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归来》全集 作者:子莫语 声明: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卷九世重生 第一章归来 大缙王朝,永和历127年夏,白马镇突然下了一场暴雨。 雨幕敲打在窗沿之上,劈啪作响,顿时将空气中的燥意驱除殆尽,唯余阵阵凉爽。 临窗的少年仿佛是被雨声所惊,猛地把头从桌子上抬了起来,露出了那一双比星月还要璀璨的眸子。 与此同时,一道如清泉般悦耳的声音潺潺传到了少年的耳中。 “总而言之,武道一途,首先靠的是坚持不懈,而灵道修习,则率先考验的是你们的机缘和气运!” “所以我想要告诉大家,虽然你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尚未能成为武士,但这并不代表着你们就没有了修行的希望!或许是因为你的基础体术还没有练到家,或许是因为你们的体质本来就比较孱弱,也或许,你们能成为一名灵修!” 台上女老师的一番鼓励,很快就让屋子内的气氛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尤其是那些还没有成为武士的少男少女们,脸上都泛着红光,眼中闪烁着希望。 唯有那个靠窗的少年,在这一刻却仿佛突然失了神,随即轻声一笑。 “这就是第九世?” 女老师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家伙脸上的嘲弄之意,于是在下一刻,一道呵斥声冷然响起。 “夏生!” 话音未落,教室中的热闹光景戛然而止,课堂上的一群小家伙们神色各异。 有担忧者,有同情者,自然也有幸灾乐祸者。 “嘿,看来这小子要倒霉了。” “本来就身体条件不行,眼看是成不了武修了,今天好不容易请来秦老师讲灵修的知识,居然敢走神,看来是准备破罐子破摔啦!” 一个看起来身形壮实的少年冷笑一声,言语中有一种刻意的高高在上,从他皮肤上隐隐泛着的红光来看,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格。 从身份上来说,这个叫肖勇的家伙是镇长的儿子,哪怕是不学无术,也比一个厨子的儿子高贵。 从前途上来说,肖勇如今已经正式晋升为了一名武士,而且是在同等年纪的武徒当中第一批淬体成功的,可以说是白马镇少有的天才。 至于说夏生嘛,虽然不能说是什么废物,但也只不过是一个泯然众人的家伙罢了。 如果不是私塾的老先生们最爱吃夏师傅烧的菜,恐怕夏生能不能进来听课都是一个问题。 毕竟他的先天条件算不得好,有经验的武师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子恐怕绝非可造之材,至于灵修所需要的机缘和气运…… 鬼知道一个厨子的儿子会不会有这些东西! 此时坐在窗边的少年自然是听不到这些嘲弄之声的,或者说,即便听到了,他也不会在意。 九世为人,即便每一次都活不过二十五岁,但好歹把前面八世加起来,他也是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了,对于这些小屁孩儿的闲言碎语,他根本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但秦老师的声音,却成功地把他从恍惚之中叫醒了过来。 “原来这一世,我叫夏生吗?嗯,生如夏花之绚烂,有些意思……” 见到夏生不仅没有认错,反而还在那儿一个人低声嘀咕着什么,秦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沉声喝道:“给我站起来!” 也是夏生运气不好。 本来他就是私塾这一届学生里面没能成为武士的“非天才”,这次私塾的老先生们好不容易请来游学途径白马镇的秦嫣来给他们讲课,就是希望秦嫣用自己身为灵修的例子来激励他们,让他们永远不要放弃修行之路。 谁曾想,夏生竟然敢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走神,秦嫣的怒火有一小半也是出于恨其不争。 这要是传到那些私塾老先生的耳朵里,再被夏生他爹知道,还不一菜刀剁了他的狗腿! 另外一部分原因嘛,便是因为前两天在来白马镇之前,秦嫣碰巧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情,虽然抹不开面子,被私塾的老先生们请来了,但心情一直都不太好。 就在刚才突降暴雨的时候,秦嫣手臂上的伤口便猛地刺痛了一下,顿时让她心中变得更加郁燥了一些。 正好,这个叫做夏生的家伙,被当成了她的出气筒。 在秦嫣的这道冷喝声下,夏生终于彻底回过了神来,他抬起头,迎着对方那凛冽的目光,突然笑了。 夏生虽然长得瘦了一些,但绝不难看,这一笑之下,顿时如一缕和煦的阳光洒下,一扫窗外的乌云密布,让人忍不住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就连秦嫣这样的灵师也不禁神色一怔,心中的不愉快仿佛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怎么回事! 回过神来的秦嫣眼中满是震撼,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看到夏生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秦嫣当即心中一抖。 “你,你做什么!” 夏生看着眼前那明显已经有些慌乱的少女,无奈地摊了摊手,摇头道:“老师,不是你让我站起来的吗?” 话音落下,秦嫣顿时一阵尴尬,她甚至能感觉到台下有不少学生都正在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于是秦嫣赶紧清了清嗓,正色道:“夏生,刚才我讲了灵修和武修的区别,如果想要从灵师境突破到灵将境,就需要择取一种新的将级灵物融体温养,那么请你回答一下,现如今已知的,将级灵物总共有多少种?” 此问一出,在场所有学生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番,满头雾水。 肖勇第一个明白过来,低声笑道:“看来秦老师是故意想要让那家伙出糗了,这个问题刚才秦老师根本就没有讲过,所以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是不可能对的!” 经过肖勇这一解释,坐在他附近的几个少年顿时一脸的恍然大悟。 “哈哈,看来夏生这次回去真要被他爹打个半死喽。” “不止呢,要我看啊,今天这事儿如果被严老先生知道了,肯定会把夏生给赶出私塾了,我就说了嘛,一个厨子的儿子老老实实当厨子就好了,干嘛非要想来修行呢,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就在这几个人交头接耳之时,夏生却通过秦嫣的这个问题,知道了很多事情。 原来,这个世界还是没有变。 从三万年前到现在,夏生历经九世轮回,虽然这片土地一直在变迁,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人在更替,但修行之路的根本,却至今没有改变过! 哪怕今时今日人类已经再一次实现了大一统,国号为缙,但在这个世界上的强者,仍旧是分为武修和灵修两种。 两者皆有七重境界: 若为武修,则是武士、武师、武将、武王、武皇、武尊、武圣。 若为灵修,则便相应被称为灵士、灵师、灵将、灵王、灵皇、灵尊、灵圣。 当然,在这七重境界之上,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只是世人难知罢了。 不过一念之间,夏生便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而如今秦嫣所问的将级灵物,便是对应灵师境突破至灵将境时的必要条件。 可惜的是,距离他上一世殒落已经过了五百年,所以现在的夏生还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不知道,不代表不可以猜。 “应该在四千五百种到五千种之间吧。” 屋内立刻肃然而静,就连肖勇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心中暗暗叹道:“这家伙还真敢胡诌啊!有种!” 没有人想到,夏生竟然真的会回答,而且一听就是随便说了个数字来糊弄秦老师,这下还不被狠狠责罚一顿? 但与此同时,也没有人发现,此时秦嫣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不是嘲笑或者奚落,而是震惊。 因为夏生答对了! 这下子,秦嫣顿时觉得有些内疚了起来,因为她认为,自己很可能是错怪了这个叫做夏生的少年。 “难道他并不是不用功,反而早就已经开始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了?可是,白马镇只是个小镇子,怎么会有关于将级灵物的介绍?” 念及此处,秦嫣忍不住下意识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那小子蒙对了?” “不是吧,运气这么好!” “今天这夏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机灵了?莫不是中邪了吧!” 面对周围的阵阵喧闹之声,夏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不是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就算他照实回答了,大家也不会相信,所以他只能又一次摊了摊手。 “反正我就是知道。” 说完这句话,还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夏生便突然从座位上走了出去,不过两三步之间,就来到了秦嫣的面前,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如果是放在其他时候,秦嫣作为一名堂堂灵师,哪里会让一个男人随便抓自己的手,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 可此时此刻,秦嫣显然是被夏生这接二连三表现给弄懵了,竟然一时间也没有反抗。 于是夏生“得寸进尺”地将嘴贴到了秦嫣的耳边,悄悄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件事情。” “第一,我接下来的每一息时间都非常宝贵,所以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麻烦你帮我跟这里的老先生们说一下,就说我退学了。” “第二,在灵师境的时候,被同阶的武修压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你的青焱鸟虽然罕见,却是火属性的师灵,在面对水纹剑的时候当然会被克得死死的,如果再次遇到对方,我的建议是,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抱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言毕,夏生悄然放开了秦嫣的手腕,向对方微微颔首致意,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至于学堂上的人,不论是秦嫣,还是其他如肖勇一般的学生…… 全都傻了。 第二章生如夏花 夏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只留下满堂惊愕。 以肖勇为首的少男少女们大眼瞪着小眼,完全没有看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至于秦嫣,也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既没有阻止夏生的离开,也没有继续讲课。 因为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夏生的那番话中,陷入了魔怔。 “他是怎么知道我被同阶武修压制的?他又是怎么仅凭肉眼看出我的师灵是青焱鸟的?甚至还猜到了对方用的是水纹剑!” 抛开这些个诡异的问题不谈,难道说在同阶之内,武修就一定比灵修要强吗? 下次见到对方,只能跑得越远越好?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在下个月的族内大比中,我秦嫣就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失败者了吗!” “可恶!” 秦嫣狠狠地攥紧了粉拳,身上的明橙色灵气若隐若现,强烈的威势宛如狂风暴雨席卷而至,让前排的好几个学生脸色煞白。 几个小孩甚至被吓得当场就哭喊了起来。 这下子,秦嫣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敛去了自己体内那蠢蠢欲动的灵气,看着那些不知所措的小家伙们,面带歉意。 “好了,刚才老师只是想让你们亲身感受一下灵压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我们接着讲课。” 随着秦嫣那轻柔的声音,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了下来。 但作为本班的“尖子生”,肖勇,眼中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嘿,看吧,夏生那家伙竟然敢明目张胆地逃课,秦老师这回可是真的生气了!惹恼了一位堂堂灵师,依我看,别说是夏生,没准儿啊,就连他那个厨子老爹也要跟着倒霉了!” 肖勇的这番猜测在课后得到了证实,因为秦嫣专门将他叫到了面前。 近距离感受着这位美女老师那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面容,肖勇看似垂着头,一脸恭敬的样子,实际上一双眼睛却在肆无忌惮地扫向秦嫣胸前的两片雪白。 “可惜,这小娘们儿可不是我能招惹的。” 正这么想着,肖勇的耳边便传来了秦嫣那如天籁般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夏生同学的家住在哪里?” 肖勇一听,理所当然地认为秦嫣要去找夏生的麻烦了,立刻热切地回答道:“知道,知道!他老爹是万福楼的厨子,他们家就住在万福楼后院的木板房里面,秦老师,要不要我带您去?” 秦嫣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好了,现在下课了,你也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肖勇恭敬地行了一礼,有些恋恋不舍地瞄了一眼秦嫣,这才转过身,走出了教室。 心中想着:“看来今天得去醉花苑泄泄火才行了。” 秦嫣当然不知道肖勇心中那些龌龊的念头,事实上,她也想不到,在这个看似淳朴的白马镇,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早就已经对那些男女之事了如指掌,并且食髓知味。 她此时只是在心中轻轻默念着:“万福楼,夏生。” 与此同时,虽然夏生老早地就公然翘了课,从私塾溜了出来,但他并没有回万福楼,而是在街上闲逛。 说来也是天公作美,夏生前脚刚走到外面,后脚雨就停了,否则说不定他早就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 现在的他已经彻底苏醒了过来,或者更准确地说,伴随着他一起醒来的,还有前八世的记忆。 他首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这副身体的情况。 最后得出的结果,却令他忍不住摇头苦笑。 因为私塾的老先生们并没有说错,他确实没有成为一个武修的条件。 当然,这是对于今天之前的夏生而言的,事实上,只要他愿意,不出半个月,就能把自己的身体强度调理到一个非常可怕的程度。 不过…… 对此,夏生只是一笑而过,他并没有去考虑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也懒得去思考如果要打熬身体,又该去选择记忆中哪本逆天的体术。 没有必要。 历经九世轮回,前八世的他每一次都在与自己的命运抗争,与这个世界抗争,每一次他都成为了世上最了不起的大人物。 随便挥挥手,便能决定数十万人的生死,决定世界是和平还是战争,决定天下间所有国家,所有种族的命运。 他相信,即便过了数万年,他的每一个名字都会被载入史书中,供后世仰望。 但很可惜,每一世,他都没有活过二十五岁。 更可惜的是,他从来没有一次,真正地享受过人生,享受过这个世界的美好。 他太累了,前后八世加起来,他已经累了近两百年的时间了。 在这一世,如今的他已经十六岁了,如果无法脱离命运的诅咒,那么留给他活着的时间就只剩下九年了。 既然如此,何不好好享受这九年的光阴,逍遥自在呢? 夏生。 生命短暂,那么自当生如夏花般绚烂。 但或许,安静的绽放,也是另外一种绚烂呢? 在走出课堂的那一刻开始,夏生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所以他没有去思考怎么样让自己变成一位武士,更没有考虑干脆去找一件灵物来让自己成为灵修。 即便这些事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一生。 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也挺好的。 夏生踱着悠闲的步子,如一位初到此地的旅客一般,欣赏着四周的建筑,倾听着街边不时传来的叫卖声,突然觉得这才是生活。 直到他终于走到了万福楼的门口。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中拿着一把亮得晃眼的菜刀,正在那里等着他。 “阿生!” 夏生脚步一顿,被这道中气十足的大吼震得耳膜生疼,他赶紧抬起手捂住耳朵,然后才抬起头,看向那壮汉,笑着喊了一声:“爹。” 是的,那个站在万福楼大门口,杀气腾腾的汉子,正是这家酒楼的当家大厨,也是夏生这一世的父亲,夏洪。 看着夏生脸上那明媚无比的笑容,夏洪也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夏生的身前,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就朝酒楼的后厨走去。 “哎呀呀,爹,松手,松手,疼,疼……” 夏生就这么一路哀嚎着,穿堂而过,酒楼的小儿和熟客们倒是对于这一幕见怪不怪了,纷纷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直到走进万福酒楼那拥挤不堪的厨房,夏洪这才松开了手,恶狠狠地盯着夏生。 “你还知道疼啊?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啊?啊!我看你小子是三天不打皮紧了是不是?居然敢逃课了!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说完这番话,夏洪将手中的菜刀猛地往案板上一剁,那声响直震得人心尖儿发颤。 夏生揉了揉耳朵,心中满是苦笑,脸上却怯怯地,开口道:“爹,我不想去私塾了。” 听到这句话,夏洪整双眼睛都瞪成了铜铃般大小,他一把又将菜刀提了起来,挥舞的风声中仿佛携带着浓郁的腥气。 “你说什么?你小子有种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今天一刀就把你给剁了!” 夏生当然不会被夏洪的这番态势吓到,而是换了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道:“爹,我是真不想去了,先生们早就说了,我没有修武的天赋,再读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跟着您学做菜呢。” 夏洪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百试百灵的这一招今天居然失效了。 也不知道这小兔崽子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吃错了药,怎么跟往常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见状,夏洪手中的菜刀轰然坠地,他一手捂住胸口,颓然地坐倒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喃喃道:“阿生,你这是要活活气死你爹啊,你知道,你知道让你上这个私塾,爹费了多大的功夫吗……” “爹知道,修行之路很苦,但你不能放弃啊,不然将来就只能跟爹一样这么没用,你让爹以后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我们夏家的列祖列宗啊……” “阿生……阿生……” 说到后面,夏洪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仿佛还带着哽咽,脸上的悲苦更是令人不忍。 但夏生却无奈地笑了笑:“行了,爹,您就别装了,咱们爷俩儿能好好儿说话吗?” 随着夏生的话音落下,夏洪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整张脸伴随着抽搐已经变了形,看起来异常恐怖,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但夏生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下一刻,夏洪利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满是气恼之色,嘴边还嘟囔着:“这都骗不过你,不可能,我儿子不可能这么聪明的,你肯定是个冒牌货!纳命来!” 说完,夏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伸出手揪住了夏生的脸颊,左右撕扯着,顿时引来夏生的阵阵哀嚎。 “爹……你疯啦……爹!” 片刻之后,夏洪这才瞪着眼睛收回了手,口中还在嘀咕:“不是人皮面具什么的?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夏生满脸红肿,眼中全是无奈,苦笑着道:“爹,别闹了,我说真的呢!” 这一次,夏洪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常色,他认真地盯着夏生看了半天,皱着眉头问道:“你真不想去读私塾了?想跟着老子我做菜?” 夏生点点头,却敏锐地看到了夏洪眼角处闪烁的愁苦。 这一回不再是演戏了,而是真的。 于是夏生赶紧安慰道:“没关系的,爹,就算是做菜,也未必不能出人头地呢,万一以后我被皇帝看上了,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御厨,不照样可以光宗耀祖吗?” 闻言,夏洪突然转过了身,摆了摆手:“想得美!算了算了,私塾不去就不去了,算我上辈子欠你的,过两天,爹再给你找个别的差事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洪的声音一如往常,但夏生却看到,自家老爹在切菜时一向稳如泰山般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第三章家访 就连夏生自己也没想到,印象中一向顽固、执拗、脾气暴躁的老爹,竟然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他退学的决定。 原本夏生还以为会颇费一般功夫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夏生躺在自己那脏乱不堪的木板床上,不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有些可疑,其中最大的疑点,就落在那所谓的“别的差事”上。 “会叫我去做什么呢?” 凭良心讲,夏生对于这一世的父亲还是颇有好感的,不论是那外厉内荏的痛骂,还是像小孩子般用生病来博取同情的手段,都让夏生觉得这个便宜老爹看似严厉,其实还是很可爱的嘛。 只是,对一个只会用菜刀和锅铲的厨子而言,又能有什么别的门路,给夏生找到其他的差事干呢?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夏洪在酝酿什么样的“阴谋”,也总有揭晓的那一刻。 那么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还是好好享受下平凡人的生活吧。 打定主意之后,夏生第一件准备要做的事情,就是…… 睡觉! 没错,就是睡觉。 自己已经好久没能够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了?又是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宁静和安心了? 对于前几世的杀戮和算计,金钱和权势,夏生一点也不留恋,反而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疲惫,他现在就想美美地睡上一觉,把那些该忘的都忘了,该舍弃的都舍弃了。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崭新的,美好的人生。 话是这样说的,可真的当夏生闭上眼,试图强制自己入眠的时候,却总有一道青衣在他的脑中萦绕不去,那一双哀怨的眸子,足以让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心碎。 “我等不到你了。” 一声轻语,再一次于夏生的耳边幽然响起,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原本的好心情就此一去不复返。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遍了整个万福楼的后院。 “砰砰砰!” 夏生皱着眉头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房门后,却发现并不是自己那便宜老爹,而是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容。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毕竟两人也就见过一面而已,远远说不上熟悉。 可来人毕竟是他的老师,或者说,曾经的老师。 秦嫣。 “夏生?你一个人在家?你父亲呢?” 不等夏生开口,秦嫣就抢先一步问道。 一边说着,秦嫣还一边用余光扫了扫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子,待看清里面的脏乱景象后,虽然眼中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嫌弃。 夏生冷冷一笑,走到房外,反手关了门,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秦嫣听来,夏生非但没有称呼自己为老师,言辞里更毫无尊敬之意,脸上不禁闪过了一丝愠怒之色,开口道:“我要找你的父亲谈谈。” 夏生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不咸不淡地回道:“我父亲现在忙着呢,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 秦嫣面色一沉,暗暗咬了咬牙。 “好!那就跟你说,我问你,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师灵是青焱鸟的?又是听谁告诉你我是被水纹剑所伤的?” 闻言,夏生眉头轻挑:“就为了这个?真是见识浅薄!” 这下子,秦嫣彻底被激怒了,就算在家族里面也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本来看对方还是个孩子,秦嫣并不想追究夏生的无礼,但凡事都应该有个限度,夏生接二连三的挑衅,已经让秦嫣彻底失去了耐心。 于是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夏生,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再说一遍?” 夏生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秦嫣的双眼,厉声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你脾气易怒,耐性很差,而且在阴雨天气下显得极不适应,这一切都说明你身怀火属性的师灵。” “从你的穿着佩饰,言行举止来看,肯定不会出身寒门,而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对你们这种人来说,承祖上福荫,所选取的师灵也肯定不是路边货,而是有一定发展潜力的,能够为未来的发展打下坚实基础的稀有灵物。” “既然如此,那么可以选择的范围就很小了,尤其对你这样自以为高贵的大小姐来说,肯定不会去选更实用的豪火猴,或者焚天泥之类的灵物,而是会选择青焱鸟。” “因为……青焱鸟的外观更漂亮一下,释放出来的时候看起来也更加霸气,最适合你们这些喜欢华而不实的贵族大小姐。” 夏生的这番话,直接把秦嫣说愣了,甚至在后背已经浸出了丝丝冷汗。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暴喝一声:“一派胡言!谁说青焱鸟是华而不实的师灵!” 夏生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吗?虽然水系功法或者灵物,的确对于火系有着天生相克的特性,但如果你当初所选取的是焚天泥的话,只要应用得当,根本就不会被水纹剑所伤!” 秦嫣的脸上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神色,但起码已经能够压制住体内的怒气,只是寒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是水纹剑?剑伤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留在你的手臂上,难不成当我是瞎子吗?” 秦嫣断然道:“那也不可能,单凭一道剑伤你就能看出是水纹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夏生摇摇头,戏谑地看着秦嫣,说道:“所以我之前才说你见识浅薄!难道说你看不出来,天下间就没人能看出来吗?你自己是白痴一个,天下人就都是白痴吗?”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辱骂了。 秦嫣被气得浑身发抖,但她的理智却告诉她,一定不能冲动,因为这个叫夏生的家伙,很不简单! “你,你少在这儿装神弄鬼!你肯定是偷看到了我与康先生的战斗,想要糊弄我,没那么容易!” 夏生满脸的不屑:“糊弄你?抱歉……” “你还没这个资格。”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生的身上突然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虽然他就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却令秦嫣的呼吸忍不住为之一滞。 那是一种傲视群雄的气度,是一种睥睨天下的桀骜,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 在此之前,秦嫣只从一个人的身上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便是秦家的老祖,秦小花。 但如果真的要仔细比较起来的话,恐怕就算是秦小花,也不及夏生千百分之一! 这怎么可能! 一时间,秦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妖族的幻术,否则怎么可能产生这样的错觉,仿佛她如今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而是一位旷古烁今的伟大君王,一位傲视苍穹的超级强者! 而就在秦嫣整个人呆若木鸡的时候,夏生的声音却再度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当然,如果你真的想凭借青焱鸟战胜水纹剑的话,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你有办法?” 闻言,秦嫣顿时将刚才的一幕忘到了九霄云外,险些一把从地上跳起来,急声道:“快,快告诉我,要怎么做!” 夏生笑了笑,摇头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秦嫣整个人顿时僵住了,连声道:“你要什么?金钱、体术、功法,还是灵物?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是我能给你的,统统没有问题!” “噢?”夏生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了起来,耸了耸肩:“你真的这么想知道?那你求我啊……” 秦嫣一愣,随即整张脸都涨了个通红,看她紧闭的双唇,仿佛已经快要把牙给咬碎了,甚至于她的身上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闪烁着明橙色光芒,隐藏其内的青焱鸟随时都会破体而出。 但临到头来,秦嫣还是没有用灵师的身份威胁夏生,而是缓缓低下了头,弯下了腰身。 “求……求求您,告诉我。”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秦嫣浑身的力气,但她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她堂堂一个洛阳秦家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折辱?什么时候向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若不是因为下个月的族内大比实在太过重要…… “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次的羞辱,我秦嫣记住了!等我先从这小子的口中套出御敌之策,再把他碎尸万段!” 心中这么想着,秦嫣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生的态度。 只见夏生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嗯,总算是有了些诚意,可是,你之前不是不相信我吗?怎么,现在又不怕我是骗你的了?” 秦嫣心中一颤,但还是违心地回答道:“先前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见识……见识浅薄,所以才会错怪了您!” 夏生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其实心里面是在想,如果我敢骗你,就立刻把我千刀万剐吧!” 秦嫣被戳破了心思,当下面带惶恐地连声道:“小女子不敢。” 谁料,夏生却话锋一转:“没关系,就算你事后想要找我麻烦,我又有何惧哉?” 说着,夏生突然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身,打开了房门。 “不过很可惜啊,今天我心情不太好,所以,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说完这句话,夏生非常干脆利落地走进了屋子里面,猛地关了门。 只留给秦嫣一声闷响。 “砰!” 第四章九泉 秦嫣觉得自己已经忍到了极限,现在的她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个叫夏生的家伙,根本就是在耍自己! 于是在下一刻,一尊模糊的虚影自她的身后缓缓升起,青色与橙色交相辉映之间,带给场间的却不是璀璨绚丽的光芒,而是无比炙热的炎浪! 可还不等秦嫣真正出手,一道有些懒洋洋的声音却恰到好处地自门内传了出来。 “对了,明天来之前,你最好先试着让你的青焱鸟学会打滚儿。” 说完这句话后,夏生就再也没有做声了,倒是秦嫣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外,脸上闪烁着举棋不定的神色,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好在此时在后院里面没有第三个人,所以当秦嫣最终选择收手的时候,倒不至于太过丢脸。 “就再给这个混蛋一个机会!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玩儿出什么花儿来!” 秦嫣试图着用这个理由说服着自己,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就在刚才准备动手的那一瞬间,她竟然在心底感到了一种极度的战栗! 仿佛在她的眼前,再一次浮现了之前夏生那睥睨天下的傲然,那样的目光,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卑微的蝼蚁! 而夏生稍后所补充的那句话,竟然让她丧失了最后的勇气,连身后的青焱鸟虚影也自动崩碎了! 秦嫣突然发现,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的认知,尤其是这个夏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个厨子的儿子? 鬼才信! 怀抱着数之不清的疑惑,秦嫣慢慢转过身去,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就在同一时间,夏生脸上的表情并不如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而是带着一些凝重,无比警惕地站在门背后,手中已经握紧了一把做工粗糙的短刀。 一门之隔,让秦嫣失去了探知夏生底细的最佳机会。 直到确定秦嫣彻底离去,夏生才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像发了疯一样冲进来要置他于死地的话,夏生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她最后还是离开了…… 抬手轻轻拭去了额头上的一丝冷汗,夏生觉得自己的人生规划需要做一些适当的修正了。 在这之前,他只想安然度过这一世的光阴,享受自己从未享受过的,平凡人的人生,但如今,秦嫣的不期而至,却给了夏生一个当头棒喝。 他把这个世界想象得太过美好了! 虽然今日人类已经实现了大一统,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太平盛世,北方有巫蛮不断侵扰,南面有幻妖蠢蠢欲动,更别提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草原人,在缙高宗驾崩后,似乎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即便当今皇帝已经执掌国玺近两百年的岁月,也无法将他们斩草除根。 哪怕在缙国本身,因为修行者的存在,三大书院鼎足而立,无数世家豪门、各大门派历时数百年的纷争,也让这个世界的阶级制度变得无比严苛。 普通人和修行者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体现在身份地位上,更重要的,是朝廷对他们的态度。 修行者就算开个商铺也是不用交税的,如果双方犯了同样的罪行,修行者所获得的惩罚也远比普通人要轻得多,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特权阶级。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在修行路上宁死不回。 所以这世间才有那么多的冤屈无法得以伸张。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在这里,到处都充斥着弱肉强食,力量为尊是这个世界上永恒的真理。 就拿之前的例子来说,如果秦嫣没有被夏生唬过去,而是执意要找他的麻烦,即便她用炎火把夏生烧得灰都不剩,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好在秦嫣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子弟,既不够心狠手辣,也没有不择手段的觉悟,精神力量与夏生相比更是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就被夏生给打发走了。 但如果下次再遇到其他修行强者的刁难呢?如果夏生招惹到的是比秦嫣更加强大,更加无所不用其极的强者呢? 想要在这么一个世界中安然度日,谈何容易? 当然,在大缙王朝中,虽然修行者所拥有的特权令人瞠目结舌,地位无比崇高,但皇室仍旧是掌握着最大话语权的存在,哪怕是圣级强者,也绝不敢轻易触怒朝廷。 因为圣阶强者同样是可以被人命给填死的! 最著名的一个例子,便是五百年前的叛军首领,武灵双圣九黎,便是被太祖皇帝率五万大军所坑杀的,那一战也完成了大缙王朝一统人族的最后一块拼图。 所以夏生还有一个选择,便是向皇室效忠,如果有了朝廷的庇护,自然能轻松惬意地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但夏生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选择效忠皇室的后果是什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若再想全身而退,得以善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没有一定的实力,皇帝又怎么会信任你,怎么会把你留在身边?但如果表现出来的能力太强,功高盖主,那么……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例子还少了吗? 夏生如果想要安然度过这一世,即便雄心不再,选择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巴掌大小的白马镇,也至少要有足以自保的力量!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冷哼了一声,喃喃道:“不管怎么说,提前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既然决定了的事情,那么就要立刻去做,这是夏生一贯所奉行的铁律。 所以在下一刻,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间拥挤杂乱的屋子,悄悄溜出了万福楼,然后顺着脑中的记忆,熟门熟路地钻进了白马镇东郊一座并不出名的山林中。 这座林子并没有正式的名字,白马镇的居民都习惯性地称这里为“后山”。 夏生小的时候常来后山玩耍,所以此时的他很容易就找到了一条极为偏僻小路,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有一汪山泉,虽然很小,却是活水,可以清晰地看到几尾虹鳟正在里面欢快地畅游着。 夏生气喘吁吁地走到水潭边坐下,显然还有些不习惯这副如此羸弱的身体。 “好吧,总算没有白跑一趟,这个地方虽然不够隐蔽,但也称得上是人迹罕至了,勉强能用,以后找到更好的地方再迁徙吧……” 夏生喘着粗气,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暗自嘟囔着。 片刻之后,夏生终于把气息慢慢平稳了下来,然后他闭上了双眼,如老僧坐定,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古不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也或许是半日光景,眼看天色渐暗,夏生才仿佛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用力睁开了双眼。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自我调整,夏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到达了最完美的状态,于是他重新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身前的那一潭清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与此同时,天地间仿佛察觉到了某种违背力量法则的气息正在复苏,天光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变成了如墨一般的漆黑,平地有风起,虽然并不狂暴,却酝酿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氛,在水面上荡起阵阵急促的涟漪。 紧接着,一滴看起来无比渺小的水露自夏生的指尖乍然浮现,就像是一粒圆润饱满的珍珠,表面覆着淡淡莹光,色泽清亮。 如果是旁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认为夏生是一位名不经传的灵修,才刚刚学会凝结水汽。 但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此时在夏生的体外,并没有显露出半缕灵气光芒,看起来仍旧与一个普通人无异! 这一幕足以颠覆这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的世界观! 此时只有夏生自己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灵修的手段,更不是类似于妖族幻术那般的障眼法,而是他前几世得以安身立命的保障,是他之所以能够用最短时间成就诸道巅峰的真正原因。 这是夏生除了转世重生以外最大的秘密。 也是他手中最大的一张底牌。 这滴看似毫不起眼的水露,实际上是一颗力量的种子! 下一刻,夏生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潭边,随即轻手一抛,水露自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准确地落到了水中央,却并没有与泉水融为一体,而是慢慢地沉了下去。 水露虽小,却持续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使得夏生的目光能够一直追随它来到水底,虽然这个时候的夏生看起来异常疲惫,连腰背也不知不觉变得有些佝偻,但他却一点也不敢离开自己的视线,直至那枚种子成功渗进了地底,这才彻底放松了心神。 紧接着,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在这方水潭的中央,突然冒出来了一连串的气泡,然后一道金色的水花兀自从水面爆出,就像是刚刚烧开的沸水,激烈翻涌。 更加神奇的是,这样的景象只出现在泉水中央方圆不到一丈的范围之内,从空中向下俯瞰,就像是在水里面倒映了一轮烈日。 如果再观察得仔细一些,会发现那些金色的水花并非凭空出现,而是从莹白色水露所渗入的地底冒出来的。 在那里悄然裂开了一条如发丝般粗细的裂缝,深不可测,唯有圣人之辈才能从当中感受到一种令人战栗的力量法则。 但如果单从形状上来看,那道裂缝更像是一道泉眼。 夏生用力量种子在泉水中所种出来的泉眼! 泉中泉! 这样的奇景在旁人看起来自然是匪夷所思的,但对于夏生来说,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惊奇,毕竟,同样的事情,他在前几世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做过很多次了。 自从他五万年前殒落转世以来,每一次重生,在他的灵魂深处都会出现这样的一颗力量种子。 而且随着他下一次魂归人世,这样的种子便会多一粒。 到现在,夏生已经是第九世了,所以他灵魂中的力量种子总共有八颗!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每一颗力量种子所产生的效果都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需要将它们种在活泉当中。 如果还有下一世的话,那么夏生灵魂深处的力量种子就会多达九颗,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得到九座截然不同的神秘泉水。 只是,九泉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不太吉利啊…… 第五章泡澡也是一种修行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此时寒潭水底的那道泉眼虽然不是深渊,但其内所散发出的,宛如地狱冥火的气息,却让人不敢直视。 夏生轻轻地眯起了眼睛,仔细地观察着泉水的颜色,暗暗握紧了双拳。 这座泉中泉一开始所呈现出来的本是一种泾渭分明的姿态,金色的新泉与原先的旧泉互不干涉,难以交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泉水中央处的那道金色炎芒开始逐渐暗淡了下来,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见状,夏生知道,是时候了。 他有些艰难地站直了身体,缓慢而仔细地褪去衣衫,口中轻诵着晦涩的古调,目露虔诚。 一切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无比庄重的仪式。 片刻之后,夏生将脱下来的衣服、裤子、布鞋一一整齐地叠放在了水边,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只脚迈进了清凉的泉水中。 此时的大缙王朝正值盛夏,但今天的白马镇刚刚下了一场暴雨,所以空气中有些凉意,当夏生走进水里面的时候,他的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止不住地打着颤。 但他的目色中却透着坚毅,脚步片刻不曾停歇。 万事开头难。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想要从一个普通人成为一名修行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赋、机缘,以及持之以恒的毅力,缺一不可。 哪怕是如今白马镇上公认的第一天才少年,肖勇,在这一步上也耗费了很长的时间,再加上肖家所倾注的大量资源,才让他在三个多月前堪堪晋升为一名武士。 这还是得益于肖勇从小就开始用星月草的灵汁浸泡身体,修习的也是那传说中的二星体术,贪狼劲,甚至肖家还为此付出了整整十二颗固元丹的代价! 但对夏生来说,这件事情却很简单。 甚至就像是吃饭、睡觉、呼吸一样简单。 他只需要走到泉水中央就可以了。 这一切说起来很久,但实际上夏生只用了不到三十息的时间,就已经来到了那诡异的泉眼上方,如果单从触感上来说,这里的泉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样的清冽沁心,一样的灵动无形。 但夏生却是知道,此时的他正站在黄泉之上。 黄泉,便是夏生为那道泉眼所起的名字,其中并没有什么太过扑朔迷离的故事,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典故,而是单纯因为这泉水刚生出的时候是金黄色的罢了。 除此之外,夏生所剩余的其他七颗力量种子还分别能种出白泉、紫泉、暗泉…… 后来,托了一位故人的福,这些灵泉才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比如此时夏生所种下的,便是碧落黄泉! 其作用很简单,便是淬体! 当然,对于当今大缙王朝的臣民来说,淬体这个词已经非常陌生了,甚至只存在于史册的寥寥数语当中,被有心人抹去了痕迹。 这也是夏生自重生以来最为疑惑的事情。 这个世界的力量法则与修行方式,似乎已经走上了歧途…… 不过此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当夏生正式迈步走进碧落黄泉的那一刻,专属于他的修炼征程便已经开始了。 可从表面上来起看,这个过程却似乎有些太过乏味了。 既没有天地异象显露,也没有丝毫的灵气外泄,引来他人窥探。 此时的夏生就像是一个贪玩的少年,为了躲避酷暑而逃进了泉水中,享受着夏日难得的清凉。 对夏生来说,淬体的过程并不会让他觉得痛苦,反而还有些享受,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泉水实在是太冷了。 “早知道会这么冷就先不淬体了,干脆用藏锋暗泉淬炼一把神兵出来也可以防身嘛!” 夏生满脸都是后悔之意,不过可惜的是,此时就算他想反悔也不行了,因为想要种出第二座灵泉,就需要等到他晋升武师的时候了。 “都是秦嫣那个小妞儿害的!看来明天坚决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 夏生骂骂咧咧地打了个冷颤,一心想着明日怎么捉弄秦嫣,以报这寒冻之仇,却对于身体外渐渐散发出来的赤红色光芒视而不见。 要知道,此时可是晋升武士的关键时刻啊! 多少人苦等一生,就为了等这个机会,做梦都想要修得武途大道,在夏生的眼中,却根本不值一提! 下一刻,一团氤氲模糊的赤色光团于夏生的右手手腕间若隐若现,虽然尚未成型,但粗略看上去,似乎是一杆寒枪。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在前几世中,夏生最擅长的便是枪术,一手百鸟朝凤更是使得出神入化,被誉为天下第一枪法。 但在此时此刻,夏生却似乎有些不满意,开口道:“每次都练枪,太没意思了,这一次就改为修剑吧!” 话音落下,他手腕间的那团光芒就像是能听懂人言的灵物一般,竟然真的崩碎开来,再重新凝结成了一把古意盎然的剑形图符! 这样一幕,若是被他人瞧见,一定会认为要么是自己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武修的本命灵器,竟然可以修改? 这是什么鬼! 当然,夏生对于这一切倒是丝毫不会觉得奇怪,他只是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点点头道:“嗯,这就对了嘛,让我想想,选个什么剑法好呢?” 说完,夏生这才开始回忆起前几世的时候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些剑道大家,以及他们所修行的剑术是怎么样的。 完全就是一副临时抱佛脚的样子! 如此随意的态度,要是被夏老爹知道了,恐怕真的会一菜刀剁了他…… 而就在这个过程里面,夏生皮肤上的赤色光芒逐步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深,从一开始的赤红,逐步变成了朱红,再沉淀为丹红,最后顺利过渡到了暗红色。 这也代表着,夏生的境界正在从低阶武士、中阶武士、高阶武士,逐步向着最后的武士境巅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晋升! 而他所用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到半炷香! 如无意外的话,再过百息,夏生就能直接从武士进阶为武师了! 这样的破镜晋升速度,别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形同神迹一般的存在! 哪怕是号称当今天下第一灵修的云隐大帝,杨天笑,当初从灵士晋升灵师也用了整整三个时辰! 这也是大缙王朝已知的,最快破境记录。 夏生并不知道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若是传扬出去,将会给这个世界造成多大的震动,但想来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更何况,他早就已经打定主意,准备低调、安静地过完这一世了。 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自保而已。 可即便如此,接下来夏生的举动,也足够引得人神共愤了。 因为眼看着自己体外的赤红色光芒即将顺利转为明橙色,同时也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从一介武士进阶武师的时候,夏生却突然从泉水中走了出来! “今儿实在是太冷了,害得我连个剑招都想不起来,算了,不泡了,明天有空再来……” 口中嘟囔着,夏生利落地抖了抖身上的水花,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非常干脆地招了招手。 下一刻,那枚晶莹剔透的力量种子重新自水底倒射而回,隐入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夏生看着潭中的那几尾虹鳟,笑了笑,说道:“剩下的泉水就便宜你们了,走啦……” 说着,夏生就像是与老友告别一般,向着水底的鱼儿们挥了挥手,这才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于落日的余晖之中,寒潭深处的那几尾虹鳟仿佛真的听懂了夏生的这番话,竞相游到了泉水的正当中,脑袋整齐划一地摆到了夏生离去的方向,眼中似乎有一种恋恋不舍之意。 不得不说,在经由碧落黄泉淬体之后,夏生的身体素质立刻有了明显的改观,不仅一路上脚下生风,速度奇快,而且接连疾行了好几里地也脸不红,气不喘,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他的体格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还是一副略显削瘦的小身板儿,一点儿也没有武者的气势和霸道。 当然,对此夏生并不以为意,他如今真正担心的,是待会儿自己回到家,该怎么向老爹交代自己的行踪? 又会不会为此被老爹打一顿屁股? 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果不其然,当夏生偷偷从万福楼外的高墙溜回后院儿的时候,正看到夏洪满目肃然地坐在屋子门口,手中拿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纸张,脚边放着陪伴了他几十年的菜刀,气氛很是凝重。 夏生满怀忐忑地走到老爹面前,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努力堆出了一个笑容,说道:“爹,这会儿怎么没在厨房做菜啊?” “做菜?老子这会儿想做了你!让你老实在屋里面待着,又跑哪儿疯去了?” 夏生满脸苦相,正准备把自己绞尽脑汁编出来的理由端出来,却不料夏洪突然摆了摆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算了算了,今儿就饶了你,过来坐下。” 闻言,夏生不仅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反而满目都是警惕。 一向脾气暴躁的老爹怎么今天突然转了性子?非但没有打自己屁股,竟然连他偷跑出去的事情也不追究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夏生豪气干云地一挥手:“爹,不必了,我就站着吧……” 对此,夏生心里面敞亮着呢,开玩笑,要是待会儿真的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站着总比坐着跑得快啊! 夏洪倒是没有发现夏生心中的小九九,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抬起手,把那页泛黄的纸张扬到了夏生的眼前。 夏生一愣,也不知道自家老爹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然而,还不等他看清楚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就听得夏洪的声音轻描淡写地传了过来。 “那什么,老子给你物色了个媳妇儿,你要是觉着没啥问题的话,咱们就把这事儿给敲死了,赶紧选个好日子给你成婚。” “哈?” 第六章父子 夏生彻底懵了,直到此时,信纸顶端那两个斗大的墨字才渐渐映入了他的眼帘。 婚书。 仿佛用了好几个世纪的时间,夏生终于慢慢回过神来,然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惊声道:“爹,你疯了?” 闻言,夏洪没好气地站起身来,毫不客气地抬手在夏生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骂道:“臭小子,怎么跟爹说话呢!你才疯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夏生立刻争辩道:“可是……爹,我还小呢!” 夏洪白了儿子一眼,喝道:“小个屁!你没看隔壁老王家的儿子,跟你一边儿大,到现在都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了!” 夏生觉得这是他九世重生以来所遭遇到的最大危机,关键时刻,绝不能轻易妥协,不禁伸直了脖子,反驳道:“怎么能把我跟那家伙比呢!那小子从小就不学无术,胸无大志,所以才这么早就成了婚,反正这辈子也没啥追求了!” 夏洪撇了撇嘴:“说得好像你小子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有多高的追求一样……反正你也不打算读书了,不如就老老实实娶个媳妇儿,让你爹我赶紧抱上孙子,指望你给咱们老夏家挣脸是没啥盼头儿了,还不如早点儿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呢。” 这番话顿时把夏生给噎了个够呛。 毕竟夏洪说的也是事实。 先前夏生所指控王大锤的不学无术、胸无大志,其实安在他头上也合适得很,而且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修炼一途之外,最重要的,便是传宗接代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夏洪的想法倒也是无可指摘。 现在夏生知道了,这就是老爹之前所说的,给自己找的“好差事”。 更关键的是,夏洪此言真正触动了夏生的内心。 是啊,自己不是已经立志要做一个普通人,过平凡的一生了吗?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十六七岁也的确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自己又为什么要抵触呢? 念及此处,夏生突然冷静了下来,然后他慢慢转开视线,开始认真看起手上的这份婚书来。 婚书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从纸张上来看,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或许,这是在夏生尚未出生的时候就立下的? 这便是所谓的指腹为婚? 对此,夏生并没有多问,因为他的注意力都被上面的那个名字所吸引了。 九世为人以来,这是夏生第一次被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 十六年来,这也是夏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妻。 此时此刻,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未婚妻的名字。 叶小娥。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单从这份婚书上,夏生完全看不出对方的身世背景,也不知道对方是胖是瘦,长什么模样,又有着什么样的喜好。 这一次,夏生倒是完全没有避讳,张嘴就问道;“那姑娘……长得漂亮吗?” 夏洪顿时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臭小子上一秒还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口中说着不要,心里面却老实得很嘛! 于是夏洪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怎么知道,上次见这女娃娃的时候,她还在吃奶呢!” 这下子夏生不干了,赶紧说道:“那万一对方是个丑八怪怎么办!难道你希望你儿子下半生的幸福就这么被断送了?” 夏洪一脸窘迫,连连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虽然是很久没见了,但听人家说这小姑娘还是长得很标致的……”说到这里,夏洪又不禁加强了语气:“再说了,就算对方长得寒碜点儿又怎么了?难道这婚书就不算数了?你老爹我这辈子别的没有,诚信二字还是看得很重的!” 这一下,夏生彻底没辙了,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不管怎么说,我总得亲眼看看对方长啥样儿吧。” 夏洪点点头:“这不是什么问题,再过三天她就来白马镇了。” “什么!”夏生又一次被吓了个不轻,连声道:“您是说,这个叶小娥要来白马镇?三天后?” 夏洪再一次用点头表示了肯定:“我先前跟老叶商量了一下,他也觉得在婚前应该让两家孩子见个面,再顺道培养培养感情,所以已经让小娥从洛阳出发了……” 闻言,夏生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是真没想到,自家老爹实在是做得太绝了,根本就不留余地啊! 看着夏生那满脸郁闷的神色,夏洪以为他还在为对方的样貌担心,不禁拍了拍夏生的肩膀,安慰道:“那什么,不要太紧张,这事儿是老叶家欠咱们的,对你来说其实也是一个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呢!当初要不是那叶大头许了我这门亲事,我又怎么会……” 说到这里,夏洪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黯然。 夏生敏锐地察觉到了老爹的异样,冥冥中猜到了一些事情,想要开口安慰,却偏偏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沉默以对。 夏洪终究还是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只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把从不离身的菜刀,脸上写着落寞。 见状,夏生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笑着道:“好吧,爹,我答应了,一定把这叶小娥娶回来给你当儿媳妇!” 听着夏生所表的决心,夏洪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 …… 第二天,当夏生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夏洪已经早就外出给万福楼采买食材去了,直到这个时候,夏生才发现,自己昨晚还是太冲动了些。 说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并不是夏生第一次感受亲情的滋味,但夏老爹却给了他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不过短短一日的相处,却仿佛已经让他把这种感觉刻在了骨子里面,再也无法挣脱。 “难道是我老了吗?” 夏生用力地揉了揉脸,说出来的话显得无比的荒谬。 诚然,若是把他九世的年纪全部加起来,他现在已经是一百多岁的老怪物了,可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在哪一世跨过二十五岁这道门槛,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他的内心还是一个如朝阳一般的少年,只是相比起同龄人来说,却不可避免地显得更加成熟了很多。 可怪也就怪在了这里。 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比如秦嫣,夏生的这种成熟是写在脸上的,让人根本不敢相信他只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更不敢以此而轻视于他。 唯有在夏洪的面前,夏生却不由自主地恢复了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朝气和活泼。 若是放在前面几世的时候,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过夏生倒是没有太过于纠结于此,毕竟今天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比如趁着烈阳高照赶紧去晋升武师,再比如开始搜寻一些灵药灵草,为日后给老爹重塑经脉做准备,至于婚书一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的,早在夏生见到夏洪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家老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而是一位被打碎了全身经脉,废掉了本命器的武修! 虽然夏生暂时还看不出老爹以前的境界是什么样的,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了一个废人,隐居在了白马镇中甘愿做一个厨子,但通过昨夜的交谈,他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至少跟叶家有关系! “也不知道那个叫做叶小娥的小妞儿知不知道上一辈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从她那里套些情报出来也是好的。” 虽然夏生并没有窥探老爹过往的想法,但有些事情,却是他必须要去做的。 首先当然是想办法帮助老爹重塑经脉,重凝本命器,然后,便是找到当年的仇家,为老爹报仇雪恨! 这些打算,夏生一点儿也没有跟夏洪说,因为在很多时候,行动永远比语言更加有力。 当然,此时的夏生也并没有意识到,当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已经在无形中,距离那所谓的宁静生活,越来越远了…… 现在的他只是觉得有些无奈,因为自己刚走出万福楼的大门没多久,就遇到了麻烦。 这个麻烦来自于一个人。 那个叫做肖勇的,白马镇第一天才。 “这年头,天才的称号真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眼看着肖勇等一众人威风凛凛地朝着自己迎面走来,夏生不禁暗自腹诽了一声,随即侧过身想要避让,却不想,那肖勇与他的一堆跟班儿竟然主动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从肖勇那双肿胀的眼睛,虚浮的脚步,以及浑身的酒气来看,显然是刚刚从某座楼子里面宿醉归来,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这个城主公子了? 下一刻,肖勇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嘿,这不是那个厨子家的儿子吗,叫……叫什么来着?” 一旁的一个瘦得跟竹竿儿似的家伙赶紧笑着道:“叫夏生。” “切,管他什么生!”肖勇使劲眨了眨眼睛,两三步来到夏生近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冷哼一声:“就凭你小子,也敢得罪我的秦大美人?你说说,这笔账怎么算吧?” 夏生冷眼看了看肖勇的手掌,立刻明白过来,肖勇口中的那位秦大美人,应该是指的秦嫣。 自古红颜多祸水,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平心而论,夏生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此时的他却没兴趣跟这几个小屁孩儿纠缠,一来对方明显处于脑子不清醒的状态,二来此时周围全是人,夏生不想横生枝节。 念及此处,夏生顿时笑了笑:“你想怎么样?” 感受到夏生服软的态度,肖勇脸上更得意了,不禁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口中叫嚣道:“很简单,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头,诚心诚意地赔礼道歉,如果表现得好的话,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说话间,肖勇沉了一口气,手臂的青筋骇然暴起,想要一把将夏生拎起来。 却不曾想,这个看似瘦弱的小子,竟然这么沉! 自己明明已经动用了暗劲,竟然没能奈何对方分毫,夏生甚至连脚面都没有抬一抬! 此时再看,肖勇顿时觉得夏生脸上的笑容中带着无声的嘲弄之意,而周围众人那疑惑的目光就像是一个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似的生疼。 于是肖勇不再留手,赤红色的武气光芒骤然而发,他猛地抬起脚面,狠狠地踹向了夏生的小腿。 “给我跪下!” 第七章我便是你此生最大的机缘 肖勇的这一脚非常突然,也非常阴险,若是普通人挨了这么一下儿,即便不被当场断腿,也绝对要在床上躺好几个月! 但夏生不是普通人。 面对肖勇突如其来的黑脚,夏生根本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自始至终,他都面带微笑地看着对方,甚至没有去激发体内刚刚孕育的武修力量,仿若待宰的羔羊。 隐忍? 不,夏生从来都不知道隐忍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这个叫做肖勇的小屁孩儿,不配自己出手罢了。 况且,此时的夏生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他不动手,也自然会有人帮自己出头的…… 既然如此,不如便低调一些吧。 然而,夏生的不闪不避却被肖勇认为是一种更大的挑衅,于是肖勇彻底放开了自己的力量,下定决心要给对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可谁曾想,便在这同一时间,一道幽然的橙色光辉竟突然从斜刺里疾驰而至,堪堪挡在了肖勇的脚掌之前,看似虚无缥缈,实则却如精钢铁板一般厚实!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随之从肖勇口中发出,令街上过往行人无不为之侧目。 痛,撕心裂肺的痛从肖勇的脚掌传来,强大的反震之力令他身形一个趔趄,干脆利落地栽倒在地,双手抱住脚掌开始惨烈地嚎叫起来。 如此变故,立刻把肖勇身边的那群跟班给吓傻了,还不待他们搞清楚肖大公子这是闹的哪一出儿,一声娇斥便猛地在众人耳边炸响开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循声望去,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翩翩行来,乌黑的长发如水瀑般落下,皮肤白皙柔嫩,吹弹可破,高挺的瑶鼻、灵意盎然的双眼,活脱脱一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可惜这一切的美好都被其脸上那冷若冰霜的寒意给遮盖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私塾中为肖勇等人上课的秦嫣! 眨眼间,秦嫣便踱步来到了众人面前,竖着一对俏眉,冷声喝道:“难道学堂教给你们的东西,是让你们用来欺凌弱小的吗!” 一看原来是秦老师驾到,哥儿几个立刻就蔫儿了,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的肖勇也不自觉咽下了惨叫声,只是眼中满含怨毒地看着夏生。 旁边一个机灵点儿的家伙赶紧解释道:“秦老师误会了,我们只是找夏生切磋一下武学罢了。” 秦嫣冷哼一声:“切磋?若只是切磋,为何要激发体内武气?若不是我恰巧路过此地,难不成你们是想要废了他的双腿不成!” “尤其是你!”秦嫣伸手指着肖勇,怒喝道:“这大白天的,身上便酒气冲天,这是一个学生应有的态度吗?莫非你还想要带着这一身酒气来上课?” 听着秦嫣那毫不客气的呵斥声,肖勇脑中的酒意就算没有被疼醒也被骂醒了,原本因为暴怒而涨红的脸庞也变成了一片铁青。 好在这肖勇也不是蠢货,自知理亏之下,倒也不争辩,而是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低着头道:“先生教训得是,肖勇知错了。” 看这肖勇认错态度倒也积极,秦嫣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当即一挥手,说道:“行了,都回去吧,记得去学堂之前,先把这满身的酒味给去了。” 肖勇当即点头应道:“是,先生。” 说完,肖勇也不耽搁,很快就一瘸一拐地带着一帮小跟班走了,临走前竟还记得给夏生道了一声歉。 见状,秦嫣也不禁轻声赞道:“看这肖勇的确是根好苗子,识大体,明是非,若不是喝酒昏了头,想必也不会这般无礼,好在知错能改,倒也善莫大焉。” 听到这句话,从头到尾都处于冷眼旁观姿态的夏生终于忍不住笑了。 “你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真是幼稚!” 秦嫣脸上的笑容顿时为之一怔,转过头来,原本已经被压下的火气顿时腾然而起。 “你说什么?” “我说你幼稚!”夏生嘴角泛着淡淡的嘲意,毫不避讳地说道:“你秦家是洛阳名门,单单一个白马镇的镇长是惹不起的,你秦嫣贵为灵师,他肖勇一个小小的武士又哪里敢触怒于你?今天这笔账,他不敢找到你的头上,是理所当然的,但他日一定会变本加厉地从我身上找回来!” “你觉得你出手帮了我,我就应该感激涕零吗?你认为你刚才的义正言辞,就真的感化了那肖勇的作恶之心吗?” “幼稚!真是幼稚!” “识大体?明是非?这样的人会夜醉花楼吗?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仗势欺人,甚至不惜以武气融体也要废人双腿吗?” 面对夏生这咄咄逼人的连番质问,顿时让秦嫣一时间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回应道:“别忘了,我今天可是救了你!” 夏生顿时笑了:“看来你也不算太傻,至少用了‘救’这个字,那么你可知道,若今日被肖勇断腿之人不是我,路见不平之人不是你,会发生什么事吗?” “你可又知道,等到你离开白马镇,再也无法震慑肖勇这‘可造之材’的时候,我又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报复吗?” 秦嫣咬着牙,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照你这么说,那我今天就是多管闲事了?” 夏生摇摇头,收起了脸上的消息,肃然而道:“不,你今日出手的确是帮我省去了很多麻烦事,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当你下次再准备这么做的时候,最好提前考虑到一件事情。” “便是你的拔刀相助到底是帮了对方,还是害了对方!而且一旦你决定帮了,那么便要永绝后患,让作恶之人再也不敢藐视正义和天理。” 此时的夏生就像是谆谆教诲的师长,而秦嫣,反倒是变成了聆听训诫的学徒。 “至于所谓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绝不是凭借一时之表现就能决定的,又怎可因为你刹那间的感觉就做出定论?” 这么一番话,令秦嫣无从辩驳,因为她知道,夏生说的是对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秦嫣忍不住皱着眉头道:“以你的意思,那肖勇还会来找你的麻烦?” 夏生摆摆手:“短时间内不会了,至少在你离开白马镇之前不会,所以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秦嫣在心中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想着我堂堂一位灵师,还需要你的人情?不过想归想,秦嫣还是面带忧色道:“那我走之后呢?” 夏生不禁乐了,打趣道:“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放心吧,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到时候别说他一个肖勇了,就算他把整个肖家都带上,也奈我不得。” 听到夏生的这前半句话,秦嫣忍不住心中一突,正想要下意识地开口争辩,却又被夏生那狂妄自大的语气给噎了个够呛。 于是她干脆挥了挥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事了,现在夏公子总该告诉我,怎么破解水纹剑了吧?” 这下子,反倒轮到夏生吃惊了,当即疑道:“你教会青焱鸟打滚儿了?” 看到夏生那满脸吃惊的表情,秦嫣顿时忍不住扬起了一抹骄傲的笑容,像极了等待老师表扬的学生,又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后无比得意的小丫头,这突然的变化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但不得不说,秦嫣笑起来的样子,与她严肃的时候相比,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就像是一座急速融化的冰山,仿佛能将一股暖流注入到人心底,又像是雪山上难得一见的阳光,能够扫清世间一切的阴霾。 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不过如此。 就连夏生这等见多识广,眼光苛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秦嫣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正色道:“咳咳,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走吧。” 秦嫣一愣:“去哪儿?” 夏生不禁翻了个白眼:“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找那什么康先生一较高下了!” 秦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接着问道:“就这么去?不用做什么准备吗?虽说为人武修者首重毅力和天资,而我灵道一途却更需要气运、机缘,但……” 夏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其打断道:“谁说没有准备?你已经教会青焱鸟打滚儿了,这就足够了,至于所谓的机缘……” 顿了顿,夏生转过头,无比认真地看着秦嫣,一字一句地说道:“能够遇到我,就是你此生最大的机缘。” 夏生的语气中并没有调笑的意思,而是无比的郑重其事,就像是在述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一个事实。 饶是秦嫣已经有些习惯了夏生那无比嚣张的态度,这一刻也没有反应过来,她凝视着夏生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无比宏大的漩涡中,再也挣扎不出。 冥冥之中,秦嫣仿佛能感觉到,一直以来笼罩在自己心里面的那一层寒冰,悄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第八章指点谈不上 一路上,秦嫣都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夏生,却恍若未觉。 倒不是因为夏生生性对感情方面反应迟钝,只是此时的他根本没那份儿闲心。 虽然先前夏生表现得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接下来秦嫣的这一战,并不是那么好打的,若是不小心在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只会导致满盘皆输。 念及此处,夏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康先生除了水纹剑之外,还擅长哪种剑法?” “啊?”秦嫣一个激灵,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见状,夏生不禁没好气地说道:“临战之前最忌心神不宁,以你现在这状态,若是等会儿在战中走了神,我可帮不了你!” 秦嫣嗔怒地瞪了夏生一眼,心想还不是被你这家伙给闹的。 但这话却是不便明说,无奈之下,秦嫣只得违心地应道:“夏公子教训得是,却不知对于此战,夏公子究竟有几分把握?” 秦嫣原本只是希望借此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却不曾想,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却令夏生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我且问你,关于当今世界的修行规则,尤其是在灵修、武修对战的优劣势上,你知道多少?” 对于夏生的这个问题,秦嫣倒是张口便答:“如果按照武、灵七境来看的话,以当今在修行界所公认的力量规则,同阶之内,前四个境界,武修强于灵修,后三个境界,灵修强于武修!也正是因为武修在前期的优势巨大,再加上灵道一途良器难觅,故当今天下武修者是灵修人数的十倍不止!” 夏生点点头,说道:“不错,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的确是修行界的铁律。如今你身为一介灵师,面对同阶的武师,比如康先生这样的人,按理来说,是没有半分胜机的。” 听得此言,秦嫣不禁心中一沉,好在夏生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凡事都有例外,如果方法和策略运用得当,也不是没有同阶灵师击败武师的例子存在,所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反而是对方所使用的水属性剑法,对你火性师灵的克制该如何解决!” 秦嫣一愣,既然都说是修行界的铁律了,又何来例外之说?为什么她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例外? 但相较于这个问题,秦嫣还是更关心夏生的后半句话,不禁下意识地问道:“夏公子还没想到办法吗?” 夏生摇摇头:“办法是有的,但我担心你没有办法做到,所以我才问你,那康先生除了水纹剑,还曾习得何种剑法?若是能逼他放弃水纹剑,或者令他剑意紊乱,你的胜率会更大一些。” 闻言,秦嫣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如实道:“不瞒夏公子,其实康先生并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从家中请来的供奉,目的便是为了让我研习水纹剑的特性,并找到水纹剑的破解之法,如此才能在下个月的族内大比中取得先机,所以就算康先生真的会其他剑法,也不会在与我对敌之时使用的。” 夏生神色微怔,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如此内情,如此看来,第二个方案是行不通了。 念及于此,夏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字一句地对秦嫣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我需要你对我保持绝对的信任,不论任何情况,不论任何命令,你可能做到?” 这话可就有些突兀了,却不曾想,秦嫣竟然一点也没有犹豫,当下便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若夏公子真能助我破解水纹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 对于秦嫣的果断,夏生显得很是满意,而也就在这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白马镇,来到了镇外的一间木屋外。 夏生记得,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处被肖家废弃的木仓,却不曾想,如今竟然被那康先生当成了住所。 对此,秦嫣不禁低声解释道:“康先生来此的消息,镇长大人自然是知晓的,不过康先生素来低调,不喜与他人交际,所以干脆就借了这间仓库暂住。” 夏生点点头,对此不做任何评论。 两人慢步走到屋外,秦嫣当先一步扣响了房门,里面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正当她满心疑惑之时,夏生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传了过来。 “浮游步,角宿位,三丈!” 夏生的这句话说得很突然,但秦嫣却是在第一时间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在下一刻,秦嫣的脚下骤然亮起了一道橙光,步若浮游以逍遥,身若灵碟而翩舞,不过瞬息之间,她已经朝着角宿位的方向退了三丈! 不多也不少。 与此同时,一道明橙色的剑气骇然自门缝中刺了过来,堪堪与秦嫣擦肩而过,非但没能伤其分毫,甚至还在半空的时候,就被浮游步的劲风带到了旁侧,轻轻削落了房门边的一块栏木。 剑落无声,但这并不是结束。 紧接着,夏生又开口道:“青焱幽火,室宿位,退!” 这一次,夏生的命令带有明显的矛盾之处,既然让秦嫣以青焱幽火向前攻击,为何又叫她后退?而且即便要退,向哪个方向退,退多少,夏生也一概未提。 在这之前,秦嫣曾承诺过夏生,会对他保有绝对的信任,所以即便心中有些困惑,秦嫣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停滞,而是按照夏生的命令,即刻激发了体内的师灵。 青焱鸟! 一尊模糊的虚影悍然自秦嫣身后浮现而出,伴随着灼灼热浪,一声清亮的啼鸣刺破云霄。 不足三息的时间,这道虚影已经化为了实形,率先展开的,是一对纯粹以火焰铸成的翅膀,长约一丈几许,紧接着,在秦嫣的额间,出现了两道青色的炎火图符,将她的容颜衬托得无比的肃穆。 这便是以灵融体! 便在秦嫣灵神合一的这一刻,一股强大的威压如潮水一般狠狠地拍在了夏生的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他已经用碧落黄泉淬得武士巅峰境,单凭这一下,也足以伤筋动骨! 然而,此时秦嫣全部的心神都放到了那一扇木门之后,根本无暇顾及夏生,而是按照他之前所给出的指令,轻启朱唇。 下一刻,一束青色的炎火自秦嫣的口中喷薄而出,向室宿位疾驰而去,狠狠地轰击在了木屋大门的东北角。 “嘭!” 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在空中炸响,木屋大门尽皆碎裂,余火顺着房门很快就将整座屋子染成了青涛炎浪! 一击得手,秦嫣并没有忘记夏生的嘱咐,身形即刻暴退而出,于眨眼间就撤离到了十丈开外的距离,而与此同时,一道颇显狼狈的身影,也手持三尺青锋,出现在了秦嫣先前所站的位置。 秦嫣如临大敌般地看着那位老者,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同时等待着夏生的下一道指令。 却不曾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却打破了场间紧张的气氛。 “咳咳……咳咳……你们等会儿再打,先容我……咳咳……” 闻言,秦嫣整个人都愣了,她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似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倒是那位头发和胡子都被炎火烧得黑乎乎的康先生,主动散去了体外的明橙色剑气,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夏生。 “你便是之前小姐向我提过的,有办法破解水纹剑的夏公子?” 夏生摆摆手:“咳咳……好说好说,咳咳……那什么,你等会儿……咳咳咳……” 见状,康先生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对方有所失礼,反而开口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虽然老夫与夏公子乃是初识,但先前夏公子的每一条指令,老夫都听得真切,单凭这几招的拿捏,老夫便深感佩服!” 夏生一边摆手示谦,一边不住地咳嗽着,好不容易才终于缓了过来,忍不住狠狠地喘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道:“看来待会儿你们再打的时候,我得,咳……站远些了。” 秦嫣不禁一愣,有些迟疑地说道:“今天,还打吗?” 夏生猛地瞪大了眼睛:“打!当然得打!你以为我很闲吗,每天来看你们俩打架?我的时间宝贵着呢,今儿赶紧打完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对于夏生这个态度,康先生并不以为意,反而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还请夏公子指点。” 夏生轻轻抬了抬下巴,应道:“指点说不上,不过在这之前还恕我多嘴一句,你刚才所使出的剑法虽然不是水纹剑,而是棘芒剑,但剑锋不锐,后劲难续,一看就是基础打得不牢,或者干脆就是半路改修剑道的,若你待会儿使出的水纹剑也是这个水准的话,依我看,也实在是没多少实战的价值!” 夏生这句话说得很是无礼,却令康先生心中宛若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只凭两剑,就看破了自己的底细!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对方真的只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吗! 看着康先生脸上那仿若是见了鬼一般的神色,秦嫣也不禁暗暗偷笑,看来,即便是家中见多识广,实力出众的老供奉,也不免被这家伙三言两语给唬住呢! 至于夏生,却是根本不在乎这个,干脆利落地大手一挥。 “请吧!” 第九章翻滚吧,青焱鸟! 在来之前,秦嫣就曾明白无误地告诉过夏生,这个康先生乃是她秦家的供奉,此番前来完全就是为了给秦嫣当陪练的,所以绝不会在对战时使出水纹剑以外的战技。 然而,夏生却看得真切,先前康先生使出的分明就是荆芒剑! 何故? 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康先生这两剑,并不是真的为了去偷袭秦嫣,而是意在试探夏生! 他想亲眼看看,这夏生到底有何本事,竟能得自家小姐青睐! 若对方根本就是一个沽名钓誉,信口开河的骗子,想必之前康先生就不会那般客气了。 秦嫣有一点没有说错,康先生的确是不擅与人交际,所以相比起语言上的争锋相对,他更喜欢用更实际的手段来试探对方的虚实。 或许在夏生的眼中,秦嫣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子弟,但康先生身为秦家供奉,眼里绝容不得半点沙子! 对此,夏生心知肚明,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在待会儿的对战中,若不让这小老头儿吃点苦头,他就枉此九世为人! 此时的康先生可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夏公子,竟然是一个如此小心眼儿的人,此时的他反倒是有些期待,对方是否真的能用灵修的手段破解水纹剑? 虽说事前已经见过了夏生那神乎其神的应变手段,但康先生却仍旧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能如此轻易打破修行界的铁律。 更何况是一个如此年纪轻轻的少年! “待会儿若是小姐真的能与我战个旗鼓相当,不落下风,此子便算是天纵奇才了,怎么也得想办法将其招揽到家族中来!” 心中打定了主意,康先生当即对秦嫣微微颔首,开口道:“小姐,请!” 言毕,康先生并没有出剑,但在他的身上,却骤然升起了一道明橙色的水雾,仿若流动的轻云,又似急淌的溪流,很快便汇集到他的右臂之上,将那柄看似平实无华的长剑染成了琥珀色。 秦嫣也不甘示弱,几乎在同一时间,便将青焱鸟的灵身融入了体内,华丽的炎火青翅自她背后舒展开来,不可一世地向空中散发着灼灼热浪。 然而,这一次夏生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传来,转头看去,秦嫣这才发现,夏生竟然真的如先前他所说的那般,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就像是真的怕被炎火波及般。 甚至还捂住了口鼻,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见状,秦嫣虽然心中急得跳脚,却不得不先硬着头皮上了,只听得她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清啸,随即身形一跃,蓦然腾空而起,背后炎翅急震,仿若一道离弦的箭矢,又如一团绚烂的火球,径直便朝着康先生迎面撞了上去! 这是青焱鸟最负盛名的灵技之一,火刺! 火刺一出,立刻将秦嫣的速度提升到了一个异常可怕的程度,常人甚至无法用肉眼捕捉到她的身影,只能看到空气中残留的青色焰芒,不过眨眼之间,秦嫣就已经来到了康先生近前三尺。 可惜的是,在这之前,康先生早就与秦嫣交手了无数次,对于这一招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面对青焱鸟那气势汹汹的俯冲,康先生的应对非常简单,他只是轻轻抬起了手,举剑于空中划了一道圆弧。 刹那间,一阵绵柔之力从剑锋处喷薄而出,圆弧内的水雾仿佛汇聚成了一片大海,将秦嫣包裹在其内,轻而易举地便令其速度锐减。 “嗤……嗤……” 秦嫣身上的青色火焰在水雾的肆掠下发出阵阵轻响,光芒越来越黯淡。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大海有包容宁静之美,亦有惊涛拍岸之势! 下一刻,康先生手中的水纹剑猛地向着空中扬起,就像是一道高高竖起的巨浪,即便是远远地看着,也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巨大能量,任何人在其面前都显得无比的渺小。 秦嫣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面对这威势极大的剑意,她下意识地便准备避退。 谁曾想,便在此时,一声暴喝却突然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 “就是现在,伏火翼!”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秦嫣顿时没来由地信心大增,她甚至都没有去思考此时使出伏火翼这一招灵技到底有何用途,已经条件反射般将自己身后的双翅高高扬了起来。 与火刺一样,伏火翼也是青焱鸟的灵技之一,不过相比起前者,这一招其实并没有太多实战的意义,甚至显得有些鸡肋。 原因很简单,当青焱鸟施展出伏火翼的时候,便相当于舍弃了速度这一最大的优势,而纯粹将双翅当做防护壁垒,用以保全宿主的生命。 在这样的状态下,灵修一方便只能被动挨打了,甚至连反击的机会都找不到。 所以一般来说,除非到了胜负已分,或者实力差距极其明显的时候,才会有人使出这一招。 不过这个时候的秦嫣可不会想这么多,因为她保证过,会对夏生抱有绝对的信任! 秦嫣突然使出伏火翼,令康先生大感意外,可他手中的长剑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半分的停滞,而是毫不犹豫地向前劈斩而去。 刹那间,空中巨浪呈万钧之势急坠而下,狠狠地拍打在了秦嫣背后那对宽大的炎翅上,秦嫣虽然未受水意侵袭,身体却不由向着地面砸落。 与此同时,夏生的第二句话紧跟着传来。 “身、灵分离,浮游步,清风晓月!” 闻言,秦嫣毫不犹豫地解除了与青焱鸟的融体姿态,紧接着脚下一个错步,踩着无比精妙的节奏,向着康先生欺身而进! 人未至,秦嫣已经伸出了如莹玉般无暇的手掌,宛如一阵清风袭来,拂到了康先生的胸前。 这便是三星体术,清风晓月! 诚然,清风晓月只是一本基础性的体术,不论是武修还是灵修,都有可能掌握,可世间体术何止千万种,夏生怎么知道秦嫣就一定会清风晓月? 这个问题,秦嫣暂时无法解答,就像她同样不知道,夏生凭什么笃定自己曾修习过蜉蝣步一样。 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顷刻间,秦嫣与康先生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被拉近了一尺左右,但面对这近在咫尺的掌风,康先生却一点儿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暗自摇了摇头。 因为他觉得,秦嫣犯了一个大错! 灵修之所以为灵修,便是因为能够纳灵物入己身,发挥普通人所无法企及的战斗手段,诚然,当灵修之辈脱离融体姿态的时候,便相当于以二敌一,但同时,失去了宿主的灵物也是无比脆弱的。 譬如现在,康先生便相信,只需要一息的时间,自己的水纹剑便能将那青焱鸟重创! 届时,他自然有时间回剑迎挡秦嫣的清风晓月,而失去了师灵的秦嫣,却输定了! 所以康先生根本看也未看秦嫣一眼,而是将手中的水纹剑催生到了极致,漫天盖地的水雾死死地封锁了青焱鸟前后所有的退路,别说如今的青焱鸟正处于“伏火翼”的姿态,就算其仍旧拥有无与伦比的速度,也再难逃开! 背对青焱鸟的秦嫣看不到身后的状况,此时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康先生的身上,只希望自己的速度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务必赶在康先生剑落之前将其击败。 可惜,此时的秦嫣已经失去了背后的双翅,自然也无法使用火刺这项灵技。 她从未觉得一尺的距离会如此遥远,所谓咫尺天涯,或许便是此意。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中那可怕的巨浪携力劈华山之势悍然坠下,却什么也做不了。 来不及了! 同一时间,被滔天巨浪狠狠撞击的青焱鸟似乎显得异常的无助,作为火属性的师灵,水意本就是它天然的克星,眼看自己主人狠心离自己而去,青焱鸟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无助的神色,口中不断发出阵阵哀鸣,就连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而就在这个时候,夏生的第三句话到了。 “打滚儿!快叫你的青焱鸟打滚儿!” 听得此言,秦嫣的眼中骤然露出了一抹亮光,作为青焱鸟的宿主,她甚至不用开口,只需要心念一转,便将此意传达到了青焱鸟的脑中。 于是在下一刻,让康先生大惊失色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青焱鸟突然把脑袋藏进了那厚厚的羽翅中,接着便像是小孩儿撒泼一般,看似狼狈,实则却无比轻巧地顺着地面朝旁侧滚去。 同一时间,水纹剑擦着青焱鸟的侧羽落下,在地面划出了一道深及两尺的水痕,这一剑,竟然斩空了! 还不等康先生回过神来,秦嫣已经趁着这时间来到了他的身前一尺之内,掌间的清风也终于将他的衣袂掀起了一层浅浅的皱褶。 情急之下,康先生已经来不及对青焱鸟赶尽杀绝了,只能无奈回剑,意欲拦下秦嫣这看似虚无缥缈的一掌。 “铛!” 秦嫣的手掌与康先生的剑锋碰撞到一起,发出了一声无比响亮的金石之音,始终还是未能伤得康先生分毫。 然而,这一战,却是胜负已分。 因为便在下一刻,一团暴戾的火光便狠狠地轰在了康先生的腰间,青色的炎火毫不客气地倒卷而上,不过瞬息之间,就将康先生的一应衣物,焚毁殆尽。 青焱幽火! 康先生身为秦家供奉,其真实实力当然不会只是一名武师,所以青焱鸟的这含恨一击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此时的他浑身赤裸着,唯一能够遮羞的,只剩下了手中的长剑。 康先生突然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或许便就此毁于一旦了…… 第十章新生银泉 羞愤难已的康先生甚至没有与秦嫣告辞,便干脆利落地逃走了,但谁曾想,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又火急火燎地回到了秦嫣的身前,身上只裹了一层类似于蚊帐之类的东西。 看起来颇为滑稽。 康先生先是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即红着一张老脸,急声问道:“夏先生呢?” 没想到康先生这么快就去而复返,秦嫣顿时感到一阵尴尬,却没注意到康先生对夏生的称呼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他已经走了,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去办……”秦嫣轻轻撇过头,联想到之前青焱鸟竟然给了康先生一个如此大的难堪,不免心中忐忑。 可这个时候的康先生哪里还顾得上她的感受,一听夏生已经离开,不禁急得跳脚。 “糊涂!如此良才,怎能轻易放他离去!” 秦嫣顿时一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康先生在说什么?” 这位康先生倒也是性情中人,情急之下,也不顾臣、主之别了,当下厉声道:“你可知道你先前见证了多么伟大的一幕吗?你可是在灵师境对武师境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不知道会对王朝造成多大的震动!” 康先生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地比划道:“这位夏先生岂止是天才,根本就是百年难遇的妖孽啊!若我秦家能将他招揽过来,何愁霸业不成?又哪里还需忌惮一个小小的威宁侯府?” 秦嫣一下子被说懵了,下意识地应道:“可刚才夏生还跟我说,这般手段只能在对敌之时用一次,若是下次再与先生对战,恐怕便无法取得奇效了……” 闻言,康先生立刻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秦嫣,急道:“这哪里是能不能取得奇效的事,现在我们应该看中的不是他教给你破解水纹剑的手段,而是夏先生这个人!” 秦嫣的反应虽然慢了一拍,但话已至此,她终于还是听明白了康先生的意图,脸上却不自觉露出了一抹忧色。 “康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且不论我对此人脾气、性格的了解,既然连康先生都认为他天资甚高,他又哪里会肯投靠我们?” 这一次,倒是轮到康先生眉头紧锁了,但此时却不是考虑这么多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夏生给找到! “不管怎么说,总得试上一试,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秦嫣摇摇头:“我先前也问过了,但他不肯说。” 说到这里,秦嫣又不禁回想起了在夏生离开前,那趾高气昂的神色,以及对自己的奚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打架就算了,还动不动就烧掉人家长辈的衣服,真是一个女流氓!” 这是夏生的原话,却令秦嫣此时想来仍旧咬牙切齿。 康先生哪里有兴趣去探究秦嫣的辛酸历程,当下一挥手,说道:“你不是知道夏先生的住所在何处吗?这就带我去!就算他暂时没有归家,我们在那里等着他回来,也能以示我们的诚意!” 秦嫣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此时也只能点了头:“是,先生。” …… 几乎便在同一时间,在白马镇的镇长府邸中。 肖勇正跪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右脚的脚掌肿的就跟石墩儿似的,还缠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活脱脱一个被放大了十几倍的肉粽。 “父亲大人!你这回可一定要为儿子做主啊!那夏生简直欺人太甚!当街羞辱儿子不说,还害得儿子被秦老师责骂了一通,这要是传扬出去,爹您可就成了镇上的笑话了!” 循着肖勇的目光看去,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相貌威严、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坐在大厅的主位上,似乎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 “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放到平时也就罢了,可如今若是触怒了那位秦家大小姐,别说你了,就连为父也吃不了兜着走!” 听着父亲的这番训斥,肖勇的哭喊声越发凄厉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却是有条有理。 “爹!这种小事秦老师怎么会记在心上?而且那夏生已经从私塾退了学,秦老师又哪里会去管他之后的死活?今天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日后镇上的人可不知道儿子是被秦老师误伤的,他们只会以为我是被一个厨子的儿子给教训了啊!” “爹您要是不肯帮我出这口气,以后镇子上的人会怎么看您?怎么看我们肖家?现在已经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我一个堂堂武士,竟然还斗不过一个中途退学的家伙,爹作为镇长,竟然奈何不了一个颠勺的厨子!” 闻言,肖震不禁勃然大怒:“混账!” 随着肖震的这一声厉喝,肖勇终于噤若寒蝉般地住了声,但脸上的痛苦之色却是一点儿也没减少,看得实在是让人揪心。 又过了一会儿,肖震终于站起身来,打破了场间沉默的气氛:“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为父今日就给你讨个公道,你去带几个人,跟为父去那夏家走一趟吧!” 这下子,肖勇立刻变得心花怒放了起来,他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肖震身前,连声应道:“谢谢爹!” …… 此时的夏生对于这一切毫不知晓,他在向秦嫣告辞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后山。 “呼……果然,在成为武士境巅峰之后,这段路程跑起来也没那么吃力了,趁着今日天色尚早,不如便一鼓作气晋升为武师好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夏生再度故技重施,将昨日凝结出来的首枚力量种子坠入了潭底,随即慢步来到了泉水中央处。 对于常人来说,从武士境进阶武师境的瓶颈和门槛,在夏生这里,根本就没有半分体现。 一切都很顺利。 在不到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里面,夏生皮肤表面的那层赤红色光芒,便水到渠成地转化为了淡橙色。 若单纯以境界论之,此时的夏生距离秦嫣已经很近了。 但如果是计算综合战力的话,别说一个秦嫣了,就算十个秦嫣加起来,也不见得是夏生的对手! 这还是在夏生让她一只手、一条腿,以及一口牙的情况下。 至于说如肖勇这般的小角色,在夏生眼里根本微若尘埃…… 一名货真价实的武师,在白马镇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已经足以自保了,譬如那白马镇镇长,肖震,如今也不过武师境巅峰而已,便已然成为了镇中第一高手。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夏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过如今既已顺利成为了一名武师,那么夏生便能凝结出第二枚力量种子了。 “反正白种白不种,趁着现在还有些时间,干脆再孕育出第二道泉眼来泡一泡好了,只是,这第二座灵泉,应该怎么选择才好呢?” 夏生口中嘟囔着,一时间竟有些举棋不定。 若是按照他以往几世的习惯,此时自然应该选择灵犀紫泉,因为此泉可助其开启灵窍,汇聚灵气,进而成为一介灵修,正式踏上灵、武双修的道路。 或者也可以生成一座藏锋暗泉,给自己淬炼一把绝世神兵,倒也符合他如今剑修的情况。 但今时不同往日,而且夏生本来也很好奇,如今在自己体内新生成的那第八枚力量种子,到底能生出什么样的灵泉出来。 “从经验上来看,新生的灵泉大多与上一世的历练有关,比如第五世的我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所以才会在第六世的时候得到了昊玉金泉。如此推断,我上一世选择了谋士之路,是否就意味着新的种子将代表智慧,或者谋略的力量?” 夏生仔细观察着灵魂深处那枚静谧的八号种子,感受着上面所散发出来的灼灼暖意,心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但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办法。 于是在下一刻,夏生轻轻合上了双眼,呼吸变得越来越缓,越来越沉,天地间风尘乱舞,烈日于泉水中反射出一道道金色的线条,仿佛结成了一座繁复、晦涩的符阵,死死地锁住了方圆十里之内的灵武之气。 当夏生再度睁眼之时,在他的指尖上,已经出现了一滴银光流转的水滴。 这便是夏生这一世所获得的,一枚崭新的力量种子! “滴答。” 银色种子坠入水潭,溅起一抹轻巧的水花,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了池底,不知去向。 这一次夏生并没有等待灵泉彻底成型才踏入水中,因为此时的他本就站在新生泉眼的正上方。 不足片刻,那急促的气泡便携裹着银色光辉自泉底涌出,气泡触碰到夏生的身体,即刻破裂,那传出来的声响,却宛如一道道难懂而古老的音节。 便在这个时候,夏生眼前的画面突然变了。 他仿佛回到了万福楼的后院中,看到自家老爹浑身是伤地倒在地上,而旁边却站着肖震、肖勇两父子,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 “轰!” 一股强烈的寒意骤然自夏生的体内疾射而出,立刻在水面上凝结了一片薄薄的寒霜,就连水中那几尾看起来明显大了一圈儿的虹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吓得瑟瑟发抖。 紧接着,夏生眼前的画面就此崩碎,而他的双眼,已经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猩红。 “找死!” 第十一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此时正值华灯初上,万福楼内宾客满座,杯筹交错,来往食客络绎不绝,夏洪作为万福楼的主厨,自然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笃笃笃笃……” 接连不断的劈案声如暴雨疾落,萦绕在这间小小的厨房,听来颇有一种精妙的韵律感,再看向夏洪的手边,十数块巴掌大小的土豆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面,就已经变成了一大盆长短一致,厚薄相同的细丝。 如此刀工别说是在这小小的白马镇了,即便是放眼整个响水郡,也可以算得上是首屈一指! 待食材准备完毕,锅中的油也正好已经热了,夏洪手中铁勺轻巧地一翻,便如飞蝶穿花一般,取来辣椒、姜、蒜等各式调料置于锅中,立刻让热油沸腾声大作。 “滋啦……” 不足一时三刻,六盘辣炒土豆丝便尽数出锅了,浓郁的香气不禁惹得一众学徒们口水直流。 都说厨艺一道,越是简单的菜色越能体现一位厨师的水准,若是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的话,夏洪已经俨然有了一种大家风范。 然而,还不等夏洪大显身手,准备下一道菜色,就见得一位酒楼的小伙计急匆匆地跑进了后厨,对夏洪说道:“夏叔,掌柜的叫你去一趟后院。” 夏洪一愣,顿时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这会儿正是饭点儿,也是一天中酒楼最忙的时候,这个时候掌柜把他叫去做什么? 这不添乱呢嘛! 不过不满归不满,夏洪可不敢冷落了这位万福楼的当家掌柜,立刻擦了擦手,一把抄起案板上的菜刀,踱步而出。 可令夏洪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走进后院的时候,非但没有见到万福楼的大掌柜,反而还被一群来历不明之人给团团围住了! 见状,夏洪不禁轻轻眯起了眼睛,一看之下,他很快便认出了这些人身上穿的并不是民服,而是白马镇守备府的制式兵服。 所以夏洪不敢妄动,只是暗自握紧了那把随他征战多年的菜刀。 “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莫非你还不知道你家儿子犯了什么样的罪责吗?”一道阴恻恻的声音随之而起,转头看去,肖勇正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夏洪走来。 夏洪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听到肖勇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心头微颤,说道:“阿生?我家阿生一向听话懂事,从来不敢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肖公子莫不是误会了吧?” 肖勇冷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一条玉坠,说道:“误会?你看这是什么?” 夏洪瞪大了眼睛,努力辨认了一番,却看不出任何名堂,只能如实道:“肖公子,我不明白。” “好!”肖勇走到夏洪面前,恶狠狠地说道:“既然你不明白,那本公子就跟你说道说道,这是我肖家祖传的秋山坠,虽然说不上价值千金,却也是无比的珍贵,今日却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夏洪面色一紧,但仍旧不肯相信自家儿子会行偷盗之事,立刻低声下气地解释道:“肖公子,阿生左右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又哪里有本事潜入您府中盗取此玉坠呢?我看这件事情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吧!” 肖勇阴冷地一笑,指着自己脚上的绷带,说道:“他是没那个本事,不过他却有本事当街把本公子打成重伤!此坠本是我贴身佩戴之物,想必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他顺手牵羊的!” 早在肖勇刚出现的时候,夏洪便注意到了对方脚上的伤势,却不曾想,竟是夏生所打伤的? 可是,自家儿子明明只是一个不懂修行的普通人,而这肖家大公子素有天才之名,早就突破了武士境,镇上的人谁不知晓?既然如此,夏生又怎么会伤得了他! 念及此处,夏洪心中疑虑更盛,刚想要开口辩解几句,却看到白马镇镇长,肖震,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而在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的中年男子,正是这万福楼的大掌柜,汪远山! 肖震走到夏洪近前,却没有正眼看他,而是满脸威严地对汪远山教训道:“汪掌柜,你这万福楼也太不像话了!怎么什么人都用啊?留着这等手脚不干净的贼人在后厨,以后谁还敢放心到你家酒楼来吃饭?” 汪远山的头上冷汗淋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凭良心说,他与夏洪还是有些交情的,如果不是因为夏洪那神乎其神的厨艺,想必这万福楼也没这么好的生意,若是放在其他时候,他肯定要为夏洪说几句公道话。 但他如今面对的可是白马镇的镇长! 得罪了夏洪,无非就是得重新找个主厨而已,但得罪了肖震,却可能让他这个万福楼直接开不下去! 孰轻孰重,汪远山看得很清楚。但他仍旧不忍心就此对夏洪落井下石,只好故意板起了脸,说道:“老夏啊老夏!看看你都教出了个什么样的儿子!不仅敢当街殴打肖公子,还偷了肖公子随身佩戴的玉饰,这可是闯了大祸啊!” 听到汪远山这番看似痛骂,实则维护的说辞,肖震当即冷冷一哼。 “汪掌柜!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夏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犯下这样的罪责,说不得就是他父亲唆使的!更何况,即便偷盗之事与夏洪无关,但知情不报,窝藏赃物,更是罪加一等!” 说完,肖震轻轻招了招手:“来人啊,把这夏洪给我绑回去,细细审问!” 得令,众位守备府的府兵立刻上前一步,手中持着早就准备好的,拇指般粗细的铁链,以及给大凶大恶之人所用的木枷,如果夏洪被这么押出街去,即便没罪,也会被人们认为是罪大恶极的凶犯了! 肖震不愧为白马镇镇长,这一手竟玩儿得如此阴险! 夏洪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险恶用心,更看清了今日府兵所谓抓捕“盗犯”的真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下意识地扬起了手中的菜刀,倒退半步,脸上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见状,肖震当即厉喝一声:“夏洪!难道你还想拘捕造反不成!把刀给我放下!” 话音未落,在肖震的体外已经升腾起了一片深沉的橙色光芒,一道锋芒毕露的剑形图符从他手腕间浮了出来,即便此时的肖震手中无剑,但那强烈的剑意,却压迫得夏洪喘不过气来。 夏洪的双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线,眉角因为强烈的愤怒微微上扬,曾几何时,只要他手中有刀,谁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欺之辱之?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废物,单凭一把菜刀,或许能击退这十数名府兵,却绝对不是肖震的对手! 即便他真的侥幸从此处突围而出,可夏生怎么办? 片刻之后,夏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躬下了腰身,有些落寞地将手中菜刀放到了地上,嘴角泛着自嘲的酸楚。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然而,肖家对于夏洪的折辱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眼看夏洪放下了刀,肖勇的脸上更是显得异常得意,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夏洪身前,狞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说着,肖勇一手架着拐,一手高高扬起,反手对着夏洪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夏洪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又哪里承受得住一名堂堂武士的力量?当下一个趔趄,惨然摔倒在地,一抹殷红随之从嘴角悄然淌出。 “这一下,是替你儿子挨的,你放心,等他回来之后,我自会好好招待他!” 说完,肖勇似乎还不解气,还想要上去补上两脚,却听得肖震开口道:“行了!来人啊,把他给我锁了带回去!” 闻言,一直守候在周围的守备府府兵立刻一涌而上,将夏洪狠狠地压跪在地上,缚锁的缚锁,戴枷的戴枷,昔年追捕响水大盗的时候,都没见他们这么勤快过。 肖勇眼中透着毒辣,轻笑道:“不过一个酒楼厨子而已,我今天不把你们父子整服帖了,就枉我……” 肖勇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得一阵劲风从院外袭来,一道璀璨的橙色光辉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口处,将他后面半句话给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嘭!” 随着一声闷响,肖勇就像是一只破麻袋一般飞出去十数丈,重重地砸在了院墙之上,立刻将院墙轰出了一个一人高的豁口。 “谁……啊!” 一个手持铁链的府兵发出了一声如杀猪一般的惨叫,一股滚烫的血花自他身前喷薄而出,再看他的双臂,已经没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包括肖震在内,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露恐慌地看向来人。 夏生的眼神很平静,脸上也没有半分怒意,但只有那些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个时候的夏生,才是最可怕的魔鬼! 他微微一抬手,那把跟了夏洪大半辈子的菜刀就落到了他的手掌中。 刀锋直指三丈外的肖震。 “从今天开始,肖家,就没了吧。” 第十二章望先生三思! 夏生手里面握的是刀,心中藏的是枪,但充斥在整个万福楼后院中的,却是剑意! 肖震身为一名武师,他所修的也是剑。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剑者如名,宁折不弯,但凡是实力相当的剑客对阵,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所修习的剑道不如对手。 更何况如今夏生和肖震同为武师,如果真要论及实力,肖震乃武师境巅峰,而夏生只是初成,不管怎么看,肖震也处于绝对的上风。 但此刻只是凭借夏生一道剑意,竟让肖震升起了一种强烈的自惭形秽,仿佛在夏生的剑意之前,自己手中所握的不过是一把废铁,或者三岁小儿用来耀武扬威的玩物! 强烈的震撼让肖震寸步不敢动,甚至没有转过头去看自己那生死未卜的儿子。 仿佛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擅动则死! 至于原本牢牢围在夏洪身边的那些府兵们,更是冷汗淋漓,呆若木鸡,同伴双臂被断的血腥场面就在眼前,但他们却根本不敢前去施以援手。 因为他们害怕,害怕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形如恶魔般的男人,会将他们如法炮制,一剑斩成废人! 对于这些或惊恐,或惧怕,或震撼的目光,夏生视若未睹,他只是轻轻地转过身,扬起了手中的菜刀。 所向之处,赫然便是那一众守备府的府兵! “救命啊!杀人啦!” 不过眨眼间,这群乌合之众便哭喊着作鸟兽散了,然而夏生的目标根本便不是他们。 “铛!” 一道金石之音夹杂在众人的嚎叫之中,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在下一刻,夏洪身上的铁链、刑枷却全都碎了,夏生走上前去,一把将父亲扶了起来,口中喃喃而道:“爹,对不起,是我连累您了……” 然而,夏洪却根本就没有去听夏生在说些什么,因为自夏生进到院中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双眼睛,便一直死死地盯在了夏生的手腕间。 那里,有一道小巧和简洁的剑形图符。 而在夏生的体外,则绽放着无比明亮的橙色气芒! “阿生,你,你已经成为一名武师了?”夏洪的声音中满是颤抖,仿佛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对他而言,自己所受的屈辱也好,这些年独自承受的煎熬也罢,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如今眼看儿子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更一举成为了一名堂堂武师,夏洪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然而,这番话落到肖震的耳中,却仿若醍醐灌顶,震耳发聩。 是啊!这夏生不是一个资质平庸的蠢材吗?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介武师了?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武师! 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家儿子竟然隐而未报! 念及此处,肖震心中已经起了一些悔意,如此看来,今日行事还是太过草率了!只希望那夏生是个聪明人,不要把事情闹大…… 可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却猛地砸在了肖震的心中。 那是夏生在进到院中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从今天开始,肖家,就没了吧。” …… 此时的夏生根本不知道肖震那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或者说,即便他知道了,也一点不会在意。 他看着父亲脸上那欣喜若狂的表情,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点点头道:“是的,儿子已经顺利成为一名剑师了,从此以后,我倒想看看,谁还敢折辱我们夏家!”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生虽然是在安慰父亲,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已经再度看向了不远处的肖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不知道为什么,迎着那如利剑一般的目光,肖震的脸色立刻就变得一片惨白,他强按下心中剧烈的惶恐,开口道:“你,你就是夏生?你可知道我是谁?众目睽睽之下,胆敢行刺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是何等大罪!” 不过一言之间,肖震便给夏生扣上了一顶如此大的帽子,其中的威慑之意不露自表。 然而,此时或许连肖震自己也没有发觉,在下意识里面,他甚至不敢以武师的力量来压迫夏生,而是把朝廷命官的身份当做了最后的保护伞。 身为一位剑者,失去了自己的剑心,失去了一颗强者之心,他的修行之路,或许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这一次,夏生还未接话,便听得一道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那你可知道他是谁?在这天子脚下,大缙国土之内,竟然有人敢诬陷我秦家客卿,往小了说,这是与我秦家作对,往大了说,这便是意欲动摇我大缙根基,蓄意谋反!”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气势非凡的老者正踱步走来,剑眉轻飞,长须若雪,身边跟着一位面若寒霜般的少女,眼中的怒火仿佛能将人烧成灰烬。 正是康无为和秦嫣二人! 此时的康无为当然不会身披蚊帐纱衣而至,而是换了一套干净、体面的长衫,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与秦嫣晚到了一步。 否则又哪里还会让肖震父子如此嚣张跋扈? 一时间,肖震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 秦嫣他当然认识,另外那位老先生,肖震虽然与之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为其收拾镇外废弃仓库的时候,但秦家供奉这等尊贵的身份,肖震又哪里敢忘? 此时听得康先生口中的厉喝,肖震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很可能要栽! 那夏生不仅是一位武师,竟然还是秦家的客卿! 单就这个身份而言,已经比一个白马镇的镇长还要高贵无数倍了! 不过这肖震也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物,自知大势已去,竟然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口中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哀鸣。 “冤枉啊!夏公子,我肖家冤枉啊!今日前来,全然是因为贱儿受了他人蒙蔽,被人教唆的啊,肖某事前并不知道夏公子的身份,也并不知道夏老先生是清白的啊!此事完全就是一个误会,误会啊!” 面对肖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夏生突然笑了。 他看了看走到身边来的秦嫣,轻轻扬了扬下巴,说道:“觉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如今不知秦大小姐认为,这老匹夫是不是诚信悔过呢?” 听得此言,秦嫣的俏脸顿时一红,她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暗自啐了一口:“没想到,这肖家上下,全都一副德行!” 与此同时,康无为的声音也悄然自夏生耳边响起:“不知道先生接下来想怎么办?” 夏生淡然而道:“按你的意思办。” 康无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对肖震喝道:“你身为白马镇镇长,堂堂武师,办事竟然如此糊涂!还不赶紧来向夏公子、夏老先生请罪!” 闻言,肖震顿时心中大喜,赶紧忙不迭地走上前来,跪倒在夏洪足下,卑躬屈膝地开口道:“今日肖某被小人利用,得罪了二位,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望二位大人有大量,就饶了肖某这一回吧!” 夏生没有接话,倒是夏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镇长大人言重了,既然是误会,澄清了便好。” 康无为也紧接着道:“行了,肖大人,领着你的人赶紧走吧,怎么,还想留下来吃晚饭不成?” 听得此言,肖震如蒙大赦,一骨碌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声招呼着守备府的府兵,抬上生死不知的肖家大公子,很快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对此,夏生并没有出手阻拦,而是转身先把父亲扶进了屋内,片刻之后,才重新回到院中。 “掌柜的,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也回去吧。” 听到夏生这话,汪远山顿时一个激灵,哪怕他脑子再蠢,也已经意识到自己今日似乎是见证了很了不得的一幕,至于到底是什么地方了不得,却是一时之间有些理不清楚,得容他回去之后细细再想。 不过事已至此,似乎唯有与夏家交好这一条路可走了。 至于说夏洪原本就是他自家酒楼的厨子,而夏生曾经是一个调皮捣蛋的泥猴子,这些往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下定决心的汪远山当然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而是决定再与夏生攀攀交情:“那什么,阿生啊,你看,你刚才那一下,把这院墙都给弄塌了,这修墙的钱……” “滚。” “好嘞!” 汪远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场间就只剩下了夏生与秦家二人大眼瞪小眼。 此时的秦嫣只觉得满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先前为何这么容易就放走了肖震,如果按照夏生之前对她所说的,打蛇不死,则后患无穷,那么即便不将肖震剑杀当场,也应该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才是。 可为什么如今看起来,夏生竟全然没有追究的意思? 还不等秦嫣将心中的疑惑托盘而出,便听得康无为在一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望先生三思!” 夏生幽然而道:“今日康先生前来为我解围,算是给了我一个人情,所以我承认了你秦家客卿的身份,这便是还你一个人情,其他的,就不必再说了。” 顿了顿,夏生又接着道:“康先生有你的规矩,我也有我自己的规矩,或许今日在你看来,我父亲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于我而言,血亲被辱,则必屠敌满门!” “你要庆幸,今日我父亲只是流了几滴血,否则,陪葬的,恐怕就不止他肖家了!” 说完这句话,夏生也不管对方心中作何所想,转头向着秦嫣微微颔首,随即便走回到了房内,死死地闭紧了房门。 场间只留下了康先生的一缕幽叹。 第十三章背锅还得专业的来 回到房中后,夏生发现老爹正瞪着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坐在床头死死地盯着自己,嘴角泛着诡异的笑容,让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夏生知道,今日自己突然展露出来的实力,很可能把他老人家给惊到了,当下苦笑着来到床边,说道:“爹,您千万别太激动了,我听人说,大喜大悲之人最容易得失心疯了,您可得小心些才是!” “我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怎么跟爹说话呢!”夏洪骂归骂,嘴角的笑容却一点儿没减轻,向着夏生招了招手。 “来,过来,你跟爹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夏生无奈走到床边坐下,说道:“您不都看见了么,还能怎么回事儿啊。” 夏洪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伸手就去揪夏生的耳朵,佯怒道:“你小子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赶紧跟我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成为武师的,那什么秦家客卿又是闹的哪一出儿?” 夏生吃痛之下赶紧讨饶:“爹,松手,松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待老爹松了手,夏生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其实啊,这两件事情,就是一码子事儿,之前在私塾的时候,秦嫣那小妞儿看我骨骼惊奇,资质非凡……” 闻言,夏洪立刻板起了脸:“什么小妞儿小妞儿的,那是秦老师!” 夏生担心又要被揪耳朵,忙不迭点头道:“是,秦老师,那秦老师一眼就看出您儿子是个可造之材,于是就带着我去见了那个康老头……呃,康先生,说是让他老人家掌掌眼,看我究竟是不是个修武的料子。” “没想到啊,那康先生一见我就觉得特别投缘,非要收我当他的徒弟,还要我投靠他们秦家,我一想这哪儿成啊,这不是耽误我跟着老爹您学做菜嘛,所以当下就言辞拒绝了……” 说到这里,夏生赶紧一把捂住耳朵,连声道:“爹您别着急,我这还没说完呢,说起来这康先生也是个奇人,行事手段、思维方法都跟咱们常人不一样,虽然被冷落了一通,反而越发看中了孩儿了,不仅许了我秦家客卿的身份,更赐下了一套三星体术,还有一颗灵丹妙药,叫造什么丹……” “造化丹!” 夏洪惊呼一声,随即喃喃而道:“这就难怪了,难怪你能在短短两日内成为一名武师……可这康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对了!”夏洪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莫非你说的这个秦家,是洛阳秦家?那个掌管天下善堂的秦家?” 夏生满目疑色,摇摇头道:“善堂?那是什么东西?不过我倒是听人说,那秦老师的确是从洛阳来的。” 夏洪没有直接回答夏生的问题,反而质疑道:“可即便那康先生再怎么看重你,也不至于让你成为秦家的客卿吧,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跟爹说的!” 夏生讪讪一笑,应道:“还是爹英明神武!那康先生说了,我现在这个客卿的身份其实只是一个虚衔,等到我成年之后,若能晋升到武王境,才能得到秦家的承认。” 夏洪点点头,虽然夏生的这番说辞仍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想来想去,这应该也是唯一的解释了。 只能说,自己这儿子真是有着大机缘,大气运之人啊! 念及此处,夏洪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夏洪的儿子,又怎么会是凡夫俗子?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眼看老爹被暂时糊弄住了,夏生心中也不禁长松了一口气,赶紧岔开了话题:“爹,您看,儿子我现在好歹也是一介武师了,就算不能跟着您学做菜,未来也得把心思放在修行一事上吧,既然如此,那婚约的事儿……” 闻言,夏洪顿时止住了笑声,眼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犹豫,但很快便重新坚定了心意,说道:“若不是你小子之前嚷着要退学,我也不会急着把这件事情提上日程,但既然我都已经向叶大头开了这个口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又岂能因此而失信于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修行之事大过天,但传宗接代也不能耽搁,就说说你爹我吧,要是当年没爱上你娘,又哪儿来的你?也没见耽误了修行一事嘛!更何况,有了叶家的助力,对你的修行之路也是一条捷径,此事就不用再议了。” 夏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得夏洪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说回到今天这件事,倒也多亏了康先生,还有秦小姐施以援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夏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儿子明白。” “还有啊,我看那康先生实力着实不凡,虽然你没有答应这份师徒的缘分,但日后在修行一事上有什么不懂的,多请教请教人家,别一个人闷头瞎干,知道了吗?” “知道了。” “至于那个秦家小姐,更是你的伯乐,可不能用对爹的态度对待人家,而且,如果她真的是洛阳秦家的接班人的话,现在结个善缘,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爹。” …… 夏生能看得出来,今天老爹的确是心中高兴,竟然拉着他絮絮叨叨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有些身心俱疲地睡下了。 至于今夜的万福楼有多少人会因为夏大厨的误工而败兴而归,这就是汪远山该去头疼的问题了。 夜已寒,夏生踱步走到屋外,抬头仰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星空,暗自感慨着:不知这看似平静的生活,到底还能持续多久呢? 今天的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过突然,让夏生原本的很多计划都落了空,好在康无为的及时出现,不仅帮他震慑住了肖家,更让夏生有了向老爹解释的理由,只是不知道,这口“黑锅”,康先生能背多久呢? 此时的夏生并不知道,在同一时间,康先生与秦嫣其实并没有离开万福楼,而是找汪远山要了两间上好的客房,不声不响地住了进去。 对此,秦嫣显得十分不能理解,一向喜好清净,不擅与人交际的康先生,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 之前即便是肖震亲自出马,还给康先生准备了一套素雅的小院儿,康先生都没有踏进白马镇半步,如今不仅是来了,更是住到了这人声嘈杂的酒楼中,这事儿要是传回洛阳,不知道秦家多少人会被惊掉下巴! 对此,康先生却显得非常得意,还笑着对秦嫣说道:“怎么样,老夫此举甚妙吧?” 秦嫣一脸迷茫,疑声道:“恕学生愚钝。” 闻言,康先生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耐心解释道:“像夏先生这样的奇才,恐怕一般的手段是难以收服的,正好,今日之事,却给了我们一个大好的机会。” “机会?” “那是自然,如今夏老伯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肖家的存在,始终是夏先生心头的一根刺,或许日后他会亲手将这根刺连根拔除,但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奈何不了肖家的,那么,我们就显得很重要了!” 即便是在私谈中,康无为也将夏生看得很重,竟然屈尊称呼夏洪为“老伯”,也不知道这要是被夏洪给听见了会怎么想,不过康无为却是不拘小节,神色自若。 “只要我们住在这万福酒楼中,就是一种对夏老伯的庇护,也是对那肖家的震慑!如此一来,夏先生便不会被束缚手脚,大可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秦嫣瞪大了眼睛,问道:“可这人情拿来有什么用?” 康无为正色道:“当然是为了夏先生这个人!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至少在一日之前,这夏先生还只是一个普通人,可如今已然成为了堂堂武师,在本朝历史上,可有这等奇事?” 秦嫣目色微凝,摇头道:“不曾听闻。” 康无为点点头:“即便不提他之前助你破解水纹剑的创举,也不说这一日连破两大境界的奇迹,就说那锋芒毕露的凛然剑意,连老夫也望尘莫及!” “剑意?” “不错!”康无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你是灵修,而且踏入修行大道时日尚短,所以对于剑意的强弱难以分辨,这是正常的,但于老夫而言,即便当时夏先生已经收敛了剑中的锐气,又哪里能逃过我这双眼睛!” 秦嫣不禁惊声道:“您是说……” “若是我猜测不错,在这夏先生的背后,必然有一位高人指点!虽然我暂时无法从夏先生的剑道中看出是哪位宗师的手笔,但对方至少比我要强两个境界!” “与夏先生交好,便是与他身后的那位结个善缘,而且通过对其剑意的揣摩,必能助我在剑道一途上再有精进!” 听到这里,秦嫣已经有些懵了,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康无为的这番话,感到了一种无比强烈的震撼。 要知道,康无为作为秦家供奉,实力早已突破武皇境,若是比康先生再高两个境界,莫非是…… 圣阶! 看着秦嫣那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康无为不禁哑然失笑:“现在你该知道老夫为何如此重视这位夏先生了吧,不过,既然是做人情,就一定要做到底!你回房之后修书一封,把今日的情况向家里面报备一声,不过先不要提及夏先生的事,就说是那肖震冲撞了老夫,让老夫给教训了。” “是,先生。” 康无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浮出了得意的笑容,似乎已经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向夏生求教剑道之事了。 这一幕若是被夏生看到,恐怕也不得不心悦诚服,由衷赞叹:背黑锅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康先生专业啊! 第十四章谣言猛于虎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白马镇不过一个人口不足两千人的小镇,不出三日,万福楼中所发生的一切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现在镇上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镇长大人与肖家大公子,以及守备府的府兵,在万福楼栽了个大跟头。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没有人关心,但当日的确有不少万福楼的食客亲眼看到,肖家大公子奄奄一息地被抬在担架上,浑身浴血,模样看起来甚是凄惨,守备府十数个府兵失魂落魄,仓惶而逃,甚至还有一人被斩断了双臂,鲜血横流! 至于白马镇镇长,肖家当代家主,肖震,虽然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也没有表现出雷霆之怒,但那阴沉、铁青的脸色,以及身上隐而未发的磅礴剑压,却足以令所有目击者都噤若寒蝉。 还不止如此,这件事情更奇怪的地方在于,事后肖震非但没有找万福楼的麻烦,反而连带着整个肖家都沉寂了下来,至于万福楼,则一如常日,连闭门谢客这样的举动也不曾出现。 这可是白马镇百年难见的奇闻啊! 一时间,此事成了镇上所有民众在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感慨那万福楼掌柜,汪远山的能量惊人,竟可以压下一镇之长。 也有人说是那肖家大公子忤逆违孝,导致父子反目成仇,所以肖勇身上的伤,实际上是被肖震给打的。 在这各式各样的传言中,有一个说法最为可靠。 便是有人传出,实际上当日是肖家父子冲撞了洛阳秦家的老供奉,康无为康大人,所以这才被康大人给狠狠教训了一顿。 对于白马镇上的这些升斗小民来说,没人知道那康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被证实的,便是那秦家大小姐,秦嫣,如今的确是住在镇上! 这样一来,一个更加劲爆的真相便热腾腾地出炉了。 据说,当日在万福酒楼内,肖家大公子肖勇,在酒醉后觊觎上了秦大小姐的美色,被对方严词拒绝后,竟意欲用强来玷污秦大小姐的清白,从而遭到秦家供奉的痛打。 得知此消息的肖震不惜私调守备府府兵,来万福酒楼救人,可惜却不是那康大人的对手,其中一位府兵被当即斩断了双臂,至于肖震,也是战败而回。 更有传言说,肖大公子因为此事,已经被人给废了命根子! 鉴于这肖大公子平日的作风,以及镇长肖震的霸道横行,这个故事版本的可信程度无疑是最高的。 消息传开来后,立刻满足了镇上所有人那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还有人将这个故事卖给了临镇的说书先生,换了不少银子呢。 听说,镇上猎庄的杨庄主,在得知此事后,当夜就给肖家送去了一坛上好的熊鞭酒,可惜却是被肖家给恶狠狠地轰了出来。 顿时激起了人们对这位杨庄主无比的同情之心。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杨庄主这一去,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揭疤嘛! 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而作为这件事情真正的始作俑者,夏生,却是难得过了两天清闲的日子,现在他最头疼的反而不是怎么处理肖家的威胁,而是怎么去摆脱另外一个人的纠缠。 “夏先生,您看看我这招燎天剑怎么样?若是与擅长木系攻击的灵皇境强者交手,可有胜机?” 康无为站在院中,身上虽无半分剑气光辉外泄,但一招一式,都透着大家风范,即便只是信手一挥,也如水银泻地般无懈可击,令人目不暇接。 大道至简,康无为仅仅只用了一招,便将燎天剑的精髓展露无遗,不愧是武皇级别的剑道宗师! 然而,另一边躺在藤椅中的夏生却只是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满脸的不以为然。 “到了皇者之境,便是武修与灵修力量对比最重要的一道分水岭。世人皆知,皇阶以下,武修在对阵灵修时占有绝对的优势,而在踏入皇阶的那一刻起,同级之内,便是灵者更强!” “就算你这燎天剑再怎么精妙,即便再加上火系剑法对木系灵皇的完美克制,你也是赢不了的,放弃吧。” 谁曾想,康无为并没有因为夏生的这番话而感到沮丧,因为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夏生,而是对方身后的那位“高人”。 所以在收剑之后,康无为赶紧屁颠屁颠儿地跑到了夏生身前,笑着道:“夏先生有通天之才,之前不是助小姐以灵师身份破解了水纹剑吗?我这点儿小事哪有什么困难的,要不您再琢磨琢磨?” 闻言,夏生不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小事?那可是修行界的铁律!要是这么容易就被破解了,这天下早就大乱了!还敢跟我提秦嫣那小妞儿的事,她只是一个灵师,而你是武皇!两者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你难道不懂吗?这两件事的难度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康无为脸上陪着笑,这两天也是被夏生骂习惯了,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还顺手给夏生剥了个橘子递过去。 “先生不必动怒,来吃个橘子消消火儿,反正先生近日也正闲着没事儿干,不如就帮我想想办法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茬,夏生就是满肚子火。 闲着没事儿干? 要不是这康老头儿天天在这儿盯着自己,夏生早就溜到后山去晋升武将去了,肖家也早就被他一只手给灭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平白无故地干耗着,耳边还像是围了一群赶不走的苍蝇一样,整日嗡嗡地响个不停。 日子是清闲了,但一点儿也不得安生! 想到这里,夏生不禁猛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伸手就指着康无为的鼻子骂道:“康老头儿!过分了啊!你说你身为一个秦家供奉,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干嘛非盯着我不放呢!” “还有秦嫣那个小妞儿,破解水纹剑的手段我也教了,按理来说,她早就该回洛阳了,也是被你给强留了下来,还嚷着非要拜我为师,你秦家高手如云,富可敌国,哪里轮得到我来教你们大小姐?你这老狐狸到底想要干什么!” 康无为一副厚脸皮的样子,死乞白赖地拉着夏生的衣角,给自己叫着屈:“先生这话可言重了啊!言重啦!我哪儿能有什么企图啊,无非是看重先生大才,想要与先生讨教讨教,学习学习嘛!” “至于小姐心中在想些什么,哪里是我这个小小供奉能看得透的啊,想必她也是跟我一样,觉得先生实在是当世奇才,文武皆通,才华横溢,这才诚心求师……” “你……!”康无为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顿时把夏生给气得七窍生烟。 但饶是他九世为人,如今实力却始终不过一介武师,就算想要把康无为给绑了扔出白马镇,也确实办不到。 在这之前,夏生又哪里能想到,康无为作为堂堂武皇,竟然这般无赖!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眼角一寒,猛地瞥到夏洪正从院外踱步走来,赶紧收回了手,换了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低头道:“康先生教训得是,小子日后会注意的。” 康无为一愣,虽然没有回头,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下挺直了腰板,狐假虎威般开口道:“嗯,知道了就好,这几日你还需勤加练习,不可偷懒,知道了吗?” 夏洪在远处看到这一幕,不禁满心欣慰,眼中洋溢着喜意。 可惜的是,他却是不知道,就在同一时间,夏生却低着头,轻声道:“老家伙,算你狠!是不是我告诉你怎么打败灵皇级强者,你就带着秦嫣回白马镇?” 康无为满脸的大义凛然:“那是自然!怎么,先生想到办法了?” 夏生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还没有,不过我尽力而为,这几日你就不要来打扰我了,该干嘛干嘛去!” 闻言,康无为顿时眼中一亮。 却是完全想岔了。 康无为以为,夏生终于要去找他背后的那位高人求教了,不过既然对方不愿现身,自己也不能逼得太紧了,否则容易适得其反,惹恼了一位圣阶强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念及此处,康无为当下开口道:“这几日老夫要离开镇上去办点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请教我家小姐,但切忌懒惰松懈,待老夫回来,可是要检查你这几日课业的,明白吗?” 夏生点点头:“小子明白。” 说话间,夏洪已经走到了院中,对康无为说道:“康先生要出远门吗?需不需要我备些干粮和清水?有什么用得着夏某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康无为转过身,向夏洪微微颔首,笑着道:“就不麻烦夏老弟了,我这次离开,很快就回来,不碍事的。” 说完,康无为倒也果断,当下向夏洪告了辞,说是要回去收拾些细软,很快就走了。 见状,夏生也总算在心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接下来,夏洪的一句话,就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原地。 “之前跟你说的,跟叶家的亲事你还记得吧?现在那老叶家的闺女已经到了镇外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跟爹出镇迎接人家去。” 第十五章叶家有女初长成 白马镇外,官道上。 一辆黑色的马车正缓缓地行驶着,车上无徽无识,外观朴实。驾车的是一个黑脸汉子,长相普通,身材也并不魁梧,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面就找不到的平凡人。 可他腰间所佩戴的那把长刀,却一点儿也不普通,一点儿也不平凡。 如果是识货之人,一眼就能认出刀柄上那无比扎眼的荆棘花图案,放眼整个大缙王朝,只有一种人,有资格使用这个符号。 那便是镇守东域边境的荆棘军! 如果再把范围缩小到国都洛阳城之内的话,那便只有威宁侯府的家将,才能使用此等印记。 这是当今陛下赐予威宁侯叶江的特权,也是叶帅戎马半生所应得的尊重。 马车渐渐驶近了白马镇,一只纤纤玉手捞开了门帘,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回身温婉一笑,轻轻开口道:“小姐,快到了。” 睡梦中的女孩儿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地问道:“到哪儿了?” 侍女水儿笑着道:“前面就是白马镇啦。” “唔……这么快啊……”女孩儿打了个哈欠,似乎还没有睡够,却在片刻后猛地睁大了眼睛,惊声道:“什么?已经到白马镇了!” 说着,女孩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车厢里面站了起来,连声道:“快!快叫大力停车……” “砰!” 不等她这句话说完,一声闷响便突然于车中回荡开来,震得车厢晃了两晃。 赶车的夯大力也被身后的动静给惊着了,手中缰绳一挽,前方的马儿便停了步子。 “小姐,怎么了?” 夯大力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掀开门帘,回身望向车厢,却看到少女捂着脑袋,脸色被涨了个通红。 水儿抱着自家小姐,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在少女的头顶吹着凉气,不断安慰道:“没事儿了小姐,不疼,不疼啊,水儿帮你吹吹,呼……呼……” 夯大力就这么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于是干脆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小姐,看我给你报仇雪恨!” 说完,夯大力从车沿上站了起来,手中刀光一闪,紧接着,原本密不透风的马车,便突然变得凉快了许多。 再看向车的顶棚,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本蜷缩在水儿怀中的少女也终于如梨花带雨般抬起了头,对夯大力说道:“做得好!今天晚上单独给你多加一道菜!” 闻言,夯大力的脸上顿时绽放出阵阵红光,他伸出手挠了挠头,一个劲儿地傻笑着,似乎是受了很不得了的赏赐。 倒是一旁的水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可是老爷最喜欢的一辆马车呢。” 少女立即鼓起了腮帮子,气鼓鼓地说道:“别提我爹!要不是爹爹给我许了这么个破婚事,我才不到这儿来受气呢!爹爹就是个……就是个……大笨蛋!” 酝酿了许久,少女终于好不容易想到了个骂人的词儿,顿时心中畅快了许多。 水儿只能在一旁劝道:“小姐,既然咱们来都已经来了,也差不多该进城了吧?没准儿对方是个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的翩翩公子呢?” “哼!” 少女皱了皱鼻子,心中想着,再怎么好看,难道还能如景哥哥那般好看不成? 也不知道对方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诓骗着爹爹许了这门婚事,如今来白马镇,就是为了要揭穿对方那副小人嘴脸来的! 当然,这番女儿心思自是说不出口的,不过早在出家门之前,少女就有了一个非常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她相信,到时候只要水儿和夯大力配合好了,不怕那个叫什么夏生的坏家伙不露出马脚。 此番如此着急着让夯大力停下马车,也正是为了此事。 念及此处,少女立刻正色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便不得再唤我小姐了!” “啊?”夯大力愣头愣脑地问到:“那应该叫什么?” 水儿也满脸狐疑地看着少女,不知道这位古灵精怪,名满洛阳的大小姐,又要出什么鬼点子了。 下一刻,少女突然转过头向水儿看去,嘴角露出了如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若是洛阳城里面那些公子小姐们看到这一幕,绝对是心中一抖,因为这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混世小魔女这个尊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获得的。 果不其然,少女接下来的一句话,就立刻令水儿花容失色了。 “水儿姐姐,你赶紧把衣服脱了吧……” …… 同一时间,夏生正满脸无奈地靠在城墙边儿上,对夏洪抱怨道:“爹,您是不是算错时辰了,怎么还没来呢?” 夏洪也是不时打量着天色,皱着眉道:“按理说早该到了,或许是路上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吧,待会儿人家到了,你可得精神点儿,别丢了咱们夏家的脸,知道吗!” 夏生却是没有应答,而是再三确认道:“爹,您真的想好了,一定要我把那个什么叶小娥娶进门来?” 夏洪顿时板起脸来,沉声道:“你可是答应过爹的!” 闻言,夏生只能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抹清亮。 “好!只要爹能满意,就算是那皇帝的女儿,我也娶过来给您瞧瞧!” 夏洪哭笑不得地说道:“满嘴胡话,这也就是跟爹说说,要是传出去还不得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夏生笑而不答,心中却想着,前几世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帝王将相,至尊强者,哭着喊着要把女儿许配给自己呢,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当年那大梁国的皇帝,直接命人把整个后宫都一股脑儿打包送给了夏生。 包括普通的宫女、嫔妃、公主、皇后,更令人发指的是,里面还有年过古稀的皇太后…… 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一阵恶寒。 便在夏生胡思乱想,追忆过往雄风的时候,夏洪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来了,来了!” 夏生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伸手理了理衣襟,这才抬头看向远方那滚滚尘沙,眼中不自觉地出现了一抹好奇。 不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到底生得哪般模样呢? 近了,更近了。 黑色马车驶到夏洪身前停下,赶车的夯大力执缰抱拳,微微颔首,开口问道:“这位便是夏老先生吧?” 夏洪满面春风地迎上前去,点头道:“不错,老夫夏洪,车中可是叶家的闺女?” 夯大力还没有回答,一道人影就火急火燎地从车厢里面跳了出来,看年纪与夏生相仿,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长裙,有些婴儿肥的双颊,精致的五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夏伯伯好!我是水儿,小姐的贴身丫鬟。” 水儿有些笨拙地向夏洪行了一礼,随即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夏生,却发现对方似乎在盯着自家马车发呆,不禁习惯性地皱了皱鼻子。 “你应该就是夏公子了吧?在看什么呢?难不成是迫不及待想要一睹我家小姐的芳容了?” 夏生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伸手指了指马车的顶棚:“我只是觉得,你们这辆马车,还真是,别致啊……” 第十六章刁蛮丫鬟,害羞的少爷 叶家此行总共只来了三个人,既没有响水郡的官员陪同,也没有众多修行高手护卫,可以说是极尽低调之所能。 但在夏生看来,这叶家作为洛阳名门,即便再怎么遮掩,有些东西,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比如这辆黑色的马车,通体由赤金玄铁打造而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暗镶了一颗鸽蛋大小的光耀晶石,车轴上所印刻的那些银线也并非只是装饰只用,而是与四颗光耀石一起,组成了一个非常强大的灵阵! 单凭此阵,即便车厢中人什么也不做,也至少能经得起一位皇级强者的全力一击! 当然,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这辆马车没了顶棚,整体的防御性至少下降了两三个档次。 虽然依旧价值连城,足以令普通的修行者望而生畏,但对于真正的高手而言,已经没有那么可怕的威慑力了。 暴殄天物啊! 除此之外,夏生也必须要承认,这豪门世家甄选丫鬟的条件也实在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就说这水儿吧,虽然名义上只是叶小娥的一位贴身丫鬟,但从容貌上来看,却绝对不输于任何一个名门出身的千金大小姐。 即便因为年纪的问题,尚不能称之为绝色,但放眼整个大缙王朝,恐怕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了,这样的人,竟然只是叶府的一个侍女。 这已经不是暴殄天物,而是人神共愤了! 更别说,夏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小丫鬟可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位及灵师的修行者! 这让人去哪儿说理去? 当然,在这里面,最能引起夏生注意的,除了水儿,还有一个人。 便是那赶车的夯大力。 此人虽长相普通,一脸的憨厚,但以夏生那毒辣的眼光,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判断出了对方的实力境界,绝非凡人。 至少与康无为是一个层次的超级强者! 而这样的人,却是被用来当一个车夫…… 常言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什么是真正的豪门贵族? 这就是! 便在夏生打量着叶家来人的同一时间,水儿也在暗自观察着他,或许是带了些先入为主的偏见,总之,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嗯,人倒是长得不难看,就是瘦骨嶙峋,娘里娘气的,没一点儿男子气概,跟京城里面那些附庸风雅的小白脸儿一个德行,而且还一脸鸡贼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水儿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缓缓开口道:“夏公子说笑了,不过啊,你要是想见我们家小姐,恐怕是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啦!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小姐许是乏了,这会儿正在车中补觉呢,一会儿到了住处再来向夏伯伯请安。”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对夏洪说的。 对此,夏洪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当下笑着摆了摆手:“不碍事的,不碍事的,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进城吧!” 水儿点点头,悄悄向着夯大力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敢多言,立刻驾驶着马车继续前行。 至于水儿,却是跟在了夏洪、夏生两父子的身边。 见惯了京都中的繁华,初到白马镇的水儿不禁觉得什么都很新鲜,这儿瞧瞧,那儿看看的,像极了一只上蹿下跳的小猴子。 夏生倒是耐心地陪在水儿身边,不时向她解释道:“这是红米糕,是白马镇最著名的小吃了,若是水儿姑娘馋了,可以买几块儿回去尝尝。” “这叫当铺,咱们白马镇地势偏远,往来行商不多,所以不像大城那般,开设有专门的善堂来总领各务……” 说到这里,夏生顿时心中一个激灵,转过头去,发现父亲离得尚远,并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水儿满眼的好奇,却是没有多问,很快就跑向了下一个地方。 “啊,这个是糖人儿,难道京都里面没有吗?” 水儿摇摇头,眼睛都直了,嗅着空气中那浓郁的香甜,狠狠地咽了一下儿口水。 夏生心中觉得好笑,走上前去,非常大方地掏了一文钱,给水儿买了一支兔子模样的糖人儿,却不曾想,后者在接过去后,并没有表示丝毫的感谢之意,反而暗暗瞪了夏生一眼。 夏生挠挠头,有些害羞地笑了笑,问道:“是不是给你们小姐也买一个?” 水儿一把扭过头,也不回答夏生,就这么气鼓鼓地走了。 看得夏生满头雾水,心中暗自嘀咕着,这叶家的丫鬟也不好伺候啊! 不过为了老爹所布置的任务,夏生不得不硬着头皮又跟了上去,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尽心尽力地给对方介绍着白马镇的一应民俗风情。 然而,夏生才说到一半儿,却听得水儿冷不丁地问了一声。 “那是什么?” 夏生在心里面狠狠地翻了一百个白眼,心想这姑奶奶终于说话了,但当他抬起头,顺着水儿所指方向看去的时候,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是……醉花苑。” 水儿一脸单纯地问道:“醉花苑?是做什么的?” 夏生满脸的尴尬,犹豫着说道:“这个……京都里面应该也有吧,就是,就是花楼。” “花楼?就是赏花的地方吗?那夏公子一定常去吧?”水儿穷追不舍地问道。 夏生在心里面骂了一声娘,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羞涩,笑道:“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只是听说进去一次要花好些银子,所以从未进去瞧过。” 闻言,水儿顿时兴高采烈地说道:“这样啊,没关系,我家小姐有好多银子呢,既然公子也未曾去过,那过会儿咱们一起进去看看怎么样?” 若不是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这水儿又是叶小娥的贴身丫鬟,夏生真恨不得吐她一脸狗屎。 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 带着叶家的大小姐,自己的未婚妻去逛花楼?光是想想,那场面就简直是太美了…… “唔,再说,再说吧……” 看着夏生那满目的窘迫之意,水儿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又接着问道:“那夏公子,今天晚上我们住哪儿啊?是住在夏府吗?” 水儿主动岔开了话题,令夏生终于松了口气,却不曾想,对方问出的这个问题,却让夏生再次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我爹给你们找了间清静的院子,就在白马镇的西面。” “怎么不跟你们住一起啊?岂不显得生分?” “我家太小了,住不下……” 到最后,夏生不得不说了句大实话,脸色却是涨了个通红,仿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却是水儿的下一句话。 “好啊!原来你真打算跟我们小姐住一起啊!虽然你们已有婚约在身,但毕竟今日只是初识,没想到,你心里面竟然存了这般无耻的想法!真是个……真是个……臭流氓!” 夏生顿时傻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水儿却根本不给夏生解释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就朝马车跑去了,只剩下夏生一人在风中凌乱。 看着水儿渐渐远去的背影,夏生真是无语问苍天,心中忍不住一阵苦笑:“早知道就不装什么儒雅的贵公子了,这下可好,玩儿砸了……” 背对着夏生的水儿却是憋着笑,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浅浅的月牙儿,喃喃而道:“没想到扮成丫鬟竟然这般有趣,娘说得没错,本小姐果然是冰雪聪明,聪慧过人啊……” 第十七章你才是大姐! 一路再也无话。 黑色马车缓缓驶过白马镇最热闹的长亭街,又转过书声琅琅的乌衣巷,终于来到了镇西一座静谧的独家小院儿前。 水儿眼中带着明媚的笑意,把脑袋探进了马车里面,轻声唤道:“小姐,到啦。” 夯大力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捞开了门帘,脸上满是恭敬之意。 至于夏生,虽然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际在内心深处却是紧张不已。 饶是他九世为人,历经万年风雨,但此刻所需要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要说一点儿不在乎,那是骗人的。 在今日之前,他只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叫做叶小娥,至于对方长什么模样,是柔情似水还是冷若冰霜,爱吃红米糕还是狮子头,他一概不知。 这是夏生第一次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的手中,即便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便在夏生那望眼欲穿的忐忑中,一双纤纤玉手率先自车厢中探了出来,一张怯生生的小脸随之出现,在与夏生四目相接后立刻便羞红了双颊,眼中带着慌乱,不断向水儿求着救。 相比之下,水儿倒是显得很大方,她眉开眼笑地搀扶着叶小娥自车上走了下来,然后领着自家小姐来到了夏洪身前。 “小姐,这就是夏伯伯。” 叶小娥有些不知所措地低着头,浅浅向夏洪福了一礼,低声道:“小娥见过夏伯伯。” 夏洪看着叶小娥那女儿家的羞涩,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好,小娥真是越长越漂亮啦!行了,就别在这儿多礼了,咱们还是先进门再说吧。” 夏生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 虽然与叶小娥只是初见,但从对方的言行举止来看,的确颇有大家闺秀的温婉,非但没有大小姐脾气,反而还带着一种涉世未深的青涩。 如果娶这样的一个女孩儿为妻,的确不失为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夏生个人的直觉而已,至于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此时表现出来的这般单纯,还是藏着极深的城府与心机,就需要日后多多相处才能知道了。 可不管怎么说,在夏生这般挑剔的眼光中,叶小娥能够在他的第一印象中获得一个及格分数,便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今夜虽说是为了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但实际上夏洪所准备的这顿晚餐却更像是一顿家宴。 夯大力虽然远道为客,却并没有上桌,而是先跑到后院儿喂马去了,反正他可是记得清楚,小姐亲口答应过待会儿会给自己加菜的。 如此一来,实际在饭桌上就只有四个人。 水儿一点儿也没有作为丫鬟的自觉,第一个就跑到位置上坐了下来,盯着满桌的佳肴直流口水。 夏洪虽然在心中皱了皱眉,不过既然叶小娥都没有说什么,他自然也不会将这种不满表现在脸上,只是笑道:“想来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也是饿了,先吃饭,先吃饭。” 叶小娥乖巧地坐在了夏洪的身边,眼睛却不时瞟向一旁狼吞虎咽的水儿,脸上尽是慌乱之色。 “小娥啊,来,夏伯伯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小儿夏生,你们从小没见过面,趁着这个机会,可得多亲近亲近才是。” 叶小娥闻言,随即向夏生微微颔首道:“夏公子。” 夏生看着叶小娥那羞红的耳根,和煦地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那么生分,叫我阿生就行了。” 一旁的水儿手中抓着一个大鸡腿,啃得满嘴油光,此时听到这话,不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暗自嘀咕道:“谁跟你是一家人,臭流氓!” 叶小娥当然不知道水儿在想什么,此时在夏洪那殷切的目光中,她只能轻轻咬了咬嘴唇,双颊红得仿佛能滴下水来,悄然唤了一声:“阿生哥哥。” 话音落下,顿时惹得夏洪开怀大笑,满脸慈爱地说道:“好了好了,边吃边说吧,今天你们刚到,先休息休息,等明天让阿生带你们到附近逛逛,若是镇上玩儿腻了,还可以去看看羊角湖,离镇子也不远,那可是咱们这儿最著名的景观啦……” 叶小娥低头喝着汤,不时轻声浅应着,这顿饭吃得倒也算是和乐融融。 倒是夏生有些心不在焉地夹着菜,心中却是在想着,怎么才能趁着这几日康先生不在的机会,悄悄溜到后山去。 当然不可能带着叶小娥去,但若是不带吧,又怎么跟老爹解释? 一时之间,夏生觉得无比的头疼,自己好不容易赶走了康无为那只老狐狸,结果又来了一个更棘手的未婚妻。 还让不让人好好修炼了! 夏生的心神不定落在水儿眼中,立刻有了一种不一样的解读,她转过头来,将手中的酱肘子举到夏生面前晃了晃。 “臭流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夏生满脸的无辜,苦笑道:“我只是在想着,除了白马镇以外,这附近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能带你们去游玩一番。” 水儿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啃了一口酱肘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唔,我可警告你啊,在正式成亲之前,你可别想对我们家小姐有什么非分之想,要不然,要不然,我就让大力把你丢到茅坑里面去!” 听得此言,夏生原本已经送到嘴边的排骨顿时停住了,他无奈地说道:“大姐,这儿在吃饭呢,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啊。” 水儿立刻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说道:“你叫谁大姐呢!叫谁大姐呢!你才是大姐,你全家都是大姐!” 水儿如此激烈的反应,立刻引来了夏洪和叶小娥的注意。 叶小娥当即放下了碗筷,有些坐立不安地问道:“小……水儿,怎么了?” 水儿满脸的委屈,一只手指着夏生,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小姐,这个坏家伙,他,他,他占我便宜!”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夏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一万头妖驼兽奔袭而过,连忙开口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水儿姑娘,你可得把话说清楚啊,我这怎么能叫占你便宜呢!” 然而,此时的水儿却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无尽的悲痛中,哪里还听得见夏生在说些什么,当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泪奔而去了。 见状,叶小娥也赶紧向夏洪告辞道:“夏伯伯,实在抱歉,水儿不懂事,可能与夏……与阿生哥哥发生了误会,我去看看。” 夏生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一个真理。 那就是永远也不要因为年龄的问题而得罪一个女人。 尤其是一个这么小心眼儿的女人…… 但此时此刻,他却顾忌不了这么多了,因为紧接着,一道震若雷霆般的怒喝便在空中炸响开来。 “阿生!” 夏生心中一抖,下意识地一手捂住了耳朵,一手捂住了屁股,拔腿就跑…… 第十八章三人行,必有电灯泡也 夏生觉得自己遇到了九世人生中最重大的劫难。 距离那场最终以闹剧收尾的家宴已经过去两天时间了,但上天对夏生的考验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面,夏生可谓是各种鞍前马后,倍加小心地照顾着叶小娥的衣食住行,更是穷尽了毕生所学,激发了自身最大的潜力,搜肠刮肚用遍了所有泡妞儿的招数,只为博得红颜一笑。 陪着叶小娥游遍了白马镇的山水,尝遍了白马镇的小吃,满足了她所有的好奇心和新鲜感。 饶是以夏生作为一介武师,拥有无比强悍的体魄,一回到家也是直接累瘫在了床上。 当然,付出与收获总是成正比的。 不过两日光景,夏生与叶小娥之间那种陌生的疏远感,便已经消融殆尽了,如今的两人已经可以像朋友般相互打趣、玩笑,可以说进展神速。 可惜的是,即便如此,在夏生和叶小娥的中间,也仍旧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 令人望而生畏。 那堵高墙的名字叫做水儿。 每当夏生展现自己魅力的时候,水儿便会及时地向他泼去一盆冷水;每当夏生想要与叶小娥有进一步发展的时候,水儿便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两人中间,坚定不移;每当夏生与叶小娥两人间开始流淌着微妙气氛的时候,水儿便会吵闹着要赶紧回家…… 若是当着叶小娥的面,水儿还算克制。 “夏公子,你不是说要带小姐去逛花楼的吗?” “夏公子,你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听得我都犯困了。” “夏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你已经厌倦了我家小姐?” “夏公子……” 若是叶小娥不在的时候,水儿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臭流氓!你休想对我家小姐有什么不轨之举!” “老实交代,你刚刚是不是想要偷偷牵我家小姐的手?” “就你这斤斤计较,道貌岸然的小气鬼,还想娶我家小姐?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别以为本姑娘不知道你心中存着什么打算,仗着一纸婚书就吃定了我家小姐,你想得美!” 天地良心啊! 夏生若不是顾忌叶小娥和暗中跟随的夯大力,早就一把将这个臭丫头扔河里了。 到底是谁小心眼儿啊! 不过就是不小心叫了你一声大姐吗,至于不至于啊? 这也就是夏生,有着超乎常人坚定的心志,以及不符年纪的成熟,所以不管水儿怎么捣乱,他也未曾在叶小娥面前失了风度,反而好几次借力打力,给自己挣了不少印象分。 可怜的是,直到现在夏生还不知道,这个冒名顶替的小丫鬟,其实才是他的正牌未婚妻。 才是真正的叶小娥。 而早在这小妞儿离京之前,原本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如今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若是连这个小小的夏公子都吓不跑,又哪里对得起洛阳城混世小魔女的尊号呢?又哪里担得起叶夫人那番冰雪聪明,聪慧过人的评价呢? 这也注定了,夏生这两天所费尽心力所作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此时的夏生正百无聊赖地等在夯大力身边,跟这位低调的刀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可惜对方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蛋,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傻笑,却是什么也说不上来。 “今儿天气很好啊,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嘿嘿,是啊。” “你们家小姐有去过什么地方游湖吗?” “哈哈,我也不知道啊,哈哈……” “这是我爹今天早上准备的干粮,你拿着吧。” “嘿,好,好。” …… 今日夏生准备带着他们去镇外的羊角湖看看,说起来,那地方连他自己都没去过,倒也在心中存了几分好奇。 只是希望,今天那水儿姑娘能突然生一场大病,比如吃坏了肚子,或者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了脚什么的,无法同行,就再好不过了。 事实证明,夏生这恶毒的诅咒完全一点效力也没有,下一刻,水儿便拖着长长的裙摆,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臭流氓,今天去哪儿玩儿呀?” 夏生一点儿不客气地向她翻了个白眼,说道:“水儿姑娘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不应该琢磨琢磨待会儿怎么对付本少爷吗?” 水儿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眼睛笑得跟一只小狐狸似的:“放心吧,以本姑娘的智慧,这点小事儿根本就是手到擒来,哪里还需要提前设计?” 说着,水儿竟主动向着夏生靠近了两步,几乎将两人的鼻尖贴到了一起,她轻轻垫着脚尖,直勾勾地看着夏生,开口道:“今天本姑娘绝不会让你再得逞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夏生的心中莫名颤了一下,但他很快回过神来,避开了水儿的眼神,简单地回应道:“那走着瞧。” 说话间,叶小娥已经走出了院门,笑着道:“你们两个啊,又在斗什么气呢?” 夏生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水儿姑娘跟我说笑呢,小娥,来,上车吧,今天带你去看看羊角湖。” 就在夏生开口的同一时间,水儿赶紧抢先一步挽上了叶小娥的胳膊,如一道铜墙铁壁般,死守这最后的阵营。 然而,下一刻,水儿却突然发现,夏生的心思似乎并没有放在这个上面,而是神色有些恍惚地站在了原地,一点儿也没有上前搀扶叶小娥上车的意思。 见状,水儿不禁觉得有些无趣,给夯大力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赶紧将叶小娥扶上了车。 至于水儿,则一脸狐疑地来到了夏生身边,低声道:“臭流氓!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见着我家小姐,又情不自禁生出了什么龌龊的念头!” “嗯?”夏生有些魂不守舍地转过头来,却第一次没有与水儿贫嘴,而是说道:“哦,上车吧。” 说着,夏生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看样子是要去扶水儿,却下意识地停在了半空,看起来颇有些尴尬。 水儿看着夏生这莫名其妙的举动,眉头轻挑,伸手探了探夏生的额头,疑声道:“怎么,今天准备用装病来博取同情?告诉你,本姑娘可不吃你这一套!” 这一刻,夏生的呼吸骤然沉了半分,但他很快装出了一副可惜的样子,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真没意思。” 言罢,夏生也不再耽搁,当下一个翻身就上了马车,然后风风火火地钻进了车厢中。 只留下水儿一个人还站在马车边,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上当了。 “臭流氓,休想趁我不在占小姐的便宜!” 第十九章羊角湖传说 时值酷暑,烈日当空,空气中翻腾着灼灼热浪,把地面烤得直发烫,道路两旁的野花野草也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人见犹怜。 夯大力驶着马车自官道而来,所到之处,除了那浅浅的车辙之外,还余留了阵阵凉意。 如天降甘霖,顿时让路边的野花纷纷振作了精神,挺直了腰背。 这当然不可能是夯大力的功劳,而是源自于这辆马车本身的奇妙。 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是来源于车身上所篆刻的那道灵阵。 此阵不仅能将马车变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更能大大地提高其平稳性,哪怕地面再如何崎岖,马车行进的速度再快,车中人也很难感到丝毫的颠簸之意。 除此之外,随意调控车厢内的气温,使乘车之人始终感到冬暖夏凉的惬意,也是此灵阵的一大特色。 如此一来,倒也难怪,此车是叶帅的最爱了。 却是不知道,待日后叶帅发现自己心爱的座驾就这么被夯大力削落了顶棚,将会作何感想? 事实上,根本不用等到那个时候,刚从白马镇出来没多久,车内的水儿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因为没了顶棚的马车虽然能够挡住那炎炎热浪,却根本没办法遮住那毒辣的烈日! 不一会儿的功夫,水儿的小脸就被太阳晒了个通红,想要找个遮阴的地方避一避,却根本无处可躲。 此时的夏生已经平复了心境,看着上蹿下跳,急得头上冒烟的水儿,不禁莞尔。 他伸出手,在身旁的包袱中摸索了一阵,随即拿出了一把油纸伞,递到了叶小娥的身前,笑道:“小娥,这阳光实在是太毒了,要不我给你撑把伞遮一遮吧。” 说着,夏生又漫不经心地瞥了水儿一眼,挪揄道:“你们女儿家可不比我,这么白嫩的皮肤,要是这一趟出游回来被晒成了黑炭,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闻言,水儿顿时脸色一僵,仿佛已经在脑中浮现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人儿,咧着一嘴的大白牙,在幽幽地笑着。 念及此处,水儿浑身狠狠地打了个颤,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起来,一把抢过了夏生手中的油纸伞。 “夏公子,这种粗活儿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照顾小姐本就是我的职责,还是我来吧!” 水儿大义凛然地撑开了伞,举到自己和叶小娥的头顶,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的美好了起来。 叶小娥善解人意地对夏生笑了笑:“还是阿生哥哥想得周到。” 夏生眼中憋着笑,并没有跟水儿计较,而是转头看向叶小娥,缓缓道:“应该的,咱们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如果大力哥不迷路的话,估计没多久就能到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就跟你们讲讲这羊角湖的传说吧?” 叶小娥满目的好奇,问道:“哦?莫非这羊角湖还有什么传奇来历不成?” 一旁的水儿则是眼中放光,直直地盯着夏生,说道:“还有故事可以听吗?我最喜欢听故事啦,夏公子快讲,快讲!” 夏生笑着点点头:“不错,传说万年前的上古时代,在这个世界诞生了一位无比贤明的君王,名为帝俊,帝俊自南荒不庭山发迹以来,征战无数,浴血一生,终于在其二十五岁前完成了这片大陆的首次大一统,四海之内,无不俯首,五洲诸国,谁敢不从?” “传闻在帝俊率军征讨寒荒之时,途径密山,正逢一头妖龙作乱,那妖龙周身冰甲,坚不可摧,头顶独角似羊冠,如月钩,力大无穷,为祸四方,百姓因其惊扰苦不堪言。” “帝俊得知后,领军前去讨伐,将妖龙赶至西荒边陲,终于在与西海老祖的联手合围下,将其封印于众兽山上,永世不得脱逃!” 听完夏生的这番话,叶小娥的脸上顿时迸发出了无比赞叹的光彩,喃喃道:“没想到,在上古时代,竟有如此令人仰慕的明君,可惜小娥生不逢时,未能睹其真容,实乃大憾。” 夏生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连声笑道:“是啊,初读这帝俊传说之时,我也是心神驰往,对其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然而,夏生的这番自恋却被水儿无情地打断了。 “可是,这跟羊角湖有什么关系?” 对水儿来说,这些上古神话传说,她早在小的时候就烂熟于胸了,虽然并不知道其中那妖龙的典故从何而来,但至少帝俊这个人,她却是早有所闻的,所以并不如叶小娥这般大惊小怪。 水儿的这声疑问,立刻把夏生给噎得不轻。 他恶狠狠地瞪了水儿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据说,在那帝俊与妖龙缠斗之时,曾路过此地,帝俊以身化长剑,一击斩落了那妖龙的独角,使其实力大损,这才远遁西荒,而那独角落在大地之上,当即便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及数十丈,方圆十里的深坑,后经雨水灌溉,这便有了今日的羊角湖。” 闻言,水儿终于变得兴趣盎然了起来,又问道:“如此说来,那龙角湖的形状,便是当年那妖龙龙角的模样了?那为何不叫龙角湖,而要叫羊角湖呢?” 夏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解释道:“都说了这只是一个传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而且远的不说,就拿咱们大缙王朝这五百年的历史来看,龙从来都是一个无比神圣、祥瑞的象征,更代表着九五之尊,代表着皇帝他老人家,兴许是为了皇家的避讳,所以改了名吧。” 水儿似乎还没听够,连声道:“这羊角湖除了妖龙的传说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故事?快讲来听听!” 这一次,夏生的脸上却挂了一层诡异的笑容。 “真要说起来,关于这羊角湖,的确还有一桩奇闻,是我前两日巧遇镇上的一位钓叟,听他老人家说的。不过比起妖龙传说,这件事情,却是最近几年刚刚发生的,据说,如今在那羊角湖内,有一位湖神!” “湖神!”水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 夏生摆摆手,笑道:“是否真的有神明降世,我不敢断言,但据那位钓叟的描述,这羊角湖的湖神身长数十丈,身披银鳞水甲,一旦现世,便会引得风云突变,水浪滔天,更有金黄色霞光相伴左右,令人望而生畏……” 听到这里,水儿已经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转过头与叶小娥对视了一眼。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是灵兽!” 第二十章这得吃多久啊 “哗啦!” 随着一片水花高高溅起,夏生的脑袋猛地从湖中冒了出来,他一手擒着一尾身长三尺左右的大鱼,一手搭在木舟上,腰身轻轻一拧,便掠回到了船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 船是向附近的渔民借的,毛巾和干净衣服是出门前备下的。 至于这条身型巨大,重达三十斤的大鱼,却是夏生之前在水下赤手空拳擒拿的! 陪着叶小娥游湖已经有一会儿了,那传说中的湖神没见着,倒是把众人给饿得饥肠辘辘,虽然事前夏洪已经给大伙儿准备了干粮,但既然来了这羊角湖,不尝尝那最负盛名的鲢鱼,却是有些遗憾了。 可惜在场谁也不懂渔钓之术,于是夏生干脆一头跃下了水面,竟然凭借着蛮力,还真的捉了一条鱼上来! 这番惊人之举,自然是引得叶小娥眼中异彩连连,不禁赞道:“阿生哥哥果然好身手!” 夏生笑了笑,还未接话,一旁的水儿便轻声嘟囔道:“不就是捉了条鱼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听得此言,负责划船的夯大力当即愣头愣脑地解释道:“水儿姑娘,你可别小看了夏公子这一手啊,你瞧这大鱼,至少得有个三十斤重吧,或许在岸上不觉得什么,但在水下,这大鱼的力气必然是很恐怖的,尾巴一甩,任你擒得再牢也会被挣脱开来!” “而且咱们人在水下受到的阻力更大,能见度也很低,远没有鱼儿这般轻盈,想要出其不意将之捕获,本来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呢!” 水儿没好气地瞪了夯大力一眼,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难,真想捕鱼,大力你直接一刀劈进湖中,再大的鱼也给劈死了,到时候浮上水来,还不是任我们取拿?” 夯大力终于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苦笑着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划起船来,连连道:“水儿姑娘说的是,说的是,哈哈哈哈……” 夏生刚从水里面出来,浑身说不出的舒爽,也懒得跟水儿争辩,只是笑道:“大力哥,靠岸吧,今天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一听到吃,水儿终于不做声了,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还在蹦踧的大鲢鱼,暗自咽了咽口水。 不多时,木船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岸边,夏生拿着鱼来到湖边,开始收拾了起来。 时至今日,夏生的手中仍然没有一把专属于他的剑,或者说,仍旧没有一把剑有资格被他握在手中。 所以不论是刮鱼鳞,还是剖鱼腹,夏生都是直接用剑气来完成的。 但在他人的眼中,这无疑是一种更加奢侈的做法。 叶小娥蹲在一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夏生收拾鲢鱼,一时间仿佛看得有些痴了,水儿接连在她耳边唤了好几声,才总算让她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 “小姐,杀鱼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玩儿水吧!” 叶小娥拗不过水儿,只能苦笑着被对方拉跑了,同一时间,还完船的夯大力也走了过来。 手中抱着盐巴、辣椒等调味料。 然而,还不等夯大力走到近前,就猛地停下了脚步,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只有虎豹才能知道猛犸巨象的可怕。 而对于一只刚刚步入丛林的小狐狸来说,野狼和猛犸象,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同样是看夏生剖鱼,夯大力的感受,却与叶小娥、水儿两人截然不同! 他看的不是夏生如何单掌翻飞,如何把鱼鳞刮得干干净净,而是看夏生体外不由自主生成的剑意,看夏生对剑气的如臂使指! 抛开境界不谈,单是夏生对于剑道的理解和掌控,在夯大力的眼中,已经有了宗师风范! 一时间,在夯大力的心中竟无端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卑微感。 要知道,他可是堂堂刀皇啊! 这要是传扬出去,谁会相信?谁敢相信! 此时的夯大力并不知道,早在几天前,一个实力、境界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剑道强者,也曾萌生过这样的念头。 秦家供奉,康无为。 可相比于康无为的老奸巨猾,夯大力的个性显然要朴实了很多,在短暂的震撼之后,他便一溜小跑来到了夏生的身边,直愣愣地看着夏生的手掌。 此刻的夏生正捞起湖水准备清洗鱼身上的血沫,被夯大力这咋咋呼呼的举动吓了一跳,当下问道:“大力,怎么了?” 此时在夯大力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憨傻之意,而是锋芒尽现,他抬起头来,仔细地盯着夏生的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敢问夏公子,师承何人?” 夏生微微一愣,没想到这夯大力竟问得如此直接,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答道:“家师曾嘱咐过我,在我未能达到武皇境之前,不得向他人透露他老人家的名讳。” 夯大力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意,随即松开了夏生的手腕,挠了挠头,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了,唐突了,哈哈哈哈……” 夏生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不碍事的,若是没别的事儿的话,不如帮我生生火吧,等我把这鲢鱼收拾完就能烤着吃了。” “好嘞。”夯大力应了一声,当下便转过头去找柴禾去了。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夏生不禁轻叹了一声:“这家伙也太好骗了,或许也正是这种单纯的性子,才让他一步步走到武皇境的吧,世事难料,机缘二字,谁又能说得清呢?” 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被夏生放在心上,他很快便收拾好了手中的鲢鱼,又在上面仔细抹了各式调料,刚架在火上没多久,便香气四溢了。 不远处戏水玩闹的叶小娥和水儿也嗅着肉香味跑了回来,水儿直愣愣地盯着那香喷喷的鱼肉,终于开口肯定了夏生一番。 “没想到你这家伙在别的地方一无是处的,倒是继承了夏伯伯的一手好厨艺啊!” 不多时,香嫩热辣的鱼肉便烤好了,四个人围着篝火坐了下来,水儿第一个就伸出手去撕了块鱼肉下来,倒也不怕烫,如囫囵吞枣般送入了口中。 不得不说,夏生的火候还是控制得很好的,鱼肉烤得外焦里嫩,味道十分鲜美,顿时让水儿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好吃!太好吃了!小姐快尝尝!” 叶小娥眼中带着好奇,从夏生手里面接过一块鱼肉,轻轻咬了一口,顿时双眼发光,连连赞道:“阿生哥哥果然好手艺!” 接下来,场间便再也无话,因为所有人都只顾着吃鱼了,连一向凡事都要奚落夏生几句的水儿也沉醉在了美食的诱惑中,实在腾不出空来。 这顿烤鱼足足吃了有大半个时辰,眼看天色渐暗,水风微凉,也到了乘兴而归的时候了,水儿躺在草地上,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地看着天边的落日隐下最后一丝光晕。 “只是有些可惜了,临到头,也没瞧见那传说中的湖神是什么样子的……”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巨浪便忽然自湖心处高高掀起,一道黑影自水下破空而出,身上泛着淡淡金光,如天降神灵,俯瞰众生! 水儿仰头看着那盘旋在半空中的巨大黑影,忍不住狠狠地咽了口口水:“要是把这条大水蛇也烤来吃的话,不知道要吃多久啊……” “嗯?哪儿来的水蛇?啊!湖……” 第二十一章这年头儿,妖怪不好混啊! 水儿已经到嘴边的那个“神”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夯大力手中的刀便已经动了。 身为叶家护卫,叶帅最信任的老兵,保护大小姐的安全,是夯大力的第一职责,也是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至于夏生,则趁机来到了叶小娥身边,眼中带着急切,一把将叶小娥搂在了怀中。 “小娥别怕,有我在,别说什么湖神了,就算天王老子也别想伤害你半分!” 水儿也一时间愣住了,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 “臭流氓!快放开我家小姐!” 功亏一篑啊! 水儿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今天提防了夏生一整天,却偏偏在这最后时刻,被那湖神引开了一会儿注意力,竟然就这么让那臭流氓给得逞了! 此时的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湖神水神的,赶紧身形急掠,转瞬间就来到了夏生面前,伸手一把掰住了夏生的胳膊,想要把小姐给抢回来。 谁曾想,那夏生的力气却是大得惊人,即便水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未能撼动其分毫。 情急之下的水儿甚至已经激发了体内的师灵,可还不等她做出下一步动作,夏生已经伸过手,将她也搂进了怀中…… “水儿姑娘别怕,有我保护你们!没事的,没事的……” 因为夏生这胆大妄为的举动,在毫无防备之下,水儿的理智顿时就断线了,她身后的那尊师灵虚影就此崩碎,而她整个人也怔在了当场,竟然忘记了要挣扎。 一时间,她只觉得一阵阳刚之气向自己扑面而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如温暖的海水将她包裹,仿佛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承诺。 他说没有人能伤害到她们,就一定没有! 不知道为何,水儿的内心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比的宁静,让她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计较,就像是时间就此停滞在了这一瞬。 然而,这样短暂的美好却突然被一道厉啸给击碎了,水儿猛地回过神来,放声大喊道:“臭流氓!你做什么!放开我!” 这一次,夏生并没有坚持,而是依言松开了手,一脸急切地说道:“水儿姑娘小心!那湖中妖蛇乃是将级灵兽,我们不是对手!趁着大力哥将其缠住,你们先走,我留下来断后!” 闻言,水儿立刻怒不可遏地骂道:“不过区区将级灵兽,哪里需要你的保护!大力可是堂堂武皇,随便一刀就能把它切成三四五六段,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趁机吃本姑娘的豆腐!” “啊?”夏生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大力哥,是武皇?” 这句话一出,水儿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接下来的话也被堵在了口中。 是啊! 我们知道夯大力是武皇,但夏生不知道啊!难不成他刚才的那一系列反应,真的只是为了保护我们? 一时间,水儿有些举棋不定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夏生也放开了怀中的叶小娥,眼中带着一些劫后余生般的轻松。 “既然大力哥是武皇级的强者,那倒的确是我反应过度了些,不过只要小娥你没事就好。” 此时的叶小娥早就涨红了双脸,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一直低头看着脚尖,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说了一句:“没,没关系,我知道阿生哥哥是好意……” 然而,水儿却没叶小娥那么好糊弄,她一脸狐疑地看着夏生,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空中又是一声哀鸣响起。 抬头望去,这场战斗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此时半空中那所谓的湖神,浑身浴血,满是狼狈,早就已经现出了原型,果然便是众人一开始所猜测的那样。 哪里是什么神灵,不过一条灵将级的水蛇罢了。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或许还能作威作福,但今天它所要面对的,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刀中皇者,哪里还能有半分胜机? 说起来,今天这灵蛇也是倒了血霉了。 原本它来到这羊角湖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小子日过得很是滋润,这里既没有其他太过强大的灵兽,也鲜有人类强者光顾,甚至还被这周围的民众冠以“湖神”的称号。 心里面那是个美。 可没想到,自己今天只是在湖底睡了一觉起来,嗅到了那无比美味的烤鱼香味,所以上来看一看,竟就遭得如此横祸。 刚一现身的时候,这灵蛇还想着会跟往常一样,被那些将它敬若神明的人类供奉些好吃的,谁曾想,那围在篝火旁的几人,居然完全没有把它放在眼中!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忙着打情骂俏呢! 这置堂堂湖神的尊严于何地? 这让它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别的不说,这要是回到湖中,还不被那些小鱼小虾们给笑话死啊! 然而,这还不是最倒霉的,灵蛇千万个没想到,还不等自己摆出“湖神”的威严,一片刀光就把整个夜空给划亮了。 在这几个小小人类当中,竟然有一位刀皇! 这下子,灵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湖神的威严,转身就像遁入湖中,可已经为时已晚。 修行之路不易,不论是对人类,还是对灵兽。 与之相对的,便是等阶差距的严苛。 这条灵蛇不过刚刚晋升为将级灵兽,尚不足百日,而夯大力却是武皇巅峰境强者,两者之间整整差了近三个大境界! 这怎么打? 别说是它了,就算是现在的夏生,也做不到。 所以他才隐忍了多日,始终没有向肖家展开自己疯狂的报复,便是因为那肖震乃是武师巅峰境! 若是想要完爆对方,那么夏生也至少需要成为武师巅峰才可以。 所以这场战斗从一开始,那灵蛇就输了。 它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并不是因为夯大力心慈手软,也不是它的实力突然提升到了能与皇者较量级别,而是单纯因为夯大力在等待自家小姐的命令罢了。 危机已经解除,但好歹这条灵蛇也是将级灵兽了,从前过惯了苦日子的夯大力觉得,就这么杀了,不免有些可惜。 万一被小姐看中了,想要将其融进灵窍,使之认主呢? 一时间,夯大力有些拿不定主意。 倒是苦了那条灵蛇,现在是死也死不得,逃也逃不了,出于堂堂羊角湖湖神的尊严,它终于做出了一个异常冒险的决定。 “大哥,诶……大哥!您到底想怎么地啊?是杀是剐,您倒是说句话好不好哇?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持着,我很尴尬啊!” 灵蛇突然口吐人言,别说夯大力了,就连地面上的叶小娥、水儿和夏生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我今天算是认栽了,您给划条道儿吧,但咱们可说好了啊,就算是死,也好歹给我留个全尸行不行啊?这年头儿灵兽可不好混啊,我再怎么说也活了上百年了,临死了,您总得给我留点儿尊严吧!” 第二十二章要么臣服,要么死 在这一刻,整个羊角湖都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 因为这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撼,太不可思议,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生率先反应了过来,他暗自向着右侧退了两步,低声对水儿问道:“此番出行,你有没有带锁灵环?” “啊?”水儿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一时间竟没有听出夏生的言下之意。 “啊什么啊,如今场中的大力哥、小娥,包括我在内,都是武修,只有你身为一个灵师,难道没有随身携带锁灵环?” “带是带了……”水儿有些犹豫地拉开了衣袖,在她白皙的胳膊上,正套着一只荧光熠熠的手镯。 夏生看了一眼,立刻面带喜色,说道:“幸亏你还不算太傻,知道要带将级的锁灵环,如此,还不赶紧把那灵蛇锁住?” 水儿满脸难色,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要我收服那灵蛇?” 夏生轻轻皱了皱眉,开口道:“怎么,你不愿意?” 水儿摇摇头:“实非不愿,而是……” 看着水儿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夏生不由得心中一紧。 虽然在平日里,他总是在心中暗骂水儿的脑子被驴踢过,没眼力劲儿,但实际上,夏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丫头机灵着呢,绝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犯浑。 都说武道中人修的是毅力和天赋,而灵修之辈则首重机缘和气运,今日于羊角湖畔,能够遇到这么一条灵性十足的将级水蛇,这便是大机缘。 但凡是个灵师都不会错过的,为何水儿却在推三阻四? 灵道七重境,一境一重天,每隔一重境界,才能多开启一道灵窍,将新的灵物融为己身。 初时融灵,便是在刚刚步入灵士境的时候,而若想获取第二道灵纹,则需要等到晋升灵将的时候了,以此类推,之后所剩下的两次机会,便分别在灵皇境和灵圣境! 对于当今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灵修来说,终其一生,最多也只能在体内融合四种灵物! 这就是为什么秦嫣和水儿均为灵师,却只有一头灵兽能伴其左右。 因为她们若想开启第二道灵窍,就需要再近一步,突破灵将境才可以了。 这也是为什么,皇级是武修和灵修之间最重要的一道分水岭,因为在皇级之前,灵修只能驾驭两头灵兽为战,而到了皇级之后,便能与第三头灵兽缔结血契,实现真正的身灵合一! 是以,对于那些叱咤风云的灵道巨擘来说,无不是早在漫漫修行路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发展目标。 包括选取那些最有潜力的灵兽来进行融合,以及事先规划好每一头灵兽日后的进化方向,除此之外,还需得注意每一头灵兽相互之间的属性兼容。 这都是大学问。 当今世上最著名的灵物研习大师,春秋书院分院长,韦秋月,便是专门做此理论研究的人中翘楚。 不知道多少豪门世家的继承人在刚刚开启灵窍的时候,都会以获得韦院长的指点为莫大殊荣。 不过转瞬之间,夏生已经猜到了水儿犹豫不决的原因,不禁沉声道:“之前观你体内所蕴藏的师灵,乃是水属性的血珊瑚,虽然暂时不知道能否与这灵蛇产生互补的作用,但至少是不会彼此克制、冲突的,所以这不是你犹豫的理由。唯一的可能,便是你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将级的灵物,我说得可对?” 水儿咬着牙点了点头。 见状,夏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突然变得无比的郑重,又一次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所准备的将灵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何人替你捕获的,但我想要提醒你的是,这条灵蛇,绝不如我们所见的这般简单!” “能够口吐人言的灵物,在这世上并不稀罕,但别忘了,如今这条水蛇,只是将级灵兽!我不知道你这辈子见过多少灵兽,听过多少传说故事,但至少于我而言,单凭此蛇的灵性和潜力,便能够排进我此生所遇灵物前十!” 此时的水儿当然不知道夏生这番话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但必须要承认的是,她已经有所意动了。 夏生接着轻轻一叹:“所谓的机缘与气运,不是靠别人给你的,而是自己争来的,凭借自己手中锁灵环收服的灵物,日后自然与你也会有更良好的默契,我可以保证,如果你错过这个机会,一定会悔恨终生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夏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若不是因为他还没有开启灵窍,正式踏上修灵之路,今天遇到此等机缘,又怎么会拱手相让? 同一时间,一旁的叶小娥也轻声道:“水儿,就算你最后不打算将此灵蛇融入灵窍中,但至少先捕获了,日后也能多一个选择,不是吗?” 水儿最后挣扎了片刻,终于慢慢坚定了心意,她转过头,对夏生说道:“好,我信你!” 言罢,水儿向前迈了半步,轻手一扬,那玉镯便自她的腕间脱离开来,慢慢浮到了半空中,随即以雷霆之势,向那灵蛇的尾巴套去! 但谁曾想,那看似奄奄一息的灵蛇,在这一刻竟突然发动了反攻之势,口中发出一声厉啸,身尾急甩,让那锁灵环扑了个空。 “士可杀不可辱!想让我为仆为奴,门儿也没有!” 说着,灵蛇在空中一个翻腾,身后的巨尾仿佛一条势大力沉的鞭子,狠狠地抽击在了锁灵环上,随即以搏命的姿态,直接向夯大力手中的长刀冲了上去。 得知自家小姐想要活捉此灵蛇融为己身,夯大力便有些束手束脚了起来,一不留神,竟然真的让那灵蛇突围而去,眼看就要重新落入湖中。 与此同时,水儿毕竟还未突破灵将境,在灵蛇的拼死反扑之下,脸色骤然变得一片煞白,身形也有些站不稳了。 空中的锁灵环受水儿精神状态的影响,顿时变得有些摇摇欲坠,看起来,竟是要失败! 然而,在下一刻,一只坚定的手掌便扶住了水儿的肩膀,一片肉眼难见的剑网出现在湖面水波之上,被那灵蛇一撞之下,非但没有碎裂,反而狠狠地在蛇身上剜下了一大块血肉。 灵蛇吃痛之下,口中立刻发出一声哀鸣,挣扎着想要重新逃向空中,却被层层剑网围裹在了当中,稍微一动,便是鲜血淋漓! 紧接着,夏生的声音轻描淡写地在它脑中轰然炸响。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所以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臣服,要么,死!” 第二十三章原来是你! 夏生的这句话只有那灵蛇听到了,就连身为武皇境强者的夯大力也未曾察觉。 事实上,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谁又会想到夏生如今不过一介武师,竟然就已经能够将传音入密此等神术信手拈来? 当然,即便在场这些人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比此时那灵蛇的心中更加震撼。 不是因为夏生那神乎其神的手段,而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刚一听到这句话,灵蛇便觉得浑身血气上涌,身形止不住地颤抖,无边的恐惧如那波涛汹涌的湖水,向它扑面而来。 虽然这道声音很稚嫩,也很陌生,但其中所蕴藏的神念,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语气,还有那恐怖的精神压迫,都让灵蛇觉得是那么是熟悉。 何止熟悉,简直就是刻骨铭心! “是你!” 灵蛇长啸一声,身体再度剧烈挣扎起来。 愤怒、怨恨、不屈…… 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一时间涌上灵蛇的心头,让它恨不得将夏生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然而,不管它再如何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那看似毫无威慑力的剑网,反而在片刻之间落得个血肉横飞,神魂俱创的惨烈。 与此同时,夏生的声音又一次在它的脑中回荡开来。 “没想到,一万年过去了,你还能记得我,倒是让我很是欣慰啊。” 灵蛇又垂死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没了力气,但它没有回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夏生,那无比怨毒的眼神,仿佛要将对方带进地狱。 对此,夏生毫不以为意,而是继续以密音说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从众兽山逃脱的?又怎么会化身为一条小水蛇,栖息在此处?莫非,这里真的是当年我一剑斩落你魔角的地方?” 这一次,灵蛇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夏生的挑衅之意,目露疯狂地在心中咆哮出了两个字。 “帝俊!” 然而,夏生仍旧在自顾自地说着:“啊,我知道了,看来你为了逃出众兽山,一定付出了很惨烈的代价吧,竟然如此混得如此凄惨,啧啧,真是世事无常啊……” 灵蛇剧烈地扭动着身躯,心中暴喝道:“帝俊!当初若不是你,本座又怎会落到这副田地!难道一万年的时间还不够我恕罪吗,你竟如此穷追不舍,意欲置本座于死地!” 夏生不留痕迹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你倒是说错了,先前若不是你主动开口说话,我差一点就被你给骗过了,诚如你所见,如今的我,早就不是帝俊了,而只是一介小小武师而已,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又哪里敢来招惹你呢?” “不过……”夏生话锋一转:“既然被我给遇到了,你就别想再逃掉,我可不会放任一个这么强大的敌人活着离开,所以,还是那句话,现在的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臣服,要么死!” 灵蛇的眼中闪烁着最后的疯狂:“若是本座两个都不选呢!” 夏生不禁笑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与我同归于尽?省省吧,且不说此刻的你神魂皆创,就算真要舍命相拼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更别忘了,在我的身前,还有一位刀皇!” 闻言,灵蛇心中不禁升起了一抹绝望,它所剩无几的理智在不断告诉它,夏生说的是对的。 “就算如此,本座宁愿死,也不会臣服于你的!” 夏生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既然如此,看来也只能请你就此殒落了,不过在这之前,我想提醒你两件事情,免得使得你死不瞑目。” “哪两件事!” “第一,今日要收服你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这位水儿姑娘。第二,若是你真的想要找我报仇,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否则的话,早在一万年前被封进众兽山的时候,你就可以死了,又何必苟且偷生到今天呢?” “你……” 灵蛇一时词穷,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而夏生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等那灵蛇做出最后的选择。 这段时间说起来貌似很长,但神念层次的交流,不过瞬息之间,所以此时距离那灵蛇突破夯大力的刀锋,才过了不到十息。 而就在这十息之后,夯大力已经手执长刀,再次来到了灵蛇近前,口中厉喝道:“妖蛇还不束手就擒!” 面对夯大力身上那咄咄逼人的锋芒之意,灵蛇突然又一次开口说话了。 只是这一次它说话的对象既不是夯大力,也不是万年前的死敌,帝俊,或者说今日之夏生,而是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 水儿。 “哎呀呀,原来是这位小姐想要将我纳入灵窍啊,您早说啊!小姐你生得如此丽质,气度非凡,天赋异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呐,能为您效力简直就是我前生修来的福气啊!那锁灵环在哪儿呢?赶紧让我给套上……” 水儿一时间被这灵蛇突如其来的谄媚给说懵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见那灵蛇竟然主动向锁灵环游了过去,毫不犹豫地伸出尾巴,只听得“咔”的一声,便套进了那锁灵环中。 成了! 水儿的眼中顿时浮现出了一抹欣喜之意,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可惜她并不知道,便在同一时间,于夏生的灵魂深处,也响起了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你一定会后悔的!” 对此,夏生笑而不答。 后悔? 在夏生这九世为人的人生字典里面,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两个字! 顷刻间,半空中那灵蛇十数丈的身躯便被尽数吸进了锁灵环中,再轻盈地落回到了水儿的腕间。 与先前相比,锁灵环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精致小巧的衔尾蛇手链,不再有荧光纷华,而是光芒尽敛。 夯大力随即落回到地面,收起了手中的长刀,笑着道:“恭喜水儿姑娘!” 水儿喜不自胜地打量着手中的锁灵环,即便尚未将其中的灵蛇纳入灵窍,似乎也能与之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然而,只是在下一刻,水儿的脸色就变了。 她转过身,一把扣住了肩膀上的那只咸猪手,跳着脚骂道:“臭流氓,又占我便宜!” 第二十四章陈年旧事 危机早就已经过去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危机这回事情。 有夯大力一路上保驾护航,除非真的是遇到了皇级以上的强者袭杀,否则,谁能动得了叶小娥一根毫毛? 现在战斗也结束了,灵蛇也收了,自然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水儿可没忘记之前夏生对她们做的事情。 可没曾想,这一次,夏生却没有与水儿争辩,而是笑着缩回了手,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收拾收拾,准备回了吧……” 水儿一愣,随即一把拽住了夏生的胳膊,说道:“本姑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别以为你装个没事儿人似的就算了,今天这事儿本姑娘跟你没完!” 夏生脸上陪着笑,连声道:“行,行,那等我回去,就任凭水儿姑娘处置,绝对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样?” 夏生态度的突然转变,令水儿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倒是一旁的叶小娥听出了夏生的弦外之音。 “阿生哥哥,你,你不跟我们回去吗?” 夏生的脸上仍旧带着平静的笑容,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先走,我晚些再回镇上。” 水儿满脸的狐疑之色,皱着眉道:“这荒郊野外的,能有什么事儿办?” 叶小娥也是忧心忡忡地说道:“而且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夏伯伯没等到你归家,想必会担心的吧,若是待会儿又遇到了灵兽……” 夏生笑着道:“哪里那么容易就能遇到灵兽的,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去的,老爹知道我跟你们在一块儿,不会担心的。” 水儿不依不饶地说道:“那你说,你留在这儿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难不成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瞒着我们?” 夏生无奈地摊了摊手:“你先前才说了,这荒郊野岭的,哪里还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顿了顿,夏生终究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去,见一位老朋友,只是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生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落寞,以及深深的歉然,直让人看得心头发酸。 水儿似乎也被夏生无端生出的情绪所感染,竟然一时间没有接话,片刻后,才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陪你去好了,反正你也说了,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夏生神情一怔,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这般死缠烂打,只能露出了一抹苦笑。 “可现在的关键在于,我并不能确定我那朋友到底在哪里,只能凭借一些模糊的印象去寻找,若是运气好些倒便罢了,若是运气不好,可能到时候就真的要露宿这荒郊野外了,我是无所谓,可你和小娥……” 夏生这句话还没说完,水儿便豪爽利落地挥了挥手,将其打断道:“我叶府中人,岂会如此娇生惯养?本姑娘可是五岁就会搭帐篷了,九岁就跟着……跟着老爷出去打过猎,露宿荒山也不是第一回了,这有什么难的?” 一时间,夏生竟有些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又一次劝道:“可你们干嘛要受这个苦呢?我只是去见一见故友,人多了反而不美……” “那你是嫌我们碍事儿喽?” 夏生顿时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却只能无奈应道:“那倒不是……” “那不就结了么,要去哪儿赶紧出发,说不定本姑娘是你的福星,一下子就找着了呢,如此还能早些赶回镇子上。” 话音落下,叶小娥也开口道:“是啊,阿生哥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总有些不太放心,虽说灵兽难寻,但咱们不是才遇到一条将级灵蛇么,万一……总之,有大力跟着你,我也安心些。” 话说到这份儿上,夏生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好在他此行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叶小娥有一点说得很对,他的确需要借助夯大力的力量。 若是待会儿等他找到那位老朋友,但对方却已经认不得他了,届时,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 毕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万年了啊…… 今日夏生与冰甲角魔龙,也就是那条灵蛇的重逢,说是冤家路窄也好,说是狭路相逢也罢,总归是让夏生回想起了很多过往。 帝俊。 真是一个久违的名字了。 仔细想想,那应该是自己的第二世吧,也是自己初次重生转世,然而,冥冥之中,那却成为了他最为遗憾的一段人生。 当他以帝俊这个名字归来之时,距离上一世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万年,曾经背叛自己的人,伤害过自己的人,都早就已经殒落了,曾经爱过自己的人,还有自己爱着的人,也都不在了。 夏生甚至不知道,在刚刚重生的那一段时间,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他又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爱人,也出现了新的仇敌,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 十余年戎马生涯,悲喜沉浮,他凭借着自身强大的实力,以及一众兄弟袍泽的拥护,以一千铁甲自南荒不庭山起兵,逐鹿天下,终于在二十五岁那年一统人族江山。 可惜的是,上天却不肯给他更多的时间。 那一夜,羽族的重箭洞穿了他的胸膛,冥妖的业火灼断了他的长枪,巨龙的利爪拍碎了他的肩甲,他终于倒下了。 他的耳边始终回荡着族人的哀鸣,他的眼中满是鲜红,他,死不瞑目。 那一战,开启了这片大陆延续数千年的,群雄并起,各族争霸的混乱时代。 直到五千年后,他再一次苏醒过来,终于得以凭自己的双手,报了一段数千年前的恩怨,至此,这片大陆上再也没有了羽族,没有了冥妖,也没有了巨龙…… 夏生在历史的长河中挖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坟墓,将它们都尽数埋葬了进去。 永世不得超生! 摇摇头,夏生重新把思绪拉了回来,一不小心,就沉浸到对过去的缅怀中了,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曾几何时起,夏生就已经明白,不管是上一世的人生也好,亦或者是前几世的辉煌也罢,都只是过去式了,如果要继续向前走,便绝不能被过去所羁绊! 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他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那条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妖龙。 更重要的是,这场偶遇让他突然记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那是在他追击这头冰甲角魔龙的时候,随手,将自己从故国带来的一棵树种,种在了这片土地上。 应该,就在他斩落妖龙魔角的这附近! 一万年过去了,不知道那颗种子有没有长成一株参天大树呢?不知道,是否开启了灵智呢…… 第二十五章忘归林外的初遇 银月如钩,星罗棋布,黑色马车缓缓驶在广袤的原野上,夏夜的凉风清幽拂过,让人心中一片静谧。 夏生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与众人一起行于未知的夜色中。 只是此时驱使马车的人已经换成了他自己,而夯大力则被赶进了车厢中。 一万年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久远了,整个世界都早已换了模样,夏生只能依靠着他脑中模糊的记忆,寻了个大致的方向,到现在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却依旧没有看到任何灵木的影子。 或许是今夜的遭遇实在太过刺激,车中的女孩儿们丝毫没有倦意,还在低声细语地说着些什么,水儿不时举起腕间的锁灵环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的兴趣盎然,就像是一个刚刚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叶小娥的心中也是一片欢喜,跟水儿热闹地讨论着那灵蛇的威风,却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双颊竟隐隐有些发烫。 相较而言,夯大力却是显得浑身不自在,既插不上话,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甚至连双手双脚都无处安放。 到最后,夯大力干脆取下了腰间的长刀,迎着灿烂的星光,仔细地擦拭起来。 夏生轻执缰绳,目色一片宁静,并没有显得太过殷切或是遗憾,因为同样的事情,在前几世的时候,他已经做得太多了。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保持一颗平常心就好。 他的口中轻轻哼唱着一首万年前的古调,一只手轻轻在腿边打着节拍,心中想着,此时若是再有一壶好酒便再美不过了。 马车继续前行着,踏草无痕,清风晓月。 心中自是一番难得的逍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也或许是一个时辰,便在夏生摇摇头,准备挽缰返还之时,水儿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响了起来。 “看!前面有一片林子!” 夏生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停下了马车,转过头来,正看到水儿从车顶伸出了一个小脑袋,眼中闪烁着兴高采烈之色。 夏生也学着她站了起来,举目远眺,果然,就在前方几里外的地方,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 一株株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如一片森然的枪林,在幽蓝色的星光下熠熠生辉! 从远处看,这片广袤的树林静默得有些骇人,林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却在无形中,给人带去了一种无比压抑的沉重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夏生驶着马车来到近前,抬头仰视着那高耸的巨木,突然轻轻皱起了眉头。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片林子有些不太对劲。 水儿的两只胳膊扒在车顶上,伸长了脖子,满目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随即再度喊道:“那儿好像有块石碑,上面写了什么?” 夏生循着水儿的目光看去,的确,就在这片密林的入口处,立了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不过碑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分辨不清。 于是他干脆走下了马车,来到石碑近前,却立刻轻轻眯起了眼睛。 “忘归林。” 夯大力也从车厢里面钻了出来,疑道:“夏公子的朋友就住在这里面吗?听这名字,可不太吉利啊……” 一时间,夏生也有些举棋不定,要知道,当初他所种下的那颗种子,乃是故国赫赫有名的生命之树,若是已经生根发芽,理应不会出现这般情形才对。 因为这片林子带给夏生的第一印象,并不是生命和希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可整整一万年的时间,谁又知道期间会发生些什么呢? 难不成那树种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了一次错误的变异和进化? 对此,夏生暂时无从解答,若想要找到那最后的答案,唯有入林一观。 而就在夏生还在犹豫不决之时,夯大力却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转过身去,看着不远处的幽暗,厉喝一声:“谁!” 这一声暴喝立刻让夏生和水儿面色一紧,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激发了体内的剑气和师灵,警惕地注视着忘归林外的一株古树。 片刻后,一行人似有些无奈地从树后现身出来,当先一人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道:“原来是叶府中人来此,真是巧了。” 闻言,夏生不禁转头看了看水儿,暗道难不成是她们认识的人? 却不曾想,正好捕捉到了水儿脸上的一抹慌乱。 刹时间,夏生心中疑虑更重了几分。 这倒罢了,更令夏生没想到的是,等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竟看到夯大力主动收起了手中的长刀,有些惊慌地向前迈了一步,对着那个年轻人行了一礼。 “见过……” 年轻人摆摆手,一把将夯大力扶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就不必如此多礼了,夯大哥看起来还是如此威风凛凛啊!” 说完,年轻人的目光越过夯大力,很自然地就落到了夏生的身上,顿时有些错愕。 与此同时,夏生也正满目疑色地打量着对方。 这个少年空手而来,却仿若万邪不能侵,手腕间闪烁着灿烂的杏黄色光辉,一支莹白色的独角虚影伫立在额间,携神圣光明意,让人心生敬畏。 但这并不是最吸引夏生的地方,如果一定要让夏生用一个词来表达他对这个少年的第一印象的话,那一定是:惊艳。 这位少年与夏生一样,都是身着白衣,但所用的衣料却是上好的冰蚕丝,将其俊朗的面容衬托得恰到好处,就像是一朵洁白圣洁的雪莲花,悄然盛开自天地之中,令众生为之倾倒。 让人难以置信,一个大男人竟然可以生得如此漂亮。 夏生毫不怀疑,如果这个少年是女儿身的话,一定可以成为倾国倾城的祸水。 但此时在少年的身上却看不到女子的娇柔妩媚,反而于重重夜幕中给人一种无比阳光的感觉,仿佛只需要他的一个微笑,便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和愁云,给人以无比的希望。 他就像是一束光,可以照耀进每一个人心中最暗沉的地方,并将其点亮。 夏生愣了愣,随即便挪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在了少年腰间的那一方玉玦之上,微作顿留。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应该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连城。 与此同时,少年的声音也恰如其分地响了起来。 “这位是?”顷刻间,少年已经来到了夏生的面前,友好地伸出了手掌,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夏生。”夏生伸出手,与对方轻轻一握,以示善意。 然而,紧接着,他便在心中暗暗皱了皱眉,因为对方很明显报了一个假名。 “原来是夏公子,初次见面,实在是幸会,你可以叫我阿龙。” 第二十六章殿下 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忘归林外的月色下初遇,一个笑若春风,一个目沉星海,对于如今内忧外患的大缙王朝来说,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足以被后世载入史册。 可惜的是,有幸亲眼见证这一幕的,却只有五个人。 而且谁也不会想到,当日在这其中的一个少年,还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阿龙这个名字很普通,尤其在这位俊朗的少年身上更显得突兀,就算他如今所面对的不是夏生,也很容易被人家看出来是一个临场编造的假名。 但最令人意外的是,即便如此,少年的眼中也带着无比真诚的笑意,光明磊落。 仿佛是想要告诉夏生,此番欺瞒,实非愿也,而是有着某种难以言明的苦衷,还请不要责怪。 夏生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无比平静地回了一声:“幸会。” 与此同时,一道风风火火的人影也突然从马车中蹿了出来,一把搂住了阿龙的胳膊,显得极为亲昵。 “阿龙哥哥,还记得我吗?我是水儿啊,就是小姐身边那个贴身丫鬟!” 阿龙微微一愣,疑声道:“水儿?” 水儿喜笑颜开地点点头:“看来阿龙哥哥还记得我呢!”说着,水儿又回过头,咋咋呼呼地喊道:“小姐,小姐!快看谁来了!” 话音落下,叶小娥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眼中分明带着一丝慌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倒是阿龙率先反应了过来,笑着道:“小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水儿在一旁抢先答道:“小姐在家里面被闷坏啦,就带着我们来白马镇散散心,今天本来说是出来游湖的,大概是大力迷路了吧,转着转着就到这儿啦,倒是阿龙哥哥,你怎么也来了?” 夯大力立刻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无辜,心想这关我什么事儿? 阿龙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如实说道:“手下人听说在这片忘归林中有王级灵兽出没,所以我就跟着来碰碰运气。” “王级灵兽?”水儿一手捂住了嘴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阿龙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近日也闲来无事,便不如出来走一走了。” 闻言,夏生心中也是一抖,难不成自己万年前所种下的那棵树种,已经长成一株王级的灵木了? 念及于此,夏生不禁笑道:“正好,我们也正准备进去看看,不如便同行吧。” 谁曾想,夏生的这句话一出,立刻让阿龙和水儿的脸色都微微一僵。 但阿龙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连声道:“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跟小娥和水儿姑娘也是多日未见了,今夜能相伴同行,是我的荣幸。”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阿龙身后的某人也站了出来,附和道:“是啊,是啊,人多也热闹些。” 夏生静静地打量着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心中颇有些讶异。 此人满脸的络腮胡,身着裘衣华服,脖子上戴着一条粗大的金项链,十根手指头都戴满了镶嵌了各种宝石的金戒指。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暴发户。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换句话来说,想要看清一个人的秉性、脾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看他身边的朋友,他所在的圈子。 可偏偏,这个中年人与阿龙的气质截然不同,犹如云泥之别。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两个人会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面。 但最令夏生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个金光闪闪的暴发户,而是一直站在阿龙身后,将面容尽数隐藏在夜色中的那个女子。 夏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至少能看到,这个女子的身上穿着一套利落的黑衣,头上戴了一层浅浅的面纱,若非夏生的观察力极其敏锐,恐怕也很难发现此人的存在。 她就一直这么低眉垂首地站在阿龙身后,气息收敛得非常隐秘,就像是阿龙的一道影子,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便在夏生观察阿龙身边的这两个手下的时候,水儿也回过头,看向了自家小姐。 仿佛在征询着对方的意见。 “小姐,你看呢?” 叶小娥的脸上写着犹豫,歉声对阿龙说道:“此事,我恐怕要与阿生……与夏公子再商议一下。” 说着,叶小娥来到夏生的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夏生嘴角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心中暗道:“如此看来,还真是有趣了。” 嘴上却说着:“啊,对,也是我有些冒昧了,还请龙兄稍待片刻。” 言罢,夏生与叶小娥慢步走到了旁侧,也不知道两人悄声低语地在说些什么。 眼看着两人渐行渐远,阿龙不禁轻笑道:“怎么,堂堂叶家大小姐,不在洛阳祸害那些公子哥,怎么有兴趣玩儿起假扮丫鬟的游戏了?” 水儿也是浅浅一笑:“我也很好奇,以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身边竟然只带了两个人,就敢离开洛阳城,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难道不担心太子趁机对您动手吗?” 阿龙没有回答水儿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那个夏生不是你们叶家的人,甚至不知道你的身份,却能够让你如此维护他,让我想想,莫非最近京城里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婚约一事是真的?他就是叶帅给你挑选的那个未婚夫?” 毕竟还是道行浅了些,不过三言两语,水儿就被阿龙挑起了怒火,暴跳如雷般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在本姑娘的背后乱嚼舌根子!待本姑娘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阿龙哈哈一笑:“叶姑娘只需吩咐一声,本王自愿为你代劳。” 说完这句话,阿龙眼中笑意渐敛,随即正色道:“先前说的都是玩笑话,但如果叶姑娘真的愿意代表帅府与本王同行的话,本王必定感谢之至。” 这里说的同行,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更不是说同游忘归林,而是在于一个态度,一个立场。 虽然水儿的内心城府远不如眼前的这位少年那般深沉,但她也绝对不傻,否则之前也不会借由叶小娥之口来婉拒夏生的提议。 而且她很明白,在这种时候,自己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什么也不要说。 面对水儿的沉默,阿龙并没有为之恼怒,而是笑意盎然地说道:“如此看来,叶姑娘尚未有所决断,本王也不是有意要为难叶姑娘,而是希望叶姑娘能将我的诚意,传递给叶帅知晓。” 水儿点点头:“举手之劳。” 阿龙执手行礼,告辞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日后回到洛阳,希望能有机会能再与叶姑娘谈笑风生。” 水儿非常认真地回了一礼:“荣幸之至。” 顿了顿,水儿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今天的事情,还希望殿下守口如瓶,不要让如景哥哥知道……” 第二十七章林中幻阵 当夏生和叶小娥重新走回来的时候,阿龙已经与手下人离开了。 对此,水儿的解释是:“阿龙哥哥好像突然遇到了什么急事呢,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跑了,说是让我告诉小姐,等回到京都再来讨罪。” 叶小娥仿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呼……这样啊,好吧,如此倒也少了些尴尬。” 夏生不禁笑道:“看来这个龙公子,与你们叶家不太对盘吧?” 叶小娥犹豫着点了点头:“倒也说不上有什么敌意,不过龙公子的身份有些特殊,如果我们与他接触过密的话,的确不太方便。” 夏生不再刨根问底,而是举目望向那一片幽暗的忘归林,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差不多出发了吧?” 目所能及处,已经早就看不到阿龙等人的身影了,水儿当即点头道:“好。” 闻言,夯大力横刀立马,抢先一步走到了林子的入口处,开口道:“这片忘归林里面的巨木实在长得太密了,马车想要驶进去颇为不便,看来我们得改为步行了。” 夏生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夯大力的肩膀:“大力哥,我来带路吧,你照顾好小娥和水儿姑娘就好。” 夯大力有些担心地看了夏生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好,你小心些。” 这片忘归林从名字到氛围,处处透着诡异,不用夏生说,夯大力也能感觉到,却是不知道,这种诡异到底是不是先前阿龙口中的那头王级灵兽所引起的异象。 多猜无益,一切待踏入林中自见分晓。 可即便夏生在这之前已经做好了足够的警惕和心理准备,但等到他真正迈步走进忘归林的那一刻,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些他所意想不到的变化。 因为在一瞬之间,他眼前的密林消失了,他身后的夯大力、叶小娥、水儿三人也消失了,就连夜空中的星月也隐匿不见。 整个世界突然从黑夜来到了白昼。 夏生正站在一座竹屋的门前,手中捧着一杯热茶,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幽然传来。 “先生在想些什么呢?” 夏生回过头去,正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目色深沉的男子坐在竹榻前,头戴九珠龙冠,身披锦玉黄袍,笑意盎然地看着自己。 “嗯?”夏生摇了摇头,似乎显得有些疑惑,片刻后脸上露出了无奈之色:“被你这一打岔,我顿时给忘了。” “哈哈哈哈……”男子放声大笑,挪揄道:“先生可不能把这事儿怪在朕的身上啊,来,尝尝朕泡的新茶。” 夏生依言走了过去,随手倒掉了杯中的残茶。 却突然想起了一事,问道:“今日叫我来此,不会只是为了品茶吧?” 男子的脸上一片平静,并没有立刻回答夏生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以先生慧眼,您觉得,时至今日,朕的江山,算是稳固了吗?” 夏生同样没有回答男子的提问,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前些日子,你瞒着我将青瑶接走,说是给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养病,却是至今未归,我想问问,你到底把她带到了哪里?” 男子抬手举杯,浅浅品了一口热茶,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享受那茶香残留在舌尖的香韵,片刻后才睁了开来。 “现在世人都说,这天下不是朕的天下,而是先生之天下,若没有先生,朕这皇位便是一张没有任何意义的椅子,先生觉得呢?”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男子却偏偏用了一种极为随性的语气问了出来,就像是在问夏生今天有没有吃饭,吃了什么这般简单。 对此,夏生终于没有再自说自话,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也明白了自己发妻的下落。 “你希望我怎么做?” 男子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执手于胸前,对着夏生行了一个最高的礼节,沉声道:“请先生归老!” 夏生的面色依旧平静如初,他慢慢站起身来,将双手负于身后,笑道:“归老吗?你我二人相识十年,共事八年,我视你如手足兄弟,待你如至亲知己,若你希望我归老,只需要一句话,为了我朋友的天下,我自当归老。” “可是……” 下一刻,夏生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的锐利了起来,仿佛枪林寒立,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现在,你是在威胁我吗?” 男子抬起头来,眼中始终还是闪过了一丝歉然,摇摇头道:“今日之前,朕不知道先生之所想,亦不敢妄断先生之所言,所以,不得不提前做了些准备。”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我不答应,是否就此再也见不到青瑶了?” 男子轻叹一声:“恐怕先生走不出这间屋子。” 夏生突然笑了,笑声是那么的放肆,那么的狂妄,却又带着深深的悲戚,以及一丝强烈的痛楚。 那是真正的心痛。 却不是来自于好友的背叛,而是源自他手中的那杯残茶。 下一刻,夏生慢慢握紧了拳头,回过头,对着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天下,没有我走不出的地方,也没有我走不进的宫城,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青瑶,在哪里?” 男子摇了摇头。 于是夏生终于不再犹豫,他单手一招,一柄万丈光芒的长枪便自地底破土而出,来到了他的掌间,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殷红,却仿若未知。 “如此,请来。” 然而,夏生面前的那个男子却并没有动,只是在同一时间,竹窗外响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机弩声,以及万兽奔腾的轰然。 一声幽叹再一次于夏生耳边轻轻荡开。 “我等不到你了。” 这一刻,夏生眼中精光毕露,然后他突然松开了手中的铁枪,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 “原来如此,穷桑,是你吗?” 在这生死一刻,夏生口中所唤的,并不是一个人名,也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棵树的名字。 紧接着,他眼前的那个男子消失了,耳边的杀伐之声也消失了,整座竹屋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 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在瞬息之间,分崩离析了! 第二十八章一棵有名字的树 穷桑。 是万年前南荒某座古国的名字,时至今日,这座古国早就已经被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从那之后,穷桑便不再是国名,而是一棵树的名字。 夏生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株参天古树,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追忆。 还有一种故友重逢的喜悦。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树干之上,仿佛看到了万年的时光回溯,仿佛感受到了一阵强劲有力的心跳,以及那久违的近亲之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长大了。” 夏生的眉眼中带着欣喜,言语中的感慨令人唏嘘。 穷桑虽有灵智,却无法开口说话,好在,即便它什么也不说,夏生也能感受到它内心的委屈和孤寂。 于是夏生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歉然,再度开口道:“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 微风拂过,片片翠叶在银月的映照下簌簌而动,就像是一位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一万年的时间很久,但相对于生命之树那无比漫长的枯荣征程,却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大概便相当于人类少女的豆蔻年华。 生命之树当然是没有雌雄之分的,但夏生更愿意将它看成一位少女,或许是因为,当年自己的妻子也是在这个年纪,与生命之树缔结了无比珍贵的友谊,契若金兰。 一人一树,恰在彼此最美好的年岁中,成为了手帕之交,不管此事在他人的眼中看起来是多么的怪异与荒诞,但至少对她们而言,这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最长情的陪伴。 还记得,那是帝俊最后一次出征,临行之前,他的妻子便将那宝贵的生命之树树种交到了他的手中,象征着最美好的祝愿。 可惜的是,她终于还是没有等到他归家,便于重病中与世长辞。 得知此消息的帝俊便将这一枚树种埋在了土里,代表了对发妻的牵挂,以及深深的悼念。 那一日的帝俊,悲可动天,情愤难已,以身化长剑,一击斩落了冰甲角魔龙的魔角,将其身魂重创,便有了今日的羊角湖。 一万年过去了,今日之夏生在机缘巧合之下,重游故地,再见穷桑之时,已是物是人非。 似乎是感受到了夏生心中的悲惘,穷桑轻轻垂下了一根枝条,缠绕在夏生的双肩,就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夏生摇摇头,笑着道:“已经过去万年岁月了,该放下的,我早就已经放下了,你不必为我而伤心,生老病死原本便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通平常的事情,只有我这个被命运所诅咒之人,无法堕入轮回,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让我今日与你重逢,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闻言,穷桑渐渐扬起了身上的枝条,直抒天际,就像是在夜空中勾勒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夏生感受着从树干上所传来的,那无比旺盛的生命力,不禁有些讶异地开口道:“按理来说,一万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你成长为尊级的灵木了,为何直到现在还迟迟无法突破王级的瓶颈?” 闻言,穷桑身上的万千枝叶顿时像炸了毛的猫咪一样立了起来,让人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怒意,以及深深的无奈。 片刻后,夏生的一双眉拧成了疙瘩,沉声道:“你是说,在这片林子里面,还有一枚古怪的蜥蜴蛋,一直在窃取地底的养分?” 这下子,夏生倒是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蜥蜴蛋,竟能与堂堂生命之树相争万年? 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货色啊……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有些意动了,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带我去看看。” 穷桑顿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在被那枚臭蛋欺负了成千上万年之后,终于有人肯帮自己出气了,看那家伙还敢不敢来跟自己抢资源,哼! 下一刻,三片穷桑叶自树梢飘扬而下,仿佛翩翩起舞的青碟,在夏生的眼前打着转,好不轻盈。 夏生眼中噙着笑,跟在这三片青叶之后,向忘归林的深处走去。 然而,才刚刚向前踏出了半步,夏生便又顿住了脚步,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穷桑说道:“对了,刚才跟随我一同进来的是我的朋友,你不要为难他们,尤其里面还有一位货真价实的刀皇,若是惹恼了他,恐怕不太好收场。” 说完,夏生这才重新迈开了脚步,很快便消失在了这漫漫月色中。 同一时间,叶小娥、水儿和夯大力三人眼前的幻阵即刻破碎了,叶小娥的脸上带着惘然,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夯大力一个箭步冲到了水儿身前,手中的长刀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眼中闪烁着无比的警惕之意。 “小姐,有没有事?” 水儿摇摇头,疑声道:“刚才那是……?” 夯大力皱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有些像是南海那些幻妖的术法,但又有所不同,不管怎么说,接下来我们需得万般小心。” 叶小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惊呼道:“阿生哥哥呢?” 水儿也是面色一紧,却是比叶小娥冷静很多,连声道:“不要慌!那个臭流氓比我们要老道得多,可能一开始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所以提前破解了幻境,向前去了。” 说着,水儿转头对夯大力道:“大力,你在前面开路,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要冒进,务必每一步都稳扎稳打!” 夯大力点点头:“是!” 说完这句话,夯大力的身上骤然升起了一道比星月还要璀璨的青色刀光,肆无忌惮地照亮了这片漆黑的夜林,也让水儿和叶小娥感觉到了一种无比的安全感。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三人的行进速度极慢,约莫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堪堪走到忘归林的中心地带。 有了夏生事前的交代,穷桑没有再试图阻挠众人前行的脚步,一切倒还算是顺利。 可还不等夯大力看到林子中央的那株参天大树,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却突然从林子的东南方急急传来。 一只莹白色的独角腾空而起,外面还包裹着一层淡淡的杏黄色辉芒,就像是一场盛世烟花,把忘归林的东南一隅映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夯大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沉声道:“是宁王殿下!” 水儿的眼中同样闪烁着惊疑不定之色,却紧咬嘴唇,保持了绝对的沉默,一语不发。 见状,夯大力不禁有些急了,再度开口道:“小姐!” 片刻之后,眼看天边那轮莹玉独角上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仿佛随时都会归于黯灭,水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走,去看看!” 夯大力手中长刀一挽,目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 第二十九章一颗长了脚的蛋 夏生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叶小娥和水儿她们虽然被穷桑从幻境中放了出来,却卷入了一场更大的麻烦和阴谋中。 此时的他已经深入了忘归林的北方,看着眼前那浮在半空中的巨型蜥蜴蛋,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就是……那枚怪蛋?” 三片青叶缓缓飘落在夏生的掌心,似乎在表达肯定的情绪。 于是夏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精彩了,他轻轻咽了一口唾沫,暗自呢喃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自夏生重生降临白马镇以来,从来都只有他给别人带来震惊和讶异,即便是康无为和夯大力这般皇级强者亦不能免俗。 而以他九世为人的阅历和眼光,已经鲜有事物能让他感到惊奇了。 谁曾想,在今时今日,夏生却因为一枚蜥蜴蛋,陷入了无比的惊叹中。 因为这枚蛋实在是太诡异了! 从大小上来看,整颗蛋大概有五尺高,呈椭圆形,大概相当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的正常体型。 除此之外,蛋身上还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黑气,虽然没有异味飘散出来,却给人带来了一种十分真切的寒意,就连方圆十丈内的气温也仿佛跟着降了好几度。 当然,如果仅此而已的话,这也无非就是一颗巨大的,冒着黑烟的蜥蜴蛋而已,还远不足以引起夏生的震惊。 可关键在于,这颗蛋的整体是浮在空中的。 或许浮这个字并不是那么准确,也不能用立,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字来准确形容的话,应该是站! 是的,这颗蛋,现在就站在夏生的面前。 因为夏生分明看到了在这颗蜥蜴蛋的下方破了两个窟窿,有两条腿从里面伸了出来,牢牢地抓在了地面的岩石上! “这算什么,长了脚的蛋?” 夏生不知道在这之前,世上有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奇景,反正对他而言,这绝对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他仔细打量着那一双“蛋脚”,心中的疑惑不禁越来越盛。 