着第二声门铃声响,他点着了照片,目睹着这最后一件旧物慢慢的化成灰烬。 而门铃,还在响…… …… …… “在家,这家伙不是还睡得着吧?”谢远航道。 “心思这么深,睡得着才怪。”大兵不屑道,又摁了一次门铃,回头和尹白鸽说道:“你别进去……下楼等着。” “你命令我?”尹白鸽愤然道。 “有两个大队的人去就行了,警衔太高了,给他面子他都不配。”大兵道,尹白鸽看了他几眼,掉头下楼了,谢远航好奇小声问着:“哎,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大兵道。 谢远航眼骨碌转悠了下道着:“不管干什么吧,我扛着。” “呵呵,你还没有从华登峰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们不是一类人。”大兵嗤笑道,谢远航心里确实也有这份担心,毕竟是特么个追了十几的劫匪,真狗急跳墙了那没点防范可不成,却不料大道着:“可能百般抵赖,绝对不会有丝毫危险,从他扔下文英兰开始,扔下那帮同伙开始,还看不出他在乎什么?” “自己?”谢远航脱口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大多数时候错不了。 看来是对的,大兵没有吱声,他静静地站着,在这个安静的环境里,听到了趿踏的脚步声,然后嗒声门开了,谢远航手摸在腰里的武器上戒备,可开门的一刹那却愣了,仿佛一夜苍老了,上官顺敏头发散乱,发根花白,脸上的愁容像泼上了水墨,一片晦暗,根本不像昨日所见。 “等一下,我换身衣服,换双鞋。”上官顺敏像是预知了这一切,平静地道。 “不急,还不到传唤你的时候。”谢远航放松了,果真是没牙的老虎了,上官似乎没听到他说话,而是奇也怪哉地盯着大兵,好奇问了句:“你是谁?” “除了警察对你有兴趣,应该不会有别人了。”大兵道。 “哦,上门要债的是你找来了吧?”上官顺敏随口道。 大兵不动声色反问:“何以见得?” “身上有匪气,那事正常警察不会办的。”上官顺敏道,他忽略了大兵,看着谢远航问着:“如果是公事,谢队长您可以马上办;如果没有公事,那我就不招待了。” 逐客了,在试探来意? 可能这个方式确实让上官意外到摸不着头脑了,大兵却是不客气地踏进了房间,果真是匪气凛然,谢远航跟着进来了,笑着道:“我也说不清是公事还是私事,就有点情况向你了解一下,现在应该很方便吧?昨晚都把夫人送走了。” 上官脸色变了变,听到话里潜台词了,监视居住是肯定的了,对此他似乎也没有意外,思忖了片刻,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在这一瞬间,他观察两人的变化,当没有任何变化,他似乎放心了,暗自舒了一口气。 也许,情况没有想像的那么糟。他心里如是道着,慢慢踱步,坐到了家里的沙发上,两位警察的审视让他很不自在,他开始主动开口了:“……我的事我来说吧,省得你们一趟一趟上门了,津门一位地产商被杀,这个事我知道,文英兰来找过我,问我怎么办,我也没办法,早年间很荒唐,和她有过一段露水姻缘,文雨欣是我的……私生女……在这个事情上我有责任,你们查到我这儿的时候,我很担心,而且否认认识华登峰、牛再山几个人……” 停顿了一下,大兵插话道:“继续……” “也没什么,是出于私心吧,像我这样的人要是沾上点事,还不得身败名裂,所以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其他的我真不清楚,我和文英兰分手有十几年了,后来他找过我一回,可我那时候已经成家了,再之后,我倒不知道,她们怎么会和华登峰搅在一起。”上官顺敏淡淡地道,他皱着眉头,语速很慢,仿佛一字一句都是斟酌很久,生怕说错一般。 “哦,是这样……早说嘛,让我们查了这么久。”大兵恍然大悟道,而谢远航却是气着了,他妈果真是没脸没皮的开始抵赖了。 “对不起,毕竟是些很难堪的事。”上官道。 大兵欠了欠身子,转移着话题问着:“那年生意很不景气,外面有多少欠款要不回来?” “二十多万,到现在都没要回来。”上官道,他补充了一句:“不光是我,供应商倒了一片,还有那么一趟斗殴事件,换了一茬人,前面的工钱都没结,我去要账,都被派出所扣了几天……我倒不很怨恨,那时的法制环境就那个样子。” “谢谢理解,其实没必要隐瞒的,我们侧面了解了一下,你手下的工人里,大部分拿到了一半工资?”大兵问。 “没办法,都是血汗钱,要不给点可怎么过啊,我把车、设备,还有一材料搜罗了一下,砸锅卖铁给兄弟们发了工钱,都打发回家了。”上官道。 “没给自己留点?”大兵同情地道。 “留了点。”上官道。 “肯定没多少了吧?那时工资都很低啊。”大兵唉声叹气道。 “没多少,几千块。”上官幽幽一叹,被勾起心事来了。 谢远航心里笑了,知道上官掉坑里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然后大兵一嗤,很奇怪地道着:“那上官老板了,您还是在糊弄我们啊,打完那场架,人换一茬,您说您成穷光蛋了,怎么着打发老情人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您出手阔绰啊,直接给了三万打发回老家啊。” 上官一滞,张着嘴,吓住了。 “还有,之后不到半年,你就开始当大货司机了,买二手车那也是有交易记录的,新车十三四万,二手的也得五六万,这小十万块钱,那时候搁中州也算有钱人了,能告诉我怎么淘来的?”大兵问。 上官眼睛游离了,没想到是这种切入方式,他愣了。 半晌无语,大兵一挥手道:“行了,这个解释估计你还没想好,咱们换下个问题,谢队,你问。” 谢远航直接接力道着:“上官,你是商州技校毕业的吧?” “是。”上官点头了。 “专业?”谢远航问。 这个专业让上官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说了:“数控车床,不过那时候很难见到这种高科技设备。” “这就对了,我问完了。”谢远航干脆利索结束了。 一把悬在头上的剑,比刺到对方身上剑更有危险,上官明显地焦虑更甚了,大兵接着道着:“谢队,去倒杯水,上官老板昨晚没睡,肯定抽烟过量。” “谢谢。”上官客气道,一客气又觉得味道不对了,谢远航根本没起身倒水的意思,他这么回答,仿佛是承认昨晚没睡、抽烟过量、焦虑过度一样。 “你这么客气,那就算倒水了,省得你不好意思,我再直接问,你知道华登峰杀过人吗?”大兵问。 “不知道。”上官摇头道,对这个问题,绝对有心理准备了。 “哦,不知道的话,和他保持正常联系就说得通了,你们这段时间见过面通过电话吗?”大兵问。 “没有。”上官摇摇头,没那么决然了。 “和他一点来往也没有,你确定?”大兵好奇问。 “非常确定。”上官平静地道,那表情平静得像一块顽石,看不到任何变化。 愣了,大兵愣了,对于接受过反审讯训练的人来讲,这么平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实话,第二种是把谎话重复过无数,也成了实话,那他肯定知道结果,才这么肯定,反正是死无对证的事。 半晌,大兵有点受挫地问:“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很多年了,就是送文英兰回老家那趟,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上官顺敏道。 “撒谎吧,你们一起干过什么事吧。”谢远航旁敲侧击着。 “绝对没有,否则我就不可能得到这种待遇,您说呢?”上官试探地道,这个轻微的试探让他触到了对方的底牌,那显得失望的表情明显是没有依仗,否则还真不会这么客气。 “看来你也知道死无对证了啊。”大兵道。 上官平静地告诉他:“我还知道疑罪从无,你们既然做了很细的工作,那你们就应该对我有个了解,我做什么了,我怎么做的,不管你们怎么评价我不在乎,我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当然,我还是有愧的,当年欠了农民工兄弟一多半的工钱没发,还欠了一份情债,看来此生是无法偿还了。” “好,那就换换话题,说说你的情债,文雨欣,你准备怎么样对待她?”大兵问。 “这是我的私事。”上官摇摇头,拒绝回答了。 “她已经承认是他找华登峰替她出头报复,枪杀了麻实超,您这位私生女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大兵道,谢远航适时把文雨欣的交待视频,截取地给上官顺敏放了十几秒钟,那一段撕心裂肺看得上官悲中从来,他捂着脸,唏嘘不已。 “说说,什么感觉?”大兵问。 “被杀的该杀,难道你还期待我有其他评价?这世上总有很多人该死啊,我怎么觉得麻实超一点也不冤枉呢?”上官眼睛里怒火压抑着,语气不客气了。 “嗯,这句话我得赞同一下,好歹有点气势了。”大兵竖竖大拇指,不过马上反口问着:“上官啊,你一定不知道华登峰杀了不少人,抢劫杀人,从最早的春晖路抢劫案开始,差不多十起,现在全国各地都有来的公安核实,杀人对他而言是享受啊……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就即便正式问你,你会说不知道吧?” 说不知道?似乎正中对方下怀。可难道要说知道? 此中的蹊跷那套得住这位商人,他不屑道着:“你别玩这种小儿科的抠字眼游戏,我这种身家需要去抢劫吗?我得防着被别人抢才对啊。这位警官,你绕来绕去,到底是想问什么案子呢?” “九*年,春晖路抢劫案,应该是你和华登峰一起做的吧。”大兵笑着,像开玩笑一样问这个悬案。 “不是,他瞎了一只眼我收留过他,仅此而已。”上官坚决道。 大兵依然笑着,他换了口吻问:“不能兄弟们都死了,你把案子扣他们脑袋上啊,你确定,春晖路储蓄所持枪抢劫案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绝对没有,您要非把这个案子往我脑袋扣,那得有证据。需要传唤我配合,需要拘留我马上跟你们走,你们的小黑屋我呆过,再试一次也无所谓,我相信你们监视很久了,有什么做的就麻利点来吧,我这把老骨头,交给你了。” 上官睥睨道,现在完完全全地摸清对方底牌了,口气开始不卑不亢,态度开始不软不硬顽抗了。 是他吗? 谢远航来时信心满满,可现在却有疑虑了,太平静了,平静的根本不像嫌疑人该有的态度,不管乞怜、不管强硬、不管外强中干,都可以理解,偏偏这种平静让他意外,那可是杀人抢劫的案子,普通人可沾上嫌疑就受不了了。 是他吗? 大兵的脸上同样看不到表情,很平静,其实又何尝不是装出来的平静?以谢远航的了解,越显得平静,那说明越无计可施。 三个人静静地坐着,在这个安静的清晨,为了一件已经淹没十几年,已经物是人非的旧案较量着…… …… …… 良久无声,坐在车里的尹白鸽和纪震开始如芒在背了,不时地往楼上看,不时地挪着位置,甚至错误地怀疑,是不是上面两位随身带的记录仪传输出了问题。 “怎么回事啊?不会出什么意外吧?”纪震道,他在徒劳地问,而且不知道问谁。 尹白鸽思忖片刻道:“他在抵赖,这不算意外吧?” “放谁身上,谁也是抵赖啊,一句定生死啊。”纪震道。 “是啊,这条心理防线可不那么容易突破。”尹白鸽道。 “现场的生物证据算一个吧?”纪震提醒道。 “算,但也可能不算,这其中最坏的情况我们都考虑过,就看他熟悉法律的程度了,凶器其中的一件出现在华登峰手里,与他无关;被抢的钱款不可能找到了;另外的凶器恐怕找到的可能性也不大,这种孤证能证明的东西其实很有限。”尹白鸽道,她想想,又雪上加霜地补充了一句:“目前为止,那份生物证据,还不能确认,真和上官顺敏的一对比,那怕有一点差池,最轻也会造成久拖难决,现在对命案的审判都相当严谨了。” “所以,大兵是想让他自己开口?”纪震道,这是最直接的,也最难的一种。 “对,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接下来就是法律程序了,我们和他都要听天由命。”尹白鸽颓然道,所有的案情取决于那几份微量的生物证据,而且还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她实在无法表达心里此时的感受。 这是警察最郁闷的一种,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他,可偏偏没有一样直接的证据。 “他跑不了。”纪震愤然道。 “他根本没准备跑。”尹白鸽提醒道。 然后两人相视黯然,这个狡猾的嫌疑人,貌似拙劣,实则大智若愚,他肯定在赌所有证据都淹没在漫长的时间里,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过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大兵的声音,他在问上官:“你相信报应吗?” 这一句有失水准的话,让纪震和尹白鸽齐齐失望了…… 第176章末路穷寇(5) “什么?”上官顺敏愣了下,没想到是这种问题。 “我问,你相信报应吗?”大兵脸上的表情是一种似笑而笑。 上官顺敏好像也笑了,不过笑在他的脸很难看,他道着:“我很想相信,可惜现实总是打破我的幻想。这是个很简单的命题,我也可以同样问你们,你们相信报应吗?十几年在华登峰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难道不清楚?假如有一个公正的判决,那怕有一笔可观的赔偿,都不会有后来的事,可你们威风凛凛一身正气的警察们干了什么?连立案都没有,他们一群食不果腹的民工兄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不觉得是逼着他们去违法犯罪么?” “我们是来询问你,不是被你质问。”谢远航尴尬地道。 “我说的就是真相,我也理解你们当差的难处,其实我们和你们没有什么差别,我们是被人踩在脚底的尘埃,你们是为人所驱炮灰,说不定那天成了灰烬,灰烬与尘埃的相恨相杀,无非是上位者权力玩弄的游戏,又何必呢。”上官悠悠地道,一声长叹。 “说得对,昨天就有一位警察化成了灰烬。”大兵道,提醒着上官:“继续,以你的思维逻辑,这都是我们的报应?” “难道不是吗?雨欣涉世未深,被人诱骗,在她身上发生的事,难道就仅仅是个人品德的问题?当街撕打小三,大家就都忙着看小三的乐子,包括你们警察也是,对吧?她报了案,你们口口声声为人民服务是真的么?一群人打一个女孩子谁又受到了半点指责,甚至她在医院自杀,都无人过问……我想她要是真的自杀了,那个狗日的地产商和他老婆,是不是还是活得美滋滋的,根本没有觉得他们在作孽。” 上官怒了,说到此事触到了心里的痛处,他痛苦地抚着脸,唏嘘一声,擦掉了两滴老泪。 掉个了,谢远航突然发现自己的负面情绪起来了,平时骂娘操爹的那些种种烂事一下子充塞满了心里,登时对面前这位老人多了几分同情,少了几分恶感。 “说得对,我已经得到报应了。”大兵轻声道,他解着扣子,那个怵目的枪伤被绷带裹着,配着脸上结痂的伤痕,显得很是狰狞,上官看着他,眼皮子跳了跳,就听大兵道着:“我很相信报应,有些警察的失误,会坐视罪犯做大做强,会连累同伴流血牺牲,我得到这种报应了,可惜的是这颗恶果并不是我种下的,你说,现在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对不起,节哀顺变。”上官同情地看了大兵一眼,好感顿时也多了几分。 “不,我一点都不悲伤,一个战士战死疆场、一位警察死在追捕现场,那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死亡是老天奖给他们最荣耀的勋章,那叫牺牲,或者殉职。”大兵眼瞪着,像是亢奋地在说。 上官眼睛也大了一圈,无法理解这个貌似神经质人的话,凝视间,大兵更狠的迸出来了:“包括华登峰也是,虽然他是全民公敌,虽然我们要不死不休,可他仍然赢得了我们的尊重,细节你一定不知道吧,在追捕的现场,我打伤了牛再山,试图阻住他的脚步,让他分神,可他却一枪爆了牛再山的脑袋……我们两组刑警、特警、武警组织的联合追捕,在他一支枪下抵挡下,愣是靠不近分毫,反而被他打伤打死了四个……知道有多少警察追捕他吗?四千……足足半城的警力,都没有抓到活口,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被围在一处凹地,子弹打光了,被十几支微冲毙掉的……” 大兵铿锵说着,像说书人一样讲着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谢远航慢慢发现不对了,萎靡的上官像打了鸡血一样,慢慢在回复着精神,慢慢地变得炯炯有神,他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正慢慢滑进一个危险的坑口。 “……就这样,他是站着死的,直直地仆倒,腿没有打弯,胳膊最终抬起的是枪口,而不是投降,所以我们只能选择击毙,给这种人死亡,也是我们对他最大的尊重。”大兵说着,边说边排着照片,上官惊讶地看着大兵,然后低头,眼光被那一组照片吸引住了,被爆头的牛再山、被击毙的华登峰,让他久久凝视,舍不得移开目光。 好像不对,消息还封锁着,这样做岂不是让嫌疑人更放心的认为死无对证了? 谢远航这个担心一闪念,又发现自己错了,上官顺敏一点喜悦的表情都没有,他凝重的脸上像震惊、像恐惧、甚至有点像景仰,就是没有一点喜色,那种复杂的表情恐怕除了他,没有人再读得懂。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上官顺敏的眼睛是发滞了,直到大兵递了一支烟才把他惊省,他惶然接在手里,对着火,抽着了,凫凫的浓烟一口全被他吸进肺里,他的眼睛不知道是被呛着了,还是悲伤了,又沁出了一颗老泪,他木然的都忘记了掩饰一下。 “你的识人眼光不错,一个红颜知己,这么多年都舍不得说你半句坏话;你认的兄弟也不错,这么多年没负过你,甚至于你手下的工人,都是众口一辞地说你好话,能做到这一步,真的不容易。”大兵道。 “呵呵,有什么用?”上官讪笑了,他看着大兵道着:“你是想激我认罪?” “难道你无罪?”大兵反问。 “就即便有,你也得让我认罪,没证没据的事,我就说,你能信吗?”上官不屑道,刺激可能起到反作用,他的逆反心态上来了,不伪装了,那股子硬气一来,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一张一张收起照片,递给大兵道着:“痛快点,要带人马上走,不带人你们马上走,我和警察打过交道,知道你的本事,有什么狠的横的都痛快点来。” 犟上了,狠劲上来了,这种心态出现在杀人嫌疑人的身上不是个好兆头,谢远航看大兵没有收照片,他收了起来,他看着大兵,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大兵却是淡淡地道了一句:“雄风尚在,只是已输当年啊……别急,我刚刚表达了对你的尊重,接下来,我想说说,你的报应。” “呵呵。”上官嗤鼻笑了声,不屑了。 那怕是惺惺的两方,也会水火不容,这其中没有妥协言和的余地,大兵仰头道着:“你其实知道自己已经逃不过去了,送走了老婆,安排了后事,然后一个人坐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你在一遍又一遍的检点是不是曾经还有什么疏漏,可你却无法知道我们究竟掌握了多少,所以你很焦虑,焦虑到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样……别说狠话,你已经狠不起来,否则不管是抵死顽抗还是照着自己脑袋给一枪,很容易就解决了。” 上官听着,面无表情,根本不予理会,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大兵却是凑上来问:“上官,我其实和你一样,我杀过不止一个人……那种感觉你一辈子都忘不掉,你还头疼吗?” “废话,我这个年龄,什么疼都不稀罕了。”上官愤然道,他刚刚抚下了额头,又及时地换动作了。 “那你应该还有心疼的毛病。”大兵起身了,根本没有看上官顺敏,像是若有所思一样踱步着,他道着:“玩心眼我不是你的对手,识人的眼光我也不如你,那件案子做得非常漂亮,最起码和当年警务的水平相比,你们要高出一截,手法果断、动作迅猛,而藏匿的方式又出其不意,很精彩,让我们同事两代人查了十几年。” “你凭嘴,就给我定罪?”上官不屑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站在个人的角度看,很精彩,不过最精彩还不是作案,而是作案以后,不管这位大哥是不是你,分赃肯定很仗义,仗义到都服气……我想那时候给钱打发文英兰走,其实是一片好心,万一事发,连累不到她和女儿,万一有事,那怕自己一个人扛着,也不去连累任何人,是这样吗?”大兵问。 上官眼皮抬了抬,没说话,神情却有点沮丧,那怕猜对了,可感情被一个男人理解,那种感觉并不好。 “你谨慎地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隐藏着自己的脾气、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情感,又从头开始你的人生,五年的大货司机,接下来又选择作案的城市立足,想法很不错,这些年侦破的重点都在流窜作案上,全国范围内找嫌疑人,唯独没有把案发的中州当成重点……更匪夷所思的,那个当年的劫匪,他谨慎言行,严格自律,而且处处小心做事、宽以待人,若干年后,居然成了富甲一方的人……呵呵,有点像传奇故事了。”大兵道。 “对,太传奇了,几乎没有可信度。”上官道。 “谁在乎别人信不信呢?报应可没有放过他……让他遇到了一位温柔贤惠的老婆,让他有了个温暖幸福家,还有个懂事听话的儿子,这是报应啊,让他没脸回首往事,让他只能对旧情人私生女狠心……那对可怜的母女替他承受了这份报应啊……上官,你女儿已经认罪了,给他看看。”大兵道。 谢远航放着手机里保存的监控,大兵掏着悠悠地燃上了一支,上官本不待理会的,以为有诈,可当他看到文英兰狠狠甩了女儿一耳光时,却惊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动也不动了。 泪雨滂沱的号陶、撕心裂肺的哭喊、咬牙切齿的交待,那些画面让上官噤若寒蝉了,他直直地看着,两眼俱是愤怒和悲伤交织的情绪,两种激烈的情绪交织,让他大喘着气,手一直在抖。 “放下那桩罪案不提,你真他妈不是男人啊,女儿被人玩弄、被人诱奸了,被人当街打还扒了衣服,你他妈屁都不敢放一个,舍不得你的名声?舍不得你这张老脸,然后就任凭别人在你头屙尿拉屎?你可是她父亲,如果是你提枪杀人,老子得朝你竖根大拇指……可现在,我他妈只想唾你一脸,你装什么狠?弄死你他妈的就是分分钟的事。”大兵厌恶呸了一口气。 上官蓦地被刺激到了,他握着拳头,就要暴起,可不料大兵蓦地手一闪,一条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他脑门上,恶言恶声道着:“老头,你反应这么迟钝,还真不能动武了,你离华子可差远了,他改装的手枪六十米外打人都没问题……好可怜啊,落毛凤凰不如鸡,拔牙老虎不如狗啊。你是根本就没脸见华登峰他们了吧?” 蓦地收枪,大兵睥睨翻了他一眼道着:“……你已经输得干干净净的了,从你放弃文英兰和女儿开始,你就输了;从你放弃你的兄弟们的时候起,你也输了,你骨子里就特么是一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小人,不过一饭之恩,华登峰守了二十年,到死都想替你扛罪,他拿的可是当年作案的枪支。” 上官一怔,惊住了,大兵怒不可遏地吼着道:“……你懂什么叫感情吗?麻实超被杀,我们追到中州,文英兰死活要替女儿扛罪,闺女舍不得妈,现在咬着牙把事都扛起来……而你,你干了什么?你他妈在家里思谋着怎么逃走……你可是她父亲啊,你看看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道没有你的一点责任?假如当年你给她们一个完整家庭的话,她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那怕你半路把他们认下也行啊……你个王八蛋,就把她娘俩撵到大街上自生自灭啊……你还有什么,等着深牢大狱把你关起来,你现在的老婆孩子和那苦命的娘俩是同样的命运,你还觉得不是报应?” 谢远航眼睛酸了,上官顺敏忍不住老泪纵横了,他掩面而泣,狠狠地扇着自己耳光,啪啪清脆地响着,和着他像野兽一样的哭声,他伸着手,谢远航递给他手机,他看着,不时地抹着泪看着,看着试图从记忆里抹去的女儿,已经成人了,却已经不是那个怯生生小女孩的样子。 “她们……她们……”上官恸哭着,颤抖的手拿着。 “她认罪了,不太好,精神有点错乱。”谢远航轻声道。 哭声更重了,上官拿着手机不忍再看,狠狠地磕着自己脑袋,一襟一袖,全是涕泪痕迹。 中断了,全成了这位老头的哭声…… …… …… “有用么?”纪震在迫切地问。 “他在刺激出这个人的真实情感,或许有用。”尹白鸽听着,若有所思道。 “或许?”纪震不解。 “审讯心理学有一种叫嫁接法,从嫌疑人感情脆弱地方下手,激起他的真实情感,进而影响到审讯的方向和结果,这是一种基础方式,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以情动人。”尹白鸽道。 “这不是以情动人,这不骂人吗?”纪震道。 尹白鸽看着这位武夫,给他解释:“您不觉得,这骂……也是一种带着感情的骂人?” “哦,我只关心钉死他。”纪震欠欠身子,无所谓地道。 “快钉住了,大兵现在最犀利的子弹不在枪里,而在嘴上。”尹白鸽哑然失笑道,她听得出,那颗子弹已经射到了嫌疑人的心里了。 …… …… 别说上官本人无法抑制这种激烈的情绪,那怕就谢远航也听得心潮乱起,人心得有多大的空间,才能装得下这么多激烈碰撞,可他现在看到了,上官并不大,恰恰这些他想忘记的东西,是对他触动最深的。 不是切肤之痛,就是刻骨之恨,恨得他咬得牙龄咯咯作响,握得拳头青筋暴起,只可惜已经是枭雄末路,优渥的安逸给不了他任何勇气。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来意了,谢队,给他看吧,假如以前的没不公不平,今天以后,一定让你得到公正待遇,你真以为,一点证据都没有就能找上你?”大兵道。 谢远航要回了手机,排了几张照片,手指点着茶几,干脆一古脑把证据告诉了上官顺敏,他对着这位泪涟涟一点也不像嫌疑人的老人道:“十几年前没有生物检测技术,现场发现了霰弹蜡封、弹壳棱上,都提到了人体组织残留,今天我们来,是正式通知你做生物技术检测,可以告诉你,当年的劫匪是四个人,而这份证据和华登峰、牛再山、牛松的都不吻合。” 上官愣了,失神的眼睛黯淡下去了,他枯坐着,痴痴地看着那几张照片,脑子里的记忆像被拉回了十八年前。 “快,冲上台阶。”他轻声喊着,四个人齐齐往下拉面罩,面包车在接款和护卫进厅的一刹那,车冲上去了,他和华登峰一马当先,从洞开的车门里奔出去,顺手给了车旁的护卫一枪,进厅,嘭……砰……两枪响过,霰弹在护卫的脸上炸开,血肉迸溅,那一幕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蓦地,他全身一耸,像畏冷一样抽搐着,那是因为他又重新看到了这一幕,在谢远航的手中,正把护卫那个像烂西红柿一样的脑袋照片放在了他的面前…… …… …… “这种情绪状态下,有什么效果?”纪震半晌听不到声音,好奇问。 “这是对审讯过程倒悬的方式,就是把一切都摆出来,让嫌疑人万念俱灰,让他认为法网难逃。”尹白鸽解释道。 可这是一个兵行险招的方式,真要是看顽固分子,死抗到底,那这份证据对他的冲击力就不够了。 这也是最担心的情况,纪震紧张地抿抿嘴唇问着:“他要不认呢?” “那我们也没办法,只能耗了。”尹白鸽欠欠身子道。 “我觉得他会认,如果还有点人味,应该会认,真要耗下去,他倒无所谓,对他这个家可是灾难。”