按照穷桑的说法,这应该是一枚蜥蜴蛋,虽然大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但从蛋壳上的花纹和形状来看,都与一种叫做“荒岩鬃蜥”的灵兽完全一致,即便以夏生那毒辣的眼光,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可问题是,蛋身下的那一双腿,却更像是一对秃了毛的鸡脚! 高约两尺左右,大概跟竹子一般粗细,上面包裹着一层幽蓝色的角质,一短三长,一共四根脚趾上,都长了长长的指甲,看起来十分坚硬,裂土碎石应该不成问题。 所以,更加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这是一枚长了鸡脚的巨型蜥蜴黑蛋。 饶是夏生九世为人,也觉得今天是大开眼界了,他尝试着向前迈了两步,想要走近去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稀奇的异兽,却不曾想,还不等他靠近,那巨蛋就提前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竟然撒丫子跑了起来! 别看它一双小短腿儿,倒腾起来却是极快,不过瞬息之间,就向前奔袭了十丈的距离! 更加离奇的是,先不管这到底是一头蜥蜴类的灵兽还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野鸡,总之,现在的它绝大部分身体都隐藏在蛋壳之内,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它应该是目不视物的。 可偏偏,如今夏生眼前的这枚怪蛋却能非常准确地避开那迎面而来的树木和山石,看起来竟是极其灵活,丝毫不逊色于一只在密林中长了几十年的飞貂! 夏生当然不能让它就这么跑了,当下激发了体内所蕴藏的明橙色剑气,御风而驰,朝着怪蛋逃跑的方向就追了上去。 一时间,一人一蛋在这片浓密的忘归林中,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追击战。 夏生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逃跑的速度居然这般快,即便他已经使出了全力,也丝毫不见双方的距离有所拉近,反而因为对这片林子的陌生,竟在不知不觉中又被对方甩开了一大截。 无奈之下,夏生只能使出了绝招,憋着气大喊了一声:“别跑了!再跑我就出剑了啊!” 话一出口,夏生也觉得脸上臊得慌,作为一名曾经统御四海九州的千古第一帝王,此时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威胁一枚长了脚的蛋,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有一种胜之不武的意思。 可谁曾想,即便如此,那怪蛋也丝毫不给夏生半点面子,也或许它根本就听不懂人言,脚下速度非但未减分毫,甚至步频还越发快了一些,让夏生只能望洋兴叹,甘拜下风。 又跑了一会儿,夏生眼看双方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大,显然是不可能追上了,当下停下了脚步,体内剑意锋芒隐而未发,却是没有真的出手拦截那怪蛋。 毕竟从一开始,夏生就并未真的想要伤害它,只是纯粹的好奇罢了。 在这片沃土之上,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皆灵,若非敌对,夏生也不愿轻易剥夺了如此奇珍异兽的性命。 只是有些可惜,终究还是被对方给跑了。 不过没关系,有穷桑在,夏生随时能够找到那怪蛋的藏身之所,一次抓不到,多抓几次总能抓到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夏生有些懊恼地转过身,准备循着来时的路线重回忘归林的中心地带。 然而,夏生还没有离开,便忽然听到了一阵鬼鬼祟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回过头去,正看到那颗怪蛋探头探脑地从一株古树后面现出身来,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夏生看。 好吧,对于一颗蛋来说,探头探脑这个形容的确有些古怪,毕竟它的脑袋都藏在了蛋壳之下。 同理,夏生也看不到它的眼睛,但不知道为何,夏生总感觉,对方此时也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捉迷藏的孩子,既害怕被人找到,却又不甘心就这么一直藏在隐秘的角落,无人发现。 念及于此,夏生突然生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于是他又一次迈开了脚步,朝着那巨蛋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便在夏生来到近前差不多五丈左右的时候,那巨蛋重新迈开了小短腿儿,欢快地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它很好地控制了脚下的速度,竟然一直将双方的距离维持在了五丈之内,既不让夏生抓住,也不让对方失去希望。 就这样又追了差不多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夏生慢慢在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然后毫无征兆地再次停步,像是累瘫了一样倒在了地上。 “不追了不追了,怎么都追不上,没意思……” 巨蛋听到身后的动静,也立刻停止了逃跑,回过头来,似是有些泄气地“看”着夏生。 然而此时的夏生却是像个死人一般,就这么四脚八叉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也不说话了,甚至还响起了一阵轻轻的鼾声。 巨蛋就这么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迈开了小心翼翼的步伐,向着夏生走了过去。 近了,更近了。 最后,巨蛋来到了夏生身前三尺的地方站定,却始终没有再度靠近,而是轻轻从地上踢起了一块碎石子,打在了夏生的手臂上。 看起来,仍旧怀抱着一丝警惕之心。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那巨蛋的灵魂深处,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抓到你了。”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它吓了一跳,反应也慢了一拍,等它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只手掌,准确地抓住了它的脚脖子,然后将它倒拎了起来。 第三十章蛋蛋的忧伤 当夏生回到忘归林中心处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一个小俘虏。 自然就是那身体如一枚巨型蜥蜴蛋,却偏偏长了一对鸡脚的家伙。 夏生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做蛋蛋。 可惜,即便它脚下速度再快,也终究不敌夏生的诡计多端,就这样被活捉了。 用夏生的话来说,蛋是好蛋,就是傻了点儿。 此时的蛋蛋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蛋壳上所萦绕不散的黑色迷雾组成了一个悲伤的表情,而在它的双脚脚踝处,则被绑上了两根穷桑的藤蔓,另外一头牵在夏生的手中。 “来,蛋蛋,跟穷桑道个歉,这些年你可没少欺负她。” 闻言,蛋蛋的外壳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个极不情愿的表情,惟妙惟肖,它撇过头,似乎是满心委屈地哼了一声。 夏生顿时笑道:“那这样的话,我就把你交给穷桑啦,到时候她想怎么收拾你,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不得不说,在威胁一颗蛋这样尴尬的场面中,夏生已经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夏生的这番话,顿时在蛋蛋那纯洁的小心灵上发动了致命一击。 它一脸幽愤地看着夏生,之前被对方欺骗抓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亏自己还以为这家伙是在陪自己嬉戏玩耍呢,否则的话,他又怎么能抓到自己! 现在这个奸诈的家伙不仅把自己绑架了,还要自己向这棵愚蠢的大树道歉? 说好的蛋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说好的对一颗俘虏蛋应有的尊严呢? 念及于,蛋蛋不禁再一次悲从中来。 半晌过后,蛋蛋才扭扭捏捏地转过身来,对着穷桑弯了弯身子,在心中嘀咕了一声:“对不起。” 蛋蛋的整个上半身都被裹在了蛋壳之中,以至于使它鞠躬道歉的模样看起来颇为滑稽,夏生忍俊不禁地看着这一幕,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蛋蛋的后背,安慰道:“行了,你不就是贪恋此处的土地肥沃,灵气充裕吗?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听得此言,蛋蛋顿时无比委屈地在心中喊道:“你个大骗子!我才不相信你呢!” 可惜的是,如今的它已经成为了夏生手中的俘虏,又哪里还能做得了主? 夏生笑了笑,转头对穷桑说道:“好了,等我把蛋蛋带走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土地养分的事情了,希望等我下次来的时候,你已经成长为尊级的灵树啦!” 话音落下,穷桑立刻伸出了几条软枝,轻轻绕在夏生的腰间,仿佛带着强烈的不舍。 上万年的阔别,好不容易等到重逢的这一刻,便要就此,再度分离吗? 夏生被穷桑心中的的留恋之意所感染,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的我不过一介武师而已,尚未开启体内灵窍,而且你身为王级灵木,即便我想将你融入灵身也做不到,所以你没法儿跟我走。” 穷桑知道,夏生说的是对的。 它跟蛋蛋不一样,身为木系王灵,如果离开了土地,它很快就会枯萎、死亡,根本撑不到与夏生到达白马镇的那一刻。 穷桑低落的情绪向着整片忘归林蔓延而去,夜风擦过那穷桑叶间的空隙,仿佛发出了阵阵悲戚之音。 夏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放心吧,至少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在这里,有空的时候,自然会来看你的,等我突破灵王境的时候,一定会为你保留一座灵窍的,届时,我们再并肩作战!” 面对夏生的这番承诺,穷桑终于重新变得开心了起来,漫天枝叶在夜空中翩转起舞,喜不自胜。 一边的蛋蛋却是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道:“哼!大骗子!也就这棵蠢树才会被他忽悠住!” 想到这里,蛋蛋又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什么肥沃的土壤,充沛的灵气是不用想了,肯定是那家伙随口胡诌的,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被他如何处置呢? 是被卖给他人纳为灵兽,还是把自己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面?难道说,他打算将自己煮来吃了? 一时间,蛋蛋的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忧伤。 它还没有破蛋成年,就要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么? 夏生满头雾水地看着蛋蛋那不住颤抖的身体,以及蛋壳上那一会儿悲伤,一会儿痛哭的表情,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不过这会儿却不是关心蛋蛋心理健康的时候,夏生转过头,对穷桑问道:“对了,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几个朋友,他们现在在哪里?” …… 同一时间,在忘归林东南一角的边上,夯大力正浑身浴血地站在正当中,手中的长刀之上满是伤痕,身上激散而出的青色武气也越发黯淡。 在他的左右两侧,则分别站着阿龙,以及一直跟随阿龙左右的那位蒙着黑纱的女子。 黑衣女子的身上包裹着一层暗青色荧光,而她的手中,则握着一把形如月钩般的匕首,上面沾染着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至于阿龙,虽然受的伤比两人还要更重一些,但眼中却是一片宁静。 他额间的那支流光熠熠的独角已经被折断了,背上的那对纯白色羽翅也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为之崩碎。 本命将灵受此重创,使得阿龙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的嘴角淌着鲜艳的猩红,但他的腰身却挺得很直,脚步站得极稳。 “真是没想到,为了杀我,竟然出动了整整四位皇级强者,真不知道是我的荣幸,还是出自于你们的胆怯呢?或许在你们看来,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罢了,杀了也就杀了,可我很好奇,若是今日的消息传回洛阳,传出天下,威宁侯府会作何反应?叶帅会作何反应?” “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随着阿龙的声音在这片林子中狂肆荡开,水儿咳着血,有些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夯大力就站在她的前面,而叶小娥则强行镇定地在为她擦拭着胸口溢出的鲜红。 “小姐,小姐……” 眼看水儿苏醒过来,叶小娥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却手忙脚乱地不知该怎么办。 叶家的人突然出现在此处,的确有些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事实上,若不是夯大力的存在,或许阿龙早就已经死了。 然而,事已至此,早就没有了退路。 此刻面对着阿龙的连番诘问,一声幽叹终于自对方四位皇级强者的身后悄然传来。 “死人,是没有办法说话的。” 第三十一章杀机重重 宁王殿下,是当今皇帝赵玺的第九个儿子,也就是世人俗称的九皇子。 于帝都洛阳之外,皇子遇刺,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一定会引得天下震动,天子震怒。 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对方显然已经是做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了两位武皇境强者,两位灵皇境强者,为的,便是务必将其彻底埋葬在忘归林的这片沃土中。 当阿龙看到第五个人出现的时候便知道,今日之事,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所以他暗自朝着旁侧挪了半步,低声道:“夯大哥,你先带着叶姑娘离开,我和七月为你们断后!” 那个叫做七月的黑衣女子闻言并没有表示反对,只是默默将手中的匕首向上扬了半寸。 然而,夯大力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中写满了坚决和忠诚,沉声道:“我荆棘军中之人,没有懦夫!” 阿龙深吸了一口气,急切地说道:“今日将三位卷进此事来,已经让我心怀歉意,如果你坚持不肯走的话,只能带着两位姑娘与本王陪葬!” “本王知道,你不怕死,但叶姑娘呢?叶帅将她交到你手中的时候,是如何交代的?本王今日若真的殒落于此,父皇自会为我报仇,可本王需要你回去,将今日的一切真相说给叶帅听,说给威宁侯府听,如此,父皇才不会被蒙蔽圣听!” 阿龙的这番话说得很急切,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听得此言,夯大力终于在脸上出现了一抹犹豫之色,握着长刀的手掌第一次轻轻颤抖了起来。 宁王殿下说得对,小姐是无辜的,她不能死在这里! 下一刻,夯大力沉默地收刀转身,一手抱起了倒在血泊中的水儿,一手抓着叶小娥的胳膊,再也没有回头,身形一掠,便向着忘归林外逃去! “想跑?晚了!” 一声厉啸随之而起,两位身穿赤血长衫的杀手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滔天剑光即刻向夯大力的身后笼罩而去。 两柄长剑交错在一起,尖锐的摩擦声让人头疼欲裂。 如丝竹乱耳,在漫天星光下奏响了一曲葬歌。 夯大力虽为武皇境强者,同阶之内罕有敌手,但以一对二,还是显得太过勉强,更何况,此时的他手中已无刀意,如何能挡? 事实上,夯大力根本就没有想着去挡,更没有回身迎击,面对近在咫尺的杀意,寒芒在背,他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 逃出这片密林,逃回京都洛阳! 至于来势汹汹的两位武皇境杀手,夯大力知道,宁王殿下一定会帮自己将其拦阻下来。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夯大力对他的信任。 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一对有些残破的纯白羽翅便于那两道剑光前肆意展开,那如莹玉一般圣洁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疼,但在两位皇级强者的联手一击下,却显得是那么的脆弱不堪。 “嗤……” 一声轻响在幽林的上空漫不经心地响起,阿龙背后的那对光翅便如纸糊的窗户纸一般,被狠狠地戳了两个窟窿,长剑自他的双肩刺过,犹有余力,上面的灼灼剑意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 然而,便在这个时候,从阿龙的心口处,却骤然激发了一道肉眼难见的炎浪,向着两位剑客的手腕反卷而上,虽然温度不高,却令两人瞳孔紧缩。 因为那是独角兽的最强战技。 净化。 此时的阿龙不过位及灵将,与皇阶之间差了整整两个大境界,按常理来说,不论他使出何等手段,也不可能伤到两位剑客分毫。 可他体内的本命将灵实在是太过特殊了。 竟然真的硬生生逼得两大剑皇身形暴退,回剑迎挡! 净化圣光既出,便可焚尽世间一切不洁之物。 不过眨眼间,空气中的一应血气便被蒸腾殆尽,唯余阵阵腥甜味萦绕不去,那两位剑皇手中的本命佩剑也被灼出了道道漆黑如墨的光渍,斑驳点点。 可惜的是,灵将境与武皇境的差距始终还是太过遥远了,阿龙不惜一切代价所激发的净化圣光,虽然逼得二人转攻为守,却仍旧没能真正伤害到他们分毫。 好在阿龙此举并非是为了重创两大剑皇,而是为了给夯大力争取更多的时间。 即便他体内独角灵兽的净化圣光只能阻拦对方三息的时间,也足够了。 对于一名武皇境的强者而言,三息的时间,可以让他做很多事。 比如带着叶小娥和水儿向着忘归林的出口狂奔十数里! 可在下一刻,夯大力的脚步却被迫停下了。 不是因为他真的在忘归林中迷失了方向,而是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两道人影。 另外两位灵皇境强者! 看到这一幕的阿龙骇然回首,眼中写满了惊怒之意,因为原本负责拦截这两人的是七月! 然而,七月如今却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不是她背叛了自己对宁王殿下的忠诚,也不是因为她反应慢了,而是因为她动不了。 也不能动。 有一双手,正轻轻搭在她的脖颈之侧,毫无怜香惜玉之色。 这双手上戴满了珠光宝气的金戒指,显得无比的俗气,就像是一个没有丝毫品味的暴发户。 于是阿龙终于笑了。 “狄先生,你终究还是忍不住现身了吗?本王还以为,你在背叛了本王之后,就逃之夭夭了呢。” 这个被称为狄先生的中年男子眼中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只是狞笑道:“看来殿下早就察觉我的身份了?” 阿龙摇摇头:“今日之前,本王的确未曾察觉,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又怎么会得知本王的行踪呢?” 狄先生冷哼一声:“真是没想到,死到临头,殿下还能这般镇定,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阿龙微微一叹:“未能提前识破你的居心叵测,是我识人不明,不能从你们的围杀中逃得一条生路,是我力量不足,人生在世,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今日天要亡我,我无话可说,只是连累了他人,让我心中难安。” “可是,如果你是希望看到我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心怀绝望和苦痛死去的话,恐怕是要失望了。” 话音落下,狄先生还没有开口,那两位拦在夯大力身前的灵皇境强者也尚未出手,却有一道有些懒洋洋的声音却突然自忘归林四面八方传来,响彻夜空。 “我说,你们要在这里杀人,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第三十二章忽悠,你接着忽悠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狄先生等人,根本没有预料到,今夜的忘归林中,除了在场这些人之外,竟还有第四方势力的存在! 叶府众人的出现已经险些让事情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好在对方只有一名武皇,虽然事后处理起来会有些麻烦,也容易留下无穷的后患,但至少还不会让这次行动彻底失败。 可现在出现在这人又是谁? 最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即便场中的几位皇阶强者,也无法分辨出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 仿佛此刻在跟他们说话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这整片林子。 “我说,你们要在这里杀人,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这句话总共不到二十个字,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在了所有人的耳中,但却偏偏让人生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难辨老少,甚至听不出说话人是男是女! 如此诡异的情形,令狄先生眉头紧皱,当下出声厉喝道:“谁!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狄先生的这句话才刚一问完,便突然感到脑后有一道利风向自己袭来,他骇然回身,如临大敌般探出了手掌,一把就抓住了那已经来到近前的黑影。 然而,那却只是一条看似普普通通的藤蔓。 轻手一捏,便化为粉碎。 狄先生脸色一怔,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感到有一股极强的力量从脚腕处传来,踧踖不妨之下,立刻把狄先生拽了个趔趄。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每一根藤蔓上都密布了层层大小不一的倒刺,在银月的照耀下,就像是一条条泛着冷光的毒蛇,数以千计,很快就将狄先生淹没在了毒液中。 然而,狄先生也并非泛泛之辈,在遭遇了最初的慌乱后,很快便重新镇定了下来,身上绽放着炙热的幽绿色炎浪,单凭一双赤手空拳,在不到十息的时间里面,便将那声势骇人的藤蔓丛一扫而空。 只是当他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撕扯成了碎布,全身上下布满了道道血痕,看起来颇为狼狈。 狄先生阴沉着脸,环顾四周,再次开口道:“怎么,阁下就这点儿本事吗?倒是狄某高看了你,原来不过是藏头露尾的鼠辈……” 可惜的是,狄先生的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完,因为他忘记了一件事情。 或者更准确地说,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藤蔓,使他忽略了一个人。 下一刻,在他的喉咙上,出现了一条明媚的血线,一把如月似钩的匕首从他眼前轻轻晃开,带着死亡的腥甜。 紧接着,狄先生的头颅,连同着他脖子上的那条拇指粗的金链子,一起砸落在了地面上,溅起三寸血尘,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该离我这么近的。” 说完这句话,七月甚至没有去看狄先生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身形便在皎洁的月光下拉出了一道完美的虚影,等她再度现身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阿龙的身边。 再次负手垂头而立,就像是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突逢惊变,令场间的空气立刻凝结成了秋霜,四位皇阶杀手面面相觑,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就连坐镇后方,一直将身体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位大人,也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凉意直窜心头。 今夜,他第一次感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然而,还不等他下令让众人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总攻,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却再次于密林上空回荡开来。 “有道是来者为客,我本是好客之人,若各位只是于此处畅游赏月,我自当欢迎之至,但若是这等出口不逊的恶客,就别怪我心无怜悯了!”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说话之人似乎就已经将狄先生的身死全部归功到了自己头上,且不论这事儿到底应不应该这么算,但至少这句话让在场的人们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 难不成,此人便是这忘归林的主人? 如此说起来,之前一直有传言称,林中有王级灵物出现,莫非便是此人所豢养的? 也就是说,此人的实力至少也是灵王境! 不过瞬时之间,在那位指挥今日刺杀的大人物心中便已经做出了判断,如果只是一位灵王倒还好办,但如果对方跟夯大力一样,是一位皇级强者呢?甚至,尊级? 念及此处,他不禁开口试探道:“今日前来,我等并不知道此林已有所属,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同一时间,一直伏在夯大力肩头的水儿突然咳了一口血,随即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夯大力的耳边轻声说道:“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说话!” 夯大力一愣,对于自家小姐的这声命令一头雾水,刚想要问个究竟,便感到一道无比熟悉的剑意自密林深处急袭而至! “念你们初犯,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各位还要继续待在此处,污了我的林子,休怪我不留情面!” 话音落下,在众人的四周再度扬起了一条条手臂粗细的藤蔓,将所有人都团团围在了中间。 然而,这一次,它们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是毒蛇,而是一柄柄利剑! 狂傲无边的剑意遮天蔽月,让人呼吸骤然一窒,仿佛此时众人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一片树林,而是剑林。 那万千藤蔓纷纷化作三尺长剑,银白色的剑芒汇聚于一点,如一道无比璀璨的焰火,可与皎月争辉,甚至比阿龙额头上的那支独角更显神圣,让人不敢直视。 见状,其中一位剑皇不禁失声喊道:“是白焰剑!” 另一位武皇境剑修也厉声开口道:“这不可能!敢问阁下,昔年竹林七贤之一,剑圣慕尘衣,是你什么人!” 同一时间,位于忘归林中心地带的夏生也是一愣,因为在对方的这句话中,透露了很多他未曾预料到的信息。 慕尘衣他当然认识,不就是那个有着变态般洁癖,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白色长衫的小屁孩儿吗? 不过,他已经成为剑圣了吗? 还有,竹林七贤又是什么玩意儿? 摇了摇头,夏生只能将这些疑问先压在了心底,轻咳一声,继续说道:“真是没想到,五百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识得此剑,倒是让老夫有些意外了,不知你们两个小子是哪家后人?” 一旁百无聊赖的蛋蛋听得此言,不禁在心中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如果它有眼睛的话。 暗自嘀咕道:“忽悠,你接着忽悠……” 第三十三章强杀! 不管蛋蛋怎么想,至少对于此时林中的那两位剑皇,两位灵皇,以及那个一直隐不露面的贵人来说,心中已经因为夏生的这番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白焰剑。 完整的名字应该叫做白日焰火杀生剑。 这不是一套剑法,而是一座剑阵。 由三千三百柄长剑,以及三千三百名执剑人所组成,是五百年前太祖皇帝御下,竹林七贤之一,白衣剑圣慕尘衣的成名绝技。 时至今日,只有在地处大缙西南的迷剑宗内保有部分遗阵,至于完整的阵法剑谱,早就失传了。 据史书记载,慕尘衣乃是当年竹林七贤中唯一得以善终的圣阶强者,却在率军平定南方叛乱的时候神秘失踪,就此杳无音讯数百年,生死不明。 作为剑中皇者,常明和常信两兄弟虽然憾其生不逢时,从未亲眼目睹过真正的白焰剑阵是什么样的,但他们却有幸在数年前受邀参加了迷剑宗所举办的祭天大典。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见识到了慕尘衣所留下来的残阵。 至此再也不敢忘怀。 他们甚至无法去想象,五百年前的慕尘衣究竟是何等惊才艳艳之辈,又有着何等逆天的修为与天赋,才能够创造出这等精妙的剑阵。 只能让后人为之敬畏,却丝毫不敢有与其比肩,甚至将之超越的妄想。 如此,可想而知,当他们认出这林中的剑阵,乃是早已失传数百年的白焰剑的时候,心中该有何等的震撼! 此刻再听得那忘归林主人的话语,常信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快要从体内跳出来了,他颤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骇声问道:“莫非尊下便是白衣剑圣?” 这一次,对方沉默的时间明显比先前要久了很多,片刻之后,才回了一句话。 “非也,那是家师。” 闻言,常明、常信两兄弟直感觉浑身气血上涌,激动难已。 但对于那位神秘的贵人来说,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慕尘衣本人就好! 念及于此,他再次开口道:“原来是白衣剑圣的弟子,如此便好说了,家师裴旭,与白衣剑圣乃是故交,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 裴旭! 或许这个名字对夏生来说还比较陌生,毕竟此人并非他上一世所结识的旧友,而是近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面所崛起的剑道宗师。 可对于夯大力来说,这个名字却绝对是如雷贯耳! 在今日的大缙王朝中,最著名的两位圣阶强者,其一是云隐大帝杨天笑,另外一个,便是裴旭! 因为各自所处地域的不同,他们又被世人合称为南帝北圣。 也正是因为他们二位的存在,才造成了缙国持续了近两百年的南北武灵之争! 一时之间,夯大力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太够用了。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不仅在阴差阳错之下目睹了九皇子遇刺一事,而且如今冒出来的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背景深厚,说出来的名字,也一个比一个震撼。 夏生也就罢了,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伪装成这忘归林的主人,又是如何趋势那万千藤蔓为他所用的,但至少在这之前,夯大力已经见识过他在剑道上的天赋和造诣。 如今听闻其老师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白衣剑圣,还不至于太过失态。 反而觉得合情合理。 倒是那个一直藏头露尾,始终未曾以真面目示人的大人物,竟然是裴旭的弟子,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如果再想得更加深远一些,难不成今日这场刺杀,是剑圣裴旭在幕后指使的吗? 夯大力觉得自己不能再细想下去了,否则他的整个世界观都会为之崩塌。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自诩为忘归林主人的家伙,再度开口说话了。 “未曾听家师提及过。” “如此,倒是我唐突了。不过却是不知,阁下既已出手,为何始终不肯现身一见呢?” 神秘人轻轻一笑,随即弹了弹手指。 下一刻,围绕在他身边的数十条藤蔓竞相寸断,惨然坠地,而那笼罩在林中的无双剑意也为之一滞,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远在十数里之外的夏生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却是已经来不及阻止对方了。 只见那人轻启朱唇,缓缓说了一个字。 “杀。” 得此命令,常明、常信两位剑道皇者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而拦截在夯大力身前的那两名灵皇却突然出手了。 夯大力是武皇,即便是在单打独斗中,也不是同境灵皇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对方有两个人!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夯大力就已经判断出了当前的局势,根本不敢抱有丝毫强行突围的幻想,而是顷刻身形暴退。 下一刻,漫天黄沙携裹着一头毒蝎般模样的灵兽疾驰而至,还有一朵看似娇柔的蓝色鸢尾花盛开在滔滔碧海中,卷向夯大力的胸腹。 这一次出手,两位灵皇皆没有尽全力,都只激发了体内的两道灵窍,可仍旧令夯大力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必须要出刀了,否则绝对接不下这二人的合击! 生死一刻,容不得夯大力有片刻的犹豫,于是他单手一扬,将叶小娥抛到了半空中,随即纵身一跃,自那万千藤蔓中随意摘了一条,一个转身,便将叶小娥牢牢地捆在了自己的背上。 等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那毒蝎身后的尾针距离他只有不到一丈了! 夯大力的脚步仍旧在向后急掠,而他的手掌已经重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长刀在手,夯大力的目光立刻变得无比锐利了起来,便如一位久战沙场的将军,为了守护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东西,或是家国,或是亲人,或是忠诚和荣誉,而不惜与敌军死战到底! 他手中的刀光仿佛结成了一张巨网,密不透风,不论是那滚滚黄沙,还是滔滔碧江,都难以再近半分。 可不管他怎么挡,也总有力竭之时。 不论他如何退,也终有退无可退的那一刻。 因为在他的身后,不仅有阿龙和七月两人,还有常明、常言两位剑皇! 情急之下,阿龙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再一次扬起了那对已经残破不堪,血迹斑斑的灵翅,向着夯大力驰援而去,同时开口厉声喝道:“七月!” 可惜,他们还是晚了。 一柄飞剑抢先一步自他们的身侧掠过,然后轻而易举地从叶小娥的胸前穿透而过,再狠狠地钉在了夯大力的后背上。 “尔敢!” 刚刚赶至场中的夏生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仿佛感觉无尽的冰凉向自己当头浇下。 第三十四章一线生机 “小娥!” 夏生悲啸一声,睚眦欲裂,但事实上,如今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即便抛开那位神秘莫测的大人物,剑圣裴旭的亲传弟子不论,对方也还有两位剑皇,两位灵皇在侧。 而如今的夏生,却只是一介武师而已。 他利用穷桑枝条所布下的白焰剑阵,空有剑意,却无剑势,他身为剑客,手中甚至没有一把专属于自己的长剑。 贸然现身于此,夏生已经将自己陷入了无比危险的境地中,更遑论将对方打落尘埃? 这是真正的绝境。 好在夏生并不是那个偏安白马镇一隅,虚度十六年光阴的少年,所以在这一刻,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毅然决然地转过头,强迫自己不去听夯大力口中发出的悲鸣,也不去看叶小娥胸前那朵灿烂的血花,而是身形急掠,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逃离场间。 这不是懦弱,也不是逃避,更不是所谓的隐忍,而是大智慧。 “谁!” 夏生的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踧踖不妨,而他的离开,则更是给了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对今夜机关算尽也要刺杀九皇子的这群杀手来说,不管先前出现的人是谁,也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片林子! 所以在下一刻,常明脚面一踏,身上剑光轻闪,便朝着夏生逃离的方向追了上去。 见状,阿龙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明白了夏生的用意,于是他突然折过身,对七月厉声道:“分开走!” 话音落下,阿龙背后的那对灵翅重新绽放出了如莹玉一般圣洁的光芒,随即轻轻一扇,便带着阿龙向着忘归林北方疾驰而去。 同一时间,七月的身影也在月色下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全然消失不见。 这是夏生与阿龙在真正意义上,为了同一个目标,第一次并肩作战,而在整个过程中,夏生一句话也没有说,两人甚至没有丝毫眼神上的交流,他只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了阿龙一个最浅显的道理。 对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夯大力,也不是叶小娥,而是他! 所以从一开始,阿龙的提议就是有问题的! 他让夯大力带着叶小娥离开,自己却留下来为他们断后,这便当于将敌人的目标自缚于囚笼中,而把最危险的境地,留给了夯大力。 在如今的情况下,只有阿龙将杀手们的注意力重新引到自己身上,远离夯大力,对他们才是真正的保护! 随着常明追着夏生离开,阿龙立刻就看懂了夏生这番举动的意义所在,所以他放弃了前去驰援夯大力的打算,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 果不其然,阿龙的逃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是那位一语道破夏生的虚张声势,一直处于绝对上风,保持着绝对冷静的神秘人,眼中也骤然浮上了一抹肃然。 “一个也不能放过!追!” 话一出口,他终于从黑暗中现出了自己的真容,那是一张无比苍老的脸,浑浊而苍凉的双瞳中不带丝毫的人类感情,密密麻麻的褶皱宛如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高高凸出的颧骨上带着两抹不健康的红晕,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此人的声音竟然会如少年般清澈。 他轻轻拂了拂那双青色的袖袍,身形自原地高高跃起,仿佛一只遮天蔽月的苍鹰,向着阿龙逃窜的方向急扑而去。 常信紧随其后,身上肆意绽放的暗青色辉光击碎了这片深邃的夜幕,让阿龙无所遁形。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了,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从那柄飞剑刺入叶小娥的胸膛至今,才过去了不到十息的时间。 而一直压迫在夯大力身前的两位灵皇也因为这场意外而略有愣神。 之前那位贵人在离开前对他们说,一个都不能放过,可现如今,谁去追七月?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紧接着,那个驾驭着鸢尾碧浪的灵皇便突然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人。 这下子,让夯大力所需要面对的压力骤减! 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仍旧占有绝对的上风,因为夏生不是常明的对手,阿龙在那位贵人和常信的联手合围下只有死路一条,而七月和夯大力都是皇级武修,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也绝对不是同阶灵皇的对手。 可夏生至少在这场必死的绝境中,为所有人争得了一线生机! 剩下的,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夏生已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了全力,可与此同时,他也把自己卷入到了这场刺杀皇子的泥沼当中。 片刻之后,他成功地将常明引到了忘归林的中心,但对方与他之间也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丈的距离。 对一位堂堂武皇境的强者来说,在这样的距离之内,杀死一位剑师,实在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常明却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因为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株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 同一时间,夏生在心中急切地喊道:“穷桑,我需要生命融合,就是现在,快!” 穷桑浑身上下的枝叶都在急速颤抖,仿佛在极力劝阻夏生的这一决定,却终究还是在夏生那无比坚毅的目光中选择了妥协。 下一刻,数以百计的枝条绕到了夏生的背后,如一杆杆泛着幽芒的寒枪,从夏生的体内一穿而过! 不过刹那间,夏生的身上就多了几百个血窟窿,所谓万箭穿心,恐怕也不过如此。 但他还活着。 他身上所闪烁的明橙色剑气渐渐消亡,他手腕间的那道剑形图符开始急速膨胀,他的心跳在加快,他的鲜血正在急速流失。 常明满目骇然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那位忘归林的主人终于动了杀意吗? 可是,他为什么刚才没有动手,却偏偏在现在杀死了一个与这场暗杀最没有干系的少年? 不过不管怎么样,既然如此,自己的任务似乎也就此完成了。 但为了万无一失,常明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准备将夏生的头颅一斩而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转过身来,浑身浴血地看着正步步靠近的常明,嘴角扬起了一个血意盎然的微笑。 “不过区区剑皇,现如今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了……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白焰剑!” 第三十五章生命的光辉,白日焰火! 常明并没有听到夏生对穷桑说的那句话,即便他听到了,恐怕也不知道生命融合是什么。 毕竟他不是灵修,而且生命之树的存在,也早就成为了这个国度上一段无比久远的传说故事。 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夏生体内的变化。 此时的夏生若单从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惨得不能再惨了,成千上百个血洞几乎覆盖了他的全身,脖子以下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半寸完好的地方,双肩、双肋、双臂、双腿、胸口、小腹,鲜血就像是毫不值钱一般在往外淌着,让人头皮发麻。 受此重创,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已经死了,可夏生的生命力非但没有因此而变得衰竭,反而越来越强盛了! 这是怎么回事! 常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当夏生身上的明橙色光辉开始逐步变得深沉,最后毫无阻碍地转换成杏黄色的时候,常明都有些傻了。 对方竟然在他的面前破镜成功了! 从这一刻开始,夏生就已经不再是一介武师了,而是武将! 而这还不是结束。 紧接着,夏生体外的杏黄色光芒突然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伴随着强烈的剑气风暴倒卷夜空,仿佛因为根基不稳,本命剑器随时会为之崩碎。 见状,常明终于噙着冷笑摇了摇头,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少年终于还是因为急于破镜而陷入了走火入魔当中。 如果他所料不错,很快对方就会因为剑气爆体而亡。 可事情并没有按照常明预想中的发展下去。 因为夏生腕间的那柄剑形图符,并没有因此而沉沦消亡,反而色泽越发明亮,在下一个闪烁间,其上的杏黄色辉芒骤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无比璀璨的荧绿色剑光! 武王! 在不到十息的时间里面,连破两大境界,常明突然觉得,自己这数十年来,对于修行的理解和世界观,一瞬崩塌了。 而直在这个时候,夏生的声音才刚刚传到他的耳中。 “我便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白焰剑!” 此刻的常明仿佛陷入到了一场无比暴烈的狂风骤雨里,还不等他破开身前的一方风雨,看清迷雾背后的真相,便再度被卷入到了脚下一个更大的漩涡之中。 王级的灵木。 白日焰火杀生剑。 难不成,这个少年便是这片忘归林的主人,是那白衣剑圣,慕尘衣的弟子? 然而,还不等常明搞明白这个少年的真实身份,对方便已经脚面离地,缓缓浮到了半空之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剑来。” 此时的夏生与其说是自己掠到空中,还不如说是留在他体内的那上百根穷桑枝把他托举了起来,他的手掌一片猩红,却稳如泰山。 下一刻,常明直感觉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轰隆声不绝于耳。 原本扎根于穷桑旁侧的一株古树携万钧之势,拔地而起,连同着脚下的数万根须,来到了夏生的手中。 成为了他手中的剑。 夏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于生长了万年的古树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却绝不卑微,他此时的模样甚至看起来有些可笑,但常明没有笑,眼中反而满是凝重。 夏生只是用单手抓着古树末端的一根根须,便将整棵参天巨树举到了空中,这一幕看起来实在是太过震撼,哪怕此时的他已经是一位堂堂武王。 可若只是一把剑,又怎么算得上是剑阵呢?又哪里能被称作真正的白焰剑呢? 所以紧接着,以穷桑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的所有的巨木都从地表破土而出,如果从高空向下俯视,地面上已经出现了无数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满目疮痍。 数百上千棵灵木舍弃了脚下的土地,连根拔起,愿为夏生一战,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小小的人类,而是因为穷桑。 如果将忘归林比喻为一个国家的话,那么穷桑便是这里唯一的君王,君有令,万将哪敢不从! 下一刻,夏生以自己为剑阵的阵枢,立于最中心的位置,以木剑为令,直指下方的常明,冷声而道:“你可以死了。” 常明是一位剑道皇者,对他来说,白焰剑的吸引力要远远大过夏生本身,所以时至此刻,他也没有抢攻而上,在一开始便将这个不同寻常的少年一剑抹杀。 这来源于他对剑道的执念,也因为他对自己抱有绝对的信心。 更准确地说来,是源自修行界几条不成文的铁律。 不管今日夏生在常明的眼前展露了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也不论夏生究竟拥有着怎样令人震撼的身份,但归结到最后,此时的他,也只是一位剑王而已。 就算是他身后的那株看起来颇有些不凡的灵树,也终究不过王级罢了。 又哪里是一位剑皇的对手? 至于那颗从一开始就立在树边的巨型蜥蜴蛋,常明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难不成,对方还真的想要实现所谓的越境杀? 常明心中觉得好笑,难道对方作为一名修行者,竟然不知道越境杀是不可实现的吗? 或者说,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罢了。 就如同皇级之前,同阶之内,武修之辈可以绝对压制灵修一样。 这都是修行界牢不可破的铁律! 可惜的是,此时的常明并不知道,早在三天前的白马镇外,夏生已经打破了这条所谓的铁律,他更不知道,当白焰剑阵彻底发动的时候,将会有多么可怕的威势。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本身就是一个传说。 此时的他心中还存着几分好奇,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所以他做出了最错误的那个选择。 他甚至没有拔剑,而是负手凭空而立,向着夏生微微颔首。 “请。” 便在常明口中的这个请字落下的同一时间,他眼前的夜幕,突然变成了一片白昼。 就像是三千三百支焰火一齐点燃,迸发出了最璀璨,也是最后的光芒。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常明双目暂盲,但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恐惧或者惊慌,更没有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长剑。 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还没有任何感觉,还来不及去体会此剑阵的精妙之处,便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亮起腕间的剑形图符。 林中没有发出太过巨大的声响,也没有多么惊世骇俗的异象,只是让人觉得夜空突然亮了那么一瞬间。 一瞬之间,便是生死相隔。 焰火在亮起的那一刻,同时便意味着其生命走到了尽头,便如此时半空中的那数百上千株参天大树,在光明重归寂灭之后,它们尽数被燃成了灰烬,向忘归林的四面八方飘荡而去,宛如下了一场银灰色的大雪。 常明倒在地上,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他脖子以下的地方,已经被一根巨木砸成了粉碎,骨头渣子和他的五脏六腑混合在一起,绽放出了一朵绚丽的血花。 然后,他有些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六章万年修为,一朝散尽 当夏生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仿佛感觉到有人正在用一块光滑的石头搓他的脸,他的胸口被一块重物压着,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强烈的寒气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然后他努力地睁开了双眼。 入眼及处,是一片光滑的莹白,冰凉而坚硬的触感落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颗放大了数十倍的鸡蛋…… 嗯? “蛋……蛋蛋?” 夏生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的神智更加清晰了一些,随即有些费力地从地上撑着坐了起来。 发现夏生醒了,蛋蛋似乎有些高兴,一把从夏生的身上跳了起来,绕着他欢快地跑了两圈,然后得意洋洋地抬起了自己的大长腿。 夏生揉了揉刺痛发胀的脑袋,苦笑着道:“看来,你已经挣脱了穷桑的束缚,那你怎么没跑?” 这个问题顿时让蛋蛋为之一愣,随即撒丫子就朝前方的旷野逃去。 但还不等它跑出十丈的距离,便又停下了,转过头来,似乎有些犹豫地看着夏生。 与此同时,夏生才猛地发现,或许是因为白焰剑阵的威势太过强大,导致这片忘归林已经被夷为了平地,至少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已经看不到一棵树木了! 他心中一惊,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穷桑!” 在夏生的身后,已经没有那株参天古树了,只剩下了一棵弱不禁风的小树苗,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夏生俯下身去,用双手捧着穷桑那残破而脆弱的枝叶,脸上写着歉然:“是我太逞强了。” 以武师之资,强行连破两大境界,贸然激发白焰剑阵,纵使能将一位堂堂武皇一击秒杀,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如果没有穷桑的话,夏生早就已经死了。 即便他现在还活着,情况也非常不妙,本命剑器遭受重创,濒临破碎,使他的境界再度自武王境跌落到了武士境。 当然,这对于拥有碧落黄泉的夏生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除此之外,他的生命本源也因此受到了非常强烈的伤害,如果换做常人的话,恐怕会因此而折损近三十年的寿元! 不过夏生却是不在乎这个,反正自己也活不过二十五岁,未来三十年还是五十年的寿元,跟他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相比起夏生自身的情况而言,穷桑所付出的代价,便大得多了。 所谓的生命融合,便是将灵物与宿主的生命进行共享,是生命之树所特有的战技,同境之内,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可为了激发白焰剑阵,亦为了守护夏生的性命,穷桑不得不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养分,尽情燃烧。 化作一把炙热滔天的大火,或者说,化作天边那抹炫白的焰火,助夏生一剑杀死常明。 如今的它,境界自灵王级彻底跌落到了灵士级,可谓元气大伤,整整一万年的修为在一夜之间崩毁,不可谓不惨。 但它还活着,夏生还活着。 这便够了。 面对夏生的歉然,穷桑枝头上所剩无几的数片幼叶随风微动,仿佛在轻轻摇头,也像是在示以安慰。 良久之后,夏生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开口道:“或许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现在,你可以跟我回家了。” 此时的夏生已经打定主意,待回到白马镇后,便立刻开启体内的灵窍,正式踏入灵武双修的道路,届时,正好能将穷桑融入体内,作为自己的本命灵物。 闻言,穷桑也似乎变得雀跃了起来,拂在夏生指间的枝叶也显得温柔了很多。 心中有了决定,夏生也不再耽搁,但在他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完这句话,夏生撑着有些残破的身躯,不急不缓地向着远方行去,眼中却闪过了一抹戾色。 常明的确是被他用白焰剑阵一击秒杀了,可是,其他人呢? 另外三位皇级杀手呢?还有哪个一直藏头露尾的神秘人又去了哪里? 夯大力逃掉了吗? 叶小娥还活着吗? 还有,水儿呢…… 对于这些问题,夏生一个都没有办法解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长时间,虽然此时的天色仍旧是一片黑暗,皓月当空,但他可能只是昏过去了一刻钟,也可能是两三天! 在这段时间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道,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正如之前所说,因为白焰剑阵的强大威势,几乎是一击扫尽了方圆十数里范围内的灵木,所以在夏生的眼前,只能看到一片旷野。 一片废土。 他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才终于看到了几棵稀稀落落的树木,但此处已经很靠近忘归林的边缘了。 一路行来,他没有看到半具尸体,不论是刺客一方的,还是那个叫做阿龙的年轻人,甚至是夯大力一行人。 没有血迹,没有残骸,没有一丝痕迹。 就像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整整用了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夏生才终于把整个忘归林的废墟都看遍了,并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之处,却看不到任何有生命曾经存在过的线索。 或许对于此时的夏生来说,没有线索,便是最好的线索。 “他们成功逃掉了吗?” 夏生皱着眉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皎洁的星月洒在他的肩头,显得有种莫名的孤独。 然而,紧接着,一双大长腿驮着重重的蛋壳,又一次出现在了夏生的面前。 “嗯?” 对于蛋蛋的去而复返,夏生显得有些意外,片刻之后,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家伙倒是聪明,知道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生存下去了,所以决定跟我走了吗?” 蛋蛋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只是用蛋壳上那层黑色的冷雾,凝结出了一个笑脸。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夏生突然觉得心头一阵暖意,他抬起头,遥望着白马镇的方向,微微一叹:“不知道老爹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后,会不会打我屁股……” “一个好好的未婚妻,就这么被我……被我给弄丢了。” 蛋蛋小心翼翼地来到夏生近前,用它那光滑的外壳,轻轻蹭了蹭夏生的胸口,却惹得夏生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好了,好了,走吧,带上穷桑,咱们回家吧……” 第三十七章归去来兮 回去的路,永远要比来时的路要远,走得更久。 突如其来的离别,很容易让人觉得感伤,对未知的迷惘,很容易让人变得彷徨。 但这不是夏生。 他经历过太多的生死别离,经历过太多的伤春悲秋,所以此时的他心中异常平静。 只是在不经意间,还是有些淡淡的忧愁。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些匆匆消失的人们。 他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是否安好。 来的时候,他还坐在宽敞的马车中,与她们笑着,闹着,即使是不善言辞的夯大力,也憨厚得让人忍俊不禁。 但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了蛋蛋和穷桑。 一夜之间,命运这个家伙,再一次在夏生的生命中,给他开了一个无比恶毒的玩笑。 此时夏生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别说是皇级强者了,就算是肖勇这个武士,也完全可以一掌劈死他。 但夏生的脚步却迈得极稳,眼中的坚毅一如从前,看不到丝毫的苦痛,在星月为他照亮的前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 穷桑就躺在夏生的怀中,气息相较于之前,变得更加孱弱了些,因为离开了大地,如果不能及时融入夏生的灵窍的话,恐怕很快就会枯萎凋零,直至死亡。 可夏生却不敢将它贸然留在原地。 如今整片忘归林都被毁了,穷桑一枝独秀屹立于荒土之上,实在太过扎眼,即便不说那些杀手有可能去而复返,只要有一位灵修偶然路过,也很容易发现穷桑的存在。 不是每个灵修都能识得生命之树的珍贵的。 也不是每个灵修都如夏生这般,对世上的一应生命都抱有敬畏之情的。 对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灵道修行者来说,所谓灵物,只是一件物品,或者说,是一个奴仆,而不是战斗的伙伴,甚至是朋友。 夏生不敢冒这个风险,让穷桑落入他人之手。 好在,穷桑因为境界的跌落,对于养分的需求反而变低了,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夏生想要将其带回后山,不过举手之劳。 可是,以现在他的这个状态,能及时赶回白马镇,赶回后山孕育灵泉吗? 唯一知道这个答案的,只有夏生自己。 就这么徒步在旷野上走了大约两三个时辰的样子,夏生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前方波光粼粼,皎月自湖面反射的光芒给人一种静谧而安详的感觉。 终于回到羊角湖了。 夏生转过头,看着身边亦步亦趋的蛋蛋,脸上露出了一抹歉然:“我只能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程,要靠你了。” 蛋蛋无法回答夏生的话语,所以它直接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了态度。 只见蛋蛋慢步来到了夏生的身前,然后有些滑稽地蹲下了身子,将那双酷似鸡脚的大长腿缩回了蛋壳里面。 夏生淡然一笑,随即身体向前一倾,干脆利落地伏在了蛋蛋的身上,虽然有些打滑,但夏生还是努力地保持住了平衡,将整个身体都死死地贴在了壳壁上。 下一刻,蛋蛋重新站了起来,稍微踉跄了两步,脚掌在松软的地面上踩出了两道浅浅的枫叶痕。 一步,两步…… 就这样,一人一蛋开始了最后的跋涉。 夏生趴在蛋蛋的身上,冰凉的触感直窜心底,反倒是让他的头脑更加清晰了一些。 但他并没有耗费心神去回想之前所发生的一幕幕,而是尽可能地睁大了双眼,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越是临近成功的时候,便越是危险。 这个道理,夏生从来都懂。所以他很担心,那些杀手们并未远离,而是埋伏在通往白马镇的路上,等着他自投罗网。 好在,夏生心中的担忧并未实现,等蛋蛋驮着他回到白马镇外的时候,天光已经快亮了。 镇子里面一片宁静,一如既往的平和。 虽然夏生心底挂念着老爹,但当务之急,还是自己的伤势,以及让穷桑活下来,所以他没有选择进城,而是让蛋蛋驮着他继续向后山行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的眼中骤然闪过了一抹强烈的警惕。 因为只是一个转身,他便看到在正前方,出现了两道模糊的人影。 “不要停,继续走。” 夏生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虚弱,但他却凭借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硬撑着坐了起来,轻轻垂首,掩下了眼底的那抹疲惫。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来人并不是之前在忘归林中见过的杀手。 而是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 似乎是一对夫妇,男的牵着一匹瘦得皮包骨头的马驹,而女的则病怏怏地骑在马上,手中抱着一个花布包袱,看起来摇摇欲坠。 不得不说,即便是作为一头异兽,蛋蛋的造型也实在太过拉风了一些,所以在第一时间便吸引了男子的注意力,随即才看向坐在蛋蛋身上的夏生。 夏生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还向着对方颔首致意了一番。 谁曾想,那男子竟主动走了过来,对夏生问道:“这位小兄弟,前方便是白马镇了吗?” 夏生没有应话,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 见状,那男人似乎也觉得自讨无趣,笑着回了一句:“谢谢。” 随即便牵着马与夏生擦肩而过,再没有向夏生投去半分的关注,倒是那个病怏怏的女人,似乎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蛋蛋两眼。 立刻让夏生觉得如寒芒在背。 直到那对夫妇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夏生这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再也撑不住了,重新倒在了蛋蛋的身上。 而他的后背,已经被一层细密的冷汗给浸透了。 与此同时,那对夫妇也终于来到了白马镇的城门外,那个男人似乎还在想着之前与夏生的邂逅。 有些遗憾地开口道:“刚才应该把那少年拦下来的,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古怪。” 然而,马背上的女人却厉声训斥道:“此行所来,不能有半分的大意,更不能横生枝节,办正事要紧!”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连连道:“放心吧,这一次我们出来的消息,堂里面只有向尊者知道,对外更是封锁了一切消息,绝不可能走漏风声。” 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管怎么样,一切小心为上,如果这次再让他逃掉,回去是什么下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说着,女人从包袱中拿出了一张有些皱巴巴的画像,上面画着一个俊俏小生的模样,虽然在时隔十六年后,画像中人的模样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仍旧能够从眉宇间的神态,以及五官的错落间,看出一些熟悉的影子。 如果是夏生拿到这张画像的话,恐怕一眼就能认出,上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夏洪! 第三十八章双生灵窍! 夏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刚才与那对神秘夫妇的无声交锋,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心力,此时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蛋蛋的背上,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他的神智正在逐渐模糊,他的体温开始变得如蛋蛋的外壳一般冰凉。 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晕过去,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蛋蛋已经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后山,距离山林深处的那汪活泉越来越近了,如果夏生倒在这里,便一切功亏一篑。 最后的这段路程开始变得无比的遥远,短短的一刻钟在夏生的时间观里被无限的拉长,仿佛是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永恒。 好在,夏生的气运终究未曾用尽。 为了让自己获得最后的一丝清醒,他几乎已经将舌尖的嫩肉给咬烂了,总算在旭日的朝阳中,看到了那几尾熟悉的虹鳟。 到了。 阳光折射到泉水中,再反射出金光璀璨的辉芒,让夏生感到无比的刺眼。 但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敢做任何的顿留,夏生甚至没有办法去把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便咬着牙,自灵魂深处,分出了一粒荧光熠熠的力量种子。 痛,撕心裂肺的痛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袭上了夏生的脑中,让他浑身的肌肉都开始止不住地痉挛起来。 与之前的两次不一样,今天的夏生本来就是重伤之身,贸然分离力量种子,可谓是身冒奇险,九死一生,但他没有选择。 好在,付出终究还是有回报的。 下一刻,于那清澈见底的泉水中,突然映上了一片璀璨的紫光,宛如盛开了一片薰衣草的花海,惹人心醉。 这是夏生自碧落黄泉和无名银泉之后,种下的第三种灵泉。 名为:灵犀紫泉! 作用非常简单,便是能为夏生开启灵窍,纳灵气入己身,正式踏上灵修之路! 在大缙王朝中,灵武双修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样的修行方法在顶尖强者的眼中,却嗤之以鼻。 境界越高,专精便越是强于全能,这是当今修行界的共识。 至少在大缙王朝这五百年的历史中,再也没有出现一位灵武双修的大家。 上一个被世人所熟知的人物,还是五百年前的叛军首领,武灵双圣九黎。 可惜却是在太祖皇帝的御驾亲征中,被五万大军给生生坑杀了。 但这一切对夏生来说都不是问题。 想当年,他手握巅峰力量,曾集灵、武、幻、巫四种力量于一身,同样搅得这个世界的风云皆变,以一己之力率领妖族自大海中踏足陆地,成为了大陆东方的一代霸主。 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对于此刻的夏生来说,他只想让穷桑活下来,让自己活下来。 刺骨的泉水似乎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凄冷过,夏生的体温本来就极低,如今更是在潺潺的水流中连血液也被凝僵了。 他的脸已经彻底变成了铁青色,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被生生冻死。 但在他的内府小世界中,却悄然建立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墙,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有一头异兽展翅欲飞,一条笔直的路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缓缓下沉,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繁复的图腾密纹,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力。 可让人遗憾的是,推开殿门朝内,里面却是空空如也,既没有檀木梁顶,也没有水晶玉璧,更不见任何的摆设陈物,竟是与殿外的恢弘大气显出了极大的反差。 即便如此,此情此景也足以令人感到无比的震撼了。 因为这是夏生的初生灵窍! 毫不夸张地说,这恐怕是世上最华贵的一座灵窍了,相比起来,即便是云隐大帝,杨天笑,在初时步入灵道修行的时候,他体内所生出的第一座灵窍,也只不过是一间不足百方的简陋石屋…… 下一刻,原本黑漆漆一片的宫殿内突然被一抹清光给照亮了,死气沉沉的空气中骤然多出了一抹无比旺盛的生命力。 一株毫不起眼的小树苗出现在了宫殿正当中的位置,原本濒临枯萎的枝叶上泛着鲜绿的光彩,顿时让整个宫殿随之发出了一阵雀跃的共鸣。 与此同时,悬挂于朱漆殿门顶端的金丝楠木匾额上,慢慢浮出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穷桑殿”。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因为就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旁边,在那满目苍凉的荒土之上,慢慢的,又有阵阵轰鸣声传来。 紧接着,又有一座三层金楼拔地而起,从气势上来看,虽然不如穷桑殿那般富丽堂皇,却同样雄伟壮阔。 整座楼宇如同纯金打造,光芒万丈,奢华无比,正中央悬挂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皎月当空,金色的地砖内镶嵌着莲玉玛瑙,金色瓦片所雕刻而成浮窗间隔着白玉栏杆,让人目不暇接。 金楼内没有穷桑所带来的生命气息,也远不如旁边那座宫殿般令人震撼,反而处处彰显着暴发户的气质,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夏生体内所生出的第二座灵窍! 此时的夏生才刚刚步入灵士境,便已经有了双生灵窍,这样的际遇,恐怕连云隐大帝也会为之错愕和眼红! 这是否就预示着,在未来夏生的修行过程中,面对同阶灵修,可以完全压制? 若是想得深远一些,这多出来的一座灵窍,完全可以使得他在灵将境的时候,一举推翻修行界的铁律,完胜同阶武修! 只是有些可惜的是,如此重要的一刻,却未能被夏生亲眼见证。 因为就在下一刻,穷桑殿和黄金楼上的明媚光线,突然熄灭了,整个世界仿佛突然从白昼来到了黑夜,变得一片死寂。 唯有穷桑枝叶上的那一点幽光,成为了场间唯一的光源。 夏生第二次晕过去了。 第三十九章惊变 夏生灵魂深处的那八颗力量种子,可以分别种出八口作用各不相同的无上灵泉。 其中有一口青泉,名为无垢,便是在夏生第五世的时候凝结而成的,因为在前一世,他被世人尊称为“活神仙”,医术冠绝天下。 所以无垢青泉的其中一个作用,便是能在夏生遭受重创的时候,帮他治愈一切伤势! 不管夏生伤得有多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他能够将自己泡进无垢青泉中,便能在三日之内彻底复原! 可在夏生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并没有选择生成无垢青泉。 因为穷桑也快死了。 即便在经过长途跋涉后,夏生体内的伤势已经越发恶化,如果运气差一些,恐怕等其他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变成了泉水中的一具浮尸。 但在生死紧要关头,他依然选择了先救穷桑。 所以他凝结出的是灵犀紫泉。 夏生很清楚,如果穷桑能活下来,他就能活下来,如果穷桑没能来得及融入他的灵窍,那么他就死定了。 这是一场赌博,好在,终究夏生还是赌赢了。 穷桑成功地驻进了他的灵窍,并以强大的生命力,温养着他的身体,泉中的虹鳟纷纷被其所吸引,围拢了过来,宛若在他的脖子上系了一条色彩斑斓的长巾。 夏生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再被噩梦所惊醒,也没有再听到那一声令人肝肠寸断的幽叹。 醒来之后,夏生身上的伤口已经尽数愈合了,甚至比新生婴儿的皮肤还要柔嫩,蛋蛋好奇地凑到近前,似乎对于这一幕颇为不解。 然而,夏生的脸色却还是有些发白,不知道是因为在冷泉中泡了一天一夜,还是因为…… “咕噜……” 一声轻响及时而尴尬地从夏生肚子里面发出,他有些乏力地从泉水中爬了出来,没好气地对蛋蛋说道:“再这么看着我,小心我饿急了把你给煮来吃了。”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威胁,蛋蛋当然不能屈服,当即迈开大长腿落荒而逃,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夏生忍俊不禁地笑了笑,随即开口道:“我先回家看看老爹,你先在这儿玩儿着,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说完,夏生远远地朝蛋蛋挥了挥手,不再耽搁,慢步朝山下走去。 蛋蛋孤零零地站在林子中,看着夏生远去的背影,黑色的冷雾顿时凝成了一个失落的表情,心中嘀咕一声:“果然是个大骗子!说好的更加肥沃的土地呢?说好的更加浓郁的灵气呢?骗子!” 夏生当然不是为了哄骗蛋蛋将他带回白马镇,所以故意撒了个弥天大谎,而是因为现在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相较而言,蛋蛋的情绪,夏生也只能事后再进行安抚了。 “也不知道现在距离我离家到底过去几天了,老爹会不会着急,而且小娥遭受伏杀失踪的事情,也必须尽快告诉老爹知道,以当今叶家在缙国的地位来看,事情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夏生在心中暗暗计较了一番,并准备编造一段说辞来解释自己的安然无恙。 早在他发现叶家来人中竟然藏了一位堂堂武皇的时候,夏生便调查过对方的来路了,事实上,在如今的缙国国都,洛阳城内,也只有一个叶家。 叶小娥的父亲,也就是威宁侯叶江,乃是堂堂一品军侯,御下荆棘军更是大缙王朝四大边军之一,坐镇缙国东域,常年在外作战,为抵御妖族的侵扰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叶小娥的爷爷,叶硕,则是当朝宰相! 这样的身世,不可谓不显赫,而夏生也终于明白,他老爹为何会把这份婚约看做是一个“好差事”了。 只是,对一个偏安白马小镇的厨子而言,又怎么会结识这样的大人物呢? 夏生知道老爹曾经肯定是一个大人物,虽然如今成了一个废人,仍旧不可被低估,但关于老爹的过去,夏生却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本来他还想着从叶小娥那里探探口风,却不曾想,还不等他找到机会开口,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能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夏生迈着饥肠辘辘的步伐,很快便回到了白马镇内。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镇子里面家家灯火通明,不少刚吃过晚饭的老人家们三五成伴地出来遛着弯儿,虽然没有白天的时候热闹,却也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当然,在这个时候,最喧嚣的,无疑是白马镇中唯一的那座花楼,醉花苑了。 夏生对于这种地方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在路过的时候,不经意瞥到了几个曾经学堂中的同窗,似乎在高声谈笑着。 其中,便有肖勇。 如今看起来,肖勇身上的伤似乎是好全了,兴致也是颇高,一手搂了一个姑娘,正往里边走着。 见状,夏生不禁轻轻皱了皱眉,脚步倒是没有丝毫的顿留,很快便不声不响地走过了醉花苑,继续向万福楼行去。 不多时,夏生便来到了万福楼的大门口。 刚一到,夏生的心中便没来由地打了个突,因为今夜的万福楼显得异常冷清,里面稀稀落落地坐了三五个食客,却空了大部分的位置,与往日大不相同。 还不等他走到后院,便迎面撞上了万福楼的大掌柜,汪远山。 一看到夏生归来,汪远山赶紧一溜儿小跑凑了过来,眼中尽是急切,低声道:“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你没在这几天,可把老夏给着急死了,今天早上出去找你,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一听说今天不是老夏掌勺,好多客人扭头就走了,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闻言,夏生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当下打断了絮絮叨叨的汪远山。 “掌柜的,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屋了,一会儿等我爹回来了你跟他说一声。” 说完,夏生也懒得跟汪远山多废话,转头就朝后院儿走去。 “诶,你小子……” 汪远山被噎了个够呛,但一回想到那日夏生的威风,顿时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讪讪地离开了。 另外一边的夏生刚走到院子中,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厨房弄点儿吃的,便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院子,似乎,有些太过……整洁了? 自家老爹有多邋遢,夏生比任何人都清楚,别说这院子了,连家里面他都懒得收拾,否则又怎么会那么乱? 所以,这肯定不是老爹的手笔,莫非是汪大掌柜的为了巴结他们爷俩,所以特地派人来整理过了? 一时间,夏生刚刚放下的眉角又慢慢立了起来。 然后他满脸狐疑地推开房门,走进了屋中,下一刻,一道寒芒便自他的眼中骇然闪过。 因为他在桌子上看到了一把刀。 那把老爹从不离身的菜刀。 第四十章肖家 “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如骤风急雨,震得整个万福楼鸣鸣作响,汪远山满脸惊恐地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去拉住夏生,却又生怕得罪了这位小煞星。 万福楼既是一家酒楼,同时也提供住宿,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将旁边几间客房中的客人给惊着了,纷纷探头探脑地打开房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当然,这不是夏生该去头疼的事情,事后自有汪远山去收拾。 现在的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解释。 片刻之后,房中仍旧没有人应答,于是夏生皱着眉头转过来,对汪远山问道:“你确定秦嫣那小妞儿住在这儿吗?这两天都没出过门?” 迎着夏生那双猩红的眼睛,汪远山不禁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这才战战兢兢地答道:“错不了的,这两天都是小四给秦小姐送的饭菜,自从,自从康大人走了之后,秦小姐就再也没有走出过房间半步。”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回身就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房门上! “嘭!” 木质的客房大门应声而碎,汪远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还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夏生一头冲了进去。 下一刻,夏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床榻旁边,秦嫣正安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夏生伸过手,探了探秦嫣的鼻息,又查验了一下她的脉搏,脸色顿时更沉了两分。 “安魂草!” 说完这句话,夏生一把抓过桌子上的食盘,凑近来闻了闻,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紧接着,他重新回到了汪远山的身前,开口问道:“小四现在在哪里?” 汪远山被夏生这莫名其妙的问话给弄懵了,但还是下意识地说道:“这会儿,应该在厨房帮忙吧,你到底……” 夏生不等汪远山的这番话说完,便身形一跃,直接从万福楼的二层跳了下去! “砰!” 夏生落在了一张空无一人的酒桌上,立刻将桌子砸了个粉碎,但他却如没事儿人一样,脚步甚至没有丝毫的停留,便冲进了万福楼的后厨。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把为数不多的几位食客看得一愣一愣的,汪远山赶紧一溜儿小跑跟了上来,又是赔礼道歉,又是端酒请茶的,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冥冥之中,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这间酒楼,大概是开到头了…… 另外一边,夏生已经走进了后厨,可环顾四周之后,却根本没有发现小四的影子,不禁对里面的一位厨娘问道:“李婶儿,小四呢?” 李婶儿摇摇头,随口答道:“刚才还在呢,这小子,一天尽知道偷懒,估计看着今天生意不好,溜出去玩儿了吧。” 夏生眼中厉芒轻闪,继续问道:“我记得,小四是不住在这儿的,您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好像是,长柳巷吧……” …… 一刻钟的时间之后,长柳巷一间木屋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形精瘦的少年鬼鬼祟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背了一个大大的包袱,看起来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朝门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之后,这才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向外跨出了第一步。 可惜,还不等他跨出家门,一道冷厉的声音便骤然从门边传了过来。 “跑得倒是挺快,但还不够快,怎么,一听到我回来的消息,就给吓得屁滚尿流了?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让我猜猜,你包袱里面装的,应该就是他们给你的报酬吧?能让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家来取的,肯定不是小数目,三十两?五十两?” 小四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随即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阿生,你,你怎么来了?” 夏生摇摇头,叹道:“本来念在旧识的份上,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但现在看来,你并不懂得珍惜,既然如此,我只能抱歉了。” 话音落下,夏生一个抬手,一把捂住了小四的嘴巴,然后胳膊一甩,便勒着对方的脖子,重新回到了房中。 在他们的身后,木门缓缓合上,就像是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一样。 小四奋力地挣扎着,脸庞涨了个通红,双腿如濒死的蚂蚱般胡乱蹬着,身后的包袱砸落到地上,散落出的珠光宝气就像是坟茔中的陪葬品。 与此同时,夏生的声音再度从他的耳边缓缓拂过。 “我素来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但今天不一样,因为你们触及到了我的底线,所以我给你三息的时间考虑,希望你能告诉我背后那个人的名字,如果你不说,那么每过三息,我就会斩掉你一根手指,三十息之后,我会慢慢切掉你的胳膊,然后斩断你的双腿,挖掉你的双眼,双耳……” “你可以放心,在这个过程里面,没有我的允许,你是死不掉的,所以,我很期待你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硬骨头。” 说完这句话,夏生松开了小四的脖子,让他可以说话,却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双臂,将他以跪姿压在地上,脚踩在了他的小腿上,使得小四动弹不得。 “阿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快放开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对于小四的这声辩解,夏生只是面无表情地数出了第一个数字:“三。” “阿生,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二。” “别冲动,别冲动!夏生!” “一。” 话音落下,小四的左手大拇指骇然落地,激昂的血花自他的掌间喷薄而出,溅落在夏生的衣摆上,散发出了阵阵浓烈的腥气。 “啊!啊!” 小四的口中随即发出了如杀猪般的惨叫声,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扭动起来,就像是一条刚被放进油锅的活鱼,甚至将肩膀挣得脱了臼也恍然未觉。 然而,夏生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三。” “二。” 如此简单的三个数字,落在小四的耳中,便宛如恶魔的轻语,他浑身抽搐着,脱口大叫道:“等等,等等!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夏生没有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话,而是继续数出了最后一个数字。 “一。” 于是小四的左手食指紧接着被连根切掉,如果他是一位武修的话,终此一生,他的左手,也没有办法再握住刀剑了。 “啊!” 小四的叫声变得更加凄惨了些,他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猪肝红变成了一片煞白,他的眼睛如金鱼一般死死地朝外突着,整张脸扭曲得就像是一个疯子。 夏生站在小四的身后,自然是看不到他这番表情的,他只是在机械式地继续倒数道:“三,二……” 这一次,小四根本不敢再有任何侥幸的心理,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喊道:“是肖震!是肖震让我给秦小姐下药的!” 闻言,夏生终于松开了小四的胳膊,将其如一条死鱼般丢到了旁边,慢慢站起身来,眼神变得无比的平静,喃喃而道:“肖家。” 第四十一章逆鳞 正如之前夏生对小四说过的那样,他从来都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同时,他还是一个极少会冲动的人。 遇事冷静,处变不惊,是大缙王朝太祖皇帝对他的评价。 但他很不喜欢有人用自己亲人、爱人的生命,来威胁自己。 五百年前的时候是这样。 现在依旧如此。 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逆鳞。 不论对手是谁,触之即死! 在从万福楼来到长柳巷的路上,夏生已经将整件事情理出了一些眉目。 很显然,自家老爹绝不是因为出去寻找自己至晚未归,而是恐怕出了什么意外,与此同时,秦嫣被人用安魂草强行拖入深眠状态,就绝对不是意外了,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两件事情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夏生知道,这其实是同一件事。 如果秦嫣没有遭人暗算的话,谁敢在她的眼皮底下对夏生的父亲不利? 夏生慢步走在长柳巷中,并没有急着闯入肖家要人,而是找了一家面馆,坐下来,吃了一碗杂酱面。 他吃面的动作很仔细,也很认真,根本看不出饿了几天几夜的饥肠辘辘,同样,他的脸上一片宁静,没有任何的急躁和愤怒,让人很难理解,此时的他为什么还有时间做这样一件事情。 片刻之后,夏生吃完了面,然后摸着七分饱的肚子,满意地付了钱,在这整个过程里面,他的举动都显得非常自然。 然而,当他走出面馆之后,却并没有返回万福楼,而是去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那是白马镇的夜幕中最热闹的场所。 醉花苑。 这是夏生第一次走进醉花苑,但并不代表着他在前几世的时候从未逛过花楼,所以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的局促或者羞涩,而是如熟客一般,洋溢着暧昧的笑容。 夏生走进醉花苑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除了他身边的那位姑娘。 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但他衣角处的血渍已经凝结成了暗色的斑点,若不仔细去看,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或许唯一有些尴尬的是,此时的夏生身上并没有银钱。 好在,今天的他并不是真的来逛花楼的,所以在片刻之后,他身边的那位姑娘已经晕倒在了一间偏房中,而夏生则宛如一道幽灵般,轻巧地摸进了醉花苑的后院。 大约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当夏生重新出现在醉花苑大厅中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杂役的衣服,他低着头,脚下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挑了一个看起来八面玲珑的大茶壶,贴到了对方身后。 接下来,夏生只是轻轻用手指在那名狎司的后脑处弹了一记,对方便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哎哟。” 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面,这一道轻呼直接被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中,夏生一把将其扶了起来,并带着他来到了角落处坐下。 对方在看到夏生后也是一愣,当下龇牙咧嘴地问道:“你是……?” 夏生笑了笑:“我是林姨的外甥,今晚上刚来,你没事儿吧?” 那人捂着头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林姨是谁,可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夏生便继续说道:“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得先把肖公子点的两个姑娘给送上去,要是晚了恐怕要挨罚的。” “行,你去忙吧,我不碍事的……” 对方倒也爽快,当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夏生点点头,站了起来,突然说道:“对了,先前好像听说肖公子吵着要换房间,我要是敲错门可就糟了。” 大茶壶这会儿头疼得厉害,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换房间?没有吧,应该还是在凝香阁。” 夏生微笑着颔首致意,随即便消失在了人海中,等他再次现身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三楼凝香阁的门外。 “笃笃笃……” 房门被轻轻扣响,原本正在享受鱼水之欢的肖勇猛地掀开了被子,恼怒地喝道:“谁啊!” 没有人回答。 “笃笃笃……” 肖勇从床头拿起衣服,一脸恼火地走到了门边,狠狠地拉开了房门。 “谁他妈这么……” 下一刻,肖勇的瞳孔猛地紧缩了起来,心中的怒气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 “夏……夏……” 夏生淡然一笑,开口道:“我希望肖公子不要试图做什么蠢事,否则,这次恐怕就不止断几根肋骨这么简单了。” 肖勇的舌头还在打着结,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想要,干什么,你,我……” 夏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碰巧在这里遇到了,想要跟肖公子叙叙旧。” 说着,夏生向前迈了两步,而肖勇则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身形一个趔趄,甚至将桌上的酒水洒了一地。 夏生摇摇头,反手将房门合上,抬眼瞥了瞥床上那位面色娇红的姑娘,轻声安抚道:“我跟肖公子是老朋友了,聊两句就走。” 言罢,夏生慢条斯理地走到肖勇身前,压着对方的肩膀坐下,又拾起了地上的酒杯和酒壶,给对方倒了一杯酒。 “我今天来呢,主要是想请教肖公子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我爹去哪儿了?” 肖勇显然还没有从那无边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只是如条件反射般摇了摇头,颤声道:“我不,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嗯……”夏生点头道:“那令尊大人又可否知道呢?” 这一次,肖勇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见得一道黑影猛地向自己的面门袭来。 夏生抬起手中的酒杯,毫无预兆地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猝及不妨之下,肖勇一个趔趄,身子一歪就摔倒在地,鼻梁上鲜血直流,床上那位醉花苑的凝香姑娘在听到声音后立刻被吓了一跳,再次探出头来的时候,正看到肖勇倒地的画面。 第一时间她还认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正准备跳下床去把肖勇扶起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彻底愣住了。 肖勇是一介武士,在遭到突如其来的袭击后,第一反应,便是荡起了体内的赤红色武气,然而,同一时间,夏生已经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整个人骑在肖勇身上,然后抡起拳头,狠戾地打在了肖勇的脸上。 “嘭!” “嘭!” “嘭!” …… 肖勇已经完全被打懵了,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而夏生则像一个疯子一样,一拳又一拳地击打着他的面部,仿佛这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沙包! 直到夏生的双拳已经鲜血淋漓,也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凝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想要将发疯的夏生拉开,可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夏生乃是堂堂武士,又哪里是她能拉得开的? 与此同时,夏生已经用拳头生生把肖勇身上的那层赤红色气壁给锤散了,接下来他的每一拳,都能让肖勇体会到最刻骨铭心的痛楚。 不到十息的时间,肖勇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他的整张脸早就没了人形,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烂肉,随即很快就昏死过去。 下一刻,夏生慢慢站起身来,一把拎着肖勇的右腿,就这么拖着他,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凝香脚下发软地倒在地上,看着那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半晌过后,才终于从口中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 第四十二章屠府 肖家大公子被人从醉花苑掳走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白马镇。 虽然唯一的目击者,凝香姑娘,根本不认识夏生是谁,但仅仅过了半个时辰,肖震就已经下令让镇守备军封锁了整个万福楼。 同一时间,肖震率领几名亲随来到了长柳巷,可惜,除了一摊沉积的暗血,以及散落满地的金银珠宝之外,他什么也没找到。 直到这个时候,肖震终于明白,事情彻底失控了。 但他仍旧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更没有叫守备府的人以雷霆之势冲进万福楼,而是屈尊与万福楼的大掌柜,汪远山,秘密交涉了一番。 最后他所得到的答案是,夏生不在万福楼中。 这一夜,白马镇两道城门同时关闭,守备军的人彻夜于镇内大肆搜查,但仍旧没有发现夏生的影子。 直到天色渐明,朝阳初升,肖震才回到了镇长府邸中,有些疲惫地坐倒在长椅上。 与此同时,一个灰衣中年人也及时给他递上了一杯热茶,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他在第一时间就逃出城了。” 这人是肖震最信任的谋士,叫做宁征,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正是他,通过凝香姑娘对凶犯的描述,以及万福楼今夜所发生的一应意外,推论出了掳走肖勇的是夏生。 肖震喝了一口茶,揉了揉眉心,问道:“缉捕文书发出去了吗?” 宁征点点头:“一早就发出去了,就算他逃出了白马镇,恐怕也跑不了多远的,应该很快就能将其抓捕归案。” 肖震摇摇头:“能不能抓住夏生不重要,关键是找到勇儿!” 宁征立刻出声安慰道:“根据凝香姑娘对整个行凶过程的描述,那夏生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伤了大公子的性命,只是揍了他几拳而已,由此看来,大公子可能会受些伤,但至少性命是无虞的。” 肖震满脸的戾色:“最好如此,否则,我一定要让那夏家的小杂碎生不如死!” 宁征继续分析道:“现在的关键在于,夏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与他在万福楼的冲突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自那之后,他也从未曾主动来撩拨您,为什么这次竟突然下了这么重的手?” 肖震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说道:“我去长柳巷看了,小四也不见了,现场有大片的血迹,还有两根断指,我觉得,这恐怕也是那畜生的手笔。” 宁征沉声道:“你是说,夏生是在插手秦家的事?” 肖震摇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但直觉告诉我,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宁征沉默了片刻,再度疑声道:“说起来,秦家的事情至今也是疑点重重,大人,你究竟有没有查出来,那夜闯入府中的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到宁征提起这事,肖震不禁显得有些心有余悸,沉声道:“我拜托了师兄去查,但暂时洛阳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宁征继续说道:“以那两人的实力,如果想要对秦家大小姐下手,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却偏偏要让咱们的人暗中下药,而且还是安魂草这种毒性微弱的迷药,不管怎么看,此事都有些蹊跷。” 肖震摆摆手:“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勇儿,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宁征沉了一口气,开口道:“这夏生是个孝子,原本按照我的意思,咱们完全可以把他父亲抓回来,就算问不出什么,也能拿作人质,让夏生不敢轻易对大公子下死手,但听您说,那夏洪自昨日起就失踪了,如此一来,我们手中唯一的筹码,也没有了。” 肖震叹道:“那为今之计,就只能等了?” 宁征点点头:“等吧。那夏生既然掳走了大公子,却又没有伤及大公子的性命,想来,是有条件跟我们谈的,到时候,让我去跟他谈。” “好!” 肖震的话音刚刚落下,便见得一位守备军的偏将急冲冲地跑了进来,放声喊道:“大人!大人!肖公子,公子他……” 肖震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道:“有勇儿的消息了吗!” 那偏将回身指向大门外,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把剩下的话讲完。 “就在府外!” “什么!”肖震目色一凝,随即身形急闪,朝门外冲去。 下一刻,肖震终于在镇长府的大门之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可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肖勇身上的服饰和佩剑,恐怕肖震根本就认不出来此人是谁。 此时的肖勇显然已经只剩下最后半口气了,原本英俊潇洒的脸早就被夏生用一双肉拳给打了个稀烂,除此之外,他的胸前也被人用利剑戳了好几个血洞,依稀能看到里面断裂的肋骨,以及暗红色的脏腑。 可令人惊讶的是,肖勇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神智,虽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连小指头都动不了,只能如一具破碎的腐尸般躺在血泊中,但从他双眼中所爆发出的求生意志,却令观者无不动容。 数十名守备军将士牢牢地将其团团围在中间,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不是因为怕贸然行动反伤了大公子的性命,而是因为在肖勇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夏生。 众人搜捕了一夜都未曾找到的夏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着重伤将死的肖勇,出现在了肖震的面前。 看到这一幕的肖震睚眦欲裂,双目泛着猩红,体内的明橙色武气冲天而起,他一步步地来到众人之前,死死地盯着夏生,寒声道:“放开他!” 夏生的眼神显得很平静,仿佛对于肖震所激散而出的威压视而不见,他摇了摇头,幽然而道:“数日前在万福楼的时候,我便意欲屠了你肖府,可惜,那时的我力有不逮,本以为你会就此收到教训,却不曾想,我竟犯下了此生最大的一个错误。” 肖震缓缓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冷笑一声:“你以为这里还是万福楼吗?今日没有康先生施以援手,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一个小小的武师初境,究竟有何本事,敢狂言屠了我肖府!” 夏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武师初境?抱歉,我已经不是了……” 话音落下,在夏生的体外,悄然浮上了一层看似稀薄的光晕,便像是一件长长的披风,将他整个人的气质衬托得无比的温文尔雅。 但那宛如烈日朝阳的杏黄色光芒,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分外刺眼。 武将境! 第四十三章宁杀错,不放过! 在今日之前,白马镇镇长,肖震,不仅是镇子上权利最大的那个人,同样也是实力最强的那个人。 但现在不是了。 夏生才是。 武将初境,比起肖震的武师境巅峰,更上一层楼,两人的力量对比,也就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这并不是结束。 下一刻,在夏生的身上,再度扬起了第二层光芒,一片明橙色的树叶自他的掌间悄然抬起头来,宛如新生。 这是灵修的二重境,灵师。 举众哗然! 尤其是那几个曾跟随肖震闯入万福楼拿人的守备军,更是险些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这夏生不是在几天前才刚刚晋升武师境吗? 怎么这么快就变成武将境了! 而且对方还不仅仅是一名单纯的武将,更成为了灵武双修,位及灵师! 这怎么可能! 难道这小子过去十几年都在扮猪吃虎吗?别说是在白马镇上了,整个大缙王朝之内,何曾听说过有这样的天才出世! 面对肖震,夏生丝毫没有要隐藏实力的意思,因为在他的眼中,对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一句话要问。 “镇长大人,我不知道你是否在乎你儿子的性命,但我不在乎,所以我只问一次,如果你给不出令我满意的答案,那么我会杀了他,然后杀了你夫人,杀了你全家上下,最后,才轮到你,我想,在所爱之人和自己的生命选择上,总有一件你在乎的东西吧……” 肖震似乎还沉浸在夏生成为武将境强者的震撼中,脸上的暴怒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所以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夏生的这句话。 但夏生的声音依旧毫不间断地响了起来。 “我想知道,我爹在哪里。” 这么一句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满头雾水,肖震更是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如此,就只能抱歉了。” 说完这句话,夏生猛地抬起了脚,精准而狠戾地踩在了肖勇的脖颈处,伴随着一声轻响,肖勇甚至没有机会发出最后绝望的哭喊,他的喉管便已经被踩碎了。 肖勇死了,死不瞑目。 这一幕就发生在肖震的眼前,但他却根本来不及阻止,也阻止不了。 “勇儿!” 一声悲啸自肖震的口中骇然而起,可他手中的剑却没有出鞘,他只是抬起头,满眼怨毒地看着夏生,咬着牙说道:“我与你父亲失踪一事,没有半分关系!” 这样的表现似乎有些出乎夏生的意料之外,他笑着摇了摇头:“如此看来,镇长大人并不如我所设想的那般,那么在乎令公子的生命,既然如此,我下一剑,就只能落在尊夫人的头上了……” 肖震大声咆哮道:“我说了,我不知道你父亲在哪里,此事与我无关!” 夏生没有理会肖震的辩解,他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指向了众人身后的那座华贵的府邸。 那是肖府。 当日在万福楼的时候,夏生曾说过,从今日起,肖家可以没了。 但这句话并没有兑现。 直到此刻。 一道肉眼难见的气痕自夏生的指尖疾驰而出,轻轻落到肖府那扇朱门上,将其一剑斩碎,落到厅堂的匾额上,那块漆匾就此断作了两半,最后,这道剑气落在了后院的某间屋子中,于是屋中的一切生机断绝。 但里面并没有肖震的发妻。 夏生对此丝毫不觉得惋惜,因为他有的是机会。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灰衣中年人匆匆自塌碎的大门内跑了出来,连声道:“夏公子剑下留情!大人他没有骗你,我们真的不知道令尊在哪里啊!” 夏生抬头瞥了此人一眼,冷笑道:“你又是谁?” 宁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周围那些如同废物般,自始至终都不敢向前半步的守备军,心中升起了一丝失望。 “在下宁征,无官无爵,身无半点武气灵意,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夏生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抬起手,向着肖府的另外一个方向,激发了第二道剑气。 见状,肖震握着剑柄的手掌仿佛已经快要渗出血来,但他还是没有勇气将佩剑从腰间拔出来,他身上的明橙色剑气在夏生的压迫下激烈震荡,仿佛随时都会崩碎,他的心中仍旧抱有最后一丝侥幸,甚至不曾下令让守备军对夏生发动围杀。 即便那根本阻止不了夏生的疯狂,但至少,可以为他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便在这时,宁征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我不知道夏公子为何会怀疑我家大人与令尊的失踪有关系,但我希望夏公子能听我一言!如果你今天真的毁了这座府邸,杀了肖大人,那么你便成为了朝廷钦犯,或许你不在乎,但如果朝廷对你发布通缉文书,接下来你在大缙王朝将会便得举步维艰,又如何寻找令尊下落呢!” 夏生抬起的手终于向下垂了三寸。 他转过头,开始正视这位陌生人,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宁征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首先,我还是想要重申一遍,令尊的失踪,与我家大人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其次,如果夏公子真的心系令尊大人的生命安全,希望早日找到其踪迹的话,我想,肖大人反倒可以帮忙,利用官府的力量,与利用个人的力量,大不相同!” 不等夏生拒绝,宁征便紧接着说道:“而且,你的手中已经有了小四,如果你真的想要拿走肖大人的性命,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日后将其交给秦姑娘,或者康大人就可以了,不是吗?” 夏生轻轻眯起了眼睛,没有回应宁征的这番话,而是反问道:“我很好奇,刚才肖勇还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现呢?” 此言诛心! 然而,宁征脸上的神色却依旧如故,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肖震眼中的惊怒,而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因为他该死。” 第四十四章叶家? 宁征的此话一出,举众皆惊。 但他却并没有丝毫为自己辩解的意思,而是继续对夏生说道:“据我们收到的消息,令尊是在昨天早上的时候失踪的,距离此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可以说,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搜查时机,如果夏公子执意再做无谓的耽搁的话,情况只能变得越来越糟。” 夏生突然笑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宁征很认真地看着夏生,郑重其事地说道:“因为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 夏生脸上的笑容就此一滞,因为他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如此,很公平,若是日后我发现你骗了我,那么我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宁征拱手行了一礼:“理应如此。” 这番谈话就此而终止,前后所用的时间,还不到半炷香,但宁征却做到了连肖震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他保住了肖府,保住了肖家全家上下十几口性命,也保住了在场这些守备军将士。 可这还不够。 下一刻,宁征转过头,恭声对肖震道:“我刚才的那番提议,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肖震身形一颤,看了看自家儿子那具残破的尸体,又看了看夏生身上那两层宛如天蛰的神圣光辉,仿佛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点了头。 “保护镇上民众的生命安全,本就是肖某的职责所在。” 宁征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还希望大人即刻下令,让守备军全力配合夏公子,搜寻其父亲的下落。” 肖震虎目含血,慢慢转过身去,开口道:“此事,便全权交给你来处置吧。” 说完,肖震再也不做顿留,慢步走回到了府邸之中,那萧索的背影,显得无比的凄凉。 宁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即对众人说道:“行了,都回守备府中候着吧,随时准备听从调令!” “是!” 做完这一切,宁征这才转回身来,对夏生道:“夏公子,可否换个地方聊两句?” 夏生神色复杂地看着宁征一眼,点头道:“好。” …… 一刻钟之后,在万福楼二层的雅间内,夏生与宁征两人相对而坐桌上却是空无一物,甚至连一杯茶水也没有。 对此,宁征丝毫不觉得被怠慢,因为夏生肯与他当面交谈,便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尊重了。 现在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向夏生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尊重。 所以宁征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直奔主题。 “我想请教夏公子,你为何会认为令尊失踪一事,与肖大人有关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小四的证言吗?” 夏生点点头:“如果不是因为小四用安魂草给秦嫣下了药,我爹不会出事。” 宁征补充道:“而且在这个镇子上,除了肖大人之外,你再也想不到其他人会对夏老先生不利,对吗?” “不错。” “可,如果是镇外的人干的呢?” 夏生目色微凝,等着宁征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正如夏公子所知道的那样,我家大人的确是指使了小四,在秦小姐的饭菜中添加了安魂草,可这并不是肖大人的本意,他也是被人给胁迫的。” 这番话的确是有些出乎夏生预料之外了,他不禁疑声道:“可在白马镇内,谁能胁迫肖震?” 宁征点头道:“所以我先前才会说,令尊失踪一事,或许是镇外的人干的,因为当日潜入肖家府邸,以肖家十几口人性命做胁迫,让大人言听计从的,便是两个外乡人!” “两个人?” “是的,暂时我们还没有调查到他们的身份,不过据大人描述,那应该是一对夫妻,女的看起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男的外表朴实,但实际上在骨子里却是一个狠角色!” 一时间,夏生仿佛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股强烈的寒意自他的背脊直窜而上,让他脑中一阵轰鸣。 竟然是他们! 可,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征注意到了夏生脸上的异样,却并没有多想,而是继续说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对方带走夏老先生,其实并非恶意?” 夏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从何而判断来的?” 宁征深吸了一口气,当即将自己的推断娓娓道来:“在此之前,我与肖大人其实也十分不解,对方那两人的实力明显深不可测,如果想要对付秦小姐的话,简直易如反掌,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圈子,费这么大的力气,找我们的人来下药呢?” “而且所用之药还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奇毒,只是一味助人入眠的安魂草而已,若不是夏公子突然归来,察觉到异样的话,再过一日光景,秦小姐自然会醒来,届时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可今天得知了夏老先生的事情之后,我才终于明白了,原来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秦小姐,而是夏老先生!” 夏生皱着眉头道:“此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你现在再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宁征点头道:“当然有意义!首先,我们能够确定一点,对方至少是不愿意伤害秦小姐的,所以选用了安魂草这味毒性极弱的药物。其次,既然对方一开始就是冲着令尊大人来的,那么,我们先不管令尊大人在镇外到底结了什么仇,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昨天?” 夏生轻轻眯起了眼睛:“难道你想说……” “在昨夜搜捕夏公子的时候,我们得知,令尊大人在前些日子,找了一间院子,似乎是接待了什么客人,夏公子觉得,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夏生心中一沉,脑中立刻浮现出了两个名字。 秦家。 叶家! 在前些日子与叶小娥的接触中,夏生已经知道,洛阳威宁侯府与秦家善堂,向来不合,而偏偏,他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与这两家的大小姐都有了接触。 所以在夏生陪着叶小娥畅游白马镇的时候,秦嫣从未出现过,这便是夏生在尽量避免双方因为身世背景而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以夏生的智慧,他完全可以保证,直到叶小娥离开白马镇前,两人也不会碰面。 可偏偏,就在这个过程里面,发生了一起意外。 忘归林。 而要知道,从夏生施展出白焰剑阵击杀敌人,到他走进白马镇中间,是有一段时间空白的! 在这段时间里面,或许叶小娥已经在夯大力的护从下回到了洛阳,也或许洛阳叶家已经提前得知了叶小娥所遭遇的危险,故派人前来救援。 不管是哪种情况,对方都会一定率先来到白马镇,在第一时间找到夏洪! 如果叶小娥已经回到了洛阳,那么叶家人恐怕就是专程来保护夏洪的,如果叶小娥尚未归家,那么来人也可以从夏洪这里问到叶小娥的下落。 如此一来,便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这也是为什么对方不愿对秦嫣下手,而是借助于肖震的手下,给秦嫣服用了安魂草,只让其陷入深眠的原因! 难道说,动手的人,其实是叶家的人? 对方真的如宁征所言,并非抱着恶意而来的? 不过瞬息之间,夏生便已经理出了一条清晰的脉络,但在片刻之后,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你的推论的确给了我一个看似完美的解释,但,有一点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夏生探手入怀,将他老爹的菜刀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开口道:“若对方是抱着善意而来的,那么,我爹不可能连带走随身佩刀的机会也没有。” 第四十五章你很不错! 随着夏生的这句话,整件事情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宁征看着桌上那把油渍斑斑的菜刀,轻轻皱起了眉头,问道:“仅凭于此吗?” 夏生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宁征,神色中满是坚定。 宁征不禁苦笑道:“我可以认为,这是夏公子的一种,直觉吗?” 夏生点点头:“我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宁征终于还在夏生那斩钉截铁的目色中败下阵来,叹道:“好吧,那现在我们假设,给秦小姐下毒的那两个人,就是劫持令尊的人,而且对方并不是带着善意来的,那么,我们唯一的切入点,便是令尊大人的过去。” “只有弄清楚令尊大人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麻烦,招惹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够顺藤摸瓜,找出那对神秘夫妇的身份!” 夏生面色微沉,关于老爹的过去,他丝毫不知,但他不知道,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 比如说,威宁侯府,叶帅! 经过宁征的这番分析,夏生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在今日之前,他便知道,自家老爹曾经是一名武者,却被人毁掉了本命器,成为了一个废物,这才偏安于白马镇这个小地方,安度余生。 曾几何时,夏生还一直计划着,有机会出去找寻一些灵药,先帮老爹调理下身体,再逐步助其重塑本命器。 至于最后要不要去找那昔日的仇家雪恨,便要看老爹自己的打算了。 却不曾想,夏洪终于还是没能等到这一天。 他的过去便率先找上他了。 老爹的失踪与他当年本命器被废到底有没有必然的关系? 夏生的手中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有。 正如夏生之前对宁征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很愿意相信自己直觉的人,正是这种直觉,让他在前八世的时候,屡次死里逃生,化险为夷。 而今,他需要这种直觉,帮助他找到老爹的下落! 一时间,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片刻后,夏生将桌上的菜刀重新收回怀中,轻轻拍了拍宁征的肩膀。 “你很不错!” 这么一句话,原本应该是长者对幼者的勉励,或者上级对下级的肯定,但从夏生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却显得那么自然,那么的理所当然。 而宁征也坦然受之,微笑着应道:“公子谬赞了。” 然而,紧接着,夏生却又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顿时令宁征面色一愣。 “你没有吩咐守备军的人为肖勇收尸。” 宁征点点头:“就算我什么也不说,也自有大人的亲随为做这件事的。” “但你毕竟没有说。” “还是那句话,因为他该死。” “为什么?” “夏公子何必一定要刨根问底呢?” 夏生眼中透着某种深意,开口道:“刚才我说了,你很不错,所以我不希望你就这么死了。” 宁征笑道:“我也说过,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 夏生点点头:“所以,你愿意给我去洛阳吗?” 宁征神色微惘:“洛阳?” 夏生应道:“先前你告诉我,若想找出那对神秘夫妻的身份,便需要从我爹的过往下手,如此方能顺藤摸瓜,而我现如今唯一能找到的那条藤,就在洛阳。” 宁征突然沉默了下来。 见状,夏生颇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若你在镇中还有些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无法随我同去,那也无妨,在临走之前,我会帮你杀掉肖震的。” 宁征身形一震,片刻之后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肖大人是一个好官,只是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罢了……” 夏生似乎显得有些意外,说道:“可若我离去,你口中的这个好官,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宁征慢慢站起身来,望向窗外的新柳,喃喃道:“我问心无愧。” 夏生不禁笑道:“但问心无愧可保不住性命。” 闻言,宁征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抹苦涩:“你说得对,那,我们何时出发?” 宁征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令夏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还是尽量保持了脸色的平静,开口道:“我还需要做些准备,等一个人回来……” “可是康无为,康大人?” “正是。” …… 一天之后,秦嫣果然如宁征所预想中的那般如期醒来,除了精神有些疲惫,身体因为饥饿稍显虚弱之外,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毕竟安魂草的药性本来就很温和。 甚至于,秦嫣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自己曾被人下了迷药。 所以,当她醒来之后,所需要面临的最大危机,其实并不是去找数日前给自己送来饭菜的小四,而是死死地盯着坐在自己床边的那个男人。 没有尖叫,也没有惊呼,秦嫣在第一时间,就激发了体内的师灵。 青焱鸟轻啸一声,伴随着灼灼炎浪,以及耀眼的明橙色光辉,直接将窗前的纱幔燃成了一缕青烟,随即迎面便向着那床边的男人扑了上去! 然而,还不等其扑到对方近前一尺,便再也动不了了,因为有无数条藤蔓从那个男人的体内瞬发而至,如漫天幽蛇,又如索命长鞭,竟无视了炎火的灼烧,将青焱鸟捆了个结结实实! 没有任何高超的技巧,也没有任何玄奥的手法,只是纯粹而简单的等级压制! 与此同时,那男人也慢慢转过身来,对秦嫣笑道:“醒了?” 面对陌生男人突入闺房,而且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自己身上若隐若现的薄纱,秦嫣眼中不见丝毫的羞怯,而是利落地在身上裹了一层毯子,掩下了那无限的春光。 “不知夏公子到此,有何贵干?” 对于秦嫣这番表现,夏生不禁暗自在心中点了点头,然后上前半步,贴到了对方近前,便如那一日在学堂上一样,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件事情。” “第一,你被人下了安魂草,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了。” “第二,也就是在你沉睡的这两天,我爹被人给劫走了,至今下落不知。生死不明。” “第三,康无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第四十六章艰难抉择 秦嫣有些发懵地直视着夏生的双眼,狂乱的心跳声终于让人觉得此时的她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见状,夏生突然探出手,试了试秦嫣额头的温度,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 “发烧?安魂草不应该产生这样的副作用才对……” 秦嫣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身体朝后缩了缩,并一把抓住了夏生的手腕,不让其继续得寸进尺。 然而,夏生却反手拉过她的胳膊,厉声道:“别动!” 说完,夏生又检查了一下秦嫣的脉搏,脸色顿时变得肃然了起来。 “从脉象上来看,似乎没什么大问题,但你此时的状态却与正常人服用了安魂草之后的表现大相径庭,谨慎起见,我还是给你配一副药。” 秦嫣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说道:“好。” 夏生随即站起身来,嘱咐道:“你就待在房间里,哪儿也不要去,我过会儿叫伙计给你把药汤端来。” “好。” “我知道你现在情况有些糟,别的可以稍后再说,但我现在就要知道康无为的归期。” 秦嫣的手心里面已经浸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此时听得夏生的问话,立刻答道:“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得到了准确的回复,夏生也不再做顿留,转身便走出了房门。 因为之前小四的事情,让夏生实在不敢再相信万福楼的伙计,所以等他开好药方之后,并没有将此事假借他人之手,而是交给了宁征。 至于夏生自己,却也没有闲着,他希望在康无为回来之前,做完两件事情。 所以他先是回到了后山。 一夜之间晋升武将初境、灵师巅峰,这在他人看起来,几乎已经可以等同于神迹了,但对夏生来说,却只是在碧落黄泉和灵犀紫泉中泡了个澡而已。 既然已经决定出发前往洛阳,那么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首先,夏生需要一把剑。 因为之前借助穷桑的力量,强行突破到了武王境,所以即便事后夏生的境界重新跌落回了武士境,他也并非一点儿好处没捞到。 其中最大的好处,便是他如今已经可以开启四座灵泉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分别种下了碧落黄泉以淬体,灵犀紫泉以启灵,至于那座暂时未命名的银泉,夏生仍旧没能研究出其用途到底是做什么的。 而现在,夏生便准备种出第四座灵泉。 用以铸造一把无上神兵。 第一选择,当然便是藏锋暗泉! 可真正当夏生来到泉水边的时候,却有些犹豫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看到了蛋蛋那可怜兮兮的身影,更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如今最大的短板在哪里。 不是缺了一把剑那么简单,而是他的武道和灵道的实力不平衡。 这是今天之前,夏生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刚刚重生到白马镇的时候,他一心只想过一个平淡的人生,以至于压根儿就没有考虑到要去掌握强大的力量。 后来经由秦嫣的突然造访,终于让他为了自保,再次踏上了漫漫修行路,又因为肖家的威胁,加大了他对力量的渴求。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以武道为尊来发展的。 道理很简单,在修行前期,或者更准确的说,在前四境的时候,武修比灵修强大。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机缘巧合之下,夏生与穷桑重逢,并将其纳入了灵窍,开启了穷桑殿,让他成为了灵武双修。 可时逢穷桑的本体刚刚遭遇重创,一时半会儿绝对不可能恢复到全盛之期,导致夏生在灵道修行路上的步伐,被滞留了。 如今的他已经是灵师巅峰境了,可穷桑仍旧是士级的灵木。 更遑论,夏生就此挥霍了自己重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机遇。 双生灵窍! 能在灵士境的时候获得两座灵窍,恐怕是天下间所有灵修这辈子最大的祈愿,却偏偏被夏生如此轻易获得了。 虽然此时的他仍旧不明白这样的变化究竟从何而来,但毫无疑问的是,至今在那座黄金小楼之中,仍旧是一片空旷! 如果是为了未来打算,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的话,此时夏生所需要的绝对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座可以使穷桑尽快进化,以及可以马上培养出下一头灵兽的泉水。 这样的灵泉,夏生有吗? 当然有! 名为曜日白泉! 对他来说,之前仅仅因为一丝好奇,便生出了那座作用不明的银泉,实在是极大的浪费,在那个时候或许不觉得什么,但放在此时此刻,却尤显重要! 否则的话,如今的他根本不用去做如此艰难的抉择,便能轻而易举将自己的未来规划得无比完美。 碧落黄泉与藏锋暗泉的结合,可以让他用最短的时间,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武修。 灵犀紫泉与曜日白泉的相辅相成,可以让他再也不用去担心本命灵兽的发展,更不用浪费时间去抓捕那些所谓的什么神兽。 要神兽还不简单? 哪怕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夏生也能通过给其喂食曜日白泉的泉水,让它进化为金耳玉兔! 所以在忘归林的时候,夏生才会对蛋蛋承诺,会给它找到更好的养料与灵气。 可怜的蛋蛋,自从来了后山之后,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几乎把整座小山坳都跑了个遍,仍旧没有找到夏生所谓的灵气充裕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当然,比起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忘归林来说,这儿的确是要好得多了。 没事儿的时候,蛋蛋也只能以此来安慰自己了。 而恰恰也正是因为蛋蛋的存在,所以让夏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灵道修行路上的偏差,可如果真的用一座曜日白泉,来代替藏锋暗泉的话,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失去了藏锋暗泉的夏生,在短时间之内,绝对无法将自身的力量最大化,如果届时真的找到了夏老爹,他又如何凭自己的实力,将其解救呢? 甚至于其武修的身份也变得有些尴尬。 因为他将会成为一名无剑在手的剑客。 至于说随便挑选一把剑做自己的佩剑? 那不是夏生。 而一旦选错,那么想要获取藏锋暗泉,便需要等到他晋升皇者之境的时候了。 会错吗? 夏生不知道。 所以他只能赌一赌了。 “好吧,就算是我欠你的……” 夏生看着蛋蛋叹了一口气,随即自灵魂深处,取出了第四枚灵魂种子,轻轻抛入了泉水中央。 下一刻,一道纯白色的水柱从泉底的裂缝激昂而起,浓郁的奶香味即刻笼罩了整个后山,原本无精打采的蛋蛋,瞬间就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撒丫子就跳进了泉中! 第四十七章战斗系生命之树! 曜日白泉。 夏生终究还是选择了曜日白泉。 在夏生的人生字典中,从来没有“后悔”这个词的存在,既然选择了,那么便顺其自然。 尽人事,听天命。 不过如此。 虽然夏生的命一直都不太好…… 此时的他正安逸地躺在泉水中,浑身上下都被穷桑的枝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翠绿色、赤红色与明橙色三种光芒交相辉映,仿佛将整座灵泉烘托得如人间仙境一般。 可惜其中并没有沐浴嬉戏的七仙女,只有一个脱得精光的大老爷们儿,以及,一颗欢畅无比的巨蛋。 简直就是大煞风景。 说到底,曜日白泉的作用其实与碧落黄泉如出一辙,只不过是将强化的对象从夏生本人,变成了他体内的穷桑而已。 至于蛋蛋,其实只是来蹭澡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曜日白泉对它的吸引力,也是非常致命的。 仿佛便如水对鱼儿,草对牛马一般。 相信至此之后,它恐怕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夏生的身边了…… 一人、一木、一蛋,就这么浸在曜日白泉中泡了一整天的时间,直到夜幕初降,在穷桑的身上,终于发生了质的变化。 最明显的,当然便是它体外的灵气光泽由赤红色逐步转化为了明橙色。 这也代表着,穷桑终于从一棵士级的灵木进化为了师级。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让夏生感觉到意外的,是穷桑的进化方向! 如果将穷桑比作是一位少女的话,那么早在万年前的时候,夏生就认识了她的母亲,所以他对于生命之树的习性比任何人都更了解。 生命之树之所以叫做生命之树,其最大的特点,当然便是其拥有近乎无限的生命力,理论上来说,一株进化到圣级的生命之树,是永远不死的。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一旦开启生命融合,那么拥有圣灵级生命之树的宿主,也是不死的! 这已经不是仅仅一句逆天能够形容的了。 当然,生命之树想要进化到圣级,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别说是如今的穷桑了,即便是万年前她的母亲,也没能做到这一点。 而且生命之树还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陷。 它的存在只能温养宿主的生命力,却无法产生疗愈的效果! 便如同千年老参一般,只能吊命,不能治伤! 打个比方,如果未来夏生在某次战斗中被人贯穿了心脉,穷桑所能够做的,只是大幅度延缓夏生的死亡而已,却没有办法帮他愈合伤口,如果夏生不能得到及时医治的话,那么他仍旧是会死的。 可对于夏生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 因为在他的手中,有一口无垢青泉…… 所以在这之前,夏生从来不曾想到,穷桑会突然改变自己的进化方向,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此时的穷桑已经不全然是辅助系灵木了,而是…… 战斗系! 入眼及处,穷桑自夏生体内伸展而出的枝叶已经不再鲜绿了,而是泛着一缕暗幽之色,这绝不应该是生命之树应该有的色泽,反而更像是一株剧毒的鸦枝! 夏生伸出手,轻轻拂过穷桑的叶间,立刻感到了一抹微不可察的麻痹敢,还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刺痛。 不过一瞬之间,夏生就明白了穷桑这么做的原因,他轻轻叹了口气,用神念对穷桑说道:“你不必为了我这么做的。” 穷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但却将那一份坚定和勇气,传递到了夏生的心中。 她希望日后能与他并肩作战。 而不是如忘归林一役般,只能无助地看着他几乎抽空了自己的生命力,险些踏入死亡的幽冥。 夏生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尊重了穷桑的决定。 因为正如之前所说过的那样,他从来不会将灵物当做是奴隶或者仆从,而是将其视为朋友、伙伴。 什么是真正的好朋友,什么是可以生死相依的伙伴? 就是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永不背弃! 从这一刻开始,穷桑注定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一株生命之树。 主司,战斗!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穷桑体外的光芒渐渐敛去,夏生自泉中站起身来,轻轻抖了抖水花,随即对不远处一脸惬意的蛋蛋挥了挥手:“走啦,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办,过两天再来看你……” 说着,夏生换上衣物,又嘱咐道:“虽说白马镇上没什么人能对你产生威胁,但凡事还是小心些,还记得上次咱们遇到的那对夫妻吗?如果下次再见到他们,记住,立刻跑!” 蛋蛋没有回应,就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两只如鸡爪般的脚丫子搭在蛋壳边儿上,显得懒洋洋的。 夏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轻手一招,自泉底取回了曜日白泉的种子,随即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片刻之后,夏生并没有回到万福楼中,也没有去找宁征,而是趁着夜色,如一道幽灵般,悄然来到了白马镇中最大的那座府邸之前。 当然是,也只能是,肖府。 今夜的肖府显得分外冷清,仓促间修好的大门紧紧关闭,周围一片萧索,这在以往是无法想象的,就连途径肖府的民众也是绕着道走的,因为谁都知道这两日肖府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肖震的霉头。 反倒给了夏生最好的机会。 今夜他希望低调一些。 早上在离开万福楼之前,他就对宁征说过,自己还有两件事情要办,其中一件,是为自己打造一把趁手的神兵,可惜最终反倒是促成了穷桑的异常进化。 至于第二件事,则是他要为宁征除去那最后的后顾之忧。 这便是他对待朋友的态度。 即便时至此刻,两人也不过才见了两面而已。 肖府作为白马镇镇长的府邸,自然是不小的,但夏生从府外走到肖震的床边,只用了十息时间。 门外依稀能听到某位夫人的嚎哭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极淡的安魂草香味,却不是用以口服,而是做成了香薰点燃。 夏生看着熟睡中的肖震,轻轻抬了抬手。 第四十八章我不在乎 夏生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君王,也曾被誉为星空下第一强者,但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刺客。 至少在他潜进肖府的这个过程中,就惊动了墙角的一只野猫,以及院内树梢上的两只云雀。 好在肖震此时已经在安魂草的作用下陷入了深眠,所以并未察觉到夏生的到来。 夏生抬起手,自指尖射出了一片寒光。 那不是剑气,而是一根根银针。 下一刻,肖震猛地睁开了双眼,却如同一个瘫痪在床的废人一般,动弹不了分毫,也如一位尚未踏入修行之路的普通人一般,根本激发不起半缕武气。 夏生慢步走到肖震床边坐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呼救,这很好,至少说明你还不是个蠢货。” “我从来都不喜欢跟蠢货浪费时间,所以恭喜你,你给自己争取到了最后活命的机会。” 肖震使劲转动着眼珠,却只能看到夏生拂在床边的衣摆。 “你究竟想怎么样!” 肖震的声音中充斥着一种外厉内荏的味道,还夹杂了一丝深深的恐惧。 这让夏生很满意,于是他点了点头:“我这个人,很不喜欢别人威胁我,同样,我也很不喜欢威胁别人,相较而言,我更喜欢将敌人斩尽杀绝,不留半点后患,所以,昨日我对你说的那番话,是认真的。” “如果不是因为宁征的关系,你已经死了,而你的这座肖府,也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肖震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的呼吸越来越沉,越来越急,片刻之后,他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莫非你改主意了么?” 夏生摇摇头:“这就取决于今夜你能否令我满意了。” 顿了顿,夏生接着道:“我杀了你儿子,此仇不共戴天,所以你想杀我,这很公平,没有半点问题,可现在的问题在于,你杀不了我。”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如果任由留你活在这个世上,我相信你一定会穷尽一生,想尽一切办法,置我于死地。” 对此,肖震深吸了一口气,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夏生却突然笑了:“说真的,对于这种事情,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你现在都杀不死我,更遑论以后?” 说到这里,夏生话锋再转:“可为什么要让你活下来呢?明明对我来说,杀死你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宁征给我的理由是,你是一个好官,对此,我不置可否,所以他又给了我第二个理由。” “他说,我父亲失踪的事情,与你无关,当日在万福楼对我父亲的折辱,其实也是肖勇下的命令。” “对于前者,或许他是对的,但对于后者,抱歉,我不相信。” 随着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肖震全身开始猛烈地抽搐起来,因为他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自他每一条经脉,每一处骨骼,每一寸皮肤中猛烈传来。 他的脸色即刻变成了一片煞白,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瞳孔急剧放大,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肖震仍旧咬紧了牙关,没有喊出半个字。 下一刻,夏生漫不经心地挥了挥衣袖,于是那些深入肖震体内的银针停止了颤动,而肖震则如一条死鱼般,浑身淌着热汗,停止了痉挛。 夏生点点头:“看起来,你的确是一个很惜命的人,如此,接下来,我们的谈话将会变得更加愉快一些。” 肖震颤抖着嘴唇,开口道:“请说。” 夏生挪了挪身体,坐得离肖震更近了些,说道:“我不知道宁征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中,也不知道他对肖勇的仇恨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在这白马镇中是否还有他所在乎的东西,但我想对你说的是,他很快便会与我一起离开这里,等我们走之后,若你敢对他所在乎的东西下手,或者用那些所谓的把柄对付他,那么,我会回来的。” “到时候,哪怕你逃到了天涯海角,躲到了天上地下,我也一定会把你找出来的,然后,我会让你永远像今天一样活着,直到我同意,你才会死去。” “所以,如果你想对宁征下手,还是等我死了以后吧,或者说,你需要先要杀了我,但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杀不死我,让我活过来了,那么,下一次,我就不会这般心慈手软了。” 肖震咬着牙,仿佛用了最后的力气,说道:“我明白了。” “很好。”说完,夏生站起身来,第一次出现在了肖震的视野中,然后他躬下身,直视着肖震的双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搭在了他的脖颈之侧。 “虽然我很愿意相信宁征的证言,但我必须要亲口再问你一遍,我父亲的失踪,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面对着夏生那道如利剑般的目光,肖震并没有闪避,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没有。” 夏生点点头:“你说的是实话,所以恭喜你,你可以活下来了。” 言罢,那片寒芒纷纷自肖震的体内倒射而回,斑驳的血意弥漫在屋中,立刻掩盖住了安魂草的香气。 肖震体内的武气再度畅通无阻,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却并没有床上坐起来。 与此同时,夏生的最后一句话,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噢,对了,我在你的心脉附近埋了两根毒针,毒是我亲手配的,针长一寸半,如果在两年后不取出来的话,恐怕就真的是神仙难救了,所以我劝你,可以开始寻访名医了,或者,祈祷我别死得太早。” 听到这句话,肖震猛地一个翻身,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但入目及处,又哪里还有夏生的影子? 夏生离开的脚步悄无声息,就像他来的时候那样,墙角处的那只野猫好奇地抬了抬头,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叫声,随即又安然睡去。 而当他重新回到万福楼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即便在这之前,他恨不得永远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康无为回来了。 第四十九章善堂 夏生夜入肖府,却并没有杀死肖震,除去宁征的原因之外,除去他真的不在乎对方未来的报复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这个原因,夏生始终藏在心底,谁也没有说。 他很清楚,老爹被人所掳走这件事情,若要说谁的责任最大,不是肖家,也不是秦嫣,而是他自己。 如果他不是兴之所至,拉着叶小娥等人前往忘归林的话,那一日,他应该待在白马镇,待在自家老爹的身边。 如果不是他逞强,强行提升境界,发动白焰剑阵,以至于身受重伤的话,那一日,在他回到白马镇外的时候,完全可以赶在那对神秘夫妇之前对老爹示警。 如果不是他嫌康无为烦,将其赶走的话,那一日,当那对神秘夫妇来到万福楼的时候,康无为完全有能力带着老爹逃离这场祸事! 诚然,夏生从来都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但如果是他所犯下的错,他是绝不会羞于承认的,更不会迁怒于他人。 既然确定肖震真的只是一颗被人所利用的棋子,与老爹的失踪没有直接联系,那么夏生也愿意放他一条生路。 至于肖勇? 杀了就杀了! 若谁要来为他报仇…… 请来。 夏生犯了个错误,现在,他想要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决定亲自前往洛阳,与叶家取得联系,只是第一步。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借助于秦家的力量。 或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调查老爹失踪一案上,秦家比叶家更擅长得多。 因为秦家掌善堂。 这个地方,别说是在大缙王朝,即便是放眼整座大陆,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对北方巫蛮、东海幻妖来说,更是如雷贯耳。 若是要问缙国民众当今执政的缙仁帝真实名讳是什么,恐怕大部分人都答不出来,但如果问当今大缙王朝最有钱的人是谁,那几乎九成九的人都知道答案。 善堂总掌柜,秦小花。 善堂什么生意都做,不论是典当行、拍卖行、绸缎庄、酒楼、客栈,甚至于花船生意,都有涉及。 但最不可思议的,却是善堂掌握了大缙王朝最重要的两条经济命脉。 粮食,以及兵器! 这还没有算上秦小花本身就担任了当朝的户部尚书,掌管天下财税大权。 没人知道秦家到底与缙国皇室有着多么深厚的关系,才能够有今日之地位,也有人传言,善堂的生意之所以能做得这么大,其实并不是依靠皇家,而是有着一座更加庞大的靠山。 至于到底是什么靠山比皇室还要坚挺,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剑圣裴旭,也有人说是云隐大帝杨天笑,甚至还有人说秦小花其实是缙高宗的私生子,但真相到底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 善堂成立的时间很早,甚至比缙国的历史还要悠久,发展至今,以至于在缙国每一座城池,每一州、每一郡中,都开设有分堂,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比庞大的金元帝国。 善堂并不是大缙王朝的国库,却从不吝惜为天下苍生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 每当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善堂永远都是冲在最前头的,捐出的善款也是最多的,每当历代皇帝想要对异族发动大规模战争的时候,善堂给予的支持也是最为充足的,流入各路边防充当军饷的银钱也是最丰厚的。 所以也有人也把善堂称作缙国的小国库。 而秦小花也由此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号——秦半朝。 喻其手中握有的财富可媲美半座大缙王朝! 更为难得的是,秦小花拥有一颗仁厚之心,始终秉持着“达则兼济天下”的善意,为天下人做了很多好事。 比如坚持每个月为各州的穷苦百姓发放救济银,就是善堂近十年来最重要的一个举措。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领取到救济银的,根据善堂的规定,每一州只有两百个名额,而这两百户贫苦人家都是经过善堂各分堂掌柜精心筛选,严格核实的,被选中的人家在每个月的月初可以到各州善堂领取五十两银子,持续三个月。 三个月后善堂会重新拟定新的救济名单,给更多的穷苦人民以实质性的帮助。 这样的举措无疑是有些犯禁的,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过度为皇室分忧了,但不知道为何,缙仁帝对于秦小花这般拉拢人心的举动,并没有反对,反而还在朝堂上大肆赞扬了秦尚书的大公无私,并以之为楷模,加以褒奖。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有了钱,就可以做到很多原本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说,构筑大缙王朝中最庞大的情报网。 这是善堂从未外传的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就连秦嫣,因为未及成年,暂时还没有通过族内的考核,所以也被未能接触到秦家如此核心的力量。 但夏生知道。 所以当他走进万福楼,来到康无为身前的时候,并没有与对方寒暄,也没有半句废话,而是将一张薄薄的纸片交到了对方手中。 康无为满脸狐疑地接了过来,将其展开来,发现上面只写了一个很简单的字。 “善”。 一旁的秦嫣见状,不禁觉得满头雾水,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夏生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康无为。 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康无为的脸色就变了,因为他终于知道了这是什么,更知道了这张字帖所代表的意义。 一时间,康无为的声音竟然变得结巴了起来:“这是……善……善字帖!” 夏生欣慰地点了点头。 善字帖、善堂,都有一个善字,两者也有着非常特殊的渊源。 据说在五百多年前,当善堂刚刚成立的时候,第一代善堂总掌柜的身份极其神秘,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但这个人却有着非常强大的能量,能邀得五湖四海的诸多豪强挺身相助,为善堂的发展壮大出了不少力。 而为了回报这些强者的付出,当善堂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之后,那位身份成谜的总掌柜便向他们发出了亲笔所书的字帖,以示感谢。 这些字帖上都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字——善。 善堂的善。 据后人统计,现存于世的善字帖总共有十张左右,而但凡有人手持善字帖来到善堂,便可以向当家的掌柜提出一些要求。 而这些要求只要是在善堂的能力范围之内,都是不容被拒绝的。 这便是初代善堂总掌柜所立下的铁律! 比如说当今镇国大将军,徐秋乱所在的徐家,便有一张善字帖,当高宗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徐家已经没落,连饭都吃不上了,而徐秋乱便是动用了这张善字帖,获得了善堂某些不为人知的帮助,这才率领族人东山再起,让徐家重新成为了地位显赫的豪门世家。 尤其是在今日善堂坐拥半个大缙王朝财富的时候,善字帖的价值更显无量! 却不曾想,时隔两百多年之后,善字帖竟然再现世间! 且不论夏生如今手中的这张善字帖究竟是不是真的,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便足以引起整个大缙王朝的震动! 康无为目色惊慌地看着夏生,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些异样。 却只看到了一片宁静。 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夏生之所以能够知道善堂的核心机密,甚至能够手持善字帖这般重宝,其实都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因为善堂,本就是他创办的。 第五十章九皇子 康无为拿着这张薄薄的字帖,却感到有如万钧之重。 以至于他的指尖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别忘了,康无为是一名堂堂剑皇。 他的手是用来执剑的,理应在任何情况下稳如泰山! “夏公子……” 夏生摆摆手,直接打断了康无为接下来的话,因为他知道康无为想问什么。 “此帖是真是假,回到洛阳一验便知。” 康无为忙不迭摇了摇头,开口道:“不,不不,康某不是在质疑夏公子此帖的真伪,而是想问,你怎么会有……” 夏生淡然一笑:“我说过,我有一位好老师。” 闻言,康无为顿时心中一颤,想要开口试探,却终究还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不知夏公子希望我们做些什么?” 夏生微微挑眉:“怎么,你真的不打算拿着此帖回总堂问问那些老供奉们吗?” 康无为顿时苦笑道:“这个程序自然是要走的,但即便夏公子手中没有善字帖,我与小姐也不会就此袖手旁观的,毕竟,在万福楼的这些日子,也多亏了老夏的照拂,就算不讲情分,至少也算半个朋友了。” 顿了顿,康无为郑重道:“只要是在康某的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情,但凭吩咐!” 夏生深深地看了康无为一眼,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与你客气了,当务之急,当然是希望能你利用善堂的情报网,找到那两个劫走我爹的神秘人,把我爹毫发无伤地救出来。” “可惜,我虽然曾在白马镇外与他们打过一次照面,但那时的我情况有些糟糕,今日回想起来,印象非常模糊,所以无法给予你太多的帮助。” “现在我唯一还记得的,是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两条……毒蛇!非常危险的毒蛇!” 康无为点点头,将此牢记在心中,便又见到夏生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纸轴。 见状,康无为不由得心中一突,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甚至有些不敢去想象,这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又会是什么。 难道是可以媲美善字帖的重宝? 然而,谁曾想,接下来,在秦嫣和康无为眼前徐徐展开的,却是一幅画像。 夏生的声音随之传来:“除此之外,我还希望你们能帮我打听两件事情,第一是叶家大小姐,叶小娥,是否已经安然回京,第二件事,便是找出画中人的身份!” 康无为与秦嫣满脸的愕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夏生立刻解释道:“我知道,你们秦家与叶家在京城中向来不对盘,但这次我希望你们能暂时放下这种芥蒂……” 康无为摇摇头,连声道:“夏公子,我想你误会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去打听叶家大小姐的行踪,但这件事情并不难,可关键在于,你为何对画中人感兴趣?莫非,他与老夏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夏生目色微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断然道:“看来,你们认识他。” 一旁的秦嫣自夏生手中接过了画像,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开口道:“我也希望我们所认识的那个人,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夏生心中疑窦更盛,立刻问道:“你们认识的那个人,是谁?” 秦嫣转过头,与康无为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答道:“宁王殿下,赵辰!”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是,夏生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并没有感到太过震惊,反而是露出了一抹释然。 原来如此。 怪不得夯大力贵为武皇,也需得对他行礼。 除了皇室中人,谁还能有如此殊荣? 怪不得他与叶小娥乃是旧识。 能够与洛阳叶家攀上关系,并有资格叶家大小姐笑谈风声的,又岂会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怪不得他没有告诉自己真名,而是自称“阿龙”。 就连羊角湖这么一处籍籍无名的地方,也为了缙国皇家的避讳而改了名字,又何况是洛阳中人? 谁这么不长眼,竟敢以“龙”为自称? 当然是,也只能是皇室中人。 更何况,在十二地支中,龙所对应的,便是辰位。 夏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蠢到家了,这么明显的事情,他竟然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想透彻。 好在,不算晚。 于是他很快问了秦嫣一个问题:“这个宁王殿下,可曾与当今太子有过夺嫡之争?” 秦嫣脸色一变,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倒是康无为轻叹道:“此事在洛阳并不是一个秘密。” 闻言,夏生一切都明白了。 他终于知道了忘归林一役的前因后果。 也由此得出了老爹被掳走的另外一个可能性。 会不会是太子干的! 假设当日在忘归林袭杀宁王的是太子的人,那么,在夏生施展出白焰剑阵,陷入昏迷的那段时间里面,会不会对方已经将宁王和叶小娥一行人杀害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夏生便成为了唯一还活着的目击者!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没能在忘归林的废墟中找到夏生,又是从何判断出他是白马镇中之人,进而来到镇中掳走夏洪的,但这的确不失为一种可能性! 但这种猜测,却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如果太子的人劫走夏洪,是想要逼得夏生现身的话,那么他们的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了,为何迟迟没有对他下手? 以当日对方的阵势,连夯大力都不是对手,康无为与夯大力同为武皇境强者,陷入对方的围杀之下,肯定也讨不了好。 更何况,在康无为回到白马镇之前,甚至在秦嫣苏醒过来之前,夏生可是孤身于白马镇中待了整整一天的! 当日夏生在肖府门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如果太子的人真的在等着伏杀他的话,又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一时间,夏生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起来,多猜无益,为今之计,还是按照他先前的计划,一步步的来比较好。 而这第一步,便是前往京城,洛阳。 于是他转过头,对康无为说道:“老爹的下落,以及叶家的情况,就暂时交给你去打探了,三天之后,我跟着你们回京!” 第五十一章万事俱备 洛阳,一座天下间最恢弘的雄城,同时也是当今大缙王朝的国都。 秦家善堂的总堂设在洛阳,知道夏洪过往的叶家也在洛阳,甚至于,夏洪的过往,本身就留在了洛阳。 若想要弄清楚掳走老爹的那两个神秘人的身份,找到老爹的下落,夏生就必须亲自去一趟洛阳。 而在这之前,洛阳城肯定名列夏生最不希望踏入的城池之首。 因为在那里,同样留下了很多他前世的足迹,留下了很多他不希望去翻开的回忆。 即便在五百年之后,今日之洛阳,或许早就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洛阳了,曾经与他在洛阳城中把酒言欢的兄弟们,就算没有殒落,也大都隐世不出,无人能寻,曾经他最希望在洛阳城中杀死的那个男人,也在登基一百多年后便死了。 如今想要再见他,只能去皇陵。 但如今为了查明老爹失踪的真相,即便夏生再不想去洛阳,也必须要走这一趟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夏生就不会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既然已经决意在三日后随秦嫣和康无为回京,那么在这最后的三天里面,夏生便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实力方面,夏生暂时是无法进一步提升了。 现在的他已经进入了武将境与灵师境,若想要再向前一步,所需要的就并不单单是碧落黄泉和灵犀紫泉了。 相对而言,武道的修行倒还好说,无非是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而已。 从武师境晋升武将境,夏生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可如果想要继续破镜,提升至武王境的话,就不止这点儿时间了。 而是需要一个月! 暂时夏生没有这么多时间继续在白马镇中干耗着,只能到了洛阳之后再徐徐图之。 另一方面,若他想要从一介灵师晋升灵将,那就不是时间的问题了,而是需要融入两道新的灵物! 双生灵窍固然是天大的机缘,但与此同时,伴随夏生的,却有一个令他无比头疼的问题。 在灵将境这道门槛前,他必须要比他人多寻找一头潜力巨大,而且最好还能与穷桑产生互补作用的灵兽。 这件事情很难。 至少以夏生的眼光来说,很难。 穷桑是什么,是生命之树! 想要找一头能与生命之树媲美的灵兽,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是两头! 诚然,夏生能够利用曜日白泉培养出一些令世人,令普通的修行者为之惊叹的灵物,但他毕竟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迄今为止,能够勉强配得上这个标准的,只有被水儿收服的冰甲角魔龙,以及…… 蛋蛋。 是的,就是蛋蛋。 说起来或许有些难以置信,但自从夏生见到蛋蛋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知道,这绝对是一头非常可怕的灵兽! 能够与生命之树抢夺养分的灵兽,能够在夏生的白焰剑阵下安然无恙的灵兽,又岂会是凡物? 所以夏生才会倾尽全力去追捕蛋蛋,才会对其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将它带回了白马镇。 但现在对夏生来说,唯一有些尴尬的是,他根本就看不透蛋蛋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那隐藏在莹白蛋壳之下的,究竟是如穷桑所说的毒蜥蜴,还是一只英姿勃发的大公鸡,鬼才知道……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更证明了蛋蛋的价值之所在,可也让夏生不敢轻易将其纳为本命灵兽。 反过来说,蛋蛋虽然对夏生有些好感,但也还不到为其冲锋陷阵的程度。 否则的话,在穷桑进驻夏生灵窍中的那一日,蛋蛋就可以与夏生融为一体了。 但它没有这么做。 夏生尊重它的决定。 那么现在夏生还能充分够利用的,就只剩下了曜日白泉,以及那座不知名的银泉。 曜日白泉好说,其培养灵物的特性,注定了此泉将成为日后夏生无比重要的一棵摇钱树,与此同时,夏生也可以用泉水种些特殊的毒花毒草,勉强算是为自己平添了一些自保的手段。 所以在这三日里面,夏生几乎扫空了整个白马镇的药铺和贩卖灵种的门店,至于钱嘛,自然是秦嫣出的。 虽然时间有限,但三天时间,也足够将一棵普通的荨麻草培养成金鳌草了,不仅毒性成倍增长,而且能够致命;也可以使一株再寻常不过的水晶兰进化为三彩曼陀罗,再将其碾成粉,便是比安魂草更烈百倍的迷药! 当然,除此之外,夏生还需要一些用来应急,甚至是保命的东西。 可惜此处没有丹炉,所以即便夏生手里面有原材料,也无法炼制出诸如止血治伤的三清丹、百毒不侵的还梦丹、回天争命的血魂丹等逆天神物。 可这并不意味着,夏生就此束手无策。 别忘了,他在第四世的时候,可是曾被世人尊为活神仙的存在! 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冠绝天下,就连活死人,生白骨这等神迹,也不过信手拈来! 如今夏生所采取的办法,是用银针提取药草精华。 一株百年雪莲,落在夏生的手中,最后所凝结出来的,只有三滴药香浓郁的露珠,那么若是集满一瓶呢? 一片王级灵芝,在被银针刺过之后,最后落在瓷罐中的,只有不到半钱的重量,那么若是攒够一整罐呢? 到最后,于白马镇后山泉水寒潭边,只剩下了一颗颗枯萎的灵草,一片片凋零的药香,而在夏生的面前,却摆满了各式的瓶瓶罐罐。 若是纯粹以金钱来衡量的话,单这几瓶药露,就足以买下洛阳城整条长乐街上所有的商铺和住宅! 那可是洛阳城内最繁华的主干道了! 更何况,对于灵药灵草来说,其价值永远是无法估量的,原因很简单,生命是无价的。 而夏生做到这些,只用了三天时间。 若是此事被善堂的总掌柜,秦家老祖,秦小花知晓,不知道是否会羞愧得卸下秦半朝的称号,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如今,才是真正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而对于夏生来说,他最后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便是在离开白马镇前,彻底探查一下那口神秘银泉的作用…… 第五十二章银泉之谜 这是夏生的第九世,所以在他的灵魂深处,有八颗力量种子,能种出八口截然不同的灵泉。 基于前八世的经验,夏生再清楚不过,新出现的这颗银色种子,一定与他上一世的经历有关。 比如说在三万年前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所谓的灵修,武道便是世人修行的唯一选择,那个时候的夏生凭借其无上天资,以及逆天的气运,终成一代天帝,被誉为星空下第一强者。 而在他含恨殒落,于两万年后再度重生的时候,体内便多了一颗力量种子。 种出了碧落黄泉。 也就是凭借着这一口碧落黄泉,化名为帝俊的他,在第二世的时候,几乎是以一种蛮横的姿态,横扫八荒六合,实现了人类帝国的首次大一统。 那个时候的帝俊,还不到二十五岁,除了每日的修行之外,他最大的爱好,便是炼器。 并以一己之力铸得了当时的天下第一神兵。 那是一把枪。 名曰:惊邪。 这把枪并不是帝俊为自己打造的,因为当时的他所选择的本命器并不是枪,而是剑。 惊邪枪原本是送给其儿子,少昊的礼物。 可惜的是,当惊邪枪铸得之日,便是异族全军压境之日,少昊于前线领战,后率兵突围而出,自始至终,都没能见过这把枪。 也就是在那一日,帝俊结束了自己第二世的人生。 当他携滔天恨意归来之时,体内便有了第二颗力量种子,所生出来的泉水,便是藏锋暗泉。 可炼器。 在接下来的几世轮回中,夏生每一次所经历的人生都有所不同,所以当他殒落重生之时,总能伴随着生出一颗新的力量种子。 时至今日,已经多达八颗之多了。 而这颗银色种子,便是他从未见过的。 上一次夏生进入那银泉的时候,看到了老爹夏洪被肖家折辱的场景,于是他以最快的时间赶回了万福楼,给予了肖震、肖勇两父子,以及一众守备军将士最深刻的教训。 如果以此推论,银泉的效用难道是如同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让夏生能够看到整个大缙王朝内任何他希望看到的画面吗? 可若是细细想来,这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时间差! 夏生进入银泉,与夏洪在万福楼后院遭到肖家缉拿,是同时间发生的事情吗? 不是! 准确地来说,是夏生看到自家老爹浑身浴血在前,肖震带领守备军冲进万福楼在后! 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 夏生是在银泉中预见了未来! 预测未来,这是一门非常玄奥的学问,但至少在大缙王朝境内,却并非是天方夜谭。 比如洛阳禁宫之内,便设有专门的占星台。 也有所谓的御前占星师,来专门负责夜观星象,预测大缙王朝未来的国运,以及可能会发生的天灾人祸。 即便不提此事,世人也尽皆所知,当年太祖皇帝御驾亲征之时,其本命灵兽,圣阶白泽,便具有趋吉避凶的神奇妙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算是预知未来的一种了。 除此之外,传闻在那不周神山之上,便存在着一种灵鸟,可以准确捕捉到来自未来的信息碎片。 当然,也有人说,那是五百年前摄政王洛丘殒落之后,所幻化而成的灵魄。 可不管怎么样,总之,当夏生意识到这神秘银泉,或许具有预见未来的功效的时候,他并没有显得太过震惊。 而是非常平静地选择接受了。 接下来,便到了验证这番猜想的时候了。 一滴银色的露珠自夏生的指尖淌落,轻巧地坠入了泉底,很快便在寒潭中心方圆三丈的泉水上披了一层氤氲的银辉。 夏生慢步踏入其中,与此同时,他眼前的画面又一次改变了。 只是这一次,却并不是未来。 而是过去。 一切仿若时光倒流,让他重新回到了六天前的那个早晨。 那个时候的他身受重伤,却撑着最后的力气,挺直了腰背,以骑座的姿势,跨在蛋蛋那莹白光洁的外壳上,不远处,正有一对夫妻朝他缓缓走来。 男的脸上写着一丝憨厚,牵着一匹瘦得皮包骨头的马驹,而女的则病怏怏地骑在马上,手中抱着一个花布包袱,看起来摇摇欲坠。 紧接着,那男子似乎被蛋蛋那奇异的模样所吸引,主动迎了上来,对夏生问了一句话。 “这位小兄弟,前方便是白马镇了吗?” 轰! 一道剧烈的轰鸣声猛地自夏生脑中响起,然后他骇然睁开了双眼,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从泉水中跳了出来,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随即朝山下疾奔。 他终于回想起来那对神秘夫妇的模样了! 有了如此重要的情报,对于秦家善堂来说,想要在偌大的缙国境内挖出这两个人,不过易如反掌! 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些夏生所意想不到的变化。 当他如一阵烈风般回到万福楼外的时候,脚步却突然停下了。 因为他的脑中,再度变成了一片空白。 关于那对男女的模样,在这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面,彻底模糊掉了,只剩下了两道黑色的剪影,以及,一种刻骨铭心的,无比危险的感觉! 夏生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片刻之后,目色才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是……妖族的幻视术!” 一时间,夏生终于明白,自己先前之所以没有回忆起两人的容貌,根本不是因为自己在忘归林中受了太重的伤,以至于记忆迷失,而是对方刻意施展出来的手段! 竟如此诡秘莫测! 但即便如此,夏生也并非一无所获,而是由此获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对方身怀妖族秘术! 莫非是妖族的奸细? 念及于此,夏生于嘴角不禁轻轻掀起了一抹笑意,他相信,要在大缙王朝境内寻找一对实力高强的夫妻或许并不好找,但如果想要在人类的疆土上挖出两个身怀妖族秘术的人类,绝对不难! 尤其是对情报网遍布天下的秦家。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嫣正好迎面从万福楼中走了出来,在看到夏生之后,微微一愣,随即抢先开口道:“叶家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 秦嫣眉头微皱,似乎对于家中传回来的情报也有些疑惑,开口道:“前几日在威宁侯府中似乎的确发生了些意外,叶家大小姐,叶小娥,虽然安然无恙,但其贴身护卫,夯大力,却莫名被叶帅亲自责罚了一番,如今已经被送到了幽冥秘境,以示惩戒,另外……” “叶小娥的贴身丫鬟,水儿,无故失踪。” 第五十三章悲伤的理由 在听到秦嫣前半句话的时候,夏生终于忍不住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那日在忘归林中,他明明看到叶小娥的心脉被敌人的利剑所贯穿了,但如今想来,对方身为威宁侯府的大小姐,身上或许带了什么保命的重宝,就此逃过了一劫也说不定。 事后虽然不知道夯大力究竟是如何带着她逃回洛阳的,但至少今日得知其安然无恙,夏生也能彻底放心了。 可秦嫣的后面一句话,却令夏生心尖一抖。 水儿,无故失踪。 从秦嫣的这番话中不难听出,叶家并没有将忘归林一役的真相公诸于众,甚至很可能对此消息进行了严密的封锁,以至于连善堂都没有办法摸清楚那所谓的“变故”究竟是什么。 这也就代表着,失踪二字,彻底与死亡划上了等号。 就算善堂所打探到的消息是真的,就算水儿是真的失踪了,或者说,就连威宁侯府也未能确定其生死,可是,在敌人数位皇级强者的围杀之下,她不过一介小小的灵师,又哪里还有活路? 至于水儿究竟是死在了忘归林中,还是死在了夯大力返还洛阳的归途中,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间,夏生突然觉得脚下有些发软。 即便他九世为人,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但这种事情,是永远不可能习惯的。 这是继老爹失踪后,夏生听到的最坏的消息。 说起来或许有些好笑,当水儿在他身边不断叽叽喳喳,刁蛮无礼,甚至蓄意破坏他与叶小娥谈情说爱的时候,夏生恨不得直接将其绑了送到花楼里面去,或者干脆将她大卸八块丢到羊角湖中喂鱼。 可真正当他得知水儿已经香消玉殒的这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却突然充斥了他的全身。 “你应该就是夏公子了吧?在看什么呢?难不成是迫不及待想要一睹我家小姐的芳容了?” 这是水儿对夏生说的第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时至此刻,夏生仍旧能记得如此清楚,一字不漏。 “花楼?就是赏花的地方吗?那夏公子一定常去吧?” 时至今日,夏生当然早就已经发现,那时的水儿绝对不是心思单纯之辈,而是纯粹为了捉弄他而已。 这也成为了她对他的第一句调侃。 “好啊!原来你真打算跟我们小姐住一起啊!虽然你们已有婚约在身,但毕竟今日只是初识,没想到,你心里面竟然存了这般无耻的想法!真是个……真是个……臭流氓!” 这是水儿第一次对他进行栽赃陷害,也是第一次骂他臭流氓。 谁曾想,自此之后,这便成了她对他一贯的称呼。 “你叫谁大姐呢!叫谁大姐呢!你才是大姐,你全家都是大姐!” 水儿第一次大动怒火,是因为夏生叫了她一声“大姐”,而这个小心眼儿的姑娘,也为此整整三天没有理他。 “没想到你这家伙在别的地方一无是处的,倒是继承了夏伯伯的一手好厨艺啊!” 这是水儿第一次对夏生表示赞赏,虽然这句话其中所包含的贬义成分实际要大得多,但对她来说,却是很难得的肯定了他的厨艺。 他知道她刁蛮任性,也知道她其实是一只小馋猫,还知道她的心里面藏着无数个鬼点子。 他与她第一次相见是在白马镇的城门外,他与她的第一次拥抱是在羊角湖畔,他与她的分别,则是在忘归林。 却不曾想,竟成了永别。 他与她不过相识数日,却仿若认识了一辈子的朋友一般,时至此刻,夏生才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将她当作是朋友了。 只是,有些晚了。 夏生从万福楼外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他甚至没有与秦嫣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离开,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这一路上,夏生的心情都显得有些低落,对于街道两旁的热闹充耳不闻,对于迎面走来的人群视而不见。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悲伤从何而来,又为何只是为了一个小丫鬟。 明明叶小娥的安危,才应该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如今叶小娥被证实安然无恙,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真的很难过。 下次当他再出现在叶小娥面前的时候,谁还会站出来拦住他,不准他占自家小姐的便宜呢? 那一声“臭流氓”,许是此生再难听到了吧…… 心中这么想着,夏生忍不住仰起头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却蓦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来到了那座熟悉的独门小院儿的门前。 几天前,她们就住在这里。 夏生微微一怔,随即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大门,不过短短数日光景,里面一切都没有变,却已物是人非。 “不知道小娥和大力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此番去洛阳,正好带还给他们。” 夏生的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解释给谁听的,总之,他心中这么想着,然后理直气壮地走到了那两位女孩儿曾经住过的闺房前,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虽然在这几日沾染了些灰尘,但至少比夏生住的地方要整洁多了。 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袱,想来是些换洗的衣物,还有银钱之类的东西,夏生没有打开,而是将其拎了起来,背在了背后,准备等到去到洛阳的时候,还给叶小娥。 在屋子的角落处还落着一口木箱子,上面挂了一把做工精致的锁,不过钥匙却是插在上面的,毕竟在那日出门之前,她们又哪里会想到,就此再也回不来了呢? 夏生把钥匙拔下揣入怀中,然后给箱子上了锁,轻松将其抬了起来,最后用余光扫视了一遍屋子。 下一刻,他的目光骤然凝住了。 因为他看到在她的床头,插了一根竹签。 在竹签上似乎还附着着一层黏腻的晶莹。 那是他给她买的第一样东西,一支兔子模样的糖人儿,花了他一文钱。 第五十四章一支珠钗 当夏生回到万福楼的时候,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也没有半缕悲伤。 只是在他的手中多了一口木箱,在他的身后多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除此之外,一应计划不变。 明天一早,他便会与秦嫣、康无为,以及宁征一道启程,出发前往缙国的国都,洛阳。 这将是他在白马镇的最后一夜。 对于这座小镇子,对于自己曾生活了十六年的故乡,夏生并没有太多的眷恋。 但夏生很清楚,从他踏出白马镇的那一刻开始,自己所向往的平静生活,便将永远结束了。 可,那又如何呢? 既然上天不肯给他一世安宁,那么,他便不要了! 待他查明父亲的下落,不管敌人是谁,他也要叫他们身不如死。 待他找到杀害水儿的真凶,不管幕后主使人是不是太子,他也要将其碎尸万段。 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可以欠了他的债不还的人。 一万年前的时候,那些异族人欠了他一个家园,五千年后,他们还了。 五百年前,太祖皇帝欠了他一个王朝,现在,他想将其要回来。 以夏生的智慧,他非常清楚,即便日后真的能够寻回父亲,为水儿报仇,也绝对回不到从前那般宁静的生活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一朝入京都,岂来安世生? 如果一定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个人,最有权势的那个人,才能保证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朋友永世安宁,不受侵扰的话,那么,请恕我别无选择。 当夏生重新回归一颗强者之心之后,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随即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在秦嫣重新见到他的当下,立刻被其眼中的锐气所慑,竟一时间有些发怔。 “东西都备好了吗?” “啊?嗯……康先生听从于你的安排,雇了一辆马车,你的那些瓶瓶罐罐也都装到车上了,就看你还有没什么行李……”一时间,秦嫣有些不敢直视夏生的双眼,于是干脆挪开了目光,扫向他手中的箱子。 夏生点点头:“有劳了,待会儿我回屋再收拾一下,另外你跟康无为说,让他再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 “谁?” “就是之前我们谈论过的,九皇子,赵辰。” 闻言,秦嫣顿时心中一沉,但夏生似乎并没有征询她建议的意思,而是微微颔首,直接朝万福楼的后院走去。 见状,秦嫣只好暗暗叹了口气,将此事的决定权交给康无为。 另外一边,夏生倒是丝毫不担心康无为会拒绝自己的要求,虽然他给出的善字帖的真伪暂时还没有办法被鉴别出来,但只是调查一位皇子的下落,也并非一件多么犯禁的事情,尤其对秦家善堂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就在秦嫣前去与康无为商议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屋中,开始收拾细软。 真要说起来,其实夏生也没什么好带走的,除了换洗的衣物,老爹留下的银钱之外,别的,也没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夏生主要还是为了找一件东西。 那份婚书。 与叶小娥的婚书。 此番前去洛阳,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与叶家取得联系,关于此事,夏生并不想借助于秦家的力量,毕竟这两家人在朝堂上是政敌,在洛阳城中也是死对头,如果他以善堂的名义拜访,恐怕会适得其反。 一纸婚书,便是最简单,又最直接的敲门砖。 否则的话,即便他与叶小娥相识,也很可能根本连对方的面也见不上。 可现在夏生却不知道那婚书究竟被老爹藏在了什么地方,或者若是被老爹随身带走了的话,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了。 好在这间屋子虽然乱了些,却一点儿不大,所以不到一时三刻,夏生就已经将里面翻了个底儿朝天。 然后他在床脚处,发现了一个暗格。 机关很简单,夏生直接用蛮力将其拉开来,果然便看到了安躺在其中的婚书。 可除此之外,里面竟还存放了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珠钗。 见状,夏生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便联想到这可能是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虽然夏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在记忆中也从来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但他相信,她与自家老爹,一定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 虽然老爹从未对自己讲过母亲的故事,她也从未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但在这其中,一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 念及此处,夏生小心翼翼地将珠钗与婚书一起贴身收入了怀中,换而将老爹的菜刀挂在了腰间,然后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 也不知道此行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这里了。 对很多人来说,与过往告别,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绝不只是挥挥手就能做到的,但对夏生来说,他的这番告别,只用了不到十息时间。 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无数次与自己的过往告别过了。 一切都是轻车熟路。 在夏生的世界里面,怀念与悲伤一样,都是某种会阻止人继续前进的东西,在很多时候,他必须逼迫着自己舍弃它们,才能去往更远的地方,看到更加壮阔的景色。 至于仇恨,则是可以激发他自身最大潜力的源泉,所以他从来都不会舍弃仇恨,而是会将其压在心底,直到某一日,化作那冥间的业火,将敌人彻底烧成一团灰烬。 夏生推开房门,走到后院之中,抬头看了看这片寂静的夜色,随即再度自万福楼离开。 这最后一夜,他仍旧没有留在白马镇中安眠。 既然已经决定踏上一条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强者之路,那么便再也没有了可以浪费的时间。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而当天色破晓,夏生重新回来的时候,于他的身后,已经跟了一个扭扭捏捏的小跟班儿,自然便是满脸不情愿的蛋蛋。 “明明说好了在后山给我种出一块灵田让我吃个饱的,现在又变卦,又要搬家!这个大骗子!大骗子!” 第五十五章回京之路漫漫长 从白马镇到洛阳城,是一段很漫长的路程,即便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也需要近半个月的时间。 当然,这是针对于普通人而言的。 而夏生等人并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修行者。 如果秦嫣利用青焱鸟的速度,康无为御剑而行,夏生以穷桑的藤蔓缠绕来加速的话,不出五日他们就能赶到洛阳城下。 但夏生不能那么做。 不仅仅是因为在他们三人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不懂修行的宁征。 更重要的原因,是夏生不希望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尤其是太子的人。 根据康无为从善堂收到的消息,叶小娥已经确认回到了洛阳,但关于九皇子,也就是宁王殿下,赵辰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 如此一来,当日在忘归林中的那些杀手是否已经返京,便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就算掳走夏洪的人不是太子所派出的刺客,但当夜于忘归林中,夏生与那四位皇级强者,甚至与那位神秘的大人物,都是打过照面的,夏生相信,只要对方愿意,很快就会查到自己的身份。 届时,夏生将会陷入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中,只是一个康无为,绝对护不住他! 皇子遇刺,绝不是一件小事情,如果东窗事发,必然会引起朝野震动,龙颜大怒,甚至太子的地位就此不保! 可在叶小娥回京之后,威宁侯府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朝堂上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一如往常,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为何? “很明显,叶帅的手中没有证据,事涉夺嫡,若是贸然进言,以当今陛下多疑的性格,很可能会怀疑侯府涉入了党争,如此,反而适得其反,一切,都必须等宁王殿下回京再做定夺!” 一路上,夏生已经将忘归林一役的前因后果托盘而出,并不单纯是为了表示自己对秦嫣等人的信任,而是他不希望他们因为对形势的错误评判,而将所有人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但不曾想,率先开口的,却并不是秦家的大小姐秦嫣,也不是老狐狸康无为,而是宁征。 在此之前,康无为和秦嫣对宁征这个人并没有多少了解,也不明白夏生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此人同行,但仅凭他的这番话,就已经让康无为对其另眼相看了。 夏生点点头:“不错,这与我的判断基本一致,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存在,就成了这场刺杀中最关键的证据,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我们这段回京的旅程,恐怕不会太平静。” 康无为轻轻展开了身前的地图,指着其中某处,开口道:“我已经通知了家里面,只要等我们抵达映川,就会有善堂的兄弟们前来接应,如果真的如先生所担心的那样,太子手下的人正在追捕我们的话,那么最危险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自我们离开白马镇的那一刻起,对方想要再追上我们,几乎就已经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对此,夏生不置可否,而是转头问向宁征:“你怎么看?” 宁征轻轻摇了摇头:“我与康大人的意见完全相反,我认为,最危险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康无为眉头一挑:“怎么说?” “康先生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宁征伸出手,在地图上指出了洛阳和白马镇所在的地方,然后在两地的中间地带轻轻划了一条横线。 “如果我是太子,根本不需要耗费人力去追寻夏公子的下落,更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切断从白马镇前往洛阳的一切通道!” “不仅可以在官道上设下关卡,对过往行人进行盘查,还可以加大各主要城镇城门处的监察,如此一来,只要夏公子无法抵达洛阳,那么他的生死也就没有意义了。” 康无为不禁笑道:“你或许忘了,太子毕竟只是太子,只要他一日没有登基,就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只会让陛下对其心生警惕!” 宁征缓缓叹了一口气:“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太子殿下当然是没有理由大肆搜捕夏公子的,但万一,夏公子不幸变成了朝廷钦犯呢?” 闻言,夏生目色微凝,沉声道:“什么意思?” 宁征面露苦色,从怀中掏出了一纸公文,说道:“前些日子,因为夏公子劫持了肖勇,所以镇长大人对外发布了缉捕文书,虽然在事后我已经命人撤回了,但如果太子的人想要利用这件事的话,易如反掌。” 顿了顿,宁征继续道:“公然劫持镇长府邸的大公子,此事可大可小,更别说,后来夏公子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肖勇亲手杀了,肖大人或许暂时不敢再继续追究此事,但并不意味着太子殿下不会以此为把柄,顺势将夏公子变成朝廷钦犯!” 康无为一愣,随即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先生对太子岂不是已经没有威胁了么?陛下怎么会相信一位朝廷钦犯的证词?” 这一次,宁征没有回答,而是夏生冷声道:“陛下的心思是谁也没有办法把控的,但一个死人,无疑是最保险的。” 康无为顿时沉默了下来。 不曾想,便在这个时候,一直未曾开口的秦嫣,却冷不丁说了一句话。 “我对于这些所谓的夺嫡、党争不感兴趣,也不懂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但我知道,如果真的有人希望我们死在回洛阳的路上的话,所有人里面,只有康先生有可能保得我们的性命。” 秦嫣毫不掩饰地直视着夏生的双眼,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我嘴上不愿承认,但如果真的有人有办法,可以让康先生的实力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得到进一步提升的话,那个人,只能是你。” 夏生轻轻眯起了眼睛,片刻之后,他转过头对康无为道:“你上次问我,有没有办法使你在同阶之内赢过一位灵皇,我现在给你的答案是,没有。” 闻言,康无为的眼底顿时闪过一抹失望,然而,夏生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但我,可以教你一剑,让你在四位皇阶强者的围杀下,全身而退……” 第五十六章捡到个杀手 在前面八世人生中,夏生最擅长的器道并不是剑,而是枪。 但这并不代表着夏生不懂剑。 想当初他化身帝俊,统领九州四海的时候,用的便是剑。 除此之外,夏生还曾结识过很多修剑的天才,不论是人类、海妖,亦或者巫蛮,在数万年的历史长河里面,都总会涌现出一些用长剑刻下自己名字的惊才艳艳之辈。 世人常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武道一途同样如此。 识剑万般,其锋自利。 但他这番话说出来,仍旧把康无为给吓到了。 仅仅凭借一套剑法,便能让他在四位皇阶强者的围杀下全身而退? 是他疯了,还是夏生疯了? 亦或者这整个世界都疯了? 就算是当今剑圣,裴旭裴大人,在其武皇境的时候,也不敢夸出如此海口吧! 如若不是康无为知道夏生绝非无的放矢之人,而且其背后很可能站着一位圣阶强者,恐怕早就一耳刮子扇过去了。 你丫逗我玩儿呢! 此时的康无为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做足了礼数,诚声道:“望先生教我。” 夏生点点头,轻轻翻开了掌心,开口道:“你如今已经是剑中皇者,所谓的招式和技法,于你而言,反而是细末之节,更加重要的,是剑意。” 言罢,一道古朴凝实的剑形图符自夏生的腕间亮起,杏黄色的剑气于他的掌心汇聚成一条精巧的气旋,初时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对于康无为来说,却宛如神迹。 因为这是剑意! 剑意实化! 别说此时的康无为只是一介剑皇,就算他日后成为了剑尊,乃至于剑圣,也不一定能做到! 在此之前,康无为便知道夏生对于剑道的理解堪称恐怖,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这么恐怖! 他真的只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吗? 他的实力真的只有武将境吗! 等等…… 武将境! 如果康无为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他在万福楼见到夏生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师吧? 这才过了多久,他竟已经晋升到武将境了! 若非亲眼所见,康无为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比康无为更加震惊的,却是秦嫣。 秦嫣记得很清楚,当她第一次在学堂上见到夏生的时候,对方还是一个尚未踏入修行路的普通人而已,谁曾想,不过一日之后,等夏生教她用青焱鸟破解水纹剑的时候,对方已经成为一名武士了。 紧接着,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当夏生出现在万福楼与肖家对峙的时候,突然就成了武师。 时至今日,其境界再度发生了质的飞跃,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武将。 也就是说,现在的夏生,从单纯的实力上来说,已经超过秦嫣了! 如此破境速度,已经不是单单一个恐怖可以形容的了,简直就是妖孽! 好在之前在讲述忘归林一役的前因后果的时候,夏生并没有提及自己依靠穷桑的生命融合晋升了武王,也没有说他曾施展白焰剑阵击杀了一位货真价实的武皇。 否则,还不把这俩人给直接吓晕过去? 康无为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压下心中的震撼,随即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夏生掌心的那一团气旋中。 秦嫣也没有多话,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何,脑中突然回荡起了夏生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遇到我,便是你此生最大的机缘。” 她不懂剑道,所以完全体会不到夏生手中那道剑意的精妙之处,她只是缓缓抬起了头,看着夏生那双比星月还要灿烂的双眸,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车厢中就此变得鸦雀无声,空气中似乎透着一些庄重与神圣的味道,康无为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目色越来越深沉,仿佛在眼前被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通向他从未想象过的彼岸。 直到一个时辰过后,两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这种宁静。 第一件事,是一直躺在车厢后面熟睡的蛋蛋,猛地从睡梦中被惊醒,骇然站起身来,立刻将车顶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另外一件事,与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车停了。 赶车的伙计回身捞开门帘,脸上似乎显得有些惊慌,开口道:“前面……前面有个死人!” 顷刻间,夏生掌心内的剑意气旋堙灭于无形,他伸手拍了拍秦嫣的肩膀,说道:“不要打扰他,我们出去看看。” 说完,夏生轻轻拂了拂衣袖,破开了之前康无为所布下的隔世剑阵,猫着腰,朝车外行去。 秦嫣看着康无为那如同泥塑般一动不动的身形,以及彻底变得空洞的双眼,点了点头,随即跟在夏生的身后,走出了马车。 蛋蛋没有下车,而是从车顶上露出了那圆润光滑的蛋壳脑袋,似乎好奇而警惕地注视着这一幕。 蛋壳外那层冷凝的黑雾游弋了半天,也没能形成某种恰当的表情,只能就此作罢。 但顺着蛋蛋注视的方向看去,那赶车的伙计的确没说错,就在马车前不到十丈的地方,正有一个人正倒在血泊中,看起来,与一具尸体无异。 远远看去,似乎是个女子,穿着一身褴褛黑衣,长发拖在地上,与凝固的血块虬结在一起,旁边还散落着一把破损的匕首,血迹斑斑。 秦嫣来到对方身前三丈处站定,没有再继续靠近,而是率先召出了体内的青焱鸟,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在她看来,那可能是一具真的尸体,也可能是一个圈套。 秦嫣虽然心思单纯了些,但绝对不傻,而且在外游学多年,这点儿警惕心还是有的。 但让人意外的是,先前还在担心太子的人会设伏除掉自己的夏生,却根本没有半点怀疑,而是径直走到那女人跟前,一把将其翻了过来。 一张清秀的面孔立刻出现在他的眼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狰狞可怖的伤口,在继续朝外淌着鲜血。 夏生抬了抬手,立刻自袖口射出了两根银针,为其止了血,随即又如闪电般在黑衣女人的心口处点了一记。 下一刻,女人大喘了一口气,猛地睁开了双眼。 夏生半步未退,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问道:“你是谁?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 女人张开嘴,咳出一口沉血,随即无比虚弱地说了五个字。 “我是个杀手……” 第五十七章关于职业操守 夏生突然觉得自己这八世人生都白活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杀手会亲口告诉别人,自己是一个杀手的。 除非…… 那个人是任务目标。 可夏生很明显不是。 原因很简单,那女人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继续陷入了昏迷。 也就是说,她实际上是想用这句话来说服夏生,让他来救自己…… 这是,什么逻辑? 若是换个普通人,恐怕早就被她这句话给吓跑了,心肠歹毒些的没准儿还会补上两刀,以防对方事后来找自己麻烦。 好在夏生不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只是站起身来,以一种无比忧伤的目光望向天空,由衷地感慨道:“真是蠢货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不远处的秦嫣听到这话,立刻满目警惕地问道:“你骂谁呢!” 夏生转头看了看秦嫣,眼中透露着某种同情的意味,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把她抬回车里吧。” “什么?”秦嫣一愣,当即反驳道:“我们这一路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为什么还要带上这么个拖油瓶?” 夏生耸了耸肩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听说过吗?还是你觉得,我不像是一个会大发慈悲的人?” 秦嫣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真的不像。” 夏生轻轻一笑,随即弯腰从地上拾起了那把血迹斑斑的匕首,开口道:“你知道在这世上,什么是最值钱的东西吗?” 秦嫣迟疑着没有开口,于是夏生接着道:“是人情。”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等康无为醒来后问问他,我相信,他也会这么回答的,否则,你以为他为何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巴结我?” “那哪是巴结,那是康先生看重你……” 夏生摆摆手,将其打断道:“一个意思。在万福楼的时候,他帮我撑了腰,打压了肖家的气焰,为我省了不少麻烦,所以我欠了他一个人情,为了还这个人情,我承了你秦家客卿的身份。” “后来在我老爹被人掳走之后,他虽然暂时无法确定我手中善字帖的真伪,却仍旧动用了你们秦家善堂的资源,帮我调查此事,于是我又欠了他一个人情,所以先前我教了他一剑。” 秦嫣皱紧了眉头,没有答话。 夏生笑了笑:“当然,这所谓的人情,是必须建立在对方有同样价值的基础上的,康先生认为我有这个价值,而现在……” 夏生扬了扬手中的匕首,说道:“我认为,一个能用得起肃风刃的杀手,也值得起我的这一份人情。” 秦嫣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人一定要这么算计来算计去的呢?就不能活得简单些吗?” 夏生神色微惘,片刻后说道:“相信我,曾几何时,我也希望活得简单些,可惜……” 顿了顿,夏生又拍了拍秦嫣的肩膀,叹道:“如果你日后想要成为善堂的接班人的话,这一步,始终是要踏出去的。” 说完这句话,夏生不再顿留,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向着马车行去。 秦嫣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终究只能苦笑着摇摇头,随即扶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女杀手,慢步回到了车中。 马车继续安稳地向前行进,而夏生在出发前所准备的药物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夏生就已经给女杀手止了血,替她缝合了伤口,还敷了药,仔细地包扎了起来,如此利落熟稔的手法,让人不禁怀疑,他根本就是一个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这一幕落在秦嫣的眼中,立刻让她在对夏生的认知中,再度多了一层神秘感。 而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好奇心,永远是最致命的缺陷。 好在不久之后,女杀手便重新睁开了双眼,立刻打破了这种对秦嫣而言,尴尬而沉默的气氛。 对此,夏生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否则的话,他也不配被人称作是“活神仙”了。 女杀手的面色比起之前红润了很多,已经不再咳血了,但仍旧有些虚弱,她看着夏生,眨着一对长长的睫毛,认真地问道:“是你救了我?” 夏生点点头,笑道:“也是你运气好,虽然被人捅了一刀,却是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否则,等不到遇见我们,你早就死了。” 女杀手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了一句令夏生颇为意外的话。 “杀手七律之四,绝对不能欠陌生人的人情,恩公在上,请受我一拜!” 说着,女杀手竟然想要从车厢中站起来,夏生赶紧按住了她的肩膀,没好气地说道:“别乱动!我刚刚才给你缝合了伤口,要是再给崩开了可就麻烦了!拜不拜的等你伤好了再说。” 一旁的秦嫣却是笑道:“杀手七律?那是什么东西?” 女杀手撇过头,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秦嫣一愣,随即开口道:“我还没问你是谁呢,怎么你倒反问起我来了!” 女杀手横了秦嫣一眼,说道:“杀手七律之二,绝对不能向他人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秦嫣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怒极反笑:“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挺有原则的杀手,可惜身手实在不怎么样,若不是遇到我们,恐怕早就葬身荒野了。” 闻言,女杀手不禁冷哼一声:“想套我的话?没那么容易!杀手七律之三,绝对不能向外人透露任务目标,以及委托人身份!” 秦嫣彻底败了,于是干脆懒得做声,转头看向满脸尴尬的宁征。 与此同时,夏生也正好开口道:“不管怎么说,你总得有个代号什么的吧,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女杀手转回头看着夏生,幽幽一笑,说道:“既然是恩公问起,自然不敢隐瞒,我叫孟琦。” 夏生顿时愣了。 原来,那传说中的,听起来很是厉害的杀手七律,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打破了么! 除此之外,孟琦这个名字,也实在太不像一个杀手了吧! 第五十八章恩公,要不要我杀了他! 凭良心说,这绝对不是夏生遇到的第一个杀手,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说远的,就说忘归林一役中,那个始终守护在九皇子身边的七月,便是一名非常合格的杀手。 听听人家这名字,七月! 多么有杀手范儿,一听就是大组织培养出来的人啊! 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女杀手…… 孟琦。 这是个什么鬼! 好在夏生再怎么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便回过神来,皱着眉问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过我们还有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法再帮你更多了,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会找个地方把你安顿下来,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孟琦眨了眨眼睛,疑道:“麻烦?我有什么麻烦?” 夏生一愣,指了指她胸前的伤口。 “哦……”孟琦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道:“恩公是说这个啊,这跟他人无关,是我自己把自己刺伤的。” “啊?” “唔……事情是这样的,大约半个月前,我接了个任务,有人出了千两白银,让我干掉平南侯的女儿,可谁曾想,在任务过程中出了些岔子,我……失手了。” 秦嫣在一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根据你们那什么杀手七律,不是不能向外人透露任务目标么!” 孟琦毫不客气地回瞪了秦嫣一眼,没有搭理她,而是继续说道:“根据杀手七律之五,一旦接了任务,便绝不能半途而废,所以我又谋划了第二次刺杀行动,可这一次,却再次被一个不明来路的家伙给搅黄了……” “呃……”夏生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即便他不想承认,但现实却在不停地告诉他,他似乎是看走眼了。 这个女杀手哪里是什么值得他相救的高手,根本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啊! 而孟琦的声音还在继续。 “没想到,对方也是大有来头,竟然是白衣胜雪,棠熙熙!” 夏生轻轻挑眉,看了看秦嫣和宁征,发现这两人也是一脸的茫然,显然跟他一样,都对于棠熙熙这个名字无比的陌生。 “这跟你刺伤了自己有什么关系?” 孟琦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既然得知了要保护目标的是女侠棠熙熙,那我哪里还有机会得手?当然就只能放弃了。” 听到这里,夏生已经快要吐血了。 不是刚刚才说了,一旦接了任务就不能半途而废的吗! “可我想着,若是就这么回去了,恐怕不太好交代,于是干脆狠下心来,准备装成重伤的模样,博得师父他老人家的同情,可没想到,大概因为是第一次见血吧,导致我有些紧张,不禁下手重了些,差点儿就真的没命了!” 夏生彻底无话可说了,现在他只想赶紧把这家伙赶下车去,该干嘛干嘛去,遇到这么个家伙,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啊! 一个第一次见血的杀手。 一个第一次出手就险些把自己送到阎王爷那儿去的杀手。 一个把杀手七律倒背如流,却从来没有真正遵守过的杀手。 夏生觉得,如果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一定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霉运…… 所以在下一刻,夏生就倒了血霉了。 因为孟琦突然开口道:“我看恩公医术了得,而且为人光明磊落,不如从此以往,我便跟着恩公吧!” “呵呵呵呵……不用了,真的不用……” 孟琦坚定地握紧了夏生的手,脸上迸发着大义凛然的光芒,说道:“恩公不必客气!正所谓,救命之恩大如天!以后只要我孟琦活着,就绝不会让他人伤害恩公半根寒毛!” 夏生嘴角一抽,正欲言辞拒绝,却发现孟琦一把握住了旁边的匕首,横在了自己脖颈之侧。 “反正孟琦这条命是恩公的!若是恩公不答应,那孟琦只能把这条命还给恩公了!” 此时的夏生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让你乱救人! 让你不听劝! 夏生虽然自认不是一个仁慈之人,但他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自尽,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荒诞的理由。 最关键的是,他相信,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女杀手,恐怕真的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于是他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 闻言,孟琦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怕道:“杀手七律之首,自身的生命安全永远在第一位,刚才差点就破例了呢!” 对此,夏生只能用沉默来表示心中的郁结。 什么叫破例! 你破的例还少了吗! 然而,便在这个时候,秦嫣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你疯了!难道你真的准备一路上带着她?” 夏生叹了口气:“不然能怎么办?” 秦嫣毫不客气地回应道:“要我说,就该立刻把她扔下车去,让她自生自灭!” 孟琦当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却并没有看向秦嫣,而是对夏生说道:“恩公,这个臭婆娘是谁?竟敢对您这么说话!要不要我杀了她!” 夏生只能哭笑不得地回道:“她是我朋友,如果你以后真的要跟着我,便不得对她无礼。” 孟琦点点头,又问道:“那要不要我有礼貌地杀了她?” 夏生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女杀手不仅脑子有问题,而且智力也有问题,于是他只能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不准杀……” “噢,好的。” 至于秦嫣,则脸色发怔地看着这一幕,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接着说什么好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马车突然一个急刹,众人一个重心不稳,纷纷险些摔倒在地,随即那个赶车的小伙计再度捞开了门帘。 “各位,前面就是黑水镇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今日便在黑水镇留宿?” 夏生看了看尚未醒来的康无为,对着伙计点了点头:“好,进镇吧。” 于是马车重新上路,可同一时间,孟琦却悄悄地贴到了夏生的耳边,低声道:“恩公,刚才让您受惊了,那个赶车的伙计,要不要我杀了他!” 夏生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沉声道:“不准杀!” 第五十九章黑水镇 夏生一行人的运气很好。 或者说,至少从现在看来,太子的手暂时还没有伸到黑水镇中来。 既没有人在城门口进行太过严苛的盘查,也没有人在城内拿着夏生的画像四处搜捕。 马车顺利地驶进了黑水镇,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宁征却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按理来说,黑水镇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镇,既不是贸易中心,也不是边境港口,这里并没有什么稀缺的矿产资源,更不曾盛产某种灵兽,为何会出现这么多的外来人口?” 秦嫣一手捞开窗帘,打量着路上过往的行人,疑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 宁征摇摇头:“黑水镇之所以叫黑水镇,便是因为在镇子旁有一条波澜壮阔的黑水河,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呢,在这黑水镇中几乎所有的居民,常年都是靠捕鱼为生的。可你看看这些人,哪里像是渔民?” 秦嫣眉梢微挑,正准备继续问些什么,却见得夏生摆了摆手。 “不管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都与我们无关,不要多生事端,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了。” 正说着,负责赶车的小伙计从远处跑了回来,对夏生道:“夏公子,前面有家客栈,还有两间上房,您看……” 夏生点点头道:“先要下来,大不了等你们几个安顿好之后,我再去找个别的地方住,实在不行我们几个男的挤一挤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好嘞。” 小伙计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秦嫣却当即反应了过来,惊声道:“你不会要让我今晚上跟她住一起吧!” 闻言,孟琦也轻声嘀咕道:“我还不想跟你一起住呢。” 夏生只能无奈道:“出门在外,讲究不了那么多了,若是一会儿还能在其他客栈找到多的房间,自然是最好,不过看今天这情况,恐怕不太乐观……” 说着,夏生也不禁看向了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外乡人,轻轻皱起了眉头。 不多时,秦嫣、孟琦、康无为,以及小伙计四个人,率先住进了长水客栈中,嗯,当然,还有蛋蛋。 康无为虽然是自己走下车的,但目光仍旧呆滞,神色也有些木然,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夏生安排了小伙计专门负责照顾康无为,至于秦嫣和孟琦会不会因为对彼此看不过眼,从而把整座客栈给拆了,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夏生与宁征出了长水客栈,准备找个其他落脚的地方,却无奈发现,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正如宁征之前所说过的那样,黑水镇原本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镇子,镇中总共只有两家客栈,另外一家已经客满了,除此之外,他们唯一所剩下的选择,便是留宿花楼。 对夏生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他很怀疑,秦嫣会不会为此而买单。 不过宁征倒是提出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便是找当地渔民的家中借住一晚。 当然,宁征的打算是他自己和小伙计住在外面,夏生则与康无为住在客栈中。 对于这样的安排,夏生并没有什么异议。 于是两人就此改变了策略,开始在镇中寻找当地的渔民打听情况。 不曾想,这对于黑水镇的居民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早在宁征和夏生之前,就已经有很多外乡人来问过了。 一开始的时候,镇上的渔民们还有些警惕,不太愿意家中莫名住进这么多陌生人,可这样的情况很快就改变了,原因很简单,那些外乡人愿意给钱。 虽然给的钱没有住客栈的旅费那么高,但对于渔民们来说,也的确是一笔额外的收入了。 所以在不到五天的时间里面,几乎整个黑水镇都被外乡人给挤爆了。 闻言,夏生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可以找到地方住了,如果秦嫣和孟琦真的水火不容的话,将她们分开也是好的。 可同时他也觉得有些忧虑。 看起来,这个黑水镇涌入大量外乡人的情况,比他和宁征所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虽然暂时他还想不出个中原因,但冥冥之中,夏生却感到了一些不妙。 事有反常,则必有妖。 “李伯,你说的这些情况,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负责给夏生和宁征提供住宿的李老伯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一个多星期之前的事儿了吧。” 夏生接着问道:“那个时候,镇上有出什么大事儿吗?” “没啊……”李老伯摇摇头:“所以说这事儿才奇怪呢,咱们黑水镇啊,往常除了来收鱼的伙计,还有打马路过的游人,便极少有人会来了,也不知道这是咋了,突然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夏生点点头,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中,向着宁征使了个眼色。 宁征见状,不禁慢了半步,走到夏生身边,低声问道:“您不是说,不要多生事端么?” 夏生目色微沉,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心中有些不安,你再去镇上找其他人打听,我一个人跟着李伯去看房子就行了。” 宁征只能点了头:“是。” 片刻之后,夏生跟着李老伯来到了黑水镇东边的一片民房中,没走多远,便进到了一个宽敞的院子中。 院子中间还晒着渔网,旁边的竹竿上挂着一些腌过的鲤鱼,正在随风轻荡。 夏生并不是来到李老伯家的第一位外乡客人,至少入目及处,他就已经看到了五个人,四男一女,不论从他们的外貌还是服饰来看,都不是本地人。 四个男的里面,有两个年纪与李老伯相仿,都是大约六七十岁的老人家,除此之外的三个人似乎是一家子,小男孩儿正坐在地上玩儿泥巴,而那对夫妻则有说有笑地站在一旁,在院中支起了一个炉子,像是在熬着鱼汤。 便在夏生走进院中的同一时间,五个人纷纷抬起头看向了他,眼中大多是好奇,还带着一些理所当然的警惕。 而夏生则死死地盯住了那个玩儿泥的小男孩儿,慢慢眯起了眼睛。 第六十章给我个面子 当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一群陌生人的注视的时候,他最先会看向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或许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会有不同的答案。 有的人会率先注意到外表抢眼的俊俏小生,或者漂亮姑娘,有的人会最先发现体型突出的高个子,或者胖小子,还有的人会第一眼看向这群人中最核心的那个领袖型人物,比如阵中的大将,或者身着锦衣玉服的达官贵人。 此时夏生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儿并不符合这三个条件。 可夏生仍旧第一眼就看向了他。 那是因为夏生有着自己独特的评判标准。 他会最先看向那个他认为最危险的人。 而这个看起来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便是夏生认为五个人中最危险的那一个。 对方的身上有一种令他极为忌惮的感觉,还有一种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的味道,那是一种来自死亡和鲜血的阴冷。 可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孩子,为何会带给自己这样的感觉? 夏生不知道。 但他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 而也就在夏生目色凝重地看向小男孩儿的时候,小男孩儿也在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有些淘气的原因,男孩儿的衣服上全是泥渍,看起来脏兮兮的,小脸也被糊成了小花猫,但仍旧不难看出,这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孩子。 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胖嘟嘟的腮帮子,再加上那欢乐活泼的笑容,都使得他看起来无比的可爱。 一点儿也不像是什么危险的人物。 更别说是能让夏生这种活了整整九世的老妖怪忌惮的存在。 夏生并不认为是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觉,他只是在犹豫,既然自己已经提前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那么,要不要及时避开? 还不等夏生做出抉择,一道人影便率先站了出来,拦在了小男孩儿的身前,成功阻挡了夏生的视线。 是那对年轻夫妇中的女人,也就是小男孩儿的母亲。 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同一时间,男人也走到了李老伯的面前,脸上似乎带着些不满,开口问道:“李伯,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个院子我包了,您怎么还带着人来啊?” 正说着,其中一个年纪与李伯相仿,长得高高瘦瘦的大爷也走了过来,帮腔道:“是啊,是啊,老李,你这可不厚道啊!” 直到此时,夏生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这另外四个人的身上。 一看之下,夏生心中的疑虑更盛。 因为这四个人里面,竟然有三个,与刚才那小男孩儿一样,身上带着一种阴冷的寒意。 仿佛与生俱来的一般。 唯一的例外,是站得离夏生最远的那位老大爷。 也正是因为其特殊性,令夏生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于是,他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对方的身上虽然穿着粗布麻衣,手中拿着做工粗糙的烟杆,行为举止看起来与一位村野老农无异,可夏生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才会有的审视。 除此之外,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烟草味,也足够让夏生判断出,那并非是什么粗制滥造的,市面上随处可见的便宜货,而是一种价值连城的盛贵草!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可夏生并不准备搅进这团浑水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宁愿换个地方住,也不打算跟这群来历不明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尤其是那个笑得天真无邪的孩子! 可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那个孩子的父亲突然来到了夏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子,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滚吧!” 说着,对方伸手一把抓住了夏生的领子,猛地向后一推。 可夏生却仿若脚下扎了根一般,稳稳地站在了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见状,男人目色微惊,却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向前迈了半步,恶狠狠地对夏生说道:“我最后再劝你一句……” 男人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夏生已经如闪电般伸出手,死死地扼住了对方的手腕,轻轻一掰,便使其发生了超过九十度的弯折。 男人吃痛之下,身子情不自禁地向下沉去,单膝跪倒在地,却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不曾发出半声惨呼。 与此同时,场中唯一的女人突然开口说道:“这位公子,若你真的一定要住在这里的话,我们也并非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只希望你先放了我夫君。” 夏生淡然一笑,随即松开了手,轻轻向前一推,男人重心不稳,彻底摔倒在地上,但他很快便爬了起来,口中长啸一声,作势便要继续朝夏生扑上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女人的声音却又一次及时响了起来。 “靖哥!回来!” 男人在听到妻子的声音后,终究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但他眼中的怒火,却仿佛能将夏生烧成灰烬。 他并没有走回到妻子身边,而是就站在距离夏生不到一丈的地方,涨红了脸,恶毒地盯着他。 眼看一场冲突就此消弭于无形,一旁的老大爷也赶紧对李伯说道:“行了,行了,老李啊,既然你都把人给领这儿来了,那就让他住下吧,没什么别的事儿的话,你这会儿帮我去镇子上买袋烟草回来吧。” 闻言,李老伯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点着头道:“行,程老弟,还是你通情达理啊,这袋烟我请了,就算是老朽给你们各位赔礼道歉啦。” 说完,李老伯又对着夏生歉然一笑,随即转过身,走出了门外。 夏生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他身上已经燃起了一层明媚的橙色灵光,穷桑的虚影自他身后若隐若现,似乎随时会破灵而出! 面对一位货真价实的修行者,而且是堂堂灵师巅峰境强者,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被吓得手足无措。 尤其他们刚刚得罪了夏生。 可事实却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半点意外,眼中更没有丝毫的惶恐。 程姓老者慢步走上前来,与那年轻男人并肩而立,对着夏生和善地笑了笑,开口道:“这位公子,老夫是裁决司的程立德,不知公子可否给老夫一个面子,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夏生抬眼看着程立德,也不禁笑了:“你的面子,很值钱吗?” 第六十一章真的很值钱 夏生的这句话刚一出口,场中的气氛便骤然凝结了,被称作“靖哥”的男子面色急沉,腕间一道斧型图符顷刻亮起,那幽绿色的光芒映在夏生的身上,仿若一片致命的山蝎花。 就连先前当夏生将他摔倒在地的时候,也未曾见其表现得如此暴烈! 而让人最意想不到的,却是他的实力。 武王! “找死!” 靖哥暴喝一声,随即自手中幻化出了一柄短斧,狠戾而决绝地朝夏生当头劈下,丝毫不留余力! 可与此同时,夏生看向他的目光,便如同片刻之前他们看向自己的那样。 无比的平静。 一点也不意外,更没有半分的恐惧。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不避也不退,掌心中却已经暗暗握住了一个小瓷瓶。 那是在离开白马镇之前,他在后山配出的剧毒。 也是他在面对高境界修行者的时候,最行之有效的保命手段。 可直到最后一刻,夏生手中的毒也未曾抛出。 靖哥的斧刃也并未真正的落到他的头顶。 而是悬在了其上不到三寸的地方。 因为有一只手,轻轻扼住了靖哥的手臂,生生止住了其下坠之势。 程立德。 程立德脸上的笑意依旧,丝毫未曾因为夏生的那番问话发生改变,只是他看向夏生的目光中,已经多了一抹深意。 “不瞒公子,老夫的面子,真的很值钱。” 程立德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因为他原本所说的便是一个事实。 但谁曾想,夏生却并没有接话,而是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先前说,你是裁决司的人,是吗?” 程立德微微颔首,以表肯定。 然后他听到了夏生的第二声问话。 “那你知道,我是哪里的人吗?” 闻言,程立德不禁轻轻挑了挑眉,因为这原本就是他问出来的第一个问题。 他问的是,夏生是谁派来的。 而现在夏生在反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 两者有区别吗? 至少在程立德看来,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做足了礼数,含笑开口道:“还请公子明示。” 夏生的回答很简单,他熄灭了体外灼灼燃烧的明橙色光芒,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金黄色的霞辉。 下一刻,一把纯粹以武气凝结而成的短剑自他手中慢慢浮现出来,然后他执剑向着空中轻轻一撩,一片火光凭空乍现,狠狠地轰在了靖哥的短斧之上,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颤鸣。 不过夏生只是武将初境,而靖哥却是武王境强者,两者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所以这一剑,并未对靖哥产生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迫使其手腕微微偏抖了三分,便再无他效。 可夏生的意图,也并非是为了靠这一剑击退靖哥,而是在向程立德表明某种身份。 他相信,既然对方能够在不激发武气灵意的情况下拦住靖哥…… 便一定会识得此剑! 对夏生来说,这并非是他此生所见的所有剑法中最精妙的,也不是最强大的,若是与白焰剑阵比起来,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这一剑却是最适合在此时施展的。 因为这并非是来自他前八世的记忆,而是在数日之前的时候,他偶然见到的。 果不其然,便在程立然看到那片火光的同一时间,就已经将剑法的名字脱口而出。 “燎天剑!” 这一次,程立然脸上的微笑终于消失了,他认真地看着夏生,开口问道:“康无为是你什么人?” 是的,这一剑,便是当初在万福楼的时候,康无为希望让夏生加以改进,让他战胜同阶灵皇的燎天剑! 却不曾想,时至此时,竟成了夏生的一道伪装。 夏生并没有正面回答程立然的问题,而是自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开口道:“我是善堂的人。”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并没有说谎,因为善堂原本就是他在五百年前创立的,只是经过五百年的风雨洗礼后,今日之善堂,早就已经不是他的善堂了,故人多已西辞,知道他与善堂关系的人,现已寥寥无几。 五百年的时间,足以让这个世界面目全非,所以夏生并不知道裁决司是什么地方,但他很明白,至少善堂的地位不会比裁决司低就是了。 这也是夏生在这段时间里面,想到的最好的,全身而退的办法。 而且就算不提五百年前的事情,如今的他,也的确是善堂客卿,比如他手中的这块令牌,便真的是康无为给他的。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真的有一天会用到罢了。 程立然的眼睛很毒,既然能够一眼认出燎天剑,自然也能一眼识别出善堂令牌的真假,更能从令牌的品质上看出对方在善堂的地位。 竟然是客卿! 这一讯息,比他得知夏生是一名修行者,除了是一名灵师外,还是一名武将更加震惊。 不过再看看夏生的年纪,似乎也就释然了。 于是程立然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都是一家人啊!” 与此同时,靖哥也张大了嘴巴,主动撤去了体外的武气光芒,眼中还带着一些恼意,抱怨道:“搞了半天是善堂的人,早说不就完了嘛!” 这一次,便轮到夏生心中大惑不解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转而道:“你们,真的是裁决司的人?” 程立然无奈道:“看你的年纪,虽然身为善堂客卿,但恐怕对很多事情还不了解,没听说过我们的名字也实属正常,只是不知,小兄弟你此番前来黑水镇,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着家里面长辈来的?” 夏生心中冷笑一声,回答却是滴水不漏:“此番我家大小姐游学归来,我与康大人是负责护送小姐回京的。” “哦?”程立然似乎有些意外,继续问道:“如此,他们为何没跟着你同来?” 夏生摇摇头,突然笑道:“这涉及到我善堂私事,请恕我不便回答,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此番所保护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说着,夏生转过头,看向了远处那位拿着烟杆的老人家,目色中透露着某种玩味的意思。 可谁曾想,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位老人身后的石屋,便突然塌了。 漫天尘烟中,一道翠意盎然的光箭自屋中疾驰而至,直刺老人后心! 第六十二章动乱 事发突然,可众人的反应却是极快。 原本背对着小屋的程立然和靖哥几乎是在一瞬间回身急掠,向老人奔袭而去。 “侯爷!” 那个一直未曾靠近夏生的女人则从腰间取下了一柄软剑,冲进了漫天尘烟当中,迎着那道翠意盎然的冷光而去。 至于夏生,原本想要趁此机会离开,却发现有一只小小的手掌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夏生的面前,眼中的笑容仍旧是那么天真烂漫,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令人心底生寒的冷意。 “别动。” 夏生幽然一笑:“你也是裁决司的人?” 男孩儿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去看夏生,而是自始至终注视着身前不远处的那片火光。 不过眨眼之间,李老伯的这间屋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靖哥背着老人从残垣断壁中爬了出来,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逃回到小男孩的身边。 “对方总共出动了两名武王,一名灵王,似乎是血剑盟的人。程老和师妹联手杀了一个灵王,另外两个武王跑了,程老正在追。” 男孩儿点点头,转头看了看那浑身浴血,早已陷入昏迷的老者,微笑道:“人没死就行。” 顿了顿,他又用余光扫了一眼夏生,开口道:“你看着他,别让他跑了,我跟上去瞧瞧,这一次,务必要抓到活口。” “是!” 说完,男孩儿似乎还俏皮地对夏生眨了眨眼睛,随即身上那件污浊斑驳的衣衫轻轻一荡,整个人凭空而立,如一支离弦的箭矢,朝着远方疾射而去。 从头到尾,他的身上也未曾泛起半点光辉。 让人甚至无法去判断他到底是武修还是灵修。 同一时间,从黑水镇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杀伐之声,一簇簇五光十色的辉芒接连升起,将整片夜空映得如白昼般雪亮。 隐约中,夏生似乎能听到有人在放声大喊:“抓刺客!”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今夜的黑水镇发生了什么,下一刻,他抬头看着靖哥,笑着道:“刚才我听到你叫他,侯爷?” 相比于那个小男孩和程立然,靖哥的心思要单纯得多,虽然他并不知道大人为何要他看住夏生,不让对方离去,但自从夏生表明了善堂客卿的身份后,他便对其再没有了敌意。 此时听得夏生的疑惑,靖哥也没有多想,径直答道:“这便是平南侯,薛盛。” 至此,夏生心底的猜测终于全部得到了证实。 为什么黑水镇中会突然涌入这么多的外乡人? 为什么在这间独门小院儿中,会出现这么多来自裁决司的高手? 他们要保护的人究竟是谁? 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来眼前这位老人便是平南侯,原来那些所谓的外乡人,都是来自侯爷的私军。 怪不得当自己刚刚踏进院中的时候,便感受到了裁决司的恶意,怪不得程立然要问他,是谁派他来的。 只是,这一切,是不是也太巧了? 别忘了,夏生所救下的那个女杀手,孟琦,之前执行失败的那个任务,便是刺杀平南侯的女儿! 而此刻,她正跟在秦嫣与康无为的身边! 一时间,夏生仿佛感到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他不禁开始怀疑,孟琦之前的一切举动,都是在装疯卖傻!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孟琦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么如今平南侯再度遭遇一场刺杀,裁决司和侯府私军必定会在黑水镇中大肆搜查逃跑的那两名刺客。 一旦他们找到长水客栈,见到孟琦,会发生什么? 此时的康无为尚未能从悟道中苏醒过来,一旦秦嫣误会对方是太子的人,双方发生冲突,这件事情就复杂了! 所以,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夏生都必须立刻赶回长水客栈。 可现在的他却半步也走不了。 因为靖哥就站在他的面前。 当日在忘归林中夏生能够一剑斩杀一位剑皇,靠的是全盛期穷桑的生命融合,再加上一些些运气。 可此时此刻,穷桑已经退化为了一株师级灵木,同样的手段,夏生已经没法再次使用了。 哪怕是灵、武两道全开,他也不是靖哥的对手。 好在,夏生留了最后一个杀手锏。 毒。 这一次,他正大光明地将那小瓷瓶掏了出来,放到了靖哥的眼前。 靖哥一愣,疑道:“这是什么?伤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侯爷的伤,还是等安大人回来再……” 靖哥还没说完,夏生便将其打断了。 “抱歉。” 说完,夏生突然出手,将瓷瓶猛地向靖哥抛去。 靖哥毕竟是武王,反应也不慢,即便是在如此近的距离里面,也几乎是下意识地亮起了腕间的斧型图符,先行劈在了那瓷瓶的瓶身上。 瓷瓶应声而碎,里面的暗红色水气彻底爆开,这一次,靖哥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便一头栽倒在地,彻底晕了过去。 能够迷晕一位武王的毒药,在这世上不是没有,却绝对是价值千金,可夏生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心疼,他甚至没有继续在场间再多待半秒钟,随即便破门而出,向着院外疾驰而去。 果不其然,此刻的黑水镇已经彻底乱了,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的修行者,到处都是手持兵刃的守备军,在这样的情况下,遭殃的只能是普通的民众。 四周都充斥着哭喊声,入目及处,有人被狂奔的烈马踩断了腿,有人被星角兽的毒尾扫到,胸前一片溃烂,更多的人,却是如没头的苍蝇般跑着,脸上全是慌乱和恐惧。 夏生管不了这么多,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找宁征,此时的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先回到长水客栈! 在如今的黑水镇中,夏生不敢动用修行者的手段,因为那样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所以他只能放开了脚步,单纯凭借肉体的力量在街上狂奔。 大约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夏生终于赶到了长水客栈的大门口,可,却是有些晚了…… 因为他发现整座客栈正在熊熊燃烧。 第六十三章裁决司 夏生站在长水客栈的大门口,看着那滚滚浓烟,以及熊熊烈焰,一时间心沉谷底。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场大火到底是人为的还是意外? 秦嫣和康无为是已经葬身火海,还是逃了出来? 还有,蛋蛋呢? 无数的疑问接踵而至,夏生却偏偏找不到一点头绪。 而就在下一刻,就在他的面前,整个长水客栈彻底坍塌了,浓烈的黑烟扑面而来,直呛得人无法呼吸。 夏生捂着口鼻,想要最后冲进去确认秦嫣和康无为的生死,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拽住了。 夏生回过头去,立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宁征?” “跟我来!”宁征不由分说地拉着夏生,向后退去。 夏生虽然心中急切,却很好地沉住了气,也没有多问,而是跟随着宁征的脚步,融入了街上恐慌的民众浪潮中,朝着街角跑去。 足足跑了近百丈的距离,两人才终于停在了一个墙角边。 宁征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才缓缓开口道:“在你回来之前,我看到秦姑娘带着康大人离开了客栈,不过当时镇上已经乱了,街上太多人,我没能跟上他们。” 闻言,夏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却疑道:“只有他们两个吗?那个女杀手和蛋蛋呢?” 宁征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夏生目色一片凝重,蛋蛋他倒是不担心,那家伙速度奇快,就算是大火烧到它的面前,也肯定能及时逃出来。只是那个叫做孟琦的女杀手,原本就身负重伤,虽然在夏生的治疗下已经恢复了神志,但身子却虚弱得很,甚至连走路都困难,她,逃出来了吗? 还是说,这场大火,原本就是她自导自演的? 为的,便是制造混乱,为自己同伴的逃离创造机会? 莫非她与那两个行刺平南侯的杀手真的是一伙儿的? 如此一来,夏生一行人就是完全被她给利用了。 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面,这个念头已经第二次浮现在了夏生的心头,但他却再一次将其否定了。 原因很简单。 他对自己的医术极其自信。 他相信,孟琦之前所受的伤,的确是致命的。 没有哪个杀手会蠢到用自己的生命来做如此大的赌注。 万一夏生不懂医术呢? 万一夏生一行人见死不救呢? 在这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 如果一个杀手真的敢这么做的话,那他绝对是活不久的。 而且不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也并不是去判断孟琦接近自己一行人的目的,找到秦嫣和康无为,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念及此处,夏生立刻对宁征问道:“现在城门口关了吗?” 宁征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随即疑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夏生苦笑道:“就在一炷香之前,平南侯遭到了三位王级强者的刺杀!” “平南侯?”宁征一愣,说道:“就是孟琦之前所接的那个任务……” “是的。”夏生分析道:“如今看来,孟琦并不是唯一一个接到关于平南侯任务的杀手,而且对方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平南侯的女儿,还有他本人!” 可惜的是,夏生与这个世界有整整五百年的时间断层,而宁征也不过是一个白马镇中的小小谋士,所以两人根本就不知道平南侯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出现在黑水镇中。 这便直接导致了,夏生对于当前的局势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很致命。 可宁征仍旧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秦姑娘和康大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就算被守备军拿下盘问,只要他们亮出身份,想必对方也不敢刁难,现在我们首先应该做的,是自保。” 夏生缓缓吐了一口浊气:“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去找他们吗?” 宁征点点头:“公子与他们不一样,今日一事实在太大,恐怕很快便会传扬出去,届时若公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便很可能会引来太子的注意!” 夏生当然不会忘记如今自己最大的威胁来自哪里,经得宁征的这一声劝谏,他只是略作犹豫,便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再从长计议。” 宁征点点头:“不如我们便先去往李老伯的家中吧。” 闻言,夏生不禁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了,你知道我为何会知道这场动乱是因为平南侯引起的么……” 片刻之后,夏生带着宁征,特意避开了侯府私兵与黑水镇守备军搜查的方向,来到了镇南的一条长街上,又转入了一条幽深的小巷中,然后随机选择了一处宅子,从墙上翻了进去。 两人并没有进屋查看里面有没有人,更不曾惊动房子的主人,而是藏身在了角落处一株海棠树的荫影中。 直到这个时候,宁征才终于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公子您居然目睹了平南侯被行刺的一幕,而且还与裁决司的人打了照面!” 夏生苦笑着摇摇头:“世事难料,不过,听你的意思,莫非你知道裁决司是什么地方吗?” 听到这番问话,宁征反倒是愣住了,随即反问道:“公子没听过裁决司?” “好吧,其实我也只是耳闻过,毕竟白马镇是个小地方,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要案、大案,自然是不会惊动裁决司的。” “如果解释得简单一些的话,其实顾名思义,裁决司就是掌刑典、主裁决的一个官署,前身便是大理寺和都察院,不过在高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将两者合并了,便有了今天的裁决司,权利甚至高于刑部,直统于当今陛下!” “传闻高宗皇帝曾在裁决司的正门石碑上御笔亲题九个大字: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听得此言,夏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在今日之大缙王朝,竟然出现了如此特权机构,也难怪对方的手下全是如靖哥、程立然这样的高手了。 如此一来,难道说,平南侯是因为牵扯进了一桩大案中,所以有人想要将其杀之灭口? 正这么想着,突然,屋外一阵嘈杂声传来,随即大门被人狠狠踹开,那狭窄的院门外一下就涌进十多个人来,人人佩戴了武器,身穿皮夹皮靴,体外散发着璀璨的武气光芒,满身的杀伐之意。 有人高声大喊道:“裁决司办事,屋内所有人出来接受检查!” 第六十四章一群白痴 说话的是殷世振,裁决司掌旗使,槐安御下第一能吏。 这个所谓的能吏,并不是指殷世振是实力最强的那个,也不是说他是最得宠的那个,而是代表着他拥有着某种令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才能。 他很擅长追击疑犯的行踪。 依靠这项能力,让殷世振在过往的十多年时间里面,迅速成为了裁决司中最炙手可热的刑捕。 但他却从未背弃过对槐安的忠诚,也从未被调离过掌旗营,至今仍旧只是一介小小的营官。 且不论殷世振是否真的是一个安于现状,小富即安的人,至少从现在看来,他的能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他并没有盲从于其他人的追寻方向,从黑水镇的东、北两个方位进行搜捕,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来到了镇子最南边的这条小巷中。 这间小院并不是殷世振闯入的第一户人家,在此之前,他已经带人将外围整条清渔街都翻了个遍,却仍旧没有半点收获。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殷世振也未曾对自己的查案的方向产生半点动摇,他手下的这十几个人更是对其抱着最坚定不移的信念。 随着殷世振的这一声暴喝,那十几个人立刻冲进了院中,顿时把院墙、院门的方向都堵死了,身上的武气光芒肆意绽放着。 下一刻,这个院子的主人,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终于现身出来,慌慌张张地迎了上去,满脸的苦色:“各位,各位官爷……” 殷世振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是这里的屋主?” “是,是,不知几位官爷这是在做什么……” 殷世振上前两步,眼如鹰隼,寒意凛然地盯着此人,开口道:“我来问你,这几日家中可曾来过什么外乡人?” 中年男子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道:“没有,没什么外乡人……” 闻言,殷世振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笑意,他点点头道:“没有么?太好了,找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肯说谎了,很好!” 中年男子心中一慌,刚想要开口解释,却不曾想,殷世振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一掌劈在了他的脖颈之侧,中年男子顿时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小五,把这个人带下去,细细审问,阿飞,听我的命令,随时准备燃放烟花,剩下的人,跟我进去拿人!” 说完,殷世振轻轻舔了舔嘴唇,从身后取下了一杆寒枪,踩着谨慎的步伐,慢步朝着屋内行去。 正如之前所言,殷世振虽然在裁决司中颇有威名,但其实力却并不是最为出色的,从他此刻身上燃起的明黄色光芒来看,应该是刚刚跨入武将中境不久,别说是程立然了,就连靖哥他也比不上。 至于殷世振所带来的这些手下,大多都还停留在武士境和武师境,即便人数众多,也很难弥补实力上的差距。 而之前行刺平南侯的那两位杀手,却都是王级强者! 就算是他们在行刺失败之后受了些伤,也绝不是殷世振这些人能够匹敌的。 所以此时的殷世振显得非常的谨慎,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任务,只是确认敌人是否真的在房内,并竭尽所能,拖延一些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 掌旗营十数个人在殷世振的率领下,很快便将那座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殷世振的手心隐隐发热,但他手中的枪却稳如泰山。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数道人影终于从屋内迈步走出了门口,当先一少年身着雪白长衫,衣摆处一朵明媚的荆棘花含苞待放,其身负长剑,英姿飒爽,只是看向殷世振的目光,却显得有些外厉内荏。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我们乃是春秋书院的学生,莫非朝廷想要与我书院为敌吗!” 殷世振的脚步随之一顿,然后笑道:“果然还是出来了么……刚才我早已自报家门,阁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至于说与春秋书院为敌,呵,同样的事情,反过来说也可以,莫非,你春秋书院,想要造反吗!” 说着,殷世振将手中的寒枪重重地朝地面一拄。 砰地一声,他身上的明黄色武气甚至没有出现半分的波动,而地面上那块厚实的石板,便已经应声被砸成了粉碎。 与此同时,那十几个掌旗营的披甲武士,也纷纷向前逼近了两步,手中的寒芒直指屋前,没有丝毫妥协! 见状,那位白衣少年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慌乱,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声娇斥却突然从他背后传来。 “既然你说你们是裁决司的人,那阁下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通缉要犯,难道你认为我们是犯人吗?” 殷世振摇摇头,笑道:“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总要查了才知道,即便你们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春秋书院的学生,也总要拿出些凭证来才是,不如各位先出来,放下手中的武器,我们才能好好谈谈。” 话音落下,那女子立刻应道:“好!现在我们出来,叫你们的人退后!” 闻言,包括那白衣少年的另外几人纷纷疑声道:“师妹,我们真的要束手就擒吗?那裁决司的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躲在人群的正中间,明眸皓齿,娇容玉颜,身上同样是一袭白衣,衣摆处同样绣着一朵荆棘花,但同样一身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青丝长发顺着衣衫垂下,便宛如雪峰顶上的一道水瀑,微微泛红的玉腮,以及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便如同雪地之上的一株傲梅,而那如玉脂般吹弹可破的肌肤,便恰似那雪中潺潺而动的溪流。 正所谓人如其画,画如其人。 这个少女,便真的如一幅美丽的画卷般动人心魄。 “放心吧,再怎么说,裁决司也是朝廷的人,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反正我们问心无愧,又怕他们查什么?” 看起来,女孩儿的年纪虽然是里面最小的,却颇有声望,大伙儿在听到她的这番劝说后,都纷纷将手中的刀剑放到了地上,然后迈步朝外走去。 与此同时,躲在海棠树下的夏生却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真是一群白痴……” 说话间,再向院中看去,只见那十几个刚刚退开的掌旗营将士突然暴起而至,当先一人,便是手执寒枪,目色冷冽的殷世振! 第六十五章突围 相比起裁决司的这些鹰犬,书院学生还是显得太稚嫩了些,原本双方的力量就不在一个层级上,更别说此时的他们已经放弃了抵抗。 不到十息时间,这六七个春秋书院的学生便被当场拿下了,全部被反绑了双手,押在地上。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少年奋力挣扎着,放声高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是春秋书院的学生!就算是当今陛下也不敢如此轻辱书院!你们算什么东西!” 殷世振来到少年身前,没有与对方废话,直接抬起脚,狠狠地将对方的头踩到了地上,随着一声闷响,潺潺的鲜血顺着石缝流下,让人触目惊心。 少年的叫骂声就此而止。 殷世振弯下腰,抓着少年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看着那张鲜血淋漓的脸庞,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 “陛下敬书院,敬的是院长大人,敬的是各位院士教习,你以为,你又算什么?我裁决司奉命捉拿朝廷钦犯,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你以为,你搬出书院我就不敢动你了?” 少年嘴里面包着鲜血和碎裂的牙齿,眼中闪烁着恐惧,一言不发。 殷世振冷哼了一声,将其再度扔到地上,然后迈步跨过他的身体,来到了那个小师妹的面前。 他蹲下身,看向少女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满意。 “你是他们所有人里面最识时务的,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殷世振示意手下人给她松了绑,拉着她站了起来。 少女死死地攥着拳头,强行保持着镇定,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随之对殷世振开口道:“谢谢大人。” “嗯”殷世振点点头,说道:“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果没什么问题,我自然会放了你们。” “是。” “首先,你叫什么名字?” “钟薇薇。” 殷世振笑道:“很好,你没有骗我,那么,钟姑娘,你们刚才说自己是春秋书院的学生,可有凭证?” “有!”说着,钟薇薇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块玉牌,上面刻着两个斗大的墨字。 春秋。 殷世振接过牌子,在手中细细把玩了一阵,很快便确定这的确是春秋书院的门令。 因为他曾经代表天星院,在洛阳的牡丹花会中与春秋书院的学生交过手,虽然最后以一招惜败,但却成功夺下了对方的门令腰牌。 即便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却仍旧令殷世振记忆犹新,如今他只需要再看一眼,便能马上确定钟薇薇这块令牌的真假。 下一刻,殷世振手腕一翻,直接将这块玉牌收入了袖中,再度开口道:“这东西我需要找安大人看一看,才能彻底证明你们的身份,不过,在这之前,或许你可以先告诉我,你们来这黑水镇干什么?” 此话一出,钟薇薇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犹豫,一旁另外一个大块头的男生立刻叫嚷道:“事涉我书院隐秘,岂能随便告诉你这个外人!” 这一次,殷世振甚至没有亲自出手,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一名裁决司的武师来到了那大块头的面前,直接一拳狠狠地捣在了他的小腹上,还不等对方发出一声惨叫,便捏着他的下巴一掰。 “咔。” 随着一声轻响,那大块头的下巴彻底脱臼了,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不明意义的嘶吼,却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一幕落在钟薇薇的眼中,让她心底发寒,因为她已经彻底明白,书院学生的身份,在这些裁决司鹰犬的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还不等钟薇薇缓过神来,殷世振便伸出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和颜悦色地笑道:“接着说,你们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钟薇薇的身子狠狠地抖了一下,楚楚可怜的模样更让人觉得心疼,她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发颤地回答道:“是,是胡院士给我们布置的试炼任务,让我们捉拿三头将级的灵兽回去……” 说着,钟薇薇又非常自觉地交出了十只锁灵环。 殷世振点点头,这一次倒是没有将其据为己有的意思,只是随便看了看,便交还回了钟薇薇的手中。 同一时间,有几名裁决司的武士从屋中走了出来,对殷世振道:“大人,都搜过了,里面没有其他人。” 殷世振暗暗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接着吩咐道:“再搜一遍,包括这个院子,一根草,一块石头也不能放过!” “是!” 听到殷世振的这声命令,钟薇薇等人倒没有显得太过紧张,或许真的如她所说,问心无愧,但对于躲在角落处的夏生和宁征而言,却是心中急沉。 藏不下去了。 念及此处,夏生当即低声对宁征说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把他们引开!” 原本夏生还想要用善堂客卿的身份来诈一诈对方的,但如今看来,那个殷世振连春秋书院的学生都不放在眼里,恐怕单单一块善堂的腰牌,还真的镇不住他。 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便是突围而出! 好在,对方的实力没有靖哥和程立然那么恐怖。 不过转瞬之间,夏生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甚至没有给宁征拒绝的机会,便立刻在身上燃起了一层璀璨的杏黄色剑芒,向着殷世振急袭而去! 突逢异变,反应最快的,还是殷世振本人,便在夏生手中剑气来到他身前三丈的时候,殷世振已经抄起了手中的寒枪,长臂轻舒,如一道惊雷般,在众人的眼前闪出了一片强光,猛地刺向了夏生的心口。 如果论境界的话,殷世振是武将中境,夏生是武将初境,如果论兵刃的话,殷世振手中所握的乃是用千年寒铁所打造的霜雷枪,而夏生的手中却连一把匕首也没有。 不论怎么看,夏生都死定了。 可偏偏,在殷世振一枪击出后,却只刺中了一片空气,连夏生的衣角都没沾到,而在另外一边,却有一声惨叫即刻响起,一名裁决司武师的眼中甚至还闪烁着茫然之色,便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从一开始,夏生的第一目标便不是殷世振,而是那个手持求援烟花的阿飞。 第六十六章在我面前玩儿枪? 阿飞的死令殷世振双眼泛红,一声厉啸,他手中的霜雷枪第二次出手。 一朵绚烂的霜花在空中肆意绽放开来,花蕊中间闪烁着紫色的电芒,以极快的速度向夏生的头顶落去。 夏生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杀意,嘴角却扬起了一丝轻笑。 “惊雷碎花?可惜火候不足,空有其形,不得其意,不如我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惊雷碎花吧……” 话音未落,夏生的手中也凝结出了一朵霜花,乍眼看去,与殷世振的这一式枪法别无二致,可若是仔细观之却能发现,其中电芒的游动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规律,花瓣上的紫意也更加纯粹,更加真实。 最不可思议的是,夏生的手中所握的,乃是一把由武气幻化的长剑,而不是枪! 用剑意模拟出枪法,不知道在其他人的眼中怎么看,至少对殷世振而言,已经是宛如神迹了!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两朵霜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空气中立刻爆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强烈的能量风暴向着四周肆掠开来,立刻将整座院子扫成了废墟,裁决司众人纷纷趴倒在地,眼中闪烁着惊惧莫名的神色。 不是担心被殃及池鱼,而是因为殷世振败了。 只是一招。 对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境界不过武将初境,手无寸铁,却用同样的一招惊雷碎花,后发先至,轰碎了殷世振手中的霜雷枪,再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滴答……” 血珠顺着殷世振的皮甲淌落到地上,发出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无比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宁征躲在断裂的海棠树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那个满脸血污的少年趁着这个机会,转头看向钟薇薇,急声道:“快!快帮我解开绳子!” 同一时间,所有春秋书院的学生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钟薇薇的身上,那个被卸了下巴的大块头更是恶狠狠地盯着殷世振的后背,眼中满是恨意。 如今殷世振遭受重创,如果春秋书院的学生肯暴起反抗的话,这些裁决司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然而,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钟薇薇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他们,他们可是朝廷的人……” 闻言,白衣少年的面色顿时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钟薇薇,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唤道:“师妹!” 少年闹出来的动静很快便引起了裁决司众人的注意,不少武士、武师纷纷将目光落到了钟薇薇的身上。 钟薇薇身形一颤,立刻将双手举到了胸前,示意自己并没有反抗的意思,随即慢慢向后退去。 她没有再看那个白衣少年,也没有去管其他倒在地上的师兄师姐们,而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躲回到了屋中,利落地反锁了大门。 这一幕落在夏生的眼中,不禁面露嘲讽,好在他原本就没有指望这些白痴能帮上自己什么忙,现在他已经解决了场中最强大的敌人,也切断了他们与援军的联系,一切尽在掌握。 他抬起头,看着四周那些蠢蠢欲动的裁决司武师,笑道:“再进一步,他就死了。”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即便夏生的手中无剑、无枪,但他已经将自己的一缕剑气渡入了殷世振的体内,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斩断其心脉。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即便濒临死境,殷世振的眼中也并未出现半点绝望之意,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手下,让他们设法营救自己,而是面露震惊地盯着夏生。 他震惊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败了,而是因为对方使出了惊雷碎花。 而且是比自己更加精妙的惊雷碎花! 这一式枪法并不是殷世振在天星院中学来的,也不是在裁决司中习得的,而是他老师临终前传给他的遗赠。 在此之前,在殷世振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他从未见过有另外一个人会这一式枪法。 因为这原本便是老师秘而不传的绝学! 可这个少年却在自己的面前,如此轻描淡写就施展出来了! “你是谁?为什么会家师的惊雷碎花?” 这是殷世振对夏生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但其中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同时也救了他的命。 因为他提醒了夏生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眼前这个裁决司的营官,很可能是故人之后。 因为这一招惊雷碎花,原本便是夏生所创的。 念及此处,夏生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原本是想要挟持此人离开,从而将这些裁决司的人引开的,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我叫夏生,生如夏花之夏生,关于我的身份,你可以去问你们安大人,或者程立然,至于我为什么会惊雷碎花,或许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现在,带着你的人,滚吧。” 说完,夏生主动散去了手中的剑气,负手而立。 殷世振脚下一软,向着地面倒去,很快便有裁决司的人及时将他扶了起来,与此同时,更多的人却将夏生团团围住,等待着殷世振的命令。 殷世振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深深地看了夏生一眼,厉声开口道:“都不准动手!即刻带我去与安大人汇合!” 对于殷世振的命令,其他人是无条件执行的,他们不会去质疑,更不会反对,因为这是裁决司的规矩。 所以在下一刻,所有裁决司的人都撤出了小院,两个人扶着殷世振,还有两个人抬着阿飞的尸体,其余人将他们保护在中间,虽然遭逢突变,却依旧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很快便消失在了夏生的视野中,向着城北而去。 见状,夏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来到墙角处,把宁征从海棠树下拉了出来,两人正欲离去,却突然听到有人开口说话。 “公子请留步!” 转过头去,夏生立刻看到了五六双眼睛正整齐划一地盯着自己,他这才想起,原来场中还有一群白痴在等着他去拯救…… 第六十七章一丘之貉 说实话,夏生是真心不想去管这破事儿,也没打算跟这些什么春秋书院的学生产生牵连,更何况,在那屋子里面还藏着个白痴小妞儿,等自己走了,她自然会给他们松绑的。 但既然人家都开口了,反正是顺手的事情,夏生倒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亮起了腕间的剑形图符,然后挥了挥手。 下一刻,一片无形的剑气向着众人笼罩而去,顷刻间便割开了他们身后的绳索。 做完这件事情,夏生转身便欲离开,谁曾想,那个满脸血污的白衣少年却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来到了夏生的身前,躬身行了一礼。 “在下春秋书院李向文,此番多谢夏公子搭救,日后若有机会,必当竭尽全力以报大恩。” 夏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言重了,告辞。” 话音落下,却从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娇喝:“不准走!师兄,快拦住他!” 闻言,夏生眉梢微挑,抬眼看去,但见那个钟薇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内走了出来,正一脸大义凛然地看着自己。 李向文转过身,有些莫名其妙地喊道:“师妹?你说什么呢!” 钟薇薇抬手指向夏生,厉声道:“不能放他走!否则日后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的!他杀了裁决司的人,若将来追查下来,恐怕裁决司会认为他是我们书院的人,届时我们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向文忍不住从胸中咳了一口血出来,沉声道:“师妹,夏公子可是救了我们!” 钟薇薇咬着牙道:“他哪里是救了我们,分明是害了我们!若没有他横插一脚,我们本应问心无愧,可现在呢?恐怕已经被裁决司认定是谋逆了,这回洛阳之路,必定更加举步维艰!”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番话,夏生突然笑了,然后他对钟薇薇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是准备把我怎么样呢?” 钟薇薇冷哼一声,悍然激起了体内的杏黄色灵气,身后一尊兽形虚影若隐若现,她一字一句地答道:“当然是将你拿下,交由裁决司处置!”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李向文看着这个小师妹,突然觉得对方无比的陌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倒是夏生摇头笑道:“不得不说,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你身为一名将级灵修,之前在面对裁决司折辱的时候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如今裁决司走了,反倒想要对我动手,无非是认为我比裁决司的人更好对付罢了……” “怎么,原来你们春秋书院中都尽是这般忘恩负义,恃强凌弱,不分是非黑白之人吗?” “你们书院的傲骨、脸面,今天可真是全被你给丢干净了。” 钟薇薇的脸庞顿时涨了个通红,却义正言辞地说道:“那不一样!裁决司是朝廷的人,他们奉命查案,我们理应配合,而你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死了一位朝廷命官,罪该当诛!” “朝廷命官?”夏生轻轻一笑:“什么时候,裁决司的一个小吏也能算朝廷命官了?这样说来,那我这善堂客卿的身份,莫不成便等同于一位户部侍郎了?” 话音落下,场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李向文更是满目惊诧,对夏生问道:“公子,是善堂的人?” 夏生点点头:“是又如何?” 李向文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之色,还没想好该如何作答,不远处那个大块头学生已经接好了下巴,直言不讳道:“修行之辈谁人不知,你们善堂根本与裁决司是一丘之貉,若没有善堂的银钱支持,裁决司又如何能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先前我还以为公子是侠义心肠之辈,原来你跟他们是一路人!” 大块头正说着,却猛地被钟薇薇拉了一把,后者的眼中同样透着不可思议,却已经下意识地敛去了背后的将灵。 而经由大块头的这番话,夏生也因此明白了很多事情。 如此看来,之前在李老伯家中的时候,程立然和靖哥的确没有诓骗自己,莫非这裁决司真的跟善堂有所联系? 如果再联想到善堂那近乎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的话,事情似乎就豁然开朗了。 主司刑讯、缉捕的裁决司,与主司情报,而且手握巨量财富的善堂,两者原本便应是天造地设的联盟军!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不知道日后能不能利用这层关系,让裁决司的人帮忙寻找老爹的下落呢? 当然,这是去了洛阳之后的事情了,当务之急,夏生还是得赶紧脱身离开,否则若是等到裁决司的人回来,可就走不了了。 至于这些书院小屁孩儿对自己的看法,夏生一点儿也不在乎,更懒得解释,当下再一次准备抽身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钟薇薇却忽然走上前来,柔声开口道:“刚才是小女子无礼了,还望公子见谅,既然公子是善堂的人,那倒是好办了,不知公子可否不计前嫌,带我们离开这里?” 夏生转头看着钟薇薇,由衷地赞道:“说真的,不要脸的人我见得多了,但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我还真是头一次见,怎么,你觉得你的这些师兄师姐是白痴,所以世上所有的人都是白痴吗?” 夏生的这句话没有半分客气,而是极尽奚落、嘲讽之意。 钟薇薇身子一抖,却强行掩下了目色中的火气,随即再度开口道:“若公子能护送我们离开这里,日后回到书院,必有重谢!将来公子遇到什么难处,也能多一些朋友。” 夏生冷笑一声:“你似乎把自己想的太过重要了,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顿了顿,夏生不等对方接话,便突然伸出手,搭在了钟薇薇的肩头,眼中一片平静。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但同样,我也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今天你不止一次激怒了我,所以你应该很庆幸,自己还活着。” 说完这句话,夏生的手掌缓缓自钟薇薇的肩膀处滑落,与之一齐落下的,还有钟薇薇那洁白如藕的手臂,以及一片灿烂的血花。 第六十八章不然呢 “啊!” 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惨叫声姗姗来迟,直让人头皮发麻,包括李向文在内的一众春秋书院学生都傻了。 钟薇薇单手捂着断臂,却止不住那汹涌流淌的鲜血,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再也不复之前的美貌,而是在极度的扭曲下变得异常狰狞,便如同那从深渊爬出来的恶鬼,放声尖叫。 夏生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正如他之前所言,钟薇薇能活着,就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一剑斩落钟薇薇的手臂之后,夏生便不再看她,而是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对宁征道:“走吧。” 钟薇薇看着夏生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接摔倒在地,除了令人心底生寒的哭喊声之外,就连激发体内将灵的勇气也没有。 正如夏生所预料的那般,她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 面对有着断臂之仇的敌人,她脑中的第一反应不是恨意,而是恐惧,而是一种无比强大的求生本能。 为了活下来,她甚至连一句咒骂也不敢对夏生说出。 因为她能从夏生的眼中看到,如果自己再继续激怒他的话,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这绝对不是一句单纯的威胁,或者玩笑话。 所有人当中,反倒是李向文最先反应了过来,追着夏生跑了两步,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然而,回答他的,却不是夏生的声音,而是一阵清风。 李向文的脚步随之而止,而他额间的一缕黑发,却在清风的拂动下,飘落在了地上,溅起半缕尘埃。 这便是夏生的回答。 或者说,是警告。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一幕,就连刚才在裁决司强压下也不肯低头的李向文,也不禁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因为在他的心中,这个叫做夏生的少年,比那裁决司更加可怕,更加视人命如草芥。 即便此时夏生留给他的只不过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却比殷世振的狞笑更加具有压迫力,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李向文相信,如果夏生愿意的话,绝对可以以一己之力,将自己这几个人屠杀殆尽。 这样的念头无疑是极为荒谬的,但偏偏能让李向文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动半步。 下一刻,那个叫做徐康的大块头也来到了李向文的身边,问道:“人呢?” 李向文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夏生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当中,随即摇了摇头,叹道:“今日之事,还是回禀书院,让师尊定夺吧……” 说完,李向文面带苦涩,转回头去,与众人一起查看小师妹的伤势,徐康则站在原地,满目茫然。 另外一边,夏生已经与宁征离开了小巷,回到了外围的清渔街上。 直到这个时候,宁征才终于开口道:“先生有些鲁莽了。” 这是宁征第一次没有称呼夏生为“公子”,而是“先生”,这其中所代表的含义,或许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夏生摇摇头道:“你觉得我会在乎几个书院学生的仇恨吗?” 宁征苦笑道:“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春秋书院毕竟不比其他,作为我大缙王朝三大书院之首,有些底线,能不碰,是最好别去触碰的。” 夏生瞥了他一眼,说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忍下这口气吗?” “不……”宁征目色微凝,沉声道:“我的意思是,刚才先生既然已经动了手,为何不将他们斩草除根呢?不做则已,一旦做了,就一定要做绝!干脆把这个屎盆子,扣在裁决司的头上!” 这一次,倒是轮到夏生有些意外了,因为从之前的接触中,他还从来没见过宁征的这一面,顿时有些好奇地问到:“你是认真的吗?” 宁征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 闻言,夏生不禁笑了:“有些意思。” 宁征没有听懂夏生的这句话,继续劝说道:“若先生现在立刻回头的话,还来得及。” 夏生点点头,随即认真地看着他,说道:“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不过如果下次你要提出建议的话,还是早些的好,不是每一次都能遇到像他们这样的白痴的。” 宁征一愣,仍旧没有放弃,接着说道:“先生!此番我们前去洛阳,已经与太子和裁决司这两方的敌人了,若是现在再加上春秋书院……” 夏生拍了拍宁征的肩膀:“我说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就不必多言了,现在,我们先出城再说。” 宁征沉了一口气,疑声道:“出城?如今城门大锁,裁决司的人和黑水镇的守备军满城搜捕,怎么出城?” 夏生笑道:“原本以我们的情况,的确是很难出城的,不过刚才那裁决司的营官主动给我们打开了一个口子。” “啊?” 夏生摇摇头,对宁征道:“我之前对秦嫣说过,在这世上,最值钱的,永远都是人情,你懂这个意思吗?” 宁征满头雾水地答道:“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可刚才先生明明与裁决司的人……” “凡事不能看表面……”夏生笑了笑:“既然你心存疑虑,那么,尽管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夏生带着宁征堂而皇之地穿过了整条清渔街,然后一路向南,顺风顺水地来到了黑水镇的南城门,果不其然,在那里,只留了不到十个守备军的人把守。 见状,宁征顿时目瞪口呆,一时间脑袋竟有些转不过来了。 “这……这……” 夏生再度伸手拍了拍宁征的肩头,说道:“现在,你可信了?” 宁征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表达此时自己内心的震惊。 然而,还不等他彻底回过神来,便见到夏生已经慢步朝着城门口行去,宁征面色一紧,立刻拉住了夏生的衣角,寒声道:“难道我们就这么闯出去?” 夏生单手一挥,用剑气自掌中凝出了一把三尺长剑,幽然一笑。 “不然呢?” 下一刻,在那十几个守备军的眼中,突然闪出了一片漫天剑影,以及一道无比璀璨的杏黄色气芒。 杀意凛然。 第六十九章你要信我啊! 像黑水镇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人口基数还没有白马镇多,常驻守备军能有多强的实力? 这么来说吧,白马镇镇长,兼管守备府的肖震,才不过是一个武师境的修行者而已,但至少他手下的守备军里面还不乏一些武士境的高手。 而黑水镇呢?整个守备府恐怕都找不出一个武师来! 但凡那些刚刚跨入修行者门槛的武士、灵士,便已经算是他们这里一顶一的高手了,而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跟着裁决司朝城北追去了,留下来看守南城门的,说是散兵游勇都是高估他们了。 更准确地说来,在这十几个人里面,只有两名武士。 从一开始,裁决司便没把封锁城门、追捕凶犯的希望放到他们身上,所以平南侯带了一千私军乔装打扮,进驻黑水镇,所以裁决司带来了整个掌旗营的精锐。 所以原本在黑水镇的南城门,是有一队裁决司的高手,外加近百人的平南侯私军镇守的。 可就在片刻之前,这些人都被调走了。 说是掌旗营的殷世振,殷大人,发现了嫌犯的踪迹,并被其所重创,现在正在全力追击,要求众人围捕、配合。 正如夏生所预料的那般,殷世振,亲自给他在这座密不透风的牢笼中,打开了一个缺口。 如果这样的机会都错过了,那他就不是夏生了。 他的反应远比宁征预料中的更加果断,出手之间也更加决绝。 一人、一剑,足矣。 只用了不到十息的时间,夏生便已经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那十几个守备军全部解决了,期间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就如同砍瓜切菜那般简单。 这便是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区别。 这便是武将境与武士境的差距。 若不是夏生心存仁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了他们性命,完全可以直接一剑把那城门给劈成两半,到时候,这十几个人,一个都活不了。 当然,如果真那样做了,恐怕也会引来裁决司的注意,适得其反。 不管怎么说,总之,在殷世振的帮助下,夏生和宁征算是非常从容地离开了黑水镇,可两人才刚刚走出城门没多久,夏生便听到了一声非常熟悉的呼喊。 “恩公!恩公!” 闻言,夏生顿时脑后一阵发紧,他满目震惊地转过头去,随即看到一个黑衣女子,正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来。 不是孟琦还能是谁! “恩公!你总算出来啦!”孟琦的眼中写着激动,却无奈重伤未愈,脚步仍旧有些虚浮,走得无比的缓慢。 夏生上前几步,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疑声道:“你怎么在这里?秦嫣她们呢?” 孟琦摇摇头,一脸的无辜:“我不知道啊。恩公离开之后,我便服了药睡下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喧闹声惊醒,睁开眼来,整个长水客栈都快被大火给烧没了,等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发现城内有官兵大肆搜捕,于是我就趁乱溜出了城门。” 夏生转过头去,看着宁征,眼中似有深意。 宁征当即摇头道:“我没看到她从客栈出来,不过中间有段时间,我为了跟上秦小姐她们,所以离开了一阵,回来的时候,长水客栈已经着火了。” 宁征的这番话并不足以打消夏生心中的疑虑,于是他接着对孟琦问道:“城门处有裁决司的人把守,你怎么逃出来的?” 孟琦得意地笑了笑:“再怎么说,我也是一名专业的杀手,隐匿身形可是我们的必修课,就那些小喽啰,哪里能发现我?” 夏生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孟琦的腕间。 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撕开了孟琦的衣服! 踧踖不妨之下,孟琦被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随即赶紧伸手挡住了自己的重要部位。 然而,夏生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了。 孟琦的伤的确是没有问题的,甚至连伤口也未曾愈合,理论上来说,她绝不是秦嫣的对手。 可夏生却仍旧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杀手抱有一些疑虑,他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所隐瞒。 谁曾想,还不等夏生发问,孟琦却抢先一步想明白了夏生的意图,当即瞪大了眼睛,颤声道:“恩公……不相信我?” 夏生脸色一僵,微微摇头道:“事出突然,我只是……” “恩公!”孟琦将其打断道:“若是恩公觉得孟琦做了什么背叛您信任的事,是杀是剐,任凭恩公处置,但恩公不可以侮辱一位杀手的忠诚!” 说着,孟琦单手一翻,将随身携带的肃风刃交到了夏生掌中,轻轻闭上了眼睛,引颈受戮。 下一刻,夏生一手抓着孟琦的胳膊,一手如闪电般探出,将匕首的利刃抵在了孟琦的脖子上。 孟琦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似乎是真的准备用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夏生的手一如既往地稳,却迟迟未曾挪动半寸。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场间沉默的气氛令人窒息。 片刻之后,孟琦突然睁开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夏生,开口道:“恩公,若您不愿动手的话,要不要我杀了自己?” 话音落下,夏生向后退了半步,手指一拨,将肃风刃调转了方向,交还到孟琦手中。 “好吧,我相信你。” 孟琦接过肃风刃,脸上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意思,而是显得有些失落。 见状,夏生反倒有些内疚了,他抬手拍了拍孟琦的肩膀,笑着道:“行了行了,是我过于小心了,错怪了你,那接下来,你还跟我们去洛阳吗?” 孟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我还没有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呢!” 夏生苦笑道:“好吧,咱们也耽误了不少时间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否则待会儿等裁决司的人赶到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孟琦点点头,跟着夏生的脚步朝官道旁行去,片刻后,却冷不丁问了一句话。 “恩公,刚才您可是把我的身子都看光了,是不是得对我负责啊?” 孟琦问这句话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女儿家的羞涩,或者大家闺秀的矜持,反而满是坦荡,就像是在问待会儿吃什么一样。 闻言,夏生嘴角一抽,立刻大手一挥,指向了一旁满脸正气凛然的宁征。 “他也看了,叫他负责!” 第七十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恩公,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抓只兔子来吃?” “恩公,你肩膀酸不酸?不如我用错筋十七掌给你拍一拍?” “恩公,你困不困?我给你唱首歌醒醒神儿?” “啊呀哟……一刀砍下去,血流成河哟,嘿嘿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哟,一刀不够砍两刀,砍死一个算一个哟,哦西哟……” 一路下来,夏生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开始深深地后悔,自己先前为什么没有一匕首扎死孟琦,相较而言,他突然发现,原来秦嫣那小妞儿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文静,那么的美好。 如果秦嫣在的话,孟琦肯定不会来烦自己的吧……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恶狠狠地瞪了宁征一眼,对方作为一个资深谋士,不是应该为自己排忧解难吗?可他给自己排了什么忧,解了什么难? 连一个孟琦都收拾不了,当什么谋士?有什么脸当谋士! 宁征读懂了夏生的意思,只能讪讪一笑,随即硬着头皮,来到了孟琦的身前,轻咳了一声:“那个,孟姑娘,你看……” 宁征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孟琦便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看着他,言简意赅道:“看什么看?你这人懂不懂礼貌?没见我在跟恩公说话吗,再多嘴小心我把你舌头挖出来!” 说着,孟琦手指轻轻飞舞,将一把肃风刃耍得跟穿花蝴蝶般,言行中的威胁之意不露自表。 见状,宁征只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将后面的话活生生吞了回去,满脸苦色地看着夏生。 夏生顿时板起了脸,对孟琦道:“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对宁征无礼!为了以示惩戒,接下来的这一整天,你不准再说话了!” 闻言,孟琦立刻瞪大了双眼,不过对于夏生的命令,她一向是无条件遵守的,于是只能将所有的怒气转移到了宁征的身上,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具尸体。 宁征狠狠地打了个冷颤,一脸的欲哭无泪,当即对夏生抗议道:“先生,你可不能这般坑我啊,我可什么也没……” 夏生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宁征的肩头,义正言辞道:“行了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又不会真的杀了你,这种事情,习惯了就好了,你看,咱们接下来这一天不是清净了么,你的牺牲不是没有价值的!” 宁征一脸的苦相:“清净是清净了,可之后怎么办?就算她不会杀了我,可万一真的把我舌头割下来……” “哎呀,不会的,不会的。” “万一呢?” “没事儿,你家先生我医术无双,大不了到时候再给你接上呗。” “这哪里是接不接得上的问题……” …… 伴随着一路的吵闹,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原本在一开始,众人的计划是在黑水镇过夜的,如今看起来,却只能夜宿荒郊野外了。 对此,孟琦和夏生都没有任何问题,宁征也不是那么娇生惯养之人,三人很快就升起了篝火,又找来了些干草坐下,并当即决定轮流守夜。 夏生是第一个守夜的,等宁征和孟琦睡下后,他抬头望着那浩瀚的星空,终于在脸上出现了一丝苦涩。 虽然在这一路之上夏生什么也没说,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此次黑水镇的意外,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首当其冲的,便是与秦嫣和康无为失去了联络,从长远来看,夏生相信他们应该不会遭到裁决司的刁难,在去到洛阳城后,也应该很容易便能找到他们的下落,即便没有他们,大不了夏生自己再写一张善字帖,也能得到善堂的支持。 可如果从近期来看,夏生却是失去了康无为这个最强大的战力,一旦将来面对太子手下人的追杀,夏生能够脱身的机会便更小了。 亏他还教了康无为一套完整的青冥剑意呢。 如今看来,却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除此之外,他们所雇的那辆马车也丢了,里面不仅放了叶小娥留在白马镇的东西,最关键的,是有夏生煞费苦心做出来的药露! 好在夏生在离开客栈前随身携带了三支毒剂,三瓶伤药,否则此时的他真是一点儿保命的底牌都没有了。 可别忘了,之前在黑水镇的时候,夏生便对靖哥使用了其中一瓶,也就是说,现在满打满算,他也只剩下两支毒剂了。 如果一路上顺风顺水也就罢了,但只要太子的人找到了他,届时,两瓶毒剂,恐怕真的有些捉襟见肘。 这些还不是最让夏生担心的,此时的他真正最牵挂的,其实也并不是秦嫣和康无为,而是蛋蛋…… 蛋蛋并不是一头普通的灵兽,而是一只异兽,这一点夏生比谁都清楚,他也知道,以蛋蛋那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一般人想要抓到它还真的不容易。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里也不是白马镇,且不说那些裁决司的高手,但凡被蛋蛋遇到个灵王境之上的强者,恐怕不是被抓去囚禁、贩卖,就是将其强制融合了。 一时之间,一种无比的自责突然充满了夏生的心中,因为是他将蛋蛋带离忘归林,带回白马镇,再带到如此危险的境地的。 虽然对方不是人类,也不会开口说话,但相处得久了,总是有感情的。 更别提,在忘归林回到白马镇的路上,其实是蛋蛋救了夏生的性命。 夏生的心中五味杂陈,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世事无常,但也不免有些挫败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夏生却突然听到从自己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些响动,他警惕地站起身来,手中拿着一支火把,体内剑意微动。 下一刻,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范围之内,正缓缓地朝他们驶来。 见状,夏生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喜意,有了马车,接下来的行程必定会方便很多,而且宁征并非修行者,一路的长途跋涉也不一定吃得消,如果能够搭个顺风车的话,也能节省些体力。 念及此处,夏生挥了挥手中的火把,身形一掠,直接拦在了马车的前面,然后,他的脸色突然变了。 因为他认出了赶车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大爷。 同一时间,因为马车的急停,车厢中的人也捞开了门帘向外张望,于是夏生又看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妇,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儿,以及,一个身受重伤,却仍旧在嘴里叼着烟杆儿的老者。 瞬间,夏生的冷汗就下来了…… 第七十一章地狱无门闯进来 就是这么巧。 就是这么背。 此时在夏生面前的马车中,加上赶车的车夫,总共坐了五个人。 便是夏生之前在黑水镇李老伯家看到的那五个人。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此时的他已经知道,那个身负重伤的老者,便是平南侯,薛盛。 除此之外,在那对不知真假的夫妻当中,男的被称为靖哥,女的不知道叫什么,但实力绝不比靖哥低。 赶车的是程立然。 而那个满脸童真烂漫的小男孩儿,虽然对方从未对夏生自我介绍过,但从靖哥被迷倒前的那一声“安大人”来推测,想必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圣裁院掌旗使,槐安。 虽然夏生一直觉得孟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拖油瓶,而且还是一个脑子有病的拖油瓶,但实际上,孟琦的见识,却比他这个沉睡了五百年的老怪物,以及偏安白马镇一隅三十多年的宁征要广得多。 而在这一路上,夏生便从孟琦的口中,得知了当今大缙王朝很多非常关键的信息。 比如在朝廷之下,还有三大书院,九大世家,二十七宗门。 再比如在凶名远扬的裁决司内,除了首尊秦念之外,还有三大巨头。 分别是掌剑使韩儒、掌玦使上官雪晴,以及…… 掌旗使,槐安! 很显然,在先前那场暗杀发生之后,明里面,裁决司大锁城门,调动了全部人手搜捕刺客,将整个黑水镇搅得天翻地覆,但实际在暗地里,掌旗营的几位强者,已经护送平南侯出了城! 至于那两名逃走的武王境杀手有没有抓到,他们此行是真的只有这五个人,还是暗中有裁决司其他人跟随,夏生就不知道了,他也不打算去问。 因为此刻还有一个更加现实,更加重要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槐安身为裁决司三大巨头之一,其真正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夏生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至少不是如今的自己可以对付的,即便他把那两瓶毒剂全部扔出去,再算上穷桑的生命融合,外加白日焰火杀生剑,也没有半分胜机。 更别说场内还有靖哥,还有程立然,还有那个不知姓名的女子…… 几乎是瞬时之间,夏生就已经判断出了当前的形势对自己大为不利,所以他没有转身逃离,也没有试图以一己之力将对方五人群灭,而是突然笑了。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靖哥当即抄起了手边的短斧,似乎随时准备暴起杀人,然而,那个小男孩儿却拉住了他的胳膊。 “还真是巧啊……” 夏生没有答话,而是笑着朝马车里面张望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此行应该是要前往洛阳才对,不知道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话音落下,靖哥顿时愣住了,赶车的程立然也面露狐疑之色,唯有槐安笑意不便,点点头道:“荣幸之至。” 听得此言,夏生毫不客气地翻身上了马车,却听到槐安又说了一句话。 “你那两个朋友呢?” 夏生神色微怔,随即笑道:“险些将他们忘了,如果不介意的话……” 槐安伸出小小的手掌,说道:“请便。” 于是夏生只好重新下了车,慢步来到了宁征和孟琦的身边,将两人唤醒。 孟琦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却冷不丁低声问道:“恩公,要不要我杀了他们?” 夏生神色不改,轻轻摇了摇头:“上车之后,不准说话。” “是。” 倒是一旁的宁征满头雾水,看起来先前是真的睡着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生拉着宁征回到马车前,介绍道:“这几位都是我在黑水镇中认识的朋友,这是程先生,那是薛侯爷、安大人,还有……” 说着,夏生将目光落到了车内唯一的女子身上。 对方的反应既没有靖哥那般激烈,也不如槐安那般和煦,而是冷漠地点了点头,说道:“墨临。” 夏生含笑回礼,最后才说道:“最后这位,你叫他靖哥就行了。” 闻言,宁征对其一一行礼,脸上一片平静,实则在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了夏生这番介绍的用意,更看懂了如今场间的局势。 “在下宁征,一介草民。” 与此同时,孟琦也自夏生身后露出头来,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直接看向了槐安,随即才在夏生的提醒下,极不情愿地拱了拱手:“我叫孟琦,是一个杀手。” 如此直白的自我介绍,顿时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愕然,就连槐安也不由得一怔。 夏生赶紧苦笑着打圆场道:“我这朋友脑子有些不太灵光,还望诸位见谅。” 槐安的眼中闪烁着天真无邪的光芒,他双手托着腮帮子,笑着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以后便是好朋友了,都上车吧。” 有了夏生三人的加入,车厢中便不免变得有些拥挤了起来,好在这辆马车也不是什么普通货色,虽然不比夯大力驶到白马镇的那辆,但里面所刻的符阵铭文,至少能使马车内再加上十倍的重量也轻盈依旧。 只是车内的气氛,却不免沉默得有些诡异。 谁也没想到,率先打破这种沉默的,既不是夏生,也不是槐安,而是那位在重伤之际仍旧烟杆儿不离手的侯爷。 “听说,你是善堂的人?” 夏生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善堂的令牌,递到侯爷手中,笑道:“大约半个月前,康大人给了我这个。” 侯爷接过善堂的令牌看了看,没什么表示,却对夏生的这番话产生了些兴趣:“你是说,你是在半个月前才成为善堂客卿的?” “不错。” “嗯。”侯爷应了一声,将令牌抛还到夏生手中,随即便闭上了眼睛,开始优哉游哉地抽起了烟。 夏生转过头,重新看向这个貌似只有七八岁,实则却身为裁决司三巨头之一的掌旗使,直言不讳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裁决司与善堂一直是盟友才对,却是不知,为何从黑水镇到现在,你们始终对我保持着很深的敌意?” 闻言,靖哥当即面色暴怒,却不敢冒言,因为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能够回答夏生的,只能是槐安。 “你知道,此番意欲行刺侯爷的人是来自哪里吗?” 夏生看着槐安那双满是无辜的眼睛,心中一片寒意,缓缓点头道:“没记错的话,是血剑盟的人。” 槐安笑着摇了摇头:“不,血剑盟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站在背后的,其实是你们善堂。” 第七十二章看谁坑谁 夏生面色一肃,眼中却不曾流露出半点不安,只是皱着眉道:“安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莫非你想控诉我善堂意欲谋害一位侯爷?” 闻言,槐安忽地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然后他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看向夏生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你知道一个多月前,草原人已经攻破了长雁关,我大缙西岭军大败而归的消息吗?”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与夏生之前的质疑没有半点关系,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如实答道:“不曾听闻。” 槐安摊了摊手,继续说道:“西岭军惨败的消息传回京都,惹得陛下震怒,要求我裁决司彻查,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夏生没有接话,但他知道,接下来,才是正题。 槐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人私扣军饷,边军将士,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发粮了!” 夏生倒抽了一个凉气,目色凝重,开口道:“你认为,这跟我善堂有关系?” 槐安笑了:“秦小花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所有的财税大权,从国库流出去的军饷同样是要经过善堂的手的,你觉得,这与善堂没关系?” 夏生不答话了,片刻之后,才问道:“可这与侯爷被刺杀一事,有何关联?” 槐安反问道:“莫非你不知道,薛侯爷的封地,便在西岭吗?此番侯爷与我们进京,便是要指证秦小花克扣军饷一事的!” 闻言,夏生不禁自心底升起了一缕寒气,他终于明白,为何裁决司的人会认定今日刺杀平南侯的幕后主使是善堂了。 “既然如此,安大人为何肯让我们上车呢?难道你就不怕我当着你的面,杀了这位薛侯爷?” 槐安转过头,看了看愤愤不平的靖哥,笑道:“若你想杀,早在黑水镇的时候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夏生也笑了:“原来如此,看来安大人看重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看中了我的身份。” 对此,槐安毫不避讳地说道:“不错,你是善堂客卿,这回京之路漫漫长,若是中间再遭逢什么意外,或许你能帮我们挡下一些麻烦。” “可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你可以选择不答应。” 经过这番交谈,夏生已经能够彻底确定,这位掌旗使或许看起来只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但恐怕其实际年龄、心理年龄,却比通常二三十岁的成年人还要成熟。 更别说对方那让夏生也看不透,摸不清的强大实力。 尊级强者?亦或者,是圣阶? 夏生摇摇头,很快便否认了这一猜测。 如果单单一位裁决司的掌旗使,也能如此强大的话,那传说中的裁决司首尊,秦念,得是什么境界才能镇得住他们? 夏生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在圣阶之上,还有更广阔的天空,譬如他上一世的时候,就是超越了圣阶的存在。 可时至今日,夏生已经能够明确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修行规则似乎已经走上了歧途,那么,在这个世上,是否还有跨越了圣阶瓶颈的强者呢? 深吸了一口气,夏生暂时将这些疑惑压在了心底,随即对槐安淡然一笑。 “既然安大人肯送我们到洛阳城,这点小忙,我想我还是能帮的。” 槐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因为他没想到,夏生竟然这么容易便答应了,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夏公子果然深明大义。” 夏生不知道这是一声恭维,还是一句讽刺,但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之所以会答应槐安的条件,并非是完全出于自保,而是有另外的考量在其中。 槐安是在利用他善堂客卿的身份。 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裁决司的力量呢? 在与康无为和秦嫣失去联系之后的夏生,正处在一个最孱弱,也最危险的境地,之前他还在担心,要如何避开太子手下人的追捕,以及各城镇的拦截与盘查。 而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因为他正坐在裁决司的车中。 谁敢将裁决司的人拦下盘查?谁敢在大缙王朝境内冲撞掌旗使的御驾? 就算太子手下的人真的找到了夏生,但如今在夏生身边,却有两位王级强者、一位皇级强者,以及一位货真价实的裁决司巨头相守,谁又能动得了他一根寒芒? 若届时这些人被槐安认为是前来行刺平南侯的杀手,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所以夏生的这个选择,对他自己而言,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正所谓瞌睡来了送枕头,不过如此。 槐安想要借助于自己善堂客卿的身份来坑自己?那夏生倒想看看,最后究竟是谁坑了谁! 一时间,车内的气氛变得无比的和谐。 夏生和槐安两人各怀鬼胎,相视而笑,就像是结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般。 但与此同时,他们身边的人,却是神色各异。 老侯爷倒是心宽,似乎根本就没把两人的交谈放在心上,也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视若未睹,还在悠闲地抽着烟。 而靖哥与孟琦两人的脸上则带着明晃晃的敌意,分别死死地盯着夏生和槐安,似乎随时都会暴起杀人。 相较而言,墨临和宁征的表现反倒显得有些漠不关心,但实际上,他们的心中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无比淡定的平南侯。 这番举动立刻引来了墨临和靖哥的注意,只有槐安面色轻松。 似乎察觉到了夏生的窥探,平南侯再次睁开了眼睛,从嘴里吐出一道完美的烟圈儿,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有什么问题么?” 夏生笑了笑:“我只是有点小事,想请教侯爷。” “说。” “是这样,我听说,侯爷此行前往洛阳,并非是一个人来的,我很好奇,您的千金,为何没有随车同往?” 话音落下,孟琦握着匕首的手掌,骤然一紧。 第七十三章说杀手杀手到 不止是孟琦,在听到夏生这声问话之后,车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平南侯抄起烟杆儿在车窗上磕了磕,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夏生摇摇头:“一些小道消息罢了,侯爷不必多疑,我只是随便问问,若侯爷觉得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过好了。” 平南侯对此不置可否,缓缓道:“不愧是善堂的人,小道消息竟也如此灵通,你说得不错,原本小女的确是与我同往洛阳的,不过中途发生了一些意外,所以她并未随我进到黑水镇中,而是在另一位义士的护送下先行离开了,如此,还有问题吗?” 夏生拱了拱手:“侯爷果然深明大义。” 夏生很清楚,这句话问出来,一定会让槐安等人再度起疑,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并不认识平南侯,也不知道平南侯会出现在黑水镇中,那他又是如何知道平南侯女儿的消息的呢? 而且夏生还不能解释,因为一解释,便当于将孟琦的身份暴露出去了。 可他必须要问,因为这关乎到孟琦是否在欺瞒自己,关乎孟琦接近自己是否抱有别的目的。 好在,平南侯证实了孟琦的说辞。 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夏生又将目光挪到了靖哥和墨临的身上,再度开口道:“不知道二位,是真的夫妻吗?当然,我只是随便问问,若是不方便的话……” 这一次,夏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墨临便冷声答道:“不是。” 闻言,夏生不禁暗自留了个心眼儿。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日在黑水镇李老伯家中的时候,墨临并非是这么一个冷漠之人,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使得她在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这么说起来,当日在平南侯刚刚遭遇刺杀的时候,还有一件事情,也不太符合常理…… 念及此处,夏生重新把注意力回到了平南侯的身上,伸出手道:“不知道侯爷的伤势怎么样了?实不相瞒,我从小便跟着一位老先生学过一些医术,需不需要我帮着看看?” 话音落下,槐安突然如闪电般探出手,反向抓住了夏生的手腕,笑道:“虽然大家现在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但有些事情,还希望你不要太过得寸进尺了。” 闻言,夏生只好将手缩了回来,耸了耸肩道:“好吧,好吧,我也就是关心一下侯爷的伤势,安大人不必如此紧张,难不成我还真能在你们几位的眼皮子底下对侯爷不利?” 直到此时,靖哥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当日你手中那奇毒,连我也着了道,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夏生不禁歉然一笑,疑道:“那时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却是不知,靖哥所中之毒,是何人帮着解除的?” 槐安瞥了靖哥一眼,并没有瞒着夏生的意思,开口道:“立然最擅此道。” 夏生点点头,不再说话了,只是在不知不觉中,于他的心底已经被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现在只能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 车内重新恢复了平静,趁着夜色,程立然驶着马车平稳地行进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的时间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天亮之前,众人便能进入茂陵郡,再往前,便是映川了。 直至此时,靖哥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槐安道:“安大人,看起来,那些杀手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动静……” 靖哥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从车外两旁的树林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哨声,数条黑影猛地从树影下蹿了出来! 当先现出身来的,赫然是一头巨狼! 巨狼扑得极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近前,一口咬在了马匹的脖子上,马匹惊恐嘶鸣,脖颈处飚射出一道激昂的血线,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就将马车给带翻。 程立然的反应也不慢,在第一时间踩着车辕高高跃起,即刻激起了体内的暗青色灵气,抬手遥空朝着那头巨狼一点,自指尖射出了一根青色的气针,准确地扎在了狼腰之侧。 巨狼呜咽一声,四肢登时变得僵直,狠狠地栽倒在地面上,体外虽然看不到一滴血,却浑身发黑,随即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腐败,不过三息之内,就变成了一摊烂肉! 正如槐安所言,程立然最擅毒道! 然而,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并不止这一头巨狼,而是狼群! 便在同一时间,又有另外两头恶狼从后方扑到了马匹身上,顷刻间便用锋利的爪子洞穿了马腹,再狠狠地咬住了马的脖子。 濒死之下的马匹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竟然生生挣脱了缰绳,再撞到了车身上,立刻将车厢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程立然身形一跃,直接跳到了车厢顶端,然后十指猛地张开,大片的毒针便朝着狼群急洒而去。 狼群前赴后继而至,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面,就留下了满地的狼尸,尸体外还淌着腥臭的黑水,将整个车厢牢牢地包围在了其中。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放眼望去,在远方还有近百头巨狼在林中举步不前,既没有撤离,也不曾上前白白送死,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程立然。 与此同时,一阵凄厉的破风声疾驰而至,一支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的弩箭轰然扎进了车厢,携巨力贯穿而过,当下便从宁征的耳边擦出了一条长及三寸的血痕。 若是再偏一点点,恐怕宁征便会身死当场! 见状,夏生赶紧拉着宁征和孟琦,大喊一声:“趴下!” 平南侯手中的烟杆儿一抖,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夏生的建议,赶紧俯下身去,靖哥则是一把抄起了手边的短斧,准备出去御敌。 谁曾想,槐安却一把拉住了靖哥,脸上没有半点慌乱之色,轻描淡写地对身边的墨临说道:“你去。” 第七十四章敌友难辨 对于槐安的命令,墨临不敢有任何异议,当下沉默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同一时间,与宁征一同趴在地上的孟琦也想要主动请缨,却被夏生死死按住了。 这场由狼群所发动的突袭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操控的。 这一点,夏生看得很清楚。 从一开始,狼群的目标就很明确,首先是咬死了拉车的马匹,然后破坏了马车,为的便是让车中人无路可逃。 如此谋略,绝不是普通的巨狼能够拥有的,如果夏生猜得不错的话,在这场袭杀的背后,一定有一位可以控制狼群的灵道修行者! 只是不知道,对方所针对的,究竟是平南侯,还是自己! 相比起孟琦对夏生的惟命是从,靖哥显然对槐安的决定颇有微词,当即抱怨道:“大人!为何不让我去?” 槐安没有回答靖哥的疑问,而是沉声道:“曹靖听命!即刻起,你唯一的任务,便是贴身保护侯爷的安全,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绝不能退缩,你可能做到?” 靖哥目色一肃,当即点头道:“曹靖遵命!” 言毕,靖哥一手握着短斧,一手扒着车厢,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平南侯的身边,然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其搭建了第二道屏障,他身上所燃起的灼灼武气,立刻将整个车厢映成了一片碧绿。 而与此同时,夏生则向着槐安暗自挪了两步,看似无意地挡住了靖哥的视线。 紧接着,夏生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非常隐蔽地递到了槐安的手中。 槐安此时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童真之意,而是充满了肃杀与凝重,他暗自接过了夏生递给自己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示,便迎来了第二道破风之声。 下一刻,槐安便在夏生那无比震惊的目光下,缓缓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微微向前探去。 “嗞!” 第二支弩箭如期而至,却未能竟其功,甚至没能洞穿车厢的另一侧,便被槐安稳稳地接在了掌中。 那只看似白嫩娇小的手掌,在与箭身的摩擦中,竟然发出了阵阵金石之音,仿佛这不是一只肉掌,而是一块精铁! 在这整个过程里面,槐安的坐姿稳如泰山,手臂没有一丝颤抖,待接下弩箭后,便轻描淡写地将其丢到了一旁,似乎根本不曾感受到箭上那浓重的杀意。 只有夏生能够看出,槐安的脸色,比起先前,更加白了一分。 所以他的心也连带着沉了一分。 好在,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第三支弩箭能够射进车厢中,想来应该是墨临与程立然在车外便将其及时拦截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那围绕在车厢四周的狼嚎声渐渐消失了,程立然重新回到了车厢中,对槐安道:“敌人暂时撤走了。” 槐安抬了抬眼帘,问道:“可有抓到活口?” 程立然摇摇头:“根据我的初步猜测,那位御狼灵修,至少是皇级的强者,此人非常狡猾,从头到尾,都不曾现身出来,只是躲在暗中指挥群狼围攻,我和墨临不敢离马车太远,所以……” 槐安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掌,下一刻,地上的那支弩箭便被他抓在了手中,他仔细摩挲了一下那比他胳膊还要粗的箭身,沉吟道:“从做工来看,应该不是正规军的东西,反倒像是私人作坊弄出来的,嘿,真是没想到,在咱们大缙王朝的国土之内,还有人敢私制弩箭?” 说着,槐安抬头看向程立然,问道:“你们总共拦下了多少支箭矢?” “加上您手中的这支,还有一开始洞穿车厢的那支,总共是二十支整。” 槐安轻轻偏了偏脑袋,说道:“这东西,可不能让敌人留在暗处,必须找到,并且将其摧毁!” 说完,槐安毫无征兆地伸出了手掌,遥空一指,下一刻,一道幽蓝色的气芒自他的掌中疾射而出,从那被马匹撞出的窟窿中一穿而过,擦过那片茂密的树林,在夜色下划出了一道无比凄厉的气痕,最终所落之处,距离马车竟有数百丈之遥! 见状,程立然不禁目色微凝,而在夏生的心中,则是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尊级! 槐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程立然的异状,当下开口道:“你与墨临过去看看,如果有活口的话,便抓来问一问。” 程立然沉吟道:“这事儿让墨临去就行了,我还是留下来保护侯爷吧,万一那位藏在暗处的灵皇仍没有死心,卷土重来了呢?” 槐安点点头:“也好,那你就留下来吧。现在这车是坐不得了,如果侯爷没什么意见的话,咱们接下来这一路只能步行了。” 平南侯哪里能有什么意见,当即应道:“一切听你安排。”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槐安立刻安排道:“立然,你在前头开路,这位杀手姑娘,还请你隐去身形,在暗中策应,至于你……” 槐安看着夏生,笑道:“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可不放心,你便与我押后吧。” 至于剩下的平南侯、靖哥,以及宁征三人,则走在了队伍的最中间,靖哥当然是为了贴身保护平南侯,而宁征嘛,则纯粹是占了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便宜,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乖乖待在平南侯身边最安全。 一行人就这么重新上路了,虽然没有了马车代步,但除了平南侯和宁征之外,剩下的都不是普通人,所以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慢。 片刻之后,墨临也回到了队伍中,却遗憾地表示,弩车虽然被毁了,可现场也没有留下半个活口,线索就此而中断。 槐安思索了片刻,再度下令道:“此事不能马虎,待之后回到御前,陛下定会让我们彻查此事,你现在回去带一些弩车的碎片,再找两支完好无损的弩箭,以备将来呈交陛下。” “是!” 墨临再度离开了,而与此同时,槐安却一把抓住了夏生的胳膊,冷声道:“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更不要试图逃走,否则,即便你对我们有用,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夏生一愣,随即感觉到槐安几乎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夏生的心中立刻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缓缓低下了头,嘴唇微动,但说出的话,却只有槐安才能听得到。 “还撑不撑得住?” 第七十五章世事难料 夏生问槐安,他还撑不撑得住,言下之意,便是觉得对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这句话若是传到在场其他人的耳中,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槐安身为堂堂裁决司掌旗使,权柄无双,一言便能定人生死,而从他之前掌心中所绽放出的幽蓝色光芒来看,更是一位传说中的武尊境强者,即便放眼整个大缙王朝境内,能有资格与之为敌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他有什么是撑不住的?夏生为什么觉得他撑不住了? 要知道,从夏生见到槐安至今,只有刚才在遥空破弩车的时候,槐安才堪堪显露了自身实力的冰山一角,而他真正的出手,也只有那一次。 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与敌人交过手,更不可能因此而受伤,那么,夏生是从何判断出此时的槐安已经有些油尽灯枯了? 原因很简单,槐安的破绽正是源自于他的“不出手”! 早在众人还在马车中的时候,夏生便回想到了一件他觉得异常古怪的事情。 还记得那日在黑水镇李老伯家中,平南侯突遭三位王级强者的袭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程立然,然后是靖哥和墨临。 在意外发生后,这三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赶到了平南侯的身边,最后靖哥及时救下了侯爷,而程立然与墨临则合力击杀了其中一位灵王,并向逃走的两名刺客追击而去。 那个时候的槐安,在做什么? 他来到了夏生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去。 乍看之下,这个举动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当时夏生已经承认了自己善堂客卿的身份,如果那三个来自血剑盟的刺客真的是善堂派出的话,那么夏生自然也有可能是刺客团中的一员,与对方来个里应外合,对侯爷不利。 可细细想来,槐安此举的逻辑却是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当自己所保护的对象遭遇袭杀之时,槐安最应该做的不是严防夏生有所异动,而应如程立然他们那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平南侯身边,将他救下! 以之前槐安所展露的武尊境实力来看,那日如果他肯出手的话,那两名武王又哪里跑得掉?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不是他不想出手,而是出不了手! 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夏生很快便做出了自己的初次试探,他表明了自己的医者身份,看似是想要替老侯爷诊断,实则是想要看看槐安的反应。 果不其然,槐安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当槐安用反手抓住夏生手腕的时候,夏生的指尖,也正好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于是夏生能够彻底确定,这位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掌旗使,其实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而是一直在虚张声势! 可槐安为何愿意将如此重要的信息告诉夏生? 别忘了,夏生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甚至其善堂客卿的身份,还很可能成为槐安的敌人! 只可能是因为,槐安不相信场中的其他人。 如果要说得更加具体一些,便是相比起夏生,槐安更不信任另外三名来自裁决司的同僚! 夏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办法去询问,所以他将这个秘密压在了心底,直至刚才马车遭遇狼群和弩箭突袭的时候,他终于看出了些端倪。 槐安将靖哥留在了自己身边,留在了平南侯的身边,而将墨临支开了。 也就是说,在槐安心中,只有靖哥是值得信任的! 而在走出马车之后,槐安立刻做出了极有针对性的布置,他三番两次支开了墨临,并将程立然安排到了最前面开路,为的,便是不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虚弱。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听得夏生询问,槐安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千万不要露出破绽,否则,如果我死了,你肯定也活不了。” 夏生对此不置可否,开口道:“之前从你的脉象显示,似乎是在破镜之时气海受创,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行激发体内武气,你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槐安摇摇头:“墨临已经对我生疑了,一路上都在默默观察,如果我再不出手,恐怕只会更糟。” 夏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疑声道:“我以为,你们裁决司是铁板一块。” 槐安不禁笑道:“但凡有人的地方,便有权力争斗,程立然不是我掌旗营的人,而墨临觊觎我的这个位置已经很久了,当我强大的时候,他们自然只能选择臣服,可一旦我发生了意外,嘿嘿……恐怕过不了多久,韩儒便会力保墨临当上新的掌旗使……” 夏生一愣:“韩儒?掌剑使韩儒?” 槐安点点头:“程立然也是掌剑营的人,此番护送平南侯回京,事关重大,首尊当然不会放心让我一家独大,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若是掌剑营的人要负责什么要案,我也会安插几个人进去,只是没想到,这次……” 闻言,夏生只能苦笑道:“原来如此,在这荒郊野岭的,你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最后他们一定会把罪责扣在我善堂头上,且不说我作为一个见证人,他们一定会杀我灭口,即便只是为了用我的身份来栽赃善堂,我也必须要死。” 槐安轻咳了一声,随即迅速擦掉了嘴角的猩红,开口道:“我很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夏生叹了一口气:“可是,以你现在的情况,真的能撑到洛阳吗?” “自然是撑不到的……”槐安伸出手,将一个空瓶子递还到夏生手中,话锋一转:“好在你配的这瓶药,的确有些作用,所以,我们只需要撑到茂陵郡,等进了城中,他们便不敢对我动手了,届时,我自然会想办法甩掉他们。” 槐安的这番话刚刚落下,墨临便突然从众人身后赶了上来,手中拎着两支完整的弩箭,以及弩车上的一些零碎部件。 但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当来到槐安身边后,墨临竟一改之前冷漠的样子,眼中仿佛带着灿烂的笑意。 “大人,东西都拾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刹那间,槐安的眼神便变得无比的锐利了起来。 第七十六章反杀 墨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槐安眼中的异色,仍在继续说道:“大人,属下在弩车旁边,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不知可否请您移步过去看看……” 槐安缓缓松开了夏生的胳膊,问道:“什么东西?” 墨临摇摇头:“属下也说不好,但直觉告诉我,很可能是与敌人身份相关的重要证据,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需大人亲自定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别说是槐安,就连夏生心中都不禁升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槐安微微一笑,开口道:“既然如此……” “立然、阿靖,你们二人留在原地待命,保护好侯爷,我随墨临去去便来。” 槐安的当机立断让墨临有些措手不及,她悄悄向程立然使了个眼色,后者却显得有些惊疑不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插进来一句话。 “不如我也跟着你们去吧,既然你口口声声称这一切都是我善堂中人谋划的,总要让我看到证据才是。” 槐安笑了笑:“如此也好,虽然我觉得对方恐怕并不会留下太多线索,但我可不敢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上次便是因为我的一时大意,险些酿成大错。” 言罢,槐安也不给程立然和靖哥说话的机会,当下对墨临示意道:“你带路吧。” 墨临的眼底悄然闪过一丝犹豫,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在查案方面,程大人也颇有手段,属下觉得,是不是让程大人也……” 槐安不等墨临说完,便果断摆了摆手,说道:“不可,若此处只留下阿靖一人,我不放心,万一这便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槐安的理由令人无可辩驳,即便程立然已经意识到了墨临所传递给自己的信息,也无法再有所行动。 因为墨临还没有能够最后确认槐安的身体情况。 所以她不敢当场翻脸。 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程立然也不敢轻易对槐安出手。 而这,便是槐安最后的机会。 程立然的过度谨慎有些出乎了墨临的意料,于是她只好选择了暂时妥协,当即点头道:“大人说得有理,请跟我来。” 片刻之后,墨临带着槐安和夏生回到了密林之中,来到了一架破碎的弩车旁边。 槐安负手而立,慢步踱到弩车前,问道:“你刚才说,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在哪里?” 墨临沉吟了片刻,指着车辕上浅浅的剑痕,开口道:“之前大人认为这些弩箭并非来自于军方,而是私人所造的,但我却发现,这架弩车的坚固程度似乎并不逊色于正规军的配备,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善堂私调了军需品!” 如果墨临的这番推测属实,那么如今善堂除了克扣军饷之外,便又加上了一条滔天大罪,私调军需,可是要诛九族的! 闻言,槐安终于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太着急了。” 墨临面色一僵,疑声道:“大人说什么?” “我说,你还是太着急了。”槐安摇摇头,目光如炬:“你根本不是发现了这架弩车的固若金汤,而是看出了我之前所激发的剑气,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所以你才会那么急着想着将我带回到此处,便是希望与程立然合力,把这里作为我的埋骨之所,可惜,你实在太着急了,而且,太过贪心了。” “你希望在杀死我之后,再继续完成首尊交代下来的任务,将平南侯送回洛阳,所以你刚才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我引到了这里,或许是想要等我死后,把这个任务当做你晋升的筹码?” “而且当时的你只是心中起疑,并未能完全确定我的身体是否真的出了问题,因此你才会故意指出了车辕上的那道剑痕,为的,其实是想要看看我的反应,只要我露出半点破绽,你便能得到最后的确认,并在回去之后与程立然联手,让我死在这漫漫回京路上。” “可是……你还回得去吗?从黑水镇一路来此,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将你二人分开,却不曾想,时至此刻,你竟将其亲手送到了我的面前!” 槐安的声音很轻,但他的这番话却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墨临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到最后,却是半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解释都是没有用的。 尤其当她面对的这个人,是堂堂裁决司掌旗使的时候。 于是在下一刻,墨临突然笑了:“大人果然不愧为我裁决司三大巨头之一,没想到,我只犯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错误,便被您利用上了,并且成功扭转了局势,只是,我很好奇,如今的您,真的还能留下我吗?” 说着,墨临立刻抽出了腰间的软剑,体内的碧绿色武气冲天而起。 槐安对此不以为然,眼中仍旧一如既往的镇定,他轻轻抬了抬手,笑着道:“或许以一对二有些困难,但如果只是你一个人的话……” 墨临并没被槐安所展现的沉稳所迷惑,一步步向着对方靠近,开口道:“是么?可若是依着大人的性子,若是能杀死我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又何必陪着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呢?” 槐安眼中带笑,言语中透露着无比的纯真:“因为,我需要吸引你的注意力啊。” 话音落下,墨临的瞳孔骤然紧缩,因为她突然惊觉,自己一直都忽略了场间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夏生! 可此时入眼及处,哪里还有那位善堂客卿的影子? 危急时刻,墨临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她蓦然转过身,正看到一道黑影向着自己急袭而至,她下意识地挥动了手中的软剑,向着身后挥斩而去。 “嘭!” 一道轻微的碎裂声自墨临的耳中轰然鸣响,宛如地狱冥使的呜咽,随即一片纯黑色的水气在她的眼前弥漫开来,将她的视线模糊,再也看不到天明。 与此同时,夏生从树影中现身出来,看着地上那具急速腐朽破败的尸体,冷笑道:“还以为你会聪明一些,没想到跟靖哥一样蠢。” 槐安的目色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摇头道:“这般偷袭的手段,恐怕对程立然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 “我知道。”夏生将目光挪到了槐安的腰间,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一位剑尊,是么?” “不错。” “如此,我想借你随身佩剑一用。” 第七十七章引君入瓮 说完这句话,夏生还不等槐安有所回应,便兀自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 夏生在离开长水客栈的时候,身上总共带了三支毒剂,毒性各不相同,强弱分明,比如他在李老伯家中的时候,对靖哥使用的那瓶暗红色毒雾,便只有致其昏迷的效果,而先前对墨临抛出的那个小黑瓶,当中所提炼的却是整整五百株的“地藏菱”剧毒! 那是现阶段夏生所能制出的,毒性最为猛烈的药剂。 除此之外,夏生的身上还有三瓶恢复性药剂,在马车中的时候,他给了槐安一瓶,助其恢复了一些生命力,也多亏了那瓶药的药效,槐安才能够勉强施展出一道剑气,震慑程立然。 而此刻,夏生又把第二瓶交到了槐安的手中。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无奈的事情,因为他身上总共也就带了这么六瓶药,现在连茂陵郡都还没走到,便只剩下两瓶了。 只能说,夏生的运气实在是太背了。 如今的他已然成为一位灵武双修,武及将者,灵达师境,照常理来说,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有了足够立足的资本,可偏偏,他所遭遇的敌人,都比自己强。 白马镇只是一个小镇,资源有限,再加上夏生认为这一路上有康无为保驾护航,应该不会遭遇太大的危险,所以他所配置的药剂,最高也就是按照王级的标准来的。 这种级别的药剂,穷尽整个白马镇的资源,再加上曜日白泉的培育,夏生也只做出了十二瓶。 另外六瓶,已经被遗落在了黑水镇中,如无意外的话,恐怕早就在长水客栈的火光中被毁于一旦了。 可即便只有剩下的六瓶药,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用的话,也绰绰有余。 修行不易,即便放眼整个大缙王朝,王级强者也不会超过三百人之数,夏生能够碰到一两个王级敌人已经很难了,届时他只需要祭出地藏菱,一定可以偷袭成功。 就如同他对靖哥和墨临做的那样。 除此之外,夏生手里面的那三瓶天楠露,对于他当前的境界来说,即便伤得再重,只需要服下一小口,也能即刻痊愈。 可这样的药效,若是放在一位武尊境的强者面前,就有些不够用了。 槐安第一次喝了整整一瓶,最后也只凝聚其了一缕稀薄的剑气,虽然在短时间内唬住了程立然,却还是在墨临的勘察之下露了陷儿。 想必就算夏生把三瓶药都给槐安,他恐怕也恢复不到半成的实力。 可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夏生却非常需要槐安的帮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与一名灵皇境强者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单靠穷桑和槐安手中的佩剑,他是绝对赢不了的。 能够用一瓶地藏菱偷袭墨临,将其瞬时秒杀,已经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了,想要用这些小手段来暗算一位灵皇,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以他必须借助于槐安的力量。 哪怕槐安只能凝结出一寸剑气,那也是尊级的力量! 待布置好一切之后,夏生与槐安并没有离开此地,而是各自找了个有利的地势隐匿了身形,接下来他们需要做的,便是等。 等程立然送上门来。 这不是一场赌博,也不是对气运的试探,而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一旦发现三人久而未归,程立然一定会前来查看的。 届时,便是夏生和槐安最好的机会。 谁曾想,这一等,便足足等了快半个时辰,程立然却始终未曾出现。 好在不论是夏生还是槐安,都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在这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面,槐安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弱,存在感越来越淡,仿佛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这片夜色中,又像是一个即将踏入幽冥的死人。 而夏生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别说是程立然了,就算是肖震在这里,也能感到夏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生命之意无比旺盛,仿佛黑夜中的灯塔,照亮了整片树林。 又过了一段时间,林中终于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然而,率先出现在场中的,却不是程立然本人,而是一道泛着暗青色光辉的芒刺! 芒刺破空而现,立刻将方圆十丈内的空气都染成了幽色,让人触目惊心,地面的芳草急速枯萎,死亡,纷纷化作一捧清灰,凋落在黄土之上,仿佛在上面蒙了一层灰幕。 然后,程立然才慢步现出身来。 在来到场中之后,程立然的目光立刻被当前的那具尸首所吸引,甚至没有朝一旁的弩车投去半点注意。 此时在地面上并不止一具尸体,还有一些先前释放弩箭的杀手,但程立然仍旧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墨临。 他走上前去,隔着一丈之外,打量了一下墨临那面目全非的尸身,脸上慢慢浮上了一缕暗沉。 程立然是用毒的大师,他体内所温养的三头灵兽,均是与毒相关的,所以他很容易就能看出,墨临是被人所毒杀的。 而且仅仅凭借空气中残余的味道,程立然就已经分辨出了当中的主要成分是地藏菱。 几乎是下意识地,程立然便想到了夏生。 原因有两个。 首先槐安是不懂用毒的,其次,程立然给靖哥解过毒,所以他知道夏生在毒之一道上有不凡的造诣。 可,那个叫做夏生的善堂客卿,为什么要杀死墨临呢? 槐安皱了皱眉,目光扫向不远处的一片衣料,并没有伸手去捡,而是站在原地仔细观察了一番。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片衣料应该是从槐安身上扯落下来的,上面还沾着一点鲜红,从其断面来看,并非是被墨临手中的软剑所斩,而更像是被人用蛮力撕开的。 顺着衣料散落的方位看去,地面上还留着一条淡淡的血线,似乎通向树林的深处。 见状,槐安心中的疑虑更盛,因为他完全推断不出,之前在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相信,那个叫做夏生的家伙能以一己之力毒杀墨临,再重创槐安。 这里面,必定有什么蹊跷之处。 所以他并没有顺着那条血线追查下去,而是缓缓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某个地方。 在那里,有一道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宛若于夜幕下被点燃的火炬,在给人指引迷途的方向。 程立然不敢怠慢,即刻间便召出了体内的三头皇级灵兽,北冥寒蝎与双头石蟒分列其左右,而那拳头大小的紫骨蜂则盘旋在他的身后,纯黑色的尾针上泛着毒芒,摄人心魄。 待做足了准备,程立然这才迈着小心谨慎的步伐,来到了那道无比厚重的生命气息面前。 却发现原来在那里所藏着的,并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棵树。 一棵浑身上下笼罩着明橙色光芒的灵树。 第七十八章借君一剑,血染黄尘! 灵物? 竟然在这片名不经传的树林中,还藏着一株师级灵木? 程立然面色一怔,随即轻轻皱起了眉头。 他体内的三大皇灵皆属剧毒之物,在如此浓郁的生命气息下,顿时显得有些不自在,可按理来说,双方的等阶差距如此巨大,断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情况才对。 看来,这棵树有古怪! 北冥寒蝎围着那棵灵树打着转,身后的尾钩高高竖起,显得极其戒备,若不是处在程立然的约束下,恐怕它早就扑上去将其折断了。 相较而言,那条双头石蟒倒是显得更加沉着一些,它并没有试图靠近灵树,而是静静地待在原地,慢慢在身体上扬起了一层如岩石般坚硬的鳞甲,熟悉这种灵兽的人都知道,这便是双头石蟒防御姿态! 程立然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树,但从身边两头灵兽的表现来看,这东西绝对价值不菲,即便他不需要,也可以先将其收服后再做计较。 到时候不管是与人交易,还是作为自身灵兽的养料,都是不错的选择。 念及此处,程立然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拿出了锁灵环,朝着树冠抛去,然后上前一步,将手掌轻轻按在了树干之上,想要通过毒素控制住这灵树,使其不要抵抗。 收服灵物,对于一位灵皇境的强者来说,便如同家常便饭般容易,可在具体手段的选择上,每一位灵道修行者都有其特定的习惯。 程立然的习惯,便是先用毒素侵蚀进灵物的体内,削弱其战斗的实力,瓦解其抵抗的意志,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当然,如此手段,只能适合于有生命体征的灵物,比如花草树木,再比如鱼虫鸟兽。 他收服紫骨蜂的时候是这么做的,收服北冥寒蝎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从未发生过意外。 可意外却偏偏在此时发生了。 只见那锁灵环才刚刚触及到灵树的枝叶之上,便突然发出了一声颤鸣,随即狠狠地朝着旁侧弹开来,再极其狼狈地跌落到地面上,砸出了一道浅坑。 与此同时,程立然的掌间突然升起了一阵刺痛感,很快便传到了他的肩膀上,使其整条右手手臂都变得有些麻痹、迟钝。 程立然对毒素有着极强的敏锐性,在察觉到事情不对的那一刹那,便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掌,却不曾想,那灵树的树干上竟出现了一种极强的黏着性,仿佛一头巨兽,用力地咬合住了他的手掌,不让其逃脱开来! 这个时候的程立然已经猛然惊觉,自己被算计了! 他所带来的锁灵环乃是皇级的,收服一棵师级灵木绝不在话下,可刚才的那一幕却偏偏宣告了失败,对此,只有一个解释:这株灵木已经认了主! 程立然的反应极快,在发现情况有变的刹那间,并没有试图强行将手掌缩回来,反而再度向前迈了半步,用力将掌心贴在了树干之上。 终究不过是一棵师级的灵树,即便是比拼毒素的强弱,难道他还会输了不成! 与此同时,距离程立然最近的那条双头石蟒也并没有对灵树发起攻击,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程立然游去,想要在第一时间融灵! 程立然作为一名灵皇境强者,在瞬时间的判断是极为准确的,应对也非常得当,可惜的是,他所面对的,乃是一位在越境杀中有着无比丰富经验的战术大师。 夏生。 这棵灵树当然就是他的本命师灵,穷桑。 对于程立然中规中矩的反击手段,夏生早有预判,还不等那双头石蟒进到程立然身后五尺,一片铺天盖地的碧影便忽的从空中垂了下来。 穷桑枝头的无边翠叶自树冠上坠下,恰到好处地拦在了双头石蟒的身前,牢牢地将程立然包裹了起来,仿若在他的身上覆盖了一层绿色的铠甲。 正如那一日在白马镇外,当夏生教秦嫣破解水纹剑的时候,康无为所说过的那样,若一位修灵者剥离了自己的本命灵物,那便是他最强大的一刻,同时,也是他最危险的刹那。 强大,是基于灵修可以通过这样的手段来以多打少,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 而危险,则是指的修灵者本身! 失去了本命灵物的庇护,灵修的肉身远不如武修那般强大,若是被敌人偷袭成功,则万劫不复! 恰如此时的程立然。 穷桑的漫天枝叶在他的体外凝结成了一道足有三尺厚的重茧,将他与双头石蟒暂时隔离开来,而与此同时,穷桑叶间所蕴含的麻痹之意,也骤然从四面八方袭来,令程立然在一瞬间动弹不得。 而夏生要的便是这一瞬间。 下一刻,程立然的头顶突然闪出了一片明黄色的强光,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在那万千碧影的掩护下,翩然自空中坠下,直刺他的头颅! 程立然的双瞳骇然而缩,他能够认出,这把剑是来自于槐安的浮生剑,可执剑的人,却不是槐安,对方所使用的,也不是槐安最擅长的断魂剑,而是一式他从未见过的剑法。 相比起槐安的断魂剑,夏生的这一剑显得更加正大光明,其间所蕴含的剑意也更加雄浑、暴戾,剑锋所至,便如有万丈光辉迸发开来,仿若能一剑撕开这片浓厚的夜幕。 这便是大光明剑。 昔年剑道宗师,灵武双圣,九黎的成名剑技! 夏生的这一剑本意旨在偷袭,可偏偏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半点鬼祟之意,而是显得非常的坦然,非常的堂堂正正。 光明正大而来,光明磊落而至! 程立然的眼前被映得一片雪亮,但等待着他的,却是比夜幕更加黑暗的地狱。 相比起激活白焰剑阵的时候,这一次夏生不必再借助于穷桑的力量,而且穷桑也不复当日之威,没有办法给夏生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但在境界上,大光明剑却并不逊于白焰剑阵,甚至其速度比起白焰剑更快了几分。 快到从夏生执剑现身,到剑锋来到程立然的头顶三寸,只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也就是,一瞬间。 第七十九章致命一击 对普通人来说,一瞬间是很短的,甚至人们很难意识到在那一瞬间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程立然毕竟是一位灵皇。 在他的世界里面,一瞬间,已经足够让他完成很多事了。 比如从口中轻轻吐出一片白雾,再比如伸出另外一只未曾被穷桑束缚住的手掌,如闪电般举到头顶。 白雾触及到穷桑叶上,便如同一瓢沸水浇在了雪地上一样,足有三寸厚的穷桑叶顷刻化成了一摊黑水,紧接着,一尾丑陋肥大的肉钩出现在程立然的身前,自他的小腹间轻轻划过。 下一刻,北冥寒蝎自原地消失不见,而夏生剑锋处的那片光明,则被硬生生地停滞在了半空。 接下这片光明的,并不是程立然的肉掌,因为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的手臂已经幻化成了北冥寒蝎的长尾。 而他的左手手掌,也变成了北冥寒蝎尾端的那个毒钩! 蝎尾上的肉钩及时勾住了夏生手中的浮生剑,钩子上泛着寒光,其内所激发出来的暗青色毒芒倒卷而上,与光明意分庭抗礼,不让分毫,甚至正在逐步侵蚀剑身! 好在夏生手中的这把浮生剑也不是普通货色,能有资格作为一名剑尊的佩剑,这本身就证明了此剑的不凡。 于是在下一刻,夏生所御之剑锋再度下压,剑刃上的灼意即刻间在北冥寒蝎的尾钩上划出了一道幽绿色的划痕,剑势再起,继续朝程立然的头顶坠落! 北冥寒蝎尾端的毒血浇打在黄土之上,立刻燃起了一阵青烟,发出一股恶臭的味道,紧接着,毒蝎的整个肉钩被夏生一剑斩落,重重地砸落在地,激起一声震天动地的悲啸。 在突破了北冥寒蝎的阻挡之后,夏生的大光明剑顿时离程立然的头顶更近了一步! 可惜的是,那最后半寸的距离,却仿佛成为了一道天蛰。 因为就在同一时间,双头石蟒也融入了程立然的灵窍中,其近乎无解的防御力,于眨眼间便愈合了蝎子尾钩上的伤痕,并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固若金汤的石甲,紧接着,从程立然的身后,竟突然探出了一条蛇尾,牢牢地缠在了浮生剑的剑身上,使其再难进分毫。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在下一刻,那蛇尾末端上骤然凝出了一个蛇头,吐着长长的信子,径直便朝着夏生的手腕喷出了一口毒液! 夏生知道,他能做的,已经到此为止了,于是他果断松开了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剑柄,整个人向着身后倒飞而回。 半个时辰前,当墨临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以为她唯一的敌人是槐安。 而此时此刻,程立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夏生的身上。 他们忘记了,或者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场间其实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夏生和槐安所布下的这个杀局,其实与半个时辰前的那一场突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负责佯攻和绝杀的双方,悄然换了一个位置。 因为夏生很清楚,有本事能将程立然一击毙命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是自己,所以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穷桑树下的那块山石之后。 下一瞬,便在程立然准备转守为攻,用最烈的毒将夏生化为一摊尸水的时候,一道人影却突然从那山石之后暴起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虚无缥缈的幽蓝色剑气! 槐安终于出手了! 刹那间,程立然脸色大变,正如之前夏生所说过的那样,即便槐安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他指间所凝聚的剑气还不到一尺,可那毕竟是尊级的力量! 程立然不是夏生,没有那孤注一掷的魄力,更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所以在这一刻,他已经完全被槐安的来势汹汹给吓破了胆气,哪里敢与其拼命,几乎是下意识地便选择了双头石蟒的防御姿态,猛地从穷桑树干上缩回了手掌,甚至顾不得掌间的鲜血淋漓,身形急退。 而这便正中了槐安的下怀。 双头石蟒防御力再强,也始终不过是一头皇级灵兽,在武尊境强者的强袭之下,又哪里还能够保住它那金刚不坏之身? 槐安指尖的断魂剑意看似不疾不徐,却轻而易举地刺进了程立然胸前的蟒甲之内,再近一步,便能切断其心脉! 可就在这个时候,夏生却从远处疾驰而至,急啸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便见得一只拳头大小的毒蜂忽的从槐安的背后袭来,抢先一步,将那根寒意凛然的尾针扎进了他的脖颈之后! 紫骨蜂! 夏生见状,当下心中一沉,他赶紧伸出双手托住了槐安的后背,用力向前一推,希望趁着槐安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将其手中残存的那一丝剑意,送入程立然的心脏。 在这生死一瞬间,程立然当机立断,再次将本命灵兽从他的灵窍中剥离开来,下一刻,北冥寒蝎自他身前闪现而至,向着槐安手中的剑气发起了死亡冲锋,直接一下子撞断了槐安的手臂! 强大的冲击力透过槐安传到夏生的身上,立刻将他撞飞了三四丈的距离,狠狠地砸在了一株百年老树的树干上,再摔落在地。 夏生尝试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至少被撞断了两根肋骨,他张开嘴,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沫,再低头望去,那北冥寒蝎已经断气了,可它那双该死的大钳子,却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小腿中! 夏生赶紧掏出怀中仅剩的最后一瓶天楠露,一口气灌下半瓶,然后猛地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在小腿的伤口上方,缠了一个死结。 与此同时,程立然也脚下一软,彻底倒在了地上,他虽然在刚才的生死相搏中侥幸活了下来,却依旧受了很重的伤,尤其在这个时候,先前穷桑在他体内所留下的毒素,便更显致命。 更别说,刚才夏生在那斩落毒蝎尾钩的浮生剑上,也涂了毒! 那一剑看似是斩在了北冥寒蝎的身上,实则是将剧毒侵入了程立然的灵窍! 好在程立然玩儿毒玩儿了一辈子,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便一定能拔除体内的毒素,再将夏生千刀万剐。 此时的程立然再看向夏生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怨毒,他甚至做好了打算,绝不会让夏生如此轻易的死去,而要将他炼制成毒傀,永世不得超生! 夏生没有去管程立然是怎么打算的,此时的他正在争分夺秒地恢复伤势,可即便他有天楠露相助,再加上穷桑的温养之力,要与一位堂堂灵皇境强者比拼恢复速度,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当前的局面看似是两败俱伤,但只要有一方率先恢复了行动力,另外一方便只能选择堕入无边的幽冥。 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 谁曾想,便在这个时候,一道轻盈的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了夏生的身边,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从容与镇定,却问了夏生一个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题。 “恩公,要不要我杀了他!” 夏生轻轻一笑,缓缓点了点头:“杀!” 第八十章人之将死 孟琦的出现,立刻打破了场上暂时平衡的局面,对程立然来说,是在意料之外,对夏生而言,却是恰到好处。 时至此时,程立然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的话,恐怕今日真的会殒落于此! 于是他急声开口道:“夏公子!老夫与你既无切肤之仇,亦无刻骨之恨,今日一事,是我裁决司的私事,与你善堂无关,更与夏公子无关,你为何一定要置老夫于死地!” 夏生没有回答程立然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对方只是想要借此拖延时间罢了。 但程立然却在无形中给夏生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便是此时的他正处在最为虚弱的时候,否则又怎么会急着向夏生表露服软之意呢? 所以夏生毫不犹豫地对孟琦说了两个字。 “动手!” 孟琦点点头,反手紧握肃风刃,慢步向程立然行去。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才是孟琦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 之前的她虽然接过刺杀平南侯女儿的任务,却是接连失败了两次,所以此时的孟琦显得有些紧张,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双目死死地盯着程立然,握着肃风刃的手掌微微发热。 另外一边,程立然可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女杀手实际上是个菜鸟,此时的他只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在不断向自己靠近,所以他又一次开口,对夏生说道:“夏公子,请听老夫一言!” “老夫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槐安中了紫骨蜂的毒,肯定是活不了了,不出一时三刻,必定全身溃烂而死!你现在站在他那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再杀了我,日后如何向我裁决司解释?不说其他,曹靖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可如果你今日放老夫一马,老夫一定会承你这个人情!不仅保你不会受到此事的牵连,而且承诺夏公子,日后只要你开口,一定会获得掌剑营的鼎力支持!想想看,在京城之内,公子若能获得裁决司与善堂的共同拥护,除了当今陛下之外,谁还敢对公子不敬!” 闻言,夏生顿时笑了:“不得不说,你的这个提议,真的很诱人,可关键在于,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程立然赶紧补充道:“若公子不信我,我可以当即立下血誓,只要公子不杀我,将来定为公子效犬马之劳,若有背誓,定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所!” 然而,便在程立然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孟琦的身形却在他的眼前骤然加速,于空气中拉出一片残影,顷刻间便来到了程立然的身后! 程立然面色一凝,自口中发出了一声怪叫,随即抬起了手臂,从指尖射出了五根毒针,呈扇形向孟琦包围而去。 谁曾想,孟琦的身法却极尽诡异之道,那五根毒针别说是命中了,就连她的衣角也没能碰到,便纷纷落了空,让程立然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灵气就此付诸东流。 下一刻,孟琦如一道幽灵般,贴到了程立然的后背,一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另外一只手轻执肃风刃,在他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线。 紧接着,一片滚烫的血瀑从中爆开,足足喷洒了三尺之远,在空气中散发出一阵浓重的腥气。 程立然瞪大了双眼,手掌徒劳地按在脖子上,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不明白,夏生为什么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议。 他更不明白,自己与夏生还在谈判当中,这个女杀手为什么会自作主张,突然出手。 这一切与他想象中的场面完全不同。 所以他死不瞑目。 然而,不论是夏生还是孟琦,都不会去关心一个死人在想些什么,下一刻,孟琦身形一闪,重新回到了夏生的身边,脸上闪烁着无比激动的神色。 仿佛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事实上,将一位灵皇境强者一击毙命,也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夏生有些虚弱地笑了笑,赞道:“没想到,你出手还是很果断的,刚才我还在担心,你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等我改变主意。” 孟琦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说道:“根据杀手七律之五,一旦接了任务,便绝不能半途而废!” 夏生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孟琦,没想到,那传说中的杀手七律,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起了大作用。 但不管怎么说,眼前的危机终于解除了,夏生转过头,看着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槐安,对孟琦道:“扶我过去看看。” 在孟琦的帮助下,夏生拔出了扎在小腿上的毒蝎钳,艰难地来到了槐安身前。 此时的槐安还活着,但夏生能明显感觉到,他已经来到了死亡的边缘,程立然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说谎,槐安真的是死定了。 夏生的手中还有半瓶天楠露,但这东西不是万能的,更不是专门的解毒药剂,即便夏生的医术再如何高明,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如今也已无力回天。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延缓槐安的死亡。 下一刻,夏生自手中闪过一片寒芒,十数支银针自他的掌心飞掠而出,扎进了槐安的体内,紧接着,槐安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夏生再也无法从槐安的眼中看到天真无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的沧桑和沉稳。 因为槐安自己也知道,他快要死了。 对一位堂堂武尊境强者来说,死亡本应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威胁到他们生命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对一位裁决司掌旗使而言,槐安这辈子最不希望的,便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裁决司的手段有多么可怕。 但偏偏,他最后却是被一名灵皇给杀死的,而且这个人,还就真的是他裁决司的同僚。 或许有些讽刺,也或许有些不甘,但此时的槐安已经没有办法表露出来了,他甚至连话也说不出,而是紧紧地握住了夏生的手,身上闪出最后的一丝蓝芒。 不是为了与夏生同归于尽。 而是为了将一件东西交到了夏生的手里面。 槐安是裁决司的掌旗使。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把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交给了夏生。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旗子。 第八十一章收获颇丰 槐安终究还是死了。 当他将手中的那面旗子交给夏生后,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代剑尊就此殒落。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手中的剑也未曾大放异彩。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槐安作为一名武尊境强者,作为裁决司三大巨头之一,这样的死法,无疑有些窝囊。 可夏生却丝毫不觉得遗憾,内心也不曾升起半点唏嘘之意,因为这样的事情,他在前几世的时候,已经看过太多了。 只是直到现在他也不是很明白,槐安为何会如此信任自己。 论身份,如今要追杀平南侯的是善堂的人,而夏生却是善堂的客卿,槐安本应对他抱有天然的敌意。 论实力,夏生才刚刚突破武将境,在场除了宁征和平南侯这两个普通人之外,其余众人的力量均凌驾于他之上。 槐安为何偏偏选中了夏生? 唯一的解释,便是槐安没有别的选择。 在当前的局面下,他只能借助夏生的力量来帮他铲除墨临和程立然这两大叛逆,靖哥的实力虽然不俗,但他的脑子却不够灵光,一个不好,便容易坏事。 更何况,槐安需要靖哥贴身保护平南侯。 所以夏生有幸成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得知槐安身体有恙,实力大损之人,所以槐安与夏生联手布了这个局,希望在不惊动平南侯的情况下,处理好裁决司内部的事情。 可惜的是,槐安虽然赢了,但他却没能活到最后。 如今事情虽然解决了,但留给夏生的却是一个烂摊子,接下来他的每一步,都需要慎之又慎。 正如程立然所预料到的那般,作为这场搏杀最后的幸存者,夏生顿时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中。 如果他将这一切告诉靖哥,告诉平南侯,对方会相信他的说辞吗? 理论上来说,现在夏生才是杀害槐安、程立然与墨临三人的最大嫌疑人! 裁决司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可如果他什么也不说,岂不是更惹人生疑? 就算以裁决司的能力,最后肯定会调查出各中实情,但只要一日未曾真相大白,夏生的日子就绝对不会好过! 但凡被裁决司捕入黑牢之人,就算能活着出来,又哪里还是一个正常人? 最后不是身体残废,体无完肤,就是精神崩溃,彻底变成一个疯子。 念及此处,夏生又将目光挪到了手中的那面旗子上,他似乎终于明白了槐安最后这个举动的意义。 他不是想要将此物作为遗赠送给夏生。 而是想要用这面旗子来证明夏生的清白。 先不管这面旗子到底有何妙用,又价值几何,但其至少是槐安作为裁决司掌旗使的身份象征,将之称为是裁决司重宝也不为过! 而且自从拿到这面黑旗的那一刻开始,夏生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物件儿,而是一件灵物,虽然上面没有半缕灵气外泄,但绝对品阶不低! 但问题在于,槐安明明是一位剑尊,又哪里来的灵窍可容纳这面灵旗? 除非…… 槐安是灵武双修! 对夏生来说,想要确定槐安是否为灵武双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然而,真的当他将手掌放到槐安胸腹间的时候,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槐安的确是灵武双修。 但相比起他在剑道上的成就,其体内灵气实在少得可怜,甚至未曾突破灵师境! 这也就难怪了。 难怪从头到尾,槐安都不曾显露出自己在灵道方面的力量。 可如此说来,莫非这面黑色的小旗只是士级的灵物? 好吧,也许此物的象征意义更大于其实际意义,但不管怎么说,此物若非槐安自愿,夏生是绝不可能拿到的。 就如同程立然体内的三大皇灵,北冥寒蝎、双头石蟒,以及紫骨蜂,在程立然死后,它们也会随之殒命,最终消亡于世间。 如果夏生将此旗交还给裁决司,或许真的能让人信服于他所说的话。 可问题在于,夏生从来不是一个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其他人手里面的人。 相较而言,他更愿意相信自己。 他不想去赌裁决司的人到底相不相信自己的话,更不愿意将今日之事变成一把悬顶之剑,永远对自己产生致命的威胁。 就像是此时他手中的这面黑旗,虽然上面没有半缕流光,虽然经得证实,槐安在灵道上的境界颇低,但夏生仍旧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坚信,这面黑旗,必定是一件无上的灵宝! 于是在下一刻,便在孟琦那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夏生亲手将掌中的黑旗,送入了自己的灵窍! 轰的一声! 夏生的灵窍空间仿佛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原本安立于穷桑殿旁边的那座黄金小楼,突然开始急速颤抖,砖石齐鸣,紧接着,那通体的金色墙面逐渐剥落,一片片氤氲的黑气随即在其中流淌开来,远远看去,就像是在金砖上浇了一桶墨汁。 墨色很快就侵占了整个黄金楼,将其彻底染成了一座漆黑无光的高阁,原本的富贵之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是让人心底生寒的森然! 紧接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从屋顶破穹而起,迎风展扬,光芒万丈。 就如同是一轮黑色的太阳,肆意照耀着这整个世界,就连一旁的穷桑殿也被笼罩上了一层黑影,看起来显得有些阴冷。 这也代表着,在同一个灵窍空间中,作为生命之树的穷桑,竟遭到了黑旗的全面压制! 在这一刻,夏生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他是对的。 这面黑色的灵旗,绝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夏生也终于知道了它的名字。 冥煞! 融灵的过程显得异常的顺利,没有半点意外,夏生也并未遭到冥煞旗丝毫的抵抗,这不禁让夏生颇有些意外。 但不管怎么说,至此,夏生的体内终于有了第二件师灵,接下来,他只需要再寻求一头将级的灵兽,便能正式迈入灵将境! 而与此同时,对于当前的困局,夏生也已经有了计较。 既然要在不交出冥煞旗的情况下,让裁决司的人无法怀疑到自己,那么就只剩下了两条路可走。 要么,将今日之事嫁祸给他人,要么,将剩下的靖哥和平南侯杀之灭口! 当然,在这之前,夏生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他如今身上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支毒剂,以及半瓶天楠露,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在没有曜日白泉的帮助下,他很难再找到合适的材料配置出新的药物。 可眼前,却有三头皇级毒兽的尸体,供他取予…… 第八十二章生命与毁灭之间 夏生的想法是好的,他希望利用那三头皇级灵兽的尸体,来提炼出比地藏菱更高品阶的毒素,但等他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简单。 首先是时间不够。 程立然已经死了,他体内的灵窍早已轰然崩塌,不论是北冥寒蝎,还是双头石蟒,亦或者紫骨蜂,都正处在飞速堙灭的过程中。 恐怕还不等夏生提取完里面的毒素,这三头灵兽便彻底消亡于世间了。 夏生略微估算了一下,即便他发挥出最快的速度,也最多只能提炼出一头灵兽体内的毒素。 那么,选哪一头呢? 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个问题,这些提炼出来的毒素,夏生用什么容器来保存? 照这三头灵兽的毒性来看,恐怕连天玄瓷都会被腐蚀溶解掉,更何况现如今在夏生的手里边,连最普通的瓷瓶也没有。 事情从一开始就变得有些麻烦了起来。 然而,这两个看似棘手问题,只要夏生肯祭出冥煞旗,便一切迎刃而解。 诚然,在此之前,于夏生的前八世人生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面黑色的令旗,但没见过,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件灵物是干什么用的。 毕竟,夏生对冥煞旗之上的那股死气非常熟悉。 早在他第六世成为一位蛮族巫师的时候,便接触过这样的力量,更别说,后来在他的灵魂深处,还出现了一枚黑色的力量种子。 那种出来的泉水,便与这冥煞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同之处在于,泉水,夏生是没有办法随身携带的,因为离开了力量种子的侵蚀,那将会重新变成普通的山泉。 但这面冥煞旗,却能成为夏生的灵器! 时至此刻,冥煞旗已经彻底融入了夏生的灵窍中,再难分彼此,所以夏生更加清楚,在这面看似普通平常的令旗中,究竟蕴藏着何等可怕的力量。 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便是能吞噬一切负面的能量。 包括毒素、腐肉、血液等具体事物,更包括诸如恐惧、绝望、憎恨这些虚无缥缈的负面情绪,皆能成为其养料,使其变得更加强大! 当然,如今的冥煞旗只是士级灵器,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夏生还不得而知,但仅从他所得到的信息来看,便已经能够笃定,日后这面冥煞旗,一定会成长为比穷桑更加可怕的存在! 别忘了,吞噬,只是冥煞旗其中的一项功能! 所以如果夏生肯将冥煞旗释放出来的话,恐怕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它就能将那三头毒兽啃噬得干干净净。 但他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不能。 因为在冥煞旗进驻灵窍后,他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两股力量正在逐步失衡。 一边是来自穷桑的生命之力,一边是来自冥煞旗的毁灭之意。 穷桑作为一棵师级的生命之树,竟被士级的冥煞旗彻底压制! 若是让冥煞旗再吸收毒素进化到师灵,届时恐怕整个穷桑殿都会坍塌! 作为一名灵修者,在选择融体灵物的时候,夏生本应该慎之又慎,因为需要考虑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包括各个灵兽、灵器的契合度、配合度,还包括它们的进化选择,融合方向。 比如说程立然,他体内的三头灵兽,便都是剧毒之物,如此不仅可以加强他对于毒素的控制,也能让三头灵兽在进攻中显得更为默契,产生互补、互助的作用。 一般来说,修灵者很少会选择两种相反元素的灵物同驻灵窍,因为那样会很危险,一不小心,便会导致灵窍崩塌、修为尽散的后果。 像是秦嫣,在已经拥有了一头青焱鸟的情况下,就绝不会在晋升灵将的时候选择一头水属性的灵兽! 而如今的夏生却偏偏这么做了。 他将生命与毁灭两种力量同时纳入了灵窍,仿佛一点儿也不在乎两者的能量对撞会将自己的灵窍摧毁成碎片。 这已经不是一句艺高人胆大所能概括的了,而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此时的他便宛如在刀尖上跳舞,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可夏生既然敢这么做,就表示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找到让两者力量平衡的空间。 毕竟同样的事情,他在前世就已经做过了。 只是当时他所融合的,是黑暗与光明的力量。 所以说,此刻的夏生可不敢再让冥煞旗来通过吞噬毒物进一步壮大了,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提取毒素。 可到底选哪一头灵兽呢? 不过眨眼之间,夏生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放弃了能够将槐安一击致命的紫骨蜂,也没有去管那看起来攻守兼备的双头石蟒,而是径直朝北冥寒蝎被斩落的肉钩走去。 因为北冥寒蝎是一头很特殊的灵兽,除了在蝎尾藏有剧毒之外,在它的颅腔内,还蕴藏着一颗极其珍贵的天寒珠! 可惜在之前的那场袭杀中,程立然先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又因为槐安的突然出现而吓破了胆,所以并没有能够发挥出北冥寒蝎全部的力量。 若是只有夏生一个人的话,恐怕就算没有被毒死,也早就被冻成冰渣了。 虽然北冥寒蝎单从毒性来说不如紫骨蜂,可夏生毕竟能够从它那里获得两件对敌利器,倒也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夏生可以根据北冥寒蝎的毒液,来配置相应的解药。 别忘了,如今在他的小腿内,还淌着寒毒呢!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变成了应该用什么样的容器来保存。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夏生却始终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只能蹲在毒蝎的尾钩前干着急。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转过身,朝程立然的尸体跑去,堂而皇之地在其身上摸索了起来。 下一刻,在夏生的手中,出现了一大堆瓶瓶罐罐。 “真是不做强盗太多年了,居然连搜尸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实在是惭愧……” 程立然作为一名最擅毒攻的灵皇,在他的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剧毒之物呢! 而且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这些瓶瓶罐罐,一看就不是凡品啊! 先不论里面所盛放的到底是什么,单就说这些瓶子本身,也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夏生可不会跟一个死人客气,能拿的都拿了,然后他打开瓶子分别嗅了嗅,挑出两瓶不那么重要的,将里面的液体倒掉,随即回到了北冥寒蝎的肉钩旁,用手指捏着一根银针,朝钩子上的缝隙轻轻捻了进去。 下一刻,一滴泛着腥臭味的墨绿色毒液缓缓淌进了瓶子中。 那看似古朴的木质瓶子既没有被腐蚀,也没有被消融,于是夏生不禁狠狠地握了一下拳头。 成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孟琦突然来到了夏生的身边,对他低声道:“恩公,有人来了!” 第八十三章瞒天过海,攻心为上! 听到的孟琦发出的示警后,夏生的眉梢立刻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因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的,只有两种人。 一是靖哥与平南侯。 二是追杀平南侯或者自己的杀手。 不论是哪种可能,对如今的夏生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所以他紧接着问了孟琦两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还有多远?” “不足百丈。” “对方有几个人?” “一个。” 闻言,夏生心中稍安,因为这至少确定了,来者不是靖哥。 以靖哥对裁决司的忠诚,对槐安的忠诚,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平南侯独自前来探查情况,毕竟在槐安生前,对靖哥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便是让他贴身保护平南侯,寸步不得离! 于是夏生当机立断,对孟琦说道:“站到我旁边来,待会儿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开口说话。” 对此,孟琦虽然显得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了夏生的身旁,负手而立。 下一刻,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出现在了孟琦的视线范围之内,待看清场间的一片狼藉后,立刻警惕地停下了脚步。 夏生连头也没有抬,仍旧在专心致志地搜集北冥寒蝎尾钩中所藏纳的剧毒,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到来。 如此诡异的一幕,顿时令灰袍男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疑不定。 但只是瞬息之间,灰袍男子额头上的月牙型疤痕便变得越发滚烫猩红了起来,他口中的獠牙缓缓探出,手臂上开始长出细密的雪白长毛,接下来,他重新迈开脚步,朝着前方踏了半步。 紧接着,一道暗青色光芒自男子的身上荡漾而起,一缕令人头皮发麻的凶戾狂暴之意呼啸而至!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手试探一下这两个陌生人的时候,夏生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既然来了,还愣着干什么,去帮我把那掌旗使的尸体搬过来。” 夏生的语气中仿佛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强者风范,一种刻在骨血里面的高高在上,竟把一位堂堂皇级强者当成了属下人呼来喝去! 但最关键的,却是他这句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掌旗使的尸体? 灰袍男子神色一怔,随即转头朝着旁边看去,果然看到了槐安那已经开始发黑的尸身。 作为一名一路从西岭跟随裁决司来到黑水镇,再追击至此的刺客,奎木当然是认识槐安的,更知道这位裁决司的掌旗使,便是自己此次任务最大的阻碍。 可如今,他竟然死了? 那可是一位武尊境的超级强者,被誉为裁决司三巨头之一的存在! 如果真的那么好杀的话,奎木早就出手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那么,这位掌旗使大人,是怎么死的? 还不止如此,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在距离自己身前不到三丈处的那具尸体,应该便是裁决司的墨临,更远一些的那位浑身浴血,死不瞑目的老者,很明显是掌剑营的程立然。 奎木当然认识他们,或者更准确地说,早在他接到刺杀平南侯任务的时候,他便将这些人的资料倒背如流了,以期在有朝一日找出他们的弱点,将其一一击破。 而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两人才在奎木的眼皮子底下展现了无比强大的战斗力,将他手下的狼群屠之殆尽,可如今只过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却全都被人给杀死了…… 是谁干的? 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 一时间,奎木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发寒,再看向夏生的目光,已经多出了一些莫名的敬畏。 于是他主动散去了体内激昂而起的杀意,语带恭敬地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是?” 夏生这才抬起头来,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瞪了奎木一眼,说道:“你放心,老夫不会杀你的,你我虽然目标不同,但毕竟是站在同一个阵营中的,老夫可不是嗜杀之人。” 说着,夏生漫不经心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腰牌,远远地朝奎木抛去。 奎木小心翼翼地将其接到手中,只扫了一眼,心中便不禁放松了下来。 原来是善堂的人! 在得知了夏生的身份之后,奎木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恭敬了一些,他迈步来到夏生近前,伸出双手,将令牌递还回去,笑着道:“之前早就听说善堂会对侯爷下手,原本我还以为的谬传,却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闻言,夏生的脸色没有出现半分变化,实际在内心深处却是狠狠一震。 难道说,此人竟不是善堂派来的? 夏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试探自己,所以他没有接话,而是抬眼向孟琦示意了一番。 于是孟琦从奎木的手中接回了善堂的腰牌,并在不经意间,露出了自己手中的肃风刃。 奎木敏锐地捕捉到了肃风刃上的那一抹殷红,再联想到程立然脖颈处的那道血痕,心中顿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半步,拱了拱手道:“既然不是敌人,那倒是先前奎某唐突了,还望二位见谅。” 夏生不耐烦地摇摇头,说道:“行了行了,既然知道了老夫的身份,就别在这儿废话了,先帮我把那掌旗使的尸首,还有那北冥寒蝎给搬过来,老夫自有妙用。” 同样一句话,在夏生第一次说的时候,奎木只是觉得有些古怪,但如今第二次听到,却多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 于是奎木点了点头,很快便将槐安的尸体,以及北冥寒蝎那残缺的上半身给拖到了夏生面前。 随即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妄言。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夏生终于将北冥寒蝎体内的毒素都给提炼了出来,又割开了北冥寒蝎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天寒珠给装到了一个褐色的小瓶子中。 待做完这一切后,夏生才终于将目光挪到了槐安的尸体上,故意叹了口气:“还是晚了一些,看来想要将他炼成尸傀是不太可能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闻言,奎木不禁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即便如今的他已经身为灵皇境强者,但在听到尸傀这种东西后,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地升出一种恐惧。 谁曾想,便在此时,奎木突然发现,夏生又将目光挪到了自己的身上。 “前……前辈……” 夏生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别害怕,我之前说了,不会杀你的,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奎木忍不住倒退了两步,说道:“我,我可不想被炼成尸傀……” 见状,夏生顿时开怀大笑,随即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说道:“放心吧,不是让你变成尸傀,而是让你帮着老夫……演场戏!” 第八十四章完美逃亡 天快亮了。 距离槐安和墨临的离去,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靖哥不知道在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掌旗使大人为何迟迟未归。 但即便靖哥的反应再怎么迟钝,也已经意识到,事情肯定出现了某些他预料不到的变化。 可他仍旧寸步不离地守在平南侯的身边,并没有跟着程立然前去探查。 正如夏生所预料的那般,他对裁决司有着绝对的忠诚,对槐安所下达的命令更是死守到底。 若无槐安亲令,他一定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平南侯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也无法让他心生动摇! 此时的靖哥显得有些焦虑,攥着短斧的手心中满是热汗,但还算是沉得住气,目光仍旧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说来也是有些奇怪。 自从掌旗使大人离开之后,先前突袭而至的狼群便再未出现,难不成,墨临在弩车上的发现,指引着他们找到了指挥狼群的那个杀手,所以此时正在追捕逆贼,或者正在与对方交手当中? 看起来,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了。 倘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靖哥反倒不怎么担心了,因为他很清楚,有安大人坐镇,别说是狼群了,就算今天整个茂陵郡的兽潮爆发,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安大人可是一位堂堂剑尊! 更何况,现如今连程大人也前去驰援了,靖哥相信,除非今天针对于裁决司的乃是大缙王朝内有名有姓的几位超级强者,否则的话,以安大人和程大人的实力,谁敢与敌? 念及此处,靖哥心下稍安,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平南侯安慰道:“侯爷别担心,再等等,或许此时安大人他们已经发现了刺客的行踪,正在追捕中。” 平南侯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点点头道:“不碍事的,既然本侯敢把身家性命交到你们裁决司手里面,就是对你们有着绝对信心的。” 靖哥挺直了腰杆,昂首而道:“别的不说,在这大缙王朝境内,敢与我裁决司作对之人,还真是找不出多少来,此番洛阳之行,虽然颇有曲折,但我曹靖以性命担保,最后一定护送侯爷安全抵达,我倒想看看,那些跳梁小丑们,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说完这句话,靖哥又不禁转过头,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征,皱着眉头道:“说起来,你与你家少爷难道真的不担心,等我们到了洛阳,你们会被善堂中人认为是叛逆吗?” 宁征勉强笑了笑,答道:“此事自有我家先生计较,我却是说不上话的。” “哼。”靖哥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小子心里面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可不是真心想要帮我们的,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正好,此番让你们跟着我裁决司入京,也算给他一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如此猖狂!” 靖哥的这番话说得不错,对他而言,夏生不过一介武将而已,就敢下黑手偷袭他这么一位堂堂武王,当真是猖狂到了极点。 虽然在槐安的严令之下,靖哥没办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至少能让对方吃个暗亏,也算是报仇了。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靖哥这番话说完之后,便突然眼角一寒,见得一个无比狼狈的人影出现在了自己眼中。 不是夏生还能是谁? 此时的夏生哪里还有之前暗算靖哥的冷静,又哪里还有与槐安谈笑风生的悠然,而是满脸血污,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脸上充斥着无比的惊恐之意。 “快跑!” 靖哥听清了夏生的示警,却一时之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直到夏生的第二句话传来。 “安大人他们已经被对方暗杀了,快跑!” 话音落下,在夏生的身后,再度出现了两道人影,却是正值酣战之时,暗青色气芒直刺得人双眼发疼,斗得难分难解。 靖哥心中一沉,反应却是极快,他没有去辨认远方的那两人到底是谁,也没有询问夏生之前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有等夏生跑到自己身前,便一把拉着平南侯站起身来,随即脚下碧绿色武气一荡,抓着平南侯的胳膊,顷刻间便朝远方逃去。 宁征不是修行者,也没有靖哥的帮助,很快便落到了后面,眨眼间就被靖哥甩开了数百丈的距离。 直到夏生来到他的身边。 “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先跑!” 夏生的这句话说得极快,随即也一把抓住了宁征的胳膊,追着靖哥而去。 然而,靖哥也并非真的头脑简单,在跑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之后,他第一次停下了脚步,转头回望,正好看到夏生带着宁征在林间飞奔,而在他们的身后,一个身形似狼的灰袍男子,正在急速追击着。 下一刻,一缕暗青色的厉芒从灰袍男子的手中疾射而出,直刺夏生后背,毫无怜悯之意! 好在夏生的反应极快,就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就地一个驴打滚儿,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同一时间,那位自称杀手,叫做孟琦的女子也赶了上来,再度与灰袍男子战在了一起,给了夏生和宁征第二次逃跑的机会。 见状,靖哥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干脆利落地丢下了夏生一行人,带着平南侯,一路绝尘而去。 论实力境界,夏生不如靖哥远矣,所以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之后,他已经看不到靖哥和平南侯的身影了。 直到此时,夏生才终于放慢了脚步,狠狠地喘了一口气。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也没有贸然暴露自己与奎木之间的君子协定,而是按照原定计划,带着宁征拐了个弯,一头钻进了旁边茂密的树林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见状,奎木立刻被孟琦用肃风刃在胸前划开了一道血痕,孟琦并不恋战,一击得手便立刻逃离了场间,而奎木则摔倒在了地上,目色凝重。 以他武皇境的实力,早在第一次看到夏生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对方不过刚刚突破武将境的瓶颈而已,但他却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位善堂客卿。 反而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除了槐安、程立然和墨临所留下的三具尸体之外,还有一个最至关重要的原因…… “这位夏先生,不简单呐!” 第八十五章意外之人 一切都正如夏生所计划的那般顺利。 没有半点差错,也没有丝毫意外。 奎木的突然出现,原本对夏生来说是最大的危机,但他反而利用了这一点,使自己绝处逢生,化险为夷,不仅成功地在奎木手中安然逃脱,而且将程立然等人的死转嫁到了奎木的头上。 即便日后裁决司彻查此事,第一嫌疑人也不再是夏生,而是奎木! 这已经不是急智了,而是鬼谋! 接下来,靖哥是否能护送平南侯顺利抵达洛阳,奎木又能否在半途中将二人截杀,就不关夏生的事了。 如今他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反倒是自己的安危。 虽然太子的人始终没有追击而至,这一路上也未曾见得有官兵沿路盘查,可太子这两个字本身就如同是一把悬顶之剑,在始终威胁着夏生的生命。 他一日未曾入京,便永远无法摆脱这道阴影。 即便日后待夏生抵达洛阳,太子的人不敢明目张胆动手,但暗地里恐怕也会迎来无尽的麻烦。 好在于京城之内太子还做不到一手遮天,因为在那里不仅有善堂,更有威宁侯府坐镇。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孟琦在一个时辰前便与夏生和宁征顺利汇合,三人继续朝着前方进发。 从地图上看,再过五里,便是茂陵郡的郡都,羊城。 因为失去了裁决司这块金字招牌,夏生一行人再想浑水摸鱼进入羊城,顿时变得困难重重,唯一的办法,便是过城而不入,绕道而行。 至于必须的补给品,则可以交给孟琦来进行采买。 可在这一路上,夏生却能明显感觉到,孟琦似乎有变得些心不在焉的,不仅没怎么开口说话,还经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令夏生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你怎么了?有心事?” 面对夏生的询问,孟琦只是摇了摇头,喃喃道:“没什么。” 夏生向来不爱去猜女儿家的心思,更别说是这么个行事风格极为怪异的女杀手,所以他只是拍了拍孟琦的肩膀,说道:“前面就到羊城了,打起精神来,咱们的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可别在关键时候放松了警惕。” “嗯。” 孟琦应了一声,随即加快了脚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对此,夏生只能耸了耸肩,随即对宁征问道:“你觉得,靖哥和平南侯,在羊城等着咱们的几率有多大?” 宁征沉吟了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超过一成。” “噢?怎么说?” 宁征沉了一口气,正色道:“虽然与那靖哥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心思比较单纯之人,遇事不喜欢想太多,而是更多的会依靠自己的喜好与直觉去做,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即便先生之前的计策有所疏漏,但瞒过靖哥还是很容易的。” 夏生点点头,示意宁征继续说下去。 “而且靖哥这人性格颇有些执拗,从他对先生的恨意便能看出一二,这样的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情,就很难轻易改变主意,既然那掌旗使大人在生前交代过他,叫他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也要率先选择护送侯爷抵达京城,那么靖哥就绝不会违逆他的意思,此时恐怕正在马不停蹄赶往京都的路上。” 夏生对此不置可否,而是问道:“可如今靖哥并不是孤身一人,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平南侯。” 闻言,宁征顿时笑了:“看来先生并没有被那位侯爷所表现出来的闲散给骗过去。” 夏生摇摇头:“那只是表象罢了,我可不相信,这天底下真有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的人,而且,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看透了生死的豁达之人,又怎么会去管克扣军饷这种破事儿?又怎么会请裁决司的人护送着自己一路从西岭前往京都?” 宁征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咱们这位侯爷可不简单,只是他表现得实在太过刻意了些,这反而说明,他其实是一个无比惜命的人,既然是惜命的人……” “如果他真的看破了先生先前所表现出来的异常,那么,他又怎么会让靖哥留在羊城等着先生呢?他又哪里还敢将先生留在身边呢?恐怕更是恨不得让靖哥带着他插翅飞回洛阳吧!” 夏生点了点头,承认宁征所分析的的确很有道理,可有一点,却是他与宁征之前所未曾料到的。 “之前无意中从奎木那里得知,原来此番追杀平南侯的,并不是善堂的人,你觉得,这件事对我们之后的行动,会不会产生影响?” 宁征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应该暂时没有,而且这其实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先生与裁决司同行一事,即便日后被人知道了,也不会被善堂视为是叛逆之举。” 夏生幽然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得前方的孟琦突然回过头来。 “羊城到了。” 于是夏生按下了话头,与宁征走上前去,果然,在视野范围之内,已经能够看到羊城的城墙了。 远远看去,在羊城的城门口,增设了不少守城军,在对过往的行人、车辆,进行盘查和询问,见状,夏生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太子的人终于还是展开了行动。 好在,孟琦这个半路上杀出来的女刺客,如今成了夏生最大的保障。 片刻之后,孟琦按照原定的计划,孤身一人来到了城门口,非常自然地朝着城内行去,镇定自若。 可却没想到,即便如此,孟琦还是引起了城门口一位守城官的注意,对方的手中似乎拿着几张画像,在看到孟琦之后,便一直将双眼死死地盯到了她的身上。 孟琦作为一名杀手,虽然在很多时候都显得不太靠谱,但至少她在感知方面还是极其敏感的。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孟琦便已经察觉到了那守城官对自己的窥探,于是她逐渐放慢了脚步,想要从城门口的人群中退出去。 可惜,却是晚了。 下一刻,那守城官率领着三名下属赶到了孟琦的身前,又拿起手中的画像比对了一番,随即点头道:“应该没错了。” 闻言,孟琦袖中的肃风刃已经滑落到了掌心中,随时准备暴起突围而出。 谁曾想,那守城官又低声说了一句话,便立刻让孟琦整个人都愣住了。 “请问是孟姑娘吗?下官受大小姐与康大人所托,特此前来迎接您和夏公子进城!” 第八十六章此去经年 事情出现了令孟琦始料未及的变化。 这位叫做毕庆文的守城官竟然是善堂的人? 不,更准确地说,他是秦嫣的人,是康无为的人! 虽然孟琦与秦嫣两个相互之间看不对眼,但在这个时候,毕庆文的出现,不论是对孟琦还是对夏生而言,都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得知了此事的孟琦甚至都未曾对毕庆文验明正身,便带着他来到了夏生的面前。 好在毕庆文真的是善堂的人,而并非太子所安排在此处诱杀夏生的刺客,所以孟琦的莽撞也并未惹出什么大祸来。 接下来,夏生通过毕庆文,终于得知了秦嫣和康无为的消息。 黑水镇之乱发生后,秦嫣和康无为在第一时间便逃到了镇外,后来再想回头去找夏生的时候,却发现整座黑水镇都被裁决司和平南侯的私军封锁了。 出于对夏生实力与智谋的信任,再加上康无为始终未能恢复神智,秦嫣当机立断,带着康无为连夜赶到了茂陵郡,并与羊城内的善堂分堂取得了联系。 “那他们现在还在羊城中吗?” 对于夏生的这声疑问,毕庆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夏公子晚了一步,小姐与康大人已经先行赶往映川了。” 闻言,夏生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步迟,则步步迟,因为奎木对裁决司众人的半途截杀,再加上程立然与墨临的叛变,导致夏生在中途浪费了太多时间,如今再想要追上秦嫣和康无为,已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好在,有了善堂中人的策应,夏生终于暂时不用去担心太子对自己的搜捕了,众人顺利进驻到了羊城当中,在经过了一夜的奔波和劳累之后,夏生决定在羊城中休整一日,明天再继续出发,前往映川。 这一日,终于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夏生也终于在离开白马镇后,睡了一个安稳觉。 等他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毕庆文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还从羊城善堂中挑了十数名精锐干将,亲自护从着夏生等人离开了羊城。 两天后,众人顺利抵达映川,再一次得到了善堂中人的接应,只是夏生却得知,秦嫣和康无为已经返回洛阳了。 夏生由此判断出了一件事情,康无为很可能已经从悟道中苏醒了过来。 否则依照秦嫣的性子,应该会在映川等自己才对。 “康无为这个老狐狸……” 夏生笑着摇摇头,并不觉得康无为此举有丝毫不妥之处,毕竟从目前来看,双方只是一个互惠互利的关系,康无为即便再看重夏生,也没必要冒着与太子正面为敌的风险,亲自护送夏生入京。 除非他能够正式验明夏生那张善字帖的真伪。 而且相比于夏生的生命安全,康无为更在乎的,还是自家小姐的安危,对他来说,自己的第一要务,不是帮夏生逃过太子手下人的追捕,而是先将秦嫣平安送回洛阳! 既然黑水镇之乱正好让双方分开了,那便顺其自然吧…… 好在康无为还算是有良心,虽然自己没有与秦嫣留下来等夏生,但在沿途的城镇中,但凡是有善堂分堂的地方,都已经打好了招呼,倒是让夏生接下来的这段路程走得十分舒心。 尤其是那个毕庆文,一看就是一个八面玲珑之辈,虽然从身份上来说只是羊城分堂的一名执事,但却很会做人,一路上把夏生照顾得无微不至,与其他城镇分堂的人也多少能说得上些话,似乎交友遍天下的样子。 从茂陵郡到映川,众人只用了两天时间,而从映川抵达洛阳,则整整用了七天。 这还是夏生催促着不断赶路的情况下。 而在这沿途当中,夏生也从毕庆文那里,听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比如说再过半个月,便是秦家族比的大日子,再比如说,近期天星院和皇朝学宫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晨熹大考的举办地而争论不休,除此之外,前两天刚刚从边境传来消息,此番草原人来势汹汹,继攻破长雁关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下一城,成功从缙国人的手中夺走了宁武关。 至此,高宗皇帝在西防边关所布下的“斩草防线”,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剑门关和玉门关在苦苦支撑。 消息传回,陛下震怒,直接诛了前线大将向庸,向大将军的九族。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大缙王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一手酿造的洛阳血案,便是在那同一场秋风当中,太祖皇帝下令诛杀了“竹林七贤”之一,摄政王洛丘十族。 包括其师生、亲朋,无一幸免。 所以一时间,京城内一片腥风血雨,一应与向将军有旧的高官人人自危。 当然,这些暂时与夏生没有关系,他更加关心的,是毕庆文对他说的另外一件事情。 据传,五天前,九皇子赵辰回到了皇朝学宫,迎来一片欢腾之声,因为这便意味着,在即将到来的晨熹大考中,皇朝学宫终于有了与春秋书院抗衡的底牌。 得知此消息后,夏生终于明白,为何太子手下的人迟迟未曾现身追杀自己了,原来,宁王殿下已经成功脱险。 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从九皇子返还洛阳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时间,为什么没有半点动静? 别说是对太子发起反击,或者将忘归林一役上达圣听了,甚至整个洛阳城内都没有人听到任何的风吹草动。 一切,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对此,宁征分析认为,恐怕是因为时机不对。 如今大缙西岭边军连遭惨败,眼看就要丢掉整个斩草防线四座边关,当今皇帝陛下正值盛怒之时,若宁王殿下再将此事上报,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若是以此爆发党争之乱,引朝局不稳,对今日正陷入外患当中的大缙王朝来说,更是一场劫难。 所以不论于公于私,宁王殿下都只能忍气吞声,暂时吃了这个哑巴亏。 只能说,太子的命,实在是太好了! 而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迎着阴雨绵绵的天色,夏生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洛阳城外。 一脚踏进了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大缙王朝的政治最中心。 第二卷春花秋月 第八十七章一座雕像 或许是一个巧合,也或许是暗合了某种天启,当夏生从五百年的岁月中苏醒,降临白马镇的时候,白马镇下了一场暴雨。 而今当他来到大缙王朝国都,天下第一雄城,洛阳的时候,暴雨再度悄然而至。 往来行人都被猝不及防地淋成了落汤鸡,一边在雨幕中狼狈地奔跑着,一边咒骂着这个该死的天气。 其中也不乏夹杂着一些闲庭信步之人,或以刀剑之气御体,或有各式灵武加身,即便漫步于街头,也根本没有一滴雨水能滴落到他们的衣衫上。 长乐街作为连接城门口与城中心的主干道,哪怕这里的地价寸土寸金,两旁也依旧挤满了各式大小不一的店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生意自然是没法儿做了,而且此时各家铺子的门口都被堵了个严严实实,险些连天光都透不进去。 堵门的当然不是络绎不绝的客人,而全是前来避雨的行人。 店家们不好意思出面赶人,但肯定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不时翻着白眼,轻声嘟囔着什么,不用听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有些古怪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绸缎庄的李老板顿时笑骂道:“快看,那边儿来了个傻子,这么大的雨还跟游园似的!” 胭脂铺的王婶儿斜着眼睛瞥了一下,经验老到地说道:“身上不配刀剑,自然不是武修,腕间没有灵光乍现,肯定也不是灵修,难道他还真的指望那把破伞能遮雨?” 这番话顿时惹来众人阵阵嘲笑之声。 洛阳城乃是缙国国都,但凡在这里居住之人,非富即贵,所以城中的治安非常之严,没有花楼,也没有赌坊,甚至晚上还要实行宵禁,是故人们都常说在洛阳生活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整天为了填饱肚子而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苦命人,另外一种则是整天闲的蛋疼的达官贵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起来,前一种一般都是普通人,后一种,则往往是修行者。 巨大的贫富悬殊与严格的阶级差距,在洛阳城中尤其体现得淋漓尽致。 别看李老板和王婶儿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得很,穿着得体,还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铺子,但实际上还是属于苦命人。 最简单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不是修行者。 光是每个月需要缴纳的税银和衣食开销就足以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来,更遑论其他。 但苦命人有苦命人的活法,也早就学会了从生活的点滴中找些乐子,比如现在,那个从远处冒雨走来的少年,就成为了他们的乐子。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套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下套着一双早就被雨水浸透的草鞋,手中撑着一把看起来不值二钱银子的油纸伞。 可惜雨实在太大,而且少年将伞压得极低,所以没人能看清他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出他的身形有些削瘦。 王婶儿说错了一点,这个少年其实早就已经踏进了修行征途当中,只是此时的他并没有用体内的剑气或者灵气来避雨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这番闲庭信步的模样就更显得无比的怪异,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脑子被雨淋出了毛病。 甚至就连在长乐街上来来往往的各位武修、灵修,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只是确实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 少年就这么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伞骨已经被恐怖的雨弹压得变了形,裤腿更是早就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个遍,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狼狈。 但少年依旧我行我素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自己最后会不会变成落汤鸡,也并不在意事后会不会发烧感冒。 他的步频很平均,每一步所跨出的距离也几乎完全相同,就像是用尺子丈量出来的一样,可惜却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从洛阳城的城门口,走到城中心所树立的那座雕像前,他总共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不多也不少。 然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慢慢抬起了伞沿。 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顿时露了出来。 俊俏的五官中夹杂着一丝稚气,略显单薄的嘴唇并不会让他看起来尖酸刻薄,反而给人一种温和之意,白皙的皮肤衬着高挺的鼻子,仿佛含着笑一般的双眉,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并不会突兀,却恰到好处。 但最让人难忘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 深邃如万丈甘渊,浩瀚似无尽星空。 令人不自觉地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似乎多看一眼便是莫大的荣光。 这样的一双眼睛与少年的年纪很不搭,或者说,实在是太过于成熟了,就像是一位历经了百岁光阴的老者,充满了经年累月的智慧,以及早已看破尘世的淡然。 这个人,当然便是夏生。 好在,如今在夏生面前的,只是一座毫无生命的雕像,所以并不会为此而感到惊讶。 说起这座人形雕像,也算得上是洛阳城,不,应该说是整个大缙王朝最为著名的景观了,因为那是大缙王朝的开国皇帝,缙武帝,赵世德。 雕像上的缙武帝身着龙鳞铠甲,座下乃是缙国神兽白泽,一手挽缰,一手高举大禹剑,怒目微睁,放声长啸,可谓是气势非凡,神采奕奕。 雕像高十丈,底座长宽各为五丈,恢弘大气,俯瞰众生。 缙律有明文规定,各地、各人所建造之泥塑雕像均不能超过此规格,即便是佛陀神明的金身也不例外。 这是缙武帝应得的待遇。 或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缙武帝就是整个人类心中的那个神明。 因为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当今的大缙王朝,甚至整片人类疆土还处于分裂争斗的时代。 他是人类这五百年历史当中最伟大的帝王,也是最为人们所熟知的英雄,他实现了人类世界的大一统,也奠定了人类称霸九州四海的丰功伟业,他的名字,是如今这片星空下最响亮的那一个。 没有之一。 哪怕如今大缙王朝已经历经了五代君主,于风雨中屹立了整整五百年光阴,太祖皇帝赵世德的地位也无人能够撼动。 没有人敢对他的名声表示不敬,哪怕是西面的草原人、北方的蛮族、南海的妖寇,也不敢这么做。 缙武帝于三百八十五年前仙逝之时,留给世人的,只有敬畏。 直到此刻。 直到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少年,来到了他的雕像面前。 夏生嘴角噙着冷笑,任凭雨水自伞骨上滑落,浸湿了袖袍,也毫不在乎,伴随着沉闷的雨落声,他缓缓张开了口,然后说了四个字。 “去你妈的。” 夏生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与缙武帝的雕像能够听到,但其中所携裹的寒意却比这场暴雨还要冷,这短短的一句话中,饱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有不屑,有鄙夷,有轻蔑,也有仇恨。 但更多的,却是姗姗来迟的憎恶与怨毒。 夏生的声音还在继续。 “没想到吧,你已经死了快四百年,而我却又活过来了,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知道此时你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 “你会忏悔吗?还是会痛哭流涕,乞求我的宽容?亦或者夹着尾巴逃跑?不,我想你不会的,你恐怕恨不得再杀我一次吧!”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夏生的脸色非常平静,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头皮发麻,很难想象,以他如今的年纪,又怎么会跟大缙王朝的开国皇帝结下如此仇怨? “那日在不周山,当你率领十大破晓境强者围杀我之时,曾经问过我,我心中最大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现在,我便告诉你。” 夏生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一些,幽然而道:“我,是不死的。” 壮烈的雨声狂暴地击打在油纸伞上,震耳欲聋,仿佛想要极力掩盖住少年说出的这句话,天空的颜色在刹那间变得比墨色还要暗,就像是什么违背天道的妖物正欲出世。 狂风呼啸,雨坠如箭,却不能让夏生的神色有丝毫改变。 五百年前,第八世,他作为太祖皇帝最信任的好兄弟,辅佐其一统江山,荡平四海,可以说为大缙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无上功勋,却在功成之后身退不能,含恨殒落于不周山。 他的死,成为了大缙王朝最令人不解的疑案,至今没有论断。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身殒五百载岁月之后,他竟然重生归来了! 相比于缙武帝,他似乎才是笑到了最后的那个人。 但这还不够。 夏生仰起头,看着雕像上那双栩栩如生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对其说道:“原本对我来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过老套,太过于无趣,所以这次回来,我并没有打算找你讨一个公道,毕竟,你已经死了。” “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命数,怪只怪你的后人,主动招惹到了我的头上,而在这一路之上,我也终于听说了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原来,你在我死后还不肯罢手,竟下令诛我十族……” “呵呵。”夏生的笑声很冷,目色中满是戾气,继续说道:“若被我查实,我爹真的是被那什么狗屁太子所掳走的,不论生死,这一次,我也再不会放过你赵家了。” “我这副身躯今年十六岁,也就是说,这一世我至少还能活九年,请你相信,在九年之后,你所建立起的这座王朝将会被我亲手覆灭,而包括你在内的整个赵氏皇族都会遗臭万年。” “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从未骗过你,更不曾许过无法兑现的诺言,现在,依然如此。” 顿了顿,夏生最后又补充道:“对了,忘了说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夏生,生如夏花的夏生,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正所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人世匆匆,当生如夏花般绚烂,不是么?” 说完,夏生微微颔首,朝后退了半步,同一时间,宁征与毕庆文也正一路小跑跟了上来。 “夏公子,现在去善堂吗?” 夏生转过头来,伞沿轻垂,恰到好处地掩下了目色中的那片冷漠,轻轻一笑:“走吧。” 第八十八章一位供奉 洛阳城中的善堂作为总堂,坐落于国都,自然有其不同之处,单从占地面积和所处的地段来看,就比一些王公宅院还要夸张。 当夏生在毕庆文的指引下,来到洛阳善堂门外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即便此时大雨倾盆,但在善堂的大门外,仍旧排满了数条长龙,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足有数百人之多! 毕庆文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不禁在一旁低声解释道:“今天是堂里面一月一度发放救济银的日子,所以附近州郡的贫苦百姓都早早地赶来了。” 夏生点点头,满目欣慰。 隐隐在心中对秦小花的评价更上了一层楼。 因为这项举措并不是夏生在开创善堂之初所立下的,而是由秦小花在近些年才开始实行的! 秦小花是否真的是宅心仁厚之辈夏生不知道,但就凭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冒着被当今皇帝猜忌的风险,也要义无反顾推行这项政策的气魄,便足够令夏生道一声钦佩! 站在门口,夏生抬头看着头顶那块“善堂”的烫金招牌,一时间竟有些感慨,他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抖了抖身上的水花,又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迈开脚步,跨过了善堂大门的门槛。 走进门去,夏生随即注意到,在屋内竟升了好几个大火盆,还有专人负责分发姜汤,不得不说,善小花在拉拢人心方面,真的是下足了功夫。 但在夏生看来,只要善堂的这番举动能够对贫苦大众有益,就算真的拉拢些人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场中的民众也给足了面子,身上穿着善堂统一发放的蓑衣,即便天公不作美,也没有人抱怨,更没有人闹事,秩序井然,恐怕在建国五百年的庆典上都没这么规矩过。 好在有毕庆文负责领路,夏生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非常顺利地来到了柜台前。 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夏生非常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了客卿的腰牌,递到了柜台管事的手中。 见状,管事立刻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恭声道:“是夏公子吗?我家大人已经在内堂恭候多时了,请跟我来。” 夏生点点头,正准备跟着对方朝堂内走去,却不曾想,那管事却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紧接着对毕庆文说道:“这位应该便是毕执事了吧?我家大人说了,只见夏公子一人,还请你带着这二位到偏厅稍等片刻。” 闻言,夏生不禁轻轻挑了挑眉,正想要说些什么,身后的毕庆文却抢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可就把夏公子交给阁下了。”说着,毕庆文一把拉住宁征的胳膊,笑道:“宁大哥,孟姑娘,我们从这边走吧。” 对此,宁征和孟琦倒是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当即跟着毕庆文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见到这一幕,夏生的面色微冷,但那管事却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再度躬身道:“夏公子,这边请。” 夏生沉了一口气,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沉默地跟在管事身后,进到了内堂。 正如管事所说,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但并不是秦嫣,也不是康无为,而是夏生从未见过的一名陌生老者。 老人的身子骨显得有些精瘦,脸上泛着红光,正坐在一张做工考究的藤椅上,轻轻品着茶。 见得夏生到来,老者似乎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而是先对那管事地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后者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退出了内堂,并将大门重新合上。 见状,夏生无声而笑,径直迈步走上前去,便如同是在自己家中一般,极为随意地坐在了老者的对面,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浅浅地品了一口。 “常山的大红袍,果然是好茶。” “噢?公子也懂茶?” “略懂。” 一番简单的问答之后,场间再度陷入了沉默,茶香伴随着水雾袅袅升起,给人一种安逸、平和之感。 片刻之后,老人轻声笑道:“老朽是这里的供奉,魏轻律。” 夏生慢慢合上了茶盏,抬眼看着对方,突然问道:“秦嫣和康无为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出乎老人的意料,他只是没有想到,夏生会问得如此直接,更没想到,夏生会直呼两人的名讳。 不过这样的愕然只是一瞬间,下一刻,魏老的神色便已经恢复如初,笑着道:“无为在回京之后剑道有所顿悟,已经在家中闭关,至于小姐……也忙于准备族内大比事宜,所以实在抽不出空来。” 夏生对此不置可否,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也是他真正最关心的问题:“关于我爹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魏老的回答滴水不漏:“已经在查了,但公子须知,人海茫茫,如今距离令尊失踪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想要这么快找到,不太现实。” 闻言,夏生终于轻轻眯起了眼睛。 因为这个答案令他很不满意。 因为对方是掌管了天下最大情报网的善堂。 所以他转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交给康无为的那张善字帖,你们可曾验明了真伪?” 魏老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不疾不徐地答道:“夏公子先不要着急,此事还需得一步步来,想必公子也知道此字帖的价值所在,于我善堂而言,兹事体大,不得不谨慎而为之,恐怕要等些时日了,但请相信,届时若验明公子手中的善字帖乃是真品,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公子的。” 说到这里,魏老突然将身体向前探了几分,笑道:“不过既然公子问到了这件事情,还恕老朽多嘴一句,不知公子这副字帖,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或者说,是何人授予的?毕竟,善字帖的来源,也是我们验明其真伪的重要依据之一……” 这一次,夏生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他也与魏致远一样,将身体向前倾了倾,但说出来的话,却比这场暴雨更加凄寒。 “善字帖,从来都是认帖不认人的,这是善堂自五百年前就立下的规矩,怎么,魏供奉想不认账吗?” 魏致远闻言脸色微变,连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生冷冷一哼:“魏供奉,我没功夫跟你在这里打哑谜,也没时间陪你玩儿游戏,我只知道,执善字帖来此者,必须被善堂堂众奉为座上宾,而你们对于来者所提出的任何要求皆不能拒绝,既然你出身秦家,就应该知道这个规矩!” “但自一开始,我就没有从你这里看到任何尊敬的意思,而完全是一副虚与委蛇的态度,极尽敷衍之意!想要验明善字帖的真伪何其简单,别的不说,我相信,只要将此贴呈于秦小花当前,他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 魏致远身形一颤,竟险些在夏生的这道厉喝中失了心神,但他仍旧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冷静,直至对方提及自家家主的名讳,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喝道:“你大胆!” “你放肆!” 夏生几乎已经将脸贴到了魏致远的身前,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寸步不让。 “身为善堂供奉,竟视善堂铁律为无物,待善堂贵客如愚民,我很好奇,如果此事被秦小花知道,你该当何罪!” 第八十九章三日之期 夏生的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仿佛一柄重锤,不断落在魏致远的心脏上,砸出一道道意味深长的沉鸣。 然而,魏致远的应对却极其简单。 下一刻,一片蓝色的彩霞在顷刻间便填满了整间内堂,铺天盖地的剑意携灭世之威,肆无忌惮地向夏生压迫而去,仿佛要将他碾成渣滓。 然后他笑着说了一句话:“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对我这般说话了,你知道,惹怒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魏致远的笑容很冷漠,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面对自己那毫不遮掩的杀意,夏生的表现却是极其的平静。 甚至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尊者灵威? 在夏生看来,不过尔尔! 紧接着,夏生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将身体重新靠在了椅背上,对魏致远说道:“如果你想杀了我,最好现在就动手,否则,等我走出这扇大门,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你将会彻底失去我的友谊。”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生的身上没有激起半点灵意,腕间亦不曾亮起半道剑符,他的目色恬静,心如止水,仿佛早已看透了生死,算尽了人心。 闻言,魏致远气极反笑:“阁下的友谊,很值钱吗?”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十数日之前的黑水镇中,夏生曾问了程立然一个类似的问题,而如今他给出的答案,也与当日程立然的回答一模一样。 “真的很值钱。” 这下子,魏致远反倒是有些愣住了,片刻之后,他缓缓敛去了体外的湛蓝色灵光,不疾不徐地开口道:“这些年来,我大缙王朝人才辈出,老夫自诩也见识过不少天才了,不管是当今太子殿下、宁王殿下,还是天星院的慕容晚归,亦或者春秋书院的裴元机,甚至于南边的瞎子,东边的疯子,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之辈,可没想到,若单论狂妄,他们还真没一个能比得上夏公子的。” 夏生淡然而道:“那是因为他们没那个资格。” 魏致远再一次为之愕然,然而,这一次,还不等他开口,夏生便自顾自地站起了身来,继续说道:“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会再次光临此地,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魏致远没有起身,而是坐在了原位上,饶有兴趣地问道:“若是三日后,还是没有消息呢?” “那我会亲自去找秦小花。”顿了顿,夏生又补充道:“然后要求他将你这等废物逐出善堂。” 闻言,魏致远并没有动怒,而是自唇角荡开了一丝嘲弄的笑容。 “你凭什么?” “凭我的手中有善字帖。” 魏致远摇摇头:“诚然,善字帖于我堂中,的确有着极其超然的地位,但祖训同样对其有所限制,一张善字帖,只能对我善堂提出一个要求,而你的要求,则是希望我们帮你找寻你的父亲,即便你手中的那张善字帖是真的……” 不等魏致远的这句话说完,夏生便将其打断了:“谁说,我的手中只有一张善字帖呢?” 言罢,夏生再也懒得跟这位善堂供奉啰嗦半句,干脆利落地拉开了内堂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唯留下魏致远彻底僵在了原地,一时间竟有些发懵。 片刻之后,夏生孤身一人走到了善堂的大门外,抬头看着那阴沉的天空,觉得心情也随之糟糕到了极点。 他此番不远万里来到洛阳,所为的,便是希望借助于善堂的力量,寻找老爹的下落,却不曾想,这件事在一开始,便遭到了极大的阻碍。 他不知道为什么康无为与秦嫣对自己避而不见,也不知道那魏老供奉的敷衍之意,到底是出自何人的授意,但现在的他不想去问原因,只想知道结果。 如果三日之后,魏致远再不给他一个答案的话,恐怕他真的会把这整座洛阳城给搅得天翻地覆。 夏生是一个很不喜欢被人所威胁的人,尤其当对方真的能够伤害到他性命的时候。 所以之前在内堂的时候,看似他很是云淡风轻地回击了魏致远,更逼迫对方选择了妥协,但这种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让夏生感觉到很不舒服。 想要改变这一现状,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 如果今日的他不是一介武将,而是一位堂堂武尊,甚至是武圣,即便没有善字帖在手,那魏致远敢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他吗!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狠狠地握了下拳头。 如果真的不计一切代价,不顾一切后果的话,夏生完全可以利用碧落黄泉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成就武尊境。 可他不能这么做。 基于他对于力量规则无人能出其右的理解,更基于他对此举所可能导致的后果的最深切的体会。 如果这一切真的这么简单的话,在他第三世的时候,又怎么会因为走火入魔而身死道消? 便在夏生脸色阴晴不定之时,毕庆文等人也从屋子内走了出来。 “夏公子,事情都办好了吗?” 夏生没有回答毕庆文的这声问话,而是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这个羊城分堂的小执事,反问道:“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康无为的人,还是秦嫣的人?” 毕庆文一愣,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笑着道:“我是善堂的人,当然也就是秦家的人。” 夏生听懂了毕庆文的回答,略有深意地说道:“那等你之后见到秦嫣的时候,给她带句话,就说是我说的,让她来见我。” 毕庆文立刻恭敬地点了点头:“是。” 见状,夏生不禁满意地拍了拍毕庆文的肩膀,说道:“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你不太方便跟去,此番你的任务便是护送我们入京,现在既然已经完成了,那便不如在此先行别过吧。” 毕庆文随即问道:“不知道夏公子接下来要去哪里?若我联系到了小姐,又该去哪里找寻公子呢?” 夏生缓缓吐了口浊气,眼前似乎闪过了一道古灵精怪的影子,目色中顿时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悲意。 然后说出了一个令毕庆文始料未及的地方。 “威宁侯府。” 第九十章非娶不可 洛阳城很大,作为大缙王朝的国都,这里有世上最奢华的皇宫宇殿,有天下间最负盛名的春秋书院,同时还容纳了数十间王侯将相的府邸,而在这其中,就包括了缙国九大世家当中的五家。 威宁侯府,便是其中一家。 而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每一座豪门府苑,都有其历史悠久的故事,相互之间的关系也远不如世人所想象的那般简单,而是无比的错综复杂、盘根错节。 比如在洛阳城中之人谁都知道,秦家善堂与威宁侯府的关系,便势同水火,难以相容。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按理来说,秦家掌管天下财政大权,而叶家则手握军政大权,两者的利益并不冲突,甚至从某种角度来看,秦小花应该是叶帅在前线出生入死最坚实的后盾才对。 可偏偏两家的关系却如此恶劣,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或者说,即便是知道的人,也不敢将此原因公诸于众。 若是仔细回想起来,秦家与叶家的交恶,应该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的吧…… 当然,这一切对于夏生来说并不重要,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同时作为善堂客卿与叶家女婿的身份有何不妥,他告诉毕庆文,自己会去威宁侯府,便真的去了。 一点也不在意毕庆文脸上那无比精彩的神色。 在这之前,夏生当然是来过洛阳的,不过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故事了,当时的大缙王朝尚未定都,洛阳城也并非皇城,一转眼光阴轮逝,不曾想,今日的洛阳城竟已变得如此繁华了。 好在威宁侯府并不难找,宁征一路上问着人,在前头领着路,很快便带着夏生和孟琦来到了这座守备森严的宅邸之前。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即便在这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威宁侯府用来看门护院的,竟然也是两位堂堂武师境的强者。 却是不知是这京城的治安不太好,还是叶江想要向世人彰显荆棘军帅府的威严。 夏生当先一步,向两人自报了家门,立刻引来阵阵惊呼声。 “你便是夏生?” “那个与我们家小姐缔结了婚约夏生?” 如此反应,倒是让夏生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想到,自己与叶小娥的婚约,别说在威宁侯府,即便在整个洛阳城,都早就不是秘密了。 念及此处,夏生突然惊觉,是不是正因为这件事,所以善堂对自己的态度才会变得如此冷漠? 便在夏生晃神的片刻间,那两位看门的武师也没敢多问,一人立刻就进去通报去了,另外一个则毕恭毕敬地将夏生一行人给请了进来。 没多会儿,威宁侯府小姑爷前来拜门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帅府,想来再过一个时辰,便会传遍整座洛阳城。 如此态势,完全出乎了夏生的意料之外,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与宁征、孟琦三人已经在厅堂中坐了快半个时辰了,杯中的茶水都换了不知道几遍,除了在门外探头探脑打量着他的一众丫鬟、下人之外,别说是叶小娥、叶夫人了,根本连一个管事儿的都没看到。 三人便这么略显尴尬地在屋中又坐了一刻钟的样子,孟琦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立刻将袖中的肃风刃握在了手中,杀意凛然地对夏生问道:“恩公,要不要我……” 夏生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立刻将其打断道:“今日在这里,不准杀人,不准动手,待会儿也不准说话!” 孟琦撇了撇嘴,老大不情愿地坐了回去,但看向门外那群婢役的目光却叫人遍体生寒,不敢直视。 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孟琦的气场太过骇人,没过多久,那些丫鬟、仆役的身影竟真的从门外消失了,片刻之后,除了留下来给夏生等人倒茶添水的王二之外,厅前庭外竟是一个人也没留下,气氛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有种肃杀的味道。 宁征压低了声音,在夏生耳旁说道:“先生,事情有些不对劲。” 对此,夏生只是摇了摇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人家没把咱们赶出去,就没有怀揣着恶意。” 话音落下,屋外的雨突然停了,一道轻微的踩水声从远处传来,虽然未见其人,但仅仅从此脚步声听来,便透着某种优雅的味道。 下一刻,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步走进了三人的视野中,脸上写着平静,步伐极其从容。 虽然岁月的风霜在叶夫人的脸上留下了残酷的痕迹,但仍旧不难看出,在年轻的时候,这一定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 据说这位叶夫人在当年也是性格极其暴烈之人,当初与叶帅一起追求她的好些王公贵族的少爷,没少被她直接打出门去的。 却不曾想,一晃二三十年过去,如今的叶夫人已经俨然有了一种豪门世家的家母风范。 虽然这是夏生第一次见到叶夫人,但仍旧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着手行了一个晚辈礼。 叶夫人微微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在主位上款款坐下,接过丫鬟端来的热茶,浅浅饮了一口,这才笑着开口道:“你便是夏生?” 夏生点点头:“正是。” 说着,夏生探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纸婚书拿了出来,向前递去。 叶夫人接过婚书,并没有看,而是轻轻地将其扣在了掌下,继续寒暄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这一路上可还算顺利?” 夏生犹豫了片刻,只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今天早上刚刚到。” “嗯……”叶夫人点点头,如一个长辈般关切道:“有没有找到住处?既然来了,便多待几天,等会儿我吩咐下人给你找个园子先住下,明天再带你去瞧瞧白马寺,可惜这两天阴雨绵绵,不然去清江桥头赏赏花也是不错的。” 夏生笑了笑:“夫人,我这次来,主要不是为了去参观名胜、风景的,而是为了……” 不等夏生这句话说完,叶夫人的脸色却突然冷了下来,将其打断道:“我知道,这份婚约,是我夫君与令尊大人定下的,说是为了报答昔年在荆棘军中的救命之恩。” 闻言,夏生顿时一愣,不知道叶夫人为何突然提起了此事,只能摇头道:“我爹倒是没跟我说起过这件事。” 叶夫人轻轻抬手,冷声道:“不,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这门婚事,是我夫君定下的,但我,包括这座威宁侯府,不同意。” 说完,叶夫人拿起桌上的婚书,干脆利落地将其撕成了粉碎,临到头,也一个字没有看。 这一幕,不禁让宁征和孟琦大惊失色,宁征迈步向前,沉声道:“夫人……” 然而,宁征的这句话才刚刚开了个头,便被夏生制止了,转头看去,夏生的脸上突然洋溢起了一抹无比灿烂的笑容。 “叶夫人,原本于我而言,是否要迎娶您威宁侯府的大小姐,根本一点儿也不重要,对您来说,我只是一个山野小镇里面走出来的土包子,又哪里能配得上叶帅的女儿呢?所以您想悔婚,我能够理解。” 夏生的这番应答令叶夫人颇为意外,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明白就好。” 但紧接着,夏生却摇了摇头:“不,叶夫人,你也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想说,这门婚事,我可以不在乎,但我却答应过我爹,一定会把小娥给娶进门来,我能够理解您的做法,但我不会同意。所以,不管有没有这份婚书,你们叶家的大小姐,我都娶定了!” 第九十一章有资格悔婚的那个人 听得夏生此言,叶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虽然她尽量保持着作为威宁侯府家母的风度,但双眉已经如两柄利剑般高高扬起,握着茶杯的手掌也骤然而紧。 “你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你希望用这场婚事换来些什么?是金银财宝,还是加官晋爵?是神兵利器还是高阶灵物?既然是谈条件,那么就不要这么快把话说死,总要将你的要求摆到台面上来才是。” 夏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他摇摇头:“夫人既然跟我谈条件,那我便与您谈谈资格。” 说着,夏生用手指轻轻划过茶盏的杯沿,一字一句地说道:“先前您也说了,这场婚事,是叶帅与我父亲定下的,那么,若想要悔婚,也应该是他们二人亲开尊口才算数,至于您……抱歉,您还真的没这个资格。” “啪!” 叶夫人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一旁的丫鬟赶紧面露惶恐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帮叶夫人擦拭着被茶渍浸湿的裙摆。 “难道我不能代表我夫君的意志吗!” 夏生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如果真是这样,还劳烦叶帅亲口把这句话说给我听!不过您刚才告诉我,这场婚事原本是叶帅为了报答我父亲的救命恩情所定下的,那么我很好奇,他日若是叶帅真的当着我的面毁了婚,他又该用什么赔给我父亲?是用他的性命,还是您的性命,亦或者是这整座帅府的荣耀?” “你大胆!”叶夫人厉喝一声,看向夏生的目光中已经多了一丝宛若实质的杀意。 叶夫人面若寒霜,声若寒魅:“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携恩索报的小人,既然如此,我更加不会允许将小娥许配给你!” 夏生摇摇头:“您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您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刚才说了,在悔婚这件事情上,您的意志,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说着,夏生突然站起身来,话锋一转:“我相信,今日的这场谈话与叶帅无关,而是夫人您的一意孤行,这也代表着,您无法说服叶帅,让他改变主意,如此,不妨我给您一个建议……” 叶夫人没有接话,而是等着夏生继续说下去。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这门婚事,是叶帅与我父亲两个人定下的,既然您无法劝叶帅撕毁这份婚约,或许,您可以考虑尝试着去说服我父亲。” 说到这里,夏生再度飒然而笑:“而这,也是今日我来贵府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叶夫人盯着夏生的双眼,冷笑道:“你果然还是有所求的。” “不错。”夏生点点头:“不瞒夫人,我父亲在半个月前无故失踪,疑是被贼人所掳走了,我想请夫人将此事告知叶帅,找出我父亲的下落,将贼人捉拿归案!” 闻言,叶夫人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你父亲失踪了?” 夏生执手向叶夫人行了一礼,开口再道:“即便不提我父亲与叶帅之间的交情,此事对夫人而言,也是有利无弊的,如果夫人想要悔婚,那么便需得经由我父亲的同意,如果夫人想要偿还我父亲对叶帅的恩情,那么,这也是最好的办法。” 话音落下,叶夫人突然笑了,立刻打破了场间无比压抑的气氛,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慢步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轻手拂去了裙摆上的水珠,笑着道:“有些意思,如此一来,我倒是有些喜欢你这小家伙了。” 夏生颔首而笑:“夫人谬赞。” 叶夫人点点头,转身对那丫鬟道:“芸儿,你去吩咐下人,让他们在府内收拾出三间屋子出来,今天小夏就住在府上了。” “是,夫人。”小丫鬟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退出了房内,临走前,看向夏生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些惊讶。 下一刻,叶夫人才对夏生说道:“想必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你们也乏了,先去休息一下吧,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晚些你再跟我仔细说说。” 夏生点点头道:“好的。”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和乐融融了起来,就像是之前的那场交锋根本不曾存在过,叶夫人说了些洛阳城中的景致,夏生则谈论了些在白马镇中的趣事,这一幕看在孟琦眼中,不禁满是诧异,暗暗在心中骂了两个字。 “虚伪。” 是的,的确是很虚伪,叶夫人的虚伪,是因为她发现撕毁婚约这件事情,并没有她一开始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这个叫做夏生的小子很难缠,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与其合作。 而至于夏生的虚伪,则更多的是出自于一种无奈。 他在对待魏供奉和叶夫人上面,采取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策略,前者他更多的是威慑,而对于后者,他却选择了妥协。 首先当然是因为两者的身份有别,对夏生而言,魏致远只是善堂的一位供奉,而叶夫人则很可能在日后成为他的岳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夏生必须要考虑到一旦善堂与自己翻脸,那么他便需要借助威宁侯府的力量来帮助自己找到父亲的下落。 刚到洛阳便四处树敌,显然不是最明智的做法。 夏生虽然年纪不过十六岁,但他的心志却比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更加成熟,他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在这个过程里面,需要付出些什么。 片刻之后,那个叫做芸儿的小丫鬟重新回到了厅内,告诉叶夫人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于是夏生三人与叶夫人暂时告别,在芸儿的带领下去往住处。 另外一边,在夏生他们走后,叶夫人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话。 “你觉得怎么样?” 此时在屋内,除了叶夫人之外,就只剩下了一个人,这个人在夏生进入威宁侯府之后,便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甚至比叶夫人与夏生所接触的时间还长。 他叫王二,夏生以为他只是一个负责掺水倒茶的下人。 面对叶夫人的这声询问,王二慢慢挺直了腰背,慢慢说了四个字。 “不可小觑。” 第九十二章睹物思人 此时的夏生并不知道,那个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王二,并不是威宁侯府的仆役,而是曾经叶江帐下最出色的幕僚。 如今是这座帅府的管家。 王二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真的为了来服侍夏生的,而是从夏生进门那一刻开始,便在暗地里仔细观察着这位侯府小姑爷的一举一动。 他是来替叶帅掌眼的。 更是替叶夫人来评估,夏生到底配不配得上自家小姐。 最后王二所给出来的答案,有些模棱两可,但如果单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那至少是一种夸赞,而不是贬低。 这在叶夫人听来,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但这依旧无法改变她希望撕毁婚约的初衷。 之前叶夫人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做戏,也不是为了试探夏生,而是出自于真心实意。 因为她坚信,在夏生之外,自家女儿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比如李家的小少爷,李如景。 不仅仅是两家门当户对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叶夫人这个做母亲的,更了解自家女儿的心思。 她知道,叶小娥一直在暗中喜欢着李如景,如果不是因为夏生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山野小子突然横插一脚,或许早在半个月之前,李家就已经来提亲了。 一想到这里,叶夫人就恨得牙痒痒,如今看来,或许唯一的办法,便是按夏生所说的,从他父亲,那个叫做夏洪的厨子着手了。 同一时间,夏生一行人在芸儿的带领下,来到了威宁侯府西面的一处庭院中,这座园子没有名字,但景致却颇为赏心悦目,不仅绿树成荫,甚至在院中还有一条活水,上面架着一座精致的石桥,几簇开得正旺的牡丹花在假山背后若隐若现,花香飘渺,惹人陶醉。 孟琦对这些景色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倒是宁征兴致颇高,对着一株绝品牡丹赞叹不已。 见状,芸儿不禁笑道:“可惜诸位来的不是时候,若是早一些,赶上咱们洛阳城的牡丹花会,那才热闹呢!” 说到这里,芸儿突然面色一僵,眼神顿时变得无比黯然了起来。 夏生似乎有所意动,问道:“芸儿姑娘怎么了?” 芸儿摇摇头,喃喃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位朋友,她以前可是最喜欢热闹的了。” 夏生心头一震,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终于将那个人的名字脱口而出:“是,水儿姑娘吗?” 芸儿身子微微颤了颤,努力扬起了一个笑容,说道:“芸儿倒是忘了,之前水儿跟着小姐去过白马镇,想来与夏公子是相识的。” 一时间,夏生觉得心中有些堵得慌,但他还是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水儿姑娘她……她……还活着吗?” 闻言,芸儿的眼中立刻升腾起了阵阵水雾,她抬起手,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摇摇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夏生心底的那最后一丝希望终于彻底破碎,他看着不远处的那株牡丹花,心中没来由地跟着芸儿一起变得悲伤了起来。 …… 同一时间,在叶家的试炼之地,幽冥秘境当中,夯大力一刀劈碎了眼前的冥火,转过头去,却发现自家小姐正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发愣。 “小姐?” “啊?”叶小娥回过神来,顿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着道:“哎呀,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些走神了。” 闻言,夯大力立刻急了:“小姐!当初我不让您来,您偏要偷偷跟着我进来,这里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穷凶险恶之地,一不小心,可是会没命的!我本来便是因为没有保护好小姐才受罚的,要是小姐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别等叶帅责罚,干脆自行了断算了!” 叶小娥当下争辩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力你受罚这事儿本来就是我爹老糊涂了,要不是你,我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忘归林,如此大功,不给你奖励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受罚,这事儿你能接受,我可不能接受!” 说着,叶小娥又豪气干云地拍了拍夯大力的后背,安慰道:“正所谓,好兄弟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嘛,我又怎么忍心看你一个人受罚呢?” 夯大力都快哭了:“小姐,您这是怎么论的啊,怎么一下子我比叶帅还低了一辈儿了……” 叶小娥摇摇头:“哎呀呀,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反正都一个意思,一个意思。” 正说着,从两人的身侧突然袭来一阵灼骨烈意,一朵遍体漆黑的幽花从地底疾蹿而上,于瞬息之间便掠至叶小娥的身前。 然而,对此叶小娥却丝毫不显惊慌,她体外燃烧的明黄色灵气稳如泰山,她手中所凝结的寒气半分不减。 “去吧,小白!” 随着叶小娥的这一声轻啸,下一刻,在叶小娥的身前,率先竖起了一道无比坚实的冰墙,紧接着,一条蛇尾自她的臂间轻舒而出,狠戾地抽打在了那朵幽莲之上,顿时将其击成了粉碎。 危机顷刻而解,但叶小娥的目色却再一次变得有些暗沉了下来。 夯大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放心吧,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个短命鬼,一定能活下来的。” 叶小娥抬手轻抚着手腕间的锁灵环,虽然曾经被其困在当中的冰甲角魔龙已经成为了她体内的第二头灵兽,但她却永远无法忘记,这条灵蛇是怎么来的。 冥冥之中,她似乎有些怀念那一夜的烤鱼了。 或许,还有那个为她烤鱼的人吧。 听得夯大力此言,叶小娥轻轻低下了头,说道:“我只是,有些想水儿了。” 这一次,夯大力也不再接话了,他知道,想要让小姐从那场伤痛中走出来,需要很漫长的时间,他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水儿,能够替代在小姐心中的位置,他只是没想到,小姐今天会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于是夯大力勉强笑了笑,对叶小娥道:“小姐,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再继续向前进发。” 叶小娥也发现自己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太好,在这个处处危机丛生的秘境之中,无疑是极其致命的,所以她点了点头:“好吧。” 片刻之后,夯大力找了个绝佳的藏身之所,那是一个天然的石洞,不仅可以防备冥兽的袭击,更可以阻碍幽火的侵犯,想来可以安然度过这一夜了。 叶小娥坐在洞穴的最深处,拿起干粮啃了几口,不知道为何,竟觉得身体有些发冷,于是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衫,却在不知不觉中,回想起了那个让自己惊慌失措的拥抱。 她伸出胳膊,环抱着双膝,用一种低到连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喃喃而道:“臭流氓,你可不许再死了啊……” 第九十三章多少楼台烟雨中(上) 夏生三人就这么在威宁侯府住下了,但令夏生略感不安的是,晚饭的时候,叶夫人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这让夏生一开始的计划落了空。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晚饭的时候将父亲失踪一事对叶夫人详尽到来,以寻求对方的帮助。 谁曾想,他根本就没能再见到叶夫人。 根据芸儿的解释,叶夫人是临时出府去见一位贵客了,大约傍晚时分才会回来,让夏生等人不必等她,在府中一切随意。 晚宴的菜色十分丰盛,各种珍馐美味一应俱全,尤其是洛阳城的特色菜,一样不落,但在夏生吃起来,却是索然无味。 宁征的脸上透着淡淡的愁容,低声道:“这个叶夫人,会不会是故意对咱们避而不见?” 夏生摇摇头:“不好说,也许真的是有什么大人物初入京城,需要叶夫人亲自接待,咱们先别想这么多,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了,再多等一夜却也无妨。” 宁征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说着,他转过头,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孟琦,忍不住苦笑道:“还是咱们孟姑娘胃口好,这么会儿功夫,已经啃完一只荷叶鸡了……” 闻言,孟琦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宁征一眼,一口咬碎了手中的鸡骨头,对夏生说道:“恩公,求您让我一骨头扎死他吧!” 夏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好好吃饭,吃完就回房睡觉去。” 正说着,突然有一个叶府的下人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恭声对夏生道:“夏公子,有人求见!” 夏生立刻眼前一亮,连声道:“请他进来。” 夏生住进威宁侯府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有一个人知道,便是一路上护送夏生等人进京的羊城善堂执事,毕庆文。 如此说来,莫非是秦嫣那边有消息了? 这个毕庆文办事倒是极快! 夏生正这么想着,果不其然,下一刻,毕庆文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只是脸上看起来有些不太自在。 也是,善堂和威宁侯府中人,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市井中,都是一对天然的死对头,好在毕庆文不是洛阳人,否则叶府的家丁恐怕早就认出他的身份,将他给轰出去了。 刚一来到夏生的身前,毕庆文便开门见山道:“夏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夏生点点头,对宁征和孟琦道:“你们二人这次就不必随我去了,就留在府中等我回来。” 交代完这番话,夏生便准备随毕庆文离去,却不曾想,这样一幕,落在叶府一众下人的眼中,却生出了很多不好的联想。 “我没听错吧,小姑爷准备外出私会别家的小姐?” “刚才那人进来的时候你们问清楚了吗?是哪家的随从?” “据说小姑爷不是今天刚来洛阳吗?这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有人知道他在咱们府上?” 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自然也传到了王二的耳中,今夜的他并没有跟随叶夫人出府,因为他的身份多有不便,于是干脆留下来继续监视夏生,却不曾想,此刻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略作犹豫之后,王二当即招来了两个带刀武士,沉声道:“你们两个跟上去看看,看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不得有误!” “是!” 两人俯首领命,很快便于夜色中消失不见,只是在夏生所乘坐的马车后方,多出了两道模糊的影子。 此时的夏生并不知道,他才刚刚走出威宁侯府,便被人跟踪了,他只是有些疑惑,毕庆文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 “看这个方向,似乎不是去善堂的路。” 毕庆文笑着点点头道:“没想到刚来一天,夏公子倒是比我对这城内更熟悉了,小姐所安排与公子见面的地方的确不是善堂,而是城外的烟雨楼。” 夏生一愣:“烟雨楼?” “不错。”毕庆文有些意外:“看来夏公子知道这个地方?” 夏生摇摇头:“倒是未曾听闻过,不过从这名字上来看,似乎是一座……” 闻言,毕庆文的脸上顿时浮出了一丝尴尬,干笑了两声,接着夏生的话头道:“是一座花楼。” 好吧,如果单从隐秘性来看的话,花楼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谁也想不到,堂堂秦家大小姐会光顾那种地方。 但令夏生更为之担忧的,是秦嫣此番举动背后的深意。 按理来说,秦嫣作为善堂的接班人,作为秦家大小姐,在这整个洛阳城之内,哪里去不得,谁敢监视她的行动?可为何只是与夏生见一面这样的小事,也需得遮遮掩掩,小心翼翼? 黑水镇乱夜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康无为借故闭关不肯见夏生,为什么善堂对夏生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为什么秦嫣完全没有作为秦家大小姐的姿态? 一时间,无数的疑问涌入夏生的脑中,而答案,就在烟雨楼。 洛阳城作为大缙王朝的都城,法规极其森严,不仅设有宵禁,而且明律规定,城内不得开设花楼、赌坊,如若有敢在暗中为之者,按律可斩! 所以夏生和毕庆文想要去往烟雨楼,便首先需要出城。 好在此时还没到城门关闭的时间,马车顺利地驶出了城门,一路向南而行,整整大半个时辰之后,在众人的眼前,才终于出现了一片灯火辉煌。 毕庆文告诉夏生,这里便是朝中一应达官贵人的销金窟,不仅花楼、赌坊等场所一应俱全,而且任何你所能想像得到的东西,这里都有。 对此,夏生没有资格去评头论足,他只是有些好奇,在这条巨大利益链背后的,到底是什么人。 虽说此地距离京都有大半个时辰的车程,但想要瞒住圣听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当今陛下为何没有将其连根拔除? 这种地方的存在,虽然没有明着违抗缙律,却无疑让洛阳城内的法规变得毫无意义,为何却能在此屹立不倒? 还不等夏生想明白这其中的猫腻,马车便缓缓停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楼宇之前。 烟雨楼到了。 第九十四章多少楼台烟雨中(下) 千里莺啼绿映红,多少楼台烟雨中。 一座花楼,可道尽世间悲欢离合,亦可观遍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 夏生从来都不曾瞧不起花楼女子,但他的确不常流连于风月之地,所以初临烟雨楼的他,相比起毕庆文,显得并不是那么自然。 这与夏生当初走进白马镇醉花苑的时候并不一样,那一日他是为了杀人,而今天则是受秦嫣之邀,来此一会。 在两个小厮的殷勤招呼下,毕庆文与夏生走过了一方小院,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大厅中。 相比起醉花苑的庸脂俗粉,烟雨楼中的姑娘们似乎要显得克制得多,极少向来往的客人投以魅惑挑逗的目光,衣着也极为讲究,并不暴露,若隐若现的薄纱反而给人一种朦胧、神秘的美感,更衬托出其姣好的面容与身段。 此时秦嫣尚未到场,所以毕庆文干脆带着夏生来到了大厅角落处的一方酒桌坐下。 两个人随意要了些瓜果、点心,一壶清酒,欣赏着舞台上歌女、舞女们的表演,虽然身边没有姑娘陪伴,倒也并不显得冷清。 说起来这间烟雨楼也算是比较特别了,至少在夏生的视线范围内,虽然有几桌客人尤显热闹,对身边的几位姑娘上下其手,但真正太过出格的举动却是没有,即便是一亲芳泽也只是浅尝辄止。 总之,这整座花楼带给夏生的第一观感,便是克制。 不管是楼内的姑娘们,还是来此寻欢作乐的客人们。 这对于如夏生这般初临烟雨楼的客人来说,倒是显得有些新鲜了。 坐在夏生和毕庆文隔壁桌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虽然是一个人来的,倒是在身边围绕了七八个姑娘,享受着如同皇帝般的待遇,怀中抱着一位,一左一右各坐着一位,身后有姑娘为他按肩,身前有姑娘为他倒酒,看起来好不惬意。 如此阔气的作派,不禁让夏生多瞧了他两眼。 或许是为了礼尚往来,也或许是因为这位公子哥儿生性热情,在看到夏生与毕庆文的身边没有姑娘陪伴后,还误以为两人囊中羞涩,亦或者是初入此地,脸皮子比较薄,当下遥空举杯道:“两位,不如拼个桌吧,人多也热闹些。” 正所谓,同是天涯寻欢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但如此大方分享身边姑娘的行为,还是让夏生惊为天人,自愧不如。 反正秦嫣还没来,闲着也是闲着,在这般风月楼中倒是不用太过拘谨,当下夏生与毕庆文也举杯与对方饮了几轮,待慢慢熟悉起来之后,竟真的就坐到了同一个桌子上。 但相比起烟雨楼的克制,夏生本身则显得更加克制,他对于身边的姑娘并没有太多兴趣,反而对此地背后所站着的大人物更加好奇。 于是在酒过三巡之后,他便向那年轻公子打听道:“事实上,我们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可我不明白,此地距离京城如此之近,为何一直不曾被查封掉呢?” 年轻公子的眼中没有太多醉意,淡然笑道:“这要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隐秘,但凡是来这儿的人都知道,这里的十七座花楼,五座赌坊,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开的。” 夏生不禁挪揄道:“不会是善堂吧?” “当然不是。”年轻公子摇摇头:“善堂的生意虽然做得大,遍布整个大缙王朝,但至少在这个地方,他们可是插不进手来的。” “哦?” 闻言,夏生顿时更加好奇了,他还真没想到,在这天底下,还有人能在商业版图上与善堂分庭抗礼。 可真正当对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夏生反倒愣住了。 “墨渊。” 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太过让人敬畏,正相反,夏生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见得夏生脸上的愕然,那年轻公子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你……没听说过墨大少爷的辉煌事迹?” “呃……”夏生满脸尴尬,点点头道:“抱歉,恕我孤陋寡闻。” 说着,夏生转过头看向毕庆文,却发现后者的脸上也是一片茫然,即便是如他这般八面玲珑之辈,竟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如此一来,酒桌上的气氛顿时就变得有些尴尬了,夏生更敏锐地发现,即便是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那两位姑娘,神色中竟也突然出现了一些惶恐。 好在,下一刻,年轻公子的脸上再次恢复了笑容,对夏生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便给两位说道说道吧……提起咱们这位墨大少爷啊,别的不说,至少在这个花楼产业中,可是一位真正的传奇人物啊!”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般,在此处的十七座花楼,五座赌坊,都是墨少爷的私产,除此之外,在京城以外的地方,但凡是大一些的城镇,都有墨少爷的产业,其所建的花楼遍布五湖四海,享誉盛名,比如咱们大缙王朝最著名的三大花楼,其中有两座,便是墨少爷建的!” “不仅如此,传闻这位墨少爷本人长得也是极其英俊,潇洒倜傥,风度翩翩,一双桃花眼足以迷倒万千少女,不论是娇俏可人的小娘子,还是风韵尚存的熟妇,只要是被他看上一眼,都会拜倒在其青衫之下!” “是以江湖人言:玉树临风俊俏生,人神皆愤羡墨郎!” 闻言,夏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精彩了起来,尤其当他看到年轻公子那双明晃晃的桃花眼的时候,立刻感觉自己这九世的人生历练都喂了狗了。 面对年轻公子那无比热切的眼神,以及脸上所透露出来的莫名渴望,夏生终于心悦诚服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原来阁下便是墨公子,实在是,失敬失敬……” 年轻公子顿时为之一愣,随即满脸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夏生心中觉得好笑,不禁挪揄道:“因为我这个人最擅长的,便是慧眼识英雄。” 闻言,墨渊当下放声大笑,拍着夏生的肩膀道:“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慧眼识英雄!真没想到,小兄弟你这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候的神韵啊!” 第九十五章原来如此 墨渊称呼夏生为小兄弟,可事实上,如今的他也还不到二十岁而已。 说起来也是奇怪,墨渊的这副作态落在夏生的眼中,并不会觉得对方故作老成,或者令人生厌,反而令他开怀大笑。 或许这便是缘分,便是所谓的气场相投。 虽然这位烟雨楼的大老板未免有点太过自恋了些,但总的来说,是一个有趣的人。 可同样的一幕在毕庆文看来,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原来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儿便是此处十七座花楼、五座赌坊、三家拍卖行背后的大东家? 而对方看起来竟然如此年轻! 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其手中所握的财富已经无以估量了!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与善堂分庭抗礼,别的不说,至少在这里,便连善堂的手也伸不进来! 毕庆文本身就是羊城善堂的执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善堂财力、势力的可怕,单就商业版图上来说,即便用一手遮天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而这个墨渊竟然能够跟善堂抢饭吃,可见此人也的的确确是个人物。 一时间,毕庆文不禁有些感慨,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就如同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了这么多的青年才俊。 夏生就不说了,如今才十六岁的年纪,已然成为了一名武将境强者,贵为善堂客卿,不论从个人实力,还是身份地位上来说,都令人羡艳不已。 而如今,又来了个墨渊? 相比之下,毕庆文顿时觉得自己这二三十年的时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毕庆文在这边自惭形秽,另外一边,夏生与墨渊却是在把酒言欢,但冥冥之中,双方似乎极有默契,夏生不再问墨渊关于生意上的事,墨渊也未曾打听夏生的家世背景。 两人只谈风月,不说其他。 场面倒是显得极为融洽。 不多时,毕庆文突然从酒桌边站了起来,打断了夏生与墨渊的笑谈,低声道:“夏公子,我家……少爷到了。” 夏生闻言抬起头来,朝烟雨楼的大门口望去,却并未见到秦嫣的影子,不禁满目狐疑。 毕庆文顿时笑着对墨渊问道:“墨公子,不知是否有一位姓秦的少爷在您这儿订了雅间?” 墨渊一愣,随即招手叫来一位小厮,问了两句,当下点点头道:“不错,在二楼的红鸾阁,怎么,这位秦少爷是两位的朋友吗?不如叫他一起下来坐坐?” 毕庆文赶紧摆摆手:“这倒是不必了,劳烦墨公子叫人带我们上去便好。” 闻言,墨渊顿时满脸惋惜,对夏生道:“原来你们约了朋友谈事,看来今日无法长叙了,改日若是有空,一定要常来玩儿啊。” 顿了顿,墨渊又颇为体贴地问了一句:“对了,要不要我把咱们烟雨楼的花魁叫过去给你们弹一曲?” 夏生站起身来,笑道:“下次吧,我那个朋友……不好女色。” 墨渊当即瞪大了眼睛,心中冒起一阵恶寒,连看着夏生的目光也充满了深意:“你们不会是打算在我这儿……” 夏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好,那就好……”墨渊不禁有些后怕地松了口气,随即转头对身边的小厮说道:“你,带两位公子去红鸾阁,今夜他们的花费,一应免了。” “是。” 青衣小厮毕恭毕敬地点点头,随即在前头领着路,带着夏生与毕庆文往烟雨楼的二楼行去。 夏生拱手向墨渊道了别,转过身来,这才对毕庆文低声问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毕庆文顿时苦笑道:“大小姐毕竟是女儿身,来此处多有不便,这里的人眼睛可毒得很,就算是女扮男装,又能瞒得住谁?别说是那位阅女无数的墨少爷了,恐怕连看门的小厮也糊弄不了,所以小姐并没有从正门走,而是用别的办法混进来的。” “那你怎么知道她到了?” 听得夏生此番问话,毕庆文立刻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玉玦,上面正泛着温热的红光,光彩夺目,看起来应该价值不菲。 见得此物,夏生不禁笑道:“善堂不愧是善堂,连赤练玉这等灵宝也能拿得出来。” 毕庆文老脸一红,连连道:“这可不是我的,是小姐给我的,便是为了今夜联络之用。” 说话间,两人已经在那青衣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烟雨楼的二层,相比起大厅,这里则显得清净了很多,除了袅袅传来的琴音之外,竟是连半点笑闹声也不曾听闻,想来墨渊在这雅间的建造上很是费了番功夫的。 青衣小厮熟稔地在这宛如迷宫布局的走廊中穿梭自如,不多时,便带着夏生和毕庆文来到了红鸾阁。 毕庆文点点头,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银子,对小厮道:“行了,你下去吧。” 那小厮哪里敢收,连连摆手,诚惶诚恐地说道:“两位是大掌柜的贵客,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小的就在走廊外边候着,若有什么需要,还请尽管吩咐。” 说着,小厮非常识相地走到了走廊的另外一边,恭手而立。 毕庆文只好又将银子揣了回去,随即双手缓缓推开了红鸾阁的大门。 “夏公子,请。” 夏生迈步走进房内,果不其然,秦嫣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下一刻,毕庆文又轻轻合上了大门,但却并未步入其中,而是老老实实地守在了门口处,警惕地张望着四周。 对此,夏生倒是毫不意外,他走上前去,在秦嫣的对面坐下,并没有伸手去接对方递过来的茶水,也没有浪费时间与对方寒暄、叙旧,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康无为对我避而不见?” 多日未见,秦嫣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双眸依旧清澈明亮,如黑瀑般的秀发漫不经心地散在身后,金丝串成的水晶珠将一束柔发悬在耳侧,白丝长裙将上半身勾勒得玲珑有致,袖子前端露出半截如白玉般的手臂,纤细的手腕上悬着一个没有任何修饰的银镯,气质淡雅,如雪山之巅不染尘埃的玉莲。 然而,如今这只手臂却有些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但好在秦嫣对于夏生的这般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了,当下苦笑着将茶杯放到了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先生勿怪,康大人此举并非是刻意针对先生,而是因为……” “因为我与叶家的婚约?” 秦嫣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我今日前来,也是想问问先生,您是如何习得蛮族的大荒剑的?” 闻言,夏生立刻轻轻眯起了双眼。 不是因为秦嫣今日这般谦逊而古怪的态度,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错就错在,不该将大荒剑教给康无为! 第九十六章望先生教我! 大荒剑,正是那日在马车中,夏生对康无为所展露的剑中真意。 也是夏生在短时间内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式可以立刻提升康无为实力,使其能够在四位皇级强者围杀下全身而退的剑法。 但他却下意识地忽略了,大荒剑的创始人并不是人类,而是千年前的某位蛮族大能! 康无为作为剑中皇者,在初学之时或许还发现不了,但等他将之融会贯通,悟得此剑精髓之后,又哪里会意识不到此剑与蛮族功法的异曲同工之处? 所以在抵达羊城之后,康无为并没有与秦嫣留下来等待夏生的消息,而是一路马不停蹄赶回了洛阳。 从小处来说,夏生能够施展出大荒剑,便意味着他背后所站着的那位神秘强者,很可能是蛮族的祭祀,康无为必须立刻将此事上报家中。 往大了来讲,先不管夏生的背后是否真的有一位圣阶强者,至少夏生懂得大荒剑这件事本身就非常蹊跷,甚至不禁让人怀疑,他本来就是蛮族的奸细! 与一位蛮族奸细互通有无,便如同叛国! 康无为没有向裁决司揭发夏生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又哪里还会与之再会?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夏生就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更明白了善堂和康无为的态度变化从何而来,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秦嫣此时的表现就很值得玩味了。 所以夏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既然康无为觉得我跟蛮族人有关系,那么,你又为何肯来见我呢?” 夏生直勾勾地看着秦嫣,身上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了阵阵灵压,那冷冽的目光便如同实质性的枷锁,宛若万钧之力,让秦嫣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夏生生性多疑,而是在前八世的时候,他已经遭遇过两次刻骨铭心的背叛了,他绝不容许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三次。 今天从一开始见到秦嫣的时候,对方的表现就有些异常。 首当其冲的,是她在对夏生称呼上的变化。 曾几何时,当秦嫣初见夏生的时候,是直呼其名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夏生是她的学生,更是一个普通人,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后来随着夏生所展露出的力量,以及令人匪夷所思的破镜速度,秦嫣开始称其为“夏公子”。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承认了夏生的强大,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刻意保持的生疏和距离感。 但今天,她第一次称呼夏生为“先生”。 除此之外,今日秦嫣在对待夏生的态度上,与以往也有所不同了。 不再显得冷漠,也没有了女儿家的小脾气,而是非常恭敬,甚至让人感觉有种……刻意的巴结? 如此表现,实在很难让人不起疑。 事有反常,则必有妖! 在夏生看来,秦嫣的这番转变,只可能是由两个原因所导致的。 其一,秦嫣今日前来与夏生见面叙旧是假,实则是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诛杀此地,彻底斩除夏生是蛮族奸细的可能性,也借此割裂双方在白马镇的过往。 所以她才会选择了一个与善堂毫无干系的花楼,便是想要让夏生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日后即便有人查到,也怀疑不到秦家的头上。 同样的事情,夏生在前世的时候,早就经历过无数次了,所以此时的他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已经在暗中捏紧了指间的天寒珠,将自身五感都提升到了极致。 当然,除此之外,秦嫣今日如此怪异的举动,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可能…… 下一刻,便在夏生那无比强烈的灵压之下,秦嫣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执于胸前,垂首恭声道:“因为我与康大人持相反的意见,我更愿意相信,先生绝非是那所谓的叛族之人!” 闻言,夏生不禁笑了,因为他从秦嫣的眼中,看到了某种渴望。 同样的目光,在前面八世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过太多了,所以他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也知道秦嫣接下来想说什么。 “看来,你比康无为更先一步意识到了大荒剑的价值所在。” 对此,秦嫣并没有觉得尴尬,反而干脆利落地点头道:“先生在武途、灵道上所展露的博学多识,天资卓越,秦嫣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至今,可谓心悦诚服,还望……先生教我!” 夏生并没有一口应下,也没有拒绝,而是笑着问道:“秦家手握善堂,掌管大半个缙国的财富,你身为秦家大小姐,应该不缺良师才对,何必冒险来求教于我呢?” 秦嫣抬起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此中苦处无法与先生细细道来,但愿先生能相信我,今日之所请,必定是有着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生也不再追问,他缓缓将掌心中的天寒珠重新藏回袖中,伸出手指在桌上敲出了一阵不急不缓的音节。 而秦嫣就这么毕恭毕敬地站在夏生身前,耐心等待着那最后的答案。 片刻之后,夏生才幽然开口道:“你很聪明,也很会审时度势,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拜师,自然是很清楚我如今在京城的处境有些微妙,急需你们善堂的助力,按理来说,这个提议于我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可你并不知道的是,我收徒,从来都不会去看当前的利益,而更注重门下弟子本身的潜力……” 眼看夏生显露出了拒绝之意,秦嫣不等他说完,便赶紧开口道:“莫非先生觉得我在灵道一途上潜力不足吗?” 夏生轻叩桌面的手指缓缓停下,他摇了摇头:“对此,我暂且先不做评论,但你需得知道,潜力也并非我判定能否收他人为徒的唯一标准,除此之外,还有忠诚、毅力……甚至说得更加简单直白一些,既然是我的徒弟,那么总得找一个我看得顺眼的人才是。” 闻言,秦嫣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说先生还在对我以往对您的冒犯而不悦的话,若是先生觉得我看得不够顺眼的话,那么从今以往,我一定会努力变成一个能让您看得顺眼的人!” 这样一番说辞,放在秦家大小姐的身上,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夏生也能看出来,对方为了拜他为师,当真是放下了所有的身段,至少从此刻看来,诚意的确十足。 可他依旧不能点头。 “还是回到刚才那个问题,我很想知道,你如此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拜我为师,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嫣咬了咬下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如实答道:“因为再过半个月,便是我秦家族比的日子,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我相信,只要先生肯教我,此番便一定能够扬眉吐气,一举夺魁!” 第九十七章拜师 半月之后,便是秦家族比的日子,这件事情,夏生早在来洛阳之前就听毕庆文说过了。 这在洛阳城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关注的人比较少罢了,因为在同一时间,也是大缙王朝三大书院开院招生的日子。 那才是整个大缙王朝三年一度的盛事。 事实上,包括秦家在内的缙国九大世家族比的日子,本来就是根据三座书院的招生时间来拟定的。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刻意为之。 具体原因,自然与各大私塾的教课进度有关,也是给族内的青年才俊更多的选择机会。 到时候即便在书院招生的名单中落榜,如果能够在自家族比上崭露头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同样,过往也有不少世家子弟在族比中落败,反而考上了三大书院的例子,待学成归族之后,自然能扬眉吐气,一展胸中抱负。 但对于秦嫣来说,她只有一个选择,便是在族比中一鸣惊人,即便拿不到头名,也至少要得到各位供奉、长老的认可才行。 因为她是秦家这一代的长女。 看着夏生眼中的诧异,秦嫣不禁苦笑道:“先生可知道,其实在很多时候,我是很羡慕您那位未婚妻的,毕竟,她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 闻言,夏生不禁轻轻挑了挑眉,因为他实在没想到,秦嫣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叶小娥,毕竟秦家与叶家乃是世仇。 但秦嫣却并没有避讳,而是坦然道:“您那位未婚妻,是叶帅的独女,是威宁侯府日后唯一的继承者,所以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她便是整个叶家的掌上明珠,不管在外边惹了多大的祸,叶家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后,作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可我……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什么秦家的大小姐,但实际上……” 秦嫣自嘲地笑了笑:“先生可知道,我在十三岁那年便被送出了洛阳,对外宣称是出去游学,可试想,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即便真的是出外游学,又怎么舍得离家整整五年不归呢?” “不是不想归,而是归不得啊!在这五年期间,我不止一次想要回到洛阳,但却每一次都被家中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拦下,此番若不是我已成年,而且恰逢族内大比,我又哪里能回得来呢?” 夏生皱着眉头,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 秦嫣目露苦涩:“还能为什么呢,不过是因为我是女儿身罢了,就在我十三岁那年,我大伯家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秦然,正式踏上了修行之路,成为了一位武士。” “可在我看来……如同你们秦家这般世家豪门,不是应该鼓励年轻一辈相互竞争,从而相互促进的吗?” “对此……我也想不明白,唯一的解释,便是听说我父亲在生前曾犯过一个大错,导致家族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从此我母亲便成了族内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我并非男丁,更不受太爷的待见。” “即便是在洛阳城中的时候,我那些堂弟堂妹们,也时常联合起来排挤、孤立我,若不是我修行得早,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来,恐怕还等不到我离开洛阳,就被他们给……” 说这番话的时候,秦嫣的目色中并没有太多的怨毒,只是泛着一抹淡淡的哀伤,让人看了如扎心般疼痛。 夏生缓缓叹了一口气,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非要执着于族比呢?不如去报考三大书院,远离这是非之地,岂不更善?” 秦嫣摇摇头,脸上透着坚毅,开口道:“这些年来,我虽然在外边受了不少苦,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委屈了母亲,此番回来,我不是为了给自己正名,而是为了了却父亲的遗愿,为了把母亲该得的东西拿回来!” 夏生从这句话中听到了更重要的深意,顿时问道:“若你能在此次族比中夺魁,能有什么样的好处?” 秦嫣暗暗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家族继承人的名额!” 闻言,夏生的面色终于变得有些肃然了起来,因为他很明白,一个秦家的继承人,一个善堂未来的大掌柜,价值几何。 于是他紧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日你找我寻求破解水纹剑之法,可是为了此事?” 秦嫣点点头道:“不错,那水纹剑,便是我堂弟秦然最拿手的武技!” “他现在是什么境界?” “在白马镇的时候,康大人告诉我是武师巅峰,至于现在,却是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嗯。”夏生点点头,却不再说话了,手指再度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了起来,使得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压抑。 这一次夏生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足足用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突然开口道:“我有些渴了,帮我倒杯茶。” 闻言,秦嫣的眼中立刻闪过一抹喜色,连忙走上前去,重新给夏生倒了一杯茶,用双手捧着,举过头顶,然后恭敬地在夏生身前跪下。 奉茶。 便是拜师。 夏生若肯喝这杯茶,便代表他认了这个徒弟。 然而,夏生却没有在第一时间伸手去接,而是再度开口道:“虽然我暂时收了你作为门下弟子,但有一件事情你需得知道,你现在还算不得正式入门,我不会传给你真正的看家绝学,你在他人面前也不得表露我们之间的关系,若想得到我的认可,一切,还得看你日后的表现,以及你我二人未来的缘分。” 秦嫣沉了一口气,跪姿不变,点头道:“秦嫣明白。” 见状,夏生也不再为难这位善堂大小姐,而是径直接过了秦嫣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将秦嫣扶了起来。 “多谢先生成全!请先生相信,秦嫣日后一定不会辱及师门,为先生蒙羞!” 夏生笑着点点头:“好,好……嗯,这次事发突然,我也没做什么准备,便把这个给你吧。” 说着,夏生手掌一翻,一颗泛着无上寒气的灵珠便出现在了秦嫣的面前。 正是他从北冥寒蝎头颅中挖出来的天寒珠! 待秦嫣躬身接下后,夏生不禁挪揄道:“嗯,那什么,等到下次正式拜师的时候,我可是要收拜师礼的,太寒碜了为师可是不收的……” 秦嫣抬起头来,目光中透着灼意,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定不负师命!” 第九十八章烂大街的婚约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这般奇妙。 在半个月之前,秦嫣还是夏生的老师,那个时候的她,作为游学归来的灵师境强者,被白马镇学堂的老先生们请来讲课,希望以自身为灵修的例子来鼓励他们不要放弃修行之路。 而在半个月之后的今天,秦嫣却成了夏生的学生,渴望在夏生的帮助下,于族内大比中一鸣惊人,争得那无比宝贵的,善堂继承人的名额。 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但至少从现在来说,夏生对于秦嫣这名学生还是比较满意的。 毕竟之前他口中所谓的天赋、毅力等等,都只是为了拒绝秦嫣的托辞罢了。 就算你天赋再差,远了不说,夏生至少也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强行将你变成一位圣阶强者;即便你意志力再弱,性格如顽石,在夏生的调教和磨砺下,也绝对能够把你改造成这世上最坚忍不拔的精铁! 他真正看重的,其实只有一点。 便是绝对的忠诚! 在大缙王朝中,提倡三纲,即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而在夏生这里,却需得再加上一条。 师为徒纲! 他要求秦嫣坚决服从自己的意志,决不允许其怀有二心,更遑论背叛自己! 当然,与此同时,他也会尽到一个老师应尽的职责,只要秦嫣完全忠于自己,那么她将会获得这世上最丰厚的回报。 还是那句话,遇到夏生,便是她此生最大的机缘。 而如今首当其冲的,便是需要先帮助秦嫣在半个月后的族内大比中拔得头筹。 时间虽然有些紧,但对夏生而言,却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今夜回去之后,你将参加大比的所有人筛选一遍,选出你认为对你最有威胁,或者你没有把握战胜的对手,然后让毕庆文将资料送到威宁侯府,三天之后,还是在这里,我再告诉你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听到夏生的这番话,也不知道为什么,秦嫣的心中的信心越发凝实了几分,她点点头,应道:“是,先生。” “嗯……”夏生盯着秦嫣看了看,继续说道:“我看你迈入灵师境巅峰也有些时日了,将级灵兽,可寻好了?” 秦嫣点头道:“是康大人帮我寻的一头搬山傀。” 按理来说,秦嫣的这番选择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她如今灵窍中的青焱鸟乃是火性灵物,而搬山傀五行属土,两者相生相辅,而且前者主杀伐,后者主守御,可谓攻守兼备。 但夏生却显得不是很满意,他沉吟了片刻,皱着眉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秦嫣没想到夏生竟会对此提出异议,只好苦笑着道:“正如秦嫣之前对先生所言,我虽然在名份上是秦家的大小姐,但久别京城,如今在善堂里面负责掌管灵物发放的是我二叔,当初力主让我出外‘游学’的人里面,便有他。” “早在我初回洛阳的时候,便去找过他了,一听说我是去九光祠寻求灵物,二叔他根本连见面的机会也不给我,想必,在族比之前,我是别想得到家中半点支持了。” 闻言,夏生也不禁有些感慨,一个堂堂善堂秦家的少代长女,居然混得这么惨,说出去恐怕还真没几个人敢相信。 善堂号称掌管了半座大缙王朝的财富,却为了排挤族内血脉,连一头将级灵物也不肯给秦嫣,一时间,夏生对秦小花的观感顿时降到了最低。 最初因为发放救济银的事情,夏生还是对秦小花存了些好感的,如今却是被一点点磨灭掉了。 就算这些事情并不是秦小花亲手干的,但如果不是他的默许,其他人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为难秦嫣这位善堂大小姐? 即便退一万步来说,秦小花对此真的毫不知情,但这也至少是由于他疏于管理,家规不严所导致的。 此时面对秦嫣的无奈,夏生只能摇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先暂且搁下,之后我还要去趟善堂,看看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到时候也只能用搬山傀上阵了。” 秦嫣顿时满目惊诧:“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面突破灵将境?” “不是希望,而是必须突破灵将境,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那位堂弟秦然,恐怕已经早就是一位武将境的强者了。” 秦嫣一愣,随即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先生,我又何尝不是希望能在破镜之后再参加族比呢,可如今的我已经在灵师境巅峰停留了长达一年的时间了,如果能破镜的话,我早就……” 夏生一挥手,打断了秦嫣的话,开口道:“那是以前,别忘了,现在的你,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闻言,秦嫣即便再对夏生有信心,也不得不露出了苦笑,她自己的情况,当然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越境的壁垒和瓶颈,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能突破的? 如果修行之路能那么容易的话,这世间岂不是处处皆强者,高手多如狗了? 但此时的秦嫣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忧虑,而是恭声道:“一切全凭先生吩咐。” 夏生点点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得从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之响起的,还有毕庆文的声音。 “小姐……小姐……” 夏生皱着眉头拉开了房门,正看到毕庆文满脸的急切,也顾不得礼数了,赶紧跑到秦嫣身前,连声道:“小姐,顾家的人来烟雨楼闹事,据走廊的小厮说,顾家三少爷已经快闯到二层楼来了,您看我们是不是避一避?” 夏生一愣:“顾家?九大家里面的顾家?” 秦嫣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向夏生解释道:“我们秦家与顾家世代交好,两家也向来有联姻的习惯,所以早在我还没有离开洛阳的时候,太爷就将我许配给了顾家的三少爷,如今他还不知道我回京的消息,所以……” 夏生脸上顿时浮起了一丝苦笑,果然,对这些豪门世家的公子小姐来说,从小便被绑定了婚约,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啊…… 第九十九章看一场好戏 便在秦嫣对夏生解释的当下,从走廊的另外一头,已经传来了阵阵喧哗声,隐约中有人在怒骂,有女子放声尖叫,还有各种摔打杯盏的声音,即便什么也看不到,也能想象到那是一副何等混乱的场面。 于是夏生对秦嫣点了点头:“今夜就暂时到这儿吧,你打算如何避开那顾家的三少爷?” 因为有毕庆文在场,秦嫣不便向夏生行弟子礼,只能微微执手而道:“如此,那秦嫣便先行告辞了,先生保重。” 说完,秦嫣身形一闪,直接来到了红鸾阁的窗边,随即将身体轻轻舒展开来,自窗台上一跃而下! “哗啦。” 下一刻,一对明橙色与青色火焰交相辉映的炎翅自秦嫣的身后急展而起,带着秦嫣如天边的流星一般,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在目送秦嫣离开之后,毕庆文这才将目光挪到了夏生的身上,问道:“那夏公子,我先送您回威宁侯府吧?” 夏生笑着摇摇头:“不着急,难得有热闹可以看,我倒是有些好奇,面对九大家的公子哥闹场,那位墨少爷会如何应对?” 事实上,夏生只对毕庆文说了半句话,而将后半句话压在了心底。 因为相比起墨渊此刻的窘迫,夏生其实更想要看看,秦嫣的那位未婚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这个理由,是决计不能对毕庆文明说的。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夏生自己也不太明白。 便姑且先将此定界为师父对徒弟终身大事的关切吧…… 可惜的是,夏生在红鸾阁的门口等了大半天,却始终没有见到有人冲到走廊上面,颇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于是他只能主动走出了屋内,向着走廊的另外一边行去。 原本就一直候在那里的小厮竟还没走,看到夏生过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急声道:“惊扰了公子,小的实在是罪该万死!今日楼中有人闹场,还望公子在雅间内稍待片刻,等那些贼人被赶走之后,小的自然会通报公子的。” 夏生摆摆手:“无妨,我下楼去看看。” “使不得啊公子……”小厮脸上的都快哭出来了,一把拽住夏生的衣角,惨巴巴地说道:“公子的贵体要是伤了根寒毛,大掌柜还不得把小的扒了皮啊!” 夏生无奈地撇开了小厮的胳膊,对他承诺道:“放心吧,就算到时候出了事儿,也怪不到你头上,我会跟你家掌柜的说的。” 说完这句话,夏生便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 那小厮只是一个普通人,拼力气又哪里是夏生的对手,顿时被夏生的手劲儿带了个趔趄,再向起身去追的时候,却发现毕庆文拦在了自己面前。 “别多事,不然到时候夏公子一个不高兴,跟你们老板说上两句不好听的话,你才是真的麻烦了。” 小厮闻言,顿时狠狠地打了个颤,只能目送夏生和毕庆文离开,随即脚下一软,满脸哭相地跌坐到了地上。 他觉得,自己今日恐怕是闯了大祸了。 另外一边,夏生慢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顿时发现之前还歌舞升平的烟雨楼大厅,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几个花楼的打手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哀嚎遍野,打翻的酒桌、酒瓶,散落得到处都是,就像是被人给洗劫了一通似的。 可偏偏就在这么一番景象之下,却出现了一幕非常不和谐的场面。 因为在大厅的角落处,还有一张酒桌安安稳稳地落在远处,桌前的人也仿佛对场间的一切视若无睹,仍旧在饮酒、谈笑,与身边的美人逗趣。 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家风范。 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他是烟雨楼的大掌柜,更是此地十七间花楼,五座赌坊的背后大老板。 墨渊。 在墨渊的身前,二十多个黑衣大汉一字排开,身上闪烁着色泽各异的武气光辉,放眼望去,其中实力最强大的那个,竟然是一位堂堂武王! 那可是武王啊! 竟然只是在花楼里面作为打手! 一时间,夏生对于墨渊的势力再度有了一个新的评估。 可这还不是最令他吃惊的,更加让他为之惊讶的,是站在那二十多个黑衣大汉身前的那个少年。 从年纪上来看,少年应该比夏生稍微大一些,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生得一双浓眉,高高的鼻梁,但双眼似乎有些失焦,眼神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反而显得有些……怎么说呢,太过和善了些,感觉不到半点杀气。 如果夏生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便是顾家的三少爷,顾知星了。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却并没有给夏生一种纨绔子弟的感觉,更没有世家豪门的贵气,反而在他身上有一种市井贫民的味道。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或许还不至于令夏生对其刮目相看,他真正在意的,是这位顾家三少爷手中的剑,以及他形单影只的萧索。 顾知星是一个人来的。 他并没有带上家里面的随从,也没有如阔少出门一般有人护拥左右。 他只用了一个人,一把剑,便将这整座烟雨楼搅得天翻地覆,便将十几个护院打得痛不欲生,而他手中的剑,甚至还没有出鞘。 总之,这个人与夏生之前所想象的模样完全不同,以至于让他对其更感兴趣了一些。 夏生的到来,很快便惊动了场中的两边人马,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聚集到夏生的脸上,似乎想要知道他是站在那一边的。 面对如此阵仗,夏生心中毫不发怵,笑着摆摆手道:“你们继续,我只是碰巧从这里路过,顺便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知星冷冷地看了夏生一眼,想要透出警告的意味,可惜在其他人看起来,却像是一只温顺善良的小绵羊,根本没有半点杀伤力。 于是他只好重新回过头来,厉声对墨渊说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依依姑娘,到底在哪里?” 墨渊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轻轻抿了一口身边歌女奉上的清酒,淡然而道:“待会儿下手的时候注意点分寸,别伤着三少爷了。” “是!” 那位武王沉声应了一句,随即当先一步,脚面在地上踩出了一道浅坑,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般,朝顾知星直掠而去。 而与此同时,顾知星手中的剑,第一次出鞘了。 但他体外所荡起的武气光辉,却只是红色! 第一百章三少爷的剑 顾家三少爷,顾知星,竟然只是一位武士境的修行者? 这样的结果实在太令人震惊,太出乎人们的意料。 但对于夏生来说,他最没有想到的,不是顾知星的境界,而是顾知星明知自己与敌人的实力差距,依旧奋不顾身地举剑迎了上去! 武士对武王,胜利的几率有多大? 零。 即便将顾知星与夏生易地而处,夏生也不可能取胜。 即便夏生手中拿的是惊邪枪,使的是他最负盛名的百鸟朝凤,他也绝对不可能跨越三个大境界,将胜利的天平翻转。 顾知星输定了。 夏生是这么想的,墨渊是这么想的,那位叫做呼延烈的武王也是这么想的。 但顾知星不这么想,所以他手中的剑没有半丝的颤抖,他掠空而上的身形依旧决绝如初。 下一刻,在烟雨楼的顶穹上,升起了一轮如血色般猩红的太阳。 将呼延烈的脸庞映得一片通红,更在这方圆十丈之内升起了阵阵温热。 残阳似血,落日尤辉。 顾家三少爷的这一剑并不是什么太过高深的剑法,也并没有太过凛然的杀意,但凡踏足过剑道修行之人皆能认出,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记剑招。 就连毕庆文也在第一时间脱口而出:“落日剑?” 落日剑,乃是所有修行者刚刚成为剑士的时候,都可以学习到的,最基础的,也是最普通的二星剑法。 此时顾知星所显露的境界乃是剑士,所以他能使出落日剑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反而更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可别忘了,此时的他所对阵的,乃是一位堂堂武王! 用落日剑来吓唬一下普通人,或者在同阶之内逞逞威还可以理解,但想要用这一剑来击退武王? 便如同一只蚂蚁在咆哮着向虎豹发起冲锋。 一时间,顾知星的身形甚至无法让人感到破釜沉舟的悲壮,而是显得有些可笑,有些可怜。 毕庆文摇摇头,似乎已经能够预见到接下来的结果如何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撇过头来,却发现夏生的眼中竟透着一股凝重。 毕庆文一愣,正想要开口询问,却突然听到场中传来了一声巨响。 他重新回过头去,发现顾知星和呼延烈的交手似乎已经结束了,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场中的形势似乎并不如他一开始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顾知星此时站在原地,胸前的黑色长衫已经寸寸碎裂,一个浅浅的掌印清晰地印在他的胸腹间,他的嘴角淌着殷红,双腿不住地打着颤,但他,并没有倒下。 他手中的三尺长剑上出现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缺口,如果再深一些,恐怕就能将此剑彻底折成两段,但在剑尖上,却悄然滴落了一点血珠,砸在白玉石砖上,溅起一声沉重的轻响。 这血,当然不是顾知星的,而是呼延烈的! 直到这个时候,毕庆文才终于将目光骇然转到了对战的另外一方,呼延烈的身上。 相比起顾知星,呼延烈的情况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甚至与片刻之前的他没有丝毫区别,身上的幽绿色武气依旧璀璨夺目,呼吸平稳有力,甚至衣衫上未曾荡起半点褶皱。 无疑,这场对战的结果还是如所有人之前所预想的那般,顾知星败了。 而且是惨败。 但如果再仔细看一看会发现,呼延烈的眼中,并没有透露出胜利的喜悦,甚至不如刚开始那般平静,而是透着某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再向下看去,可以发现,在他的脖颈之侧,竟然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便如同一轮永恒的残阳,将他的领子染成了一片鲜红! 这是怎么回事! 毕庆文脸色大变,不禁大感后悔,自己竟然错过了这场战斗最精彩的一瞬间。 但事实上,除了他之外,场间真正能看懂先前那场胜负的人,只有三个。 顾知星、墨渊,以及夏生。 就连呼延烈自己都不明白,顾知星的剑是如何伤到自己的! 诚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战不会有任何悬念,可呼延烈却并没有生出半点轻敌之心,不是他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小小的剑士,而是他必须谨慎小心一些,以免伤了这位顾家的三少爷的性命。 所以呼延烈并没有动用兵刃,而是准备用一双肉掌接下顾知星的落日剑。 可谁曾想,他竟险些失手了! 如果不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呼延烈的反应极其迅速,恐怕他在顾知星的落日剑下,还会受更重的伤! 即使如此,顾知星的表现也足以令众人为之惊艳了。 因为他竟然以武士之资,真真切切地威胁到了一位武王的生命!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那一瞬间,呼延烈还是没能收住手,将一成的力量渡入了顾知星的体内,当即震断了他三根肋骨。 好在情况还算不上太严重,顾知星甚至还能站在呼延烈的身前,否则,一位堂堂九大家的少爷若是死在了烟雨楼,墨渊的麻烦可就大了! 念及于此,呼延烈再一次迈开了步子朝顾知星走去,他想要将功补过,将这位顾家三少爷生擒下来,再向自家大掌柜请罪。 可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因为就在下一刻,顾知星手中的剑,第二次亮了起来! 这位顾家三少爷,竟犹有战力! 便在呼延烈那无比震惊的目光下,大片尘土喧嚣而起,如一条升腾而起的黄龙,径直朝呼延烈撞了上去。 同样是基础剑术,二星剑法,黄尘剑! 这一次,呼延烈的应对比先前更谨慎了许多,也顾不得所谓的以大欺小了,干脆利落地自手中凝出了一道幽绿色的软鞭,当即向着那条黄龙缠了上去。 还是那句话,双方的境界差距终究太大了。 顾知星的这一记黄尘剑贵在偷袭,可呼延烈的反应却是太快了,甚至不等对方手中剑势成形,就已经牢牢锁住了顾知星激昂而起的剑气,使其难动分毫,进退不能。 这一次,顾知星输得更加彻底。 待尘烟散去,他便将会成为呼延烈案板上的鱼肉,任其拿捏。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声却突然传进了顾知星的耳中,更响遍了这整座大厅。 “苍狼倒挂,尾宿位,进!” 第一百零一章基础剑技的逆袭 顾知星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又怀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竟然没有片刻的犹豫,便听从了那人的建议。 下一刻,顾知星身前的黄尘尽皆落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银华倒泄,从远处看,仿若有一道星幕自天边滑落,美轮美奂。 所谓苍狼倒挂中的“苍狼”,并不是指的某种灵兽,而是苍狼星! 便如落日剑、黄尘剑一样,这一记苍狼倒挂,同样是一招基础剑技,但于顾知星的手中施展出来,竟让人感受到了某种大道至简的震撼! 呼延烈手中的鞭影随之落空,陷入万千星辉当中,难以自拔。 见状,呼延烈手腕急抖,空中的鞭影徒然生变,以一化三,三再化九,生生不息,无边无际,便宛如在顾知星的身前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对方一头撞上来,自投罗网。 与此同时,顾知星却并未趁势向其发动第二次袭杀,而是严格服从了说话之人的建议,向着尾宿位的方向,冲了过去。 群星闪耀,苍狼独秀! 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再看向顾知星手中的剑,竟然真的从那网罗密布的鞭影气痕中觅得了一丝无比狭窄的缝隙,然后携决绝之势,刺了进去! 幽蓝色的星芒与赤红色的剑气交相辉映,尽数汇集在剑尖的那一点之上,如水银泻地,一往无前。 剑锋切割在那漫天幽绿之上,便好像是星辰急坠,与空气发出了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紧接着,顾知星的身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他终于成功突破了呼延烈所布下的层层阻碍,来到了他的侧后方。 一阵无比灼烫的刺痛感立刻传入了呼延烈的脑中,转头看去,于他的右手手臂上,竟然再添一道血痕! 如果单以结果论之的话,这一次,顾知星完胜! 然而,这一战还远远没有结束,以呼延烈的实力,就算顾知星再在他的身上添加上百道这样的伤痕,也无法伤到呼延烈的根本。 一切注定只是徒劳。 而别忘了,直到此刻,呼延烈也并未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比如他缠在右臂的那条软鞭就迟迟没有出手! 可就在这个时候,第二道人声却紧接着响了起来。 “磷火剑,参宿位,退!” 从声音上来判断,这与之前说话的是同一个人,但给出的命令却叫人满头雾水。 因为尾宿位和参宿位是两个全然相反的方向,如果顾知星按照他所说的来执行的话,不是当于又回到了呼延烈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当中吗? 没人知道说话人葫芦里面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即便是对基础剑技有着超出常人理解力的顾知星也不明白。 但他仍旧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对方,并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 这已经是顾知星使出的第四剑了,而且剑剑不同,即便只是基础剑技,也不得不令人感慨顾知星的博学多识,仿佛一应剑法均是信手拈来,每一剑都浸淫多年,但最让人好奇的,却是以他如今的状态,还能撑多久? 还能,出几剑? 顾知星用自己的行动给出了答案。 下一刻,一片火光冲天而起,无风狂乱,径直便朝着呼延烈的身后倒卷而去! 顾知星的自投罗网令呼延烈眼中喜意大盛,因为他已经做足了打算,不管对方在这一记磷火剑之后还有什么后手,还会多少种基础剑技,他也不会再给对方出剑的机会了。 他要提前将这把火光强行扑灭! 所以呼延烈这一次的应对更加简单,他只是抬起手腕在身前轻轻一挥,紧接着,那漫天的鞭影便化作了滔天江水,朝地面倒灌而去,看起来,呼延烈竟是想依靠境界的绝对压制,将顾知星手中的长剑彻底折断! 可谁曾想,江水未至,顾知星手中的火光却提前熄灭了。 因为那道熟悉的声音第三次响了起来。 “烽烟乱,壁宿位,快!” 此时顾知星手中的剑势已起,尚未建功,若要强行收剑,使出另外一套截然不同的技法,无疑是非常困难的,而且他也会因此而遭受到剑意的强大反噬,对于他此时的身体状况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顾知星却连半分的犹豫也没有,他即刻熄灭了手中以长剑而化的火光,在口中吐出一口血花之后,身形一个急停急转,化作了一片虚无缥缈的尘烟,向壁宿位疾驰而去,即便在那里一个敌人也没有,即便那个方位距离他一开始的目标已经渐行渐远。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场间的形势便突然发生了强烈的变化。 呼延烈手中的漫天鞭影突然毫无征兆地崩碎了,紧接着,一片星辉,一道火光,以及一股尘烟,从三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同时来到了他的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轰在了他的身上! “嗤……嗤……” 刹那间,仿佛有万千把长剑在呼延烈的周身游弋,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数十道剑痕! 呼延烈长啸一声,身形暴退,同时终于抽出了臂上所缠绕的软鞭,无比狼狈地高接低挡,终于在整整退了三十丈的距离之后,才尽数化解了那如影随形的剑意,浑身鲜血淋漓地止住了脚步。 诚然,即便如此,顾知星还是没能伤到他的要害,可能够以武士之资,以三道基础剑技,便将一位堂堂武王逼到这种程度,若是传出去,绝对会让整个修行界为之震惊! 面对此情此景,墨渊也第一次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缓缓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拍了几下,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竟然以一人一剑,便施展出了烽火狼烟这套剑阵,不愧为洛阳城中第一武痴!” 