纪震道。 “我也觉得会,还能哭出来的人,多少还是有点人味的。”尹白鸽悠悠地道,在这最后一刻,她反而一点都不担心了,其实结果没有什么两样,该毁的,都已经毁了,已经不可能再挽回了…… …… …… “上官,到窗边来。”大兵道,他倚在阳台上,叫着上官顺敏。 谢远航吼了一声,才把这位失神的吼醒,他木然地蹒跚地走到阳台上,大兵手指处告诉他:“自己看吧。” 那是一个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景像,沿小区出门的路被封了,站着两行警察,小区门口,红蓝警灯映着,不知道来了多少警车,大兵拉着椅子,让上官顺敏坐下,他盯着他看,看了几眼郑重告诉他:“你认不认罪不重要,有这份证据在,钉住你不过是时间问题,该毁的都他妈毁完了,兄弟,爱人,还有现在的老婆孩子,死的死、抓得抓、散的散,没有什么挽回的机会,你自己心里清楚,否则你不会焦虑成这个样子,我说的对吗?” “对。”上官颓丧地道,浑身的力气像抽干了。 “我们之所以这么客气地来,是看在那对苦命母女份上,看在你曾经把民工兄弟当人的份上,现在,我们俩将离开你的房间,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自己走出去,自己上警车,我给你留下最后的尊严;第二个是,五分钟你不走出来,警察会从你的门上、窗上冲进来,把你铐走……其实我们期待再和你斗一场,可惜你老了,已经不是对手了。”大兵道。 他离开了阳台,和谢远航默默起身,两人即将出门时,大兵回头再看,上官顺敏枯坐着,再无半点生气,他出声问着:“你相信报应吗?其实你该相信的,从你杀人抢劫开始,报应就跟着你,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你都没有权力夺走一个无辜者的生命,你说的对,我们都是灰烬和尘埃,生活本就不易,还要承受失去亲人的悲剧,你想过他们的家人这十八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现在应该感同身受。” 大兵看了眼,重重地碰上了门,然后听到了房间里,响起了一阵恸哭。 两人心事重重地下楼,谢远航不觉得这事做得对,可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仿佛是脱裤子放屁了,而且给带人增加了麻烦,这话他还没说,大兵仿佛看出来了,告诉他道着:“你越煞有介事,他才会心虚更甚,这是个思路敏捷,而且想得很深的人,可这恰恰也是他的弱点,这种事死抗可能有效,但你思考就会掉进死胡同里,因为不管怎么样,都已经输得一干二净了,没有回旋的余地,恰恰他不像华登峰,能够放下一切。” “一认就是死罪啊。”谢远航凛然道,抢劫银行这罪恐怕没有活着的可能。 “相信我,他这种活着会比死更难受,白天惶惶不可终日,夜晚辗转无法入眠,你越想忘掉的人和事,他们还偏偏就在你焦虑的时候来找你,你看他才两天,成了什么样子?”大兵道。 “会不会……出现其他意外?”谢远航有点不确定了,逼到这份上,他真有点担心。 “不会,如果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可能会,他不会,其实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帮民工兄弟,捐钱、收容残疾人,其实都有想赎罪的成份,那就狠心把文英兰母女撵走,也是因为关心,而不是因为狠心,要真是薄情寡义的,怎么可能收伏华登峰那样的人?他现在又有这么个一家,他不会给老婆孩子留下后患的。”大兵道,他显得很笃定,边下楼边道着:“其实他就在等我们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盯上他,他就完了,强硬不过是侥幸心理在作祟,如果没有希望,他的本来面目出来了。” “本来面目?”谢远航问。 “对,我想,他应该穿戴整齐,保持仪容,大大方方出来,有胆子孤注一掷的人,肯定会选择一种轰轰烈烈的结束方式,而不是窝窝囊囊的,比如你在想的自杀。”大兵道。 被戳破了心思,谢远航不吭声了,他紧张地看了大兵一眼,又一次领教这种窥破人心的本事,让他出离惊讶,真不知道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能从那些似乎并不起的细节里,找到最适合用的东西,他想过很多方式,唯一没想到的是,能把这位劫匪逗得哭了又哭。 “不用奇怪,每一个罪犯你都能看作是一个分裂症患者,犯罪只是他隐藏的那一面,去掉那一面,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这和每个人心里都关着一头野兽是同一个道理,再凶恶的罪犯,你唤起他的人性,他就是人;再善良的人,你逼出他兽性,那他就是野兽。”大兵道,他随手开着单元楼门,出去了。 谢远航侧立地良久,叹了气,明白了。 门外的两行警力等了很久,纪震一直在看手表,还不时地看楼上,生怕坠下来一样,他几次想问话,可大兵却站在车前谁也不理会,他像在静静地等待一个结果,此时已到天亮,来了这么多的警察封锁小区,一片肃杀的景像让早起的居民指指点点,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 “时间到了,突击组准备。”纪震不客气了。 步话里命令,得令的武警全副武装快步奔着,站到了单元门口,在下令的这一刹那,纪震又放弃了,他走向大兵,又提醒了一句:“时间到了。” “我知道。”大兵道。 “看来你的方式不适用,得来硬的了。”纪震道。 “他老了,你就来个五花大绑有什么意义吗?”大兵道。 “出来了……总队长,他出门了……”步话里传来楼顶观察的声音,纪震一下子泄气了,大兵侧头看着他道着:“总队长,保持点风度,往前数十几年他可能和您一样悍勇,不过现在,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头了,他能做的,顶多就是给自己留点面子了。” 纪震摆摆手,两组武警靠后,门大开了,又过了两分钟,这位像重要人物出场一样珊珊来迟,谢远航一下子眼睛直了,上官顺敏居然真像大兵说的那样,梳顺了头发,换上了一身西装、皮鞋,似乎还洗了把脸,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众警包围着的现场。 警察让开通道了,嘭声大兵打开门了,肃穆地看着他,他走的很从容,表情也同样地肃穆,慢慢地踱到车前,扶着车门的大兵问:“有种,你的兄弟没有看错你,文英兰也没有喜欢错人。” 上官无言地伸着两只胳膊,被铐状,表情平静地看着大兵。 “不用,你现在是有嫌疑,会先带你到鉴证中心提取DNA样本,不用戴手铐。”大兵道。 “不用做什么鉴证了,我就是第四个人,我是主谋,九*年八月二十八日春晖路储蓄所抢劫案是我做的,华登峰、牛再山、牛松,都是我的磕头兄弟,我们被逼到走投无路,就拼死去抢了一把……这么多年我每每做梦都会梦到这样,和现在的场景是一样的。”