言罢,他也并未等待顾知星的回答,便转过头看向了站在楼梯边的夏生,笑着摇了摇头:“夏老弟,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夏生微微颔首,同样笑着道:“现在依旧是。” 第一百零二章非常人行非常事 一点也不令人惊讶。 一点也不叫人意外。 刚才在场内引导顾知星施展出三套基础剑法,并以此结成烽火狼烟剑阵,将呼延烈逼得如此狼狈的,正是夏生! 便如同半个月前,他曾在白马镇外,教导秦嫣如何破解康无为的水纹剑一样。 夏生能够做到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让人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渊先前的那声赞叹,看似是在对顾知星的剑术表示称颂,但实际上,却是在对夏生表达某种敬意。 诚然,顾知星对基础剑技的理解,可以说在同阶之内,当世无人可出其右,但墨渊却看得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若先前没有夏生突然开口指点,即便顾知星再会成千上万种基础剑技,也绝不可能把呼延烈逼到这种程度! 此战完胜,夏生要记八成功劳! 之前在酒桌之上,他与夏生二人只谈风月,不说家世,所以直到此刻,墨渊也并不知道夏生到底是谁,又有着何等可怕的身份背景,竟能凭借其对剑道的博学与领悟,硬生生给顾知星创造出了胜利的机会。 是的,在墨渊看起来,此战,是顾知星胜了。 即便呼延烈还没有使出全力,也尚未倒下,但其作为一名堂堂武王,竟然被一位小小的武士境修行者逼到这个份儿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完败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墨渊看向夏生的目光已经多了一丝警惕,这才会问出刚才的那句话。 他想知道,夏生是不是敌人。 而夏生的回答也很坦然,他告诉墨渊,他们是朋友。 顿了顿,夏生再度笑着摆摆手道:“别误会,我可不认识这位公子,更不是帮着他来砸场子的,只是刚才被其剑术所惊艳,不忍看他就此败北,所以才情不自禁提醒了他两句,更何况,我这么做,其实是在帮你,如果顾家三少爷真的在墨公子这里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也不好交代吧?” 闻言,墨渊不禁轻轻松了口气,偏过头看向仍旧还能站在场中的顾知星,点点头道:“的确是有些麻烦,不过,夏老弟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顾家三少爷的?” 夏生淡然抬手,指向身边的毕庆文:“我不认识,但并不意味着我的朋友不认识,实不相瞒,我这位朋友,是善堂的人。” 墨渊顿时明白了,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开口道:“原来如此,夏老弟你怎么不早说呢?这么一来,岂不显得我小气,竟怠慢了善堂的贵客?” 另外一边,毕庆文神色一怔,当下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锅是背定了,但既然是做人情,自然就要做全套,只好拱了拱手道:“墨公子客气了。” 双方正聊得火热,却忘记了,今天这里的主角并不是他们,而就在下一刻,还不等墨渊试探出毕庆文来此的真正用意,一道人影便再一次走到了大厅中央站定,来到了他的眼前。 手中的剑未断,脸上的坚毅依旧。 但此时在他面前的,除了已经退到了远处的呼延烈之外,还有二十多个黑衣大汉,即便境界不及呼延烈,但也绝不比顾知星弱! 其中甚至有七八个武将境的强者压阵! 眼看顾知星还要冲阵,夏生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墨渊问道:“墨公子,我很好奇,那位依依姑娘到底是谁?竟能让顾家三少爷如此奋不顾身,以命相搏?” 墨渊冷然一笑:“既然是夏老弟问起,我也就不卖关子了,依依原本是我烟雨楼的花魁,在三天之前的时候,被一位出手阔绰的豪门少爷给赎了身,说是要娶她为妻,关于此事,原本我是不赞成的,不过依依一意孤行,我也就遂了她的愿,可谁曾想,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夏生叹了一口气:“对方把依依姑娘给抛弃了?” 墨渊摇摇头,目色中透着怒火,沉声道:“如果只是始乱终弃也就罢了,那位少爷将依依买回去之后,终于露出了其真面目,非但没有履行当初的承诺,娶依依为妻,而且每日以辱骂、鞭打、虐待她为乐,不过三日光景,已经将依依折磨得不成人形,如果不是依依机警,找到机会从那地牢中逃出,靠着一双赤足从洛阳逃回到了烟雨楼,恐怕,如今已经被扔到乱葬岗去了!” 墨渊的声音越来越寒冷,透着刺骨的冰凉:“此事,我还没有追究,竟然就有人抢先一步找上门来了,夏老弟觉得,我该怎么做?” 话音落下,夏生还没有回答,顾知星便厉喝一声:“你血口喷人!颠倒黑白!谢大哥明明告诉我,是你们烟雨楼的人将依依姑娘重新掳劫了回来,并为了惩罚她的叛逃,毒哑了她的嗓子,打断了她的手脚,简直畜生不如!” 墨渊冷笑一声:“那我想问问,那位谢公子,怎么不敢跟你一起来,找我当面对质呢?” 顾知星随之一愣,但很快便应道:“谢大哥自知不是你们这些人的对手,也不敢来招惹你们,但他能忍得下这口气,我忍不了!” 这一次,墨渊也不再解释了,将双手摊在身前,开口道:“既然你忍不了,那便请来,你放心,我不会伤了你的性命,也不会把你赶出烟雨楼,不过你一旦失手被擒,到时候便别怪我不客气了,大不了我找几个姑娘陪你共度一夜春宵,再冒险把这个消息传回京城罢了。” “我倒是很好奇,当顾家老爷子知道你在我这儿留宿之后,会作何感想?” “你……!”顾知星握剑的手掌第一次不再稳如泰山,他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两个字:“卑鄙!” 墨渊耸了耸肩:“对付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如果不卑鄙一些,又如何能在此地立足呢?” 这番对话落在毕庆文的耳中,简直是开了眼界了,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便在下一刻,顾知星竟然真的收了剑,扭头就走! 见状,夏生当即对毕庆文使了个眼色,让后者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烟雨楼的大门,顾知星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眼中带着无比和善的杀气,努力地想要露出一种凶狠的样子,瞪了毕庆文一眼。 “你跟着我做什么?” 毕庆文一时语结,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不然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们,不走难道真的留在这里过夜吗?” “呃……”毕庆文被噎了个够呛,心想你刚才的那股豪迈劲儿呢?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呢?怎么这么快就怂了?而且那墨渊用来对付你的杀手锏,竟然还是烟雨楼的姑娘们…… 念及此处,毕庆文顿时在心中翻了一万个白眼,只能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可不管怎么说,刚才你能击败对手,全身而退,也多亏了夏公子的帮助吧,难道你准备就这么走了,连道声谢也等不得么?” “道谢?”顾知星的脸上写着茫然:“我为什么要跟他道谢?” 这一次,甚至还不等毕庆文愣神,顾知星便继续说道:“来的时候我就找人给我算过一卦了,那老爷子说了,我此行必定有惊无险,命中有贵人相助,既然如此,即便要道谢,我也该去向那算命先生道谢才对。” 刚刚与墨渊道别,走出烟雨楼的夏生正好听到这句话,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最关键的是,他能够非常清楚地从顾知星脸上的表情看出,这家伙真的不是在说笑,而是仿佛认定了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时间,夏生原本想要借机与这位顾家少爷攀谈的打算就此落空。 下一刻,顾知星干脆利落地向夏生抱了抱手:“告辞。” 在等夏生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位顾家三少爷,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毕庆文只得在一旁干笑道:“呵呵,这位三少爷的思维方式还真是有些……特别啊……” 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半个时辰之后,当顾知星回到洛阳城后的第一件事,竟然真的是赶到了一家算命摊子的前面,对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今日一事,全靠老神仙的神机妙算了,若老神仙日后有什么麻烦,尽可以来城东的顾府找我,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顾知星也在所不辞!” 老者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问道:“三少爷只需要回答老夫一个问题便可以了,那位对你出手相助之人,叫什么名字?” 顾知星一愣,伸手挠了挠头,良久后才有些尴尬地回答道:“似乎是……姓夏。” 令人意外的是,老者并没有觉得失望,而是欣然开口道:“老夫知道了,看起来,三少爷也受了不轻的伤,快回府医治吧。” 顾知星点点头,就此与老者告别,而就在他走后不到十息的时间,一道人影便毕恭毕敬地来到了老者的身后,诚惶诚恐地垂下了头。 “天师,叶夫人已经在楼外楼侯了您多时了,您看……” 老者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随即点点头道:“今夜的事情也已经了了,便过去看看吧。” “是!” 第一百零三章深不可测 就在顾知星回到洛阳城后不久,夏生和毕庆文也堪堪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威宁侯府。 毕庆文一路护送着夏生走到了府门之前,这才拱手告辞。 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只是一位善堂分堂的执事,但还真的是精通人情世故,怪不得在从羊城一路北上期间,能给人一种好友遍天下的感觉。 夏生站在叶府的大门之前,并没有立刻叩门而入,而是迎着夏末凉爽的清风,举目望向夜空的繁星似锦。 这短短的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就此多了一个徒弟,结识了一位掌管天下最多花楼的大掌柜,还见识到了顾家三少爷那令他无比赞叹的剑术。 却不知,当这一切最终交汇于同一点的时候,将会爆发出何等惊天动地的力量呢? 夏生摇摇头,将那更加遥远的打算压回了心底,再度看向星空的时候,却发现那万千星辰的轨迹,竟在这瞬息之间,又有了新的变化。 便如同一盘扑朔迷离的棋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胜者何方。 就这么站在原地盯着夜空待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夏生这才重新迈开了脚步,回到了威宁侯府中。 府中的家丁、丫鬟们都还没睡,自然不是为了等夏生。 但当他们看到自家姑爷至少并没有夜不归宿后,不少人的心中还是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经由芸儿的口中,夏生这才知道,原来叶夫人还没有归府,如此看来,今夜是不太可能与对方谈论父亲失踪一事了。 “好吧,那我便明日再来叨扰夫人吧。”说完,夏生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果不其然,宁征还没有睡,正坐在院中,等他回来。 夏生走上前去,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 同一时间,在威宁侯府的某间暗房中,王二刚刚放下了手中的墨笔,对身前跪着的两名带刀武士问道:“有什么发现?” 其中一位恭声答道:“今夜属下一路跟着夏公子出了城,然后去往了烟雨楼。” “烟雨楼?”王二神色一怔,情况似乎与他之前所预计的有些出入,随即点点头道:“继续说。” “是。原本我二人是跟着夏公子进了烟雨楼的,但没想到,夏公子与烟雨楼的大掌柜似乎是故交!为了怕暴露身份,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在烟雨楼外等候,所以夏公子在烟雨楼中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属下……不知!” 闻言,王二再次被震惊了,却没有责怪两人的失责,而是再三确认道:“你们可看清楚了?那夏生与烟雨楼的大掌柜真的是故交?” 带刀武士点点头:“绝不会错的!烟花十七楼楼主,墨渊,何等的大人物,岂是他人敢冒充的?属下虽然从未见过真人,但曾经有幸在瞻星台见过此人的画像,是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另外一人也随声附和道:“那墨渊与夏公子就坐在烟雨楼的大厅里面,把酒言欢,笑谈风月,绝不可能是初识!” 王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叫人去调查了夏生的行踪,却竟然得知了如此重大的情报!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压抑住了内心的震撼,抬了抬手道:“说下去!” 对于自家大人所表现出来的讶异,两名带刀武士显然感同身受,不禁苦笑道:“是。后来,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的样子,烟雨楼中似乎发生了些意外,不过属下二人离得比较远,所以只知道是有人闹场,具体什么情况并不知晓,但就在不久之后,夏公子却与顾家三少爷一前一后,一起从烟雨楼里面走出来了!” “什么!”王二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声道:“顾知星?” 带刀武士点点头:“不错,顾三少爷是洛阳城中赫赫有名的武痴,属下也曾与其交过手,所以看得很真切,不过或许是为了刻意避嫌,所以顾三少爷并未与夏公子同行,而是先行告辞,比夏公子更早回了京城。” 这下子,王二彻底无法保持淡定了,他皱着眉头,想要尝试着从这些信息中整理出一根线头来,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因为今夜他所得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震撼,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那个夏生不是一个白马镇中的乡野小子吗?这才刚到洛阳第一天,怎么会认识墨渊、顾知星这些久负盛名的青年才俊? 他来洛阳,真的只是为了履行婚约吗?还是在暗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也就在王二脑中一片混乱之时,又有一人来到了房内。 见到此人后,王二当下便挥挥手,让那两个带刀武士下去了,并嘱咐他们不得在背后乱嚼舌根子,今夜的事情,若敢透露出去半分,立斩不赦! 两位带刀武士领命离开,临走之前,细心地合上了房门。 时至此时,王二才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来人的身上。 有资格不经通报,不叩门信,便直接闯进这间屋子的人很少,更准确地说,在整个威宁侯府,整个洛阳城,只有四个人。 叶帅、叶夫人、王二,以及此刻他眼前的这个体型巨大的胖子。 自夏生踏入威宁侯府至今,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胖子,因为便在同一时刻,此人便在王二的授意下,离开了帅府,去调查一件事情。 自然便是关于夏生的事情。 而现在,他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面,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所以快马加鞭赶回来与王二商议。 王二看着胖子眼中的凝重之意,心中再次一沉,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胖子摇摇头,说出了六个字:“此子,深不可测。” 王二沉住气,问道:“什么意思!” 胖子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绢布,递到了王二的眼前:“这便是我查到的东西。” 王二接到手中,正看到顶头三个血红色的大字:“缉拿令!” 待看完全文之后,王二顿时目色皆惊,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胖子摇摇头,竖起了两根肉呼呼的手指:“具体情况我还在查,但至少我发现了两件事情。” “第一,这缉拿令是从白马镇发出的,签发缉捕文书的是白马镇镇长,肖震,但让人奇怪的是,这张缉拿令只发布了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便被撤回了!” “嗯……”王二点点头,此事虽然有些蹊跷,但相比起之前从带刀武士那里得到的消息,他反而觉得这张缉拿令没那么震撼了。 可紧接着,胖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他脸色大变。 “第二,在这张缉拿令被撤回不到五个时辰的时间,便再次被启用了,但这一次发布这张缉拿令的,却是太子殿下!” “这还不算什么,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数日之后,太子殿下竟如那白马镇镇长一样,主动撤销了对夏生的缉捕文书!” 下一刻,王二突然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彻底傻了。 第一百零四章史不绝书 夏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一日之间,叶家已经将自己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好在,王二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他与裁决司之间的关系。 那原本才是夏生最为警惕的事情。 但现在不是了。 因为宁征同样给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时间太紧,先生交代的事情,我只查到了六成,不过关于平南侯与裁决司那边的消息,我已经得到证实了。” “噢?说来听听。” 不得不说,夏生识人的眼光还是很毒的,即便在这之前,宁征只是一位小小白马镇镇长的幕僚,但夏生还是坚持将宁征带到了洛阳,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便是相信宁征一定能成为一名极其出色的谋士。 而如今,宁征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在晚饭的时候,夏生便离开了威宁侯府,随毕庆文去了烟雨楼,而同一时间段,宁征也没有闲着,而是走到了洛阳城中,帮夏生打探消息。 至于他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夏生不关心,他只想知道,宁征究竟把事情做到了哪一步。 收集情报,是成为一个好谋士的第一步。 然后,才是分析情报,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而宁征至少在这第一步上,做得非常出色,因为他接下来的这番话,就连夏生也大感意外。 “据我所知,早在五天前,裁决司的曹靖就已经返京了,不过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并没有平南侯的身影。” “更令人费解的是,就在曹靖踏足洛阳城不久,裁决司首尊,秦念,就命人将他抓进了黑牢,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曹靖,同一时间,裁决司精锐尽出,离开了洛阳,不知去处。” 不得不说,事情的发展的确有些出乎了夏生的意料之外,但如果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 他沉吟了片刻,对宁征问道:“对此,你有何看法?” 宁征点点头:“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应该是在回京的路上,平南侯脱离了曹靖的控制,自己逃回西岭了,得知此事的秦首尊大为震怒,所以才会在一气之下将曹靖下了狱。” 夏生不禁笑道:“以平南侯那怕死的性子,倒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宁征也说道:“不错,若是比拼实力,一千个平南侯都不是曹靖的对手,但如果动脑子……我觉得,这一次,曹靖很可能是被平南侯给坑了!” 夏生跟着补充道:“当然,秦念震怒的原因,可能不单单是因为这个,毕竟槐安和程立然他们也死在了半途中,这对于裁决司来讲,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宁征淡然而笑:“所以裁决司才会精锐尽出,很显然不是为了抓回平南侯,而是去追捕杀害槐安的凶逆,为掌旗使报仇雪恨!” 一言一语之间,两人已经将整件事情理了个清清楚楚,虽然夏生对于靖哥的落狱颇为惋惜,因为在最后一刻,靖哥才是唯一忠于裁决司,忠于槐安的人,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以身犯险,把自己再陷入那场袭杀风波的泥潭中。 不管怎么说,单从此事的结果而论,对夏生是有利的。 因为当日仅剩的两个见证人,一个逃回了西岭,一个被秦念下了黑牢。 最关键的是,被关押的那个人是靖哥。 那个脑子不怎么灵光,遇事不愿思考的靖哥。 夏生甚至能够预想到,即便面对裁决司的刑讯,靖哥也会一口咬定当日杀死槐安和程立然等人的凶手,是那个能够驭使群狼的奎木! 而根本就不会怀疑到夏生的身上。 如此一来,夏生在来到洛阳后最担心的事情总算没有发生,裁决司也并没有针对他发出缉捕令,那么接下来,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宁征的声音还在继续。 “另外,先生让我去询问京城附近哪里有活泉的事情,也有了结果,正如先生所言,原本在洛阳城郊的确有好几处名泉,不过在承天门之变后,这些活泉都被人工填掉了,如今在整个洛阳城方圆百里之内,只剩两座泉水。” 闻言,夏生不禁皱紧了眉头,随之问道:“哪两座?” “一座便在洛阳城内,也是京城著名的景点之一,叫做月华泉,就在城北的兵马司附近。” “另外一座呢?” “在春秋书院的后山当中。” 夏生心中一沉,但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做得很好。” 宁征转过头去,从身后拿出了一摞书卷,恭敬地递到了夏生手中,开口道:“这是先生让我找的史书,从太祖年间一直到永和历初年,都在这里了。” 夏生点点头,赞许道:“你办事果然让我放心,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看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剩下的事情不着急,如果打听不到也不要紧。” 说完,夏生看着身前那间看起来一片漆黑的屋子,不禁问道:“对了,孟琦呢?” 宁征摇头道:“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她,可能已经睡下了吧。” “嗯……”夏生并没有太过在意,对宁征道:“你也回屋去吧,今日辛苦了。” 宁征微微颔首,执手与夏生告别,而夏生也抱着一摞史册,慢步回到了房内,点了一盏油灯,轻轻叹道:“好吧,就让我来看看,在这五百年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吧……” …… 时间就这么无声的流逝着,只能听到翻展书页的沙沙声,屋内的气氛慢慢变得凝重,空气中带着或悲伤,或愤慨的凉意,让人触之伤情。 夏生只身回溯于历史的长河中,却一点也不会觉得波澜壮阔,反而只看到了河底的累累白骨,听到了数十万冤魂的哀鸣。 大缙王朝自他上一世殒落至今,已经过了五百年岁月,而在这五百年中,伴随着整个王朝的兴衰更替,至今已历经了五代君主。 太祖皇帝在登基一百年后去世,缙太宗赵宏继位,可惜是个短命鬼,只统治了江山二十年便驾崩,接下来是缙兴宗赵明宇,在位一百三十年,再接下来,便是缙高宗赵恒,此时大缙王朝已经建国两百五十多年。 缙高宗赵恒实乃一代雄主,在位五十余年的时间里面,开创了宏武盛世,人类世界风调雨顺,并多次御驾亲征,向南收复南疆十三郡,向北建立“斩草防线”,包括剑门关、玉门关、长雁关、宁武关四大雄关。 但令人惋惜的是,缙高宗也是大缙王朝五百年历史里面唯一一个没能善终的皇帝。 传说是在第五次北伐的征途中感染风寒而死。 而在缙高宗驾崩后,太子赵玺继位,也就是当今的缙仁帝,他成为了大缙王朝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同时也是最长寿的皇帝,距今已经执掌国玺近两百年的时间。 可也就是在缙仁帝执政期间,却发生了一件举世震惊的大事。 那是在128年前,也就是在永和历初年的前一年,在洛阳城内,诞生了史上最为离奇,也最为著名的谋逆案。 史称,承天门之变。 第一百零五章承天门之变 承天门之变,短短的五个字,却代表了大缙王朝近两百年间最沉重的一段历史,更被世人认为是大缙王朝由鼎盛衰落,异族再次崛起的关键性转折点。 当今皇帝陛下的长子,也就是前太子赵睿,无故起兵造反,率领十七路叛军入京,意欲谋权篡位,在承天门与禁军、裁决司、兵马司,以及各大世家供奉强者,展开了为时三天三夜的血战。 最后的结果,却是赵睿兵败,被当场诛杀,十七路叛军首领无一幸免,皆被斩首,五位皇子受此牵连,被发配远疆,终生未得入京。 经此一役,整个洛阳朝堂被大洗牌,军队力量被重新整合,大缙王朝经历了继太祖皇帝驾崩后,最黑暗,也最混乱的一段时间。 幸好,当今皇帝虽然不如太祖皇帝、高宗皇帝那般雄才伟略,但也算得上是一代明主,在一番血洗之后,接连颁布了三十二道御令,上肃超纲,下抚民心,总算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二十七年。 夏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了史册的最后一页,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亮了。 一夜之间,观遍大缙王朝五百年兴衰史,对常人而言,恐怕脑中早就不堪重负了,但那不是夏生。 此时的他双目清明,脑中正在飞速计算、分析着,试图从这些史书的记载中,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 即便此刻夏生手里面所拿的,乃是理论上最客观、最公正的史册,但他同样明白一个道理,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 夏生坚信,一定还有太多他看不到的真相,早就被人为掩埋在了历史的深渊中,永世见不得光明。 不过片刻之间,夏生已经理出了一些头绪,选出了四件最值得他去注意的事情。 比如说,太祖皇帝执政初期,对竹林七贤所举起的屠刀,是不是真的将他们都赶尽杀绝了?有没有幸存者?如果有,夏生又该去哪里寻找这些昔日的兄弟们呢? 五百年过去了,就算故人已辞,可他们的后人呢? 再比如,高宗皇帝之死,在夏生看来,也有很大的疑点,一位如此伟大的帝王殒落,即便真的是感染风寒而死的,可为何在史书上的记载竟只有寥寥数十字? 还有,关于承天门之变,从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件太子谋反案,可为何其余皇子也被牵扯了进去,更重要的是,在承天门之变后,缙仁帝为何要命人填平洛阳城外的所有活泉? 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最后,竹林七贤这个名号之所以能够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史书的记载中,而不是用的竹林七逆之类的称呼,当然要得益于缙仁帝对他们的平反,可问题是,事情都过了三四百年了,缙仁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甚至不惜以此狠狠地扇了自己祖辈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四个问题,除了高宗皇帝之死的迷局之外,其他三个,可以说都是与夏生息息相关的,不论如何,他也必须要查出其中内情。 当然,这件事情急不来,而且需得谨慎为之,否则一着不慎,行差踏错,便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夏生已经从这些纷繁冗杂的史料中,找到了那最至关重要的线头。 或者说,一个最关键的人。 镇国大将军,徐秋乱。 徐家,如今同样被列为大缙王朝九大世家之一,与威宁侯府叶家,善堂秦家,还有顾知星所在的顾家,有着同样超然的地位。 曾几何时,徐家早已没落到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了,眼看即将消散于历史的风烟中,就此堙灭,却不曾想,在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当代徐家家主,徐秋乱,却拿出一件令世人为之眼红的重宝。 善字帖! 就此改写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可若是仅仅凭借善堂的帮助,便能缔造出一个豪门世家的话,那这九大家也太不值钱了。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真正令徐家重振旗鼓的那个契机。 正是承天门之变! 在正史的记载中,徐秋乱在承天门之变中起到了非常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中最为显赫的一项功绩,便是亲手砍下了太子赵睿的脑袋! 也正是在承天门之变后,徐家重新得到了皇帝的重用,由此一步步成为了今天声名显赫的九大世家之一! 当然,这其实并不是夏生如此看重徐秋乱的唯一原因。 因为除了承天门之变以外,夏生还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这个徐家,并非是在承天门叛乱之后,首次登上历史舞台的,早在这之前,徐家便已经几经沉浮,三起三落,承载了整个大缙王朝数百年的兴衰荣辱,最早的时候,甚至能追溯到五百年前太祖皇帝建国之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徐家,很可能与当年竹林七贤中的金甲灵圣,徐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这个徐秋乱,则很可能是夏生故友的后人! “如此看来,我必须得去一趟镇国军府了,可就这么贸然前去,恐怕不妥,还需得寻个由头……” 夏生目光闪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却响起了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夏生站起身来,将手边的史书摞好,迈步出去,打开了房门,却发现原来是芸儿。 “不知夏公子可否已经梳洗完毕?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夫人也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夏生一愣,随即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对了,我那两位朋友呢?” 芸儿恭声答道:“宁先生也已经去往前厅了。” “嗯……”夏生应了一声,随即跟在芸儿的身后,向前厅行去。 不多时,两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厅门前,抬眼望去,叶夫人正坐在主位上,似乎在和颜悦色地与宁征聊着什么,却是仍旧没有看到孟琦的身影。 见到夏生到来,叶夫人当下站起身来,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小夏来啦,来,过来,一起坐下吃个早饭,这些可都是洛阳城内有名的早点呢,快来尝尝。” 闻言,夏生立刻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第一百零六章前倨后恭 事情有些不对劲。 真的不是因为夏生生性多疑,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对叶夫人怀抱了多大的敌意,而是叶夫人此时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不过一夜之间,叶夫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待夏生的态度发生了彻底的偏转。 仿佛夏生与叶小娥的婚事完全就是她一手撮合的,而夏生也是她最欣赏,最认可的上门女婿。 这……还是那个雷厉风行,不惜当着夏生的面将婚书撕成粉碎的叶夫人吗? 若不是夏生在医道上成就非凡,眼光毒辣,真的能够确定这些饭菜中并没有掺杂什么致命的毒药,恐怕他还真不敢拿筷子。 刚一落座,夏生才吃了没两口,叶夫人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对了,小夏啊,把你父亲的事情跟我说说吧,看看我们叶府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叶夫人此话一出,非但没有打消夏生心中的疑虑,反而让他对叶夫人的一举一动更加警惕了起来。 可不管叶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竟突然对夏生表露出了如此善意,也不管此时叶夫人的这番表现究竟是惺惺作态还是真情实意,夏生也必须要借助于叶府的力量,来帮他寻找父亲的下落。 念及此处,夏生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碗,恭声道:“不敢隐瞒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夏生终于将整件事情对叶夫人托盘而出,他甚至没有隐瞒自己如今身为善堂客卿的身份,更光明正大地告诉了叶夫人,在寻找父亲这件事情上,他同样寻求了善堂的帮助。 但令人意外的是,叶夫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不快之意,反而点了点头:“在寻人方面,善堂的确比我们叶府要高明很多,你的应对很正确。” 顿了顿,叶夫人又话锋一转:“不过据你所说,如果那两个贼人真的是妖族潜入我大缙国内的奸细的话,那么此事交给我叶府来办,就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对于这些异族叛逆,我荆棘军的大好男儿,是绝不会姑息的!” 夏生执手躬身道:“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叶夫人点点头:“这几日你且放心在我府中住下,等有了消息,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于你的,如若平日里有事要找我,或者在衣食住行方面有什么不习惯的,你可以随时跟芸儿说……” 说着,叶夫人手腕一翻,将一枚令牌递交到了夏生的手中。 “这是我叶府的腰牌,如果你有事要在晚间外出,或者出入洛阳城门,凭借此牌,兵马司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夏生接过来看了看,随即对叶夫人行了一礼:“多谢夫人。” “嗯。”叶夫人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如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般,拍了拍夏生的肩膀,说道:“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眼看叶夫人意欲离去,夏生也不再犹豫,当即开口道:“是这样的,在白马镇的时候,家父就曾对我提及过,他与镇国军府的徐将军有些旧谊,此番既然来了洛阳,我自然想要上门拜访一下,不知道叶夫人能否帮我牵个线?” 叶夫人目色微怔,随即笑着道:“那你来得可不是时候啊,现在老徐和家夫一样,都在外领军,恐怕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斩草防线失守的事情,陛下震怒之下,将镇国军调到了西防边陲去平乱,想必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京城的。” 闻言,夏生不禁有些失望,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此,那便没什么事了。” 叶夫人点点头,在一位老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前厅,大概是去安排寻找夏洪下落的事宜去了。 对于叶夫人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夏生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更在意的,还是对方态度上的转变。 除此之外,徐秋乱不在京城,也让他接下来的行动受了阻,如此一来,他也只能静待叶夫人和善堂所传回来的消息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里面,夏生都没有离开威宁侯府,而是坐在房内看了一天的书,期间孟琦从外回来了一次,却是显得有些沉默寡言的,只与夏生打了个照面,便回屋去了,不禁让夏生担心,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女杀手,是不是遭遇了什么难事。 等到天光再度大亮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夏生来到洛阳城的第三天了。 而今天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便是再去一趟善堂!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回夏生没有叫宁征跟随,也没有联系毕庆文,而是独自一人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位于洛阳城中最寸土寸金的月华街上。 如今的夏生已经知道,这条街之所以被叫做月华街,其实是由洛阳城中唯一的一处活泉而命名的。 而在这里所坐落的,除了洛阳最为著名的景点之一,月华泉之外,还有兵马司的衙门、善堂总堂,礼部和刑部也在这附近,再往东走一段,便是裁决司、户部和工部的所在地了。 前方不到五里处,便是皇宫禁苑。 夏生走进善堂,发现今日来这里的百姓的确少了很多,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还不等他亮明身份,便被柜台前的管事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内堂中。 事情似乎又一次发生了一些令夏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而且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 因为这一次负责接待夏生的,竟然不是上次那个难缠魏供奉,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 夏生刚一走进内堂,对方便立刻起身迎接,脸上带着无比和煦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亲近之意。 “你便是夏大哥吧?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夏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在管事的指引下,来到少年的旁侧坐下,桌上早已泡上了最好的大红袍,还有这时节最新鲜的瓜果,看起来,完全是一副迎接贵客的姿态。 与上一次夏生来的时候有如天壤之别。 见状,夏生不禁奇道:“不知道你是……?” 少年笑了笑,露出了无比洁白的牙齿,眼中透着善意,主动伸出手道:“夏大哥既然是我善堂的客卿,便有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秦然,理所当然的然。” 第一百零七章九光祠 秦然,秦嫣的堂弟,是如今秦家年轻一代中最有潜力,同时也最有可能获得善堂继承权的天之骄子。 关于这个人,早在烟雨楼的时候,秦嫣就已经跟夏生提过了。 只是夏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快就见到这位秦家的小少爷。 不过若是仔细想来,这一幕便正如秦然的名字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既然秦家也如叶夫人一样,改变了对夏生的态度,那么他们还能派出谁来缓和与夏生之间的关系呢? 魏致远身为善堂供奉,尊级强者,已经是洛阳总堂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了,谁还能比他更有资格来代表秦家对夏生示好? 秦小花当然不会屈尊而至,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也就是秦然了。 不过转念之间,夏生已经想明白了这此中的关键,当下笑着开口道:“原来是秦家大公子,久闻大名,倒是我眼拙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从秦然的一举一动中,夏生已经可以断定,对方肯定是验明了那张善字帖的真伪,否则的话,绝不可能对他如此客气,甚至还特意让秦然来接待自己。 这对于夏生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时间与秦然相谈甚欢。 闲叙片刻之后,秦然这才把话头绕到了正题上。 “关于令尊大人的下落,家里面已经加派了人手在查了,根据夏大哥给我们提供的线索,说那两位贼人很可能是妖族潜入我大缙国境的奸逆,为此,我们也的确抓获了三名妖族人,不过可惜那三人都距离白马镇尚远,并没有犯案的时间。” “而且这三个人均为男性,且常年独居,身边既没有女伴,在抓获的时候也未曾见到令尊大人的身影……” 夏生忍不住打断道:“可以让我见见他们吗?或许,我能认出来!” 秦然苦笑着摇摇头:“实不相瞒,在整个抓捕的过程中,有一个妖族人当场战死,尸骨无存,另外消息也被走漏了出去,所以人还没送到京城,就被裁决司给截胡了,剩下的两名妖族人,现在应该被关在裁决司的黑牢中。” 看着夏生脸上那阴晴不定的神色,秦然赶紧补充道:“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剩下那两人是掳劫令尊凶犯的可能性很低,所以,还希望夏大哥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一定可以……” 夏生摆摆手,郑重其事地看着秦然,说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能亲眼见一见那两人,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与裁决司方面沟通一下,哪怕只能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这……”夏生的执着出乎了秦然的意料之外,半晌之后,他只能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可以尝试着去跟裁决司交涉一下,不过最后的结果,我不能保证。” 夏生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不管怎么说,希望你们能尽力而为!” “那当然。” 秦然将双手交叉于身前,似乎有些惭愧地说道:“暂时消息就只有这么多,如果夏大哥想要等待事情进一步的进展的话,恐怕还得在洛阳多留几日。” 很明显,秦然自己也知道,仅凭他的这寥寥数语,价值不高的情报,肯定是不能让夏生满意的,于是紧接着补充道:“另外,如果夏大哥还有些什么别的需求的话,只要是我善堂能力范围之内的,肯定帮你完成。” 闻言,夏生不禁挪揄道:“怎么,不需要第二张善字帖了么?” 秦然哈哈一笑:“那是魏供奉与夏大哥的玩笑之语,你如今是我善堂的贵客,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我们肯定是会尽量满足的。” 夏生点点头,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当下开口道:“既然如此,不知道能不能有劳秦公子在你们的九光祠里面,帮我挑选一头将级灵兽?” 秦然神色微怔,倒不是夏生的这个要求超出了善堂的能力范围,反而因为这个要求实在太过简单了。 于是他当下做主道:“这是小事,既然夏大哥还缺一头将级的灵兽,不如便随我一同前往九光祠挑选吧。” 夏生犹豫了一下,虽说他心中已经提前有了选择,但既然对方盛情邀请,他自然不会推脱,毕竟能够亲自确认灵兽的状态和潜力,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好,那便有劳秦公子带路了。” 秦然倒也真不含糊,说带着夏生亲自去挑灵兽,就真的立马站起身来,领着夏生走出了内堂。 好在九光祠距离此地并不远,甚至就在洛阳城内,所以两人只用了一刻钟,便来到了九光祠的大门外。 说到九光祠,其实也是京城内的一处名胜,只不过除了秦家人,其他人别说是进去参观了,连靠近大门百丈之内都会遭到善堂中人的驱逐。 毕竟,在这里面所豢养的,可是一头头货真价实的灵兽啊! 修行高于生死,对一位灵修来说,其本命灵物,便当于是他的第二条生命,其价值几何,自然是不必赘述了。 对于洛阳城内的五大世家而言,并不是哪一家都有如九光祠这般豢养灵兽之所的,比如以武治闻名天下的威宁侯府,便未曾掌管类似的地方,相较而言,倒是武技、神兵之类的收藏比较多。 今天夏生之所以会要求来九光祠,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己挑选灵兽,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在此之前他从未来过九光祠,也可以预见到,其内绝不会藏着什么稀世珍奇,顶多能有一些潜力较高的幼兽就不错了。 除去夏生本身的眼光太高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所挑选的第三件灵物,至少要能与穷桑和冥煞旗分庭抗礼! 否则还不在分分钟被冥煞旗给吞个干干净净? 穷桑就不多说了,那可是传说中的生命之树,至于冥煞旗,作为裁决司至宝,一位尊级强者压箱底的杀手锏,能弱到哪里去? 所以夏生此行主要还是希望能给秦嫣挑一头合适的灵兽。 说起来也是有些讽刺,秦嫣本身作为善堂大小姐,处处被人刁难,连头灵兽也挑不得,反而还得靠夏生这个“外人”来帮她,也不知道这一切被秦小花得知会作何感想。 可真正当秦然领着夏生迈步走进九光祠大门的时候,夏生却不禁心中一沉。 因为他知道,今日之事,恐怕不会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顺利了。 就在他的面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夏生不认识,但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便是秦嫣的二叔,负责掌管秦家灵物发放的秦泽。 但另外那个,夏生倒是眼熟得很,正是上一次负责接待他的魏供奉,魏致远! 第一百零八章多番刁难 魏致远虽然不是秦家的人,但他身为善堂大供奉,出现在九光祠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这时间也实在太巧了些。 秦然看到魏致远后,立刻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魏伯伯好。” 说完,他才转过身向秦泽请安:“父亲。” “嗯。”秦泽点点头,看向秦然的目光中满是溺爱,片刻后才看向夏生,对秦然问道:“这位是……?” 不等秦然回答,魏致远便已经走上前去,脸上带着令人玩味的笑意,说道:“这不是夏公子吗……怎么今天有空来游览我善堂的九光祠了?” 夏生淡然一笑,微微颔首道:“原来是魏供奉,还真是巧啊,我还说今日在善堂之中怎么没看见你呢,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秦然赶紧过来打了个圆场:“魏伯伯,是我带夏大哥来的,他说想要在我们的九光祠里面选一头将级灵兽,我便想着,干脆带他过来挑一挑。” “哦?”魏致远嘴角的笑意更冷了一些,开口道:“夏公子可能有所不知,这九光祠乃是我善堂私用之所,其中所豢养的灵兽皆是供给族内人使用的,夏公子虽然是我秦家的贵客,但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逾界了啊?” 夏生认真地看着魏致远,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敢问魏供奉,您是想当这善堂的大掌柜吗?” 闻言,场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魏致远冷声喝道:“夏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是不能乱说的,如此污蔑之言,你若是不讲个清楚,休怪老夫翻脸不认人!” 夏生淡然而笑:“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今天带我来九光祠的,是秦家的大公子,更是未来善堂的继承候选人之一,负责掌管九光祠的,是秦家的二爷,他们两位都尚未觉得我逾界,您哪里来的资格说出这样的屁话来?” “还是说,您仗着自己实力都比这二位强,居功自傲,觉得自己已经凌驾于秦家人之上了?亦或者,这所谓的逾界,是您自己定下的?” 魏致远一时语结,脸色铁青,但他仍旧在秦泽和秦然面前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冷声道:“怎么,夏公子现在已经只会挑拨离间,血口喷人了吗?” 夏生摇摇头,上前半步,低声道:“手执善字帖者,将会被秦家视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客人,而你,哪怕身为善堂供奉,也不过是秦家养的一条狗罢了,客人若想叫主人杀条狗来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如果狗胆敢冒犯了客人,那下场,恐怕……” 让夏生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魏致远却气极反笑,开口将其打断道:“看来是我多嘴了,既然大少爷许了夏公子一头将级灵兽,那便尽管去挑好了,我善堂还不至于如此小气。” 魏致远的突然让步,不仅没有让夏生为之欣喜,反而更在心中存了三分警惕。 会咬人的狗,从来都是不叫的。 更何况,那是一条武尊境的狗。 但当务之急,却不是与魏致远在这里耍嘴皮子,而是趁着这个机会,先入得九光祠再说! 念及此处,夏生深深地看了魏致远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走上前去,来到了秦泽的身前,执手而道:“这位,应该便是秦二爷了吧?” 夏生与魏致远的一番冲突,秦泽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但在这个时候,他却不太好表示自己的立场,于是只能微微颔首,对秦然吩咐道:“既然夏公子要灵兽,你便带着他入祠吧。” 谁曾想,偏偏在这个时候,魏致远却不曾拂袖而去,而是突然开口道:“夏公子眼光独秀,想必挑选灵兽也有着特别的方法吧,不如我也随你们去看看,也好瞻仰一下夏公子的手段。” 这一次,夏生却是没有理由拒绝了,秦然两边为难,最后还是只能点了头:“既然如此,那不如魏伯伯便与我们一起吧,正好,我最近遇到一些剑法上的瓶颈,正想着请教魏伯伯呢。” 话已至此,为了不让魏供奉和夏生之间的冲突进一步升级,秦泽也只能跟着众人一同走进了九光祠中,并吩咐手下人多加警惕。 这并不是夏生第一次步入九光祠了,毕竟从一开始的时候,善堂便是他所创立的,但为了掩饰这一点,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对秦然的一番介绍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 但不可否认的是,时隔五百年后重临九光祠,还是让夏生的心中泛起了阵阵慨然。 九光祠这个名字中虽然带有一个祠字,但其实并不是一个祠堂,反而更像是一座塔形建筑,共有九层,每一层所豢养的灵兽等阶各不相同。 第一层中的灵兽数量、种类是最多的,但全部都只是士灵而已,虽然从外表上看来,九光祠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实际上里面却采用了某种空间类阵法,使其真正的容量,若是铺展开来的话,相当于五个洛阳城那么大! 换言之,单在这第一层内所容纳的灵兽,恐怕就有十几万头! 这恐怕也就是善堂了,放在其他地方,哪怕是三大书院,恐怕也没有如此深厚的底蕴。 众人并没有在第一层中停留太长时间,便紧跟着拾阶而上,而在九光祠的第二层中,对应的当然便是师灵,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但以夏生那无比锐利的目光,还是在匆匆一瞥中,便看到了如今秦嫣体内所容纳的青焱鸟。 相较而言,青焱鸟已经算是比较珍惜的师灵了,所以在整个九光祠中,也仅仅只有五只,而且以其低下的繁衍能力来看,恐怕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很难再增加一只。 九光祠越往上,灵兽的等级自然就越高,却是不知道,在那顶层之上,是否真的有传说中的圣阶灵物的存在呢? 这个问题别说是秦然了,就是魏致远和秦泽也没办法回答,因为九光祠的最后两层,整个善堂之内,只有一个人有权利进入。 自然便是秦家家主,秦小花。 因为夏生并不是真的来游览此地的,所以众人走得比较快,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来到了九光祠的第三层,也是今天夏生的最终目的地。 在这里,有着整整三千余种将灵! 到了地方之后,秦然便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夏生问道:“不知道夏大哥在来之前,心里面有没有已经想好的将灵?” 夏生点点头,随口答道:“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得到冰焰草、六翼幻雕,以及无相沙魔中的任意一个。” 话音落下,秦然还没有开口,一声冷笑便突然从夏生的背后传了出来。 “原来如此,夏公子此行而来,恐怕不是为自己挑选将灵的吧!而是为了给秦嫣那小丫头的破境做准备!” 闻言,不止是夏生,就连秦泽、秦然两父子,脸色都一齐沉了下来。 第一百零九章有问题吗? 魏致远不是灵尊,而是一位武尊,但他却在第一时间就看破了夏生此行的真正目的,甚至反应比秦泽还要快,要知道,后者可是负责掌管九光祠中一应灵物的大掌柜! 这当然与魏致远的实力境界无关,而是与他的眼光有关。 毕竟,他是善堂的大供奉。 这些年来,由他经手的灵物不计其数,与秦泽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魏供奉听到夏生脱口而出的那三种灵兽的时候,几乎是以一种本能的反应,便将之与青焱鸟联系在了一起。 冰焰草、六翼幻雕、无相沙魔。 木生火,火生土。 这三头灵兽的任意一种拿出来,都与青焱鸟是绝配! 夏生与秦嫣之间的关系,对整个善堂,至少对魏致远来说,绝不是什么隐秘,虽然他并不知道两天前秦嫣已经正式拜夏生为师,但两人一路从白马镇结伴前往黑水镇的这一过程,魏致远却是了如指掌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魏致远没有记错的话,夏生并非灵师,而是一名武将境的剑修! 果不其然,魏致远的这番话刚一出口,秦家二爷便随之反应了过来,立刻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然后他转过头,直截了当地对夏生问道:“夏公子,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谁曾想,夏生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慌乱之意,而是坦然答道:“我既然今天愿意来九光祠,就没有隐瞒秦二爷的意思,魏供奉的确没有说错,我的确是来帮秦嫣挑选灵兽的。” 夏生如此磊落的回答,反倒是让众人愣住了,然后他一脸不解地看着魏致远,反问道:“我想请教一下魏供奉,这,有什么问题吗?” 魏致远脸上的冷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凝重。 而夏生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之所以能够来九光祠择取灵兽,靠的是你善堂贵客的身份,靠的是那一纸善字帖在你善堂中的分量,至于我拿了灵兽怎么用,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 “秦嫣作为秦家大小姐,连想要一头合心意的本命将灵都如此困难,还需得寻求我这么个外人的帮助,我先前之所以没有将此事摆到台面上来说,便是为了给你秦家留些颜面,没想到,魏供奉倒还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随着夏生的这番话,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秦泽的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对夏生道:“我想知道,夏公子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夏生耸了耸肩,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答道:“我这个秦家客卿的身份,是秦嫣给我的,之前在白马镇的时候,秦大小姐也对我颇有照拂,我这次,只不过是为了还她一个人情。”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闻言,秦泽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锐利了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旁的秦然却抢先接口道:“夏大哥,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爹之所以没有将祠内的将灵发放到堂姐的手中,并非是存了什么恶念,而是在为了她着想啊!” 夏生眉头一挑:“噢?” 秦然点点头:“虽然先前夏大哥所提及的那三种灵兽,九光祠内都有,但堂姐作为我秦家年轻一辈的长女,不论是冰焰草,还是六翼幻雕,甚至于无相沙魔,在潜力上,还是显得稍弱了些……” “前些日子,在堂姐尚未回京的时候,家中便已经派人前往无尽荒漠寻找金翎鹏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所以,恐怕才让堂姐曲解了家父的意思。” “是么……”夏生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摇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更好说了,秦公子且不管我拿这头灵兽去做什么,但总归,是可以交给我的吧?” 秦泽伸手一把拉住了自家儿子的胳膊,想要下意识地阻止秦然接下来的举动,但谁曾想,秦然却笑着对父亲摆摆手,转而对夏生开口道:“那是自然,既然夏大哥已经选好了,那便请在祠外稍待片刻,我这就命人帮你捕一头来。” 秦然的这番应对倒是让夏生有些意外了,但既然对方已经应承了下来,他也不会矫情,当下拱了拱手道:“多谢秦公子。” 言罢,秦然便领着夏生走下楼,回到了九光祠的大门外。 这一次,魏供奉一句话都没有说,秦泽虽然脸上写着惊疑不定之色,但还是尊重了自家儿子的决定,任他去了。 秦然倒也遵守信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手中便拿着一个锁灵环走到了夏生的身前。 “夏大哥,这是祠内品相最好的一头无相沙魔了,你看看对不对。” 夏生将锁灵环接到手中,将一丝神念渡入其中,随即点点头道:“此番,倒是有劳秦公子了,否则,恐怕我这个所谓的善堂贵客的身份,还真是一文不值呢!” 听得此言,魏致远突然笑着道:“夏公子这个玩笑可是开大了,你手中的善字帖已经经过了查验,的确是真实的,如此一来,别说是在洛阳城,即便是在这大缙王朝境内,又有谁敢轻视于你?” 魏供奉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对夏生来说,并不值得惊讶,因为他很清楚,今天自己算是将对方彻底得罪狠了,虽然他脸上挂着笑容,但实际上恐怕在心里面已经将自己千刀万剐了。 笑容越盛,杀心就越浓! 不过魏供奉有一点说得不错,至少在洛阳城内,他还真的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夏生动手。 尤其如今夏生所住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善与之地,而是堂堂威宁侯府! 夏生正是掐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显得有恃无恐,不过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倒也没有必要继续再与对方磨嘴皮子。 于是夏生拱了拱手,开口道:“如此,魏供奉、秦二爷、秦公子,我就告辞了,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能听到关于我父亲的好消息。” 秦然回了一礼,应道:“定当竭尽全力。” 夏生微微一笑,随即干脆利落地离开了,直到完全消失在秦家三人的视野范围内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冷了下来,再度将指尖的一丝灵气灌入了锁灵环中,目色微沉。 “哼,果然还是动了手脚!” 第一百一十章再临烟雨楼 从一开始,当夏生决定凭借善字帖余威,为秦嫣向善堂讨要一头将灵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被人刁难的准备。 即便没有魏供奉的存在,他也瞒不过秦家二爷。 对夏生而言,今日之事,已经算得上是顺利了,他甚至想过,如果秦家真的不顾一切也要阻止他为秦嫣出头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好在,锁灵环终究还是到手了。 哪怕里面的无相沙魔被人动了手脚。 至于动手脚的人是秦然还是秦泽,甚至于是魏供奉无声示意的,这件事情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的这些小手段,根本没有办法瞒过夏生的感知。 因为他们不知道夏生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如今无相沙魔已经落到了夏生的手中,那么接下来,就该为秦嫣的破镜做准备了。 灵师境,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了,但夏生很清楚,仅凭这般实力,想要在秦家族比中夺魁,无异于痴人说梦。 早在烟雨楼的时候,他就猜测秦然应该已经晋升到了武将境,今日一见,夏生更确定了此人的实力境界究竟几何。 秦嫣想要战胜她的这位堂弟,真的很难。 即便她能顺利将无相沙魔融入灵窍,进阶灵将境,也仅能搏得那一线希望而已。 但这对夏生来说,已经足够了。 如今他唯一所需要准备的,便是在明日前往烟雨楼面见秦嫣之前,把无相沙魔体内藏纳的,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剑意给找到,并将其剥离开来。 无相沙魔,将级灵兽,属于没有生命体征的灵物,当其解除人形状态的时候,会化作漫天黄沙,粒粒惊心。 如果要以数量计的话,一头无相沙魔体内所容纳的沙粒,少说也是以亿为单位的! 而秦家现在在这亿粒黄沙中,埋了一把剑。 现在,夏生需要把它找出来。 否则,只需要藏剑者心念一动,这道剑意就能瞬间斩毁秦嫣的灵窍,将她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何其歹毒! 如果今天拿到锁灵环的不是夏生,而是秦嫣本人,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秦嫣不管怎么说,至少在名义上还是秦家大小姐,秦泽哪怕再想致其余死地,如果他敢在交给秦嫣的灵物上动手脚的话,一旦被查出来,定然会惹得秦小花震怒。 但现在,这头无相沙魔却是交到了夏生的手中,日后若是东窗事发,不管是秦泽还是魏致远,都完全可以将此事栽赃到夏生的身上! 不过一念之间,夏生已经看破了这个无比阴险的杀局,既然看破,那么,夏生就可以将其转换为自己一方的优势! 要在一片沙漠中寻找那一粒特定的沙粒,别说是普通人了,即便对修行者而言,也难如登天。 但对夏生来说,他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当他次日走出威宁侯府,乘坐马车前往烟雨楼的时候,他手中的锁灵环上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无比神圣的光晕。 只是他的脸上却不可避免的显得有些疲惫。 但只要最后秦嫣能在族比中一举夺魁,便一切都是值得的! 半个时辰之后,夏生身披星月,第二次迈步走进了烟雨楼的大门。 这一次他没有毕庆文带领,却是比之前表现得更加从容了一些。 经过顾家三少爷的那番闹场后,整个烟雨楼的大厅都变成了废墟,但今日夏生再度光临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一切如故,歌舞升平,莺燕成群,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楼里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来往客人络绎不绝,而在角落处的那张酒桌上,仍旧坐着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 在所有客人中间,只有夏生知道,那是这间花楼,不,是此处十七座花楼的主人,墨渊。 夏生就像是此处的熟客一般,非常自然地走到了角落的酒桌前,笑着道:“看来,墨公子真的很钟情于烟雨楼啊。” 墨渊见到夏生再临,不禁哈哈一笑,拉着夏生坐到了旁边,递给他一杯竹叶青,打趣道:“夏老弟,你不会告诉我,这次也是来见朋友的吧?” 夏生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耸了耸肩道:“墨公子果然一猜就中。” 闻言,墨渊顿时大感无趣,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这楼子开了三四年了,从来没人来闹过场,上次你一来就出了事儿,这次不会又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吧?” 夏生不禁笑道:“上次那顾家三少爷可跟我没半点关系,你可别想把此事赖在我头上,再说了,堂堂墨家少爷,会怕麻烦吗?” 墨渊当即豪气干云地点了点头:“那是,我墨渊是谁?那可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天下奇才!不说成就了一番霸业,至少也算是一方豪杰了吧,只是一个小小的武痴,能奈我何?” 多日不见,这位墨家少爷还是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恐怕也就只有他,能把开花楼,开赌坊这种事情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了。 夏生笑着摇摇头,好奇地问道:“说起来,那顾家三少爷,之后就没再来了?” 墨渊淡然道:“倒是来了一回,不过为了一劳永逸,我直接……” 夏生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真的叫楼内的姑娘们把他给睡了?” “呸!”墨渊当即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没好气地说道:“想得美!我最后想了想……还是让依依跟他见了一面。” 夏生不禁赞道:“好一招借刀杀人。” 墨渊漫不经心地拿起一颗长青果放入口中,挑了挑眉:“反正那谢家也不是什么世家豪门,一个顾家三少爷,足够了。” “你果然很无耻。” “我这是在为民除害。” “那何必拖顾三少爷下水?” “谁叫他砸了我的场子,没叫他赔钱就不错了。” “原来你还很小心眼。” “随你怎么说,大爷不在乎。” …… 一番笑闹之后,夏生又饮了几杯,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开口道:“我等的人到了。” 墨渊挥挥手:“既然秦姑娘是你朋友,下次就别让她爬窗户进来了。” 夏生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破境!(上) 片刻之后,夏生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红鸾阁门外,推门进去,果不其然,秦嫣已经如约而至了。 这一次没有外人在场,秦嫣非常自然地向夏生行了弟子礼,恭声而道:“见过先生。” “嗯。”夏生点点头,抬手让秦嫣坐下,这才开口道:“之前你让毕庆文送到威宁侯府的东西我看了,虽然不够详尽,但各自的境界、擅长的武技还是标注得很清楚的,在接下来的这半个月时间里面,我会对你进行针对性的指导,将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分析给你听,届时在族比当中,你自然能以不变应万变。” 秦嫣满目喜色,连连道:“谢谢先生。” 夏生摆摆手,说道:“这一次情况特殊,时间也比较紧,所以我暂时只能采取这样投机的手段,但修行一途,不能每一次都靠投机取巧,待族比结束后,你还需得用很长的时间,将我教给你的东西逐步消化,并转化为你自己的领悟。” 秦嫣点点头:“学生明白。”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说着,夏生自怀中掏出了锁灵环,递到了秦嫣的身前。 见状,秦嫣顿时神色微怔,不禁喃喃道:“前日听人说先生去了趟九光祠,看来是真的……” 夏生郑重其事地说道:“你需得记住,不管在之后我能教给你多少对战的技巧,告诉你多少以弱胜强的手段,但归根结底,你自己的实力、境界,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如果今日之你只是一介灵士,那么即便为师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助你在一夜之间登上族比魁首!” 秦嫣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些忧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先生,如今的我还没有做好破境的准备,如果一个不小心,融灵失败,岂不是挥霍了先生好不容易寻来的将灵?不如……” 夏生抬手打断了秦嫣接下来的话,断然道:“没什么不如的,师灵境巅峰,与将灵初境,两者只有一线之隔,但各中感悟却犹如云泥之别,就算我现在告诉你怎么去战胜秦然,你也根本无法体会到其中的精髓,还是那句话,没有对应的实力,一切皆是空谈!” “我所为你量身订造的战术、战略、技巧,一切都是基于你已经进阶至灵将境为前提的,所以,今夜你唯一所需要做的,便是成功破境!” “今夜?”闻言,秦嫣的一双瞳孔立刻不安地晃动了起来,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于是夏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别忘了,这一次,有我帮你,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的话,我又哪里有资格成为你的老师呢?” 小事? 秦嫣慢慢握紧了粉拳,剧烈的心跳顿时让她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如果连破境也能被称之为小事的话,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大事?哪里还有比修行更重要的大事? 如今的夏生只不过是一介武将,他到底从哪里来的底气,竟能如此有把握,相信一定能助自己破境成功? 一旦强行破境失败,可不仅仅是挥霍了夏生给她寻来的这头将灵,而且会让她的灵窍遭受重创,如果严重一些,便很可能直接导致她无法参加半月之后的族内大比! 事关重大,绝不能草率而为! 在这一刻,无数纷杂的思绪如潮水一般同时涌入了秦嫣的脑中,让她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而夏生就站在一旁,眼中透着宁静,他没有再给秦嫣施加压力,也并没有强制让对方信任自己。 因为他相信,秦嫣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整整半炷香的时间之后,秦嫣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疑虑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 坚定了她的初心。 如果连如此风险都不肯承受,连如此机遇都不肯把握的话,她又何必做此妄想,竟敢窥伺那族内大比的魁首之位?她又哪里有资格成为夏生的弟子? 念及此处,秦嫣郑重其事地对夏生行了一礼,决然而道:“如此,接下来,便拜托先生了!” 夏生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将手中的锁灵环再度向前递了三寸,笑着道:“先看看为师给你带来的是什么。” 这么一说,秦嫣倒是有些好奇了,之前夏生对康无为所寻来的搬山傀颇有微词,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灵兽,才是令夏生为之满意的呢? 怀抱着一些期许,一些疑惑,秦嫣随即将一丝明橙色的灵气渡入了锁灵环内。 紧接着,她的眼中便立刻爆发出了无比惊喜的光芒。 “无相沙魔!” 夏生笑着点点头,开口道:“你那堂弟至少有一点没骗我,这头无相沙魔单以品相而论,绝对是出类拔萃的,我倒是很好奇,当他届时在族比中与你交手时,会不会后悔当初那么痛快地把这无相沙魔给了我。” 秦嫣的脸上洋溢着激动之色,连声问道:“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你不必多问,总之你可以放心,当你成功将这无相沙魔融入灵窍之后,实力一定会发生质的变化!” 秦嫣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先生,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对于秦嫣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坚决,夏生显得很满意,开口道:“好,先容我做些准备。” 言罢,夏生轻轻一抬手,一面小巧玲珑的黑色令旗便自他的掌中浮现出来,随即飘到了红鸾阁的大门口伫立,旗面无风而扬,下一刻,一道黑色的氤氲雾气自门前弥漫开来,很快就布满了整间红鸾阁,让人仿若身在迷雾之中,目难视物! 见状,秦嫣顿时显得无比的震惊,不是因为她认出了冥煞旗的本体,而是因为在今夜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夏生是一位灵武双修! 然而,这样的震惊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秦嫣便听到夏生的声音传入了自己耳中,逼迫她抛开了一切疑虑,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的锁灵环之上。 “现在,将你体内的青焱鸟施放出来,准备破境融灵!” 第一百一十二章破境!(下) 话音落下,一片滚烫的炎浪凭空乍现,一声嘹亮的啼鸣刺破夜色。 秦嫣眉目微垂,额间两道青炎图符悄然浮出,背后一对宽及丈许的火翅肆意展开,看起来竟平添了一抹威严肃穆之意。 同一时间,锁灵环上幽光一闪,一捧黄沙自其中纷扬而起,飘散于无形,不过顷刻间,便在这深邃的雾色中狂乱飞舞,却怎么也逃不开冥煞旗布下的结界。 于是在下一刻,越聚越多的沙尘倒卷而上,化作一片凄厉的风暴,径直朝着秦嫣扑面而去。 虽然这与秦嫣初次融灵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但秦嫣却一点不显得慌乱,毕竟在今夜之前,在来到洛阳之前,她就已经多次尝试破境了,可谓经验老到。 面对那蛮不讲理的沙尘暴欺身而进,秦嫣不避不退,而是背后炎翅轻轻一扇,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明橙色与青色交相辉映的残影,主动迎着那漫天黄沙,一头扎了进去! 火刺! 火生土,炎凝沙,秦嫣所到之处,立刻将周身的沙尘熔成了一片晶莹,宛若琉璃瓦盏,泛着轻光。 然而,那无相沙魔的将灵却始终未曾出现,仿佛秦嫣如今所面对的,只是一片漫无天际的尘沙,哪怕将其尽数熔成虚无,也毫无意义。 对此,秦嫣显得很有耐性,丝毫不敢怠慢,将青焱鸟的火刺发挥到了极致,即便此时她的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冥煞旗所荡开的黑雾,再加上无尽沙尘的肆掠,几乎是她变成了睁眼瞎,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终于自不远处响起。 “在你后面!” 闻言,秦嫣身后炎翅一个轻灵的偏转,带动着她的身体在原地转了半周,于是她终于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的五官有些模糊,只能隐隐看到其双目圆睁,张着大嘴,极尽扭曲之意,就像是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在无声的哀嚎着,随着流沙的不断淌落,又像是一个即将被高温融化的蜡人。 即便在匆匆一瞥之下,很难让人难以判断那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头灵兽,也仍旧能让人从这张脸上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恐惧,以及濒临死亡的绝望。 便在秦嫣转身的这一刻,这张恐怖的脸庞已经贴到了她的身前半尺,那骇然张开的沙嘴中,一片幽暗,仿佛连通着另外一个可怕的世界。 面对近在咫尺的大恐怖,秦嫣虽然身为一个女子,却保持了绝对的冷静和镇定,然后她也学着那张沙脸,轻启朱唇。 下一刻,迎接无相沙魔的并不是一声凄厉的尖叫,而是一束青色的炎火。 青焱幽火! 轰! 火光准确地砸在了那张面目模糊的沙脸上,立刻将无相沙魔向后逼退了三尺,紧接着,之前还无所定型的流沙恶脸,在高温的灼烧下,很快便凝固成了一个恐怖的头颅。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琉璃骷髅头,在对着秦嫣发出恶毒的怒吼。 与此同时,空中的沙尘变得越发狂暴了几分,每一粒黄沙似乎都被赋予了生命与智慧,如飞蛾扑火般,向秦嫣汹涌而至。 秦嫣毕竟只是一位灵师,而无相沙魔却是货真价实的将灵! 尤其青焱鸟的火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正是无相沙魔最好的养料。 火越旺,沙土便越坚固! 下一刻,琉璃骷髅头携漫天尘沙卷土重来,再次向秦嫣扑杀而去。 见状,秦嫣又一次施展出了火刺灵技,想要一举将无相沙魔重创,谁曾想,这一次,她却宛如撞在了一堵无比坚实的城墙上,非但没能再近半寸,反而整个人倒飞而回,在地上洒下了片片殷红。 然而,秦嫣却并未落到地上,尚在半空中的时候,便被一片柔软给接住了,接下来,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翠绿。 秦嫣身上的炎火未灭,所以这些翠绿很快便被烧成了灰烬,但换来的,却是火势正旺! 穷桑! 木生火! 有了堂堂生命之树的枝叶作为燃料,青焱鸟的气势顿时大盛,不过瞬息之间,秦嫣体外的明橙色灵光便再沉了一分。 这也代表着,她朝着灵将境再度迈出了半步! 一声比先前更加嘹亮的啼鸣自秦嫣唇齿间啸出,她身形一翻,背后的炎翅狠狠一扇,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再度朝无相沙魔袭去。 顷刻间,在那琉璃骷髅头的身前,便出现了一片宛如天蛰的火墙,肆意灼烧着那试图逾越墙头的黄沙,很快便在火墙下堆砌出了一寸多高的晶莹。 美轮美奂。 多次强突未果,无相沙魔果断选择了撤离,比来时的速度更快,朝着与秦嫣相反的方向四散逃离。 与此同时,夏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利用青焱鸟的速度,转!” 秦嫣心领神会,当即自火墙后突袭而至,然后以那琉璃骷髅头为中心,围绕这它开始急速旋转起来。 一时间,秦嫣仿佛化身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场间所有的黄沙都卷入了其中,并以高温持续灼烧!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号称无相的沙魔竟渐渐生出了模样,在那琉璃骷髅头之下,慢慢有了脖子、躯干、四肢,尚未被熔掉的黄沙覆盖在沙魔的身体上,便如新生的皮肤,让这头人形魔兽逐步变得栩栩如生了起来。 然而,作为始作俑者的秦嫣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那沙魔究竟是长成了什么样子,便听得一道厉喝传入了耳中。 “便是现在,融灵!” 此时的秦嫣尚未正式突破至灵将境,在她的灵窍当中,也只能容纳一只青焱鸟,如果按照她过往所学过的灵修常识,这显然是一道错误的命令,但在这最至关重要的一瞬间,秦嫣却毫不犹豫地按照夏生所说的来做了。 如今的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她相信,他不会害自己。 她更相信,他真的能够帮助自己破境成功。 更重要的是,他是她的老师。 先生所言,定不会错! 在决定融灵破境的那一刻,秦嫣便已经有了如此觉悟。 所以在下一刻,秦嫣轻轻闭上了双眼,身上的明橙色光辉大盛,一片霞光自她的胸腹间闪烁而出,轻轻拂在了无相沙魔的身体上。 轰! 一阵剧烈的轰鸣声自她的灵窍中传来,在那方狭窄闭塞的小世界中,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末世的浩劫,强烈的灵气风暴携毁灭之意,在肆意侵蚀着她的灵窍。 青焱鸟的虚影就此于秦嫣身后崩碎,声声凄厉的哀鸣,以及阵阵难以忍受的痛楚,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袭上了秦嫣的脑中。 但她仍旧死死咬着牙、攥着拳,默默忍受着仿若剜心剖腹般的苦痛,一声不响。 “咔。” 一声轻响自秦嫣的灵窍悄然传来,仿佛预示着她的灵窍已经不堪重负,即将彻底坍塌,沦为一片废土。 秦嫣心如死灰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审判。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也或许是半个时辰,一条涓涓细流突然自那满是疮痍的废墟中淌过,阵阵黄沙自天空飘落,坠在那宛如沟壑般的裂痕上,化作肥沃的土壤,滋养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一声傲然的长啼在黑暗中重新响起,一片绚丽的火云自天边缓缓飘来,给这片土地带来了那似曾相识的温热。 同一时间,秦嫣缓缓睁开了双眼,发现身前的无相沙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笑意的夏生。 她缓缓伸出手掌,摊开在眼前,五指微曲。 下一刻,一抹杏黄色的光辉从她的掌心耀然而出,倒映在她那惊喜无比的脸庞上,如山花般嫣然。 第一百一十三章十日之期 十天了。 距离那一夜秦嫣于烟雨楼中破境已经过去十天了。 就连夏生也不得不承认,不论从天赋还是从后天的努力程度上,秦嫣都可以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弟子。 只用了十天,秦嫣已经将夏生教给她的所有东西融会贯通,进步神速,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隐隐有了那些在灵将境停留两三年的老牌修行者的风范了。 灵修之辈,每隔两重大境界,都是一个新的分水岭。 因为这意味着在他们的灵窍之内,可以多容纳一道灵物,使其实力成倍增强。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往往需要付出比武修更多的努力,更长的时间。 这也是至今大缙王朝中武修人数是灵修人数十倍不止的最大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夏生的存在,恐怕秦嫣想要进阶灵将,还需要等上一年左右,才能拥有绝对的把握,融灵成功。 这还是考虑她身为善堂大小姐,能得到家族源源不断支持的情况下。 在这十天时间里面,夏生以秦嫣族内那些潜在对手作为假想敌,帮她逐个分析了他们的弱点和致命缺陷,并以此制定了十数套截然不同的战术,以保证届时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秦嫣都能有应敌之策。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那个假想敌,叫做秦然。 只是如今帮助秦嫣演练水纹剑的,从康无为变成了夏生。 好在,单从境界上而言,夏生正好与那秦然相仿,都是一位武将境的剑修。 至于水纹剑这等根本算不得玄奥的剑技,夏生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嘭!” 随着一声闷响,秦嫣又一次无比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身前的尘沙就此消散,背后的一对残翅也终于承受不了负荷,在爆出一道强烈的青光后,立刻堙灭于无形。 但秦嫣却并不认输,很快便重新爬了起来,强行点亮了额间的炎火灵纹,准备再放手一搏。 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不远处的夏生便率先收了剑,摇摇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秦嫣咬着牙,沉声道:“先生,我还能坚持!” 夏生笑着来到秦嫣身前,说道:“再过两天便是族比了,你经不起太大的消耗,这两天需得好好调养一下身体,争取把状态调整到巅峰状态!” 闻言,秦嫣不禁攥紧了粉拳,罕见地坚持道:“可是,先生,我刚才还是没能破掉您的剑域!” 夏生笑道:“那是因为你面对的是我,事实上,如果届时在族比的时候,你能发挥出刚才的实力的话,击败秦然,至少有五成把握!” 秦嫣顿时眼中一亮,连声道:“先生可不要诓我!” 五成把握。 乍听之下,似乎算不得高,但别忘了,在十天之前,秦嫣可以说连半成把握都没有! 皇阶之下,灵修对阵武修原本就存在着天然的劣势,更别说那秦然作为秦家最负厚望的继承人人选,从小就经由族内精心培养,其所获得的资源绝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那可是十几年的积累! 而秦嫣呢? 只用了十天! 所谓修行,其实本质上就是修时间,试想如果一个人能够获得无限长的寿命的话,那么终有一天,他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行者。 面对皇阶之下灵修不可能战胜武修的铁律,再加上时间资源上的不平等,秦嫣从一开始,就处于一个绝对劣势的立场上。 而如今,至少她与秦然的胜负已经是五五开了。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 夏生。 他是秦嫣的老师,同样是秦嫣此生所遇到的,最大的机缘。 眼看秦嫣似乎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话,夏生顿时板起了脸,沉声道:“行了,听先生的话,现在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暂时忘掉所谓的战术、技巧,等明天过来,我再教给你最后一道杀手锏。” 这一次,秦嫣终于不再坚持,眼中一半恭敬,一半期待地对夏生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嫣儿就先告辞了,先生也好好休息。” “嗯。”夏生点点头,就此与秦嫣告别,随即身形一闪,却并没有朝着威宁侯府的方向而回,反倒背道而驰,朝着洛阳城郊的西边去了。 在这十天里面,虽然夏生的第一要务是帮助秦嫣夺得那族内大比的魁首,但他也并非双耳不闻窗外事,因为每当他回到叶府的时候,宁征都会向他汇报最近京城内新的动向。 而就在秦嫣一步步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灵将境强者的同时,洛阳城内,也的确发生了不少大事。 其中最重要的那一件,自然就是各大世家的族比和春秋书院的招生在即。 从时间顺序上来说,洛阳城内五大世家的族比与春秋书院的招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进行的,但毕竟有一个先后之别。 更准确的说,今年与往年一样,最先进行的,是各家族的族比。 坐拥善堂的秦家,是最早开始族比的,也就是在两天之后,接下来,则分别是顾家、徐家、李家,最后是叶家。 自那日烟雨楼一别,夏生再也没有见过顾三少爷,顾知星,想必也是因为族比在即的原因。 但今日夏生之所以没有立刻返回威宁侯府,倒不是为了顾知星,也不是为了去烟雨楼找墨渊消磨时间,而是他听宁征说,就在这两天,徐家家主,镇国大将军,徐秋乱即将回京述职! 所以每天在教完秦嫣之后,夏生都会习惯性地去官道上看看,徐家的人马有没有回来。 说起来也是有些无奈,夏生之所以如此迫切地需要徐家的帮助,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在十天之后的今天,不论是秦家善堂,还是威宁侯府的叶夫人那边,都没有任何老爹的消息传回! 原本先前夏生还希望通过善堂,让自己进裁决司的黑牢中看看,那两个被捕的妖族人到底是不是掳劫老爹的元凶,但或许是因为无相沙魔一事,使得他与善堂的关系再度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所以这件事情也被无限期搁置了。 在这十天里面,夏生再也没有见到秦然,也没有再见到魏供奉,想来也是在忙着为了族比之事准备,对此,原本无可厚非,但夏生却是心急如焚。 因为他很清楚,每多耽搁一天,自家老爹生还的几率就越低! 他之所以愿意收秦嫣为徒,如此尽心尽力助其在族比中大放异彩,除了看重秦嫣这个人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希望秦嫣在秦家的地位有所提升后,能够帮他一起寻找老爹的下落。 可他怕,到时候会为时晚矣,所以他必须尽早与徐秋乱取得联系,以期获得对方的鼎力相助! 然而,谁曾想,当夏生一路奔袭,来到西岭通往洛阳的官道旁的时候,还是如前几次一样,并没有看到徐家的帅旗,却反而正好目睹了一场刚刚结束的战斗。 对战的双方均是女子,而其中那个战败重伤之人,竟然是孟琦!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意了! 夏生来得晚了些,所以未能亲眼看到整场战斗的发展过程,但或许是因为那些需要报考书院和参加族比的学子都提前好几日就回了京,所以今日的这条官道上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即便是一场恶战,也未曾波及到其他民众。 但这并不是夏生所关注的重点,他只想知道,孟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将她打伤的白衣女子又是谁? 自从与裁决司一战之后,于归京途中,夏生便一直觉得孟琦有些心事重重的,后来到了威宁侯府,孟琦更是时常见不到人影,就连宁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几日夏生为了秦嫣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暂时也顾不上孟琦,却不曾想,竟在此时此地,见到她被人重伤! 此时的孟琦显得比当初夏生捡到她的时候还要凄惨,浑身鲜血淋漓,衣衫褴褛,就连她手中的肃风刃也被断成了两半,被丢弃到了一旁,一道无比凄厉的血光透过了她的左腹,若是再向上三寸,便是心脉! 目睹这一幕的夏生哪里还有时间去想为什么,眼看那女剑客还不肯罢手,似乎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当即身形急掠,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及时赶到了孟琦的身前,一手将她抱在怀中,另外一手拔剑出鞘,向着那近在咫尺的秀剑横臂一格。 “铛!” 随着一道清脆的金石之音响起,夏生的手臂竟被震得有些发麻,身形也不由自主的朝后倾倒。 他不敢怠慢,随即于身上亮起了一道明橙色灵光,一片碧影顷刻自他身后探出,一部分狠狠地刺进了地底,作为支撑,将夏生下坠的身躯轻轻托起,另外一部分则宛如一杆杆寒枪,朝那女剑客扑面而去! “灵武双修?” 白衣女子目色微怔,手中的三尺青锋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面对汹汹而来的穷桑碧枝,她似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上面所携带的毒素,手腕轻轻一抖,便仿若在身前织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使得那些带着倒刺的枝条半寸不得近! 好在夏生此举也并非是为了真的想要将其重创,而是为了给自己争取后撤的时间。 下一刻,夏生自离地两尺的距离反弹而起,随即抱着孟琦,身形暴退! 虽然在平日里夏生曾多次觉得这个女杀手脑子不太好使,而且时常惹得他心中烦躁,但必须要承认的是,从黑水镇到洛阳的那一段路上,夏生已经将孟琦当做了朋友了。 更别提,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与裁决司的那一场杀戮中,孟琦可是救了他的命的! 夏生从来都是一个恩怨分明之人,对待仇敌绝不会心慈手软,但对待朋友,却可以不分是非黑白! 孟琦重伤将死,令他无比暴怒,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会选择在第一时间将那白衣女子撕成碎片。 不问对错缘由! 但现在不行。 因为他从刚才的那一剑中可以深切地体会到,对方的剑意甚至比康无为还要强! 而看对方的年纪,应该才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难道这位白衣女子,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剑皇? 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万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但此事也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夏生的经验何其老道,即便此时的他还暂未看出对方的实力境界究竟几何,但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他便已经判断出自己绝不可能在一击之内将其秒杀。 如此,便必须要退! 因为他必须要以保证孟琦的生命安全为第一要务! 三息。 只用了三息的时间,白衣女子便已经将身前的穷桑枝条斩之殆尽,而与此同时,夏生终于成功地将双方的身距,拉到了十丈开外。 得到了喘息机会的夏生并没有趁此机会,继续向洛阳城的方向逃离,而是突然顿住了脚步,警惕地看着那位不知名的女剑客。 同样,对方也正在打量着夏生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谁?”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随即场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夏生率先答道:“她是我朋友。” 白衣女子轻轻皱了皱瑶鼻,手中长剑一抖,随即开口道:“我是迷剑宗,棠熙熙,你的那位朋友,乃是意欲行刺平南侯府大小姐的凶犯!” 相较于夏生的回答,棠熙熙的这番话更显光明磊落,不仅自报了家门,而且在第一时间便说明了自己此举的缘由。 但在同一时间,夏生却不由得微微一愣。 棠熙熙? 白衣胜雪棠熙熙? 这个名字,夏生只听过一次,便是从孟琦的口中。 正是因为这个棠熙熙在暗中保护了平南侯女儿的周全,所以才导致孟琦行刺任务的失败。后来为了博得师尊的同情,孟琦无奈想出了自残的方法,却险些因为失血过多去见阎王爷。 这才有了夏生与孟琦初遇的故事。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开口道:“当日我朋友并未成功,棠姑娘又何必穷追不舍,一定要置人于死地呢?” 棠熙熙俏眉微挑,厉声道;“我可不是为了半个月前的事情追击至此的,而是因为就在一刻钟之前,你这位刺客朋友还试图对薛小姐再度行凶!” 这样的答案却是有些出乎夏生的预料之中了。 不是据说那平南侯已经逃回西岭了么?为何他的女儿会出现在洛阳城外? 不过转念之间,夏生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只有一个可能。 为了报考春秋书院! 一时间,夏生已经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了解了,现在唯一所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带着孟琦,在这位棠姑娘的剑下全身而退。 不到最后一刻,他并不希望与对方拼个两败俱伤。 还是那个理由,现在的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还拖着一个重伤昏迷的孟琦! 于是夏生先从怀中掏出了那最后半瓶天楠露,灌进了孟琦的口中,随即对棠熙熙道:“这位棠姑娘,说到平南侯府,在这之前,我也曾与裁决司的人一起救过你们家侯爷的性命,不如就此两相抵消,互不相欠,可好?” 夏生这句话当然不能算是实话,因为在护送平南侯归京的一路上,他几乎都没出过什么力,即便最后击杀墨临和程立然这两个裁决司的叛徒,也与那位老侯爷毫不相干。 但谁曾想,棠熙熙却根本没有去追究夏生这番话的真假,而是直接回绝道:“这是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又何来相互抵消,互不相欠?” “对我棠熙熙来说,同样的错误,绝不容许再犯第二次,之前我不小心将她放跑了一次,这一回,便绝不能让此等杀手再逍遥法外!” 话音落下,棠熙熙的眼前骤然闪过了一片幽光,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突然来到了她的近前,不由分说,便向着她的要害部位刺去! 在离开白马镇的时候,夏生的腰间是没有佩剑的,但在与裁决司一役之后,他有了。 那是他向槐安借的一把剑,却再也没有了归还的机会。 名曰:断魂! 不止如此。 便在同一时刻,来到棠熙熙近前的,还有一面煞意凛然的旗帜,随风飘扬,从她的身后包抄而至! 即便是偷袭,夏生也尽可能地使用出了自己全部的手段,甚至于在他的左手掌心之内,已经捏紧了一瓶他重新提炼的剧毒毒液,正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朝棠熙熙抛去。 谁曾想,最令夏生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他手中的断魂剑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棠熙熙的心口,却没有半滴鲜血淌下,反而深陷其中,难以拔出,冥煞旗的旗面已经将棠熙熙的身体裹了个严严实实,但在她的脸上,却依旧留存着淡淡的笑意,如沐春风。 于是夏生知道,自己大意了! 因为便在下一刻,一片双重清光自他的身后悄然袭来,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心之上,紧接着,有一缕无比光明的剑意刺入了他的胸膛,带起阵阵猩红。 这道剑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夏生甚至未能激发穷桑的生命反哺之意,便被一剑斩断意识。 快到他甚至连半个字都来不及脱口而出,便身形一个踉跄,朝地面栽倒而去。 现在的他终于知道,原来,棠熙熙也是一位灵武双修! 而她体内所藏纳的灵器,分明便是拥有着完美复刻能力的阴阳镜! 但他是夏生,那个已经历经了九世生死的夏生。 即便那已经是他意识断绝前的最后一刻,即便他知道大势已去,也仍旧没有放弃那唯一仅存的希望。 生死一刻,他轻轻抬了抬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一支珠钗,狠狠地掷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濒死 四周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即便睁大双眼,也使人看不清脚下的路,是否便是通往那万劫不复的幽冥。 空气中泛着冰冷的潮湿,寒风刺骨,却听不到风声。 场中弥漫着如坟墓一般的死寂,让人心底生出一种本能的不安。 夏生独自一人漫步在这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眼神中满是空洞,四肢显得是那么的麻木,就像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在消磨永无止境的岁月。 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万年,夏生终于第一次停下了脚步,悄悄抬起头,看向那片比浓墨还要黑暗的天空。 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没有半点光亮,也没有半缕希望,一切如故。 于是他重新低下了头,继续向着那没有未来的远方行去。 忽的,这世界中终于发出了一点声响。 “嗒。” 声音是从夏生的脚下传来的,便像是不小心踩到了一片小水洼,惊起阵阵涟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夏生的眼中多了一些惘然,仿若从数万年的深眠中渐渐苏醒,然后他有些好奇地弯下腰,朝脚下摸了过去。 入手冰凉,灵动无形,带起一片湿润。 的确是水。 为什么会有水呢?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水呢? 夏生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他只想就这么走下去,不管前方有没有终点,有没有尽头。 所以他重新挺直了腰背,继续迈步向前。 没多久,他的脚面被打湿了,他的双腿被淹没了,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步频越来越小,水花慢慢溅到了他的胸口,让他的呼吸也变得越发沉重了起来。 如果世间真的有苦海的话,那么此时的夏生从来不曾想过要回头,而是选择沉沦于其中。 哪怕水面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嘴边。 或许是出于本能,夏生深吸了最后一口气,然后紧闭双唇,任由那刺骨的水流将他彻底淹没,将他带到另一个世界。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他看到自己手执长枪,君临天下。 他看到自己坐拥惊世财富,挥金如土。 他看到自己带领着妖族的十二勇士,第一次从海底踏足陆地。 他看到自己焚香祭天,以血为荐,统领十万蛮将,挥师中原。 …… 到最后,这些纷乱冗杂的画面沉淀为了八个光点,在他的眼前盘旋不止,挥散不去。 不入轮回。 夏生的神智终于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可他的肺已经被挤空了,正在急速坍塌,他慌乱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留给他的,却是一片虚无。 他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却终究无法再压抑住内心的绝望。 于是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止住了身体的颤抖,丢掉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选择把自己,交给命运。 身体的条件反射终究战胜了理智。 他的嘴唇分开了。 他的肺叶扩张了。 如寒冰一样凄冷的水流倒灌进了他的体内,抹去了他心中的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温热。 水流浸入他的肺部,却仿佛变成了一团灼灼的烈焰,将他的五脏六腑置于高温下炙烤,强烈的痛楚冲上他的头颅,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钳子,要将他的大脑压碎。 下一刻,夏生的身体开始重新变得暖和了起来。 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体的婴儿。 绝望和恐惧随之远去,留给他的,只剩下一片祥和,他再也不必感受这世间的苦难,等待他的,是新生。 一束代表着希望的光划破了这个世界,照耀在他的身上,璀璨灼亮,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醒了。” 夏生的身体经历了最后一次战栗,他仿佛看到了光明与黑暗的距离撞击,感受到了烈焰与冰川同时在体内炸开,他的记忆开始显形,如强烈的气浪穿越浩瀚的虚无,又如滔天巨浪向他滚滚而来。 紧接着,夏生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似乎躺在床上,眼前熟悉的面孔若闪若逝,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 “棠……”夏生如条件反射般眨了眨眼睛,思维在一时间还有些迟钝。 下一刻,棠熙熙从夏生的视线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一张看起来有些稚嫩的面容。 少女看起来与夏生年纪相仿,大大的眼睛,小巧的瑶鼻,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粉色的唇线微微上翘,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但看在夏生眼中,却是一片令人迷惘的陌生,直到对方将一支珠钗举到了他的眼前。 “这东西是你的吗?”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那山中的灵泉,清冽动人。 可夏生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这上面,而是全部都集中在了那支珠钗之上。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惑,随即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终于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一幕幕。 这并不是又一次转世重生。 而是他还活着。 一时间,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了夏生的脑中,让他用最快的时间明白了当前的局面。 他记得,当日自己在洛阳城外的官道上,正好目睹了孟琦被人所追杀的一幕,于是出手相救,却一不小心中了对方设下的埋伏,功败垂成。 在那最后一刻,他手中的断魂剑深陷于阴阳镜所幻化的人形傀儡中,他体内的穷桑被一道光明剑意所阻,无法给予他生命的反哺,所以在情急之下,他掷出了怀中的那支珠钗。 那是他母亲所留下来的东西。 他本来是希望以此将棠熙熙拖入两败俱伤的局面,可如今看来,却似乎并没有成功。 念及此处,夏生的心中再度一沉。 要知道,虽然这支珠钗并不如槐安的断魂剑那般锋利,但在那一刻,上面附着的可是夏生的无上剑意,他的那一掷看似轻巧,但实则使出的却是这片大陆上曾经最强大的枪法,百鸟朝凤! 在这样的情况下,棠熙熙竟然全身而退? 因为强烈的震惊,甚至让夏生没能听清少女所提出的那个问题,而是下意识地反问道:“孟琦在哪里?我睡了多久了?” 对于夏生这般反客为主的态度,少女却并没有显得气恼,而是平静地回答道:“那个女杀手被其他人给救走了,至于你……已经在我这里昏迷整整两天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脱困 闻言,夏生目色一沉,下意识地便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紧随其来的痛楚却仿佛要将他的肺腑灼成灰烬,一道沉邃的光明剑意仍旧停留在他的灵窍之上,蠢蠢欲动。 夏生偏过头去,正看到棠熙熙满目警惕地站在床边,手中的秀剑流光熠熠,映得她惨白的脸庞有些骇人。 夏生不知道在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孟琦又是被谁给救走的。 但他至少能够看得出来,棠熙熙同样受了很重的伤,只是她想要尽量伪装成毫发无损的模样。 如此,便足够了。 于是夏生重新转回头来,看着身前的那名少女,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开口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便是平南侯府的大小姐吧?” 小姑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么你呢?你又是谁?为什么在你的身上会有善堂客卿的玉令?还有威宁侯府的腰牌?最后,这支珠钗,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少女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却是夏生第一次听清。 于是他的浑身的肌肉骤然绷紧。 “这是家母的东西,小姐莫非识得此物?” 少女有些疑惑地看着夏生,似乎想要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说谎,良久之后,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母亲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珠钗。” “你母亲?”夏生慢慢皱紧了眉头,但很快又重新舒展开来。 既然自己那个厨子老爹都能够认识威宁侯府的叶帅,那母亲为什么不能认识平南侯府的夫人呢? 这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心生悔意,如果早知道母亲与平南侯府有关系的话,当初在裁决司的马车上,自己就应该抓住机会,向老侯爷问问老爹的事情! 可惜,如今平南侯已经返还西岭,想要再向老爷子问清自己父母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命运弄人,夏生怎么也想不到,原来真相曾经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而他却亲手将其放走了。 但事已至此,夏生也没有太过懊恼,而是开门见山地对薛姑娘开口道:“我叫夏生,是善堂客卿,同时也是叶小娥的未婚夫,此事在京城内并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家母与尊夫人是故交,那么,还请姑娘送我离开。” 闻言,棠熙熙不禁冷声道:“不能放他走!” 薛家大小姐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看着棠熙熙,似有不解。 “如果就这么放他走了,那个叫做孟琦的女杀手一定会再度对小姐不利!我不可能时时护在小姐身边,若不慎让她得手,便万劫不复!反之,若将此人留在身边为质,届时也能让那女杀手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对小姐下手!” “或者我们可以将他作为诱饵,设下陷阱诱使那女杀手来救他,如此方能一绝后患!” 不得不说,棠熙熙的这番分析非常透彻,一针见血,但夏生却没有时间与其争辩,而是径直对身前的少女说道:“薛姑娘,请相信我,如果我想走,你们一定拦不住我,我之所以希望征得你的同意,只是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同时表达对你的尊重。” 听得夏生此言,棠熙熙顿时手中剑光一闪,轻声笑道:“噢?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走到哪里去?” 夏生没有回答棠熙熙,而是沉默地看着薛家大小姐,等待对方最后的决定。 少女的脸上写着犹豫,看了看夏生,又看了看棠熙熙,终究还是微微叹道:“你身上有伤,不便行动,不如还是在我这里多休息两天,养好了伤再说吧。” 夏生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今天是秦家族比的日子,我必须到场,否则恐怕会有意外!” “意外?”少女疑声道:“什么意外?” 棠熙熙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沉声道:“小姐,不要受他迷惑,你先回房休息,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很明显,相比起夏生这个陌生人,少女还是更愿意相信棠熙熙的话,于是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便欲离去。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却突然看着棠熙熙笑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是迷剑宗的弟子,对吗?” 棠熙熙眉梢一挑:“不错。” “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知道,大光明剑,并不是迷剑宗的绝学,所以我猜,如今在你迷剑宗内所留存的,应该只是残篇吧。” 闻言,棠熙熙不禁为之一愣,沉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夏生脸上的笑意更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大光明剑,还差些火候,至少想要困住我,还不够!” 话音落下,夏生突然自床上暴起而至,竖指为剑,猛地向棠熙熙的心口刺去! 突逢异变,棠熙熙的反应也是极快,当下抬手举剑,强行激发了腕间的剑纹,面对夏生的奇袭,寸步不让! 但谁曾想,便在同一时间,一条比手指还要细的藤蔓却悄然缠上了棠熙熙的脚踝,将其内的毒素尽数注入了棠熙熙的体内! 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从棠熙熙的腿部传来,她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剑锋就此偏了三寸,而也就是在这三寸之间,夏生的手指已经从斜刺里穿了过来,云淡风轻地点在了她的右肩上。 “铛!” 棠熙熙手中的长剑应声坠地,但紧接着,便在夏生指锋再进之时,却只剩下了一片虚无。 夏生幽然一笑:“在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中,阴阳镜还真是难对付呢。” 随即他脚尖轻轻一勾,将棠熙熙的佩剑执于手中,挥剑指向自己的左前方。 棠熙熙并没有出现在那里,但薛家大小姐却正在他的剑锋所向之处! 下一刻,夏生的脸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色,抬手在剑柄上一拍,立刻将手中的秀剑朝薛家大小姐疾射而去! “嗤!” 剑锋与人体筋肉、骨骼的摩擦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让人胆战心惊,再抬眼看去,棠熙熙已经及时回到了薛大小姐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硬生生受了夏生的这一剑! 一口猩红的血花随即自她的口中喷洒而出,落在洁白如玉的地面上,便仿若寒地里的红梅,惹人心醉。 “卑鄙!” 棠熙熙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了这两个字,随即脚下一软,彻底栽倒在地。 但令夏生有些意外的是,即便到了此时此刻,靠在墙角处的薛家大小姐也未曾失了风度,既没有放声尖叫,也没有试图逃走,虽然脸上写着一丝恐惧,却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夏生走上前去,对薛姑娘微微颔首,开口道:“抱歉,今日我必须离开,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言罢,夏生从少女手中拿过了珠钗,又在桌上取回了自己的东西,随即迈步走出了房门,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了这场姗姗来迟的秋风中。 秦家族比已经开始了。 秦嫣,怎么样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秦家族比 意外之所以被叫做意外,便是在人们最措手不及的当下悄然而至。 不管在这之前你做了多么精心的部署,有多么百密无疏的计划,当意外来临的那一刻,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秦家族比的日子是在很早的时候便定下的,别说秦嫣如今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小姐,即便她已经成为了善堂的继承人,也不可能因为夏生的无故失踪而将此事向后推延。 早在今日天光微亮的时候,秦家门前便已经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贵客。 在九大世家族比、三大书院招考中,秦家是最早开始的,所以理所当然的,今日登门造访的贵客也是最多的。 七十二宗门来了四十六家,身份最低微的也是一介长老,除去秦家本身之外,另外八大世家,不管是否扎根于洛阳,都派了人到场观礼,就连一向与秦家不对盘的威宁侯府也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子。 除此之外,三大书院中,春秋书院因为占据地利,所以来人是所有宾客中分量最重的,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分院院长! 来自皇朝学宫的杨甫修虽然实力不强,但辈分却是极高,如今更是贵为太子帝师,倒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与春秋书院的唐院长分庭抗礼了。 相较之下,天星院派来的人就有些寒碜了,但却仍旧不敢叫人轻视,因为那是当今修行界年轻一辈中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年。 慕容晚归! 慕容家作为大缙王朝九大世家之一,此番自然也是派了家族供奉前来观礼的,但从头到尾,慕容晚归也未曾对家中的老供奉表现出丝毫的亲近之意,反而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就连私下交谈之时,也自持天星院学生的身份,丝毫不曾逾礼。 朝廷方面,自然也派出了专人来参加这场盛事,礼部尚书项少如亲临现场不说,还有一位众人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也来了。 便是当今陛下最信任的老太监,赵公公。 关于这位赵公公的地位有多高,身份有多显贵,先不必多说,只提一点…… 他姓赵。 赵公公是所有人当中到场最晚的,却没有任何人敢表达不满,尤其当他们看到赵公公怀中揣着的那一卷圣旨之时,更是不禁对秦家报以羡艳的目光。 细数当今整个大缙王朝,能够得以皇帝如此信任的,恐怕也只有秦家善堂了吧。 赵公公眉开眼笑地来到会场主位下首坐下,也没有多等片刻,随即便当众宣读了圣旨,其中的内容,无非是鼓励年轻一辈努力修行,日后报效国家云云,但最令人惊讶的,却是在圣旨的末尾宣布,此番秦家族比的魁首,可以加封官大夫,入宫领赏。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代表威宁侯府前来观战的那个大胖子不禁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喃喃道:“看来陛下对秦家的恩宠非但不减,反而更盛了一筹啊!” 另外一边,毕庆文也是满目惊骇,可等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家大小姐有些心不在焉的。 “小姐!” “嗯?”秦嫣有些发愣地看了看毕庆文,低声道:“怎么了?” “您听见了吗?此番族比的魁首,可加封官大夫,入宫领赏!” “哦。” 秦嫣颇为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又陷入了沉默当中,眉宇间的不安似乎越发浓重了几分。 见状,毕庆文也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作为如今秦嫣身边唯一能够信任之人,他当然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但却没有半点办法。 念及此处,毕庆文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又一次回头朝会场的大门口望去,却始终不曾看到那道熟悉的人影现身出来。 “夏公子,这么重要的关头,你到底去哪儿了!” 没有人能听到毕庆文心中的这声呐喊,事实上,即便有人听到了,恐怕也不会以为意,因为便在同一时间,一位足够令万人瞩目的老人,慢步从远方走了过来。 老人的身边没有人搀扶,也没有人陪伴,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却并不让人觉得萧索。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沉的褐斑,连绵不绝的皱纹宛如山川沟壑,代表了岁月所赐予的沧桑,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有神,仿佛能看透这世间的一切因果,也能直刺人心底最阴暗的秘密。 老人的背部微躬,手中握着一支黑玉拐杖,散发着莹莹温热,虽然走得很慢,却每一步都踏得很实,让人不禁怀疑,在他的所经之处,是否会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脚印。 老人的出现,立刻让会场变得鸦雀无声,包括赵公公、唐院长和杨甫修在内的所有人,不论地位、辈分、实力高低,全部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以示对他最大的尊重。 在老人的名字前面,有很多的前缀,比如善堂总掌柜,比如秦家老祖,再比如户部尚书,他在世间也有很多名号,比如秦半朝,再比如秦大善人,但他的名字,却始终能让初闻之人感到无比的亲和。 秦小花。 春花秋月的花,繁花似锦的花,同样,也是火树银花的花。 而此时秦小花的出现,也仿佛在这场肃杀的秋风中,平添了几分生机盎然,非但不会让人感到直面传奇的压迫力,反而更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儿。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秦小花走得很慢,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走完了这不到百丈的距离,但没有人敢对此表示不满,更没有人敢开口抱怨,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只有敬畏,以及理所当然的仰望。 秦小花慢步走到主位前,对赵公公等人微微颔首,随即抬了抬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道:“大家伙儿都别太拘谨了,我就是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自便吧。” 秦小花的这番话丝毫没有世家家主的风范,而更像是邻里乡亲的长者,语气中透着与生俱来的随和,仿佛具有特殊的魔力一般,立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放松了情绪,不知不觉中,场面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见状,秦小花这才不疾不徐地弯腰坐下,与此同时,早就候在一旁的魏供奉也踱步走到了前方,朗声宣布道:“请诸位贵客先行落座,半炷香之后,族比正式开始!” 第一百一十八章豪赌 随着魏供奉的话音落下,在场中央很快就被整理出了一片开阔地,正对主台,各路宾客纷纷于两侧落座,各自交谈着什么,绝大多数人所围绕的话题,无非是今年秦家大比的魁首会花落谁家。 九大家族比与三大书院的招考都是三年一届,但并非每一次都能如此引人关注,也并非每次都能引得宾客满堂。 更重要的是,作为秦家老祖的秦小花,不可能每一次都出席。 今年之所以显得如此特殊,只因为一个原因。 便是此番族比的魁首能够成为善堂的继承人候选!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就连一向与秦家交恶的威宁侯府,也没有如过往几年那般随便派个小喽啰来应付差事,而是慎之又慎地从苦头山请回了那个看起来样貌普通的胖子。 若不是担心太过引人瞩目,恐怕王二也会亲自到场。 不过即便是如此重要的场合,即便今日于秦家几乎已经容纳了整个京都的权贵,也仍旧有一个地方的人没有到场。 裁决司。 裁决司的人没来。 倒不是因为裁决司自视甚高,觉得自身的地位比善堂还要高,更不可能是因为之前平南侯的事情让他们怀疑杀害槐安的是秦家的人,而纯粹是一个惯例罢了。 大缙王朝开国建朝五百载,裁决司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个地方。 不涉党争,不附权贵,只忠君命。 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后面一句话,代表了裁决司的无上权利,而前面一句话,则是告诉世人,裁决司凭什么有这样的权利。 短短十二个字,看似虚无缥缈,云淡风轻,却被奉为裁决司五百年来第一铁律,任何胆敢逾越之人,唯死而已。 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例子,便是兴宗年间,裁决司的一个小吏,在回家探亲的途中,接受了长河郡太守百两白银的馈赠,并与之结拜为异性兄弟。 事情传回裁决司的第二天,这名小吏,以及长河郡太守两人的脑袋便被呈到了掌剑使的面前,一应牵连三十人等,尽数被下了黑狱! 至此之后,裁决司的人不论去到哪里,都再没有人敢与之攀亲带故。 于世人眼中,他们仿佛便是天底下最不幸的象征。 裁决司中人没有朋友,大多性情孤僻,甚至断绝了七情六欲,他们是朝廷最恪尽职守的鹰犬,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匕首。 所向之处,无人敢掠其锋芒!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历年来,裁决司都是不参与九大家族比的,甚至就连三大书院联合举办的寒山论道也不会出席。 不过不到场,不代表他们并不知道每一次大比的结果,甚至于连今日各大家有多少马车出了城,分别下了多少赌注,下注的人是谁,也了如指掌。 当魏供奉宣布秦家族内大比还有半炷香便正式开始的时候,其实这场族比早就已经在大缙王朝各郡、各城、各镇开展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秦家作为缙国九大世家之首,族内的年轻才俊又何止千人之数?若是今天所有人都挤到秦府去比试,得比到什么时候? 今日到场的贵客哪个不是声名赫赫之辈,难道要让他们在府中看上个三天三夜? 尤其在这么多秦家子弟中,还有些人连武师境都不曾突破,良莠不齐者比比皆是,这样的比试,又哪里端得上台面? 故此,秦家也学着三大书院的招考的初试那般,早就设定了一个门槛在那里。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角逐较量之后,今天真正有资格站在洛阳总堂一展身手的,其实只有二十个人。 而也就是在那层层选拔的过程中,但凡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都早就被人摸透了底细,汇总成各式各样的情报、资料,流入各大世家豪门的深院中。 同时,也流入了洛阳城外的某座花楼当中。 今日出城的数十辆马车,也大多是奔着那个地方去的。 当然不是为了楼里边儿的姑娘,而是为了花楼旁边的那五座赌坊。 早在今日京城各大权贵光临秦府的时候,长乐赌坊的单子就已经列出来了,各种花样的下注方式让人应接不暇。 比如你可以单赌这场族比的第二名是谁,也可以赌谁第一个被淘汰出局,谁第一个被当众挑战,对战的双方是灵修还是武修,甚至于秦小花会不会在比试当中开口说话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长乐赌坊列不出来的。 但让人意外的是,或者说,也在很多人意料之中的是,在所有的下注选项中,唯独少了人们最关心的那一个。 没有族比魁首的赔率。 对此,虽然有心存疑虑者,但更多的却是阵阵叹息。 看来想要从长乐赌坊的身上钻空子是不太可能了。 毕竟稍微有点儿消息的人都知道,这一届秦家族比,最后获胜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秦然。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洛阳城内赶到赌坊门口的马车也越来越多,虽然来的都是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的身后究竟是站着何等的大人物。 今日的墨渊很难得的不在烟雨楼中,而是很早便来到了长乐赌坊的二层楼坐镇,但谁也没想到的是,此时的他并没有因为大笔的银钱流入而心情愉悦,反而紧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在扰乱他的情绪。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前跪了五个账房先生,一字排开,全都哭丧着脸,额头上冷汗淋漓,在不断地低声劝谏着什么。 “少爷!魁首的赌盘不能开啊!就算那秦然的赔率再低,如果引来善堂趁势出手的话,我们一定会倾家荡产的!” “是啊少爷!您可千万别冲动啊!此番实在干系重大,您要不要知会老爷一声,再做决断也不迟啊!” “少爷……” 便在此时,一个小厮叩门而入,对墨渊说道:“回禀少爷,经由我们反复核查,那夏公子的确没有出现在秦府之内!” 闻言,墨渊不禁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任由华贵的秋山绒袍滑落在地,轻轻拍了拍桌面,不容拒绝地开口道:“开盘!” 第一百一十九章首战 洛阳城外的赌盘已经开好了,秦家府院内的宾客也已经翘首以盼,一切,就等族比正式开始。 今日聚集在秦府的二十名年轻才俊就坐在主台的两侧,今天,整个洛阳城的显贵权臣悉数到场,为的就是他们。 他们是秦家善堂的未来,更是大缙王朝的未来。 不论此番大比的最终结果究竟几何,能够走到这里,就说明他们已经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天才了。 秦嫣坐在首位,身旁只有一个毕庆文陪同,目色微沉,谁也不知道这位秦家大小姐此刻在想着什么,更不可能知道她到底在期盼着谁的出现。 作为秦家嫡系长女,秦嫣自然是不用参加家族初比的,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幸运得多,但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夏生,或许她的这种幸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今日到场的二十名天才少年、少女,实力最低的也是灵师初境! 与往年一样,此番秦家族比采用并非抽签分组,捉对厮杀,而是挑战制。 简单解释一下,便是由这二十人当中的某一个率先出列,对另一人发起挑战,败者自动出局,胜者则继续留在场中,可以选择挑战下一个人,也可以选择稍作休息,再等待他人的挑战。 无疑,这样的规则如果从公平的角度上来看,是存在很大缺陷的。 因为如此一来,便很可能会有多个人同时集火于场间某一位修行者的情况出现,尤其是其中实力越强者,便越容易成为其他人的集火围攻的目标。 比如秦然,再比如秦嫣。 但秦家这么多年来,却从未更改过这一看似不合理的规则。 何故? 因为作为善堂的继承者,不是单单看你的实力多强,境界多高,而是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因素需要考量! 诚然,武力考核只是成为善堂继承人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鉴赏考核、行商考核、谋略考核等等,但作为诸多考核中的第一项,即便只是一场武力比拼,也并非只是在测试在场这些年轻才俊的对战实力。 在挑战制这一简单的规则之下,如何利用谋略、拉拢人心、驱虎吞狼,使自己不论实力几何,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此番族比真正要考核的东西! 当然,如果你的实力真的强大到能够秒杀其余十九位天才修行者,那自然另当别论。 遥想当年,秦嫣的父亲,秦战,便是在家族族比的时候一鸣惊人,大放异彩的。 因为他只凭借一个人,一把刀,接连挑战十九场,便毫无争议地获得了魁首之位。 最后的战绩是,全胜! 自秦战之后数十年间,秦家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等妖孽级的天才,时至今日,秦嫣更不可能复制当日父亲所创造的奇迹。 因为在她之前,有一道难以迈过的门槛。 叫做秦然。 两天前,夏生告诉秦嫣,以她如今的实力,对战秦然,胜负已经可以达到五五开了,但那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 便是秦嫣需要处在全盛状态! 但现实真的会如她所愿吗?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啰响,魏供奉慢步走到比武场的中间站定,对着四方宾客微微颔首致意,随即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族比第一场……” 闻言,坐在旁边的二十位少男少女们立刻变得神情紧张了起来,因为谁都知道,在挑战制下,对最先出战之人肯定是最为不利的,尤其是在大家实力差距都不是特别大的时候。 即便侥幸获胜,也很可能给予他人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趁机将其在第二场淘汰。 所有人当中,只有两个人的表现与其他人显得不太一样。 秦嫣之所以显得无比沉稳,倒不是完全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而是此时在她的心中,仍旧在焦急地等待某个人的出现。 不知不觉当中,她已经将那个人当成了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对方突然不辞而别,整整两天杳无音讯,让她在担心之余,也不禁对此次的族比失去了强大的信念。 除了秦嫣之外,此刻正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也显得非常的平静,相比起秦嫣,他似乎显得更有资格在此时表露出自己作为少族长的风范,以及身为强者的绝对自信。 只是在此时此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暗自将目光投到了秦嫣的身上,嘴角掀起了一丝莫名的笑容。 与此同时,场中魏供奉的后半句话也刚刚出口。 “族比第一场,秦嫣出列,选择挑战对象!”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禁愣了一下,虽然在族比中的第一个挑战者应该如何选取,并没有太过详尽的规则,但秦嫣作为秦家的嫡系长女,即便只是从身份上来说,也应该是其他人挑战她才对,为何此番竟把她定为了初战的人选? 这样的情况实在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连秦嫣本人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毕庆文在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小姐!” 面对场中所有宾客的目光,秦嫣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定了定神,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步走到场中。 秦嫣的出场,立刻引得台下一阵议论纷纷,毕竟她多年远走他乡,对于京城中的显贵们来说,甚至在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个叫秦嫣的小姑娘到底是谁。 直到他们想起,许多年前那一片璀璨的刀光。 “她就是秦战的女儿?” “怎么这些年不曾在京城内听说过?” “据说她出外游学多年,前些日子才刚刚回京。”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面对场下众人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秦嫣倒是显得镇定自若,只是她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府院大门外的青石地砖上,期待着最后一刻能有奇迹发生。 可夏生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轻轻叹了一口气,秦嫣垂首露出了一丝苦笑,然后合上了双眼,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 可与此同时,魏供奉却似乎并不准备给她太多的准备时间,当即问道:“秦嫣,你可曾选好了挑战对象?” 秦嫣很清楚,此时的她,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趁着自己处于全盛状态,直接对秦然发起挑战。 要么,以保守起见,先选择一个实力较低的对手,暂时度过首轮危机。 两者之间,各有利弊。 应该怎么选? 如此此时先生在场的话,一定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做的吧? 念及此处,秦嫣心绪再乱,于是她抬起头来,对魏供奉开口道:“我选择挑战秦阳。” 第一百二十章摧枯拉朽 秦阳,从秦家旁系中走出来的天才少年,虽然算不上多么耀眼,也没有多么显赫的名声,至少在今日场内的二十人当中,他的实力是最低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年仅十五岁的他,能够达到灵师初境这样的实力,在整个秦家的年轻一辈,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秦嫣的这番选择说不上错,只是未免显得过于保守了些。 秦家诸位长辈看在眼中,都不禁皱了皱眉头,秦家二爷更是冷然轻笑道:“这是专挑软柿子捏的意思么?” 对此,魏供奉反倒没有表现出冷嘲热讽的意思,而是干脆利落地大手一挥:“那便开始吧。” 被点到名的秦阳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神色忐忑地走到比武场中间站定,恭恭敬敬地对秦嫣行了一礼:“请赐教。” 秦嫣执手回礼,却没有半点要客气的意思,随即便毫不犹豫地点亮了额间灵纹,在第一时间展开了身后的青焱羽翅,以最快的速度向秦阳掠去! 秦嫣的抢攻显然有些出乎秦阳的意料之外,慌乱之中,这个比秦嫣小了整整两岁的少年面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名不经传的秦家大小姐,竟然是灵将境! 仓促之下,秦阳脚下连踩数步,身形暴退,同时双手急急舞动,在身前布下了一层细密的蛛丝。 然而,青焱鸟最擅长的便是速度,便在秦阳身形才刚刚启动的那一瞬间,秦嫣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两丈之内! 火刺! 下一刻,一道火龙自秦嫣的唇齿间暴戾而起,直刺秦阳的胸口! 在炎火的灼烧之下,八面蛛的毒丝显得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甚至连一息的时间都坚持不住,初一接触,便尽数被熔断,化作缕缕青烟,飘散于无形。 火光犹有余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在了秦阳的胸腹间,带起一阵刺鼻的焦土味,随即在场中爆出了一声闷响。 “嘭!” 秦阳被青焱幽火一击即中,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狠狠地轰出了十丈开外,待摔落到地上的时候,胸前已经被灼成了一片焦黑。 如此一幕,立刻让场中所有人尽皆哗然! 一击。 从战斗开始到结束,秦嫣只用了一击,便毫无争议地获得了首场胜利。 期间所持续的时间,还不到十息! 致使秦阳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不曾做出! 今日在场观战的都是明眼人,谁都能够看出来,在最后一刻,秦嫣甚至还收了力,从口中喷出的炎火显然并不是最强的姿态,否则的话,秦阳恐怕就不是重伤这么简单了,而很可能被其一击秒杀! 如此结果,足以让场中所有宾客都大惊失色! 灵将境比灵师境高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两者的实力差距非常大,这个道理谁都懂,但,绝不可能强这么多! 秦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不得了的人物? 同一时间,在主台上的秦家长辈们也是惊疑不定,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谁也不知道秦嫣的实力究竟几何,更从来没有将这个所谓的秦家大小姐放在心上过。 直到此时,后者以摧枯拉朽的胜利,宣告了自己的归来。 相较于主台上的其他人,秦泽的脸色却是丝毫不变,而是无比冷静地开口道:“不过就是初入灵将境而已,以强打弱,本来就胜之不武,更何况,这下手也未免太重了些!” 他的确有这个资格说这话,毕竟他的儿子比秦嫣还小了一岁,如今也已经成为了一名将级强者,更重要的是,至少在境界上,秦嫣并没有令他惊讶。 早在夏生来九光祠索取无相沙魔的时候,魏致远就点明了这一点。 唯一让秦泽有些意外的,是秦嫣竟然真的这么快就融灵成功了,不过,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呢? 他可是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在那头无相沙魔中被掺杂了什么东西的。 只要秦嫣真的将无相沙魔融入了灵窍,那么,届时他只需要一念之间,就能让秦嫣变成一个废人! 此时站在场中的秦嫣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战,将会给众人带去多么大的惊骇,又会激起什么样的恶念,她的目色显得非常平静,或许,还有些失落? 她赢了自己在族比中的首战,但先生却并没有能够看到…… 微微叹了一口气,秦嫣遥相对秦阳歉然一笑:“承让了。” 言罢,秦嫣便准备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按照族比的规则,挑战胜利的一方是有权利选择继续挑战,还是暂时休战的,既然她在第一场就选择了场中实力最弱的秦阳,那么此时极为明智地选择休战,也就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决定了。 这才是秦嫣一出场就毫不留情,全力以赴的根本原因。 不仅仅是为了保存实力,更重要的,是给场间其余十八位天才予以震慑! 但谁曾想,秦嫣才刚刚走了两步,一位身形瘦弱的少年却突然站起身来,对秦嫣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秦昊然,请堂姐赐教!”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没有人想到,竟有人会选择在秦嫣气势最盛之时对她再度发起挑战。 而且还是在秦嫣已经明白无误地表露出自己身为灵将境强者的时候。 难道这个秦昊然没有看到秦嫣之前所展露出来的强大实力吗? 这不是勇气,而是莽撞! 包括秦嫣本人在内,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秦昊然做出如此愚蠢决定的原因,就算这个秦昊然真的比秦嫣更强,可此时族比才刚刚开始,即便他与秦嫣拼个两败俱伤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就不怕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白白便宜了其他的竞争对手? 但绝大多数人想不明白,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不明白。 比如魏供奉、秦二爷,以及秦然三人,便仿若早就提前知道了这一幕会发生,目色中甚至没有出现半点惊讶之色。 而就在他们那胜券在握的目光中,秦昊然已经一步步走到了秦嫣身前,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向这位所谓的堂姐发起进攻,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魏供奉。 下一刻,魏供奉微微颔首,开口道:“族比第二场,开始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车轮战?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比武场的上空回荡开来,惊得树梢上的灰雀四散分逃,秦昊然神色委顿地倒在地上,手中的长剑已经被折断成了三截。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肘,想要尝试着重新站起来,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徒劳。 “哇!” 一道鲜红的血瀑自他口中喷洒而出,将他的衣衫染得触目惊心。 实事求是地说,相比起秦阳,秦昊然不论是实力境界,还是对战经验,都高了一个层次,就算是在今日的二十位年轻才俊中,他也能排在中游,毕竟在三个月之前,他已经晋升到了武师中境。 可偏偏,今天他遇到的是秦嫣。 所以这一战秦昊然还是败了,败得毫无悬念,败得干脆利落,即便那最后一式金乌剑,也仍旧没有能够对秦嫣产生实质性的威胁。 在场的不少宾客都叹息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感慨秦昊然的不自量力,还是在遗憾此子生不逢时。 但作为胜利一方的秦嫣,此时却在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非常隐蔽地用青焱烈火,灼去了指尖的一滴鲜红。 然后她轻轻拢了拢衣衫,遮去了玉臂上的那一道三寸剑痕。 这才只是今日族比的第二场,秦嫣就已经受伤了! 虽然这样的伤势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对秦嫣来说,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好在,这一次的她,仍旧在对战中显得游刃有余,未尽全力。 连战两场的秦嫣又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存实力,缓缓敛去了身上的炎浪,可这一次,甚至还不等她走回到座位上,便又有一人从席间站了起来,对她拱手行礼。 “秦泽成,请堂姐赐教!” 闻言,秦嫣的一双俏眉立刻高高地扬了起来。 事情有些不对劲。 如果刚才秦昊然的主动挑战还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的话,那么如今秦泽成的突然出击,则立刻让秦嫣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难不成…… 秦嫣暗暗沉了口气,将目光自场间剩余的十几个天才少年的脸上掠过,却看不出丝毫破绽,于是她冷冷地点了点头:“请!” 同一时间,坐在场下的那个来自威宁侯府的胖子也不禁面露思索之意,喃喃道:“这是什么情况?莫非这些人准备用车轮战的方式把秦家大小姐拉下马来?” 胖子这句话原本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不曾想,竟被有心人听了去,当即摇摇头道:“那也不对头啊,按理来说,今日族比中实力最强的应该是秦然,这帮小家伙不去挑战秦然,却选择对付秦嫣这丫头,却是个什么战术?” 胖子回过头来,正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手捧一杯热茶,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 “阁下是?” 中年人对着胖子微微颔首:“顾家,顾闲。” 胖子心中一抖,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恕我孤陋寡闻,怎么从未在京中听闻过阁下的大名?” 中年人面色不改,轻轻叹了一口气:“荆棘军中赫赫有名的探马将军,虽然常年离京在外,又怎么会没听过顾某的名字呢?” 闻言,胖子脸上的肥肉顿时抖了三抖,干笑了两声:“顾先生说笑了。” 顾闲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而道:“我倒是很好奇,在将军眼中,此番秦家族比的魁首,会是谁?” 胖子打了个哈哈,开口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秦然,秦公子了。” “嘿,是么……”顾闲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端起了手中的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口,却是再不说话了。 胖子不自觉地将身子挪得远了一些,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比武场中,却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秦泽成已经败了。 至此,秦嫣在此番族比中的战绩已经变成了三战全胜! 但不论是胖子还是顾闲都很清楚,这绝对不是结束。 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秦嫣的第四个对手主动请缨,站到了她的面前。 事到如今,即便是反应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已经意识到,秦嫣被其他参加族比的年轻才俊刻意针对了! 可,正如顾闲之前所疑惑的那样,为什么? 论实力,秦嫣并非今日场中最强的那个,论影响力,秦嫣离京游学多年,虽然空有一个大小姐的名号,但实则早已被人遗忘在了岁月的更替中,如果不是她此番回京参加族比,恐怕很多人都想不起秦家还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如此,那么此时众人对秦嫣的针对就显得很没有道理了。 于情于理,他们都更应该选择秦然进行挑战。 如果胜了,便成功剪除了场中最强的竞争者,若是败了,那么至少也是败在未来少族长的手下,起码不会太丢颜面。 甚至运气好一些的话,如果能够在与秦然的对战中爆发出令人惊艳的实力,以后也能得以家族重用和青睐,获得更好的修行资源。 可他们为什么全都挑中了秦嫣? 就因为对方是名义上的秦家大小姐? 还是说为了一雪自家先辈被秦战一人一刀尽皆挑落的耻辱? 这不合情理。 然而,不管在场的宾客怎么想,也不论主台上就坐的诸位秦家长辈怎么看,这场族比挑战也仍在继续。 继秦阳、秦昊然、秦泽成三人之后,秦嫣于场中再次横扫众敌,一举拿下了八连胜的骄人战绩。 可这还不够,因为第九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执剑而来。 自秦嫣踏上比武场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 秦嫣虽强,但她始终只有一个人。 木锯绳断、水滴石穿,即便她身为一位堂堂灵师境强者,论绝对实力,今日只在秦然一人之下,此时也不禁在众人的围攻之下显得有些狼狈了。 要知道,今日她所面对的这些秦家子弟,皆非平庸之辈,而是经历了层层选拔,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的超级天才! 虽然此时的秦嫣仍旧还能昂首站在比武场上,但她已经被热汗淋湿了秀发,被接踵而至,仿若永无尽头的灵压、武气伤了心神。 她的左肩被轰了一拳,她的脸颊上又多出了一道血痕,她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就连她身后的青焱鸟虚影的双眸中,也浮现出了一丝疲惫。 她,还能撑多久? 第一百二十二章造势 或许在今日之前,谁也不会想到,秦家族比竟然会变成这番模样。 时至此时,整个秦府仿佛都变成了秦嫣一个人的专属舞台,在肆意向世人展现着她的强大。 洛阳城外的长乐坊甚至已经开出了新的盘口,来赌秦嫣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但让人有些惊讶的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秦嫣在魁首一项的赔率却一点也没有升高。 这同样是一件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诚然,在族比开始之前,能够知道秦嫣已经晋升至灵将境的人很少,所以人们也在好奇,是不是长乐坊的人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所以才敢开出关乎魁首的赌盘。 可事实上,当秦嫣初战告胜的消息传回之后,长乐坊的所有账房先生都不禁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感慨还是大掌柜独具慧眼。 虽说在同境之内,灵修之辈是不可能战胜武修的,但这至少让他们看到了那么一丝代表着奇迹的希望。 但很快,秦嫣被其余参加族比的青年才俊针对的消息传来,再度让这些账房先生们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前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使得两个心理素质稍差一些的账房先生当场便昏了过去。 对此,墨渊倒是显得格外冷静,或者说,从一开始,他真正的底气,就不是来自于秦嫣本人。 此时的他正躺在椅子上,品着上好的竹叶青,看似云淡风轻,但实际上从他那紧绷的眉角便能够看出,此时的这位长乐坊大老板,正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片刻之后,一位小厮火急火燎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对墨渊急声道:“少爷!洛阳那边有信儿了,有人看到夏公子正在从白马寺往秦家赶去!” 闻言,墨渊立刻翻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了桌上,沉声道:“再查!务必将消息确实!” “是!” …… 同一时间,就在距离月华街以东不到二百里的地方,有一座看似幽深可怖的宅院,但凡是洛阳城中之人,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的老百姓,在路过这里的时候,都是绕着走的,仿佛朝那府邸多看一眼也会觉得晦气。 更有不少人传言,在那里面的衙差从小都是吃人肉,喝人血长大的,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被风干的尸体,就连用来刷墙用的染料都是用活人的血液稀释的。 在那正门旁的石碑之上,有着缙高宗的亲笔题字: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当然是,也只能是当今天下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权力机构,裁决司。 但谁也不会想到,在裁决司中最华贵的那间屋子里面,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幽暗深沉,更没有世人所传闻的那般阴森可怕,反而常年灯火通明,敞亮大气。 顶穹之上一朵巨大的莲花散发着灼灼金芒,仿佛有万丈佛光从天而降,普度众生。 而在莲花之下的那方白玉石座之上,有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紧闭双目,盘膝而坐,脸上写着无上悲悯,似在感叹黎民疾苦。 在他的身前,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人们常说,在修行的世界里面,绝对不能轻看了三种人。 老人、女人,以及孩童。 而偏偏,今日裁决司首座之下的三大巨头,便分别应了这三种人。 被程立然毒杀于归京途中的槐安,从外表上看,便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无异。 除此之外,掌剑使韩儒,便生得一副垂暮之年的模样,看起来竟然比秦小花的年纪还要大一些,浑浊的眼球中带着浓厚的沧桑之意,仿佛已经在这片世界上看过了千万年的岁月风尘。 而掌玦使,上官雪晴,则是天下间赫赫有名的美人,曾被誉为大缙王朝五百年来最完美的女子之一,与百花宗的南鸢瑶、天星院的穆思思,被并列为缙国三大仙姬。 只可惜上官雪晴出身裁决司,所以在世人眼中,不免显得有些惋惜,更有不少人毁其为蛇蝎美人。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韩儒和上官雪晴如此恭敬以待的,恐怕只有三个人。 当今皇帝陛下,春秋书院院长,以及此时正在闭目清修的裁决司首尊,秦念。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秦念才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个奎木,抓到了吗?” 上官雪晴面若寒霜般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根据曹靖所言,我们的确在现场找到了一些残留的毒液,经过证实,应该是来自北冥寒蝎无误。” 话音落下,一旁的韩儒也不禁开口道:“尊上,以我看来,曹靖的确没有说谎,以他对裁决司的忠诚,也找不到欺瞒我们的理由,所以,您看,是不是将他从黑牢放出来,戴罪立功?” 秦念的面容间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慈悲意,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彻骨。 “既然他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那么,就杀了吧。” 闻言,韩儒丝毫不敢辩驳,而是诚惶诚恐地将背躬得更深了一些,应道:“是。” 场间就这么突然沉默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秦念缓缓睁开了双眼,双瞳间仿佛闪过了一丝慈爱,对上官雪晴问道:“秦家那边,怎么样了?” 上官雪晴微微颔首道:“禀尊上,事情与我们一开始的料想似乎有些偏差,此番在族比上大出风头的,并不是秦然,而是时隔五年之后回京的秦家大小姐,秦嫣。” “噢?有些意思。”秦念和煦一笑,示意上官雪晴继续说下去。 “此事的确有些蹊跷,从族比开始至今,已经有十二人接连对秦嫣发起挑战了,显然是想要将这位秦家大小姐生生耗死在比武台上,但这秦嫣却也不可小觑,虽然只是灵将初境的修为,但至今未尝败绩,加上首战,如今已经获得了十三场连胜!” “嗯……”秦念点了点头,问道:“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上官雪晴冷然一笑:“如今外界都在传闻,说这个秦嫣想要复制她父亲数十年前以一敌众的壮举,以毫无争议的十九连胜夺魁,但在属下看来,这一切恐怕是个阴谋。” “什么阴谋?” “为秦然造势而已……” 闻言,一旁的韩儒不禁笑道:“即便如此,这位秦嫣大小姐,至少也能一战成名,就此在秦家获得难以想象的声望,倒算得上是互惠互利了。” 对此,上官雪晴只是冷声道:“声望这种东西,总要活着才有用,若是,她在最后不慎战死当场了呢?” 话音落下,这间光芒万丈的厅堂顿时变得如死一般寂静。 第一百二十三章惨烈 从理论上来说,上官雪晴的这番话很没有道理。 因为根据秦家族比的规则,在比试中,是不允许出现死亡的。 毕竟能够走到这一步的,都是秦家未来的中流砥柱,若是就这么死在了比武台上,岂不是自掘坟墓? 所以不论是挑战一方,亦或者是被挑战的一方,如果在比试中下了死手,那么届时不仅会被取消族比资格,而且很可能会被当场废掉修为,逐出洛阳! 后果不可谓不严重!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真的有人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不顾一切后果也要杀死对手,但别忘了,今日是什么场合? 那些远道而来的贵宾暂且不提,就说此番族比的监判,魏致远,那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尊级强者! 想要在一位尊级强者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谈何容易? 好吧,就算魏供奉也想让秦嫣战死当场,故意袖手旁观,但在他的身后,还坐着一位老人。 秦家老祖,善堂总掌柜,秦小花! 毫不客气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当着秦小花的面,杀死一个他不让杀的人,非圣阶不可为! 故此,若是其他人听到了上官雪晴的这番论调,恐怕会笑她愚昧无知。 但韩儒没有笑,甚至没有开口驳斥自己的这位同僚,只是轻轻低下了头,脸上的褶皱似乎显得更深了一些。 半晌之后,韩儒才试探着问道:“首座,要不要将此事通知秦大人?” 秦念的脸上仿佛被圣光笼罩,五官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但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悲天悯人之意,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显得更加虚无缥缈了起来。 “秦家的事,先不用管,现在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将冥煞旗找到。” 闻言,韩儒当即执手恭声道:“属下定竭尽全力,不负首尊厚望!” 秦念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片刻之后,屋内重新恢复了宁静,秦念也再度合上了眼帘,只是默默地在唇齿间念了一个名字。 “秦嫣……秦嫣……” …… 同一时间,在秦府的比武场中,秦嫣的情况却是有些糟糕。 连战十四场,连赢十四场,虽然为她赢得了在场所有宾客的尊重,以及秦家诸位长辈的赞许,但相比起其他人,秦嫣却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片刻之前的第十四场比试,她固然胜了,却是惨胜,若不是对方的双刀在最后时刻短了那么半寸,恐怕胜负之数还很难说。 经此一战,秦嫣体内的青焱鸟遭受重创,神色委顿,哪里还有以往那高傲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山雀。 秦嫣则更是惨烈,浑身浴血,左肩已经脱臼、变形,双腿因为多次使用火刺,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红肿得更厉害了,稍微触碰一下就能让人感到钻心的疼痛。 第十四场比试刚一结束,毕庆文便跑到了秦嫣的身边,递上一瓶伤药,目色中带着雀跃和崇敬之色。 “小姐刚才最后那一击炎火真是太霸气了!” 秦嫣已经没有力气笑了,只能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一口气将整瓶伤药灌进了口中,终于又恢复了些精神。 药力散入她的五脏六腑,立刻将那恐怖的高温冷却了下来,就像是在烈日的沙漠中淌过了一丝涓流,暂时减缓了秦嫣的痛楚,使她拧紧的眉梢逐渐舒展了开来。 毕庆文的这番举动自然是符合族比规则的,但问题在于,即便是再好的伤药,也不可能让人立刻复原,即便秦嫣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她流失的鲜血却无法即刻再生的。 更麻烦的是,除去身体上的创伤,秦嫣的精神也已经被崩到了极致,便如同一根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最后,也是最让秦嫣担心的,还是青焱鸟的情况。 在这个世上不是没有治愈灵兽的药物,但却是极其珍贵,秦嫣这些年来远离京城,不受家族重视,手中根本没有多少这样的灵药,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有两瓶。 早在第九轮族比之前,她就已经用了一瓶了。 而这剩下的一瓶,秦嫣却是一直舍不得喝,因为她必须将其留到最后对战秦然的时候再用! 否则的话,她的这些连胜,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秦嫣来说,如果不能在此番族比中获得魁首,就与失败无异。 当然,除此之外,秦嫣还有一个办法继续再撑几轮。 便是动用无相沙魔! 是的,直到此时此刻,即便秦嫣已经历经了十四场战斗,多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她也一直没有动用无相沙魔,而是一直单纯在以青焱鸟应战! 哪怕刚才那把短刀距离她的小腹只有半寸之遥,她也压抑住了内心强烈的渴望,并没有亮出自己的第二头将灵! 要知道,相比于灵师境,灵将境之所以能够让修行者在实力上发生质的改变,正是因为第二头灵兽的融体。 而现在,秦嫣却相当于将自己最大的优势抛弃了! 如此一来,除了青焱鸟经历了第二次进化,顺利晋升为将灵之外,秦嫣与一名灵师境巅峰者有何区别? 最关键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藏锋敛锐而已。 诚然,秦嫣身怀无相沙魔的事情,秦然是知道的,但对方并不知道秦嫣会如何使用无相沙魔,更不知道青焱鸟与无相沙魔配合起来,将会产生何等可怕的力量。 这才是秦嫣最大的底牌。 否则的话,今日又怎么会出现这般匪夷所思的车轮战? 为何会有如此多天才少年如飞蛾扑火般向秦嫣发起轮番挑战? 便是有人希望,提前将秦嫣的这张底牌掀起来看看! 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 在确定善堂继承人这样的场合下,任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但谁曾想,秦嫣竟然真的如此倔强,硬生生压死了自己的底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肯轻易掀开。 更不会有人想到,这并非是秦嫣的初衷,而是源于她对另外一个人的绝对信任。 “切记,在对战秦然之前,绝不能动用无相沙魔!” 只因为这一句话,秦嫣硬是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即便那个时候的夏生根本不曾料到她会遭到众人围剿,连战十数场。 但现在,她却是有些坚持不了了。 因为下一个出场的,将是一位武师境巅峰的强者。 也是秦嫣在这之前告诉夏生的,最有可能对自己产生真正威胁的人之一。 别说是此时的秦嫣。 就算是在巅峰状态的她,想要在不动用无相沙魔的情况下击败对手,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她却没有了选择。 也没有了退路。 第一百二十四章先生之策 还有四个人。 在秦嫣与秦然之间,还隔着四个人。 四位立于武师境巅峰的超级天才。 秦嫣紧咬着牙关,压抑着浑身上下汹涌而来的伤痛,目色坚定如初,即便此时的她连脚下的步伐也显得有些虚浮了。 一定要撑住。 撑到先生来! 可,先生真的会来吗? 秦嫣又一次转过头,看向秦府的大门,心中的期待已经快要被磨灭殆尽,但她仍旧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直到最后一刻。 直到,她倒在比武场上的那一刻。 毕庆文敏锐地捕捉到了秦嫣的目光,不禁笑着安慰道:“也许夏公子早就已经来了,只是躲在人群中,不愿现身呢,但我相信,若是小姐遇到了危难,夏公子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秦嫣面露苦涩,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说完,她举目遥望十丈开外的那个身形魁梧的少年,冷声道:“下一个。” 事到如今,究竟是哪一方发起的挑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秦嫣很清楚,即便自己先行选择挑战秦然,侥幸得胜以后,也会遭到其他人的围攻,对她而言,先后顺序,没有任何意义。 但在这其中,却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区别。 如若她在一开始就挑战秦然的话,恐怕根本撑不到现在,也撑不过整整十四场车轮战,恐怕早就失去了角逐族比魁首的资格。 所以她将更强大的敌人留到了最后。 她希望能够在比武场上多坚持一会儿,哪怕是半炷香的时间,或许,也能等到先生的出现。 即便今日她最后还是败了,也能让先生看到自己连胜的荣光。 毕庆文知道休战的时间已经到了,所以他从秦嫣的手中接过了空空如也的药瓶,又笑着给大小姐打了打气,这才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然而,便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毕庆文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不甘,他的目色中充满了愤怒,五官极尽扭曲之意,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握紧的双拳险些将药瓶捏成粉碎。 面对秦嫣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毕庆文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加愤怒,但他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给秦嫣以最大的鼓励之外,他只能在场下看着她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摔倒,一次次险象环生,一次次在生死的边缘翩翩起舞。 可他不能在秦嫣的面前表现出这样的情绪,否则只会令秦嫣心神更乱。 所以他只对着她笑,不断告诉她胜利就在前方,丝毫未曾流露出自己的愤怒与绝望。 但在转身的一瞬间,毕庆文还是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努力地低下了头,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被其他人所看到,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缓回到了座位前坐下。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只剩下崇拜与喜悦的笑容。 与此同时,那个身形无比壮实的少年也挎着长刀来到了比武场中,咧着嘴,对秦嫣露出了一抹森然的冷笑:“秦垣,请大小姐指教!” 在秦垣对秦嫣的称呼中,第一次用了敬称。 他没有称呼她为堂姐,而是大小姐。 如此细微的差别,或许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 若是上官雪晴在场,一定会立刻意识到,有人要对秦嫣下死手了! 但相比起裁决司掌玦使对生死的敏锐,不论是秦嫣也好,毕庆文也罢,亦或者是今日到场的绝大多数贵宾,都没有发现这其中有何不妥。 秦嫣微微颔首,抬手相邀:“请。” 话音落下,秦嫣额间的炎火灵纹,与秦垣手腕上的刀形图符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灵意与武气的对撞立刻引爆了整个比武场。 但令人有些意外的是,秦嫣背后的青焱羽翅已经急速展开,她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抢攻而上,更没有如前几场一样,一上来就使用火刺。 另外一边,秦垣身前已经亮起了一片刀光银华,但他腰间的长刀却始终没有出鞘,而是在不断凝聚着恐怖的刀意,善刀而藏!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了,只能看到场中央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芒互相倾轧、碾压,却根本不如之前十几场比斗那般激烈。 好在今日到场之人皆非庸人,所以没有人会因此而感到无聊,更不会有人觉得双方在刻意放水,反而从单纯的气息较量中看出了当前场面的大凶险! 这是秦嫣与秦垣第一次交手,但她却对此人最擅长的对战手段了如指掌,更知道对方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因为在这之前的十天里面,秦嫣已经在夏生的帮助下,无数次模拟过双方的对战场景了。 “这个秦垣,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刀法,尤其是这一式抽刀断水,更是炉火纯青,但这项刀法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蓄势时间太长。” “如此一来,如果秦垣一上来就使用抽刀断水的话,我是不是应该在第一时间抢攻而上,打断他的刀意?” “不……抽刀断水的弊端很多人都知道,但为何还是有这么多人选择修习?这个秦垣在之前的初比中遭遇了这么多强敌,难道没有一个人对他发起抢攻吗?那为何他们还是败在了秦垣手中?” “为什么?” “因为极少有人知道,这一刀最大的缺陷,并不是出刀之前,而是出刀之后!所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就等他出刀,只要你能躲过这一刀,他必败无疑!” “可……怎么躲?” 先生的教导还历历在目,绕耳不绝,所以此时的秦嫣并没有选择在一开始就对秦垣发起进攻,而是极为耐心地等在了原地。 等秦垣蓄势完毕,等秦垣出刀! 但同一时间,秦嫣却并非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将体内残余的灵气疯狂输出,直接朝秦垣砸了上去。 这是秦垣的又一致命短板。 若是秦嫣试图在他出刀前欺身而进的话,秦垣有无数种办法对付秦嫣,可偏偏,秦嫣却选择了灵气威压的对抗。 单以此论,秦垣不如她远矣。 原因很简单。 因为秦垣只是武师巅峰境,而秦嫣是灵将! 就是以境压人! 就是仗势欺人! 在不到二十息的时间里面,那漫天的杏黄色灵气已经将明橙色武气压得抬不起头来,步步退守,眼看距离秦垣已经不足一尺之遥了,再进一步,便能直接轰击在秦垣的身上。 与此同时,秦垣终于忍不住提前出刀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浮游一步入天地 “锵!” 一声刀鸣自秦垣的腰间骇然响起,便仿若在场中炸开了一道惊雷,原本气势汹汹的漫天杏黄,就此灰飞烟灭,崩散于无形。 刀光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尽现霸道之意,恰似一条金龙自浅滩暴戾而起,引日长啸! 同一时间,在诸位宾客的耳中,仿佛传来了阵阵兵戈之音,连绵不绝,荡气回肠,仿佛这里并不是秦家族比的会场,而是与妖蛮拼杀的战场! 抽刀断水引龙台,金戈铁马入阵来! 刹那间,在秦嫣的身前立刻绽放出了一道惹人心悸的璀璨光华,在空中拉出一条明橙色的墨线,正在以一种肉眼难及的速度向她逼近。 秦垣的这一刀很强,甚至已经触及了武将境前的那道门槛,如果换做普通的灵将境高手,也未必可以接得下来,虽然秦嫣不是普通人,但此时的她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 她既然敢让秦垣出刀,那么,她真的有把握接下这一刀吗? 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对于今日前来观战的诸位宾客们来说,却早就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一位来自长鹰门的长老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那秦大小姐体内的灵气还是不够雄厚,未能在对手出刀之前将其彻底压制住,如今这一刀,恐怕十之八九是接不住的。” 另外一位落日谷的副掌门却是有着不同的见解,沉吟着道:“倒也不见得,依我来看,秦大小姐之所以没有在一开始使出火刺,便是为了此时而留下的后手,或许,可以依靠青焱鸟的速度闪避开来。” 各大宗门的意见各不相同,争论不休,但反观八大世家,以及三大书院的坐席间,却是一片平静。 只有慕容家的老供奉朝着天星院众人所在的方向轻声问了一句话。 “公子以为何?” 慕容晚归此番作为天星院代表,虽然刻意与家族中人划了一条界限,但此时还是开口应了一声。 却无关这个问题本身。 而是语意模糊地答道:“秦垣蓄势的时间短了,拔刀太早。” 闻言,慕容家老供奉的眼中一片欣慰。 而也就是在众人议论纷纷的同一时间,秦垣手中的那片刀光,也已经来到了秦嫣身前三丈,眼看就能触及到她身上的血衫,将其重创。 于是秦嫣终于动了。 她没有选择硬接秦垣的这一刀,因为她的脚步在往后退,她也没有如落日谷副掌门所预料的那般施展出火刺,因为她额间的炎火灵纹突然消失了。 她的脚弓微微一错,一道霞光自其脚下绽放开来,步若浮游以逍遥,身若灵碟而翩舞。 竟然是,蜉蝣步! 基础体术,蜉蝣步! 秦嫣竟然妄图以基础体术来闪避这一片暴戾刀芒! 这位秦家大小姐一定是疯了! 如此念头几乎回荡在了所有宾客的脑中,就连先前认为秦嫣能够躲过抽刀断水的落日谷副掌门也怅然合上了双目,似有不忍看到秦嫣的落败。 但接下来,四周所响起阵阵惊呼声却让他好奇地睁开了眼睛,随即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秦嫣的身形只是向着左后方退了不到三尺的距离,于是第一片刀光便擦着她的衣角落空了,紧接着,秦嫣身上的血衫衣袂轻扬,非常果断而决绝地再向前迈了三步,行了五尺半,不多也不少。 下一瞬,第二片刀光自她的右前方落下,斩在比武场的青石砖上,激得尘土纷扬,却未能伤到秦嫣分毫! 这一次,不等刀光消散,秦嫣便率先动了,毕宿位,两步。 然后是尾宿位,一丈。 星宿位,两尺有二。 接下来,是奎宿位,三丈。 …… 一片片刀光带着毁灭之意自半空急急坠下,璀璨的刀光似与烈日争辉,铺天盖地的橙芒几乎笼罩了整个比武场,这已经不是抽刀断水了,而是要斩断整条河川! 然而,偏偏在这其中,却有一道无比轻灵的身影在场中翩翩起舞,不论秦垣的刀有多快,弥漫在空气中的刀意有多强,也始终无法将这道身影留下,只能任由其由退及进,一步步朝自己靠近。 如此诡异的一幕,令整个秦家大院一片寂静,主台上的魏供奉和秦泽眼中,第一次闪出了一抹凝重。 顾家来人忍不住轻咦了一声,似乎对于这一幕似曾相识。 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安坐于主位之上的秦小花,突然端起手中的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并由衷地赞道:“好茶。” 在今日之前,在此战之前,或许从来没有人会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会以基础体术来对抗武士巅峰境强者的至强一刀。 更没有人想到,这样的做法竟然真的成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再将注意力放在秦垣的身上,而尽数投注在了秦嫣那身鲜艳炙热的血衣上。 此时的秦嫣便宛如行在狂风巨浪下的一叶扁舟,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灵蝶,虽然多次身陷险境,却始终未曾倒下,面对滔天刀光面色不改,沉着如初。 对此,她需要感谢自己的老师,夏生,因为是夏生教会了她此法,也是夏生陪着她推演了数个日日夜夜,算死了秦垣所有可能出刀的角度。 但夏生却需得感谢另外一个人。 顾家三少爷,顾知星。 正是那日顾知星以基础剑技生生逆袭了一位武王境强者的杀意,这才给了夏生启发,原来,基础剑技还可以这么用。 既然如此,那么,基础体术又为何不能呢? 所以他并没有教给秦嫣新的身法妙术,而是将秦嫣的蜉蝣步训练到了极致! 十日苦练,终于在此时此刻,于万众瞩目之下,耀世而出! 下一刻,场中的磅礴刀光慢慢变得稀薄了起来,直至彻底消散不见,除了青石地面上的道道厉痕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因为秦垣的这一刀终于势尽。 夏生说,抽刀断水这一式刀法,最大的缺陷,不是出刀前的蓄势,而是出刀之后的后继乏力。 所以此刻便是秦嫣反击的最佳时机! 几乎便在刀光消失的同一时间,秦嫣额间的炎火灵纹再度亮起,脚下蜉蝣步就此而止,但她的身形速度非但没有变慢,反而更快了三分。 火刺! 青色的炎火照耀着秦垣那张惊恐的面庞,带着令人心悸的扭曲,如此一幕,甚至出乎了秦垣自己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刀,竟然提前势尽了。 比他所预估的时间,早了三息。 一切都是因为在这场对战开始的时候,他受秦嫣的灵压所迫,所以,蓄势的时间少了三息。 三息之差,便是胜负之别。 下一刻,一片远不如他手中刀光灿烂的炎火轻描淡写地轰在了他的胸前,带起一阵腥甜,以及惹人皱眉的焦土味。 请他谢幕。 第一百二十六章山穷水尽 秦垣败了,败得毫无争议,败得干脆利落。 甚至没有人为他的失败而感到惋惜。 不,或许还是有的。 因为秦垣没有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任务,没能让秦嫣身死当场。 事实上,别说是杀死秦嫣了,自始至终,秦垣都没能给秦嫣带去致命的威胁,以至于他的那一式抽刀断水在外行人看来,实在是有些华而不实。 所幸今日在场的都不是外行人,所以他们很清楚,此战不论从过程还是结果上来看,都不是因为秦垣的刀太弱了,而是秦嫣的蜉蝣步太过逆天! 甚至让人怀疑,那真的只是基础体术吗? 怎么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发现蜉蝣步竟然能发挥如此奇效? 可以预知的是,待今日一战传扬开来之后,蜉蝣步的星级评价恐怕要大幅度提升了。 二星体术? 照今日一战看来,七星都不为过! 当然,更加令人赞叹的,还是秦嫣本人。 事到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期待,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究竟能不能以十九连胜的辉煌战绩,荣获魁首宝座? 难道秦家又要出一个秦战了吗? 相比起其他人心中久久不曾消散的震撼之意,毕庆文则是一点儿时间也不敢耽搁,待结果一宣布,便赶紧跑到了场中,眉开眼笑地扶住了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秦嫣。 “小姐……” 毕庆文张了张口,正想要给秦嫣打打气,却猛地发现后者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身上,低头看去,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令毕庆文心下一沉。 秦嫣面色惨白地笑了笑,开口道:“果然是些力不从心了,刚才最后一下,还是慢了半步……” 闻言,毕庆文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盒药泥,交到了秦嫣的手中。 秦嫣颤抖着指尖,沾了些泥浆,有些吃力地抹到了小腹间,很快便止住了流淌不止的鲜血,但那被刀意重创的伤口却无法这么快愈合如初。 下一刻,受药力刺激,秦嫣浑身开始瑟瑟发起抖来,她抬起手臂,悄悄拭去了嘴角的腥甜,然后对毕庆文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毕庆文抬头看了看天光,答道:“未时了。” “夏公子,还没来吗?” 毕庆文心尖一颤,连声道:“应该就快到了,我刚才听下人说,夏公子已经出现在月华街头了!” 毕庆文当然是骗秦嫣的,因为他能够看出来,此时的秦嫣是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如果不是在他的搀扶下,恐怕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还能支撑着秦嫣继续站在场上的,只剩下了对魁首的执念。 以及对夏生的信任。 她仍旧还抓着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相信夏生一定会来,相信只要夏生出现,便一定能够扭转乾坤。 便仿佛抓着滔天洪浪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一旦放手,便是万劫不复。 果不其然,毕庆文的这番话一出口,便宛如有一道圣光照进了秦嫣的心底,将笼罩在其上的阴霾尽皆驱散,然后她竟然又恢复了些力气,强撑着离开了毕庆文的搀扶,脸上泛着如回光返照般的微笑。 “真的吗?” 毕庆文强忍着心中的悲戚之意,甚至没有办法开口说服秦嫣就此放弃,因为他知道,大小姐一步步走到今天,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只能笑着点点头,开口道:“真的!如果快一些的话,应该在下一战的时候,夏公子便能赶到了!” 秦嫣非常隐蔽地咳了一口血,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然后她转过头,将视线越过毕庆文的肩头,看向自己的下一个对手。 那是一个女孩儿,也是青阳城秦家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女,秦洛。 与秦垣一样,秦洛的实力也在武师境巅峰,兵刃是腰间的一柄软剑,最擅长的是漫天花雨剑法。 不过一瞬之间,秦嫣的脑中便浮现出了这些信息,然后开始演练先生给自己所制定的战术。 如果说之前与秦垣的对战还有一些投机取巧之处的话,那么此番便是实打实的硬仗! 念及此处,秦嫣再度握紧了双拳,而与此同时,魏供奉的声音却恰到好处响起。 “大小姐,可准备好了?” 不待秦嫣回答,毕庆文便赶紧回过头去,脸上带着哀求之色道:“魏供奉,再让小姐休息一会儿吧,我,我刚才忘了将灵光露拿过来了,还请宽限一些时间,我这就去把灵光露取来。” 魏供奉却是冷着一张脸,沉声道:“从族比开始到现在,你已经给大小姐服用了太多治愈性药物了,难道你不知道在对战中滥用药物的危害吗?莫非你想要让大小姐在此战过后变成一个废人?” 闻言,毕庆文没有反驳,而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下气地说道:“魏供奉教训得是,是属下有失考虑了,那还请供奉大人让我想些办法……” 魏供奉一挥手,当即打断了毕庆文:“族比有族比的规矩,若能随你拖延时间,对他人岂不有失公允?再敢扰乱场间秩序,别怪老夫手下无情!” 毕庆文目色一凝,正想要再争辩两句,哪怕能给秦嫣争取到一分一秒的时间也是好的,但还不等他开口,一只手便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姐……” 秦嫣笑着点了点头:“行了,你下去吧,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毕庆文沉默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却也没有挪动脚步。 于是秦嫣再道:“此时夏公子还没有到,你便是我最后的希望,所以,你不能有事。” 毕庆文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对秦嫣鞠了一躬,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如此,那我回去了,小姐你一定能行的!” “嗯。” 秦嫣点点头,目送毕庆文慢步走回到座位上坐下,随即抬手道:“我准备好了。” 相比起秦嫣目色中视死如归的凝重,秦洛的脸上却是带着轻松的笑意,摇着婀娜的身姿,不疾不徐地走到秦嫣身前,看似躬身对秦嫣行礼,实则却用只有秦嫣才听得到的银铃之声,说了一句话。 “小野种,你的族比之路,便到此为止了吧。” 秦嫣立刻脸色大变,胸口一闷,唇齿间再度泛起了丝丝殷红。 可待秦洛直起身的时候,脸上却无半分异色,而是落落大方地对秦嫣说道:“秦洛,请大小姐指教!” 闻言,魏供奉大手一挥,便准备宣布族比第十六场正式开始。 却不曾想,一道人声却抢在他之前,从秦家府门处轰然炸响。 “且慢!” 第一百二十七章有先生在!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整个秦家府院仿佛都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紧接着,很多人都条件反射般回头朝院门口望去,却发现,站在那里的,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的衣衫有些凌乱,额间淌着热汗,虽然脸不红、气不喘,也能让人看出少年这一路而往,定是行色匆匆。 但最关键的是,场中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个少年到底是谁。 又为何在此时突然闯院而入? 人们的第一反应,此人肯定不会是来闹场的。 因为当今洛阳城内,还没人有这个胆子。 也没有这样的实力。 别说今日在秦家集结了多少来自书院、世家、宗门的高手,单就秦小花往那儿一坐,哪怕圣阶强者亲至也绝对讨不了好!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人知道秦家老祖的真正实力有多强,但他既然能够成为秦家家主,善堂总掌柜,御下甚至有尊级强者为其效忠,便说明秦小花的境界至少也在圣阶。 都说修行就是修时间,时至今日,秦小花已经活了整整两百一十八岁了,即便是在以长寿著称的修行界,比他活得更久的也没有几个。 除了当今陛下、春秋书院院长,还有云隐大帝杨天笑、剑圣裴旭之外,恐怕真的就没什么人了。 谁敢在秦家族比的日子来此地闹场? 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从这个少年的穿着上来看,也不像是什么豪门世家的子弟,更不可能是今日秦家所邀请的宾客。 那么,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的面色非常平静,眼中透着绝对的安宁,似乎对于众人的瞩目不以为意,而是对着比武场淡然一笑:“魏供奉,又见面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没有邀请我啊?” 此话一出,场中一片哗然,一是惊讶于此子的口气,二是对此人与魏供奉的相识表示错愕。 一时间,又有不少人将目光集中到了魏供奉的身上。 此时的魏供奉脸色很难看,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子竟然会突然出现,但此时当着秦小花的面,他却无法把气撒到这个少年的身上,于是只能从嘴角挤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原来是夏公子来了,之前的确是老夫疏忽了,竟然一时忘了给夏公子发帖,还望夏公子不要见怪才是啊!” 闻言,在场的数十宾客全都怔住了,就连主台上的秦家长辈们也是面面相觑,因为在今日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所谓的夏公子是谁。 片刻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疑声道:“夏公子……莫非就是那位手持善字帖的夏生?竟然……这般年少!” 时隔数十年后,善字帖重新现世的消息,瞒得过其他人,又怎么能瞒得过在场的这些秦家老家伙们?就连夏生之前去九光祠要了一头将级灵兽的消息,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很快,众人又将矛头对准了九光祠的主人,秦二爷,秦泽。 虽然秦泽心中一万个不想承认,此时也不得不点了点头,沉声道:“没错,便是此子。” 一时间,场中立刻一片惊叹。 与此同时,夏生正不疾不徐地从院门口朝主台行来,对于场中一应贵宾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隐隐之中,颇有一种大将风范。 从院门到比武场的距离不算远,甚至不足百丈,但夏生却走了快半炷香的时间。 能够让整个洛阳城内所有权贵等待这么长时间的,在今日之内,只有两个人。 还有一个是秦小花。 但那是秦小花,在所有人看起来,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屁孩儿算什么东西? 只是碍于此地乃秦家府院,所以不少人才不曾表露出不满的情绪。 而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因为秦家人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终于,在半炷香的时间过后,夏生来到了比武场的中央处站定,挺直了腰板,执手向着主台的方向微微一顿。 “见过秦大掌柜。” 夏生此举再度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哪怕是一向脾气很好的赵公公也不禁摇了摇头,轻轻叹道:“果然是年少轻狂啊。” 因为夏生对秦小花行的乃是平辈礼!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此子出身乡野,不懂礼数,所以这才闹了笑话。 一时间,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魏供奉不这么想,秦泽也不这么想。 所以在下一刻,秦泽面色大变,指着夏生厉喝道:“大胆!你身为秦家客卿,见到家主,为何不跪!” 先不说秦泽的这番话再度给场中众人带去了多大的冲击力,至少他的这个理由让人无可辩驳,叫人无话可说。 可夏生却根本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自他走进这座院子以来,一双眼睛,便一直盯着主位上的秦小花,甚至再未向那魏供奉投去丝毫的注意力。 而也就在下一刻,秦小花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微将身体向前倾了倾,笑道:“你便是夏生?” 秦小花的口气很随和,似乎并没有因为夏生的无礼而心生恼意,脸上的笑容也丝毫未曾作假。 夏生点点头:“正是。” 闻言,秦小花笑着招了招手,再道:“既然来了,那便看座吧,至于别的事情,待族比结束后再议吧。” “好。”夏生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却突然又开口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跟秦嫣交代两句话。” “可以。” 说完这两个字,秦小花便不再开口了,却是令秦二爷和魏供奉两人的面色沉到了极点。 夏生对此视若无睹,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一旁已经变成了血人的秦嫣。 此时的秦嫣双眼显得有些红肿,紧紧地攥着双拳,但脸上的激动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自夏生出现以来,秦嫣一句话也没有说,此时在万众瞩目之下,她也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无法行礼,所以她只能拱了拱手,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夏公子。” 夏生非常自然地走到了秦嫣身前,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后者的伤势,随即自怀中掏出了一粒丹药,正大光明地递到了秦嫣的掌心中。 “将此药含在舌下,不要吞。” 对于夏生的话,秦嫣是报以绝对的信任的,所以她根本没有半分犹豫,当下将丹药送入了口中。 下一刻,一道无比充裕的灵气便自她口中弥漫开来,顺着咽喉而下,直接钻入了她那已经濒临绝境的灵窍中。 秦嫣当即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是……” 夏生摇摇头,止住了秦嫣的话头,随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闻言,秦嫣眼中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或许在今日之前,谁也不会想到,一向倔强、傲然的秦家大小姐,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秦嫣这才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幸不辱师命,徒儿还没有败!” 夏生笑了笑,开口道:“好了好了,如今有先生在,就算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先生也给你加倍讨回来!如今你唯一的任务,便是先打败眼前的对手!” 秦嫣郑重其事地点了头:“是!” 夏生抬手轻轻拍了拍秦嫣的肩膀,然后转过头来,对魏致远说道:“对了,魏供奉,我还有一个小要求。” 魏供奉目若利剑,冷声道:“说。” “我突然很想吃一碗杂酱面。” 第一百二十八章一碗面的时间(上) 杂酱面。 是一种在大缙王朝中不论南北东西,不论男女老少都知道的吃食。 白马镇上有,洛阳城中自然也有。 甚至更准确地来说,秦府的厨子就能做。 对魏供奉而言,这样的一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反而太过简单,太过随性了,只是一碗面而已,魏供奉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下人给夏生端来洛阳城中最有名,最老字号的杂酱面。 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魏供奉反倒显得异常的警惕,竟然不敢当即答应夏生的要求。 魏供奉身为堂堂尊级强者,夏生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一般的存在,所以这种警惕很没有道理,恐怕说出来在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但在两人的多次交锋中,魏供奉已经深深地知道,这个小子很不好对付,很难缠。 所以他非常谨慎地低声道:“夏公子,我希望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夏生淡然一笑,不愠不火地说道:“怎么,魏供奉,只是一碗杂酱面,也需要我向秦老爷子请示吗?” 闻言,魏供奉不禁面色一僵,随即沉声道:“既然如此,不知道夏公子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可有什么独特的口味?或者指定的面摊老板?” 面对魏供奉的试探,夏生光明磊落地摇了摇头,笑道:“没有要求,但越快越好,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儿却是饿急了。” 魏供奉轻轻眯了眯眼睛,终于还是招手叫来了一位秦家的仆人,开口道:“去叫后厨给夏公子煮一碗杂酱面。” 仆人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随即躬身退去。 而夏生也不再拖延时间,当即对着魏供奉颔首致意,慢步朝席座间行去。 事实上,夏生的不请自来,秦小花的金口御令,也让负责安排席位的秦府总管头顶上布满了冷汗。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少年郎究竟是何来路,又该让他坐在那里最为合适。 这可是一门大学问! 夏生不是秦家人,更不如赵公公的身份那般显赫,所以自然是不能坐主台的,而两侧的宾客席间,又该把这位夏公子安排在哪里呢? 是跟着三大书院的人坐一起,还是跟八大世家的人坐在一起? 亦或者,把他安插到七十二宗门的来人当中? 却不曾想,这个难题,夏生却帮助老管家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他既没有走到主台上,也没有向两侧的宾客席行去,而是不疾不徐地来到了侯战区,来到了毕庆文的身前,缓缓坐下。 见状,大总管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说夏生坐在那里也不太符合规矩,但至少算是比较合适的了,况且这是人家自己选的,自己顺水推舟,也没人会说自己的不是。 念及此处,老管家赶紧招来几个人给夏生端来了新的茶杯、碗碟,还有一些新鲜的蔬果,就像是生怕夏生反悔一样。 而也就是在这期间,今日来此观战的各位贵宾也渐渐知晓了夏生的身份。 毕竟之前秦小花已经当众叫出了夏生的名字。 除此之外,秦二爷也毫不遮掩地告诉了所有人,他是善堂客卿。 于是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夏生这个名字,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肯定算不上太过熟悉,但肯定是有所耳闻的。 因为当初叶小娥的婚约被传扬出来后,可是闹了个满城风雨。 而与叶小娥契定婚约之人,便是一个叫做夏生的少年! 在今日之前,谁都不知道夏生是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才俊。 现在他们知道了。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地方。 最让人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这位威宁侯府的小姑爷,竟然同时兼任善堂客卿! 威宁侯府和善堂的关系,在座的这些人比谁都清楚,那恐怕只是一句水火不容都算是轻的,两家人除了诸如族比、祭天、春闱等必须参加的活动之外,私底下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而如今,这个叫做夏生的少年,竟能够同时得到秦家和叶家双方的青睐? 还是那个问题。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让人意外的是,此时就坐在叶家那个胖子身边的顾闲,却并没有把这个问题当众抛出来,而是笑道:“原来是你们叶府的小姑爷,怎么不叫他过来坐?” 胖子的脸上闪烁着惊疑不定之色,干笑了两声:“呵……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顾闲目色深沉地瞥了胖子一眼,也不再追问,而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比武台上。 经过夏生的这一闹,倒是再度给秦嫣争取到了宝贵的修养时间,尤其是夏生让她含在舌下的那枚丹药,竟然只用了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已经使那灵窍中的青焱鸟重新焕发了生机! 除此之外,一阵暖意盎然的感觉正充斥着秦嫣的全身,仿佛给她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虚浮的脚步再度变得稳如泰山。 紧接着,那熟悉的冷傲之色重新浮上了秦嫣的眼中。 她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向前迈了半步,对眼前那个还有些愣神的小姑娘悄然开口道:“秦洛是吧?小小年纪,却是满嘴恶毒,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拿到此番族比的魁首,否则,你一定会对今日所说之话悔恨终生……” 说完这句话,秦嫣又似笑非笑地看向魏供奉,问道:“魏供奉,可以开始了吗?” 魏供奉将目光从给夏生送杂酱面的仆从身上挪了回来,冷然点头道:“族比第十六场,由秦嫣对阵秦洛,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一片明橙色光辉在第一时间腾空而起,伴随着阵阵剑芒纷繁而落,就如同在烈日之下绽放了一朵盛世烟花,又像是在众人的头顶下了一场美轮美奂的漫天花雨。 与此同时,一声傲然的啼鸣响彻九霄,杏黄色与青色的炎火在空中交织错落,交相辉映,比起之前恐怖了一倍不止的高温炎浪扑面而来,仿佛将大地都烤得滚烫炙热。 战斗正式打响了。 但夏生却才刚刚端起手中的杂酱面。 他拌面的姿势很仔细,也很专注,就像是世间最老道的食客,连一颗葱花也未曾贴在碗壁上。 然后他张开口,对着那热气腾腾,惹人垂涎的面条吹了口凉气,突然说道:“现在,将此番族比的全部过程讲给我听,不要有所遗漏。” 闻言,毕庆文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迈步走到夏生的身侧,却没有落座,而是弯着腰沉声道:“是,公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一碗面的时间(下) 夏生吃面的速度很慢,很认真,这是他一贯的习惯。 因为在吃面的同时,他还需要谋划很多事情,算尽敌人的一切后手。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用这一碗面的时间来压下心中的盛怒,重新恢复到绝对的冷静中。 在今日之前,夏生于白马镇中,也曾吃过这么一碗杂酱面。 那是在他听闻老爹被贼人掳走,又从万福楼的小四口中得知是肖家对秦嫣下药的时候。 在吃完面之后,他去了醉花苑,将肖勇打了个半死,带出了白马镇。 次日,他在肖府门前,当着镇长肖震的面,亲手杀了肖勇。 不知道若是魏供奉听闻了夏生的这一习惯,还会不会叫下人给他端上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杂酱面? 但对于夏生来说,今时不同往日,今天他的时间很有限,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很短,因为就在他将第一梭面条送入嘴中的同一时间,比武场中的漫天花雨已经与那青焱灼浪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轰! 强烈的能量风暴在场中肆掠开来,惊起层层气浪,仿佛能将地面的青石地砖尽皆掀至天际。 待尘烟散去,在整个比武场中已经多出了成千上万个小孔,密密麻麻地遍布在青石地面上,每一个孔洞都深及三寸,让人为之骇然。 秦洛的这一剑叫做漫天花雨,但实际上,自空中倒垂而落的那片橙色辉芒,却宛如一柄柄森然长剑,铺天盖地而来,叫人躲无可躲! 任由秦嫣的蜉蝣步用得多么惊天地泣鬼神,此番也绝对是无用武之地! 可真正当秦洛看清场中的变化之后,却忍不住心中一沉。 因为秦嫣的应对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面对无差别攻击的漫天花雨,面对无孔不入的万千剑意,秦嫣没有动用蜉蝣步以身法闪避,也没有试图凭借青焱幽火强行突围,而是选择了谁也没有想到的绝对防御姿态。 此时的秦嫣单脚跪在地上,躬身、垂首,两片宽大的羽翅自她的后背长舒而出,将她的身体尽皆包裹在内,不留半点缝隙,即便是剑雨倾盆而至,也未曾将其上的火意浇灭半分。 伏火翼! 青焱鸟唯一的防御性灵技! “漫天花雨,这是一式攻击范围极广的剑技,即便在所有武师境所能掌握的剑法中,也是独树一帜的。” “但这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招式,凡事有利必有弊,尤其对于漫天花雨来说,其优势和劣势都是非常明显的,为了追求范围,则必定需要牺牲掉剑意本身的强度,从根本上来说,这一剑并不适合单打独斗,反而更适合在战场中杀敌,所以如果届时你对阵的是秦洛,当她使出漫天花雨后,最好的破局方法,便是防御!” 夏生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回荡,秦嫣背后的青焱羽翅已经缓缓打开来,露出了秦嫣脸上的那抹决然。 下一刻,秦嫣单腿朝后一蹬,整个人从地面弹跃而起,不等落地,便化作了一片凄厉的炎影,向着秦洛暴掠而去。 火刺! 然而,秦洛的反应却也极快,当即手腕一抖,将手中的软剑舞得密不透风,随即,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再度朝外荡开了层层橙色波纹。 仿佛此时的秦洛将自己化作了一朵巨大的牡丹花,在万众瞩目之下绚然绽放,她手中的软剑便是那一丝看似弱不禁风的花蕊,而自她体内激散而出的阵阵剑芒便是那美轮美奂的花瓣,随风拂过,带起一丝令人沉迷的香甜。 花若盛开,万蝶自来。 此时的秦嫣虽不是花蝴蝶,而是一只浑身沐浴着火光的青鸟,但她仍旧义无反顾地向着那层层花瓣冲了上去! 于是自两侧的宾客席间立刻爆发出了阵阵惊呼声。 因为在一些人看来,秦嫣无疑是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秦洛的这一剑依旧是漫天花雨,但与之前相比却有了很大的变化,同样是范围式攻击,却不再是由上至下,而是由内往外! 如果根据夏生在战前的教导,范围与力量必定成反比的话,那么距离秦洛越远,剑意自然也就越弱。 所以照常理来说,即便此时的秦洛不使出伏火翼,也应该利用火刺的速度逆行而回。 但秦嫣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蛮不讲理地迎面冲进了那危险无比的花瓣丛中。 这是青焱火意与漫天花雨剑的第二次正面碰撞,形若花瓣的剑芒不断切割在秦嫣的周身,在她后背的炎翅上剥下片片残火,凋落在地上溅起一缕缕白雾,再消散于无形。 可与此同时,一条火龙却突然从花阵中耀世而出,以一种无比蛮横的姿态将身前的剑芒灼成了灰烬,向着正当中的花蕊撞了上去。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在秦嫣的身前便被清理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然而,越靠近秦洛,空气中所弥漫的花香便越发浓郁,层层叠叠的花瓣便越是紧密,所以秦嫣所激发出来的青焱幽火并没能灼至那柄青锋软剑便已力竭,在丛丛花雨的围剿下当场崩碎。 终究还是差了不到一尺的距离。 见状,秦洛的嘴角随即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将软剑自身前一格,准备迎挡秦嫣那来势汹汹的炎火,并伺机将其反杀。 但谁曾想,下一刻,秦嫣的脚步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就这么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那万千花雨将她重新包围。 秦洛目色微怔,随即敏锐地发现秦嫣身后的炎翅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这个小野种已经耗完了体内的灵气,油尽灯枯了? 可她额间的炎火灵纹为何仍旧璀璨如初? 便在秦洛迟疑的这一个刹那,一声无比嘹亮的啼鸣突然自她的头顶传来,一片幽火青影携无上灼意扑杀而至,竟然在瞬息间便来到了秦洛的近前。 青焱鸟! 将灵剥离! 秦嫣竟然敢在漫天花雨剑的环肆之下将青焱鸟从灵窍中分离开来,以自己为诱饵,让青焱鸟自上空发动绝杀! 她不要命了吗! 见状,秦洛的眼底立刻闪过一丝狠戾之色,竟然对那从天而降的青焱鸟不管不顾,而是又一次舞动着手中的软剑,径直向秦嫣刺去! 既然你想要以命换命,那我便成全你! 下一刻,青焱鸟的利爪与那漫天花瓣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触及到了秦洛与秦嫣的身上。 但谁曾想,在这生死一瞬间,秦洛竟爆发出了超常的速度,隐隐比青焱鸟更快了一线,率先将剑尖抵在了秦嫣的心口! 于是秦洛又一次笑了,她相信,即便之后青焱鸟会将自己重创,她也至少能与秦嫣拼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失去了灵物庇护的修灵者,不论如何也挡不住她的这一剑! 可惜的是,秦洛忘记了一件事情。 或者说,在场的很多人都忘了一件事情。 秦嫣是一位灵将境强者。 在她的灵窍内,并不止一只青焱鸟! 所以就在下一刻,秦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因为她发现在自己的剑锋所及处,并不是鲜血淋漓,而是一缕看似毫无威胁的流沙。 紧接着,青焱鸟的利爪将秦洛的肩膀抓成了粉碎,璀璨的青焱火光狠狠地轰击到她的后心,令她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即眼前一黑,就此倒在了秦嫣的身下。 场间就此变得一片死寂,直到一道有些不雅的声音自侯战席悠悠传来。 “嗝……” 某人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第一百三十章一个久违的名字 在此之前,今日来秦家观战的诸位宾客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武师境与灵将境的比试也能如此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无疑,秦嫣与秦洛一战,再度让他们刷新了自己对低阶比斗的观感。 不论是那近乎完美的伏火翼,还是秦嫣在关键时刻的身、灵分离,亦或者是最后那一缕沙尘的惊艳,都让人回味无穷,念念不忘。 是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去关心秦洛手中两式漫天花雨剑的精妙,以及那以命换命的决绝。 因为秦洛败了。 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是自古以来最深刻的真理。 但相比起对秦嫣在战术技巧上的造诣,众人更加震惊的,却是秦嫣在这场车轮战中对节奏的控制。 因为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也已经如秦洛那般,忘记了秦嫣身为一位灵将的事实。 毕竟从头到尾,除了那漫天黄光之外,秦嫣一点也没有展现出自己身为灵将境强者的优势。 若要说得更准确一些,便是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第二头将灵是什么! 这便是战斗节奏! 秦嫣心口处骤然升起的那一缕沙尘,便是对节奏的变化! 所以秦洛输得一点都不冤。 将心比心,易地而处,即便是在场的这些成名已久的修行前辈,也没有把握在武师境巅峰的时候,于先前一战击败秦嫣。 正是源自于这种震撼与惊叹,以至于场间迟迟未曾发出半点声音,仿佛已经没有人能找出适合的词汇来表达对秦嫣的欣赏,以及对之前一战的叹为观止。 直到夏生主动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沉默。 随即,魏供奉沉声宣布道:“族比第十六场,秦嫣胜!” 这一次,秦嫣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久违的笑容,她傲然挺直了胸膛,朝着不远处眨了眨眼睛,哪里还有先前的狼狈之意。 但丹药毕竟不是万能的,在刚才与秦洛的交手当中,秦嫣还是受了些轻伤,只是她不愿在先生面前表现出来。 此刻的她只想将自己的喜悦与先生分享,把自己胜利的一面展现给先生看,让先生为自己骄傲。 不远处的夏生也是面露欣慰之意,对秦嫣点了点头,然后暗中对毕庆文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毕庆文便慌慌忙忙地跑到了秦嫣身边,却是放低了自己的声音。 “夏公子说,他会再帮小姐拖延些时间,以那枚丹药的药力,应该还能够再支撑完下一轮的,所以小姐下一场尽管放心去战,后面夏公子再想别的办法。” 秦嫣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告诉夏公子,我现在感觉很好,如果运气好些的话,再撑两轮也不是问题,让他不必担心。” 闻言,毕庆文的眼中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开口道:“小姐,这一次,咱们是真的有夺冠的希望了!” 秦嫣不禁挪揄道:“原来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毕庆文哈哈一笑,脸上却突然闪过了一丝狠戾,说道:“等小姐拿了族比的魁首,我倒想看看,那魏供奉还会不会如此张狂!” 对此,秦嫣笑而不答,心中却是回荡起了一道无比坚定的声音。 “如今有先生在,就算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先生也给你加倍讨回来!” 片刻之后,规定的休战时间已到,夏生立刻从席间站了起来,准备按照心中的定计,再为秦嫣争取一些恢复的时间。 却不曾想,还不等他开口,旁边一道人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一步掠至了比武场中央,对着秦嫣躬身行礼。 “秦远洋。” 少年的个头很高,身材却是无比的削瘦,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细细的竹竿儿一样,甚至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被一阵风给刮倒,但他的脸上却透着坚毅,握着长剑的手掌无比的沉稳,尤其是那身上毫不掩饰的铁血之气,却更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士。 面对计划之外的变故,夏生并没有显得太过慌乱,而是向前迈了半步,准备强行打断对方的话头。 然而,下一刻,夏生的脚步却顿住了。 因为秦远洋的后半句话还是及时说了出来。 却与前面所有人对秦嫣说的都不一样。 他说的是:“敢问堂姐,可是要放弃挑战的权利?” 这一下,别说是夏生了,就连秦嫣本人,还有在座的一应宾客,主台上的魏供奉等人,全都怔住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缓缓收回了他所迈出的那半步,开口替秦嫣答道:“当然是放弃。” 秦远洋并没有转过头去看夏生,他的目光仍旧注视着秦嫣,在等着对方亲口说出这个答案。 一时之间,秦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她却是清楚地听到了先生的声音。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我放弃。” 闻言,秦远洋顿时咧嘴一笑,随即转过头看向魏供奉,开口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发起挑战?” 这是一句废话。 因为在这之前,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对秦嫣发起挑战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句废话,却令魏供奉在心中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在他的嘴上,却只能答道:“当然可以。” “既然如此……” 得到了准确答复的秦远洋缓缓转过了身,却不是面对着秦嫣,而是面向了侯战区,一字一句地说道:“秦远洋,自愿对秦离发起挑战!”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秦家族比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再度出现了令人措手不及的转折! 虽然按理来说,原本这才应该是今日族比的真正流程。 可…… 秦远洋的这番举动仍旧显得太没有道理! 秦嫣的脸上写着惊疑不定之色,并没有立刻走到场下,而是喃喃问道:“为什么?” 秦远洋看着秦嫣飒然一笑,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开口答道:“大小姐可能不认识我,但在今日之前,家师却曾多次向我提到过您的名字。” 这一次,秦远洋不再称呼秦嫣为堂姐,而是变成了大小姐,但其中的意味却与秦垣截然不同! 后者是为了刻意疏远,而前者却是在表示一种尊重! 于是秦嫣眼中疑色更盛:“不知你家老师是哪位前辈?” “大小姐应该很熟悉的,正是康无为,康先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老谋深算康无为! 康无为,康先生。 这再简单明了不过的六个字,立刻让秦嫣心头一酸。 原来,康先生对于族比一事并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在最关键的位置上,埋下了一颗最关键的棋子! 秦嫣自十三岁那年便远离京城,说是游学,其实是放逐,所以她在洛阳总堂内没有任何根基。 否则的话,今日在秦家府院中,又怎么会上演接连十六场车轮战的荒诞事? 这与当年秦战的情况截然不同,究其根本,双方的区别便在于是主动挑战,还是被动应战。 两字之差,其中所代表的意义便犹如天壤之别! 秦嫣不知道在之前的所有对手中有多少人是得到了魏供奉或者秦二爷的指使,又有多少人是单纯的趁势而为,想要借此机会将她这位秦家大小姐打落尘埃,但一日之间,她便仿佛站在了整个秦家年轻一代的对立之面,不得不让人为之唏嘘。 但时至此刻,秦远洋的出现,却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如今的秦嫣即便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秦家大小姐,但她也是大小姐! 秦嫣在洛阳秦家没有半分根基,不代表她的父亲,秦战在秦家也没有根基! 今日族比当中秦嫣遭到众人围剿针对,但她并不是在孤身作战,在她的身边,依旧有人效忠! 比如毕庆文,再比如,康无为! 一时间,场内一片寂静。 因为在此之前,或许谁都不会想到,秦家这一场看似平常的族比,竟然会如此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魏供奉和秦家二爷的脸色已经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却没有丝毫办法,更不可能在万众瞩目之下再使什么阴招。 在今日之前,他们不是没想过康无为会搅局的可能性,也不是不知道康无为与秦远洋的师生关系,但伴随着康无为的闭关不出,不问世事,以及秦远洋对围剿秦嫣一事的应诺,他们还是放松了警惕。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康无为的主动示弱,精心布局! 就连夏生也不禁叹道:“真不愧是老狐狸啊!” 一旁的毕庆文满目惊讶,疑声道:“既然康大人早有安排,这个秦远洋为何不早些出现?否则小姐哪里会战得如此辛苦!” 夏生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的,我想康无为给秦远洋的命令,恐怕并不是单纯地帮助秦嫣登上魁首的位置,而是伺机而动。” 毕庆文一愣:“什么意思?” 夏生轻轻一笑,给毕庆文分析道:“很显然,在今日之前,就连康无为恐怕也想不到,秦嫣能够走到这一步,更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不看好秦嫣夺魁,换言之,他只是在除了秦然之外,挑选了一个至少在名份上站得住脚的善堂继承人。” 夏生的这番论断再度让毕庆文大惊失色:“依夏公子的意思,康先生不是真心想要帮助大小姐的?” “也不是这么说……”夏生摇了摇头:“或许康无为与秦嫣的父亲的确有些交情,但时至今日,这份交情到底还能剩下多少,我不予置评,至少在我看来,康无为之所以会选择秦嫣,恐怕利益上的原因会更重一些。” “今年的秦家族比与往日不同,并不单纯是为了技艺上的较量,更重要的,还是善堂继承人的位置,所以这些老家伙们有所行动也不奇怪,但康无为却是里面最聪明的那一个。” 毕庆文皱着眉头,试图理清楚夏生这番话的脉络,随即喃喃道:“夏公子是想说,康先生是唯一一个没有将所有筹码都压在秦然身上的人?” 夏生点点头:“从今天场上的形势就可以看出,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针对秦嫣,我不相信单单一个魏供奉或者秦二爷就能办到的,必然还有其他人在推波助澜,但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日后如果秦然真的成为了善堂的继承人,最感谢的也不会是他们,而是魏供奉!” 顿了顿,夏生不禁冷笑道:“锦上添花,又哪里有雪中送炭来得珍贵呢?” “所以……我相信,在族比之前,康无为对秦远洋所交代的,应该是让他针对场中的局势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如果秦嫣早就大势已去,或者提前被淘汰,那么秦远洋自然不会出头,反而会为秦然做一个顺水人情,可,如果秦嫣有夺魁的希望的话……” 毕庆文不禁沉声道:“便可出手相助!” 夏生点点头:“不错,所以秦远洋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他没有直接挑战秦然,而是选择了秦离,便是留了最后一条退路,即便之后秦然胜了,双方也不至于彻底撕破脸!” 此时已经回到侯战区的秦嫣正好听到了夏生的这番话,不禁摇摇头道:“我不相信康大人是那样的人,毕竟,当年他与先父乃是至交!” 对此,夏生也不再辩驳,而是笑着道:“不管怎么说,秦远洋的这番选择对我们是有利的,如果他真的挑战了秦然反倒正中对方下怀了。” 毕庆文也已经反应过来,跟着道:“不错!如果从实力境界上来看,秦远洋远不是秦然的对手,若是勉强发起挑战,终究恐怕也只能以失败而告终,但接下来大小姐所需要面对的,仍旧有两位强敌,可他挑战秦离可就不一样了!” “众所周知,两人皆是武师境巅峰,实力只在伯仲之间,胜负各占五成,就算秦远洋最后败了,恐怕那秦离也好不到哪儿去,到时候小姐与其对阵自能手到擒来!” 夏生点点头,对秦嫣道:“所以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趁着这段宝贵的时间,将实力恢复到全盛状态!” 闻言,秦嫣不禁面露难色,苦笑着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即便是再好的丹药,恐怕也没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 夏生幽然一笑,缓缓将手掌伸到了秦嫣的身前,开口道:“以后记住,有我在,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夏生的掌心中空无一物,却弥漫着令人骇然色变的磅礴生机,一抹翠绿自其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新芽,娇弱惹人怜。 “现在,把手给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剑履山河! 先不管夏生对康无为的臆断是否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论夏生是否真的能够凭借穷桑的力量让秦嫣重回巅峰之势,但至少有一点他肯定没有说错。 既然秦远洋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面挑战秦离,对秦嫣而言,便是重大的利好。 秦远洋用他手中的那柄重剑,给秦嫣争取到了此时此刻最宝贵的东西。 时间。 便在秦嫣于侯战区重新落座的同一时间,一位灰衣少年也迈步走到了秦远洋的面前。 少年的腰间也挂着一柄佩剑,但与秦远洋的剑比起来,却显得更加细长一些,也轻盈得多,另外,与秦远洋身上浓重的阳刚之气截然相反,那少年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些阴柔,若不是脖颈处凸出的喉结,恐怕很容易被人误会为女儿身。 这便是秦离。 秦老四家的儿子。 说起来,这个秦离在前些年的时候,也曾被誉为秦家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头上挂着所谓秦家第一天才的名号,于洛阳城内更是声名大噪,甚至一度压得秦然喘不过气来,但后来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在一夜之间,他的境界就此停留在了武师境巅峰,整整两年时间,也未能再进寸步。 这才被秦然一举反超,于如今族比席间,彻底沦为了配角。 此番面对秦远洋突如其来的挑战,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夏生和秦嫣在内,全都觉得无比的错愕,但唯独秦离自己不这么想。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未曾浮现过意外之色。 反而镇定自若。 秦离慢步走到秦远洋身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柔声道:“还望远洋哥哥手下留情。” 闻言,秦远洋不禁心底一阵恶寒,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在他看来,身为秦家男儿,即便不能上阵杀敌,弃商投戎,也至少应该要有一个铁血男儿该有的模样,如秦离这般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 所以秦远洋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单手将重剑高高扬起,沉声道:“请!” 下一刻,位于主台之上的魏供奉也面色阴沉地开口道:“族比第十七场,正式开始!” 话音刚一落下,在比武场的上空便立刻升起了两道色泽完全一致的明橙色光辉,两道一模一样的剑形图符分别在秦远洋和秦离的腕间浮现出来,乍眼看去,两人的实力几乎全然相当! 但境界相同,并不意味着实力上的对等。 同样是武师巅峰境,同样使的是剑,但两人所使出的剑法却是截然不同,路数也是南辕北撤。 率先出手的是秦远洋。 别看他的身形如竹竿一般瘦骨嶙峋,力量却是极大,手中的剑也是极沉,剑锋一扬,便将数块青石砖自地面掀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呼啸之音,向着秦离狠狠砸去。 秦离虽然拔剑慢了半分,但面对疾啸而至的地砖,身法却是极尽灵盈之势,脚下一踩,凌空一跃,腰腹一拧,竟然硬生生地从那数块青石砖彼此的缝隙中钻了过去,毫发无伤! 然而,与此同时,秦远洋已经暴掠而至,手中的重剑闪着黑芒,仿佛掩去了烈日的金光,让整个天地间都暗了那么一瞬。 就像是一座纯黑色的山峰自空中急坠而落。 秦远洋的这一剑招式非常简单朴实,就是一个字,劈! 但秦离却丝毫不敢小觑这一劈,因为他知道这是什么剑,更知道若是硬碰硬,自己肯定接不下来。 所以在下一刻,秦离手中的细剑也出鞘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就像是在秦远洋的身前升起了一轮新月。 月色散发着凄寒的冷光,于眨眼之间便与那坠下的黑山碰撞在了一起。 场中却没有轰鸣之声响起,亦没有如地动山摇般的气势,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寂静。 “叮。” 随着一声轻鸣响起,冷月突然擦着山峰的棱角巧然滑开,沾之即走,触之即退,然后傲然升空。 秦远洋的这一剑落空了。 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而与此同时,已经掠至他头顶的秦离却突然身形一闪,以一种无比绝烈的速度,爆射而回! 空中的那轮新月仿佛突然隐入了云幕之中,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颗拖着长长火尾的流星。 势要将那座黑石山峰撞成粉碎! 见状,秦远洋狠狠地扎稳了脚步,抬手举剑,迎空而铛。 这一剑同样非常简单,还是一个字,架! 于是整座黑石山仿佛与大地融为了一体,任你风雨飘摇,星辉坠落,我自不动如山! “铛!” 流星坠落在山顶,却连一块石屑也未曾撞落下来,一击不成,秦离当机立断,干脆利落地朝后退去。 果不其然,便在此时,那座黑石山峰又有了新的变化。 整座山峰突然发出一道沉重的轰鸣,连带着大地也跟着急促颤动了起来,就像是发生了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大地震,携灭世之威,山石倒卷,向秦离汹涌而去。 这是秦远洋的第三剑。 撩。 秦远洋的剑法并不出奇,甚至于太过普通,普通到他刚刚起手,在场的所有人便认出了他所使的是什么剑。 因为这是大缙王朝军中将士选择最多的一式剑法,也被誉为是军中最强之剑。 名曰:山河。 大缙王朝以武立国,军中将士多以武修为主,而山河剑,便是军中最为普及的一式剑法,也是修习人数最为众多的一式剑法。 讲究的便是势大、力沉、简洁、明快! 而此时的秦远洋则将山河剑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不论是之前的劈剑还是架剑。 但撩不是。 山河剑中,没有撩这一式。 所以秦远洋的第三剑,并不是山河剑。 当秦离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因为映入他眼前的那座黑石山峰突然剧烈燃烧了起来,仿佛将其中的一应草木都化作了燃料,只为了这一片燎原大火。 火光冲天而起,不过瞬息之间便追上了秦离手中的星月,将其狂卷于其内! 有明眼之士不禁低声惊呼道:“这是……燎天剑!” 是的,这便是燎天剑。 康无为的燎天剑。 秦远洋作为康无为的学生,又怎么可能不会这一剑呢? 可在这个时候,他以山河剑顺势转为燎天剑,在瞬息之间转守为攻,仍旧让人感到了无比的惊艳。 秦离自然也认出了这一剑,但此时的他已经被那漫天火光吞噬其内,想要退守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阴郁,手中细剑一挽,身形倒转急下,选择了硬拼秦远洋这一剑! 秦远洋的剑法,不论是山河剑还是燎天剑,都讲究刚硬,而秦离却与之完全相反,走的是阴柔之意。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正面碰撞,便如同滔天洪水与燎原大火的撞击,便如同是烈日与银月的倾轧,顷刻间便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武气风暴。 场中轰鸣之声久不绝息,震耳欲聋,璀璨的橙色光辉变得比烈日还要灼眼,让人难以直视。 但只是一个瞬间之后,一应光芒尽数敛去,让人不禁感到了一种天色急暗的错觉。 再看向场中,秦离手中的细剑已经寸寸碎裂,而他本人也倒在了地上,脸上的阴郁之气似乎更盛了三分。 另外一边,秦远洋倒还能站在场中,双手拄剑而立,但一缕鲜红却缓缓自他的唇边淌落,一道凄厉的剑痕自他的小腹间划开了整整一尺的血肉,触目惊心。 无疑,这场比试,没有真正的胜者。 而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秦远洋有些吃力地抬起头来,却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秦离,也没有去看准备宣布结果的魏供奉,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侯战区。 他在看着秦嫣。 他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能说出半个字,只吐出了一口鲜艳的血花,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所以看不清秦嫣此时在做什么,脸上的神色是担心还是感激。 但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到了。 所以他扬起了一抹血意盎然的笑容,在心中默念道:“一定要赢啊!” 随即,一道沉闷的重响砸在了青石地砖上,溅起三尺血尘。 秦远洋倒下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借卿一命,以夺魁首! 秦家族比的第十七场,便以这么一个看似荒谬,却丝毫不令人意外的结果落幕了,秦远洋与秦离两败俱伤,没有胜者可以继续接下来的比试。 场边的秦家子弟就剩下了两人。 其中一个,是今年族比最大的夺冠热门,本来也是唯一一个,但现在他不是了。 另外一个,是今日之前谁都鲜有听闻的少女,本来并没有人看好她能拿到魁首的位置,但现在有了。 秦家二爷的长子,秦然。 原洛阳善堂的大掌柜,秦战之女,秦嫣。 这场族比自今日天色微亮之时便已打响,时至此刻,已经日薄西山,终于迎来了这最激动人心的一刻。 最至关重要的一战。 此时的秦然看起来非常冷静,虽然今日之族比有太多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没想到,秦嫣竟然真的撑到了现在。 他也没想到,夏生竟然会出现在比武场中。 他更没想到,秦远洋在关键时刻竟突然倒戈相向,违背了武者最注重的信诺。 但这一切对他而言,都不是那么重要,甚至从一开始,在他的内心深处,便期待着秦嫣能够连胜十八场,最后走到自己的面前。 裁决司的上官雪晴有一点猜错了,今日在比武场中,的确有人希望秦嫣战死当场,但那个人并不是秦然。 因为他不希望把此等荣耀拱手送与他人。 迄今为止,秦嫣已经经历了整整十六场比试,战绩是,全胜! 那么,若她败在了秦然手中呢? 便当于将此等声望亲自交到了秦然的手中。 还是那句话,胜者为王败者寇! 日后若是人们提及此战,只会这么说:那秦家大小姐当真厉害,竟然以一人之姿,接连挑战十六位修行天才,可惜,终究还是不敌那秦家少主,惜败当场,可想而知,那秦家少主是何等可怕! 这才是秦然心中的打算。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得有两个前提。 其一是秦嫣真的能够撑到决战之时,其二,便是秦然不能表现出持强凌弱之意,更不能让人觉得他是在趁人之危! 所以下一刻,秦然主动从席间站了起来,对魏供奉朗声而道:“魏供奉,今日族比,嫣儿姐实在是消耗太大,我想替她求一颗冰心丹,否则,若是让嫣儿姐以重伤之躯与我比试,我实在心中有愧。” 此言一出,场中立刻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 “不愧是秦家少主,单就这份心胸,这份气魄,就让人敬佩啊!” “竟然在如此关键一战前替对手求药,看来这秦家又要出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了!” “赢也要赢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以老夫看来,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 但谁曾想,即便是面对场中一边倒的称颂之声,魏致远也并未意动,而是果断地摇了摇头:“秦然,你能有这份心,我很欣慰,你心中的顾虑我也可以理解,但规矩就是规矩,依照族比历来的规则,对战期间一应丹药、兵刃、灵器,均不得由族内提供,而是需得各人提前准备,若此时予以秦嫣便利,岂不有失公允?故,这个先例,绝对开不得!” 顿了顿,魏供奉又继续开口道:“虽然今日情况的确有些特殊,但也不是没有旧历可循的,三十年前,秦战同样是在族比中连战十九场,终夺魁首桂冠的,那个时候的他,可没有在对战之时向族里面要半颗丹药,而是凭借自己的真实实力,独创了一段佳话!” “今日秦嫣比之三十年前的秦战,尚且少战了两场,又有何不能为的?” 闻言,秦然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层不忿之意,再度垂首躬身道:“话虽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嫣儿姐外出游学多年,远离京都,也未曾得以名师指点,又如何能与大伯相提并论呢?所以秦然恳求供奉大人能行些方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恐怕再怎么铁石心肠之人恐怕也会松口了,但魏供奉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再宽限半炷香的休战时间吧,你也不必再多说了,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前,万不能让人误以为我秦家是不讲规矩的地方!” 面对魏供奉的呵斥,秦然不敢再得寸进尺,只能恭声道:“多谢魏供奉。” 说完这句话,秦然三步并作两步,匆忙来到秦嫣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两个莹玉透亮的瓶子,开口道:“嫣儿姐,这是我事前准备的还草丹与清虚露,虽然不如冰心丹效果那么立竿见影,但至少能让你恢复些元气!” 说着,秦然又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我不是灵修,所以没有随身携带补充灵气、修复灵窍的丹药……” 见到这一幕,来自各大书院、世家与书院的贵客不禁再一次表露出了欣赏之意,在不少人的眼中,秦然此举也未免太过大方了! 就这么把自己救命的丹药送给了对手,难道不怕待会儿就此落败于敌手吗? 但与此同时,只有距离秦然最近的夏生,才看清了对方眼底闪过的那一丝阴霾。 看来,他已经发现了秦嫣的状态正在急速回升。 于是夏生暗暗捏紧了秦嫣的手掌。 秦嫣会意,当即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有心了,不过这药我不能收下。” 秦然顿时急了,连声道:“嫣儿姐……” 秦嫣当即开口打断了秦然的话头:“若是用了你的丹药,待会儿在对战之时,我又该如何自处?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此举却很可能会影响到我的战心,所以,我不能收。” 说着,秦嫣不禁抬手拍了拍秦然的胳膊,再道:“放心吧,你堂姐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呢,待会儿若是胜了你,你可不准哭鼻子!” 此情此景在外人看起来,当真是无比温馨而浓厚的姐弟情,直惹人心头发酸,同时又羡煞不已。 秦然又坚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将药瓶收回了怀中,郑重其事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嫣儿姐,待会儿在比试中,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秦嫣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也很好奇,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小家伙到底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双方又寒暄了片刻,秦然这才有些不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与此同时,夏生却没好气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收下?” 秦嫣一愣:“不是夏公子的意思么……而且,我可没有忘记,当年在我离京之前,我的这位好堂弟,便是第一个想要置我于死地之人!他送来的丹药,我哪里敢用!” 夏生顿时知道秦嫣误会了,当即苦笑着道:“原来你并没有被他的伪善欺瞒过去,这很好,不过,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哪里敢在药里面做手脚?若你败得蹊跷,岂不落人口舌,惹你家老祖生疑?” 秦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连声道:“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夏生摇摇头:“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在战前接受敌人的馈赠的确有些不妥,只是刚才被他耽误了太多时间,现在距离比试正式开始,已经没有多久了,照你目前的恢复速度来看,恐怕有些来不及……” 闻言,秦嫣当即无比决绝地开口道:“就算恢复不到全盛状态,我哪怕拼上性命,也绝不让夏公子失望!”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一抹无比平静的笑容。 “既然要拼命,那么,我便将我的命,借给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生命共享! 话音落下,便在毕庆文那惊骇的目光中,自夏生的掌心内突然长出了一根锐刺,狠狠地扎进了秦嫣的指尖,突如其来的刺痛险些让后者失口惊呼起来。 下一刻,一滴鲜红从秦嫣的指尖淌出,却并未摔落到地上,而是顺着那根锐刺流进了夏生的掌心中,随即便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彻底消失不见,连半抹痕迹也未曾留下。 与此同时,夏生的脸色骤然变得一片煞白,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就像是突然生了一场重病。 相反,一股暖意盎然的气流却开始在秦嫣的体内流淌开来,不过瞬息之间,便将她濒临断裂的经脉重塑,将她骨头上的寸寸裂痕弥补如初。 她脸上的剑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疤、再脱落,最后竟然如新生的肌肤般吹弹可破! 除此之外,最令人惊喜的变化,却是来自于秦嫣的灵窍之内。 在此之前,夏生曾给过她一枚聚灵丹,让她含在舌下,这才令她重新焕发了生机,一举击败了秦洛的漫天花雨剑。 对灵修之辈而言,聚灵丹是十分难得的,市面上几乎见不到现货,唯有在一些黑市的交易中才能觅得,即便如此,一枚聚灵丹如今也已经被炒到了万两白银的天价! 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夏生虽然会炼丹,但他手中却没有原材料,所以这一枚聚灵丹不是他自己炼得的,而是从白马寺窃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夏生来到秦府的时间更晚了一些,险些便铸成大错。 好在他还是及时赶在秦嫣战败之前到了。 但丹药毕竟不是万能的,仅仅凭借一枚聚灵丹,想要夺得此番族比的魁首,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别的不说,就说刚才秦然手里面的还草丹与清虚露,就比聚灵丹更加珍贵! 经由与秦洛一战,秦嫣已经将聚灵丹的药力消耗了近乎五成,所以在夏生原本的预估中,秦嫣最多还能坚持一场,便需得再想别的办法了。 夏生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有! 还记得那日夏生在城郊野林中与秦嫣告别之时,曾对她说过的话吗? 当时的夏生便说了,会在第二天教给秦嫣最后一道杀手锏。 可惜的是,随后夏生便被卷进了棠熙熙对孟琦的追杀一事中,直接昏迷了整整两天时间,所以那所谓的杀手锏,自然也没能告诉秦嫣。 直至此刻。 那道杀手锏,不是别的,正是夏生本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便是夏生可以利用穷桑生命之树的能力,以穷桑为媒介,将自己与秦嫣的生命进行共享! 原本夏生还有些犹豫,如果太早暴露了这张底牌,会不会让秦然有所警惕,好在,秦远洋的及时出现,帮他解除了最后的障碍。 先前在秦远洋与秦离对战之时,夏生便已经将穷桑的生命之力缓缓注入到了秦嫣的体内,为的,便是提前让秦嫣适应这磅礴浩瀚的盎然生机。 而到了此时,他直接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穷桑,不惜余力地倒灌进了秦嫣的身体中! 不过瞬息之间,在秦嫣的灵窍之内,在那漫天黄沙与火光之中,悄然出现了一抹嫩绿。 一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草自地底探出头来,似乎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崭新的世界,然后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紧接着,第二株野草、第三株野草……越来越多的新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接连冒起,就像是在这片干涸的大地上铺了一层明亮的绿毯。 生机勃勃。 下一刻,尚未消耗殆尽的聚灵丹药力,与那无比浩瀚的生命力两相交融,将这个世界的天上地下尽皆覆盖,于是原本负累不堪的灵窍壁重新焕发了活力,源源不断的灵气反哺而至,令那漫天尘烟也为之雀跃,就连天边的那一朵火烧云也变得更加栩栩如生了。 包裹在灵壁外面的那层杏黄色光辉越来越亮,越来越深,仿佛在秦嫣的体内掀起了层层惊涛骇浪,声势浩大! 秦嫣的心神随之一震,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意,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这么短短的一个瞬间,她的境界便再有精进,距离灵将中境踏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但片刻之后,秦嫣眼中的喜色便转化为了忧虑,她一把扶住夏生摇摇欲坠的身形,看着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急声道:“先生!” 旁边的毕庆文顿时为之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大小姐喊的应该是夏公子的名讳。 而与此同时,夏生也轻轻抬了抬手,将那根锐刺重新隐入了他的掌中,再不得见。 “听着,接下来,你只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如果在这一炷香时间里面你没能获胜,此时借与你的生命力和灵气将会重新回到我的体内,你便再无胜机,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至于我,你不必担心,待一炷香时间之后,我自然能恢复如初,另外要切记,待会儿与秦然对战之时,不到最后宣布胜负,都不可掉以轻心,出手一定要果断、狠辣,否则一旦让他在绝望中觅得良机,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置你于死地!” 秦嫣咬着牙,镇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应道:“是,先……夏公子!” 夏生努力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挥了挥手:“现在,去吧,去给我把那魁首的桂冠摘下来!” 秦嫣沉默地站起身来,迈着比初时还要更加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比武场的正当中,执手对远方的秦然行了一个平辈礼,朗声道:“秦嫣,自愿对秦然发起挑战!” 话音落下,场中的一应宾客都不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今日秦家族比最重要的一块大幕,终于被缓缓拉开了。 秦然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地自席间走出,衣衫整洁,仪态从容,目色中透着绝对的自信与平静。 他缓缓走到秦嫣身前,露出了一个无比和煦的微笑,颔首而道:“请指教。” 随即,魏供奉于主台上大手一挥:“族比最后一场,正式开始!” 第一百三十五章决战! 总算到了最后的决战。 这一战让人们等了太久,也期盼了太久,终于在此时此刻,揭开了那神秘的面纱。 但平心而论,即便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也并没有太多人对那最终的魁首桂冠将会花落谁家抱有疑问。 胜者,必是秦然无疑! 因为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从整场族比的过程上来看,秦嫣连战十六场,虽然都取得了胜利,但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想必也是巨大的,甚至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否能在秦然的手中撑过十个回合。 从实力境界上而论,虽然两人皆为将级强者,但秦嫣是灵修,而秦然却是武修! 皇阶之下,同境之内,灵修必然无法胜过武修,这是修行界的铁律! 即便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未来秦嫣的成就或许会在秦然之上,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她一定不是秦然的对手! 念及此处,不少宾客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惋惜之色。 但他们坚信,即便秦嫣此战败了,也一定是虽败犹荣,今日之后,她的名字必将传遍整个洛阳城,不,应该是整个大缙王朝,创造继秦战之后的又一段族比佳话。 更加有意思的是,秦嫣原本便是秦战之女,不禁让人感慨,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谁说女儿家就一定不如男? 春秋书院的分院院长,唐子安,已经暗地里下定了决心,在族比之后一定要倾尽全力说服此女报考春秋书院才是。 相较而言,来自皇朝学宫的杨甫修虽然贵为太子帝师,却没有办法更改学院的招生条例,对秦嫣抛出橄榄枝,毕竟自皇朝学宫成立以来,里面所有的学生都是皇亲国戚,而秦嫣并不符合这一条件。 “真是可惜了……” 杨甫修微微一叹,却在不经意中眼角一寒,注意到了一处非常有意思的画面。 先前一直在座位上打盹儿的赵公公,不知道何时悄悄睁开了眼睛,正饶有兴趣地盯着秦嫣看! 难道说…… 杨甫修心中一动,还来不及对赵公公这番举动进行更深层次的分析,便赶紧将目光投回到了比武场中。 因为在那里已经升起了一道狂乱的沙尘,铺天盖地而来,排山倒海而至。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宾客都眼前一亮。 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了秦嫣体内所藏纳的第二头将灵是什么。 竟然是,无相沙魔!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毕竟秦嫣的第一本命将灵是青焱鸟,而青焱鸟与无相沙魔可以说是天作之合,其合击灵技更是在整个灵修界赫赫有名,所以秦嫣的第二头将灵选择无相沙魔完全是在预料之内的事情。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比试刚开始的第一时间就释放出了无相沙魔! 要知道,在这之前的整整十六场战斗中,除了最后秦洛用漫天花雨剑逼出了一缕虚无缥缈的尘烟之外,秦嫣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动用过此灵兽。 原本众人还以为她将会以此作为最强大的杀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动用的。 谁曾想,秦嫣竟然一上来就把无相沙魔给用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整座比武台就已经被浓烈的沙尘暴给覆盖了,仅凭肉眼已经很难看清场中的情况,不得已之下,诸位宾客不得不纷纷燃起了体内的武气、灵意,生怕错过了此战的任何细节。 相比起三大书院与八大世家来人,各大宗门所派遣的代表在实力上可就参差不齐了,有的甚至也不过位至将级而已,所以哪怕是使遍了浑身解数,也只能隐约看到在那纷扬不止的尘沙中间,正有一道模糊的青影在急速飞掠,想来应该便是秦嫣,至于战斗的过程,却是一点儿也看不清。 更不可能知道此时场中的战况究竟几何。 与此同时,秦嫣已经将身上的杏黄色灵气燃烧到了极致,更准确的说,从战斗的第一秒钟开始,她便拼尽了全力! 已经到了最后一场比试,哪里还需要隐藏实力? 再强大的底牌,如果用不出来,也只是一张废牌。 所以秦嫣在第一时间施放出了灵窍内被压抑了太长时间的无相沙魔,并将身速发挥到了极致,背后的青焱羽翅急震而起。 沙漫! 火刺! 既然你那么想要看我的底牌,那我就掀给你看! 但愿你能承受得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只有秦嫣自己才知道。 她此战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一时间,秦嫣将自己化作风暴的最中心,利用火刺所赋予她的速度优势,将那漫天尘沙倒卷而上,以秦然为中心,狂乱纷扬。 万千砂砾携利风劲气,仿佛变成了一把把钝刀,在秦然的周身不断切割,带起一丝丝腥甜的血线,势如要将他凌迟至死。 然而,秦然却自始至终站在原地,不避不退。 亦不出剑。 直到一条炎浪火龙自沙风深处呼啸而至,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悄然贴到了他的后背。 于是秦然的手腕突然动了。 “铮!” 一声尖锐的剑啸自他的腰间升起,一片势大力沉的水瀑逆流而上,准确地轰在了那条炎龙的身上,立刻升腾起阵阵氤氲水雾,让场中的景象变得更加模糊了三分。 下一刻,炎龙仿佛发出了一道凄厉的嘶吼,于顷刻间崩散于无形,而剑势却丝毫未减,继续破空而去,再度在那浓厚的沙尘壁垒上轰出了一道碗口大小的豁口! 只是一剑之威,竟强至于此! 然而,秦然的危机却并没有立刻解除,因为除了空中的那条炎龙之外,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张沙脸! 水能克火,土亦能克水! 可秦然却丝毫不显得慌乱,他甚至未曾回头,便翻手一握,将手中三尺青锋自腋下向后刺去,所向之处,没有半滴水露,却是一片生生不息的碧绿。 这不是水纹剑。 就连秦远洋都知道在对敌之时改变战斗节奏,将山河剑转为燎天剑,化守为攻,秦然又怎么可能只会一式剑法呢? 更何况,秦嫣手里面的那头无相沙魔,本来就是他送出去的。 所以此时他所使的,是长生剑。 所属为木。 以木克土! 第一百三十六章无面无相,不生不灭! 为了今日族比一战,秦嫣可谓是做足了准备,从情报搜集,到刻苦训练,无一疏漏,但在她所探听到的一应消息中,却从未有人提及过秦然会长生剑。 因为这一式剑法比水纹剑要精妙得多,自然也要难得多,即便在整个秦家,真正将长生剑练至大成的,只有一个人。 可也就是因为这个人,令秦然提前暴露了他的底牌。 所以当他这一剑反刺向身后的那一刻,空中以细沙凝结而成的人脸竟然抢先一步,主动崩碎了,令秦然的这一剑无功而返,甚至连无相沙魔的影子都没有抓到。 秦嫣再次以料敌在先之策,及时避免了无相沙魔被重创的危机。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便在同一时间,一片灼浪顺着秦然的剑锋狂乱而起,势头大盛的火光即刻将秦然的脸庞映得一片铁青,随即顺势蔓延上去,直接燎到了他的手腕! 中计了! 无相沙魔只是佯攻,秦嫣真正藏在后面的杀招,竟然还是青焱鸟的火势! 木能克土,同样,可是生火! 虽然秦然看不到身后的情况,但他却非常敏锐地差距到了那触手可及的灼灼高温,于是在他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惘然。 秦嫣怎么知道自己会长生剑? 要知道,在今日之前,他从未将此剑当众示人! 秦然当然不会想到,真正发现他掌握了长生剑的并不是秦嫣,而是夏生! 只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言。 还记得,那日秦然领着夏生前往九光祠挑选将灵之时,曾在祠外巧遇了魏供奉,为此,魏供奉还与夏生发生了一些口角。 最后以魏供奉的让步而告终。 但临到夏生入祠之前,魏供奉为了一探夏生的真正意图,却突然提出与两人同往,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然对魏供奉说了一句话。 “既然如此,那不如魏伯伯便与我们一起吧,正好,我最近遇到一些剑法上的瓶颈,正想着请教魏伯伯呢。” 这句话乍听之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秦然是武修,魏供奉也是武修,秦然使的是剑,魏供奉使的也是剑,而且魏供奉贵为堂堂剑尊,秦然向他请教剑法上的事情,按理来说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可夏生却因此多留了一个心眼。 后来,于九光祠内,魏供奉看破了夏生实际上是为秦嫣挑选将灵的真实意图,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了秦然和秦泽的警惕。 人在警惕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态。 比如秦然,便握紧了腰间的长剑,而正是这么一个持剑的姿势,甚至连起手式都算不上的动作,便足以令夏生看出,秦然最擅长的,并不是水纹剑! 事后秦然也亲自证明了夏生的猜测。 否则的话,秦然在明知道夏生所挑选的将灵是给秦嫣用的,为什么别的不选,却偏偏挑中了无相沙魔? 若说是要动手脚,不论是冰焰草还是六翼幻雕都可以动手脚,为什么秦然会选择对自己水纹剑有所克制的,土属性将灵,无相沙魔? 如此一来,一切都明朗了。 因为在秦家里面,唯一一个将长生剑练至大成境界的,便是魏供奉,魏致远! 将一切线索尽数结合到一起,夏生得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结论。 秦然从魏供奉那里学会了长生剑! 即便只是一些皮毛,其生生不息之意,也绝对强过水纹剑的绵柔之力! 于是夏生精心设置了这个陷阱,与秦嫣反复练习,终于在今天,诱使秦然一只脚踏了进来。 接下来,只要那青焱幽火趁势轰在秦然的身上,这场战斗便可以结束了。 可惜的是,秦然眼中的惘然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一个瞬间,他手中的长剑便已再次变招,磅礴浩瀚的水汽立刻在他的身后弥漫开来,将他的背心浸了个通透,同时,也险而又险地躲过了秦嫣的制胜一击。 见状,秦嫣的脸上不禁浮上了一丝遗憾,但她的身形却仍旧没有半分的停滞,其体内的杏黄色灵气仍旧在疯狂输出! 下一刻,在秦然的四周,突然出现了无数张脸孔,男女老少各不相同,喜怒哀乐皆在此中,放眼望去,便如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人潮在朝秦然汹涌而来。 秦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看到了魏供奉,看到了夏生,看到了秦嫣、秦远洋,甚至还有秦家老祖,秦小花。 紧接着,这千万张脸孔同时张开了嘴,对着秦然说起话来。 “然儿,还愣着做什么?出剑啊!” “呜呜……秦然哥哥,你可要为我报仇啊……呜呜呜……” “这不是秦公子吗?听说你拿到了族比的魁首?真是可喜可贺啊!” “秦然!你不是一直想要除掉我吗?动手啊?怎么不动手了?” 一时之间,无数道声音同时挤进了秦然的脑中,交织融合成了一些毫无意义的轰鸣声,让秦然震耳发聩。 一张张截然不同的面孔齐齐朝着秦然靠近而来,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贴到他的前胸后背上。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然也依旧显得极其冷静,因为他知道,在这万千诸像中,只有一个,是无相沙魔的本灵! 近了,更近了,距离秦然最近的那张脸孔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半尺之内,突然开始闪烁起炙热的红光,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朝着秦然的脸庞扣了上去。 便如同想要在秦然的脸上戴上一个用被烧得通红的烙铁面具! 但秦然仍旧没有出剑,而是伸出食指,轻轻于剑身上轻轻弹了一记。 “叮!” 随着这道声音在空气中荡开,于那漫天的黄沙当中,竟然也出现了一把剑,然后果断而决绝地斩在了这万千脸孔中的其中一面上。 一声凄厉的哀嚎声即刻传入秦然的耳中,与此同时,秦嫣的身形也惨然自半空中跌落下来,背后的青焱羽翼竟然寸寸碎裂! 见状,秦然在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丝浅笑,随即仗剑掠空,迎着秦嫣而去。 下一刻,秦然手中的三尺长剑毫不费力地刺进了秦嫣的小腹,随即指尖急颤,竟然意欲借此一剑彻底把秦嫣变成一个废人! 族比的规则中可没说不准失手毁掉对手的灵窍! 然而,便在瞬息之后,秦然脸上的笑意却突然僵住了,因为他骇然发现,秦嫣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木讷,而在他的剑锋所向之处,竟没有半滴鲜血淌落,反而从秦嫣的体内流出了一束束的流沙。 流沙溅在青石地砖上的簌簌声,便像是阵阵嘲笑,在无情地奚落着秦然的天真。 紧接着,一片璀璨的青焱与一张让人遍体身寒的无相铁面,不分先后,同时轰在了秦然的前胸后背。 又中计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致命一击 生死关头,秦然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番模样,自己隐藏在无相沙魔中的剑意明明已经斩碎了秦嫣的灵窍,她身上的杏黄色光辉为何半寸未减? 此时的秦然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便是求生的本能。 即便那蕴藏着恐怖高温的炎浪已经拍在了他的胸前,即便那张看不清五官的熔沙铁面已经死死贴在了他的背后,秦然也始终未曾绝望。 因为他的手中还有剑。 长剑在手,何敢言败! 于是在下一刻,秦然手中的三尺剑锋华光大盛,空气中的一应水气在顷刻之间应召而至,于秦然的剑尖凝结成了一片激昂的水瀑,将他整个人的身体包裹在其内,分毫不泄,柔光璀璨,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滴无比巨大的琥珀,将秦然自缚于其中,宁静而平和。 但置身于水露之中的秦然却并不是静止的,他手中的剑还在轻舞,他眼中仍旧闪烁着希望的光辉。 即便在这个时候,青焱鸟的火意已经侵蚀进了他的腑脏,火沙铁面也彻底融入了他的皮肤,很快便在他的体外蔓延开了一层细密的沙砾,如今在水气的灌溉之下,就如同是在秦然的身上浇了一盆泥浆。 至此,秦然哪里还能如初时那般器宇轩昂,潇洒倜傥,反而被塑成了一个泥人,说不出的狼狈。 但至少他还没有败。 下一刻,在秦然的身上突然绽放出了一种叫做生命的光芒,水纹剑在顷刻间转为长生剑,以水生木,以木泽水,生生不息,永不凋零。 然而,原本便肆掠于秦然体内的青焱幽火,经由长生剑内生命气息的加持,却立刻变得更加旺盛了几分,随即以燎原之势由内至外,覆遍了秦然的全身。 与此同时,那层看似稀薄的泥浆也在火意的炙烤下变得越发坚固,就像是在秦然的身上负了万斤枷锁,让他舞剑的速度越来越缓慢,举步维艰。 水固然可以生木,但木也可以生火,火再生土,这一切对秦然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死循环! 不过眨眼之间,秦然便已如同一座泥塑般,彻底被困在了层层沙石硬甲之中,而空中的漫天尘沙也纷涌而至,很快便将他裹成了一个巨型的沙茧,任其万分挣扎,也再难动半分。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然突然从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即露出了一丝幽然的笑意。 他抬头遥望着头顶上方的秦嫣,笑道:“你以为你算死了我所有的退路,想要让我作茧自缚,以木生火,以火生土,被永困于此,但你毕竟不是武修,所以你忘记了一件事情……” 下一刻,一丝细微的裂痕自秦然的手边悄然崩开,一片巨大的泥块被削落到地上,摔成了粉碎,却再也无法再融回到那漫天尘沙之中。 紧接着,秦然身上那只沙茧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泥石沙土尽皆崩落,轰然之声不绝于耳。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正在历经末日浩劫的雪山,再也无法经受住烈日的灼烤,山体表面的雪层就此发生了大规模的崩塌,携灭世之威,纷纷滚落山下,让人观之色变! 与此同时,一声剑啸自山体之间腾空而起,持剑人的手依旧稳定如初,剑锋上的杏黄色武气明媚不减,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来到了秦嫣的身前。 “你忘记了,不论是水纹剑也好,长生剑也罢,终究,他们的载体是我手中的这柄剑,而剑意,属金!” 土,生金! 话音落下,在秦然的心中骤然升起了一丝扬眉吐气的快意,他的信念从未如此坚定过,他从未感觉如此刻这般强大过。 从此战开始至今,秦然始终都处于秦嫣的绝对压制下,仿佛他所行的每一步都被对手算得死死的,他的一切应对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而他只能被秦嫣牵着鼻子走,一步步踏入失败的深渊。 明明相比起秦嫣,他才应该是实力更加强大的那个人,却不知为何,竟一直在被秦嫣牵着鼻子走。 直到此刻,他破茧重生,剑啸九天! 经由这一战,秦然相信,他距离武将中境再近了一分! 可随即他却发现,距离他只在咫尺之遥的秦嫣,在此刻却似乎显得无比的平静,即便在她的身边还围绕着漫天黄沙,她也未曾以此为掩护向后避退,或许,是因为此时的她无法使用火刺吧…… 念及此处,秦然的身形骤然一顿,竟然硬生生止住了手中的剑势,转而无比警惕地看着秦嫣,下意识地横剑拦于身前,顷刻之间转攻为守! 因为他骇然发现,秦嫣身后的那一对青焱羽翅竟然消失不见了! 莫非这个秦嫣又是由无相沙魔所幻化的?还是说秦嫣使出了在对战秦洛时的那一招,在关键时刻将青焱鸟从灵窍中剥离了出去? 见状,秦嫣巧然一笑:“现在的我才知道,原来你与先生比较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虽然还不至于蠢到家,但很可惜,你发现得太晚了。” 秦嫣的这番话话音刚落,秦然整个人便突然被一片火光吞噬了。 仿佛变成了一支人形火炬,在熊熊燃烧。 “啊!” 一声宛如厉鬼的嘶吼从秦然的口中急啸而出,他立刻挥舞起了手中长剑,想要故技重施,以磅礴水意浇灭身上所附着的火光。 然而,这一次,他的一切应对却注定只是徒劳。 因为这把火来自于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经脉,每一丝血肉,他的身体在燃烧,他的腑脏也在燃烧,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青焱幽火了,而是青焱鸟与无相沙魔的合击灵技。 熔岩地狱! 如无意外,秦然输定了。 但他不甘心,也不死心,他是堂堂武将,怎么可能输在一位灵将的手中! 即便是输,即便是下地狱,他也要拉着秦嫣一起! 他是堂堂武将,怎么可能输在一位灵将的手中! 于是在下一刻,秦然如回光返照一般,突然自地面暴掠而起,浑身燃着熊熊烈火,直接朝秦嫣一头撞了上去。 对此,秦嫣的嘴角只是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嘲讽,随即手腕一翻,将一颗冷光莹然的珠子,抛向了秦然。 正是夏生送给她的拜师礼,天寒珠! 天寒珠在空中狂乱飞沙的护持下,精准地砸到了秦然的胸口,随即一片绝对的寒意朝着秦然倾盆而下,不过瞬息之间,就浇灭了他浑身上下的火光,也保住了秦然的性命。 但与此同时,秦然的脚步也骇然而止,经由天寒珠这一撞,整个人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被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他应该庆幸,族比中不允许杀人。 所以他还活着。 但他已经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震撼全场 “然儿!” 便在秦然倒地的那一刻,即使比武场中尘烟未尽,一道人影却在第一时间冲了进去,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秦然的身边。 自然便是秦家二爷,同时也是秦然的父亲,秦泽。 此时的秦然早就已经没有了秦家少主的风范,如果将他丢在大街上,恐怕旁人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可怜的小乞丐。 他手中的剑已经碎成了好几段,就散落在青石地砖上,黯淡无光,哪里还有昔日名剑的威严? 断了的剑,即便之前再如何锋利,也终究不过化为一坨废铁。 人也一样。 秦然趴在地上,就像是一条死狗,嘴角还在不断溢着血沫,浑身因为肌肉的大面积烧伤,再加上凄寒之意的侵蚀,正不断地抽搐着。 他的头发被烧掉了大半,脸上血肉模糊、狰狞可怖,即便是与他最亲近之人,也难以认出他那曾经英俊潇洒的模样。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毕竟以秦家的财力,善堂内一应治愈性灵丹妙药数不胜数,只要舍得下本钱,那么秦然的容貌便可以恢复,皮肤和肌肉的灼伤也可以被治愈,但若是气海受损,便没那么容易被修复了,理论上来讲,非圣阶强者出手不可为! 而现如今,秦然的气海,却被青焱鸟的炎火给彻底焚毁了! 灵修的体内藏有灵窍,可以用来容纳灵气、灵物,相对而言,武修之辈用以储存武气的地方,便是气海。 气海被毁,便等同于灵窍被废了。 也就是说,从此时此刻起,秦然就不再是一名修行者,而变成一个普通人了! 面对此情此景,秦泽焉能不怒,所以他下意识地荡开了体内的皇者之气,如滔天巨浪,直接就朝着秦嫣狠狠拍去。 若这一下拍实了,秦嫣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谁曾想,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却抢先一步拦在了秦嫣的身前,轻描淡写地挥了挥袖袍,便将秦泽汹涌而至的气浪给打散了,随即开口道:“二爷请息怒。” 能够如此轻而易举接下秦泽含恨一击的,只能是比皇阶更高层次的存在。 比如说,尊级强者。 而今日在秦家府院中的,只有一位武尊。 便是善堂的大供奉,魏致远。 面对魏供奉的突然出手,秦泽脸上的怒意非但没有减轻分毫,反而更胜一筹,他死死地盯着魏供奉,一步步朝对方走去,沉声而道:“让开。” 魏供奉摇摇头,缓缓叹了一口气:“二爷!别忘了今天这是什么场合!若大公子真的遭到了什么不公允的对待,自有家主定夺,你万不可自作主张啊!” 魏供奉的这番话,立刻如一盆冷水朝秦泽当头浇下,令他身形猛地一震,总算恢复了些理智,于是秦泽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好!” 同一时间,夏生也听出了魏供奉话音中的深意,于是他有些虚弱地从席座间站了起来,对毕庆文道:“扶我到秦嫣身边,快!” 按理来说,此番秦家族比已经结束了,以秦嫣的胜利彻底落下了帷幕,接下来,便应是到了魏供奉正是宣布族比结果的时候了。 至少对在场的诸位宾客们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但夏生并不这么想,他的脸上甚至没有出现半点喜悦之色,反而满是凝重,因为他知道,这场族比的魁首之争,才刚刚开始。 另外一边,因为秦泽的突然出手,令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慢了那么一拍,直至此时秦泽被魏供奉劝了回去,场间才突然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喝彩之声。 “秦嫣大小姐这个族比魁首当之无愧!” “那最后一式双灵合击技简直太霸气了!” “真不愧是九大家的族比,果然是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啊!” …… 然而,在场中叫好的,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七十二宗门的代表,而且几乎都是实力境界比较低的那种,所以使得场间的气氛很快就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因为除了他们以外,在场其余宾客在这一刻都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个人说话。 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喝彩。 甚至没有半点掌声。 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见证了多么伟大的一幕。 与此相比,什么秦家族比的魁首,什么善堂未来的继承人,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因为秦嫣在世人面前,创造了一项更大的奇迹。 她竟然在皇阶之下,同境之内,以灵修之姿,击败了一位堂堂武修! 打破了修行界的一大铁律!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信? 谁敢信! 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先前的对战中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以至于什么地方被弄错了。 否则的话,秦嫣怎么可能即便秦然? 这种事情,即便在大缙王朝整整五百年的发展历史中,也只出现过寥寥几次。 甚至不足十指之数! 而那些但凡能够打破这一修行铁律的天才,无不在这之后成为了当世超一流强者,被永远留存在了史书的记载当中! 比如说竹林七贤中的金甲灵圣,徐悲,再比如说云隐大帝杨天笑。 难不成,如今在秦家也将出现这么一位大人物了吗? 因为太过震撼,所以使得在场的这些贵宾们竟然在一时间都静默了下来,不少人看向秦嫣的目光已经多出了一些莫名的敬畏。 能够打破修行界铁律的人,不论其实力高低,都值得他们尊敬。 可以预想的是,今日之后,秦嫣的名字,将会被传遍整个大缙王朝,在一夜之间名满洛阳,成为修行界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只是此事实在太过干系重大,不少人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想要立刻回到族中禀报家主,至于春秋书院的分院长唐子安,却是满脸的惋惜之意,因为如今看来,这个叫秦嫣的小丫头铁定会成为善堂的继任者了,也就代表着,他们春秋书院失去了一个招揽人才的大好机会。 冥冥之中,唐子安甚至恨不得先前秦嫣输掉了族比才好呢!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供奉的声音终于不急不缓地传到了场中,立刻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禀报家主,作为本次族比监判,属下认为最终的结果还有待商议,秦嫣小姐的获胜是否实至名归,仍有待调查!” 第一百三十九章敢要点儿脸吗? 魏供奉此言一出,满场宾客尽皆哗然。 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砸进去了一块千斤巨石,一时间惹得水花四溅,涟漪重重。 如果是放在其他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恐怕都会有人站出来问一声为什么。 但如今却没有一个人肯开口为秦嫣说句公道话。 因为今天毕竟是秦家族比,众人所在之处,毕竟是秦家府院,而魏致远作为善堂大供奉,同时兼任族比监判,即便要质疑他这番话的用意,也是主人家开口,而轮不到这些宾客们说话。 秦家的主人自然只有一个。 便是坐在正当头的那一位老人,秦小花。 面对魏供奉的这一言论,秦小花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波澜,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讲讲看,你的理由是什么。” 魏供奉躬了躬身,从容不迫地开口道:“秦嫣身为一介灵将,竟然能够于同阶之内,击败作为武修的秦然,这件事情,本身就不符合常理,根据属下多年来的修行经验来判断,秦嫣应该是动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违禁手段,为谨慎起见,属下建议将族比结果择日延后宣布!” “不仅如此……”魏供奉侧了侧身,抬手指向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秦然,冷声再道:“秦嫣此战,虽然没有将对手置于死地,却废掉了秦然的气海,如此心狠手辣之辈,是否有资格成为善堂的继承人,属下心存疑虑!” “我秦家族比历时数百年来,之所以承袭不得伤人性命的铁律,便是为了家族的未来所考虑,而秦嫣此举,却无异于是在自掘秦家根基!长此以往,我秦家如何还能立足于九大世家之间?故此例绝不能开!属下建议,应对秦嫣采取重罚,即便不将其逐出洛阳,也需得取消她的族比资格!” 魏供奉这番话一说出口,整个秦家府院顿时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 果然不愧是善堂的大供奉,果然不愧是堂堂尊级强者,一字一句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并且逐次递进,从对秦嫣此番胜利的真实性的质疑,再到对秦嫣道德品性的批判,最后更将族比规则延伸开来,给秦嫣扣上了摧毁秦家根基的罪名。 不过三言两语,便将理应获得族比魁首的秦嫣,变成了十恶不赦之徒! 事情的发展方向,出乎了在场所有宾客的意料之外,甚至让不少秦家的长辈面面相觑,一时间全场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秦小花的身上,等待着这位秦家老祖的回复。 却不曾想,他们率先等来的,却是一声轻笑。 “呵,真没想到,堂堂一位武尊境的强者,竟然不要脸到了这般程度,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此时的整个秦家府院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以至于这声冷笑显得是那么的刺耳,仿佛一柄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尖儿上。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说话的是那位颇具神秘色彩的夏公子。 便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夏生一只手牵着秦嫣,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之意,慢步朝着主台行去,仿佛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不远处的魏供奉都当成了空气。 见状,魏供奉的脸色已经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沉声道:“夏公子!你说什么!” 夏生淡然一笑:“我说的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听到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闻言,魏供奉当即勃然大怒,体内湛蓝色武气耀世而起:“你大胆!” 面对尊级强者的强大威势,夏生却仿若一个没事儿人似的,看也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带着秦嫣来到了主位下首,这才开口道:“要说大胆,我可没有你魏供奉大胆,难道你还真的以为,我今日之所以能够来此观战,靠的是善堂客卿的身份吗?如果你忘了,我不妨再提醒你一句,我此番之所以能够得到秦大掌柜的善待,是因为我手中有善字帖!” 话音落下,魏供奉脸色再变,断然开口道:“夏公子!我希望你明白,善字帖不是万能的!自从你入京以来,魏某自认也曾对你以礼相待,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魏某冷嘲热讽,不顾上下尊卑,不分长幼之礼,魏某在此奉劝你一句话,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 夏生摇摇头,笑叹一声:“说真的,我这辈子见过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但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言罢,夏生不等魏供奉有所回应,便直截了当地转过身去,对秦小花执手而道:“敢问秦大掌柜,我先前交由康无为的那张善字帖,可是由您亲自掌眼的?” 此言一出,靠的比较近的几位秦家长辈顿时显得满头雾水,眼中惊疑不定。 因为夏生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突然,太过莫名其妙了。 他前一秒还在讽刺魏供奉的厚颜无耻,怎么后一秒却突然问起关于善字帖的事情了? 然而,秦小花的应对却是极其淡然,他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简单明了地开口道:“不错。” “如此……”夏生轻轻一笑:“想必秦大掌柜一眼就能辨别出善字帖的真伪吧?” 在其他人听来,夏生的这番问话就更加没有道理了,而且简直就是一句废话,却不知道,他此时的这番举动,到底有何深意? 难不成只是想要借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从魏供奉那边转移开来? 那也未免太过愚蠢了吧! 甚至就连秦小花也罕见地微微挑眉,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夏生的真实意图,再度开口道:“那是自然。” 于是夏生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几分,他回过头去,对魏供奉说道:“自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便跟你说过,在我的手中,并不止一张善字帖,可惜你并不相信。” “也是你的命比较好,直到今天,我才有幸当面见到了秦家大掌柜,这才让你多猖狂了几日,但时至此刻,我想,是时候拿出这第二张善字帖了。” 说着,夏生探手入怀,将一张薄薄的纸片,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上面写了一个斗大的墨字。 善! 夏生小心翼翼地将此帖交到秦小花的手中,朗声而道:“根据善堂祖训,但凡有手持善字帖而至善堂者,便可以向当家的掌柜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只要是在善堂的能力范围之内的,便不容被拒绝。虽然我之前已经向你们出示过一张善字帖,而且我接下来的这个要求,大掌柜也一定能办得到,但为表诚意,我还是决定将这第二张字帖交还于你们。” 说着,夏生抬起手指向魏供奉,幽然一笑:“我要用这两张善字帖,换他的命!” 第一百四十章需要理由吗? 一时间,整个秦家府院都炸了锅了。 夏生手中持有善字帖的事情,原本只有秦家的人才知道,即便是刚刚夏生走进秦家院门来的时候,也没有人将此事传扬开来。 所以当夏生说出他是善字帖的主人的那一刻,别说是七十二宗门的代表了,就连春秋书院的分院长,唐子安,也手腕一抖,险些将茶杯打翻在地。 哪怕是之前魏供奉构陷秦嫣之时,他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除此之外,就在离唐子安不远的地方,皇朝学宫的太子帝师,杨甫修,竟赫然站起身来,强大的气场立刻将脚下的藤椅震成了粉碎,更将身前的酒桌掀了个底儿朝天。 因为在场的这些贵宾们,恐怕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更加清楚善字帖的意义!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事比秦嫣夺得族比魁首,一举打破修行界的铁律更加重要! 尤其是徐家今日派来观战的那位妇人,更是用手捂住了嘴巴,差点失声惊呼起来,满目的震撼之意溢于言表。 要知道,上一张善字帖的主人,正是如今的徐家家主,镇国大将军,徐秋乱! 徐秋乱的崛起,自然与承天门之变,以及当今陛下的宠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徐秋乱本人也的确是惊才艳艳,天资卓越之辈,但不可否认的是,今日之大缙王朝,之所以能够在九大世家里面多一个徐家,秦家善堂,当居首功! 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徐秋乱的手中持有一张善字帖。 这件事情,别说是对于洛阳中人了,就算是放到整个大缙王朝境内也不是什么隐秘,甚至有一些说书先生还将此事编入了故事当中,在各大城镇传颂。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时隔一百多年以后的今天,善字帖竟然重新现世! 难道说,这世上又将再出一个徐秋乱吗? 还是说,不久之后,这九大世家,就要变成十大世家了? 还不等在场的诸位宾客从万般惊骇中回过神来,夏生便再度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不,这已经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因为他拿出了第二张善字帖。 并以此要求秦小花,帮自己杀掉魏供奉。 于是在一时之间,整个秦家府院的气氛彻底被引爆了,别说是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就连秦家各分堂掌柜,如今作为善堂中流砥柱的各位秦家长辈们,都被夏生的这一手给弄懵了。 夏生竟然有两张善字帖? 而且既然他敢当着秦家老祖的面拿出来,就说明这第二张善字帖肯定也是真的! 如果他们没有听错的话,夏生竟然是想要用这张善字帖换魏供奉的命!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放在其他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一张善字帖的价值,与一位尊级强者的性命,究竟孰轻孰重,还真的不太好说,但在此时此地,夏生的要求却不禁令众人的脸色骇然大变。 因为魏供奉是秦家的人! 夏生竟然拿着善字帖,要求秦家亲手除掉自己善堂的大供奉? 这也未免太过荒谬了吧! 但一想到夏生的手里面持有整整两张善字帖,即便是秦家中人也不由得心底有些发怵,所以一时之间,倒也没人敢上前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怎么样。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秦小花的态度。 或许谁也没有想到,秦家的这一场族比,竟然会这般波澜曲折,如今不仅仅是比试结果、魁首的归属问题,就连一位尊级强者的生死,都只在秦小花的一念之间! 是的,哪怕魏致远身为堂堂尊级强者,其实力境界即便放眼整个秦家,也只在一人之下,但如果秦小花要他此刻死,没有人会认为他还能活到明天。 不仅仅是因为秦小花是秦家家主,更重要的是,秦小花比他强。 这也是为什么夏生一直等到了今天,一直等他当面见到了秦小花,一直到他带着秦嫣走到秦小花的面前,才终于拿出了第二张善字帖。 如今善字帖已经交到了秦小花的手中,他会作何选择呢? 是坚定不移地遵守祖训,依照夏生的要求将魏供奉当场格杀,还是会为了家族利益,为了保全善堂的中流砥柱,将夏生打入万劫不复的幽冥? 片刻之后,秦小花终于将那张善字帖缓缓搁在了膝边,开口对夏生问道:“我能问一下,你提出此等要求的原因是什么吗?” 此言一出,众人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情。 夏生的这第二张善字帖,果然是真的! 闻言,在座的各位宾客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骇然,也顾不得为客之礼仪了,身怀通讯灵宝者,纷纷激发出了一道道璀璨夺目的光芒,在第一时间就把这等重要的消息传回了家中。 其余人则赶紧唤来了在门口等候的仆从、侍卫人等,或以口信,或以书笔的形式,让他们立刻将此事立刻回禀家主、掌门…… 一时间,整个秦家府院都乱成了一锅粥,喧哗不止,但正前方的主台之上,却是一片寂静,因为秦小花在等着夏生的回答。 但谁曾想,面对秦小花的疑问,夏生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定要说理由吗?” 秦小花目色宁静,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拒绝:“我需要这个理由。” “好吧……”夏生脸上笑意半分未减,然后他拉着秦嫣的手,举到了半空中,答道:“秦嫣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我就要替她讨回一个公道啦,不知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一次,秦小花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肃然,然后他转过头,对秦嫣问道:“此话可属实?” 秦嫣有些虚弱地点点头:“回老祖,千真万确。” 待秦嫣话音落下,还不等秦小花有所表态,便见到自秦嫣和夏生的身后,突然升起了一道湛蓝色的气芒,不由分说,便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朝两人的后心刺去! 与此同时,秦小花只是微微抬了抬手,随即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 “放肆。” 第一百四十一章千里斩首! 秦小花的这道声音很轻,落在人们耳中显得很温和,没有半分火气,也没有半点强者威严。 但那只是对于今日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的。 因为秦小花的这两个字,只针对一个人。 下一刻,魏供奉以武气所凝结的湛蓝色剑芒在距离秦嫣还有半尺的地方轰然破碎,便像是突然在平地扬起了一阵强风,将夏生束于脑后的黑发拂得狂乱飞舞,也将秦嫣的衣摆刮得猎猎作响。 紧接着,魏供奉身形骇然朝后暴退数十丈,带落地之时,已经来到了秦家院门之外,随即张口便吐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箭。 如此突然的一幕,顿时令原本喧闹的秦家府院重归于死寂。 众人目色微僵地看着魏供奉,一时间脑子还有些发懵。 不少人甚至抬手揉了揉眼睛,还有的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以确定自己不是老眼昏花,亦或者其实尚在睡梦之中。 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魏供奉身为一介武尊境强者,实力深不可测,竟然就此被秦家老祖一击重创?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明明只看到秦小花抬了抬手而已,听到他说了一声“放肆”,如此而已,不是吗? 可,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一位堂堂武尊啊! 在此之前,场中的所有人都知道秦小花很强,也知道他很可能是一名位及圣阶的超级强者,但没想到这位秦家老祖竟然强到了如此地步! 难道圣阶与尊级之间的差距竟然这么大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答案,因为今日之大缙王朝,举世皆知的圣阶只有两位。 云隐大帝杨天笑,剑圣裴旭。 或许,还有春秋书院的院长大人? 但自今日之后,恐怕在这其中还得再添上一个不容置疑的名字。 秦小花。 虽说即便到了此时此刻,秦家老祖的身上仍旧未曾泛起半缕紫辉,但所有人都已经能够笃定,他一定是圣阶!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魏供奉打成重伤? 只可惜,除了没有代表着圣阶的紫色光辉降临之外,秦小花的身上甚至还没有浮现任何一道灵纹、武符,以至于数百年来围绕在世人心头的那个谜题,继续保持着它应有的神秘。 没有人知道,秦小花究竟是武修还是灵修。 面对这惊世一幕,所有人都有些傻了,包括秦家的诸位分堂掌柜,秦二爷,秦嫣,都仿若一座座泥塑般,怔在了当场。 唯一没有对此感觉到意外的,只有站在秦小花身前的那个少年。 夏生。 不过此时的他却没有看向秦小花,而是将目光聚集在了秦小花手中的那支黑玉手杖上。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夏生眼中的异色,秦小花随即将那支黑玉手杖向后移了半寸,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很镇定。” 夏生笑了笑:“有秦大掌柜在,不过一届武尊而已,又哪里伤得了我呢?” 秦小花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呢?” 这个问题,不仅秦小花想不明白,就站在夏生身边的秦嫣也想不明白,被秦小花一击重创的魏供奉更想不明白。 可惜的是,夏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那秦大掌柜又为什么会站在我这一边呢?” 秦小花点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膝上的那张字帖,说道:“两张善字帖的分量,我想,的确足够了。” 于是夏生笑了,他知道,秦小花说了谎。 因为不论是夏生还是秦小花都很清楚,他们相互之间所问的那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答案。 夏生相信秦小花作为当代善堂总掌柜,秦家家主,一定会有超越常人的,明辨是非的能力,也一定能看出魏供奉、秦泽等人的险恶用心,看出这场秦家族比过程里面所隐藏的种种猫腻。 而秦小花,没有辜负夏生的这番信任。 这句话初时听来或许有些怪异,但如果将夏生的身份看做是善堂创始人的话,那么便一切顺理成章了。 当然,这是仅对夏生自己而言的。 对于秦小花来说,他只是做了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如此而已。 但这还不够,所以在下一刻,夏生轻声提醒道:“他还活着。” 对此,秦小花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他只是将那支黑玉手杖再度向前挪了半寸,回到了它该回到了位置,然后摇摇头道:“跑不了。” 顿了顿,秦小花微微叹了一口气:“毕竟是我善堂大供奉,废掉修为,逐出洛阳便可以了,一定要做这么绝吗?” 夏生没有半分退让,坚持道:“如果他不是你秦家的大供奉,不是一位尊级强者,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您的建议,但,此番我不能冒险。” 秦小花看着夏生,目色重归于平静,说道:“原来为学生讨公道是假,斩草除根才是真。” 夏生不禁又一次笑了:“还是那句话,真正的理由是什么,重要吗?” 闻言,秦小花点了点头,第一次对夏生表示了赞同:“的确不重要。” 然后他重新抬起眼帘,举目远眺,此时的秦家院门之外,已经没有了魏供奉的身影,空空如也。 让人感觉到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事到如今,魏供奉竟没有半句辩解之词,也不曾试图对秦小花发起反抗,而是在落地的第一时间,便逃出了秦府! 因为他已经从秦小花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杀意。 更重要的是,经由刚才那一次交手,魏供奉比谁都更清楚,自己与秦小花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究竟有多大。 他知道,这位自己侍奉了数十年的秦家家主,真的杀得了自己。 所以他干脆利落地逃了,一点也没有留恋秦家带给他的滔天权势、无量财富,以及那数十年的旧时光。 身为一名货真价实的武尊境强者,魏供奉即便身受重伤,其速度也绝非常人能够想象的,不过数息之间,便已经从秦家府院逃到了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映川郡! 要知道,当初夏生和毕庆文等人从映川来到洛阳,整整用了七天! 可惜的是,这还不够。 因为便在下一刻,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仍旧是那么的轻声细语,仍旧是那么的温和淡然。 但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叫人遍体生寒。 因为那是秦小花在宣布魏供奉在这数十年间所犯下的罪行。 从最轻的对善堂物资中饱私囊开始,到最重的意欲构陷、行刺秦家继承人。 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有近百条! 此时的魏供奉一心逃亡,哪里有心思去听自己到底犯了些什么罪行,更不会去想秦小花是怎么知道的,但最后四个字,却无比清晰地落在了他的心头。 “惩以斩首。” 话音落下,魏供奉瞳孔骤然紧缩,但他却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出,甚至连手边的利剑都未能出鞘,脖颈处便悄然浮出了一丝明媚的血线。 随即,魏供奉的身体轰然被砸落到通往映川郡都的官道上。 他的脑袋滚落一旁,瞪着一双煞气凛然的眼睛。 死不瞑目。 第一百四十二章杀一儆百! 魏供奉身死映川的消息暂时还没有办法传回洛阳,但秦小花所宣布的那些罪行,却并非是只对魏供奉一个人说的,而是当着所有宾客,当着一应秦府中人的面,当众宣布的。 是以所有人都知道,魏供奉死定了。 一时间,场中一应宾客看向秦小花的目光中,再添一分敬畏。 他们知道,待今日之事传扬开来,秦家这个九大家之首的名头算是彻底坐稳了。 得一圣阶坐镇,四海之内,谁敢不尊! 而对于秦家人而言,固然应为此感到无比的自豪,但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面若寒雪,身体竟在瑟瑟发抖。 其中甚至包括了几位平日里便作威作福、行事不端的分堂供奉。 尤其是秦家二爷,脸上哪里还敢有什么怒意,而是诚惶诚恐地低着头,眼珠不安地游移着,后背早已被冷汗给浸透了。 风一吹,便是刺骨的冰凉。 一位堂堂武尊境强者,为善堂鞍前马后数十年的大供奉,秦小花说杀就杀了,其余人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不得不说,此事虽然是源自于夏生手中的那两张善字帖,是来自于夏生的请求,但却在冥冥之中,帮秦小花起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让那些心中有鬼之人,立刻被吓破了胆气! 所谓杀一儆百,不过如此。 片刻之后,秦小花自远方收回了目光,轻咳了一声,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疲态,他随即对身边一人说道:“老四,你来宣布族比结果吧。” 闻言,一位中年男子迈着沉稳的步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身上穿着一套素雅的长衫,脸上带着儒雅的笑容,点头应道:“是。” 秦家四爷,也就是秦离的父亲,秦邰,乃是青州分堂的大掌柜,如果不是因为族比之事,恐怕也不会回到京城,但可惜的是,他的儿子却在比武场上与秦远洋拼了个两败俱伤。 最终无缘榜首之位。 按理来说,只不过是宣布本次族比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众人看向秦邰的目光中,却不无羡艳之色。 因为他们知道,四爷这次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如无意外,秦邰很可能在未来被征调回京,接手魏供奉的一切权利。 即,洛阳总堂的掌柜之位! 之所以让他来宣布族比结果,便是秦小花在向众人表明一种态度和倾向,告诉他们,以后魏供奉所留下的事情,可以交给秦家四爷来办! 面对众人那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秦邰倒是显得比较淡然,他缓缓走到主台之前,谦逊地躬身对诸位宾客行了一礼,随即朗声而道:“今年秦家族比,最终的获胜者是……” 说着,秦邰半侧着身体,抬手指向身后不远处的那名少女,仿佛用了最大的音量,喊出了她的名字:“秦嫣!” 随着这两个字在秦府上空缓缓回荡开来,所有人都从席座间站了起来,伸出双手,对获胜者施以了最热烈的掌声。 虽然这个结果其实早就已经出来了,但时至此时,众人的心底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如此看来,今日秦家族比终于不会再生什么波折了…… 另外一边,自从对战结束以来,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秦嫣,却悄悄红了眼眶,但她没有哭出声来,而是紧紧咬着嘴唇,有些虚弱地迈步走向前去,挺直了胸膛,理直气壮地接受万人喝彩。 这是她应得的。 时至此刻,她终于明白,公平与公正,不管多晚到来,也绝对不会缺席。 前提是,你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或者,有一位足够强大的先生与你同行。 于是她转过身去,单膝跪地,垂首,先对秦小花行了一礼,开口道:“秦嫣定不负家族希望!” 随即又将身子侧了侧,声音中终于带了一些哽咽,低声道:“感谢先生的教诲!” 下一刻,秦家四爷将象征着族比魁首的玉如意交到了秦嫣的手中,同一时间,赵公公也站起身来,将一卷黄帛递到了秦嫣的身前。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赵公公便当众宣布过圣恩,此番族比最终的胜者,可加封官大夫,日后还需进宫领赏。 秦嫣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悸动,跪拜接旨,朗声道:“谢主隆恩!” 至此,秦家族比总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秦小花站起身来,对赵公公,唐院长等人微微颔首致意,又饱含深意地看了夏生一眼,随即迈着无比缓慢的步伐朝外行去,在经过秦嫣身边的时候,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目色中满是慈爱。 “你有一个好老师,也有一个好父亲,从今往后,不论是修行还是接手族内事务,均不得懈怠,知道了吗?” 听到老祖提及父亲,秦嫣当即鼻头一酸,原本已经强压下去的悲意再一次涌上心头,但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喃喃道:“嫣儿明白。” 秦小花点点头,越过了秦嫣,朝着他来时的方向,缓缓行去。 一时间,秦小花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垂垂老矣的小老头儿,他微微躬着腰,拄着那支不知道重量几斤几两的黑玉手杖,脸上写着无比的祥和,只可惜没有人能注意到,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在瞬息之间变得更深了一些…… 秦家老祖独自离开了,就像他来的时候那样,但相比起族比尚未开始之前,此时秦小花的身影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笼上了一层无比神圣的光辉。 族比虽然结束了,但若是根据以往的传统,今日前来的诸位宾客并不会立刻离开,而是会留下来参加稍后的晚宴。 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绝大多数人都在秦小花离开后,便迫不及待地向秦家各位分堂掌柜告辞了,因为今天的这场族比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生出了太多太多的波澜,每一件事都需要他们立刻回去禀告族内家主、书院院长、宗门掌教。 所以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面,原本还热闹纷呈的秦家府院,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了满片狼藉,受邀前来观礼的所有宾客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位是春秋书院的分院院长,唐子安。 还有一位是天星院的代表,同时也是九大家之一,慕容家的少主,慕容晚归。 这两个人都在与秦家诸位分堂掌柜叙完旧,再对秦嫣道完贺之后,几乎于同一时间,来到了夏生的面前。 “夏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一百四十三章多方邀请 说这句话的是唐子安。 或许是为了表达对唐院长的尊敬,慕容晚归在发现对方与自己所向之目标都是夏生之后,虽然错愕了那么一刹那,却没有争抢着开口,反而还非常有礼貌地向后退了半步,以示谦让。 闻言,夏生缓缓点了点头,但一双眼睛却仍旧停留在远处的主台之前。 循着夏生的目光看过去,秦家二爷,秦泽,正一脸铁青地在与秦嫣说着些什么,毕庆文则陪在秦嫣的身边,脸上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虽然夏生听不到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却能清楚地看到秦家二爷那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于是他彻底放下心来,转头对唐子安笑道:“这位应该便是春秋书院的唐大人吧?这边请……” 唐子安点点头,跟着夏生来到比武场旁侧的一个角落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让人难以捉摸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至于慕容晚归则被冷落在了当场,连句话也没能与夏生说上。 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慕容晚归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不满,也没有当即离开,而是就这么站在了原地,非常有耐心地等待着两人的交谈结束。 这一等便是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唐子安的双眉慢慢紧皱,再缓缓舒展开来,直到他眼神中的意外变成了惊喜,再从惊喜变得犹豫,随后化为一抹坚定,再慢慢浮起了难得的笑意,这场谈话才终于宣告结束。 唐子安最后是微笑着离开的,代表着他对这场对话的结果很满意。 于是相对的,慕容晚归则轻轻抿紧了细薄的嘴唇,目色凝重地搓了搓手指,这才抬步走到了夏生的面前。 “夏公子,在下是天星院的慕容晚归,不知可否与夏公子聊两句?” 夏生微微颔首,开口道:“原来是慕容公子,久闻大名。” “不敢当。”慕容晚归笑了笑,随即直截了当地开口道:“虽然我的正式身份只是天星院的一位普通学生,但此番既然书院派我为代表,前来洛阳参加各大世家的族比观礼,便授予了我等与唐院长一样的权利,所以,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天星院!” 夏生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而是非常平静地问道:“慕容公子是希望我直接报考天星院的复试吗?” 与九大家的族比一样,虽然三大书院宣称是在五日后招取新生,但实际上,早在半年前的时候,各书院就已经在各地展开了第一轮的初比,只有在初比中脱颖而出的那些人,才有资格参与五天后的招考。 也就是所谓的复试。 夏生当然是没有参加书院招考的初比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半年前的夏生,还并不是现在的夏生,所以他自然也没有资格去参加三大书院的复试。 可如今听慕容晚归的意思,似乎是想要让夏生免试,直接进入招考第二轮。 如果此事落到其他人身上,一定会感到莫大的荣耀,虽说从名气上来说,天星院在三大书院中排在最末,建院时间也是最晚的,但天星院最大的优势,便是在于其客座教授,便是当今硕果仅存的三大圣阶之一,云隐大帝,杨天笑! 天星院位于大缙王朝的南方,相比起皇朝学宫的尚武风潮,天星院则更偏向于灵道上的建树,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位灵道尊者,至少有半数出自天星院。 除此之外,天星院还坐拥天底下最大的灵物栖息地,谓之星河净土,比起秦家善堂的九光祠,至少宽广了百倍不止! 里面所豢养的灵兽、灵器不计其数,更有传说中的圣灵守护其内,惹人徒生敬畏。 可以这么说,在大缙王朝几乎所有的修灵者心中,天星院便是他们的朝圣地! 然而,此时面对夏生的疑问,慕容晚归却摇了摇头。 “不,夏公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直接邀请夏公子作为我们天星院的名誉教习!” 初时听来,慕容晚归的这番话颇有些荒谬,毕竟这世上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学生聘请教习的,但正如慕容晚归之前所言,他此番代表天星院入京,临行之前,天星院院长其实是赋予了他很大权利的,如果他真的是诚心邀请夏生成为书院教习的话,就一定不会落空! 此话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会掀起多可怕的惊涛骇浪。 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天星院教习! 即便只是名誉教习,那也是教习! 与学生的身份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先不说这本身就是一件何等荣耀的事情,就说实际的,天星院院规明确规定,但凡新入学院的教习、院士,均可无偿进入一次星河净土,获取一头同境之内的灵兽!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夏生只需要点点头,他便能拿到自己期待了多时的第三头将灵,并由此晋升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灵将境强者。 至少在灵皇境之前,他再也不用为灵物的缺失而发愁了! 而且如果在任职期间,夏生能够为天星院做出足够卓越的贡献,那么等他到灵王巅峰境的时候,便同样能够获得再进一次星河净土的机会。 周而复始,形成一个良性循环,但凡夏生不是一个蠢货,毫不客气地说,他这辈子的灵兽都不愁了! 这便是天星院为何会被世上一应修行者视为圣地的最大原因! 慕容晚归以为自己开出的条件已经很有诚意了,却不曾想,夏生竟对他摇了摇头。 “我很感谢慕容公子对我的认可,但很遗憾的是,先前唐院长所开出的,也是同样的条件。” 闻言,慕容晚归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骇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春秋书院竟然也想邀请夏生成为名誉教习! 虽然在慕容晚归的心中,天星院在灵道方面的建树绝不比春秋书院弱,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春秋书院毕竟是当世第一书院! 如果是在同等条件下,夏生当然会选择去春秋书院! 念及此处,慕容晚归当即再度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可以在这里再承诺夏公子,今年的春闱,我天星院由你带队出战,如能获胜,所得奖励,一应归夏公子所有!” 话音落下,夏生却忍不住笑了,有些歉然地对慕容晚归道:“春秋书院……也是这么说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香饽饽 一时之间,慕容晚归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之前唐子安脸上的表情为何会那般丰富多彩、变幻莫测了。 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想到,春秋书院为了拉拢夏生,竟然如此不惜血本! 所谓之春闱,便是在每一届招考年的时候,三大书院作为大缙王朝的顶梁基石,为了鼓励门下新生修行不缀,并向世人展示各自书院的实力,所联合举办的一场盛世。 是以外人也将其称之为三院联比。 说起来也很简单,便是由三大书院各自挑选出一支十五人的队伍,由一名教习带队,与别的书院学子进行轮番比试,胜者一方即可获得三大书院共同提供的奖赏。 过往几年的春闱,夺冠者大多以春秋书院的学生为主,相比之下,天星院在这项赛事中的成绩就显得有些寒碜了,他们上一次夺魁,还得追溯到十多年前的时候了…… 这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毕竟他们书院的学生大多是以灵道修习为主的,而在皇阶之下,武修的优势远比灵修要明显得多。 而这世上能够成就灵皇境的修行者,本来就是凤毛麟角,虽然天星院里面出过很多位灵皇,但那几乎都是在其毕业之后的事情了,能够在书院学习期间晋升为灵皇的,无一万里挑一的天才! 恐怕十多年来也就遇到那么一位…… 所以天星院屡屡在春闱中折戟沉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今日的秦家族比,却让慕容晚归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与唐子安,唐院长一样,相比起在族比中一鸣惊人,夺得魁首的秦嫣,他们更看重的,却是秦嫣背后的那个人。 也就是被秦嫣称之为先生的那个人——夏生! 试想一下,既然夏生能够在族比中帮助秦嫣以灵将之姿,夺得最后的魁首桂冠,那他若身为天星院教习,是不是也能带领天星院的天才学子们,在本届春闱中创造出新的奇迹呢? 这才是慕容晚归诚心邀请夏生的真正目的! 可谁曾想,竟然被那春秋书院抢了先! 但慕容晚归却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开口道:“夏公子,我想知道,唐院长到底还许了你什么样的条件?” 夏生笑了笑,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如数家珍般说道:“除了慕容公子之前提出的两点以外,唐院长还承诺我,从我入院就职的那一刻开始,到一个多月后的春闱结束,我虽然名为教习,但却能够拥有普通院士的权限,可以随意出入书院的藏书阁,也可以正式教课,待春闱结束之后,只要我所带领的队伍获得最后的胜利,那么我便正式升任为书院院士!” 闻言,慕容晚归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春秋书院的决心! 他轻轻搓了搓手指,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阴晴不定,直到片刻之后,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沉声开口道:“既然如此,夏公子,除开春秋书院所能给你的优待之外,我天星院再加上一条,在春闱过后,若你能凯旋而归,书院会安排名誉教授亲自为你赐礼!” 慕容晚归终于还是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天星院的名誉教授,与剑圣裴旭被并成为南帝北圣的灵道巨擘,杨天笑! 一位圣阶强者的亲自赐礼,对这世上所有的修行者而言,都是莫大的荣耀,更别说若是届时能得以云隐大帝随口指点两句,或许便能就此一飞冲天,前途无量。 都说灵修之辈修的是机缘,而这,便是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大机缘! 可惜的是,慕容晚归并不知道,他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早就已经明白了圣阶是怎么一回事,甚至于曾经成功抵达过比圣阶更广阔的那片天地。 所以于他而言,一位圣阶强者的指点,真的……算不上什么。 但此时的夏生却没有立刻拒绝慕容晚归,而是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在你们天星院里面,也有如春秋书院后山那般的活泉吗?” “啊?”慕容晚归面色微怔,随即摇摇头:“这倒是没有……” 于是夏生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对慕容公子道一声抱歉了,我这个人有洁癖,每日必须在活泉中洗个澡才能安心睡觉,所以两相比较起来,我觉得还是春秋书院更适合我一些。” 闻言,慕容晚归顿时就傻了。 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夏生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便拒绝了自己,甚至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夏生拒绝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天星院里面没有可以洗澡的活泉? 简直是荒谬! 这番话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成为当今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竟然会有人为了所谓的洁癖为由拒绝天星院的邀请! 片刻之后,慕容晚归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夏公子若是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前往春秋书院,也不必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我,况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夏公子最早也得等到招考过后才能入院任职,既然如此,这最后的几日时间,夏公子不如还是考虑一下,若是中途改变主意的话,我天星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夏生无奈地耸了耸肩,没想到自己说真话也没人信,于是只能相对委婉地说道:“好吧,若是我届时选择加入天星院的话,会及时告知慕容公子的。” “好!直到京城五大家族比全部结束之前,我都会一直留在洛阳,如此,我便静待公子的好消息了!” 说完,慕容晚归非常干脆利落地向夏生告了辞,转身离开了,虽然今日与夏生的交谈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对方还是没有把话说死,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好好利用这几日的时间,尽快与书院里面联系,看能不能为夏生争取到更加优厚的条件。 念及此处,慕容晚归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不论怎么样,一定要把这个夏生给请到南原来,就算实在请不来,也绝不能让他加入春秋书院!” 第一百四十五章命中注定 只可惜,此时的慕容晚归并不知道,其实不论他给出的条件多么诱人,提供的待遇多么优渥,夏生也不可能选择天星院。 相反,其实早在秦家族比开始之前,夏生就已经打过春秋书院的主意了。 除开春秋书院的后山内藏有一座活泉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在于,此时的夏生,还不能离开京城。 秦家善堂的总堂在这里,威宁侯府也在这里,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如果此时跟随慕容晚归离开京城去往天星院,那么他在这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缙王朝三大书院之二都向夏生发出了邀请,而且都不约而同地想要聘请他成为名誉教习,在一个月后作为领队参加春闱,此事本身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但事实上,能够真正意识到夏生价值的人并不是很多,而在这些人里面,有资格、有条件向夏生伸出橄榄枝的人就更少了。 从实力上来看,七十二宗门是最弱的,所以即便他们有心招揽,恐怕也开不出什么令夏生满意的条件,所以他们压根儿就没有人开口提这事儿,至于其余几大世家,实力和底蕴确实是够了,却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夏生的手里面有善字帖。 而且夏生是善堂客卿。 没见秦小花都为了他将魏供奉给了杀了吗?秦家还有什么是不能给他的? 除此之外,没有人会忘记,夏生还是威宁侯府的上门女婿! 背靠洛阳城内两大世家,坐拥善堂和威宁侯府的全力支持,夏生还需要去投靠别的世家吗?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真正能对夏生的未来发出邀请的,只可能是三大书院。 这便正中了夏生的下怀。 从白马镇到洛阳城,已经整整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了,而夏生的境界却没有丝毫的提升,虽说如今的他已经位及武将、灵师双位,在普通修行者的眼中已经是天资卓越之辈了,但放在这偌大的京都,还是不够看的,寻找老爹的下落固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但进一步提升实力也是当务之急!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手中有善字帖,恐怕早就不知道被魏供奉杀了好几次了。 这也是为什么夏生一定要将其斩草除根的最大原因。 放着一位尊级强者在背后虎视眈眈,夏生即便再怎么九世为人,自身实力的低下始终是他的最大短板。 他可以在白马镇的时候放过肖震,是因为他相信肖震对自己产生不了什么太大的威胁,但魏供奉不一样。 只是,这种始终要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到他人手中,处处受制于人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而且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他不可能每一次都遇到诸如槐安、平南郡主、秦小花这般愿意伸以援手之人,如果下一次,他必须亲自出手,独自应敌呢? 所以,夏生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面,用最快的速度,将自身实力向前再进一步。 唯一的办法,便是依靠灵泉。 而宁征为他打听到,洛阳城附近总共只有两座活泉,其中一座在月华街,另外一座,便在春秋书院的后山! 所以即便唐子安没有来找夏生,夏生也肯定会通过善堂的关系,想办法进入春秋书院! 不得不说,唐子安此举对夏生来说,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 所以夏生只是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一番,便欣然接受了唐子安的邀请,而且收获比他预想的还要多得多! “名誉教习么?倒是一个不错的由头呢……” 夏生暗自嘀咕了一声,脸上慢慢浮起一丝满意,转过头去,正看到秦家二爷铁青着一张脸,却偏生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秦嫣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在毕庆文的斡旋下,秦嫣非常大度地接受了秦二爷的歉意,又向对方保证,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堂弟,让他悬崖勒马,并以善堂继承人的身份向秦二爷保证,即便日后秦然不再能修行,秦家也不会亏待他的。 秦二爷也表示自己之前是被贼人所蒙蔽,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辅佐秦嫣,甚至主动提出将九光祠的管理权交出来,由秦嫣代理。 对此,秦嫣并没有接受,而是在毕庆文的建议下,又征得了四叔的同意后,拿到了九光祠的监察权,也就是说,若日后秦泽再敢从九光祠中饱私囊,公器私用,秦嫣随时有权利拿他开刀! 这可比直接夺了九光祠更让秦二爷难受,但他却敢怒而不敢言,如今秦嫣势大,他则刚刚折损了魏供奉这一强大的盟友,更被秦小花狠狠地敲打了一番,忍辱负重的道理,秦二爷还是懂的。 他更知道胜者为王败者寇乃是自古以来最大的真理。 所以秦二爷用一再的退让,换取了秦嫣对族比一事的暂不追究,总算是及时平息了一场善堂内乱之忧。 双方就此达成了共识,此事也随之告了一个段落。 或许在今日之前,谁也不曾想到,只是一场族比,便将整个秦家在洛阳的势力进行了一番大洗牌。 秦泽与魏供奉一系因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而秦嫣则成为了最大的赢家,名正言顺,且毫无争议地成为了善堂的继承人之一,当然,在此之后,她还需要经历鉴赏考核、行商考核、谋略考核等繁琐的程序,才能一步步将善堂的力量完全接手过来。 对此,秦嫣丝毫没有显得胆怯,也没有生出半点彷徨之意,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孤身奋战。 只要有他在,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她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正朝自己这边张望的夏生,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比那遍野的山花还要动人,比那甘甜的泉水还要柔情。 也许,从这一刻开始,她终于开始相信,他便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机缘。 自白马镇一相逢,便是命中注定的永恒。 第一百四十六章一夜之间,名满洛阳!(上) 秦家族比已经结束了,但关于此番族比所产生的影响,才刚刚开始发酵、升温,最后化作世间的闲风碎雨,砸到每个人的心头。 如果一定要说在这场族比中最大的受益人,除了秦嫣和夏生之外,其实还有一个。 便是洛阳城外那五家赌坊的幕后大老板。 墨渊。 当秦家四爷正式宣布完族比结果之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长乐坊便已经收到了消息,于是在赌坊二层楼的那间暗房里面,一应账房先生纷纷喜极而泣,相互拥抱、击掌以为庆,还有好几个直接脚下一软,瘫倒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而在长乐坊外面的那条街道上,则更是哭喊声震天,却与墨家账房们表露出了截然不同的情绪。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场豪赌中输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个铜板,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会就此家破人亡,如那浮萍野草,浪荡无依。 在消息传开来后,人们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从而开始质疑长乐坊的信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质疑渐渐转化为了心如死灰,再一点点凝聚成了滔天怒火,让不少人当场就红了眼。 这把火不是烧向长乐坊的,也不是烧向墨渊的。 而是矛头直指那无数张被撕得粉碎的赌票。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赌票上的那个名字。 那个理应在秦家族比中夺得魁首,让这些人从长乐坊打捞一笔的名字。 秦家,秦然! 若是放在以往,就算给这些输红了眼的赌徒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对秦家的少主下手,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秦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废物,在秦家的地位和声望更是一落千丈,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哪怕之后遭到秦家报复,大不了赔一上条性命罢了,反正如今的他们已经生无所恋,一命赔一命,而且是秦家大少爷的命,这笔买卖,划算! 于是在片刻之后,这些人怀揣着滔天之怒,手握着那张令自己倾家荡产的赌票,悄然自长乐坊外离开,不知去向。 一场惊天豪赌落幕,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悲,有人赔光了全身家当,自然也就有人赢了个盆满钵满,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转眼富家翁。 但这样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相比起他们赢得的那些银钱,长乐坊的收入,至少是其万倍不止! 一座青楼可观遍世间一应悲欢离合。 一座赌坊,亦可在开票的那一刻,让人体会到最深刻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但让人大感意外的是,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作为长乐坊的大老板,墨渊,却悄然自人群中离开,回到了烟雨楼中。 更与往日不同的是,墨渊并没有坐在一楼大厅的角落处饮酒,也没有向楼内的姑娘们调笑,而是去往了二层楼的某一座雅间,推开门进去,正有一位妙龄女子等在里面。 从背影上看,女子那婀娜的身姿,与那空气中萦绕不去的胭脂香,让人浮想联翩,只可惜对方将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让人无法一窥其中春色。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女子当即转过头来,脸上却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伤痕,一条丑陋的血痂自她的颧骨延伸到下巴,长及三寸及许,就像是一条恶心的蜈蚣,极大地损坏了她原先姣好的容貌,让人只觉得狰狞可怖。 如此一幕,不禁让人为之错愕,但墨渊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大步流星地走到女子身边,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朝口中灌了一口凉茶。 女子慌忙地从木凳上站起身来,动作却是有些别扭,似乎是行动不便的样子,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露出了一丝灿烂的笑容,柔声问道:“少爷,成了吗?” 墨渊径直将一壶茶全都灌进了肚子里面,这才咂了咂嘴,将一双桃花眼弯得恰到好处,笑着道:“成了!” 闻言,女子也是满目欢喜,当即浅浅福了一礼,说道:“恭喜少爷!” “嗯……”墨渊点点头,手腕一番,将一朵用上好玉石雕刻而成的牡丹花递到女子手中,郑重其事地交代道:“从明天开始,这座楼子就交给你来打理了,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多问问宽姨,记住,不要试图来洛阳找我,如果我要联系你的话,自然会想办法的。” “另外,这座楼最多还能再开半年,半年之后,不管生意再好,客人再多,也必须关掉,你明白吗?” 对于墨渊的离开,女子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此刻并不觉得有多么震惊,她伸过双手,小心翼翼地结果那朵白玉牡丹,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化作了四个字。 “依依明白。” …… 同一时间,刚刚从闭关中苏醒过来的顾家三少爷,顾知星,缓缓睁开了双眼,此时的他从境界上来看,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仍旧只是一介武士,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仿佛一柄饱经风霜的古剑,被人不小心拭去了覆盖其上千百年的尘埃,露出了那一抹摄人心魄的清光,锐不可挡! 顾知星从屋内站了起来,慢步走出房门,正准备前去拜见父亲大人,却偶然间听到了旁边几个丫鬟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秦家大小姐,秦嫣,获得了秦家族比的魁首!” “秦嫣?秦嫣是谁?秦家少主不是秦然,秦公子吗?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大小姐?” “这你就有所不知啦!我听小李哥说啊,这个秦嫣在五年前便出外游学了,前些日子才刚刚回京,却不曾想,竟然在族比上一鸣惊人,还一把火把秦公子给烧成了焦炭呢!” “这么厉害!我记得之前府里边儿都在传,那秦公子可是堂堂武将境强者呢,居然败了?” “可不是嘛!据说啊,是那位秦家大小姐背后有高人指点,就是前些日子京城里面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威宁侯府的上门女婿!” “啊!就是那个叫做夏……夏什么的来着?” 闻言,顾知星的一双浓眉立刻高高扬了起来,便如同秦远洋手里的那把重剑,给人一种无比深沉的压迫力,就像是一头来势汹汹的剑齿虎。 可惜的是,如此气势搭配上顾知星那看起来无比善良的眼睛,顿时让这头剑齿虎变成了一只看起来正在发脾气的小羊羔。 于是很快,顾知星的双眉便重新垂了下来,他再次迈开脚步,缓缓行至那几个丫鬟身边,对几人好心提醒道:“夏生。” “对,就是夏生!啊……三少爷!” 顾知星悄无声息的出现,当即让几个小丫头被吓了个花容失色,魂飞魄散,赶紧手忙脚乱地向自家少爷行礼。 可谁曾想,等她们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场中哪里还有顾知星的影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一夜之间,名满洛阳!(中) 在今夜,整个洛阳城所围绕的话题,都是秦家族比,因为在这场族比中实在发生了太多事,生出了太多人们意想不到的变故。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不管是几大豪门世家,还是寻常百姓人家,所有人的言谈中都离不开两个名字。 秦嫣,夏生。 若是将此番族比的前因后果编成故事,卖给那些游走于各城各郡的说书先生,恐怕当真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在洛阳城城南的永安街上,坐落着一处深院大宅,没有秦府那么贵气逼人,也没有叶府那般守备森严,而是显得非常的幽静、雅致。 府内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被,草木层叠,鲜花似海,而在那花海的正当中,修建了一座古朴的石亭。 相比起府中的其他建筑,这座亭子显得非常的古老,不知道是不是前朝的遗迹,竟像是在风雨中屹立了数百年。 走到近前,亭内有琴音袅袅,绕耳不绝,香炉内青烟冉冉而升,飘渺无所形,与空气中弥漫不止的花香交融在一起,让人难分彼此。 亭内共有三个人,一人坐而抚琴,另外两人则立于正前方,侧耳倾听,目色中隐隐透着沉醉之意。 片刻之后,一曲终了,其中一位少年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赞道:“恭喜父亲,在音律一道上再有精进!” 另外一位老者也笑着开口道:“虽然老奴是个粗人,不懂琴乐,但老爷这首曲子仍旧让老奴听得心神驰往,如痴如醉啊!” 闻言,抚琴的中年男子顿时笑骂道:“两个马屁精,行了,说正事儿吧,是不是老秦家族比的结果出来了?” 老者点点头,脸上所堆砌的笑容就像是一朵山间的野菊,迎风招展,慢条斯理地说道:“今儿在秦家可是发生了不少大事呢,老爷没去真是太可惜啦,待会儿老奴说出来啊,肯定让老爷大吃一惊!” “噢?”中年男子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郑重,脸上的笑容却是半分不减,开口道:“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儿,便是确认了秦小花的圣阶修为!” “怎么确认的?” “秦小花当众将善堂大供奉,魏致远,一击重创,逼其远遁而逃,如无意外的话,魏致远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中年男子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精芒,搭在木琴之上的手掌暗暗发紧,但他并没有细问,而是示意老者继续说下去。 “除此之外,此番族比的胜者,并不是我们之前所预测的秦家少主,秦然,而是在离京五年后归来的秦家大小姐,秦嫣!今日在秦家府院中,秦嫣以一己之力连战十七场,战绩是,全胜!还不止如此,在最后与秦然的决战中,秦嫣打破了修行界的铁律,以一介灵修之辈,击败了同阶的秦然,力夺魁首之位!” 老者的这番话立刻让中年男子在脑中浮现出了另外一道睥睨天下的身影,于是疑声道:“这个秦嫣,可是当年秦战之女?” “正是!” 心中的猜测得以证实,中年男子的脸上却没有太多喜悲之色,而是淡然开口道:“还有呢?” 老者点点头,继续说道:“最后一件事情,便是在秦家大小姐的身后,有一位高人指点,此人叫做夏生,不仅是善堂客卿,更是前段时间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威宁侯府的女婿,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此子手中,竟持有两张善字帖!秦小花之所以会出手击杀魏致远,便是源自于此子用善字帖提出的要求!” 这一次,中年男子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抹异色,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场中的第三个人,开口问道:“如景,你怎么看?” 站在老仆身边的那个少年郎,生得很是俊俏,红唇白齿,肤若美瓷,目色深邃而锐利,神情宁静而平和,棱角分明的轮廓,俊美突出的五官,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个一等一的美男子。 单以这份容貌而论,就不知道会迷倒洛阳城内多少深闺少女,更别提,其身份即便放眼整个洛阳城年轻一辈,也是无比的显赫。 他便是缙国九大家中李家的大公子,李如景。 而此时坐在他前方的那位中年男子,则是李如景的父亲,也是当代李家家主,李凤年! 此刻听得父亲垂询,李如景当即开口道:“适才孙管家所说的,的确是在秦家族比中所发生的几件大事,但在孩儿看来,在我们做出应对之前,有几件事情必须要核实。” “第一,确定善堂大供奉,魏致远的生死。第二,确定今日后秦然的境况。第三,挖出那个夏生的身世背景,这么一个人,不可能是突然冒出来的,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也一定要查出他在来洛阳前的身份!” 李凤年点点头,眼中透着欣慰之意,随即问道:“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李如景沉默了片刻,斟酌着开口道:“在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孩儿不好妄自猜测,但既然父亲问起,那孩儿就说了,我怀疑,今日秦家族比一事,很可能是秦家老祖精心安排的一场戏!” “虽然从明面上看起来,秦家折损了一位尊级强者,还废掉了一向声望颇高的秦然,看似是伤筋动骨,但实际上,想必在今夜过后,秦家的地位会变得更高!” “不论是秦家老祖主动暴露其圣阶修为,还是秦嫣打破修行界铁律,在同阶之内,以灵修战胜了武修,这一切都存有疑虑,所以孩儿建议,必须要谨防这是秦家所刻意布下的局!” 李凤年笑着点了点头,对李如景的这番言辞不做评论,却转过头对孙管家说道:“老孙啊,如景说的你都听到了吧,去办吧。” 孙管家当即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踩着小碎步,很快便消失在了石亭花海之间。 而李凤年则看着自家儿子,突然开口挪揄道:“你想叫人查那夏生,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应证那秦家族比有没有猫腻吧,莫非是还惦记着叶家的那个丫头?” 闻言,李如景顿时目色一怔,脸颊似有些隐隐发烫…… 第一百四十八章一夜之间,名满洛阳!(下) 洛阳城内五大世家,除去顾家和李家之外,还有秦家、叶家和徐家。 秦家自然就不必多说了,且不论今日之族比会对这座百年豪门产生如何深远的影响,至少在今夜过后,其九大家之首的名头,是彻底坐稳了。 而对于京城内的普通民众们来说,他们可不关心族比最后的胜者究竟是秦然还是秦嫣,也不会去好奇那位夏公子的身份是多么神秘莫测,相较而论,他们更想知道,秦家四爷接手善堂总堂之后,以往的那些规矩会不会变? 秦嫣成为善堂继承人之后,京城的物价会不会涨?发放救济银的日子会不会延后?名额会不会减少? 这才是关乎他们生计的大事。 至于秦家老祖究竟是不是圣阶,夏公子手里面的那两张善字帖价值几何,秦嫣在族比中施展出了何等惊艳的手段,作为饭后谈资是可以的,但毕竟距离他们太过遥远,恐怕再过两天就会抛之脑后了。 可不管怎么说,至少在下一世家的族比开始前,关于秦家的话题将会持续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挥之不去。 尤其对于修行中人而言,此番族比更无异于在整个修行界都引起了一场大地震! 他们所议论的话题,也主要集中在两个人的身上。 秦家老祖,秦小花。 秦家大小姐,秦嫣。 前者刚刚向世人展现了堪比圣阶的强大力量,而后者则在族比中悍然打破了修行界的铁律! 相较而言,关于夏生,他们反而不是那么关心了,唯一让他们感兴趣的,也是秦嫣在族比中的惊艳表现,究竟与夏生有没有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不过一夜之间,秦嫣在缙云榜上的名次一路飙升,已经快要逼近前五名了! 要知道,榜单前列的那五位,可是整个大缙王朝都公认的,赫赫有名的修行天才! 比如春秋书院的裴元机,再比如天星院的慕容晚归,裁决司的上官雪晴,还有东阳的白封,南川的谢奉君。 而在今日之前,甚至没有人知道秦嫣到底是谁! 诚然,缙云榜只是民间所拟定的榜单,不论是三大书院还是九大世家,甚至连七十二宗门都不承认其公信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份榜单在普通的修行者中间还是流传甚广的,影响力更是无比深远。 只不过,如今的缙云榜在南北两方并不统一,除了上述那五位的名次铁打不动以外,其余上榜之人则各不相同。 准确地来说,便是南方多以灵修为主,北方多以武修为主。 是以也有人将之分别称为北武榜和南灵榜。 以当今大缙王朝的格局来看,这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在今夜的缙云榜上,秦嫣于北榜只排到了第七,而到了南榜则直接杀进了前五,把谢奉君给挤了下去! 引得世间一片哗然。 可以确定的是,秦嫣作为一位灵修,能够在族比中打破修行界的铁律,击败同样身为将级强者的秦然,为她挤进缙云北榜前五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更有甚者,已经将秦嫣与金甲灵圣徐悲、云隐大帝杨天笑相提并论了! 毕竟后两位在年少之时也曾有过在同阶之内战胜武修的事迹。 却不知此番言论究竟是世人真心的赞叹,还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捧杀秦嫣。 总而言之,因为一场秦家族比,闹得整个洛阳满城风雨,没有人再去关心其他事情,也没有人去在乎接下来其余几大世家的族比将有那些看点。 更鲜有人知道,便在秦家族比的同一时间,瞻星台传出了一个消息。 说什么有灾星降世,国将不国。 当然,就算知道此事的人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这种言论以往瞻星台说得太多了,一看就是危言耸听,妖言惑众,哪里有秦家此番族比来得精彩? 关于瞻星台的那些老神棍们,若不是深得当今陛下的宠信,恐怕早就不知道掉了多少回脑袋了。 人们更加好奇的,还是秦家族比一事结束后,另外八大家究竟会有何反应? 但他们并不知道,相比起大缙王朝中绝大多数人所关注的重点,威宁侯府却偏偏将注意力放到了大部分都忽略的那一个少年身上。 夏生。 那个参加了秦家族比的胖子早早地就回府了,并在第一时间面见了叶夫人,两人具体谈论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唯一有资格在场见证这一幕的,只有叶府的管家,王二。 事后王二对夏生的态度突然变得殷勤了很多,不但朝九晚五对夏生嘘寒问暖,更派人全天候守在夏生所居住的小院门外,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夏生有任何需求,王二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一切亲力亲为,满足夏生一切条件。 叶夫人与夏生见面的时间也更多了一些,虽然都只是聊了些闲话,但在下人们看来,夫人似乎真的将夏公子当威宁侯府的小姑爷来看待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至于那个曾在族比中被顾家人认出了身份的胖子,则在当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侯府,在宵禁前最后一刻走出了洛阳城门,一路策马飞奔,看其所行的方向,应该是西岭。 如今荆棘军所驻扎的西岭。 威宁侯叶江所在的西岭。 而也就在胖子离京的同一时间,从西岭通往洛阳的官道上,也缓缓行来了一个车队,阵中所有人都身披铁血战甲,胯下的高头大马个个都是无比的壮硕,腰间的长刀佩剑均锋芒毕露,即便尚未出鞘,也透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意。 车队一路行来,除了马蹄踩在泥土上的轻响,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呀声,整个队伍竟然不曾发出半点声音,秩序井然,队列森严。 远远看去,这一支不到百人的小队,竟然给人一种万人敌的压迫感,让人毫不怀疑,当中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而在车队的正当头,有一人单手执旗,单手挽缰,浑身上下都被甲胄包裹得严严实实,唯有那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凛然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长旗被微凉的秋风吹拂得猎猎作响,黑底金边,上书一个血红色的大字: 徐! 第一百四十九章难得的访客 镇国大将军,徐秋乱,回京了。 这件事情与秦家族比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就像是一滴水露落入了汪洋大海中,虽然掀起了几圈涟漪,却根本扬不起半点风浪。 但夏生却在第二天一大早便听说了这个消息。 负责传话的是王二,顺便给夏生送来了堆积如山的请柬。 这些请柬的来处几乎囊括了整个洛阳城中有名有姓的府宅,有豪门世家,有王公显贵,自然也有数十家宗门。 夏生看也未看,便将这一大摞请柬交到了宁征的手上,然后对王二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徐将军?” 王二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开口道:“徐将军昨夜刚刚回京,肯定是要先入宫面圣的,据说这会儿还没有归府,而且洛阳城中的达官显贵们也在排着队侯着,依照徐将军的性子,虽然不喜拉帮结派,但必要的应酬还是得去的,所以,夏公子这边,恐怕最早也得等到明后两日了。” 夏生点点头,并没有对此表示任何不满。 如果是在几天前,他肯定不会如此气定神闲,但现在不一样了。 随着秦嫣在族比中摘得魁首桂冠,被指定为善堂未来的接班人,秦四爷入主洛阳总堂,总领各务,秦家对夏生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如今有了善堂的鼎力支持,夏生对于获得徐家的帮助也就不再那么迫切了。 毕竟在打听消息这件事情上面,普天之下,善堂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而且相比起徐家镇国侯府,在寻找夏老爹这件事情上面,秦家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 譬如今天一大早,夏生除了从王二那里收获了一大堆请柬之外,也从善堂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早在近半月之前,夏生便听魏供奉说,善堂根据他所给出的情报,抓获了三名潜入大缙王朝境内的妖族奸细,可惜却在回京的路上被裁决司的人给截获了。 于是夏生便一直希望能通过善堂与裁决司的关系,让他亲自去一趟裁决司的黑牢,由此确认那三个妖族奸细到底与老爹的失踪有没有关系,但魏供奉却一直在以各种理由推诿敷衍。 这件事情就此再无音讯。 却不曾想,不过一夜之后,善堂那边就已经传来了消息,说是裁决司已经应允了此事,最晚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夏生就可以去裁决司了! 对于善堂如此高的办事效率,夏生显得很满意,由此看来,这场族比带给他的好处,的确比他所想象的要多得多。 果不其然,刚过了正午时分,毕庆文便乘着裁决司的马车来到了叶府,求见夏生。 秦嫣自然是没法儿亲自前来的,因为早在今天天色微亮的时候,她就进宫去谢恩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所以善堂便安排了毕庆文来负责带夏生去裁决司。 说起来,经由族比一事之后,毕庆文现在的身份如今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虽然职务上仍旧是一名小执事,却已经正式从羊城分堂被调到了总堂,而且现在整个洛阳城谁不知道,他是秦家大小姐的亲信? 就连出入各大王府,那些管事的也得笑脸相迎。 你哪里见过一位小小的善堂执事能有如此待遇的? 不过这毕庆文始终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能够有今天,靠的是大小姐,如果有朝一日秦嫣倒了,那么他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秦嫣的靠山是谁? 善堂吗?不,毕庆文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秦嫣之所以能够在族比中一鸣惊人,拿到魁首桂冠,靠的是夏生,夏公子! 所以但凡是关于夏生的事情,毕庆文可是半点不敢怠慢。 在收到族里面的消息之后,毕庆文连午饭也来不及吃,便在第一时间奔赴了裁决司,跟对方磨了大半天嘴皮子,这才要来了一辆马车,直接驶到了威宁侯府的大门口,专程接夏生过去。 对于毕庆文的殷勤,夏生看在眼里,却没有当即说破,直到上了马车,这才幽然开口道:“你倒是有心了。” 毕庆文哈哈一笑,连声道:“夏公子何必跟我这么客气,不过等待会儿到了裁决司,我可能就不能陪夏公子进去了,他们那里规矩多得很,到时候我便在门外侯着,以免横生枝节。” 夏生点点头,忽又开口道:“对了,这些天,你再帮我查查孟琦的下落,虽然平南郡主那边说她被人给救走了,但我始终放心不下,一有消息,立即向我汇报。” 毕庆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夏公子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尽全力去办。” “嗯……”夏生沉吟了片刻,复又开口问道:“关于裁决司,听说最近发生了些意外,你可曾听闻?” 毕庆文不假思索地答道:“听说了,好像是他们的掌旗使在护送平南侯入京的途中遭遇了埋伏,至今下落不明,另外唯一逃回京的那个……叫曹什么的武王,昨夜已经被施以极刑,就地斩首了。” 闻言,夏生顿时心中一紧,却不再多问,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而也就是在两人的这一番交谈当中,马车已经悄然驶入了骡马巷,等穿过巷堂,来到闸口街,便是裁决司所在的地方。 真要认真说起来,其实威宁侯府距离裁决司并不远,两座府邸都在洛阳城以东的地方,最多也就一刻钟的车程。 同时在这一片儿的还有工部与户部的衙门,不过相比起裁决司所在的闸口街还要更远一些,也更繁华一些。 毕竟,不论是开买卖的,还是寻常住户,都不会选择离裁决司这么近的地方,以免沾了晦气。 这也是为什么闸口街的铺面比洛阳城其他地方的租金低了十倍不止,却还是鲜有人问津。 当马车驶入闸口街的那一刻,夏生能明显感觉到附近顿时变得荒凉了很多,实在很难让人想象,在洛阳这座繁华的都城里面,竟还有这种地方。 马车在裁决司的大门前停下,已经有人候在那儿了,那是一个裁决司的小吏,虽然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那般形如恶鬼,狰狞可怖,但脸色的确是显得有些苍白、枯瘦,脸上也没有半点表情,就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一样。 夏生走下车来,第一眼便看到了有高宗皇帝御笔亲提的那座石碑。 裁决司的门楣上是没有匾额的,更看不到裁决司这三个大字,因为这座石碑,便是裁决司数百年以来最大的象征。 也向世人昭告着,他们手中所握着的恐怖特权。 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第一百五十章裁决司的黑牢 这是夏生第一次走进裁决司,因为五百年前的时候,缙国还没有这么个机构,但他仍旧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那位小吏一直在带着自己绕圈子。 从走进裁决司大门至今,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了,而夏生还没走到黑牢。 不得不说,裁决司本身的建筑构造,便像是一个巨型的迷宫,四周全是八九尺高的灌木丛,完全遮挡了视线,让人置身其中,几乎看不清两旁的道路,只能看到前方蜿蜒曲折的小径。 除此之外,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出现的走廊和水亭也极具迷惑性,至少从外观上看,每一条走廊都一模一样,每一座水亭都大同小异。 不论是材质、长宽、样式,甚至连一处细微的花纹,一块凸起的石块,半寸及许的草丛,都让人难分伯仲。 更别说那无处不在的,弥漫在整个裁决司府邸内的水雾,让人即使是在大白天,也看不清头顶上的烈日,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团有些刺眼的光晕。 而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夏生仍旧用了最短的时间,便记下了那些正确的路经,并暗自在大脑中绘出了大半个裁决司的平面图。 所以他才能知道,前面那个小吏一直在带着自己绕圈子。 “或许是为了掩盖黑牢的真正所在地吧。” 夏生这么想着,倒也沉得住气,一路上半句话都没有说,更没有抱怨黑牢怎么这么远,因为他知道,不管对方再怎么绕路,这个迷宫再怎么庞大,终究也是会走到终点的。 果不其然,便在一刻钟之后,一直走在夏生前方的裁决司小吏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机械地回过头来,对夏生开口说了两个字。 “到了。” 抬首望去,眼前是一处死路,一块巨大的山岩拦在路中间,封死了所有的可以前行的空间,上面挂着有些斑驳的枯藤,以及一大片鲜艳欲滴的红色小花,有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美丽。 花茎长十寸左右,五朵为一组,排成伞形,着生在花茎顶端,花瓣倒披针形,向后展开、卷曲,边缘呈皱波状,花被管极短,看起来分外妖娆。 这是曼珠沙华。 也称彼岸花。 古经里面记载,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夏生没想到,竟然能在裁决司见到这种花。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引路的小吏告诉他黑牢已经到了,但是在哪里? 下一刻,夏生顺着小吏的目光低头望去,发现原来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黝黑深邃的豁口。 原来,裁决司的黑牢,是一座地牢。 小吏就这么站在原地,手中提着那盏泛着昏黄色光辉的油灯,似乎是让夏生先请。 见状,夏生倒也干脆,径直来到了小吏的身前,一点儿没有犹豫,顺着豁口处的延伸出来的软木梯,利落地爬了下去。 刚一进入黑牢,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便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夏生的鼻子里,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里面并没有太浓厚的血腥气。 从洞口到地底,大约有三丈高,四周一片漆黑,远方似乎透着一丝荧光,投在石壁之上,让人感觉到一种不寒而栗的凄冷。 夏生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目色宁静地等在了原地,不多时,那盏昏黄的油灯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也照亮了他前方的道路。 随即,也不知道那裁决司的小吏在夏生后面做了什么,便听得一阵密密麻麻的机括声轰隆传来,在这条狭长的甬道中回荡不息。 待此间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那小吏才重新走到了夏生前方,冷冰冰地说道:“走吧。” 夏生微微颔首,继续跟在对方身后,朝那深不可测的幽冥行去。 片刻之后,来到之前见到光亮的地方,夏生这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油灯,而是一种罕见的玉石,上面泛着粼粼冷芒,摄人心魄。 又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两人这才一前一后来到了一道厚重的闸门之前,小吏从怀中掏出钥匙,插入锁孔中,轻轻一拧,下一刻,那扇由精铁所铸的大铁门缓缓开启,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与夏生想象中的森然景象不同,闸门内是一间非常干净的屋子,一尘不染,虽然光线昏暗了一些,但仍旧能够让人看出住在这里的人别有一番雅趣。 甚至旁边还放着一盆绿萝,水缸中养着几尾青鱼,左边的书架上堆着满满的古籍,排列得很整齐,丝毫不显杂乱。 屋中坐着一位中年人,身体微微有些发福,但并不邋遢,长发规规整整地束于脑后,挽了一个髻,上面插着一只朴实的木簪,此时的他正坐在桌前读书,从封面上来看,应该是陶之谦老先生所著的《灵器杂论》。 小吏走到中年人身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开口道:“先生,人我给带来了。” 中年人点点头,似有些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夏生。 与此同时,夏生也在仔细打量着这座黑牢的主人。 丁忠,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个名字吧,虽然有些普通,但不得不说,在这第一次见面中,对方的确让夏生感到了一些意外。 因为他没想到,传言中裁决司最冷酷的恶吏,竟然长得这副模样。 一点儿也不狰狞,也一点儿不令人恐惧,反而更像是一位邻家的大叔。 宽宽的额头,高高的颧骨,虽然因为常年难见阳光,其肤色显得比常人要白一些,但除此之外,并不会让人觉得此人有丝毫的特殊之处。 但令夏生极为警惕的,却是对方的那一双眼睛。 清朗而透彻,仿佛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光,也仿佛能一眼看透每个人内心深处最黑暗的秘密,锋芒极盛。 下一刻,丁忠从桌前站起身来,对着夏生温和地笑了笑:“这位便是夏公子了吧,幸会。” 夏生微微颔首,淡然而道:“见过丁大人。” “呵……”丁忠来到夏生身边,自嘲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不过混口饭吃罢了,夏公子请跟我来。” 说着,丁忠从手下人手中接过那盏油灯,领着夏生朝另外一侧的暗门行去,看样子,竟像是要亲自带夏生去见那三个妖族奸细。 对此,夏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荣幸,直到他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丁忠腰间所跨的那一把,寒光熠熠的菜刀。 第一百五十一章永世不见光明 一时间,夏生的脚步骤然而止,目色微凝。 虽然场间的光线昏暗,让他看不太真切,可第一直觉告诉他,丁忠腰间的那把刀,与老爹手中的刀一模一样! 或许是察觉到身后夏生的异样,丁忠也不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疑声道:“夏公子?” 这一刹那对夏生来说很长,也很短,他几乎已经要将嘴边的疑问脱口而出,但临到最后,他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不太习惯。” 丁忠沉默了一瞬,那双如利剑般的双眼仿佛刺透了夏生的灵魂,原本就昏暗的油灯狠狠一闪,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暗了下来。 随即,丁忠也不禁哈哈大笑道:“这种事情,多久都不会习惯的,我倒是希望夏公子这是最后一次来了。” 这是一句真心诚意的祝愿。 因为裁决司的黑牢数十年难见一位访客,更多的,还是被押送至此的囚犯。 对此,夏生却另有深意地笑道:“那可说不准,也许,丁大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闻言,丁忠不禁目色微怔,随即笑着摇摇头,重新转过身去,再次迈开了脚步,走向那一座座永隔于世的牢房。 随着两人一前一后深入其间,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渐渐开始传来一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有低沉的呜咽,有痛彻心扉的嘶吼,甚至还有那亦哀亦怨的歌声,混杂在一起,共谱成了一曲让人心底发颤的悲曲。 即便直到此刻夏生也未曾看到半个囚犯的身影,但这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却让他深深地感觉到,如果在这世上真的有地狱的话,那么,这便是了。 他不知道在这其中萦绕着多少冤魂不堕轮回,也不知道他们曾遭受了多么惨绝人寰的酷刑,但冥冥之中,每走一步,都让他感觉到空气变得越发凄寒了一分。 让他看到了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听到了他们在断气前的最后一声悲啸,感受到了他们一直压抑在心头的绝望和恐惧。 夏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志却是未曾受到半点影响,脚步仍旧稳健如初。 这一切被丁忠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对夏生的评价再度拔高了一个层次。 片刻之后,丁忠领着夏生来到了一座完全由精铁打造的牢笼,然后开口道:“夏公子,就是这里了,那三个妖族奸细都被关在里面,需不需要我陪你进去?” 夏生摇摇头:“就不麻烦丁大人了,我进去看看就出来。” “好吧,虽说在这之前,我们已经提前做好了防范措施,让这几个逆犯不能再对人施以幻术,而且其身上的枷锁今天早上我才刚刚检查过,按理来说是没有任何危险的,但还是希望夏公子能小心谨慎些,毕竟这些家伙可都是个顶个的老滑头。” 夏生笑着应了一声,随即从丁忠的手里面接过灯盏,推开牢门,缓缓走了进去。 “铛!” 牢门重新被关上,巨大的响声立刻惊动了牢房内的那三个妖族人,不禁纷纷下意识地抬头朝门口处望去,即便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之前在牢门外,丁忠告诉夏生,他们为了让这些妖族人不能再施以幻术,所以提前做了些防范措施。 现在夏生终于知道,那所谓的防范措施是什么了。 要知道,妖族人自一千多年前从大海踏足陆地,之所以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对人类产生致命的威胁,在大陆上掀起阵阵腥风血雨,最大的仰仗,便是他们的双眼可以对人产生迷幻的作用。 也就是幻术。 而如今,在夏生身前的这三个妖族人,无一例外,都被人剜去了双眼。 见状,夏生顿时皱紧了眉头,连呼吸也变得沉重了三分。 毕竟在第七世的时候,他也曾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转眼之间,即便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而且在他五百年前帮助太祖皇帝建立大缙王朝的时候,也曾遭遇过妖族大军的围剿,但自始至终,他也无法对这些异族人生出彻骨的仇恨。 片刻之后,夏生重新调整好情绪,尽量让自己不要对他们心生同情,并悄然举起了手中的灯盏,朝三个人的脸上照去。 紧接着,在他的脸上立刻闪过了一抹失望。 看来魏供奉并没有骗他,在这三个人当中,的确没有当初他在白马镇外见到的那对神秘夫妇。 但夏生并没有就此死心,而是开口对他们问了一句话。 “你们在缙国之内还有没有其他同伴?” 按理来说,夏生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可能收到任何回答,因为这三人早就被关进了裁决司,恐怕什么样的刑具都尝了个遍,能说的,他们肯定早就说了,不能说的,连裁决司都没办法问出来,夏生又何德何能,仅凭一句话就像让他们招供? 但与裁决司的人不同,夏生的这句话,是用最古老的妖族语言问出来的! 这种语言至今在妖族人当中已经快要失传,只有皇族成员才能学习,也成为了妖族人中最显赫的身份象征! 夏生此举只是一个巧合,因为他并不知道这种语言对这三个妖族人的意义何在,所以在下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个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妖族人突然开始剧烈挣扎了起来。 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铁链轰然作响,焊死在他们手腕和脚腕间的铁环剧烈晃动,就连他们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也被重新崩开,鲜血横流。 其中一位老者将身体疯狂先前倾着,脸上露出了无比的悲切之意,连胜喊道:“呼察!呼察!” 闻言,夏生顿时为之一愣。 呼察这个词,同样是妖族的语言,代表的意思有很多,比如太阳、神明、大人、首领等等,但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表达尊敬和崇拜的词汇。 时至此刻,夏生也已经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是误会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将错就错,说不定真能从这三人的嘴里再套出些线索来! 于是夏生当即开口,用妖族的语言再度说了一句话,其大致意思是说:“你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我没有办法将你们救出去,但希望你们告诉我其他人的下落,我会派人保证他们的安全。” 话音落下,一位壮年男子忙不迭地开口喊道:“我知道,我知道其他人在哪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意外收获 当夏生从牢房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比丁忠所预计的时间要久了很多。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因为他已经从夏生那满脸的失望中看出了结果。 也不知道这位夏公子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连一直守在门外的丁忠都听到了里面的阵阵哭嚎之声。 片刻之后,两人重新回到了那间整洁的屋子里面,而夏生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眼中满是木讷。 “行了,送夏公子出去吧。” 丁忠没有继续与夏生客套的意思,而是直接招来了先前引路的那名小吏,干脆利落地与夏生挥手告别。 直到这个时候,夏生才猛地身形一震,然后有些恍然地开口道:“哦……丁大人,后会有期。” 丁忠笑着摇摇头,对于夏生这般如诅咒般的告别词不置可否,随即重新坐回到了桌边,拿起了先前尚未读完的书卷,再度沉浸在了其中。 回到地面之后,裁决司的小吏照例还是带着夏生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将他送到了裁决司的大门口,却是连半句话也懒得再说,转身便消失在了那层层叠叠的灌木丛中。 夏生则有些麻木地走回到了马车中,全程一语不发。 毕庆文还以为夏生在裁决司中受到了惊吓,当即手忙脚乱地给夏生递上了一壶热茶,连声唤道:“夏公子?夏公子?” 夏生低着头,不论毕庆文怎么叫都没有半点反应,良久之后才露出了一抹苦笑,摇摇头道:“我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毕庆文当即心中一抽,脑门上冷汗淋漓,若是夏生在他身边出了什么意外,大小姐还不把他给千刀万剐! 但此时的毕庆文却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只能吩咐车夫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威宁侯府。 不多时,马车在叶府门口停下,毕庆文小心翼翼地扶着夏生从马车中走了出来,连赏银也顾不得给了,不禁让那车夫连骂了好几声小气,这才不情不愿地赶着车缓缓离开。 而也就在两人刚刚跨进叶府大门的那一刹那,夏生却突然开口问道:“裁决司的马车走远了吗?” 毕庆文一愣,却是下意识地答道:“走,走远了……” 于是在下一刻,便在毕庆文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夏生慢慢挺直了腰背,脸上重新焕发出了往日的神采,与之前判若两人! “夏,夏公子……” 夏生幽然一笑:“放心吧,我没事,不过是做场戏罢了,行了,你回去吧,不过记住,等秦嫣从宫里面回来之后,不论多晚,让她立刻去烟雨楼见我,我想,作为秦家大小姐,宵禁这种东西,应该是对她没什么用的吧?” 毕庆文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当即忙不迭点头应道:“夏公子放心,此时包在我身上。” 说完,毕庆文便匆匆忙忙地走了,看来是生怕错过了秦嫣回府的时间。 至于夏生,却是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先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小院儿中,跟王二打了个照面,随即找来了宁征,问道:“怎么样,那堆请柬都看完了吗?” 宁征哭丧着脸,苦笑道:“之前的那一摞已经看完了,不过就在公子你回来之前,那王二又给了我一摞。” 夏生脸上憋着笑,摇摇头道:“之前那些里面,有需要我亲自跑一趟的吗?” 说到正事,宁征的面色立刻恢复了肃然,随即将三张帖子递到了夏生手中。 “最上面的是春秋书院唐大人发来的帖子,既然昨日公子在族比过后已经与唐大人取得了一定的共识,那么即便只是应酬,也是必须得去的了,地方定在春山居,时间是明日正午。” 夏生点点头,真是没想到,这唐老头儿动作倒是挺快的,看来是真对自己上了心了。 宁征的声音还在继续:“另外两家,我想公子也肯定很感兴趣,其中一张是平南郡主差人送来的,另外一张,则是九大家里面的李家!” 闻言,夏生不禁眉头轻挑,关于前者,他也的确有心找机会与对方再见上一面,除了那平南郡主很可能知道关于自己母亲的线索之外,他也想仔细问问那日在洛阳城外,救走孟琦的人有何特征。 不过,这个李家,又是怎么回事? 夏生仔细回忆了一下,在族比的时候,李家肯定也是派了人来做代表的,不过并没有与自己多做寒暄,怎么突然递来了请帖,而且,宁征为何会说自己一定会感兴趣? 似乎是看出了夏生眼中的疑色,宁征不禁问道:“难道公子不知道?” “知道什么?” 闻言,宁征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了一丝有些莫名的笑意,故弄玄虚般道:“那等公子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夏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真是没想到,宁征这家伙现在竟也学会卖关子了,不过他相信对方肯定没有恶意,既然让自己去一趟李府,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也懒得再问,当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顿了顿,夏生又恶狠狠地笑道:“别着急,等会儿我再去问问王二,没准儿又有人递来了新的帖子呢,前些日子你花了这么多精力在研究洛阳城内的各方势力,如今不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么?” 这下子,宁征的脸不禁又垮了下来,惹来夏生一阵快意的笑声…… 待办完了家里面的事情,夏生这才乘着马车出了城,朝烟雨楼而去,接下来这件事情,他只能交给秦嫣一个人来做,而且是越隐秘越好,否则一旦被有心人给察觉,说不好就会被冠以叛族的罪名! 只是却是不知道,在那三名妖族人所提供的名单里面,究竟有没有抓走老爹的那对年轻夫妇呢? 还有一件事情,夏生却是暗暗压在了心底,恐怕连秦嫣也不会说,那就是在他与那三名妖族人的交谈中,对方曾无意中提到了一个让夏生感到无比警惕的词语。 当然,他们是用妖族的语言说的。 如果一定要将其翻译成人类的文字,便是…… 野草行动。 第一百五十三章巧遇 说到野草,最容易让人所联想到的,便是大缙王朝西面的草原人,以及在高宗年间,以剑门关、玉门关、长雁关、宁武关四大雄关所组成的“斩草防线”。 而也就是在半个多月前,随着西岭边军的溃败,草原人肆无忌惮东进,连战连捷,大缙王朝已经接连丢掉了长雁关、宁武关这两大防区,“斩草防线”就此名存实亡。 为此,当今皇帝在震怒之下,直接斩了前线大将向庸,向大将军的脑袋,并将其诛了九族。 也是基于同样一个原因,原本应该赴京述职的威宁侯,叶江,及其御下荆棘军,被紧急调往西岭前线救火,至今仍未有捷报传回。 但最奇怪的也在这里。 既然叶帅都还在前线浴血奋战,力阻草原人于国门之外,为何同样被调往西岭的镇国大将军,徐秋乱,却突然回京了? 夏生暂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但在裁决司黑牢中与那三个妖族人的一番交谈,却不禁让他怀疑,那所谓的野草行动,莫非便是草原人与潜伏在大缙王朝境内的妖族奸细达成了共识,想要通力合作,直接打通从西岭直通京城洛阳的河西走廊? 世人皆知,在妖族势力急速发展的这一千多年里面,因为其内部皇族的一场动荡,就此分裂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分居大缙王朝的东海和南海,对大缙王朝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比如之前夏生在裁决司黑牢中所见到的那三个妖族人,便是属于东海一脉的。 可,东海与西岭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即便草原人入主中原,对妖族人能有什么好处? 夏生一时间想不出这其中的关键所在,只能先将此事按在了心底,接下来,还是先以寻找老爹的下落为第一要务。 而这件事情,只能交给秦嫣来办了。 不多时,夏生便来到了烟雨楼的门外,却有些惊讶地发现,今天墨渊竟然不在楼中镇场,这倒是颇为少见的情况。 好在楼内的小厮、姑娘们都已经与夏生很熟悉了,当下便有人低声解释道:“少爷这两天都不在楼里面,不过依依姑娘早就吩咐过了,若夏公子前来,可自行方便。” “依依姑娘?” 夏生神色一怔,随即回想起来,当日顾家三少爷来此闹场,口口声声称是为了给一位姑娘讨个公道,并坚信是烟雨楼将其关押起来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虐待。 而那个姑娘的名字,好像就叫依依。 念及于此,夏生当下点了点头,表示不需要人伺候,随即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推门走进了红鸾阁。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的红鸾阁里面显得空空荡荡的,显然秦嫣还没有到。 夏生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思绪漫无目的地飘散开来,堆砌在他眼前的迷雾似乎并没有消散分毫,反而变得越发浓厚了一些。 如今别说是老爹的下落了,就连老爹的真实身份,他也还没理出头绪来。 按照叶夫人的说法,老爹以前很可能是荆棘军中人,还曾经救过叶帅的性命,所以叶帅才会为了报答其恩情,将自家女儿许配给夏生。 但早在白马镇的时候,夏生就曾经在无意中听到过老爹对叶帅的称呼,并不是大人,也不是将军,而是,一个绰号…… 叶大头。 叶帅的脑袋是不是真的很大夏生不清楚,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一个下属对主将应有的称呼! 尤其是在荆棘军这般军纪严明的地方,就算将军与士兵关系再好,尊卑之别也是非常明显的。 因此夏生可以断定,老爹的身份恐怕不止是一个亲兵这么简单。 后来因为孟琦,夏生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平南郡主,并从对方的口中得知,自己母亲很可能与平南侯府的薛夫人有一定的渊源,也就是说,他亲娘很可能不是什么小人物! 而今天在裁决司的所见所闻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夏生竟然在黑牢牢头儿,丁忠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家老爹手中一模一样的菜刀!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老爹出身自裁决司? 一时之间,夏生直感觉脑子更乱了,现在,他还需要一根能够将这些所有线索串在一起绳子,却不知道,这条绳子,是否就握在叶帅的手中呢? 待会儿等秦嫣来了,希望她能带来一些好消息吧…… 夏生就这么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随即目色一寒,竟看到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烟雨楼的大门前,却只是朝里面打量了一番,便施施然离去了。 见状,夏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当下身形一跃,径直从窗口跳了下去,然后如鬼使神差一般,悄悄跟在了对方身后。 同一时间,刚刚从烟雨楼离开的秦二爷,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连马车也未乘,身形急闪,便朝着不远处的一片暗林钻了进去。 夏生没想到,对方的警惕性竟然这么高,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干脆从道旁的阴影中现出身来,朝对方飞奔而去。 近了,更近了。 秦二爷很快发现,对方似乎并不止一个人,而偏偏因为他今夜是出来逛花楼的,所以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带,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善堂的敌人,还是与自己有着私人恩怨? 求财还是索命? 同一时间,夏生也隐隐间察觉到了场间第三者的存在,不禁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因为他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敌是友。 这一场无声的追逐就这么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秦二爷终于在密林深处停下了脚步,不是他不想再继续逃,而是在他的前面,已经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 于是他强行镇定了下来,开口问道:“不知诸位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何一路跟着秦某?莫非以为我善堂是好惹的吗?” 为首的一个光头大汉拔出了背后的长刀,脸上露出了一抹嗜杀的笑容,开口道:“嘿,秦二爷是吧,实话告诉你,我们今天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儿子在族比中让我们赔了个倾家荡产,这笔账,请问该怎么算?” 与此同时,夏生也追到了那后不足三丈的地方,随即开口大喊一声:“殷大人,好久不见啊!” 闻言,原本正在急速奔袭的殷世振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满目惊色:“是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殷世振的直觉 自黑水镇一别,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夏生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再次见到殷世振。 更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殷世振作为裁决司前掌旗使,槐安御下第一能吏,在槐安身死之后,非但没有如曹靖一般遭到责罚和处决,反而似乎还活得挺逍遥自在的。 竟然还有心思来逛花楼! 只能说同人不同命,相比起曹靖,殷世振的运气实在是好太多了。 他之所以没有因为槐安的意外丧命而受到牵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当日并没有随槐安、程立然等人一道护送平南侯入京。 而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槐安留在了黑水镇。 不管是作为掩护,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也好,还是为了平息当时所爆发的动乱也罢,总之,殷世振也因此幸而逃过了一劫。 后来在回到洛阳城之后,面对掌旗使一脉所留下的权力真空,殷世振因为其能力出众,非但没有受到丝毫的责难,反而再度平步青云,升任裁决司掌旗副使,暂代槐安之职,负责调查槐安身死的真相。 可惜殷世振的境界实在是太低了,即便放眼整个掌旗营,比他实力强大之人也比比皆是,所以恐怕这个掌旗副使的职务也就此到了头,若想要正式成为裁决司三大巨头之一,彻底取代他曾经的上司槐安,除非他能在十数年之内晋升至一介武尊。 光是想想就知道,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如今的殷世振能够坐上掌旗副使这个位置,已经可以算是破格提拔了,对他自身而言,亦是这一辈子最大的机遇。 当然,这也得益于他本身的办案能力,以及槐安生前第一心腹的名声。 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此番掌旗营的损失的确是太大了。 掌旗使槐安意外身死,两位掌旗副使,墨临和曹靖,一个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另外一个则直接被裁决司下了黑牢,最后砍了头。 林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这才让殷世振得以裁决司首尊的青睐和倚重,将他提升到了掌旗副使的这个位置上。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殷世振其实得好好感谢夏生。 若不是夏生与槐安联手设伏,将墨临和程立然这两大叛徒悉数诛杀于林中,恐怕他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当然,若是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当日如果不是殷世振在庭院中放了夏生一马,并给他在出城的路线上悄悄打开了一个口子,夏生在一时之间恐怕也逃不出黑水镇,更不可能巧遇槐安等人护送平南侯回京的车马。 所以说,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在此之前,谁又能想到,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殷世振的一念之间呢? 可惜的是,此时的殷世振并没有将槐安的意外身亡与夏生完全联系起来,他只是单纯有些惊讶,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此人。 虽然两人只见过一面,但殷世振对夏生的印象还是非常深刻的,尤其是对方所使的那一式惊雷碎花,让同为枪道修行者的他也不禁叹为观止。 见殷世振认出了自己,夏生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口道:“没想到,殷大人倒是还记得我,之前黑水镇走得匆忙,一直没有机会向大人道声谢,今天既然碰上了,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说完这句话,夏生似有些无意地将目光扫向了殷世振身后的那片苍翠残影,疑心更重了三分。 因为原本在那里,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萦绕不绝,却在夏生现身之后,悄然隐去了。 如此看来,那人应该是冲着殷世振来的,也许是忌惮于夏生的存在,所以暂且退去,以谋后途。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殷世振的感知实在太过迟钝了些,还是他早就知道藏于暗处那人的身份,所以并未道破对方的行藏,而是对夏生说道:“殷某也有些意外,竟能在此处遇到夏公子。” 闻言,夏生顿时轻轻挑了挑眉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殷世振有些冷酷地笑了笑:“夏公子如今可是名满京城的大人物,若连此事都不曾知晓的话,我岂不是枉为裁决司掌旗副使?” “嗯?”夏生当即面色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殷大人又升官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殷世振摆摆手:“只是运气好一些罢了,如此说来,既然在这里碰上了,我也想就一事请教一下夏公子。” 夏生满目宁静,点头道:“请说。” “那日在夏公子离开黑水镇后,可曾在半路上见过我家大人?” 夏生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随即摇摇头道:“如果你指的是掌旗使大人的话,我确是不曾见过,不过我倒是听人说,掌旗使大人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了一些意外,不知是真是假?” 这番回答,是夏生早就准备好了的,即便此刻是当着殷世振的面说出来,也没有分毫破绽。 而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底气,恰恰是因为在今日早些时候,他亲自去了一趟裁决司! 不管是从那小吏的态度上,还是从丁忠与自己的交谈中,都让夏生确认了一件事情。 至少在靖哥死前,没有透露过自己与他们同行的事情! 否则的话,面对如此大的疑点,裁决司怎么可能对夏生没有任何行动?哪怕连例常的询问都没有!又怎么会任他去往黑牢?甚至在丁忠与夏生的谈话中,也没有半点想要试探的意思! 这个结论很重要,至少说明在裁决司的人找到平南侯取证之前,夏生是绝对安全的,不会遭受到任何怀疑! 果不其然,殷世振并没有察觉到夏生此言有何不妥,当即摇摇头道:“此事不便多说,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夏公子当日之所以会出现在黑水镇中,是与秦家大小姐,还有康无为,康先生同行的吗?” 夏生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不错。” 闻言,殷世振点了点头,却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可惜。 因为今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不能与夏生在此耽误太多时间,否则的话,他拼着与对方撕破脸的风险,也要从夏生口中再套些话出来! 是的,时至此刻,殷世振也未曾完全打消对夏生的怀疑! 即便夏生此番表现毫无破绽,应答如流,但殷世振仍旧坚定地将他列入了嫌疑人的名单上面。 不是因为在殷世振的手中掌握了多么重要的证据,也不是因为他对那日黑水镇中的冲突还抱有私怨,而是因为作为前裁决司掌旗使御下第一能吏,殷世振对于每件案子,都拥有一种近乎无解的直觉。 而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夏生,绝不如其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第一百五十五章夏生奇遇记 夏生没有料到,今日自己所行,竟然会适得其反,不仅没有在殷世振那里减轻自己的嫌疑,反而使其疑心更重了几分。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夏生低估了殷世振在探案方面的天赋。 不过即便如此,夏生在殷世振的嫌疑人名单上,暂时也只能排在最末,因为夏生有一项得天独厚的优势。 便在于他的境界。 谁会相信一位实力不过武将境、灵师境的少年郎,竟能有本事杀死一位堂堂尊级强者?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日后裁决司的人真的从平南侯那里得知,当日护送其回京的同行之人里面有夏生,从而对夏生展开调查,他也丝毫不惧。 因为槐安本来就不是他杀的。 单就此事而言,夏生问心无愧! 只是在此之前,夏生暂时还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裁决司会对自己施以什么样的手段,又会对自己如何刑讯逼供。 有曹靖的前车之鉴在此,夏生还不会傻到让裁决司抓住自己的把柄。 要知道,曹靖可是堂堂掌旗副使,位及武王,甚至对裁决司一片忠心,也不过说杀就杀了,那么对于夏生这么个外人,这么个小小的武将,裁决司会有什么顾忌? 而在秦家族比之后,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的夏生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了,整个洛阳城中人都知道,在他的身后,有最强大的两大靠山,善堂,以及威宁侯府! 如此显赫的背景,就算是裁决司在询问夏生的时候,也得忌惮三分! 所以今夜夏生才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殷世振的面前,而殷世振即便心中对夏生有些怀疑,也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这对于夏生来说,还不够。 但想必过不了几天,当春秋书院邀请夏生成为名誉教习的消息传开来后,他在整个洛阳城内就可以算是彻底站稳脚了。 背靠两大世家,一座书院,毫不客气地说,在整个大缙王朝境内,除了当今皇帝陛下,或者那硕果仅存的两位圣阶强者之外,谁敢动他? 裁决司? 那算个屁! 等到时候夏生去了春秋书院,再在后山泉水中再泡上那么一个月,顺利进阶武王,恐怕单以这份天资,就得被大缙王朝给供起来了。 十六岁的武王! 放在其他人身上,简直想都不敢想! 这便是夏生的底气! 当然,这并不是今夜夏生追着殷世振离开烟雨楼的真正原因,所以在下一刻,他问出了一个月前不适合问出的那个问题。 “说起来,我也想请教殷大人一个问题,却不知道殷大人方不方便作答。” 殷世振似乎隐隐中已经知道了夏生想要问什么,于是点点头道:“这个问题,我同样想问一下夏公子。” 两个人问的是同一个问题,但毕竟有先后之别,夏生率先问出了口,那么便理应由殷世振先答。 所以在下一刻,殷世振再度开口道:“我的枪法是老师教的,不过家师在大缙王朝中并非赫赫有名之辈,说出来夏公子也未必知晓。” “说说看。” 殷世振轻轻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答道:“祝隐林。” 夏生轻轻皱了皱眉头,因为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至少肯定不是他五百年前的故交,而且在那些人里面,也没有姓祝的…… 那这个祝隐林,是从哪里习得自己的惊雷碎花的?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再度问道:“不知令师现在何处?” 闻言,殷世振的眼中当即闪过了一丝悲意,摇摇头道:“先师已经故去了。” 夏生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如此一来,线索就此断绝,于是他只能无奈地叹道:“抱歉。” 殷世振摆了摆手,开口道:“那么,夏公子又是从何学得此枪法的呢?” 夏生当然不可能告诉殷世振,这惊雷碎花本来就是他的原创枪法,但他却是早就编好了答案,张口就来:“不瞒殷大人,其实我能学会这式枪法,纯属是一个意外……” “那还是在白马镇的时候,我的未婚妻,也就是威宁侯府的叶姑娘,不远万里前来探望我父亲,为了聊表地主之谊,我便带着叶姑娘去了我们白马镇外最著名的羊角湖游玩,谁曾想,因为一场意外,我却在中途与叶姑娘,还有随行的康无为,康大人他们走散了……” “后来我孤身一人,不幸被一头王级灵兽追击,误打误撞逃到了鹰口崖,在与那灵兽厮打的过程中坠落到了山崖下,而也就是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洞穴,里面有一具早已被风干的尸体!” 这么一番话,顿时把殷世振给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在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记得有一片荧光突然从那尸体上疾射而出,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胸口,我当即便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脑中便多了这么一招枪法,只可惜,我的本命武符乃是剑,所以注定这枪法落在我手中将会遗珠蒙尘了。” 闻言,殷世振顿时目色微凝,沉声道:“你说的,莫非是那传说中的血脉传承!” 夏生耸了耸肩,说道:“这我便不知了,后来我醒了之后,顺着洞口外的藤蔓爬到了崖底,这才大难不死,回到了白马镇中。” 不得不说,夏生为了这个故事还是颇费了一番脑筋的,故事中有真有假,虚实难辨,一时间,就连殷世振这等刑讯高手,也搞不清楚夏生到底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不过若是仔细想一想,这夏生原本只是一介山野小民,却突然横空出世,声名大噪,如果不是有什么奇遇的话,也的确很难让人信服,所以此时在殷世振的心中,对夏生的这个故事至少已经信了八成。 至于剩下的两成,就只能等他调用裁决司的资源来进行证实了。 念及于此,殷世振当即执手对夏生说道:“原来如此,这般看来,倒是殷某之前误会夏公子了。” 夏生笑着摆摆手:“殷大人客气了,今日能在这里巧遇殷大人,倒真是一件喜事,不如找个地方,大家坐下来喝两杯?” 殷世振摇摇头,沉声道:“实不瞒公子,殷某今日已经有约了,此番已然耽搁了不少时间,恐怕得就此告辞了,若下次有机会,一定与公子不醉不归。” 话音落下,夏生轻轻垂下了眼帘,心头一动。 口中却是笑意不减半分:“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那殷大人便先行离去吧,就此告辞。” 第一百五十六章密谈 与殷世振的相遇只是一个意外,夏生的邀请也只是一个客套,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与殷世振把酒言欢,因为今夜的他也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做。 所以殷世振走得干脆利落,夏生也并未在原地多做停留,不多时便回到了烟雨楼中。 又过了会儿,秦嫣终于带着一丝疲惫走进了红鸾阁,恭恭敬敬地对夏生行了弟子礼。 “见过先生。” 夏生点点头:“坐吧,今天头一次入宫吗?” 秦嫣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苦笑着道:“先生明鉴,真是没想到,入宫谢个恩也这么麻烦。” 夏生哈哈一笑:“以后去多了也就习惯了。” 秦嫣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问道:“先生这么着急将我唤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我听毕庆文说,今日先生从裁决司回来之后,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 夏生不禁笑骂道:“那家伙,已经跟他说了是做戏了,还在你面前危言耸听,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儿,倒是的确收获不少。” 说着,夏生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小小的字条,递到了秦嫣手中。 这才郑重其事地对秦嫣说道:“这个名单上面的每个人,你都帮我查一下,最好不要集中在一起查,你回去后添几个无关的目标进去,分批调查。” “还有,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明白,你现在刚刚在善堂扎稳脚跟,手下恐怕没有太多值得信赖的心腹,但此事事关重大,尽量还是找你信得过的人去办。” 秦嫣神色一凛,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接到手中,当即问道:“这上面的人,可有绑走师爷的贼人?” 夏生摇摇头:“这个不一定,不过就算他们跟我爹的失踪没关系,恐怕也是潜伏在我大缙王朝境内的妖族奸细,你找到之后,暂时不要声张,也不要上报裁决司,暗地里面将他们控制起来就可以了。” 秦嫣点点头:“嫣儿明白!” 顿了顿,秦嫣复又开口道:“先生放心,关于师爷的下落,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查,四叔也给我找了两个堂里面的高手,据说这两人最擅长调查的,便是与妖族人相关的事宜,应该不出三日便能有新的进展!” 夏生知道,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再想要找到老爹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其难度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他并没有对此抱怨什么,反而笑着安慰了一下秦嫣:“为师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三天,希望到时候能有好消息吧……” 说着,夏生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对了,你再帮我调查一个人,是一个叫做祝隐林的枪道高手,越详细越好,不过这件事情倒是不急,你随便吩咐一个人去办就可以了。” 秦嫣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三遍,确保将其牢牢记在了心中,这才点头道:“是,先生。” 不得不说,有了善堂的鼎力支持以后,夏生做任何事情都方便了很多,尤其借助于善堂的情报系统,这世上再难有什么事能瞒过夏生的耳目。 而这,也是他当年创办善堂的初衷。 想到这里,夏生不禁又开口说道:“说起来,我记得你们善堂应该有一个专门用来存放历年史料的地方吧?你去过没有?” 闻言,秦嫣当即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我也问过四叔,不过四叔说那是家族的核心机密,除了老祖以外,其他人都是禁止进入的,原本我还想借此调查一下父亲当年身死的真相……”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嫣的眼中没有半点悲意,也没有太多的怨恨,有的,只是淡淡的思念。 见状,夏生顿时心头一颤,笑着转开了话题:“对了,你母亲呢?准备什么时候把她接到京城来?” 让夏生有些意外的是,秦嫣竟缓缓摇了摇头:“母亲这辈子吃了太多苦,如今行动不便,舟车劳顿之下,很容易旧疾复发,而且京城内形势变幻莫测,动荡不堪,贸然将母亲接过来,只能让她担惊受怕,还是等我正式成为善堂的继承人以后吧。” 夏生点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全,为师很欣慰。不过切记,这些日子就算再怎么忙,也万不能松懈了每日的修行,虽然族比已经结束了,但唯有自身的实力,才是你日后立足于族内的根本!” 秦嫣恭声应道:“先生请放心,嫣儿一定不会让先生失望的。” “嗯。”夏生抬手饮了一口茶,问道:“关于下一次的考核,族里面有消息了吗?” 秦嫣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但想必也应该快了,最晚,便是在书院招考之后吧。” 夏生漫不经心地抬手敲了敲桌面,笑着道:“届时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尽管跟为师说,关于做生意方面的事情,为师还是有些心得的。” 闻言,秦嫣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声道:“先生还懂怎么做生意?” 夏生点点头:“略懂一些。” 一时之间,秦嫣看着夏生的目光,已经不是徒弟对师父的崇敬了,而是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 两人又在房中聊了些有的没的,夏生知道,秦嫣今日头一次进宫,肯定是累极了,倒也没有太过啰嗦,便让秦嫣回去了。 “先生不与我一起进城吗?” 夏生摇摇头:“今日你我见面之事,还需得保密,况且,我想在这儿等一个人。” 秦嫣一愣,也没有多问,当下与夏生告辞,乘着马车回了善堂。 而夏生则来到了烟雨楼的一楼大厅,慢步行至角落处坐下,又点了一壶清酒,几盘瓜果,有一茬没一茬地喝着,静静地欣赏着台上的表演。 但谁曾想,这一坐,便整整坐了两个多时辰。 夏生始终未能等到墨渊的身影,眼看夜已深,他不得不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虽说流连花楼一事在夏生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如今的他毕竟身为威宁侯府的小姑爷,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不免让叶府难堪,权衡之下,夏生只能无奈地选择早些回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身材窈窕,以白纱遮面的姑娘却来到了他的身前,浅浅福了一礼,开口道:“依依见过夏公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多事之秋 这是今夜之内,夏生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陌生,只是有些奇怪,对方为何突然找上了自己? “原来是依依姑娘,不知有何见教?” 依依颇为惶恐地朝后退了半步,柔声道:“公子客气了,依依贸然前来,的确有失礼数,还望公子责罚。” 夏生知道对方误会了,当即笑了笑:“我与墨渊是朋友,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礼,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你所来是为了何事?” 夏生心里面很清楚,对方绝不只是为了来与自己寒暄的,否则的话,当自己刚一开始踏入烟雨楼的时候,她就可以现身出来了,为什么偏偏等到了现在? 就算依依是为了不惊扰夏生与秦嫣的交谈,给两人留下足够私密的空间,可夏生已经独自一人在大厅坐了两个多时辰了,为什么偏偏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前来见礼? 很显然,这位依依姑娘,恐怕早在夏生踏足烟雨楼的时候,便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见他,却始终也拿不定主意,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来到了夏生的面前。 果不其然,便在夏生的这番问话之后,依依总算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道:“依依……想求夏公子一件事情……” 此话一出,夏生心中疑虑更重,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淡然:“说来听听。” 依依又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是这样的,依依听说,再过两天,便是顾家的族比了,可惜依依出身卑贱,无缘前去观礼,但依依想,或许……或许夏公子是会去的……所以……” 话说了一半,夏生便听懂了,恍然大悟道:“你是想要让我帮你给顾家三少爷道声谢?” 闻言,依依登时身形一震,似有些期待地抬起头来,柔声道:“求公子成全!” 夏生笑了笑,摇摇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应了。” 话音落下,依依当即对夏生行了跪拜之礼,连声道:“有劳公子!” 夏生哭笑不得地将依依扶了起来,说道:“如此,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依依慌忙点点头,随即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交到夏生的手中,颇有些羞涩地开口道:“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夏公子将此物交给顾三少爷。” 见状,夏生不禁哑然失笑,应道:“好吧。” 得到夏生的承诺之后,依依没有再得寸进尺,而是恭恭敬敬地将夏生送到了门外,直到最后都在不迭地向夏生道着谢。 夏生手中拿着依依送给顾三少的香囊,在马车中与这位曾经的烟雨楼花魁微笑道别,回过头来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叹息。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注定是一段有缘无分的伤感故事。 …… 之后的几天,洛阳城内开始变得越发热闹了起来,虽然秦家族比已经落幕,但还有李家、叶家、徐家和顾家的族比接踵而至,再过几天,春秋书院和皇朝学宫的招考也即将开始了。 无数的青年才俊涌入京城,街上人满为患,听说整个洛阳城的客栈都早在一个月前就被订满了。 让夏生有些失望的是,此番叶家族比,叶小娥并没有出现,后来夏生才从王二口中得知,原来这小妮子跟着夯大力去了幽冥秘境进行试炼,恐怕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一想到叶小娥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夏生便忍不住生出了无限的担忧,也不知道夯大力能不能护得她周全? 另外三家族比,夏生只去了一家,便是代表威宁侯府去观看了顾家今年的族比,并完成了自己对依依的承诺,在顾知星夺得魁首之后,将那小小的香囊,交到了这位三少爷的手中。 至于两人在之后说了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后面这几天,夏生依旧忙碌,他先是应邀参加了唐子安为他所设的酒宴,又从老头儿那里捞了不少好处,然后双方达成了最终共识,待春秋书院招新结束之后,夏生便即刻上任。 然后夏生还去见了平南郡主,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棠熙熙并没有出现,似乎那丫头还对于上次夏生出手偷袭的事情耿耿于怀,平南郡主担心她坏了事,所以勒令她留在了府中。 席间夏生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却最终无奈地发现,平南郡主对于老一辈的事情也是知之不祥,所以想要通过平南郡主得知自家母亲的身份,这条路走不通。 不过此番夏生也不算全然没有半点收获,至少他从平南郡主那里得到了当日救走孟琦那人的外貌特征,相信有了这个,对于善堂追查孟琦的下落将会更加便利。 而也就是在夏生结束了与平南郡主的酒宴之后不久,有两件事情同时发生了。 其中第一件事在整个洛阳城,或者说在整个大缙王朝都引起了强烈的震动,甚至让皇帝陛下在朝堂上拍了桌子。 便是有人在洛阳城郊的一片荒林中,发现了秦家二爷,秦泽的尸体。 此事一出,不止是善堂,连带着刑部、裁决司、兵马司,以及各大世家的强者,纷纷倾巢而动,势必要找出凶犯,为秦家讨一个公道。 一时间,整个京城人心惶惶,虽然城中尚未戒严,但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却令所有人都为之胆战心惊。 城中不时有身穿轻铠甲胄的武士穿堂而过,也不时有人被当街抓捕进裁决司中连夜审问,如此骇人的声势,让整个洛阳城都变得杀气腾腾了起来。 相比起这件大事,第二件事情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但对于夏生而言,这件事同样非常重要。 便是他终于明白了宁征对自己那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中隐藏着何等深意。 也终于知道了原来叶小娥与李家继承人,李如景,乃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璧人。 而此时的他,正坐在李家酒宴的席间,与李如景举杯而笑。 第一百五十八章情敌 说起来也是有一些巧。 大缙王朝九大世家里面,有五家在京都洛阳,而在今日之前,夏生已经或多或少都与这些世家豪门的年轻一辈有了交集。 秦嫣是他的弟子,叶小娥是他的未婚妻,顾知星虽然说不上熟识,但也算是有些交情。 甚至于夏生还在秦家族比的时候与慕容家的少主,慕容晚归打了一次照面。 至于徐家,传闻十多年前的时候,徐秋乱曾有过一个儿子,却惨死于襁褓之中,自那之后,时至今日,徐秋乱便再无子嗣。 如果要这么算起来的话,李家,李如景,是夏生见到的最后一个洛阳世家子弟。 在赴宴之前,夏生早就已经做足了功课,所以他很清楚,李家之所以能够被列为缙国九大家之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正如世人所知的那般。 秦家靠的是善堂,掌握天下财税大权,叶家和徐家靠的是荆棘军和镇国军,手握军队大权,顾家和慕容家靠的是武力,门下修行天才辈出,比如顾知星被人称为武痴,而慕容晚归更是常年霸占缙云榜前五,被誉为年轻一辈的楷模。 那么,李家靠的是什么? 如果说得粗俗一些,便是靠的女人。 或者说得更直接一些,李家是皇亲国戚。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当中,总共诞生了五位帝王,而单单在一个李家,便出了三个皇后,七个嫔妃! 当代李家家主,李凤年的妹妹,便是当今皇后! 如此看来,李家能有如此显赫的地位,也就不难理解了。 原本在夏生的计划中,并没有打算与李家有任何交集,可既然宁征让他来,他也就来了,却不曾想,却在席间发现其他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 最后夏生凭借着旁人难挡的酒量,以及无比老道的套话策略,才终于从一位陪客的口中,得知了李如景与叶小娥的关系。 于是一时间,他看向李如景的目光,也不禁生出了些审视的味道。 必须要承认的是,单从外貌上来看,李如景的确是继承了李家的优良血统,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据说在坊间中甚至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南慕容,北景如。 这个慕容自然是指的慕容晚归,而景如,便是指的李如景。 若论境界实力,李如景别说是跟慕容晚归比了,恐怕就连顾家的那个武痴都打不过,那么他又凭什么能与慕容晚归相提并论? 难道仅仅是因为两人都是出自九大家的青年才俊? 那为什么不叫南慕容,北知星? 原因很简单,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其实是在说,李如景单凭容貌,便能与慕容晚归的实力境界相当! 夏生不知道这个李如景与那生了一对桃花眼的墨少爷究竟哪个长得更好看,但至少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两个人在样貌上都能甩自己十条街不止。 但对于此事,夏生并不介怀,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在这个世界上,男人的样貌,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件事情。 所以相较而言,让他真正在意的,是李如景的态度。 此时的李如景已经有些喝醉了,虽然还不至于趴倒在桌子上,但眼神已经开始飘忽不定,舌头也捋不直了。 或许他怎么也没想到,夏生的酒量会这般恐怖,一桌子十几个壮汉,竟全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但酒意上头的李如景显然是看不清场上的险恶局势的,更丝毫不曾察觉到夏生的脸上连半分的醉态都没有,此时的他还执着地端着酒杯酒壶,摇摇晃晃地举到夏生眼前,灿然一笑。 “夏……夏公子……我,我跟你说……你将来要是真的……真的能够娶到小娥,那可真是……千年来修得的,的,福分啊……” 这是李如景在酒桌上第一次提及叶小娥,于是夏生饶有兴趣地抬起了就被,笑着问道:“怎么说?” 李如景一手搭在夏生的肩头,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又像是无话不谈的兄弟,虽然刻在骨子里的风度还在,但身上刺鼻的酒气却是怎么也挥散不去。 “我跟小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就是,他们所谓的,青梅……竹马……我一直以为……她将来肯定是我的女人……嘿……哪里能想到,竟然横空冒出个你来……” “所以呢……你以后要是敢,敢对小娥不好的话……我李如景,第一个不放过你!” 听到这话,夏生顿时笑了,他轻轻拨开了李如景的手臂,开口道:“就凭,你是小娥的青梅竹马吗?” 李如景当即一愣,已经送到嘴边的酒杯为之一顿,反问道:“怎……怎么,不……不行吗?” 夏生摇摇头道:“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不是她爹妈,也不是媒人,别说我对她不好,就算我事后休了她,又与你何干?” 对于夏生这番毫不讲理的话,任李如景平日巧舌如簧,逻辑严密,此时在酒醉之下,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将脸色憋得更红了一些,怒气冲冲地盯着夏生。 “你……你……” 于是夏生随即哈哈一笑,又在李如景的杯中加满了酒,开口道:“哎呀呀,李兄别这么认真,我就是说了句玩笑话,来来来,喝酒,喝酒……” 夏生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架势,顿时把本来就神志不清的李如景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夏生抬着手肘,又一杯酒灌了下去。 刚一喝完,夏生又给他斟了个满满当当,继续说道:“这杯酒就算是刚才口出不逊,聊以赔罪了,来,李兄……” 李如景甚至没有去想,明明是夏生要赔罪,为什么要自己喝酒,便豪气干云地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如此看来,倒像是他在为夏生赔罪似的。 而这一杯酒,也彻底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如景当即脚下一软,眼前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下一刻,李如景仿佛感到自己从地上飘了起来,来到了半空中,身体一阵轻盈,只是不知道为何,头疼得厉害。 另外一边,却见得夏生一把抓着他的头发,拖着他来到了墙边,然后用力将李如景的脑袋朝墙上撞了上去。 “咚!” 第一百五十九章人生得意须尽欢 夜风微凉。 夏生慢步自那金碧辉煌的酒楼中走了出来,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爽。 在这个世上,恐怕再没有什么事比痛打情敌更让人心旷神怡了。 而且在李如景被撞晕了之后,夏生还不忘补了两记黑脚。 更重要的是,即便待明天李如景从酒醉中清醒过来,只怕也不知道自己挨了一顿打,最多以为自己喝多了撞到了墙上。 一想到这里,夏生便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宛如恶作剧得逞后的窃笑。 说起来也是有些奇怪,当秦嫣夺得族比魁首,当魏致远身首异处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开心过。 如今不过是趁着李如景喝得烂醉,在暗地里揍了人家一顿,这有什么可值得得意的? 但夏生就是高兴!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真的爱上叶小娥,但至少在名份上,叶小娥仍旧是他的未婚妻,你一个小白脸儿,今天拉开排场找了十几个人来灌酒,最后还一脸大义凛然地让我要好好对待媳妇儿,否则就要我好看。 你算老几? 真以为自己长得帅,我就不敢打你了?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 夏生意气风发地这么想着,随即感觉头疼地厉害,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迈着有些虚浮继续朝外行去。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却突然自他身后传来,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胭脂气汹涌而来。 “各位姑娘,就不必相送了,待我日后榜上有名,定来摆酒设宴,答谢诸位的鼎力支持!” “墨公子,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够考上的!” “墨公子……你一个人要不要紧啊,这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墨公子,这是我让后厨给你打包的卤味,万一后半夜饿了,可以拿来充充饥。” “墨公子,这是我们家的解酒秘方,是用绿豆熬制的汤药,你带回去喝了,明天早上起来才不会头疼呢。” …… 如此这般莺莺燕燕的嘈杂声,顿时吵得夏生脑袋更晕了一些,他转过身去,正看到墨渊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站在酒楼的大门口,依依难舍地与十多二十个姑娘惜别。 一时间,夏生突然惊觉,自己原来还是错了。 长得好看,真的可以当饭吃。 下一刻,墨渊也发现了前方不远处的夏生,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当即连连开口道:“我朋友过来接我了,各位姑娘,就此别过吧,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墨渊便一溜烟儿跑到了夏生身边,还不忘回过头与身后的一群少女挥了挥手,随即一手拽住夏生的胳膊,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只留下一声声流连忘返的哀叹…… 此时的夏生正觉得酒劲上头,被墨渊这一带,顿时感觉胃里面翻江倒海,刚一拐过街角,便扶着墙吐了起来。 这么一来,反倒是把墨渊吓了一跳,连声问道:“夏公子?喂……你没事儿吧……” 过了大半晌,夏生才脸色发青地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瞪了墨渊一眼,开口道:“墨少爷,咱们熟归熟,但你拉我做挡箭牌这事儿,不太厚道吧。” 墨渊见夏生没什么大碍,顿时哈哈一笑:“都是朋友之间,别这么见外嘛,这样,为了赔罪,我请你去喝洛阳城最好喝的粥,怎么样?” 墨渊自己虽然难得喝醉一次,但他却是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酒醉之后应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第二天不那么难受。 尤其是喝吐了之后,去喝一碗上好的清粥,既能养胃,也能解酒,还能不至于在第二天睡醒后饥肠辘辘,饿得五脏六腑都发酸。 夏生本身医术精湛,当然比墨渊懂得更多,如果他愿意的话,只需要两根银针,他就能让自己彻底恢复清醒。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毫不客气地一手扒上了墨渊的肩膀,挪揄道:“听说,墨少爷前几天因为秦家族比的事情,大赚了一笔银子,怎么这般小气,一碗粥就把我给打发了?” 墨渊一边扶着夏生继续向前走,一边无奈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大不了等你明天酒醒了,我再请你吃顿大餐好了,或者干脆送你两个楼里边儿的姑娘?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要了……” 夏生笑骂了一声,说道:“我先前去了一趟烟雨楼,听说你最近都不在楼里边儿镇场了,还以为你怕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寻仇呢,原来是跑到京城来逍遥快活了。” 墨渊点点头:“唔,这事儿我听依依说了,不过我来京城可不是为了逍遥快活的,而是……” 夏生咧了咧嘴角:“怎么,你难道还真的准备去考春秋书院?” 闻言,墨渊顿时神色一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夏生笑着摇了摇头:“我又不是聋子,之前你那些姘头们跟你说的话我可都听得真真儿的。” “呸!”墨渊翻了个白眼:“好好儿说话,你才姘头呢,人家可都是黄花大闺女!” 顿了顿,墨渊又继续说道:“不过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准备去考春秋书院!” 夏生顿时毫不收敛地放肆大笑起来,因为这恐怕是他重生以来所听到过的,最有趣的一件事情了。 别说是他了,想必就算是其他人听了,也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笑话。 堂堂烟花十七楼的楼主,洛阳城外唯一能让善堂插不进手来的五大赌坊幕后大老板,竟然会想要去参加春秋书院的招考?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但墨渊的脸上却没有笑,而是显得非常的认真,因为他说的原本就是真话。 他之所以会突然放弃那十七座花楼、五座赌坊的生意,只身赴洛阳,为的,就是成为春秋书院的学生! 片刻之后,夏生的笑声渐敛,正想要问一声为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墨渊带到了一家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店面中,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但桌椅却擦拭地干干净净。 墨渊扶着夏生来到最里面的桌子坐下,随即抬了抬胳膊,非常熟稔地说道:“老板,两碗白花粥。” 第一百六十章一语惊醒酒中人 不多时,热腾腾的白花粥便端上了桌,夏生的眼前立刻被那升腾的雾气给笼住了,甚至没有看清店家老板到底长什么模样,是男是女。 当然,这并不碍于夏生对于此粥的评价。 在进店之前,墨渊就对他说过,这是全洛阳城最好喝的一家粥铺。 现在夏生亲自证实了墨渊所言非虚。 即便此时的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味蕾也因为酒精变得有些迟钝,但只尝了一勺,夏生便不由得瞪直了眼睛。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粥! 一时间,夏生竟忘了去追究墨渊为什么要去考春秋书院,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么一碗小小的白粥上面。 完全顾不得粥米烫舌,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就像是几天几夜没吃过饱饭的乞丐,更像是在沙洲里面渴极了的旅人。 见状,墨渊不禁笑道:“慢点儿吃,别一会儿撑破了肚皮,又吐得满地都是,这儿的老板可不好说话,没准儿待会儿把我俩给打出门去。” 可惜的是,此时的夏生一心只在喝粥上,并没有听出墨渊这句话里面所透露出来的深意,不一会儿功夫,便将整个粥碗吃了个底儿朝天。 放下手中的瓷勺,夏生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终于来得及赞叹一声:“果然是好粥!” 墨渊才吃了一小半,闻言,当即笑道:“我推荐的,会有错吗?” 还真别说,这一碗粥下肚,夏生的头顿时就没有刚才那么痛了,酒也醒了一些,他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热汗,咂咂嘴道:“要能再来一碗就好了。” 墨渊笑着摇摇头:“美味之所以能够被叫做美味,最重要的一点,便在于适可而止,如果你喜欢吃,下次我再带你来。” “好。” 夏生应了一声,正想要抬头打量一下这粥店内的陈设,却忽地听到墨渊继续问道:“对了,你今天为何会出现在‘明燕阁’?” 夏生收回目光,笑着道:“李家少爷想借此给我个下马威,所以摆了一场鸿门宴。” 墨渊顿时目露怜悯之色,叹道:“如此看来,那李如景也算是踢到铁板了。” 对此,夏生笑而不答,反倒挪揄道:“据说那家伙在坊间的名号,可是比你墨少爷响亮多了,叫什么,南慕容,北景如……” 闻言,墨渊当即放下了粥碗,颇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那是我懒得跟他去争这名头!要论这世上一等一的美男子,我墨少一出,谁与争锋?” 夏生哈哈一笑,不过墨渊此言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情,随即转开了话题:“如此说来,你今日去‘明燕阁’,自然是那些姑娘小姐们特意为你壮行了,对此,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去考春秋书院?” 没想到,夏生终于还是提到了这茬儿,墨渊顿时笑了笑:“怎么,我不像是勤于修行之人吗?” 夏生摇摇头:“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以你墨大少爷的财力,如果真的想进春秋书院,也不至于这么麻烦吧。” 墨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这才苦笑道:“你把春秋书院想得太简单了,别说是我了,就算是善堂,想要直接从春秋书院手里面捞一个新生的名额,也比登天还难,所以,想要进去,只能通过招考。” 这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夏生的意料之外了,毕竟他这个名誉教习的身份来得实在太过容易了些,也就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春秋书院是那么好进的。 却是忽略了,若是春秋书院这么好走后门的话,又如何能成为大缙王朝第一书院,于五百年间屹立不倒? 可即便如此,墨渊一心想要考取春秋书院这事儿,还是让夏生心中不解。 虽然在大缙王朝九大世家里面,并没有墨家,夏生至今也并不知道墨渊到底有着何等惊人的身世背景,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以他现在的成就,完全没有必要想尽办法,去成为春秋书院的一名普通学生。 就像秦嫣既然获得了善堂继承人的身份,自然也就不会再去参加三大书院的招考了。 这是一个道理。 但这一次,还不等夏生再次追问,墨渊便突然主动开口道:“你知道我之所以能够在洛阳城外开出十七家花楼,五间赌坊,真正靠的是什么吗?” “雄厚的财力?还是超出常人的经商头脑?亦或者,是因为我真的长得太帅了,以至于这世间所有少女都心甘情愿为我做事?” 夏生一愣,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作答,因为他知道,墨渊并不是真的在向自己征询问题的答案。 于是在下一刻,墨渊突然微笑着道:“都不是,我靠的,是我有一个好姐姐。” 夏生一头雾水地看着墨渊,有些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但就在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而且心中骇然一沉。 因为墨渊接着说道:“以往有我姐姐在,家里面可以任我胡闹,因为姐姐的修行天赋远胜我百倍不止,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一介武王,位及裁决司掌旗副使,可以说,她才是家中未来真正的希望。” “而我之所以能够有今日的成就,更是来自于家姐的庇护与纵容,否则的话,谁敢在善堂的手里面抢饭吃?我很早的时候就发过誓,等我以后生意做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姐姐,让她过上如皇帝般的生活,可惜……” “就在数日之前,我突然收到消息,家姐在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遭贼人谋害,意外身亡,凶手至今也未能抓捕归案!” “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到整个天都塌了下来,但悲伤只会让人懦弱,而愤怒才会使人坚强。我从家姐的一位朋友那里得知,在任务过程中,曾经出现过几位春秋书院的学生,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与家姐的身亡有没有关系,但,我想亲自查一查!”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墨渊的脸上仍旧浮现着淡然的笑容,但他的那一双桃花眼中,却悄然闪过了一丝悲恸的荧光,便连握着粥勺的手指也在轻轻颤抖。 而坐在他对面的夏生,却骇然从酒醉中清醒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后背彻底被冷汗所浸透,心中纷乱如麻…… 第一百六十一章进退两难 墨临,墨渊。 临渊羡鱼。 原来,如此。 不过刹那之间,夏生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他的心有些冷,原先因为一碗白花粥而变得暖意盎然的胃部也开始轻轻痉挛。 裁决司掌旗副使,墨临,原来是墨渊的姐姐。 墨渊能够成为烟花十七楼楼主,靠的是墨临。 墨渊放弃烟花十七楼,一心想要考入春秋书院,也是因为墨临。 为了找到杀死亲人的凶犯,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而现在,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就坐在他的面前。 这个人,就是夏生。 夏生终于明白,当日为何会在烟雨楼的门口看到殷世振,原来,他不是来逛花楼的,而是来找墨渊的。 那么,在林中所隐而不现身的第三者,便是墨渊吗? 对此,夏生暂时得不到答案,但他很确定,关于黑水镇中出现了春秋书院学生这件事情,一定是殷世振告诉墨渊的! 既然如此,那么殷世振有没有告诉墨渊,当日在黑水镇中,还有夏生呢? 念及此处,夏生下意识地便想握住腰间的那把长剑。 那不是槐安的浮生剑,夏生不会傻到随身带着槐安的遗物招摇过市,否则当日在与殷世振见面的时候,后者早就认出来了。 如今夏生的佩剑是秦嫣从善堂给他找来的,剑没有名字,亦不如浮生剑那般锋利,但如今这把剑在夏生手中,它便是名剑。 可夏生并没有这么做。 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了自己下意识地举动,他眼中的骇然只持续了不到半息的时间,便转化为了一抹惊诧,最后变成深深的遗憾。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抱歉。” 墨渊摇摇头,笑道:“没关系,这件事情在我心中压抑了太久,如今能有一个人可以诉说,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这句话,立刻让夏生再次心中一凛。 因为此时是他最好的机会。 杀死墨渊的最好机会。 今日与墨渊相遇,完全是一个巧合,即便事后东窗事发,也不会有人将墨渊的死与自己联系起来,而且如今场中只有一个目击者。 便是那位粥铺的老板。 除此之外,夏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墨渊并未对自己起疑,或者根本就不曾将家姐的死与他联系起来,所以,如果此时夏生暴起杀人的话…… 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将墨渊一剑斩杀! 正如夏生在白马镇对秦嫣说过的那般,在遭遇危机的时候,一定要当机立断,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而如今墨渊的存在,对夏生而言,便是非常大的威胁。 对方的背景深不可测,而且手握惊人的财富,这么一个人,日后若等他成长起来,恐怕比魏供奉还要麻烦! 如果按照夏生一贯所奉行的,宁杀错,不放过的策略,此时的他,必须立刻出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烟雨楼中的那杯清酒,亦或许是因为此时桌上早已见了底的白花粥,夏生心中的杀意竟在瞬息之间一退再退,让他第二次放弃了出剑。 夏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自欺欺人之辈,所以他不会试着说服自己,墨渊其实与白马镇的肖震一样,对自己产生不了太大的威胁,所以自己完全可以不用在乎对方的生死。 所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手臂在这一刻竟宛如千斤重。 难道是因为酒意尚存? 还是说在那碗白花粥中下了连他也未曾分辨出来的剧毒? 都不是。 只是因为,他将墨渊当成了朋友。 而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朋友心中不共戴天的仇敌。 待到他日真相大白之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夏生想不出答案,也不想去想,他此时仿佛用尽了自身全部的潜能,死死地压住了心跳的速度、呼吸的频率,甚至于体表的温度,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宁静的笑容,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墨渊终于喝完了碗中的白花粥,摇摇头道:“不好说,虽然我免去了初考的文试部分,直接进入了复考,而且对复考第二轮的比斗也比较有信心,但却是不好猜测,此番书院复考的第一轮,究竟会出什么题目。” “若正好是我所擅长的倒也罢了,若是运气不好,跟上一届一样,还是韦院长出题的话,恐怕……” 墨渊的担心的确是有道理的。 春秋书院有三座分院,相应的,自然也有三位分院院长,分别便是韦秋月、唐子安、胡硕,这三位修行大家各有所长,各擅其类,但谁都知道,韦院长其实是三人中最为博学的那一个,若只论理论知识的话,恐怕唐子安和胡硕两个加起来也难以望其项背! 所以,理所当然的,从往届的经验来看,若是正好遇到韦院长负责出招考第一轮题目的话,也是最难的。 因为谁也猜不到韦院长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甚至很可能与修行全然无关! 夏生此问,当然不是真的想知道墨渊考上书院的把握有多大,他只是想尽量再拖延一些时间,让自己做出那最后的决定。 这个决定很艰难。 但夏生毕竟不是普通人,在他九世为人的经历中,每当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的时候,他总会有自己的方法来判断,应该去选择进,还是退。 这个方法很简单。 便是去回想一下,当自己面对这个选择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那便是初心。 而在先前他第一次听到墨临是墨渊姐姐的时候,他的本能反应告诉他,要杀了墨渊。 若是放在以往,夏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自己的本能反应。 但这一次…… 下一刻,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对墨渊说道:“我有些好奇,以你这个小身板儿,若是在冰天雪地里面冻上一夜,岂不是直接给冻成冰雕了?” 墨渊一怔:“啊?” 夏生没有理会墨渊的疑惑,而是继续说道:“对了,我虽然没见过你出手,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位武修吧,如此看来,倒是有些可惜了。毕竟在徒手攀岩一事上,武修跟灵修相比起来,可是完全处于下风了。” 说完这句话,夏生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对墨渊执手而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归府了,墨少爷,就此别过吧。” 直到此时,墨渊才终于回过神来,目色一肃,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来,对夏生行了一礼,却沉默着,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这么目送着夏生走出了粥铺,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墨渊就这么在原地站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才突然对着空气问道:“老严,你觉得是他吗?” 话音落下,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拿着大铁勺,从后厨走了出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讪讪地说道:“嘿嘿,俺哪里懂这些啊,不过俺觉得,这个夏公子,一定是一个好人!” “何以见得?” “因为俺从来没见过哪位粥客能把碗底舔得这么干净的,嘿嘿……” 墨渊缓缓转过头,看着夏生座前那只无比干净的瓷碗,心中回想着他离开前所说的最后两句话,轻轻一叹:“是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查无此人 老严说,夏生是一个好人。 因为夏生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 初时听来,这样的因果关系有些幼稚,逻辑也不通顺,但实际上,这其中所代表的,并不是夏生对老严手艺的认可。 而是代表了夏生对于墨渊的信任。 如果夏生真的是杀死墨临的真凶的话,他敢天天往烟雨楼跑吗?他敢喝烟雨楼的茶酒吗?他敢在酒醉之时任凭墨渊将他带到一家陌生的粥铺,将一碗来历不明的白花粥喝个底儿朝天吗? 这样的理由无疑是很站得住脚的。 只可惜,老严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前提,便是在今日之前,夏生根本就不知道墨临和墨渊的姐弟关系! 此时的夏生已经走出了粥铺,朝着威宁侯府的方向缓缓行去。 他走得很慢,脸上的神情很凝重。 同样,此时的夏生也并不知道,他其实在冥冥之中做出了一个最为正确的选择,因为如果在刚才那一刹那,他决定对墨渊拔剑相向的话,即便真的能够让墨渊血溅三尺,他也不一定能走出那间粥铺。 他低估了那位粥铺老板的实力。 当然,这并不是夏生现在应该去考虑的问题,在他的世界里面,“如果”这个词,是不具有任何意义的。 既然做出了决定,那么夏生就从来都不会后悔,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 还是那句话,他之所以没有对墨渊动手,是因为他把墨渊当做朋友。 但做朋友这种事情,是相互的。 如果有朝一日,墨渊查出了那一日的真相,对夏生兵戈相向,夏生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其实是将最后的选择权,交到了墨渊的手中。 墨渊选择为友,那他们就始终是朋友。 若墨渊选择为敌,那么夏生也绝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结果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没有人可以预测,这一对曾经的朋友,是否会反目成仇。 而夏生的优势在于,他已经提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不管墨渊会怎么选,他都不会吃惊。 便在夏生心中思绪万千,慢步走回到威宁侯府的时候,却有些惊讶地发现,毕庆文竟然在门口等着。 看到夏生现身而来,毕庆文赶紧一溜小跑来到夏生跟前,笑着道:“夏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听府里面的丫鬟说,你今日出去赴宴去了,还以为等不到了呢。” 夏生笑了笑:“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到府里面去等?” 毕庆文摆摆手:“没多久,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善堂的人,想来威宁侯府也不欢迎我的到来,何必自讨没趣呢。” 对此,夏生只能摇摇头表示无奈,随即问道:“这么晚了急着找我,可是有我爹的消息了?” 毕庆文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开口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小姐说,上次公子让她调查的,那位叫做祝隐林的枪道大家,已经有了结果。” “噢?”夏生顿时来了兴趣,连声道:“说说看。” 然而,却不曾想,毕庆文的下一句话,却令夏生神色微惘。 “小姐先是从户籍管理入手,后又派人整理出了近五十年内有名有号的枪道大家的名字,最后甚至派人去联系了落日谷的向谷主,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至少在我大缙王朝境内,近五十年内,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个叫做祝隐林的人。” 夏生顿时愣住了。 没有这个人? 难道是殷世振骗了自己? 但……他没有理由骗自己啊…… 还是说,祝隐林只是对方的一个假名,其真实的名字,就连殷世振都不知道? 一时间,夏生的脑中浮现出了无数种可能,然后他摇摇头,重新将目光聚焦到毕庆文的脸上,疑道:“就这样?” 不由得夏生不为之起疑,实在是毕庆文此举有些奇怪。 如果对祝隐林的调查只是这么一个结果的话,完全费不着毕庆文这么急切地来寻找自己,甚至在威宁侯府门外等了自己这么久。 却不曾想,毕庆文竟然点了点头:“对于祝隐林的调查,的确只是这样,不过……” 突然间,毕庆文话锋一转,眼中带着一些犹豫,喃喃而道:“夏公子或许并不知道,关于令尊下落的事情,小姐一直是交由我来全权负责的,所以我也看过了夏公子提供给小姐的那份名单。” 对此,夏生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如今在整个洛阳城善堂之内,恐怕秦嫣最信任的,也就只有毕庆文了。 于是他眉头微挑,问道:“你查出了什么?” 毕庆文摇摇头:“那份名单上的人数太多,至今我也只确定了其中五个人,应该与令尊的失踪没有任何关系,但除此之外,其实我也做了一些功课,除了从公子所提供的线索入手之外,还想到了另外一条追查的方向。” 夏生目色微凛:“说来听听……” 毕庆文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在令尊失踪一案中,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疑点,按理来说,令尊只不过是白马镇的一个厨子,为什么会招惹到妖族强者的绑架?由此发散开来,如果公子在此之前只是白马镇的一个普通人的话,又怎么会怀揣与威宁侯府的婚约?” “所以,我断定,令尊一定还有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而此番令尊之所以会被妖族奸细掳劫,很可能便与令尊的身份相关!” “毫无疑问,在知晓令尊真实身份的人当中,肯定有叶帅,可惜如今整个西岭都被戒严,善堂的消息进不去,也出不来,所以我没办法联络到叶帅,只能从其他的渠道来查询令尊的过往,而也就在这一次的调查中,我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毕庆文的脸上不由得浮出了一丝苦笑:“至少在我的调查结果中显示,夏洪这个人,与祝隐林一样,都是,不存在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警告 话音落下,夏生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意外,反而满是平静。 他向前迈了半步,认真地看着毕庆文,缓缓开口问道:“这件事情,有几个人知道?” 不知道为何,听着夏生那近乎没有丝毫人类情绪的声音,毕庆文的背后突然升起了一股凛然寒意,然后他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姐,所以……暂时只有我与公子知晓。” 夏生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我不希望你再继续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也不要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你,能做到吗?” 看着夏生眼中的那无比的静谧,毕庆文不禁心中一抖。 因为同样的表情,他曾经在夏生的脸上看到过。 那是夏生在秦家族比的时候,看向魏供奉的神色。 之后,魏供奉死了。 不过刹那之间,毕庆文的额头上便浮上了一层冷汗,小腿不自觉地开始打颤,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随即点头道:“既然是公子吩咐的,我一定做到!” 毕庆文甚至没有勇气去问为什么,也不敢去想夏生此举背后的深意,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在无形之中犯了夏生的忌讳。 念及此处,毕庆文甚至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好心办了坏事,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好在,夏生也知道毕庆文并没有恶意,所以他并没有对毕庆文表露出太大的杀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警告了他一番。 如果换一个人,或许已经死了。 难道夏生不知道,老爹的过去或许与他被妖族奸细掳劫一事有很大的联系吗? 早在他与宁征等人刚刚走出白马镇的时候,便讨论过这样的可能性了,但为什么夏生没有让善堂顺着这条线索去查? 为什么在那夜夏生与秦嫣密谈中,他只让秦嫣去查了祝隐林,却没有查丁忠? 明明夏生已经在怀疑,丁忠很可能与老爹是旧识。 原因很简单,不是夏生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即便在今日之前,夏生就已经猜测到夏洪这个名字很可能只是老爹的化名,但他也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个中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老爹甘愿偏安白马镇一隅做一个小厨子,甚至不惜改名换姓,过上几近隐居的生活,那就一定有他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 甚至夏生还知道,老爹被人废掉了本命器,这也就代表着,老爹一定有一个非常可怕的仇家。 为什么用可怕来形容? 因为连威宁侯府都没办法解决的仇家,难道不可怕吗? 叶帅既然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夏生,便代表着他与夏老爹的交情绝对不浅,或许正如叶夫人所说,他欠了夏老爹一条命。 而即便是在这样的交情下,叶帅也没能保住夏洪,不仅让他被人废掉了本命器,而且被迫隐入白马镇万福楼,心甘情愿去做一个厨子。 这样的敌人,远不是如今的夏生能够战胜的。 如果毕庆文想要去查老爹的过去,便必然会在这个过程中触动到某些人的神经,甚至引出夏老爹当年的仇家,届时,即便夏生找到了老爹,恐怕也将会害得老爹再一次陷入致命的威胁之中! 所以这件事情,不能查! 如果夏生想要知道老爹的过去,也只能亲自去问叶帅。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做! 但此番毕庆文的无心之举,却在无形中给夏生提了个醒,最近的他风头太劲,虽然因此给他挣得了不少名声,甚至得到了进入春秋书院的机会,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一个不小心,便会引来老爹当年仇家的注意力! 如果想要彻底消除这一威胁,夏生当然有办法,但那要等自己查出老爹下落之后再做计较。 可现在的关键在于,老爹真的还活着吗?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心中微凉。 距离老爹被人掳走已经过去快两个月的时间了,期间竟然任何消息都查不到,可以说,老爹遇害的可能性,已经高达八成以上了。 但夏生始终抱着那最后一丝的希望,他相信,老爹一定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宁征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既然对方没有在白马镇中将老爹直接杀死,便说明老爹对他们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只要这点价值还没有被压榨完,老爹就尚存一线生机! 转过头来,夏生发现毕庆文正诚惶诚恐地低着头,不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了,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如果再有别的消息,记得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听得这话,毕庆文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忙不迭地点头道:“不敢再负公子之所托。” 夏生笑着道:“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毕庆文摇了摇头,脸上却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片刻之后,这才犹豫着道:“夏公子应该也听说了,秦二爷前几日于洛阳城郊遇害,这两天堂里面的人一直在查这件事,但始终没有找出眉目来,小姐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饭也不肯吃,我想……或许夏公子可以帮着劝劝小姐……” 夏生一愣,随即皱着眉头问道:“还没查出来吗?我听说裁决司那边不是抓住了两个嫌疑人吗?” 毕庆文苦笑着摇摇头:“的确是抓到了不假,但对方只是从犯,真正动手的那个人,他们谁都不认识。” “什么意思?” 毕庆文解释道:“那两个人在进裁决司第一天就招供了,说他们只是在长乐坊输了钱的赌客,至于输钱的原因,自然是关于之前我秦家的族比,他们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秦然的身上,也因此记恨上了秦然和秦二爷,后来遭人怂恿,便在洛阳城郊的荒林中把秦二爷给堵了个正着。” “原本他们想着只是教训秦二爷一顿,出出气就好了,谁曾想竟然最后闹出了人命,当时在场的全都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秦二爷。” 闻言,夏生立刻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怂恿他们的那个人,和最后动手杀秦二爷的人,是同一个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夏生的建议 夏生的这个问题一针见血,直指此案最核心的疑点。 如果怂恿这些赌徒的人与最终动手杀害秦二爷的人不是同一个,那么此案便很可能只是一桩意外。 或许只是某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在教训秦二爷的当下失了轻重,不慎杀了秦二爷。 但如果这两件事情是同一个人做的…… 那么此案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那就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可惜的是,毕庆文这些天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调查夏老爹失踪一案上,所以对于秦二爷被杀一事的诸多细节不甚明了,一时间也无法给予夏生准确的回答。 故此,在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夏生还是去了一趟善堂,见到了秦嫣。 正如毕庆文所说,因为近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忙碌,秦嫣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眼中满是疲惫,面色黯淡无光,就连身形也瘦了好几圈儿,就像是一朵急剧枯萎的鲜花,无比憔悴。 当夏生走进善堂的时候,秦嫣正于案前俯首疾书,或许是因为精神太过集中,也或许是因为多日的不眠不休导致感知力下降,竟然一时间没能察觉夏生的到来。 夏生也没有打扰她,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突然间有些感慨,将整个善堂的未来压在这么一个小丫头的肩上,是不是有些太过沉重了。 虽然事实上秦嫣比夏生大了两岁,但在夏生眼中,秦嫣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一个有些倔强,不肯认输的小姑娘。 片刻之后,秦嫣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锋,端起桌上早已变凉的浓茶,浅浅地饮了一口。 强烈的苦味立刻让她眉头轻皱,随即强打起精神,抬手揉了揉肩膀,蓦然抬首间,这才发现了夏生的到来。 “啊……先生!” 秦嫣惊呼一声,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但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久了,导致双腿隐隐有些发麻,险些打一个趔趄。 夏生忍俊不禁地看着这一幕,走上前去,摆摆手道:“就不必多礼了,为师只是路过,顺道进来看看你。” 秦嫣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连声道:“先生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唤我?” 夏生笑了笑:“没等多久,不碍事的,是在查秦二爷的案子吗?” 秦嫣点点头,应道:“嗯。案子已经过去好些天了,还是没能抓住真凶,这几日族里面都人心惶惶的,我必须想办法尽快破案才行!” 夏生明白秦嫣的难处,她才刚刚通过族比成为善堂的继承人,便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处理得不好的话,恐怕威信会大打折扣,甚至其能力也会遭到很多人的质疑。 但偏偏秦嫣离京多年,如今才刚开始接手家中事务,很多地方根本不熟悉,一时之间做起事来也是磕磕绊绊,想要靠她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破案,是不太现实的。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目色微沉:“这是善堂给出的第二项考核吗?” 秦嫣摇摇头:“这倒不是,但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一个不慎,恐怕后患无穷,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全力以赴才是。” 夏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听毕庆文说,裁决司那边抓住了两个从犯,你准备怎么处理?” 秦嫣从桌上拿起两份卷宗,说道:“这两人的口供我已经查实了,之前也让长乐坊送来了当日赌客的名单,但人数实在太过众多,如果想要一一排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这条路走不通。” 夏生笑着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说,那两个从犯,你准备如何处置?” 秦嫣一愣:“此事,应该是由裁决司的人决定的,关键还是得看这两人在当日是否动了手……” 夏生摆摆手:“错了。” 秦嫣手心微紧,当下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夏生幽然一笑:“不管这两个人是否动了手,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在刻意包庇元凶,我的建议是,立刻将他们从裁决司无罪释放!” 说着,夏生从桌上拿起秦嫣之前奋笔疾书之物,细细地读了一遍,再次摇头道:“除此之外,你还犯了一个错误,便是你太依靠秦家的情报网络,而忘记了秦家最强大的地方在哪里。” 秦嫣顿时变得更加疑惑了一些,难道秦家的情报网络不是整个大缙王朝内最强的吗? 下一刻,夏生给出了答案:“钱!秦家最大的优势在于钱!你要记住,秦家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情报网络,同样是基于钱!” “所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让手下人调动一切眼线来查询此案的蛛丝马迹,而是发布一份告示,用钱,把当天参与了此案的那些赌徒给砸出来!任何能够指证凶手的人,奖励一千两黄金!如果还不够,就一万两黄金!” “别忘了,当日围堵秦二爷的人,可都是输红了眼的赌徒!赌徒最看重的不是命,而是钱!我不相信,当他们面对万两黄金的诱惑的时候,真的能坐得住!” 说着,夏生又拿起那两位嫌疑人的卷宗,笑着道:“而且,等这些赌徒们看到他们二人安然无恙从裁决司走出来后,都不禁会想,原来从犯是没罪的,如果主动自首,还能获得万两黄金的奖赏,何乐而不为?” 闻言,秦嫣顿时眼前一亮,但仍旧有些迟疑地问到:“据这二人所言,当日在荒林中埋伏二叔的人,互相并不认识,想必就算有人检举,也最多描述一下凶手的体征、样貌,如果凭此还是不能抓住真凶呢?” 夏生点点头,脸上的笑容骤敛,沉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便需要你们善堂与裁决司进行沟通了,我的建议是,将所有被证实过的从犯,包括这两个人,全部重新抓捕归案,斩首示众!” 秦嫣当即反对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有损于我善堂信誉!” 夏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气:“给不给钱,才关乎善堂的信誉,至于定不定罪,杀不杀人,是裁决司的事情,与你善堂何干!” 说着,夏生又一次在秦嫣的身前竖起了三根手指,冷喝道:“而且,这便是你所犯的第三个错误。你现在最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抓到凶手,而是,如何树立自己的威信,平息众怒!” 第一百六十五章新生 一时之间,秦嫣的目色竟然出现了一些恍惚。 她没有办法反驳夏生的这番话,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但在很多时候,目的与手段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为了树立威信,为了平息众怒,便一定要大开杀戒吗?便一定要用如此险恶的手段来欺骗那些已经因为一场豪赌而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吗? 他们只不过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被人所怂恿、利用,从而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但他们,并没有杀害秦二爷。 好在,秦嫣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更不是悲天悯人之辈,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夏生的这番话,是对自己好。 所以她眼中的惘然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重新恢复了坚定。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对着夏生点了点头,沉声道:“嫣儿明白了。” 闻言,夏生不禁面露欣慰之色,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秦嫣的肩膀,笑着道:“行了,告示的事情就交给手下人去办吧,想必最快也要在一天之后才能有消息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必须得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得了后面的事情。” 秦嫣面露难色,喃喃道:“可很多地方都需要我出面协调,譬如与裁决司的沟通,还有赏金的确定……” 夏生摇摇头:“这些事情交给你四叔就行了,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这是师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嫣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应道:“是,先生。” 夏生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为师就回去了,明天就是春秋书院的招考时间了,我可能没时间过来,你如果有事的话,就让毕庆文给威宁侯府带个信儿。” “嗯。” 秦嫣一边应着,一边将夏生送到了门外。 夏生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开口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免得我一走,你又一头扎进那些卷宗里面去了。” 对于夏生的死心眼儿,秦嫣只能以苦笑来表示无奈,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夏生的身后,从善堂朝秦府走去。 两地倒是隔得不远,大约在半炷香之后,夏生亲手把秦嫣交到了秦府家丁的手上,这才与秦嫣悠然告别。 然而,令秦嫣意想不到的是,在离开秦府之后的夏生并没有回家,而是重新走回了善堂,叫来了毕庆文。 一见面,毕庆文便不住地开口谢道:“果然还是夏公子有办法!” 夏生摆摆手,郑重使其地对毕庆文说道:“之前有件事情我没有跟秦嫣说,因为以她现如今的立场,办这件事情多有不便,所以我特意回来,便是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你。” 闻言,毕庆文不禁一愣,疑道:“何事?” 夏生轻轻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从今日起,派人全天候监视秦然,一旦对方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立刻来告诉我,并上报秦四爷!” 话音落下,毕庆文顿时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开口道:“秦……秦……秦然?” …… 秦然。 这个曾几何时名满洛阳的名字,这个曾经在秦家善堂光辉熠熠的名字,因为一场族比,就此变得暗淡无光,就此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当中。 此番秦二爷被杀一案一经爆出,立刻让整个京城为之震动,却很少有人由此联想到秦然。 即便秦二爷是他父亲。 即便他曾经贵为秦家少主。 可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废人。 胜者为王败者寇,在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人去关心他的伤势有没有复原,没有人去关心他现如今在哪里,甚至没有人关心他是否还活着。 不,其实原本是有一个人在关心着秦然的。 但现在那个人死了。 死在了距离洛阳城不到百里的荒林中,死在了一群输红了眼的赌徒手中,死不瞑目。 秦然的生母死得很早,而后来那几位被父亲娶回家的女人们,在听说父亲身死之后,都迫不及待地分了家产,逃的逃,散的散,临走之前,甚至没有一个人踏进秦然的卧房来看他一眼。 不过数日之间,秦然再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不曾走出房门,怒斥她们的薄情寡义。 如果他还是一介武将境强者的话,他一定会杀了她们。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接连遭遇两次人生的巨大打击,仿佛让秦然突然变了一个人,曾经的锐利与锋芒消失了,那伪善的和煦也不复存在了,如今在他的脸上写着真正的沉稳,眼中满是宁静,就像是一片经历了暴风雨之后的汪洋。 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这段时间里面,秦然只知道父亲死了,但他却没能见到父亲的尸首,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没有人来向他报告调查的过程,也没人来让他戴孝守灵,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忘记了有他这么一个人。 直到今天,秦然突然敏锐地发现,竟然有人来到了自家府院,口中说是前来看望自己的伤情,但实际上,却是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来人是善堂的人。 秦然作为秦家少主,对他们很熟悉。 所以他的心更冷了三分。 而也就是在当天夜里,秦然悄悄摸到了父亲的房间,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屋子,甚至来不及去悲伤和怀念,便身形一闪,自屋内的一道暗门前消失不见。 府中的财物基本上都被他的几个姨娘给瓜分殆尽了,但有些东西,秦二爷却只告诉了秦然一个人。 比如这扇暗门,再比如门后面的那座金库。 半个时辰之后,当秦然再度露面的时候,是从城门脚下的一处废井里面爬出来的,他的背后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身上也换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旧衣裳。 又过了一会儿,天终于亮了,城门重新被打开,很多早就排在城门口的酒楼伙计、采茶的小姑娘、赶着运送货物的马车,纷纷络绎不绝自其中鱼贯而出。 朝阳映在城门的铜环虎首之上,泛着久违的暖意。 这一天,对于大缙王朝境内的很多修行者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因为再过一个时辰,三大书院的招考便正式开始了。 而与此同时,这一天,对于秦然来说,也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慢步从井口处离开,身后背着那个小小的包袱,将头垂得极低,混杂在人群中走出了洛阳城的城门。 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回头。 第一百六十六章书院招考 夏生猜到了秦然绝对会在秦二爷被杀之后有所异动,但他却低估了秦然的决心和勇气。 毕庆文再一次将事情办砸了。 他派去监视秦然的人非但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反而惊走了秦然,甚至没有能够将如此关键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回善堂。 所以夏生暂时还不知道秦然离京的消息。 此时的他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乘着印有春秋书院徽记的马车,一路向东,迎着已经隐隐有些凉意的秋风,绕过裁决司所在的闸口街,途径工部和户部衙外的石板桥,再缓缓驶出城门,来到了一座巍峨苍茫的青山脚下。 或许是为了迎接这个修行界的大日子,今天的天色仿佛也比往日亮得更早了一些,一路行来,路边的马车早已排上了长龙。 兵马司的人从一大早上开始,便在城内外维持秩序,但凡持有考牌的考生们拥有优先通过的权利,就连某些王公亲贵的马车也只好老老实实地队伍的最后面排队。 夏生并不是来考试的,他是应唐子安的邀请,作为书院的名誉教习,前去监考的。 当然,从头到尾,夏生也没有露过面,单凭这驾春秋书院的马车,就连九大家的人也必须纷纷让路,兵马司的人更不敢出手拦截,所以夏生这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洛阳以东,有山不句,蓦然回首,又是几度春秋? 春秋书院,便屹立于不句山颠。 马车缓缓驶于山脚下停住,夏生自车中迈步下来,没有去看四周早已人山人海的喧闹,而是抬头仰望着青山苍翠,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意。 不是对春秋书院的敬畏。 而是对这座山峰的敬畏。 因为从万年前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夏生历经九世轮回,重游故地,它依旧如故,不曾改变了半分容貌。 论之永恒或许过甚,但也值得夏生为之仰望。 夏生的出现,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乱,今时不同往日,在秦家族比之后,不少人都认得了这位威宁侯府的小姑爷。 当然,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夏生的手中有善字帖。 对于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夏生坦然受之,他平静地走上前去,来到了春秋书院的山门之前,向着守门的弟子出示了唐子安给他的院令。 那两个守山弟子显然已经得到了唐子安的授意,所以并不会觉得惊奇,对着夏生微微颔首,便放他入内了。 但这么一幕,却立刻在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凭什么能够提前入山?莫非是书院给他开了后门?” “依我看,没准儿是善堂使了银子吧……” “春秋书院素来以公平、平等为门训,大家都是来考试的,凭什么给他特殊待遇?” 别说,还真有那么一两个一根筋的家伙,颇不服气地来到了山门之前,对那两个守山弟子质问道:“招考还没有开始,他为什么可以提前上山?” 对于这两个没有规矩的考生,守山弟子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冷声道:“这与你们二位无关。” 闻言,那个脾气更急一些的考生顿时火了,厉声道:“怎么无关?若是早知道春秋书院是这等龌龊腌舎之地,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根本就不会来考!” 此言一出,其中一名守山弟子立刻目色微凛,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但还不等他拔出剑来,一位身着长衣素衫的中年男子便从旁边走了过来,抬手压住了其肩膀。 两名守山弟子回过头去,当即躬身行礼道:“见过吴教习。” 吴教习点点头,随即笑着对那些充满了质疑之色的考生道:“我春秋书院素来讲求公平、公正、公开之策,之前夏公子之所以能够提前入院,并不是书院给予的特殊待遇,而是因为……夏公子此番前来,并不是作为考生来参加招考的,而是作为我春秋书院的名誉教习,负责在之后的复试中进行监考的!” 话音落下,整个山脚的长坪间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仿佛见了鬼一样的错愕。 名誉教习? 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名誉教习? 是他们疯了,还是春秋书院疯了?亦或者,是这整个世界都疯了? 然而,吴教习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转过头,看着身前的那两位考生,淡然道:“你二人虽不是我书院学生,却当众损毁我书院名誉,质疑我书院之品格,我在此宣布,剥夺你二人的复考资格,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么一番话,再度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间不少人都对这二人报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之意,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为他们求情。 那两个先前在守山弟子面前无比强横的考生此时也是面如死灰,虽眼中隐有不忿之色,却偏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们知道,书院说出来的话,是绝对不会收回的。 若他们再敢胡搅蛮缠的话,恐怕这位吴教习就不会这般客气了。 这些日子京城原本就不平静,虽然裁决司已经人满为患,想必也一定能给他们二人腾出空位来。 别说是他们二人,就算是九大家的人在此,恐怕也不敢再多说半句,三年的辛劳付诸东流还算是好的,要是最后闹得春秋书院广发院帖,要在整个修行界封杀他们,届时,恐怕就连七十二宗门也不敢接收他们。 这便是大缙王朝第一书院的气魄! 如此强硬的态度,就连当今皇帝陛下也得礼让三分,遑论他人! …… 同一时间,夏生可不知道,仅仅因为自己的一次入山,便闹出这么多事情来,此时的他正慢步在山间的小道上,欣赏着沿路的美景,嗅着空气中的芬芳,倒是显得无比的惬意和悠然。 不多时,夏生便已经来到了山顶,入目及处,并没有多么金碧辉煌的建筑,也没有多么富贵逼人的陈设,而是一片无比质朴、广袤的草坪。 草坪上错落着几处简单而不简陋,朴素而不普通的石木屋,隐隐看着似乎蕴含着某种深奥的阵法,仿佛与这片自然光景融为了一体,让人不禁产生这些建筑其实也是山峰的一部分的错觉。 夏生站在原地,尚未走到近前,便突然转过了目光,看着远处的一行人,露出了一抹幽然的笑容。 从着装上来看,那几个应该都是春秋书院的学生,当中有男有女,但众人却仿佛众星拱月般,将一位绝色女子拱卫在了正当中的位置。 少女明眸皓齿,娇容玉颜,青丝长发顺着衣衫垂下,便宛如雪峰顶上的一道水瀑,微微泛红的玉腮,以及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便如同雪地之上的一株傲梅,而那如玉脂般吹弹可破的肌肤,便恰似那雪中潺潺而动的溪流。 远远看去,好一幅让人心醉的山水画卷。 只可惜,如今在这幅画上,却多了一丝小小的瑕疵。 便是在那少女的一袭白裙之上,有一只袖管正随着微风轻轻飘荡,显得是那么的痛彻心扉。 第一百六十七章冤家路窄 夏生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所以即便只是一面之缘,他也记得那名少女的名字。 钟薇薇。 除此之外,在钟薇薇的身边那个身负长剑,看起来潇洒无比的翩翩少年叫做李向文,还有那个大块头的男生,如果夏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做徐康。 大缙王朝九大世家里面,的确是有李家和徐家不假,但并不意味着这世上所有李姓和徐姓之人皆出身自九大家。 比如在李向文和徐康二人之间,便只有李向文是出自李家的一个毫不起眼的旁系。 当然,夏生对于他们的身世背景丝毫不感兴趣,他只是有些意外,自己今日才初临春秋书院,竟然这么快就见到了这几张熟悉的面孔。 但“熟悉”一词只是相对于夏生来说的,对其他人而言,这样的相遇,用冤家路窄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原因很简单,因为钟薇薇的一条手臂就是夏生斩断的! 便在夏生注意到钟薇薇一行人的时候,钟薇薇也看到了夏生。 于是在下一刻,钟薇薇脸上那淡雅的微笑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尽愤怒与恐惧的扭曲。 李向文与徐康等人的反应慢了一拍,等他们循着钟薇薇的目光看去的时候,也一个个呆若木鸡般停下了脚步,脑中一片空白。 诚然,在黑水镇一役中,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其实夏生是为他们解了围,如果不是夏生的及时出手,恐怕这些少男少女们还将继续遭到殷世振的折辱,所以包括李向文和徐康在内的很多人,对于夏生的情感都非常复杂。 一方面,不管夏生当时是出自于什么样的目的,但他毕竟救了他们。 但另外一方面,夏生却悍然出手斩断了钟师妹的手臂,对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书院学子而言,此举无疑让夏生变成了他们的仇敌。 但他们所有人的仇恨加在一起,也没有钟薇薇一个人强烈。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此时的夏生恐怕早就被钟薇薇万剑穿心了。 相比起在黑水镇时的怯懦,如今钟薇薇的底气显然要足了很多,即便在她眼中,夏生完全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此处毕竟是春秋书院,她不相信,夏生敢对自己怎么样! 所以在下一刻,钟薇薇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夏生迎了上去。 李向文和徐康等人有心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钟薇薇已经走到了距离夏生只有不到五丈远的地方。 “是你!” 钟薇薇咬着牙,眼中透着疯狂,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时能将夏生埋葬于滚滚岩浆之中。 然而,面对钟薇薇的盛怒,夏生却显得非常平静,他点点头:“是我。” “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钟薇薇尖锐的声音很快便吸引了周围其他书院学子的注意,纷纷转过头来,目露疑色。 夏生淡然一笑:“有何不敢?难不成如今的你能有本事对我怎么样吗?” 说着,夏生也朝前迈了两步,开口道:“做错了事情,自然是要遭到惩罚的,当日在你准备将我交由裁决司处置的时候,便理应想到其中的后果,我只不过略施惩戒,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怎么,现如今你还想找我讨个什么说法吗?还是说,那日的我对你还是太过仁慈了?” 闻言,钟薇薇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了两分,但她却并没有退让的意思,而是伸手指着夏生的鼻子,尖声道:“好一个狂妄之徒!你看清楚此地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春秋书院!你以为这里还是黑水镇吗?你以为单凭你一个小小的武将,就能为所欲为吗!” 夏生并没有回应钟薇薇的这番话,而是微笑着说道:“如果你还想留一只手握剑的话,我劝你,最好把手收回去。” 夏生的这番话就像是一句咒语,钟薇薇虽然眼中满是怨毒之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在仍旧下意识地垂下了手臂,后心隐隐发凉。 强烈的恐惧很快便转换为了无比的屈辱,令钟薇薇的一张脸再度变得扭曲了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退后几步,眼中突然闪出了一丝凄苦,哭喊道:“诸位师兄师姐,此贼子便是断我手臂的凶犯,今日竟敢擅闯我书院,极尽挑衅之意,还请诸位替我做主!” 这一下,原本便被场中这番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的十几名书院弟子立刻围拢了过来,面色不善地看着夏生。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少年在第一时间就来到了钟薇薇的身边,柔声问道:“钟师妹,你说此人就是在黑水镇折辱于你的那个凶犯?” 钟薇薇的脸上极尽委屈之意,梨花带雨的模样足以令再铁石心肠之人也为之动容,她点点头,瞬时间便有些泣不成声了。 于是那少年面色一沉,口中轻啸一声,身上的杏黄色剑气激昂而起,径直便朝着夏生冲了上去! 然而,面对少年那来势汹汹的一剑,夏生的脸上却仍旧写着平静,他甚至看也未看对方一眼,只是轻轻一叹。 “真是,不知者无畏。” 下一刻,伴随着一片明橙色的霞光自夏生的胸口亮起,一株参天大树的虚影自他身后浮现出来,还不待场中众人看清楚那是何等灵物,便有一条手臂粗细的藤蔓从夏生的后背疾刺而出,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掠至那少年身前,蛮不讲理地横向一拍! “嘭!” 一声闷响在场中轰然荡开,在那一瞬间,甚至谁都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见到那少年已经嘴角溢血地倒在了远处,胸腹间狠狠地向下塌陷而去,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 如此一幕实在太过震撼,甚至令那些正准备出手将夏生擒下的书院弟子纷纷为之怯步,因为这完全超出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如果他们之前没有看错的话,对方竟然以一介灵师之资,击败了身为武将的向师兄? 这,怎么可能! 然而,众人的这番震撼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在钟薇薇的一声尖叫中回过神来。 “大家一起上,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该当何罪? 听到钟薇薇这番话,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夏生便先笑了。 “跑?往哪儿跑?我……为什么要跑?” 说着,夏生再度朝前走了两步,距离钟薇薇更近了一些,对于四周虎视眈眈的书院学子视而不见。 一时间,钟薇薇仿佛又在夏生的脸上看到了那熟悉的煞气凛然,她的肩膀开始隐隐作痛,她的双腿开始急速打颤,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她带着哭音,外厉内荏地喊道:“你……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春秋书院!你若……你若敢在此放肆,定当万劫不复!” 夏生笑着摇摇头:“我放肆?有意思,我倒真想看看,到底是谁放肆!” 话音落下,夏生背后的穷桑虚影急速凝实,那参天翠意磅礴而至,但枝叶间所携裹的,却并非生命意,而是煞气腾腾! 那十几名书院弟子也纷纷扬起了体内的武气、灵意,眼看一场混战一触即发,却突然自半空中响起了一声冷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都给我住手!” 闻言,所有的书院弟子纷纷为之一怔,有见机比较快的赶紧收敛了已经激发而起的战意,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而钟薇薇听到此声,眼中立刻闪过了一抹喜色,连声哭喊道:“胡院长,您可一定要为学生做主啊!” 闻言,夏生不禁轻轻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将手掌放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胡硕,春秋书院三大分院院长之一,却是里面资历最浅的一个,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在半个月前才刚刚从院士升任分院院长一职的。 夏生并不关心对方究竟是为书院立下了何等大功,才能被委以如此重任,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胡硕,应该是钟薇薇的老师! 还记得那日在黑水镇的宅院当中,殷世振便问过钟薇薇,他们是在黑水镇做什么的,当时钟薇薇的回答是:是胡院士给我们布置的试炼任务,让我们捉拿三头将级的灵兽回去…… 而后,钟薇薇还向殷世振出示了十个锁灵环以示自己并没有说谎。 所以在胡硕出现的那一刻,夏生便收敛起了脸上的悠然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的警惕。 果不其然,胡硕的身影尚未出现在场间,但一阵强烈的灵压却如排山倒海而至,无比暴戾地向夏生拍了上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出剑了。 论境界,他在武道上的实力要比灵道更高了一个层次,所以当面对巨大威胁的时候,夏生的第一反应是出剑。 一道杏黄色的霞光自他的腕间结成了一柄古意盎然的剑形图符,一缕肉眼难见的气芒从他的剑锋之上急速荡开。 在外人看来,夏生的这一剑非常简单,他只是将长剑自剑鞘中拔出,然后举到了头顶。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剑,却竟然在那磅礴的灵压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随即夏生脚面狠狠一踩,整个人掠空而上,从那倾盆而落的灵意中逃了出去! 可惜的是,不管夏生的这番应对如何精妙,也难以掩盖他与胡硕之间的境界差距,所以即便他已经逃出了对方的控制范围,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仍旧不小。 他的双肩经由灵意压迫,几近粉碎,他手中的那把无名长剑锋芒骤暗,几个米粒大小的缺口在剑身上斑驳而显,触目惊心。 夏生强压下体内翻涌而上的气血,穷桑的生命之意源源不断输入其体内,让他至少还能站稳身形,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的狼狈意。 所以在下一刻,空中随即响起了一声轻咦。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头戴方形玉冠,身披火红色长袍,出现在了夏生的近前。 或许是因为夏生之前的表现大大地出乎了胡硕的意料之外,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说话,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夏生。 而这,便给了夏生机会。 于是夏生在落地之后立刻开口道:“我是夏生,乃唐子安唐院长亲自聘请的名誉教习,不知阁下是谁?竟敢在此对我动手!” 此话一出,钟薇薇脸上的哭丧之意顿时凝固了,在场的那十几名书院学生也傻了,而李向文和徐康二人更是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唯有胡硕的脸上没有出现半点意外,只是目色越发深沉了几分。 他当然知道夏生是谁,也知道夏生与钟薇薇等人的恩怨,只是没想到,按照对方的性子,竟然会这么快就自报家门。 如此一来,他便很难对夏生动手了。 但胡硕毕竟是春秋书院的分院院长,夏生这个名誉教习的身份在他面前,还真的算不上什么,所以不过转瞬之间,他便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冷喝道:“身为我书院教习,不分青红皂白对学生出手,极尽毒辣之意,我春秋书院,怎能容得下你这等恶徒张狂!” 夏生幽然一笑,他根本懒得与对方争辩,而是开口道:“那么依照胡院长的意思,是想将我如何处置呢?” 胡硕一双剑眉狠狠一挑,凛然而道:“自当废去一臂,逐出院门!” 夏生摇摇头,脸上的笑意更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书院院规,即便你身为分院院长,也是无权与我定罪的,而是需要上报执法殿,押后审理,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若今日之事让唐院长知道了,会不会责你一个徇私枉法呢?还是说,胡院长以为,在这春秋书院当中,你已经可以一手遮天了?” 闻言,胡硕体内的湛蓝色灵气冲天而起,携灭顶之威,直接向夏生砸了上去! 而这一次,夏生别说是出剑了,根本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而是轻声一笑:“我还道胡院长究竟有何凭恃,竟敢如此明目张胆违背院规,原来是一介灵尊,对了,说到尊级强者,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善堂的魏供奉?” 夏生的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其中所蕴含的杀意却令胡硕也为之凛然。 可惜的是,还不等胡硕下定决心是否要将此子彻底灭杀当场,一道人影便抢先来到了夏生的面前,挥了挥袖袍,便让那漫天的灵压彻底分崩离析。 唐子安和颜悦色地将夏生护在身后,摇摇头道:“小胡啊,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到山下去招待客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领罚 唐子安的这番话说得很随意,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容,却不禁让胡硕心中急沉。 理论上来说,唐子安称呼胡硕为“小胡”,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因为唐子安的年纪比他大,境界比他高,在春秋书院中的资历也比他深。 可两人从职务上来说,毕竟都是分院院长,并没有高低之别,也并非从属关系,这样的一个称呼在私下里或许尤显亲近,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是在让胡硕难堪! 更别说那一句“怎么还不到山下去招待客人”,在众人听来,就不免带了些吩咐和差遣的意味了,这让胡硕怎么下得来台? 所以在下一刻,胡硕面色一冷,语气生硬地说道:“唐院长,听说此子是你向书院举荐的?怎么如此不懂尊卑之节,不分是非黑白?依我看……” 胡硕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唐子安便挥了挥手,将他打断道:“行了,小胡,今天是我书院招考的大日子,山下的考生和宾客们都在等着呢,你赶紧下去吧,这儿交给我就行了。” 闻言,胡硕顿时握紧了双拳,急声再道:“唐院长!” 唐子安脸上的笑容半分未减,慢条斯理地说道:“小胡啊,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难道非要闹到执法殿上去吗?这些日子执法殿的小孙正忙着满世界找钥匙呢,哪儿有空搭理我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啊,你啊,这么多年了,脾气还是一点儿没改,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你赶紧去主持招考,免得人家等急了,说我们书院的人没规矩。” 这么一番话,立刻让胡硕的脸色一变再变,从涨得通红,变得红里透白,最后沉为了一片铁青。 能够坐到春秋书院分院长的位置上,谁都不是蠢货,胡硕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唐院长教训得是,如此,那便有劳唐院长了。” 言罢,胡硕干脆利落地拂袖而去,却在临行之前看了钟薇薇一眼,似乎向后者示意了什么,至于钟薇薇能不能领会师尊的意思,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待胡硕走后,唐子安这才转过身来,对夏生笑道:“夏教习,怎么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你看看,险些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夏生对唐子安颔首行礼,也笑着道:“实在是没来得及,这不,刚一上山,我就被人给堵了,若不是我略有些身手,说不准这儿早就被揍得满地打滚儿了呢!” 唐子安哈哈一笑:“想必都是些误会,毕竟这些学生也不知道夏教习的身份,所以才会被人给怂恿着动了气,反正你也出手教训了他们,回头再口头教育一番就是了。” 夏生点点头,颇为大气地开口道:“其他人我倒是可以原谅,毕竟正如唐院长所说,他们都是被有心人给怂恿的,至于这怂恿之人,恐怕还是得惩戒一番才是,否则我这教习的威严从何而来?” 唐子安还有些犹豫,便听得夏生接着道:“不敢瞒唐院长,在今日之前,慕容公子也曾邀请我为天星院执教,开出的条件嘛,肯定是比你们这儿要优渥一些的,我之所以肯答应来春秋书院,主要还是看重于唐院长对我的信诺,以及春秋书院尊师重教的传统。” “可谁曾想,这才刚来第一天,我便被一帮学生群起而攻之,甚至还有一位分院院长扬言要断我一臂,将我赶出山门,唐院长也别怨我小心眼,我想问问,换做是你,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去吗?” 闻言,唐子安最后的犹豫也没了,当即开口道:“夏教习此言有理,那么依照夏教习的意思,应该作何处置呢?” 话音落下,钟薇薇面色大变,赶紧连滚带爬地来到夏生身前,抽泣着道:“薇薇事前并不知道夏教习的身份,所以这才出言冒犯,还望夏教习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此饶了薇薇吧!” 夏生看也懒得看钟薇薇一眼,而是对唐子安问道:“依照院规,我作为一名授课教习,在不通过执法殿的情况下,最大的处置权限是什么?” 唐子安微微叹了一口气:“可罚弟子入后山暮云洞幽闭思过,七日。” “好。”夏生转过头来,这才将目光挪到了钟薇薇的身上,淡然一笑:“钟薇薇,以下犯上,冒犯师长,巧言舌簧,蛊惑同门,罚入暮云洞幽闭思过七日!” 钟薇薇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但心中已是变得一片冰凉。 她看着夏生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恨意,有的,只是无比的恐惧和骇然,然后她咬了咬嘴唇,一句话也不曾辩解,低头而道:“学生……领罚。” 夏生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几分,继续开口道:“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说完,夏生又将目光从其余学生的脸上扫过,挥了挥手:“行了,其他人都散了吧,下不为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因为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夏教习竟然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们,哪里还敢多嘴,纷纷行礼告罪,四散而去。 至此,这场入院风波才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稍后自然有人会将钟薇薇带到后山的暮云洞去,至于她能不能受得了整整七天的幽闭责罚,那就与夏生无关了。 此时的夏生在唐子安的带领下,正慢步行于那山间的苍翠绿意当中。 唐子安并没有带夏生去参观春秋书院的各个建筑院殿,也没有向他介绍春秋书院数百年的历史风光,而是带着他重新下了山。 想要仔细参观书院,未来夏生有的是时间,但他今日作为书院招新的监考官,有一件事情却是迫在眉睫。 春秋书院招考的首轮比试,即将开始了。 一路而往,夏生和唐子安谁都没有提及之前的那场冲突,直到两人来到书院所设立的考场之前站定,看着不远处的人声鼎沸,夏生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说了一句:“他对我起了杀心。” 第一百七十章锐意无双 夏生没有提及对方的名字,而用了一个第三人称来做代表。 但唐子安知道夏生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无妨,待新招结束,他便需得离山南下了,想必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于是夏生灿然而笑:“唐院长果然深谋远虑,竟能想到借此来鞭策我。” “不然。”唐子安大义凛然地摇了摇头:“届时即便我院在春闱中铩羽而归,我也一定保得夏教习周全。” 夏生也懒得再与唐子安争辩,当即将话音引到了即将开始的书院招考中:“此番众多考生中,可有唐院长看中之人?” 闻言,唐子安却是想岔了,他还以为夏生因为胡硕所带来的危机感,已经开始物色春闱时的出战人选了,当即满目欣慰地笑了笑。 “的确有几个不错的好苗子,虽然比不得秦家大小姐那般天赋异禀,但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噢?”夏生挑了挑眉头,放眼朝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看去,好奇地问道:“不知是哪几位?竟能得唐院长如此青睐。” 唐子安点点头,随即抬手指向场边一个打着赤膊的壮汉,开口道:“此人名叫沈徽,是长峡郡中人,如今年仅十七岁,已经是跨入武师巅峰境了,擅使一对双刀,成名刀技是流光闪。” 顿了顿,唐子安又指向另外一个黑衣小姑娘,为夏生介绍道:“这个女娃娃叫做江柒柒,来历不明,身份神秘,同样也是一名武修,但却不知其擅长何类器道,单论实力的话,应该在武将境。” 闻言,夏生顿时一愣,因为在唐子安此言中,出现了太多的“不明”、“不知”、“应该”这等语意不详的词汇,当即问道:“在招考之前,书院不用核实其身份吗?” 唐子安面露尴尬,摇摇头道:“这是院长大人特批的,所以即便是我,也不便多问。” 此言一出,就连夏生也颇为惊讶。 能让唐子安称为院长大人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位。 便是春秋书院院长,白丘。 而这个黑衣少女,竟然能得以白院长看重,可见其身上一定有着某些超出常人的天赋,可既然连白丘都亲开尊口了,为何不直接将江柒柒面试招入书院,还要让其参加复考? 面对夏生的疑惑,唐子安只能耸耸肩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同样是院长大人吩咐的。” 这么一来,夏生也没辙了,只能暗暗将此事记在心中,准备待会儿等招考正式开始的时候,再仔细看看这江柒柒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不过既然话说到了这里,夏生也不禁对唐子安问道:“这么说起来,我什么时候能拜见院长大人?” 唐子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有一年多没看到他老人家了,兴许又去游山玩水去了吧,前些日子来信的时候,说是去大漠骑骆驼去了……” 夏生顿时为之哑然失笑,正准备打趣两句,却突然心中警兆骤起,目色一凝,想要在第一时间拔剑迎敌,却发现手臂竟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中。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比剑意更加锋利的眼睛。 不知道在何时,那个叫做江柒柒的小姑娘突然转过了头来,将目光锁定在了夏生的身上。 一时间,在夏生的世界当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天地间唯剩下他与江柒柒两人。 相比起夏生那少年老成的气质,江柒柒显得无比的稚嫩,一张小脸微白,矮矮的个子站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一双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就像是雪原上生出的两朵白莲花。 正如唐子安所言,江柒柒的腰间没有剑,背后不曾负刀,胳膊上也不见软鞭轻缠,她赤手空拳而来,腕间不透半道器纹武符。 但在夏生的感知中,却觉得这个小姑娘无比的危险,甚至比当日狗急跳墙的魏供奉还要让人惊心动魄。 夏生看着江柒柒的双眼,仿佛在看着一簇红莲业火,仿佛在看着一把锐意无双的长剑,仿佛在看着一汪深不可测的清泉。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对持着,谁也不肯退,谁也不愿进。 在外人看起来,这只是一对少男少女在相互对视,但只有当事人在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何在! 只有他们才看得到,在两人的中间,有一层虚无飘渺的剑意在空气中相互交错,你来我往,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经交手了上千次! 夏生的本命器纹是剑,当年在他化身帝俊,一统天下的时候,用的就是剑。 而且在过往的数万年光景中,他见识过太多高深的剑法,亲身体会过太多玄妙的剑意,所以在这世上,少有人能在纯粹的剑意上更胜他一筹。 至少在今日之前,夏生还没有见过。 不论是忘归林内的那两位剑皇,还是一心向夏生求教的康无为,甚至于位及尊者的魏供奉,他们的实力、境界,都比夏生高深,但如果单论剑意,他们不如夏生。 但现在有了。 那位叫做江柒柒的黑衣少女。 两者的这番对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也或许是足足一刻钟,总之,当江柒柒收回目光,重新转过头去的时候,夏生的面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在之前的剑意较量中,夏生竟然败了! 诚然,在夏生九世为人的过程里面,他最擅长的并不是剑,而是枪,而且在片刻之前,夏生刚刚在胡硕的灵压下受了些伤,但他毕竟是夏生,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输给了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的姑娘! 一时间,夏生的目色中充满了骇然,再看向腰间的那柄长剑,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剑柄,剑身部分寸寸碎裂! 那可是秦嫣在善堂给他精心挑选的佩剑! 即便是在之前面对胡硕的尊者之威的时候,这柄剑都不曾断裂! 而这还不是最令夏生为之震惊的,因为与此同时,唐子安的声音刚刚传到了他的耳边。 “所以如果你想要见到院长大人的话,恐怕就得看运气了……嗯?夏教习,你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先知 夏生捂着心口,喉中一片腥甜,但面对唐子安的关切,他却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先前在与胡院长的切磋中受了些伤,一时间有些压不住了。” 唐子安倒是没有太过起疑,他只是有些忧虑地看着夏生,皱着眉道:“如此,我还是叫两名弟子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夏生摆摆手,笑道:“无妨,我的本命师灵是治愈性灵木,恐怕还不等招考结束,我便能恢复如初了。” 既然夏生都这么说了,唐子安只能点点头道:“好吧……但如果等会儿还是感觉不适,切记不要硬撑。” “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夏生对唐子安如此承诺道。 顿了顿,夏生突然将目光转向了考场内的一角,笑着道:“还真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看到熟人。” 唐子安顺着夏生的目光看去,发现原来是秦家的两位少年天才,秦远洋、秦离。 见状,唐子安不禁微笑着对夏生解释道:“这没什么稀罕的,很多未能在家族族比中崭露头角的少年天才,都会选择来书院招考中试试运气,这也是为什么各大家族比会比书院招考时间更早一些的原因。” 夏生点点头,心中缓缓沉了一口气,知道此事算是彻底糊弄过去了,再度开口问道:“之前你说,在此番招考中,你已经看中了几个好苗子,却不知道包不包括这些九大家的子弟?” 唐子安坚定地摇了摇头:“自然是不包括的。” “噢?”夏生不禁疑道:“如此说来,在唐院长心中,那位叫做沈徽的大块头,以及那个黑衣小姑娘,都比秦远洋和秦离还要强?” 不知道是不是出自于下意识的忌惮,夏生在这些人里面,唯独没有直呼江柒柒的名字。 甚至不再向对方投去半缕目光。 可惜的是,此时的唐子安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处细节,神色如常地答道:“那是自然。” 顿了顿,唐子安继续补充道:“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单纯以实力而论,在此番所有的考生中都是最强的,乃是一位将级强者!” 夏生已经猜到了此人是谁,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故作疑色道:“噢?这我倒想见识见识了……” 于是唐子安一挥袖袍,直指考场正当中那位生着一对桃花眼,于人群中谈笑风生的少年。 “墨渊,九江郡墨家长子,如果夏教习去过洛阳城外的花楼或者赌坊的话,此子便是那烟花十七楼的楼主!” 对于唐子安此言,夏生并不觉得意外。 墨渊这个烟花十七楼楼主的身份,对世上的很多人而言都是隐秘,但对于那些在修行界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而言,是绝对瞒不住的。 于是夏生再度惊声道:“原来这就是那十七座花楼的幕后老板?可……他为什么会来考取书院?” 唐子安摇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不过若无意外的话,此番招考的头名,肯定是这位墨公子的了。” 夏生对此沉默不语,心中却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这家伙,还真是连我都给骗过去了!” 夏生这里所说的骗,是指的那日在粥铺中,墨渊告诉夏生,他对于招考的首轮比试没有太多信心,担心因此而落榜。 现如今夏生才知道,这家伙根本就是在扮猪吃老虎,其实力明明是所有考生中最强的,不管考试的题目是什么,又哪里会惨遭淘汰? 而也就在唐子安与夏生谈论墨渊的同一时间,墨渊也注意到了考场外的夏生,顿时心中一凛。 因为在此之前,夏生可没有告诉他,他已经成为了春秋书院的教习! 之前在山下听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墨渊还有些不敢相信,如今亲眼看到夏生与唐子安并肩而立,站在监考的位置上,他才终于确定了这一消息。 “这家伙,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怪不得这次在书院的报考名单中没有看到他,原来如此!” 或许是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也或许是因为担心此事会对双方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不论是夏生还是墨渊,都心照不宣地隐瞒了两人早已相识的事实。 夏生很快就将话题从墨渊身上转开了。 墨渊也及时收回了目光,再度与身边的少男少女们谈笑风生起来。 时至此时此刻,众考生所谈论的焦点,当然便集中在此番书院第一轮比试的形式上,更让人担忧的,是这次出题之人,还是不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韦秋月,韦分院长? “但愿不要如上一届那般骇然,听说有不少师兄师姐们都在那一次的考核中吓尿了裤子呢……” “可不是嘛!那一次可是先封了你的灵窍,锁住你的气海,然后从几万尺的高空把你丢下来,一直到离地十丈左右的时候才能自动解封,考的便是反应力和克服恐惧的能力!” “我还听说,有不少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考试就结束了呢,当然,也就被淘汰了……” 谈及上一届的第一轮招考,不少人都是面露惶恐,虽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未曾亲身经历过,但只是听人家描述就足以令人胆寒了。 好在此时墨渊及时开口道:“放心吧,历年书院招考,都从未出过同样的题目,所以至少我们不用担心被人从几万尺的高空上扔下来。” 墨渊的这番话立刻缓和了场间的气氛,不少人都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总没有比这个更夸张的了吧。” 也有人谦虚地对墨渊请教道:“不知以墨公子看来,此番最可能考我们什么呢?” 墨渊沉吟了片刻,耸耸肩道:“谁知道呢,上一次是从空中往地上落,没准儿这回就换成从地上往空中爬啦!” 顿时有人笑道:“墨公子倒真是风趣,从地上怎么往空中爬?” 而偏偏,也就在此人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一声浑厚的钟声响遍整座考场,随即,在众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虚影,在阵阵金芒当中若隐若现。 下一刻,这道虚影彻底凝实,于是就在考场的北侧,凭空立起了一座无比陡峭、巍峨的绝壁!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墨渊的眼神都变了,就像是看着瞻星台的那些老神棍们,也像是在看着一位神秘莫测的先知。 第一百七十二章畏途巉岩不可攀 墨渊当然不是先知,也不可能真的靠着夜观星象,算出了今日的考试题目是攀岩。 然而,墨渊之前的那番话也并非全部是出自偶然。 毕竟,在今日之前,他的确已经知道了此番书院招考第一轮的题目是什么。 不是靠猜。 也不是靠所谓的预测。 更不是靠着祖先保佑,祖坟冒青烟。 而是有人告诉他的。 这个人是夏生。 在粥铺临别之前,夏生对墨渊说了两句话。 “我有些好奇,以你这个小身板儿,若是在冰天雪地里面冻上一夜,岂不是直接给冻成冰雕了?” “对了,我虽然没见过你出手,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位武修吧,如此看来,倒是有些可惜了。毕竟在徒手攀岩一事上,武修跟灵修相比起来,可是完全处于下风了。” 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两句话显得非常的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但墨渊却很快就听懂了夏生想要说什么。 夏生在告诉他春秋书院会考什么。 夏生在对他泄题。 为此,墨渊做了万全的准备。 别说在这近百名考生中,墨渊的境界原本就是最高的,即便不是,今天这首轮榜首,他也拿定了。 夏生能够提前获知春秋书院招考的题目,当然是得益于之前赴约与唐子安一会,而唐子安怎么也不会想到,夏生竟然会如此轻易地就将考题泄露了出去。 毕竟在事前,没有人发现夏生与今日的这百名考生有任何联系。 当然,有一个人是例外,便是秦家的秦远洋。 但在席间,夏生却曾郑重起誓,绝不会将试题透露给秦家人,即便秦远洋在族比中帮过秦嫣。 正是得到了夏生的这番保证,所以唐子安才将考题告诉了他,以表自己对夏生的信任。 却不曾想,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夏生没有将试题透露给秦家人,却透露给了墨渊。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夏生究竟是怎么想的。 明明墨渊很有可能成为他未来的敌人,甚至刀剑相向,但夏生还是这么做了,在自己的最大限度里面,给予了墨渊全部的支持。 剩下的,就要靠墨渊自己了。 此时出现在众考生眼前的绝壁几乎与地面垂直,其高度不可见,顶端隐入云间,让人根本看不到尽头。 而此番春秋书院招考第一轮的题目也很简单,在限时一炷香的时间里面,不管用任何手段、任何方式,只要爬得越高越好。 最后以高低排名,前五十位考生自动晋级下一轮,其余人等就此淘汰。 若出现高度相同的情况,则比较谁能在绝壁上坚持的时间更长。 然而,真正的考验还不止于此。 在绝壁向上超过六十尺的地方,气温开始急剧下降,岩壁上开始出现冰层,并逐步封锁考生的灵窍和气海,在百尺之后,便完全只能靠着自身的肉体力量进行攀爬了! 无疑,这样的考核同样是非常残酷的,考校的便是众人的韧性和意志力! 当爬到六十尺的高度之后,尤其对普通的武道修行者而言,光是向下看也足以让人头晕目眩了,更别说还要忍受严寒的肆掠,以及武气灵意急剧枯竭的惶恐。 相较而言,如果是身负飞行类灵物的修灵者,反倒是优势明显,至少能够在一开始便占得先机,直接驭灵直上六十尺。 而这也是历年来书院招考最常见的偏向。 毕竟在皇阶之下,武修是远远比灵修强大的,所以书院所出的题目也会或多或少更倾向于灵修,在一定程度上平衡双方的实力。 随着一位书院教习将招考规则宣布完毕,这场万众期待的书院招考,便正式开始了。 一时间,考场内各色气芒冲天而起,各式灵物争先而动,各类武纹璀璨而出。 然而,夏生却似乎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考试上,而是突然对唐子安问道:“对了,怎么没看到胡院长?” 唐子安笑着道:“这会儿小胡应该还在山下,毕竟今天皇帝陛下也亲临院门了,总得在面子上过得去才是。” 闻言,夏生不禁一愣:“如此,唐院长不用去见驾吗?” 唐子安笑着摇摇头:“相比起帝王威严,于我书院而言,此番招考显然更加重要,待到第二轮比试的时候再见不迟。” 这么一番话听起来似乎云淡风轻,但实际上所蕴含的深意却让人心中凛然。 春秋书院好大的架子,连皇帝亲临也只派出了一位分院院长接待! 而且还是实力最弱,地位最低的分院院长! 对于夏生的这番惊诧,唐子安脸上笑意更盛,说道:“这是我书院的规矩,事实上,今日不仅皇帝陛下来了,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的人也都到了,不过就算如此,在第一轮考校结束之前,他们也必须得在山脚下等着。” 夏生一时间竟有些恍然,因为在此之前,他知道春秋书院很强大,却不曾想,竟强大到了如此地步! 想当初秦家族比的时候,七十二宗门只到了四十六家,而今日春秋书院招考,却是一家不落,尽皆到场! 而不管这些人来头多大,实力多强,都得在山脚下侯着,等书院招考第一轮结束才能上山! 其中,竟包括了皇帝陛下! 夏生突然惊觉,自己拒绝天星院的邀请,转而加入春秋书院,或许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苦笑道:“早知道有这么大的场面看,我就先不上山,也跟着其他人在山下侯着了。” 唐子安哈哈一笑,开口道:“不急,等此轮比试结束,你必然是能见到的。” 夏生点点头,重新将视线移回到考场中,这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人一马当先,攀到了绝壁八十尺以上的高度,甩开第二名一大截的距离,即便是在茫茫人海当中,也让夏生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件黑衣,在雪色岩壁上尤其显眼吧…… 除此之外,当夏生看向绝壁之上第二名的那道身影的时候,不禁又是一愣。 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墨渊是一位纯正的武修。 但现如今,却在墨渊的脚下,在那皑皑雪层之上,悄然盛开了一朵三色彩莲,伴随着明黄色的灵气光芒,熠熠生辉。 第一百七十三章裴师兄 今日的不句山热闹非凡,山脚下因为皇帝陛下亲临,九大家、七十二宗门尽皆到场,阵势比当日秦家族比更盛大了几分,众人都在猜测着此番书院招考首轮的榜首将会被何人摘得。 半山腰处却是战事正酣,在比试开始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已经有考生攀到了岩壁百尺之上。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唐子安的眼光的确很毒辣。 因为就此时看来,攀附于雪层上,一马当先的三道身影,正是江柒柒、墨渊和沈徽三人。 领先于第二梯队的考生超过三十尺的距离! 但必须要承认的是,相比起唐子安,春秋书院院长白丘,则更显高瞻远瞩,深不可测。 在此番招考中,他只看重江柒柒一人。 而后者也不负院长之所望,此时正傲立于绝壁的最前方,黑色长衣包裹着她那小小的身躯,任寒风狂乱,冰雪凄冷,依旧不能阻止她那坚定的脚步! 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从头到尾,江柒柒都未曾激发武符、灵纹,而是完全靠着肉体力量遥遥领先于众考生! 她的一双小手被冻得通红,短靴已经被寒雪浸湿,但却仍旧仿若一把把无坚不摧的利剑,轻而易举地便刺穿了寒意沁心的雪层,凿开了坚硬光滑的寒冰,洞穿了覆于其下的岩壁。 一路行来,在江柒柒的身后,只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深及尺许的冰洞! 远远看去,就像是在一片旷野雪原上踩出了一道道小小的脚印。 墨渊落后于江柒柒近十尺的距离,脚下彩莲的色泽已经越来越黯淡,恐怕下一刻就将彻底崩散。 赤、橙、黄三色光晕于他脚下缓慢旋转着,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看似轻薄的灰色披风,却是一件无上灵宝,能够御一应风雪于外,亦能保持住他的身形稳如泰山。 锐利的冰刺落在其上,甚至连一丝褶皱都荡不起来。 眼看即将到达百尺的极限高度,墨渊的面色依旧平静如初,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纵身一跃,自莲座上高高掠起,随即双臂间寒芒一闪,竟从袖中探出了一对峨眉刺,狠狠地扎进了雪层冰岩之中,将他的身体稳稳地挂在了绝壁之上! 正如一开始夏生所断定的那样,他的确有武纹在身! 如此一来,墨渊立刻将他与江柒柒的差距缩短到了两尺之内,而落后于他的沈徽则再次被甩开了一大段距离。 而那沈徽却也是一个妙人。 虽然从外表看起来,他浑身肌肉虬结,人高马大,身材无比的壮硕,可偏偏,他竟不是一名武修,而是一位纯得不能再纯正的修灵者! 而他体内所温养的师灵,赫然是一头土蝼兽! 其长相酷似一头四角山羊,最为擅长的便是攀岩履壁! 可以说,此番书院招考的题目,完全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所以沈徽也是一众考生中唯一一个没有将全身都趴在石壁上,而是完全用两只脚向上行走之人!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整个身体几乎已经与地面相平行,但双脚却仿佛长了钩子一样,死死地抓着岩体表面,看起来险象环生,实则无比的稳健。 即便看到墨渊与自己拉开了距离,沈徽也没有心急于追赶对方,而是依旧不急不缓地走着,丝毫没有因为他人的表现而影响自己的节奏。 毕竟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染指那榜首的野望,既然如此,第二名与第五十名,其实并没有太多区别。 而照现在的形势看起来,他只要不从山岩上滑落下来,晋级第二轮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沈徽都走得慎之又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无意外的话,本轮的榜首之争,就落在江柒柒与墨渊这二人身上了。 然而,就在众考生在为自己的未来奋力一搏之时,同一时间,在不句山的山顶之上,一众春秋书院的学生却险些炸了锅了。 与往年不同,今天很多人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山下的书院招考中,也没有去关心自己将会迎来怎样的师弟、师妹,而是被另外一条消息所震惊。 “听说了吗?钟师妹被押入后山暮云洞了!” “好像是因为她得罪了一名刚来的教习,所以被罚入内幽闭思过七日!” “哪位教习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得罪钟师妹?” “这个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就连向师兄也被那教习狠狠揍了一顿,现在还在长生殿治伤呢!” 面对众人的议论纷纷,徐康非常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李向文却是有些忍不住了,当即在饭堂中,当着一众师兄弟的面拍了桌子。 “什么教习!不过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狂妄小子罢了!也不知道唐院长是怎么想的,竟然纵容这等恶徒进了书院,还当上了教习,我觉得,此事必须上禀执法殿!” 闻言,人群再次炸了锅了,当即有人惊声道:“什么?十五六岁的教习?我春秋书院的教习什么时候这般低廉了?要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娃娃来给我们上课,还不如让我也去幽闭思过算了!” 话音落下,又有人附和道:“肯定是唐院长给那小屁孩儿走了后门!若此例一开,以后岂不是谁都能来我春秋书院当个教习、院士什么的了?” 眼看自己获得了这么多人的声援,李向文顿时觉得底气更足了,再度开口道:“如今此事尚未正式宣布,我觉得我们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让执法殿来主持公道,以免让我们书院日后变成天下间的笑柄!” 此言一出,倒是附和者寥寥了,虽然此时场中没有一个人是唐子安的学生,但无故得罪一位堂堂分院院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谁也不敢冒这个头。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徐康却轻轻拉了李向文一把,沉声道:“依我看,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我觉得,与其去找执法殿,不如将此事告诉裴师兄,到时候有了裴师兄的支持,就算是唐院长恐怕也得掂量三分!” 闻言,李向文顿时眼前一亮,当即点头应道:“不错!我现在就去凌霄峰找裴师兄!” 第一百七十四章女人最强大的武器 春秋书院创院四百余载,从里面走出过很多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凡入书院之后辈,皆可称他们为师兄、师姐。 但在今日之春秋书院,能够被称为裴师兄的,只有一个人。 缙云榜第三,大缙王朝近六年来首屈一指的天才少年,裴元机。 传闻裴元机是剑圣裴旭的后人,在六年前的春秋书院招考中,以初试榜首,复试榜首的逆天成绩一鸣惊人,再得书院大力栽培,就此一飞冲天,时至今日,已经位及武王境巅峰! 再近一步,便是剑皇! 不到三十岁的剑皇! 虽然还比不上那些惊才艳艳的先辈们,但至少在春秋书院的弟子中,已经算得上是独领了。 除此之外,虽然单纯以实力而论,天星院的慕容晚归更胜一筹,但裴元机的优势在于,他比慕容晚归整整小了三岁! 所以也有人认为,若是两人年纪相当的话,裴元机肯定比慕容晚归要强! 可惜的是,时至今日,两人也并未正式交过手,但谁都知道,这一天,恐怕很快就会到来了。 若要说得更直接一些,在今年的春闱之上,这两位天才少年便必定会代表各自书院出战,一场正面交锋自然在所难免。 究竟孰强孰弱,届时自见分晓! 对于这一战,南人显然要更期待一些,因为此时正值天星院十数年来最好的机会,他们坚信,慕容晚归一定能带领天星院一众弟子,将春秋书院和皇朝学宫踩在脚下,开启一个新的灵修盛世! 裴元机当然知道此战的重要性,所以近几个月都在自己的凌霄峰中苦修,鲜少过问世事,直到今天,一位叫做李向文的小师弟,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消息。 “你是说,唐院长聘请了一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来担任我书院教习,而且那人正好是当初在黑水镇中斩断钟师妹一臂的凶犯?” 面对裴元机的强大气场,李向文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唯唯诺诺地应道:“不错,而且那人刚一来到书院便寻衅滋事,借故将钟师妹治了罪,押入后山幽闭思过七日,这可是再重不过的处罚了!” 闻言,裴元机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问道:“此事,师尊是怎么说的?” 这下子,李向文脸上的不忿之意更重了几分,沉声再道:“师尊原本是想要将那贼人断去一臂,逐出院门的,但唐院长却一意孤行,全力相保,师尊也只能选择了忍气吞声!” 这番话,并不足以令裴元机意外,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师尊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升任分院院长,其实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若单论实力和底蕴,师尊不如唐子安远矣,自然无法与其抗衡。 但不意外,并不代表着他会就此接受。 所以下一刻,裴元机突然自蒲团上站起身来,轻轻拂了拂袖袍,手中剑芒微闪,开口道:“你就待在这里,我且去暮云洞看看。” 话音落下,场间仿佛有阵阵秋风仓促袭来,等到李向文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哪里还有裴元机的身影? 待裴元机重新现出身来的时候,已经步入了后山,来到了暮云洞口外。 见得裴师兄驾到,两个负责看守的弟子纷纷低头见礼,颇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裴师兄,你是来看望钟师妹的吧,但依照书院的规矩……” 裴元机摆摆手,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们难做的,我就在洞口处与钟师妹说两句话,这不违反规矩吧?” 闻言,两名弟子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连对裴元机道了谢,随即颇有眼力价儿地走远了一些,摆出了绝不偷听的架势。 而与此同时,被押入暮云洞的钟薇薇也听到了裴元机的声音,当下放开了声音哭喊道:“请师兄为我做主!” 有些可惜的是,身在暮云洞外的裴元机根本看不到钟薇薇,否则的话,此时的钟薇薇一定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凄惨一些,脸上的泪珠流得更多一些。 她是一个无比聪明的女人,所以很知道怎么去利用自己身为女人的优势。 想当日在黑水镇中的时候,钟薇薇便是一众书院学生中,唯一一个没有被殷世振折辱之人。 作为一个女人,最能够击溃男人的武器是什么? 是美丽的容貌。 感谢上苍,给了钟薇薇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庞,让她成为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让她能够利用这一点,成为春秋书院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儿。 所以当夏生出现在春秋书院中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多学生为钟薇薇出头,比如那位现今还在长生殿治伤的向师兄,便是钟薇薇的爱慕者之一。 所以刚才在饭堂中的时候,李向文才会在一怒之下当众斥责唐院长的为虎作伥,才会心甘情愿去往凌霄峰给裴元机报信。 他们认为自己很伟大,能够为了那所谓的爱情而变得卑微,愿意为了心中所爱去做任何事情,哪怕受天大的委屈也心甘情愿。 即便他们明知道,钟师妹早就将芳心暗许给了裴师兄。 此时的裴元机听着钟薇薇那无比凄惨的哭声,握剑的手不禁更紧了几分,他来到洞口处,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柔声道:“师妹别担心,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知道了,此番就算我裴元机豁出性命去,也一定给你讨一个公道回来!” 闻言,钟薇薇赶紧劝道:“师兄不要冲动,那贼子有唐院长作保,就连师尊也拿他没有办法,师妹我受些委屈不要紧,万万不能因此而连累了师兄啊!” 裴元机没有正面回应钟薇薇的这番话,而是最后一次确认道:“师妹可看清楚了,那人真是当日在黑水镇断你一臂的仇家?” 这一次,钟薇薇倒是回答得异常果断:“就算他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好!”裴元机点点头,承诺道:“师妹你现在这里再委屈两天,等我的好消息!” 一时间,钟薇薇哭得更撕心裂肺了一些,如泣如血般道了两个字:“师兄……” 裴元机又站在洞外安抚了她一阵,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待他重归林间的时候,手中剑吟声鸣鸣不绝,身上所携裹的杀意,仿佛能斩裂苍穹! 第一百七十五章榜首之争 裴元机杀意正浓,而此时于山腰考场之上却是战意正酣。 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一轮的比试中,春秋书院的规则是说,在一炷香时间后,按照绝壁上所有考生所攀爬的高低次序,前五十名晋级下一轮。 但,没有说不能对他人出手。 那么,如果你的实力明明比对方强,但对方却偏偏依靠某些特殊的灵物爬到了比你高的位置,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 或者,就算你实力不济,但心怀不甘、不忿,怀揣着自己考不上,也不希望别人能考上的叵测居心,那你又该怎么办? 当然是把别人给打下来! 所以在比试开始刚过半炷香的时候,终于有一位考生眼看自己在公平竞争的情况下晋级无望,突然对他头顶上方的另一位考生出手了!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是冲着人去的,而是用剑气削落了对手身下的岩壁,踧踖不妨之下,被他给盯上的那名考生直接惨叫着从石壁上跌落下来,不知道被摔断了几根骨头,反正是直接躺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而书院监考却并没有给予动手的那人任何处罚。 见状,不少胆大包天之人也纷纷效仿,开始对成绩比自己好,攀爬位置比自己高的对手展开了突袭。 一时间,整片绝壁上开始变得混乱不堪,不多时,已经有二十多名考生被击落,而那些处于高位的考生也人人自危,纷纷利用地理上的优势,居高临下地对落后于自己的对手发动了反击。 战火自绝壁下方很快蔓延到了中段,就连位于第二梯队的秦远洋、秦离等人也遭受了波及,但他们却并未加入战团,而是加快了攀爬的速度,继续向上而去。 因为在超过六十尺之后,所有人的灵窍和气海都会受到压制,届时再想靠这种手段把其他人拉下马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时已经越过百尺界限的江柒柒,相较而言反而是比较安全的,若等墨渊和沈徽二人也被封锁了灵窍和气海,那么她的榜首位置几乎就可以板上钉钉了。 可,墨渊却偏偏在百尺之前停下了身形。 然后他眯着一双桃花眼,抬头对江柒柒喊道:“姑娘,别往上爬了,你还是先下来吧,我们好好聊聊。” 闻言,江柒柒回过头,漠然地看了墨渊一眼,随即开口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江柒柒的声音很稚嫩,也很清脆,落在墨渊耳中,立刻让他灿然一笑:“姑娘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希望姑娘能再给我一个争夺榜首的机会,咱们同时从百尺的高度向上攀爬,到时候就算输了也怨不得别人。” 墨渊这句话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但此时的他尚能激发武符、灵纹,而江柒柒却不能,所以他的脸上写着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 什么是道理? 拳头大的就是道理! 但还不等江柒柒作答,便突然有一道声音从墨渊的身旁传来:“我仿佛从阁下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诈意。” 墨渊转过头去,发现沈徽竟然趁着自己停步的这段时间赶了上来,顿时笑道:“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沈徽耸了耸肩膀,颇为诚恳地开口道:“不得不说,阁下这个提议虽然无耻了一些,而且忒丢脸,但我认同。” 江柒柒攀附于两人头顶五尺左右的地方,听着两人这番如若无人般的交谈,突然扬起了一抹清冷的笑容:“好啊,那便如你们所愿。” 说着,江柒柒松开了双手,不过瞬息之间,便顺着岩壁的雪层向下滑落了五尺,来到了墨渊和沈徽的身边。 而与此同时,沈徽再度开口道:“我仿佛从姑娘的眼中也看到了些许的诈意,所以这场榜首之争,我决定退出了。” 墨渊顿时笑道:“那可不行!你口中说着不争,但若是等我二人越过这条锁灵线,你突然出手,我可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沈徽只能叹了一口气:“哎,这世道,连老实人的话都没人信了,好吧,那我便与你们一同出发……” 说着,沈徽非常果断地朝着旁侧挪开了近一丈的距离,显得非常的小心戒备。 对此,墨渊无可指摘,也并不在意,随即转过头对江柒柒笑道:“多谢姑娘成全,咱们出发吧。” 江柒柒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身形却一动不动。 一时间,三个人谁都不敢先行向上攀爬,生怕对方出尔反尔,突然出手对自己发动突袭。 看着这一幕,唐子安不禁笑了:“这位墨家大公子虽然不傻,但还是不够果断决绝,若是在先前就对江柒柒出手的话,恐怕现在的局面也会如此僵持了。” 夏生摇摇头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恐怕他也已经发现了江柒柒的实力非同小可,即便在他能够动用武符和灵纹的情况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这才没有轻易出手。” “噢?”唐子安颇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夏生,随即问道:“如此,以你看来,此番比试,谁能摘得那榜首之名?” 夏生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墨渊。” 唐子安哈哈一笑:“好!那我便赌那江柒柒,如果输了,我送你一条蟒玉带。” 夏生暗中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这个老奸巨猾的唐院长竟然趁机要跟自己打赌,只能无奈道:“那如果我输了,便在两日后把那钟薇薇给放出来。” 唐子安眼中闪过一抹清光,笑着道:“看来你也不傻。” 夏生摇摇头:“这与我的立场和态度无关,我只是有些好奇,唐院长为何如此维护她?” 闻言,唐子安目色微沉,开口道:“这同样与我的立场和态度无关,只是你刚到书院,立足不稳,而那钟薇薇在书院中颇有一些拥簇,而且更重要的是,元机一定会为她出头的。” “元机?”夏生微微挑眉:“裴元机?” 唐子安点点头:“不错,此番春闱,元机是肯定要出战的,届时你作为领队,不宜与他关系搞得太僵,所以……” 不等唐子安这番话说完,夏生便突然开口将其打断道:“这个裴元机,现在是什么境界?” 第一百七十六章忒丢人! 听到夏生这番问话,唐子安顿时心中一紧,沉声道:“武王境巅峰。” 然而,夏生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面色无比的平静。 越是如此,唐子安便越是有些不安,不禁再度开口道:“你可千万不能鲁莽用事,除开元机本身的实力境界之外,他的身份背景也绝非你能对付得了的!” 夏生巧然一笑:“在春秋书院中,什么时候还要看别人的身份背景了?” 夏生的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论身份,谁有当朝皇帝的身份高贵?论背景,谁有九大家的背景深厚? 可如今这些人,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在山脚下侯着? 闻言,唐子安也是目色微僵,随即颇有些恼火地开口道:“那不一样!元机毕竟是圣人之后!” 顿了顿,唐子安换了个角度继续劝道:“而且院规规定,教习是不能对学生动手的,除非是在对方主动挑衅之下予以还击,但学生不一样,他们是可以在生死台上对教习发起挑战的!” 夏生摇摇头,笑道:“莫非唐院长是担心我被那裴元机一剑刺死在生死台上?” 唐子安却是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肃然道:“不管怎么样,你才刚来书院,最好还是不要树敌太多……” 夏生对此不置可否,当即转开了话题,对着考场内的那块绝壁扬了扬下巴,说道:“江柒柒果然还是率先出发了。” 唐子安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将目光挪回到考场中,正如夏生所言,在经过这段时间的僵持之后,最先开始向岩壁上方攀爬的,果然是江柒柒。 而江柒柒的这番举动,立刻如牵一发而动全身,墨渊和沈徽也不再犹豫,当即放开了手脚,朝着那最后的榜首之位发起了冲击。 相比起来,沈徽的实力是最弱的,而且身为纯粹的灵师,他虽然看起来壮实,但实际上在肉体力量的较量中肯定是不如墨渊和江柒柒的。 所以在同时出发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落在了最后。 失去了土蝼兽的帮助,沈徽终于不能再于冰岩上如履平地,只好学着江柒柒的模样,将全身都趴在了雪层中,以四肢的力量作为支撑,慢慢腾腾地朝前挪着。 另外一边,江柒柒的攀岩姿势不变,但速度却是沈徽的好几倍,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重新与墨渊拉开了一尺左右的差距。 对此,墨渊并不心急,毕竟与江柒柒的赤手空拳相比,他双手所持的峨眉刺穿岩速度更快,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在他的鞋底也探出了两支细长的铁钎,以四个点为着力,墨渊的身形比起之前顿时更稳了一些。 在经过片刻的适应期之后,墨渊的速度越来越快,隐隐已经与江柒柒相互持平,两人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被继续拉大,反而开始以一种非常微小的差别渐渐缩短! 接下来,便是对个人耐性和韧性的比拼了,谁能在失去了灵窍、气海的情况下坚持得越久,谁就可能摘得那最后的榜首之位! 一百零五尺…… 一百二十尺…… 一百二十五尺…… ……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攀着冰岩雪壁来到了离地一百三十尺的高度,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沈徽也被他们甩开了十多尺的距离! 而此时距离比试的一炷香期限,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毫不客气地说,在这场榜首之争的较量中,沈徽毫无悬念地成为了第一个被淘汰之人。 接下来,就要看江柒柒与墨渊最后的冲刺了。 不知道是不是体力不济的原因,还是因为严寒的肆掠,江柒柒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两人的身形几乎已经处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如果照此下去的话,墨渊很可能将她反超,逆转胜得以榜首之名!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江柒柒的脸上,却再度浮现出了那一抹清冷的笑容,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毫无征兆地抬手作剑,向墨渊刺去! 突逢异变,墨渊的反应却也不慢,当即自岩壁中抽出了左手所持的峨眉刺,平举迎挡。 这一幕在其他人看起来无比的惊心动魄。 原本在一百三十尺的高度上,绝壁便已经极尽陡峭之势,甚至已经超过了垂直角度,向下翻折,而且夹带着冰雪的寒风也如刀刃般不断在两人身体周围肆掠,再加上两人灵窍、气海被完全封锁,想要稳住身形已经颇为不易了,现如今更是各自放弃了一个支撑点,用以作战。 一个不慎,恐怕就将从岩壁上摔落下来,前功尽弃! 相比起来,江柒柒显然是早有预谋,而墨渊却是被动迎敌,所以很快便险象环生,脚下一个踩空,身下的冰层开始急速碎裂,眼看就将被击落下去。 危急关头,墨渊猛地一个鲤鱼打挺,最后在冰层上借了一分力,双手双脚同时离开了即将崩碎的冰面,一个侧扑,将手中的两支峨眉刺分别向江柒柒的咽喉及胸腹间扫去! 面对墨渊的决绝之势,理论上来说,江柒柒只有一个选择,便是主动避让,否则一旦让墨渊近身,就算她挡住了墨渊手中的峨眉刺,恐怕也只能落得一个双双坠落的下场。 可江柒柒没有这么做。 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而是非常冷静地,再一次举起了手臂,以更快的速度迎上了墨渊手中的双刺,看样子,竟是想以血肉之躯硬撼精铁之兵! 时至此刻,墨渊也已经不可能收手了,这番以纯粹力量的对撞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 “铛!” 随着一道轻鸣于空中响起,墨渊的脸庞顿时被身下的皑皑冰雪映得无比惨白。 因为只在江柒柒的一击之下,他手中的两支峨眉刺尽皆而断,而他则像是被一头猛犸象迎面相撞了一般,整个人彻底离开了岩壁,向后狠狠坠落! 人犹在空中,墨渊便自口中吐出了一团鲜艳的血花,然而他的反应也是极快,便在瞬息之后,当他刚刚坠落到离地八十尺的那一刻,竟强行激发了无上灵意,下一刻,一朵三色彩莲再度出现在他的脚下,将他稳稳托住了半空中。 随即墨渊丢掉了手中已经变成了废铁的峨眉刺,转而自鞋底抽出了那两支铁钎,纵身一跃,再度贴回到了岩壁之上,险而又险地逃过了被淘汰出局的危机! 与此同时,随着又一道钟声在考场中荡开,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而墨渊则凭借出色的战斗经验,堪堪排到了第四十五名…… 然而,这一幕落在夏生眼中,却险些把牙都给气碎了,不禁在心中痛骂道:“丢人!还说什么实力最强,境界最高,亏我还给你泄了题,竟然考了个倒数第五!丢人!忒丢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入后山! 不管夏生再怎么懊恼,也不管墨渊再如何不甘,总之,书院复考的第一轮比试,便以这么一个结果落幕了。 榜首,江柒柒! 除此之外,沈徽可以说是非常意外地获得了一个第二名的好成绩,也在冥冥之中映证了一个道理:老实人总是有福报的。 至于墨渊,嗯,勉强以倒数第五的名次晋级第二轮,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他没有被直接淘汰出局,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但对于这样的结果,墨渊自然是不能接受的,所以当众考生自绝壁下来之后,他第一个就找上了江柒柒。 “小矮妞儿,你给我站住!” 江柒柒理都没有理他,径直朝山上走去,准备去参加第二轮的比试。 墨渊这辈子哪里从女人那里受过这种气,顿时身形急掠,一把拦在了江柒柒的身前,忿忿而道:“好你个小妞儿,年纪不大,心肠竟然如此狠毒,翻脸比翻书还快,要不是我反应快,还真被淘汰了!” 江柒柒抬起头,冷冷地扫了墨渊一眼,也不作答,干脆利落地往左侧行了半步,作势便要继续向前走。 墨渊可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也跟着朝着右边迈了半步,继续说道:“怎么,敢做不敢认了?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柒柒就像看着一个白痴一样看着墨渊,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废话。” “你……!”墨渊一时气结,却也不能把江柒柒怎么样,只能恨恨而道:“行,小妞儿,你等着,待会儿在下一轮比试的时候,可别被我揍得哭鼻子!” 江柒柒并没有与墨渊吵下去,而是淡淡地说道:“江柒柒。” 墨渊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叫江柒柒,不叫什么小妞儿。” 说完这句话,趁着墨渊愣神的工夫,江柒柒直接绕开了他,继续朝着山顶行去。 与此同时,沈徽也走了过来,火上添油般叹了口气:“哎,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如今看来,像我这样的老实人,真的不多了啊……” 墨渊转过头看着沈徽,怒不可遏地说道:“你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好男不跟女斗懂不懂?大人有大量懂不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懂不懂?” 沈徽一摊手:“你这都不挨着啊……现如今天气都已经转凉了,脾气这么火爆可不好,我建议公子可以喝一杯西子茶,顺气、消火、润肺,关键还可以补肾呢。” 说完,沈徽轻轻拍了拍墨渊的肩膀,优哉游哉地走了,唯留下墨渊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懵了。 直到沈徽都没影儿了,墨渊才放声怒吼道:“我补你大爷!” 同一时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唐子安开怀一笑,对夏生道:“夏教习,看来你的眼光还是差了些许啊。” 夏生恼火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我过两日就把钟薇薇给放出来!” 说着,夏生扭头便朝着后山行去,满目郁结。 唐子安在后面笑着道:“怎么这就走了?不打算看看第二轮的比试?” 夏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有什么好看的,榜首定是那江柒柒无疑了。” “嘿嘿……”唐子安笑了笑,这次却是不提打赌的事情了,只是开口问道:“那你这是去哪儿?” 夏生头也不回地答道;“别管我,我想静静……” 于是唐子安也不再相劝,就这么任由夏生走了,笑着摇了摇头,准备下山迎接皇帝陛下等人的到来。 片刻之后,夏生已经绕到了书院的后山,今天是春秋书院招考的大日子,所以夏生一路行来,一个人也看不到,林中一片清幽。 说起书院的后山,别看人迹罕至,但实际上,却有两处非常重要的地方。 一个,便是用来惩罚学生,让其幽闭思过的暮云洞。 另外一个,则是一片广袤的园圃,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灵花灵草,有的是辅以药用,或者拿来炼丹,有的则是人工栽培出来的灵物。 但这两处都不是今日夏生的目标。 此时在的他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忿忿之色,眼中哪里看得出丝毫的恼怒之意? 相反,如今的夏生看起来无比的平静,隐隐中,似乎还有些期待。 夏生以打赌失利为借口,瞒过了唐子安来到后山,并不是为了静静,而是为了那一汪活泉! 在与唐子安的一番交谈之后,他已经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埋下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祸根。 这个祸根的名字,叫做裴元机。 他可以对魏供奉毫无畏惧,因为他可以借助秦小花的力量将之除去。 他可以对胡硕不卑不亢,是因为他知道唐子安一定会为自己出头。 但,裴元机不一样。 他是剑圣裴旭的后人,他在缙云榜排名第三,他位及武王巅峰境,更麻烦的是,他是春秋书院的学生。 而夏生却是书院的名誉教习。 偏偏,在春秋书院中,有一条非常奇怪的院规。 学生可以对教习发起生死挑战! 此挑战只要双方同意,签订生死契约,可以不经执法殿批准,不受任何人阻挠,当即执行! 想要解决掉裴元机,夏生不能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所以,现在的他急需大幅度地提升自身实力,至少在裴元机提出挑战之前,他需要摸到武王境和灵王境的门槛! 后者还需要夏生再获得一头将级灵兽,但对于前者而言,就简单多了。 夏生只需要在碧落黄泉中泡上一个月,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好在,现在的他已经进了春秋书院,而据宁征所言,在春秋书院的后山中,便有一汪活泉! 但夏生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间,裴元机也刚刚离开了暮云洞,正在后山中穿行,两人所行的方向正好相反,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撞上! 近了,更近了。 便在双方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夏生与裴元机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不足十丈,若不是林中有树木将视线阻隔,他们立刻就能看到彼此。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他看到了裴元机,而是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行动缓慢的,手中提着一只水桶,身形晃晃悠悠的老婆婆。 第一百七十八章哑巴婆婆 老婆婆满头银发,身上穿着一件打满了补丁的灰衣,佝偻着身子,步履有些蹒跚。 夏生快步走上前去,眼中悄然闪过一缕精芒,笑着说道:“老婆婆,我来帮您提吧。” 老婆婆没有答话,任由夏生接过了水桶,抬起头来,目色中似乎透着些疑惑。 但很快,老婆婆便明白了夏生想要做什么,随即笑眯眯地拍了拍夏生的肩膀,又满含歉意地抬手指着嘴巴,轻轻摆了摆手。 夏生恍然大悟,原来婆婆不会说话。 于是他又笑着道:“婆婆在前头领路吧,我跟着您走就是了。” 老婆婆点点头,满目欣慰地领着夏生朝东面行去,看样子,似乎是要去往玄圃园。 夏生单手拎着水桶,看似无意地问道:“婆婆,您这水是从那边的山泉打来的吧?我看您一个人腿脚也不太方便,以后这活儿交给我就吧。” 老婆婆笑着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夏生的问题,还是同意了他的自作主张。 因为老婆婆没法说话,夏生自然也不能找她聊天,所以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在山林中走着,整个画面显得非常的宁静。 不多时,在夏生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开阔地,原本茂密的树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泛着灵光的花草,就像是飞舞在山涧的精灵,又像是黑夜中的漫天繁星,美轮美奂。 这便是玄圃园。 夏生跟着老婆婆从园中穿行而过,芳草的清香,以及鲜花的幽香飘散在空中,让人一阵心旷神怡。 夏生迈着小心翼翼的脚步,一路欣赏着花草的艳丽,感受着空气中无比充沛的灵气,足足用了半炷香左右的时间,才终于在旁侧的山崖脚下,看到了一座非常隐蔽的小木屋。 这应该便是老婆婆居住的地方了。 夏生将水桶放在木屋之前,开口问道:“婆婆,这么大个园子,就这么一桶水恐怕不够吧,要不要我再去打些水来?” 老婆婆笑着摆摆手,随即走进屋内,给夏生端来了一杯凉茶,示意让他歇歇脚。 于是夏生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满目好奇地看着这位哑巴婆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平日是怎么顾得了这么大一座灵草园的。 夏生是歇着了,但老婆婆却并半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很快又从屋中找来了一个水瓢,然后一个人拎着水桶,来到了一片花草之前。 紧接着,便看到她弯下腰,自桶中舀出了半瓢清水,举到了半空中。 同一时间,夏生看到那数以万计的灵花灵草们竟整齐划一地向婆婆倾倒而去,在清风中摇曳着身姿,就像是嗷嗷待哺的婴儿,又像是饿极了的幼兽,渴望着那宝贵的水露。 然后,老婆婆似乎有些吃力地扬起了水瓢,将里面的半瓢水挥洒了出去。 水花在空中炸裂开来,于瞬时之间分裂为无数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覆盖了方圆近百丈的园圃,每一滴水露在阳光的照耀下都照出了一条七色彩虹,于是整个玄圃园的上空就像是被笼罩了一层五光十色的光晕,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宛如仙境一般。 就连夏生也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情不自禁地从石阶上站起身来,却没有去欣赏这万般美景,而是将视线锁定在了老婆婆手中的那个水瓢之上。 那是一件灵物。 而且是绝品灵物! 但这种震撼之意很快便于夏生的眼底消失不见,他苦笑着摇摇头,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然后走上前去,对老婆婆告辞道:“婆婆,我今日还有些急事要办,明天再来看您,之后打水的事情尽管交给我就是了。” 老婆婆慈祥地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子,自手边摘了一朵小红花,交到夏生的手中。 夏生微微一愣,随即将其收入怀中,笑着道:“我知道了。” 说完,夏生又对老婆婆行了一礼,这才慢步朝园外行去。 这一次,却是轮到老婆婆有些意外了,因为她实在没想到,夏生竟然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如此看来,倒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啊…… 心中这么想着,老婆婆再次自桶中舀了半瓢水,继续给花草浇灌起来。 于是在夏生的眼前再有万千彩虹绚烂而起。 迎着这片美不胜收的奇景,夏生很快便走出了玄圃园,一言不发地继续朝他原先的目标前行。 因为哑巴婆婆的出现,使得他与裴元机就此擦肩而过,当他来到那山泉之前的时候,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时候不早了,他不知道书院的招考究竟何时会结束,也不知道再晚一些会不会有学生来泉边嬉戏,所以他必须加快速度。 所以很快,夏生便脱下了衣物,将碧落黄泉的力量种子滴落到了泉水当中,随即拿着哑巴婆婆给他的那朵小红花,慢步走进了灵泉当中。 直到这个时候,夏生才知道,原来这处山泉是书院的禁地,而且有灵兽守护。 但因为他手中的那一朵红花,水底所透出的凶意很快就转化为了亲善,直到夏生步入泉水中心也未曾发生任何意外,更没有灵兽对他发起攻击。 唯有几串急促的水泡断断续续而起,才在提醒着夏生,此泉并非无主之物。 这便是老婆婆将此花交给夏生的用意,却并非唯一的目的。 这是地藏花,三年一开,三年一败,自摘落之后,五个时辰之内便会枯萎。 所以老婆婆是在告诉夏生,让他在五个时辰后再去一趟玄圃园。 届时,夏生可以再摘取一朵藏红花,并以此为凭证,顺利进入灵泉,如此,才能为老婆婆将泉水取回木屋。 老婆婆不能说话,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提醒夏生。 这才是真正的哑谜。 好在夏生在第四世的时候便以医术冠绝天下,所以他认识藏红花,所以他在瞬息之间便明白了老婆婆的用意。 念及此处,夏生也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如此看来,倒还真是个有趣的婆婆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三泉映月! 书院的后山虽然没有一个单独的名字,但实际上,也是属于不句山的一部分,与主山山脉、凌霄峰、琼华峰、朔明峰、日照峰同属一脉。 大缙王朝三大名山,不句山、不周山、众兽山,两南一北,而春秋书院便独占了其中一座。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整个大缙王朝也算是依山而建,将不句山作为了整个帝国的政治、经济中心。 春秋书院自不必多说,建院于山巅,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行力量。 自不句山以西,便是京城洛阳,天子脚下,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最正统的世俗力量。 而在不句山的东面三十里,则是国教院,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最神圣的宗教力量。 所以也有人将不句山称之为大缙王朝的圣山。 但很可惜的是,或者说颇有些讽刺的是,在圣山之上,却从未出过圣人。 现如今世间公认的两大圣阶强者:云隐大帝杨天笑、剑圣裴旭,皆非出自于春秋书院。 当然,在秦家族比之后,大缙王朝又有了第三位圣阶,秦家老祖,秦小花。 可秦小花也不是春秋书院的学生。 所以那唯一的圣阶希望,就落在了春秋书院院长白丘的身上。 但自春秋书院建院这数百年以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白院长从未在世人面前出过手,所以猜测终归只能是猜测,至今谁也不敢肯定,白院长究竟是何等境界。 而且白院长常年在外游历人间,就连三位分院院长也难得见上一面,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当然,这一切对夏生来说并不重要,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是夏生选择进入春秋书院的初衷,也是如今面对裴元机即将带来的威胁的唯一解决办法。 不过如果夏生想要单纯依靠碧落黄泉破镜至武王的话,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可现如今的他却等不了那么久了。 于是他站在泉水中央,同时伸出了双手,平举于山泉水面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两滴色泽截然不同的水珠于他的双手指尖凝结而出,林中有狂风呼啸不止,水面激昂沸腾,就连那头于水底潜伏守护的灵兽也被惊得仓皇逃离,双眼中满是恐惧、敬畏之意。 “啪嗒。” 两声水落之音合为一处,仿佛在场间奏响了世间最美妙的乐曲,让人灵魂为之激荡,古朴而强大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山涧,万树俯首,万鸟齐鸣,一时间,就连天地也为之变色! 紧接着,一黄、一紫、一银,三道颜色各异的泉水自水底浮现而出,将夏生拱卫在正当中,恐怖的能量风暴肆掠及空,在夏生的头顶上方激发了一道人眼难见的无色气柱,直破天际! 在这一个瞬间,整个后山的天空仿佛都暗沉了那么三分,一轮皎洁的明月泛着白光自云中悄然探出,将清冷的月光洒在了夏生的头上。 而与此同时,西边的夕阳尚未落山! 三泉映月,日月同辉! 如果夏生能够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立刻终止此等异象,以免引得仇敌窥伺,可此时的他已经进入了一种颇为玄妙的境界,无法自拔。 各座灵泉若同时出现,一定会相互融合,产生奇效,这件事情对夏生而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早在前几世的时候他便已经尝试过了。 比如说在同时激发灵犀紫泉、昊玉金泉,以及无垢青泉的时候,便能使他与灵物的契合度上升,一方面可以让他更加容易将新的灵物纳入灵窍,另一个方面,也可以让他对于灵物的操控更加如臂驱使,加大两者的默契。 便有些类似于秦嫣在族比中施展出来的双灵合击技——熔岩地狱! 为此,夏生也为其取了一些新的名字,比如将灵犀紫泉、昊玉金泉、无垢青泉这三座泉水融合在一起所产生的效果,便叫做泉石膏肓。 类似的泉水融合奇效还有很多,但别忘了,在前面几世的时候,夏生的体内可没有银泉! 所以他也没想到,此番融泉竟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可夏生没有选择。 因为不是任意三座灵泉之间都能产生这等出人意料的作用的。 对现如今的夏生来说,他只能种出四道泉水,分别是碧落黄泉、灵犀紫泉、曜日白泉,以及那神秘的银泉。 但偏偏,前三座灵泉相互之间是无法产生融泉作用的,所以他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激发了银泉。 却不曾想,融泉效果的确是出现了,但这声势却如此骇人! 幸运的是,夏生如今所在之处是不句山,是春秋书院建院之地,所以便在三息之后,凌霄峰、琼华峰、朔明峰、日照峰四大主峰齐齐颤鸣,四道金光同时刺破云霄,携不世圣威笼罩天际,于顷刻之间就将这天地异象彻底屏蔽,紧接着,整座不句山消失了。 原本还在玄圃园给灵草浇水的哑巴婆婆突然直起了佝偻的身躯,手中紧握水瓢,于园中消失不见。 此时的唐子安正准备当众宣布本届书院招考的榜首何归,却突然袖中三枚玉符尽皆碎裂,于是他当即对众人开口喝道:“保护陛下!” 下一刻,唐子安衣袍轰然一震,将整个考场包裹入内,而他本人则长啸一声,登临主殿之巅,敲响了于警钟阁内长悬百年不曾鸣的青铜古钟。 “铛……铛……” 悠扬而厚重的钟声于整个不句山响彻不休,万千院士、教习纷纷闻声而动,在第一时间于长殿集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惊惧不定。 胡硕哪里也没有去,而是手中长剑一挥,死死地守卫在了皇帝陛下的身前,但饶是他身为尊者之资,此时握剑之手也显得有些发紧,额头上一滴冷汗轻轻滑落,摔落在青草软泥之间,被砸得四分五裂。 来自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的各位贵客尽皆摆出了迎敌之姿,唯有几个资历略低之人满目惊骇,颤声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有人沉声答道:“春秋书院的护院大阵被激发了!” 第一百八十章风云皆惊! 春秋书院作为大缙王朝第一书院,当然有护院大阵的存在,这件事情在修行界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有生之年,得见到此阵大开的。 因为自春秋书院建院四百多年以来,此阵只被激发过两次。 第一次,便是在距今两百多年以前,高宗皇帝在位期间,在进行第四次北伐的时候,蛮族大祭司叱奴阎,趁缙国内部空虚,率三万蛮骑,自妖域借道,挥师从东流直袭洛阳,受春秋书院众师生阻截,于是一举攻上了不句山,就此激发了护院大阵。 于是蛮族三万将士几近全军覆没,叱奴阎在三名亲随的誓死护卫之下突围而出,惨败而归。 第二次,则是在一百二十七年前,承天门之变的前一夜,十七路叛军入京,太子赵睿为了防止春秋书院进京勤王,命御下六大尊级强者强攻不句山,可惜最后功败垂成,据说那六大尊者的遗体如今便被葬于日照峰之上,以警后人。 而今天,是第三次。 今日是春秋书院招考之日,包括皇帝陛下,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各位代表齐集不句山,若是真的有强敌来攻,一旦失守,可以说整个大缙王朝的中坚力量就此被扫荡一空! 所以此时书院的护院大阵被激发,怎能不令人胆寒! 便在同一时间,于帝国瞻星台的顶阁之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险些吓得从阁楼上摔下来,凄声大喊道:“灾星大现,春秋将难!” 这么一嗓子,当即惊动了整个瞻星台,不少身着星袍,头戴赤月羽冠之人匆匆忙忙地来到了顶阁,诚惶诚恐地问道:“天师,发生什么事了?” 老者的脸上极尽惊恐之意,脖颈上青筋毕露,连声吼道:“快!快去春秋书院救驾!” …… 在大缙以南,有一座小城傍海而建,从其间的建筑风格来看,似乎与缙国有很大的区别,在城中央伫立着一座巨大的水晶宫,流光熠熠,而在水晶宫内却显得极其空旷,放眼望去,只能看见一具整体由血色珊瑚所打造的……棺材。 棺材中坐着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女,长及脚踝的紫发仿佛在她的肩上批了一件绚烂的披风,碧色的双瞳极尽妖异之感,魅惑的红唇微启,长长的睫毛轻扬,只可惜的是,这世上少有人看清她的真实容貌。 因为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她便成为了你心中最美丽的那个模样。 便在春秋书院护院大阵开启的前一刻,少女成为了最早捕捉到那一抹天机的少数几人之一。 所以她缓缓从血棺中站了起来,举目北望,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厚厚的水晶宫壁,跨越了上万里的距离,与那一道无色的气柱刺破了同一片野云。 “这是……什么?” 少女歪着脑袋,眼中透着好奇之色,然后伸出了如玉藕一般的手臂,似乎想要去触摸那近在眼前的力量法则。 可惜,在下一刻,她眼前的整个画面全部消失了,天上的那一轮白月、被刺破的轻云,以及整个不句山,都藏了起来。 于是少女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自言自语道:“反正父王也丢下我去东边玩儿了,我去人类的世界看看也没什么吧?” 话音落下,少女的脸上浮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意,然后她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个圈,下一刻,血棺之上已经空无一人。 …… 在少女此途所向的北方以北,是一片蛮荒,草地贫瘠、气候恶劣,就连灵兽也极其稀少,实在很难让人想象,在这样的一方恶土之上,竟会有如此多人居住。 对大缙王朝的子民们来说,他们是野蛮的,是落后的,更是贪婪的。 但其实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从出生到老死,他们的愿望都只有一个,便是活下去。 而想要活下去,便需要更努力地修行。 在这里,没有所谓的修行高于生死。 而是修行等同于生死。 因为只有修行,他们才能住进更好的房子,才能吃到可以果腹的食物,才能穿上更暖和的衣服。 才能活下去。 而唯一有希望带领他们活下去的,只有那座神圣而高耸的白塔。 他们将它叫做昊天塔。 塔中有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的身上穿着最普通的麻布衣服,座下是一个打满了补丁的蒲团,他的手中拿着一根乌木短杵,露出的臂膀上满是疤痕,看起来狰狞可怖。 因为感应到南方那轮令人不安的白月,老人缓缓睁开了双眼,浑浊的眼球中写满了岁月的沧桑,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却不是为了离去,而是为了迎接即将出现的那个中年男子。 下一刻,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踱着虎步走到了他的身前,长发披在双肩,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微微躬身,对那男人行了一礼,摇摇头道:“老臣不知。” 在当今世界上,能够让老者如此尊重之人,只有一个,便是当代的蛮王,苍山。 闻言,蛮王顿时皱紧了眉头,沉声道:“前些日子刚刚传回消息,说是秦家出了一位圣阶,难道现在又出来一位?” 对此,老者却是非常果断地回答道:“由老臣看来,这应该不是圣人出世。” 蛮王心中稍安,随即再度问道:“需不需要派人前去查探一番?” 老者犹豫了片刻,应道:“让老臣去吧。” “不可!”蛮王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提议道:“或者我们可以与西边联系一下,之前他们派来的使臣还未回去。” 老者并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而是再度躬身道:“全凭王上做主。” …… 此时的夏生并不知道,只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将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吸引多少超级强者的目光,但冥冥之中,他却被心中的一缕警兆给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自泉水中一跃而出,抓起岸边的衣物,甚至来不及穿上,便径直朝着后山的西面逃离而去。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三息,唐子安的身影出现在了泉水边,看着水中的道道涟漪,目色无比凝重…… 第一百八十一章玩儿大了 时值春秋书院院长白丘离院在外,守山护院的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三位分院院长的头上。 唐子安作为武院院长,并不是第一个赶到事发现场的,但他却发现了其他人未曾发现的一处细节。 下一刻,他抬了抬手,一缕剑意直刺山泉之底,一片水瀑自水面炸开,然后有一道鲜红轻轻浮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藏红花的花瓣。 于是唐子安猛地转过身,身形一闪,朝玄圃园而去。 同一时间,夏生已经逃到了山泉以西百丈之处,好在此时后山之中人迹罕至,所以这才没有人看到他裸身狂奔的奇景。 一路上,夏生甚至都来不及穿衣服,因为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好几股强弱分明,远近各异的杀意同时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直到此时才终于逐渐开始消散。 夏生并不知道书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听到那沉重的警钟之响不绝于耳,看到眼前那一层如雾似云的金色光晕,所以他知道在今日书院招考之中必有意外发生,只是他还不能确定,这个意外到底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因为视线受阻,夏生在茫茫后山之中险些失去了方向,但幸运的是,他同样能够察觉到,那些锁定住自己的杀意已经尽皆湮灭了。 于是他第一次停下了脚步,目色警惕地回望立足以东。 可还不等夏生想清楚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听得一阵尖叫突然从自己身后传来。 他转过身去,正看到几个书院的女学生在惊恐地看着自己。 夏生目色一凝,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腰间的长剑,随即想到自己的剑已经在江柒柒的目光下碎裂了,然后他进而想起,原来,自己还没有穿衣服…… 赤身裸体的窘迫并不会让夏生为之尴尬,他只是对那几个女学生报以歉意的目光,随即躲在了一棵大树的后面,用最快的时间穿戴整齐。 待他重新现身出来后,却无奈地发现那几人已经跑走了,好在后面还有络绎不绝的其他学生也正在朝同一个方向奔袭。 于是夏生拦下了一位学生,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那人用一种看着白痴般的目光看着夏生,没好气地答道:“你是哪个院的?没听到警钟长鸣,没看到守山大阵开启吗?还不赶紧去正殿集合,在这儿发什么愣!” 夏生心中一抖,轻轻皱起了眉头,疑道:“守山大阵?” 那学生虽然脸上写着不耐烦,却并没有扭头走开,而是继续对夏生解释道:“莫非你是刚入院的新生?总之你先别问了,赶紧去正殿集合就是了,打起精神来,随时准备抵御外敌入侵!” 夏生脸上不动声色,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先去吧,我稍后便到。” 待那学生走后,夏生这才陷入了沉思。 今日春秋书院有外敌入侵? 怎么可能! 今天可是春秋书院招考的大日子,除去春秋书院本身的强大实力以外,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甚至包括皇家禁军尽皆到场,如果谁敢在这个时候入侵不句山的话,那除非是脑子坏掉了。 就算是圣阶亲至恐怕也是有来无回! 没有哪一个外敌会这么愚蠢,会选择在春秋书院最强大的时刻发起进攻。 那么,难道真的跟自己有关系? 一时间,夏生的心中有些惊疑不定,虽然他并没有看到三泉映月,日月同辉之天地异象,但他被惊醒之时的那阵阵杀意却是做不得假的,所以夏生很快就判断出,自己有可能招惹了大麻烦了! 而且他很快就猜到了其中一部分真相。 “难道是力量法则外泄了?” 念及此处,夏生的一颗心不禁沉到了谷底,因为灵泉与力量种子的秘密,是他九世为人以来最大的底牌,是他安身立命之保证,不论如何,绝不能让外人得知! “还是太过托大了一些,早知道便应该先行把黑泉种出来才是。” 这是夏生自重生以来所遭遇的最大危机,但他并没有显得太过慌乱,因为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可是……会不会已经有人察觉到那力量法则是来自于我呢?” 夏生皱紧了眉头,却无从得知此问题的答案,一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所以在片刻之后,他混迹在络绎不绝的书院学生当中,随着大家一起来到了春秋书院的正殿之中。 一进去,夏生便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江柒柒,比如秦远洋、秦离,再比如说,墨渊。 同一时间,墨渊也看到了夏生的到来,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夏生旁边,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夏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先前并不在考场内,所以,最后到底谁拿了榜首?” 墨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开口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工夫关心那个,或许再过一时三刻,蛮妖的大军恐怕就要杀上山来了。” 夏生淡然一笑:“这种话你也信?” 墨渊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若是在正常情况下我自然是不会信的,但如今护院大阵都被激发了,不信也得信了,你没看到这阵势吗?” 夏生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之前是谁带你们进殿的?说了些什么?” 墨渊朝着右前方抬了抬下巴,低声道:“就是那名黄院士,说是担心我们里面混入了妖蛮的奸细,所以暂时谁也不能离开……” 说着,墨渊不禁无奈地笑了笑:“但事实上,如今就算有人想走也走不了了,在护院大阵被激发之后,整个不句山已经与外界隔离了开来,除非是圣阶强者强行突围,否则,一只蛾子也别想飞出去!” 夏生再次从墨渊口中得知了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情报,正在思索着这其中所代表的深意,却见得唐子安突然出现在了大殿门前,一挥手,便将殿门死死关上了。 “各位分院院士、教习,现在开始清点各院学生,如有缺席者,立刻上报!此外,待清点结束之后,各院士、教习请上前接受询查!” 第一百八十二章见驾 见到唐子安出现,夏生立刻离开了墨渊的身边,走到了唐子安的身前,问了一句或许是今日人们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发生了什么事?” 唐子安皱着眉头看向夏生,问道:“你也来了?” 夏生点点头:“我听到了钟声长鸣,后来又听别的学生说,书院的护院大阵被外敌触发了,所以就跟着他们过来了。” 唐子安沉着脸,颇有深意地开口道:“或许不是外敌……” 夏生心头微紧,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怀疑到了自己身上,只能顺着唐子安的话头问道:“莫非是书院内部出了问题?” 唐子安摇了摇头:“我也不敢确定,不过书院阵法的确不是从山外被人给触发的,而且山门处也没有外敌入侵的迹象。” 夏生冷静地看着唐子安,继续开口问道:“一般来说,书院的护院大阵会在什么情况下开启?” 夏生的这番问话自然是极具迷惑性的,果不其然,随着话音落下,唐子安看向他的目色中立刻少了一些怀疑的味道。 因为在唐子安看来,或许夏生的确有其过人之处,在教导学生方面有他人难以企及的特殊手段,但不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激发书院的护院大阵。 若是一个武将境强者也能引起护院大阵的警惕的话,那春秋书院恐怕一天得消失好几回。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的境界在这一刻反而成了他最强大的保护色。 于是紧接着,唐子安对夏生答道:“院长大人在当初布阵之时便曾说过,此阵只会在书院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开启,事实上,这个护院大阵在过往数百年间也只被触发了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夏生目色一凝,沉声道:“莫非是圣阶强者?” 唐子安断然道:“不可能!若是异族圣阶入侵我大缙,书院不可能收不到任何风声,南帝北圣不会没有丝毫动静!” 夏生点点头,然后换了个角度对唐子安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是阵法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这句话就有些没有道理了,或许在这数百年间,也就只有夏生一人敢质疑护院大阵被激发的合理性。 但唐子安却丝毫没有笑话夏生的无知,反而目色骤然一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重新打开了厚重的殿门,急掠而出,甚至来不及对在场的诸位院士、教习交代些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若是夏生一言成谶,那可就麻烦了! 恐怕比圣阶强者闯山还要麻烦! 夏生并不知道唐子安去了哪里,也没有办法开口询问,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却慢步走进了正殿中,来到了夏生的面前。 如果可以做一个排名的话,这个人一定是此刻夏生最不希望见到的人之一。 而且他出现在这里是很不合规矩的事情。 理论上,此人现如今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帝陛下身前才对。 既然他离开了,就一定有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就连夏生自己也没有想到。 来人正是春秋书院灵武分院院长,胡硕,但此番前来,他却不是来找夏生麻烦的,而是给他带来了一句口谕。 “陛下要见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胡硕看也未看夏生一眼,语气也有些生硬,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闻言,夏生先是一愣,然后不疾不徐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自讨没趣地去问胡硕,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召见自己,因为就算他问了,恐怕胡硕也不会告诉他。 更何况,君心难测,也许胡硕自己也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于是在下一刻,夏生跟在胡硕身后,慢步走出了书院正殿,来到了一座龙纹华盖伞之下。 这是夏生第一次见到当今陛下的龙颜,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拘谨,也不曾透露出心底所隐藏的敌意,反而满目平静。 或许对他人而言,夏生竟敢直视陛下尊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大不敬了,但实际上,夏生已经保持了足够的克制。 下一刻,夏生微微躬了躬身,垂目而道:“见过陛下。” 见状,群臣勃然变色,一众禁军侍卫长刀即刻出鞘,但看在九大家来人的眼中,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就连秦家四爷也只是摇头苦笑了一下。 想当日,在秦家族比当中,夏生面对秦家老祖,圣阶强者,秦小花,也只是行了一个平辈礼,如今他肯对天子低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已经很给面子了! 而当朝皇帝陛下与秦小花虽然以君臣相称,可秦小花毕竟是圣阶,若以身份地位而论,两人几乎可以平起平坐! 太祖皇帝留下遗训,成圣阶者,可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 事实上,谁都知道,如云隐大帝和剑圣这等强者,完全可以听调不听宣,圣旨在他们的眼中,与普通的书信没有半点区别! 好在,皇帝陛下似乎并未因为夏生的无礼而恼怒,反而笑着招了招手:“你便是夏生?来,过来让朕看看。” 夏生依言走上前去,却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只能以沉默相对。 缙帝就这么笑意盎然地打量着夏生,片刻之后这才说道:“嗯,不愧是叶卿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宝贝女婿,果然是一表人才。” 夏生微微颔首,低声道:“陛下过奖了。” 缙帝摆摆手,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帝王威严,反而更像是一位亲切的老人,再道:“听说你还是秦嫣那小丫头的老师?” 夏生答道:“正是。” “好,好好!”缙帝闻言,仿佛龙心大悦,但他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却令群臣面色大变。 就连夏生也在猝及不防之下目色一紧,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当朝天子说话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 “如此,夏卿啊,你可愿跟随朕之左右,帮朕做事?顺便也帮朕教导一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第一百八十三章太子太师! 在两个月之前的整个大缙王朝境内,除去白马镇以外的地方,根本没有人知道夏生是何方神圣,甚至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人们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因为威宁侯府。 传闻叶家大小姐,叶小娥,原来早有婚约在身,而与其结成婚约的对象,便是一个叫做夏生的陌生少年。 得知此消息的京城纨绔纷纷弹冠相庆,想来等这小姑奶奶嫁人之后,他们也不会再遭其欺凌了。 听说在叶小娥离京前往白马镇当夜,洛阳城外的烟花十七楼全都被京城的贵族子弟给包了场,大伙儿为这个难得的好消息大醉了三天三夜,当然,其中也不乏为此而失落买醉之人。 比如李家的大公子,李如景。 可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人们仍旧不知道这个夏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其何德何能,竟能得以叶帅如此青睐,甚至将自家的宝贝女儿都许配给了他。 直到秦家族比一役,夏生才终于揭开了自己身上那层神秘的面纱,作为当今秦家善堂继承人,秦嫣的老师,惊艳现世,手持两张善字帖,让秦小花一举击杀了自家大供奉,堂堂武尊,魏致远。 一时之间,举世皆惊。 对于世俗界而言,秦嫣的声望压过了一切,秦小花成就圣阶的震撼无与伦比,所以鲜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夏生身上。 但只要是参加了那一场族比的各大世家,各大宗门,各大书院,都看出了夏生的真正价值。 在修行界中,夏生已经算是初露峥嵘了。 虽然还算不上名扬天下,但至少很多人都知道,秦嫣之所以能够从一个有名无实的秦家大小姐拿到族比魁首,一跃成为善堂继承人,甚至在族比中打破了修行界铁律,以灵将初境的实力击败身为堂堂武将的秦然,夏生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所以才会在事后,天星院与春秋书院联袂前来,同时邀请夏生成为名誉教习,以领队的身份参加今年的春闱。 可夏生仍旧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竟然这么快就引起了当今皇帝的注意,甚至在此时亲自向自己表示出了招揽之意。 而且缙帝对夏生所许下的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官职,而是作为几位皇子,甚至于太子的老师。 也就是太子太师! 待到他日太子登基,夏生便是帝师! 都说君命不可违,此番皇帝陛下当众对夏生开了尊口,夏生若是敢就此拒绝,也实在是太不识时务了。 没看人家秦小花身为善堂总掌柜,登临圣位,在朝堂上也挂着一个户部尚书的职务么。 所以在下一刻,夏生执手躬身道:“陛下隆恩,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闻言,缙帝龙心大悦,当即让身边的赵公公拟了旨,夏生再跪拜谢恩,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随后,缙帝还颇为善解人意地对夏生说道:“朕知道,这些日子夏卿的主要精力还是得放在春闱之上,所以此事倒也不急在一时,等春闱过后,夏卿再入宫教学吧。” 夏生点点头:“全凭陛下吩咐。” 这一番交谈,倒也算得上是君臣尽欢,过了一会儿,不少王公大臣也纷纷上前来对夏生表示恭贺,谁都能看得出来,此子已经俨然是大缙王朝政坛与修行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了。 若要结交,恐怕还真得趁早。 胡硕在旁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幕,颇有些不自在地抽了抽嘴角,心中很明白,日后再想要刁难夏生,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唐子安去而复返,重新回到了场中,随即暗自对夏生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书院的护院大阵本身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夏生对此心知肚明,但脸上还是装模作样地露出了一丝疑惑,迈步来到唐子安身边,低声问道:“距离护院大阵开启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还是没有任何别的动静吗?” 唐子安也是颇为不解,皱着眉道:“此事的确有些蹊跷,按理来说,就算我们这边什么也没查到,但若是真得发生了敌袭,那敌人到底在哪里?” “所有地方都查过了吗?” “但凡是书院重地,都查过了,没有任何损失,也没有发生人员伤亡,一切如常。” 不得不说,今日书院护院大阵莫名开启一事,的确有些超出了唐子安等人的认知范围,时至此刻,他们也搞不明白之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能感知到在后山泉水当中残留着一丝无比强大的力量法则。 可这力量法则是从何而来,如今又去向了何方,便无人可以解答了。 夏生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干耗着吧?” 唐子安知道夏生说得有道理,因为就算春秋书院可以一直这么耗下去,皇帝陛下,百官群臣,各大世家、宗门的贵客也不可能跟他们一起耗下去。 更令人沮丧的是,如今根本就没人知道是为了什么而耗着。 于是唐子安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容我再与执法长老他们商议一下,如果再找不到敌人行踪的话,便只能先行解除阵法,将诸位贵客送离山门。” 夏生点点头,目送唐子安第二次离去,心中总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事已至此,唐子安等人再想查出自己与此番护院大阵开启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困难了。 这么一来,他身怀八枚力量种子,可以种出八道无上灵泉的秘密,也可以得之继续隐藏下去。 真是千钧一发啊! 现如今,他可以真正开始考虑,在成为太子太师之后能够有何作为了。 比如唆使太子掀翻他老爹的龙椅,夺权造反,再来一次承天门之变,或者引诱其余诸位皇子与东宫发生党争,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血腥政变…… 夏生可以做的,还有很多。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幽然一笑:似乎距离推翻大缙王朝的政权,让整个赵氏皇族遗臭万年,又更近了一步了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入院福利 正如夏生所预料的那般,在历经一个多时辰的排查而无果之后,书院最终还是决定暂时解除护院大阵,先将诸位宾客安全送离山门。 这么一来,原本预定的观礼程序就无法正常进行下去了,唐子安草率地宣布了本届招考的最终结果,幸而进入复考第二轮的五十名考生,最终只有三十二人被录取。 榜首之人,江柒柒! 墨渊这回倒是不至于太过丢人,总算拿到了榜前三甲的名次,排在他身后的,便是沈徽。 一切都与考前唐子安所预测的结果一模一样。 夏生所引发的三泉映月反倒成了这场招考中最大的意外。 不句山重新现世,皇帝陛下的御驾缓缓离开山门,但让众人为之意外的是,率先前来迎驾的,并不是皇宫禁军,也不是裁决司或者兵马司的人马,而是瞻星台的一帮老家伙们。 “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缙帝看着跪倒在身前的一众白胡子老头儿们,满目欣慰,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当头的太微道人身上。 “朕无碍,诸卿免礼吧。” 太微道人蓬头散发,衣衫凌乱,显然是来得太过匆忙,哪里还有平日里天师上座的威严? 但此时看到陛下安然无恙,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加重要,自身的仪容又何足为道? 下一刻,太微道人抬起头来,对缙帝连声道:“陛下!今日灾星降临不句山,将乱朝纲,为祸天下,此事绝不能姑息,望陛下下令彻查!” 缙帝迈步走上前去,笑着将太微道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开口道:“此事自有书院查证,天师不必过于担忧,你看,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太微道人脸上显露着焦急之意,再次开口道:“可是……” 缙帝笑着点点头,将其打断道:“行了行了,朕都明白,此事容后再议吧。” 言罢,缙帝慢步坐上了皇辇,在百官群臣的拱卫之下起驾回朝。 太微道人落在最后面,不断回头看向春秋书院所在的方向,眼中一片凝重,片刻之后招来了瞻星台的一名星官,沉声道:“让我们安插在书院中的人打探一下,今日在不句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天师!” …… 太微道人并不知道,今日夏生所引起的这场骚乱,就连唐子安、胡硕这两位分院院长都未能查出其中真相,他们安插在书院中的几位弟子又哪里能发现什么线索? 而此时在不句山颠,春秋书院在送别诸位贵客之后,新生入院的仪式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与天星院主攻灵道研习、皇朝学宫专精于武道修行不一样,春秋书院不论在武道还是灵道上均有建树,院内弟子、教习之中更不乏灵武双修的存在。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如今灵武分院院长,胡硕。 能以灵武双修之资,位及尊者之位,即便放眼整个大缙王朝的历史长河中,也是极其罕见的个例。 若是胡硕能够再近一步,成就圣阶之名的话,便是大缙王朝建国五百年来第一人! 而这,便恰恰是春秋书院最为吸引广大学子之处。 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不过如此。 或许也正是因为春秋书院的这种包容性,才使得其成为了大缙王朝内当之无愧的第一书院,才会有那么多修行子弟趋之若鹜,纷至沓来。 所以相对的,春秋书院之内也设有武院、灵院,以及灵武院三座分院。 而在新生通过初考、复考,正式成为春秋书院中一员之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进行分院。 当然,这个分院仪式就比较简单了,但凡武修者入武院,灵修者入灵院,灵武双修者入灵武院。 所以这么一来,本届春秋书院招考就出现了比较有意思的一幕。 榜前三甲的学生,江柒柒、墨渊,以及沈徽三人,竟分别进入了三座不同的分院! 除此之外,余下的二十九名考生,有十五个进了武院,十个进了灵院,只有四人被选入灵武院。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灵武双修者还是少数派。 而在分院仪式结束后,便是诸位考生最为关心的事宜了。 便如天星院新生入院后可以进入星河净土择选灵物一样,春秋书院的院规明确规定了,但凡是新入院的考生、教习、院士等,均可无偿获得一把神兵利刃,或者一头灵兽作为福利。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若为灵武双修者,则可同时获得兵刃与灵兽! 所以很快,一众考生便分为了两拨,一边由唐子安带队,进入神兵阁,而另外一边则有胡硕率队前往希望之野。 夏生作为新入院之教习,灵武两道皆通,自然是可以受此福利的,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选择跟着唐子安先行前往神兵阁,而是慢步走到了胡硕的身边! 虽然在场的一众新生并不知道夏生与胡硕两人之间的间隙,可先前因为书院警钟长鸣而被召集到正殿中的不少学生,可都听说了夏生在刚入院时与胡院长所发生的冲突。 尤其是胡硕的一众弟子,在看到这一幕之后,都不禁纷纷面带冷笑。 “哼,这个什么夏教习倒还真是恬不知耻,依我看,师尊就应该剥夺他进入希望之野的资格!” “不就是仗着有唐院长撑腰吗?我倒想看看,这回没了唐院长的庇护,他究竟能获得什么样的灵物!” “哈哈,不错!要是最后这厮只拿到了一只鼻涕虫,我看他还有什么脸继续在书院待下去!” 虽说灵武院一向门生稀少,但要知道,胡硕一开始可不是灵武院的院士,而是灵院院士,再加上灵院院长韦秋月一辈子的心血都用在了理论研究上,极少过问书院俗事,所以使得胡硕在灵院之内权柄颇重,声望也颇高,一时间,倒是有不少灵院的学生都向着他说话。 其中当然以李向文为首,但此时的李向文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夏生的身上。 而是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悄悄看着不远处,于所有武院弟子中如众星拱月般的那个年轻人。 他很想知道,接下来,裴师兄会怎么做? 第一百八十五章希望之野 夕阳西下,皓月当空。 因为护院大阵而弥漫开来的山雾尚未消散殆尽,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添氤氲朦胧。 十七位少年跟在胡硕的身后,慢步走到了书院北面的山阴处,一座石楼平地而起,高达五层,飞檐翘角,与书院内大部分建筑相比更加恢弘大气,其外有守山教习重兵把守,见到胡硕前来,纷纷颔首行礼。 胡硕没有说话,沉默着点了点头,便领着众少年进入了楼中。 不过却没有上楼,而是通过一层大堂的入口,顺着泛着清光的石阶,往下行去。 越往下走,空气便越发潮湿冰冷,但眼前的光线却越来越亮。 这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 少年们纷纷发出惊叹之声,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下溶洞的美轮美奂,那一根根悬立的钟乳石上散发着七彩光华,映在少年们的脸上,如霓虹般绚丽。 沈徽紧跟在胡硕身边,不断对着周遭的美景啧啧称奇。 而夏生则刻意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静静地审视着这一切,心中暗自思量:“真没想到,在这不句山中,竟然别有洞天,而那传闻中的希望之野,难道是在地下?” 便在夏生心中生疑之时,众人又向下行了数百步,依稀有水声传来。 转过转角,在众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宽两丈及许的地下河,而那钟乳石上的流光却已经逐渐消失了。 视线终于开始变得暗了起来,但在这黑暗之中,河水却散发着淡淡的幽蓝色光芒,便像是夜空中的灿烂星河。 河水从溶洞的黑暗深处流淌过来,清澈无比,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游鱼、水草,以及河底的沙石。 举目望向地下河的对岸,视线立刻变得无比开阔了起来。 那是一片草海。 半人高的野草随风轻摆,宛如一片惊涛碧浪,其中还有一朵朵秋兰花做点缀,花瓣如月牙,闪烁着清丽淡雅的蓝粉色光芒,花径如玉,花心如穗,在柔和的光线下泛着温润光华,就像是海底的一颗颗珍珠。 乍眼看去,便如同夜色下的大海,又像是开国庆典上的蓝绿色地毯,熠熠生辉。 整片原野呈带状分布,就像是一道道梯田,看上去直线距离并不远,但两侧却极为广袤,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片原野看起来无比的平静,却不知道里面究竟蛰伏了多少灵兽。”夏生对此心知肚明。 “这便是希望之野了吗?实在是太美了!”队伍中一名少女不禁感叹道。 “是啊,不知道这些花草是否也是灵物呢?” “应该算的吧,不过我怎么连一头灵兽也没看到?” 少年们算是大开了眼界,一个个双眼放光,既兴奋又紧张。 紧接着,胡硕转过身来,对众人说道:“好了,下面听我报名,叫到名字的人穿过这河,到对岸去,能走多远,便走多远,越远越好,因为走得越远,其中所藏灵兽的品阶便越高,灵性便越强,发展潜力便越大。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少年们纷纷应是。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早在来之前就已经确定好了自己接下来的灵物要什么,所以此番只需要针对目标灵物而去便可以了。 而对夏生来说,他倒是还没想好自己应该找一头什么样的灵兽。 毕竟如今他体内的穷桑和冥煞旗,一个主生命,一个主毁灭,原本便是极与极之间的对持,想要再找一头灵兽,既能与二者配合的,而且品阶还不能比这两种灵物低的,真的……很难。 所以此番夏生倒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纯粹是来试试运气的。 如果要冲着灵物来的话,那他何必来春秋书院呢?天星院的星河净土岂不更适合他? 便在众人心中各有所思之时,胡硕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周勃。”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满脸的肃穆,率先走进了地下河中。 河水虽宽,却并不深,只刚刚没到少年的膝盖,很快,这个叫做周勃的小家伙便渡过了河水,踏上了河畔草海。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他便感到了一股隐形的压力向他汹涌而来,就像是前面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在阻挡他前进。 正举步维艰之时,周勃的体内骤然激发出了一道明橙色的光辉,一道王字虎纹出现在他的额间,下一刻,周勃对着前方的草海发出了一道厉啸。 “吼!” 虎啸野林,万兽皆惊。 草海花丛之间忽的浮起了一簇簇光点,围绕在周勃的身边,为他开道。 于是周勃顿时感觉压力剧减,那堵无形的墙壁,就此被击碎坍塌,任他前行。 这下子,周勃的脚步立刻变得快了许多,又向前急掠了十丈左右的距离,这才放缓了脚步,直到再也不能向前迈出半步。 这便是极限了。 周勃回过身来,向胡硕颔首致意,然后转了个方向,朝左侧而去,很快便被淹没在了草海花丛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见到此景,胡硕不禁轻轻一叹:“在灵师中境便进入此地,果然还是过于勉强了些,恐怕是难以获得什么品质优良的灵兽了。” 闻言,不少人都目色凛然,心怀惴惴,看向周勃离去的方向也充满了叹息,但更多的人则关注着第二位登上彼岸的少年。 可惜这个少年,也跟周勃半斤八两,在向前十二丈之后便再也难进咫尺了。 虽然此时就断定这二人难获上品灵兽还为时过早,但胡硕还是微微蹙眉,也连带着剩下的十几名少年跟着紧张了起来。 或许是为了缓和场间压抑的气氛,所以胡硕喊出了第三个名字:“沈徽。” “是!”沈徽舒展了一下身体,轻喝一声,越众而出。 相比起同龄人,或者说相比起大部分灵修,沈徽那健硕的身材都显得无比出众,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彪悍的气息,让生人难近。 而沈徽也没有让胡硕失望,出列之后,他三两步就跨过了河,踏上了对岸。 随即整个人便如同一支强劲的弩箭,朝着前方疾射而去。 十丈,三十丈,五十丈…… 足足走了六十丈的距离,才终于慢了下来,又硬生生往前挤了五丈左右,沈徽才彻底停下了脚步。 少年们隔岸看得目瞪口呆,而胡硕则喜笑颜开地赞道:“不愧是榜前三甲,几乎已经走到了中心地带,只要运气不是太差,获得一头上品灵兽应该并不难!” 有了沈徽的这枚珠玉在前,后面其他人的表现则显得有些乏善可陈了,不过仍旧有几个新生跨过了三十丈的距离,确保了此行至少不会空手而归。 不知不觉中,半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而在胡硕的身边,也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尚未渡河之人。 夏生。 第一百八十六章希望之野的尽头 这一次,不等胡硕唱名,夏生便主动走上前来,与之齐肩并立,举目遥望着河对岸的草海,悄然一笑。 “怎么,胡院长是准备留我一人在此,好杀人灭口吗?” 胡硕并没有转过头来看夏生,只是沉声应道:“你不必太过得意,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斩了我弟子一条手臂,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全身而退,是绝无可能的。” 夏生笑了笑:“能够不问是非因果,便如此维护自己的弟子,也难怪你能受到如此多学生的爱护了。” 胡硕面色微寒,冷声道:“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那也枉为我大缙王朝第一书院的名号了,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不也靠了唐院长的庇护吗?” 夏生点点头:“不错,在修行世界中,原本便是谁的拳头大谁便是真理,我的拳头比钟薇薇大,所以即便我断她一臂,她也奈何我不得,唐院长比你的拳头大,所以即便你心中想要将我千刀万剐也做不到。” 闻言,胡硕不禁冷笑道:“但唐院长能够护得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我奈何你不得,并不代表书院中谁也奈何你不得。” 夏生眉头轻轻一挑:“你是想说裴元机吗?若他真的敢邀我上生死台一决胜负,恐怕这缙云榜也该换一换了。” 胡硕目色微凝,幽然道:“我知道你很狂妄,却没想到你竟狂妄到了这个地步,如此,我便拭目以待了。” 夏生轻轻吐了一口浊气,笑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进入希望之野了,不知道在这之前,胡院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胡硕抬手拢了拢衣衫,淡淡地开口道:“虽然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你原来是灵武双修者,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你必定尚未步入灵师巅峰境,如此,待会儿还是小心谨慎些好,不要太过勉强了,这里面的灵兽可是没我这么好说话的,待会儿要是咬掉你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岂不是让唐院长失望了?” 夏生哈哈一笑,突然问道:“不知道昔年胡院长初次进入希望之野的时候,获得的是何等品阶的灵兽?” 胡硕终于瞥了夏生一眼,冷声道:“是一头上品将灵。” “好!”夏生点点头:“如此,请你睁大眼睛看好了!” 言罢,夏生纵身一跃,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向着那清澈的河水直刺而去。 人尚在空中,于夏生的脚底便突然闪烁出了一片明橙色光辉,携无比磅礴的生命之意灌入河水中。 于是下一刻,一尾银白色的游鱼突然自水底跳出了水面,正好落到了夏生的脚边。 夏生抬脚轻轻一踩,再次借力向前跃去,待他落下之时,又有数条银鱼从水中掠起,心甘情愿为其搭桥铺路。 三息之后,夏生已经跨过了地下河,来到了河畔的草岸上,滴水不沾身! 见到这一幕的胡硕立刻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夏生双手负于身后,体内的明橙色灵意璀璨绽放,然后他再一次迈开脚步,悠然向前走去。 夏生的脚步不疾不徐,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吃力,更未曾受到丝毫的阻挡之意,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位闲庭信步的旅人,只是在欣赏着沿路上的风景。 不远处已经有杀声震天,想必是有人找到了合适的灵兽,正在试着将其收服。 而夏生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他只是慢步向前走着,每一步都保持在了一尺半的距离,就像是用尺子丈量过的那般精准,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但对于河对岸的胡硕而言,时间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脸上的震撼之意溢于言表。 如果说接下来夏生的一举一动都是一场盛大演出的话,那么胡硕便是那唯一的观众。 他分明看到,便从夏生踏入希望之野的那一刻开始,这片原野上的一应花草,仿佛都变得喜悦而谦卑了起来。 夏生所向之处,两侧的丛草纷纷弯下了腰身,就像是在对夏生行朝拜之礼,又像是臣子在恭迎帝王的驾临。 蓝粉色的秋兰花瓣争先恐后地涌入夏生的身前,就像是皇帝陛下身前的仪仗队,在为他保驾护航。 这可是希望之野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奇景! 夏生何德何能,竟能得此优待! 胡硕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与夏生本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些灵花灵草敬的也并不是夏生这个人,而是敬的他体内的穷桑。 穷桑是什么? 是生命之树! 是花草灵木间的绝对王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木之内,莫非王臣! 至少在这片希望之野上,夏生只要愿意,就不会受到半分阻挠,只要他想,就能看遍此处的所有风景,其间一应灵兽,均不会对他产生敌意! 十丈,三十丈,五十丈…… 不过片刻之间,夏生便已经打破了之前沈徽所创造出来的记录,而他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 他还在继续向前。 八十丈,一百丈,两百丈…… 不知不觉,夏生已经快要走到希望之野的尽头了,或许在春秋书院建院数百年间,从来没有人能够看到在那尽头之处到底有什么,就连胡硕在获取皇级灵兽的时候,也不过堪堪走了两百一十六丈的距离。 而现如今,夏生已经再次打破了胡硕的记录,走到了两百二十丈的地方,然后他突然回过头,对着胡硕淡然一笑。 可惜的是,夏生还来不及去看胡硕此时脸上的表情,便突然被另外一件事物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在他侧后方大约五尺左右的草丛中,突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似乎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 不,其实更准确地来说,夏生也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幼兽到底是不是在“看着”自己。 因为在对方红彤彤的脸庞上并没有五官,反而更像是一个大肉墩儿,甚至让人难以分辨这到底是它的头还是屁股。 如果说得更直接一些,这头灵兽完全就是把屁股长在了脸上。 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那传说中的……屁股兽? 第一百八十七章落魄的神祇 别说是在大缙王朝建国五百年的历史上,就算是在夏生前八世中,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屁股兽这种东西。 所以那并不是它的名字。 而且身赤如丹火,浑敦无面目,只是它身体的一部分特征。 夏生还看到,在它的身下,有六条腿,在它的后背上,还长着四个毛茸茸的小翅膀,浑身上下肉乎乎的模样颇为讨喜,就像是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猪仔儿,在摇头晃脑地打量着夏生,显得有些怯怯的。 夏生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头灵兽是什么,因为这是一位万年前的老朋友了。 如果单纯从年纪上来说,此兽诞生在这世界上的时间甚至比穷桑还要久远! 正因为如此,所以此刻的夏生显得非常的意外,非常的震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位老朋友竟然会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对方非但已经认不出他的气息了,而且实力境界竟然倒退了这么多,若不是它还维持着当年的样貌,夏生恐怕也不会料到,它竟然还活着,而且就被人豢养在这不句山的希望之野中! 念及此处,夏生突然心中一酸,然后他朝着那幼兽走了两步,想要将它抱起来。 却不曾想,对方却反而因为夏生的此番举动受了极大的惊吓,背后两对翅膀匆匆一扇,便带着它钻回了草丛中,向着远方逃离。 夏生目色中闪过了罕见的急迫,随即身形急闪,赶紧朝那幼兽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夏生体内的穷桑立刻以其独特的方式,向这片原野下达了围捕的指令,于是在下一刻,在那幼兽所向之处,簇簇银草纷纷向它倒卷而来,一朵朵秋兰花拔地而起,如飞蛾扑火一般堆积在它的身前,想要阻挡住它的脚步。 但让夏生始料未及的是,那幼兽却也不甘就此受俘,而是自腹部发出了一声声长鸣。 紧接着,整片希望之野都沸腾了。 原先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无数的灵兽争先恐后自草原上现出身来,万兽奔腾之所向,赫然便是夏生! 如果说穷桑是一应花草树木之帝王,那么这头幼兽便是此间所有灵兽的主宰! 见状,夏生心中更加焦急,因为不管他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是希望之野中所有灵兽的对手,更何况,以他那超强的感知力已经发现,在那万兽奔腾之中,甚至有两头尊级灵兽在向自己扑杀而来。 一个不好,恐怕他真的会命丧此间! 而且夏生体内并没有飞行类灵物,所以单论速度,他是怎么也赶不上对方的,眼看与那幼兽的差距越来越大,而四周汹涌而来的灵兽已经将他牢牢包围在了正当中。 再过个一时半刻,就会对他发起冲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随即张开口,唱起了一首无比古老的歌谣。 “执玉醅邀月共飨,第一杯敬天地玄黄,千金樽不须辞,推杯换盏间,在座闲叙四海风光。” 夏生的歌声非常清脆,但其中却饱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那些古老的音节自他唇齿间发出,仿佛代表了一个远古的文明正在复苏,笼罩在他身上的明橙色灵光也由此而变得神圣不可侵犯。 这不是圣咏,而只是一首简单的酒令。 只是因为其跨越了一万年的时间长河,所以显得无比的庄重。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在场,一定会认为夏生疯了,在面临生死危机关头,他不想着如何从众兽的扑杀中突围而出,竟然唱起了歌? 可偏偏,在夏生的歌声响起之后,那幼兽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似有些迷惘地转身回头,就这么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原本来势汹汹的万兽也停止了奔袭,目送着夏生慢步朝它们的王走近,一动也不动。 夏生的声音还在继续:“仰入肚,心怀汤汤,第二杯祭岁月匆忙。人去后,兴未散,再独自饮琼浆,千百个是非壶中量。当年与君挥杯酣畅,道今朝拟醉疏狂……” 夏生的脚步很轻,也很慢,他的眼中带着怀念与哀伤,声音中带着岁月的沉重,一边哼唱着这首古调,一边走到了那幼兽的身前。 然后他蹲下身,将对方轻轻搂入怀中,此曲也正好终了。 “一人一酒唯此一香,当年我亦稚气儿郎。天竟诗才胸中藏,云飞衣衫醺然黄粱,我与我大梦一场。” 一开始,幼兽还有些抗拒,身体微微颤抖着,但很快,它便从夏生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或者更准确地说,这种味道并非来自夏生的身体,而是来自于他的灵魂。 它能够嗅到他灵魂的气息。 是那么的亲近,是那么的友善,带着一种,泛黄的旧时光的味道。 作为这方大陆上同为神一样的存在,他们曾经是战友,是朋友,是袍泽,也是兄弟,它的记忆被抹去了,但它终究还是认出了他那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模样。 虽然它还不知道他是谁。 也想不起自己是谁。 好在,在下一刻,夏生便告诉了它,它的名字是什么。 “帝江,你不认识我了吗?是我啊……” 帝江? 这是我的名字吗? 幼兽的心中有些疑惑,却理所当然地在这两个字当中感受到了久违的亲近之意。 原来我的名字叫帝江。 我终于有名字了…… 它喜悦地抬起头来,在夏生的脸上蹭了蹭,之前的警惕与害怕荡然无存,随即又从夏生的怀中挣脱出来,追着自己的尾巴,无比笨拙地跳起舞来。 看到这一幕的夏生,终于在脸上浮起了一丝和煦的笑容,他知道,这是老朋友表达欣喜情绪的习惯。 但与此同时,夏生却忽然感觉到了一道道窥探之意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他转过头去,随即看到包括沈徽在内的其余十六名少年,以及远在河对岸的胡硕,都正满目震撼地盯着自己。 于是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又玩儿大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恩德浩荡! 不得不说,此番夏生所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任他之后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将此事完全掩盖下去。 所以夏生干脆对帝江开口道:“你想不想跟着我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闻言,帝江停下了翩翩起舞的脚步,歪着脑袋,显得有些疑惑,似乎不太明白什么叫外面的世界。 见到这一幕,夏生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一万年来,在自己这位老朋友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仅实力境界跌落得厉害,就连心智也退化成了三岁孩子一般,让他心如刀绞。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再次柔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人带进此地,是出于自愿还是被人所胁迫,但你并不属于这里,跟我走吧,外面的天地更加广阔,才是你应该追逐的自由。” 帝江摇头晃脑地绕着夏生打着转,一会儿蹭蹭夏生的裤腿,一会儿跳到夏生的怀中闹腾着,似乎全然没有将夏生的这番话放在心上。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夏生的这番话对它而言还是太过深奥了,所以一时半会儿它还理解不了。 但它至少听懂了,这个人类少年想要自己跟他走。 于是在下一刻,帝江呼扇着它的四只小翅膀,在夏生的头顶盘旋了一会儿,随即一头钻进了夏生的怀中。 它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自由,也不知道什么是更加广阔的天地,但它至少能感受到夏生的善意,还有一种姗姗来迟的信任。 作为这片大陆上曾经叱咤风云,雄霸一方的神兽,帝江的境界虽然跌落了,心智退化了,但有一种东西,却是印刻在它骨血中,铭刻在它灵魂中的。 直觉。 或者说,那是如同白泽一般的趋吉避凶的本能。 所以只是在眨眼之间,它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它决定跟着夏生离开这片原野。 虽然这里有它的很多部下,虽然它一直以为这里便是自己的家乡,虽然这里的世界安宁而美好。 但它还是决定跟着这个少年去往“外面的世界”看看。 见状,夏生满目欢喜,却没有立刻带帝江离开,而是笑着又对它说道:“你问问你的这些臣民们,如果它们也想要离开这里的话,我想,我可以略尽几分薄力。” 帝江点点头,随即低吼了一声,下一刻,万兽齐鸣,一道道色泽绚烂的灵光冲天而起,以表达它们誓愿永生效忠的心意。 夏生苦笑着摇摇头:“我可带不走那么多,先选十七只上品将灵跟我走吧,嗯,最好能有一头四尾幻狐。” 随着帝江的声声长鸣,立刻有十七头将级灵兽从队列中迈步走了出来,谦恭地来到了夏生的身前。 夏生点点头,一挥手:“跟我走吧,剩下的还请安心于此地继续生活,如果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与帝江来看望诸位。” 言罢,夏生与帝江带着十七头将灵,在众兽依依不舍的低鸣中,缓缓朝着希望之野的出口处行去。 行至距离地下河还有六十五丈的地方,夏生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沈徽,向他招了招手。 沈徽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带着一些期许的目光走了过来,憨笑地对夏生问道:“不知道夏教习唤我何事?” 夏生微微颔首,一抬手,指向自己身后的那十七头将级灵兽,笑道:“选一个吧。” 闻言,沈徽立刻眼前一亮,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惊疑不定地问道:“夏教习……此言当真?” 夏生顿时挪揄道:“你不要,我可就给别人了……” “要要要……怎么不要……”沈徽顿时急了,赶紧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一头剑齿虎,再也不撒手了。 夏生笑了笑,然后对这那虎灵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剩余的灵兽继续向前走去。 又向前走了三十丈左右,夏生看到不远处已经有两三个考生在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于是他笑着点点头:“上前来挑选将灵吧。” 那两三名学子立刻齐声欢呼了一声,赶紧撒腿跑到近前来,先规规矩矩地对夏生行了礼,这才无比感恩地挑选起适合自己的灵兽起来。 待几人选择完毕,夏生这才迈步继续向前,他的步伐与来时一样不疾不徐,却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与未来。 随着他每一次停下脚步,身边便会减少一些灵兽,而相对的,则有数名新入学的考生欢呼雀跃,喜不自胜。 一直走到距离河岸还有十丈的地方,夏生的身边除了帝江之外,已经只剩下两头灵兽了。 其中一头,便是夏生指定要来的,并故意不让众人选走的四尾幻狐。 最先出发的那位叫做周勃的考生早就规规矩矩地候在了路边,夏生来到他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你可就没得选了,这四尾幻狐是我留给别人的,可别怨我偏心。” 周勃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感恩戴德地开口道:“不敢!此番能够获取一头上品将灵,已经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夏教习宅心仁厚,此番恩德,周勃定不敢忘!” 夏生满目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将最后一头将级灵兽交到了周勃的手中,随即带着帝江与四尾幻狐,继续朝着河对岸行去。 片刻之后,夏生再次跨过了地下河,回到了胡硕的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此时的胡硕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毕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夏生,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想问,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憋了大半天,他才终于有些局促地开口道:“你……你回来了。” 夏生点点头,轻声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胡院士跟我说过,昔年你初入希望之野的时候,获得的是一头上品将灵……” 说着,夏生突然转过身,抬手指向河对岸的整整十六名新生,豪气干云地开口道:“现在,他们也是!” 第一百八十九章立地为将! 夏生的这番话一出口,任胡硕再如何巧舌如簧,也难以辩驳。 因为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可令夏生有些意外的是,胡硕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羞愧或者恼怒,反而在片刻的慌乱之后,重新冷静了下来,随即突然躬下身,对夏生行了一礼。 “虽然我不知道夏教习是如何办到这一点的,但我必须为这十六名学生,为书院的未来感谢你。” 话音落下,夏生顿时轻轻眯起了眼睛,笑着道:“有些意思。” 胡硕抬起头来,直视着夏生的双眼,肃然道:“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是因为钟薇薇,因为我是钟薇薇的老师,所以我必须为她讨一个公道,但与此同时,别忘了,我也是春秋书院的分院长,夏教习此举为我书院学子谋得了太大的好处,稍后我定会向勋禄殿为你请功。” 夏生不知道胡硕的这番话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但对方如果真的肯因为此事向后退半步,也的确在无形中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他自然乐见其成。 于是夏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当即准备带着帝江和四尾幻狐离开此处。 却不曾想,胡硕却在此时话锋一转:“可夏教习身边的这两头灵兽,按规定,却是不能带出希望之野的。” 夏生回过头来,眉梢微挑:“什么意思?” 胡硕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可谓翻脸比翻书还要快,沉声道:“按照书院规定,但凡进入希望之野的学子、教习、院士人等,均只能选择一头灵兽融入己身,或者用锁灵环带出此地,可夏教习此番不仅择选了两头灵兽,而且既没有当场融体,也没有将其锁入灵环中,请问,是和用意?” 夏生沉了一口气,指着四尾幻狐道:“这头幻狐并不是给我自己选的,而是给另外一名新生准备的,在之前招考当中,我观那人是个可造之材,或许可以被择入今年春闱之阵中,故特给他留了一头合适的灵兽。” “哦?”胡硕似笑非笑地看着夏生,问道:“敢请教,是哪位新生?” 夏生并没有隐瞒:“九江郡,墨渊。” 胡硕点点头,说道:“此番新生中的灵武双修者,都先行跟随唐院长去了神兵阁,稍后也会由我带来希望之野的,如果夏教习不介意的话,这头四尾幻狐,便由我交给那墨渊吧。” 夏生犹豫了片刻,再次开口道:“如此,不如胡院长跟着我一同出去,亲眼看着我把这四尾幻狐交给墨渊?” 胡硕不禁笑了:“怎么,夏教习信不过我?” 夏生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当然信不过。” 闻言,胡硕目色微凝,又一次开口强调道:“我之前便与夏教习说过了,我作为书院分院长,一切自会以书院的利益为重,所以夏教习不用担心我会做出有损书院利益的事情来。” “是么?”夏生冷然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胡院长明知我是书院教习,而且身兼今年春闱领队,却在书院前坪对我悍然出手,敢问,是为何?真的……是因为钟薇薇的关系吗?” 此言诛心! 胡硕面色骤冷,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夏生摇摇头:“我没什么意思,只是纯属好奇罢了,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胡院长是否真的公私分明,一切以书院利益至上,我想,只有你自己最为清楚。” 夏生这番模棱两可的话,让胡硕一时之间脸上变得阴晴不定,但在片刻之后,他还是坚定地拦在了夏生的面前,重申道:“不管怎么说,规矩就是规矩,若夏教习想讲这头四尾幻狐带出希望之野,是断无可能的!除此之外,我还想请你解释一下,这另外一头灵兽是怎么回事?” 胡硕作为之前那场原野暴动最直接的见证人,他可是看得很清楚,今日一切的意外的始作俑者,便是夏生怀中的这头幼兽! 胡硕虽然认不得这是什么灵兽,但至少有两件事情他很明白。 第一,此兽作为希望之野万灵之主,栖息在希望之野的尽头,品阶绝对不低! 甚至很可能是那传说的圣阶灵兽! 第二,以夏生小小灵师境的实力,是绝对不可能将此兽融入灵窍的,如此一来,就定不能让他将此兽带离希望之野! 就算夏生想要用锁灵环将帝江带走,恐怕他也找不到如此高品阶的锁灵环能让其栖息! 如果沈徽此时就站在胡硕对面的话,一定会说,他仿佛从胡硕的眼中看到了些许诈意,但胡硕此番却是以院规为理由,站在了事理的制高点,同样令夏生无从辩驳! 不过刹那间,夏生已经明白了胡硕心中的算计,于是他突然笑了:“如此,便遂你所愿。” 言罢,夏生低下头,对怀中的帝江柔声道:“老朋友,委屈你一下,请你先融我灵窍,助我破镜!” 在这一刻,夏生并没有对帝江承诺,待离开此地之后,他会不会主动将其从灵窍中剥离开来,还它自由。 因为不需要。 他与它是朋友。 更重要的是,待帝江恢复全盛之实力,如果它想离开夏生的灵窍,夏生即便想留,也是留不住的。 对帝江这个层面灵兽而言,早就超出了这世间普通的灵道修行者与灵兽的关系,即便融入了人类灵窍,也可随时离开。 胡硕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点。 帝江早就不是圣灵了。 而是神灵。 所以在下一刻,便在胡硕那无比惊骇的目光中,帝江毫不犹豫地化作了一抹流光,刺入了夏生的小腹中。 与此同时,夏生体内的明橙色灵气肆意荡开,气浪吹拂到地下河的水面上,让其急剧沸腾,灵意掠至头顶的钟乳石上,引得地动山摇。 就连胡硕也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体内的湛蓝色灵气自发而起,用以抵御那强横而古老的气息! 这强烈的灵气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三息之后,夏生狂乱的黑发便重新安垂于身后,暴烈疾舞的衣角重新荡落于身侧,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安谧。 夏生脸上的笑意依旧,看向胡硕的目光冷冽而深沉,但他体外的灵气光辉,已经从明橙色,顺利转为了杏黄色。 他已经不是灵师了。 而是灵将。 自始而终,只用了三息之间。 三息之后,立地成将! 第一百九十章习惯就好了 这一切就这么在胡硕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头神秘的异兽融入了夏生的灵窍,再眼睁睁地看着夏生当场破镜,从一介灵师晋升灵将,而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历史当中,修行者的地位之所以比普通民众要高那么多,便是因为修行一途太过艰难。 譬如春秋书院三年招一次新生,而今年也不过从万千学子中挑出了三十二个可造之材。 可想而知修行之难,难于上青天。 而在这其中,灵修的晋升难度,又比武修的晋升难度高了一个档次。 还是那句老话,修武之人至少还能依靠自身的天赋、努力在修行路上缓慢攀爬。 而修灵之辈首先要靠的是什么? 是机缘! 说的粗俗一些,就是靠运气! 能否找到合适的灵物开启灵窍要靠运气。 能否让本命灵物进一步进化、提升品阶,要靠运气。 能否在灵将境、灵皇境、灵圣境之前找到下一头灵物,既需要符合品阶要求,还需要与已有的灵物产生配合,不能相互排斥,仍旧要靠运气。 所以在皇阶之后,灵修比武修更强,这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想要成就一位灵皇,比一位武皇所需要付出的努力要多得多! 甚至还需要依靠所谓的机缘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修灵不易,所以当灵道修行者有希望突破下一境界的时候,往往都是慎之又慎的,即便找到了合适的灵物,也需要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巅峰,再辅以合适的丹药催动,请来最值得信任的亲人、老师在一旁指点、护持,才敢进一步融灵。 所以当初在羊角湖畔的时候,即使叶小娥捕获了冰甲角魔龙,也只是将其缚于锁灵环中,而没有当场融灵。 所以此刻在希望之野上的那十六名新生学子,也没有一个在获得上品将灵后立刻选择将其融入灵窍的。 即便是沈徽也不敢这么做! 是以就连胡硕也没有料到,夏生竟然会当着他的面将那神秘的幼兽融入自己的灵窍。 他更没想到的是,夏生竟然这么轻松就融灵成功了! 只用了三息之间! 如果这一幕落在唐子安等武修的眼中,或许还没那么震撼,可偏偏,胡硕本身就是灵武双修者,在场的十六位书院学子也是纯粹的灵修。 此事带给他们的冲击,甚至无异于当日秦家族比中秦嫣以灵修之资战胜秦然的那一刻! 可事实就是事实,夏生此时体外若隐若现的那一层杏黄色灵光,正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场间的所有人,他已经成功破镜至了将级强者! 一举跨越了灵道中最难跨越的四道门槛之二! 胡硕满目骇然地看着夏生,一时间脑子有些发懵,任由他身为堂堂尊者,春秋书院分院长,也被这一幕给吓到了。 足足用了快一刻钟的时间,他才慢慢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破镜……” 夏生对于这样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淡淡耸了耸肩,笑道:“是的,我现在是灵将境了,如此,我想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胡硕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夏生语气中的讽刺之意,连声再道:“可……可……这怎么……怎么可能!” 夏生走上前去,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胡硕的肩膀,开口道:“没什么不可能的,这种事情,等你以后见得多了,习惯了就好了。” 说完,夏生又转过身,对河对岸同样目瞪口呆的十六名少年学子微微颔首,随即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朝着这地下岩洞外行去。 胡硕满脸发懵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去阻止夏生带走四尾幻狐,直到那十六位新生从河对岸来到他身边,他还有些在状况外。 “胡院长,那夏教习怎么能这么轻松就突破了灵将境?”一位学生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学生不懂的,自然就要问老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所以为学生解答疑问,本来就是胡硕的职责之所在。 可回过神来的胡硕却是满脸恼火,狠狠地拂了拂袖袍,闷声道:“我怎么知道!” 闻言,众人顿时愣了。 于是又有人虚心求教道:“那请问胡院长,夏教习融入灵窍的那头幼兽究竟是什么?” 胡硕眼中闪过一丝尴尬,终于还是咬着牙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末了,那位叫做周勃的新生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那么胡院长,希望之野上那层看不见的壁垒究竟是什么?为何我们连百丈都走不过去,夏教习与我们同为灵师境,却走了那么远?” 胡硕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未回答周勃的问题,而是对所有人开口道:“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宣扬出去,否则按院规处置!另外,大家如果有什么疑问,大可以在私下里去咨询夏教习,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待会儿会有别的院士带你们前往宿舍,发放书院院服的,都回去吧。” 说完,胡硕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催促着一众新生离开,终于险而又险地避免了一问三不知的窘境。 而另外一边,夏生却是早就走出了岩洞,回到了地面上,几位守阁院士看着他一个人走出来,还有些奇怪,正想要询问几句,却不曾想,夏生干脆利落地一个加速,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只留下阵阵尘烟。 待他重新现身出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春秋书院的神兵阁门外,正巧碰到唐子安领着江柒柒、墨渊、秦远洋等人踱步出来。 见到夏生出现,唐子安不禁微微一愣,问道:“这么快就选好灵兽了?” 夏生点点头,却没有将视线落在唐子安的身上,而是开口唤道:“九江郡,墨渊,出列!” 墨渊瞪着一双桃花眼,莫名其妙地看着夏生,但从身份上来说,夏生是教习,而他只是一介新生,对于夏生的命令,他是不能拒绝的。 所以在下一刻,墨渊硬着头皮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在唐子安狐疑的目光中来到了夏生的面前。 “见过先生。” 夏生点点头,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头毛茸茸的灵兽,放到了墨渊的手中,缓缓开口道:“我在复考中观你是个可造之材,故特此从希望之野中给你寻了一头四尾幻狐,望你能不负书院的栽培之恩,日后为书院立功、争光!” 第一百九十一章神兽之后是神兵 墨渊看着夏生交到自己手中的四尾幻狐,一时间,竟有些愣了。 无他,实在是因为这头灵兽太过稀有了! 诚然,灵狐一族在众兽群中并不罕见,但其中却有两个品种极其特殊。 一种叫做天月狐,另外一种,便是幻狐! 前者是因为寿命极短,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遭到人类灵修的大肆猎捕,所以导致其数量锐减,至今在整个大缙王朝境内恐怕只剩下了不到十只! 天月狐的特点并不在于它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灵技,而是因为其皮毛是用以炼器的绝好材料,所以才会遭到如此灭族之危。 而幻狐之所以会无比稀罕,则是因为它的繁衍地,其实并不在大缙王朝。 幻狐,幻狐,之所以带了一个幻字,便是因为其带有能够如妖族人一般,使人致幻的能力,或者更准确地说,幻狐原本便是妖兽与灵兽结合之后所产生的特殊族群。 所以世上绝大多数的幻狐都集中在南海周围的郡县中,而那里,是妖族人的地盘! 想要从那里掠得一只幻狐,其难度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幻狐的尾巴数量则代表了其品阶的高低,实力的强弱,一般来说,超过三尾的幻狐,即便在南海也非常难见了。 而如今夏生交给墨渊的这一头四尾幻狐,论其珍稀程度,绝对比成年的天月狐之高不低! 墨渊可是识货之人,所以这一下立刻被夏生的大手笔给惊到了。 足足愣了半晌,墨渊这才回过神来,好在他还知道此时唐子安等人在场,很多话不便细说,当即恭声而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无功不受禄,此礼实在太过贵重了,墨渊取之有愧……” 夏生笑着摆摆手,开口道:“我姓夏,是书院新晋名誉教习,也是日后率领你们参加春闱的领队,我很看好你,也希望你日后能在春闱上为书院争得荣誉,你可不要令我失望才是。” 墨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收下了四尾幻狐,肃然道:“学生知道了,还请夏教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书院对我的栽培!” 唐子安在旁边全程目睹了这一切,虽然夏生将灵兽带出希望之野的确有些不符规矩,但反正墨渊本来也有资格从中获取一头灵兽,而且连胡硕都没有阻拦,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此时的唐子安哪里知道,胡硕哪里是不拦,而是压根儿就没来得及拦住夏生,就被对方给钻了空子。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夏生已经来了神兵阁,那么接下来,唐子安便正好带着他去挑一把趁手的兵刃,倒是省了一些事。 所以在下一刻,唐子安将其余新生交给了一位书院院士来负责,又让除了墨渊之外的剩下的三位灵武双修者去往希望之野之外的楼阁等待胡硕,随即便领着夏生重新步入了神兵阁。 相比起希望之野所在之处的神秘,神兵阁倒是堂而皇之,毫不遮掩地摆在那里,既没有暗道,也没有密室,一走进门,便能看到一列列摆着各式兵刃的架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夏生一眼望去,便知道这里存放都是普通货色,虽然比起寻常铁铺所打造的要精良很多,但还远远担不上“神兵”二字。 果不其然,唐子安也并未带着他在此处多做停留,便径直顺着一旁的旋梯向着二层楼走去。 夏生跟在后面,心中想着,莫非这书院的神兵阁也与善堂的九光祠一般,越往上存放的兵刃便越珍贵? 很快,夏生心中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因为他非常明确地看到,在神兵阁二层楼中的兵器,不论从质量还是锋利程度而言,都比一层楼的高了一个档次! 见状,夏生的心中就立刻有谱了,心道果然如此! 但唐子安的脚步仍旧没有停留,继续带着夏生朝上面走去。 一直走到神兵阁的五层楼,唐子安才终于驻足停步,对夏生说道:“按规矩来说,以你武将境的实力,其实只能在三楼挑选兵刃,不过你是我书院教习,而且担负着率队参加春闱的重担,所以我给你开了特例,便在这里看看吧。” 夏生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不论怎么说,夏生是他招进来的,日后若是出了差池,唐子安的脸上也不好看,所以于情于理,他也不可能给夏生使绊子,反倒会尽自己所能给予夏生一切便利。 这一点相比起胡硕,可就是天差地别的待遇了! 夏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也不矫情,当即迈步走了进去,开始仔细地打量起里面所陈列的各式神兵。 不得不说,春秋书院不愧是大缙王朝第一书院。 即便只是神兵阁的第五层,里面的随便一把兵器拿到外面恐怕都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就拿此时夏生握在手中把玩的霸王枪来说,便是由铸道大师,名匠司马空亲手打造而成的,而且其上一代主人,赫然便是高宗年间的一代名帅,神威大将军,朱元霸! 若不是自高宗北伐一战之后,朱元霸殒落,霸王枪损毁极其严重,时至今日,其象征意义更重于实战意义,恐怕此枪也绝不会只被陈列于神兵阁的第五层。 夏生是爱枪之人,所以在看到霸王枪的第一刻,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之感,他摩挲着枪身上的腐痕,感受着其上的凛然杀意,忍不住幽幽一叹。 却不知是在感慨自己的命运,还是在为一代霸王的殒落而伤感。 但这一世的他所选择的本命武纹乃是剑,所以很快他就放下了霸王枪,继续前行,将注意力放到了被束之高阁的那一柄柄长剑上。 这些剑都不是新铸的,而是各自代表着其主人的一段峥嵘岁月,见证了大缙王朝数百年来的兴衰沉浮,更重要的是,它们都是有名字的剑。 都是名剑。 如果可能的话,夏生或许会更希望用一把别人从未使过的剑,若是有藏锋暗泉在手,他又何必进入神兵阁,只需得找齐材料,自己打造一把神剑即可,但现如今的情况,却是容不得他挑三拣四。 所以很快,他便在数十把名剑中看中了一柄保存非常完好,锋芒毕露的夜幽剑。 可也就是在夏生取剑的当下,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道森然之意从自己的身侧骤然袭来,于是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向前方不远处那座空空荡荡的剑台。 第一百九十二章帝者之剑 剑台上什么也没有。 这是神兵阁第五层唯一一座没有陈列任何兵刃的剑台。 想来应该是有前人取走了原本置于其上的长剑。 可,先前那道森然剑意是怎么回事? 夏生转过头去,发现唐子安神色如常,仿佛根本不知道场间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唐子安可是春秋书院武院分院长。 位及剑尊! 皇阶之后,灵修比武修更强,这是整个大缙王朝修行界的共识,胡硕身为灵武双修之尊,竟也不敢直掠唐子安之锋芒,可见后者的实力之强! 如果夏生没有猜错的话,唐子安距离圣阶恐怕只有一步之遥! 论及对剑意的感知力,这世上比唐子安更强之人屈指可数,可偏偏,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竟然什么也没察觉到。 这是为什么! 夏生的异状很快就引起了唐子安的注意,不禁疑声道:“怎么了?” 夏生强压住心中的惊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剑台,问道:“这里怎么少了一把兵刃?可是被他人给取走了?” 唐子安笑着摇摇头:“哦,那里原本就是空的。” 夏生一愣:“原本就是空的?那为何会被陈列于神兵阁中?” 唐子安耐心为他解释道:“一开始的时候,这方剑台是放置在神兵阁顶层的,准备用以收藏先帝佩剑的,可惜先帝在第五次北伐中感染风寒驾崩,其随身佩剑就此遗失,所以这方剑台也就闲置了下来,为表对先帝敬意,院长大人并没有再于其上陈列其他兵刃,只是将其从顶层挪到了这里,以作瞻观。” 闻言,夏生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然后他回过身,慢步走到那方剑台前,伸出手,轻轻拂去了石台上所沉淀的厚厚的积尘,不知道为何,他竟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种岁月的沉重感,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然正气。 这种感觉很玄妙,或许在高宗皇帝殒落近两百年间,只有夏生一个人能体会到。 因为他本身就是自岁月中归来的强者。 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支王者之师于大缙边疆横扫四方,重整山河,他仿佛于耳畔听到了杀伐之音不绝,战火连绵不断。 一道浑厚的声音突如其来地自他心中响起。 “我以剑为道,占星罗万象,或永世虚妄,愿以吾之性命,斩红莲之业火,犯我河山者,虽远必诛!” 此时的夏生并不知道,这是缙高宗第五次北伐时所讲出的誓师词,也是他最后一次举起手中长剑,挥师夷北。 却再也没有能够活着回到他倾尽一生所打造的盛世王朝,再也没有机会看一眼他所深爱的这方土地。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高宗皇帝的这一生,与夏生的第三世非常相似,所以在这一时之间,夏生竟然对这位故去的君王产生了某种惺惺相惜之意。 即便他们二人的命运从未在历史的长河中相遇,即便他们只是从未相识、相知的陌生人。 而这种共鸣的产生,只是因为夏生掌下的这一方剑台。 于是在片刻之后,夏生突然对唐子安问道:“如果我想将此剑台带走,不知道符不符合书院的规矩?” 唐子安目色一怔,随即苦笑道:“这东西就只是一个象征意义,你将它带走有何用处?” 夏生笑了笑,答道:“我自小便于史书之上熟读过先帝的无上功绩,对其仰慕已久,所以此物于我而言意义重大,能让我时刻提醒自己,修行之路永无止境。” 唐子安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院长大人常对我们训诫,不论是神兵阁内之利器,亦或者希望之野中之圣灵,只有在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其真正的价值,此剑台束于阁内近两百载,今日能得你看重,也算是不负前人打造之意义,如此,你便择取一剑将其一并带走吧。” 闻言,夏生不禁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一把将那重达百斤的剑台抱在了怀中,又随手抄起旁边那柄锋芒毕露的夜幽剑,对唐子安道:“我选好了。” 唐子安没想到夏生竟如此果断,稍微愣了愣,随即笑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把夜幽剑的来历?” 夏生摇摇头:“之前它有什么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它跟在我身边,便必定能够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唐子安苦笑着摇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当即领着夏生走出了神兵阁。 几名守阁院士看着夏生手中所抱着的剑台,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纷纷在心中嘀咕道:“这夏教习还真是个怪人,第一次见到有人连剑带剑台一起往外拿的。” 对于众人那疑惑不解的目光,夏生倒是丝毫不以为意,也懒得解释,当即便跟在唐子安的身后,前往书院给教习、院士们所准备的宿舍了。 到了住的地方之后,夏生倒是显得非常满意,不得不说,春秋书院作为大缙王朝第一书院,在对学生和教习的待遇上都还是很不错的。 宿舍不仅都是单间,而且一应生活物资齐全,崭新的院服已经整齐地叠在了床上,床单、被褥、毛巾等等也换上了新的,看起来非常整洁。 此时夜已深,唐子安也不再多做逗留,与夏生随意交代了两句,便拱手告辞了。 送别了唐子安,宿舍内便只留下了夏生一个人,他关上门,又警惕地在屋内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这才目色凝重地将那一方剑台放到了桌子上。 夏生伸出手,在剑台上摸索了一阵,并没有太多发现,毕竟此物已经在神兵阁内摆放了近两百年的时间,如果真的这么容易便能发现其中奥秘的话,书院中人也不会任其在阁中覆落霜尘。 但夏生却知道,这方剑台,绝对没有唐子安所认为的那么简单。 也绝对远不止一个所谓的象征意义那么浅显。 片刻之后,夏生缓缓自腰间拔出了夜幽剑,手腕间武纹悄然升起,然后他沉了一口气,举剑便朝那剑台劈了上去。 “铛!” 第一百九十三章天地有正气,浩然可长存! 剑锋属金。 剑台是石。 两者对撞而产生的声音,才应该是真正的金石之音。 但理论上,这件事情并不会发生。 因为夜幽剑乃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名剑,而夏生眼前的这座石台再怎么雕琢精细,留存在这世上的时间再多么久远,它的本质也只是一块普通的岩石。 两者相遇,夜幽剑理应如润雨细无声一般,轻而易举地将其斩成两段。 所以如今回荡在夏生耳畔的这一声剑吟显得非常的不合情理。 紧接着,一道强烈的震感自夏生手腕处袭来,让他险些握不住剑柄,甚至不由自主地朝后倒退了半步。 一片金光于夏生眼前铺展开来,一道虚影从剑台当中飘然而起,渐渐凝实,待金光敛去,才终于现出了其真容。 以石为鞘,剑从石出,那被隐藏了近两百年的璀璨光华并未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腐朽,而是立刻将夏生的脸庞映得一片雪白。 一股浩然正气腾然而起,让人心神激荡,肃然起敬。 这不是石中剑。 是浩然剑。 昔年高宗皇帝的佩剑。 以浩然之气镇天下诸邪,以不屈之意凌天地之间,以帝王之名得众生朝拜! 即便是夏生,在这浩然剑意之前,也显得无比的郑重。 他先将夜幽剑插回腰侧,然后再度朝前迈了半步,这才伸出手,缓缓握住了浩然剑的剑柄。 轰! 一阵强大的能量风暴即刻以夏生为中心肆掠开来,宿舍内的一应桌椅、床榻,尽皆化为粉碎,不过瞬息之间,在夏生的身上便多出了上千道剑痕! 宛如凌迟! 激昂的鲜血自夏生的身体各处飚射而出,很快就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滚烫的血花浇打在浩然剑身上,使其上光华更盛。 同一时间,穷桑虚影自发地从夏生背后浮出,磅礴的生命之意源源不断注入夏生体内,使得夏生体外的上千道剑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在浩然剑意的狂乱之下,又很快崩裂。 于是再愈合、再崩裂…… 如此往复了十数次,那恐怖的剑气风暴才逐渐停息了下来。 但自始至终,夏生都没有松开手掌,他的目色无比的平静,丝毫不为那凌迟之痛而动容,他的手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稳,他腕间的剑型图符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直到此时,在夏生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一抹浅淡的笑容,然后他毫无征兆地抬起手臂,举剑向前一刺。 “铮!” 一道嘹亮的剑啸自夏生身前轰然响起,一片无形的剑气自剑尖疾射而出。 随即,夏生面前的那面墙壁,彻底坍塌了…… 如此大的动静立刻就惊动了住在附近的其他书院教习、院士,尤其在经过今日白天护院大阵突然开启的惊吓之后,所有人都对周遭的动静显得非常警惕,不多时,夏生的宿舍便被十几道人影给团团围住了。 就连唐子安也去而复返,正在朝此处赶来。 见状,夏生非常果断地一翻手腕,浩然剑就此消失不见,而在他的气海之中,则多了一道锐影。 纳器入海! 这可是尊级强者才能施展出来的特殊技巧,如今在夏生的手中,却使得如此云淡风轻! 如果在场的这些院士、教习们知道这一切的话,一定会以为自己疯了。 片刻之后,唐子安紧皱着眉头来到夏生面前,先是无比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周围,随即疑声道:“怎么回事?” 夏生尴尬地笑了笑,开口道:“原本以我以往的习惯,每天晚上都会在房中练剑的,却不曾想,或许是这柄夜幽剑太过锋利了,也或许是这房子太不结实了,所以……” 闻言,众人纷纷凌乱了。 这是哪里?这可是春秋书院! 别说是他们所住的宿舍了,就连茅厕都是用最坚固的瑶青石建造的,虽然外观看起来简单,但从设计到正式动工,皆是请的宗师级的匠人来完成的,这样的房子还不结实? 相比起其他人,唐子安的眼光自然更加毒辣一些,而且其身为堂堂剑尊,对于残留在房中的剑意也更加敏感。 所以当他用目光扫过那些已经被剑气斩成粉碎的石木的时候,面色立刻变得无比凝重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地上所散开的那一堆石屑,并自其中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但又无比熟悉的气息。 于是在下一刻,唐子安转身对其他人说道:“诸位且安心,这应该只是一场意外,一会儿我再给夏教习安排一间新的宿舍,大家今天也累了一天了,都回去早些歇息了吧。” 闻言,众人纷纷对唐子安见礼,然后四散而离了。 唐子安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待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之后,这才沉声对夏生问道:“你老实跟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感觉到了一股残留的浩然剑气!” 夏生目色微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开口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顿了顿,夏生伸手指向地上那已经碎裂成了渣滓的剑台,对唐子安解释道:“事实上,我也没想到,在这剑台里面,竟然会藏了一缕剑意!” 唐子安肃然而道:“剑意?” 夏生点点头:“不错。之前我便告诉过唐院长,我从小对先帝极为崇敬,所以自然也学了一些浩然剑的皮毛,在拿到这块剑台后,让我又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当初练剑的日子……” “情难自已之下,我便在房中施展开了浩然剑法,却不曾想,竟然在无意中激发了这剑台当中的一道剑意,所以,接下来的,你也看到了。” 闻言,唐子安当即急声道:“你是说,在这剑台里面,有一道浩然剑意?” “是的。” 在得到夏生的确认后,唐子安不禁仰天长叹:“机缘啊!这可是大机缘啊!” 片刻之后,唐子安一把握住夏生的手腕,眼中闪烁着焦灼之色,再度问道:“你可从那剑意中有所领悟?” 夏生淡然一笑:“那是自然。” 说着,夏生又无奈地看了看四周,开口道:“若不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或许我已经进入顿悟之境了,可惜,可惜……” 唐子安当即大手一挥:“我立刻给你准备闭关之所,此事不容儿戏,多耽搁一刻钟都是大损失!” 夏生点点头,随即对唐子安建议道:“说到闭关之所,我倒是有些个人的想法,听说在书院后山,有一座玄圃园?” 第一百九十四章再入玄圃园 偌大一个春秋书院,坐拥凌霄峰、琼华峰、朔明峰、日照峰四大主峰,执法殿、长生殿、勋禄殿、明德殿、正阳殿五大正殿,希望之野、神兵阁、藏书阁三大禁地,为何夏生偏偏要选择后山? 对此,夏生给出的解释是,玄圃园中灵气充沛,更有利于其本命将灵在他顿悟之时给予充分的能量补给。 对于夏生的这番说辞,唐子安虽然有所怀疑,但至少在夏生的提议中,有一个点是值得认可的。 便是后山的清幽确非他处可比拟。 因为之前护院大阵被激发一事,如今整个书院后山都被封锁了,寻常弟子、教习等人一律不得进入,所以如今面对夏生的这个要求,唐子安不得不再一次为他开了后门。 倒不是唐子安对夏生有多么偏心,实在是因为完整的浩然剑意重现于世之事太过重要,如果夏生能成功领悟其中精髓,说不定春秋书院就能再添一位剑中尊者! 但令夏生有些意外的是,当唐子安领着他来到玄圃园的时候,那位神秘的哑巴婆婆却并不在其间。 对此,夏生并没有多问,而是安心在园圃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小帐篷,拎着唐子安给他重新备好的床单、被褥等东西入住了其中。 临走前,唐子安对夏生交代道:“你便安心于此处悟道,其他事情不用去管,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进入后山来打扰你,只要你能重悟浩然剑意之精髓,便是对书院最大的贡献!” 夏生点点头,问道:“那,春闱呢……?” 唐子安摆摆手:“春闱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举行,即便是选拔出战学子,也不急在这一时,待一个月之后,若你闭关尚未结束,再议不迟。” 既然唐子安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一切,那夏生也就不再多言了,当即与唐子安执手告别。 然而,唐子安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忧心忡忡地问道:“不会待会儿你又在这里闹出什么大动静,甚至把这整片园子给毁了吧?玄圃园可不比你的宿舍……” 夏生哭笑不得地承诺道:“放心吧,此处这么多灵花灵草的,真毁了我可赔不起。” 对于夏生的这番保证,唐子安仍旧抱有一些疑虑,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决定赌一把,毕竟玄圃园毁了还能重建,但若是浩然剑意就此失传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要知道,如今流传在市面上的浩然剑法都是残篇,就连唐子安身为堂堂剑尊,也未能见过真正的浩然剑法,现如今,所有的希望可谓都放在了夏生一个人的头上。 于是在下一刻,唐子安又对夏生嘱咐了几句,这才急步离开了园子,想来书院中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 比如那被夏生弄塌的教习宿舍…… 而在另外一边,夏生今夜第二次告别了唐子安,却并没有立刻从气海中取出浩然剑,而是装模作样地盘腿坐在了帐篷中,假装领悟起那传说中的浩然剑法起来。 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因为早在浩然剑与他的气海融为一体的时候,他的脑中便早已自动浮现出了一篇剑诀,毫无疑问,那便是早已失传了快两百年的浩然剑法。 如今有浩然剑在手,剑诀在心,以夏生的天资,哪里用得了一个月,给他七天时间,他便能习得这套超一流的剑法! 夏生之所以会要求来后山闭关,所谋求的,还是那汪山泉! 他知道在今夜之后整个后山都会被封禁,若不是趁着这个由头,他哪里还能进得此地?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浩然剑的出现,给夏生带来的好处,可远远不止一套剑法那么简单。 而是给他带来了最宝贵的一件东西。 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夏生晋升至武王、灵王! 届时,即便是对阵武王巅峰境的裴元机,他也至少有八成把握将其战而胜之! 夜已经很深了。 整个玄圃园都显得无比的静谧,那一应灵花灵草仿佛也陷入了休眠中,唯有那一团团绚烂的光晕,在向夏生展现着它们的存在。 原本夏生是想要趁此机会将帝江从灵窍中唤醒,还它自由的,但最终在几经犹豫之后,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现如今在这片玄圃园中,并不止自己一个人。 还有一位哑巴婆婆,正在暗中看着自己。 夏生可不敢断定,那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在发现帝江之后,会不会将其捕回希望之野。 这个风险,不能冒! 好在夏生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人,所以他就这么在帐篷中枯坐了一夜,直到天色渐明,他才重新睁开了双眼,然后迈步走了出来。 一直在暗中监视了夏生一夜的哑巴婆婆也随之站起身来,浑浊的双眼中突然闪过了一抹精光。 可夏生接下来的举动,却不由得令哑巴婆婆愣住了。 因为她分明看到,夏生在结束了自己短暂的悟道,走出帐篷之后,并没有任何异动,而是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玄圃园中唯一的那间小木屋前,拎起了地上的一个木桶,又弯腰在园圃中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地藏花,这才不疾不徐地朝外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哑巴婆婆才突然想起来,便在昨日的时候,夏生跟她说过,从此以后,打水的活儿便交给他了…… 一时之间,哑巴婆婆脸上异彩连连,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身形一动,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哑巴婆婆远远地看着夏生拎着木桶走到了山泉边,却没有立刻打水,而是突然褪去了衣物,手中握着夜幽剑,一头扎进了泉水中。 整个过程中,哑巴婆婆都没有挪开过视线,然后,她有些意外地看到,夏生竟在泉水中舞起剑来,惊得水花片片。 哑巴婆婆看得莫名其妙,即便她不擅剑道,也能看出夏生的一招一式毫无章法,就像是一个小孩儿在水中嬉戏。 那么,他这是在做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夏氏闭关法 夏生当然是在练剑。 练浩然剑。 不过他早就知道有人在远方窥探着自己,所以他练剑的方式很特别。 夏生并没有照着剑诀按部就班地施展,而是随机打乱了招式的顺序,以碎片化的方式在练习浩然剑。 所以在哑巴婆婆看起来,夏生的剑法就显得非常杂乱,每一招的连接更是毫无道理。 如果是唐子安在这里的话,或许还能看出些端倪,毕竟他是剑中尊者,但哑巴婆婆却从未修习过剑法,自然就难以发现其中的玄妙了。 除此之外,夏生之所以能够瞒过哑巴婆婆,其实还占了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 毕竟哑巴婆婆的实力虽然高超,但实战经验却相对比较匮乏,虽然她曾见过高宗皇帝,也见过高宗皇帝手中的浩然剑法,但两人并没有真正交过手,所以在这一时之间,她竟没能认出夏生所使的,便是那传闻已经失传了近两百年的浩然剑。 但不管怎么说,夏生此举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中,夏生都专注于对剑法的理解和消化中,一点也没有在意哑巴婆婆的存在。 哑巴婆婆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个小家伙明明只是将级修为,不过一位小小的书院新晋教习,竟然有本事看破自己的行藏,更早就知道自己从昨夜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在盯着他。 是以在两个时辰之后,夏生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原本藏匿在自己身后百丈开外的那道气息悄然消失了。 想来应该是哑巴婆婆放下了对自己的怀疑,回了玄圃园。 念及此处,夏生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夜幽剑,以最快的速度将灵魂深处的两枚力量种子滴入了泉水之中。 下一刻,一黄一紫两道光晕自水底悄然浮了上来,牢牢地将夏生包裹在中间,与此同时,两股极为强劲的能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夏生的灵窍与气海。 汲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这一回夏生可不敢再将那神秘的银泉给释放出来了,若再引起什么天地异象,惹得护院大阵再次开启,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但即便如此,昨日他在偶然间所激发的三泉映月,也早就给他带来了实质性的好处。 首先从武道上来说,如今的夏生已经不是武将初境了,而是在三泉映月的帮助下,顺理成章地更上一层楼,虽然没有破境那么夸张,但至少已经晋升到了武将中境的实力! 其次在灵道方面,夏生之所以能够在三息之内把帝江融入灵窍,破境至灵将,同样是因为三泉映月给他所带来的福利。 所谓厚积薄发,不过如此。 也就是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若夏生想顺利晋升武王境、灵王境,恐怕还要不了一个月的时间! 但前提在于,那位哑巴婆婆不会时刻盯着他。 夏生一边惬意地泡着灵泉中,另一边也没有歇着,而是继续舞动着手中的夜幽剑,在不断领悟浩然剑诀中的奥妙。 时间就这么悄然流逝着,当夏生自泉水中走出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时分了。 夏生赶紧打了一桶水,回到了玄圃园中,果不其然,消失了整整一天的哑巴婆婆已经准时在木屋外侯着他了。 夏生恭敬地对婆婆行了一礼,随即将木桶放在对方的脚边,也没有说话,而是继续钻进了帐篷中,开始打坐冥想。 哑巴婆婆深深地看了夏生一眼,这才拿出了那神奇的水瓢,开始了日常的浇水工作。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哑巴婆婆做好了饭,将其放在了夏生的帐篷外,然后慢慢吞吞地走进了木屋中,或许是提前入眠了。 夏生于半个时辰后醒来,看着身前的饭菜,不由得自心中涌出了一阵暖意。 这还是老爹被人给劫走之后,第一次有人亲手做饭给他吃。 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于哑巴婆婆只是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但如今他们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以哑巴婆婆的年纪来看,做夏生的奶奶都绰绰有余了,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始终对自己怀揣着一些警惕,而且身份非同寻常,或许夏生更能从这位慈祥的老人身上感受到久违的,家的温暖。 吃完饭,夏生老老实实地收拾了碗筷,将煮菜的大铁锅刷洗干净,这才再次回到帐篷中,却是直接躺下睡了。 若是夏生今日之所为被唐子安看见,一定会大为恼火。 这哪里像个闭关的样子! 真正的闭关是什么样的?应该向康无为那样,自从回到洛阳城之后,便彻底远离了俗世,将自己封锁在了秦家的一座暗房中,至今都没有踏出来半步! 夏生倒好,白天去泉水中游玩,挑挑水,吃吃饭,晚上还能睡个安心觉,这样的状态能进入顿悟之境才真是见了鬼了。 当然,夏生可不管别人会怎么想,反正这一觉他是睡得心安理得,好梦连连,直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睡醒之后,夏生还是照常拎了水桶前往山泉中,然后与昨日一样,在水中练起浩然剑来。 哑巴婆婆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观察了一阵,随即便缓缓离开了。 待哑巴婆婆走后,夏生再度种出了碧落黄泉和灵犀紫泉,争分夺秒地提升着自身实力。 到了傍晚时分,再打满水回到玄圃园,开始每天短时间的打坐和冥想。 结束后吃完饭,刷碗洗锅,然后倒头便睡。 这样的生活非常单调,也很枯燥,日复一日,积日累月,恐怕谁看了也会觉得无聊。 但夏生却丝毫没有懈怠之意,反而每天精神头儿十足,脸上永远都洋溢着宁静的微笑。 就这样,在整整过了二十多天的时间之后,这一日的夏生在如常来到山泉边的时候,却惊觉哑巴婆婆第一次没有在远方监视着自己。 而就在他傍晚回到玄圃园的时候,又再次发现了一个新的变化。 哑巴婆婆竟然站在园子门口迎接他。 在看到夏生拎着水桶回来之后,哑巴婆婆突然将一本厚厚的书籍递到了夏生的面前。 那是天星院教授,陶之谦老先生所著的《灵器杂论》。 而在一个多月之前,当夏生进入裁决司黑牢的时候,那位黑牢的主人,丁忠,也在看这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园中论道 夏生放下木桶,从哑巴婆婆的手中接过《灵器杂论》,目色间颇有些疑惑。 “您想让我看看这本书?” 哑巴婆婆点点头,随即笑眯眯地拎着木桶去给园子浇水去了,而夏生则有些莫名其妙地捧着厚厚的《灵器杂论》回到了帐篷中坐下,轻手翻开了第一页。 “器者,物也,虽无命轮却开灵智,非生于天地之造化,而凝于先辈之智慧,若长此以往,岂不取灵兽之作用而替代之?” 这是《灵器杂论》开篇的第一句话。 其中提出了一个非常核心的观点,便是灵器与灵兽的区别。 虽然在普罗大众看来,灵器和灵兽都属于灵物,其对于灵修之辈的作用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于陶之谦而言,两者并不能混为一谈。 因为灵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质,便是非自然产物,而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 灵器之所以被称为“器”,便是有着物品的意思,说得更明确一些,便是没有生命体征的东西。 比如夏生灵窍内的冥煞旗,便属于灵器。 它与穷桑,与帝江都不一样,并不是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生命,而是由裁决司倾尽人力、物力,并辅以巧夺天工之技艺、数位灵道大师之智慧,铸造出来的。 那么,若长此以往,是不是可以寻求到某种方法,将灵器进行量产?并逐步取代灵兽的稀缺性和重要性? 若真能做到这一点,灵道必将大昌! 仅从这开卷的第一句话当中,夏生便看出了陶之谦的气魄与眼光,确非常人能所及,其对灵道的理解之深刻,也不愧为大师之称号。 但不可否认的是,想要实现陶之谦在《灵器杂论》中的愿景,必定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人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以现如今的人力、物力,想要做到用灵器取代灵兽,无异于天方夜谭! 对此,夏生并没有急着反对陶之谦的观点,而是接着看了下去。 直到月明星稀,夜幕浓厚,哑巴婆婆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到夏生身前,他才缓缓合上了书页,抬起头来。 夏生从哑巴婆婆的手中接过饭碗,看着对方脸上的征询之意,淡然一笑。 “我明白婆婆在担心什么了,若陶先生此言被南方诸郡所认同,或者被天星院所奉为金科玉律的话,那么,大缙将乱!” 闻言,哑巴婆婆眼中立刻闪过了一抹精光,示意夏生继续说下去。 夏生点点头:“若婆婆是想要驳斥陶先生的论点,单从理论上出发是很难的,因为陶先生的逻辑非常严密,甚至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也很认可他对于未来灵道发展趋势的预测,或许再过百年,灵器真的可以全面取代灵兽的作用,届时,距离武道的灭亡便不久了。” 话音落下,哑巴婆婆的脸上顿时充满了失望,却不料夏生话锋突转。 “但若婆婆只是想让陶先生此番言论不得灵修中人之拥戴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建议……真理,永远掌握在拳头更大的人手里面!” 哑巴婆婆目色一凝,似乎明白了夏生想要说什么,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于是夏生不禁笑了:“我不是让婆婆派人去暗杀陶先生,而是让婆婆与陶先生正面较量一场,您用灵兽,他用灵器,若您能在万众瞩目之下将其战而胜之,谁还会相信灵器必将取代灵兽之论呢?” 顿了顿,夏生又补充道:“而且此战必须赢得漂亮,赢得干脆利落,至少要给其他人造成一种错觉,便是灵器之效用,比之灵兽,差之远矣!” 哑巴婆婆就此皱紧了眉头,似乎对此仍旧显得犹豫不决,而夏生也不开口催促,而是无比平静地吃完了饭,又如往常一般刷了碗,洗了锅,待回到帐篷外的时候,哑巴婆婆才缓缓站起了身来。 下一刻,一片无上灵光自哑巴婆婆的体内璀璨而起,一道人形虚影出现在了夏生的面前。 其脸四方,鸟身人面,脚下踩着两道黑色的墨线,身后豁然展开了两片宽及六丈的彩翼,居高临下地看着夏生。 然而,面对着强大的灵威,夏生却是半步不退,而是无比宁静地直视其双目,脸上亦无半抹意外之色。 以哑巴婆婆的身份,拥有一具如此强大的本命灵兽,并不令人意外,即便对方有神威在身,但夏生同样有帝江压阵! 可这一幕落在哑巴婆婆的眼中,所代表的意义可就截然不同了。 这个小家伙明明只有将级的修为,却能在如此恐怖的灵压风暴中傲然而立,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若非此子乃春秋书院之教习,且对自己颇有敬重之意,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探出对方底细! 下一刻,那异兽突然口吐人言,对夏生说道:“婆婆不擅战事。” 闻言,夏生终于明白了哑巴婆婆为何会突然激发出自己的本命灵兽,并非是出自于对自己的试探,而是为了与自己进行语言上的交流! 沉吟了片刻,夏生并没有顺着对方的话头继续说下去,而是笑道:“如果婆婆不介意的话,可以将所有灵兽都展示给我看看,再将陶先生的本命灵物告知于我,如此,我才能知晓婆婆在对阵陶先生之时,究竟胜率几何。” “那又如何?本座已经说了,婆婆不擅战事,即便我们能够克制姚之谦所身怀之灵物,也是不可能将其战胜的。” 夏生笑了笑:“不会战斗不要紧,因为不论是对敌之策略,战中之习惯,均是可以后天养成的,如果婆婆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这是夏生第一次没有对哑巴婆婆使用敬称,因为他对哑巴婆婆之尊敬,是始于其智慧与年纪。 论及对灵物的理论研究,他不如哑巴婆婆。 但论及对战之经验,她不如夏生! 令人意外的是,对于夏生这般狂傲之言,哑巴婆婆并没有显得恼怒,而是借由其本命灵兽之口,毫不拖泥带水的,对夏生说了一个字。 “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出关! 随着这一声应诺,接下来的几天,在夏生的生活中,除了担水、泡泉、练剑、吃饭、睡觉之外,又多了两件事情。 其一是读书,读《灵器杂论》。 其二便是教哑巴婆婆战斗技巧。 说起来的确有些不可思议,论年纪,哑巴婆婆比夏生九世加起来还要大,论修为,哑巴婆婆更甩了夏生无数条街,但在对战当中,夏生却偏偏成了她的老师。 而偏偏这两个人都没有觉得这样的“师徒”关系有何不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不知不觉,夏生已经于书院后山闭关修行了整整一个月了。 按照一开始与唐子安的约定,也差不多到了该出关的时候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唐子安一次也没有来后山看望过夏生,而且对后山的封禁令也严格地执行着,在这期间,所有书院学生、教习、院士,都不准出入其内。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在后山闭关的一个月算是完全与世隔绝了。 虽然还不至于山中方一月,世上已千年这么夸张,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夏生的确对于外界一应信息都闭塞了。 也不知道在这一个月期间,春秋书院中发生了什么新的变化,更不知道不句山外的京城又发生了哪些大事。 墨渊查出家姐身死的真相了吗?杀害秦二爷的凶手抓住了吗?最关键的是,关于老爹的下落,善堂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 夏生一概不知。 好在,这样的境况即将结束了。 今天的夏生比往日起得更早了一些,天光刚微微亮,他便从帐篷中走了出来,然后拎着水桶走出了玄圃园。 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夏生就打着水回来了。 很显然,今天的他并没有在灵泉中修行,也没有练剑,因为他已经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回到玄圃园之后,夏生并没有去打扰尚在休息的哑巴婆婆,而是将那本已经被他翻旧了的《灵器杂论》放到了木屋的大门口,然后轻轻抬手拢了拢衣衫,将夜幽剑一丝不苟地挂在了腰间,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玄圃园。 很快,夏生便来到了后山通往主峰唯一的出口处,随即脸上不自觉洋溢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朝阳的暖光洒在山口处,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斜影,显得有些寂寥。 原来唐子安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到夏生从后山走出来,唐子安不禁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中也露出了如朝阳一般和煦的笑意。 “看起来,夏教习此番闭关,大有收获啊!” 夏生慢步走到唐子安身前站定,笑道:“劳驾唐院长在此等候了。” 与一个月前相比,夏生显得更加削瘦了些,脸上的棱角也更加分明,更关键的是,在他的身上,多了一股无比凌厉的气势。 那是剑势。 唐子安作为剑中尊者,一眼便能识出夏生身上隐而未发的浩然剑意,不禁关切地问道:“看来夏教习已经将浩然剑领悟完全了?” 夏生谦虚地摇了摇头:“要说完全,自是不敢当的,最多算是,略有小成吧。” 这样的一番回答,对于唐子安来说,已经足够了,当即笑道:“如此,想必在接下来的春闱中,我书院战胜之把握再添三分啊!” 听到唐子安提及春闱,夏生也不禁好奇道:“代表书院出战学子的名单拟定了吗?” 唐子安点点头:“已经划定了一个大致的范围,此番夏教习作为领队,最终的名单,还需待你来确认。不过,我同样给夏教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哦?”夏生轻轻挑了挑眉头,问道:“什么好消息?” 唐子安微微一笑:“一个月前护院大阵突然开启的原因,已经找到了!” 闻言,夏生顿时心中一沉,脸上却是不见半分波澜,当即问道:“是何原因?” 唐子安的脸上闪烁着喜悦之色,开口道:“经查实,当日引发护院大阵的能量源头来自后山明泉附近,而在同一时间,出现在那里的学生,正是裴元机!” 夏生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唐院长的意思是……” 唐子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后来元机也承认,当日之骚乱的确因他而起,一切都是因为他在书院后山中偶然得获了一场大机缘,修为再进一步,恐怕就在这两日便会晋升武皇境了!” 夏生轻轻一笑:“是什么样的机缘,竟能引发护院大阵自发开启,闹出这么大的阵势?” “关于这个,元机倒是未曾透露,只说是与圣者遗物相关,我倒是更倾向于认为,是他在无意间触发了剑圣大人交给他的某件重宝的禁制。” “有些意思……”闻言,夏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不过既然唐子安提到了裴元机,倒是让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对了,之前被我关押进暮云洞思过的钟薇薇,现在在何处?” 话音落下,唐子安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道:“在后山被封禁数日之后,元机便亲赴了一趟暮云洞,将她接回了凌霄峰,后来长生殿的人也去看过了,现在应该早就已经痊愈了。” 唐子安这里所说的“痊愈”,当然不是指钟薇薇又长出了一条胳膊,而是指她在暮云洞中所遭受的精神创伤得到了恢复。 闻言,夏生不禁笑道:“如此看来,即便我不去凌霄峰,她也会找上门来的吧?” 唐子安目色一肃,开口道:“夏教习,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吧。接下来,你最重要的任务还是选拔春闱的出战人员,并悉心教导他们,以争取在春闱之上再创佳绩,其他的事情,便不用管了。” 夏生很清楚,事情肯定不会如唐子安所预料的这般顺利,他可以不去犯人,然,人若犯他,则必百倍偿之! 但夏生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只是淡然一笑:“这是自然。” 言罢,夏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目远眺着山外的世界,单手扶在夜幽剑的剑柄之上,对唐子安笑问道:“那么,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拟定名单 事实上,夏生作为春秋书院的名誉教习,是颇不称职的。 直到今天为止,除了榜前三甲,外加秦家的几名青年才俊之外,他连新入院的学生都认不全,除了胡硕和唐子安之外,他也不认识其他的书院教习、院士。 在进入书院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夏生一直在后山闭关修习,既没有讲过一堂课,也没有接触过书院的其他人、事、物,甚至于大部分的书院师生都不知道他这位名誉教习的存在。 当然,这一切是得到了唐子安的全力支持的。 毕竟浩然剑法要比书院春闱重要得多。 但现如今既然夏生已然出关,那么春闱一事便显得尤为急迫了。 而夏生首先需要去做的,便是确定出战人员的名单。 按照历届春闱大比的规则,三大书院可各选派十六人出战,在这十六人当中,包括领队教习一人,三届新、老学子各五名。 整个春闱分为个人战与团队战两个部分,最后采取积分制,综合两战积分最高的书院获得最后的冠军殊荣。 因此,每一个代表书院出战的学子都显得非常重要,除开个人战的因素之外,在团队战中,一旦有人发挥失常,便很可能导致全队崩盘,将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 而按照春秋书院历年来的惯例,出战春闱的最终名单,是需要三大分院上报,最后再由领队教习来负责确认的。 这便是夏生在出关之后第一个,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个任务。 不多时,夏生便在唐子安的带领下来到了书院的正阳殿中,这里是各大书院教习、院士进行日常工作的地方。 夏生作为今年春闱的领队,被安排进了正阳殿最特殊的一间暗房中,房内设有特殊的阵法,让外人难以窥探其内的情况,因此直到最后一刻,理论上除了夏生本人之外,谁也不知道春闱的出战名单是怎么样的。 如此,也是为了防止其他两大书院的探子刺探到相关情报。 不得不说,春秋书院在此事的保密性上做得还是非常不错的。 当然,因为夏生的特殊情况,他对于书院中各大学生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唐子安又给了他一个特权。 便是即日起,直至春闱开始前,夏生都可以在各大分院巡视,观察各位学子的日常修行状况,了解他们的实战能力,甚至可以在私底下对个别学生进行针对性的指导。 可是如此一来,又很可能提前泄露夏生所拟定的出战人员的名单,所以具体应该如何实施,就需要看夏生的智慧了。 而在这之前,夏生还需要在暗房中将三大分院所上报的名单浏览一遍,根据卷宗上所标注的各位学子的境界、战斗方向、灵武修的选择,来进行一个初步的筛选。 关于这项工作,唐子安并没有给出自己的建议,因为他对夏生报以了非常大的信任。 随着房门轻轻合上,夏生的四周立刻变成了一片绝对的死寂,屋子内灯火通明,却给人一种非常阴冷的感觉。 他慢步来到桌前,看着上面所堆砌的一人高的卷宗,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份名单,仔细阅读了起来。 相比起那些厚厚的卷宗,这份由三大分院上报的名单倒是显得简单了很多,只有薄薄的三页纸,但上面所标注的每一个名字,都预示了日后春闱赛场上的胜负成败。 更代表了春秋书院的名誉和未来。 所以夏生看得非常仔细,看得非常慢,直至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深深地印刻在了脑中。 在这份名单中,相比起武院和灵院的人才济济,灵武院所上报的人数是最少的,只有九个。 分布也比较均衡,三届新、老学子各三人。 其中在那三个新生名额里面,夏生一眼就看到了墨渊的名字。 这并不让人意外。 毕竟墨渊在今年的招考中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在整个灵武院中也算得上是翘楚之列。 因此不论于公于私,此番春闱,墨渊都是一个值得期待的选择。 所以在下一刻,夏生直接从桌边提起笔,在墨渊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圆圈,这也代表着,在他心中,墨渊已经上了那最终的出战名单! 灵院上报的人要多一些,有二十个,大部分还是以老生为主,新生反而只择取了五人。 这还是因为当初在希望之野中,夏生给所有新生都赠予了一头上品将灵的关系! 有意思的是,夏生在灵院给出的这份名单中,竟然破天荒地看到了四个熟悉的名字。 除了沈徽之外,另外三个,倒也不算太过出乎夏生的意料之外。 李向文、徐康,以及,钟薇薇。 夏生暗自笑了笑,倒是没有因为私怨就将这三人的名字一笔划去,但也没有随便在其中打勾画圈,而是沉下心来,继续往后看去。 相较而言,武院报上来的名单是最长的,人数也是最多的,多达整整四十人! 当然,除去武院学生本来就人数众多的原因以外,恐怕也与唐子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毕竟如今三大分院院长,胡硕已经离京南下,而韦秋月则鲜少过问俗务,唐子安作为如今书院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分院长,可以说是大权独揽,威望独高,御下武院之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占取的名额多一些也并不稀奇。 而在武院的这份名单里面,夏生一眼就看到了列在最当头的那个名字。 即便在这四十个人当中,也是那么光芒万丈,独领。 裴元机。 夏生拿起手中的墨笔,在这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圆圈,笑着道:“希望你能有些自知之明,否则,哪怕你是武王巅峰境,我也一定将你打落尘埃!” 言罢,夏生却并没有就此停手,而是干脆利落地又在纸上画了第三个圈。 甚至比在确定墨渊和裴元机的时候还要果断。 因为这个人,就连夏生也看不透。 就连夏生也必须承认她的强大。 她是本届春秋书院的榜首,亦是现如今武院中新生第一人。 她是院长大人亲自招取的考生,却连唐子安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是一名剑修,却从未有人见她出过剑。 她叫江柒柒,是一个浑身裹着黑衣,看起来娇小无比的小姑娘。 第一百九十九章巡查灵院 到最后,夏生在三大分院所上报的名单中提笔画圈之人,也只有这三个。 剩下的人,夏生又根据卷宗上的描述,剔除了一些实力相近、能力相同之人,最后初选出来的结果,有三十六人。 如无意外的话,最终的十五人出战名额,便会从这三十六人中来进行筛选了。 做完这些工作,足足花费了夏生近一天的时间,好在对于修行者而言,一天的不吃不喝不睡并不算什么大事,所以看上去,夏生的精神仍旧十分饱满。 接下来,他便需要去三大分院亲自考察一下每个学生的实际情况了。 一来为了进一步挑选出能够值得他信任的精兵强将,二来也必须要预防在被他剔除的那些人当中,有不错的好苗子。 毕竟卷宗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所以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还需要夏生亲自去确认一番。 念及此处,夏生将那被自己做好了标记的名册揣进了怀中,慢条斯理地走出了暗房,回到了正阳殿的大殿中。 一时间,殿中一应教习、院士都朝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有一个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赶紧迎了上来,脸上堆砌着无比开怀的笑意,说道:“夏教习,初选名单可拟好了?” 夏生皱着眉点了点头,问道:“你是……?” 中年男子笑着抽出手,不拘小节地在衣衫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渍,这才伸到夏生的面前,自我介绍道:“啊,我叫钱金鑫,是武院教习,你叫我老钱就行了,是唐院长让我在这儿等着你的,说之后由我带你熟悉一下院里面的情况。” 对于老钱这清新脱俗的名字,恐怕任谁第一次听到都会觉得他的父母一定是恨不得一头钻进钱眼儿里面的人,不过俗话说得好,人如其名,这老钱还长得的确有些像是富家子弟的样子。 不过既然是唐子安吩咐的,夏生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友好地与老钱握了握手,随即提出了想要去三大分院看看学生们日常的修炼课程。 对此,老钱当然没什么异议,满脸热情地就拉着夏生的胳膊朝那演武场去了。 不过有些不巧的是,今日于书院演武场中进行实战训练的,并不是老钱所在的武院,而是灵院。 虽说对夏生而言,先考察哪一个分院的学生都一样,可此事落在老钱的心头,却是忍不住连连皱眉。 两人尚未走到演武场中,老钱就一把拽住了夏生的衣角,笑着道:“那个,夏教习,要不咱们还是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夏生一怔,疑道:“怎么?难不成在这演武场中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我们这都快要走到了,你却叫我去往别处,是何道理?” 老钱的脸上写着一丝尴尬,干笑了两声:“是这样,唐院长都将夏教习你的情况跟我说过了,夏教习刚刚从后山闭关回来,恐怕对很多情况都不太了解,譬如在这灵院的老生中间,不少人都与夏教习有些误会,所以我想着,咱们是不是先把误会给解释清楚了,晚些时日再……” 夏生听懂了,当即笑道:“原来如此。” 闻言,老钱心中一喜,连连道:“夏教习能明白就好,所以说嘛,有些不必要的冲突,咱们能避开就尽量避开来,我还是先带你去武院那边看看吧……” 然而,老钱的这番话还没说完,便见得夏生重新迈开脚步,坚定地朝那演武场去了。 “夏教习……夏教习……!” 老钱顿时给急得满头大汗,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口中还不断在劝道:“夏教习,你听我一言,虽说春闱大比开幕在即,但咱们也不急于这一时嘛,要我说,不如等回去后再与唐院长从长计议一番,你看怎么样?” 夏生再度停步,转过身对老钱开口道:“以书院的规矩,什么时候,教习要对学生妥协了?” 老钱面色一僵,苦笑道:“这……话虽如此,但也得看实际情况不是?正所谓,法不责众,夏教习若是就这么去了,万一那些灵院学生闹起事儿来,可就闯了大祸了!” 夏生幽然一笑:“放心,他们闹不起来。” 说完,夏生也不再对老钱详细解释,大踏步地走进了演武场中。 老钱看着这一幕,顿时眼前一黑,口中喃喃而道:“完了……完了……” 同一时间,在演武场内,入院新生与老生正在进行切磋论道,当夏生进到场中的时候,正好有两团炙烈的灵气风暴于他的头顶轰然炸开。 璀璨的灵气光辉伴随着阵阵轰鸣声向夏生呼啸而来,一红一白两头灵兽在空中翻腾、撕咬,恰巧落在夏生的身前,眼看下一刻就即将把夏生搅入其中。 而夏生却半步未退,只是抬起眼,轻描淡写地看了那两头灵兽一眼。 下一刻,一道无上神威自夏生体内喷薄而出,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一应灵气风暴主动避退开来,那两头灵兽也停止了打斗,瑟瑟发抖地趴倒在了夏生的面前。 仿佛是臣子对君王的朝拜。 如此一幕,立刻让双方交战的学生都愣住了,自然也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以沈徽为首的一众灵院新生,在看到夏生出现后,纷纷主动迎了上来,于夏生身前丈许处一字排开,躬身行礼。 “见过夏教习。” 夏生笑着点点头,开口道:“都免礼吧,怎么样,来书院这些日子,实力可有所精进?” 沈徽抬起头来,憨厚一笑,点点头道:“托夏教习洪福,自从有了剑齿虎之后,我已顺利突破到了灵将境,如今已经渐渐掌握了其战斗技巧。” “是啊,之前大伙儿还商量着想要好好答谢一下夏教习,可听说夏教习正在闭关中,我们也不好打扰,今天终于能当面对夏教习致谢了!” “夏教习,你要不要看看我之前收服的那头青眼猴,如今可厉害啦……” “夏教习,夏教习,我这几日在修行中遇到了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请教您?”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地吵得不可开交,夏生微笑着对众人一一颔首致意,示意大家伙儿先冷静下来,然后将视线越过这十数名灵院新生,看向不远处的其他人。 正如老钱所预料的那般,以李向文、徐康为首的四十多位灵院老生,已经聚集到了一起,正用一种可以杀死人的目光,在看着夏生。 第二百章不服的请站出来 李向文在看着夏生,夏生也在看着他。 有意思的是,在一个月之前,当夏生初临春秋书院的时候,李向文甚至不敢走上前与其对峙,时至今日,或许是因为身边站着数十位师兄弟,也或许是他实力又有精进,当然,更可能的是他得到了裴元机的某种授意和支持,所以此时竟丝毫没有畏惧夏生的目光。 尤其在看到夏生竟能得以十数名新生大力拥戴后,李向文的目光更沉了几分,当即迈步向前,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在后山躲了一个多月的缩头乌龟又回来了,怎么,当真以为胡院长不在,院中便能纵容你随心所为了吗?” 闻言,围绕在夏生身边的十数名新生面色骤然大变,周勃属于性子比较急的,当下厉喝一声:“李师兄!你怎么跟夏教习说话呢!” 夏生一把拉住准备上前理论的周勃,又对众人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不要插手此事,随即慢步走到了李向文的跟前,对他幽然一笑。 “怎么,你也想去暮云洞幽闭思过七天试试?” 李向文面色一僵,立刻挺直了脖子,强硬地回应道:“就算你是书院教习,也不能随心所欲处罚学生,别以为你以此为威胁就能逼迫我们低头,我书院学子何时畏惧过强权!” 夏生笑着摇摇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既然如此……” 说着,夏生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册子,然后当着李向文的面,将他的名字从上面划去了。 面对夏生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李向文不由得心中一紧,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哦……”夏生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耐心对李向文解释道:“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此番来此,并不是作为书院教习来指导你们修习的,而是作为春闱领队,来考核各位实战能力的,所以我必须很遗憾地通知你,就在刚刚,你被淘汰了。” 闻言,李向文面色立刻变得无比惨白,他抬手指着夏生的鼻子,颤声道:“你……你……” 这一次,不待李向文将话说完,另外一边就有一位灵院院士站了出来,沉声对夏生开口道:“夏教习!你此举恐怕不妥吧!作为我书院今年春闱领队,竟然凭着一己好恶,以权谋私,此事我一定会上报执法殿!” 夏生转过头,看着这位灵院院士,笑着点点头道:“好啊。” 说话的周院士面色一沉,厉声再道:“我现在严格质疑你是否有作为春闱领队的资格,若你仍不知悔改,我将亲自去找唐院长讨个说法!” 夏生再次点了点头:“好啊。” 夏生这两句回答,立刻让周院士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一时间整张脸都给气得通红。 夏生如此猖狂的表现,立刻引得所有灵院老生纷纷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气,整齐划一地迈步走到了李向文的身边,怒意极盛地看着他,仿佛只要再一言不合,哪怕冒着被关入暮云洞幽闭的风险,也要给此人一些教训! 周勃等人看到这一幕,心中无比焦急,想要上前帮夏生分担些压力,却被沈徽给一把拦住了。 沈徽颇为沉稳地摇了摇头,对众新生开口道:“夏教习让我们不要插手,必有他的用意,大家不要冲动!” 而与此同时,才刚刚赶到演武场的老钱,更是险些被双方的对持给吓得晕了过去,但还不等他开口缓和场中的气氛,便听得夏生当众又说了一句话。 夏生看也未看这一帮群情激奋的老生们,而是将目光继续锁定在了那位周院士的脸上,笑着道:“我明白你为何如此急切了,在胡院长被调到灵武院之后,灵院的一应事务,应该都是由你来负责的吧,难道说,此番灵院上报给我的春闱名单,也是由你拟定的?”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在这近六十名学生中,筛选出其中二十人上报的?你所采取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是否秉持了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还有……” 说着,夏生回过头来,看着身前的这一群书院学子,幽然一笑:“那些落选之人,知道他们已经无缘春闱大比吗?又知道他们落选的原因何在吗?” 此话一出,周院士心中一沉,而那些原本还对夏生怒目而视的老生们,则眼中多了一些惊疑不定。 然而,夏生的声音还在继续。 “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人,便是你们灵院院士选入本届春闱的人选,如果有什么地方有失公允的,还望诸位及时通知我,毕竟,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代表书院参加春闱大比,为书院争得荣誉,恐怕就得再等上三年了,哦……对了,尤其是那些已经在书院待了九年的师兄们,此番落选后,应该以后便再无机会了。” 话音落下,夏生丝毫不给在场其他人反应的时间,立刻翻开了手中的名册,报出了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钟薇薇、徐康、何鹏、吴子涵……” 夏生的这番举动,立刻让周院士和老钱双双傻眼了。 因为这还是史上第一次,率领书院学子参加春闱大比的领队,主动在赛前将名单泄露出来! 虽然这并不是最终的出战名单,但至少给出了一个相对较小的范围。 这要是让其他两大书院的人得知,还不得笑掉大牙! 夏生难道疯了吗! 然而,对于在场的这些书院学子们来说,此时却丝毫来不及去考虑夏生此举将会造成的严重后果,而是纷纷翘首以盼,希望下一个从夏生口中说出来的名字,会是自己。 不知不觉间,在这四十多名灵院老生中间,已经被分成了两派。 被念到名字的人当然是喜不自胜,纷纷相互恭贺,也有的不自觉挺直了腰杆,满脸的骄傲。 而没有被念到名字的学生则满目焦急,随着剩下的名额越来越少,心中也是越来越冷,终于在夏生报完最后一个名字之后,面如死灰。 刹那间,在整个演武场中都弥漫着悲喜交加的气氛。 但谁曾想,便在此时,夏生却话锋一转:“当然,这份名单只是由你们院士上报于我的,最终的出战名单并不一定与之完全相符,若是我发现有人更适合参加春闱,事后也会将你的名字添加上去,除此之外,在这期间,若是有人的表现令我大失所望,我也随时会将其剔除出去。” 说到这里,夏生不禁笑着拍了拍李向文的肩膀,开口道:“比如现在,李向文就已经失去了角逐那最后出战名额的机会,而与之相对的,我也会在之后补一人进入这份初选名单,那就得看你们各人的表现了。” 顿了顿,夏生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哦,对了,关于我此番对李向文的处罚,有人不服气的吗?如果有,请你现在站出来。” 第二百零一章跟着夏教习有肉吃 随着夏生这句话落下,整个演武场内变得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回答夏生的声问话。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敢不服? 若是真的惹恼了这位夏教习,到时候可就不是被关入暮云洞幽闭思过这么简单了,而是很可能会丧失参加春闱的机会! 李向文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前车之鉴再此,那些本来就进入了初选名单的学生自然不敢吭声,生怕落得跟李向文一样的下场。 至于那些没有入选之人,还巴不得有人闹事才好,如此一来,若是能多空缺几个名额出来,他们自然就能补上了! 况且对他们而言,此时最应该怨恨的,恐怕不是夏生,而是那位周院士!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顾虑的,下一刻,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突然落在了夏生的耳中,炸响了整座演武场。 “我不服!” 李向文面目狰狞着,抬手就朝着夏生的胳膊拍去,却不料竟被夏生反手扼住了他的手腕,分毫再近不得。 此时的李向文显然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击不成,又立刻激发了体内璀璨的杏黄色灵光,将双臂陡然化为了两支泛着墨绿色幽光的螯钳,笔直地朝夏生挥去。 然而,此番阻挡住李向文的,却并不是夏生,而是一旁的周院士。 “向文!不要冲动!” 周院士一把拽住李向文幻化而出的螯钳,目色中满是焦急,他知道,若此番李向文真的对夏生动了手,可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李向文虽然已经进阶为一介灵将,又哪里是周院士的对手,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就像是一只被困死在沙滩上的螃蟹,徒劳地挥舞着手中的钳子,却注定只能为他人徒增笑料。 李向文的脸上满是愤懑之色,他转过头,对周院士开口道:“周院士!您别拦着我,我堂堂书院,绝不能容忍如此宵小作祟,即便粉身碎骨,我也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闻言,夏生的眼中不禁闪出了一抹戏谑之色,笑着摇了摇头:“鱼死网破?你也配?” “夏生!”周院士怒极攻心,冷喝一声:“别以为你是此番春闱领队,便能一手遮天,全然不顾书院之礼法!你今日前来,一言一行,皆在挑拨离间之意,不仅擅自透露春闱名单,而且意欲分裂我书院之团结大任,其心可诛!我倒想看看,事后谁能保得了你!” 夏生看着周院士,淡然一笑,随即松开了李向文的手腕,倒退了半步,再次摇摇头道:“周院士啊周院士,难道你还看不清如今的局势吗?如果我是你的话,应该更多的担心一下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而不是关心我将来会怎么样。” 周院士面色一冷,蓦然转过头去才发现,原本对自己敬重有加的诸位灵院老生,此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各种愤怒、不甘,以及怨恨之意。 仿佛是为了应证夏生的这番话,当中自然有生性桀骜,且自命不凡之人,当即站了出来,对周院士质问道:“敢问周院士,我哪里比不上春闱初选名单中的诸位师弟、师妹?” 周院士心中急沉,厉声喝道:“袁野!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想要造反吗!” 话音落下,还不等袁野作答,夏生便先笑了:“嘿,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怎么,什么时候书院中学生质疑一下老师,也变成造反了?” 顿了顿,夏生又看向那位敢于直言的年轻人,笑道:“你叫袁野是吧?很好,此番李向文留下的空缺,便暂时由你顶替了,不过最后能不能入选出战名单,还得看你的境界实力如何,以及接下来的表现是否能令我满意了。” 夏生的这番话,就像是一阵无比凄厉的寒风,直刺入周院士的心底,让他浑身上下如坠冰窖般寒冷。 但对于袁野而言,却恰似一道春风拂来,给他带来了最温暖的希望。 于是在下一刻,袁野强压下了眼底的惊喜,躬身执手,对夏生沉声道:“袁野定不负夏教习之厚望!” 见状,不少为入选春闱名册之学子不禁纷纷暗恼,早知道如此轻松变得占据李向文空出来的名额,他们早就争着抢着去与周院士对峙了! 当然,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还不算太晚。 毕竟虽然暂时名额没有了,但万一以后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又惹得夏教习不高兴,被除了名呢?此时不正是给自己挣印象分的时候吗! 念及此处,场中立刻响起了一片片对周院士的责难之声。 “周院士,我蔡睿也想请教一下您,这名单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定下的?若单论实力的话,我自认不在某些师弟之下!” “不错,周院士,郑邢德也对此保有疑虑,若您拿不出令我们信服的理由,便别怪我们将此事上报执法殿!” “还有我!永和118年便考入书院的陈子修,也希望周院士能给我一个说法!” …… 老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整个人都有些傻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还没闹明白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局势就发生了惊天逆转。 原本对夏生抱有无比敌意的灵院老生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周院士,而夏生则站在众人面前,无比淡然地看着这一切。 仿佛跟他没有丝毫的干系。 但冥冥之中,老钱却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唐院长将此人任命为此番春闱领队,并将其特聘为书院的名誉教习了! 这个少年,实在太过可怕! 然而,在回过味来之后,老钱却有忍不住为夏生担心,毕竟他今日之所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的确是有些不太合书院规矩的,若事情闹大了,被捅到执法殿去,届时恐怕就麻烦了! 事实上,老钱还是太过乐观了一些。 因为他预料到了夏生会有麻烦,却没料到,麻烦竟然来得这么快。 更准确的说,这个麻烦,是一个人。 “武院裴元机,见过周院士!” 第二百零二章居心何在! 便在灵院众生纷纷质问周院士之时,一道无比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比武场,其中所携带的无上威势,令在场所有人纷纷为之色变。 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诸位学子尽皆噤声,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惊愕之意。 而在周院士与李向文的脸上,则是一片狂喜,李向文甚至一把跪倒在地,嘶声力竭地喊道:“望裴师兄为我做主!” 老钱心头一紧,知道今日之事断然无法善了了,他张开嘴,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想要对夏生说些什么,却发现后者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 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于是老钱刚到嘴边的话就这么生生咽了回去,也就是在这个当下,一道器宇轩昂的身影驾临演武场。 这是夏生第一次见到裴元机。 即便在这之前,他已经无数次从各种不同的人口中听过了他的名字。 他知道他是剑圣裴旭的后人。 他也知道他是春秋书院近十数年间首屈一指的天才学子,是万生敬仰的偶像,是春秋书院的未来,更是书院在本届春闱中得以获胜的保证。 可,哪又如何呢? 在夏生眼中,即便把这些全部加在一起,其分量也不过尔尔,若不是他有一个剑圣老祖,夏生现在就可以将他打落凡尘,踩得他再也爬不起来。 换句话来说,以如今夏生的实力,已经完全可以不把裴元机放在眼里了! 哪怕他是武王巅峰境! 然而,有意思的是,裴元机在来到演武场之后,也没有将目光落到夏生身上,而是径直走到了周院士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周院士,这是怎么回事?” 有了裴元机的撑腰,周院士底气顿时变得足了起来,冷笑道:“哼!这群不争气的东西,被人家三言两语就给挑拨离间了,恐怕现在恨不得将我抽筋扒皮,送到执法殿去呢!” 闻言,裴元机扫视了众人一眼,皱着眉道:“胡闹!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在这里闹事,但周院士毕竟是你们的老师,依照院规,目无尊长可是要领鞭责的!还不都给我散了!” 面对着裴元机那锋如利剑般的目光,众人都不禁纷纷低下了头,无人敢与之对视,更别说争辩了,就连与裴元机同期考入春秋书院的几位师兄也不敢多说什么。 说起来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实便是如此。 面对堂堂院士之尊,他们都敢群起而攻之,据理力争,但如今只是裴元机的一声责骂,便让他们每个人都变得无比的顺从,不少人甚至面露羞愧之意。 就如同周院士明明是春秋书院的老师,但仍旧需要裴元机来为他镇场、撑腰,他才有底气硬起身板儿与这群小兔崽子抗衡一般。 不愧为如今书院大师兄,不愧为被书院寄予厚望的顶梁基石,裴元机一出现,便以绝对的气场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这一幕在沈徽等人看来,已经可以被称之为是神乎其神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厉喝却猛地于裴元机耳边炸响。 “大胆!” 说话的不是夏生,而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 一个本届灵院新生中实力最弱小的人。 周勃。 “大胆裴元机!口口声声称要尊师重道,目无尊长者需受鞭责严惩,那你为何对两位教习视而不见!” 裴元机目色一凝,缓缓转过身来,沉默地看着周勃,一句话也没有说,体内无形之剑意便骤然而发,直刺周勃的胸膛。 周勃被裴元机剑意锁定,浑身僵若木雕,根本难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宛如实质性的剑气掠至自己身前,恐怕下一刻就会将自己洞穿。 而与此同时,一道略显削瘦的身影却悄然拦在了周勃的面前,虽然看似什么也没有做,但那缕剑气却就此在空中崩碎了。 这是裴元机第一次直视夏生,可还不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对方便突然笑了。 “怎么,就算你不认识我,难道连武院的钱教习也认不得了吗?” 闻言,老钱嘴角不禁狠狠一抽,赶紧走上前来,打着圆场:“不关事的,不关事的,我们武院没那么多规矩,大家伙儿都熟悉得很,没必要拘泥于礼法……” 老钱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裴元机便深吸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沉声道:“见过钱教习。” 这下子,倒是轮到老钱尴尬了,只能赶快将裴元机扶了起来,干笑着道:“哈哈,哈哈,多礼了,多礼了……” 然而,夏生却是全然不在乎此时场中的气氛,当即再度开口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生,是书院新聘请的名誉教习,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之,我想提醒一下你,或许在其他人的眼中,都因为你家长辈的关系敬你三分,但在我这里,你只是一个书院的学生,与其他人没有半点分别。” 夏生的这番话原本是理所当然的,但听在裴元机的耳中,却显得无比的刺耳,他缓缓抬起头来,冷冷一笑:“我听说,夏教习曾于山门之外,斩断了钟师妹的一条手臂?” 此言一出,场中立刻变得无比肃然了起来,李向文的眼中闪烁着阵阵快意,而老钱则暗自替夏生捏了一把冷汗。 但谁曾想,夏生却并没有回答裴元机的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除此之外,我也是书院今年参加春闱大比的领队,之前我已经给他们说过了,关于最终的出战名单,并不是分院上报的是谁,我就会用谁,终究,还是得看各人的表现和态度,你,自然也不例外。” 闻言,场间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就连周院士都悄然于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难不成,夏生还以为他能用同样的手段威胁到裴元机? 若是此子真的敢将裴元机的名字从春闱的出战名单中划去,别说其他人,唐院长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果不其然,对于夏生言语中所暗藏的胁迫,裴元机根本不以为意,而是上前半步,轻描淡写地对夏生说道:“夏教习,我想邀你于生死台一会。” 话音落下,满场尽皆哗然,虽然在此之前,有不少人也料想过这样的局面,但真正当这一幕发生的时候,足以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除了夏生。 夏生笑着点了点头:“事实上,我是很想答应你的这一请求的,但我刚才明明已经告诉过你,我乃唐院长亲命的本届春闱大比之领队,如今春闱大比召开在即,我尚且还在拟定最终的出战名单,而你却意欲邀我同上生死台,且不论最后胜负如何,想必都只会让其他两座书院耻笑。” 夏生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但话语中的每一个字却越来越寒冷。 “所以……我很好奇,你此言此举,究竟,居心何在!” 第二百零三章怯战之名? 居心何在! 一言诛心。 夏生的此番应对不仅出乎了裴元机的意料之外,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错愕。 但偏偏,夏生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难以辩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春闱大比在即,对三大书院而言,在这期间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想办法将自身战力最大化,以期在半月之后的落日谷威震四方,争得那天下第一书院的名头。 夏生此番作为春秋书院参加春闱之领队,裴元机作为书院年轻一辈首屈一指的天才少年,更是未来春闱战台上的最高战力,若双方在此时生死相向,恐怕真是会让皇朝学宫和天星院的一众师生笑掉大牙。 如果裴元机真的不顾一切后果,与夏生一起站上了生死台,他日若书院在春闱大比中失利,那他便是春秋书院的罪人! 夏生此番将书院之大义握于手中,占据了事理的制高点,以四两拨千斤之手段,立刻让裴元机哑口无言。 见状,周院士不禁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哼,不过是怯战而已,竟也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夏生转过头,看着周院士,厉声道:“周院士此言差矣!如果周院士认为是我怯战不出的话,那么我只问周院士一句话,若半月之后书院在春闱大比中战败,这个责任,可是由周院士一力承担?” 闻言,周院士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铁青,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有敢回答夏生的这个问题,只能羞恼地闭上了嘴。 他之所以会表现出对夏生的敌视态度,是因为胡硕待他如胞弟,是因为他视钟薇薇如亲传弟子,可仅仅因为如此便要他赌上此生的前途,他没这个勇气。 可就在这个时候,裴元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位被春秋书院视为未来二十年基石顶梁之大才,第一次对夏生躬下了身,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惋惜或者愤怒,而是透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夏教习教训得是,的确是元机考虑不周,不过……” 裴元机目若星剑,缓缓抬起头来,对夏生问道:“待他日春闱结束,不知夏教习可敢应允我挑战一事?” 不得不说,裴元机的反应也是极快,既然夏生以春闱为理由避战,那么在春闱之后呢?他还有什么借口不上生死台? 一言之间,裴元机当即对夏生反将一军! 可惜的是,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夏生之所以会借春闱一事拖延时间,并非是在忌惮他武王巅峰境的实力,而是出于万全之考虑。 行万事,不虑胜先虑败,算尽敌人一切之后手,让对方一朝万劫不复,便永无翻身之日,这才是夏生所奉行的金科玉律。 这也是他给秦嫣所上的第一堂课。 所以在下一刻,夏生无比平静地点了点头,淡然一笑:“若你一心求战,我自当如你所愿。” “好!”裴元机眼中精芒毕露,看向夏生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然后他转过身,对周院士行了一礼,当即身形一闪,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演武场。 裴元机来得突然,走得也非常果断,但经他由此一行,却在一言一语之间便平息了灵院众生之怒,维护了周院士的名誉,更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夏生的威信。 毫无疑问,在今日之后,夏生的怯战之名恐怕就会传遍整个春秋书院了。 而且在很多人看起来,这位书院的新晋名誉教习,在春闱之后还能否活下来都成了一个疑问。 被裴师兄亲自下达了生死挑战令之人,不论怎么看,都活不长了。 当然,这一切对夏生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场生死之约的结局究竟会怎么样。 从他在一个多月前,于后山引发三泉映月之时,他就知道了。 在离开演武场之后,夏生又在老钱的带领下,分别去了武院和灵武院考察名册上的其他学生。 可惜的是,夏生并没有能够在武院中见到江柒柒,据说江柒柒的日常课程是由唐子安亲自指导的,所以有不入明德殿听课的特权。 相反,夏生倒是在灵武院中见到了墨渊,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无法多做交流,夏生做足了一位教习应该有的姿态,当众勉励了墨渊几句,就此离开。 也由此,夏生得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关于墨临的死,墨渊暂时还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 当然,确认最终的春闱出战名单,注定是一个耗时很长的工程,仅仅一天的巡查是远远不够的,好在夏生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情。 在回到正阳殿的暗房中之后,夏生又提起墨笔,在名单上画了好几个圆圈。 如此看来,其中有不少学生的表现,是足以令他满意的。 但就在夏生经过对卷宗的又一次研究,伏案对之后的筛选计划做出精细布置之后,他却迎来了唐子安的探视。 这一次见面,唐子安罕见地对夏生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去招惹裴元机,你倒好,刚从后山出关就跟他对上了,简直是胡闹!” 看着唐子安那吹胡子瞪眼的态势,夏生倒是显得很轻松,笑着摇摇头道:“唐院长,这你就搞错了,我可没有主动去撩拨他,而是他去演武场对我下挑战书的。” 唐子安对此不置可否,而是没好气地瞪了夏生一眼,说道:“好在你还不算太傻,没有当众接受上生死台的挑战,起码让我有些时间来应对此事,至于说春闱之后会怎么样,到时候有我从中斡旋,或许情况会有所缓和。” 对于唐子安的善意,夏生并没有拒绝,而是笑着接受了,随即开口道:“对了,唐院长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情需要你批准。” 闻言,唐子安不禁心中一抖,生怕这小子又给自己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当即无比保守地说道:“你先说说看,要是涉及到院规的,我也不能次次都给你特权。” 对此,夏生不禁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没那么严重,我只是需要下山一趟,根据院规,书院教习是不得私自离院的,所以,特来向唐院长请个假。” 第二百零四章下山 “下山?下山去做什么?” 唐子安没想到,夏生居然提出了这么个请求,倒是让他颇有些意外。 当然,这也就是唐子安心宽,若是换一个人,一定会觉得夏生的这个要求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其身为书院名誉教习,在入院之后可谓拿尽了好处,活儿却是一点儿没干。 之前的一个月一直待在后山闭关就不说了,这才刚刚出关一天时间,便险些引得整个灵院发生内乱,不仅蛊惑一众灵院弟子与院士为敌,更招得裴元机当场下达生死战书。 现在倒好,惹了一身麻烦,春闱名单的拟定也还八字没一撇,这家伙竟然好意思告假离院? 面对唐子安的质询,夏生只是笑了笑:“自然是有要事要办。” 闻言,唐子安不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夏生的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但出于对夏生的信任,他终究还是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回来?” “一天足矣。” “好吧。”唐子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写了一封手令给夏生,嘱咐道:“早去早回。” 夏生接过手令,笑着应了一声,也不做耽搁,当即便与唐子安挥手告了别,迈步走出了正阳殿。 但就连唐子安也没想到的是,夏生并没有立刻离开书院,而是先去了一趟后山的玄圃园,与哑巴婆婆见了一面。 没人知道他与哑巴婆婆说了些什么,但在他离开不句山的时候,腰间已经多了一块色泽透亮的玉佩。 走出山门之后,夏生在一路上没有半刻停留,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然后在第一时间来到了善堂。 虽然此时距离秦家族比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善堂中可没人敢忘记夏生是谁,毕庆文更是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赶到了夏生身前,既惊喜又恭敬地开口道:“夏公子!您怎么来了!” 夏生笑着点点头,没有多做寒暄,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闻言,毕庆文顿时面露尴尬,苦笑着道:“夏公子来得不巧,小姐这前些日子刚离开京城,去往青州办差了。” “青州?”夏生一愣:“那不是秦四爷之前所在的地方吗?” 毕庆文点点头:“夏公子果然好记性。不错,此番小姐前去青州,便是为了完成家里面给她所设下的第二项考核,暂领青州分堂掌柜一职,为期一年,以观成效。若不是因为我需要多留几日,移交总堂的各项事务,恐怕也见不着夏公子了。” 夏生顿时皱紧了眉头:“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毕庆文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姐在离京前曾多次前往不句山,但听人说夏公子您正在闭关当中,小姐也不便打扰,于是只能不告而别了。” 夏生知道,此事的确不能怪秦嫣,毕竟浩然剑出世一事太过突然,他假借闭关之由入住后山也实在情非得已,只是他没想到,秦家给秦嫣所安排的第二轮考核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又问道:“那之前关于秦二爷被杀一案,解决了吗?” 毕庆文颇为感激地对夏生回答道:“按照夏公子的办法,果然解决了!虽然真凶暂且没有伏法,但此事的影响已经被减到了最小,族内外对小姐的行事手段也是颇为赞许。” 夏生点点头,心中猜测,恐怕正是因为此事,秦家才开始渐渐正视了秦嫣的能力,所以提前将搭理分堂的任务委派给了她。 但秦嫣如今离开了洛阳,顿时让夏生接下来的行动变得非常不便,而且最关键的是…… 已经又过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了,善堂对于寻找夏老爹一事仍旧没有任何进展! 对此,毕庆文显得非常羞愧,因为这般情况在以往可是从未发生过的。 而夏生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面,不管是秦嫣还是毕庆文,都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可为什么,以秦家如此强大的情报网络,也没办法找到自家老爹的行踪呢? 不得已之下,夏生只能对毕庆文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我要见秦四爷。” 秦家四爷,秦邰,前青州分堂掌柜,同样也是秦离的父亲,因为秦家族比一役,被提升为洛阳总堂掌柜,时至今日,已经俨然是整个秦家除秦小花之外,最具实权的大人物。 如今秦嫣离京在外,夏生想要继续得到善堂的帮助,便需要通过这位秦四爷了。 当然,夏生此番实在来得太过突然,想要立刻见到秦四爷也并非易事,所以将此事交给毕庆文办之后,夏生并没有在善堂久留,而是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并不是威宁侯府。 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宁征究竟怎么样了,叶小娥又是否从幽冥秘境返还。 但相比起夏生如今要做的这件事情,其余诸事均可押后。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此行的行踪被透露出去,更需得防止叶夫人会派人来盯自己的梢,毕竟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若非逼不得已,他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动用自己的这张底牌。 夏生此行之所向,不是烟雨楼,也不是镇国公府,更不是裁决司。 而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 他去了一座寺庙。 而且有意思的是,这座寺庙的名字与夏生的家乡也很有渊源。 都有白马二字。 自然便是洛阳城最著名的白马寺。 如果仔细回想一下,其实这并不是夏生第一次来到白马寺,早在秦家族比的时候,他便来过了。 当初他在从平南郡主手中逃出来之后,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往族比,便是因为在途中去了一趟白马寺,并从中窃取了一枚聚灵丹,这才让秦嫣在族比中重焕生机,一举战胜了秦洛。 而今天,是他第二次光临此地。 为的,自然不再是聚灵丹,而是另外一件东西。 一件他在五百年前暂寄放于白马寺中的重宝。 然而,想要拿到这件东西,却比他上次窃取聚灵丹要难多了,因为负责在寺中镇守此物的,赫然便是当代白马寺方丈,心空法师! 第二百零五章白马寺盗宝 洛阳城,白马寺,乃是大缙王朝第一古刹。 建寺距今千余载,早在夏生第七世的时候便已经屹立在了这片大陆上。 在那之后,不管在这片苍穹下发生了多少次王朝更替,不管在这片土地上燃起过多少战火硝烟,它始终在那里。 从未消亡,从未倾塌。 因此,也有人将其称之为世间第一名寺。 可惜的是,在大缙王朝国教兴起之后,白马寺的地位日渐被削弱,如今虽然仍旧每日香火不断,但相比起鼎盛时期,却是大为没落了。 如今更是逐渐沦为了洛阳城的名胜之一。 就连林峰塔这般历时不过百年的建筑也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可即便如此,抛开其宗教影响力不论,白马寺的存在对于世间修行者而言,仍旧是值得敬畏的。 因为白马寺的历代方丈,均是实力深不可测的高僧,至少也是尊级强者! 其中尤以大缙王朝开国初时的海法圣僧最为世人所熟知。 因为他是大缙王朝五百年历史中最后一位殒落的圣阶。 于一百八十三年前圆寂。 自此之后,世间便仅余两位圣阶,云隐大帝杨天笑、剑圣裴旭。 当然,如今很可能有了第三位。 秦小花。 夏生虽然并不知道白马寺的当代方丈究竟是何等境界,但想必肯定不是他能够与敌的,所以夏生此番前来,想要索回自己寄放于此地之重宝,只能靠智取。 来到白马寺的大门之前,抬首望去,红色的门楣上嵌着“白马寺”的青石题刻,一种厚重的岁月之意扑面而来。 于左右两侧各有一匹石雕白马,大小和真马相当,高五尺及许,长六尺半,作低头负重状,看起来颇为温和驯良。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迈步走进了寺门。 今日之白马寺与往常一样有些冷清,来往之善男信女并不多,夏生一路而往,不入殿,不拜佛,而是径直来到了位于寺内东侧的一座建筑物之前。 此楼阁坐落在一处高一丈多的台基之上,阁形呈重檐歇山式,坐北朝南,面阔五间,进深四间,朱漆圆柱,额枋彩绘,上覆灰色筒瓦。 这便是白马寺大名鼎鼎的法宝阁。 据说里面藏有各式法器、灵宝,更有白马寺的两大镇寺之宝之一,十八罗汉像。 寻常人是决计难以进得其中的。 而如今夏生来到藏宝阁外后也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装作普通的香客,先在阁外暗自观察了一番,将五识悄然探入了其中。 上一次夏生来的时候比较匆忙,也担心令生枝节,所以拿了丹药便走了,至于说负责看守药王殿的那两个小沙弥,恐怕连夏生的影子都没瞧见。 但这次不一样,毕竟在法宝阁内,可是有心空方丈亲自守护的,想要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取走自己前世留下的法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夏生就这么在法宝阁外驻留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才重新迈开脚步,向白马寺的西面行去。 在与法宝阁完全对称的地方,同样有一座阁楼,外形与法宝阁别无二致,如果是初入寺中之人,恐怕会将其与法宝阁混淆。 而事实上,这座楼台在白马寺中的地位却理应更高一些。 因为这是白马寺的藏经阁。 当中藏有白马寺的另一件镇寺之宝——《大藏经》。 更有无数古经、古籍被收藏其中,其藏经量可谓冠绝整个大缙王朝。 而如今夏生想要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 他悄然藏身于藏经阁外的一片阴影之中,于灵窍内放出了帝江,然后拍着对方背上的那三对小翅膀,笑着道:“老朋友,接下来可就靠你了,不过小心一些,尽量不要毁了里面的经书,只要闹出些动静来就可以了。” 帝江摇头摆尾地欢腾了一阵,又在夏生的裤腿儿上蹭了蹭,这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便朝着藏经阁的大门撞了上去。 “嘭!” 木质大门应声而碎,惊起尘烟四散,阁内的阵法即刻被触发,却哪里拦得住帝江,不过眨眼的工夫,便被这小家伙给冲了进去。 夏生看着这一幕,不禁扶额长叹:“这家伙,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啊……” 然而,便在夏生苦笑之余,果然便如他所预料的那般,眼看藏经阁的守备力量减弱,自西方法宝阁内即刻升起了一片霞光,向藏经阁急掠而去。 见状,夏生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下悄无声息地自藏经阁外离开,回到了法宝阁的大门前,纵身一跃,如一只轻灵的飞燕,准确地落在了法宝阁的屋檐之上。 在先前的探查中,夏生已经知晓,守护在法宝阁内的除了心空方丈之外,还有一位实力大约在王级左右的法师。 如此薄弱的守备力量,想必一来是因为此处有心空方丈亲自镇守,二来恐怕也没人会想到真的敢有人以声东击西之势,同时攻入法宝阁、藏经阁两处重地吧。 毕竟不管怎么说,白马寺也只是一座佛教寺院而已。 所以在下一刻,一株参天大树突然自阁内的青石地砖下冲天而起,以遮天蔽日之势,仿佛要将整个法宝阁都撑破! 守阁法师当下被穷桑所惊动,骤然握紧了手中的金刚杵,迎向了那漫天树影。 与此同时,夏生则轻巧地绕到了法宝阁的后方,自二层楼的木窗外暗自潜了进去。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件东西,就被藏在前方那座佛龛之后的暗格中。 时间紧迫,夏生也来不及在阁中多做耽搁,当下便朝着不远处的那尊佛龛而去,只是不知道在时隔五百年之后,那宝物还会被原封不动地被保存于此吗? 下一刻,答案便揭晓了。 夏生轻轻地将佛龛向左转动了半个身位,随即一阵机括声连绵传来,一个暗盒悄然浮现在了夏生的眼前。 夏生刚一将盒子取出,脸色便骇然大变,因为木盒的重量变轻了。 待他将其打开来的时候,里面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便在同一时间,一道宛如天籁般的铃声突然自法宝阁内回荡开来。 “叮铃铃……” 当中还伴随着心空方丈的一声轻叹。 “施主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这紫竹铃?” 第二百零六章永不背弃 夏生怎么也没料到,心空方丈竟然这么快就返回了法宝阁。 自己果然还是太过小瞧了天下英雄。 然而,即便如此,夏生也并没有显得太过慌乱,而是笑着道:“看来心空大师并不知道此玲之妙用吧?” 话音落下,萦绕在法宝阁内的清脆铃声戛然而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自阁外慢步推门进来,微微躬身诵了一声佛号,面露慈悲意,对夏生说道:“施主何出此言?” 夏生看着心空方丈手中的那个小巧铃铛,笑着摇了摇头:“若大师知道此物该当以何用的话,先前就不会对我摇响铃音了。” 心空老和尚对此不置可否,也并没有怒斥夏生这般盗贼行径,而是微笑着说道:“如此说来,莫非施主与我寺大有渊源?” 夏生将双手合十,姗姗来迟地对心空方丈行了一礼,答道:“实不相瞒,家师与海法圣僧乃是故交。” “哦?”闻言,心空法师不禁面露疑色:“既然如此,那施主为何此番前来,不为客而为贼呢?” 夏生苦笑着叹道:“实乃情非得已。因为我知道,当初此宝铃的主人曾经说过,若非他亲自来取,否则贵寺绝不得将其交由他人之手,海法圣僧乃重诺之人,虽然现已圆寂,但我相信他所选定的继承人也一定会谨遵此命,若不出此下策,恐怕我是绝不可能拿到此物的。” 对于夏生的这番回答,心空方丈显得颇为意外,当即问道:“莫非施主知道此物的主人是谁?” 夏生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当然知道!便是大缙王朝初立之时的摄政王,洛丘!” 说到这里,夏生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遗憾:“可惜的是,不周山一役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没能来得及回到贵寺取回此宝物,否则的话,那一战之胜负,又有谁能言定呢?” 夏生此言,再一次出乎了心空方丈的意料之外。 因为关于洛丘,史书上早就已经做出了定论,如今在世人眼中的洛丘,根本不再是什么摄政王,而是大缙王朝五百年间最大的逆贼! 欺君罔上,谋反叛乱,意欲在不周山行刺太祖皇帝,将赵家江山取而代之,如此大奸大恶之人,也难怪太祖皇帝会将其诛灭十族了。 即便当朝君王已经为竹林七贤平了反,也不敢推翻太祖皇帝对洛丘的定论! 但如今在夏生的口中,这位摄政王洛丘却反而成了值得同情的悲怆式英雄人物,若此番言论传扬到朝廷耳中,别说他只是一名太子太师,就算他是当朝宰相也没人能保住他! 可夏生仍旧这么说了,因为他所面对的,乃是白马寺的当代方丈,心空大师。 曾几何时,白马寺曾是他最后的庇护之所。 而现如今,在心空方丈的手中,便拿着他曾寄存于此的紫竹铃。 所以,他坚信即便过去了五百年,白马寺中一众僧人也仍旧是自己坚实的后盾! 可惜的是,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摄政王洛丘了,而是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即便佛家相信因果轮回,但他也不能将自己就是洛丘转世一事告知对方。 因为这是他九世为人以来最大的隐秘,是他安身立命之保证,更是他不会被世人所仇恨的原因。 底牌一旦被掀开来,便不再是底牌了。 秘密一旦说出口来,便不再是秘密了。 然而,心空大师接下来的举动,却仍旧令夏生有些措手不及。 他突然笑着迈步上前,然后将紫竹铃交到了夏生的手中。 在这一刻,夏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抬头看着心空方丈那双沉淀了太多智慧与岁月的双眼,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何开口。 心空方丈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而是非常恭敬地对夏生行了一个佛礼。 双手平举当胸,五指合并向上。 这是佛教僧人最常见的姿势,但此时心空方丈对夏生行此礼,却代表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意义。 见贤思齐。 于是夏生知道,他知道了。 这或许是夏生九世为人以来所遭遇的最大危机,但心空大师却用一个最为简洁明了的动作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他取下了腕间的念珠,轻轻一震,便将其散落在了整间法宝阁中。 珠子与地面的撞击声清脆悦耳,却宛如一柄柄重锤砸在了夏生的心头。 下一刻,整整十八颗佛珠竞相爆开,化为了一缕缕青烟,堙灭于无形之中。 虽然夏生还什么也没问,但心空方丈却提前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如有背信,便如此珠。 夏生一手握着紫竹铃,一手握着腰间的夜幽剑,若紧若松,片刻之后,终于幽然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心空法师行了一礼,迈步走出了法宝阁。 随着夏生心念一动,帝江与穷桑分别化作两道流光回到了他的灵窍之内,而夏生的脚步也丝毫不停,在心空方丈那无比睿智的目色下缓缓离开了白马寺。 直到迈出寺门的那一刻,夏生才感觉到,自己的背心竟隐隐有些发凉,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浊气,一句话也没有说,随即迎着那漫天星月,向威宁侯府而去。 白马寺一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因为他拿回了紫竹铃。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上来说,他却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最大的底牌。 是福是祸,只能留给时间来证实了。 至少他相信,白马寺永远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至于心空方丈…… 希望他真的能恪守自己的誓言吧。 夏生从未觉得回往威宁侯府的路竟然会变得如此漫长,而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定数,这一夜,或许也即将成为他重生以来最大的劫难。 便在夏生慢步路过城西桂花巷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前方一百多丈之后,便是铜驼街,镇国公府便坐落在那里。 向北不足一里地便是月华街,也就是善堂总堂、兵马司、礼部和刑部所在之处。 至于叶家的威宁侯府,则更远了,与夏生东、西相隔。 所以夏生知道,自己走不到威宁侯府了。 因为便在他的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有人藏身于夜色之中,在明媚的月色之下,杀意正浓! 第二百零七章桂花香飘埋骨地 在离开春秋书院之前,夏生便已经预计到了自己此行或许会遭到一些意外,因为他树敌太多,而且此番离山的消息是肯定瞒不住的。 所以夏生一路而往才会如此形色匆匆,在下山之后总共就去了两个地方。 善堂、白马寺。 但让夏生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行踪,而且来了这么多人。 这已经不是暗杀了,而是明着要将他埋葬在桂花巷! 可这里是洛阳! 大缙王朝的京城! 天子脚下! 竟然有人敢在此行谋杀之事,而且杀的人是夏生! 夏生是谁? 威宁侯府的小姑爷、善堂贵客、春秋书院名誉教习,更重要的是,他是御下亲封太子太师! 杀他便当于同时与叶家、秦家、书院为敌,便等同于是在打皇帝陛下的脸! 谁敢这么做! 在后世的史书上,对于桂花巷一战也是语焉不详,这也成为了大缙王朝数百年间,继摄政王洛丘身殒、缙高宗病逝之后,世间最大的迷局。 没有人知道,当夜究竟是那一方的势力,竟然出动了这么多的刺客,不顾一切也要杀死夏生。 此事曾在后世的史学家当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论,综合当时夏生的履历,以及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大事件来看,有人认为那些刺客其实是来自裁决司,有人认为是东宫,也有人认为是来天星院,或者是蛮、巫两族潜伏在大缙王朝境内的奸细动的手,甚至有人觉得很可能是仁宗皇帝亲自下的命令。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谁也说服不了其他人,此事也就此成为了永远的谜题。 因为当事双方,谁也没有将那一夜的真相公诸于众。 夏生并不是一个足够自负的人,但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在任何意外面前,他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处变不惊。 三万年前的时候是这样,五百年前的时候同样如此。 但这毕竟是他这一世所遭遇的最严峻的危局。 甚至比忘归林一役,比起与裁决司灵皇程立然之战更加危险。 因为在忘归林中的时候,他的身边有着巅峰时期的穷桑。 在与程立然对决的时候,他的身边有着掌旗使槐安的帮助,更有孟琦的保护。 但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而那些潜伏在暗夜中的杀手,足足有七人。 这七名刺客境界实力各不相同,但最弱的,也是王级强者! 如此看来,对方是抱着必杀的决心,一点也没给夏生留下生路。 所以在这一刻,夏生的面色非常冷峻,他的怀中揣着刚刚从白马寺取回的紫竹铃,但在这一战中,却偏偏半点也派不上用场。 现在,他能依靠的,只有穷桑、帝江、冥煞旗,以及浩然剑。 而这几样东西,远不足以让他全身而退。 因为便在夏生停步的同一时间,远方已经有一道人影翩翩行来,对方明明只有一个人,却仿佛让夏生感到了如千军万马般的压迫。 那是一位武皇巅峰境强者。 再进一步,便是尊者。 这也是在场的七名杀手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夏生认识这个人。 或许用“认识”这个词并不是特别准确,毕竟两人只有一面之缘,但至少夏生通过此人,知道了今夜要杀自己的到底是谁。 在这之前,于夏生的心中也曾有过很多的猜测。 首先需要排除的,是裁决司。 因为若是殷世振发现了他当日袭杀程立然和墨临一事,根本不用暗杀,只需要光明正大地将他抓近黑牢就可以了。 其次可能性比较小的是魏供奉的人。 如今的秦家善堂,伴随着秦泽含冤葬身荒野,秦四爷上位,魏供奉原本留在京城的一众亲信势力已经完全被拔除了,就连秦家大公子秦然,也如同一条死狗般逃离了洛阳,自然也不可能聚集起如此大的力量来对付夏生。 那么,剩下来的选项就很少了。 能够对夏生如此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的,只有钟薇薇。 而能够在第一时间得知夏生离山消息,并作出相应布置的,必然也只能是春秋书院的人。 换句话来说,裴元机的嫌疑是最大的。 当然,此时此刻的裴元机还在春秋书院,所以自然不可能亲至桂花巷,但很多事情,并不一定需要亲力亲为,裴元机只需要动动嘴,裴家便自然有人替他分忧。 裴家虽然不入大缙王朝九大世家之列,但谁也不敢轻视其存在。 因为裴家坐拥今日大缙王朝仅存的两位圣阶之一,剑圣,裴旭! 可裴元机明明已经与夏生约定于春闱之后在生死台上一决胜负,为何连半个月的时间都等不了,竟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京城内杀人? 谁也不知道在夏生离开春秋书院之后,凌霄峰究竟发生了什么,钟薇薇又给裴元机说了什么,导致其竟然不惜得罪朝廷,也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但毫无疑问的是,如今出现在夏生面前的这个人,的确是裴家的人。 好在,夏生知道此人的另外一层身份,所以他很清楚,今日真正要杀自己的,不是裴元机。 即便当初在忘归林中,这位中年男子曾亲口承认,他是剑圣裴旭的弟子。 但与此同时,他更是太子的人! 夏生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时隔近三个月之后,太子突然对自己动手了,或许与他被皇帝册封为太子太师有一定的关系,但他知道,对方是来杀自己的,这便足够了。 于是在下一刻,夏生突然微笑着开口道:“怎么,太子殿下是准备背上弑师的恶名了吗?” 对方缓缓行至夏生身前十丈处站定,同样笑着答道:“久违了夏公子,当日在忘归林中,夏公子可是将我骗得团团转啊,不过,谁说,今夜要杀你的人是我呢?” 顿了顿,那位贵人再度开口道:“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么多同道中人呢!” 闻言,夏生脸上的笑容骤然而敛,随即转过身去,手中的夜幽剑,已经出鞘了。 第二百零八章神仙局 直到这个时候,夏生才骤然惊觉,原来他还是算错了。 原来今夜要杀自己的,远不止一处势力!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对方能摆出这么大的阵势,足足出动了七位杀手,又为什么敢在洛阳城中动手,甚至不惜引得朝廷震怒。 太子的胆量的确是足够大的,在忘归林的时候,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敢杀,一个小小的夏生又算得了什么? 但太子绝对不傻,他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选择在自家老爹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杀人。 而且杀的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师。 所以从一开始,恐怕夏生眼前的这位剑圣弟子并没有准备要取他性命的意思,而是想要给他一些教训,或者将他抓起来废掉之类的。 但事情却在对方来到桂花巷之后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将夏生当做目标之人。 这件事情很重要,重要到让夏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一开始的计划,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在第一时间出了剑。 而这也是为什么在事后没有人能够挖掘出此役真相的原因。 因为,这是一个神仙局。 所谓神仙局,便是指在某一个事件之中出现了以常理无法判断到的变数,从而寻致了神仙也无法预判的局面。 这种变数,并不存在于原本的计划之中,却偏偏对当下局面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比如今日驾临桂花巷的这七位杀手,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抱着对夏生的必杀之意而来,但他们却偏偏因为彼此的存在,看到了将夏生彻底埋葬于此的机会。 那么接下来他们所需要做的就很简单了。 唯推波助澜而已。 如此一来,即便日后东窗事发,不论是裁决司也好,善堂也罢,甚至于春秋书院,想要查出其中的真相,便非常困难了。 因为这七人本身所怀抱的目的就各不相同,打探到夏生行踪的渠道也迥然有别,他们之所以会同时出现在桂花巷,并不是事先所计划好的,而只是一个巧合。 这便是神仙局。 夏生在事前算到了会有人趁着自己下山的机会,对自己不利,但他却没料到,来人并不全是同一个阵营的人。 比如此时站在夏生身前的这位剑皇,虽然是裴家的人,但他此番却是代表了东宫的立场,代表了太子的态度。 就恰似秦家族比之时,慕容晚归虽然也是慕容家的大公子,但他却是代表天星院去的。 可这并不意味着,慕容家就没有派人去观礼。 便正如此时从夏生背后悄然袭来的这两位武王,使的就是裴家的逐日剑! 果然还是与裴元机脱不了干系! 在出剑转身的那一刹那,夏生便已经做出了最精准的判断。 所以在这一刻,他所使出的并不是承袭自太宗皇帝的浩然剑,而是月华剑。 夏生在书院后山整整待了一个月,每日都于泉中练剑,如果只是一套浩然剑,哪里用得了他这么久的时间? 所以事实上,夏生在浩然剑之外,还练了很多种不同的剑法。 而月华剑,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式剑法。 夏生之所以会选择它,原因很简单。 因为月华剑可以克制逐日剑! 夏生很清楚,自己在书院中最强大的敌人是裴元机,而裴元机作为裴家子弟,其最擅长的,必然是逐日剑,如此一来,冲虚宫的月华剑,便是最佳的应对之策! 却不曾想,夏生的这一式剑法还没来得及在生死台上给裴元机一个惊喜,便不得不在此时提前暴露出来了。 “铛!” 一声轻吟于狭窄的巷道中轰然炸开,便如同烈日灼炎与银月瑕辉狠狠地撞到了一起,极与极的对撞在三位剑道高手的此番硬撼中被放大到了极致。 强烈的剑气风暴以三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肆掠而去,就连空中的月轮在这一刻也仿佛显得离地面更近了一些。 而这,便是夏生的优势之所在! 也是他敢以一己之身迎对两位武王境强者的底气所在! 他这一式月华剑,恰能与这片夜色相连,而那两位武王的逐日剑却在皓月的照耀下被削弱了三分,再加上月华剑对逐日剑天生的克制作用,此消彼长之下,竟然真的让夏生与那两位杀手拼了个旗鼓相当!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一株参天古树自场中以遮天蔽月之势拔地而起,墨绿色的枝条自裴家两位武王的四周猝然袭来,有一人反应极快,当即抽身回剑,身形暴退,而另外一人则被穷桑卷住了小腿,狠狠向后一拖! 强烈的麻痹感与虚弱感在瞬息之间侵入了那位剑王的体内,他虽然在第一时间就挣脱了穷桑枝的束缚,却情不自禁身子一歪,手中长剑就此偏了三分。 夏生的夜幽剑趁此而入,轻描淡写地在空中洒下三尺鲜红,紧接着,一道沉闷的倒地声无比清晰地传到了其余六人的耳边,振聋发聩。 而夏生则缓缓抖落了剑锋上的血珠,对着另一位裴家杀手笑道:“不过武王初境而已,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这一刻的桂花巷显得前所未有的寂静,包括那位太子身边的贵人,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此时激荡在夏生体外的剑气和灵气,都只是杏黄色的! 这也代表着,夏生还没有突破王级! 换句话来说,夏生先前的那一剑,完成了越境杀! 以武将、灵将之姿,以一敌二,并成功逼退了一位武王,杀死了另一位武王,不论怎么看,这都是宛如神迹一般的存在! 然而,夏生所展现出来的天资越高,实力越强,便越发坚定了其余六位杀手想要将其埋葬于此的信念。 所以紧接着,那位幸而逃得一命的裴家武王当即沉声开口道:“诸位都不要在暗中观望了!时间紧迫,大家一起出手吧!” 闻言,夏生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却并未流露出半分绝望之意,因为……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第二百零九章最有耐心的猎人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若夏生面对强敌的四方合围,他最佳的选择应该是什么? 当然是找出当中最薄弱的那一环,强行突围! 可今夜夏生没有这么做。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若夏生迫使敌人避而退之,他接下来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当然是痛打落水狗,将对方赶尽杀绝! 可先前夏生同样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从桂花巷突围而出,也没有在那位裴家武王脱身后穷追不舍。 为什么? 难道夏生真的有把握能够在接下来以一敌六,全身而退? 如果对手是六位刚刚迈入王级初境的强者的话,或许夏生还能拿命来拼一拼,但刚才他所击杀的那位裴家武王,只是其中实力最弱的一人,剩余的,还有两位灵王中境,一位武王中境,一位武王巅峰,以及两位武皇! 其中,代表太子前来的那位贵人更是武皇巅峰! 别说是夏生了,就算换成灵将境时的杨天笑,武将境时的裴旭,也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夏生究竟是在等什么? 剩下那四位隐藏在暗中的杀手,有的猜到了,有的没有猜到。 所以在下一刻,于夏生的左右两侧,各有一片碧绿色灵光升起,那两位灵王出手了! 见状,夏生顿时目色微凝。 不是因为这两位灵王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期。 而是因为时至此刻,仍旧有两人并未现身! 夏生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有耐心! 然而,如今场中的局势根本容不得夏生多做思考,眼看一只蒲螟兽与一把模样古怪的黑伞向自己两面夹击而至,夏生的身后突然扬起了三对杏黄色的灵翅,向前一跃,急掠三丈,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蒲螟兽那尖锐的口器,随即径直向那位裴家武王扑杀而去。 与此同时,一道无比关键的信息如闪电般划过夏生的脑海。 他认出了那把黑伞是什么。 在陶之谦老先生的《灵器杂论》中,曾有过类似的描述,此灵器名为降罗伞,若被其笼罩于当中,则能将同阶之内敌人的灵窍彻底封锁! 但最关键的是,此物出自天星院! 一时间,夏生心中宛如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天星院要杀自己? 为什么!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夜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太子和裴家,竟然还有天星院的人! 但此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不过眨眼之间,夏生已经来到了那武王跟前,夜幽剑上第二次升起了一抹清冷的月光。 还是月华剑! 面对夏生的急袭之势,裴家武王倒也显得无比的冷静,他没有再次避退,也没有选择与夏生硬拼这一剑,而是采取了守势。 但见其手中剑锋轻巧地一翻,便即刻从追求进攻的逐日剑转为了重在防守的宁甲剑。 无疑,裴家武王的这番选择是很明智的,因为他只需要缠住夏生片刻,那么很快,等到那两位天星院的灵王赶到,夏生在腹背受敌之下,一定会露出破绽。 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人再把夏生当做一位将级的灵武双修来对待了,而是把他视为与自己实力对等的强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生再想钻敌人轻敌的空子,便俨然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场间局势的发展,却仍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下一刻,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夏生手中的夜幽剑于裴家武王身前轻轻划过,沾之即走,竟完全没有与之硬碰硬的意思,而是剑影一晃,一个漂亮的回转,朝着裴家武王的身侧掠去。 夏生的这一式月华剑,只是佯攻! 他真正的目的,是从对方的身边突围而出! 至少在场中所有人看起来是这样的。 而夏生藏在这一举动背后的深意,则是为了彻底将那两名藏在暗中的杀手逼出来! 事实上,不仅是夏生,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很好奇,那一直按兵不动的第四方势力,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能派出了武王巅峰境加武皇初境如此强大的阵容? 只为了对付一个小小的夏生? 若非今夜有太子麾下亲信来此,他们二人其实才应该是所有人当中实力最强的。 而夏生如今则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对方,如果你们再不动手,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然而,很可惜的是,最终夏生所等来的,却并不是那两名神秘刺客的现身,而是那位无比熟悉的中年男子。 “我说过,今夜要杀你的人,不是我,但若你想走,还需得问一问我手中的剑。” 便在对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那三位王级强者已经掠至夏生身后一丈,强烈的剑气风暴与灵势威压将夏生的长发狠狠向前拂去,让他如芒在背。 诚然,此时的夏生还有底牌在手,比如冥煞旗,比如浩然剑,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双方的实力对比。 如果选择与这三人硬拼,最后即便是胜了,也一定是惨胜,以此付出的代价,是他将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彻底失去对局面的控制。 他不能再等了。 也不能再犹豫了。 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他不能当机立断的话,即便他手中握有再大的底牌,最后也可能会丧失将其翻开的希望。 所以在下一刻,夏生突然松开了手中的夜幽剑,转而握住了腰间的那块色泽透亮的玉佩。 “轰!” 可怕的灵力骤然自玉佩中肆掠开来,立刻将那三位王级强者从半空中掀落在地,而同一时间,站在夏生面前的那位中年男子也脸色大变,其容貌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老化。 密密麻麻的皱纹如刀刻斧削一般,于眨眼间便布满了他的脸庞,原本红润饱满的双颊瞬间坍塌,只留下了两个凹洞,两边的颧骨由此而变得无比高耸,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幽冥的厉鬼。 其中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那双眼睛,其中的清澈之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无比苍凉而浑浊的瞳孔。 若不是夏生就一直站在此人的面前,恐怕根本就认不出这竟然是同一个人! 紧接着,一道虚影从夏生的身侧缓缓凝实,一把抓住了此人想要拔剑的手腕,虽然她不能说话,但眼中的警告之意却溢于言表。 同一时间,夏生微微躬下了腰身,开口道:“韦院长,接下来的,就交给您了。” 第二百一十章院长驾到! 来人当然是住在书院后山玄圃园的哑巴婆婆。 但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几个身份。 她是当世第一灵物理论研究大师,就连天星院的陶之谦,陶先生,也得礼让她三分。 不知道多少豪门世家的继承人在刚刚开启灵窍的时候,都会以获得她的指点为莫大殊荣。 她还是当今春秋书院中境界最为高深的那个人,就连唐子安也自叹不如。 可惜的是,鲜有人知道,她其实不擅战斗,但即便只是作为威慑,也足以让宵小之徒不敢对书院怀抱异心。 她叫韦秋月,秋是春秋书院的秋,与唐子安一样,时任春秋书院分院长一职!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对夏生而言就不是什么秘密。 从他第一眼见到韦院长的时候开始,他便知道这位老婆婆绝非常人。 后来他看到了婆婆用来浇灌玄圃园的那只水瓢,于是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最后当婆婆将《灵器杂论》交到夏生手中,当她将灵窍中的所有灵兽展露在夏生眼前的时候,夏生彻底确认了哑巴婆婆的身份。 他知道了,她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韦院长。 所以当夏生准备告假下山,并提前预料到自己此行不会太过顺利的时候,他去了一趟后山,从韦秋月的手中取了这块玉佩,以防万一。 若不是他想要引出今日来桂花巷伏击自己的全部七位杀手,将他们一网打尽,早在他看到剑圣裴旭的亲传弟子的那一刻,他就毫不犹豫地将此玉佩捏碎了。 有些可惜的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将那最后两名刺客引出来,而就在韦秋月出现的同一时间,夏生已经无法感知到那两人的存在了。 这说明,他们在一早就看穿了夏生的手中有一张很大的底牌,而在这张底牌被掀开来的时候,这两人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次刺杀,选择远遁于这方幽夜中。 他们并不知道韦秋月不擅战斗,但他们知道韦秋月是尊级强者。 所以他们退了,退得毫不犹豫,退得果断而决绝。 但对于夏生而言,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 下一刻,在他的手中终于扬起了一道光明磊落的浩然气,竖指成剑,轻而易举地扎进了那位贵人的小腹间。 而对方甚至没有做出丝毫的抵抗。 因为他也认识韦秋月,也知道这是堂堂春秋书院的分院长。 当韦秋月现身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此番任务彻底失败了。 他虽然位及武皇巅峰境,但在堂堂尊者的面前,任何抵抗都是无谓的。 既然输了,便不妨输得有尊严一些。 毕竟在他看来,即便是束手就擒,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危,因为别忘了,在他的身后,不仅站着当朝太子,还站着一位剑圣! 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就算是春秋书院,想必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至于说夏生? 就算他心中再不甘,但他能忤逆韦院长的意思吗? 贵人这么想着,笑看夏生将指尖刺进了自己的小腹,浑浊的双眼中甚至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之意。 然而,便在一息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他原本就惨白如纸的脸庞立刻变得更白了三分,他眼中的嘲讽意很快便转换为了一抹久违的恐惧。 因为在夏生的两指之间,出现了一截青锋,携浩然正气,自对方的气海一穿而过,带着一簇漂亮的血花,从他的后背透了出来。 这位堂堂武皇巅峰境的太子亲信,就此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待做完这一切,夏生才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身形却是毫不停滞,于眨眼之间便御剑来到了那三位王级强者的身前。 在韦秋月的尊级灵威面前,这三人的表现与那位贵人大相径庭,他们不是不想反抗,却实在是有心无力,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件事情。 当夏生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只看到了三具尚存温热的尸体。 他们原本便是死士,是天星院与裴家培养出来的死士,既然任务失败,便理所当然应该自裁于敌前。 而不能为自己所效忠的书院和家族带去任何麻烦。 对此,夏生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也没有太多的遗憾,而是非常果断地将三人的头颅割去,抓着他们的头发,提在了手中。 最后,夏生并没有忘记一开始被自己一剑割喉的那名裴家武王,而是将其如法炮制,随即脱去了他的衣服,将四颗血淋淋的脑袋包裹在其中,这才回到了韦秋月的身边。 韦院长不能说话,所以只能用眼神来示意夏生,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一幕若是落在其他人的眼中,一定会觉得无比的别扭。 因为自韦院长现身以来,她除了释放灵压之外,其实什么也没做,甚至对于夏生出手废掉裴旭亲传弟子的行为也没有阻止,事到如今,竟隐隐有以夏生为主导的意思。 对此,夏生虽然心中也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开口去问,而是沉吟着道:“再等一等。” 直到整整一刻钟后,自桂花巷东面才渐渐传来了人马声,于是夏生当即开口问道:“韦院长能看清是徐家的人还是裁决司的人吗?” 韦秋月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对夏生竖起了两根手指。 夏生沉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现在还请韦院长送我到月华街,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就好。” 韦秋月并没有拒绝夏生的这一请求,于是两人当即身形一闪,带着四颗人头,以及一位陷入了昏迷的太子亲信,向着善堂所在的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两人与月华街口处分别,韦秋月带着唯一的活口离开了,而夏生则面色清冷地迈步走进了善堂中。 见到夏生前来,毕庆文第一个迎了上来,笑着道:“夏公子,你来得正好,四爷现在正在内堂办公。” 夏生对毕庆文点了点头,走到内堂门前,对毕庆文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闻言,毕庆文不禁神色微怔,但嗅着夏生身上那无比浓郁的血腥气息,看着他那冷若寒霜的脸色,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问,沉声应道:“是!” 下一刻,内堂的大门于夏生身后缓缓合上,悄无声息。 秦家四爷早就察觉到了夏生的到来,此时正好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微笑着道:“听庆文说,你要见我?” 夏生迈步上前,将手中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包袱丢到了地上,缓缓摇了摇头:“本来是这样的,但现在不是了。” 秦四爷看着地上散落开来的四个人头,心中暗凛,随即听到了夏生杀气腾腾的后半句话。 “今夜有人要杀我,我要见秦小花。” 第二百一十一章彻查! 秦小花作为善堂总掌柜,普天之下最具权势的几个人之一,自然不是任谁想见都能见到的,如果说这番话的不是夏生,恐怕早就被人给轰出去了。 更关键的是,夏生给出的理由足够充分。 今夜有人要杀他。 而从地上那四颗血气腾腾的人头来看,这场刺杀显然已经结束了。 洛阳城不仅是天子脚下,更是秦家善堂总堂所在之地,有人在这里杀人,而且杀的是秦家贵客,他们竟然连半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这件事情很严重,严重到秦四爷甚至忽略了夏生对家主的直呼其名。 秦四爷不是魏供奉,他很清楚夏生在善堂的分量有多重,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如果不是夏生,他也坐不到总堂掌柜的这个位置上。 所以对于夏生的这番要求,秦四爷的应对显得非常果断。 “还请夏公子在此处稍待片刻,我这便去通报家主。” 夏生点点头,目送秦四爷从内堂离开,随即坐在藤椅上,陷入了沉思。 时间便这么静默地流逝着,整整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夏生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身前蓦然出现的那道人影。 房中多出了一位老人。 他的腰背微微躬着,脸上布满了深沉的褐斑,手中握着一支黑玉拐杖,正在散发着莹莹温热。 秦家老祖,秦小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对此,夏生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毕竟以秦小花当前的境界,能做到常人不可及之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同样,对于夏生如此冷静的表现,秦小花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虽然这只是他第二次见到夏生,但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了。 比秦家族比更早。 甚至比秦嫣与康无为返京还要早。 但不管怎么样,这次与秦小花的见面,乃是夏生第一次有机会与这位秦家最具实权的大人物单独交谈,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尤其对于如今的夏生而言,更显珍贵。 可谁曾想,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却是秦小花。 没有寒暄客套,也没有半句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四个字。 “谁要杀你?” 对此,夏生的回答也显得非常干脆,他伸出手,指向地上的那四颗人头,沉声道:“这四个人,两个来自裴家,两个来自天星院,除此之外,太子也派了一名亲信来取我的性命,不过被他给逃掉了。” 闻言,秦小花那无比清澈的眼底悄然划过了一丝波澜,反问道:“你是说,太子、裴家,还有天星院,联合起来想要杀你?” 夏生摇摇头:“恐怕还不止如此,除了这五个人之外,今夜在暗中伏击我的还有两名神秘的杀手,可惜直到最后也未曾现身出来,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来路到底是什么。” 秦小花勾着身子,直视着夏生的双眼,然后幽然一笑,露出了一口无比洁白的牙齿。 便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有些意思。” 他没有去问夏生是怎么在这些人的围杀下逃出生天的,也没有去问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夏生,而是问了一个更加直接的问题。 “你想要善堂怎么做?” 对于秦小花这般态度,夏生显得非常满意,但他却并没有立刻回答秦小花的这个问题,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疑问。 “在此之前,我想先知道,在当今世上,还有圣者盟约吗?” “哦?”秦小花看向夏生的目光不禁又多了两分深意,笑着道:“看来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夏生沉默着没有接话。 于是秦小花微微点了点头:“如果你是想问,裴旭会不会亲自对你动手的话,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不会。” “那就好。”夏生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戾色,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希望接下来,善堂能尽可能地帮我抵挡住裴家暗中的小动作。” 秦小花承诺道:“此事我会专门交给秦邰去办。” 夏生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然后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还希望善堂能帮我查实三件事情。” “说说看。” “其一,我想知道胡硕与天星院是否有所勾结。” 闻言,秦小花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和煦了一些,开口道:“你能这么快就抓住事情的关键,我很欣慰。” 对于秦小花的这番赞扬,夏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冷静地说道:“早在一个月前我就有过怀疑,那胡硕之所以会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将我赶出山门,其原因恐怕远不止一个钟薇薇。” 顿了顿,夏生又接着分析道:“今夜我离山的消息,能被裴家人和太子的人知道,这并不稀奇,毕竟裴元机在书院中人脉颇广,而我下山这件事,即便能瞒得过别人,也绝对瞒不过那两名守山弟子。但天星院为什么会收到消息?我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胡硕了……” 秦小花对此不置可否,问道:“还有两件事呢?” “其二,我想要善堂调查,徐家与今夜的袭杀一事,到底有没有关联!” 秦小花罕见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叹道:“事发地点的确离镇国公府太近了些,而徐家家丁赶到桂花巷的速度也太慢了些。” 通过秦小花的这番话,夏生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情,便是在他于内堂等候的这半个时辰里面,善堂已经收到了桂花巷一案的消息。 所以他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镇国公府的府兵均来自镇国军,绝非其他府宅之私兵可比拟,对紧急事态的反应速度也绝不应该这么慢,所以此事不合常理。” 秦小花沉默了下来,显然这件事情的难度比查胡硕要难得多,其中所需要牵涉到的势力也太广,即便是善堂,也必须妥善处置。 但最后,秦小花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我尽力而为。” 对夏生而言,这样的一句话就已经够了。 所以他说出了自己要善堂帮忙调查的第三件事情。 “今夜能够泄露我行踪的,只有两个地方,一是春秋书院,二便是善堂,之前我说过,在整件事情里面,一直有两位杀手不曾露面,这两人定然不属于我所提到的那三方势力,那他们又是从哪里得知我离开书院的消息的呢?我想,只有一个可能……” “我怀疑,善堂中有奸细!” 第二百一十二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敢当着秦家老祖的面,质疑善堂忠诚的人,普天之下,穷极九州四海,恐怕也就只有夏生了。 但让人感到意外的是,秦小花并没有因此而动怒,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 秦小花只说了三个字,但这三个字里面所蕴含的深意,却足以令整个秦家,整个善堂,乃至于整个洛阳城不寒而栗。 夏生面色微怔,随即释然一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秦小花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问道:“如此,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夏生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好。”秦小花将身体朝前探了探,手中的黑玉短杖似乎变得越发滚烫了一些,在夏生的眼前升腾起了一阵灼灼热气。 “但我有两个问题想问问你。”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微微颔首:“请说。” “首先,你是谁?” 对于秦小花的这个问题,想必在洛阳城中有很多人都想知道,比如说裁决司的殷世振,比如含恨而死的魏供奉,比如唐子安和胡硕,再比如落在夏生手中的那位剑圣弟子。 但谁也没有如秦小花这般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因为他们早就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调查到了夏生在过往十六年间的所有资料。 他们知道他来自白马镇,是一个厨子的儿子,在之前的十六年间声名不显,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威宁候府的小姑爷,成为了秦家大小姐的老师,成为了春秋书院的教习,成为了太子太师…… 夏生的出现,便宛如一颗耀眼的明星,在谁也没有预见到的那一刻,闪耀整个夜空,成为了如今京城内,人们茶余饭后最重要的谈资。 可,他究竟是谁? 最可靠的一种说法,便是在夏生的背后站着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 当日在忘归林中的常明、常德两兄弟,以为他的老师是白衣剑圣,慕尘衣。 后来在羊城中苏醒过来的康无为,以为他的老师来自蛮族。 而在黑水镇一役与夏生初识的殷世振,则一直以为他的老师是一位枪道大师。 在这数万年间,只有一个人,在与夏生的初次见面中,便识破了他的体内所藏纳的几世灵魂。 这个人,是白马寺的心空大师。 夏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所得出的结论,而自己又露出了什么样的破绽,但由此,夏生知道,这位心空大师,比他之前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了不起。 比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这位秦家老祖更了不起。 因为心空大师已经知道了夏生是谁,但秦小花还不知道。 于是在下一刻,夏生幽然一笑,对秦小花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谁?” 秦小花轻轻眯起了双眼,沉声道:“你是故人之后。” 这是一句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也就代表着,秦小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所以夏生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秦掌柜。” 闻言,秦小花握着黑玉拐杖的手掌不禁更紧了三分,甚至难掩眼中的激动之色,这样的情绪对他这位看遍世间生死沉浮,活了两百多岁的老人而言,的确是久违了。 秦小花沉默了片刻,渐渐平复了心中的骇然,再次问道:“既然是故人之后,为何偏偏选择在此时入世?而且借用了这么一个身份?” 秦小花的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所以夏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又一次反问道:“我也很想知道,为何时至今日,善堂与大缙王朝仍旧能并立于世?” “因为太祖并不知道善堂的主人到底是谁。” “但你们知道!” 秦小花与夏生的这番话,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立场。 秦小花告诉夏生,善堂之所以能够在洛丘被诛尽十族后得以安身,是因为太祖皇帝并不知道善堂是由洛丘所创立的。 但夏生却在质问秦小花,善堂在洛丘身死之后,为什么毫无作为,竟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满门抄斩,诛灭十族,也不曾竖起反旗,为家主报仇雪恨? 对此,秦小花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太祖雄才伟略,麾下十大破晓,帐中百万精兵,一个小小善堂,虽坐拥举世财富,于铮铮铁蹄之下,又何敢言勇?” 对于这样的说辞,夏生并不买账,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秦小花的双眼,沉声再道:“可他已经死了五百年了。” “是啊……”秦小花缓缓露出了一抹微笑:“而这个人间,也已经太平了五百年了。” 顿了顿,秦小花又继续说道:“在这五百年间,大缙王朝的子民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异族被阻于边疆之外,不得进寸缕,这盛世,岂不如先祖所愿?” 夏生顿时为之哑然。 秦小花告诉了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大缙王朝在位的这几个皇帝,都是好皇帝。 便恰与在白马镇的时候,宁征所劝谏夏生的那番话同出一辙。 当日宁征告诉夏生,肖震是一个好官。 所以夏生放了肖震一条生路。 那么,现在呢? 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的压抑了起来,这一次,不待夏生开口说话,秦小花便突然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之前他便说过,他有两件事要问夏生。 “我想知道,今夜之后,你准备怎么做?” 秦小花突然在这个时候提及这件事情,看似与两人先前的争论没有太多关系,实则却是一脉相承,他希望夏生在做此决定之前,能以天下大义为先,能以黎民苍生为重。 然而,夏生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果断而决绝地摇了摇头。 “功过之论,不是这么算的。不能因为他是一个好皇帝,便抹掉他所犯下的罪孽,同样,不能因为裴家对这个国家所做出的贡献,便纵其肆意妄为。” “其实道理很简单,现在有人要杀我,但我不想被他们杀死,那么我该怎么办?” 秦小花轻轻叹了一口气,听着夏生说完了后半句话。 “我只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第二百一十三章逝者之名 当夏生从善堂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后面夏生与秦小花说了什么,两人又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没有人知道,但至少在秦四爷的心中,夏生已经俨然成为了一位值得他敬畏的大人物。 家主已经多少年没有过问过族中事务了?又多久没有与人如此秉烛夜谈了? 而且他记得很清楚,当家主从他口中听说夏生被刺一事之时,眼中所显露出来的雷霆之怒。 从头到尾,秦小花只对他问了两个问题。 “夏生现在怎么样了?夏生现在在哪里?” 之后,家主便抛下了自己,独自一人来到了善堂。 秦邰很清楚,家主虽然一句苛责的话也没有说,但实际上却是在对他表示强烈的不满! 夏生作为秦家客卿,手握两张善字帖,若今夜真的死在了桂花香,那恐怕整个善堂这些年苦心经营的情报网只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幸好,夏生安然无恙。 秦四爷还来不及做出太多的感慨,便被秦小花唤入了内堂,而一直坚守在门外的毕庆文则与夏生一起走出了善堂。 “夏公子,现在去哪里?” 迎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光,夏生的目色显得有些复杂,片刻后才缓缓摇了摇头,笑道:“回叶府。” 毕庆文忧心忡忡地问道:“要不要我调几个善堂高手同行?” 夏生轻轻扬了扬下巴,看着不远处匆匆而往的兵马司差役,说道:“此时整个京城都已经醒过来了,兵马司、裁决司、刑部应该都出动了人马,若那两名漏网之鱼还敢在这个时候露面,无异于自寻死路,放心吧,事情已经过去了。” 对于夏生的判断,毕庆文一向是极其信服的,当即也不再多说什么,一个人跟随在夏生左右,与其一起向威宁侯府慢步行去。 一路而往,果然便如夏生所言,整个洛阳城都提前在夜色中苏醒了过来,俨然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相比起一个多月前的戒严之势也不遑多让。 毕竟秦二爷之死才刚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如今京城再有命案发生,而且就在距离皇宫不到十里的桂花巷,事情传出去,一定会再度引得天子震怒,城中人人自危! 这还是没人知道遇刺之人乃堂堂太子太师的情况下。 路上夏生与毕庆文也遭到了多方人马的拦截与盘问,不过好在有毕庆文随行,倒是给夏生省去了不少麻烦。 凭着毕执事的一张熟脸,再加上善堂的腰牌,两人并没有遭受到什么刁难,顺利抵达了威宁侯府的大门之外。 守门的家丁自然是认得自家小姑爷的,当下恭恭敬敬地将其迎了进去,而毕庆文则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外,将一摞卷宗交到了夏生的手中。 “夏公子,这里面是关于孟琦之下落的调查结果,以及关于裁决司掌旗副使殷世振、九江郡墨家长子墨渊的所有资料。等天一亮,我便得出发前往青州了,夏公子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大小姐的吗?” 夏生接过卷宗,沉吟了片刻,对毕庆文说道:“到了青州之后,你跟秦嫣说,让她专心于族中事务,其他事情都可以暂时放下,争取早日通过考核,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通过书信联系我,但信件不要寄到书院中,可以寄给叶府的宁征。” 毕庆文点点头,将一字一句都牢记在了心中,随即与夏生拱手作别,离开了威宁侯府。 至于夏生,却并没有让叶府的家丁们去惊扰叶夫人,而是熟门熟路地回到了自己曾住过的别院中,敲响了宁征的房门。 “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房门被缓缓打开了,露出了宁征那无比警惕的面容。 在见到夏生之后,宁征的脸上也未曾显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生摆摆手:“说来话长,人呢?” 宁征将夏生请进了屋内,随即指向房间角落处的那道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桂花巷中被夏生一剑废掉气海,又交给韦院长带走的那位剑圣弟子! 夏生迈步走上前去,发现对方已经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却仍旧处于昏迷状态,就如同一条死狗般倒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甚至让人怀疑他到底还是不是活着。 而作为桂花巷一役唯一的活口,夏生当然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堆药瓶,又取出了数根银针,很快就为对方止了血,缝合了伤口。 待做完这一切,夏生这才转头对宁征说道:“这个人就留在你这里,但你得好生照料着,可千万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话音落下,还不等宁征回答,便听得一声低吟从夏生脚下传来。 果然不愧是剑圣亲传弟子,太子御下第一亲信,即便气海被废,深受重伤,竟然这么快就苏醒了过来。 不过片刻之间,他便判断出了场中的局势,但他没有哀嚎着求饶,也没有因为绝望而面如死灰,而是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夏生,露出了怨毒的微笑:“你死定了,你可知道……” 夏生冷笑了一声,根本懒得与此人废话半句,直接抬手将一根银针刺入了对方的脖颈之侧,于是他接下来所有的叫嚣,都归于了沉默。 而这还没有完,夏生又伸出手掌,一把捏住了对方的下巴,轻轻一用力,便将对方的下巴给卸了下来。 如此一来,那人连最后咬舌自尽的机会也失去了。 然后夏生又对着宁征补充道:“嗯,反正只要不将他弄死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无所谓。” 闻言,宁征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问道:“他到底是谁?” 经由宁征这一问,夏生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不知道此人的姓名,不过,这件事情并不重要。 因为在他的心中,对方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若不是对方知道一些夏生很感兴趣的情报,若不是夏生为了将此人留给叶小娥处置,他在桂花巷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对于一个必死之人来说,他的名字,很重要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愿与君共战! 如今在整个洛阳城之内,夏生唯一信任之人,只有宁征。 所以他才会委托韦院长将桂花巷一役唯一的活口悄然带入威宁侯府,交给宁征来看管。 但为了防止日后宁征做出错误的判断,有些话,夏生是必须要交代给宁征的。 所以接下来,夏生直截了当地对宁征说道:“此人不过是太子与裴家的一条走狗罢了,你可以放心,他的气海已经被我废了,如今更被我的银针锁住了经脉,别说你还用绳子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就算现在给他松了绑,他也跑不出这间屋子去。” 闻言,宁征虽然面露惊惧,但总体表现还算冷静,他沉了一口气,向夏生确认道:“太子的人?莫非便是那日在忘归林中……” 夏生点点头:“不错。” 宁征眼角一抖,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渐渐平复了心中的骇然,随即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明白了。” 对于宁征的这番表现,夏生显得很满意,最后对宁征嘱咐道:“待天亮之后,若叶夫人问起,你就说我回书院了,另外,如果叶小娥与夯大力提前从秘境归来,你也可以将此人交给他们。” 宁征一愣,疑道:“先生不在府中多留几日吗?” 夏生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什么事?” “杀人。” …… 自始至终,夏生只在威宁侯府待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甚至不等天光破晓,便悄然离开了。 与来的时候不一样,夏生离去之时非常低调,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连管家王二都未曾察觉。 走出了叶府的夏生没有回善堂给毕庆文送行,也没有进宫面圣,将今日之事禀告缙帝,而是一路向西,凭着之前叶夫人给他的腰牌,顺利出了城,朝着书院的方向归去。 在离山之前,夏生给唐子安请了一天的假,按理来说,他根本用不着如此行色匆匆。 但夏生却一刻也等不了了。 正如他对宁征所说的那般,此时的他,要赶回去杀人。 太子尊居皇宫内,他杀不了。 天星院远在南原,他去不了。 但有一个人,却近在咫尺。 裴元机。 那日在演武场,裴元机便想要对夏生发起生死挑战,但夏生并没有同意。 春闱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便是夏生必须确保自己有十成的把握战胜裴元机。 所以他选择向唐子安告假下山,去了一趟白马寺。 当然,裴元机背后的力量同样令夏生心有忌惮,毕竟那是堂堂圣阶。 所以在离开桂花巷之后,夏生又去了一趟善堂,见了秦小花。 时至此刻,他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 他可以彻底放开自己的手脚了。 但在回归书院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夏生来到一片无比幽静的野林,把帝江从灵窍中放了出来,随即和煦一笑:“老朋友,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现在,你彻底自由了。” 帝江摇头摆尾地绕着夏生转着圈,六只肉呼呼的小翅膀呼扇着,却始终不肯离去。 见状,夏生只好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帝江那圆滚滚的身子,柔声道:“走吧,这里不属于你,外面的世界更广阔,不过以后可得小心一些,别再被人给抓住啦。” 帝江低声呜咽了一声,然后探出了两只小短腿儿,死死地抱住了夏生的小腿,不断地在夏生的裤腿上蹭着。 看起来颇为依依不舍。 夏生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对帝江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失去了自己的记忆,但你需得记住,你曾是这方土地上的神灵,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令你俯首称臣,包括我,也不例外。” 帝江呜呜地低鸣了两声,似乎在争辩着什么。 于是夏生满目尴尬:“穷桑不一样,她现在实力未能恢复,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将她当做我的仆从,而是将其作为与我一起战斗的伙伴……” 闻言,帝江当即扬起了小爪子,对夏生发出了不满的抗议。 夏生只能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你也是我的朋友,但驻扎在我的灵窍中,未免太过委屈了你,更何况,早在希望之野的时候我便答应过你,要将你带出春秋书院,还你自由的。” 帝江却是不依,此时的它仿佛就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认定了夏生是要抛下自己不管了,又哪里肯让夏生就此得逞,反正不管夏生怎么说,就是不撒手。 无奈之下,夏生只能摇摇头道:“此番我回到书院中,面对裴元机的挑战,就算准备做得再足,也是有极大风险的,你跟着我,如果一着不慎,便很可能身死道殒,我不想连累你。” 听得此言,帝江终于松开了爪子,慢步走到了夏生的身前,抬起脑袋,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帝江的脸上没有五官,所以让人看不到它的表情,但此时夏生与其心意相连,自然能感受到帝江心中的坚决。 既是朋友,又岂能在危急时刻弃你而去? 既是同伴,又何惧与你并肩共战,血溅三尺?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但你记得。 我哪里知道何处是自由,但你知道。 你是千万年来我所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但很遗憾,我已经记不得你是谁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知道我的曾经,以及我们曾有过的友谊。 请给我时间,让我想起来,你是谁。 所以,请让我与你共行。 夏生感受着帝江那决绝而倔强的意志,不由得心中一软,随即释然一笑,又一次轻声哼唱起了那首万年前的歌谣。 “执玉醅邀月共飨,第一杯敬天地玄黄,千金樽不须辞,推杯换盏间,在座闲叙四海风光。” “仰入肚,心怀汤汤,第二杯祭岁月匆忙。人去后,兴未散,再独自饮琼浆,千百个是非壶中量。当年与君挥杯酣畅,道今朝拟醉疏狂……” 于是在下一刻,帝江欢快地围绕着夏生,跳起了笨拙的舞步,一人一兽,在天边洒下的第一缕朝阳当中,迈步踏入了归院的征程。 决绝,而无畏。 第二百一十五章登凌霄以邀生死! 当夏生重新出现在不句山脚下的时候,天终于彻底亮了。 这无比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那两名守山弟子见得夏生归来,不由得纷纷如见了鬼一般,一时间满目骇然,片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对夏生行了礼,齐声道:“夏教习。” 夏生飒然一笑,开口道:“怎么,没想到我能活着回来?” 闻言,那两名武院弟子顿时不由得身形一颤,却不接话,只能装作没有听懂夏生在说些什么。 夏生并没有与这二人计较,而是迈开步子,施施然踏入了山门之中。 这种小角色,还不值得他出手。 他知道自己真正的目标在哪里。 接下来的每一步,夏生都走得很慢,很慎重,同一条山道,上次夏生初至之时,只用了不到一刻钟,而这一次,夏生却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了书院前坪的一片草地之上,但脚步却仍旧没有停歇。 转而向不句山左侧的凌霄峰而去。 经由之前夏生在三大分院内的巡查,绝大部分学生都已经记住了他,一路而往,自然也有不少人对夏生颔首行礼。 夏生微笑着回礼,却一言不发,握着夜幽剑的手掌越来越沉,目色越来越亮。 虽然因为夏生手握春闱选拔大权,绝大部分学生都不敢当着他的面有所失礼,但背地里,仍旧有很多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咦?那不是夏教习吗?怎么,又来巡院了?” “可能是知道自己所剩时日无多,所以抓紧一切机会作威作福把。” “哼!我倒想看看,他究竟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李向文混迹在人群之中,看着夏生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此时听得众人议论纷纷,不禁略带快意地冷笑道:“这还用说?等半个月后春闱结束,咱们这位夏教习恐怕就要夹紧尾巴跑路啦!” 闻言,又有人附和道:“可不是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得罪了裴师兄,还能好得了?恐怕这接下来的一个月,这家伙都得绕着凌霄峰走了吧……”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徐康暗暗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他上凌霄峰了。” 李向文先是一愣,随即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便在众人嬉笑嘲讽之时,夏生已经踏上了通往凌霄峰的青石长阶。 见状,李向文不禁哈哈一笑,开口道:“原来这所谓教习也不过一个怂货,肯定是去向裴师兄求饶的!” 不远处的周勃终于听不下去了,当即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反驳道:“胡说八道!夏教习不是那样的人!” 李向文回过身,冷厉地扫了周勃一眼,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放心,等你敬爱的夏教习倒了台,作为师兄的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你该怎么做人的。” 周勃面色一沉,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沈徽一把拉了回去。 “别冲动!” 周勃满目的委屈,对一众新生问道:“难道你们也相信夏教习会是贪生怕死,委曲求全之人?” 沈徽摇摇头,沉声道:“在场的每一位师兄弟,都相信夏教习的为人,但此时不是与他们逞口舌之利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再为夏教习惹麻烦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周勃欲言又止地看着沈徽,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沉默了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却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赫然便是当日在演武场中第一个对周院士表达不满的灵院老生,袁野。 “我跟上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袁野便干脆利落地向着夏生而去了,周勃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我也去,我也去!” 一时间,灵院一众新、老学生,都浩浩荡荡地朝着凌霄峰而去了。 当然,其中有为了看笑话者,也有为了给夏教习撑腰之人。 