上官顺敏铿锵地道,此时,仿佛又回复了他带头大哥的威风,那方脸阔额,依旧是当年义薄云天的大哥。 “给他戴上戒具。”大兵道,谢远航要了一副手铐,很谨慎地铐住了上官,在铐住的一刹那,好像觉得上官很释然一般,奇怪地放松了,他好奇问了句:“我还真不得不服你,认了这个,死罪难逃了。我们足足找了你十八年。” “既然活不成一个人样了,与其被你们查得坐卧不安,倒不如痛痛快快去和我的兄弟们当个枪下鬼。你说得对,那是我这辈子最精彩、最得意的事,不是这些警察查出来了,而是我自己走出来认的。”上官顺敏霸气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他低着头,自己上了车。 那些警车列队上路了,给了这个潜逃近十八年的罪犯一个规格相当高的阵仗。 大兵却没有乘车走,他像茫然一样徒步走着,跟在车后,车走远,他被看热闹的人群淹没了,那些指指点点蜂涌而来的看客在猜测纷纷,难得一见的奇景不可能不让人浮想联篇了,尹白鸽是半路发现大兵不在的,她下了车,往回走,穿过人群往回走,找了很久才发现,大兵蹲在小区出门街角的一隅,他蹲着,似乎在哭,在抑制不住地流泪,不断地抹了,又流出来了。 “我们该走了。”尹白鸽站在他身旁,轻声道。 “带上高铭,我们一起回家……”大兵语出,却一下子哽咽了。 尹白鸽蓦地鼻子一酸,跟着他热泪长流,所有的罪案故事都是悲剧结局的,这不但是罪犯的宿命,有时候也是……警察的。 是日,中原省厅高调宣布:春晖路储蓄所抢劫案告破,潜逃十七年零十一个月的嫌疑人上官顺敏伏法,经生物证据检测吻合,其人对罪行供认不讳。 此案告破,一片哗然,网上流出了海量的传奇故事在描绘这个传奇的罪犯,甚至有好事者深挖出此人处处善举,而且被迫抢劫的故事,惹得围观甚众,而且同情者居多,恰恰那些受害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却无人问津。而且相比悬殊的是,津门、中州两地联合转文,追认高铭同志为一级英模的新闻,得到的关注也寥寥可数。 又数月,此案一审判决毫无意外,死刑! 稍有意外的是,据记者挖到的消息,嫌疑人上官顺敏在得到判决时候情绪很稳定,而且,他放弃了上诉。 第177章大结局 三周后,距津门二百四十公里一所女子监狱…… 探监时间,一多半在哭诉衷肠,爹妈见女儿的,老公见老婆的、还有抱着孩子来看妈的,能看到最多的表情就是哭,各种各样的哭声充斥着这里。一间通透的大房间,像载满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一样。 大兵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像尴尬一样把玩着手指,听到脚步声时,他蓦地站起来了,在他视线里,终于出现了记忆里那个模样。 是上官嫣红,她怔了下,凝视着大兵,女管教催着,催了两次他挪步,慢慢地走到了桌子的对面,就像同样尴尬一样,坐下了。 “你……收到信了?”大兵轻声道,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上官嫣红嘴角翘了翘,像笑,带着涩涩滋味的笑,她对大兵道着:“看我的表情,肯定收到了,你才是隐藏最深的骗子,我都快服刑期满了,才知道这个谜底。” 大兵尴尬地撇撇嘴,无语,想了很久才寄出了这封信,告诉了上官嫣红很多年前的故事,于是两人之间,就成这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真相。”大兵羞赧似地道。 上官嫣红这次是真的笑了,她道着:“你是警察,我是骗子,有警察抓骗子还道歉的吗?” “理论上是这样,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大兵道。 “那为什么不干脆一直瞒着我,好歹我还能留下一个好印象。”上官嫣红道。 “有一天你总会知道真相的,让你发现倒不如我自己说出来。我想活得坦荡点,可总也坦荡不起来。”大兵道。 “这些年老往监狱给我寄钱,寄衣服的人,留的名叫王八喜,也是你?”上官嫣红问。 “嗯。”大兵点点头,你犯错一样。“顾从军”如果在服刑,肯定不能送东西了。 上官嫣红笑了,那怕是身着的狱装,依然掩饰不住他的魅惑天生,那嫣然一笑留在记忆中的影子依旧那么美丽动人,那怕有点苍桑,又何尝不是洗尽铅华后的本真。 “你……过得好吗?”上官嫣红突然问。 大兵下意识地躲避着她的目光,嗫喃道着:“挺好。” “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好,脸色这么差。”上官嫣红关切地问。 “受了点伤,死了一位战友,我准备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而且,我都不知道我该去什么地方。”大兵迷茫地道。 上官嫣红审视着他,就像当年招聘一样审视着,看了良久,她笑着道着:“去哪儿并不重要,心在哪儿才重要。” 嗯?这句软绵绵的话像有未竞之意,大兵一下子居然没有明白过来,上官嫣红解释给他道着:“你明显心不在这儿,来这儿看我只能徒增烦恼而已。” “你?”大兵有点意外地看着上官嫣红,犹豫地问着:“一点都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上官嫣红反而奇怪了。 “你呆在这里,毕竟有我的原因成份,那怕你最后选择了去自首,也总让我于心难安。”大兵道,他凝视着那双清丽的眸子,在这位女骗子眼睛里,他不止一次看到真诚,可真诚最终给予的人,却也是个骗子。 “你错了,有没有你,我注定都是一个悲剧的下场,现在起码还算悲剧里最好的下场,那,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能想起我来……嗯,从军……噢,不……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上官嫣红好奇问。 这一问让大兵尴尬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不知道真实的姓名,大兵掏着钱包,抽了一张身份证,介绍着:“姓南、名征,小名就叫大兵,嫣红,等你出来,一定来找我,也许我能帮上你。” “谢谢。”上官嫣红眼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话题突兀而转,直问了句:“那个女人她叫什么?” “什么?”大兵愣了。 “我问你哪个女人她叫什么?别想骗我,一般男人在对女人客气的时候,那就是心里装上别人的时候。”上官嫣红笑着道。 这一句却让大兵懵了,他想想道着:“我真的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合适。” “当开始想成家的时候,那就是一定合适……祝福你。”上官嫣红笑着,伸出了手。 