灵院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其他两座分院的学生,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以墨渊为首的灵武院新生,以及以秦远洋为首的武院新生,便纷纷聚集在了凌霄峰之下,看着远方渐行渐远的夏生,紧随其后,也登上了青石长阶。 而与此同时,夏生却对于身后的状况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因为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当中。 他向上攀登的脚步依旧缓慢,握剑的手掌依旧稳定。 十丈、五丈、一丈…… 便于万众瞩目之下,夏生终于来到了凌霄峰顶,他的双目随即恢复了清明,看着身前同样黑压压一片的人影,不禁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夏生今日登临凌霄峰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就连三大分院的一应师生都闻风而动,作为如今凌霄峰的主人,裴元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所以他提前站在了峰顶,等候着夏生的到来。 而在裴元机的身边,则站着夏生很久没有见到的那位美丽少女,钟薇薇。 见到夏生露面,钟薇薇不禁下意识地咬紧了贝齿,握紧了单拳,却仍旧不忘红着眼圈躲在裴元机的身后,哽咽道:“师兄……” 裴元机转过头,安抚了一下钟薇薇的情绪,随即在一众武院师弟的护卫之下,迈步上前,对着夏生行了一礼。 “见过夏教习,不知夏教习来我峰,有何见教?” 裴元机的一言一行,均符合礼数,就连抱手的高度也无可挑剔,丝毫不见那日在演武场的狂意。 见状,夏生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了几分,终于在踏足书院后,说了第一句话。 “你似乎并不意外。” 裴元机抬起头来,笑道:“我不明白夏教习在说什么。” 夏生点点头,并没有继续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而说道:“前两日在演武场的时候,你说,希望在生死台上挑战我,昨日在洛阳城中,你甚至不惜出动了家中两位武王,也要置我于死地,就是为了你身后那个臭不要脸的婊子?” 闻言,钟薇薇面色变得无比的惨白,眼中的怨毒之意越发强盛,随即她蹲在地上,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裴元机面色一沉,厉声道:“我不知道夏教习是何意,但我希望夏教习能自重!这里是书院重地,夏教习为人师者,怎能言出粗鄙秽语!” 对于裴元机此番义正言辞的责难,夏生面不改色,而是云淡风轻地继续说道:“此番我前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你挑战之事,我应了,现在,请你上生死台领死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大事不好了! 夏生此言一出,整个凌霄峰顿时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声音很轻,却宛如一道惊雷,无比准确地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畔,响彻天际。 跟在夏生身后的一众学子不禁下意识地停住了继续向上的脚步,纷纷愣在了原地。 袁野距离夏生最近,所以他最能感受到夏生体内那隐而不发的凛然剑势,也最能体会到夏生这句话所带来的震撼。 他脑中所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夏教习疯了。 不止是他,就连稍落于其后的沈徽、墨渊、秦远洋等人,都觉得夏生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无疑,夏生的这番举动打了很多人的脸。 尤其打了李向文的脸。 但李向文丝毫也不觉得羞愧,反而眼中迸发着无比激动的喜悦,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夏生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自寻死路! 若之后夏生真的被裴师兄打死在生死台上,那不仅为钟师妹报了仇,为自己雪了恨,更重要的是,之前不管夏生所拟定的春闱名单是怎么样的,都将失去效力。 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有了参加春闱的希望了? 念及此处,李向文不禁激动地浑身都在颤抖,险些就要振臂欢呼了。 而这件事情,也是最为人们所疑惑的。 尤其是裴元机。 当日在演武场中,裴元机便已经向夏生提出了生死挑战,但那时的夏生却以春闱为借口,将这场比斗推延到了半个月之后。 那个时候的裴元机就知道,这位夏教习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但为何仅仅过了两天时间,夏生便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最根本的原因,当然在于那场桂花巷的刺杀。 对此,裴元机心知肚明,但他不明白的是,即便如此,夏生此番主动应战,难道真的是一时头脑发热,来找自己寻死的吗? 与夏生预想的不一样,裴元机并没有被他之前的刻意挑衅而激怒,反而因此而变得更加警惕了三分。 堂堂春秋书院当代大师兄,缙云榜前三的绝世天才,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蠢货。 但夏生却一点也不担心裴元机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一个将自己杀死的机会。 更何况,此时的裴元机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面对今日凌霄峰顶上百名书院弟子的声势,他又如何说“不”? 除此之外,一直躲在裴元机身后的钟薇薇,在经过一开始的惊愕后,也不忘适时地悲鸣一声:“师兄!” 于是裴元机轻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夏教习,请!” …… 今日凌霄峰的热闹,并没有太多书院教习、院士参与,就连老钱在一开始听到夏生登临凌霄峰的消息的时候,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依我看呐,这夏教习终于算是想明白了,现如今去找裴元机求个和,也并不是什么太丢脸的事儿嘛。” 对此,灵院的周院士却是冷哼了一声:“元机那孩子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恐怕夏教习此行,非得碰个大钉子不可。” 老钱满脸的尴尬,苦笑着道:“周院士,再怎么说,大家也都是同僚,夏教习这人虽然脾气横了一些,但终归都是为书院办事的,你也没必要如此下井落石吧……” 周院士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之色,沉声道:“同僚?他可曾将我当做同僚看过?经由他在演武场这一闹,我在灵院中的威信尽失,要我说,元机肯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很网开一面了!” 闻言,老钱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人行色匆匆地跑进了正阳殿中,声色俱惊地说道:“快!快通知唐院长,那夏生要与裴元机上生死台了!” “什么!” 一时间,老钱与周院士纷纷脸色大变,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眼中满是急切,而后者的脸上却写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此话当真?” 来人对周院士点点头:“现在消息已经在三大分院彻底传开了,两人正在向生死台走呢,大家赶紧去找执法殿长老,还有唐院长,现在要阻止他们,应该还来得及!” 周院士走上前去,拉着对方,笑着道:“先不要乱!老李啊,你先坐下喝口水,把事情经过慢慢道来,现在什么情况我们都还不清楚,怎么能轻举妄动呢?再说了,书院学生上生死台挑战教习的传统,什么时候轮到执法殿去管了?” 老李不禁急道:“哎呀,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胡搅蛮缠呢,一会儿若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对于老李的这番指责,周院士丝毫不以为意,死死地抓着对方的胳膊,不让他去通报其他人。 然而,周院士拦住了老李,却是拦不住老钱,下一刻,老钱冒着得罪这位灵院院士的风险,硬着头皮朝朔明峰的方向急掠而去,只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个消息告知唐子安! 同一时间,在朔明峰的山巅处,一个浑身黑衣的小姑娘,正在崖坪边缘迎风而立。 小姑娘光着脚,站在一块莹白如玉的石块儿上,长发随着冷冽的山峰狂乱飞舞,稚嫩的小脸被冻得通红,但眼中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毅。 自然便是本届书院招考的榜首,江柒柒。 从远处看去,江柒柒所站之处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因为再向前半步,便是万丈深渊,让人忍不住担心,若是山风再大一些,会不会将这个小姑娘给刮落山崖。 就连唐子安也不敢离得太远,生怕一个不好,就此葬送了书院一棵上好的修行苗子。 然而,事实却证明,唐子安的一切担忧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江柒柒已经在此处站了整整三个时辰了,却连晃也没有晃一下。 见状,唐子安终于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待会儿我再考校一下你昨日所学的剑法。” 江柒柒慢步自白石上走了下来,对唐子安躬身行了一礼,用稚拙的嗓音回答道:“是,院长。”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钱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了朔明峰,连跪带爬地来到了唐子安的身前。 “唐院长,不好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连碗面都不值得吃的小事 老钱用最快的速度,最简洁的词句,告诉了唐子安今日在凌霄峰发生了什么。 而唐子安则用了最短的时间,最急迫的脚步,掠下了朔日峰,朝着生死台所在的方向匆匆而去。 为了能够及时阻止夏生与裴元机的生死比斗,唐子安甚至不惜激发了体内璀璨的湛蓝色剑气,一路而往,惊得树梢上的鸟儿四散逃离,枝叶簌簌而落。 可惜的是,他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赶到生死台的时候,夏生已经与裴元机正式签订了生死契约。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这一战,不论胜负,不论生死,均为与战双方自愿,败者不受大缙律之保护,胜者亦不受书院院规之束缚。 如有人身死于此台之上,全属天命,事后不得追究胜者之罪责,死者亲属、友人、师门亦不得心生报复之意。 见状,唐子安险些眼前一黑,当即厉声喝道:“胡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裴元机与夏生双双回过头来,前者当即俯首行礼,而后者则无比平静地笑了笑。 “唐院长,你来了。” 唐子安目含惊怒之色,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却没有立刻训斥夏生与裴元机,而是将火撒在了一旁的执法殿长老身上。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何没有人通知我?你们难道就这么站在这里干看着?不知道上前阻止他们吗!他们胡闹,你堂堂执法殿长老也跟着胡闹吗!” 面对唐子安的连番责难,执法殿长老不禁涨红了双脸,饶是他身为一介武皇境强者,在唐子安的面前,也只能低下头来。 喃喃而道:“依循旧历,生死挑战,是不需要经由执法殿批准的……” “混账!”唐子安俨然已经动了真怒,体内激荡而起的强烈剑气立刻将周围的众人震得倒退数尺,就连执法殿长老也不禁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由不得唐子安不急,如今对战双方,一位是春秋书院的天之骄子,是他武院的后起之秀,另外一位则是他亲自招入书院的名誉教习,身负春闱之重任,不论此战结果如何,都无异于让春秋书院自断一臂,他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在下一刻,唐子安又用严厉的目光警告了一番在场这些凑热闹的学生,随即迈步走到夏生跟前,压着心中的火气,开口道:“行了!别让给我继续丢人了!都回去吧。尤其是你,春闱的名单还没拟定好,哪儿来这么多的闲工夫闹这些幺蛾子,赶紧跟我回正阳殿去!” 说着,唐子安便转过身去,准备带着夏生离开生死台。 但谁曾想,即便等他已经走了好几步,身后仍旧是一片寂静。 唐子安回过头,正看到裴元机仍旧恭恭敬敬地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而夏生眼中的笑意则半分不减。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想要违抗师命吗!” 夏生笑着摇摇头,拿起了手中的生死契约,开口道:“按院规,一旦站在此生死台上,签订此文书,便不再受书院之庇护,亦不用遵守师生之尊卑,所以抱歉,唐院长,我不能跟你回去。” 唐子安心中一沉,再一次拔高了音量,厉声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啊!生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夏生笑道:“唐院长此言差矣,生死乃人世间最重大之事,谁敢轻言儿戏?请你相信,我之所以会接下裴元机的挑战,一定有我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并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此同时,我也希望唐院长能尊重生死台于书院中所存在的意义,尊重这张生死契书。” 言罢,唐子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比寒霜还要沉寂,好在这个时候,执法殿长老悄然来到了他身边,低声道:“唐院长不必太过担心,生死挑战又不一定非要分出个生死,在我书院数百年的历史中,上了生死台仍得以双全之例,并不是没有。” “如今有你我在此处为监判,只待他们二人分出胜负,我们便立刻出手干预,既符合书院的规矩,也不会将事情闹大,岂不两全其美?” 有了执法殿长老的这一席话,唐子安才终于稍稍安心了一些,当即厉声道:“既然你二人坚持,那我便依了你们,但你们需得记住,此战不论胜负,你们与战双方均是我书院之栋梁大才,万不能因此而让外人看了笑话,做出自断双臂的事情来。下手要有分寸,点到为止即可!” 与之前不一样,这番话,唐子安主要是对裴元机说的,而后者也躬身应道:“定谨遵师命。” 至于夏生,则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对唐子安笑道:“唐院长不必如此紧张,相信我,此战的后果,绝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罢了,甚至不值得我专程为此吃一碗杂酱面。” 听到这句话,众人纷纷为之一愣,因为没有人知道夏生在说什么胡话。 但唐子安听懂了。 于是他刚刚平息下来的惊惧之意再度席卷而至,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在秦家族比的时候,夏生对魏供奉唯一的要求,便是吃一碗杂酱面。 然后,魏供奉死了。 现如今,夏生说今日生死之战甚至不值得吃一碗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说自己不会杀了裴元机,还是说裴元机远不如魏供奉那般让他忌惮? 一时间,唐子安一颗心重新悬了起来,好在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稍后一旦两人之间出现了生死危机,他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出手相救。 如此,便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了。 念及此处,唐子安当下开口道:“行了,既然要打,那就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了,开启生死护阵吧!” 话音落下,于生死台的四周骤然升起了一片半透明的光符,就像是一只倒扣的金色大碗,将整个生死台笼罩于其中,也将一众观战人员隔离在了场外,除非尊级强者出手,否则谁也别想影响到场中的战局! 见状,夏生也终于回过头来,看向裴元机,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了五个字。 “我会杀了你。” 第二百一十八章三灵皆出! 夏生没有说,我想杀了你,或者我要杀了你。 他说的是,我会杀了你。 一字之差,其中所代表的意思便截然不同。 想,或者要,表示的是某种期许。 而会,则代表了某种宣告。 他只是将一件即将会发生的事情,提前告诉了裴元机。 但很可惜的是,即便到了此时此刻,裴元机也仍旧没有对此战引起足够的警惕,因为他始终认为,夏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哪怕夏生是灵武双修,但境界上的差距,绝不是那么简单便能弥补的。 裴元机是王级巅峰。 而夏生只是将级。 对裴元机来说,越境杀这种事情,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实现过,这个夏生莫非还真的以为他能创造奇迹? 他算什么东西?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裴元机能够知晓自己家中所派出的两位王级强者,其中一位便是在桂花巷中被夏生一剑斩杀的话,此时的他一定不会如此神色轻松。 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而这也是夏生匆匆赶回春秋书院的原因。 他要在裴家把消息传回凌霄峰之前,完成这场生死挑战。 就此时的情况来看,夏生的这番谋划显然已经成功了。 裴元机只知道自己家中所派出的刺客失败了,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失败的,更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裴元机对夏生即将使出的对战手段一无所知。 常言道,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 夏生很了解裴元机,至少他很了解裴家的剑法,但相反,裴元机却对于夏生的情报知之甚少。 从这一点来看,夏生已经先胜了半筹。 当然,对此,裴元机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谋略上的伎俩,都是无用功。 所以当这场生死挑战开始的那一刻,裴元机甚至还笑着对夏生招了招手:“请。” 他让夏生先出手。 这是强者应有的姿态,亦是强者应有的自信,更是强者对弱者的藐视。 如果此时裴元机面对的是其他教习,或许还会礼让一番,毕竟裴元机是学生,是挑战者,而夏生是老师,是被挑战者,如果就这么接受了裴元机的恪让,岂不显得颜面尽失? 但夏生不会这么想。 所谓的颜面,所谓的尊严,是活着的人才配拥有的。 所以便在裴元机那个请字刚一出口的同一时间,夏生的体内已经升起了一道耀眼灼目的杏黄色灵光。 一株参天大树于场中轰然乍现,繁茂的枝叶甚至覆满了整个阵壁,让人一阵眼花缭乱。 今日之穷桑,较之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最大的变化,便在于她枝叶间的色泽,已经伴随着进化方向的改变,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一半翠绿,一半幽暗。 一边代表了生命,另一边则代表了死亡。 而此时从裴元机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的,便是长满了毒刺的墨绿色枝条! 夏生的骤然抢攻并没有令裴元机为之慌乱,他甚至没有避退半步,而是站在原地轻啸了一声,随即自体内扬起了阵阵鲜绿色的剑气,向着那狂乱而舞的穷桑枝条御气而斩! 正如裴元机一直所信奉的修行界铁律那般,于生死台外围观的众人也坚信,裴元机即便不用出剑,只用这一道剑气,也能将那漫天枝叶斩成粉碎。 一位堂堂剑王,在面对一株将级灵木的时候,两者的实力差距足以让人感到绝望。 而且剑意属金,穷桑属木。 以金克木,如无意外,裴元机足以形成碾压之势! 但意外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或者说,当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里的所有人,自然也包括了裴元机。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到,自己所激发而起的那一道道剑气在触及到穷桑的枝条之后,并没有干脆利落地将其斩断,反而如泥牛入海一般,竟然就此消失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 瞬息万变的战局,让裴元机忍不住愣了那么一刹那,而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一条穷桑的藤蔓已经紧紧地缠住了他的手臂,顺势将毒素注入了其中! 当日桂花巷中的那位武王就是这么死的。 但裴元机毕竟是裴元机,在危急关头很快便回过神来,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朝着后方急速倒掠,同时右手手腕一抖。 他终于出剑了。 “锃!” 一声凄厉的剑啸于裴元机手中激昂而起,随之而落下的,则是穷桑的数十条藤蔓,一时间,那漫天的幽影立刻被削落了大半,惨然落于地上,很快便枯萎、死去。 但裴元机的危机尚且没有解除。 因为他的脚腕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一道黑色的烟雾给锁住了! 裴元机执剑向下一劈,黑烟即刻轰散于无形,但还不到三息,便又重新凝结为了一道沉重的锁链,让裴元机身形再度为之一顿。 手臂上逐渐扩散开来的麻痹感,以及脚腕处袭来的冰凉,第一次让裴元机的心中升起了无尽的危机感,但这还不至于让他束手无策。 下一刻,一片璀璨的金光于裴元机的身前明媚而起,就像是那初升的朝阳,带给人间以无限的希望与温暖。 正是裴家的逐日剑! 逐日剑一出,那片黑色的青烟便如同天边的乌云,再也无所遁形,很快就在那灿烂的阳光之下化为了虚无,彻底崩碎。 与此同时,裴元机终于看到了真正给自己带来威胁的是什么。 原来在那遮天蔽地的墨幽色藤蔓中间,还有一面巴掌大的小旗子,在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这是什么东西? 裴元机不是灵修,所以他认不得冥煞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他至少知道了,夏生的第二本命灵就是这面令旗。 可是…… 师尊离山前明明告诉过自己,夏生所拥有的第二件灵物,是一头从希望之野得到的珍稀灵兽才对啊? 这是什么个情况? 然而,裴元机的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便立刻看到了胡硕曾向他描述过的那头神奇灵兽。 赤红色的脸庞上没有五官,浑身圆润敦实,背后生了六只看起来小巧玲珑的羽翅。 此时正向他暴掠而至,不过瞬时之间,便砸在了裴元机的胸口处! 裴元机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到了半空中,喉头即刻一片腥甜,但对于裴元机来说,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夏生怎么会拥有三头灵物! 第二百一十九章真正的战斗姿态! 这个问题别说是裴元机,就连在场边观战的唐子安都没有办法解答。 因为从夏生体内激昂而起的灵气色泽来看,他如今的境界明明还停留在灵将境,与灵皇境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既然如此,他的灵窍内凭什么能容纳三头灵物? 这已经不是打破了修行界的铁律这么简单了,而是颠覆了整个修灵界的根基! 一时间,场边大部分人的目光就像是见了鬼一般,李向文更是脸色惨白地嘶吼着:“这不可能!” 然而,李向文等人无法解释夏生为何能驾驭三头灵物,是因为他们的阅历尚浅,见识不足,唐子安之所以会对此百思莫解,是因为他是武修。 但在场终究还是有识货之人,比如执法殿长老便当即惊声道:“这是……双生灵窍!” 闻言,一小部分博览群书的院士、学生们都纷纷想起,在书院的某本古籍上,便提出过这样一个词汇。 双生灵窍。 顾名思义,便是指的某些受上天眷顾的修行者,在刚刚开启灵窍的时候,便能在其中融入两头灵兽,在同阶的修行者中建立起绝对的优势! 修行界中最重要的一条铁律是什么? 是在皇阶之前,同境之内,灵修绝对不是武修的对手! 所以在秦家族比正式落幕之前,没有一个人看好秦嫣,也没有一个人认为她能战胜身为武修的秦然,而当这一切真正发生在所有人眼前的时候,立刻便在整个修行界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么,为什么在皇阶之后,灵修又比武修强了呢? 关键便在于其灵窍中所能融入的灵物的数量! 当修行者迈入灵皇境之后,可以将第三种灵物驻入灵窍,如此,才能彻底建立起对修武之人的优势。 而如今夏生才不过一介灵将,灵窍内便已经融入了三种灵物,这便意味着,此时的他,已经比同境的武修更强了! 在认清了这个现实的一众观战人等,立刻爆发出了阵阵羡艳之声,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人心怀嫉妒。 比如李向文。 此时的他脸上闪烁着阴晴不定之色,阴测测地开口道:“就算是双生灵窍又如何?此番上了生死台,若待会儿被裴师兄击杀于场中,再怎么天才也没用了!” 然而,这一次,却是没有人再附和他了,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夏生所掀开的这一张惊世底牌之时,裴元机立刻便陷入了险象环生的境地中! 而此刻距离这场生死挑战开始,才刚刚过去了不到十息! 夏生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书院的一众师生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 这也是夏生在作为名誉教习来到春秋书院之后,为他们上的第一堂课。 在面对生死之战的时候,从一开始,就要全力以赴,就要不顾一切,而千万不能入裴元机那般还心存礼让之心! 所谓底牌,并不是压在越后面打出才越震撼,而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尽数抛出,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面对千变万化的战局之时,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或许便因为你的一时犹豫,就此丧失最后翻盘的机会。 而掀不开的底牌,永远只是一张废牌! 所以在战斗的一开始,夏生便暴露了自己是双生灵窍的修行者,在第一时间就同时祭出了穷桑、冥煞旗、帝江三大灵物! 裴元机所激发的剑气是被冥煞旗所吞噬的,他手臂中的毒素来自穷桑,而此刻则被帝江的奋力一撞,立刻折断了两根肋骨,一口逆血自唇角缓缓溢出。 在此期间,裴元机甚至已经动用了逐日剑,却根本连夏生的一根毫毛也没碰到! 这场生死战从刚刚开始的那一刻起,便偏离了所有人的认知,朝着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向进行着。 而在十息之后,夏生几乎是用一种碾压之势,将裴元机一击重创,惹得满堂皆惊。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夏生还没有出剑。 自夏生迈步踏入山门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右手手掌便一直紧握着腰间的夜幽剑。 他从山门走到书院前坪的草地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从书院前坪登顶凌霄峰又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在这期间,夏生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夜幽剑的剑柄。 因为他在蓄势。 蓄势这个词对于武修中人并不陌生,尤其对观看了秦家族比的唐子安来说,更是异常的熟悉。 因为在其中,便有一位叫做秦垣的秦家子弟,在对战秦嫣之时所用的刀法,是需要蓄势的。 那一式刀法叫做抽刀断水。 可惜的是,因为秦嫣的抢攻,导致秦垣的蓄势时间短了数息时间,也最终让他败于秦嫣之手。 而那个时候的秦垣的蓄势时间是多久? 不足百息。 今日夏生蓄势用了多久? 超过两个时辰! 若等他出剑之时,将会有何等威势! 对此,裴元机不愿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想,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完全陷入了与夏生三头灵物的纠缠中,他手中的剑能够斩碎穷桑的枝叶,却斩不断冥煞旗,更伤不到帝江! 如今的裴元机别说是对夏生发动反击了,根本连近其身都做不到! 而这也是灵武双修的最大优势之所在。 有长剑在手的夏生根本不用留有灵物守身,反而可以肆意将三种灵物剥离灵窍,让其自由为战! 这么一幕,顿时令场外的一众灵武院学生为之惊艳。 这是夏生为他们上的第二堂课。 用实战告诉他们,灵武双修真正的战斗姿态应该是怎么样的! 不过片刻之间,裴元机已经在这场战斗中处于了绝对的下风,但对于场外观战之人来说,却仍旧对他抱有最后的信心。 因为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实。 裴元机的境界毕竟还是比夏生要高。 夏生虽然有三头灵物在手,但他毕竟不是灵皇,而只是一介灵将。 但裴元机,距离武皇境只有一线之隔!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裴元机之所以此时会显得如此狼狈,完全是被夏生的双生灵窍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重新站稳了脚跟,一定会彻底逆转战局!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裴元机竟然会采取了如此决绝的手段。 便在万众瞩目之下,于裴元机的三尺剑锋之前,骤然亮起了一抹暗青色的光辉,闪耀整座生死台。 便仿若一座高高竖起的灯塔,于不句山巅,光芒万丈! 第二百二十章战中破境,很稀奇吗? 那是……破境? 是的。 就是破境。 而且是,战中破境! 谁能想到,只是面对一场看起来毫无悬念的生死战,面对一个实力不过将级巅峰的夏生,裴元机竟然使出了如此决绝的手段! 或许是因为自生死战开始,裴元机便被夏生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别说是愧对他那春秋书院当代第一天才的头衔了,简直可以说是颜面扫地,所以让裴元机打出了真火。 也或许是因为裴元机从夏生的蓄势中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所以他也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一切必杀之手段,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战斗。 所以他采用了这样的方式,来昭示自己对于此战必胜之决心,来宣告自己仍旧是书院的大师兄,是书院的首屈一指的修武天才! 而与此同时,于场外观战的一应书院师生,都彻底被这一幕震撼了。 他们早就知道裴师兄很强,却没想到,裴师兄竟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竟然能凭借此战一举登临剑皇之位! 这可是一位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剑皇! 想必经此一战,恐怕在那缙云榜上,裴元机的排名就要再进一名,彻底超过慕容晚归了! 于是一时间,李向文与钟薇薇的脸上,都不禁露出了无比明媚的笑意。 他们知道,此战再无悬念。 一位剑皇与一位灵将的差距有多大? 毫不客气地说,当裴元机再度出剑的时候,夏生就死定了! 然而,对此,唐子安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惋惜之意,无比痛心地开口道:“若元机能将此底牌留于春闱时使用,又岂容那慕容小儿再耀武扬威!” 唐子安的这番话很有道理。 因为当修行者在破境的那一瞬间,便正是其气势正盛之时,若裴元机能在春闱中再迈入武皇境的话,一定能给慕容晚归一个大大的惊喜。 可惜,如今面对夏生,裴元机却是不得不将自己藏了许久的底牌掀开来了。 为了这一刻,裴元机已经等了太久,如今既已登临皇位,又哪里还会心慈手软,当即将手中剑锋一抖,于场中升起了一轮耀世之烈日。 同样是逐日剑,但相比起之前,却是大不相同! 若是比起当日在桂花巷的那两位武王,则更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因为至此一刻,裴元机的这一剑,已经不在是王阶之剑了。 而是皇者之剑! 剑出日轮,则万兵俯首! 剑锋所及之处,穷桑的漫天枝叶尽皆凋零,冥煞旗虽未曾折断,却被狠狠地击落在了地上,即便拥有再过逆天的吞噬之力,也不敢掠其锋芒! 至于帝江,因为其丧失了九成九的战斗手段,空有一身威势,却难挡裴元机的巅峰一剑,当即哀鸣一声,被击退了十数丈,完全退回到了夏生的身后,背后的六只羽翅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至此,裴元机已经完全逆转了场中战局,接下来,便应是趁势反击,彻底将此战落幕! 于是下一刻,裴元机手中剑势再起,引空中日轮径直向夏生坠去! 落日的强盛光辉映在夏生的头顶,刺得他连睁眼也变得无比的困难,呼啸而至的剑锋如有万钧之势,完全封锁了夏生所有的退路,但凡有阳光普照之处,便是裴元机剑锋之所向!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从裴元机破境至剑皇,到他这一剑来到夏生头顶三尺,总共只用了不到十息的时间。 而在所有人的眼中,这场战斗,或许便将在十息之后结束了。 夏生终究还是要败了。 将级与皇级之间那如鸿沟一般的差距,又岂是随便可以抹平的? 任他有双生灵窍,坐拥三件灵物在身又如何? 场外的沈徽与周勃等人甚至已经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不忍去看夏生身死当场的画面。 而墨渊则暗自捏紧了手中的一片粉色花瓣,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与此同时,唐子安则对执法殿长老沉声道:“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执法殿长老深吸了一口气,应道:“是!只要唐院长打破生死台的护阵,我便……” 然而,执法殿长老的这句话还没说完,于四周便骤然爆发出了阵阵惊叹之声,而执法殿长老也瞪大了眼睛,将后半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因为便在这瞬息之间,生死台上竟然又生出了新的变化! 夏生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元机,终于出剑了。 他出剑的动作看似非常缓慢,却在刹那间将裴元机的脸庞映成了一片碧绿。 他手腕间的剑型图符从未如此清晰过,他体外的碧绿色剑气从未如此璀璨过,他的双眼仍旧平静如初,看着从半空中坠落的那一轮烈日,以及裴元机满目的惊诧,浅然一笑。 “不过是战中破境而已,很稀奇吗?” 言罢,夏生的衣袍突然被一阵劲风吹得狠狠鼓了起来,他手中的剑就此变得无比的坦荡,无比的光明,无比的凌厉。 这不是大光明剑。 而是浩然剑。 于夏生体外激荡而起的狂风也不是普通的剑气。 而是浩然正气! 从头到尾,夏生所做的都很简单,他只是将夜幽剑从腰间拔了出来,然后举到了头顶,等着那轮烈日坠下。 然而,在浩然剑之下,就连天地也不得不为之变色,日月光华,又岂能与之争辉? 一时间,笼罩在生死台上的符阵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而裴元机的巅峰一剑,却突然变得无比的渺小,其上的日轮之冕,仿佛变成了一簇飘摇不止的萤火,看起来随时都会熄灭! 裴元机携破境之势而至。 却不曾想,夏生同样破境了。 裴元机的这一式逐日剑,乃是货真价实的皇者之剑,锋芒之所向,谁敢不从? 然而,夏生使用的,却是比逐日剑更加坦荡,更加光明磊落的浩然剑。 若不是其早已随着高宗皇帝的陨落而失传,此剑绝对能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中排进前三! 更重要的,是夏生的这一剑,已经蓄势了太久! 久到夜幽剑在出鞘的那一刻甚至兴奋地隐隐发抖,那一声嘹亮的剑吟响彻于整个不句山巅,让人振聋发聩! 然后,便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这两柄剑,终于在半空中相遇了。 “铛!” 第二百二十一章圣器出,紫铃现! 常言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么,若逐日之余辉与浩然之正气齐天并立,谁能更胜一筹?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答案。 但更多的人更倾向于裴元机。 哪怕夏生已经使出了那传说中的浩然剑,哪怕夏生同样在此战中破境至武王。 但裴元机毕竟已经是剑皇了。 两人之间整整相差了一个大境界,四个小境界! 所以对夏生来说,此战并不公平。 因为裴元机在境界上比他高了数筹,以至于当浩然剑时隔近两百年重现于世的这一刻,世人更多的是惋惜,而不是惊艳。 生当如夏花般绚烂。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 但在很多人看来,夏生的这一剑再如何震撼,也注定只是短暂的璀璨,下一刻便将堕入无尽的幽冥。 但他们忘记了,此战对于裴元机同样不公平。 因为夏生在拔剑的那一刻,有三道虚影同时袭到了裴元机的身前,向他发起了致命一击。 夏生不是纯粹的剑修,所以在破境的那一刻,他不仅晋升为了武王。 同时还成为了一介灵王! 之前夏生对裴元机说,战中破境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同时突破武王、灵王境,则足以震撼整个修行界! 受磅礴灵气的反哺,穷桑的断枝得以重生,其上所附着的幽绿之色更加深沉,冥煞旗卷土重来,其上所围绕的凄寒冷雾仿佛更凝实了三分,至于帝江,则再次抖擞了精神,背后的三对羽翅流光莹然,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 随即,当夏生的浩然剑意与裴元机的逐日之冕对撞之时,穷桑的毒枝已经袭到了裴元机的后心,冥煞旗的黑雾已经缚住了裴元机的双腿,而帝江则第二次向裴元机发起了死亡冲锋! 下一刻,恐怖的剑气风暴凝结于两把长剑的交接之处,绽放出了一片刺眼的白光,光团自半空中无声激荡,然后剧烈坍塌,彻底消亡于虚无,同一时间,在生死台上掀起了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浪。 便如那狂风怒涛,狠狠地拍打在了生死台的护阵上,竟使得整座灵阵急剧颤抖,甚至发出了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长鸣。 毫无疑问,若非有此阵相守,单凭这一阵剑气风暴,便足以将场外离得稍近的那些观战学子们当场绞杀!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唐子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强行破开符阵,否则后果将会更加不堪设想! 围观众人受此虚惊一场,都纷纷不自觉地向后倒退了数丈的距离,一时间整个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所以他们错过了生死台上最精彩的那一幕。 所以当他们重新抬起头,再看向台上那两道模糊的人影的时候,全都傻眼了。 因为看起来,此战已经有了结果。 而胜者…… 不是裴元机! 此时的裴元机显得非常的狼狈,他的双肩被穷桑的枝条所洞穿,他的双腿像是凝结了一层厚霜一样,黑得能渗出血来,他的左手向前平举着,虽然挡住了帝江的横身一撞,但手腕却被狠狠折断了。 当然,这些都并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来自于他右胸的那抹剑光。 那是夏生的夜幽剑,已经齐柄没入了他的体内,再从他的身后贯穿而出,温热的鲜红自剑锋处急速淌落,很快便在裴元机的脚下汇聚成了一摊小水洼。 但与此同时,裴元机手中的三尺青锋也并未落空,而是同样在夏生的胸前灼出了一个恐怖的血洞。 看起来,竟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夏生的眼神依旧无比的平静,就像是感受不到痛楚的木偶,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因为他比裴元机更清楚,这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他的完胜! 因为在夏生的背后,同样有一条穷桑的枝条刺入了其中,但不同之处在于,这条软枝的颜色是纯粹的鲜绿,其中所蕴含的,是无比磅礴的生机! 一念毁灭,一念新生。 这便是如今的穷桑。 所以在夏生的身前,甚至连半滴鲜血都未曾溢出,他傲然站在裴元机的身前,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即便他知道,这还不是结束。 果不其然,身受重创的裴元机并没有因此而低头,他的脸上没有失败的错愕,也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惧,反而写满了疯狂。 下一刻,裴元机突然松开了手中的长剑,手腕一翻,拿出了一张金色的丝绢。 “我本不想这么做的,是你逼我的。” 裴元机直视着夏生的双目,脸庞急剧扭曲之意,肆意而笑:“我真的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将级双修,竟然能把我逼到这个程度,能死在此物之下,是你的荣幸。” 言罢,裴元机将手中的金色丝绢拂向了夏生的面庞。 与此同时,一道无上圣威自裴元机的身前弥漫开来,生死台的无上护阵应声而碎,至于场外本应出手干预此战的唐子安,则已经根本来不及阻止裴元机了。 因为他阻止不了。 毕竟,他只是一介武尊。 而如今裴元机手中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圣者之物! “元机,快停手!” 唐子安厉啸一声,手中长剑急急挥舞,以一己之力,于一众观战师生之前,撑起了一道湛蓝色的光幕,堪堪挡住了那铺天盖地的圣者之威,而他本人,则胸中一闷,直接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花,带着滚烫的热气洒在生死台的边缘,惹人触目惊心。 紧接着,常年隐居于后山玄圃园的韦院长也终于现身出来,将手中的水瓢迎空一抛,又在唐子安的身前竖起了第二道灵气屏障。 可这还不够。 因为如今裴元机释放出来的,只不过是圣者的一缕气息,若待他将此物之威彻底激发,恐怕整座生死台都会被夷为平地! 哪怕唐子安、韦秋月两位院长也抵挡不住! 届时,毫不客气地说,如今围观的这一众师生,至少要死一半! 至于距离裴元机只有咫尺之遥的夏生,则死定了! 因为唐子安的一声断喝,裴元机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并未在第一时间向夏生发动毁灭性的打击,而是狞笑着道:“我再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自废灵窍、气海吧!” 可惜的是,回答他的,不是夏生,而是一道无比清脆的铃声。 “叮铃铃……” 紧接着,围绕在生死台上方的骇然圣威,就此堙灭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必杀之诺! 一切都归于了绝对的寂静。 原本已经快要将韦秋月所布下的第二道尊级屏障彻底轰碎的惊世圣意,突然消失了,再也掀不起半点涟漪。 原本在空中以遮天蔽日之势呼啸而起的紫色光芒,就这么消散于无形,连半抹余辉都未能留下。 原本已经拂到夏生眼前,令人窒息的那条金色丝绢,就这么轻轻垂下,再缓缓飘落在地上,被沾染上了不洁之血,看起来就像是地摊上二钱银子一条的便宜货。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在了这一刻,不论是场中的裴元机,还是场外的唐子安、韦秋月,以及上百名书院师生,都愣在了当场。 因为他们不明白在之前的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那道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圣息毁灭意,竟以这么一种虎头蛇尾的方式落幕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连书院的护院大阵都未曾开启,这场危机便莫名其妙地被化解了。 难道裴元机手中的那条丝绢,真的只是装神弄鬼的便宜货? 当然不是! 早在夏生刚刚从后山出关的时候,唐子安便告诉过他,裴元机的手中有一件圣器。 也正因为这件圣器被裴元机失手激发,所以这才导致了那日护院大阵被开启的乌龙,引发了日月同辉的奇景。 夏生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 至少他很清楚,那一日书院的骚乱与裴元机没有半点关系,而是自己闯下的大祸。 不过既然有裴元机帮他背了这个黑锅,夏生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辩解,将此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可裴元机的手中到底有没有圣者之物? 他虽然是剑圣之后,但毕竟不是嫡系长子长孙,剑圣真的会将如此宝贵的东西交给他? 他虽然被誉为春秋书院当代第一天才,但毕竟位不及尊者,哪怕有圣器在手,他能驾驭得了吗?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夏生早就知道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在他无意间激活三泉映月之时,他就知道了。 因为三泉映月最强大的功效,便是能让夏生在瞬息之间,将今日之战的结果,推演成千上万遍! 他算尽了裴元机所有的手段,看遍了裴元机所有的底牌,并由此制定了最为详尽的战斗计划。 可以说,当裴元机踏上生死台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注定要输了。 当中唯一的变数,是夏生没有想到裴元机会临场破境。 所以裴元机手中的剑成功刺入了夏生的体内。 好在夏生的应变能力也是极强,竟选择与裴元机同时破境,由此在最大程度上减轻了此变数对战果的影响。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即便裴元机拿出了他以为能够碾压夏生的圣器。 但同时,夏生也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道清脆的铃声。 铃声来自夏生手中的紫竹铃。 便是那个他费尽心思从白马寺取来的紫竹铃。 这件灵宝,是夏生前世亲手铸造的,但其效用对于今日之大缙王朝而言,却是有些鸡肋。 或者说,此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没什么作用。 譬如在白马寺的时候,心空方丈就曾对夏生摇响过紫竹铃,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什么也没发生。 再比如在桂花巷一战的时候,夏生面对整整七位王阶以上杀手的围攻,最后连韦院长都请来了,却始终没有动用此铃。 不是他不想用,而是用不了。 因为紫竹铃只能够用来抵挡圣阶和破晓境级别的攻击! 听起来似乎很逆天,但实际上,限制却是极大。 圣阶以下没用。 破晓之上也没用。 而且只能抵挡三次。 在今日之大缙王朝,满打满算,即便加上疑似圣阶的秦小花,圣级强者也只有三人。 就算日后夏生真的遭遇了圣阶强者的袭杀,凭借紫竹铃,他也只能挡住对方三次攻击,莫非圣阶都是傻子,出手三次未建其功便就此罢手了? 再加上紫竹铃无法抵御圣阶以下的攻击,可以说是非常鸡肋的一件灵宝。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不是今日夏生所需要面对的乃是裴元机,若不是夏生早就知道裴元机手中有一件圣器,恐怕此铃还会被束以白马寺高阁,永世难见光明。 但偏偏遇上了手握圣器的裴元机,夏生的紫竹铃便能将其价值最大化了! 何为圣器? 便是圣阶强者将力量注入某件物品中,使其他人能够凭此激发出等同于圣阶的力量。 但,只有一击。 如此,紫竹铃的三次御敌机会,便显得绰绰有余了。 到了此时此刻,可以说裴元机已经彻底败了,败得体无完肤,败得毫无争议。 但他还活着。 他乃春秋书院天之骄子,堂堂剑圣后人,只要活着,便一定能东山再起,便总有翻盘之日。 活着,便有希望。 所以在下一刻,裴元机脸上的疯狂之意荡然无存,生死间的恐惧,终于让他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艰难地张开口,低声道:“你赢了。” 同一时间,场边的唐子安即便脸上还写着不可思议之色,但仍旧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结局,虽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但总算没有太坏。 夏生赢了也好,至少两个人都活着。 裴元机输了也好,至少他先前手中所持之圣器没有对书院造成更大的破坏。 念及此处,唐子安缓缓将手中的长剑收回,迈步就要向前行去。 然而,他却并没有能够走上生死台。 因为哑巴婆婆紧握着水瓢,拦在了他的身前。 见状,唐子安心中警兆突生,骇然抬头看向场中。 与此同时,夏生面对着裴元机的主动服软,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会杀了你。” 闻言,裴元机的眼中骤然闪过了一抹癫狂,然后他伸手一把握紧了胸口处的剑锋,任掌间鲜血淋漓也不敢松开,他体内最后的剑气彻底爆开,向着穷桑、冥煞旗、帝江席卷而去。 可惜的是,他并不知道,即便他挡住了夏生的三大灵物,拦下了夏生手中的夜幽剑,也仍旧阻止不了死亡阴影的降临。 接下来,夏生用了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对他作了最后的告别。 “现在,你可以死了。” 伴随着夏生的这句话出口,一道利影突然从他的气海中掠出,携无畏浩然之意,刺进了裴元机的心脏。 那是夏生的第二把剑。 藏于气海的浩然剑。 也是夏生的最后一张底牌。 用来为裴元机送葬。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夏生能够清晰地看到裴元机的胸骨被斩成了粉碎,经脉急剧断裂,鲜血如烈泉般涌出,心脏中间被刺出了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血洞。 裴元机脸上的不甘逐渐归于寂灭,他睁大的双眼始终不曾闭上,他无声地张开了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看到从中涌出的鲜血横流。 终于,裴元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体内生机彻底断绝。 一代天骄,就此殒落。 第二百二十三章开除革名? “夏生!”唐子安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将整个生死台震得一抖。 可惜,这一道惊雷,却已经无法阻止裴元机的死亡。 此时的裴元机左手经脉齐腕断裂,右手被夜幽剑斩断了四指,他双腿的血肉已经被冥煞旗吸食殆尽,只留下两根白森森的骨头,他的双肩完全变成了紫黑色,肿胀不堪,甚至已经开始腐烂。 但他的致命伤,却在心口。 裴元机的胸前插着两把剑,一左一右,右边的是夜幽剑,左边的是浩然剑,一模一样的贯穿伤,将裴元机串成了血葫芦,其中一剑,彻底摧毁了他的心脏。 裴元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相比起来,夏生除了胸前同样插着一把剑,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之外,看起来,竟完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但事实上,此时夏生的状态同样非常糟糕。 这种糟糕不是指他受了多么严重的伤,虽然穷桑的生命之力不能起到治疗的作用,而只能起到温养的效果,但裴元机的这一剑毕竟没有伤到夏生的要害。 更何况,夏生原本便是一位身怀旷世医学的大夫。 只要给他一些时间,再辅以相应的药物,想必这点小伤很快就能复原。 夏生真正的消耗来自于他的心神,以及那几近枯竭的灵窍与气海。 如今仍旧还能留在场上的,只剩下了一株穷桑,而冥煞旗和帝江都已经回驻了夏生的灵窍,陷入了暂时的沉睡。 直到浩然剑也自裴元机的体内倒飞而回,沉入夏生的气海之后,他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下一刻,夏生单手将夜幽剑从裴元机的体内抽了出来,随即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地上,以剑拄地,面色惨白如纸。 与此同时,唐子安已经冲到了夏生身前三尺,却没有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看着裴元机那具轰然落地的尸体,心中一阵绞痛。 裴元机是春秋书院近十年来首屈一指的天才,一朝入得缙云榜,便从未被人挤下过前三的位置。 春秋书院为此自然也耗费了大量的资源来培养裴元机,以期让其在毕业之后,成为书院的顶梁柱。 即便唐子安同样很看重夏生,但相比起来,他对于裴元机的期待更高,毕竟裴元机是剑圣之后,是成名已久的天之骄子,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他日后一定会成为春秋书院的一面旗帜,成为大缙王朝的中坚力量,让内贼外敌闻风丧胆! 可是,偏偏意外就这么在唐子安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一枚注定在日后会成长为参天大树的种子,就这样被彻底摧毁了。 先不说半个月之后的春闱该怎么办,春秋书院首先需要面对的,乃是一位圣阶的怒火! 念及此处,唐子安不禁胸中一闷,一口腥甜激涌上他的喉头,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裴元机的死亡,将预示着什么! 这可不仅仅是春秋书院的损失,更是整个大缙王朝的损失! 唐子安需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日后如何向白院长交代,更是一个圣者世家的仇恨,以及整个修行界的责难! 更重要的是,亲手杀了裴元机的夏生,还能有活路吗? 唐子安就这么万念俱灰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神色竟有些恍惚。 而与此同时,那于场外观战的上百名书院师生,则还没有缓过神来,不管是支持夏生的周勃、沈徽、墨渊等人,还是恨不得夏生身死当场的钟薇薇、李向文、周院士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应该欢呼还是惊恐。 这场生死挑战,夏生赢得干脆利落,甚至在他人眼中看来,完全可以用轻松写意这四个字来形容。 如果把夏生与裴元机的位置对调一下,或许更加让人容易接受,可最后却偏偏是夏生胜了,而且从过程上来看,自始至终,夏生都在压着裴元机打,而后者不管做出任何反应,抛出任何底牌,在夏生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黯然无光。 裴元机的战中破境,惊天一剑,以及那件到最后也不知有何用途的圣器,全都只是昙花一现,随即便被夏生打落了凡尘。 甚至全程裴元机只用逐日剑伤了夏生一次,然后他就败了,而且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信?谁敢信!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惊叹,甚至连他们的呼吸都为之一滞,整个生死台前安静如坟墓一般,因为直到这一刻,他们也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裴元机,就这么死了? 便在这绝对的死寂当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或许是十息,也或许是一刻钟,夏生终于恢复了些气力,他的双目重新变得清明,他的面色重新恢复了红润,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如一柄钢枪,死死地扎在了生死台上。 下一刻,夏生轻轻举起了手中的夜幽剑,口中发出了一声长啸。 “喝!” 夏生的声音,如一把烈火,将整个生死台彻底点燃,除了诸如李向文、钟薇薇这般少数裴元机的亲信面如死灰以外,绝大部分学生都纷纷欢呼起来,肆意地表达着自己的惊叹之意,周勃更是拔腿冲进了场中,一把抱住夏生,挥舞着拳头,宣告着胜利的喜悦。 在这个修行至上的世界,每个人都是崇拜英雄,崇拜力量,崇拜奇迹的,而如今夏生便在他们的眼前展现了宛如奇迹般的一幕——越境杀! 如果说之前裴元机还被视为春秋书院未来一百年首屈一指的顶梁基石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了。 夏生才是。 在今日之前,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剑皇已经足以引起修行世界的震撼了,那么,一个年仅十六岁,便以武王、灵王之资,堂堂正正战胜裴元机的少年,又算什么? 人们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夏生了。 任何诸如天才、妖孽这样的词汇,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所以他们用自己最大的欢呼声,来表达对夏生的敬意,来表达对强者的尊崇。 唐子安冷眼看着这些学生们脸上的狂热,耳边回荡着他们嘶声力竭的呼喊,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步走向了生死台的正中央。 唐子安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重,仿佛要将这片鲜血与尘土交融的土地踩出一道道伤疤,在这短短的几步路当中,唐子安的目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呼吸声越来越沉。 虽然走得慢,但只要一直走,总有走到的那一刻。 很快,唐子安便停下了脚步,将身体面向夏生,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暗光,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下一刻,唐子安轻轻扬起了衣角,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道:“鉴于在此生死挑战中,教习夏生不顾书院利益,击杀我大缙王朝栋梁之才,我宣布,即日起,名誉教习夏生,被开除出院,就此革名!” 第二百二十四章峰回路转 唐子安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场空中突降的暴雪,将所有书院学子的热情彻底扑灭。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唐子安,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正抱着夏生高声欢呼的周勃当即面色一僵,随即错愕无比地回过头,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唐院长说了什么?他说要将夏教习开除革名? 不得不说,唐子安这番话带给场间众人的震撼,甚至超过了夏生击杀裴元机的那一刻。 让他们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个荒诞无比的梦境。 先是夏生登临凌霄峰,应下了裴元机的生死挑战,然后在生死台上,夏生凭借着自己得天独厚的天资,毫无争议地打赢了这场战斗,而故事的结局,却是胜者被驱逐出书院? 这一刻,冰冷的空气骤然凝结,甚至让人呼吸为之停滞。 周勃目瞪口呆地看着唐子安,心底一片通彻的凄寒,胃部因为强烈的愤怒而急剧痉挛,让他恶心欲吐。 这种愤怒最终化为了一丝无比强大的勇气,让他开口对唐子安说道:“唐院长!书院院规明确规定,但凡于生死台上所发生的一切,不论胜负,不论生死,都不得在事后受到书院的追究与责罚!关于您的这一决定,我表示反对!” 唐子安的确没有想到,第一个跳出来质疑自己的,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小家伙,但这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心念,更无法让他收回成命。 唐子安甚至都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周勃身上,而是继续对夏生说道:“现在你已经不再是我书院教习了,所以,还请你脱下院服,归还院令,我会让执法殿长老押送你下山的。” 此言一出,场边顿时一片哗然。 周勃则满目怒意,作势就要上前与唐子安理论一番。 但一只手却抢先一步拉住了他。 周勃回过头来,迎着夏生那无比平静的目光,急声道:“夏教习!” 夏生摇摇头,将周勃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迈步上前,对唐子安报以感激的一笑。 “唐院长的好意,我心领了。” 随着夏生的这句话出口,别说是周勃了,就连一旁的李向文都有些发懵。 面对着执意要将自己开除出书院的唐子安,夏生不但没有愤怒,反而还在感谢他? 是他们听错了吗? 还是夏生在刚才的生死战中被裴元机一剑斩成了傻子? 亦或者,夏生其实是在借此讽刺唐子安的黑白不分,公然违抗院规? 当然都不是。 而是夏生比任何人都明白唐子安此举的苦心,更听出了唐子安掩盖于责罚之下的关切。 所以他走到了唐子安的身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然道:“裴旭不会对我出手的,至于裴家其他有分量的人,有善堂的人帮我挡着,至于剩下的跳梁小丑,我想书院也不会看在眼里。” 闻言,唐子安不禁面色一惊,而与此同时,一头人面鸟身的灵兽也突然出现在了唐子安的身旁,口吐人言道:“韦院长觉得,这样的责罚未免还是过重了些,不如便革去夏生的教习之职,令其于后山暮云洞幽闭思过吧。” 至此,唐子安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犹豫,他转过头去,看着手执水瓢的韦秋月,面露征询之意。 而韦秋月则轻轻点了点头,对唐子安清晰无误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至于比武台内外的一应书院师生,则完全处在了状况之外,他们一头雾水地看着场中三人,完全不知道在这一刻,这两位书院的分院长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下了多么坚定的决心。 又将对春秋书院的未来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 唯一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只有夏生。 所以他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笑着道:“如此也好。” 事情到了这一步,所谓分院长的颜面与威信,已经变成了最无关痛痒的小事,对唐子安而言,能够让夏生活下来,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大事。 既然韦秋月和夏生都对此报以了绝对的信心,那么,他便愿意陪他们赌一把! 因此在下一刻,唐子安再度向众人宣布道:“既然韦院长有所异议,那么便暂时将夏生关入暮云洞,听候发落!” 这一次,唐子安不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对一旁的执法殿长老说道:“吴长老,立刻将他押送至后山,不得有误!” 对于唐子安此番朝令夕改的举动,众人都有些傻眼,但执法殿长老却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即应道:“是,唐院长。” 言罢,执法殿长老迈步上前,一把伸手钳住了夏生的胳膊,厉声道:“跟我走!” 夏生淡然一笑,转过头,分别对唐子安和韦秋月示以告别之意,又伸手拍了拍周勃的肩膀,开口道:“让大家伙儿都不要担心,相信我,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这些日子抓紧修炼,到时候去参加春闱可别丢我的脸!” 周勃虽然脾气急了些,但他绝对不蠢,否则又怎么会被春秋书院所录取? 此时的他算是看出来了,之前唐院长声称要开除夏教习,绝对不是想要迫害他,反而是存着某种保护的意思。 虽然一时之间周勃还想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但既然如今夏教习还能得以被留在院中,那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念及此处,周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放心吧夏教习,我们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闻言,夏生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朝人群中的墨渊瞥了一眼。 后者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轻轻松开了手中所捏紧的那片粉色花瓣。 如此,夏生才彻底放下心来,对执法殿长老笑着道:“走吧。” 伴随着夏生抬步走下生死台,这场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的生死挑战,终于正式落下了帷幕。 或许在这之前,谁也不曾想到,最后的结局,竟然是一人身死,一人被囚。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便宛如某种天启一般,此时的不句山上空,太阳正好被一朵无比巨大的乌云给遮挡了全部的光芒,一丝久违的寒意降临了春秋书院。 有人裹紧了衣衫,抬头看着天色,喃喃而道:“天气转凉了,要下雨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一场秋雨一场寒 此时的大缙王朝已经入了深秋,夏日的最后一缕温热渐渐敛去,天气也逐渐变得反复无常起来。 有可能早上还是艳阳高照,午后便因为一场秋雨让人遍体生寒。 今日的洛阳城又下起了连绵细雨,但相比起气温上的凄寒,一道从春秋书院传来的消息则更令人心底发冷。 裴元机,死了。 那个常年霸占缙云榜前三,出身圣者世家,被誉为春秋书院当代第一天才少年的裴元机,死了。 死在了春秋书院的生死台上。 诚然,裴元机所在的裴家并没有被列在大缙王朝九大世家当中,但谁也不敢忽视裴家隐于俗世中的力量,以及对整个修行界的影响力。 毕竟在裴家中有一位圣阶! 难道说,春秋书院要与剑圣翻脸了吗! 正当人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措手不及之时,又有人传出,在那生死台上将裴元机一剑击杀的,竟然是近些日子在京城声名鹊起的夏生。 消息传开来之后,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震惊了整个修行界。 夏生是谁? 如果说数月之前还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的话,那么自秦家族比之后,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了这个从白马镇走出的乡野少年。 因为夏生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因为夏生是善堂大小姐的老师,因为夏生是春秋书院的名誉教习。 更别提,夏生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了那传说中的善字帖,在文武百官的面前被当今陛下御封为太子太师! 如果说裴元机的身世令人心生忌惮的话,那么夏生的后台同样不容小觑! 而如今,夏生竟然杀了裴元机? 一时间,甚至没有人去关心他是怎么做到的,而是更想知道,夏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这么做了之后的结果是什么。 不少有高瞻远瞩之士都纷纷嗅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若是剑圣大人不顾一切也要为裴元机报仇雪恨的话,没有圣者镇守的春秋书院是否能拦得住? 即便是秦家与叶家不计前嫌,联手与裴家为敌,又将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圣者一怒,伏尸百万! 不知道这场秋雨,能不能洗净他日不句山巅的层层鲜红? 但令人们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对此事做出反应的,不是裴家,不是善堂,也不是威宁侯府,而是朝廷! 当日赵公公便拿着皇帝御旨来到了春秋书院,当着唐子安宣布了陛下对夏生的嘉奖! 没错,就是嘉奖! 在那份长长的金色绢帛上,夏生被赐予了锦缎十匹,明珠五颗,玉珊三丛等一众厚赏,官封国子祭酒! 理由是夏生在对几位皇子的教导中成效显著,有教书育人之大才,故特此封赏。 这么一道旨意下来,顿时让好些人都傻了。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个理由纯粹就是瞎掰的,连鬼都骗不过。 自夏生担任太子太师一职以来,他压根儿就什么也没干,之前的一个月在书院后山闭关就不说了,后来好不容易告假下了一趟山,也并没有入宫面圣,再之后,夏生就回书院杀了裴元机。 别说是教导诸位皇子了,时至今日,他根本就连几位皇子的面都没见过! 成效显著? 哪儿来的成效? 难不成他是用托梦的方式来给诸位皇子上课的不成? 所以事实上,缙帝究竟是用的什么理由来封赏夏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态度!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夏生加以褒奖,不是在裴家的头顶火上浇油吗! 难道他就不怕剑圣一怒之下彻底反了朝廷? 虽说圣阶是可以被人命给堆死的,但那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缙帝为什么要为了夏生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白白得罪一位圣阶之尊? 之前也没听说裴家做出了什么对抗朝廷,辱及皇家尊严的出格事情来啊! 一时间,人们都有些看不懂情势了。 据说就连对天子最为忠诚的裁决司秦首尊,都没能揣摩透圣上的这道旨意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面,裁决司众人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了绝对中立的态度。 既不去得罪裴家,也不去找夏生的麻烦。 后来还是从李家家主的口中,人们才终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事情远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般复杂。 缙帝的这道圣旨也并不是在宣告对裴家的打压,更不是在逼剑圣谋反,而是因为听信了瞻星台天师,太微道人的进言。 据太微道人所说,那日春秋书院护院大阵开启,是因为有灾星降世,若不查明原因,则日后国将不国,天下大乱。 而春秋书院一众师生都知道,当天日月同辉的异象,其实是因为裴元机激发了手中的圣者之物所引起的。 也就是说,太微道人所预言的这位灾星,正是裴元机! 出于对裴家的忌惮,太微道人一直将此消息隐而未报,直至裴元机身死,这位老天师这才火急火燎地进了宫,将自己近些时日所推演出来的星象呈到了御前。 对于太微道人的意见,缙帝一向是信任有加,当即下诏,对“锄奸”有功的夏生加以封赏,甚至让赵公公亲自去春秋书院宣旨。 此言一出,当时在场的三位大臣尽皆变色。 据说当时亲眼目睹此事的还有叶相,不过叶相却没有太过包庇夏生,反而对缙帝劝谏道:“裴家有圣人为主,兹事体大,还望陛下三思!” 面对老宰相的忧虑,缙帝则说了一句在日后很有名的话。 “朕乃大缙天子,九州四海之尊,其余众圣,届是伪圣,小小世家,又何足为惧?” 所以在这场秋雨中,夏生除了太子太师一职之外,又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多出了一个头衔。 国子祭酒。 也是在这同一场秋雨中,裴家一位久不出世的老人,来到了洛阳城外,却过门不入,只在城门外站了片刻,随即便欲转道朝不句山而去。 可惜的是,他甚至还没有走到春秋书院的院门之前,就被人给拦下了。 来人同样是一位老者,手中紧握的黑玉拐杖,正在这纷纷雨色中散发着温热之意。 第二百二十六章为老不尊者 那日在秦家善堂中,夏生曾与秦家家主,秦小花,有过一番非常重要的密谈。 也就是在那场谈话中,夏生从秦小花这里确认了一件极其关键的情报,便是剑圣裴旭一定不会亲自对他出手。 除此之外,秦小花还对夏生做出了一个承诺。 若裴家有人上门来寻衅滋事,善堂会帮他拦下来。 所以在生死台上,夏生并没有太多的犹豫,便将浩然剑刺进了裴元机的心脏。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有人要杀他,那么他就先杀死对方。 夏生说到做到。 秦小花虽然不知道夏生能不能杀死裴元机,但他至少明白了夏生的态度。 所以在夏生走出善堂的那一刻开始,秦家的情报网络便迅速行动了起来,不仅启动了大量扎根在裴家多年的暗桩,更在京城方圆百里之内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秦小花的耳目! 是以,这位裴家老人的光临,又怎么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呢? 来人当然不是裴旭,若是剑圣亲至,秦小花就算想拦,也拦不下来。 但这个人在裴家的地位同样极高,在修行界中的声望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他叫裴袁,是裴旭的嫡长孙! 因为父亲英年早逝,所以裴袁几乎是由裴旭亲手带大的,他如今的一身剑术均承袭自剑圣亲传,他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便已成就了剑皇巅峰境,十五年后已经是剑尊中境了。 可就在世人以为裴家一门将会诞生两名圣阶的时候,裴袁却突然从人们的视线中隐退了,他卸下了族中的一应职务,辞去了朝廷封给他的将军之位,就此游历人间,逍遥自在。 距今,已经过去了三十余载。 所以就连秦小花也没想到,裴元机的死,竟然会把这个老家伙给惊出来了。 与此同时,裴袁看向秦小花的目光中也满是惊诧。 他不是没过自己此行会遇到一些阻碍,但秦家老祖亲至,也实在太给面子了吧! 他分明能够从秦小花的身上,感受到丝毫不弱于自己的强大气息,如果说得更准确地说,裴袁一眼就看出来,自己不是秦小花的对手。 在认清这个令人无比沮丧的现实之后,裴袁的脑中仿佛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 他无比懊恼地一拍脑门,叹道:“大意了!” 秦小花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手中的黑玉短仗,开口道:“抱歉,此路不通。” 闻言,裴袁不禁在心中翻了八十八个白眼,没好气地回应道:“花花啊,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没必要一见面就打打杀杀的吧?这要是一不小心打坏了路边的小树小草可怎么办?再说了,万一你一不小心打输了,掉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面子,而是整个秦家的面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于裴袁如此厚颜无耻的态势,秦小花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而是一板一眼地宣示道:“夏生是我秦家贵客,任何想要对他不利者,便是与我秦家为敌!” 裴袁一撇嘴:“你看看,你看看,急眼了不是?我又没说真要把那夏家小子怎么样,此番前来,我就是跟他聊聊闲天儿,你担心个什么劲儿?那又不是你儿子!” 话音落下,秦小花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抹戾色,沉声道:“我儿子早就死了。” 裴袁顿时又一拍脑门,连声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抱歉抱歉,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啊,咱们要不然找个地方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商量商量怎么样?” 秦小花丝毫不为其所动,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说你个老小子怎么脾气这么犟呢!谈判谈判,总是要谈了才行啊,那夏生确实是杀了元机没错吧?你说要是我裴家就这么算了,这让我爷爷的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难不成这事儿还真的让我爷爷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才行?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恐怕整座不句山都没了!” “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裴家与春秋书院的关系吗?我当初可是与白丘那老小子一起喝过熊鞭酒,一起逛过花楼,一起睡过妖姬,一起闹过皇城禁苑的,这是什么,这是睡出来的感情,这是过命的交情!” “既然今天是我来了,难道我还真能把春秋书院怎么样了?但有些事情,我裴家也有我们自己的底线!” 裴袁这劈头盖脸的一顿侃,若是换一个人,说不定还真会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但秦小花不会。 秦小花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话:“反正我不会让你上山的。” 这下子裴袁顿时被噎了个够呛,但他仍旧没有放弃,而是放软了语气,继续对秦小花劝道:“我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这次上山,真没打算把那夏家小子怎么样!” “好吧,好吧,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元机的尸体还留在春秋书院吗?” 闻言,秦小花第一次轻轻挑了挑眉,但他并没有接着对方的话头说下去,而是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于是在下一刻,裴袁进一步压低了声音,叹道:“现如今在家里面大家伙儿的意见也不统一,毕竟谁都知道那夏生的背景不简单,若是贸然行动,恐怕会掀起一场乱战,这也是你不希望看到的吧?” “说到底,元机那孩子也不是嫡出,虽然天资是不错的,但我裴家什么时候少了修道天才?所以这事儿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但关键在于我们需要春秋书院的一个态度!” “所以呢,他们就去深山老林里面把我这个糟老头子请出来了,让我来做个和事佬,大家有商有量地讨论一下这事儿该怎么办,要按我的意思,大不了,他杀了我裴家一个孩子,让他再赔给我们一个就是了嘛!” 秦小花面色一肃:“怎么赔?” “简单啊!”裴袁一拍胸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等我见了那夏家小子,若是真的觉得他不错,就说服他入赘我裴家!” 说到这里,裴袁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当年的流氓气息,嘿嘿一笑:“我可是听说了,那夏生如今只是王级的修行者,竟然能在生死台上实现越境杀,而且其身怀双生灵窍,又学会了高宗皇帝的浩然剑,这么一颗好苗子,若是就这么毁了,对咱大缙王朝也是一个损失不是?” “所以呢,让他入赘我裴家,既解决了当前的麻烦,又能帮咱们修行界再培养出一位绝世强者出来,还能让他效忠我裴家,岂不是三全其美吗!” 对于裴袁这番天马行空的设想,就连秦小花都被震住了,良久之后,这才摇摇头道:“以我对那孩子的了解,他恐怕不会同意的。” 裴袁一翻白眼:“你怎么知道他不同意?我裴家的姑娘难道还配不上他?别的不说,莫非以小月的容貌,也不会让他动心?” 秦小花再一次摇了头:“你明知道,那孩子已经有未婚妻了,而且据我所知,他对叶家那位姑娘也算是情根深种,你家小月就算长得如天仙一般,他恐怕也看不上。” 对于秦小花的这番言论,裴袁不禁嗤之以鼻,冷哼一声:“看不上?真要看不上也不要紧,我这里还有一计,准保让他英雄难过美人关!” “什么计?” “下药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尊级老流氓的入赘大计 俗话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更何况是一位鼎鼎大名的,有着尊级实力的超级老流氓。 裴袁的这番话一出口,顿时震得天色都暗了几分,原本在树下躲雨的几只山雀也不由得为其凌云壮志所惊,纷纷四散逃离。 饶是秦小花已经早就知道了这家伙是个什么货色,此时也不由得面色发怔。 而裴袁还在继续说着:“这事儿我拿手啊!当初跟白丘去南海调戏……啊呸,是去征战的时候,就发现深海中有一种花鳞鱼,用这种花鳞鱼的鱼油,再加上麝香草,灯笼花碾成粉,辅以小火熬制,便是这世上最厉害的……” 秦小花终究还是听不下去了,当即一摆手,打断了裴袁对自己曾经那段光辉岁月的缅怀,沉声道:“这事儿你别跟我说,跟叶家说去。” 闻言,裴袁顿时满脸犯难,摸着下巴道:“这倒是有些棘手了,也不知道那叶大头哪里来的这般远见,竟然真的从一个小小的白马镇里面挖到了这么个大宝贝,不行,这事儿我看还得从速,等到时候那夏生与小月生米煮成了熟饭,嘿嘿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许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当即在空中鸣响了一声凄厉的炸雷,仿佛在警醒世人,珍惜生命,远离这种千年难见的老流氓。 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不仅已经想好了怎么给夏生下套,而且将自己家里面的姑娘都给卖出去了。 这真的是那传说中的剑圣接班人? 真是拉低了整个大缙王朝修行界的脸面! 好在秦小花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当即沉着脸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打算的,但至少现在,你不能上山。” 裴袁顿时脸色一僵,连声道:“我说花花啊花花,你是不是傻?啊?是不是傻!你们秦家不是早就跟叶家势不两立了么?我这可是在帮着你们对付叶家呢!你不帮忙就算了,还给我这儿添堵,这不是缺心眼儿么!” 话音落下,秦小花立刻眯起了双眼,一股凌厉之势自他手中的黑玉短杖上激昂而起,径直向裴袁的胸口拍去。 裴袁心中大骇,手腕一番,已是长剑在手,随即怪叫着向后逃窜而去,足足退了三十丈的距离,这才狼狈地顿住了脚步,连头上的发冠都掉了,披头散发的样子直像个老乞丐。 “秦小花!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是有违江湖道义,蛮不讲理!” 秦小花站在原地,看着裴袁那气急败坏的模样,淡然而道:“你要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裴袁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几步,眼中闪烁着恼火之意,沉声道:“到底是谁胡搅蛮缠?啊!天地良心,我这次来可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的,你居然还真的跟我动手了?有本事你一拐杖敲死我!来啊!来啊!” 秦小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抬起了手中的黑玉短杖,莹光璀璨,煞气凛然。 于是裴袁赶紧开口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绝情的,想当年在草原上的时候,我可是给你喂过奶的!” 眼看秦小花面色不善,裴袁又接着补充道:“好吧好吧,虽然那是马奶,不是我的奶,但要不是我,你老小子早就饿死在草原上了!” 秦小花知道裴袁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不禁面色一寒:“你是在威胁我吗?” 裴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这家伙怎么老是这么疑神疑鬼的呢?你就不能念点儿我的好?从头到尾,我可一个字儿也没提那批军械的事儿!” 话刚一出口,裴袁又后悔了,连连摆手道:“哎呀,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一句话,你今天让我去和那夏家小子见个面,日后等他成了我裴家的入赘女婿,你随便挥挥手,我裴家三千铁血男儿,供你差遣!” 如果换一个人,或许这样的条件的确足以让秦小花心动,但如今面对的是裴袁这个老流氓,可是半个字都信不得的。 于是秦小花又一次重申了他的底线:“日后你怎么劝服那孩子是你的事儿,但至少在春闱之前,有我在,你们裴家人就别想踏上不句山半步。” 裴袁当即跳着脚道:“你这不抬杠吗!我不上山怎么对那夏家小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怎么将他招进我裴家来?难不成你真要让我叫上家里面所有人来围山不成!” 秦小花将手中的黑玉短仗再度向上提了三寸,开口道:“请便。” “你……!” 裴袁一时气结,却偏偏拿秦小花没有任何办法,如此看来,今天这个哑巴亏他是吃定了。 但以裴袁这种资深老流氓的性子,就算打不过秦小花,怎么也得在口头上占些便宜回来,当即笑骂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看上那夏生了?不对,是不是你们秦家的哪位姑娘看上他了?所以你才百般阻挠我!” “对!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叫秦嫣的小妮子!你这家伙简直比我还没羞没臊,秦嫣还只是一个孩子啊!而且夏生可是她的老师啊!” 然而,让裴袁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于他的这番话,秦小花竟然丝毫没有动怒,反而面露思索之意,喃喃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于是裴袁心中骤然一凛,狠狠地一拍脑门儿。 “大意了!” 能够让裴袁在言语上吃瘪,可是不多见的事情,就连秦小花也不禁在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开口道:“行了,回去告诉你们裴家的人,就连你都被我拦住了,他们也别再动什么歪心思了。” 裴袁也知道,今天想要上山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恼火地挥了挥手:“我可真没想到,你善堂竟然会如此回护这小子,如此,这家伙的价值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但我必须要提醒你,在我们裴家,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若是下次来的是裴敬之,恐怕你就拦不住了。” 说完这句话,裴袁干脆利落地走了,秦小花也悄然于场中消失不见,至于裴袁会不会真的拉夏生入赘裴家…… 那就交给威宁侯府头疼去吧。 然而,就连秦小花也不曾想到,就在他离开半个时辰之后,于场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位妙龄少女,既不曾为善堂的情报网所察觉,也没有惊动京城内外的任何人,就像是与这场秋雨一起从天而降的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洛阳城外,再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林野中。 第二百二十八章暗流涌动 没人知道这少女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又来自何方。 秦小花可以拦住裴袁,自然也可以拦得住这名少女,但很可惜的是,他错过了。 人们常说,历史上所有重要事情的发生,都是有预兆的,也都是由一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所引发的,只是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到这种先兆,也未曾预料到原本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最终会酝酿成让世人惊骇的重大变故。 比如在此时此刻,就没有人会想到在洛阳城外竟然会迎来了这么一位来自异族的少女,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是怎么来的。 更重要的是,她怎么敢来! 这里可是大缙王朝的国都!她心之所向处,乃是人类第一书院! 难道她就不怕身葬异国,魂魄不得归乡吗? 但不管怎么说,少女已经来了,而且瞒过了人间所有强者的耳目,即便这其中的过程再如何艰难,她也已经实现了先辈无数人未曾实现的梦想。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虽然少女距离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只有不足百丈之遥,但这百丈的距离却仿佛变成了一道天蛰,让她始终没有机会踏足其间的土地。 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更加凶险。 她接下来的旅程,注定更加惊心动魄。 伴随着秋雨纷纷扰扰,等到少女重新出现的时候,已经绕过了春秋书院的守山弟子,走在了那条宽敞的山道上。 然而,还不等少女走完那长长的石阶,踏足书院前坪的草地,她便无比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知道,自己走不上去。 再向前半步,便会惹来书院中两位尊级强者的警惕,更可能激发春秋书院的护山大阵。 少女沮丧地蹙了蹙眉,将手指轻轻缠绕在紫发间,显得无比的苦恼。 下一刻,少女绕山而行,来到了不句山另一侧,她抬起头,遥望着那陡峭无比的朔明峰,隐隐中,似乎看到在峰顶有一道人影迎风而立,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于是在少女那双无比妖异的碧瞳中轻然闪过了一丝好奇。 可惜的是,此路仍旧不通。 但少女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因此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面,她围着整座不句山的半山腰,将所有可能登山的路径都看了个遍。 却始终未能寻到丝毫破绽。 不愧是大缙王朝的第一书院,在防御外族人入侵的工事上,做得滴水不漏! “听说再过半个月便是春闱了,不如我便在山下等他吧。” 少女自言自语地说着,随即巧然一笑,踩着湿润的泥土,在原地转了一圈,下一刻,此间已空无一人。 无独有偶,便在这位异族少女驾临不句山的同一时间,于大缙王朝最北面的边关内,也终于迎来了一位异乡的来客。 大缙王朝的疆域很辽阔,东至朔河流域,西至长雁关所在的月轮草原,南起沙海,北及阴山。 而阴山,则是大缙与蛮族相争了整整五百年的地方。 同时也是高宗皇帝在第五次北伐时的身殒之地。 自那之后,阴山便一直被掌握在缙国人的手中,再未失手。 但今日的阴山,却来了一个身着兽皮的青年男子,背负一根一人高的铜棍,目色冷峻。 不论从穿着还是从容貌上来看,这人都不像是缙国的边关将士。 因为他来自比阴山更北的地方。 此行他被委以重任,被王上寄予厚望,若不能完成王命,那么…… 即便葬身异国他乡,也在所不惜! 怀抱着这样的信念,男子登到了阴山最高的地方,举目远眺那片族人曾征战了多年的疆土,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一等,便整整等了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面,男子不吃不喝,连觉也没睡过,晃眼看去,他那如刀削斧刻般的脸庞似乎又瘦了一些,但精神却一点也不显得萎靡。 他的双目仍旧一如既往的坚毅,当中隐隐透着一股狠劲,让人不禁想起蛮族里面最常见的野狼。 整整三天的时间,仿佛让他已经与这片山林融为了一体,就连眼睛最毒的孑鸟也分不出这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它们最爱栖息的葵树。 男子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悠长,他的双眉上已经凝结了一层薄霜,他的胸膛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小,体温也越来越低,甚至令人怀疑,他会不会就这么活活冻死在这里。 答案当然是不会的。 因为他是族内最勇猛的战士,他是王上最信任的臣子,亦是大祭司最出色的学生。 否则的话,他又怎么能够如此轻松地潜入大缙王朝境内,登临阴山呢? 只是现在的他还不能继续南下,因为他需要等一个消息。 此番前来,不容有失,所以他必须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尽善尽美,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的正确。 为此,别说是等了三天,就算再等三个月,他也能继续在此地潜伏下去。 好在满神庇佑,或者说,老师的预言从未落空过,所以很快,他就不必继续在这片肃寒的秋风中等下去了。 于是在第四天的黎明,他裹紧了衣衫,扎紧了身后的铜棍,深吸了一口气,迎着那泛着冷光的太阳,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了阴山。 一路,向南。 同一时间,于洛阳京城中,这场雨还没有落尽,但就在人们不时抬头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的时候,却蓦然发现,空中突然飘来了一片恐怖的黑云。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并不是真正的云,而是近百只惊鸿鸟自大缙王朝以西来到了洛阳城的上空,再落在了秦家善堂之内。 每一只惊鸿鸟的腿上绑着清一色的鲜红色短筒,代表着最为紧急的情报。 而近一个月来一直被留在京城的镇国公,徐秋乱,则仿佛在冥冥中感应到了什么,不禁放下了手中的长弓,从自家武场走了出来,推开门,走到了铜驼街上,抬头看着那灰暗的天空,虎目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一匹快马于凄冷的秋风中踏碎了雨幕,自洛阳城门急策而入,手中握着一卷赤红色的战报,高声喊道:“剑门关大捷!” 第三卷落日余晖 第二百二十九章优哉游哉的幽闭生活 叶帅御下荆棘军在剑门关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回洛阳,终于给这片凄寒的秋雨带来了一丝温热。 或许在此之前,很多人都没想到,眼看即将土崩瓦解的斩草防线,居然守住了! 不仅守住了,而且荆棘军还给了那些前来进犯的草原人以迎头痛击,直接全歼了其主力部队近五万兵马! 据说,草原人这次彻底服了软,正式向大缙王朝求和,草原王所派遣的议和使臣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即将抵京。 整个洛阳城的街头都充斥着欢欣鼓舞的气氛,宛如一场盛大的节庆。 人们纷纷冒雨走上街头,相互庆贺。 这一日,是时隔近两百年来,草原人第一次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对大缙王朝俯首称臣。 这一日,裴元机的死彻底被人们抛之脑后,变成了最不重要的小事,街头巷尾人们所议论的都有一个话题,便是剑门关大捷。 这一日,缙帝在龙心大悦之下,宣布大赦天下,裁决司、刑部、兵马司的监牢中顿时少了近五成的囚犯,让他们得以回归旧土。 当然,这一切,都与夏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至少暂时没有。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凭良心来说,其实这些日子夏生的生活还是过得很不错的。 他虽然被关进了暮云洞,但每天好吃好喝,衣食无忧,哪里像是个幽闭思过的样子,要真的说起来,反而更像是在洞中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春秋书院之所以把在暮云洞中幽闭作为一项非常严厉的处罚,当然是有道理的,要不然,那钟薇薇在从暮云洞中离开后,为何需要长生殿为她治疗? 其原因便在于暮云洞中布有一道非常特殊的阵法。 除去在洞中目不视物,伸手不见五指之外,一天十二个时辰当中,有十个时辰,暮云洞中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绝对的黑暗,再加上绝对的寂静,只需要几天时间,便足以将一个正常人活活逼疯。 即便是修行者激发自身的武纹、灵气,也看不到丝毫的光亮,你只能听到自己的说话声、呼吸声、心跳声,这种对精神上的折磨,就算是修行者也难以承受。 如果运气好一些,在每日阵法被削弱的那两个时辰里面,或许在其外负责看守的两名弟子会跟你说说话,否则的话,那山间的虫鸣、微风的轻拂,以及树叶的摩擦声,都会在你的耳边被放大无数倍,让人心如蚁噬般煎熬。 除此之外,狭小的洞穴也让人在里面待得很难受,站起来无法挺直身子,睡下伸不直双腿,唯一的办法,只能坐着。 书院中的学生大多都是十多二十岁的年轻人,又不是如心空方丈那般得道的高僧,哪里受得了这般枯坐数日的烦闷? 所以在书院一众学子的眼中,暮云洞真是个无比可怕的地方。 当然,这一切对夏生而言都不是什么问题。 在入得暮云洞的这七天时间里面,他每天都睡得很好,心中也很踏实,仿佛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幽闭之所,而是回到了万福楼后院的那间小木屋。 虽然简陋了些,却叫人心安。 每日睡醒之后,夏生也不曾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而是在日复一日地练剑。 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自然是不可能随心所欲施展剑术的,所以夏生选择在心中练剑。 从月华剑到浩然剑,从白焰剑到长生剑,夏生练了很多剑法,但很可惜的是,大部分剑法他都只能记得个大概,没有剑谱在手,实在无法参透其中的精髓,所以算下来,最后夏生真正能够将之融会贯通的,只有七套剑法。 当然,对于如今他的境界而言,已经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夏生所修习的这七种剑法,皆非凡品,每一式放到外界,恐怕都会引起整个修行界的震动,导致血流成河。 恐怕也就只有他能这般奢侈,连白焰剑、浩然剑这般传说中的超品剑法都不当回事儿。 同样,若是换一个人来,就算将这七套剑法的剑谱摆在他的面前,不练个十几二十年,休想有所小成! 但夏生毕竟是夏生。 这还是在没有灵泉辅助的情况下,否则的话,他的修炼速度只会更快! 除此之外,夏生每天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做,便是教帝江说话。 帝江是没有嘴的,但这并不代表着它不能发出声音,虽然两人心意相通,即便帝江不懂人类的语言,只需要神念一动,夏生便能明白它的意思,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与帝江的交流有助于夏生抵御此间阵法对心境的侵蚀,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帝江最后到底能不能口吐人言,夏生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就连韦院长的灵兽都能学会,帝江作为曾经称霸一方的神祇,难道还不如那只傻鸟了? 除开每天暮云洞灵阵开启的那十个时辰以外,剩下的两个时辰,夏生也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包括沈徽、周勃、墨渊在内的一众新生学子,总会算好时间,排着队来看他。 嗯,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请他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方向。 韦院长算是常客了,虽然她没办法说话,但总是会给夏生带来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些藏书阁中的盲文书籍。 唐子安只来过两次,一次是来征询春闱名单的拟定意见的,另外一次则是为了告诉他,秦小花果然如承诺的那般,将裴家人给尽数拦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总可以把我放出来了吧?”夏生满脸的无奈,虽说暮云洞中生活悠闲,但总这么待着也不是个事儿。 对此,唐子安的回答是:“还是再等几天,我相信裴家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等风声彻底过去了,你再出来不迟。而且再过段时间院长大人就回来了,届时有他老人家为你撑腰,这事儿才算是完全揭过了。” 夏生自然是知道,自己击杀裴元机的事情,给春秋书院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又给唐子安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因此对于唐子安这番小心谨慎的举动,他并没有抱怨什么,而是就此应了下来。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唐子安说完这番话的第二天,便有人出现在暮云洞洞口外,给他带来了草原人大败的消息。 而且来人竟然是那位浑身裹着黑衣,打着赤脚的小女孩儿。 第二百三十章异姓之人 如果夏生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小女孩儿叫做江柒柒,不仅来历神秘,而且浑身都透着古怪,尤其是从那双眸中所流露出来的凌厉剑意,就连夏生也需得退避三舍! 在今天之前,夏生与江柒柒的唯一一次交集,便是在书院招考的时候。 夏生于人群之中多看了她一眼。 而后者则直接用无双剑意震碎了夏生的佩剑。 她是夏生在春闱名单上最先确定的三位出战人选之一。 她也是同龄人当中唯一一个能够让夏生在剑意的比拼上败下阵来的人。 她是今年书院招考榜首,受书院院长青睐,得唐子安单独授课。 但时至今日,夏生也不知道江柒柒的境界究竟几何。 在修行的世界里面,如果想要确定一个人的实力境界,最直接的办法,便是通过对方所激发的武气、灵气色泽。 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来进行排列、判断。 除此之外,一般来说,若是经验老到之辈,也可以通过一些别的细节来加以甄别。 打个比方,比如说夏生,以他的眼界和阅历,如果想要知道一名剑客到底是什么境界的,只需要通过对方不自觉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握剑的姿势,甚至是走路的步态,就能够有个大体的判断了。 当然,若是实力越低者,这种判断的准确性便越高,反之,则很有可能产生偏差。 而且通过这种办法所得出来的结论也是比较模糊的。 比如夏生能够一眼看出唐子安是尊级强者,但到底是武尊初境、中境,还是武尊巅峰,就不得而知了。 同理,对于灵武双修者而言,一般在其他人的眼中,其实与纯粹的武修,或者纯粹的灵修是没有区别的,人们能看到什么,完全取决于修行者本身更倾向的选择是什么。 所以当日在洛阳城外,夏生一眼就看出了追杀孟琪的棠熙熙乃是皇阶修为,却不曾想到对方竟然是灵武双修。 这才吃了一个大亏。 但即便如此,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夏生摸不透底细的修行者也绝对不多,要么就是实力非常强大的修行界巨擘,要么就是掌握了隐匿气息秘法的高手。 在夏生的心中,这个江柒柒应该就属于后者。 而事实上,别说是夏生了,如今在整个春秋书院中,能够知道江柒柒到底是何等境界的人,也屈指可数。 因为在当日招考的第二轮较量中,即便面对墨渊的三色青莲,江柒柒也不曾激发腕间的武纹图符! 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者换一个说法,墨渊其实输的一点儿也不冤,因为两人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即便墨渊拿出最后的那张底牌,也不见得一定能翻盘。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那最后一战中,墨渊还是放弃了与江柒柒两败俱伤的打法,毕竟于他而言,此番最重要的便是考上书院,至于能不能拿到榜首其实并不重要。 很可惜的是,那一战夏生并不在场,而是于后山灵泉中激发了三泉映月,日月同辉的异象,所以时至今日,夏生也对这位看起来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知之甚少。 那么,她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只是为了告诉自己草原人投降的消息? “这么说来,草原人已经退出宁武关和长雁关了?”夏生的声音中透着平静,似乎并不为草原铁骑的战败而意外。 江柒柒就坐在暮云洞的洞门口,宽大的黑衣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让人看到那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泛着冷俏的清光。 听得夏生此问,江柒柒不禁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应该是在等最终议和的结果。” “嗯……”夏生沉吟片刻,笑着道:“如此看来,等叶帅班师回朝,恐怕其声望将会超过镇国公了吧。” 江柒柒对此不置可否,却突然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你的剑是跟谁学的?” 这个问题问得很妙,也很直白,没有半点拐弯抹角,也没有丝毫的试探之意。 对此,夏生给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白衣剑圣,慕尘衣。” 然而,却不曾想,江柒柒竟毫不掩饰地摇摇头:“传闻白衣剑圣早在三百多年前便殒落了,你在骗我。” 夏生轻轻一笑:“我骗你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意义吗?” 好在有暮云洞阵法所阻隔,所以此时的夏生看不到江柒柒那宛如星剑般的双瞳,也未曾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凛然剑势。 于是夏生不禁反问道:“如果我的剑不是跟着白衣剑圣学的,那么你觉得我还能师承何人?” 江柒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声道:“原本我以为你是裴家剑圣的亲传弟子,但如今看来,又不太像,从你当日在生死台上所使出的浩然剑来看,我觉得,你应该是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赵桓的传承。” 闻言,夏生不禁面色一肃。 不是因为江柒柒的这番猜测太过离谱,毕竟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的确是从浩然剑里面继承了高宗皇帝对剑道的领悟与心血。 他真正为之意外的,是江柒柒竟然敢对高宗皇帝直呼其名! 这可是天大的忌讳! 就连扬天笑和裴旭这两位圣者也不会这么做! 夏生自认他已经够狂了,却不曾想,这个江柒柒竟比他更狂! 她究竟是什么人! 莫非是异族的奸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夏生否决了,因为他不相信白院长会容许一个外族人踏足不句山。 既然对方喜欢直来直往,那么夏生也不打算与她绕圈子,当即问道:“你到底是谁?来自何处,师承何人?” 然而,江柒柒的答案则更加匪夷所思。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的名字,是白院长所起的。” 江柒柒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惆怅,也没有丝毫的感慨,她的声音非常平缓,神色无比的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但夏生却敏锐地从这句话里面发现了一个问题。 心中暗自思忖道:“既是如此,那她为什么不跟着院长姓白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暮云洞外的野花 当然,夏生并没有将这个疑问述之于口,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若有所思。 良久之后,夏生才缓缓问道:“你今日来看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江柒柒伸出小小的手掌,按在暮云洞口的那层暗色光壁上,非常认真地说道:“你的剑术不错,等你出来,我想跟你打一场。” 闻言,夏生顿时神色微怔,笑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书院教习了,难不成你还想对我发起生死挑战?” 江柒柒抿了抿嘴唇,摇摇头道:“不用上生死台,就在这里也可以。” 夏生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淡然一笑:“到时候再说吧。” 话音落下,江柒柒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失落,她慢慢站起身来,自口中呵出了一道白雾,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还会来的。” 说完这句话,江柒柒便转身离开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而与此同时,夏生的目光也变得无比锐利了起来。 因为他分明看到,便在江柒柒离开之后,有一道清光突兀地从暮云洞外洒了进来。 将洞中绝对的黑暗驱逐殆尽。 顺着光源看去,在那片原本漆黑如墨的暗壁之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再顺着窗口朝外望去,暮云洞外的景色顿时一览无余。 至此,暮云洞内所布下的阵法已经被破除了一半。 而那个突然在光壁上出现的窗口,赫然便是一个手掌的模样! 见状,夏生的心头再度一凛。 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夏生真的想要从暮云洞逃出去,也不是做不到,但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绝对做不到如此轻松写意。 但江柒柒却用实际行动向夏生展现了她的强大。 只用了数息时间,她便在暮云洞的暗壁上打开了一个豁口! 夏生又走近了一些,仔细看着那道金光熠熠的掌形缺口,分明在上面感受到了一阵无比玄妙的剑意,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就在江柒柒将手掌贴在光壁上的那一刻,她总共出了三十二剑! 剑剑惊心! 而且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如果只是从洞外朝里面看的话,丝毫看不出异状,恐怕就算是唐子安亲至,也不会发现暮云洞中的阵法已经被破了! 一时间,夏生对于江柒柒的评价又更上了一层楼。 “单纯从这三十二剑来看,这个江柒柒至少也是皇阶修为,看来院长大人这次真是挖到宝了啊……可,这到底是什么剑呢?” 夏生虽然很强大,但他毕竟不是神,只是一个人。 他虽然九世为人,但在他此番重生之际,距离上一世已经过了整整五百年。 五百年的时间断层,让夏生缺失了很多宝贵的信息。 比如说,在这五百年间所创造出来的各式武学,夏生便知之甚少。 所以事实上,夏生现如今所擅长的一应剑法,除了浩然剑之外,其余介承袭自五百年前一众剑道大家的智慧结晶。 他能认得裴家的逐日剑,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裴元机会成为自己的敌人,所以特意去了解的。 但他当日在桂花巷中所使用的月华剑,却没有几人认得,因为那是一套来自五百年前的剑法,事到如今,早已在茫茫历史长河中失传了! 因此,夏生认不出江柒柒所用的是什么剑,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但如果他猜想不错的话,此剑恐怕也不是江柒柒独创的,而是来自唐子安。 毕竟在入得书院后的这一个多月时间,江柒柒一直在跟着唐子安修习。 “如果她真的要找我打的话,或许我可以去找唐子安问问她学的到底是什么剑?” 夏生这么无耻地想着,丝毫没有作为一位绝世高手的风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谋定而后动。 这一向是夏生的风格。 当然,此时去想日后与江柒柒的交手还言之过早,毕竟这和裴元机的生死战不一样。 前者只是为了切磋技艺,而后者则是抱了必杀之心。 不过既然江柒柒给自己开了一扇窗户,夏生也乐得享受一下这久违的光明。 虽说从昨天开始,不句山上的雨就已经停了,但天色仍旧显得灰蒙蒙的,夏生即便只是看着洞外那些摇摆不定的野花野草,也能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凄寒。 但冥冥之中,他却被远方的一朵淡黄色的小花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朵棣棠花。 棣棠花大多生长在南方,耐寒性极差,别说是在不句山巅了,就算是在洛阳城方圆百里之内也极难看到。 这几日接连不断的秋雨绵绵,让气温降得很低,不句山上的很多花草都被生生冻死了,但偏偏,这么一朵本应长在南方温热地带的棣棠花却在寒风中骄傲地昂着头,肆意地展露着自己的美艳。 不得不说,的确是一道奇景。 如果是那些文人骚客见到这一幕,一定会忍不住为其赋诗一首。 如果是那些世家豪门中娇滴滴的千金们途经此处,一定会忍不住因此而心生怜惜。 但那不是夏生。 夏生从中感觉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危机感。 因为这朵棣棠花不是普通的品种,如果仔细看去的话,会发现在其花蕊的部分,并不是淡黄色的,而是如鲜血一半的猩红! 这代表着,花下埋有累累尸骨,或者地底有凛然煞气即将出土! 如此发现顿时让夏生心中急沉,正准备唤来洞门口的那两位书院弟子,却突然发现洞穴四周再度回归了绝对的死寂。 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过了。 那该死的阵法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启了! 与此同时,负责看守暮云洞的那两位书院弟子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异状,纷纷来到洞门口站定,看着那暮云洞的洞口上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垂下了好几条藤蔓,鲜绿的翠叶将洞口遮了个严严实实,层层叠叠。 “这东西,是刚刚才长出来的吗?” 另外一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突然感觉仿佛有人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脚腕,整个人被狠狠地拖倒在了地上,甚至还来不及弄明白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便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片刻之后,场中再度变得悄无声息,两名守山弟子于暮云洞前消失不见,就连那淡淡的血腥气息,也很快就被山风给吹散了。 唯余那朵坚韧的小黄花,继续在凄冷的秋风中轻轻拂动。 惹人心醉。 第二百三十二章五百年前的囚徒(上) 在大缙王朝建国五百年的时间里面,涌现过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但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在开国之初,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一统天下的那七个人。 在后世的史书上,他们被称为“竹林七贤”。 这七个人是开国功臣,亦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 却无一善终。 其中结局最为惨烈的,当属“竹林七贤”之首,摄政王,洛丘。 据史书记载,洛丘在不周山上意欲行刺太祖皇帝,谋夺大缙江山,被太祖皇帝,及其御下十大破晓境强者围杀致死,再被诛灭十族,可谓一朝失势,便永世不得翻身。 时至今日,即便当朝皇帝已经恢复了“竹林七贤”这个称谓,也迟迟不肯为洛丘翻案,便在于此。 后来流传更广的一个说法,便是“竹林七贤”中的其余六位,之所以会迎来太祖皇帝的屠刀,也是因为这件惊天动地的谋逆案。 或者说,是因为洛丘。 除去洛丘之外的另外六个人,有三个被当街斩首示众,另外三人,金甲灵圣徐悲主动辞去了朝中一应职务,又自废灵窍,遣散族人,这才逃得一命,被囚禁于汴州枫火林中,再不得出世。 据说徐悲甚至活得比太祖皇帝还要久得多,直到太祖驾崩,太宗皇帝继位,徐悲也还残喘于世。 一直等到太宗皇帝,这个历史上最短寿的皇帝驾崩,兴宗皇帝登基三十年后,徐悲才溘然长逝。 这么一位声名赫赫,为大缙王朝的建立立下不朽功勋的老臣,在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名负责看守他的小卒子,甚至其尸体也只是用一张草席随便裹了裹便下葬了。 如今竖在枫火林中的墓碑,还是在他身死百年之后,由天星院院长代其子孙而立的。 而在徐悲之外,“竹林七贤”中最后剩下的两个人,一个叫做应天悟,另外一位便是夏生一直用来狐假虎威的白衣剑圣,慕尘衣! 关于慕尘衣最后的结局,却是七个人中最为神秘的,也是最众说纷纭的。 有人说慕尘衣是被太祖皇帝秘密处死的,也有人说太祖皇帝将其关押在了某个秘境当中,但更多的人却是相信,慕尘衣应该是从太祖皇帝的追杀中逃了出去,有可能逃到了南海,也可能北上隐居在蛮族人当中,甚至有人传出这位白衣剑圣在某座庙宇中出家为僧了。 事实上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因为即便到了今时今日,慕尘衣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即便大缙王朝已经历经了五代君王,当朝皇帝也为他们曾经背负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平了反,他也始终不曾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所以人们更倾向于相信,当时的慕尘衣应该的确是逃走了,但最后却葬身无名之地,恐怕连一块墓碑也不曾留下。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些年里面,一直在各州传出有剑圣遗藏出世的消息,却始终未能得到证实的原因。 而在所有人当中,最热衷于寻找慕尘衣之传承的,自然非迷剑宗莫属,据说如今藏在迷剑宗内的白焰剑阵,便是这几百年来其数代宗主在各州各地所寻找到的遗迹拼凑而得。 这也越发加剧了世人对剑圣遗藏的热衷,不时也有人声称自己找到了慕尘衣的衣冠冢、随身饰品、残缺剑谱等物,但孰真孰假,就没人知道了。 可有意思的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们找到了慕尘衣的佩剑。 作为一代剑圣,慕尘衣最宝贵的遗物,当然是他的剑,却不知道为何,在这五百年间,却从来没有传出过与之相关的消息。 连剑鞘都没人见到过。 毫不客气地说,在五百年前那个群雄并起,豪杰遍地的时代,徐悲和慕尘衣,便相当于今日杨天笑与裴旭这般的存在。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他们的实力远远不止圣阶。 如果将扬天笑与裴旭放在五百年前,以他们的境界,即便只是放眼整个大缙王朝,不算妖、蛮两族,也很难排进前二十。 因为圣道凋零,所以他们生在了一个最好的时代。 因为举目之处皆无敌,所以他们生在了一个最寂寞的时代。 相比于徐悲和慕尘衣这两个在灵道、武道的标志性人物,同样被列入“竹林七贤”的应天悟在境界上远不如两人,名气也没他们这么高,但他对大缙王朝建立所付出的心血,却丝毫不遑多让! 应天悟,单从名字上来看,这就不太像是一个人类的名字,而事实上,在他的体内,也的确流淌着人类和妖族共同的血液。 他生在南海,长在人类的疆土上,由他的父亲抚养成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长着一对碧蓝色的竖瞳,其所行所言,一切皆与人类无异。 关于应天悟最后的生死,世间也有很大的争论,但之所以说他不如慕尘衣这般神秘,一来是他在“竹林七贤”中声名不显,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武修还是灵修,二来,是因为在这五百年间,总共有七个人知道他的下落。 这七个人,分别是大缙王朝历代五位帝王,以及,春秋书院的前后两位院长: 白夫、白丘。 因为应天悟就被囚禁在春秋书院中! 或者说,太祖皇帝与春秋书院首位院长,白夫,将他变成了不句山守山大阵的一部分! 当日在后山泉水中,当夏生不慎引发三泉映月、日月同辉之奇景之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这座守山大阵总共是由四个部分所组成的。 其一,是不句山的凌霄峰、琼华峰、朔明峰、日照峰四大主峰。 其二,是山脚下那座雕刻着荆棘花图腾的山门。 其三,是后山的那一汪山泉。 以及,暮云洞! 这四个部分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既为守护春秋书院,也为囚禁应天悟。 整整五百年。 是的,时至今日,这位曾经在竹林七贤中最没有存在感的,还活着! 他便是此阵的阵枢! 曾几何时,应天悟一直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见光明,将埋骨不句山下,直到尸体腐朽也无人能察。 直到这一天,有一位叫做江柒柒的小姑娘,在阵法最薄弱的地方,悄悄打开了一个缺口。 为他盛开了一朵世间最美丽的棣棠花。 第二百三十三章五百年前的囚徒(下) 淡黄色的花瓣,猩红色的花蕊,单从品相上来说,这株棣棠花完美无缺,就算是最严苛的植物学者也挑不出半点瑕疵,但如果顺着其根茎朝下看去,会发现这棣棠花所扎根的土地上,正透着一种腐败的泥泞。 顺着这朵棣棠花再向下三千尺,有一座永堕黑暗的洞穴,位于不句山的心脏位置,此刻正回荡着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就像是金属在相互摩擦,无比的刺耳,让人心如猫挠。 “滴答。” 一道无比轻微的落水声夹杂在其中,于冷色的石壁旁荡开层层涟漪。 如果按照相对位置来计算,此处的正上方,正好是春秋书院后山的那一汪山泉。 恐怕就算是夏生也想不到,原来在这不句山中,竟然有两座泉水,一上一下,就连大体形状也如出一辙,便像是在中间隔了一面看不见的水镜,而这两座泉水互为对方的投影。 但不同之处在于,在地面上的那座山泉清澈见底,而藏在山中的这道暗泉却漆黑如墨,其中所泛着的恶臭气味甚至让人怀疑在这泉底究竟沉了多少具腐尸。 在泉边有一根竹管深深地没入其中,看不清有没有触到泉底,竹子的鲜绿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令人心悸的血痂,上面附了一层细白的绒毛,令人作呕。 沿着这根竹管向前走大约十五丈,便距离那激昂的“滋滋”声越来越近了,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宛如蜘蛛网一般的金属锁链,而竹管的另外一头,便插在正当中的位置。 插进了一位老人的心脏中。 老人满头白发,面容枯瘦如鬼,身上不着寸缕衣衫,双肩、双腿,分别被两根手指粗细的铁链穿过,一直绵延到石壁当中,不知深及几尺。 或许是因为老人已经在这里被囚禁了整整五百年的时间,所以他双手的指甲已经长得发卷,顺着铁链缠绕上去,早已不分彼此。 在他的双手的手腕之上,被锁着两只看不出材料的符扣,如金似石,上面篆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已经嵌进了老人的皮肉当中,再穿过铁链,固定在两侧。 而在此时此刻,缚于老人浑身上下的上百根铁链都在急急颤鸣,大片黑色的污血从老人的双肋、心口、双手、双脚、双肩、胸腹处汹涌而出,在瞬息之间就将老人染成了一个血人,远远看去,触目惊心。 血滴洒在他的白发上,宛如雪中红梅,砸在石壁上,泛着幽红色的清光,淌于铁链中,荡起阵阵温热。 但老人却仿佛早就感受不到痛楚,他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怒吼,却只能看到深藏在口中的半截舌头,以及满腔毒血。 老人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得渗人,一双浊目变得灰沉,但在此时却爆发出了无比骇人的精芒。 他的白发在狂乱飞舞,伴随着那上百条铁链相互摩擦、拍打的巨响,如颠似狂。 他的四肢在扭曲、变形,与那些早已融入血肉的铁链相互倾轧、挤压,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又裂了多少条经脉。 但他不在乎。 只要能够从这里逃出去,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哪怕是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整整五百年生不如死的折磨,早就让老人失去了恐惧,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一切。 这是五百年来他最好的一次机会。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放在五百年前,精通符阵之术的他,在暮云洞石壁被破的那一刻,就可以挣脱此间束缚,逃出生天。 但现在的他已经很老了,他的力量早就不复从前,他的血液中流淌着剧毒,他的骨髓中贯穿着铁索,他的心血早已被放空,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更重要的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那个被困于暮云洞的少年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那两个守山弟子的失踪也瞒不了太久,最多等到明天天亮之时,唐子安和韦秋月就会发现护院大阵有异! 如果错过这一次机会,老人恐怕便再也出不去了。 死,永远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忍受着比死还煎熬的折磨,亲眼看着心中的求生信念一点点消亡! 老人已经在这座比地狱还可怕的监牢中活了五百年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屈辱,什么样的折磨,不管是太祖还是太宗,都未能让他低头,从未让他臣服。 可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于快要死了。 或许是老天垂怜,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命数,在时隔五百年后,在他油尽灯枯之前,终于看到了重获自由的希望。 他必须将其抓住,否则,死不瞑目! 所以在这一刻,老人彻底放开了自己积蓄了整整五百年的力量,孤注一掷也好,破釜沉舟也罢,就算是死,他也要再看一眼空中那轮清亮的明月! “咔……” 一道宛如天籁般的断裂声突然响彻于老人的耳畔,一片石屑砸在了老人的脚面上,溅起三寸沉灰,一条铁链终于应声而断,轰然落地,便如同那憾然逝去的五百年岁月。 于是老人的心中更振奋了一些,他那双灰绿色的竖瞳中的光芒更盛了几分,金石声狂乱大作! “哗……哗啦……” 有了一个开头,接下来的一切便宛如连锁反应一般,一根根铁链竞相崩断,一片片血尘长扬而起,不到一刻钟,老人身上的层层铁链便被他挣脱了九成! 只剩下了最后十条铁链。 两条在肩上,两条在手腕,两条在腹部,两条在脚踝,还有最后两条,在他的双膝。 除此之外,那跟深入他心脏的竹管,也依旧未被折断。 但老人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欣喜之意,他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 在这条通往自由与光明的甬道中,老人已经快要走到出口了,但最后的这段路,却变得无比的艰难,希望越发飘渺,就算是爬,也爬不出去了。 老人的头颅突然垂了下来,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仿佛让他看起来比之前更老了一百岁,他那宛如皮包骨头般的四肢上开始泛起墨色的毒线,他心口处的那根竹管从滚烫变得凄寒,管口的那一根根倒刺已经快要将他的心脏扎成一摊烂肉。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出不去了。 他的眼中没有太多的遗憾,更没有半点绝望,只是泛着淡淡的惆怅,以及对这个世间深深的留恋。 他快要放弃最后的求生希望了。 他快要死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闷响突然从远方传来,然后,伴随着小心谨慎的脚步声,一个看不清轮廓的人影,站在了老人的面前。 第二百三十四章暌违百年的重逢 老人有气无力地重新抬起头来,俯视着三丈开外的那个少年,嘴角划开了一个丑陋的笑容。 他甚至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也没有去问对方是怎么来到地底,找到自己的。 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心如死灰。 既然这个少年都已经找到了这里,那么,想必唐子安与韦秋月也很快就会出现了吧? 老人这么想着,眼中透着释然。 在整整五百年后,他终于认命了。 而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人,自然便是夏生。 夏生之所以能够破除暮云洞的阵法,当然与老人挣脱的那近百根锁链有必然的联系。 但老人没有想到的是,夏生来此,既没有通知唐子安,也没有通知韦秋月,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 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 这种气息不是来自老人,因为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看着老人那张如幽冥恶鬼般狰狞的面容,仍旧没有认出他来。 毕竟在经过五百年的折磨之后,老人已经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了。 真正将夏生引到这里的,是那一汪漆黑如墨的泉水。 还记得在当初刚入洛阳之时,夏生就曾让宁征去打听过京城附近的活泉所在,而宁征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这方圆百里内的绝大多数泉水都被人毁掉了,唯余其二。 一座在洛阳城内,叫做月华泉。 而另外一座,便在春秋书院的后山内。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夏生来了春秋书院,却不慎引发了三泉映月之奇景,开启了书院的守山大阵,险些暴露了他最重要的一张底牌。 在今日之前,夏生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当朝皇帝在承天门之变后,会命人填掉洛阳城外所有的泉水,却偏偏留了两座。 而到了今天,夏生终于解开了其中一部分谜题。 原来书院后山的泉水,不是缙帝不愿填,而是不敢填,也不能填! 因为这是一座伴生幽泉! 因为五百年前太祖皇帝曾在不句山的山腹中布下了一个逆天法阵! 若是后山活泉枯竭,那么不仅春秋书院的守山大阵将会彻底被毁灭,这个被关押在此的老人将得以自由,更重要的是,那汪黑泉中的煞气将会把这方圆百里之内染成一片决绝的死地! 届时,整个不句山,包括洛阳城在内,都将会生灵涂炭,万物寂灭,寸草不生! 夏生能够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在他的灵魂深处,便藏有这么一颗黑色的力量种子,其种出来的泉水,便与此泉别无二致! 而这,便是夏生在暮云洞中所察觉到的恐怖煞气的来源,也是让他觉得无比熟悉的气息之所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夏生恐怕怎么也不敢相信,太祖皇帝竟然在此处造出了一座只有他自己才能种出来的鬼幽黑泉! 但更令夏生没有想到的是,太祖皇帝之所以费尽心思布下此泉,竟然是为了囚禁一位老人。 这个人是谁? 夏生皱着眉头,看着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容,以及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三尺长剑,体内浩然正气跃跃欲试。 虽然夏生来晚了一步,并没有看到老人于此间疯狂挣扎的可怕模样,但他仍旧可以从那散落满地的铁链,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恐怖能量感受到,老人的实力境界应该非常可怕。 所以他很小心地与对方间隔了三丈的距离,身上的灵武之气隐而不发。 紧接着,夏生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夏生那无比陌生的声音,老人的心头竟然涌起了一阵酸楚,久违的浊泪缓缓淌下,让空气中突然弥漫开了一阵惹人痛彻心扉的悲意。 就连老人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生理反应,仿佛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都很理所当然。 很可惜的是,老人的半截舌头已经被割去了,他的喉咙也早就被毒液侵蚀腐烂,所以他只能发出一阵阵毫无意义的呜咽声。 “嗬……嗬……嗬嗬……” 或许是被场中的悲意所感染,夏生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来,但眼中却闪烁着不明所以,然后,他迈开脚步,向前走了一丈。 距离老人更近了些。 他仔细地看着老人的容貌,看着老人身上所贯穿的十条锁链,以及那扎入心口的竹管,不知不觉,松开了手中的长剑。 然后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认识我吗?” 老人含着泪,轻轻摇了摇头。 在时隔五百年后,就连夏生都不认识他了,他又怎么可能认识夏生呢? 他已经在此处被关押了整整五百年,而夏生只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不论怎么看,两人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但不曾想,夏生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问了第三个:“我应该认识你吗?” 这一次,老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那一双本应寂灭的青灰色竖瞳中似乎又迸发出了些许光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生从中认出了某种被岁月掩盖的痕迹,所以仿若鬼使神差一般,他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你在这里被关了多久?” 闻言,老人似乎又变得激动了起来,他轻轻摇晃了以下身上的锁链,然后对着夏生点了点头。 他总共点了五下。 不多,也不少。 于是夏生轻轻眯起了双眼。 下一刻,在夏生的身上突然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他宛如在瞬息之间变了一个人。 那是一种傲视群雄的气度,是一种睥睨天下的桀骜,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 仿佛此时的夏生已经不再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而是一位旷古烁今的伟大君王,一位傲视苍穹的超级强者! 与此同时,夏生重复了一次自己的第二个问题,但却将倒数第二个字,变成了一个暌违五百年的名字。 “你认识洛丘吗?” 轰! 一声巨响于洞中骇然炸开,老人身上的最后十条锁链齐鸣不止,一道血泪自老人的眼中夺目而出,老人的面色变得无比的可怕,他张大了嘴巴,似乎是在呼喊什么,但最终落下的,却只是一个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嗬……嗬……!” 老人仿佛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身体激烈地颤抖着,撑开了双肩已经长到了骨头里面的锁链,示意夏生抬首望天,一只手紧握拳头,一只手全部打开,将五根手指用力地伸到了夏生的眼前。 夏生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喃喃道了两个字:“天……五……” 下一刻,夏生骤然睁大了双眼,急声问道:“天悟!你是天悟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我的命,给你了! 应运而生,悟天地至道,得天赐福泽。 应天悟这个名字,由此而来。 在妖族的语言中,应天悟这三个字的发音,正好代表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意思。 可惜的是,应天悟并没有实现父亲对他的期望,在五百年前辅佐太祖皇帝建立大缙王朝之后,便被困不句山之内,空空耗尽了五百年岁月。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位在“竹林七贤”中最擅符阵之术的老人,咬着牙,含着血,忍着痛,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囚牢中被折磨了五百年,始终不肯死去,终于,等到了上天对他的垂怜。 就在他即将放弃求生欲望的最后那个刹那,夏生来到了他的面前,并且,终于认出了他是谁。 什么是生死至交? 便是当你即将堕入无边死寂的时候,他给予了你生的希望。 而与此同时,应天悟也终于知道了夏生是谁。 什么是真正的好兄弟? 便是即便过了五百年,即便你已经换了一副容貌,换了一身皮囊,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也依旧能认出你是谁。 这或许便是宿命。 夏生怎么也没有想到,昔年与自己一起征战天下的兄弟,竟然还活着,而且如今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然而,在无与伦比的惊喜之后,却是滔天之怒。 他看着应天悟身上的累累伤痕,那一条条血迹斑斑的铁索,以及应天悟被毁去的容貌、被割掉的舌头、被毒哑的喉咙,夏生眼中的热切急速冷却下来。 “是赵嬴干的吗?” 应天悟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办法说话,但实际上,他也什么都不用说。 因为大哥就站在自己面前。 不论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大哥也一定会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相比起之前认出应天悟之时,如今夏生的目色非常冷静,声音也无比平缓,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人胆战心惊。 “他已经死了,但我要他的子子孙孙,都不得好死。” 说完这句话,夏生走上前去,轻轻地将手掌按在了应天悟的胸前,闭上了双眼。 片刻之后,夏生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越来越沉,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收回了手掌,然后睁开眼睛,开始打量起缚于应天悟身上的那十条铁链。 最后,他又仔细查看了一下锁在应天悟手腕上的那两道符扣,将手指搭在那根细长的竹管上轻轻敲了两下。 待做完这一切,夏生深吸了两口气,似乎在压抑心中的怒火,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对应天悟说道:“你体内的毒素已经完全侵入了血液,你的经脉、骨骼,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而这十条铁索所布的位置实在太过阴毒,贸然挣脱,只会让你彻底变成一个废人,特别是这条竹管和你手腕上的符扣,如果处理得不好,恐怕会让你身死当场。” 应天悟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此时并不觉得意外,或者更准确地来说,他根本就没有奢望自己还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但,那有如何呢? 大哥还活着,那便足够了。 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大哥,便此生无憾了。 即便是死,他也可以瞑目了。 大哥会为我报仇雪恨的,我可以放手了。 应天悟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安详,看着夏生的目光越来越专注,心跳声越来越缓慢。 他放松了身体,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解脱过,他的面色无比的平静,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模糊的声音却突然从他耳边响了起来。 “为今之计,我不能立刻将你救出去,否则就是将你置于死地,我打算先给你调理一下身体,让你体内的伤势逐步愈合,等我解了你体内的毒,再给你接好经脉,届时再破除此间的铁索阵不迟……” 应天悟感觉夏生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飘渺,到后面,他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他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再看一眼大哥如今的模样,却发现眼皮越来越沉,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笑着,闭上了双眼。 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的夏生目色一凝,厉声大喝道:“天悟!” 下一刻,一片碧影自夏生的身后蓬勃展开,一条穷桑枝自应天悟的双肋间狠狠地扎了进去,夏生手腕一番,从袖中拿出了一瓶莹白色的药剂,顺着应天悟的口中灌了进去。 “天悟!没我的命令,你不准死!给我醒过来!快醒过来!” 夏生的声音越来越急,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额头猝然滑落,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出现,竟然反而让应天悟彻底卸下了心头的坚持,让他放弃了对生命的渴望。 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兄弟在自己眼前死去! 然而,不论夏生再怎么努力,应天悟的身体也没有丝毫的反应,看起来就像是陷入了深眠,也像是已经死去了多时。 于是夏生心中一狠,疯狂地将自身灵气汹涌而出,对穷桑大喊道:“快!用生命共享!把我的命给他!” 随着这一道声音落下,夏生的面色骤然变得无比的惨白,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生命共享。 这个词语不论是对于夏生,还是对于穷桑,都一点也不陌生。 在忘归林的时候,夏生就曾通过此等秘法,强行激发了白日焰火杀生剑,而最后的结果,却是穷桑失去了万年修为,一朝从王级灵木退化到了士级。 后来在秦家族比的时候,夏生也曾将自己的生命之力借给了秦嫣,这才让她一举在最后的决战中战胜了秦然,夺得了那无比宝贵的魁首之名。 看起来,夏生似乎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但在战后,秦嫣却是需要将同等量的生命力返还给夏生的。 可如今的情况却是不一样。 这不是借,而是给! 一字之差,其中所代表的含义,却有如云泥之别! 夏生正在通过生命共享之秘术,将自己的寿元,给应天悟! 一天、一月、一年、两年…… 夏生已经快要站不稳了,他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但他的双眼,却一点也不敢离开应天悟的脸庞,他紧握着双拳,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天无绝人之路。 终于,当夏生将自身三年的生命之力尽数注入应天悟体内后,后者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胸膛再度开始了起伏。 于是夏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然后他眼前一黑,彻底晕倒在了应天悟的身前。 第二百三十六章好好活着 三年的寿元,或许对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而言,都不值一提。 比如应天悟,就活了五百多岁,秦家老祖秦小花虽然不如应天悟,但现在也已经两百多岁了,当朝皇帝赵玺迄今也活了一百九十多年。 一朝踏入修行路,生命便会随着个人境界的提升而逐步延长,就算是普通的修行者,活到一百多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夏生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很清楚,自己是受命运诅咒之人,每一世最多只能活到二十五岁。 当他这一世开始的时候,已经十六岁了,也就是说,接下来,满打满算,他也只剩下了九年的生命。 因此于他而言,三年的寿元,便相当于拿出了自己接下来三分之一的生命旅程来赠与应天悟,这份馈赠不可谓不宝贵! 而夏生为此所承担的代价,便是这一世,他只能活到二十二岁了…… 夏生比任何人都清楚,使用生命共享所需要做出的牺牲是多么沉重,他更知道,三年的寿元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他仍旧这么做了,无怨无悔,无所畏惧。 能够用自己的命,来换兄弟的命,这件事情,值! 当夏生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了,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抬头去看应天悟。 然后他从应天悟的眼中看到了无比的懊恼与自责。 兄弟还活着,这便够了。 于是夏生笑着摆了摆手,有些虚弱地开口道:“没关系,只是有些累了。” 说着,夏生便撑着想要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却发现脚软得厉害,根本没有办法站直身体,所以在下一刻,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帝江轻轻一拱,便将夏生驮到了自己背上。 夏生的笑容有些勉强,面色惨白如纸,却仍旧骑着帝江来到了应天悟的身前,伸手替他把了把脉。 “嗯,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以后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大哥能救你一次,两次,也救不了你第三次,接下来,你可得珍惜自己这条老命了……” 夏生打着趣,随即有些吃力地抬了抬手,将一根银针刺入了应天悟的心脉中,对他嘱咐道:“这根针能够延缓你心血的流失,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至少也能让你再坚持十天半个月。” 顿了顿,夏生又继续交代道:“我明天去玄圃园弄些药草来,帮你调配合适的药剂,先把你的哑毒给清除掉,再接骨头,最后才是经脉,你也不要太过着急,这番调养绝非一日之功,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只要有机会,我都会来这里看你的。”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应天悟作为一位五百多岁的老人,一位五百年前声名显赫的符阵大师,他以为自己早就流干了泪,但今天却不知道是第几次眼角泛泪了。 可惜的是,他现在还说不了话,身体也动不了,所以只能含着泪注视着夏生,一切尽在不言中。 夏生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即沉吟道:“不过你今日在这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是很难瞒住两位分院长的,接下来只能委屈你了,我得把这地上的铁索重新缚在你身上,尽可能将此处恢复原状,才不会惹他们生疑。” 应天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五百年的时间他都熬过来了,剩下的这十天半个月,难道他还等不得了吗? 世间所有的刑罚他都尝遍了,不论是再怎么严苛的拷打都无法让他低头,这点苦痛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面,夏生驱使着脚下的帝江,将散落满地的铁链又重新绑在了应天悟的身上,不过却是有讲究的,这些铁链看似与之前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夏生却在关键的位置都动了手脚,届时只要应天悟稍微挣扎一下,便能从中脱身! 破坏是容易的,想要重建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夏生虽然尽量将场中恢复了原状,甚至将四周石壁被崩开的孔洞都填上了,但如果唐子安真的要仔细查看的话,还是会发现不同之处。 时间紧迫,眼看就快要天亮了,夏生也不敢在此处多做久留,这已经是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做到的最好了。 最后,夏生摘了一片穷桑的叶子,让应天悟含在喉咙里面,这才擦了擦头顶的热汗,一字一句地对应天悟承诺道:“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言罢,夏生非常细心地替这位老兄弟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这才挥手与他告别。 临走前,夏生来到了那汪漆黑的泉水边,心念一动,便从灵窍内释放出了冥煞旗,将其坠入了泉底。 于是一时之间,泉水中的煞气立刻浓厚了十倍不止,让人遍体生寒,夏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对应天悟说了最后四个字。 “好好活着!” …… 一刻钟之后,夏生重新回到了暮云洞外,亲手摘除了那株看起来无比艳丽的棣棠花,又将洞门口的那些层层叠叠的藤蔓拂去,随即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洞壁上奋笔疾书起来! 常言道,这世上没有生而知之者。 但这句话对夏生是不成立的,因为他九世为人,当过帝王,当过权臣,曾敛得惊世财富,也曾悬壶普度世人,他当过妖族人,也当过蛮族人,所以这世界上少有他不懂的东西。 为什么应天悟、徐悲、慕尘衣等人被后世称为“竹林七贤”? 因为在很早的时候,这些人,都是洛丘的学生,而他们上课的学堂所在之处,便是一片幽邃广袤的竹林。 慕尘衣的剑是洛丘教的,徐悲的本命灵物是洛丘给他找的,应天悟所学得的一应符阵之术,自然也是得于洛丘的真传! 所以今世之夏生,自然也是会施符布阵的! 现在的他,便是准备用自己的精血为墨,竖指为笔,在暮云洞中刻下惊世阵法,让其幽闭之效用,恢复如初! 而也就是在夏生布阵的这个过程里面,他忽然间想起了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应天悟被囚不句山这件事情,当然是太祖皇帝所主导,但其中的帮凶,必然有春秋书院的首代院长,白夫。 而当今春秋书院院长白丘,便是白夫的儿子,也就是说,未来,自己注定与春秋书院为敌了么? 第二百三十七章长雁之盟 夏生的此番担忧是有道理的,因为原本在他的计划中,是没有与春秋书院为敌的打算的。 其实若是仔细算算,现在他已经可以说得上是树敌无数了,比如说裴家,比如说太子,再比如那个逃出京城的秦家少主,秦然,以及跟夏生结了仇怨的胡硕、钟薇薇等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夏生也没想到会变成自己的敌人,或者说,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与自己为敌。 比如天星院,还有那日在桂花巷中始终不曾露面的一方势力。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的话,那么其实夏生还有两个潜在的敌人,只是暂时与他相安无事,但总有一天会刀剑相向。 一个是裁决司。 尤其是殷世振的存在,对夏生将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 另外一个则是九江郡的墨家。 或者说得更直接一些,便是墨渊。 更何况,夏生早就有了与整个大缙王朝皇室为敌的觉悟,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再在敌方阵营中添上一座世间最有分量的春秋书院,别说是现在的夏生了,就算他成就了圣位,恐怕也应付不过来。 夏生的确够狂,但他绝对不傻,更不会心高气傲到敢与整个世界为敌。 因此,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 更需要尊重应天悟的选择。 如果应天悟决定要战,夏生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陪他战! 可现在考虑此事还为之过早,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应天悟身上的陈年旧伤治好,把他救出不句山。 而如今夏生最为担心的,还是唐子安与韦秋月会不会发现书院守山大阵被破坏一事,若是他们因此而请回了院长白丘,事情恐怕就棘手了! 天亮之后,夏生的忧虑终于有了答案。 书院的学子们照常来找他讨教修行方面的问题,韦秋月按时给他送来了特腾腾的饭菜,以及几本藏书阁中的孤本,唐子安虽然没来,但江柒柒却是又来找夏生下挑战书了。 看起来,似乎一切如常。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那两名守在暮云洞外的弟子去了哪里。 见状,夏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当即向韦秋月讨了几株灵草,说是自己最近想研习一下药道方面的知识,用之辅以战斗。 对此,韦秋月丝毫不曾起疑,不禁给他带来了草药,甚至还让门下弟子给他抬了一座药鼎过来! 这下子,夏生想要为应天悟配置解药可就更加事半功倍了!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在夏生的幽闭生活中,除了给诸位书院学子传道、授业、解惑,没事儿练练剑,炼炼丹,教帝江口吐人言,以及每天拒绝江柒柒的挑战之外,又多了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便是每当夜幕降临,整座不句山陷入沉睡之时,他会解开暮云洞的阵法,悄然潜入山腹中,为应天悟调理身体,解毒治伤。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后来听人说,有两名书院弟子的尸体在后山泉水边被发现了,上面有被凶兽撕咬过的痕迹,尸体早已残缺不堪,旁边还散落着好几个酒盅。 经由执法殿调查,最后所得出的结果是,这两个贪杯的家伙自己倒霉,在酒醉之后误入了书院后山禁地,所以被泉中的灵兽给袭击了。 虽然这一说法中尚且存在着很多疑点,但人们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个上面,因为就在这期间,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其一,自然就是草原人受降。 这可是整个大缙王朝都在关注着的大事,当草原人使臣进京议和的时候,很多人都将长乐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毕竟京都中人极少见过真正的草原人,都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那般长着长长的獠牙,个个腰中挎着一丈及许的斩马刀。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让很多人都大失所望。 因为草原人竟然与缙国人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操持着一口土里土气的口音,再加上那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衣服,以及被晒得黝黑的皮肤,恐怕还真的很难让人分辨出他到底是草原人还是缙国人。 也难怪在这两百年间,草原人能混进这么多的探子和奸细在大缙王朝境内为非作歹。 大缙王朝与草原人的谈判持续了整整七天,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共识,草原人正式向大缙王朝俯首称臣,退守长雁关,将宁武关退还给缙国。 这样的条件,按理来说缙国是绝不会接受的,因为失去了长雁关的斩草防线将会变得无比的脆弱,如此做法,已经与大开国门无异了! 而这也是双方所争论与坚持的关键之所在。 最后,草原人不得不付出了额外的代价,才终于换来了缙帝的仁慈。 首先,从今往后,每年草原人都将向大缙王朝进贡,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草原王的两个儿子,纳兰焯与纳兰元,将留在京城,作为质子! 当议和达成的那一天,整个大缙王朝举国欢庆,在后世的史书中,这一次的议和也被称之为“长雁之盟”。 对于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而言,长雁之盟的结成固然令人欢欣鼓舞,但眼下却有更加急迫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便是春闱。 算算时间,此时距离春闱的正式开始已经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而本次举办春闱之地并不在洛阳城附近,而是在南方的落日谷,所以最迟在这一两天,书院的一众学子便必须提前出发南下了。 因为夏生被免去了教习的职务,自然也当不了本次春闱的领队了,经过反复商讨之后,唐子安将此重任交给灵武院中最为稳重的郑教习。 但这一次,最终的出战名单,却并不是由郑教习拟定的。 而是由唐子安与夏生在暮云洞口所确定的! 所以当郑教习看到此番代表书院参战的十五人大名单的时候,不禁颇有些意外。 他皱着眉头,沉声问道:“在此番出战的几个新生当中,江柒柒、墨渊和沈徽能榜上有名,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个周勃是谁?” “还有,在上一届的老生名单中也有些古怪,怎么没有李向文的名字?反倒是这个袁野,我记得在灵院里面根本算不上什么佼佼者,怎么把他也选进来了?” “最后……”郑教习的眉头已经彻底皱成了一个疙瘩形状,对唐子安问道:“为什么在这份名单上只有十四个名字?” 唐子安深吸了一口气,目色幽然,只回答了郑教习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名额,给夏生留着。” 第二百三十八章春闱在即 春闱大比,九年举办一次,乃是整个大缙王朝修行界中难得的盛世。 最早的时候,参加春闱的只有三大书院的学生与教习,因此也被叫做院争。 一直发展到现在,春闱大比的规则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比如说,最明显的一个改变,就在举办的时间上。 春闱,春闱,自然一开始的时候是在春天举行的,但如今却改到了秋天。 除此之外,参战人员虽然还是以三大书院的师生为主,但也增添了一些附加的名额,比如九大世家可以各自选派一人参加,七十二宗门也可以推选七位青年才俊来共襄盛举。 可即便如此,几乎每一届春闱的魁首,都从未旁落过他人,尽数被三大书院摘得。 这还只是个人战的情况。 等到团队战的时候,三大书院的优势便更加明显了。 虽然各大世家、宗门的参战人员加起来也有十六人,但毕竟不是同出一门,往往在团队战中选择各自为营,别说是打出默契的配合了,能不相互之间拖后腿就不错了,所以时常也是最早出局的。 今年的春闱举办地在落日谷,正好位处于大缙王朝的南北分界线上,从地利上来看,倒是对各家都很公平,不管是远在京都附近的春秋书院,还是深入南原的天星院,都需要日夜兼程至少五天时间才能赶到。 当然,谁也不敢忽视与这两大书院齐头并进的皇朝学宫。 相较而言,皇朝学宫的所在之地倒是和春秋书院隔得比较近,都在大缙王朝的北方,坐落于京城洛阳附近,只不过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 当此番春秋书院的领队,郑荣,郑教习,还在与唐子安商讨出战名单的细节的时候,皇朝学宫的一众师生已经提前出发了,按照时间来算,此时应该已经过了炀河,进入了青州。 对于夏生来说,在今年皇朝学宫所选派的出战学子中,有两个人,他非常熟悉。 其中一个,当然就是在忘归林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宁王殿下,九皇子,赵辰! 还有一个,则是平南侯的女儿,薛家独女,薛清婉。 虽说春闱大比有明确的规定,每一座书院算上领队和学生只能有十六人参战,但随行人员可就不止这么多了。 据说此番皇朝学宫整整出动了近两百人,除开书院的一应教习、院士之外,还有禁军沿路护送,甚至还去了一位有着尊级实力的分院长! 至于皇朝学宫为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当然是因为宁王殿下。 而在夏生得知这一消息后,则更加明确地知道,这是在防着太子再弄出一件类似于忘归林血案的事情来。 相较而言,春秋书院这次远赴落日谷的人虽然少了些,但同样是浩浩荡荡。 除开领队郑荣,以及名单上的十五名学生之外,三大分院各出了十名院士、教习,负责随行护卫,执法殿、长生殿、勋禄殿、明德殿、正阳殿这五大殿也各自遣派了三名副使,至于压阵之人,则是大名鼎鼎的韦秋月,韦院长! 春秋书院所摆出的阵势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但人们很快便联想到,这或许与裴元机的死有莫大关系。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裴元机一死,今年的春闱恐怕就是天星院一家独秀了,想必那最终的魁首之名,也将落在慕容晚归的头上。 至于皇朝学宫的赵辰,虽说也是天赋异禀,被人们视为是继裴元机、慕容晚归之后,最有竞争力的人选,但毕竟赵辰在境界上距离这二人还是远了些,如今也才堪堪突破灵王境,若不是如今皇朝学宫的确人才凋零,也不会将他作为最后的王牌打出来。 而春秋书院,在裴元机死后,连一个能与赵辰匹敌的人都找不出来,更别说作为慕容晚归的对手了。 面对如此颓势,春秋书院唯一能做的,便是向世人肆意展示自己的力量,以表达即便裴元机身死,即便春闱失利,春秋书院也仍旧是天下第一书院的坚决态度! 但夏生知道,这一次韦院长之所以会随众南下,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 便是趁着春闱所搭建起来的舞台,与天星院的陶之谦分出个高下! 理论终究只是理论。 想要验证双方谁的理论才是正确的,唯一的办法,便是通过实战来检验! 韦秋月此行,只能胜,不能败! 否则,便会如当日在玄圃园中夏生所预言的那般,大缙将乱,生灵涂炭! 夏生的确是希望颠覆大缙王权不假,但那仅限于皇室中人,他并不愿看到天下苍生因此而饱受战乱,所以对于韦院长的这一战,他是全力支持的,并衷心地希望韦院长能够在春闱之后堂堂正正地战胜陶之谦。 以此来驳斥《灵器杂论》中,灵器可替代灵兽的观点。 但很可惜的是,此行夏生暂时是无法随同了。 夏生并不知道,唐子安其实早就在暗中为自己预留了一个参战的名额,毕竟击杀裴元机的事情已经过去小半个月的时间了,唐子安也仍旧没有将他从暮云洞中放出来的意思。 其中当然是存了保护夏生的目的,毕竟夏生只要一日不走出书院后山,裴家人就一日没法找他的麻烦。 若是去了落日谷,事情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而夏生也乐得如此,春闱不去就不去了,他现在反倒希望留在不句山上,趁着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春闱上的时候,悄悄地将应天悟给救出来!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春闱的召开,春秋书院内部防御的空虚,反倒给了夏生一个最好的机会!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应天悟体内的毒素已经被夏生清除了三成,他体内的伤势也正在逐步愈合。 更重要的是,随着韦院长的离开,也给夏生潜入玄圃园创造了最好的条件,他也不必再为了掩人耳目,而刻意找韦院长拿一些药性微弱的灵草了。 如无意外的话,就在今夜,夏生就可以让应天悟重新开口说话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李代桃僵 夏生把时间算得很准,因为今天便是春秋书院众人出发的日子。 一大早,书院前坪便聚集起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当头的,当然是唐子安、韦秋月这两位分院长。 昨日傍晚的时候,本届春闱的出战名单便已经由郑教习公布了出去,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多少人为之反对,就连钟薇薇和李向文等人都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自从裴元机死了之后,他们便显得低调了很多。 今天钟薇薇直接称病在房中休息,李向文虽然来了,但也阴沉着一张脸,只有在恭喜徐康的时候勉强露出了些许笑容。 另外一边,沈徽、墨渊、袁野等人,都在这之前就向夏生道过别了,此时站在人群当中,脸上不自觉浮着傲然之色。 他们的确有资格感到骄傲,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书院学生中百里挑一的天才,此番前往落日谷,他们代表的是春秋书院的荣誉,是在为书院而战斗,为此,他们已经准备了太久的时间,现如今,便是检验他们于书院中所学的时候了。 相较而言,郑教习的心情却是显得有些复杂。 一来,这次出战春闱的名单并不是他所制定的,他必须要在抵达落日谷之前,根据这些出战学子的特点,为接下来的团队战布置出合理的策略与战术,时间极其紧迫。 二来,在裴元机死后,谁都知道,这一届的春闱,春秋书院恐怕得让出那榜首的位置了,所以郑教习也是心中没底,只求到时候即便是输,也不要输得太难看。 但冥冥之中,郑教习又不禁想起了昨日唐院长对自己的交代,顿时将目光挪到了那个身着黑袍,看起来矮矮小小的女孩儿身上。 “这么一个小姑娘,难道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创造奇迹吗?” 对此,就连郑教习自己都不敢相信。 就算此女自入得书院之后,一直是唐院长亲自教导的,而且据说天赋极佳,实力非凡,但毕竟只是一个看起来年仅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再怎么厉害,能有修道二十多年的慕容晚归厉害吗? “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为今之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郑教习面带苦笑,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重新收拾好了心境,目色变得无比肃然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他此番也是作为春秋书院参加春闱的领队,就算时间再怎么紧迫,他也一定会及时制定出正确的战术! 就算明知打不过,也一定要打! 也一定不能给书院丢脸! 念及此处,郑教习不禁挺直了腰背,握紧了手中的战斧,面对着一众书院弟子厉声而道:“此番春闱大比,必定有千难万阻,凶险重重,我不管你们在这之前有什么旧怨,但从此时此刻起,你们便是袍泽,是伙伴,是可以将后背交给彼此的兄弟手足!你们身上所背负的,不再是各人的荣辱,而是我春秋书院四个大字!” “我希望大家能够众志成城,同舟共济,不管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就算打不过,也要叫他脱层皮下来!任何敢轻视我春秋书院之人,必将付出他们难以承受的代价!” “在这里,我不敢向你们保证一定能拿到春闱榜首,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此战,我这把老骨头一定会冲在最前面,所以,如果我还没有倒下,你们也不能倒下!” 闻言,十五名少男少女尽皆肃然俯首,沉声应道:“谨遵先生教诲!” 唐子安满目欣慰地看着这些春秋书院的未来,转身对韦秋月拱了拱手,叹道:“此行,便有劳韦院长了。” 韦秋月笑着点了点头,却不禁将目光越过了唐子安,越过了书院正殿,飘向了更加遥远的后山。 她当然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与那陶之谦争个高下,此番春闱,由唐子安随行,自己镇守书院,无疑是最好的安排。 事实上,往年书院参加春闱也都是这么安排的,毕竟韦秋月不擅战斗,若在途中发生什么意外,她很难保证所有学生的安全,而且作为春秋书院的一面旗帜,唐子安也比韦秋月的声望更高一些。 韦秋月常年隐居于书院后山,极少与人打交道,别说是其他各书院、世家、宗门的代表了,若不是之前夏生与裴元机于生死台一战,恐怕今日在场的这十五名书院学生都不知道这位哑巴婆婆究竟是谁。 但韦秋月此番却不得不做此坚持,因为此事实在太过重要,重要到当唐子安在得知其中内幕后,也立刻支持了她的决定,自愿留守书院。 只是有些可惜,还是错过了韦院长出山后的首战啊…… 便在唐子安心中无比遗憾的同时,书院一众师生也浩浩荡荡从不句山出发了,但不曾想,还没走出多远,前方便迎来了好多洛阳城中的百姓,为书院众人送行。 其中不乏很多豪门大族的姑娘小姐们,纷纷扬着手中香气袅袅的手绢,嘶声力竭地喊着:“墨公子,一定要拿到那魁首之名啊!” “墨渊哥哥,我要给你生猴子!” “墨墨,你回来之后可不能忘了人家啊!” “墨公子……” 面对着诸位师兄弟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墨渊轻轻摆了摆手,怅然而叹:“长得太好看,果然也是一种负担啊……” 对于墨渊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众人是一致予以强烈的谴责的,沈徽更是恨不得吐他一脸狗屎,但迫于之前郑教习所说的众志成城,大伙儿只能恨恨作罢,纷纷对着身边的师姐、师妹们说道:“看看,这家伙以前一定是个花心大少爷,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不懂事的小姑娘!这要是谁以后嫁给了他,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听着这番诋毁与诬陷,墨渊根本不当回事儿,一双桃花眼中反而笑意更盛。 可惜的是,他却并不知道,就在同一时间,在这些京城百姓的中间,正有一位面带白纱,紫发飘飘的少女,正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这个墨渊是谁?怎么会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戴?莫非便是那日在不句山上搅动天地法则之人?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第二百四十章冥煞旗示警! 来自南海的少女错将墨渊当成了夏生,悄悄跟着春秋书院众人的车马前往落日谷,冥冥之中,给夏生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虽然这个时候的夏生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正忙着在玄圃园中为应天悟配置最后一支药剂,为他彻底瓦解喉咙深处的哑毒。 说起来,这也是一开始夏生小看了太祖皇帝的手段,也低估了五百年的岁月沉淀给应天悟造成了多么严重的伤害,所以这事儿才一直拖到了今天。 最早的时候,夏生以为最多只需要一两天就能将应天悟所中的哑毒彻底清除,但事实上,直到今天,应天悟也仍旧无法开口说话。 好在夏生身怀举世惊天之医术,再加上从韦秋月那里讨来了很多灵草、灵药,辅以丹炉炼制,虽然耗时长了一些,但终究还是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此时的暮云洞中,正搭着一座小巧的丹炉,下面的火苗正旺,柴火噼啪作响,将整个石洞都烤得无比的炙热。 夏生就盘腿坐在丹炉面前,双目紧闭,不知道是在心中练剑还是在假寐。 帝江趴在一边,不时用背后的小翅膀扇着风,让炉火始终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 不时还探着脑袋,将炉子旁边的柴禾给拱到火堆里面。 真要说起来,能够将这般神兽当成炼丹杂役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夏生能干得出来了。 不多时,一声轻鸣自炉中长啸而出,帝江立刻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摇头晃脑地绕着丹炉打着转,也不知道是在庆贺丹药大成,还是在高兴自己终于干完了活儿。 随着一阵白雾自丹炉中冉冉升起,夏生猛地睁开了眼睛,轻手于炉鼎上一拍,青铜顶盖立刻腾跃而起,紧接着,两枚金光璀璨的药丹缓缓飘落到了夏生的手中。 一道无比浓郁的药香立刻在整个暮云洞中弥漫开来。 夏生仔细查看着手中药丹的品相,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 待做完这一切,夏生这才笑着摸了摸帝江的脑袋,开口道:“这可不是给你吃的,你要是馋了,待会儿我再给你炼两炉培元丹。” 帝江顿时高兴地在场中央跳起舞来,不时还哼唧两句,虽然还听不太清楚它到底说的什么,但看起来,这些日子夏生教它口吐人言的事情还真的颇有效果。 夏生笑着摇摇头,将瓷瓶收入怀中,然后弓着身子来到暮云洞的洞门口,轻轻挥了挥衣袖。 下一刻,原本覆于洞口处的那层漆黑如墨的光幕,立刻打开了一道口子,让洞外的一应景色一览无余!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如今整个暮云洞的阵法都是夏生所创建的,他想要给自己开一个方便之门,自然也是举手之劳。 否则的话,这些日子他又是怎么下到山腹处给应天悟治伤的? 夏生抬头打量了一下天色,算算时间,此时韦院长他们应该已经快走出泉州了吧,不,应该没这么快,那也至少到了秀城了。 现在的玄圃园应该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就算有,应该也只是如老钱那般的书院教习、院士,夏生想要悄无声息地潜进去,简直不要太轻松。 甚至于夏生根本都不用走近玄圃园,便能让穷桑从地底拖几株灵草来。 不过想了想,夏生还是决定小心行事,等天色彻底暗下来,自己再走出暮云洞,否则一旦被人给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 韦秋月的确是走了,但唐子安毕竟还留在书院中! 利益与风险不成正比的事情,夏生是从来不会去干的。 所以接下来,夏生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在暮云洞中等着天黑。 可谁曾想,便在夏生已经打定主意在暮云洞养精蓄锐之时,他的灵窍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道无比微弱的悸动。 立刻让夏生心中一沉。 要知道,如今在夏生的灵窍中,总共融入了三件灵物,其一便是穷桑,其二是帝江,其三,是冥煞旗。 而现在帝江正在夏生的面前欢快地跳着舞,穷桑殿中也是一片安详与宁静,那么出问题的,便是冥煞旗! 而早在夏生第一次见到应天悟的时候,就将冥煞旗从灵窍中剥离了出来,沉入了那座鬼幽黑泉中。 夏生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保证自己时刻都能知道洞中的情况,一旦应天悟有生命危险,他便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兄弟身边。 所以此时夏生的第一反应是:应天悟出事了! 心急之下,他的一条腿已经迈出了暮云洞,却在下一刻生生顿住了。 因为情况有些不太对。 冥煞旗想要告诉他的,不是关于应天悟的消息。 而是,有人触发了守山大阵? 直到这个时候夏生才反应过来,不句山中的两座灵泉,一黑一白,互为伴生,本来就是守山大阵的一部分,而他将冥煞旗沉入黑泉,两者的煞气在这些日子也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交融,导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冥煞旗也与书院的守山大阵产生了联系! 所以一旦有人触发了守山大阵,冥煞旗便能用最短的时间通知夏生。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 别人或许还不知道,但夏生却是无比的清楚,书院的守山大阵,其实已经被毁了! 如今暮云洞中的符阵,是夏生后面自己铭刻的上去的,原先的阵法,早就在应天悟试图逃脱囚笼的时候,彻底崩碎了。 更别说,应天悟本来就是这座大阵的阵枢,锁在他身上的那上百条铁索便是守山大阵的核心之所在,如今百条铁索已断了九成,这阵法还怎么运转。 事实上,如果一定要强行启动守山大阵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应天悟还活着,他身上还残留着十条最关键的铁链,虽然阵法的力量会被削弱很多,但如果只是延阻敌人入侵,示警书院一众师生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夏生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因为那会要了应天悟的命! 第二百四十一章外敌入侵! 夏生算好了时间,准备趁着春秋书院一众师生参加春闱的时候,伺机将应天悟救出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除了自己之外,竟还有别的人,也打算趁着书院内部空虚之时入侵不句山! 来的人是谁?想要干什么! 夏生站在暮云洞的洞口,目色无比的幽深,事出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他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浑水摸鱼? 留给夏生思考的时间很短,因为一旦书院的守山大阵被强行激发,应天悟就死定了。 必须争分夺秒! 而事实上,摆在夏生面前的,也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通知唐子安,向留在春秋书院中的一应师生示警,举众共御外敌。 要么提前进入山腹,赶在敌人彻底触发守山大阵之前,解除应天悟身上的铁索! 这件事情或许对旁人来说很难抉择,但于夏生而言,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是去救应天悟! 心中有了决定,但夏生却没有贸然行动,因为救不救是一回事,怎么救又是另外一回事。 通过冥煞旗与鬼幽黑泉的联系,夏生能够模糊地感应到敌人所在的位置,但却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实力境界几何,而且,现如今最让夏生感觉到疑惑的,是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真的是想要攻打不句山的话,不可能行动如此缓慢,也不可能如此安静,敌人自从上山之后,仿佛就像是停滞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夏生轻轻挑了挑眉头,幽然一笑,已经看破了对方的企图,心中顿时有了定计,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从暮云洞中疾驰而出,不过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黄昏的天光中。 同一时间,于不句山的半山腰上,正有一位青年男子,身着虎皮,背负铜棍,目光中透着嗜血般的狠戾,慢步行于山间的小道中,却迟迟未曾登顶。 因为他今日前来,本就不是为了登临不句山的。 他只是想要提前在暗中探查一下春秋书院的守山大阵。 春秋书院的守山大阵隔绝一切外族之人,这在整个大缙王朝都不是什么秘密,但真正知道此阵法核心中枢之人,却少之又少。 以往只有书院院长白丘,外加唐子安、韦秋月、冯献临这三位分院院长知晓,当然,随着冯献临于沙月秘境中意外殒落,胡硕上位,因其资历太浅,而且时日尚短,所以还来不及知晓书院守山大阵的隐秘,因此真正掌握阵法机密的人,就只剩下了三个。 当然,现如今又得加上前些日子误入阵枢处的夏生了。 但事实上,或许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一个人,已经在暗中对春秋书院守山大阵研究了数百年。 以期有朝一日将其彻底破除,兵临不句山颠。 这个人,便是在两百多年前,亲自率三万蛮骑,自妖域借道,挥师从东流直袭洛阳,一举攻上了不句山,却在春秋书院守山大阵的袭杀中全军覆没,惨败而归的蛮族大祭司,叱奴阎! 三万铁血男儿埋骨他乡,魂不归故土,这次惨败,是叱奴阎一辈子的心结,因此,他几乎用尽了余生所有的时间,来推算春秋书院的守山大阵的阵枢之所在,来钻研如何才能攻破不句山的严防。 而如今踏足不句山的这个年轻男子,便是叱奴阎的弟子! 他从这个世界的最北方而来,所以他叫牧北。 牧北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想要试探一下这座大阵的底细,并按照老师教给自己的方法,来确定阵枢所在的位置,以期下次再来之时,便能一举将此阵彻底捣毁! 可惜的是,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他之所料那般顺利。 如果按照老师事先的推演,当他踏足不句山上两千尺左右的时候,就会触发书院的守山大阵了,届时,牧北可进可退,亦可通过阵法的运转情况来计算其中枢位置到底在哪里。 可现如今的情况却是有些不对劲。 为何自己已经来到了山腰处近三千尺的高度,却仍旧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传说中的惊世大阵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牧北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春秋书院的这座大阵早就已经被人给毁了,如果他不走到山顶上的话,根本就不会被人给察觉。 机缘巧合之下,此时的他反倒因为事出反常,而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些。 难道说,这座守山大阵在时隔两百多年后,又有了新的变化? 一时间,牧北变得无比的警惕了起来,他慢慢抽出了背后的那支铜棍,单手置于胸前,步步为营地继续向前走去。 牧北的脚步很慢,呼吸越来越缓,他已经将自身的五识放大到了极致,就连百丈开外的一只山雀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就这么又走了约莫百尺的距离,牧北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即对着山林深处的幽色沉声道:“阁下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一会?” 没有人回应牧北,林中一如既往的静谧,也没有人出现在他身前,入目及处,只有一片微微泛黄的草木。 于是在下一刻,牧北手腕一抖,轻执长棍朝西北方向一扫。 “呋……” 如润雨细无声,眨眼之间,于牧北眼前的一应草木尽皆坍塌,一道气势磅礴的气浪急掀而起,就连地面上的泥土都被荡平了三寸! 然而,却仍旧没有半道人影从中现身出来。 见状,牧北眼中的厉色更盛,将铜色长棍插在身前,自怀中取出了一簇黑色的毛发,将其于掌心中点燃,顿时升起了一道无比飘渺的黑烟。 黑烟在空中欲聚欲散,渐渐凝结成了一道无比繁复的咒文,随即轰然沉入地底,爆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巨响。 “嘭!” 强烈的震感随之传来,立刻让整座不句山陷入了地动山摇当中。 事已至此,即便牧北尚未引发书院守山大阵的制裁,也惊动了远在日照峰上的唐子安。 于是藏匿在暗中的夏生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趁着唐子安被调虎离山之时,深入不句山山腹,救出应天悟! 第二百四十二章争分夺秒 论谋略,论眼光,论计算,当今世上,能与夏生比肩之人,可谓凤毛麟角。 所以他算准了自己的出现会让那对方成为惊弓之鸟,彻底暴露那来自异族的气息,也算准了唐子安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场中,将此人就地正法。 夏生不费吹灰之力,便实现了驱虎吞狼之计策,成功地将两人引入了同一个杀局中。 不仅为应天悟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更将唐子安的注意力从守山大阵上彻底引开了。 可谓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因此当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也丝毫不担心那异族来客真的能闯入春秋书院的中枢地带。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看天命了。 虽然夏生的命一直很不好,但他却不得不赌这一把了! 如果最后赌输了,大不了跟唐子安鱼死网破,不管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他也一定要将应天悟送出不句山! 抱着这样的信念,夏生又一次回到了那座幽暗的囚牢中,鬼幽黑泉依旧煞气冲天,上百条铁索仍然冰寒刺骨,但相比起夏生初见之时,应天悟的气色已经好太多了,甚至于连身上数之不清的伤口都已经愈合、结疤,如果再给他一些时间,恢复到全盛时期不敢说,但至少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此间的束缚! 可惜的是,夏生却等不了那么久了,异族人的贸然闯入,定然会暴露守山大阵被毁的隐秘,届时只要唐子安用心去查,就一定能查出应天悟的身上出了问题。 所以夏生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应天悟救出去。 至少在赶在唐子安与那异族男子的战斗结束之前! 对于今日夏生的行色匆匆,应天悟虽然不明所以,但这名老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有变,立刻打起了全部的精神,等着夏生下一步的行动。 夏生三步并作两步,急速掠至应天悟身前,手腕一翻,便将那两枚丹药送入了应天悟的口中,沉声道:“就含在喉咙里面,不要吞下,最多一刻钟,便能彻底清除你体内的哑毒。” 说完这句话,夏生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滞,即刻从袖中射出了一片寒芒,将近千根银针刺入了应天悟的体内! 应天悟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但他却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哼也没哼一声,任凭豆大的汗珠自发间急淌而下。 不过瞬息之间,应天悟的浑身上下便被冷汗给打湿了,紧接着,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当中,开始缓缓渗出了一滴滴腥臭难闻的黑色水珠,远远看去,就像是在他的体外覆了一层厚厚的泥沼。 与此同时,夏生已经将手指按在了他心口的那根竹管之上,穷桑碧影自夏生身后长扬而起。 “忍着点。” 话音落下,甚至不等应天悟反应过来,夏生便骤然捏着竹管狠狠朝外一拉! “嗤!” 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即刻于洞中回荡开来,应天悟额边的青筋暴起,任是他已经在这五百年间尝遍了各式各样的酷刑,这一刻也疼得双眼充血! 长满了倒刺的竹管被夏生一把抽出了应天悟的体内,于是在应天悟的心口上,便骇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血洞,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那即将破碎、腐朽的心脏! 好在在这之前,夏生便在他的心穴四周埋了无数根银针,以确保应天悟的心脏不会因为竹管的抽离而瞬间崩溃。 所以这个时候的应天悟还活着。 紧接着,一条穷桑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应天悟胸前的血洞骤然刺入,立刻在应天悟的体内点燃了一道叫做生命的光辉。 同一时间,又有更多的穷桑枝缠上了应天悟的四肢,仿若在他的身上穿了一件翠绿色的长衫。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对应天悟说道:“接下来,我需要将你被扭曲的骨头全部打碎重组,如果实在忍不了,便大声喊出来!” 应天悟听着夏生那令人脊背生寒的提议,眼中透着绝对的坚定,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口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大……哥,尽管……放……手……去做!” 话音落下,应天悟突然愣住了,而在夏生的脸上则浮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容。 虽然因为应天悟被割去了半条舌头,导致其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至少,他体内的哑毒已经被清除干净了! “好!” 夏生厉喝一声,立刻挥舞着漫天碧影,在同一时间折断了应天悟整整六十七根骨头,那清脆而恐怖的断骨声齐鸣于空中,鲜绿色的气芒映着应天悟那无比扭曲的脸庞,触目惊心! 然而,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也仍旧没有喊一声痛!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于夏生的腕间亮起了一道繁复的剑形图符,一缕虚无缥缈的剑气自应天悟的脚踝处刺入,以举世无双之锐意,在顷刻间就切断了已经几乎与骨头融为了一体的铁索,然后顺势而上,没入了应天悟的双膝。 紧接着,是小腹、双肩,最后才到达应天悟的手腕。 每当一条铁链被斩断,一条穷桑枝便取代了其原本的位置,以磅礴浩瀚的生命之力,开始重塑应天悟的骨骼! 如果仅凭结果而论的话,夏生无疑已经非常趋近于成功了,因为此刻贯穿应天悟体内的铁索,只剩下了最后两条。 那两条铁链早已深深地嵌入了应天悟双腕的皮肉中,与一双如石似金的符扣浑然一体,正泛着幽暗的微光,将上面那密密麻麻的符文照得透亮。 但夏生知道,真正的凶险,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一刻,夏生眼中的光芒无比的清亮,他小心谨慎地驱使着那一缕剑气,游弋到了应天悟腕下半寸的地方,然后一点一点地向前试探着。 穷桑枝叶间洒下的翠绿色辉芒也集中在了应天悟的双手之间,以确保随时能够供给足够的生命之意。 终于,夏生御下的那道剑气来到了应天悟腕间的符扣上,于是顷刻之间,一道无比刺眼的白光将整个石洞照得通亮,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响彻九霄,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自符扣侵入了应天悟的心脉,如横扫千军一般,当即崩碎了夏生埋于其间的上百根银针,震断了护在应天悟心脏前的穷桑枝,眼看就要将应天悟的心脏碾压成粉碎! 与此同时,一片模糊的虚影突然自那双符扣中飘然而出,来到了夏生与应天悟的头顶,俯瞰众生,眼中带着轻蔑的笑意。 如果今日在场的是其他大缙子民,一定会情不自禁对其顶礼膜拜,山呼万岁,因为这便是他们的开国皇帝,太祖赵世德! 但那不是夏生,他的反应更快一步,几乎便在异变发生的同一时间,他已经自气海中取出了浩然剑,剑锋直指那张让人心血沸腾的笑脸。 “尔敢!” 第二百四十三章但叫你魂飞魄散! 此时出现在夏生眼前的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太祖皇帝。 而只是他于五百年前残余此间的一缕残魄。 为的,便是若有朝一日当应天悟挣脱束缚,逃脱生天之时,能将他击杀当场! 便在太祖皇帝的虚影出现的那一刻,整个不句山都剧烈地颤动了起来,凌霄峰、琼华峰、朔明峰、日照峰四大主峰光芒万丈,书院的守山大阵还是被强行激发了! 留给夏生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若他不能立刻将应天悟手腕上的符扣打开,不出一时三刻,应天悟就会被阵法抽空生机! 对此,夏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的反应也是极快,不等太祖皇帝的虚影彻底凝实,他手中的剑已经到了。 一股无比澎湃的浩然正气自他体内汹涌而至,如惊涛骇浪,径直拍向太祖皇帝的虚影。 与此同时,他渡入应天悟体内的那一道剑气,也正以一种决然之姿,狠厉地斩向了贯穿于应天悟手腕的那两道铁索。 “铛!” 两道金石之音整齐划一地响起,震耳欲聋,夏生手中的剑被生生停滞在了半空中,被太祖皇帝以双手合十夹在其间,在不得进寸缕。 而应天悟的腕间也亮起了一片金色的气壁,上面闪烁着繁复的符阵,死死守护在那两条铁索之前,固若金汤。 同一时间,夏生留在身后的穷桑碧影,正在与侵入应天悟心脉的杀意做最后的抗争,不知道被折断了多少枝条,又被撕碎了多少层翠叶,却依旧半步不退,层层叠叠地覆盖于应天悟的心脏上方,为他竖起了最后一道屏障。 但应天悟的面色正在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的气息越来越紊乱,狂乱的白发肆意长扬,仿佛正在承受着比先前碎骨断脉更加可怕的痛楚。 夏生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即便等他救出应天悟,也只能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帝江!” 夏生暴喝一声,手中剑势再度向下压了三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久违的面容,眼中泛着血光。 下一刻,于夏生的后背上,悄然展开了四片雪白的羽翅,他手中的浩然剑上立刻扬起了一道赤色炎火,顺着太祖皇帝的十指倒卷而去! 这便是帝江在暮云洞中的这些日子里面,由夏生教得的唯一一道灵技,烈日灼心! 烈日灼心一出,整个石洞中的气温骤然升高,就连四周清冷的石壁也被烤得滚烫,而这还不是结束。 紧接着,一片穷桑叶翩然落在了夏生的剑端,以木生火,让那道炎火腾然再盛三分! 轰! 随着一道凄厉的剑啸声,终于,在浩然剑意与灼心烈焰的同时侵蚀之下,太祖皇帝的虚影终于开始变得有些摇摇欲坠,他的双手在不住的颤抖,很快就被炎火焚成了灰烬,堙灭于虚无。 夏生手中长剑再无阻拦,暴掠而至,于顷刻间便刺入了太祖皇帝的心口。 可惜的是,太祖皇帝并不是活生生的真人,所以即便被浩然剑洞穿了心脉,也仍旧不曾淌落半滴血珠,而且这一缕残魄是没有意识的,自然也感受不到疼痛,只是目色中有些惘然。 “不过是一缕残魂,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既然如此,我便让你就此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夏生手腕一抖,于气海之内爆发出了千万道剑意,轰然于太祖皇帝的虚影中炸开,宛如凌迟一般,将他的这一缕残魄寸寸斩碎! 与此同时,笼罩在应天悟手腕中的那片金色符文也彻底崩碎,任由那一缕剑气长驱直入,不过刹那之间,便斩断了贯穿于应天悟手腕间的那最后两条铁索。 夏生双目直视着太祖皇帝那即将消逝的虚影,单手于腰间一拍,夜幽剑裂鞘而出,化作一抹清光,准确地落在了那一双符扣之上,轻轻一划,便将其割裂开来。 “咚!” 应天悟应声落于地面上,面色仍旧苍白如纸,但眼中却闪烁着无比激动之色,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已经濒临崩碎的太祖虚影、被夜幽剑斩成两段的符扣,以及从应天悟体内抽回的那道毁灭气息,三者骤然合为了一体,竟化作了一柄三丈长的金色利剑,携毁天灭地之势,朝着应天悟当头斩去! “找死!” 夏生厉喝一声,背后羽翅疾震,于瞬息间便回落到了应天悟的身前,单手平举浩然剑,向那漫天金影迎挡而去。 “铛!” 夏生及时拦下了那把巨剑,却瞳孔紧缩,因为便在同一时间,那金色长剑竟然再度一分为三,其一与夏生正面相抗,另外两把剑,则自夏生身侧绕过,直袭他身后的应天悟! “穷桑!” 随着夏生一声令下,一直驻留在应天悟体内的万千碧影即刻涌出,死死地缠住了其中一柄金剑,任其锋芒再盛,也无法伤到应天悟半分。 但第三把剑却锐不可挡,接连刺破了上千层穷桑叶,犹未力竭,竟然真的突破了应天悟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直刺他的咽喉! 待夏生用浩然剑斩碎眼前金影,抽手回身之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只能睚眦欲裂地看着太祖皇帝所留下的最后一道杀意,完成它应该完成的使命。 一切都结束了。 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任夏生再怎么强大,此时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兄弟身死当场,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已经尽力了,却还是未能将应天悟活着救出这座囚牢,带着自己的好兄弟看看这个崭新的世界。 “天悟!” 夏生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悲意,他甚至想要闭上双眼,不忍去看应天悟深思当场的惨状,一种回天无力的悔恨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几欲昏厥。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片幽光却在夏生的眼前闪了出来。 他看到应天悟突然抬起了手臂,手中紧握着掉落在旁侧的夜幽剑,仿佛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举剑迎了上去。 “铛!” 第二百四十四章安身之所 应天悟还活着。 因为他手所握中的夜幽剑,阻了那片金芒片刻。 片刻之后,夏生已经到了,以无上浩然剑气生生震碎了那柄金色短剑,又一次守在了应天悟的身前。 同一时间,穷桑枝叶由翠绿变成了幽绿,将另一道剑光绞杀于半空中,堙灭了太祖皇帝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抹痕迹。 至此,应天悟的生死危机才终于全部解除了。 夏生如劫后余生一般看着应天悟,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好兄弟,现在你自由了!” 应天悟眼中的惊惧不定尚未平息,此时听到夏生的声音,这才渐渐垂下了手臂,朝夏生咧着嘴一笑:“大……哥……” 此时的应天悟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婴儿,一字一句都显得非常生硬,而且含糊不清,让人听起来很是别扭。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突然身子一歪,重新倒在了地上。 夏生手心一紧,当即一把将应天悟抱住,目色凝重地探了探他的脉搏,片刻之后才将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应天悟没什么大碍,只是之前被书院的守山大阵抽取了一些生命力,再加上最后奋起抵挡太祖皇帝金剑,耗费了他太多的气力,这才神衰力竭,陷入了暂时的昏迷当中。 当然,要认真说起来,其实此时应天悟的情况并不乐观。 前些日子夏生好不容易给他调理了一下身体,却在先前的那一战尽数付诸东流,此时的他脆弱得就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下身骨骼尽碎,心脏濒临破碎,浑身经脉尽断,如果放在常人的眼中,这已经与一个废人无异了。 但这些对夏生而言,都算不了什么。 只要应天悟还有一口气在,等从这里出去,夏生自然有办法让他恢复如初! 骨骼可以接上,经脉可以重塑,就连心脏也可以修复,以书院后山玄圃园中那么多奇珍异宝,想要治好应天悟,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夏生也不再耽搁,当即一把将应天悟负在了背上,脚尖轻轻一点,便从这座暗无天日的监牢中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冥煞旗也完成了它应该完成的任务,即刻倒回入夏生的灵窍当中,只是看起来其色泽似乎更加沉寂了一些。 夏生敏锐地察觉到了冥煞旗身上的变化,所以当他重新背着应天悟走出山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 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更加知道,此地一日存在着,便将是应天悟永远的噩梦。 所以,毁了就毁了吧…… 心念及此,夏生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重新转过身去,急速朝着山下掠去。 然而,当片刻之后,夏生来到书院山门前的时候,一张脸却沉到了极点。 因为他暂时出不去了。 书院的守山大阵仍旧开启着! 可,书院的守山大阵怎么还会开启着? 作为阵枢的应天悟已经被夏生从石洞中救了出来,太祖皇帝余留在世间的那缕残魄也已经归于了寂灭,书院的守山大阵,是如何运转起来的? 夏生不知道答案,也不想去猜,因为此时的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原本在他的计划中,当救出应天悟之后,便应该在第一时间将其送到善堂中安置,可现在这条路走不通了! 夏生无法预测书院的守山大阵何时会关闭,那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他应该将应天悟藏在哪里? 藏在哪里才不会让唐子安发现? 从理论上来说,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唐子安作为书院分院长,几乎对不句山的每一寸土地都了若指掌,不管夏生将应天悟藏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能逃得过唐子安的搜查! 于是一时之间,这么一件原本很简单的小事情,顿时变得无比的复杂了起来。 将应天悟送到希望之野? 有帝江在,此事对夏生而言倒是轻而易举。 但那是书院禁地,有重兵把守,也是唐子安的重点监察地带,就算夏生能将应天悟送进去,他自己也很难一而再,再而三地潜入其中,为应天悟治疗。 基于同样的理由,所以神兵阁也被夏生排除在外了。 暮云洞更不行,作为书院守山大阵的一部分,事后当唐子安发现守山大阵被损毁后,肯定会进入其中查探的。 要不,将应天悟送到学生宿舍中?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夏生否决了,他甚至自嘲地摇了摇头:“说起来,我的那间教习宿舍还被我自己毁了呢……” 话说到这里,夏生突然住了声,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那里虽然也是书院禁地,但看守之人却很少,就连唐子安也鲜会步入其中,因为那是对于韦院长最基本的尊重。 更妙的是,如果将应天悟安置在那里,对于其恢复伤势将会更加事半功倍! 玄圃园! 不过瞬息之间,夏生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当下掉头上山,朝着玄圃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之后,一大片药香朝着夏生与应天悟扑面而至,点点荧光仿若那天边的星河,照亮了应天悟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庞,更衬托着夏生眼中笑意无比的灿烂。 看着这熟悉一幕幕,夏生突然有些怀念,也有些感慨,正准备迈步走进去,却心中警兆突生。 于是夏生生生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重新打量了一下玄圃园内的风景,终于发现在那扇看起来普通寻常的栅栏门上,正挂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水桶。 便如福灵心至一般,夏生伸手将那只自己不知道用来担了多少水的木桶取了下来,这才重新迈开双腿,步入了玄圃园当中。 然后夏生敏锐地察觉到,在那木桶的外壁上,似乎是闪过了一抹幽淡的冷光,与玄圃园中一应灵花灵草的光芒交相辉映,也让他此行未受半点阻拦。 原来,这便是玄圃园的钥匙。 夏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熟门熟路地顺着园圃的田埂走到了那座隐蔽的木屋之前,赫然发现自己当时所搭的帐篷竟然还在,里面一切被褥枕头如故。 不知道为何,看着这一幕,夏生的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感动,他深吸了两口气,这才自言自语地笑着道:“如此,也好。” 言罢,夏生便将应天悟抱进了帐篷中,又给他仔细地盖上了被子,这才孤身退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有空去感受远方的那两道无比凌厉的气势,眼中不禁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之色,因为他的确没想到,那名来自蛮族的青年男子,竟然真的能与唐子安战个旗鼓相当! 却是不知道,最后的胜负,究竟会如何? 第二百四十五章闯山!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今夜能够将应天悟顺利救出来,需要感谢牧北。 如果不是牧北成功拖住了唐子安,早在太祖皇帝残魄出现的那一刻,唐子安就应该赶到那座暗无天日的囚牢中了。 即便夏生斩碎了那上百条铁索,破除了太祖皇帝留下的逆天法阵,事后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带着应天悟逃脱生天。 或者换一种说法,今夜不论是夏生还是唐子安,都没有想到,这名来自蛮巫一族的青年男子,竟然如此强大! 蛮族人与人类的修炼法则不一样,并没有武修和灵修之分,他们的体内也没有气海和灵窍,取而代之的,是巫盘。 巫术与蛮术并不是同一种力量,绝不能混为一谈,但两者却有相通的地方。 比如它们都需要从巫盘中被激发出来。 当日夏生传给康无为的大荒剑,便属于蛮术的一种,但经由夏生改良之后,已经怯除了其巫毒的部分,转而加入了人类剑道的精髓,既留存了蛮术的诡秘,又辅以人族剑意的凌厉,可谓是惊世骇俗的一剑。 最关键的是,夏生所独创的大荒剑,破除了蛮术需要经由巫盘激发的限制,转而利用气海的力量法则对其进行了分解、重组,使得即便是人类也可以施展! 不可谓不精妙! 因此康无为才会情不自禁地沉浸于其中,甚至从中悟有所得,一直闭关到今日仍未出。 相比之下,此时牧北所使出的阴阳棍,才是最正统的蛮术! 不仅棍势诡秘莫测,变化多端,更兼有巫术的阴毒、狠辣,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炙烈的巫蛊奇袭,让人心惊胆战,防不胜防。 更重要的是,如果将牧北的境界实力换算成人类的修炼等阶的话,此时的他已经相当于一位尊级强者了! 而看年纪,现如今牧北应该最多才三十多岁! 三十多岁的尊者,如果放到大缙王朝中,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 不愧是大祭司座下首席弟子,蛮族当代第一勇士! 诚然,如果单纯比拼境界的话,唐子安还是要胜牧北一筹的,而且此处乃是人类的主场,在春秋书院守山大阵相助之下,牧北按理来说应该处于绝对的劣势才对,那么为何唐子安迟迟未能将其擒住? 牧北的实力是一个方面的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从始至终,牧北都没有与唐子安正面对抗过! 自唐子安现身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牧北便一直在逃,整整逃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逃到了现在! 为什么? 还是那个原因,今日前来,牧北本来就没有打算凭一己之力掀翻整座不句山。 两百多年前他的老师没能办到,现如今的他同样办不到。 唐子安的出现的确是一个意外,更令牧北意外的是,守山大阵的开启,比他预计的时间,晚了很多。 比唐子安的到达还要晚。 以至于他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撤离不句山,反而在唐子安的穷追不舍之下,被困在了这里! 当然,牧北能够逃到现在,也必须要感谢夏生和应天悟。 如果不是应天悟在多日之前自毁了书院守山大阵之根基,如果不是因为夏生及时中断了应天悟对整座法阵的力量输送,如果这座不句山还是当年他老师所攻入的那座不句山的话,他早就身死其间了。 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冥冥之中自有命数,牧北、夏生这两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两个同样的绝世天才,两个各族的未来与希望,在这一夜,竟然隔空联手,坑了唐子安一把,也坑了整座春秋书院一把! 甚至于,两人的目的其实都有一定的共通性。 只不过牧北是为了找到这座守山大阵的阵枢,而夏生则是为了直接将那“阵枢”给救出去! 所以当太祖皇帝留存于世间的那一缕残魄在夏生的眼前爆发出惊天威势之时,牧北与唐子安两人的神色同时变了。 牧北终于找到了书院守山大阵的核心之所在。 而唐子安虽然并不知道在应天悟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书院的秘密被暴露在了一位异族强者的眼前,此人就绝不能留! 必须将其格杀当场,永绝后患! 或许是察觉到了唐子安体内所爆发出来的决绝杀意,牧北的面色更沉了三分,却第一次停下了逃亡的脚步,转身看着唐子安。 用无比生硬的人类语言开口道:“唐院长,我此行所来,本无恶意,若您再苦苦相逼,就莫怪我拉书院众弟子垫背了!” 关于蛮巫一族的阴险狡诈,早在两百多年前的时候,春秋书院就已经领教过一次了,所以面对牧北的这一番话,唐子安是半个字都不会相信的,他轻轻一挥手中的三尺青锋,目色无比的肃然。 “我春秋书院,是大缙之书院,我书院学子,均为大缙之子民,若能以他们的牺牲换来你蛮族未来顶梁基石的殒落,我想,他们每个人都会含笑赴死的!” “好!” 闻言,牧北立刻于嘴角勾出了一抹嗜血的微笑,纵身一跃,手中的铜棍迸发出了宛如烈日般的耀眼光辉,轰然向地面砸去。 面对尊级强者的至强一击,即便是唐子安也不愿直掠其锋芒,而是剑走偏锋,选择从侧面急袭而至,刺向了牧北的腰间。 然而,牧北的这一棍,至刚至强,与地面撞击后所产生的剧烈气浪仿佛能让天地为之变色,大片的碎石断木纷扬而起,蛮不讲理地朝唐子安迎面撞去。 唐子安在尊级能量风暴的面前丝毫不敢怠慢,当即挥剑迎挡,就此错失了与牧北以伤换伤的最好机会。 而随着牧北这一记棍势的肆掠开来,于两人的身前,立刻出现了一道长及数百丈,深及数十尺的沟壑,顺着不句山的山脊一路向上,将一应草木尽皆粉碎,从空中向下俯瞰,便宛如用一支巨大的狼毫,在不句山上划了一道无比笔直的墨线!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牧北手中的阳刚之意毫无预兆地骤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后心发凉的阴寒。 这便是阴阳棍的精髓之所在,阴阳颠倒,万蛊皆出! 第二百四十六章你妈没教过你吗? 巫蛊,乃是蛮族人比较常见的战斗手段之一。 但如今牧北却并不是单纯地在施放蛊虫,而是以阴阳棍及地,颠倒乾坤,试图将不句山中的一应虫蚁在瞬间炼制成蛊! 如此诡秘之法,恐怕也只有大祭司的首徒能施展得出来! 事实上,即便牧北有尊级的实力,贸然动用此蛊术也还是有些勉强了。 可他仍旧这么做了,一点也没有犹豫。 于是在下一刻,从那道幽深的沟壑当中,骇然飞出了数以千计的飞虫,种类各异,雌雄难辨,但它们均有一个相同的特征。 便是浑身泛着漆黑如墨的流光,身上带着恐怖的凛然煞气! 如此密集的蛊虫群争先恐后飞出,直看得人头皮发麻,遍体生寒,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声响彻于山间,那是上千只蛊虫的翅膀一齐振动,以及口器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声音,仿佛能顺着耳膜钻进你的心里面,让人恶心欲吐。 正如之前牧北所说过的那般,他要拉春秋书院一众弟子的性命陪葬,所以这些蛊虫并没有对唐子安发起冲锋,而是整齐划一地扇动着翅膀,向不句山颠而去! 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经掠过了两千尺的距离! 然而,唐子安也正如他所保证的那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留下牧北,所以他根本看也未看那些狰狞可怖的飞虫,而是又一次仗剑来到了牧北的身侧,于手中划出了一道凄厉的剑光。 这是唐子安距离牧北最近的一次,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出剑了。 见状,牧北当即抬手挥棍,在空中洒下了一片幽色的浓雾,雾气凝聚在棍首,变成了一颗森然的骷髅头,迎向了唐子安的长剑。 这是牧北与唐子安的首次正面交锋,所以他没有想到,对方的剑竟然…… 这么快! 只是一个刹那之间,唐子安便对着牧北手中的铜棍刺出了整整一百三十八剑! 如果夏生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对唐子安的评价更上一层楼。 之前在囚禁应天悟的石洞中,面对太祖皇帝虚影,夏生也曾爆开了上千道剑意,但那只是剑意,而唐子安却是在同一瞬间将剑锋挥动了一百三十八次! 其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不愧为春秋书院久负盛名的分院长! 在一百三十八剑的劈斩之下,牧北棍首处的那颗骷髅头即刻分崩离析,密集的振动传至牧北的手掌,直接崩裂了他的虎口! 一道腥甜随之涌入牧北的喉头,只是一招,他便在唐子安的无双剑意中受了重伤! 然而,于牧北的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的骇然与恐惧,反而更加疯狂。 紧接着,牧北手腕一抖,手中长棍再度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阳刚之意,不退反进,携爆裂之势,直接砸在了唐子安的剑锋上。 棍影如山,棍势如长虹饮涧,拒敌若城壁,破敌若雷电! 轰! 一道恐怖的能量风暴以两人为中心汹涌荡开,将方圆十丈之内彻底夷为了平地,直接在不句山的山腰处砸出了一个恐怖的深坑! 唐子安举剑站在坑底,嘴角溢着鲜红,发冠寸寸碎裂,长剑上也被崩开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看起来狼狈不已。 毕竟是尊级力量的硬撼,饶是唐子安的实力更胜一筹,此番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而在另外一边,牧北则落在了坑外,连身体都有些站不直了,他身上所裹的兽皮被割出了上千道裂口,每一道裂口都在往外渗着血珠,尤其在他的左肋处,已经可以透过兽皮看到他里面的森森白骨! 无疑,牧北受的伤更重一些,但他还活着。 所以接下来,便在唐子安那凝重的目光中,牧北幽然一笑,随即一个转身,竟然跳进了他之前所砸出来的沟壑之中! 唐子安心中急沉,掠至其上方,再向下看去,哪里还有牧北的影子? 而与此同时,在不句山颠,已经被各色武灵之气映得宛如白昼一般,杀喊声震天,也不时伴随着绝望而凄惨的吼叫。 唐子安握着长剑的手越来越紧,目色越来越沉,然后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当即一跺脚,御剑向山顶掠去。 放弃整个书院所有的师生性命,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谈何容易! 牧北知道唐子安作为书院分院长,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尤其在对方无法在短时间内击杀自己的时候。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两败俱伤的打法,然后拖着重伤之躯,再度踏上了逃亡之路。 此时的整个不句山都被守山大阵给封锁了,所以牧北逃不出去,只能选择在山中打转,当他再度现出身来的时候,立刻将手中的铜棍甩向了空中,再低诵巫咒,以期占出最有利的隐蔽方向。 “铛!” 下一刻,铜棍沐浴着神秘莫测的金辉应声落地,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长线所牵引着,于松软的泥地中缓缓旋转起来,直到十息之后,这才彻底静止。 棍首所指的方向,赫然便是书院的后山! 牧北不敢在原地停留太长时间,当即毫不迟疑地朝书院的后山绕行而去,然而,他才刚刚向前走了不到三丈,一道清光便突然从空坠落下来,狠狠地轰击在了他的左肩上,鸣响了一声令人心惧不已的骨裂声。 光源所向,赫然便是琼华峰! 此时的牧北已经走得太远了,终于彻底激发了守山大阵的毁灭性打击! 牧北的左肩一应骨骼当即粉碎,但牧北却并未退去,而是单手执棍,将自身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看样子,是要硬闯! 轰!轰!轰…… 接连而至的清光从不句山四大主峰竞相落下,有的被牧北以极快的反应神经避过,有的被铜棍击碎,但也有的落在了他的身体各处,将他体内的伤势变得更重了。 可即便如此,牧北也咬着牙,眼中透着疯狂,脚步半点也不曾停滞,真的让他硬生生地闯入了书院后山! 也就在他踏足书院后山的那一刻,那一道道如影随形的清光终于消失了。 牧北深吸了一口气,进行了第二次巫卜,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渐渐深入了山林之中,最后来到了一片泛着幽光的园圃之前。 生于贫瘠的北方荒原,牧北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灵草灵药,此时嗅着空气中那浓郁的药香,第一次有些傻了,紧接着,他慢慢瞪大了双眼,心中狂喜不已。 他果然还没有被圣天所遗弃! 有此药园在手,他体内的伤势一定能很快愈合! 念及此处,牧北又一次加快了脚步,直接闯了进去,踏入了离自己最近的一片草药丛中。 但谁曾想,便在这同一时间,一道清亮的蛮语却突然传入了牧北的耳中。 让牧北骤然握紧了手中的铜棍。 “你是拜什么旗的?你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踩人家的园子吗?” 第二百四十七章闷棍才是王道! 说话的当然是夏生。 而且说的是极其纯熟的蛮语,尤其那语气中所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包括骂人的腔调和咬字习惯都像极了蛮王,让牧北猝不及防。 春秋书院中竟然还藏着一位自己的族人? 这样的判断让牧北心中暗凛,所以他虽然握紧了手中的铜棍,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出手,只是目色警惕地站在了原地,轻轻抿了抿细薄的嘴唇。 “阁下是谁?” 牧北说的也是蛮语,而且保持了绝对的克制,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谩骂而动怒。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道无比狠厉的鬼煞之气。 一缕黑色的尘烟自牧北的脚底飘然而至,看似毫无威胁,却带着彻骨的冰冷,向牧北铺面而去。 牧北瞳孔微缩,手中长棍一扬,脚下连踩数步,身形暴退至玄圃园之外,虽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脸上却满是肃杀之意。 “阁下究竟是谁,为何懂得我荒山旗的秘术!” 夏生故意压低了声音,幽然一笑:“嘿,你果然是荒山旗的人,不过很可惜,你的阴阳棍练得还不够火候,所以之前在与那唐子安交手的时候,才会弱了三分。” 听见对方三言两语便道破了自己的底细,牧北的眼中终于划过了一丝畏然,正欲开口,却听得那人继续问道:“至于老夫是谁,难道你没听你老师提起过吗?” 闻言,牧北当即将手中长棍立于胸前,以双手合抱,沉声道:“家师乃是当今族内大祭司,叱奴阎,不知尊上可认识?” 在这句话里面,牧北已经对夏生用了尊称,因为他认定了对方一定是一位族中的超级大能,却不知为何藏于这春秋书院当中,此番自己能遇到,果然是大机缘! 而夏生接下来的这句话,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叱奴阎?便是当代螣蛇旗的旗主吧?的确略有耳闻,不过并未见过,倒是你荒山旗的先祖,与我有些交情。” “敢请教尊上名讳!” “名字吗?早就记不得了,那不过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不过熟悉老夫的人,都叫我图山。” 此言一出,牧北的双手竟然不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他虽然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但依照蛮族人所崇拜的五大图腾,在他们的姓名里面,但凡含有“山”这个字的,无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比如,蛮王苍山! 于是在下一刻,牧北无比恭敬地弯下了腰身,开口道:“见过图山大人!” 回荡在空中的那道声音带着笑意:“你这小家伙倒是有几分胆色,竟敢只身闯入此地,而且活了下来,倒是有几分老夫当年的影子,进来吧,让老夫好好看看你。” 牧北眼中划过一道喜色,当即遥空对着远方行了一礼,这才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重新踏入了玄圃园中。 这一次,牧北显然变得恭敬了很多,丝毫不敢踩踏园圃中的一草一花,而是谨慎地踏着田埂上的软土,亦步亦趋地向前走着。 就这么向前走了数十丈的距离,不知不觉中,牧北已经深入了玄圃园的中心地带,却仍旧没有看到那位老前辈在什么地方。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于牧北四周,异变突生! 成千上万道灵气自园圃的花草药木中激昂而起,仿佛于牧北的眼前炸开了一片片璀璨华丽的焰火,然后拖着长长的尾巴,整齐划一地朝牧北的头顶坠去。 牧北虽然相信这位老前辈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的性命,但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所携裹的凛然杀气,让他手臂上的寒毛猝然而立。 莫非这是前辈对自己的考验? 念及此处,牧北心中顿时掠过了一抹狠意,他强行压下了体内的伤势,自口中喷出了一口精血,于身前布下了一道血雾,随即手中铜棍长扬,将其舞成了一条滔天红龙,径直向那漫天灵光撞了上去! 轰! 震耳欲聋的音爆声在空中炸开,牧北的身上再添数十道伤痕,但他却不敢退,也不能退,反而将体内即将枯竭的棍意尽数倾泻而出,以期能够完美地通过老前辈的“考验”。 然而,恐怖的能量风暴却从半空中急速肆虐开来,眼看就将把小半个玄圃园摧毁殆尽,情急之下,牧北终于孤注一掷,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用来保命的圣器。 下一刻,一道半透明的光罩从牧北的手中翩然飘落,几乎将整个玄圃园的灵花灵草都笼罩在了其中,任那暴风利刃再如何侵蚀,也岿然不动! 片刻之后,空中再度重归寂静,牧北单手拄棍落在田埂上,面色变得无比的苍白,先前被他压制住的伤势也彻底爆发出来,让他浑身血如泉涌,如果不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此时的他已经站不住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不错,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 几乎已经快要山穷水尽的牧北,在听到这番话后,并没有因为那无尽的伤痛而皱一根眉毛,反而欣喜无比,连声而道:“秉尊上,在下牧北。” “很好,牧北,现在在你左侧的脚边,有一株赤红色的灵草,你先将其嚼碎服下,可以暂时止住你体内的伤势。” “是。” 牧北点点头,有些吃力地弯下腰去,依照那位大人的指点,摘了一株红色的灵草,正准备将其送入口中,却骤然自地底探出了一条藤蔓,将他的手腕死死缠住,幽绿色的倒刺扎入他的皮肉当中,带起一抹无比强烈的麻痹之意。 牧北心中一凛,正想要挥动手中的长棍,却突然从脑后传来了一阵厉风,伴随着一道强烈而短暂的疼痛,他终于眼前一黑,彻底晕倒在了地上。 咚! 与此同时,夏生手中握着一根漆黑无光的烧火棍,出现在了牧北的身后,无比感慨地摇摇头道:“连玄圃园的阵法都奈何不了你,果然还是敲闷棍最好使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救不救? 用夏生的话来说,这个叫做牧北的蛮族青年,娃是好娃,就是傻了点儿。 境界再高,实力再强有什么用? 连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懂,真是乡下来的傻孩子啊,这也太单纯了。 当然,这也是夏生运气比较好。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以牧北那堪比尊级强者的实力,就算是被人偷袭,也绝不至于这般狼狈。 最关键的是,夏生在第六世的时候便曾重生为蛮族人,是他点燃了蛮巫文明的火种,也是他树立了蛮人延续上千年的野心,如今在蛮族昊天塔的顶层还供奉着他的神像。 被蛮族后世子孙奉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先知。 他如果想要伪装成蛮族人,欺骗牧北这么一个从没走出过蛮北之地的家伙,简直不要太轻松。 所以从头到尾,自夏生激发出那一道纯粹的蛮巫力量之后,牧北就一直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这才让夏生这么容易就偷袭得手。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说,牧北也的确是倒霉催的。 先是与唐子安打了一场,又被书院的守山大阵,以及韦秋月在玄圃园中所布下的法阵接连重创,最后连保命用的乾坤罩都用来保护园圃中的灵花、灵草了,别说夏生手中的烧火棍本来就不是凡物,就算是一根普通的铁棒,也能将他敲晕过去。 但现在留给夏生的,却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人的确是被他给敲晕的,但接下来应该将这个牧北怎么办呢? 当场格杀,或者干脆交给唐子安处置? 按照夏生如今的立场来看,这才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 毕竟对方是蛮族人,此番登临不句山,必然有所图谋,不论是为了大缙王朝的安定,还是为了春秋书院的威严,也断不能让牧北活着回去。 可,夏生却不想这么做。 毕竟不管怎么说,今夜他能成功将应天悟救出来,这个牧北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若没有他拖住唐子安,夏生此行绝不可能这般顺利。 即便牧北是无心之功,但对夏生而言,欠了人情,是必须要还的。 不论对方是不是异族人! 另一方面,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的时间,但夏生与蛮族终究还是有一些香火情分的,就算是五百年前他帮助太祖皇帝一统江山的时候,其实也借助了不少蛮族的力量。 相反,如今的夏生却注定与大缙皇室,与春秋书院为敌,虽说敌人的敌人,不一定就是朋友,但夏生却很乐于见到牧北这样的蛮族天才给他们制造一些麻烦。 那么,将牧北给放了? 如果说书院的守山大阵没有被开启的话,倒是方便,直接扛着牧北将他丢到不句山外就可以了。 可问题是,现在整个不句山都被封锁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如此这般,若是将牧北留在身边,绝不是一个好主意。 等牧北醒过来之后,夏生怎么解释他被敲晕的事情? 即便对方已经身受重伤,但也毕竟是尊级强者,远不是如今的夏生能够对付的。 当然,夏生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 就是…… 下药啊! 现在的他们可是在玄圃园里面,这里一应草药俱全,想要配点儿毒药毒丹什么的,对夏生而言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虽说想要配制出制约尊级强者的毒药比较困难,但困难并不代表着做不到,唯一让夏生有些担心的,就是对方会不会在他配好毒药之前就醒过来了。 除此之外,用妖族的幻术直接让牧北为自己所用,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届时左有应天悟,右有牧北,前有帝江,后有穷桑,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光是想想,就觉得这幅风景真是美如画啊…… 可惜的是,如今的夏生毕竟已经重生为了人类,妖族的幻术虽然也能用,但效果却是大打折扣,迷惑一下老钱这样的人可还行,至于牧北这般的尊级强者,却是有些不太现实了。 想来想去,夏生也没能想出太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干脆在园中摘了几株龙鳞草、灯笼花什么的迷幻类草药,用帝江的炎火将其淬炼成了一颗超级迷魂丹,捏着牧北的下巴给他喂了进去,又用银针暂时锁住了对方的巫盘,最后才用穷桑的软枝作为绳索,将牧北捆了个结结实实。 “算了,大不了一直让他这么睡着,等守山大阵被解除了,我再送他出去,至于他之后会不会被人给抓住,就只能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于是一时间,在这玄圃园中,除了应天悟之外,又多了一个伤号。 直至此时,夏生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中透着一丝疲惫,抬头看向书院前殿那边传来的一道道滚滚黑烟,心中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他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此时在书院前殿中正在发生什么。 成千上万的蛊虫作乱,岂是那么容易能被平息的?即便唐子安身为堂堂剑尊,此番也是分身乏术。 却是不知道,此役之后,书院众弟子、教习将会死伤何数? 按理来说,夏生如今是春秋书院的人,本应承担着守护书院的职责,可自从见到被缚山中五百年的应天悟之后,夏生的态度就转变了。 这个仇,他必须为兄弟报了! 如此一来,春秋书院便站在了夏生的对立面。 只是…… 如今留在书院中的,有一直对他示以善意的老钱,也有秦四爷的独子,秦离,就算是唐子安,也从来没有对不起夏生半分,反而自从他招募夏生以来,便表示出了对其最大的尊重和爱护。 不论是在夏生初登不句山的时候,还是他在后山闭关期间,亦或者他在生死台上与裴元机较量的时候,即便最后夏生杀了裴元机,给书院闯了弥天大祸,唐子安也一直在维护他! 别人夏生可以不管,但这些人,他却不得不救! “妈的!”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自口中爆了一声粗话,随即握紧了手中的夜幽剑,脚尖一点,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径直从玄圃园掠出,所向之处,赫然便是书院前殿! 第二百四十九章虫袭 此时的书院前殿已经彻底乱了,整个正阳殿的上空都被蛊虫所侵蚀,不见云月,亦不透半缕光亮。 之前夏生说牧北的阴阳棍还不够火候,是单纯指的棍法,但不管怎么说,于牧北的手中施展出来的,毕竟还是尊级层次的力量,又岂是书院的普通弟子、教习等人所能抵御的? 好在书院的守山大阵虽然几乎全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其核心力量尚得以保存,仍旧在继续运转,从四大主峰呼啸而至的清光不断击杀着大片的蛊虫,让书院众人压力顿减。 而且此时唐子安已经返回正阳殿前,以一人一剑,拦下了近七成蛊虫的冲锋,在他的脚下,已经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尸,足足垒了三寸厚! 可即便如此,书院众人仍旧死伤惨重,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面,已经足足有十七人重伤,五人身死! 死的五人均为书院新晋弟子,而在重伤的十七人中,却不乏皇级修为的院士! 这些蛊虫无孔不入,皇阶之下,沾之必死,可谓毒辣到了极点。 灵院的周院士御下三头灵兽,以一个扇形围守在他身前,往往还不等蛊虫飞到其近前三尺,就被击落在地了,所以此时的周院士虽然目色有些沉重,但至少没出现太多险情。 而这些漫天飞虫仿佛也有着如同人的智慧一般,或者说,那是一种生物的本能,竟也学会了欺软怕硬,在发现此路不通之后,纷纷自周院士的身前一闪而过,转而去进攻旁边实力较弱的其他弟子。 其中一名灵院的老生原本就已经被密不透风的黑影所包围,此番再加上新的敌人入场,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他已经将体内的碧绿色灵气激发到了极致,一头三足猿与他背靠背而站,另外一只火鳞蛇则融于几身,在他的身上覆了一层熊熊烈焰,宛如坚不可摧的铠甲,即便被蛊虫叮咬,也不受毒素侵蚀。 可好景不长,随着更多的蛊虫汹涌而至,这位灵院弟子立刻变得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并隐隐显露出了力竭之势。 于是他转过头去,对周院士急道:“先生救我!” 然而,迎向他的,却是一双无比冰冷的眸子,以及仿若与生俱来的漠然。 这名灵院弟子心中一沉,身形也不禁慢了那么半分,等他重新回过头去的时候,正好有一只通体黝黑的飞蚁,从那漫天火影中穿透而过,钻进了他的鼻孔当中。 “啊!” 下一刻,一声无比骇然的惨叫声从他的口中啸出,他的脸庞瞬时间被涨成了紫黑色,他的脖颈之侧长出了一颗恐怖的毒瘤,当中似有黑影流动,让人头皮发麻。 砰! 随着一道轻响在空中爆裂开来,那颗毒瘤随之炸开,飞溅出了一大片幽绿色的血液,闪烁着无比妖异的光芒。 但他还没有放弃生的希望,反而疯狂地将体外的火意再度拔高了一尺,迈着有些苍凉的脚步,朝周院士走去。 他的口中淌着腥臭无比的黑血,声音变得无比的微弱:“周院士……周院士……” 然而,自始至终,周院士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看着他被蛊虫侵入了体内,再看着他做着徒劳的挣扎,最后看着他惨然倒地,彻底被数十只飞虫扑灭了体外的烈火,再被啃食成了一具森然白骨。 至此,书院在此役中的死亡数字,攀升到了六人。 不止是在这里,同样的惨烈,发生在书院前殿的各个地方,即便唐子安出剑的速度再快,他也只有一把剑,一个人,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拦下这数以千计的蛊虫,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此时的他已经发现了书院的守山大阵有异,却根本不敢抽身离开,因为只要他一走,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春秋书院就会被屠戮一空! 如今场中真正能够与这些蛊虫分庭抗礼的,只有皇级修为以上的各位院士,但他们只有十二人,甚至很多自顾不暇,又哪里能够保护得了这么多学生? 先前那位被蛊虫重伤的院士,就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这才被那些可恶的虫子趁虚而入,此时的他虽然还活着,但身体却变得瘦骨嶙峋,体重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面减轻了整整二十公斤! 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不出一时三刻,他就将会变成一副骷髅架子! 相比起这些实力强大的院士能够独自为战,大多数学生还是采取了抱团的形式御敌,比如秦然,此时就与武院的十几名学生和教习结成了长空剑阵,一旦有人被蛊虫偷袭得手,便立刻有新的人补上,总的来说,伤亡人数倒是最少的。 另外一边,老钱在书院中一直是一个老好人,自然也收获了很多人的友谊,所以当异变发生的那一刻,在老钱的身边便集结了十几名书院的教习,再加上一些三大分院的学生,立刻形成了一个囊括了近三十人的团体,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可惜的是,他们与秦然那边不一样的是,大家虽然身处同一个阵营,但真正在战斗中却缺乏必要的默契,反而因为人数太多而产生了混乱,甚至有一位教习在慌乱当中,误伤了自家书院的弟子,立刻让场中局势变得无比的惊险。 漫天蛊虫以此为缺口,汹汹而来,一举撕破了这近三十人所组成的防线,在当中肆意飞舞,不多时便有十几个人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老钱拼命挥舞着手中的短刀,被逼的节节败退,脸上却流露着难得的狠色,眼看身边又有一人将被虫潮所淹没,他当即暴喝一声,纵身向那片密密麻麻的黑影跃去。 “都给我死开!” 老钱人到刀到,伴随着一道无比璀璨的刀意华光,顿时将那名学生身前的一应蛊虫扫落在了地上,却在力竭之后,迎面撞向了一只看起来像是蚯蚓一般的蠕虫。 “这回是真的交代了……” 老钱暗暗苦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死亡的降临,却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于他耳边响了起来。 “老钱,还顶不顶得住?” 老钱心中一抖,随即睁开眼朝前看去,正看到一株参天大树拔地而起,一条幽绿色的藤蔓从中探出,死死地缠住了近在咫尺的那条蠕虫,让其再不得近半寸。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于老钱的心中突然迸发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和信心。 于是他咧着嘴,再度扬起了手中的短刀。 “顶得住!” 第二百五十章杀声震天! “夏教习?你怎么从暮云洞跑出来了!” 夏生挥动着手中的夜幽剑,将身前的六只飞蚁整整齐齐地拦腰斩成了两半,笑着道:“我已经不是教习了,叫我夏生就行了,至于我怎么出来的,这个,不重要……” 说话间,夏生又从掌心中洒下了一片炙热的炎火,将侧向偷袭而至的十几只蛊虫灼成了灰烬。 “小心!” 夏生指挥着一条穷桑枝,卷着老钱向后退了三尺,然后一道剑气及时赶到,将一只背后生着八片薄翼,口器如铜针般,长相无比丑陋虫子一把钉在了青石地砖上。 “都打起精神来!” 夏生长啸一声,身形掠到了半空中,遥空对唐子安喊道:“唐院长!集结武院所有师生,以你我二人为阵眼,结青冥剑阵!” 青冥剑阵! 听到这四个字,唐子安不禁心中微凛。 诚然,在书院所教授的课程当中,的确是有青冥剑的,但青冥剑与青冥剑阵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后者的难度,是前者的百倍以上! 其中最关键的,便在于需要有两位剑术高超的御剑者作为阵眼,总领全局,将心念附着在阵中的每一把长剑之上,合众为一,万剑归心。 唐子安作为剑道尊者,对于青冥剑阵的强大当然心知肚明,如果可以的话,他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用了,之所以直到现在他仍旧独自为战,便是因为在今日之春秋书院,他找不到能够担任第二阵眼的剑道强者。 因为裴元机的身死,此番春闱,书院可谓强者尽出,韦秋月带走了大部分实力高强的院士,以至于如今春秋书院竟无人能担此大任! 但如今夏生却说,他可以! 如果是换一个人说的这番话,唐子安怎么也不可能相信。 但那是夏生。 那个曾经创造了无数次奇迹的夏生。 那个帮助秦嫣打破修行界铁律,拿到族比魁首的夏生。 那个在生死台上以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将裴元机击杀当场的夏生! 所以只是片刻的迟疑,唐子安便肃然点了点头,简单明了地说了一个字。 “好!” 紧接着,唐子安手中剑锋一抖,对着场中一众人厉喝道:“武院众生听命,即刻于正阳殿前集合,结青冥剑阵!” 话音落下,唐子安于体内爆发了一道无比强悍的剑意,落在秦离等人的身前,立刻将那近百只蛊虫一扫而空。 而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则是唐子安终于被一条长得如枯枝一般的溟虫偷袭得手,钻入了小腿当中。 唐子安倒也足够决绝,当即一挥手,从自己的小腿上割下了一块巴掌大小的肉块,再顺势将那溟虫剁成了肉泥。 “快!” 不用唐子安催促,秦离等武院弟子,也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正阳殿的大门口前,然后纷纷于随身佩剑之上,升起了一道道璀璨的青色气芒,直刺云霄。 唐子安与夏生顷刻间融入其中,又在剑阵的中心处,点燃了两朵美轮美奂的剑气青花。 “有多少把握?” 直到这个时候,唐子安才终于对夏生问出了这个问题。 而夏生的回答,则让他心中大定。 “十成!” 夏生是一个从来不喜欢夸大其词的人,他说会帮助秦嫣成为善堂继承人,就一定会帮她登临族比魁首,他说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裴元机就绝不可能活着走下生死台。 现在,他说有十成的把握助唐子安结成青冥剑阵。 就一定说到做到! 即便此时的他只是一介剑王! 轰! 伴随着夏生的话音落下,一道凄厉的剑啸声从阵中急鸣而起,震得整个正阳殿都在微微颤抖。 不,更准确地来说,那并不是一道剑啸声,而是整整四十八柄长剑发出的齐鸣,合在了一处,于夜幕之下迸发出了无比璀璨的剑气光华,又像是一朵怒放的青花,在像天地肆意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包括秦离在内的四十六名武院弟子、教习、院士,组成了这朵巨型青花的花瓣,而夏生与唐子安则化作花蕊,在剑阵最中心的位置,长发与衣袂齐舞,湛蓝色与幽绿色光辉相互交融,举剑一齐迎向了空中那片凄冷的黑云。 夏生的境界的确不如唐子安,但如果是要比较两人的剑意深浅和气海的辽阔程度,夏生绝对不遑多让。 甚至还隐隐要胜唐子安一筹! 同为阵眼的唐子安对此感受最为深切,但此时的他根本就来不及震惊,因为他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了剑阵当中,仿佛将这四十把柄长剑都变成了自身的一部分,想要绽放出最明媚的光芒。 “起!” 夏生一声暴喝,随即将目光落到了远方那片由两百多只蛊虫结成的虫潮上。 下一刻,一道烟花于剑阵中激昂而起,升到空中爆裂开来,如天降剑雨,准确而凄厉地落在了那片虫潮之上。 无数的蛊虫放声尖叫着、身体卷曲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墨点儿,然后湮灭于虚无,只留下了一缕缕带着恶臭的灰烟。 然后夏生又将目光挪到了老钱等人的头顶处,在那里,赫然集结了近五百只蛊虫,正在奋不顾身地朝里面肆虐着,所到之处,无不让人胆战心惊。 然而,它们最后的辉煌即将结束了。 因为第二道烟花在它们中间骤然爆开,锐不可挡的剑气风暴席卷而过,巧妙地避开了其中的每一个身穿院服的弟子、教习,而只对蛊虫实施了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片刻之间,便将场中的绝大多数蛊虫斩成了粉碎,剩下的一些漏网之鱼,也在老钱等人的围攻下,很快就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至此,可以说春秋书院此役之危已经被解除了,但夏生仍旧没有撑着有些虚弱的身体站在场中,将目光掠至更远一些的周院士那边。 此时在周院士的身边,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但诸如李向文、钟薇薇这般实力强大的书院弟子还活着,而且仍旧在浴血奋战中。 在夏生的引领之下,青冥剑阵第三次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剑势,以悍然之势,向周院长等人笼罩而去,将他们死死地护在了剑光之下,而将那些试图逃窜的蛊虫一一斩杀当场。 直到这个时候,武院众生才终于纷纷力竭,跌落在地上,强烈的消耗让他们已经连剑都握不住了,但他们的脸上却泛着无比的喜悦,以及劫后余生的激动。 但与此同时,唐子安却仍旧满目肃然,对夏生开口道:“你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夏生看着唐子安离开时有些颓然的背影,以及剑之所向处,当即心中一沉。 “不好!” 第二百五十一章煞气侵心! 唐子安作为武院教习,自然对于书院的守山大阵了如指掌,因此早在牧北以阴阳颠倒之术释放出上千蛊虫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来自两个方面,但实际上,是一回事。 首先便是守山大阵出了问题。 其次,是伴随着蛊虫激昂而起的,还有一阵凛然煞气! 前者是因为应天悟。 后者则是因为夏生。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来自于那一汪鬼幽黑泉。 夏生曾将冥煞旗沉入其中,原本只是起着监视之用,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让鬼幽泉内的煞气比以前浓郁了很多,若不是书院后山的清泉对其有相生相克之用,恐怕此时整个不句山都已经变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绝地! 在离开山腹中的那座囚牢之前,夏生就知道,那处鬼幽黑泉,最后必然会以滔天煞气将整个石洞摧毁殆尽。 那个时候的夏生并未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 因为那座囚牢乃是应天悟挥之不去的噩梦,毁了也就毁了。 但如今,唐子安却正在朝山腹间急掠而去,所以事情顿时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鬼幽黑泉的威力夏生是再清楚不过的,尤其在冥煞旗沉入泉底之后,其中的煞气已经凝聚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程度,毫不夸张地说,即便唐子安身为剑中尊者,也一定抵挡不过! 心知唐子安此去凶多吉少,夏生也顾不得其他了,当即追着唐子安的步伐,赶了上去。 然而,虽说夏生以帝江融体,背后四片羽翼急促震荡,又哪里跟得上一位剑尊的速度? 等他回到山腹中的那片幽暗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唐子安单手致剑,目色凝重地立身于鬼幽黑泉之前,浑身上下剑意澎湃,但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早在唐子安与牧北交手的时候,他就受了些伤,后来于书院前殿,唐子安又以一己之力拦下了近七成的蛊虫,最后与夏生一起,强行激发了青冥剑阵,可以说,此时的他,正处于毕生最孱弱的时候。 此时孤身面对那诡秘莫测的黑泉,纵使有万千剑气护体,也仍旧被逐渐侵蚀了心脉,一道深青色的墨线于唐子安的胸前绵延而上,经由他的脖颈,来到了他的面门,立刻将他的脸色映成了如恶鬼一般的紫黑色。 这便是煞气侵体的表现! 见状,夏生心中猛沉,想要掠身上前,助唐子安一臂之力,却在洞穴门口被一道湛蓝色的光幕给死死拦住了。 “你来做什么!赶紧出去!” 面对唐子安的厉喝,夏生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急声道:“让我进去,我可以帮你压制住此间的煞气!” 唐子安幽然一笑,喃喃而道:“来不及了。” 伴随着唐子安此言落下,一道轰鸣声即刻在石洞中惨然响起,再看向唐子安,左臂已经变成了一根森然的白骨。 血肉尽灭。 见状,夏生双目微红,当即于气海内请出了浩然剑,猛地劈向了那道湛蓝色的光幕。 “铛!” 强烈的力量对撞直接将夏生震退三尺,然而,即便是动用了浩然剑,夏生仍旧没能破除唐子安的光幕分毫! 见状,夏生脸色已经沉得可以滴下水来,厉声而道:“唐子安!给我把结界打开!” 对于夏生的愤怒,唐子安充耳不闻,反而看着夏生手中的浩然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上次在生死台的时候,我就猜测你获得了高宗皇帝的全部传承,如今看来,你小子倒是藏得很深啊,竟然还拿到了浩然剑。” 言罢,又是一道爆裂声在唐子安身前响起,他的左腿已经没了。 于是在下一刻,唐子安身子一个踉跄,彻底摔倒在地,但他握剑的手,却依旧稳如泰山。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缥缈:“书院中潜入了一个蛮族的高手,能不能将他揪出来,就看你的本事,另外等院长大人回来,记得告诉他,我终于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对了,还有江柒柒,她是我的关门弟子,日后还得靠你多多照顾了。” 夏生睚眦欲裂,忍不住怒吼道:“唐子安!有什么话,你自己去给院长说,有什么人要照顾的,你自己去照顾,我没这么多闲工夫!现在你赶紧给我把这道气墙打开!” 唐子安没有回应夏生的这番话,或许,是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还有一口气,但他不愿就此咽下。 最后,他无比平静地看着夏生,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是凡夫俗子,即便是书院,也容不下你的雄心壮志,但我希望,你永远不会背叛书院,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将书院的未来,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唐子安再无所求,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啸,于右手划出了一道无比完美的弧线,轻轻坠入了鬼幽黑泉当中。 这是唐子安的最后一剑,也是他最强大的一剑,因为此时的他已经与长剑融为了一体,再不分彼此。 以身化剑,但求斩尽此间煞气! 下一刻,在这座幽暗的洞府中,出现了一柄长及五丈,宽丈许的长剑,爆发出了近乎金色的摧残光华,轰然劈向了那潭永远漆黑如墨的泉水。 场中的煞气风暴受其所惊,开始疯狂地朝那剑身侵蚀而去,不过眨眼之间,便在长剑之上腐蚀出了一个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然而,唐子安的这一剑实在是太过凌厉,代表了他毕生之修为,也代表了他对于剑道的所有感悟,以及,生命的璀璨。 所以紧接着,整个石洞开始轰然坍塌,一应邪煞之气被唐子安一剑斩绝,然后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颓然落在了鬼幽泉的泉口上方,死死封住了其内一应气息,再被巨石掩埋其中,再不得见。 夏生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脸庞已经极尽扭曲之意,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一声悲鸣于洞口处响彻九霄。 “唐院长!” 第二百五十二章千里报丧 唐子安是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句话就能简单论断的。 但对于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而言,他一定是一个好院长。 站在夏生的立场上来看,是唐子安将他带进了春秋书院,是唐子安一路维护着他走到了今天,也是唐子安在山中看守了应天悟近百年。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夏生心中的情感却一点也不复杂,唯留一抹深深的悲戚。 自夏生重临大缙王朝这些时间以来,他朋友并不多,唐子安算一个。 可现如今,唐子安却死在了他的眼前。 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一切都是夏生导致的。 是他将冥煞旗沉入了鬼幽黑泉的泉底,引得其内煞气凌天,让唐子安不得不为了书院众人的安危,舍生取义,自绝于泉中。 以身镇邪煞! 唐子安从来没有对不起夏生。 但夏生却终究辜负了这位老院长的信任。 他救走了应天悟,毁掉了书院的守山大阵。 他留了牧北一条命,让这位引发书院乱象的异族高手全身而退。 却偏偏在机缘巧合之下,害了唐子安的性命。 这样的结果,当然不是夏生所希望看到的,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死者为大! 不管在这之前,夏生是否已经做好了与春秋书院为敌的打算,在这一刻,他也必须暂时将其压在心底。 因为唐子安在临死之前,把春秋书院的未来,交给他了! 一声悲啸之后,夏生缓缓闭上了双眼,握紧的双拳,已经将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中,他抬起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然后站起身来,向着已经全部坍塌的石洞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他重新出现在书院前殿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常色,他叫来老钱,对他说道:“今日有异族高手入侵不句山,唐院长追击而去了,你先将大家安顿好,把死者安葬,伤者送入长生殿治疗,等守山大阵解除之后,再向朝廷求援。” 老钱点点头,问道:“那你呢?”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了一种无比平静地语气回答道:“唐院长吩咐我去做些别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好。”老钱丝毫没有起疑,很快就回去招呼书院的一众院士、教习收拾残局去了。 至于夏生,则慢步回到了后山的玄圃园中。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有些沉重,每一次呼吸都透着凛然寒气,林中万木仿佛也感念其心,在漆黑如墨的天色下,散发着如坟墓一般的死寂。 秋风不敢现世,虫鸟尽皆避退,簌簌黄叶自空中飘扬而下,静谧地落在地上,也不曾发出半丝声响。 夏生就这么一路沉默着,重新踏入了玄圃园的漫天幽光中,来到了昏迷不醒的牧北身前,低头看着他,轻轻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再松开,再握紧……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按下了将其一剑斩杀的打算,转而进到了帐篷中,开始探查起应天悟的伤情起来。 暗月无声。 一时间,连带着整个玄圃园都沉入了长久的安眠当中。 到天亮时分,夏生才精神有些萎靡地走出了帐篷,到园中摘了几味灵草,也没有离开太久,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后,便又回到了应天悟的身边。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 夏生始终不曾迈出玄圃园半步,也没有给牧北治伤,而是任其继续昏迷着,除了定时给其喂服迷幻类药物之外,就丢在地上不闻不问了。 期间老钱等书院众师生也从未来玄圃园找过夏生,或者说,他们压根儿也不知道夏生就一直藏在园中。 一直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事情才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因为应天悟苏醒了。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便是书院的守山大阵终于彻底被解除了,再度打通了与外界连接的道路,一队队浑身透着肃杀之气的禁军进驻不句山,各大世家的人也纷纷派人前来打探情况。 而夏生则背着应天悟,一手拎着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牧北,悄然下了山。 当他来到善堂的时候,手中的牧北已经不见了,却是不知被他丢在了什么地方,至于应天悟,则被夏生托付给了秦四爷。 夏生并没有说出应天悟的身份,只是拜托秦四爷多加照顾。 应天悟刚刚重获自由,自是不愿独自在善堂养伤,但却是不敢忤逆夏生的命令,只能暂时安顿了下来。 “大哥现在要去哪里?” 夏生手中握着秦四爷交给他的,关于胡硕等人的情报,脸上一片平静,对应天悟答道:“我得去南方办些事情。” 应天悟咳嗽一声,郑重其事地对夏生说道:“等我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来找大哥。” 夏生摆摆手:“你这伤没个十天半个月,别想下地走路,我之前已经帮你把骨头都接好了,至于被打碎的经脉,还需要一些时日的温养,待会儿走之前,我留两瓶穷桑汁给你应急,药单我已经开给善堂了,你定时服药,再按照我教给你的法子重塑气海,等我回来的时候,应该能好个三四成。” 闻言,应天悟的面色不禁有些黯然。 直到今天,应天悟也没有问过夏生,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仅没有死在不周山上,而且还返老还童,甚至连样貌、声音都与以前截然不同了,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直到五百年后才终于现出身来? 让大缙王朝延续到了今日? 之所以不问,是应天悟明白无误地知道,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将自己从那座暗无天日的囚牢中救出来的少年,就是自己的大哥,如此便足够了,问这些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哥做事,从来都是有自己的道理的,而他跟着大哥,不需要去问缘由,只要跟着大哥去做就行了! 但有一个问题,他却在夏生离开前必须搞清楚。 “大哥此行南下,究竟是去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之前那几个伙计所议论的春闱?” 夏生目色深沉,缓缓摇了摇头:“是,也不是。我是为了去找一个人,向她……报丧。” 第二百五十三章茶盏凉 在与应天悟告别之后,夏生并没有立刻离开京城,而是迈步走进了城门口的一家小茶馆中。 这家茶馆没有名字,但因为老板姓狄,所以往来的熟客都叫它老狄茶馆。 夏生之所以会到这里来,是为了见秦小花。 秦家善堂的总掌柜,与善堂客卿、秦家贵客的会面,竟然没有选在善堂中,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但秦小花之所以会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深意。 当夏生听说这家茶馆的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秦小花想要让自己做什么。 因此当他从秦小花手中接过那一页信纸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对方所期许的意外之色。 他只是摇了摇头:“我这次离京,并不是专程去参加春闱的。” 唐子安身殒的消息连春秋书院一众师生都不知道,当然也不可能传到京城,传到善堂,如今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夏生。 他说要去南方找一个人报丧,便是去找韦秋月。 夏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唐子安的殒落对书院,对整个大缙王朝,将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影响,所以在他原本的打算中,并没有准备把这件事情告知善堂。 在他看来,韦秋月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人。 也是他必须第一个告知的人。 可在真正见到秦小花之后,夏生却有些犹豫了。 因为韦秋月鲜少过问书院俗物,在突然接到此消息之后,也恐怕很难在第一时间做出合理的安排。 更何况此去落日谷,足有千里之遥,即便中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夏生也需得用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见到韦秋月。 在这期间,京城会发生什么,春秋书院会发生什么,夏生无法预测。 更没有办法折返回来处理。 能够有能力帮他盯着春秋书院,而且还得是夏生信得过的人,只有一个秦小花。 在他于生死台上一剑斩杀裴元机之后,正是这位老人,帮他挡住了一切风雨,帮他拦下了所有想要登临不句山的裴家人的脚步。 也用实际行动换来了他的信任。 此时的秦小花并不知道夏生在想些什么,只是笑着问道:“如果不是为了参加春闱,你在书院里面待得好好的,下山来做什么?” 夏生轻轻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想必你已经知道前些日子,书院守山大阵开启的消息了吧?” 秦小花点点头:“这件事我也正想问你。” 夏生沉默了片刻,端起桌上的茶水浅浅地品了一口,这才轻描淡写地开口道:“有外族人入侵。” 闻言,秦小花眼中的笑意骤敛。 “哪一族的人?” “蛮族。” “你们交过手了?” “不算。” “书院现在情况如何?” “暂无大碍。” 经过这番问答之后,秦小花才慢慢松了一口气,正想问问夏生这件事与他离京有什么关系,便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让他瞳孔微缩。 “但唐院长以身殉院,已经殒落了。” 这番话来得太过突然,太让人猝及不防,即便秦小花经历了百年风雨,看遍了这世上所有的悲欢离合,此时握着黑玉短仗的手指也不禁一紧。 “你是说,唐子安……” “是的。”夏生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遗憾:“暂时此事只有我二人知道,所以我希望在我走之后,你能帮我照看一下书院,顺便查一下那名异族人是怎么从边关混进来的。” “这件事我会去查,但此事实在事关重大,我必须禀告圣上!” 夏生立刻抬起手来,沉声道:“再压五天。” “为什么!” “五天后春闱正式开始,我不希望书院众生受此影响,在春闱战场上贸然失了方寸,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此事的影响减到最轻,若等书院在春闱中夺冠之后再传出消息,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秦小花当然明白夏生的意思,他斟酌再三,终于还是点了头:“好,那便等你五天!” 夏生第一次执手对秦小花行了一礼,开口道:“接下来京城的事情,便有劳你了。” 相比起夏生的郑重其事,秦小花却是很快就从唐子安身殒的震动中脱离了出来,作为堂堂秦家老祖,善堂总掌柜,他已经开始在脑中计算此事对各方势力的影响会如何。 包括九大世家,包括七十二宗门,自然也包括异族人的狼子野心。 当然,相比起这件事情,秦小花的当务之急,却是在夏生的身上。 “这么说来,你此番还是为了前往落日谷?” 夏生点点头:“我需得将此事告知韦院长。” 秦小花面色有些严肃,沉声道:“原本我是打算与你一同南下的,却不曾想如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你可知道,若你此番孤身南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夏生轻轻眯了眯眼睛,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 “裴家。” 秦小花摩挲着手中的黑玉短仗,看着桌前冉冉升起的白雾,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夏生伸出手指,在茶杯的杯沿上轻轻一敲,傲然一笑:“只要裴家那位剑圣不出手,其他人,就算我打不过,但想要全身而退,还是很简单的。” 这么狂的话,恐怕也就只有夏生说得出来了,但秦小花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而是继续问道:“如果此行还是像桂花巷一样,想要对付你的不止裴家一方势力呢?届时,你又当如何?” 这一次,夏生却是不回答了。 因此秦小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让康无为跟你去。” 夏生闻言不禁一愣:“那老狐狸出关了?” 秦小花笑了笑:“本来还差些火候,不过我提前将他唤醒了,想必他这一路跟着你,应该对剑道的领悟会更深,也更快一些。” “他现在距离剑尊还有多远?” “一线之隔!” “好。”夏生终于应了下来,当即站起身来,对秦小花说道:“你让他到城外等我,我还得去一个地方。” “叶府?” 夏生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寒意,就连他手中的茶盏也被这道骇人的寒气给生生冻裂了。 “入宫。” 第二百五十四章入宫! 