两人相握,大兵感觉着那只柔荑传来的电流,似乎不像曾经期待的会有心悸的效果,一握而分,上官嫣红起身欲走,大兵惶然跟着起身道着:“时间还没到。” “早就到了,只是你心里不愿意承认,而我,有时候也抱着幻想一样……放心,出去我一定会找你的,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说不定将来真能帮上我。” 她笑着,却已经转身了,几步之后手掩了下一下面庞,不知道是不是伤心了,不过没有机会再看到了,一位管教带着她,出了会客室,进了铁门紧锁的监区。 呆立了很久,大兵才慢慢踱步往监狱外走着,曾经的这段情缘在他心里依然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在扪心自问着,自己在那个化身,那一重骗子人格支配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上了她,还是在逢场作戏?抑或是……那种焦虑情绪下的慰籍,才导致他对上官嫣红记忆如此深刻? 慢慢地出了监区,一辆警车泊在他身边,窗户摇下来了,张如鹏那张凶脸吼着:“快点上车。” 大兵开门上车,愤愤道着:“才等了几分钟,这就有脾气了?” “妈的我就看你是不是又变态了,没听说找对象,还他妈往女子监狱跑的。”张如鹏瞪着眼吼道,他驾着车疾速驶离,像怕沾上晦气一样。 “谁找对象了,我就来看看。”大兵道。 “少装蒜,女骗子那么漂亮,不动心才见鬼呢?哎我说大兵,你到底怎么想的?”张如鹏问。 “我也不知道,我想静静,慢慢想想。”大兵道。 “我艹,除了上官嫣红,又来了个静静?还有个佩佩?”张如鹏呲笑道,故意恶心大兵了。 大兵手蜷在胸前,一不小心,又触着伤口了,他赶紧放开,长舒一口气道着:“你爱说什么就说吧,懒得跟你较劲。” 老张看了他一眼,却是根本不同情地训斥着:“哎我说,这次回家老实呆着啊,别特么又整出什么事来?孙厅说了,你这种货色就得圈着点,根本不能给你自由……瞧瞧,这才刚回来几天,就想上来监狱看女骗子来了?兄弟呐,不是我非得提醒你啊,犯点生活作风错误可以理解,不能犯原则性错误啊……你咋连王八喜都不如啊?八喜特么去找大宝健都知道瞒着未婚妻,你倒好,还跟鸽子说了这事,你咋就这么二呢?甭跟着提醒什么感情不感情啊,你俩结伙当骗子的时候,有感情才见鬼呢……” 张如胞絮絮叨叨教育着,气得大兵直想有跳车的冲动,无奈之下,他放倒了椅背,背过身躺下了,任凭老张说破天,干脆一言不回了。 车驶向岚海市,又一次回家了,张如鹏的任务就是把大兵送回老家休养,他的去向未定,正像他说的,他想静静…… …… …… 三个月后,岚海市人武部家属院…… 一行人从楼上下来了,大兵的怀里多了个梳着羊角辫子的小女孩,听闻哥哥要走,有点撒娇了,撅着嘴快哭出来了,老妈接着了孩子,有点生气地道着:“贝贝,跟妈妈,别理他。” 叫贝贝的小女孩捂着眼睛,伤心了,此情此景,让来接人的尹白鸽有点尴尬,她轻声道着:“阿姨,组织上已经让他外勤转内勤了,不会有危险的。” “我没说工作危险,危险都是他自找的,他跟他爸一个德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吃多大亏也不长记性。”老娘生气地道。 “妈,那你说在家干啥?我自己还没要孩子,你让我替你看孩子……你给我找这么小个妹妹,我咋跟人说呢?认识的人一见都问,咦,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孩子都这么大啦?”大兵犟着嘴,想静下来恐怕很难。 “走吧,走吧,反正我也没指望你……将来我和贝贝过。”老妈烦躁地道着。 可将要上车时,大兵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他不好意思道着:“妈,你抽时间来津门住住啊,我放假就回来。” 老妈黯然地抽泣了一声,不送别了,抱着贝贝扭头就走,把尹白鸽和大兵尴尬地扔在当地了。 “走吧走吧,我基本成外人了。”大兵坐到了车里,尹白鸽驾车驶离,换着话题问着:“看你过得不错啊,精神头挺好。” “好个屁,看了仨月孩子,比特么出任务还累。”大兵忿忿道。 尹白鸽笑了,她道着:“提前实践一下嘛,说不定将来会是个超级奶爸。” “这叫超级尴尬啊,这老娘真不省心,快退休的人了,她倒想上当妈了,领养个孩子……哎哟把我给难受的。”大兵道着,看样是身受其累了。 尹白鸽却是知道这是个托词,她没有揭破,只是随着他笑,听着他叙述养儿的难处,驶上路不多久大兵突然发现方向错了,他提醒着:“错了错了。” “我拐个弯,顺路看个人去。”尹白鸽道。 一说这个,大兵脸拉长了,车驶到一处剑桥少儿英语的私立学校门口停下了,尹白鸽看着大兵,大兵也看着她,然后大兵貌似生气地问:“什么意思?” “我知道她在这儿,不想去见见她吗?”尹白鸽道着,她回头看时,院子里有一队学生,正在做课间操,其中一位领操的女教师,正是她认识的那位……姜佩佩。 “算了……走吧。”大兵轻声道。 “你确定?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和她谈谈。”尹白鸽道。 大兵怪怪地瞟了尹白鸽一眼,不悦地道着:“要是你爸被我逼死了,你能原谅我?你不是傻吧?要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还好说,可现在她恢复了,恢复的还很好……你让我去看她,这不刺激人家犯病么?我妈说了,我要敢去骚扰佩佩,就打断我的腿。” “哦,那就放心了。”尹白鸽笑了笑,重新启动车驶离了。 片刻后大兵才明白,这是个故意的试探,他不悦地问着:“咦,怎么两仨个没见,你这办事风格有点欠揍了?” “作为上级,我是关心你的情绪变化。作为同事,我在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犯的错误不少了啊,我得看好你,免得你意志不坚定,再堕落一次可就没救了。”尹白鸽侃侃地道,话有点噎人。 大兵惊愕看着尹白鸽,坏笑道着:“哟,你这口气,是已经以我的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了?” “你不说过吗?真找不上就凑和呗,好歹我们将来不会同床异梦。”尹白鸽笑道。 大兵笑着回道:“呵呵,我倒期待一起作噩梦的感觉啊,要不今晚试试。” “想得美,得经过组织考核以及本人认可,哎对了,有个消息你看下。”尹白鸽提示着大兵搜索手机新闻,大兵依言搜索,看到了上官顺敏一审判决的内容,是个全国性刊物的重磅报道,只不过省过了那个繁复的过程,强调是生物证据钉住了这个潜藏十八年的劫匪,大兵看完,旧事又上心头,只剩下了幽幽的一声长叹,然后表情肃穆了,靠着椅背。 “知道吗?你休养的时候,刑侦局来打探过你,孙厅那头也想调走你,连纪震总队长也问过你的去向,你现在是香饽饽啊,还有想挖你去专业搞大案要案去……咦?怎么不说话了?”尹白鸽道。 “明知道我视名利为浮云,我能有什么感觉?”大兵道。 “那为什么接受特种基地的聘请?我以为你又想溜走……嗯,上官顺敏对你的触动很深吧?他说的那句话,我到现在忘不了。”尹白鸽道。 “哪句?”大兵问。 “灰烬与尘埃,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有道理的,法制环境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太多,比如当年械斗,教唆打伤华登峰、牛再山那几位民工的凶手;比如把这事摁下来,连立案都没立的幕后;比如撕打文雨欣那帮子人……都将逃脱法律的制裁,执法成本所限、外部种种干扰、以及我们内部缺陷,有时候让人很怀疑我们从警的意义。”尹白鸽道,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所有的警察都不会在明面上讲,但所有的警察心里都会有这种犹豫、彷徨,甚至怀疑。 “灰烬,也有过熊熊燃烧的壮观;尘埃,说不定会有聚沙成塔的机会,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无可替代,我可以回答你,我为什么要接受特种基地的聘请了,那是因为,我想让你刚才说的那些不尽如人意的事,少发生点,那怕少发生一件,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身处的世界需要秩序,代价就是,总得有人成为灰烬。”大兵道。 尹白鸽微微被感动了,她知道可能高铭的殉职对大兵的触动很大,不过她嘴上却是道着:“你就不是个正经人,正经起来实在让人受不了。” “呵呵。”大兵笑了笑,他瞥到尹白鸽的表情,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他能够感觉到,他笑着道着:“我正经的时候,你就当我又多了一重人格,变态了。” “什么样的人格?”尹白鸽问。 “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洁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大兵笑着道。 “一个没脸没皮的人。”尹白鸽接着道。 “这个就算了,人格分裂的太多我倒无所谓,我怕你受不了。警察的性格走向一般到最后,都会没脸没皮的。”大兵笑道,手机响了,一看屏幕,他一扬着:“这才是个真正没脸没皮的。” “谁呀?”尹白鸽问。 “八喜啊。”大兵道,接听着电话,直接堵嘴:“八喜,啥事?别废话啊,别问我想不想你,别问我吃了没有,直入主题。” “啊?大兵,你咋听着又变态了?” “我就变了,关你屁事?” “你拽个屁啊,给我变个女的让我瞧瞧?切……不行了吧?我跟你说个事啊,小胡同里撵猪直来直去,我下个月初八结婚,你来不来吧?” “哦,我尽量去啊。” “答应的就不痛快,我可跟你说啊,人来不来不要紧,礼到就行啊,我可把你当亲哥,你礼不能轻了,知道我的账号么,我一会儿发给你啊。” “啊?八喜,你不要脸的水平大有长进啊,有这么露骨要随礼的吗?” “有啊,你不见着啦,我就这么要的?都自家兄弟,客气啥?” “哎,好好,知道了……咦?不对啊,八喜,你咋急着结婚呢,不是说到年底吗?” 大兵和尹白鸽眨着眼睛,逗着八喜说话,他O着嘴型说着,肯定不小心肚子大了,果不其然,八喜在电话里郁闷地道着:“哎呀,别提啦,一炮不小心就当爹啦,我对象也舍不得处理,只能闭着眼娶啦。” “哎呀,八喜,恭喜你啊,没结婚先把肚子搞大了,省好多财礼吧?丈母娘肯定不敢为难你,这大喜啊,得贺贺啊。” “贺个屁啊,财礼少是少了,可我对象她下面还俩弟弟一个妹妹呢,这特么可是将来又当女婿又当爹,得多少钱呐?” “啊,八喜,你想给对象弟弟当爹,你不是看上你丈母娘了吧?” “卧槽……怎么可能?顶多看上小姨了……我小姨子长得不赖啊。” 尹白鸽再也忍不住了,把车泊到了路边,笑着拳头捶着大兵,听着大兵和八喜胡扯,这一番笑话,足够排谴两人一路的寂寞了。 说着那些还有记忆的往事,一路回到基地,就像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岗哨依旧,已经换人了,这里像回到家乡一样,似乎让大兵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驶进大门时,尹白鸽轻声解释着:“……组织上考虑了你的情况,而且征询了大家的意见,你暂时担任教官的职务,省厅也正在筹备一个特种心理咨询机构,重点针对警察的应激心理,孙厅和几位领导都推荐你当筹备组长……将来要针对处理过应急事件、开枪、击毙人犯等等类似警务人员,为他们提供心理疏导……” “嗯。”大兵轻轻应了一声,眼光却被窗外的景像吸引住了。 尹白鸽看时,是教场的宣誓仪式,她摁下了车窗,那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宣誓声音响彻着: “国旗在上,警察的一言一行,决不玷污金色的盾牌。” “宪法在上,警察的一思一念,决不触犯法律的尊严。” “我面对国旗和国徽宣誓:为了神圣的使命,为了牺牲的战友;我将与各种犯罪活动进行永无休止的斗争,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那声音回荡着,萦绕在耳边久久不去,大兵肃穆的脸上,是少见的神圣和庄重,这一刻,仿佛看到了父亲,仿佛看到了高政委,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不知名的战友、同事,在做着同样的事。此时的耳边,响起了一曲伴音的朗诵: …… 灾难中,我是希望的帆 温馨中,我是明媚的霞 危困中,我是迎风的旗 生活中,我是心灵的家 …… 我要走很长很长的路,穿过春秋冬夏 刀光剑影中,我是带有思维的子弹,准确着靶 攻坚克难时,我是一路呼啸的劲风,席卷狂沙 我的生活――摸爬滚打 我的勋章――生死博杀 在这个石头都能发芽的行列 热烈的激情也能把岩层融化 …… 思忖中的大兵慢慢回过头来,他看到了尹白鸽带着微笑的脸庞,车里放着这段朗诵,她笑着轻声道着:“警营文化里的一首朗诵,我最喜欢的一首,每一次听,我总能想起你。” “套路,都是套路。”大兵像羞于承认自己同样喜欢一样,收回了目光,他看到了石处长、看到了老张,看到了范承和,还有很多很多人朝他走来。 “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这其中也包括套路。”尹白鸽笑着拍门下车。 看着熟悉的场景,看着奔他而来的战友,大兵微笑着道着:“对,有这么多同路人,我都舍不得这个套路了。” 两人相视而笑,迎着战友、迎着队伍,走过去了…… 【全书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福利小说网—http://Www.fl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