说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夏生的刻意回避,自他来到京城之后,就从未踏足过皇宫半步。 之前是没有机会,也未得皇帝召见,但后来他已经被缙帝封为了太子太师,有入宫不报的特权,却始终没有入宫面过圣。 其实对夏生而言,他不想进宫,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不是因为他怕触景伤情,为那些逝去的岁月和人们感到悲戚,也不是他担心自己会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把这座皇宫烧成一片灰烬。 而是他不想对缙帝行跪拜之礼。 毫不客气地说,在当今世上,除了他老爹,已经没有人有资格当得起他一跪了。 就连昔日太祖皇帝在登基之后,也曾赐予他面圣不跪之权,如今的缙帝,又有何资格让夏生下跪? 当然,这些话不能明着说出来,所以夏生干脆选择了避不入宫。 但他今天却必须要去了。 因为他要为自己此番南下之行,做最后一项准备。 给自己添加最重要的一个筹码。 这并不是夏生第一次走进皇宫,因为五百年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他看着建起来的。 但这却是夏生今世第一次入宫,所以秦小花选择了与他同行。 若是换一个人,一定会为此而感到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毕竟秦老爷子这些年连上朝都不去了,除非真的是遇到了什么重大的节庆,比如祭天、典会、万寿节什么的,或者皇帝亲自召见,才会进一趟宫。 如今竟然亲自陪着夏生前去面圣,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天大的荣幸。 但夏生不这么认为,在听得秦小花此番提议之后,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也好。” 老爷子也并不觉得夏生有多么不识好歹,毕竟从年纪上来说,秦小花作为夏生的太爷爷都算小了,孙儿辈的小家伙任性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更何况,夏生还是故人之后呢。 便如那日在善堂之内两人所密谈的那般,如果夏生想要的话,整个善堂都可以给他,与之相比,陪他进趟宫,真的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但秦小花和夏生两个人可以这么想,别人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比如两人刚刚走到皇宫的大门前,便惊坏了守门的禁军。 好吧,从理论上来说,秦小花在朝中的官职是户部尚书,按律是不得私自进宫的,但这些常年在宫里面当差的禁军又不是傻子,哪里敢拦秦小花的尊驾? 不仅不会拦,而且当值的禁军统卫还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宫门口,恭恭敬敬地迎接秦尚书的大驾。 “不知是尚书大人前来,蔡荃有失远迎,还望尚书大人恕罪!” 秦小花乐呵呵地笑着,连连摆手道:“哈哈,不必多礼,老夫此番是陪着祭酒大人进宫面圣的,你先命人通报吧。” 蔡统卫不禁面露难色,苦笑着道:“尚书大人今日可真是来得有些不巧,陛下现在正在训导太子课业呢,恐怕得等上一会儿了。” “噢?”秦小花笑着拉过夏生来,对蔡荃哈哈一笑:“如此看来,老夫倒是觉得巧极了,你可知道这位大人是何许人等?” 蔡荃从未见过夏生,哪里认得,只能有些惶恐地对夏生行了一礼,摇摇头道:“恕下官眼拙。” 夏生倒是没让对方为难,当即掏出了入宫的令牌,笑着道:“我是夏生。” 蔡荃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满目的茫然:“敢为夏大人是……啊!” 下一刻,蔡荃猛地瞪大了双眼,无比震惊地喊道:“你就是陛下亲封太子太师,国子祭酒,夏生,夏大人?” 夏生轻轻耸了耸肩膀:“没错,正是我。” 在得到夏生的确认之后,蔡荃顿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声开口道:“原来是夏大人尊驾,请恕下官先前怠慢了,只是下官怎么也没想到,传说中的夏大人竟会如此……如此年轻……” 夏生倒是有些意外了,不禁笑问道:“看来你还真听说过我名字?” 闻言,蔡荃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将手中的刀柄向前送了两寸,应道:“我虽有官职在身,归属朝廷禁军,但不管再怎么说,我也是一名修行者!夏大人在秦家族比、书院生死台上的故事,可真是如雷贯耳啊!” 夏生哈哈一笑,倒是觉得这个蔡统卫真是个妙人,当即摇摇头,自谦道:“都是些华而不实的虚名而已,在我看来,倒是没有这太子太师和国子祭酒的官职来得重要。” 蔡荃目色微怔,当下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失言了,赶紧顺着夏生的话干笑了两声;“嘿嘿,夏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秦小花深深地看了夏生一眼,这才对蔡荃开口道:“行了,别在这儿耍贫嘴了,你说陛下正在教导太子课业,这不正是夏大人该做的事情吗?所以老夫才说啊,今天这事儿还真是巧极了,你如实通报吧,我与夏大人在御书房中侯着就是了。” 秦小花发话了,蔡荃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当即点头称是,又给几名手下的小兵交代了两声,便亲自前往东宫,向缙帝通报去了。 至于秦小花,则带着夏生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不过在这一路上,夏生却不得不又一次叹了口气:“秦老爷子,您这走得也太慢了,等我们走到,估计陛下都得等急了,干脆我背你过去吧。” 旁边的几个禁军小兵听着这话,险些把肾都给吓出来,这夏大人胆儿也太肥了吧,居然敢嫌秦尚书走路走得慢? 不,他应该是在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吧…… 然而,更加令他们为之瞠目结舌的,却是秦尚书竟然真的笑着点了点头,对夏生开口道:“好啊,不过我这身子骨可重,你到时候别喊沉。” 于是在下一刻,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夏大人一把将秦尚书背在了背上,一下子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而秦尚书则一直乐呵呵地笑着,不时拿起手中的黑玉短杖,给夏大人指着路。 “左拐,左拐……往这边儿……哎呀,走错啦……真是笨!” 就在大家纷纷苦笑着摇头,议论着这两位大人从远处看去还真像一对爷孙俩的时候,却突然在夏生的眼前,迎面走来一人,险些与夏生和秦小花撞了个满怀。 诸位禁军兵士见状,当即面色大变,干脆利落地单膝跪地,垂首恭声道:“见过赵公公!” 第二百五十五章了不起的赵公公 夏生当然是见过赵公公的,而且见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秦家族比的时候,赵公公代表缙帝前来观礼,就坐在主台上,就坐在秦小花的下首。 第二次是春秋书院招考的时候,夏生虽然没有与唐子安一起在书院前坪迎接赵公公等贵客的到来,但在守山大阵开启之后,夏生得陛下召见,当时的赵公公便站在老皇帝的身后。 但直到此时此刻,夏生才终于知道了这位深的当今皇帝宠信的老太监,原来姓赵。 说起赵公公,也的确可以算得上是皇宫禁院内的一个传奇了。 传说他三岁入宫,最初的时候,只是御膳房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家伙,却不知道为何,竟得以当时还身为皇子的缙帝青眼有加,被要到了身边当做伴读。 在当时看起来,这个无名无姓的小太监真可谓是一飞冲天了。 但谁曾想,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后来在缙帝二十岁那年,前往鹿苑狩猎,险些被一头发了狂的白猿伤了性命,而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的,竟然又是这个小太监。 于是自那之后,在缙帝的身边少了一个伴读,而在金銮殿上则多了一位殿前太监。 再后来,随着高宗皇帝在北伐途中驾崩,缙帝登基,这个一直被称为“阿贵”的小太监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姓氏,而且是大缙王朝中最显赫的姓氏。 比九大家的姓氏更加贵不可言。 人们开始称呼他为“赵公公”,而这位赵公公,也终于升任到了太监首领的位置,统御整个宫内一应日常事务。 时至今日,已经服侍了缙帝近两百年的时间。 即便将夏生九世所活过的年岁全部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位赵公公高寿! 而这,也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 这位赵公公,绝对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修行者! 这件事情听起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普通人想要踏入漫漫修行路且艰难重重,更何况是一位身体有缺陷的太监? 但偏偏,赵公公做到了。 虽然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赵公公究竟是何等境界,是武修还是灵修,或者说,见过赵公公出手的人都死了,但谁也不敢低估这位常年伴随缙帝左右的忠奴。 都说修行就是修时间,譬如秦家老祖秦小花,若是真的论及天赋,恐怕不及夏生千分之一,但他活了两百一十八岁,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活得长久,实力境界自然也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要高。 更何况,赵公公伴君两百载,坐拥整个大缙王朝所有的修行资源,就算他天资再差,即便只是靠天材地宝来堆,也足够堆出一位皇阶强者来了! 然而,熟悉赵公公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一位非常随和的老人,脸上永远带着和煦的微笑,既没有身为皇帝近侍的仗势欺人,也没有身为修行强者的居高临下。 比如此时当赵公公见到秦小花和夏生之后,便在脸上乐开了花,连连开口道:“哎呀呀,这不是秦大人和小夏大人吗?老奴给两位请安了。” 秦小花此刻似乎心情很好,也笑着应道:“行了,阿贵啊,在我面前还这么生分,免礼了。” 赵公公眉眼中满是喜色,走到前来一把扶住了秦小花的胳膊,笑道:“您也真是的,要是走累了,唤老奴一声便是,看把咱们小夏大人给累的,来,还是让老奴背您走吧,让小夏大人歇歇……” 不知道为何,在这一个刹那,夏生出于本能地想要避让开赵公公那只枯瘦的手掌,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躲得开。 不是因为赵公公的手太快,而是因为秦小花在夏生的腰侧渡入了一丝暗劲,让他的身体就此停滞在了原地。 紧接着,夏生便听到了秦小花从口中发出了一道挪揄声。 “去去,我还没老到这个地步呢,不过是跟小夏大人闹着玩儿而已,别一会儿把你给弄伤着了,我可不好给陛下交代。” 话音落下,赵公公也缩回了手,这才笑问道:“哎呀,你看我这个老糊涂,秦大人此番进宫,是为了见驾吧?要是耽误了事情,圣上才绕不过老奴呢,那老奴还是带着二位前去吧?” 秦小花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找不到地方,看你手上提的食盒,是准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你忙你的,等待会儿跟陛下聊完了,我们再好好叙叙。” 赵公公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老奴就不耽搁二位大人了,先行告退。” 闻言,夏生也微微颔首致意,直到目送赵公公消失在眼前,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秦小花若有深意般说道:“这个赵公公,不简单啊……” 秦小花对此不置可否,却郑重其事地对夏生嘱咐了一件事情。 “日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不管你会不会参与到党争当中,你只需要牢记一件事情,这个赵公公,不可能被任何人收买,也不可能偏向任何一方阵营,他永远都是当今陛下的人,切记!” 夏生目色微凛,但此处不是善堂,也不是老狄茶馆,所以很多话不便多说,因此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经由赵公公这一耽误,夏生反倒显得不慌不忙了,倒不是纯粹因为他对缙帝缺乏敬畏,而是因为秦小花紧接着对他交代道:“不用这么着急,陛下知道我走得慢。” 夏生想想,也的确如此,索性也就没那么急迫了,反正若是去得早了,也得等着缙帝从东宫回来。 对夏生而言,还不如在这宫廷禁苑中多看看花草呢。 但就算秦小花走得再慢,这段前往御书房的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 在距离御书房十丈开外的地方,夏生就已经将秦小花从背上放了下来,两人一起迈着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脚步,慢慢腾腾地朝前走去。 却不曾想,夏生才刚刚走到御书房的大门口,便又遇到了一个年轻男子拦在路前。 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一礼,沉声道:“先生。” 夏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却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是谁,所以笑着一抬手,对秦小花说了一句话。 在太子赵昊余后的人生中,直到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仍旧记得夏生说过的这句话。 即便那句话其实是说给秦小花听的。 夏生说:“老秦啊,这就是那日在桂花巷要杀我的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太子殿下! 此时站在夏生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 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白鹿皮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单从相貌上来看,此人绝对不输于那传说中的洛阳第一美男子,李如景,毕竟在他的体内,也留存着李家的血脉。 但若是与他的胞弟,赵辰,相比起来,他的面部轮廓则要显得更加阴柔一些,英挺、秀美的鼻子和樱花般的唇色衬着他此时脸上那略带羞涩的微笑,恰到好处。 眼角微微下垂,眉如柳叶,肤似白玉,看起来让人不禁为之惋惜,此人若是生的女儿身,一定是妖孽级的祸水。 但这种话,却是从来没有人敢说出口的。 因为他的生母,便是当今李家家主的妹妹,亦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他便是当朝太子,赵昊。 换句话来说,只要不出意外,他便是大缙王朝未来的国君! 夏生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因为在这座宫城内,有资格称呼自己为先生的人很少,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只有两个。 太子赵昊,以及九皇子赵辰。 然而,随着春闱的召开,赵辰已经随着皇朝学宫的一众师生前往落日谷了,所以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只能是赵昊。 所以他才会在见到赵昊的第一面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对秦小花说,这便是当日要杀自己的元凶。 于是在下一个瞬间,赵昊脸上那抹羞涩的微笑骤然而僵,他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和善就此凝结。 太子弑师! 这可是非常严重的罪名! 然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秦小花便在一旁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夏生转过头看向赵昊,眼中不透半缕杀伐之意,更没有丝毫的愤怒,而是摇摇头道:“只可惜,这孩子还是太蠢了,派来杀我的人更蠢,非但没能成功,而且还被我给抓了活口,却是不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伴随着夏生与秦小花这番旁若无人般的笑谈,赵昊直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被冷汗给浸透了,一股无比凄冷的寒意伴随着淡雅的秋风从他的脚面直窜后脑!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开口道:“先生、秦大人,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哈哈……”夏生笑着伸出手,在赵昊的脸颊上拍了两下,对秦小花说道:“老秦,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把孩子吓着了吧?” 夏生一口一个孩子地喊着这个年纪比他大了十多岁的太子爷,后者却偏偏没有办法动怒,甚至于不能因为他们之前的言论而罪及犯上。 即便他乃是堂堂太子殿下,但这两位却偏偏分别是他名义上的老师,以及跺跺脚都能在整个大缙王朝引起大地震的修行界巨擘。 他能说什么? 什么也不能说。 太子这个身份,说尊贵,的确很尊贵,但只要他一天没有继位变成皇帝,就永远都不够尊贵。 这也是为什么在大缙王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是没有设立太子这个规矩的,一直到临死前才留下遗诏,直接宣布了继承这片大好江山的幸运儿。 结果却偏偏选中了一个大缙历史上最短命皇帝,只活了二十多岁就驾崩了。 但不得不说,此举的确有个好处,便是不会让一众皇子的权利太过重大,更让他们彻底断绝了谋权篡位的心思。 因为只要有一位皇子生出了谋逆之心,他的其余几个兄弟自然就会挖空心思搜集证据,向皇帝检举揭发,以博得父皇的倾心。 再说,单个皇子想要谋反,他也没那个实力。 但这样的情况却在高宗皇帝在位期间被终结了。 出于两个原因。 一是高宗皇帝常年在外征战,虽然心中自有帝王傲气,但生死难料,为了不让自己身殒之后国中无君,引发朝局的动荡,国家的分裂,所以他很早就立了太子。 二来,高宗皇帝对于党争一事极其反感,早立太子,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众皇子拉帮结派,相互倾轧的现象。 但这样的做法,同样会产生一个比较大的隐患。 便是容易滋长太子的野心,从而做出悖论叛逆的恶行来。 最直接的例子,便是当朝前太子赵睿所引发的承天门之变。 但这也从某个角度上说明了当今皇帝是一个性情极为固执的人,即便是发生了赵睿谋逆一案,在时隔数十年之后,他仍旧立了赵昊为太子,看起来,似乎对于儿子的野心丝毫不以为意。 然而,此时的赵昊虽然保持了沉默,但秦小花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你身为太子太师,国子祭酒,原本便应帮陛下管教束缚太子殿下,发生这样的事情,理应怪你教导无方,又岂能罪及他人?” 夏生点点头,应道:“也是,看来以后我得对这位太子殿下多加管教了,不过……” 说到这里,夏生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死死地盯着赵昊的双眼,目色中流露着如剑锋一般凄寒的厉芒。 “同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否则,就算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我想,九皇子也应该对我手中的那位裴家剑皇很感兴趣才是。” “噢……对了……”夏生伸出手,又在赵昊的脸上拍了两记,淡然而笑:“我怕殿下忘了,特意再提醒你一下,我与裴家原本就有生死之仇,所以,哪怕不用你报信儿,他们也会来找我麻烦的。” “不过呢,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与殿下也有莫大的关系呢。若不是那位裴家剑皇想要在桂花巷中暗杀我,我又怎么会错怪了裴元机,将他一剑刺死在生死台上呢。我倒是很好奇,若是裴家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知道其实是你害死了裴元机,他们还会不会这么支持你?” 第二百五十七章面圣 夏生并不是在威胁赵昊,而是在讲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然而,此时的太子殿下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他既没有反驳夏生,也没有怒发冲冠,而是再一次于脸上露出了略带羞涩的笑意。 “恕学生愚钝,我还是没听明白先生在说些什么。” 话音落下,夏生第一次对这位太子殿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幽然一笑:“听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此番前来,本就没有打算要拿你怎么样,我只是很好奇,在你的心中,你觉得,你比那裴元机如何?” 赵昊轻轻抿了抿嘴唇,笑着道:“若是论境界,我自是不如的,但如果先生指的是我二人的身份的话,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又哪里有资格与我相提并论呢?” 赵昊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轻狂,但仔细想来,却不无道理。 因为他是注定会成为大缙王朝未来皇帝的人,而那裴元机就算日后成就了圣位,也必须对他俯首称臣,两人从身份地位上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层次的。 或者换一个说法。 夏生杀了裴元机,的确在整个修行界都引起了一场可怕的地震,但他所得罪的,也不过是一个裴家。 但如果夏生敢对太子不利,那便是谋逆! 便是与整个大缙王朝为敌! 裴家是出了一位剑圣,但圣阶,同样是可以被人命给堆死的! 别说是夏生,就算是剑圣裴旭,若是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杀了赵昊,那么他裴家,就会变成这片王土上的丧家之犬。 不出十日,他裴旭就会在帝国大军的数十万铁蹄下死无葬身之地! 对此,夏生心知肚明,所以他在桂花巷一役之后,即便回书院杀了裴元机,也没有敢入宫杀了赵昊。 哪怕这位太子殿下的实力境界不如裴元机远矣。 所以即便此时赵昊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只能在言语上警告一下对方,而没办法真的像对付裴元机那样,将赵昊一剑斩杀。 哪怕这件事情对现在的夏生而言易如反掌。 但让赵昊没有想到的是,当夏生听完他的那番话之后,竟然笑得更灿烂了些。 “我很欣慰,你至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尊贵的,但相比起来,我的命,可就没那么值钱了,所以……” 紧接着,夏生上前半步,附在赵昊的耳边,悄然而道:“如果你再来惹我,那么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了,我也会先送你去见裴元机。” 夏生的声音很轻,却仿若带着来自幽冥的寒意,让赵昊再一次头皮发紧。 于是他垂下头,恭恭敬敬地对夏生行了一礼,开口道:“学生自当谨遵先生教诲。” 夏生的脸上仍旧露着和颜悦色的笑容,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既然如此,那么我想,你可以回去了。” 闻言,赵昊毫不拖泥带水地对着夏生和秦小花行了礼,就此告辞。 而在赵昊走之后,秦小花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了起来,看向夏生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一抹忧虑。 “他毕竟是太子。” 夏生眼中一片宁静:“我知道,但我很好奇,他会不会一直是太子。” 秦小花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今日你还是太过冲动了些。” 夏生摇摇头:“没办法,我马上就要南下了,一个裴家尚不好对付,再加上一个太子,此行恐怕困难重重。若能够趁此机会,给咱们这位太子爷以震慑,让他就此知难而退,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意外之喜。” 以秦小花的智慧,又哪里看不出夏生此举只是权宜之计,但也正如夏生所说,这至少能够为他此番南下扫除很多麻烦。 “你心中有数就好。” 夏生转过头,看着赵昊离去的方向,略有深意地说道:“咱们这位太子爷,可是个聪明人。” 秦小花点点头,关于此事的讨论便到此为止,接下来,才是正事。 下一刻,两人慢步走到了御书房前,门口的小太监老早就见到了秦小花,此时顿时笑意连连地说道:“秦大人、夏大人,陛下可是等候二位多时了,跟我进来吧。” 夏生站在原地,看着这座天下间最神秘的书房,一时间心中竟然有些感慨。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经天纬地的大权臣,都是从这间小小的书房中开启了飞黄腾达的一生,也不知道有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件,都是由皇帝在这间小小的书房中所做出的决定。 夏生很好奇,当太祖皇帝下定决心杀死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就在这里? 他的身边是不是就围坐着那十位破晓境的高手? 片刻之后,夏生飒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跟在秦小花的身后,迈步走了进去。 五百年前的时候,夏生自然是来过御书房的,五百年之后,要说大的变化没有,但很多细小的地方,却是做了很多改动。 比如墙面被重新刷过了,窗户也换过了,但入眼及处那排高高的书架,除了显得陈旧了些,倒还真是出自五百年前的东西。 不愧是用那传说中的陈甬木打造而成的,竟历经五百年岁月而不腐,其寸木千金的价值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转过头去,书桌后面的缙帝正手提御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全神贯注,似乎并没有发现秦小花和夏生的到来。 待小太监重新走出御书房,轻轻合上房门之后,秦小花这才朗声而道:“臣见过陛下。” 秦小花微微躬身,却并未行跪拜之礼,因为这是皇帝给他的特权。 但夏生就不一样了,好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所以此刻也不矫情,当即一挥衣袍,沉膝跪倒在御前,开口道:“微臣夏生,叩见陛下。” 闻言,缙帝这才抬起头来,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竹笔,笑着道:“都免礼吧。秦卿,朕可是好久没见着你了啊,平日里上朝你也不来,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看朕了?” 秦小花并没有因此而面露惶恐,而是微微一笑:“臣今天前来,主要是担心夏大人初次入宫,不懂规矩,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陛下圣驾,臣也能在一旁帮他圆个场,故特意陪他来的。” “哦?”对于秦小花的如此直爽之言,缙帝倒是习惯了,倒是好奇地看着一旁的夏生,问道:“那夏卿今日前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夏生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躬身垂首而道:“是为了向陛下讨一道旨意。” 第二百五十八章再封江州巡察!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这句话其实是有些放肆了。 缙帝赏识他的才能,给了他太子太师的头衔,官拜国子祭酒,但事实上,这两个职务都并没有太高的实权,更多的还是一个身份的象征。 或者夏生也可以将其看作是缙帝给自己的一道护身符,若有人敢正大光明地谋害于他,便是谋害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这可比杀死一位春秋书院的教习要严重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夜在桂花巷中,不管是天星院的人,还是太子的人,亦或者是裴家的人,都只能在暗地里面搞些小动作,却绝对不敢将杀死夏生这件事情摆到台面上来。 可即便如此,但夏生毕竟还只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这不过是他首次入宫面圣,竟然就敢向皇帝提要求? 难不成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品宰相了? 话又说回来,事实上,在今日的大缙朝堂之上,其实连宰相都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为了平衡各大世家的力量,叶家自从出了一位威宁侯之后,叶相的权力就被一削再削,如今俨然已经被彻底架空,手中只剩下了对圣旨的驳回权,以及随时出入御书房的资格。 说得更加现实一些,今日若不是夏生是跟着秦小花一起来的,虽然被拦在宫门外可能性不大,但想必也没这么容易就见到皇帝。 更别说还让皇帝在御书房里面等了他老半天! 但也正是因为他是跟着秦小花一起来的,所以此刻缙帝并没有斥责他的轻狂,而是点了点头:“请什么旨?说来听听。” 夏生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微臣幸得陛下信任,本应肩负着教导诸位皇子的职责,但在这些日子里面却从未真正尽到过责任,此番听闻宁王殿下在落日谷参加春闱,故想要亲自去看看宁王殿下如今的实力境界几何,也好在之后因材施教。” 闻言,缙帝不禁满目狐疑地问道:“若夏卿想要去落日谷,数日前跟随春秋书院的队伍同去便可,怎么却舍近求远,来找朕讨旨了?” 夏生不禁面露苦笑:“想必陛下还不知道,在生死台一役之后,唐院长已经革去了臣书院教习一职,所以臣自然是不方便与书院中人同往的。” 裴元机被杀一事早就传了个满城风雨,缙帝自然是知道了,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夏卿就只是这么个要求而已吗?” 夏生点点头:“仅此而已。” 缙帝并没有因为夏生的这番话而立刻拟旨,而是疑心更盛。 如果只是这么一件小事情,哪里需要秦小花的陪同? 或者换一个思路,即便夏生被书院革去了名誉教习一职,若他真的要前往落日谷观战,以他今日在修行界的盛名,就算春秋书院的人不接纳他,难道他就真的被落日谷的人拦在春闱赛场之外了? 片刻之后,缙帝突然笑道:“原来如此,夏卿是想要打着朕的旗号,狐假虎威啊!” 夏生面色不改,轻轻低下了头:“微臣不敢。” 倒是秦小花在一旁打着圆场道:“陛下您也知道,夏大人如今可是跟裴家结了死仇,若没有陛下您的谕旨,别说是走到落日谷了,恐怕夏大人刚出京城就得发生些什么意外,所以这才斗胆来向陛下讨个方便。” 缙帝顿时对秦小花挪揄道:“怎么,区区一个裴家,竟然让善堂也畏首畏尾了?” 秦小花不禁苦笑道:“老臣也是万般无奈,若非此番实在抽不开身,恐怕老臣也跟着夏大人出去见见世面了,要知道,以往春闱老臣可没少去凑热闹呢。” 缙帝哈哈一笑:“朕是真没想到,在这大缙王朝的地界上,还有令你也犯难的事情,好吧,夏卿此请,也的确有理有据,既然如此,这旨,朕给了!” 闻言,夏生立刻再次跪地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君无戏言,缙帝倒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当即便唤来近侍,拟了一道旨,封夏生为江州巡察,有了这个名义,夏生出入落日谷,便无人敢阻了。 当然,这个江州巡查是没有调兵的权力的,等春闱结束,夏生回京述职之后,便当即解除,夏生若是想仗着这个身份在江州作威作福,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但对夏生来说,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算是意外之喜了,当即再次谢恩,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圣旨和令牌、印章,这才站起身来,对秦小花微微颔首。 他很清楚,如果今天不是因为秦小花的话,恐怕事情也没这么顺利。 这一幕落在缙帝的眼中,却是误以为秦小花完全是因为善字帖的原因,这才对夏生出手相助。 “行了,没什么事的话便退下吧,秦卿你留下,朕可是很久没看到你了,今日就留在宫中用膳吧。” 秦小花笑着点了点头:“全凭陛下吩咐,不过还请陛下允许老臣送夏大人出宫。” 缙帝点了点头,应允了秦小花的请求,随即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竹笔,继续在纸上挥洒开来。 见状,夏生立刻拱手而道:“微臣告退。” 走出御书房之后,秦小花便一把拉住了夏生的胳膊,低声道:“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于你。” 夏生不禁笑着道:“说起来,我也有一事想问问你。” 秦小花将一双白眉轻轻一挑:“噢?那你先说吧。” 夏生从怀中掏出一沓信纸,摇摇头道:“这是之前秦四爷交给我的东西,上面有胡硕,也有徐家,但少了一样东西。” 虽然因为两人身处皇宫,所以夏生此言说得有些含糊,但秦小花仍旧听懂了他想要问些什么,顿时缓缓叹了口气:“家里面的老鼠也已经查出来了,是一位姓向的供奉,可惜还来不及问出更多的东西,对方便服毒自尽了。” “跟那日在桂花巷中的那一批神秘势力有关吗?” “不知道。”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又想跟我说什么?” 秦小花的脸上透着暖心的笑意:“我知道你与嫣儿的情分很深,但此番南下,我希望你不要去青州找她,我想看看她一个人能不能处理好那边分堂的事情。” 夏生一愣,知道秦小花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点头应了下来:“就是这样?” “还有……”秦小花慢慢握紧了手中的黑玉短杖,一字一句地说道:“活着回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别来无恙 秦小花的这番交代虽然简洁明了,但却是最真诚,最切实的祝愿。 于是夏生笑着点了点头:“好。” 随即便在秦小花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中,慢步走出了皇宫大门,一路向南。 走过了太祖皇帝那威风凛凛的雕像,走过了繁华热闹的长乐街,再在十数名护卫的跟随下,来到了城门口。 皇帝封给他的这个江州巡查,虽然没有调兵的权利,而且是个暂时性的职务,但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寒酸。 此番南下,不仅有十数名禁军同行,也有必要的仪仗跟随,所到之处,一应州主、城主,都自动比夏生低上一级,若是放眼整个江州,夏生更有切实的生杀大权,可谓威风十足! 若在途中遭遇行刺,夏生可就地向当地的驻军求援,也可以调派裁决司的人手调查,州府的私兵更是必须配合! 不得不说,缙帝此番出手的确是非常大方,几乎是直接给了夏生一张金光闪闪的免死金牌! 而缙帝之所以会这么做,九成九还是看的秦小花的面子。 自从夏生告诉秦小花,自己是摄政王的后人之后,他就抱上了整个大缙王朝中最值钱的一根金大腿。 裴家奈何不了他,皇帝也得礼让其三分,可谓是风光一时无两。 即便如今秦小花无法跟他同行,也派来了家中一等一的高手保护夏生,当然便是夏生的老朋友,康无为。 当夏生刚刚走出洛阳城大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康无为。 与数月之前相比,康无为还是穿着那一袭青衫,似乎丝毫感受不到秋风的凄寒,腰间仍旧挎着那把看似并不起眼的铁剑,剑身藏于鞘中,锋芒不露。 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是那双眼睛,便像是经历了上万道剑意的淬炼,变得无比的锐利,让人难以直视。 夏生笑着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康无为的肩膀,千言万语,只化作了四个字。 “别来无恙。” 相比起夏生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欣喜之意,此时的康无为却显得有些别扭。 真要说起来,其实康无为之前对夏生还是颇为敬重的,尤其是在白马镇的时候,因为他一直以为在夏生的背后站了一位圣阶,而且夏生有善字帖在手,乃是善堂真正的贵客。 但后来在看过夏生手中的大荒剑之后,他又觉得夏生很可能是蛮族的奸细,所以才会带着秦嫣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洛阳,而没有在半路上等着夏生。 若不是因为康无为的这番猜测,后面善堂对夏生的态度也不会那么糟糕,秦嫣也不会对夏生避而不见。 但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仍旧是因为大荒剑中所藏的剑道真意,让康无为有所顿悟,所以在回到洛阳城后就闭了关,致使秦嫣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不得不找夏生求助,更在最后拜其为师,成功拿到了族比的魁首。 在康无为闭关的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当他被秦小花唤醒之后,才发现家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魏供奉死了,秦二爷也死了,大公子秦然逃离了京城,至今下落不明,秦嫣也成功地成为了家族的继承人,至于夏生,则被家主奉为了座上宾,更得以春秋书院和朝廷的看中,成为了书院教习、太子太师……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怎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感觉一切都变了? 后来康无为又听说,夏生在书院的生死台上一剑刺死了裴元机,因此此番南下前往落日谷,由家主亲自委派他贴身保护夏生的安全! 当收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康无为的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但那是家主亲命,谁敢违抗? 所以康无为还是来了,却在见到夏生之后,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 若是放在以前,以康无为这老狐狸的性格,就算是心中再怎么别扭,表面功夫肯定也是做得极好的。 但或许是因为如今的他刚刚剑意大成,气海中充满了宁折不弯之势,竟没有如夏生那般展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冷冷地问了一句话。 “你到底是不是蛮族奸细?” 对于康无为心中的疑惑,夏生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这可不像是他所认识的康无为。 所以夏生顿时笑了:“你觉得,如果我是蛮族奸细的话,秦掌柜会看不出来吗?春秋书院的唐院长会放任我登临不句山吗?” 夏生的这番话字字在理,但康无为却并不买账,而是执意问道:“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蛮族奸细?” 闻言,夏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直视着康无为的双眼,沉声道:“我不是。” 康无为轻轻松了一口气,却没有就此罢休,而是最后确认道:“那你的那位老师呢?” 夏生不禁笑道:“你觉得,在竹林七贤当中,会有蛮族奸细吗?” 听到夏生的这句话,康无为瞳孔狠狠地一震,随即自嘴角划开了一道无比熟悉的笑容,开口道:“你终于承认了。” 夏生一愣,紧接着苦笑道:“还是被你这只老狐狸给套了话……” 康无为哈哈大笑着,用力地与夏生拥抱了一下,这才喃喃开口道:“别来无恙。” 转过头来,康无为看着夏生身后所摆出的阵势,不禁疑声道:“这些是……禁军?” 夏生点点头:“我现在是江州巡查,因此陛下派了些人沿路保护我的安全。” 康无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着道:“如此一来,明地里,可就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了,在暗中则有我贴身保护,只要不是尊级以上的强者出手,你此行可谓没有半分危险。” 夏生笑着遥望着那前途未卜的南方,说道:“尊级强者又不是大白菜,哪里有这么多?不过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康无为则看着夏生的脸庞,忍不住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眼底再度闪过了一丝阴霾。 第二百六十章老流氓与小结巴 在大缙王朝的版图上,洛阳属于泉州,而落日谷则在江州,两者相距千里之遥,如果只有夏生一个人的话,凭借帝江融灵之后的速度,他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赶到。 但现在加上随行的禁军护卫,以及二十多名仪仗兵,就算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也至少需要五天。 到那个时候,春闱都差不多结束了。 便正如一开始夏生对应天悟和秦小花所说过的那般,他原本就不是为了去参加春闱的,而是去报丧的。 但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的是,夏生并不是偷偷摸摸走的,而是大张旗鼓地离开了京城,仿佛将自己变成了一座灯塔,吸引着所有的敌人向他涌来。 谁也不知道夏生从哪里来的信心。 难不成他真的以为江州巡查的身份能够保他这一路的平安? 还是他以为区区一个康无为就能抵挡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雨侵袭? 但更让人惊讶的是,一切竟然真的如夏生所预料的那般,至少从他自洛阳城抵达金陵城的这段路中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天星院的人想必是在专注于春闱,所以没有出现。 太子也许是在皇宫中受夏生所威慑,所以也没有任何动静。 当然,天星院与夏生的恩怨连他本人都不明白,世人自然也不会知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更不会对天星院的人袖手旁观而感到疑惑。 太子与夏生的仇恨,只有宁王殿下,以及叶家人知晓,想必也不会透露出去,所以普通人也不会因为太子的偃旗息鼓而倍感意外。 可是……裴家的人怎么也不见踪影? 难道是因为金陵城距离京都太近,所以裴家的人不好下手? 裴元机死在夏生手中的事情,可以说是震惊了整个修行界,早就传遍了大缙王朝的每一个角落,此番夏生离京,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裴家的高手,想要看看他们到底会怎么做。 只有很少的人才会想到,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裴家的人就更不方便动手了! 一旦夏生出了什么意外,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裴家! 不管裴家人是光明正大下的手,还是在暗地里发动的袭杀,都不可能逃过世人的眼睛。 这么一来,裴家人还怎么动手? 难不成他们真敢担负其谋害朝廷命官的罪责? 难不成他们裴家真的要造反吗!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再会怀疑缙帝对夏生的恩宠。 裴元机一死,缙帝就封了夏生做国子祭酒,夏生一出京城,手中就多了江州巡查的金印,如果这还不叫皇恩浩荡的话,那世人才真的是瞎了眼了。 没有人知道夏生是怎么办到的,但至少他们明白,如今的夏生,已经再也不是那个从白马镇来的乡野少年了,甚至不再是那个孤身仗剑立于桂花巷的小子了,现在的他,动不得。 夏生非常顺利地进入了金陵城,虽然得城主吕薄陶诚邀,却仍旧没有参加晚宴,也没有下榻于吕薄陶所准备的华贵府邸,而是找了一家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小客栈住下了。 倒不是夏生有多么自命清高,或者不懂人情世故,而是有些事情,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不好做。 比如与康无为一起,解决掉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两个小尾巴。 入夜之后,夏生从房中慢步走了出来,然后敲响了隔壁那间上房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看年纪大概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在看到夏生之后,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就握紧了腰侧的秀剑。 而在这位姑娘的身后,还站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此时正无比懊恼地一拍脑门儿:“大意了!” 夏生抬眼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位陌生人,眼中无比的平静,脸上却露着灿烂的笑容:“两位跟了一路了,不准备自我介绍一下吗?” 小姑娘双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什么跟了一路……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看到对方这手足无措的模样,夏生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说道:“难道你们不是来杀我的?作为杀手来说,也未免太业余了些吧,还是回去换其他人来吧。” 闻言,小姑娘顿时紧握着手中的秀剑,伸直了脖子,义愤填膺地说道:“你……你狗咬吕洞宾,不……不识,不识好人心!我们……我们明明是……” 夏生眉头暗挑,倒是想听听看,这女孩儿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却不曾想,便在这个时候,那个老者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嗔怪地看了小姑娘一眼,随即叹了一口气:“夏公子,请你相信,我们爷孙俩并无恶意。” 老人刚一出现,夏生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半步。 与此同时,一道嘹亮的剑吟自夏生的身后升起,一片昏黄色的剑光如晚霞般洒落在夏生的身前,然后向那老者扑面而去! 康无为出手了。 如今的康无为距离剑尊之位只剩下了一线之隔,所以此剑的凌厉,就连老者也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下一刻,老人一手护住身后的小姑娘,一手将身上那件色泽斑驳的袍子舞得猎猎作响,也没看清他究竟做了什么手脚,竟然顺势将康无为的这一剑引向了房顶。 轰! 剑气风暴即刻爆开,顿时把这座二层客栈的房顶给掀了个片瓦不留,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就此惊醒了清梦,骇然抬头看向头顶的那轮明月。 但等尘烟散去之后,老人的目色却骤然凝固了。 因为在他的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不管是夏生还是康无为,都已经消失在了这片茫茫夜色当中。 于是老人只能无奈地瞪了那小姑娘一眼,沉声道:“都是你!这下好了吧,活生生让人家给跑了!” 小姑娘无比委屈地搓着衣角,喃喃道:“若……若不是……爷爷泄露……露了气息,他们又哪里……哪里会……” “还敢顶嘴!” 伴随着老人此话落下,小姑娘眼中顿时包着泪水,无尽的悲伤涌上心头,抽泣着道:“爷爷……爷爷又凶月儿……月儿……月儿不要爷爷了……” 见状,老人顿时方寸大乱,赶紧一把抱住小姑娘,连声道:“哎呀呀,都是爷爷不好,是爷爷错了好不好?月儿不哭,不哭啊,哭多了可就不漂亮了,等爷爷把那臭小子抓回来,让他天天给月儿当大马骑,好不好?” 月儿鼓着腮帮子,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好不容易终于平复了心中的委屈,这才点点头,柔声柔气地说道:“好。” 第二百六十一章偷鸡不成蚀把米 “咚……咚咚!” 沉闷而响亮的砸门声把屋内的桌椅地板都震得鸣鸣直颤,吕薄陶无比恼火地从美人怀中探出头来,对着门外喝道:“什么事!” “报告城主大人,夏巡查求见!” 闻言,吕薄陶不禁眉头直皱,口中不断抱怨着:“这个夏巡查是在耍本官玩儿吗?请他赴宴他不来,给他准备的府邸他也不住,现在这么晚了来打扰本官做什么!” 口中说着不要,吕城主的身体倒是老实得很,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从暖和的被窝中坐起身来,手脚麻利地穿上了衣服裤子。 片刻之后,吕城主打开房门,脸上写着不满,对前来通报的小兵问道:“夏巡查有说是何事吗?” 小兵满目惊恐,连声道:“属下听裁决司的人说,夏巡查今夜在客栈遭贼人行刺!” 吕薄陶顿时瞪大了双眼,心中的恼火也被丢到了一旁,急声道:“你怎么不早说!夏巡查现在在哪里?快!快带本官去见他!” 直到这个时候,吕薄陶才有些后悔,他从被窝中爬出来的速度还是慢了些。 一位堂堂巡查大人,在金陵城的地界上遭人行刺,这件事若是传到皇帝他老人家的耳朵里面,他这个城主的位置,可就保不住了! 诚然,金陵城属于泉州,而夏生是江州巡查,按道理来说,夏生对吕薄陶是没有绝对管辖权的,可那毕竟是一位天子亲封的巡查使,别说是吕薄陶了,就算是泉州知州也不敢在夏生面前放肆! 如今夏生才刚到金陵城第一天,就遭人行刺,好在人没什么大碍,否则吕薄陶别说是城主之位了,恐怕连脑袋也得搭进去。 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吕薄陶的脑门上立刻就急出了一头热汗,被秋夜的冷风一吹,直叫他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究竟是给冷的还是吓的。 终于在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吕薄陶在城主府中见到了正在悠然品茶的夏生,以及一旁面沉似水的康无为。 吕薄陶踩着小碎步,一溜小跑来到夏生近前,连声道:“下官见过巡查使大人。” 夏生点点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道:“还不错,至少我这杯茶还没喝完。” 闻言,吕薄陶心中顿时一阵发寒,脸上陪着笑,低声道:“下官不知巡查使大人会深夜来访,有失远迎,望大人赎罪!” “嗯……”夏生看着吕城主脸上那诚惶诚恐之意,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事情想必城主大人已经知道了,不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闻言,吕薄陶当即站直了身子,满目肃杀地开口道:“下官也不曾料到,在我金陵城中,竟有如此猖狂贼子,敢对大人行鬼祟之事!请大人放心,三日之内,我必然给您一个交代!” 这个时候的吕薄陶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传闻中的巡查使大人,竟然如此年轻,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了一些轻视之心。 更何况吕薄陶又不傻,这夏巡查还没离开泉州的地界呢,就有人敢对他下手,这说明对方的来头也绝对不小,为了一个暂领巡查使职务的毛头小子而得罪一方不知名的强大势力,对吕薄陶来说,这件事情实在太不划算。 能够在金陵城主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年,吕薄陶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过刹那之间,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在他看来,这么一个小家伙,就算再怎么得圣上宠信,官运亨通,也终究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又哪里能与他这般在官场上浸淫了数十年的老鸟相提并论? 想要糊弄这么个小夏大人,岂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吕薄陶所采取的策略,便是拖字诀。 他可是听说了,这位夏巡查可是急着赶往江州的,想必也不会在他金陵城内停留太长时间,就算三天之后他什么也没查到,难道这夏巡查还能赖在他这儿不走了? 只要等夏巡查一走,吕薄陶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若是那刺客没什么身份背景还好说,如果对方也不是他能动得了的人,干脆就找个替死鬼,写一封奏折,向圣上请罪交差就是了。 至于之后这位巡查使大人会不会再遭到别的意外,出了金陵城,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吕薄陶想得很好,可惜的是,夏生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别说夏生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就说一旁的康无为,那也是足智多谋的老狐狸,能被他这般看似衷心,实则敷衍的态度糊弄过去才真是见了鬼了。 所以在下一刻,夏生直接抓起手边的茶杯,砸到了吕薄陶的脚前。 “啪!” 陶瓷碎片四射飞溅,残留的茶渍在吕薄陶的官袍上留下了一个个难看的褐斑,更让吕薄陶脸色大变。 “三天?你以为本官有很多时间吗?我给你一个晚上,天亮之后,若你还没能把刺客抓捕归案,本官就将你革职查办!” 吕薄陶彻底懵了,这情势的发展,可与他预测的一点儿不一样啊! “大人息怒……”吕薄陶赶紧单膝跪倒在地,连声道:“大人息怒啊!一夜的时间实在太过仓促了,还请大人多宽限些时日!” 然而,这一次回答他的,却不再是夏生,而是一旁的康无为。 “城主大人,若我是你,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现在距离天亮,已经只剩下两个时辰了,你不在京城或许不知道,咱们这位夏大人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你要是在两个时辰之内抓不住凶手,这城主之位,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顿了顿,康无为又对吕薄陶善意地提醒道:“对了,凶手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姑娘,两人似乎是爷孙俩,裁决司的人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你也赶紧去吧。” 吕薄陶涨红了双脸,抬头看着夏生,凄声而道:“大人!” 然而,夏生对于吕薄陶的这一声哀嚎却充耳不闻,而是慢慢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双眼,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第二百六十二章登门 面对夏巡查这毫不留情的态度,吕薄陶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位小爷或许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绝对不是个善茬。 官场上很多手段,放在夏巡查眼里,屁用都没有。 因为夏生本来就不是一个官油子,而是一位修行者。 江州巡查的身份对夏生而言,本来就只是他南下的一层保护伞,待他日回京之后就要卸任的,所以他不用给任何人面子,也不用顾忌任何官场上的情分,该杀伐果断的时候,就绝不手软! 更别说,革掉一位城主的职务,还是在夏巡查的权利范围之内的! 如此一来,吕薄陶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在连声告罪之后离开了,匆匆忙忙地去调集人手,开始在整个金陵城内紧急搜捕一老一少两名刺客。 另外一边,夏生与康无为则好整以暇地在城主府坐着,似乎这件事与他们根本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也丝毫不担心对方会杀到城主府里面来。 “你这一手棋倒是下得很险啊,那老头儿可是堂堂尊级强者,若他真的不顾一切空降城主府,届时就算这座府邸再怎么固若金汤,也拦不住他。” 面对康无为的忧虑,夏生倒是显得非常的镇定,他摇了摇头:“我就是要把他引到城主府来,若是我们真的逃出了金陵城,才是正中了对方的下怀,出了此城,就算我们逃得再快再远,总是能被他给追到的,所以我干脆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逃,而且就坐在城主府中等他来杀,现在那老家伙恐怕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了。” 康无为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若对方真的敢冲撞城主府,不管他背后的势力是何人,都与谋逆无异了,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夏生微微一笑:“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那一步,那么对方最好的策略,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我,如此,方能有所转机,但……” “我是那么好杀的吗?” 此言一出,康无为顿时心中一凛。 因为夏生说的是事实。 当日在忘归林,太子摆出那么大的阵势,足足出动了五位皇阶以上的强者,也未能奈何得了夏生,虽然那一次太子的目标不是他,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却正是被夏生给搅了局。 后来在从白马镇前往京城的路上,夏生接连遭遇了黑水镇暴乱,以及裁决司内讧,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连程立然和槐安都死了,而夏生却依旧活了下来。 再后来,夏生进了京城,不管是善堂的魏供奉,还是春秋书院的裴师兄,但凡是想要与夏生为敌之人,都不得善终。 至于肖震、钟薇薇之流,则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夏生看在眼里过。 自夏生横空出世,重临大缙王朝以来,想杀的人多了去了,但,至今夏生还活着。 而那些想杀夏生的人呢? 他们现在在哪里? 诚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的确是有些乌鸦嘴,他在离开京城前对康无为说,尊级强者又不是大白菜,不可能那么容易碰到,但偏偏他们就真的遭遇了一位实力在尊级之上的老怪物。 可那又如何? 夏生同样对秦小花说过,此番南下,只要不是裴旭或者杨天笑那般的圣阶强者亲自出手,他就算打不过,至少也能逃得掉! 想杀他? 真没那么容易! 如果放在几个月之前,比如夏生初入京城的那个时候,面对魏供奉的威胁,他真的没有太多的办法,最多狐假虎威,借善字帖和秦小花的威势来自保,最后才在族比上彻底翦除了这一威胁。 但现在不一样了。 夏生已经破境至灵武双王,有穷桑、冥煞旗、帝江在手,浩然剑气在胸,若是遇到如裴元机那般的皇阶初境的修行者,若没有特别强大的灵宝护身,夏生完全可以将其一剑斩杀! 就算是遇到尊级强者的突袭,夏生至少也能自保! 所以他才敢到城主府中来,故意引对方入局,先给那老家伙扣上谋反的帽子,然后再徐徐图之。 现在,就看他敢不敢来! 从头到尾,夏生就没有把希望放在吕薄陶和裁决司的身上,毕竟那是一位尊级强者,想要躲过他们的搜捕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但夏生却必须借此向对方施加压力,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要么来城主府杀夏生,要么,就退出金陵城! 现在看起来,前者的难度比后者要大得多,不管怎么说,暂时退出金陵城都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 因为夏生终究还是要出城的,到时候等他出了城再行刺杀之事,岂不更加手到擒来? 如果对方真的这么选了,夏生也不会觉得可惜或者意外,他甚至早就已经做好了后续计划,一旦那老头儿撤离金陵城,那么接下来,便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了。 夏生做好了两手准备,不论对方怎么选,都会在接下来的行动中陷入绝对的被动。 最后,夏生又对康无为嘱咐道:“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一旦那老家伙拼了命地杀进来,那么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站住位置,千万不能离开这方茶桌三尺之外,只要守住了这一阵眼,任他再怎么挣扎,都逃不出我这冥煞大阵!” “当然,这个阵法最多只能困住他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你便立刻逃离此间,回客栈找我,然后,一切按计划行事。” 康无为点点头:“我明白。” 正说着,突然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自房门外冲了进来,官帽也散落在了一旁,看起来非常的狼狈。 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吕薄陶,吕城主! 见状,夏生不禁轻轻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吕薄陶气喘吁吁地弯着腰,满目骇然地一指城主府外,沉声道:“那一老一少两个凶手,找到了!” 这倒是出乎了夏生的意料之外,当即又问道:“在哪里?” “就在门外,说是……说是来自首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你觉得我孙女儿咋样? 听得吕薄陶此言,夏生一时间不禁愣住了。 因为事情终于开始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之前康无为说,夏生选择进驻城主府,是兵行险招。 但谁曾想,对方的破局之策,竟然比他的这一手棋下得还要险,还要狠! 夏生摆出来的两条路,对方一条也没有选。 既没有硬闯城主府,也没有退出金陵城。 而是以自首之名,堂堂正正地来到了城主府的大门之外。 现在,就轮到夏生来做选择了。 既然对方已经登上门来,那么他是见还是不见? 是逃还是不逃? 在做决定之前,夏生问了吕薄陶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来人有提及他的身份吗?” 吕薄陶摇摇头:“没有,不过正如大人所言,对方是一个老大爷带着一个小姑娘。” 夏生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 因为吕薄陶的这个答案颇让他有些意外。 “带他来见我。” 吕薄陶闻言,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庆幸夏巡查没有下令让他将那贼人击杀当场,否则,且不论就他这城主府中的这点儿兵力是不是那老者的对手,更关键的是,若是为此莫名得罪了一方大势力,可就麻烦大了。 庆幸之余,吕薄陶也丝毫不给夏生反悔的机会,当下就行色匆匆地朝府外跑去。 一位堂堂金陵城城主,如今却变成了一个两头报信儿的小兵,若是这一幕被别人瞧见,恐怕还真以为是见了鬼了。 另外一边,康无为却对于夏生的这一决定颇为不解,疑声道:“为什么不利用金陵城中的兵力拖住他,我们就此逃离?” 夏生摇摇头:“你是善堂的供奉,对你来说,若善堂与裁决司联手,这天下间有查不到身份之人吗?” 康无为听懂了夏生的意思,却不禁沉声道:“善堂的情报网络毕竟不是万能的,裁决司的探案手段也不是永远都无往不利的,否则,令尊的下落……” 听到康无为提及此事,夏生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黯然,但他很快就从那莫名的伤感中抽离了开来,继续说道:“我爹的情况比较特殊,一来时间久了些,而且说不定早在我入京之前,就被人给掳到异域了。但,在大缙王朝之内,尊级强者又能有多少?” 这一次,康无为倒是承认了夏生的推断,点点头道:“此言不假。” “既然对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藏不住的,那么为何要刻意向吕薄陶隐瞒呢?如果他向吕薄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咱们这位城主的性子,就算不敢明目张胆地倒戈相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彻底不淌这趟浑水,干脆选择两不相帮,袖手旁观,如此,岂不对他更加有利?” 康无为轻抚着剑身:“所以你觉得,那老头儿真不是来杀你的?” “还有一个可能……”夏生幽然一笑:“或许,对方与那日在桂花巷中未曾露面的那两个杀手是一伙儿的,他们的身份,见不得光!” 顿了顿,夏生又继续说道:“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的话,我倒是有些好奇,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待他之后进了冥煞阵,我也正好能试探一番!” 不愧是艺高人胆大,仅仅因为一个简单的好奇心,夏生就敢把命拿出来赌,就连康无为也不禁为之叹然。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不多时,吕薄陶领着曾与夏生在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爷孙俩,来到了房门之前,颇有些紧张地开口道:“夏巡查,人带到了。” 夏生点点头:“进来吧。” 然而,那白发老头儿却像是双腿扎了根似的,即便已经来到了夏生近前丈许,也始终未曾再向前迈出半步。 “嘿嘿,我又不傻,我可不进去。” 闻言,夏生立刻面色一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便朝后退了三尺,握紧了手中的夜幽剑。 他没想到,这老家伙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屋内所布下的杀阵! 然而,这一次夏生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逃离,康无为也没有在顷刻间出手,因为在此之前,夏生需要弄明白一件事情。 这位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之前在客栈中的时候,事出突然,夏生怀抱着绝对的警惕,不敢有任何侥幸,所以选择了在第一时间避退。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既然对方不敢踏入这间屋子,那么夏生就暂时是安全的! 不管对方究竟是不是来杀他的,他也进退自如。 所以接下来,夏生径直开口问道:“敢请教,尊下名讳。” 对此,老人丝毫没有避讳,而是简洁明了地回答道:“裴袁。” 随着这两个字砸落在场中,夏生和康无为便如同条件反射般,同时激发了腕间的武纹。 因为他们知道裴袁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夏生更加明白,凭借这冥煞大阵,恐怕真的困不住对方。 人的名,树的影! 作为剑圣裴旭的嫡长孙,作为如今裴家最有话语权的剑道尊者,哪怕是夏生也绝不敢托大。 夏生知道自己此番南下,最大的敌人就是裴家,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把这种层级的老怪物给引出来了! 然而,下一刻,裴袁看着夏生和康无为的严阵以待,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要说我并不是为了取二位性命而来的,你们信吗?” 裴袁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我真的想对二位怎么样,又怎么会一路跟着你们进到金陵城中?在这一路上,我可曾表露过半分的敌意?” 夏生并没有因为裴袁的这番话就放松警惕,而是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倒是很好奇,裴尊者究竟意欲何为?” 裴袁顿时意气风发地扬了扬衣袍,肃然而道:“当然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莫非裴尊者担心有人浑水摸鱼?” “不错!若是你这夏家小子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这屎盆子可就彻底扣在我裴家的头上了!” 夏生顿时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相信。” 闻言,裴袁的脸上顿时浮上了一抹尴尬之色,随即干咳了一声,牵着月儿的手,直言不讳地对夏生问道:“当然,除此之外,我还存了些私心,那什么,你觉得,我这孙女儿长得怎么样?” 刹那间,夏生与康无为都险些把眼珠子给砸到了地上,面色彻底僵住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下药大业今日始 此时的裴袁一手牵着月儿,半边身子朝前探着,脸上带着无比浪荡的笑容,眼中闪烁着莫名期待的光芒,若是耳边再插上一朵大红花的话,便与一位资深的媒婆无异了。 不,更准确地说,如果裴袁的另外一只手再捏上一条手绢儿的话,应该更像花楼中的老妈妈。 仿佛在口中轻唤着:“客官,您看这姑娘怎么样?” 夏生与秦小花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修道巨擘,顿时被对方身上所流淌着的,那浑然天成的流氓气息给镇住了。 片刻之后,夏生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你……说什么?” 裴袁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一朵开得正盛的野菊花,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却偏偏散发着一种无比猥琐的气质,活脱脱一个混迹市井,最喜欢带小姑娘们去看金鱼的怪叔叔。 不,是怪老头儿。 听到夏生的问话后,裴袁笑得更无耻了一些,开口道:“这是我孙女儿,叫做裴馨月,虽然看起来年幼了些,但实际上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我觉得跟你挺配的,你看,娶回去当个媳妇儿怎么样?” 一旁的月儿也不知道被她爷爷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并不为之意外,也没有表示反对,而是落落大方地对着夏生遥相行礼,脆生生地唤道:“夫……夫君……” 一时间,夏生整个人都傻了,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当场,直到听得月儿那让人酥到骨子里的声音,这才赶忙一抬手:“等……等会儿!” 裴袁笑眯眯地问道:“怎么,夏公子觉得不满意?难不成还嫌弃我家月儿长得不好看?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你的身份?” 此言一出,月儿顿时瘪起了嘴,满目的委屈,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还……还是夫……夫君嫌弃……嫌弃月儿……有……有口疾?” 面对这爷孙俩的轮番质问,夏生当即一只手按在了额头上,连声道:“你们等会儿,等会儿,容我捋一捋……” 顷刻之后,夏生这才重新抬眼打量了一下这对爷孙俩,问道:“你们……你们是裴家的人,没错吧?” 裴袁和裴馨月整齐划一地点了点头:“对啊。” 夏生一挑眉,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啊。”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那个明明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的小姑娘身上,干咳了一声:“咳咳,你刚才,叫我什么?” 月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夫……夫君。” 再次听到这两个字,夏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挪开了目光,看向那个笑眯眯的老者,最后确认道:“你刚才说,要把你孙女儿嫁给我?” 裴袁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伸出了大拇指,赞道:“真不愧是我大缙王朝百年难出的妖孽级天才,一点就透!” 然而,夏生却一点儿没有在意对方的夸赞,而是转过头对康无为问道:“无为,我们是不是中了妖族的幻术了?你能看到他们两个人吗?能听到他们说的话吗?” 康无为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裴袁,又看了看月儿,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是不是幻术我不知道,但刚才你们所说的,我都听到了。”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最后剩下的那个,不管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没有道理,都是唯一的真相。 夏生知道,自己肯定没有疯,对方的尊级修为可是摆在明面上的,自然也不可能来耍自己,而他们也没有中幻术,那么对方来向自己提亲,就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你想为裴家来招揽我?” 听得夏生此言,裴袁似乎显得更满意了一些,笑着道:“也没什么招揽不招揽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别的我不敢说,听说你也是修剑之人,待你与月儿成亲当日,我把重明剑当做嫁妆送给你!” 重明剑! 当世神兵榜排名第七的绝世神剑! 虽然不是剑圣裴旭的随身佩剑,但也是裴家压箱底儿的宝贝了,裴袁一句话,就把重明剑当做嫁妆给了夏生,出手不可谓不豪气! 然而,夏生却轻轻摇了摇头:“你先别着急,我可没有答应,要娶这位……馨月姑娘。” 闻言,裴袁顿时一扬下巴,又把之前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怎么,难不成夏公子是嫌弃我家月儿长得不好看?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你的身份?” 月儿也在一旁附和道:“还……还是夫……夫君嫌弃……” 夏生赶紧连连摆手:“停,停!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嫌弃馨月姑娘哪里不好,只是这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怎么能说娶就娶呢?我与馨月姑娘才不过初次见面而已,谈何喜欢?更何况……” 夏生顿了顿,又皱着眉道:“不管你是不是想要借此来招揽我,但同样,招不招揽,怎么招揽是你的事,但答不答应,却是我的事,若我不答应,又如何呢?” 裴袁当即哈哈一笑:“感情这种事情,慢慢培养就好了,只要你点了头,签了婚约,我相信,以我家月儿这般懂事的性格,肯定是能讨人喜欢的。至于说你不答应……” “不答应也没什么,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我又不会逼着你娶我家月儿,只是接下来这一路,反正我们是跟定你了。” 说着,不等夏生应话,裴袁双手一翻,便拿出了一个水壶,还有一只烧鸡。 “对了,说了这么大半天了,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儿水?如果饿了的话,我这里可是给你准备了上好的银羽鸡呢。” 夏生瞠目结舌地看着裴袁,又与康无为面面相觑了一番,这才开口道:“抱歉,我不渴,也不饿,我只是很好奇……你以往下毒的时候,都是这般光明正大的?” 裴袁顿时老脸一红,虚心请教道:“太明显了吗?” 夏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太明显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君子协定 裴袁的第一次下药计划就这么以一个非常惨淡的失败而告终了。 毕竟对裴袁而言,他虽然嘴上说得欢畅,但真正到了实际操作的时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在他过往百余年的生命中,但凡遇到仇敌,直接拔剑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下药? 他是剑圣裴旭的嫡长孙,其他宵小又哪里敢给他下药? 所以这事儿对裴袁来说其实是挺陌生的,以往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 之前在洛阳城外的时候,裴袁对秦小花说,如果这婚事谈崩了,他才会采取下药这样的下策。 而偏偏在与夏生的一番交谈中,裴袁还真就发现,这事儿好像希望不怎么大。 没道理啊? 按理来说,我家月儿长得这般水灵,哪个男的不得被迷个晕头转向的?怎么偏偏对这夏家小子没半点儿吸引力呢? 莫非…… 这个夏生有龙阳之好? 念及此处,裴袁又赶紧在脑中把家里面有点儿姿色的男孩子都过了一遍,却无比惋惜地发现,原本完全拿得上台面的那个人,已经被夏生给一剑杀了。 裴元机。 这么一来,难不成这夏生与元机之间原来是因爱生恨? 不过眨眼之间,在裴袁这位堂堂剑尊的脑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幅夏生与裴元机相爱相杀的悲情画面。 但随即裴袁又想到,这夏生既然已经与那叶家的女娃娃订了婚,又被秦小花看中,没准儿以后还得成为善堂的上门女婿,这么一来,他的取向应该是正常的才是啊。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还是月儿的姿色不够? 还是说这夏生真的是秦小花所说的专情之人? 哼! 再专情的人,在这九情蚀骨散的面前,也得变成一个花花公子! 所以裴袁非常果断地拿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水酒、烧鸡,就像他以往拔剑那般果断,却不曾想,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夏生给看破了。 此子果然天赋异禀,智慧过人啊! 裴袁自然而然地这么想着,仿佛夏生看破的不是他这无比拙劣的计谋,而是看破了他的剑法。 这么一来,裴袁对夏生的兴趣反而就更大了。 而且作为剑中尊者,裴袁一向是喜欢迎难而上的,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遭遇过所谓的挫折感了,此番面对夏生的拒绝,反倒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你不愿娶月儿,我就偏要让你入赘到我裴家来! 但表面上,裴袁还是颇为虚心地收起了手里面的酒壶和烧鸡,讪讪地笑道:“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夏生结结实实地翻了一个白眼,沉声道:“没有下次了,你真以为我傻吗?” 裴袁嘿嘿一笑:“反正这一路我们爷俩儿都跟定你们了,来日方长嘛,我就不信你从此不走出这个屋子了。” 裴袁一语戳到了夏生的软肋。 就算裴袁一辈子不进来,夏生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去。 诚然,以裴袁的剑术来说,若是真的想要硬闯此阵,也不是没有把握,只是他担心会就此让夏生给跑了,所以这才采取了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 守株待兔。 在此之前,夏生料想到了裴袁可能做出来的两种选择。 要么离开金陵城,要么硬闯城主府。 他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预测,是基于对方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来的。 可他猜错了。 裴袁真的没有打算杀他。 所以一时之间,夏生被逼到了一个死局中。 但同样,正是因为裴袁没打算杀他,所以这个死局,其实也是活局。 就算他光明正大地走出门去,裴袁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最多像个牛皮糖一样死死地黏在他左右。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对夏生其实是一个好事。 因为裴袁可是口口声声说来护他周全的,如此一来,在他的身边,不仅有一个康无为,更有了一名货真价实的剑尊! 除非圣者亲至,否则其他人想要依靠偷袭之类的手段伤害到夏生的性命,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夏生不敢相信裴袁。 因为不论怎么说,裴袁也是裴家人,即便他给出了再多的理由,看起来再如何诚恳,夏生也始终保持着一份最理所当然的警惕。 所以如今面对裴袁这如同耍无赖般的言辞,夏生心中一动,当即开口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不妨你我做一个君子协定,你不得伤我性命,我也让你这一路跟着,至于其他事情,就看缘分了。” “噢?”对于夏生的主动让步,裴袁倒是显得有些意外,顿时问道:“君子协定?不用发个血誓什么的?” 夏生淡然一笑:“我信得过你。” 康无为转过头,漫不经心地瞥了夏生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眯了眯眼睛。 同一时间,夏生果真主动走到了门外,伸出了手掌,似乎是想要与裴袁握手言和。 然而,令夏生没有想到的是,递到他手前的,却是一个白玉酒杯。 “至此之后,大家可就是一路上的伙伴了,这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必须得喝两杯,来,干!” 夏生满头黑线地看着手中的酒杯,无奈地笑了笑:“我承认这次是比之前自然多了,但还是不够巧妙。” 闻言,裴袁只能讪笑着将手缩了回来:“哈哈,是嘛……我保证下次一定会更好的。” 伴随着第二次下药未遂,裴袁只能暂时收起了这个心思,向前走了一步,握住了夏生的手,开口道:“看来这方面夏老弟是行家啊,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康无为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叹然摇了摇头。 这辈分可是越来越乱了。 但夏生却并没有指出裴袁称呼上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随即猛地手中一施力,一把将裴袁朝自己拉了过来! 踧踖不妨之下,裴袁脚下一个趔趄,踉跄了两步,一头扎进了房内,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留在他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只有三个字。 “大意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一剑,破阵 说起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裴袁身为剑道尊者,游历世间百年有余,可他似乎并不擅长于阴谋诡计,也没想到,世间还有如夏生这般不要脸的人,前一刻才刚刚立下了君子协定,紧接着便亲手撕毁了信诺。 以至于当夏生将裴袁拉入冥煞阵中的时候,他的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他如同条件反射般向前跨了一步,踏进了一片无尽的幽暗当中。 紧接着,他身前的夏生消失了,他身后的月儿也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彻底变了样子,不再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茶室,反而视野大开,变成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 天空中倒挂着一轮血月,四周的暗灰色丛草如一支支铁血长矛,笔直地扎在土地里面,锋利的草刃在月色的映照下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寒芒。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风声,也没有骇人的猛兽出没,却反而让人觉得更加不安。 偶尔自空中飘洒而下的草木灰,把天色变得更加昏暗了一些,有的落在裴袁的衣服上,立刻将其灼出了一个米粒般的小洞,有的沉入了裴袁脚前的黑泥中,顿时泛起了阵阵滚烫的红光,似乎要将此处化为一片焦土。 然而,自入得此间已经过去了快半炷香的时间,裴袁却再也没有向前迈出半步。 他就如同一尊泥塑般站在原地,抬着头,遥望着半空中的那轮血月,脸上一应的嬉笑怒骂均悄然敛去,剩下的,是让世人为之敬畏的肃然。 自从在客栈中被夏生和康无为当面戳穿行踪以来,其实裴袁一直都没有出过剑。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 但他毕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剑尊,一旦等他真的出了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恐怕是夏生和康无为都不愿去设想的。 在进入此阵之前,裴袁就知道,这座阵法很不好对付。 但很不好对付,并不代表着真的能将他困住。 只要,他出剑。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看懂空中的那一轮血月,以及那片与这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野云。 至于游弋于此间的冥煞之气,反倒没有激起裴袁的半分兴趣。 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小子手中怎么会有裁决司的冥煞旗?看来家中对于此子的调查还不够彻底,竟然遗漏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让我对他更有兴趣了呢,能得以善堂、裁决司、威宁侯府、春秋书院,甚至于圣上的眷顾,又怎么可能在这之前只是一个声名不显乡野小子?” 念及此处,裴袁于嘴角轻轻撕开了一抹浅笑,他的双目开始变得比烈日更加灼亮,一道璀璨的深蓝色气芒,自他的胸腹间翩然而起,顿时给这片幽暗的原野添加了一丝明媚。 气柱冲碎了半空中纷纷扬扬的草木灰,仿佛在空气里面荡开了一层肉眼难见的波纹,于刹那间就覆盖了整片天空。 裴袁还没有出剑,但他所激起的这道剑意,却足以将这世间的草木斩成虚无,其锋芒正盛,锐不可挡,很快就穿过了厚重的云层,扶摇直上九万里,直刺那轮如血如泣的月亮! 轰! 剑气冲月,夜暗朦胧。 一时间,整个天地为之变色,巨大的黑暗在顷刻间降临了这片原野,远方有一道恐怖的阴影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裴袁侵袭而来。 四周的锐草纷纷倒戈相向,拔根而起,如成千上万跟长矛,整齐划一地刺向了裴袁的周身。 而裴袁所做的,只是转过头,看了它们一眼。 紧接着,在他的目所能及之处,一簇簇灿烂的火花接连爆开,不过顷刻之间,就将整片原野变成了火海! 以正阳之烈火,焚冥煞之邪气! 待点燃整片草原之后,裴袁便不再将目光停留在上面,而是恢复到了他整整持续了半炷香时间的姿态。 举头望月。 因为他很清楚,那里,才是主战场。 而就在这同一时间,自他体内激昂而起的深蓝色气柱也已经刺破了血月身前那道朦胧的光晕,眼看就即将把那诡秘的血月彻底击碎。 却偏偏,有一道暗沉的荒芜之意,顺着裴袁的剑气逆朔而回,在不到一息的时间里面,便跨越了万里之遥,来到了裴袁胸前半寸! 裴袁终于动了,他向后退了半步。 让这道荒芜意砸落在了裴袁身前的土地上,于是紧接着,草原上那汹涌的野火就此熄灭,一应草木尽皆凋零,肥沃的土地开始褪去了水分、养料,变得干涸、龟裂,顷刻之间,便仿佛让裴袁置身在了一片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荒漠上!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让裴袁为之动容,因为他终于识破了那轮血月的真面目。 “血尺剑,以及……大荒剑?” 裴袁于眼中悄然划过一抹厉色,然后缓缓沉下腰来,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他握剑的手。 因此在下一刻,一道嘹亮的剑啸响彻九霄,一抹凌厉的剑意洞穿了整片天空,笔直地斩向了那轮血月! 裴袁终究还是出剑了。 因为他认出了蛮族人的剑,再不能放任其所为。 到了这个时候,场中已经看不到裴袁的身影了,更看不到裴袁手中的剑,但一道耀眼的气痕却将整片天空割裂成了两半,就像是用成千上万簇烟花,在这片原野的上空堆砌成了一个简单而笔直的“一”字。 裴袁只出了一剑。 而且这一剑没有太多的花哨,也看不出如何的玄妙,只是自右向左,划了一条直线。 唯一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裴袁用的是反手剑。 他的手掌是反握在剑柄上的,在一剑之后,便停留在了其左肩的位置,如一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炬,轻而易举地灼毁了自空中坠落的丝丝血尘。 又像是倒飞而回的一颗流星,终于在下一刻,狠狠地与那轮血月撞在了一起。 下一刻,整个原野世界开始地动山摇起来,如果放在阵法当中,这便是破阵的征兆,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裴袁也没有掉以轻心。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始终宁静的野云之上。 从头到尾,这片云都没有任何异动。 直到此时。 携一股浩然正气,轻飘飘地落在了残破的血月旁侧。 第二百六十七章被人遗忘的剑师 夏生苦心布下的冥煞阵,快要困不住裴袁了,这并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因为从一开始,夏生就低估了裴袁。 他知道对方是一名尊级强者,但却不知道对方即便在同境之中,也早已屹立在了巅峰之上。 裴袁不是普通的剑尊,而是剑尊境巅峰! 便如康无为距离尊级只有一线之隔一样,裴袁距离圣阶,也只差了那临门一脚! 即便夏生在此阵法中以康无为的血战八荒剑为阵眼,以浩然正气为阵枢,最后再以冥煞旗于鬼幽黑泉中所汲取的无双煞意组成世界的根基,也仍旧难敌裴袁的一剑之威。 如此结果,原本就在夏生的意料之中。 真正让他为之意外的,是裴袁破阵的速度。 阵法中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世界的时间尺度必然是不对等的,裴袁在那片原野上站了半炷香的时间,但在现实世界中,却只过去了不足百息! 百息之后,康无为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一片,若不是夏生留在场中的浩然剑帮他挡了一记,此时的康无为恐怕已经深受重伤! 他身后的桌椅已经被裴袁的剑意震成了粉碎,再被烧成灰烬,落在康无为的脚下,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左肩上已经悄然渗出了一抹殷红,仿佛代表着炙烈的生命,与他眼中的荒芜和死寂生出了强烈的对比。 但即便如此,康无为也仍旧按照着夏生之前的嘱咐,半步未曾退。 他不退,冥煞阵就在。 冥煞阵在,裴袁就无法回归现实世界。 夏生就能逃得更顺利一些! 为了给夏生争取更多的宝贵时间,康无为已经尽了全力,但整整一个大境界的差距,绝不是单纯依靠个人的努力就能弥补的。 所幸夏生在康无为的身边留下了一把剑,以及一面旗。 让他能够继续再撑片刻。 此时的浩然剑与冥煞旗已经双双来到了康无为的身前,但两者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却仿佛是极与极的对立。 一边是浩然正气,取阳刚之意。 一边是鬼幽煞气,尽阴毒之势。 在离开了夏生的束缚之后,两者的力量对冲立刻掀起了一阵阵狂暴的气浪,不仅在那荒野世界中引得地动山摇,更在现实世界中将城主府内的半数建筑物摧毁殆尽。 好在在此之前,吕薄陶已经带着绝大部分的人马从府中撤离了,所以人员的伤亡倒是不大。 可饶是如此,在百丈外看着自家府邸变成了一片废墟,吕薄陶的内心仍旧在淌血,却是不知道,这场大战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若那夏巡查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府中,那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吕薄陶无比焦虑地在原地打着转,五官都挤在了一起,看起来无比的焦虑,可他却丝毫不敢下令让府兵冲进府去。 一来是因为夏巡查的命令。 二来,吕薄陶也没那个胆子。 修行者之间的决斗,可是很容易殃及池鱼的! 别看吕薄陶如今位至金陵城城主,但他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普通人,若是贸然冲进去,且不论他手下的这些府兵要折进去多少,就算是一片锋利的瓦片都很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还是静观其变吧…… 吕薄陶的袖手旁观,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反倒帮了康无为的大忙,因为如果真的让这些不懂符阵之术,修行境界低下的府兵冲进房内,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反而让这些生力军成为裴袁的助力,生出更多的意外。 至于夏生,则在将裴袁拖入冥煞阵的那一瞬间,便已经抽身离去了,恰如康无为在为他争取时间一样,夏生也在争分夺秒地逃亡! 一息时间都不敢耽搁! 他不得不跑。 即便裴袁一次次地向他承诺,绝不是为了杀他而来。 可与此同时,裴袁却希望将夏生招揽进裴家,甚至为此无比拙劣地使出了两次下毒的手段。 夏生很怀疑,若是让裴袁抓住自己,就算真的不杀他,会不会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毒药呢? 夏生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即便这样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他也不能去冒这个险! 现在,他将后背彻底交给康无为了。 而康无为,还能撑多久呢? 此时在他的身上,已经出现了一条条比头发丝还要细的血线,即便在浩然剑和冥煞旗的护佑之下,康无为也宛如在承受着凌迟之痛。 但出来之前他答应过家主,一定会拼尽性命来保护夏生的周全,那么,他就说到做到! 眼看冥煞旗上的黑芒越来越稀薄,浩然剑上的华光越来越黯淡,康无为知道,自己最多还能困住裴袁二十息的时间。 这是最大值。 但事实上,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因为康无为并没有打算真的死在这里。 他需要在阵法彻底被攻破之前,抽身逃离,依靠冥煞旗与浩然剑最后的威势,拦住裴袁。 那才是最危险的时刻。 但谁曾想,便在康无为已经做好撤离的准备之时,意外却突然发生了。 这个意外并不是从冥煞阵中传出的。 换句话来说,裴袁尚未彻底破阵。 但却有一缕看似并不起眼的剑气光华,自阵外突袭而至,斩在了康无为的手腕之上。 直到这个时候,康无为才终于发现,他与夏生犯了一个错误。 或者说,他们忘了一个人。 他们一直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按理来说,应该尚未踏上修行路,而且在阵法刚刚启动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就被倒塌的石木埋在了地下。 所以夏生走之前,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但到了这个时候,那个小姑娘却突然从地底爬了起来,然后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秀剑,遥空对着康无为挥了一记! 康无为手中的三尺青锋就此偏了寸许,虽然尚未落地,但却宛如在已经不堪重负的冥煞阵中,垒上了那最后一根稻草。 下一刻,场中爆开了一道无比耀眼的剑气光辉,一个人影重新回到了康无为的身前,一把拍落了他手中的长剑,以强大的剑意在康无为的身侧布下了一道剑光囚笼,让他半步也走不出去。 紧接着,裴袁轻轻拍了拍康无为的肩膀,笑道:“好了,告诉我,那夏家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静夜 裴袁成功破了夏生的冥煞阵。 并活捉了康无为。 这两件事情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而且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 但对夏生来说,他只需要知道前面一件事情的发生就可以了。 便在裴袁破阵的同一时间,夏生的灵窍和气海内就已经掀起了一道道惊涛狂浪。 瞬息之间,浩然剑与冥煞旗回归而来,透着无比萎靡的气息。 “这么快!” 夏生心中一沉,脚步却丝毫不敢滞留,反而将背后的两对羽翅振得更急了一些。 一时间,夏生仿佛化为了夜幕下一条墨绿色的气痕,只见其形,难辨其影。 不过十息之间,便掠过了千丈之遥! 按照一开始与康无为的约定,在将裴袁困于冥煞阵中之后,夏生会先行逃往客栈里面等康无为前来汇合。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裴袁恐怕很难预料到,夏生会躲进他们初遇的那间客房中。 但事实上,如果只是逃回他们一开始所入住的那间客栈的话,夏生哪里用得了这么长的时间? 又怎么会逃了这么远的距离? 所以真相是,夏生根本没有按照与康无为的定计行事! 此时的他虽然尚未离开金陵城,但距离那间被康无为和裴袁掀了个底儿朝天的客栈却足有大半个金陵城这么远! 夏生不是先知,不可能提前预料到康无为受俘的情况发生,况且,他就怎么知道康无为一定会背叛他呢? 所以在旁人看起来,夏生的这番举动很没有道理。 但夏生又何曾冲动行事过? 他既然选择悖逆与康无为的约定,就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结果,也一定有他不得不如此为之的原因。 片刻之后,夏生迈步走进了一条热闹非凡的巷子中,然后选中了一家府邸,绕到其背后,如一只无比轻灵的野猫,一跃而入。 此时的他早就收敛了体外的耀眼灵气,更将气息压到了最低,若非修行者近到他身前三丈之内,也很难发现他的存在,更遑论普通人! 在进到府中之后,夏生便藏身在了一丛假山的后面,盘腿坐于地上,轻轻合上了双眼,将灵识和五感放到了最大。 看起来,这家府宅的主人应该是一个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即便在金陵城这般寸土寸金的重镇中,也能坐拥这么一大块土地,而且早在夏生潜入此间之前,就已经发现在里面还藏纳了上百名刀斧手。 虽然其中以普通的武者居多,修行者甚少,但这副阵仗也几近能与城主府相媲美了! 夏生对于此府主人的身份并不感兴趣,只知道在府门的匾额上写着“韩府”两个字,他之所以会选中这里,同样是出于灯下黑的考虑。 一般在人们逃亡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去选择那些看起来低调、贫瘠的地方,甚至是环境越恶劣越好。 但夏生不这么认为。 经由这一闹,城主府被摧毁殆尽,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裴袁算是得罪了城主吕薄陶,虽然吕薄陶嘴上不敢说什么,心中肯定是大为不快的。 接下来,夏生又潜入了一家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府邸,这家主人就算在身份上不如城主吕薄陶,想必也不遑多让。 就算裴袁真的找到了这里,仗其尊者之威,要入府搜查,心中也必须要有所顾忌! 夏生可不相信,裴袁会为了他,将整个金陵城中的权贵都得罪个干净! 强龙不压地头蛇。 若裴袁真的为了抓住夏生,不惜将整个金陵城都给毁了,这事情可就闹大了! 裴袁不可能这么做。 更何况,为了误导裴袁,夏生已经在这之前做了极其充分的准备,以裴袁在谋略上的短板来看,想要找到夏生,真的很难。 接下来,夏生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等着裴袁率先走出金陵城! 自裴袁现身以来,夏生已经有两次逃离金陵的机会,但他却两次都放弃了,如果按照康无为的话来说,这才是真正的艺高人胆大。 而这恰恰也说明,夏生是真的很清楚,自己与尊级强者的差距有多大。 他知道,即便自己逃得出金陵,也逃不到落日谷。 虽然此番夏生南下的时间很紧迫,但该慢下来的时候,却是半点也急不得。 如今府内已是华灯初上,但街上却是热闹非凡,喧嚣尘上,此处距离城主府实在太过遥远,所以人们并没有被那里所闹出来的动静所惊扰,一切如常。 夏生就这么无比宁静地坐在地上,呼吸越来越慢,体温越来越低,仿佛已经快要与那一方山石融为了一体。 这是一门比较玄妙的蛮族法门,夏生能够信手将其施展出来,自然与他能使出大荒剑是基于同一个理由。 他曾经是蛮族人。 当然,此时的夏生并不知道,正是康无为在那血战八荒剑当中所残留的蛮荒之意,越发坚定了裴袁尽快破阵的决心,让他在那片原野上第一次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也让裴袁更早从冥煞阵中破局而出,生擒了康无为。 对于现在的夏生来说,康无为是否会失手被裴袁抓住,又会不会出卖他,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如今连康无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夏生自然有办法重新与康无为取得联系,再行汇合。 时间就这么不急不缓地流淌着,夜色越来越浓,府外的喧哗也逐渐消散不见,在这期间,府内总共有三拨巡逻,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再加上一位浓妆艳抹的妇人,曾路过了假山之前,没有一个人发现夏生的存在。 对夏生来说,时间越往后面,他被裴袁发现的几率就越低。 若是对方真的有把握抓住他的话,早在一开始就冲进府中拿人了。 所以,一切都在按照夏生的计划而进行着。 接下来,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继续在这里躲下去,便能彻底摆脱裴袁的追踪! 然而,很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便在夏生一心准备在府中躲到天明的时候,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却突然划破了夜空,震得假山之上的碎石簌簌而落。 夏生轻轻睁开了双眼,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侧的长剑,目色变得比这片夜幕更加深沉。 第二百六十九章屡战屡败 在夏生的人生中,意外这个词绝对不会叫人陌生。 或许真的如夏生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命不怎么好的人。 所以老天爷很少给他以彻底的眷顾。 便如今日的金陵城,夏生为了摆脱裴袁这个老流氓的纠缠,可谓是机关算尽,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都用遍了,这才好不容易为自己营造出了这么一片大好的形势来。 接下来,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待着,什么也不去问,什么也不去管,就算整个金陵城塌了都与他无关,那么裴袁其实是很难发现他的踪迹的。 可偏偏,从不远处所传来的那声尖叫却让他不得不管。 不可能不管。 因为他循着声音看过去,竟赫然见到了一位故人! 不是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因为她已经死了。 被一剑封喉。 而是那个一手执剑,一手反握匕首,身着黑色劲衣的姑娘。 她脸上的黑纱被一只暗弩给刺落,露出那并不惊艳的美丽,在月色下泛着浸人心脾的寒意。 伴随着那侍女的尖叫声,整个韩府都醒了过来,更让黑衣女子为之意外的是,府中的一众守备力量,反应竟然如此之快! 她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杀死那名实力不俗的侍女,却还是不够快。 三支劲弩在同一时间向她周身袭去,不仅毁了她脸上的黑纱,更在她的左臂上留下了一抹寸许长的血痕。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她便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按照她所接的任务评级来看,这间府宅内绝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防护力量,别说是杀死目标人物了,她甚至未能彻底潜入府中便被人给发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暂时退走,以图后谋,还是坚持完成任务? 一时间,她有些犹豫了。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任务失败,所以她比其他人更加懂得量力而行的原则,只是,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跑了,实在不符合一名杀手的冷艳气质啊。 “真是不甘心啊!要不然,最后再拼一把?”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随即挥手将空中的两支箭矢斩落,脚尖一点,在半空中炸开了一道音爆声,径直闯进了韩府的主房中! “嘭!” 房门被她一撞而碎,扬起呛人的烟尘,正好赶到场中的二十名刀斧手纷纷抬袖捂着口鼻,一股脑地冲了进去。 同一时间,十几个弓箭手则牢牢围住了此间卧房的门窗,弓弦绷得极沉,随时准备将那名入侵的刺客射成筛子。 唯一让人感到疑惑的,是没有人担心屋内主人的安危。 因为在那刺客闯入之前,里面根本就没有半个人。 扑空了! 轰! 下一刻,一片碎瓦石砺从空中惨然爆开,恰似一朵盛大的烟花,在众人的头顶绽放开来。 一道人影夹杂在其中,自屋顶腾然而起,在空中腰身一拧,竟然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脚未落地,便完成了第二次加速,朝着府中南方急掠而去。 然而,在屋外严阵以待的十几个弓箭手虽然没有武纹在腕间,却个个都实力不凡,竟然在瞬息之间就反应了过来,纷纷抬手举弓,随即整齐划一地松开了指尖的弓弦! 咻!咻咻! 这一下,就看出这些府兵的默契之所在了,他们虽然是同时放的箭,但瞄准的角度、位置却全然不同,十几只箭矢在空中错落有致,分间不扰,非但没有两支箭撞到一起的情况发生,而且在冥冥之中,竟然如一层箭网般,封死了那女刺客前后左右一应方位! 箭头上闪烁着青黑色的流光,一看就知道是淬了毒的,与之前最开始的弩箭可不一样,一旦被沾上,就是剧毒攻心! 黑衣女子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绝望,因为不管这些弓箭手的箭瞄得多准,射得多齐,他们也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陷。 他们不是修行者! 就如之前冲进屋内的那二十名刀斧手一样,单单靠人数的优势,想要硬撼一位修行者? 几乎是青天白日梦! 所以接下来,她腕间的剑型图符变得更加深沉了几分,她体外所散发的武气光芒变得更加璀璨了一些,然后她娇喝一声,双手同时向前一挥。 长剑与匕首同时离掌而去,一个以顺时针,一个以逆时针,开始剧烈旋转起来,一左一右,分别在她的身侧划过了一道无比完美的圆弧。 叮!叮叮叮!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金石之音响起,空中十数支利箭尽皆折断,连她的衣衫都未能沾到。 剑气犹未力竭,顺势而下,紧接着,整整十七颗头颅轰然坠落,那十七道激昂的血柱,就像是在为她壮行的长旗。 接连两次有惊无险地突围而出,顿时给黑衣女子的心中注入了一支强心剂。 “看来请报上的确没说错,虽然这宅子中的阵法是古怪了些,但负责守备的府兵却如此不堪一击,若是此间全都是这种小喽啰的话,硬闯也不是不可啊!” 一时间,在她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一位血溅七尺,于万军阵中取敌将首级的凛冽身影。 这才应该是一名伟大的刺客嘛! 念及此处,黑衣女子顿时感到无比的热血沸腾了起来,却并未察觉,就在她脚下五丈处的地方,突然亮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光点。 下一刻,近百支劲弩似漫天花雨,倒飞入空中,直接把黑衣女子淹没在了其中! 姗姗来迟的一应刀斧手和弓箭手站在地上看着这一幕,不禁心中戚戚然。 这刺客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激发了府内的万箭穿心大阵! 没有人认为她还能活下来,虽然从她此刻体外所泛着的淡绿色光芒来看,这竟然是一位王级强者,但,对于一位刺客来说,从黑暗走进光明,放弃自身最大的潜行之优势,转而强杀目标,本来就是最愚蠢的行径。 至少现在看起来,她并不是一位合格的刺客。 好在她武王境之修为,并不是投机取巧所来,而是经过了艰苦的磨砺与训练得来的,即便面对这漫天光影,也能利用那无上的身法,硬生生在其中觅得一条缝隙出来,以身中九箭为代价,竟真的从那死亡的凄冷中逃了出来! 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还活着,但她却止不住自己的身形从空中坠落,甚至于连她手中的肃风刃都失落了,显得无比的狼狈和凄惨。 接下来,迎接她的,或许便是被地上那数十名刀斧手给生擒,再然后,便是冰冷的囚笼和惨绝人寰的拷问。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准备咬碎齿下的毒嚢。 然而,还不等她以身殉道,为自己的刺客生涯画上最完美地落幕,她的身形便突然停滞在了半空中。 一张熟悉的脸庞倒映在她的眼眸中,透着令人安宁的笑容。 于是她也跟着笑了,喃喃道出了两个字:“恩公……” 第二百七十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世间的缘分,便是如此的妙不可言,便是如此地叫人充满惊喜。 不论是夏生,亦或者是孟琦,都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与彼此再度重逢。 自洛阳城外一别,已是数月之遥了。 但此情此景,却仿若将时光回溯倒流,再戛然而止。 定格在了两人初遇的那一刻。 那时的孟琦因为任务失败,深陷生死危机,眼看即将香消玉殒。 那时的夏生碰巧路过她身旁,便如故事中那些令人耳熟能详的英雄一般,拯救她于生死苦痛之间,给予了她新的希望。 杀手七律之四:绝不能欠下陌生人的人情。 若是欠了,一日不曾偿还,便一日不能再行他事! 所以孟琦一路跟着夏生进了洛阳。 在这期间,因为裁决司的内乱,于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之下,孟琦成为了那一战最关键的胜负手,便当于将欠夏生的人情给还了。 因此在那之后,孟琦一直都显得心事重重,惶惶不安。 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将离恩公而去。 终于,当她得知平南侯的女儿即将进京的消息之后,她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威宁侯府,对那位薛家大小姐发起了第二次袭杀。 杀手七律之五:一旦接下任务,便绝不能半途而废! 可惜的是,孟琦终究还是不敌棠熙熙之手段,又一次战败,若是仔细算起来,那是她第二次执行任务,也是第二次失败。 今天,则是第三次。 即便放眼整个杀手界,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记录,想必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一个杀手接连三次任务均以失败而告终。 但她竟然还活着。 如果这都不能叫做奇迹的话,那世间就没有奇迹了。 可事实上,孟琦能够三番两次逃过死神的青睐,并不是依赖于奇迹,而是依赖于一个人。 夏生。 孟琦失败了三次。 夏生便救了她三次。 而且一次比一次惊心动魄。 一次比一次代价斐然。 第一次两人相遇的时候,夏生只是顺手施为,因为他认出了孟琦手中的肃风刃,心中笃定这个杀手不简单,只是想着与对方结一个善缘,讨一个人情。 事实上,孟琦最后也用程立然的生命回报了夏生的恩情。 但第二次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当日夏生为了救下孟琦,被棠熙熙重创,且不说差点儿为此错过了秦家族比这么重要的事情,若不是他最后拿出了母亲留下的那支发簪,恐怕早就被棠熙熙当做刺客同伙给一剑毙命了! 事实证明,自从救下孟琦的那一刻开始,夏生就往往会伴随着无尽的麻烦。 比如说现在。 夏生今日潜入韩府,是为了躲避裴袁的纠缠,可谓是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却偏偏在最后关头,遇到了孟琦的第三次任务失败。 孟琦在府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说没有引起金陵城守备军的注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那么自然而然的,也就会引来裴袁。 对夏生而言,此时最好的选择,要么在第一时间远离此地,要么继续在原地蛰伏下去。 前者最为保险。 后者是再一次兵行险招。 但偏偏,夏生两条路都没有选。 因为他不能这么选。 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孟琦出意外! 所以夏生还是从假山的掩护下现身出来,一把救下了孟琦,手中长剑一挥,即刻于夜幕边撕下了一角,坠向这座华贵府院的西北角。 那里是整座万箭穿心大阵的阵眼。 在孟琦触发阵法的那一刻,夏生就已经看破了此阵的要害之所在! 轰! 漫天尘烟呼啸而起,溅起三尺寒霜,刹那间在府中十数处点燃了丛丛火光,引来声声尖叫哭喊。 然而,地面上的那近百名府兵却丝毫不显得惊慌,便在夏生挥剑的一瞬间,又有数十支利箭疾驰而至,甚至还有一片片刀光斧影向他笼罩而来! 夏生不欲与他们缠斗,一手抱着孟琦,一手挥动着夜幽剑,以浩然正气为先锋,硬生生于身前劈开了一条生路,背后两对羽翅急急颤鸣,便准备远遁而去。 然而,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沉闷的人声却突然在夏生的耳边轰然炸响。 “怎么,朋友毁了我的府宅,准备说走就走了吗?” 闻言,夏生心中骤然一紧,腰身一拧,于侧后方急退三尺,同时于剑尖挥出了一片冥煞之意。 “嗤……嗤嗤……”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之音在暗夜中悄然响起,携裹着冥煞之气的迷雾中突然被洞穿了一个缺口,一支泛着火光的冰刀疾驰而至,于瞬息之间就来到了夏生近前三寸! 夏生瞳孔骤然一缩,因为他认出了这是何物。 暗器排行榜第一的神兵:离火玄冰刃! 情急之下,夏生的反应也是极快,根本来不及多做他想,直接抬手用夜幽剑向前迎挡。 “铛!” 一道清脆的金石断裂之声随之鸣响,再看向夏生手中的夜幽剑,已经断作了两截! 与此同时,夏生的身形也是急退,脸上早已没有了一开始的平静,反而满是惊诧之意。 “你此番要刺杀的目标究竟是何人!” 时至此刻,别说是孟琦,就连夏生都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或者说,他一开始也被这间府宅外表的普通给欺骗了。 按理来说,在这小小的金陵城中,即便再怎么藏龙卧虎,也不可能隐匿着如此高手。 不仅在府内布下了万箭穿心大阵,而且手中竟握有离火玄冰刃这等神兵暗器! 这家宅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此时的孟琦虽然受了极重的伤,但暂时还保持着清醒,听得恩公此问,当即答道:“是,是一个叫韩坤的商人。” 夏生眉头紧皱,知道从孟琦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因为不管怎么看,刚才使用离火玄冰刃的那人,也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商人! 但与此同时,在夏生的心中,却突然生出了一个猜测。 韩府…… 韩坤…… 擅长暗器与阵法…… 难不成,是大缙王朝九大世家里面的韩家! 可,韩家明明远在南方江州,怎么会出现在金陵城中? 一时间,夏生心中思绪万千,却抓不住那关键的一条线头,只能先做逃离,再谋其他。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开口,朗声而道:“今日进府,实乃无奈之举,无意中冲撞了府中阵法,纯属误会,还望主人家见谅。” 然而,回答夏生的,却是一片如凄寒骤雨一般的银针冷芒。 暴雨梨花针! 见状,夏生知道今日之事断无可能善了了,也不再顾忌裴袁会不会发现自己的行踪,干脆狠下心来,自体内激发出了成千上万条穷桑碧影,正面迎向了那一根根凌厉的针芒。 嗤嗤嗤…… 暴雨梨花针没入穷桑体内,立刻将其枝干扎得千疮百孔,然而,以穷桑那近乎无解的愈合能力,几乎在眨眼之间,就重新变得完好如初,看起来,竟丝毫没有被其所伤。 紧接着,夏生暴喝一声,将手中的半截夜幽剑,朝着夜幕的深处投掷而去。 与之同时迸发出来的,还有同一片银针冷芒,竟纷纷自穷桑体内倒飞而出,爆射而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夏生的诡秘手段登时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之外,仓促之下,第二支离火玄冰刃出手,同时终于被自家的暴雨梨花针逼出了身形。 下一刻,一位面若红枣,身着如雪丝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夏生的面前。 便是此府的主人,韩坤。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使得我韩家的漫天流星!” 夏生笑而不答,转而道:“我说过,此番入府,我并无恶意,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若你执意要打,我自然奉陪,但你这座府宅,恐怕就保不住了。” 韩坤眼角微微一抖,却突然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我倒想叫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漫天流星!” 话音落下,一阵狂风突然自天边袭来,将韩坤的衣袍狠狠鼓起,他抬起双手,双目若星月般清冷,看向身前的两位入侵者,杀意凛然。 “犯我韩府者,死!” 伴随着韩坤的这一声暴喝,他的双手猛然下压,一道无比磅礴的力量气压骤然自空中坠落而下,如一片惊涛骇浪,骤然向夏生拍去。 与此同时,空中的漫天繁星仿佛也被其所吸引,光辉大盛,衬托着那些与它们一样凄美的幽绿色光点,熠熠生辉。 孔雀翎! 一日之间,观遍世间三大赫赫有名的暗器名兵,这是一种荣幸,也是死亡的征兆。 如果今日在这里的只有孟琦一人的话,那么就算她之前能够从万箭穿心大阵中全身而退,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再逃过韩坤的截杀了。 但好在,如今在她的身边,还有夏生。 面对着那从空而降的漫天碧星,夏生的面色变得有些肃然,然后他突然开口问了孟琦一个问题。 “恢复了几成了?” 孟琦深吸了一口气,将腰侧的穷桑枝悄然拔出,轻声应道:“三成。” 夏生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掩护你。” “好。” 便在孟琦的这个“好”字出口的同一时间,夏生的身形已经动了。 他于书院神兵阁中获取的夜幽剑已经被折断了,冥煞旗和浩然剑在之前为了阻挡裴袁,损耗极其严重,难堪大用。 但他还有帝江,还有第三把剑。 这把剑比起夜幽剑而言更加古意盎然,比起浩然剑来说更加气息悠长,虽然未被人奉为神兵,却是一把声名显赫之剑。 因为它的上一代主人,乃是堂堂裁决司掌旗使,槐安! 是的,便是槐安的浮生剑! 自夏生抵达洛阳之后,他从未动用过这把剑,因为京城是裁决司的老巢,若是贸然使出浮生剑,很容易被裁决司的人发现,从而将他与槐安的死联系在一起。 但此番南下,夏生却是将浮生剑带在了身上,便是为了以防万一,便是为了应对诸如此刻的艰难局面! 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凌天笑。 这一剑,不是夏生最为擅长的浩然剑,而是剑意范围更广,更适合应对漫天流星的凌天剑! 而且,这并不是单纯的凌天剑,因为附着在那上面的灼灼烈焰,赫然便是帝江的无上灵技——烈日灼心! 刹那间,天火与幽辰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姹紫嫣红之美艳,竞让人心醉难返。 夏生于万火丛中傲然而立,看着韩坤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他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可惜,他没有珍惜。 下一刻,还不等韩坤明白过来夏生是如何能够以一人之姿,抵挡万千孔雀翎的,一道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便侵入了他的后心。 那是真真切切的凄寒。 伴随着透心的绝望。 一抹血光倒映在锋利的坚韧上,穿透了他的心脏,从他的胸前骇然探出。 韩坤低着头,看着胸前的那三尺青锋,想要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的那个人,却失去了最后的力气,身形一软,整个人朝着地面倒栽而落。 “家主!” 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府中一应家丁、侍从,纷纷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朝韩坤坠落的地方匆匆而往。 孟琦潇洒地抽出了手中长剑,正想要保持住一个名刺客应有的风范,却被夏生一把揪住了衣襟,连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话音落下,夏生带着孟琦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韩府,此番因为府内阵法被毁,韩坤身死,反倒让他们没有遭遇太多的拦阻,颇为顺风顺水地就来到了长街上。 然而,夏生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当他看到那个脸上洋溢着热切的微笑,一手押着康无为那老狐狸,一手牵着一个看起来八九岁大的小姑娘的那个裴家老头儿的时候,夏生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裴袁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并且赶在他逃走之前,将他堵了个正好。 于是夏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裴先生么,还真是,巧啊。” 裴袁笑着点点头:“是啊是啊,真是巧啊……” 然而,裴袁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目光便落在了夏生身边的孟琦身上,眼中悄然闪过了一丝厉光。 第二百七十一章前路坎坷 有句俗语说得特别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换言之,人在很多时候,是需要认命的。 夏生本来是一个最不认命的人,但现在却不得不认了。 因为他遇到了史上最臭不要脸的老流氓。 而且这个老流氓的实力之强,境界之高,远不是现如今的夏生能够奈何得了的。 但这并不妨碍夏生在认命之前,再给裴家找点儿麻烦。 所以在下一刻,他径直迈步走上前去,笑意盎然地对裴袁放声开口道:“裴先生,事情都办完了,咱们走吧。” 此时的裴袁正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孟琦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夏生这句话中所藏着的险恶用心,因此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口应道:“怎么,不准备在城中歇一晚了?” 夏生摇摇头:“这天都快亮了,还是尽早出发吧,折腾了一晚上,待会儿在车上眯一会儿就行了。” 听到这句话,裴袁这才将目光从孟琦的身上收回,双眼放光地说道:“好啊,好啊!” 迎着裴袁那不怀好意的神色,夏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轻笑道:“难不成你还想趁我熟睡的时候动什么手脚?” 裴袁顿时面色一僵,无比苦恼地说道:“又……被你识破了?” 这一回,就连站在一旁的月儿都看不下去了,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模样,喃喃道:“爷……爷爷真……真蠢。” 夏生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自己九世重生以来,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却偏偏栽在了这么一个老不修的手上,真是报应啊。 不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裴袁此时的出现,倒的确给夏生背了一个天大的黑锅。 念及于此,夏生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也不再与裴袁再耍嘴皮子,当即抱着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孟琦,快步朝城门口走去。 夏生的这一举动,立刻让裴袁心头再度一沉。 “这小妞儿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应该不是叶家的那个小妮子才对,看来这夏家小子也不是什么专情之人啊,这才离京几天时间,竟然就跟小情人暗自私会了?” 裴袁皱着眉头,看起来非常不满,但很快却又释然了,暗暗点了点头:“不过这一点倒是像我,男人嘛,行万里路,留万处情,方显英雄本色!这么看起来,这个小夏倒是颇有我年轻时候的浪荡不羁啊!” 就在裴袁愣神的这么一会儿,夏生已经快走得没影儿了,他这才赶紧带着月儿和康无为快步追了上去。 “你那些仪仗和护卫什么的不要了?” 夏生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本来我是想借着这番阵势来威慑宵小的,但现如今有你保护我周全,我还要他们做什么?”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事实上,若早知今日,夏生又哪里会专程进宫去找皇帝要这个什么江州巡查的身份? 拖着这么一大群人,行进速度缓慢不说,而且目标极大,若真的有人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对夏生动手,夏生也是没辙。 想当初在黑水镇的时候,裁决司的招牌够大了吧?还不是同样遭遇了几大帮派的伏击? 现在倒好,有了裴袁的加入,夏生算是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如此一来,恐怕他抵达落日谷的时间还会提前一些! 之所以会造成今日之局面,是因为夏生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被他视为此番南下最大阻力的裴家,竟然现在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自己的助力。 当然了,裴袁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夏生这么单纯,他主要还是为了说服夏生,把这个有勇有谋的少年天才纳入自家门下。 至于说服的过程是怎么样的,是大家讲道理拼口才,还是靠强行下药,这就看夏生的造化了…… 夏生最担心的地方也就在于此。 他丝毫不怀疑,当裴袁数次在自己这里无功而返之后,最终会选择用强硬的手段逼迫自己对裴家俯首称臣。 这是夏生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失去这把无比强大的保护伞,转而依靠自己本身的实力一路南下。 但他为此所做出的两次尝试都失败了。 现如今康无为已然落在了裴袁的手中,而夏生又带着重伤的孟琦,再想要从裴袁的手里面逃走,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不得已之下,夏生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真正的下下策。 便是暂时与裴袁合作。 与这个老流氓一起同行。 这样做也并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其中最大的好处便在于,至此以往,夏生便只需要警惕裴袁一个人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觊觎着夏生之人…… 如果一个康无为还不够的话,再加上一个裴袁,除非是圣者亲临,否则夏生根本跑都不用跑,就直接抱着手站在旁边看好戏就行了! 但可以想象的是,接下来南下的这一路,夏生就别想再得以安生了。 不仅需要随时防备着裴袁的下毒,还要警惕康无为会不会背叛自己,再加上孟琦这么个没脑子的拖油瓶…… 我只不过是想去给韦院长报个丧,怎么就这么难呢! 一想到这里,夏生就忍不住满目的苦涩。 好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如今在夏生的身边,总算是有了一个他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便是孟琦。 至于裴袁这个老流氓,以及康无为这只老狐狸,噢,对了,还有那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月儿小姑娘,就随他们折腾去吧。 反正夏生的策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管你们想要怎么算计我,反正我是软硬不吃! 夏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一朝不慎,被裴袁那老小子给得逞了,那这天下间难道真的有他夏生解不了的毒吗? 莫非裴袁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八棱洗骨花? 真是笑话! 有了如此强大的信念与底气,夏生顿时感觉身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不少,直到一道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夫……夫君……这……这位,这位姑……姑娘是谁啊?” 闻言,夏生顿时一阵头疼,连声道:“那什么,馨月姑娘,咱们不过初次见面,怎么能随口就称呼一个陌生人为‘夫君’呢?以后可不能这么乱叫了。” 月儿迈着一对小短腿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夏生身边,喃喃道:“不……不是……初见了……” 夏生一愣,还没有回答,便见得月儿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地数了数,然后接着说道:“这是,是……第三次见面。” 夏生立马就觉得头更疼了,苦口婆心地劝道:“就算是咱们见了三次,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并没有成亲啊,既然没有成亲,又怎么能如此称呼呢?这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可不就误会了么!” 闻言,月儿立刻羞红了双脸,她低着头,双手揪着衣角,怯怯地说道:“可爷爷,说,说是……你会……会娶我的。” “那老家伙的话你怎么能信!”话一出口,夏生又觉得不妥,赶紧改口道:“不是,我是说啊,你爷爷是误会了,你虽然小,但想必总是懂一些男女婚嫁之事的吧,两个人若要成亲,首先得相知、相识,相互喜欢,最后才是成亲,你看,我们前面的步骤都还没有完成,怎么能直接就……” 然而,夏生的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月儿用极细的声音给打断了:“但月儿觉得……觉得……觉得……夫君挺……挺好的。” 夏生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原来他不仅对裴袁那么一个没羞没臊的老流氓没辙,面对这么一个近乎于白纸一般的单纯小萝莉,也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 于是他只能一狠心,一跺脚,沉声道:“我哪里好了?我一点儿都不好,我浑身上下全都是缺点,比如我这个,长得瘦,嗯,个儿又不高,境界又低,还有,睡觉还打呼噜,吃饭也吃得不多……” 落在夏生身后的康无为听到他这一番话,不禁再次发出了他初见夏生时候的那番感慨。 “此子无耻之风,颇有我年轻时候的神韵啊!”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裴袁和康无为这两人都觉得夏生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也不知道这对夏生而言到底是夸赞还是污蔑。 但反正月儿不在乎这个,而且还列出了夏生一个最令人无法辩驳的优点。 “夫君比……比爷爷,聪明。” 此言一出,夏生立刻就败了。 裴袁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论谋略,我的确不如小夏,这一点,我日后得多多向他学习才是。” 康无为满脸的无奈,对裴袁开口道:“那也能叫谋略?充其量就是些阴谋诡计罢了,你给我把体内的禁制解开,我教你!” 裴袁看了看康无为,笑道:“嘿,你以为我真傻啊?想得美!” 康无为第一次试图以智商碾压裴袁宣告失败,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得挫折,因为他很明白,接下来的机会,还有很多…… 若是把这老东西逼得太紧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另外一边,夏生已经开始为月儿解释什么才能叫做相识、相知、相互喜欢了。 “你看啊,这一男一女,若想要长相厮守,那至少得对彼此有一些了解吧,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比如对方爱吃什么,生活习惯是什么,每天睡几个时辰,只用通过这些小细节,才能决定两个人在一起合不合适,能不能一起生活下去,你说对不对?” 面对夏生的循循善诱,月儿的反应却是极快,当即问道:“夫君喜欢,喜欢吃什么?” 夏生一愣,随即非常小心翼翼地答道:“杂酱面。” 月儿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失落,喃喃道:“月儿……不……不吃面。” 闻言,夏生当即心中一喜,赶紧开口道:“所以你看,其实咱们俩真不合适,万一以后咱们真的成亲了,我顿顿都得吃面,你怎么办?” 月儿咬着嘴唇,苦思冥想了很久,忽的眼前一亮,笑着道:“可是……可是月儿,月儿可以做给,做给夫君吃啊……” “月儿最,最喜欢……下厨了……以后……以后月儿,天天给夫君下面吃……好不,好不好?” 夏生立刻再度败下阵来。 于是他选择了最明智的一个办法。 “这个,月儿啊,这事儿我们以后再聊,你看,我这朋友现在受了很严重的伤,急需治疗,你去问问你爷爷,有没有带什么灵丹妙药?” 夏生这叫缓兵之计,想要先把裴馨月的注意力给转移走,至于找裴袁讨要伤药倒是其次,毕竟孟琦身上的伤虽然很重,但并不致命,这段时间夏生一直在用穷桑的生命之力给孟琦以温养,就算没有任何丹药的辅助,应该不出五日便能让孟琦伤势有所好转。 但月儿可不管夏生是怎么想的,听到这话之后,便乖巧地走到了裴袁的身前,一伸手。 “爷爷……药……伤药……” 裴袁没好气地看着月儿,心想自己这孙女儿怎么心这么大呢,难道看不出来那小妞儿跟夏生的关系不一般? 那可是你的情敌啊孩子! 正这么想着,裴袁突然计上心头,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抹无比阴险的笑容。 既然如此,不如便在给她的药里面下点儿佐料? 可惜的是,这次甚至都不用夏生开口,月儿便满脸嫌弃地看着他,细声细语地说道:“不……不准……下毒!” 裴袁的一张老脸顿时耷拉了下来,沉声道:“月儿啊月儿,你这还没嫁人呢,怎么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闻言,月儿的脸上立刻堆满了委屈,低声抽泣道:“爷爷……又凶……又凶月儿……呜呜……” 面对月儿那无往不利的眼泪攻击,裴袁只能选择缴械投降,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金丹,连声道:“好月儿,是爷爷不对啊,别哭别哭,你看,这是什么?” 走在前面的夏生,即便没有回头,也将身后的一切动静尽收耳中,虽然尚且不知那裴家老儿究竟能拿出什么样的灵丹妙药,但身边跟着这么一对爷孙俩,已经让他对接下来的这一路,充满了无奈。 此行南下千足里,真是寸寸难行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烂摊子 夏生一行人就这么趁着夜幕,悄然离开了金陵城,全然不顾他们在这里留下了多么大的烂摊子。 一夜之内,金陵城的城主府被毁,韩家一脉分支的家主被刺身亡,更重要的是,江州巡察使大人的随行仪仗和护卫们发现,他们家大人也无故失踪了! 刹时间,一向和乐安稳的金陵城,立刻就陷入了无比的混乱当中。 人人自危! 天光未明之时,便有两路人马自金陵城中匆匆离开,一北一南,向京城和徽州带去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消息。 赶往京城的那一支轻骑是朝廷的正规军,乃是城主吕薄陶派出的,为了向陛下请罪。 江州巡察使,夏生,在金陵城遇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而一路南下,赶往徽州的乃是韩府的私兵,但此行却只有三个人。 因为他们所带去的消息,比夏生的失踪更加惊世骇俗,更加石破天惊。 也更加隐秘。 剑圣裴旭所在的裴家,竟然对缙国九大家中的韩家动手了! 便在这两队人马离开金陵城的同一时间,整个金陵城都戒了严,全城封禁,城主府、裁决司的兵马穿行于每一条大街小巷中,四处搜查。 抓刺客倒是次要的,关键是找到夏巡查的下落! 城主吕薄陶亲自带了一队人,以城主府为中心,朝外一寸一寸地找,几乎将整个金陵城都翻了个底儿朝天,却连夏生的半个影子也没找到。 好在至少也没人发现夏巡查的尸体,所以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事到如今,吕城主也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夏大人洪福齐天,能够躲过这一劫。 否则,等到时候陛下震怒,倒霉的可就不止他夏大人了! 这个时候的吕薄陶当然不可能知道,夏生等一行人,已经快要走到秀城了。 从历史地位上来说,秀城远不如金陵城那么声名显赫,但对夏生他们而言,此番南下,抵达秀城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在大缙王朝辽阔的版图上,总共被分为七个大州,从北向南,从西向东,分别是青州、泉州、靖州、凉州、汴州、江州、徽州。 比如洛阳城、金陵城、秀城这三座城池,就都是属于泉州的。 而夏生的故乡,白马镇,则属于汴州。 此番夏生被皇帝封为江州巡查,便是因为落日谷,就坐落在江州的地界上。 那么大缙王朝的南北划分究竟是依照什么来分的呢? 答案是划江而分。 在大缙王朝的心脏位置,有一条非常著名的长河,名为朔河,西起梅里大雪山,流经缙国四个大州,最后注入东海,横跨了整个大缙王朝的版图,同时作为青州与汴州,还有泉州与江州的自然分界线,也将大缙王朝分为了南北两个阵营。 朔河以北,便是所谓的崇尚武风的兵者世家。 朔河以南,便是以天星院为首的灵道各大巨擘聚集地。 缙国七州当中,前面四个都坐落于北方,只有汴州、江州和徽州,地处朔河以南。 而如今夏生等人即将抵达的秀城,便是泉州以南的最后一座城镇。 过了秀城,便是朔河。 再往前,就是江州,落日谷,就在此内。 在抛下了那人数众多的禁军护卫和仪仗队伍之后,夏生一行人的速度果然得到了质的提升,而且大家都是修行中人,遇事从急之时,吃住也不是那么讲究,一切从简就行了。 所以这一路上,露宿郊野,野果果腹,实在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然,因为这一行五人,个个都不是什么凡庸之辈,所以若是遇上什么野兽之类的…… 那野兽们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孟琦的伤势已经好了六七成了,这其中大部分的功劳还得归在裴袁的那一颗六脉碧轮丹上,但归根结底,若是没有夏生,裴袁也不可能将这宝贵的药丸拿出来。 这一次夏生不仅救了她的命,而且帮她完成了任务,可以说是欠了夏生一个天大的人情。 当然,任务的过程压根儿就不符合刺客的暗杀条例,但孟琦可不管这么多,反正她成功地拿下了目标,至于其他的…… 不需要注重这么多细节! 从现在开始,她才算得上是一名真正的刺客了。 原本按照孟琦的性子来说,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热打铁,赶紧再接下一个任务,来磨砺自己的暗杀技巧,虽然她原本也没什么技巧可言,但总比跟着夏生一路无所事事的好。 可是在杀手七律中,欠了人情是必须立即偿还的。 对于一向将此律奉为人生箴言的孟琦来说,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夏生? 于是两人再一次结伴而行,就这么一路到了秀城。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当初他们从黑水镇前往洛阳的时候。 不同之处在于,现在两人随时都得提防一个叫做裴袁的老家伙出其不意的奇袭。 “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秋水梨,咬一口那叫一个甜呐,两位要不要尝尝?” “嘿,这烤鱼的手艺可是我家祖传的,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可就是在海边长大的,看这鱼肉烤得多嫩,来一口?” “今天孟姑娘终于伤愈了,这么值得庆贺的事情怎么能不喝两杯?来,干!” 为了反击裴袁那无处不在的下毒未遂,孟琦也逐渐展开了反击。 “裴先生,这一路多亏你照料了,不如我给你唱首歌来解解乏吧?” “啊呀哟……一刀砍下去,血流成河哟,嘿嘿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哟,一刀不够砍两刀,砍死一个算一个哟,哦西哟……” “诶……裴先生,你别跑啊……裴先生……” 现如今对夏生来说,每天看孟琦和裴袁的明争暗斗,已经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当然,对他自己而言,也有一道永远迈不过的坎儿在等着他。 “夫君……你再……再给月儿,讲,讲故事好……好不好?那后羿射……射了太阳,之,之后呢?月儿想听……想听后羿和,和嫦娥的……爱情故事嘛!” 月儿一张脸涨红得就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后面几个字已经如蚊子的声音一般细,却牢牢地拽着夏生的衣角。 夏生只好苦着脸,老老实实地开口讲道:“之后啊,后羿回到家……” 常言道,五人行,则必有人落单。 而如今康无为就成了那个落单的人。 但谁也不会想到,他在与裴袁种在体内的禁制所搏斗的这些日子里面,剑意又有了如何长足的提升,对于剑道的领悟,又在以一种多可怕的速度加深着。 一切,只能等待时间来映证了。 而也就在这一行五人各怀其心,各行其事之间,他们终于抵达了大缙王朝南北分界线上最不起眼的那座小城。 单名为秀。 第二百七十三章落日盛景 当夏生一行人抵达秀城,尚未渡朔河之前,距离他们千里之外的落日谷,早就已经宾客满朋,热闹非凡了。 三大书院、九大世家,以及七十二宗门的各位年轻翘楚,早就在三日前进驻于落日谷中。 嗯,这个说法其实并不是特别准确。 因为落日谷原本便是七十二宗门中的一家。 相比起三大书院,九大世家这种称呼,七十二宗门虽然听起来在数量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气势磅礴,其实他们内部的门派斗争却非常的残酷,而且良莠不齐,有些小门小派的甚至总共只有二三十人,实在端不上台面。 所以事实上,真正配得上“宗门”这个称号的,只有七家。 也是世人所公认的,在七十二宗门中起着主导作用的七个大门派。 分别是:长鹰门、落日谷、血剑盟、驭兽山庄、百花宗、迷剑宗,以及冲虚宫。 这七家又被视为是七十二宗门内的第一梯队。 其实力远不是另外几十个门派所能比拟的。 有意思的是,这七大派,就正好分别坐落于大缙王朝的七个大州当中。 比如此番举办春闱大比的落日谷,就在江州。 真要说起来,其实夏生与这其中的好几家,都曾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 比如说迷剑宗。 夏生当日在忘归林中所使出的白日焰火杀生剑,虽然是出自于白衣剑圣慕尘衣,但如今其残阵却是保存在了迷剑宗内。 而且此番代表迷剑宗,或者说代表七十二宗门参加春闱的人员当中,也有一位是夏生的老熟人。 便是迷剑宗弟子,被很多人奉为女侠的棠熙熙! 除此之外,当初裁决司奉命护送平南侯入京之时,途径黑水镇,曾在夏生的眼前,在那座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儿里面,发生了一件行刺大案,虽然最后以失败而告终,但那两名凶手却被查实为血剑盟的人! 事后朝廷为此表示了强烈的震怒,而血剑盟也因此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其宗主引咎自裁于圣前,门内十大高手殒落其三,五人残废,门下上万弟子更在大缙军队的围剿下伤亡惨重。 但最后不知道血剑盟到底与朝廷达成了怎样的共识,皇帝他老人家又是抱着如何的怜悯之心,并没有将其斩草除根,反倒是放了血剑盟的人一条生路,任其自生自灭。 经由此役,血剑盟实力大损,声望一落千丈,如今早已经从第一梯队中跌了下来,此番春闱更是连个像样的代表都选派不出来,只来了两位皇级长老,意思意思。 当然,其实在平南侯遇刺这件事情上,参与进来的绝对不止一个血剑盟,但血剑盟却非常不走运地被抓了个人赃并获,且被立为典型,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足为奇了。 另外别忘了,在这七大门派中,夏生还曾与其中的一个门派结了个善缘。 便是御兽山庄的奎木! 当日奎木其实也是奉命来取平南侯性命的,不过经由槐安等人的全力保护没有能够得逞,后来在槐安、程立然、墨临这三名裁决司大将身殒于内斗中之后,原本奎木是有机会杀掉平南侯的。 却不曾想,得由靖哥一路忠心护卫,竟然真的让平南侯有惊无险地逃得生天。 当然,最后平南侯之所以能够活下来,究竟与他背叛了靖哥,独自逃回西岭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就只有他和奎木才知道了。 按照春闱大比的规矩,参加大比的人除了必须出身于三大书院、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之外,在年龄上也不得超过三十岁,所以此番奎木是没有资格参加春闱的。 代表他们御兽山庄入围春闱大名单的,是庄主纪天虎的二儿子,纪风。 对于大缙王朝,尤其是修行界而言,春闱乃是难得的一场盛事,期间的比试倒是其次,关键是这么一番盛举,为各家青年才俊创造了一次难得的同聚一堂的机会。 能够参与到春闱大比中的都不是庸才,大家在相互切磋,各自映证当中,说不定就能有所顿悟,为日后修为更进一步,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都说灵道修行者首重机缘。 但事实上,不管是武修还是灵修,但凡只要踏入了漫漫修行之路,谁又会嫌自身的机缘多了呢? 而春闱大比,便是修行界的诸位后起之秀们一次难得的大机缘。 在春闱正式开始之前,落日谷内早就准备了各种各样热闹非凡的活动。 比如说大型的拍卖会,再比如只能以物易物的宝市,还有什么花魁甄选之类的,等等等等。 总的来说,如果不考虑之后的大比名次的话,这全然就是一场修行界的大联欢。 不论南北东西,不管灵修武修,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乐趣。 而此番对大比名次最没有野心的,便当属春秋书院了。 再加上此番负责压阵的韦秋月,韦院长,本来就不怎么管理学生,所以刚一到落日谷,墨渊这家伙就拉着沈徽和周勃出来游玩了。 当然,江柒柒的跟随,则纯属是一个意外。 “一会儿我们可是准备去花楼逍遥快活的,难不成你也跟着来?” 若是说墨渊三句不离老本行,这倒真是冤枉他了,实在是大家一起出来本就是为了放松心情,但偏偏身边跟着一个永远面若冷霜的大冰山,是谁都会觉得扫兴。 所以墨渊只能以此来激江柒柒离开。 谁曾想,江柒柒根本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声答道:“我只是替郑教习看着你们,不管你们去哪儿,我都得跟着。” 闻言,墨渊也懒得跟江柒柒争辩,反正他也争不过,嗯,而且也打不过,大不了就只能把她当做一团空气了。 倒是一旁沈徽不断地做着和事佬,笑着道:“大家都是同门,置什么气呢,既然一起出来了,就一起逛吧。” 周勃在这四个人里面实力最弱,也不太了解墨渊和江柒柒在书院招考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恩怨,所以只能装聋作哑,也不帮腔搭话。 倒是墨渊铁了心今天一定要把江柒柒这小尾巴给甩掉,当即无比豪迈地一挥手,指向前方不远处莺燕成群的翠红楼,开口道:“走,今天哥就让你们俩见识见识,什么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第二百七十四章别有所图 事实证明,墨渊绝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说要去翠红楼逍遥快活,就真的领着沈徽和周勃两个人走进去了。 江柒柒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莺燕成群,嗅着空气里浓厚的脂粉气,轻轻蹙了蹙秀眉,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显得有些举棋不定。 而就在她这一犹豫的时候,墨渊三人已经钻到人堆里面看不到了。 一朝迈入花楼中,墨渊便像是鱼儿回到了大海,鸟儿回到了天空,感觉随处都透着股亲切劲儿,哪里都洋溢着自由的气息。 他兴高采烈地招来一个小厮,在一楼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些酒食,这才开口问道:“这是我们兄弟三人第一次来你们这儿,有什么当红的姑娘给介绍介绍?” 那小厮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道:“您三位公子爷今天可算是来着了,今日咱们翠红楼啊,将举办一场花魁争夺赛,到时候若是公子运气好,说不定会被花魁选中共度良宵呢!” “噢?是么?”墨渊弯着一双桃花眼,笑着道:“花魁大赛什么时候开始?” “还有半个时辰。” “嗯……”墨渊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递到小厮的手中:“那这样,你先叫三个姑娘来陪我们哥儿几个喝两杯,可别糊弄我啊,至少也得是明子号以上的水准。” 小厮接过银子,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弯着腰道:“看来公子是行家啊,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待会儿带来的姑娘保管您满意!” 说着,小厮毕恭毕敬地退下了,墨渊转过头看着沈徽和周勃,却发现两个人的脸上正写着无比的局促,一双眼睛也无处安放。 于是墨渊哈哈一笑,伸手搂着两人的肩膀,挪揄道:“你们俩不会没逛过花楼吧?” 沈徽还算是好的,至少能装出个镇定的模样来,讪讪一笑:“书院初考结束后,跟几位好友为了庆祝,倒是去过一回,不过当时我喝多了,所以……” 墨渊笑着摇摇头,又看向周勃。 这小子倒是个货真价实的雏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这个在书院周院士面前都敢呛声的家伙,没想到竟然在此处露了怯,当即涨红着脸说道:“马上就要春闱大比了,这样,不好吧?” 墨渊拍着周勃的肩膀,笑道:“没什么不好的,咱们这不是出来放松放松吗,今天在这里随便玩儿,哥哥请了!” 正说着,已经有人将他们所点的酒水吃食给送了过来,墨渊知道,在这样的场合里面,只要两杯黄汤下肚,就没有放不开的人,当下给沈徽和周勃倒了满满一杯酒,笑道:“来,预祝咱们这次能在春闱上旗开得胜,为书院争光,干!” 有句老话说得特别好,既然来都来了,何必再多想其他呢? 为了不扫兴,沈徽和周勃倒也干脆,一抬手,一仰脖,便将杯中酒干了个底儿朝天。 三人就这么推杯换盏了一会儿,先前那小厮便带着三位姑娘如期而至了。 这三位姑娘虽然都说不上是翠红楼的头牌,也不至于真的貌如天仙一般,但起码都是在水准之上的,个个都显得娇媚可人,一颦一笑都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有了女人,酒桌上顿时就更加热闹了一些,这三位姑娘的劝酒手段倒也非凡,就连墨渊也不禁在暗中连连点头。 如此看来,能够在春闱之际,开在落日谷内的花楼,哪怕名字起得如此俗气,实力也果然不一般啊! 正如墨渊所预料的那样,几轮酒过后,沈徽和周勃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尤其是周勃那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暴露了本性,手掌老早就伸进了姑娘的衣服里面,俨然一副花丛老手的模样。 相比之下,沈徽还算是比较克制的,只是此番已经有些醉眼惺忪了,不禁一把拉过墨渊的胳膊,酒气十足地问道:“我说小渊啊,你今天,带我们来这花楼……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墨渊面色如常地笑问道:“噢?怎么说?” 沈徽使劲眨了眨眼睛,然后伸手在墨渊的眼前挥了挥,说道:“自打你进来之后……我就见你往台子那边瞧了,瞧了好几眼了,你是不是……” 沈徽这番话还没说完,墨渊就将斟满了酒的杯子递到了他的手上,笑道;“这不是废话么,今儿这翠红楼可要选花魁呢,你不好奇啊?” 沈徽将杯中酒饮尽,顿时忘了刚才要说什么,又听得墨渊笑骂道:“你这家伙,有姑娘在身边,还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该不会是偏好男风吧!” “扯……扯淡……”沈徽白了墨渊一眼,一把搂过身边姑娘的小蛮腰,笑道:“行,我也懒得管你了,水仙姑娘,咱们接着喝酒……” 闻言,水仙姑娘不禁善意地提醒道:“沈公子可别这么早就喝醉啦,咱们花魁大比还没开始呢。” “哈哈……不关事,不关事,有你这么好的姑娘陪着,谁还看那什么劳什子花魁去啊,爱谁看谁看去!” 沈徽这么一番话顿时逗得水仙姑娘笑得花枝乱颤的,于是又是三杯两盏下肚。 不多会儿,墨渊悄然站起身来,对身边的姑娘说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方便方便。” “墨公子,要不要我陪你去?” 墨渊笑着摆摆手,俯首贴在姑娘的耳边轻声道:“我去去就来,你可不准乱跑。” 说来也是奇怪,本应在花场上游刃有余的湘云姑娘竟然羞红了脸,仿佛被墨渊身上淡淡的酒香和那对漂亮的桃花眼迷醉了,当即乖巧地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公子快些回来,花魁大赛就要开始了呢。” 墨渊点点头,随即抽身离去,一时间,连沈徽和周勃都没有注意到。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墨渊并不是真的去方便的,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到了大厅主台后面的一方角落处,对着站在那里的人点了点头。 “少爷。” 伴随着一声轻唤,一位女子抬起头来,脸上的伤疤虽然与之前相比显得淡了很多,却仍旧显得触目惊心。 正是烟雨楼的依依姑娘! 第二百七十五章一双看不见的手 一切就正如沈徽所说的那般,墨渊今日前来翠红楼,果然是有预谋的! 他可不单纯只是想要甩掉江柒柒那么简单,而是为了来这里与依依见面! 如今趁着花魁大赛即将开始,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参选的几位花楼姑娘身上,墨渊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契机,来到了依依的面前。 此处人多眼杂,依依在款款行了一礼之后,也不再多做废话,直接领着墨渊走向了翠红楼的深处,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扇房门,拐过了多少条走廊,两人终于来到了一间看起来无比亮堂的雅间之中。 刚刚走进来,墨渊就敏锐地发现,这间屋子的布置与烟雨楼如出一辙,当即微微一笑:“你有心了。” 依依的眼中闪烁着明媚的笑意,恭声道:“为少爷解忧,是依依应该做的。” 墨渊刚走到桌边坐下,依依便立刻递上了一杯醒酒茶,然后乖巧地站在了墨渊的身前。 墨渊浅浅地饮了一口,然后点点头道:“说说你这边的情况吧。” “是。”依依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字条,交到墨渊手中,神色肃然地开口道:“根据少爷的吩咐,烟雨楼已经暂时闭门了,我是在十天前到的此处,承蒙少爷这些年的栽培,很快就得到了这里大掌柜的赏识,现如今主要负责调。教那些刚进来的小姑娘。” “另外根据我们楼里的姑娘所打听到的消息,我查出当日从黑水镇到洛阳的路程中,除了血剑盟的人,其实还有一个大派参与到了其中。” 墨渊看着字条上的一个个名字,沉声道:“御兽山庄?” “不错。”依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我们只查出了御兽山庄的人有出手干预平南侯归京一事,至于具体执行者是谁,又干预到了什么程度,还不得知。” 墨渊缓缓将手中的字条收入怀中,眼中闪烁着不明其意的光芒,抬手举杯,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口道:“落日谷的情况呢?” “在三大书院、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里面,少爷您们应该是最晚到的,此番御兽山庄派来参加春闱的是纪庄主的二儿子,纪风,不过这个人应该是干净的,事发的时候,他并没有离开御兽山庄。” “嗯……”墨渊点点头:“这间楼子里面有我们的人吗?” 依依巧然一笑:“当然。依依在此处站稳脚跟之后,便立刻着手把雀儿和狗儿都带进来了。” 顿了顿,依依又补充道:“今日参加花魁大赛的候选姑娘里面,就有雀儿。” “你做得很好。”墨渊笑道:“接下来,我自会想办法去结交那位纪少庄主,到时候我将他带到楼里面来,至于能问出些什么,就看雀儿的本事了。” 依依微微颔首,说道:“请少爷放心,依依一定会让雀儿好生服侍他的,只是……” “只是什么?” “血剑盟的人呢?” 墨渊摇摇头:“虽然血剑盟的确是参与了这件事情,但家姐肯定不是他们杀害的,否则殷世振不会不把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如今整个血剑盟都垮了,没必要隐瞒这件事情。” “这样……”依依欲言又止地看着墨渊,目光中似乎有些闪躲。 墨渊心如明镜,登时笑道:“还有什么事?” 依依低着头,喃喃而道:“关于顾家三少爷的。” 墨渊笑着摆摆手:“这是你的私事,不用向我汇报,若好事能成,届时我肯定为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闻言,依依顿时红了眼圈,跪在了墨渊身前,连声道:“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墨渊起身将依依扶了起来,帮她拭去了眼角的清泪,笑道:“行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用这么生分。” “是,少爷。” 依依抬起头来,又对墨渊问道:“此番少爷考入书院,有什么收获吗?” “要说收获也不是没有……”墨渊轻轻皱了皱眉,沉声道:“我至少知道了,那一日出现在黑水镇的,并不止春秋书院的一众学生,还有一个人,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怎么也不可能犯下这么一件滔天血案……” 说到这里,墨渊似乎显得有些头疼,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轻轻叹道:“现在越往下查,我便越发觉得这件案子不简单,仿佛在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想要借着此事,来做什么文章!” “先是斩草防线失守,然后被爆出军中克扣粮饷,平南侯上京告御状,紧接着,平南侯遇刺,出手的竟然是血剑盟、御兽山庄这样的大门大派,其中春秋书院也恰巧被卷入其中,这一件件,一桩桩,一环扣一环,我总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却偏偏找不到最关键的线索。” 依依悄然来到墨渊的身后,伸出一双玉手,帮墨渊按着头,应道:“不是说,这一切都是善堂在背后主使的吗?” 墨渊合上双眼,享受着依依娴熟的按摩手法,笑道:“善堂?若真的是善堂那倒简单了,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善堂会成为此事的戴罪羔羊!好在啊,善堂现在还有秦小花顶着……” 顿了顿,墨渊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森然了起来:“但不管怎么说,这次春闱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倒是想要看看,在这整件事情背后的那双手,究竟是属于谁的!” 依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家里面的姐妹们一定会万众齐心,为小姐报仇!” 墨渊轻轻点了点头:“对了,家里面有什么消息吗?” 依依轻轻叹道:“听说老太爷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等办完了这件事情,少爷还是回家看看吧。” “嗯……”墨渊应了一声,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猛地睁开了双眼,突然站起身来,将依依护在了身后。 “谁!” 话音落下,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紫发垂腰,双眼尽显妖媚的女子,笑意盎然地出现在了墨渊的身前。 第二百七十六章恰登对(上) 在大缙王朝,或者更准确的说,在京城洛阳之内,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叫做南慕容,北景如。 李家少爷李如景,被视为天下间难得的美男子。 更被京城内无数的大家闺秀,包括叶家叶小娥在内,视为梦中情人。 但对此,墨渊是非常不屑的。 因为如果只论长相,而不管家世或者其他的话,他自认并不会输给那个李家的娘娘腔。 墨渊觉得,李如景之所以会被人们捧得这么高,完全是因为他姓李。 李家的李。 李皇后的李。 可就连墨渊也必须要承认的是,李家的血脉的确是非常优良的,世世代代传下来,竟然从没出过一个长相狰狞之辈,清一水儿的俊男美女。 所以,在大缙王朝境内,对一个人相貌最大的夸赞,便是问对方是不是姓李。 依靠这种手段,墨渊不知道骗了多少少女的欢心,初一见面就能给对方留下一个无比良好的印象。 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墨渊本来也是一表人才。 被俊男夸赞自己长得漂亮,总是比被一个相貌平平之人肯定更有分量的。 但此时此刻,面对着那突如其来的少女,墨渊却突然有些词穷了。 饶是他不知道在世间的花丛中穿行了多少次,见过了多少绝色佳丽,甚至于他原本在洛阳城外就坐拥十七座花楼,此时此刻也被少女的美丽给惊艳了。 这种惊艳甚至让他觉得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这样美丽的少女绝不应该是活生生存在的,更应该留存在世人的想象中,或者流传在古老的传说里面。 一时间,墨渊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只留下了少女那绝美的容颜,他的双眼已经彻底定格在了少女的身上,甚至连眨一下眼睛也会觉得是莫大的可惜。 肤色如雪,发若淡墨,眉黛青山,双瞳剪水,一双红唇娇艳欲滴,一双素手翩翩若仙。 既藏着无边的魅惑,又带着让人不敢亲近的冷艳。 别说是墨渊身为血气方刚的男儿了,就连他身后的依依在这一刻也被震撼了,即便同为女儿身,也不禁被少女的容颜给慑了心魄。 那弯弯的眉,比秋水更加灵动的碧色长发,精致而小巧的五官,即便不带任何妆容,也让人觉得完美无瑕。 让人自惭形秽。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 难道她便是那传说中的上官雪晴,还是南鸢瑶,亦或者是穆思思? 在依依的心中,或许也只有大缙王朝三大仙姬才有可能生得如此美丽。 但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少女倒映在她与墨渊眼中的,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她或许并不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女人,但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成为了你心中最美丽的那个女人。 所以她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女人。 自进门以来,少女的目光也始终停留在墨渊的身上,带着一些好奇,也带着一些莫名的笑意。 她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从遥远的南海水晶宫,到春秋书院,再到落日谷,她终于与他见面了。 她终于等到了他离开不句山,并且落单的时候。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必须速战速决。 因为今日之落日谷聚集了太多的人类高手,稍不注意,她就很可能被人看破行藏,堕入万劫不复。 比如那个一直于春秋书院阵中枯守不出的老婆婆,身上便有一种无比强大的气息,所以一路南下,她始终不敢靠近书院的车队。 再比如潜入落日谷时,坐在酒馆门口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酒客,但实际上却是无比的危险,当时若不是少女怀揣着父王给她的异宝,险些就被对方给发现了! 以往父王总是跟她说,人类的世界很危险,高手密布,她还不怎么相信,如今却证明,父王的话是对的。 不过好在之前所冒的一切风险都是值得的,她终于见到他了。 此刻看着墨渊脸上那有些失魂落魄的神色,少女不禁莞尔一笑,心中暗暗摇头,原来此人也不过如此。 然而在墨渊看来,少女的这一笑,却仿佛一阵寒风袭来,刺醒了他心中最原始的警惕。 随即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又使劲眨了眨眼,脑中终于清醒了一些,问出了第一句话:“你是谁?” 对于墨渊的表现,少女显得有些意外,但却并不慌乱,只是学着人类的模样款款行了一礼,对墨渊开口道:“我叫紫菱。” 少女的声音就像是一道暖意盎然的泉水,悄然淌过墨渊的心头,抚去了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戒备,又像是一坛沉了上百年的美酒,让墨渊一饮即醉,连身子也有些站不稳了。 于是接下来,少女踩着曼妙的脚步,缓缓来到了墨渊的身前,轻轻搭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刹时间,少女那冰凉的指尖仿佛隔着衣服,让墨渊浑身的肌肉都激动地颤抖了起来,整个人如遭电击,彻底失了魂。 紧接着,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日在不句山中,你是如何获得那么强大的力量的?” 墨渊满目空洞地看着少女那近在咫尺的娇颜,嗅着那若有若无的清香,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急促的短吟。 “呵?” 少女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我马上就会知道了。” 说着,少女轻轻拂了拂衣袖,一直站在墨渊身后的依依突觉异香扑面,随即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而墨渊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 接下来,少女痴痴一笑,将那如青葱般细嫩的手指从墨渊的脖颈处悄然划过,立刻带起一丝浅浅的血线,淌落在少女的指尖。 少女随即抬起手,轻吮着玉指上的香甜,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迷醉。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此时的墨渊,只能看到少女那绝美的容颜,只能听到她那清澈甘甜的声音,也只能嗅到她身上所泛着的幽淡体香,至于其他的,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死亡的边缘,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受伤流血。 他不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恰登对(下) 墨渊脖子上的伤口很细、很浅,这种程度的小伤,对他一个堂堂灵武双将来说,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要了他的命? 墨渊的确在流血,但那流血的速度却是极慢,到现在也未能将他的领口染红,不论怎么看,他都性命无虞。 可再小的伤口,如果多了,也是很致命的。 流血流得再慢,如果一直这么流下去,也是会死人的。 说话间,紫菱已经伸出手,在墨渊脖颈的另一侧,又划了一道血痕,这一回比之前更深了一些,涌出来的鲜红也更炙热了一些,仿佛让整个屋子里面都充满了腥甜的气息。 此时的红翠楼已经开始选当家花魁了,一楼大厅热闹非凡,却半点儿声音也透不进这里来。 就算此时沈徽和周勃发现墨渊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此番墨渊与依依的见面原本就是极近隐秘之事,依依所选择的这间屋子也是翠红楼的一般杂役不能进入的,所以,没有人能来救墨渊。 或者说,墨渊也不认为自己需要被救。 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也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有着绝世娇颜的姑娘正准备喝干自己的血。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是在替夏生受过。 却是不知道,若真的是夏生遭遇了这等险境,又是否有脱身的可能呢? 可惜的是,这个世上永远没有可能这两个字。 否则的话,裴元机不会死在生死台上,唐子安也不可能殒落在夏生的眼前。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即便这个死亡的过程再如何漫长,对墨渊而言,他的内心至少是充满了愉悦的。 他没有感到死亡临近前的恐惧,也感受不到丝毫的伤痛,反而心中一片火热。 如果就这么死了,想必墨渊在合眼之前,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吧。 他脖颈处的鲜红更加艳丽了一些,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正在缓慢盛开。 紫菱将鼻翼凑到近前,细嗅着鲜花的芬芳,然后伸出了有些妖媚的红舌,在那花蕊的部分轻轻一舔。 强烈的战栗传遍了墨渊的浑身上下,他的肌肉剧烈地绷紧,脖子高高地扬着,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写尽了迷离。 时间就这么不疾不徐地流逝着,谁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也或许只是一个刹那。 墨渊的面色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他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微弱,若不是紫菱扶着他的双肩,恐怕已经从椅子上滑落到了地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锐气突然自门外突袭而至,携凛然劲风,直刺墨渊身后的绝色少女! 轰! 木质的大门应声而碎,于漫天尘烟中,一道黑影疾驰而至,利风将她的长发狠狠地拉成了一条笔直的墨线,肆意向后狂舞,她的手中没有半寸兵刃,但那如莹玉般的手指却给人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紫菱蓦然抬起头来,恋恋不舍地将红唇自墨渊的脖颈之侧离开,然后她什么也没做,就这么毫不避让地看着来人。 近了。 越来越近了。 那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以及那一根丝毫未曾停滞的手指,于瞬息间就来到了紫菱近前三尺,直到这个时候,紫菱的一双竖瞳才骤然缩成了一个幽暗的光点。 魅瞳竟然失效了! 她来不及去想这是为什么,即便对方与自己一样,同为女儿身,但类似的事情,她却是从来都不曾遇到过,譬如之前的依依,不也同样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吗? 现在的她,必须要退了。 心念一转,紫菱单手拉着墨渊的肩膀,身形向后暴退,在地上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 然而,那位赤足的小姑娘的速度却是更快了三分,如雷霆暴掠,与两人之间再近两尺,在这个距离下,她的手指已经可以自墨渊的腋下穿过,直刺紫菱的胸口! 面对这么一根看似毫无威胁的手指,紫菱却显得非常的警惕,她甚至不敢硬接对方的这一记剑指,而是心中一狠,抓着墨渊向对方扔了过去。 咫尺之间,来人很难躲避墨渊那高大的身躯,登时被撞了个满怀,脚步终于就此而滞,抱着墨渊那奄奄一息的身体,停在了原地。 至于紫菱则趁此机会逃到了窗边,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回过头来,问道:“你是谁?” 这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其实早在她初临不句山的时候,就曾见过这个小姑娘。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所看到的是日照峰巅的一抹黑影。 来人当然是之前被墨渊丢在翠红楼外的江柒柒! 但这个时候的她,并没有回答紫菱这个问题,而是撕下了墨渊衣衫的衣角,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随即抬头看向紫菱,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 “妖女,受死!” 话音落下,一道剑气自江柒柒的手中激昂而起,却不是向着紫菱而去的,而是笔直地轰在了房顶上。 对于江柒柒这莫名其妙的举动,紫菱于眉间闪过了一丝疑惑,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犯了第二个错误。 前一个,是她没有在江柒柒现身的瞬间逃走。 现在,眼看江柒柒已经腾出手来,她仍旧迟疑了那么一瞬间。 一瞬间,对于江柒柒来说,已经很长了。 因此在下一刻,江柒柒身形一闪,已经来到了距离紫菱只有半尺的地方,一抬手,直接再次竖指作剑,刺向了紫菱的心口! 这一次,紫菱避无可避,只能以单手结了一个看起来非常怪异的手印,于胸前凝了一片碧色水镜,紧接着,江柒柒的指剑便已经到了。 叮! 哗啦啦…… 不过一击,紫菱的水镜便被彻底击碎,但这至少给她争取到了最后的机会,得以借江柒柒的剑意,身形破窗而出,朝着夜色远遁! 然而,一向果断决绝的江柒柒,在这个最至关重要的当口,竟然也犹豫了那么一刹那!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墨渊,在心中默数了五息,直到听得门外已经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这才重新起速,自窗边一跃而出,朝那尚未消失在暗夜中的紫色剪影追了上去。 不死不休! 第二百七十八章雪上加霜 “嗬……” 伴随着一声轻吟,墨渊有些吃力地睁开了双眼,但瞳孔中却没有半分神采,反而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一时间难以聚焦。 他的耳边回荡着持续不断的杂音,嗡嗡作响,却听不清床边那些人在说些什么。 灯光有些刺眼,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挡,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所以墨渊只能半眯着眼睛,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想要开口说话,随即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变得无比的沙哑。 就像是一架破旧的风箱,又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你们……怎么……” 下一刻,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墨渊的眼前,带着急切与欣喜。 是沈徽。 “老墨,你先别着急,长生殿的先生马上就到了,你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说着,沈徽赶紧拿起水杯,扶着墨渊的脑袋,顺着他的嘴巴给灌了进去。 清凉透心的水露淌过墨渊那如同荒漠一般的咽喉,终于让他恢复了几分神智,然后下意识地说出了一个人名:“依依……” 沈徽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苦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惦记着翠红楼的姑娘,放心吧,那位依依姑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至少比你的情况要好得多,你就别瞎操心了!” 闻言,墨渊心下稍安,终于不再说话了,但一双沉眉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的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至少已经有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墨渊能够认出来,这里是书院所下榻的客栈,通过对身体的自查,他也能发现自己似乎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可问题也就是在这里了。 他只记得自己与依依在翠红楼中密谈,然后遭到了他人的窃听,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书院的客栈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伤在哪里! 不论墨渊多么努力地回想,甚至恨不得将脑袋掏空,他也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来证实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墨渊问了沈徽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昏迷了多久?” 沈徽苦笑着摇了摇头:“已经一天一夜了,等天亮之后,春闱大比就正式召开了,你这一受伤,可把郑教习给急坏了,好在你现在已经醒了,总算是及时赶上了春闱。” 闻言,墨渊的眉头顿时越皱越紧了,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仿佛在他的心底呼唤着他。 告诉他,他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但任凭墨渊再怎么苦思冥想,也始终回忆不起来,他到底忘了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书院长生殿的院士终于到了,沈徽当即老老实实地起身避让,让长生殿的先生们给墨渊治伤。 同时走进房内的,还有此番春秋书院的领队教习,郑荣。 “他什么时候醒的?” 沈徽恭敬地垂着头,应道:“就在刚刚。” “嗯……”郑教习点点头,随即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长生殿的同僚身上,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诊断结果。 片刻之后,那院士慢步站起身来,仔细地给墨渊把被子盖好,这才走到郑荣身前,开口道:“问题不大,就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人还有些虚弱,人醒了就是好的,待会儿再给他喝一碗虬茸汤,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应该情况会好很多。” 郑教习并没有因此而安下心来,而是急声道:“那他还能参加春闱吗?” 老院士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有些勉强,不过如果运气好一些,在第一轮抽到的对手不强的话,还是很有希望晋级的。” 闻言,郑教习脸上的愁容才终于消散了一小半,对老院士连连致谢,让沈徽送对方离开,这才沉着脸来到了墨渊的床边。 墨渊此时即便想要坐起来向郑教习行礼也做不到了,只能苦笑着道:“郑教习……” 郑荣摆摆手:“行了,我也不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只要人没事儿就好,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争取明天在春闱的第一轮比试上为书院争光!” 对郑荣来说,此番春闱也算是命途多舛了,原本书院在丧失了裴元机这位天才弟子之后,已经丢掉了夺冠热门的位置,却不曾想,眼看大比即将开始,参加比斗的弟子又横遭意外,这对于如今的春秋书院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好在墨渊只是一名新晋弟子,原本郑荣对他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期望明天不要缺席就好了。 但另外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所以在接下来,郑教习又对墨渊问道:“对了,之前跟你们一同出去的江柒柒,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话音落下,墨渊原本就惨无血色的脸上骤然一僵,因为他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江柒柒……江柒柒…… 原来是关于江柒柒的事情! 可,江柒柒究竟出了什么事? 墨渊一双瞳孔急震,用力地握紧了双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件与江柒柒相关的,非常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该死! 气急攻心之下,墨渊的双目已经布满了血丝,他额间的青筋毕露,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却在最后只能归于沉寂。 然后他抬头看向郑教习,脸上充满了绝望。 “我……我不知道。” 郑教习没有看明白墨渊之前的挣扎,只是对于他最后的答案有些失望,只能勉强笑着道:“兴许是女孩子家玩儿得过头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的,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现在你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先走了,沈徽会留下来照顾你,有什么情况,随时通报。” 说完,郑教习就此与墨渊告别。 等他走到屋外,抬头看向夜空那轮凄冷的弯月之时,脸上才终于忍不住浮出了一丝苦涩。 他不知道在一天前的翠红楼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将唐院长亲自交到他手中的,书院最锋利的那把剑,弄丢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春闱第一轮 夏生曾经对秦小花说过,他杀裴元机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因为对方要杀他。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在生死台上一剑刺死裴元机这件事情,站在他的立场上来看,绝对说不上错。 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他的那一剑,给春秋书院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裴家的仇恨和怒火或许还是其次的,最关键的,便是让春秋书院在本届春闱中,失去了他们最值得依赖的领袖。 所以现如今已经没有人再看好春秋书院夺冠。 如无意外的话,本届春闱的魁首,便只能在天星院和皇朝学宫这两大书院中间产生了。 其中天星院的夺冠呼声是最高的。 因为他们有慕容晚归。 可事实上,谁也不知道,早在不句山的时候,唐子安就给春秋书院准备了一件足以翻盘的秘密武器。 她在春秋书院中的声望或许不如裴元机,境界也不如裴元机,更从来没有上过缙云榜,但她却是当今春秋书院最锋利的一把剑。 她叫江柒柒。 在临行之前,唐子安郑重其事地把她交给了郑教习,并且十分隐晦地告诉了郑教习,此番春秋书院能否在春闱上大放异彩,一扫裴元机身死的阴霾,就要看江柒柒的发挥如何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春闱大比召开的两天前,因为墨渊,这把剑,丢了。 江柒柒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之前郑教习对墨渊说,他相信她肯定能如期归来,不过是安慰之词罢了。 谁也不知道在江柒柒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去了哪里。 墨渊原本是唯一的见证者,可惜他却在那妖族少女的魅瞳下,丢失了所有的记忆。 因此,本届春闱,春秋书院可以说彻底完蛋了。 想要单单凭借墨渊、沈徽、周勃、袁野、秦远洋这些人去争那魁首之位? 谈何容易! 个人赛是没指望了,如今的郑教习也只能祈祷着奇迹发生,带领众人在团队赛中获得一个好一些的名次,至少不能输给皇朝学宫! 这是郑教习的底线,也是春秋书院此番远征的最低目标。 现在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吧!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郑教习,以及春秋书院一众弟子,终于迎来了春闱大比的首轮比赛。 于那萧瑟的秋风之中,墨渊身上裹着一件非常厚的裘袍,手中抱着一个小巧的瓷炉,在沈徽的搀扶下,来到了备战区就坐。 放眼望去,今日前来的,可谓是整个大缙王朝的未来与希望,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便代表着每一个宗门、世家、书院日后百年的顶梁基石! 春秋书院作为缙国第一书院,自然是坐在当首的位置,郑教习作为此番春闱领队,也受邀代表诸位参战师生,于主台上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宣讲。 墨渊没有去听郑教习的连篇废话,而是转过头,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对手中间。 坐在春秋书院下首的,自然便是本届春闱夺冠的最大热门,天星院。 慕容晚归的脸上带着绝对的宁静,坐在书院最当中的位置,呈众星捧月之势,只是不经意间,却让人能够看到他眼底所闪过的遗憾。 是因为裴元机的身死,让他失去了与这位宿敌对决的机会吗? 还是因为此番举目无敌,让他对于最后的胜负失去了兴趣? 没有人知道。 在天星院一众师生的旁边,坐着一位位目露傲然,身上贵气不显自露的青年才俊。 在这其中或许就有未来声名显赫的将军,亦或者军功斐然的公侯。 他们是皇朝学宫的学生,每一个人都身份显赫,背景深厚,当然,不管是比身份还是比背景,他们都比不过当头的那位目若剑星的少年。 虽然那少年只是坐在角落的位置,也仍旧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毕竟他是宁王殿下。 是传说中的九皇子。 九大世家和七十二宗门的各位参战代表,就坐在三大书院的对面。 其中大部分人墨渊都不认识,李如景没来,秦嫣也没来,倒是顾家三少爷,顾知星来了,他或许也是此番九大世家来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此时的顾知星正专心致志地听着台上郑荣的致辞,一双人畜无害的小眼睛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丝毫没有注意到墨渊的存在。 另外在七十二宗门中也有七个参战名额,除了已经日薄西山的血剑盟之外,另外仍处于第一梯队的长鹰门、落日谷、驭兽山庄、百花宗、迷剑宗、冲虚宫这六大派,各占了一个名额,最后一个名额则是由其他六十多个门派通过十几天的角逐而获得的。 在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既不是驭兽山庄的纪风,也不是长鹰门的向万林,而是代表百花宗参战的一个小姑娘。 因为她是被世人所公认的,大缙王朝三大仙姬之一! 传闻单论其容貌,完全能与裁决司的上官雪晴、天星院的穆思思相媲美。 南鸢瑶。 此番春闱,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有人说是在秘境中受了伤,也有人说是因为闭关悟道,总之,天星院的穆思思并没有来,因此众人的目光也就自然而然都集中在了南鸢瑶的身上。 只可惜,今日的南鸢瑶穿了一件非常宽大的黑袍,将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头上也戴了一顶黑纱斗笠,让人根本难以窥探其真容,也让在场的很多人不禁惋惜得捶胸顿足。 墨渊的目光并没有在南鸢瑶的身上停留太久,便悄然转开了,然后很快地将自己可能面对的潜在对手都扫了一遍。 紧接着,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愧是九年一次的春闱大比,今日前来之人,绝无平庸之辈,要么是成名多时的老牌强者,要么是近些日子声名鹊起的新晋天才,以他现如今的身体状况,就算在个人战第一轮没有抽到慕容晚归、赵辰这等实力劲敌,恐怕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看来,只能到时候浑水摸鱼,见机行事了。 毕竟,这春闱大比的第一轮,乃是十六个人一组的大混战啊…… 第二百八十章分组抽签(上) 春闱大比九年举办一次,距今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 乃是大缙王朝修行界最重要的盛事。 每一届春闱的参战人数,从最开始的二十一人,发展到三十六人,到今天,已经扩充到了整整六十四人。 春秋书院、天星院、皇朝学宫各选派十六人参战。 除此之外,九大世家与七十二宗门全部加起来也有十六个名额。 从赛制上来看,春闱分为个人战与团队战,两者均为积分制,比如个人战的头名能得到十五个积分,团队战第一也能积十五分。 两相加总,积分最高的书院、宗门,或者世家,便是本届春闱最终的魁首。 先开始的是个人战。 其中又细分为首轮混战、争位战,以及最后的夺冠战。 首轮混战的规则很简单,待会儿场中会开辟出四个分战台,每一个战台可容纳十六人,留到最后的四人可晋级下一轮。 原则上,每一个书院在每一方战台上的出战人选不能多于四人。 或者说得更简单一些,就是三大书院需得将各自十六位参战人员划分成四个小组,每组四人,登上同一座战台。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其实也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团队战了。 这对于各书院领队的战术布置、分组选择,有很大的考验。 正因为这样的赛制,也导致在过往的春闱中,诞生了很多被世人所津津乐道的经典战术思想。 首先从分组上来说,可以采取平均分配,也就是一个小组里面配置一位实力强大,境界高深的师兄或者师姐,再搭配三位新晋弟子,或者实力稍逊一些的学生,以期将所有人的实力平均化。 也可以采取强强联手,将书院中实力最强的四个人组成一队,全力保证他们晋级争位战,至于其他小组人,则尽可能地在自身实力范围之内,给其他晋级学子制造些麻烦就可以了,如果能拖对方一位其他书院的,实力强劲的高手下水就再好不过。 其次从实战上来说,还可以选择三保一的战术,就是战台上的四人小组中,其余三人不惜一切代价来给第四个人争取晋级的机会。 也可以以一种弱者的姿态,一开始就与另外书院或者宗门的人结成联盟,以给自己一方争得更大的晋级几率。 总而言之,这一轮的混战对战术、战略上的选择非常多,布阵手段更是千变万化,尤其考验三大书院领队的临战部署能力。 在今日之前,春秋书院的郑荣,郑教习,原本是已经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的。 因为此番书院少了最关键的灵魂人物,裴元机,所以从一开始,郑教习就抱着一个比较低的姿态,对于争冠已经没有多少野心,只希望最终的成绩不会太差就行了。 所以他所选择的分组策略,是强强联手! 书院三年招生一次,每一个学生最多只能在书院留九年,也就是历时三届,而在春闱的大名单中,也正好是取书院的三届学生,新老学子各有五个名额。 这也意味着,阵中至少有三位当年在书院招考中夺冠的学生! 虽然裴元机已经身死道消,但在与其同届的老生中,还有一位在当时惜败于他手的师兄。 在郑教习一开始的打算中,便是准备将他们组成春秋书院实力最强大的小组,力争在一座比武台上取得完胜! 一名在春秋书院中已经修习了整整六年,实力仅次于裴元机的老生,一名在三年前夺得招考榜首的天才少年,还有,江柒柒。 江柒柒当然是其中之一,可现如今却是下落不明,直到郑教习提交参战最终名单的那一刻,也没能赶到春闱大比的现场。 而郑教习,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既是众人此番春闱的领队,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师兄。 为什么最终书院会将他任命为本届春闱的领队? 因为他在九年前的那一届书院招考中,同样是榜首! 不过在江柒柒、墨渊、沈徽等人考进春秋书院之前,他们这一批资格最老的学生便已经从书院毕业了。 有的选择继续留在书院中任职,比如郑教习,还有的加入了大缙军方,或者为各大世家、宗门效力,不一而足。 九年前的时候,郑荣就曾参加过上一次春闱,也是当年春秋书院夺得榜首之名的重要功臣。 而现在,他则成为了书院的春闱领队。 因此在最强小组中的那最后一个人选,就是他自己! 书院领队当然是可以参与到大比中的,只要他的年纪没有超过三十岁就可以。 而郑教习今年刚刚二十九岁! 在过往的春闱大比中,书院领队拿到个人战榜首的例子并不算少,但也不是绝对的,毕竟江山代有才人出,三年的修行时间差距,放到修行者数以百年的时间长河里面,真的算不了什么。 就像这一次,即便三大书院各有领队出战,但人们心中的榜首人选,仍旧在慕容晚归和宁王殿下中间。 如果裴元机还活着的话,当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现在,留给郑教习的,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因为书院不仅没了裴元机,现在连江柒柒也不告而别了! 无奈之下,郑荣只能在最后关头在参战名单上添了一名候补学生,这人同样是和裴元机一届的老生了,也在书院待了整整六年时间,论实力也并非那么不堪,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在无形中给郑荣的心里面铺上了一层阴影。 出师不利啊! 郑荣的这一番部署当然是带着一些赌博的成分在里面的,因为他相当于放弃了另外十二名书院弟子。 如果他们这个小组一切顺利的话,至少能够在十六强的名单里面占据四个名额。 但如果他们一着不慎,全军覆没的话…… 那么,本届春闱,春秋书院可就算是完了! 想想春秋书院最鼎盛的时候,曾经在首轮混战中晋级了八个学生,占据了之后争位战的半壁江山,何等霸气! 而现如今,却只能采取如此激进的战术,也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究其根本,只是因为他们少了一个裴元机吗? 当然不是。 而是因为他们为了保卫家国,抵御外敌,做出了太多的牺牲…… 第二百八十一章分组抽签(中) 郑教习叹了一口气,把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拉了回来,他习惯性地将十指交叉抱于胸前,抿紧了双唇,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初,但实际上眼中却闪烁着无比的焦虑之色。 因为接下来,便是抽签仪式了。 此时在主台上发表宣言的是本届春闱的主办方,也就是落日谷的掌门,叶青云。 所说的话无非是回首过往的辉煌,展望未来的希望等等,再保证一下春闱大比的公开、公正、公平,听起来实在是有些乏味。 除了落日谷自己的弟子,以及与其同气连枝的一些宗门在热切应和之外,台下不少人都已经面露不耐之色了。 好在叶青云的这番宣讲并不是太长,不多时,便大手一挥,正式宣布春闱大比首轮抽签的开始。 最让人紧张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在这之前,各大书院已经将自己的分组情况上报了,每个书院的参比人员都分为了甲、乙、丙、丁四个小组,这份名单在抽签仪式开始后就不允许再更改了,当然,根据以往的惯例,并不一定甲组的实力就会比丁组强。 关键还是得看每家书院的战术布置。 各大世家、宗门的参比代表,也分成了四个组,这是他们自己协商沟通后的结果,相比起来,倒是显得随意了很多,基本上九大世家的人结成了两个小组,而落单的那一家则与宗门的各位弟子混搭在了一起。 抽签的规则并不复杂,具体说起来,便是按照战台的编号来一个个抽取的。 比如率先进行抽取的,就是一号战台的参战组别。 春秋书院的头上顶着大缙第一书院的光环,自然是第一个进行抽取的。 而负责抽签的人也比较有意思,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落日谷的人,毕竟落日谷本身也是春闱大比中的一员,虽然是此次盛事的主办方,但如果由他们来抽签,也就失了公平、公正之意。 同理,这个人也不能是三大书院的人,不能是九大世家的人,不能是七十二宗门的人。 过往的时候,这样的人选通常都是从朝廷派出的,比如宫里面那位德高望重的赵公公,就曾作为某一届春闱的抽签贵宾出现过。 但实际上,这样的安排同样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众所周知,皇朝学宫里面的学生都是皇亲国戚,或者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官员子女,由朝廷派人抽签,看起来的确是相对公平了些,但仍旧不是绝对的公平。 在以前的时候人们可以不在乎这一点,因为皇朝学宫的实力是三大书院里面最弱的,春秋书院的强势可以掩盖所有的问题。 就算真的在抽签上动些手脚,有所猫腻,春秋书院也可以全然不在乎,以一种几近碾压之姿拿下春闱的魁首!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本届春闱,春秋书院几乎已经提前失去了争冠的希望,而九皇子赵辰却是夺冠的热门人选之一! 另外一方面,天星院也是太多年没有尝到过登临榜首的滋味了,也就没春秋书院那么大气,此番特地要求抽签的人选不能是朝廷的人。 那么,在大缙王朝的修行界中,摒除了朝廷、书院、世家、宗门之外,还有人吗? 一般的散修又哪里有资格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担任如此重要的角色? 可事实上,还真的有。 即便这个地方的人极尽低调之势,已经很多年没有向世界发出他们的声音,但当他们真正站出来的时候,场中便没有人能够质疑他们的资格! 这一方势力既不属于朝堂,也不属于江湖,他们的名字虽然在过往的这些岁月里面黯淡蒙尘,却仍旧有一种值得人们敬畏的力量。 因为那是国教! 是的,便是那个距离不句山只有三十里的国教院! 此时站在主台上,满脸慈眉善目的那位老者,在场的很多年轻小辈根本就不认识,就算说出名字来恐怕也没人听过,但只需要“国教院”三个字,就能压下一切的质疑之声,让所有人尽皆噤声。 相比起来,此时的这名老者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眯着眼睛,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容,一种无比的欣慰之意油然而生。 这些人,便是大缙王朝的未来。 而现在他的一双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便将决定大缙未来的走向。 若不是本届春闱的特殊之处,或许人们根本就没有想起国教院,也忘记了曾经屹立在这片大陆上的教派力量,因为自上一代教宗殒落之后,国教院便彻底归于了沉寂,距今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 而在今天,他们终于重新现世了! 没有人知道这对于大缙王朝来说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或者说,此刻在台下摩拳擦掌,准备在春闱大比上一鸣惊人的这些少男少女们,根本想不到那么远。 但今日在场上的,并不止他们,还有一位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修行界巨擘。 比如说春秋书院的韦秋月,比如天星院的陶之谦,再比如九大世家中,慕容家的家主,慕容客。 在此之前,就连他们也不知道,落日谷竟然将国教院的人给请来的,此时看着台上那位面目慈祥的老者,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同一时间,老者已经从面前的漆筒中抽出了第一支竹签,上面写着一个朱红色的“乙”字。 “一号战台,春秋书院乙组。” 话音落下,坐在郑教习身后不远处的周勃不禁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因为他便是乙组的其中一员! 墨渊倒是笑着拍了拍周勃的肩膀,轻声道:“别紧张,你们的任务不算重,待会儿上了战台,千万别太逞强,以保全自身为己任,争取在后面的团队战中能够顺利出战!” 周勃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在这一次的春闱中实属垫底的存在,但既然书院给了他这般宝贵的信任,他就一定不会辜负大伙儿的期望! 但事实上,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别说是周勃了,此刻就连郑教习也面色肃然,因为接下来,就即将抽取春秋书院的对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国教院老者的手臂上,全场静谧无声,就连呼吸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一号战台,天星院甲组。”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了天星院所在的备战区,似乎想要从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中找出担任其甲组成员的弟子。 与此同时,慕容晚归则突然抬起头来,对着春秋书院的郑荣微微一笑,双唇微启,无声地道了五个字。 “让你失望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分组抽签(下) 看着慕容晚归脸上那含蓄的笑意,郑荣忍不住暗暗握紧了拳头。 因为他明白了慕容晚归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天星院的甲组,不是他们实力最强的一个小组。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慕容晚归不在甲组。 在大缙王朝的历史上,并没有田忌赛马的故事,但郑荣同样深谙弱者当以“下等马”去消耗对手“上等马”的道理。 所以在春闱的首轮混战中,对春秋书院最有利的情况,便是他们实力最弱的小组,对上天星院和皇朝学宫实力最强的小组。 如此一来,既能让天星院和皇朝学宫在首轮便相互倾轧,也保全了春秋书院中最强大的战力,以期能够在接下来的争位战中入围更多的春秋书院学子。 可惜的是,老天终究不够眷顾春秋书院。 包括周勃在内的春秋书院乙组成员,并没有能够遭遇到天星院的最强战力。 更加令郑荣为之遗憾的,是在国教院老者接下来的宣读中,皇朝学宫众人的神色同样显得有些凝重,这意味着,在他们被抽中的乙组当中,并没有赵辰。 相比起春秋书院的弱势,皇朝学宫的首轮策略则显得更为明确,他们只需要确保赵辰避开慕容晚归就可以了。 至于由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所结成的联盟,则根本没有被三大书院放在眼中。 从过往的战绩来看,这样战略性的轻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别说是染指魁首之名了,自春闱创办以来,就从未有九大世家,或者七十二宗门的代表于个人战中杀入四强! 在三大书院的一众师生眼中,九大世家和七十二宗门的人就是来走个过场,凑个人数的。 根本不足为惧! 即便如今的春秋书院势微,也不可能把他们当做真正的威胁。 为什么在大缙王朝的修行界中,三大书院的名号始终排在九大世家和七十二宗门的前面? 这就跟春秋书院的座次始终在天星院之前是一个道理。 也是修行世界中最浅显,最直白的一个真理。 拳头大的人,才有资格被列在前面。 抽签仪式仍在继续。 然而,随着时间不急不缓地流逝,郑荣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沉了。 因为一切都正在朝着不利于春秋书院的方向发展着。 相反,皇朝学宫众人脸上的凝重却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写意的喜悦。 因为二号战台的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 春秋书院的丁组、天星院的甲组、皇朝学宫的丙组,以及世家、宗门联盟队的甲组,被抽到了一起。 有意思的是,春秋书院的丁组,仍旧不是他们的最强战力,而天星院的甲组里面,还是没有出现慕容晚归的名字! 但对皇朝学宫颇为有利的是,赵辰,在他们的丙组当中! 如无意外的话,二号战台的最终胜者里面,一定有赵辰的一席之地! 到了这个时候,整个抽签仪式已经过半了。 接下来只需要抽出三号战台的相应组别,那么四号战台的结果也随之尘埃落定。 由此可知,慕容晚归所带领的天星院最强战力,在首轮遭遇以郑荣为首的春秋书院最强战力的几率,已经攀升到了五成! 郑荣的十指指甲已经狠狠地嵌进了掌中,呼吸变得无比的沉重,因为他知道,书院乙组的实力最为孱弱,在一号战台上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二号战台的丁组则遭遇了皇朝学宫的赵辰,想来也是胜机渺茫。 接下来,不管慕容晚归所在的组别遭遇春秋书院剩下的哪个小组,都一定会尽全力将其狙击在首轮混战中。 那么春秋书院在本届春闱里面唯一有可能晋级争位战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小组。 这样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但毕竟还不是最坏的时候。 如果在接下来最至关重要的一轮抽签中,郑荣遭遇了慕容晚归,才是春秋书院最大的噩耗! 而事实上,此刻并不止郑荣所在的丙组四人在为之感到忧虑,同样面沉似水的,还有墨渊、沈徽、袁野、徐康这四个人。 因为他们所在的春秋书院甲组,同样有可能遭遇慕容晚归! 处于对大局的考虑,此刻对春秋书院最有利的情况,当然是由墨渊他们去迎战慕容晚归,这也是郑教习从一开始就制定下来的策略。 可,毕竟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难道此番春闱,就注定在首轮被淘汰出局了吗? 此时的墨渊还显得有些虚弱,他半眯着眼睛,情不自禁地将身体向前探着,仿佛这样就能更早地听到抽签的结果。 与此同时,来自国教院的那位老者,刚刚从春秋书院的漆筒中,抽出了一支代表着他们命运的竹签。 在底部,写着一个血红的“丙”字。 终于抽到了郑荣所率领的队伍! 伴随着老者那无比洪亮的宣读声,郑荣将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一双眼睛更是险些从眼眶中瞪出来。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国教院的那名老者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这一次抽签,将会从某种程度上决定本届春闱的结果,但面对着众人那无比焦灼而急迫的目光,他的动作却依旧显得从容不迫,似乎根本就没有从其他人那里感受到半点压力。 单就这份气度而言,便足以让很多人道一声佩服了。 老者不疾不徐地晃了晃代表天星院的那个漆筒,象征性地伸手在里面搅动了一番,这才慢慢捞出来了一根竹签。 “三号战台,天星院丙组。” 老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从容、稳定,没有丝毫的颤抖与迟疑。 而伴随着他的这道声音落下,郑荣在第一时间就将目光落到了慕容晚归的身上。 说起来也的确让人有些唏嘘,因为郑荣的年纪比慕容晚归要大,理应算作慕容晚归的前辈,在境界上,郑荣已经是一介灵王了,而慕容晚归至今未能突破王阶,不论怎么看,郑荣的底气都应该更足一些才是。 但偏偏,谁都知道,若真正交手,他不可能是慕容晚归的对手。 因为在世人看来,慕容晚归之所以还没有破境,并不是实力不够,而是他准备将这一刻留在春闱上。 便如同当初裴元机所做的那般! 可惜的是,裴元机死了,而郑荣,想要作为慕容晚归的对手,真的有些,不够格。 迎着郑荣那无比炙热的目光,慕容晚归悄然放松了手指,然后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躬身对着郑荣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无比和煦的微笑。 “请指教。” 第二百八十三章请来 对春秋书院最不利的局面终于还是诞生了。 在这第三轮的抽签中,春秋书院的丙组,对上了天星院的丙组。 郑荣,郑教习,以及其所率领的三位书院师兄级人物,对上了本届春闱个人战的魁首大热门,慕容晚归。 一时间,整个台上台下都变得鸦雀无声,不少人看向春秋书院所在的备战区,眼底都不禁悄然划过了一丝遗憾。 因为他们知道,春秋书院的春闱之行,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得知最终的抽签结果之后,郑荣整个人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沮丧,更不可能绝望,因为他知道,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不过现如今担负着春秋书院希望的,已经不再是他这位领队了。 而是墨渊、沈徽、袁野、徐康所在的甲组。 时至此刻,这四个人,成了春秋书院闯入春闱争位战十六强的最后希望。 于是下一刻,郑荣转过身去,轻轻拍了拍墨渊的肩膀,用一种尽可能轻松的语气,笑着对他说道:“待会儿上了战台,不要太紧张,只需要照常发挥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无需多想,我们这帮老家伙,会尽量帮你们重创争位战的对手的。” 墨渊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言之凿凿地保证什么,而是沉默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加有力量。 但事实上,不论郑荣所表现出来的是多么的云淡风轻,包括墨渊在内的一众春秋书院学生都很清楚,此番春闱的个人战,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如果一定要将春秋书院的四个小组以战力来排名的话。 墨渊所在的甲组只能排到第三。 因为从一开始,郑荣就选择了强强联手的策略,因此一旦他所在的丙组被慕容晚归狙击,再加上实力稍弱一些的丁组与皇朝学宫的赵辰遭遇,可以说,郑荣一开始的策略已经输了。 他想要孤注一掷赌上一把,却甚至等不到最后开牌的时候,就已经输了个精光。 即便墨渊等人能够闯入争位战,又能走多远呢? 恐怕连四强的名额都拿不到吧…… 念及此处,郑荣的心中虽然有些苦涩,但面色却显得非常镇定,因为他知道,现在还不到彻底放弃的时候,正如他对墨渊所说的那般,在接下来的首轮混战中,即便他知道自己不是慕容晚归的对手,也一定会倾尽全力在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尽可能地削弱对手,便是在为墨渊等人提前扫清争位战的障碍! 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抱着这样的态度,春秋书院一众师生的脸上都不禁浮出了视死如归的坚定,当他们从备战区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来,迈步走向四座战台的时候,那阵阵凛然气势,就连慕容晚归也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如果谁敢轻视于春秋书院,就一定会付出他无法承受的代价! 出于对春秋书院的尊重,他们是率先走上战台的,便如他们再不被人所看好,在座次上也仍旧排在天星院的前面。 周勃作为此番春秋书院春闱名单中实力最弱的新生,脸上没有半分胆怯,也没有丝毫的忐忑,他迈着大步跨上了一号战台,按照一开始郑教习所布置的战术,并没有与身旁的三名队友抱团扎堆,而是分别站住了战台的四个角落,就像是一张缓缓铺展开来的大网,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秦远洋所在的丁组属于二号战台,他的肩上扛着那把无比沉重的山河剑,所迈出的每一步仿佛都能在地上踏出一个浅浅的脚印,相比起来,他虽然身为本届春秋书院招考的新生,但那壮硕的身材却令徐康这等师兄级的人物也难以望其项背。 众人身上统一穿着雪白色的院服,衣摆处一朵明媚的荆棘花含苞待放,但穿在秦远洋的身上,却仿佛随时都会被那虬结的肌肉给爆开,就连那看似娇弱的荆棘花也显得有些刺眼。 站在三号战台上的是这次春秋书院参加春闱大比的最强战力,以郑荣,郑教习为首,其余三人,两位与裴元机一届,于不句山中修习了六年,还有一位,乃是徐康、钟薇薇他们这一届的招考魁首! 这四个人,除了郑荣之外,皆为武修! 为什么在以往的春闱大比中,春秋书院总能够占得绝对的优势,轻而易举摘得那榜首之名? 因为春秋书院中的武修学子远胜于灵修。 大缙王朝以朔河划分南北,北方尚武,而南方崇灵。 天星院作为缙国南方唯一的一座书院,其御下弟子自然而然是以灵修为主的。 春闱大比的规则,是参会之人不得超过三十岁。 而修行界最重要的一条铁律,则是皇阶以下,同境之内,灵修不如武修! 那么,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皇阶的天才,即便是放在大缙王朝整个五百年的历史中,又有几人? 裴元机之所以被认为是当今春秋书院第一天才弟子,便是因为他是最有可能在三十岁前破境至皇阶之人! 而事实上,当日在生死台一战,他也的确向世人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慕容晚归呢? 他之所以被天星院认为是这数百年间最有可能拿到春闱魁首之人,便是因为他同样有可能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灵皇之位! 因此他才会被认为是最有可能在春闱上击败裴元机的人。 夏生不是大缙王朝唯一一个实现越境杀的人,早在他之前,慕容晚归就曾以灵将境的实力,击败了一位在南原赫赫有名的灵王! 一旦他与裴元机两人同时破境至皇阶,以灵皇对武皇,慕容晚归的胜利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 可事实上,慕容晚归对自身实力的压制比裴元机还要狠,他对于厚积薄发的忍耐,比裴元机还要深刻。 因为直到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曾破境至灵王! 而这,也是郑荣唯一的机会。 便是趁着慕容晚归破境之前,将他打落深渊! 之前在抽签的时候,慕容晚归对他说,请指教,引得众人一片哗然。 而现在,郑荣则站在战台的正当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晚归所在的天星院众弟子,轻轻拂了拂雪袍,肃然开口道:“请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竹林之前 春闱大比的首轮混战已经开始了,而夏生一行人则刚刚渡过朔河,从秀城来到了大缙南北分界线的另外一头。 过了朔河,便已经属于江州的地界了,也意味着距离落日谷更近了一些。 整场春闱大比总共要举行三天的时间,如果夏生全力赶路的话,并不是没有机会在春闱落幕之前赶到赛场,可正如他一开始对秦小花所说的那般,他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来参加春闱的。 他只是为了向韦秋月报丧。 可惜的是,现在的他并不知道,其实韦秋月在抽签仪式开始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落日谷。 不止是她,包括天星院的陶之谦,还有慕容家的家主,慕容客,都离开了落日谷,只因为国教院重新现世的消息实在太令他们感到不安。 相比起来,春闱大比的结果,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夏生并不知道这一切,所以他还在朝落日谷赶去,而在他的身边,则汇聚了一位剑皇,一位剑尊,一位初出茅庐的杀手,以及,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儿。 相比起当日在金陵城的时候,孟琦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至少没事儿还能去打个兔子,抓条鱼什么的。 不过相比起当初与夏生同行前往洛阳城的时候,这两天的孟琦在情绪上都显得比较失落。 丝毫不见初次完成任务的喜悦。 因为现在的她遇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她能够行动自如之后,便对夏生说过了。 “恩公,我杀不了他。” 当时的夏生暗暗瞥了裴袁那个老流氓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杀不了。” 夏生这句话是天大的大实话,事实上,别说是他和孟琦了,就算是夏生、孟琦、康无为他们三个加起来,也肯定不是裴袁的对手。 诚然,当日在前往洛阳城的途中,程立然只是一位剑皇,也生生逼死了身为尊级强者的槐安,若不是夏生在中间插了一手,恐怕槐安连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都搏不到。 但今时不同往日。 那个时候的槐安情况有些特殊,虽然有尊者之资,但实力却是大幅度受损,更何况,就算是他的全盛之时,恐怕在裴袁的眼中也是不够看的! 两人都是用剑的,但在今日之大缙王朝境内,还能找得出比裴家剑术更精妙的吗? 两人都是尊级强者,但武尊初境与武尊巅峰之间的差距,又岂是常人能够揣度的? 所以自从被裴袁从韩府门外阻截之后,夏生就彻底断了逃走的念头,更没有与其拼个鱼死网破的奢望。 好在裴袁也真的说到做到,这一路走来,虽然他一直在尝试着用不同的方法和手段给夏生下药,但至少没有明着取夏生性命的意思。 对夏生来说,这就够了。 但于孟琦而言,这一路却是走得无比的憋屈。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片子,若不是老夫的灵丹妙药,你现在是生是死还不好说呢,老夫也不指望你报恩,但起码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行不行?” 自从夏生的身边多了一个孟琦之后,裴袁顿时觉得他的下药大计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因为孟琦现在变成了夏生身前最牢不可破的那一道屏障。 她是一个杀手,即便在刺杀的手段上不是很靠谱,但至少在对毒药的识别上还是很敏感的,现如今裴袁在历经数次挫折之后,下药的手段已经越来越隐蔽了,但却始终逃不过孟琦的眼睛,屡屡被揭穿。 恼羞成怒也是在所难免。 然而,面对裴袁的指责,孟琦却是一点儿也没动摇,义正言辞地回应道:“药的确是你给的,但如果不是恩公的原因,你又怎么会出手相救?所以究其根本,我这条命,还是欠恩公的!” 一路上,裴袁与孟琦的争吵几乎就没中断过,在秀城的时候吵,渡朔河的时候吵,现如今到了江州,还在吵。 一开始的时候,夏生还担心孟琦惹恼了裴袁,会让裴袁翻脸不认人,却不曾想,这老流氓还真没有以大欺小的念头,哪怕到了吹胡子瞪眼的地步,也始终不曾对孟琦拔剑。 见状,夏生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任他们俩唇枪舌剑去了。 对他来说,现如今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那个叫做裴馨月的小姑娘,已经没那么缠着他了,更多的时候,还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一旁,一副乖巧的模样。 只是那双大眼睛里面,始终闪烁着崇拜的光芒,这也许是因为夏生每天给她讲故事的缘故吧。 这也就是夏生,历经九世人生,心中的故事何其之多,断不至于被这么个小丫头给难住,可现在令他有些苦恼的是,每当他讲故事的时候,别说是康无为了,就连裴袁也会与孟琦暂时休战,凑过来听个热闹。 这么一来,很多故事夏生就不能讲了,以免暴露自己的底牌,所以当涉及到真实地名或者人名的时候,他都会含糊着一带而过。 想一想,今天该讲什么了呢? 还是接着讲沈万林是怎么从一介平民,敛得惊世财富,化身为世人心目中财神爷的故事吧…… 夏生正在心中构思着待会儿晚上要给月儿讲的故事的时候,康无为却突然一把拦在了夏生的面前,目色变得无比的肃然。 夏生一愣,随即皱着眉头看向前方的那片影影绰绰的竹林,心中暗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与此同时,裴袁和孟琦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后者身形一闪,于场中隐匿不见,而裴袁则吊儿郎当地迈步走到夏生身前,与康无为并肩而立,幽然一笑。 “前面可是我裴家儿郎?如果是的话,都散了吧。” 没有人回答他,场中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于是裴袁耸了耸肩,对夏生开口道:“看来不是家里面的人,我就知道,你此番南下,肯定有人想趁此机会把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 闻言,夏生一只手拉着月儿,将其护在自己身后,也笑着道:“有你和无为在,我倒想看看,谁还敢对我动手?” 第二百八十五章碾压 早在夏生离开不句山,准备南下前往落日谷的时候,他就很清楚,这一路绝对不会太平。 当时在他心目中最大的敌人,是裴家。 但最令他警惕的,却是当日在桂花巷始终不曾现身出来的莫名势力。 除此之外,夏生还需要防备太子和天星院的狙击。 后来在入宫面圣,获得江州巡查的身份之后,夏生就知道,太子恐怕是暂时不会对自己下手了,而时值春闱大比召开之期,天星院想必也腾不出手来对付他,所以他真正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裴家,一个便是连善堂也未能调查出来的那两个杀手。 现如今裴家的当代家主,裴袁,就站在夏生的身前,那么埋伏在前方竹林深处的是谁,便一目了然了。 对此,夏生丝毫不会感到惊惧。 正如他所说的那般,此番在他的身边,不仅仅有康无为,有孟琦,更关键的是,有裴袁!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在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手,他更好奇,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信心突破裴袁手中的三尺青锋? 难不成是杨天笑? 从实力境界上来说,这是最大的可能,但这个答案很没有道理。 就像天星院无故对付夏生那般没有道理。 通过善堂所收集到的情报,现如今的夏生已经知道,一切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春秋书院的灵武院院长胡硕,的确是与天星院有所勾结的。 或者更准确地说,当日夏生离开不句山出现在桂花巷的消息,就是胡硕透露给天星院的! 当然,在这个里面有一个问题,胡硕与夏生的矛盾,从根源上来说,是因为钟薇薇,可他毕竟是春秋书院的分院长,绝不可能只因为此事便置夏生于死地,而且天星院的高手也不可能听命于他。 所以,夏生认为,真正想要取他性命的,还是天星院,而胡硕在这中间只是起了一个牵线搭桥的作用。 恐怕甚至连胡硕自己也没有想到,天星院的人会出动了两位王级杀手,来刺杀夏生! 那么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天星院为什么要杀夏生? 暂时夏生还得不出结论,他唯一的猜测,便是与今年的春闱大比相关。 事实上,夏生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真正要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秦家族比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晚归!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慕容晚归不愧是当今天星院第一天才少年,是能够与裴元机相提并论的后起之秀,单论其眼光,就几乎已经达到了唐子安的水准! 他是为数不多的,能够从秦家族比的整场过程中,看出夏生真正价值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如果夏生作为春秋书院本届春闱领队,将会对天星院造成何等麻烦的人。 毫不夸张地说,慕容晚归对夏生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裴元机! 当得知夏生成为春秋书院名誉教习的时候,慕容晚归显得非常的失望,同时也做出了极其果断的决定。 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在春闱召开之前,将夏生埋葬于京城! 本届春闱,是天星院最好的机会,甚至可能是近百年来唯一的机会,绝不容有失! 然而,机缘巧合之下,因为桂花巷的那一场刺杀,反而坚定了夏生提前剪除裴元机这一威胁的信念,从而在生死台上将这位唯一有可能与慕容晚归相庭抗理的天才少年击杀当场。 这对天星院而言,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对慕容晚归来说,更是意外之喜。 再后来,听说夏生被革除了教习的职务,更失去了春闱领队的身份,被囚不句山的暮云洞中,幽闭思过,慕容晚归终于心中大定。 他知道,本届春闱的最后一个悬念,已经没有了。 天星院必定夺魁! 至于说皇朝学宫的赵辰? 从一开始,慕容晚归就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所以如果仔细想来,真正造成今日春闱大比的战台上,春秋书院势弱,天星院独大的契机,正是桂花巷的那一场暗杀! 而事实上,那一场暗杀所造成的影响,和其所代表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甚至对夏生来说,桂花巷一役的爆发,其实于他是有利的。 因为他的敌人就此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夏生由此拿捏住了太子的把柄,也发现了天星院对自己的敌意,甚至察觉到了徐家的异动…… 唯一让他至今仍一头雾水的,只剩下当日没有现身出来的那两名刺客。 善堂没有能够查出他们的身份,夏生也想不到他们的背后站着什么样的势力。 终于,在今日的竹林中,他能够找到答案了。 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任何蛰伏于黑暗中的恶意,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便毫无威胁! 更何况,如今在夏生的身前,还站着一位裴家的剑尊! 在离开了洛阳之后的夏生,失去了秦家、书院、威宁侯府的庇护,正处在最孱弱的时候,但与此同时,因为裴袁和孟琦的到来,这也是他最强大的时候。 任何敢在这个时候对他不利之人,必定将承受极大的代价! 除非真的是杨天笑以圣者之尊亲至,否则想要突破裴袁和康无为手中的长剑,伤害到夏生,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或许是因为那些隐匿于竹林中的杀手也没有想到,今日在夏生的身边,竟出现了如裴袁这般强大的保护伞,所以一时之间,竟丝毫不敢异动,纷纷处于观望阶段。 可他们不动,并不代表夏生不动,也并不代表裴袁无法发现他们的行踪。 所以在下一刻,一片泛着深蓝色光芒的剑气呈扇形向整片竹林发散开来,就宛如一朵朵沸腾的海浪,毫不讲理地朝着天地之间拍了上去。 刷! 浪花所至之处,韧性极好的青竹纷纷被拦腰斩断,一声声闷响接连落在松软的泥土间,就像是成熟了的果实,从枝头急促坠下,在地上砸出了一片片鲜红色的汁液。 裴袁手中的剑甚至尚未出鞘。 只是一击,便逼出了竹林中六名黑衣刺客。 只是一剑,这六个人便已经五死一伤! 第二百八十六章剑尊之威!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于夏生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没想到,那些藏匿于竹林中的杀手,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做出,便已经被裴袁一剑给斩杀了七八成! 这绝不是因为这些杀手都是如孟琦一般初出茅庐的菜鸟。 而是因为裴袁的一剑之威,原本便强至于此!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无济于事,任何偷袭暗杀都无处安生! 如此看来,当日在金陵城的城主府中,裴袁对康无为和夏生的确没有使出全力,或者换一种说法,便是他对夏生始终都未曾抱有纯粹的杀意。 夏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好消息,但至少裴袁的存在,确确实实能够为他荡平前路上一切的艰难险阻。 只是一个瞬间,在夏生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五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以及一名双臂被齐肩斩断的废人。 夏生知道,这六名杀手并不是今日在竹林中伏击自己的全部。 因为孟琦还没有现身出来。 但他仍旧迈着一往无前的脚步,来到了场中那唯一一个活口的面前,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杀手满目骇然地倒在血泊中,似乎还没有从裴袁的那惊天一剑中缓过神来,以至于忘记了其作为一名刺客,在任务失败后的第一时间应该怎么做。 所以接下来,夏生并没有期望从他的口中听到任何答案,而是利落地伸出手,直接将他的下巴给卸了下来。 然后夏生自袖中抽出了一根银针,轻轻刺入了对方的脖颈之侧,看着他的眼睛,一个个列举道:“是裴家?太子?天星院?秦然?魏致远?徐家?胡硕……” 不过片刻之间,夏生已经将他所有可能的敌人都说了个遍,甚至连白马镇镇长肖震,以及裁决司的殷世振都不曾漏过。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夏生也并没有能够从那黑衣杀手的脉搏跳动中,得到他想要得到的那个答案,反而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眉头暗暗皱了起来。 “都不是吗?这倒是有趣了……” 便在夏生审问对方的同一时间,突然有一片寒芒自斜刺里疾驰而至,却不是为了伤害夏生,而是朝着那杀手去的! 对此,夏生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而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康无为则在第一时间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刹那间,一道荒芜的血意自他的剑尖喷薄而出,直接将半空中那柄泛着幽绿色光芒的匕首震成了碎片,但他毕竟不是裴袁,即便长剑在手,也未能以剑气隔空伤人。 眼看那名漏网之鱼即将退去,裴袁轻轻冷哼了一声。 于是在林间突然响起了一道炸雷,轰然不绝于耳,登时将十丈开外的一根根青竹劈成了粉碎,也将藏在竹林茂叶之间的那道人影,拦腰斩成了两段! 康无为缓缓将长剑收回腰间,转过头,目色凝重地看着裴袁,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 这便是剑皇与剑尊之间的差距! 相较而言,夏生倒是对此没有太大的意外,他全部的注意力仍旧放在那唯一的活口身上,却一时之间找不到突破口。 紧接着,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夏生突然改变了询问的方式,将目标范围扩大到了自己身边的那些人。 “是我父亲的敌人?威宁侯府的敌人?春秋书院的敌人?善堂的……嗯?” 当夏生脱口而出“善堂”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清晰地从指间感受到了一阵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波动,那杀手眼中的轻蔑也悄悄蒙上了一层阴影。 于是夏生终于得到了答案。 来者,是善堂的敌人!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夏生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那一抹幽然的笑意:“如此,便有意思了。” “那日在桂花巷中,也是你们的人动的手?” “既然是善堂的敌人,为什么偏偏找上了我,是因为秦嫣的关系,还是因为我手里面有善字帖?” …… 在彻底打开了突破口之后,接下来的讯问便水到渠成了,然后,夏生问了最后三个最至关重要的问题。 “魏供奉和你们有没有联系?” “秦二爷的死,是不是你们的人做的?” “当初从西岭一路追杀平南侯至黑水镇的人,是不是你们所安排的?” 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一条完整而清晰的线条已经出现在了夏生的脑中,直到这个时候的他才蓦然惊觉,且不论这个与善堂为敌的势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至少有一点很明确,便是其实在很早的时候,自己就与他们有过交集了! 而这一方势力其实也早就暴露过他们对善堂的敌意,不论是刺杀平南侯嫁祸善堂,引起善堂与裁决司的间隙,还是杀害秦二爷,引发秦家内部的动荡,以及外人对秦小花态度的窥探,甚至于多次行刺夏生,试图动摇秦家善堂的威信和地位……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步步为营,慢慢尝试着颠覆善堂在大缙王朝的根基,其心之阴毒,其形之隐秘,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可惜的是,他们低估了善堂,也低估了秦小花,更低估了夏生。 因此在下一刻,夏生直接对裴袁说道:“帮我抓个能说话的。” 裴袁轻轻咧了咧嘴:“我也很好奇,到底是谁,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嫁祸我裴家!” 说完这句话,裴袁的身形于原地一闪,就此消失不见,而康无为即便再想近距离观摩这位剑道尊者对力量的控制,也仍旧死守在了夏生的身边,半步不曾挪动。 十息之后,裴袁重新回到了夏生的身前,而在他的手中,则拎着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黑衣刺客。 “放心,我已经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也敲碎了他所有的牙齿,所以至少能比这个家伙活得长一些。” 夏生点点头,笑着从裴袁手中接过了那名看起来颇为凄惨的杀手,笑着对他说道:“我知道你们杀手界的规矩,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但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你回想一下,杀手七律的第一条,是什么?” 言罢,夏生缓缓抬起手,看似轻描淡写地在之前那名被斩断双臂的杀手头上拍了拍。 紧接着,那人的脑袋,就这么无声地碎了,直到最后,也未能留下一个全尸。 第二百八十七章神秘势力 在大缙王朝境内,最令人谈之色变的刑讯之地,是裁决司。 而裁决司最令人胆寒之处,则在于能够让所有被下了黑牢的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现如今落在夏生手里面的这名黑衣杀手,虽然面对的不是裁决司,却仍旧在裴袁的剑下被剥夺了死亡的权利。 同样,夏生并不是任职于裁决司黑牢的狱卒,但却精通于审讯之法,这一点,在他之前对另外一名杀手的审问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甚至不需要对方开口说话,便能够获知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单单是这么一手,就足以让常人望而生畏。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两相对敌,攻心为上。 这样的策略不仅仅适用于上阵杀敌,更适合用在刑讯当中。 夏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非常“善意”地提醒了对方,去想一想杀手七律之首是什么。 杀手七律之首:不论在任何条件下,自身的生命安全永远凌驾于其他之上! 初时听起来,这似乎与杀手不得透露雇主的身份相违背,但事实上,这两条原则并不矛盾。 因为杀手一旦被活捉,那么对方留其性命的唯一理由,便是希望从他的口中套出有用的情报。 而如果杀手将雇主身份、任务目标等信息托盘而出后,他也就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继而等待着他的,同样是死亡一途。 所以只有什么也不说,才有可能活下来! 这么看来,夏生的这番话似乎并没有多大意义,甚至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可夏生不这么想。 接下来,他继续对身前的杀手说道:“我给你十息的时间考虑,如果你什么也不说,那么下场就跟他一样,要知道,在这片林子里面,你的不少同伴都还活着,大不了你死了我再去抓别人来问就是了,但如果你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那么我放你一条生路。” 顿了顿,夏生又补充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判断。” 说完这句话,夏生便沉默了下来,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丝毫不显得急切。 十息的时间,不过转瞬即逝,当然,对于这名代号叫做“九月”的杀手而言,必定是无比漫长的,他的牙齿已经尽数被裴袁给敲碎了,所以他没有办法咬着牙,但却可以死死地闭着嘴,连半个字都不说。 于是夏生转过头,对裴袁笑着道:“看来,又得有劳你抓几个活口回来了。” 裴袁淡然一笑:“好说。” 言罢,裴袁衣袂轻柔一荡,再次从夏生身前离开,而与此同时,夏生则有些遗憾地将手掌拂到了九月的头顶。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九月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会与裴家人在一起?” 夏生没有回答,而是沉默着将指尖轻轻按在了九月的脑袋上,一道凌厉的剑意随即刺得九月整个头皮开始隐隐发痛。 于是他说了第二句话。 “是和堂的人。” 夏生的手终于停滞在了半空中,继而问道:“和堂是什么地方?” 这一次,九月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对方出手非常大方,恐怕财力不在善堂之下。” 夏生点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与你联络的人叫什么?” “狄左。” 闻言,夏生终于满意地站起身来,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九月,笑着道:“以你的表现来看,在杀手界中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九月自口中吐了一口血沫,喃喃道:“世上最好的刺客,永远是籍籍无名之辈。” 夏生点点头:“有道理。” 说完,他便牵着月儿,慢步朝前走去。 康无为不禁疑声道:“真的不杀他?” 夏生摇摇头,并没有说话,却非常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就是在这同一时间,裴袁已经拎着又一名黑衣刺客来到了夏生的身前。 见到九月还活着,裴袁似乎也有些意外:“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这人没用了。” 对此,裴袁丝毫不觉得恼怒,而是干脆利落地将对方丢在了地上,而也就在那名刺客落地的同一时间,在他的脖颈处已经出现了一条漂亮的血线,与满地的竹叶一起,坠入了腐朽的深渊。 然后裴袁看着夏生,问道:“幕后主使的是什么人?” 夏生皱了皱眉头:“是一个叫做和堂的势力,你听说过吗?” 裴袁神色微怔,然后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说着,裴袁不禁把目光落在了身为秦家善堂供奉的康无为身上,疑道:“我记得你们秦家消息可是最灵通的,怎么,连你也没听说过吗?” 康无为耸了耸肩,答道:“若是说在大缙境内,别的不说,单单论及财力,要说有哪一家能与我善堂相媲美,请恕我真的从来没听说过。” 这不是康无为狂妄和自负,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秦家善堂被称为大缙的小国库,秦小花更被世人誉为秦半朝,坐拥惊世财富,如果说这个所谓之“和堂”真的能有与善堂比拼财力的实力,又怎么可能连康无为和裴袁都没有听说过? 这件事情逻辑不通。 因此月儿不禁轻声细语地对夏生说道:“夫……夫君……是不,是不是,被骗了?” 然而,夏生却颇为笃定地开口道:“他说的是实话。” 除去孟琦始终未曾现身之外,在场的这几位都不是庸才,尤其裴袁,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副流氓气息,但实际上心思却是极细,立刻对夏生试探道:“你好像已经猜出对方的来头了。” 夏生笑着摇摇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可不敢乱说话,还是等回京之后让善堂查一查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夏生其实已经猜出了这几位杀手背后的势力究竟是何许人也,也猜到了善堂真正的敌人是谁。 同样的错误,夏生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当日在他初临烟雨楼的时候,竟然丝毫并没有意识到墨渊与墨临的关系,这很不应该,毕竟墨这个姓,并不是那么常见。 狄,也一样。 第二百八十八章意外的相逢 或许在今日之前,谁也不曾想到,大缙王朝最有钱的秦家,其实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候。 但现在夏生知道了。 或许,秦小花比夏生更早就察觉了这一点。 因为这一切早有征兆。 其实早在京都洛阳的时候,夏生就曾怀疑过善堂中有奸细,基于在桂花巷一役中,除了裴元机和胡硕之外,还有别的人将他的行踪透露了出去。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不久之后,秦小花挖出了善堂内藏得最深的那个叛徒——向供奉。 夏生并不知道这中间的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秦小花也并没有告诉他,其实直到向供奉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也什么也没说,而是以沉默的态度,将一切罪责都扛了下来。 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现在夏生从另外一个途径知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善堂已经有了一个如此强大而隐秘的敌人。 和堂。 从刺杀平南侯嫁祸善堂开始,到利用秦家族比的契机杀害秦家二爷,再到在桂花巷中暗杀夏生,这一切的一切,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链条,都旨在不惜一切代价打击秦家。 更令人咋舌的是,这个和堂的能量之大,竟然能够收买秦家一位堂堂供奉之尊,甚至令其至死不开口! 若是由此发散开来,夏生甚至怀疑,自己所知道这些是否只是冰山一角。 和堂能够收买向供奉,那么能不能收买善堂的其他人呢? 比如生前的魏致远,魏供奉,是不是和堂的人? 秦小花是否已经察觉到了魏供奉的背叛,所以才会在族比上借由夏生的善字帖,毫不犹豫地将其击杀? 夏生已经猜到了和堂背后所属何人,但他仍旧不明白,为什么和堂要对秦家下手? 这是一件非常没有道理的事情。 更加可怕的是,即便善堂拥有天下间最严密的情报网络,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和堂的存在? 就连康无为也没有听说过! 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如果和堂真的在财力上能与善堂相抗衡,那么,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上述几个问题,夏生暂时无法解答,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告知秦小花。 而现如今既能够被夏生所信任,又有能力做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人,康无为。 “你让我回去?你疯了!” 面对康无为的恼怒,夏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要,我需要保证这封信被完整地交到秦大掌柜的手中,而你是唯一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人。” 康无为握着夏生交到自己手中的信封,沉声道:“我此番离京,是为了确保你能安全地抵达落日谷,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夏生笑着瞥了远处的裴袁一眼,说道:“有那家伙在,如果他想害我,不论你在不在我身边,都没有区别,如果他真的准备一路保护我南下,那么,就更不需要你了。” 闻言,康无为顿时为之哑然,因为他知道,夏生说的是对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知道,其实你还没有完全信任我,这一路也存着监视我的意思,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是什么蛮族奸细,而这封信,关系到善堂的生死存亡,关乎秦家的安危,难道你真的打算因为心中的一点怀疑,而将家族的安危置之度外吗?” 这一次,康无为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良久之后,他才默默地将信封揣进了怀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么,你保重。” 说完这句话,康无为转过身,又对裴袁行了一礼,沉声道:“先生这一路之安危,便交给您了。” 裴袁高高地挑着眉头,没有回应,随即便看到康无为掉头朝来时的路疾驰而回。 “他……去哪里?” 夏生笑了笑:“我让无为去办些事,就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裴袁深深地看了夏生一眼,摇了摇头道:“我越来越欣赏你的胆量了。” 夏生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问道:“林中还有几名杀手?” 裴袁抬起头,极其随性地朝四周扫视了一番,答道:“还有两个漏网之鱼。” 夏生不禁笑道:“连你也抓不到的,看来真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裴袁耸了耸肩道:“激将法这么老套的东西,对我没用,反正你该问的也问了,只要他们接下来别再纠缠,就随他们去吧。” 闻言,夏生顿时有些意外地说道:“若不赶尽杀绝,岂不是把后患留给族里面的人了?” 对此,裴袁的回答非常简单,也很直接。 “我爷爷还活着呢。” 夏生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此处距离落日谷还有多远?” 裴袁倒是没有与夏生绕圈子,直截了当地答道:“过了前面那座山峰,大概还有三十里的路程。” “如此看来,最晚明天就能到了。” 裴袁对此不置可否,反倒问起一件夏生应该去关心的事情:“那个叽叽喳喳的蠢蛋杀手呢?” 今夜的这片竹林中藏了整整十一名杀手,但夏生知道他问的是谁。 “你是说孟琦吗?放心,别的她不擅长,但隐匿身形这种事情却是她的强项,就算剩下的那两个杀手想对她不利,恐怕也找不到她在哪里。” 裴袁对此深以为然,因为就连他也未能察觉此时的孟琦身在何处,但既然话说到了这里,他却是有些好奇地问道:“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既然她也是一名杀手,你怎么敢肯定她与今日前来的这些人就没有联系?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是她出卖了你的行踪?” 夏生微微一怔,随即回应道:“挑拨离间这么老套的东西,对我没用。” 言罢,夏生也懒得再与裴袁耍嘴皮子,径直便朝着林外走去。 不多时,夏生一行三人慢步走出了竹林,然而,就在距离他们前方不到五丈的地方,却有一道人影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在清冽冷月的照耀下,脸上闪烁着无比惊慌之色。 身上满是血污。 正是孟琦。 而在孟琦的身下,还有一人倒在血泊中,看起来个头不高,全身上下被黑色长袍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对如莲花般洁白的赤足。 第二百八十九章吃软饭的夏生 “孟琦!” 夏生惊呼一声,身形急闪而进,很快就来到了孟琦身前,一把搂住她的双肩,沉声道:“你受伤了?” 孟琦的肃风刃早在金陵城的时候就失落了,所以现如今她手中所握的,是夏生送给她的一把短刀。 于凄冷的月色之下,短刀的刀锋上正泛着斑驳的血渍,而孟琦的双眼则显得有些呆滞,片刻后才沉沉地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看着夏生,唤道:“恩公?” 夏生目色微凝,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孟琦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又看了看地上躺倒的那名少女,摇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夏生闻言心头一紧,立刻将指尖搭在了孟琦的手腕之上,但脸上的疑色却更重了一些。 孟琦的脉象很正常,她身上虽然鲜血淋漓,却看不到任何伤痕,想来这些血迹都是来自对手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来,便是来自她脚下的那个小姑娘? 巧的是,这名少女竟然是夏生认识的! 不止认识,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很熟悉。 毕竟两人都是来自春秋书院,而且在她初登不句山的时候,便与夏生暗中较量过了。 那一次,夏生完败。 而且是在剑意上的完败! 是的,此时躺倒在孟琦脚下,生死不知的小姑娘,赫然便是江柒柒! 早在夏生一开始看到孟琦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了江柒柒,但相较而言,他更加担心孟琦的情况,所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朝江柒柒投去半抹目光,直到现在。 在确定孟琦安然无恙之后,夏生这才终于俯下了身,看着江柒柒那如同白瓷一般精致的脸庞,伸手在她的脖颈之侧探了一探。 下一刻,夏生轻轻松了一口气。 江柒柒还活着。 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她还活着。 可,江柒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按照时间来计算,今天是春闱开始的日子,江柒柒不应该在落日谷参加春闱大比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距离会场数十里之外的无名竹林? 更重要的是,以孟琦的身手,怎么可能伤得了江柒柒! 诚然,作为一名杀手,孟琦对于自身身形的隐匿连夏生也自叹不如,连裴袁也为之惊艳,但若是论暗杀的手段和境界实力,她肯定是不如江柒柒的。 所以这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然而,还不等夏生想明白这其中之关键,一声暴喝却突然自他身后响了起来。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造次!” 话音落下,一道明媚的剑气将夜空划得比白昼还要炽亮,却无功而返,连半缕涟漪也不曾荡开。 夏生回过头,对裴袁沉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裴袁单手隐于腰间,第一次面色显得有些郑重,断然而道:“是妖族人!” 只需要这四个字,夏生便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看来,孟琦与江柒柒应该是中了妖族人的幻术! 虽然这仍旧无法解释江柒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与妖族人联系上的,但至少夏生知道了江柒柒身上的伤并非是孟琦之所为,这样就足够了。 而与此同时,裴袁则显得有些犹豫,若今日是他一个人撞见此事倒也罢了,定然会不顾一切将那妖族人斩杀当场。 但现在不行。 倒不是因为他真的为了保护夏生的周全,而是因为在夏生的身边,还有他的孙女儿! 若是他追击敌人而去,反而让月儿遭了意外,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多番权衡之下,裴袁只能眼睁睁地等着那妖女的气息消失在自己的感知范围之内,然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能够躲过自己一剑的妖族人,必定不是平庸之辈,就此被其所逃掉,恐怕对大缙王朝又是一番祸乱! 然而,裴袁却没有选择。 事已至此,再说其他的也没有什么意义,此时他倒是有些好奇,难不成那地上的女孩儿与夏生又有什么纠葛不成? 因此在下一刻,裴袁冷冰冰地问道:“这人你认识?” 夏生点点头,发现了裴袁眼中的敌意,立刻开口道:“她是春秋书院的学生,虽然与我没什么交情,不过却是院长大人亲自招进来的,如果你想对其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只要你不怕院长大人来找你麻烦就行。” 裴袁一愣,随即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是在拿白老头儿来压我?” 夏生耸了耸肩:“随你怎么想,如果你要杀她的话就快些动手,我们也好早些赶路,如果你不动手的话,我可就要为她施针了。” 裴袁的脸色接连变了好几轮,终究只是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老夫可不是以大欺小,持强凌弱之辈,面对这么个女娃娃,老夫要真把她怎么样了,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可惜的是,裴袁的这副作态只保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很快变成了气急败坏。 因为月儿突然揪了揪他的衣角,柔声柔气地说道:“爷……爷爷……药……药……” 裴袁一脸悲愤地看着月儿,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他还在这儿警惕着夏生身边的每个女人呢,自己这宝贝孙女儿倒是好,胳膊肘明晃晃地往外拐啊!已经救了一个了,还准备救第二个? 合着自己现在里外都不是人了? 当然,裴袁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存在一物克一物的,即便他在修行界中名气再响,辈分再高,实力再强,也终究逃不过月儿那可怜巴巴的模样。 最终,夏生顺利地从月儿手中接过了一粒品相极佳的冥神丹,笑着道:“谢谢月儿。” 而月儿则羞红了耳根,低着头喃喃道:“夫君……不用,不用这么,客气。” 看着月儿那满目的羞怯,夏生也在不知不觉中感到良心有些不安,他虽然不知道这小丫头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对自己青眼有加,但怎么现在总感觉,自己是在利用月儿呢? 就像是一个……吃软饭的? 诚然,吃软饭也是一个技术活儿,那也是人家的血汗钱,那也是人家汗珠子掉床上摔八瓣儿,一口一口吃出来的,但夏生自认自己可没有李如景和墨渊这俩超级小白脸儿的容貌,走在路上也不会引来小姑娘们的尖叫和鲜花,怎么这月儿就偏偏看上自己了呢? 好在夏生也是一个很想得开的人,反正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有了裴袁的冥神丹,江柒柒的伤势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治疗,看来接下来的这一路,队伍里面又得多一个伤号了。 片刻之后,夏生给江柒柒稳定了伤势,直接将其一把背到了背上,这才对裴袁说道:“走吧。” 裴袁此时还沉着一张脸,也懒得搭理夏生,就这么闷闷不乐地跟在众人身后,在经历了一夜不怎么惊心动魄的刺杀与反杀之后,终于继续向着落日谷的方向前行。 前方所到之处,是一座名山,但名字却有些古怪。 这里的人们唤其为:百马小西峰。 第二百九十章百马小西峰 当今天下,人、蛮、妖三族并立,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帝国占据了地图上最辽阔,也最肥沃的一片土壤。 因此在大缙王朝境内的名山远比北蛮要多得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百马小西峰并不是当中最负盛名的那一座,但在历史上却具有非常特殊而重要的地位。 这座山峰所存在于世上的时间很长,甚至比大缙王朝的历史更加悠久。 但它真正被世人所熟知,却是在一千多年前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人类尚未实现大一统,诸侯混战,无数小国相互倾轧,战争是最家常便饭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人类不仅需要面对族群的内战,还需要防备外族的侵略,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南海登陆的妖族。 当时的妖族之势何其鼎盛,在族内三皇子的带领下,一路从南海杀到了今日落日谷所在之地,甚至已经摆出了与人类诸国划江而治的态势。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危险的时刻,形势甚至比更早时候北蛮的南下更加严峻。 因为一旦让妖族攻入朔河流域,与人类临江对峙,那么人类便会彻底陷入攻不能攻,守亦不能守的绝境当中。 究其根本,妖族擅水! 朔河对人类来说是天险,对妖族而言却能如履平地! 届时,人类想渡河反攻南原,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而妖族在经过休养生息后,却随时能够泅水而至! 人类大军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七个人类小国终于决定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他们甚至已经组建了联军,意欲将妖族全军歼灭于今天的落日谷。 可当日在妖族阵中,却出了一位千年难见的天才将领。 亦是族内的三皇子。 是他带领着妖族人从海中走上陆地,也是他教会了妖族人如何在地面作战,更是他亲帅妖兵十万,一路从水晶城杀到了落日谷,大小战役共经历了三十二场,其战绩是,全胜! 这位三皇子的名字叫做尧炙。 在妖族的语言中,这代表着神赐之子。 或许便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这位妖族三皇子仿佛真的是神明赐予妖族的那一缕圣光,因此在落日谷决战之前,他提前察觉了人族联军的异动,竟兵行险招,只率领十名亲信为死士,独闯人类营帐,于万军之中,取得修别、修铁两位大将军的项上人头,引发炸营,并顺利瓦解了七国之联盟,几乎以一人之力便化解了落日谷之危! 人类三十万大军甚至连妖族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便大败而归,一路丢盔卸甲,连退三十里,来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山峰中。 如果一切顺利进行下去的话,妖族大军将携雷霆之势抵达此地,将余下残兵败将尽数歼灭,再一鼓作气北上抵达朔河,插旗为疆! 但偏偏,历史的节点在这个时候,轻巧地拐了一个弯。 人类联军并没有等到妖族人的到来,却听闻那位神秘莫测,令世人胆寒的三皇子,尧炙,莫名失踪了! 在当时的妖族大军中,尧炙的威望甚至已经超过了妖帝,因此他的失踪,令整个妖军彻底乱了分寸。 据说后来一位妖族偏将找到了尧炙的尸骨,但这位传奇三皇子的死因至今也是一个谜。 就连现今人类的史书上,也只是在尧炙的死因后面写了最无可奈何的两个字:不详。 尧炙之死,彻底分裂了妖族大军,其御下四大将领分成了两派,一派坚持送尧炙尸体回南海,向君上报丧,另外一派则立志要完成尧炙的遗愿,用胜利为这场延绵了九年的战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妖军分兵两路,一北一南,一攻一退。 而这个时候距离人类联军退守山林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时间。 在一场足以改写大陆历史的战役中,时间是最宝贵,也是最关键的钥匙,谁握有它,谁才能开启胜利之门。 十天时间,足以让人类联军缓过气来,并制定了孤注一掷的策略。 当妖军兵临山下的时候,他们骇然发现,人类竟然将山上的一应树木都砍伐掉了,而率先迎接他们的,却是数百匹战马奋不顾身的冲锋!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简陋的一支重骑兵,也是唯一一支从山林上冲出来的重骑兵,但最后的结果却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这一战,妖族四万余大军,最后逃出重围的,只有不足百人。 这是自妖兵出海之后,人类大军获得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大捷。 至此,妖族彻底退回了南海,虽然之后又有几次反攻,但也只是占据了水晶城一隅而已,再也没有出现过横扫大陆的场面。 一直到五百年前,太祖皇帝率竹林七贤一统天下,建立大缙王朝,人类终于确立了自己的霸主地位,再无人可以撼动。 而为了纪念那场改变了人类命运的大捷,当日人族联军所选择的决战之地,所依赖的那座山峰,也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 虽然它没有三山五岳那般雄伟,远远看去也就只是一个小山坳般大小,但它给人类留下了最宝贵的财富,也给人类带来了长达一千多年的光明盛世。 在距离它以西不到百里的地方,有着非常著名的,三岳五峰中的西峰。 因此它就叫小西峰。 百马小西峰。 当夏生背着江柒柒,与孟琦、裴袁和月儿一起来到这座山峰之前的时候,他才终于在心中升起了一丝晚到的感慨。 原来,这就是百马小西峰。 这便是他兄弟当年阵亡的地方。 这便是那四万英魂埋骨的地方。 的确是,有些可惜啊…… 若是他的第七世能活得更长久一些,哪怕再多活那么三五天的时间,或许当今天下的格局就全然不同了吧。 同样的感慨,在五百年前他随太祖皇帝征战南北的时候也曾经感受过,但他却从未真正来过百马小西峰,直到今日。 这不能叫故地重游,而是一种跨越了岁月的遗憾。 只是不知道,真的当夏生踏上这座在历史上同样具有传奇地位的山峰的时候,那条当年将他置于死地的九目火蟒,还在吗? 第二百九十一章月下伊人 相比起大缙境内那些险峰峭壁,百马小西峰其实并不高,夏生一行人只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就登到了峰顶。 隔着夜色,夏生想要眺望一下落日谷所在的方向,可惜夜幕实在太过浓厚,山林中淡淡的迷雾也恰到好处地遮蔽了众人的视野,所以夏生什么也没有看到。 当然,现在除了春闱大比的战况之外,夏生又多了一件需要他去担心的事情。 江柒柒。 经过夏生的诊断,江柒柒所受的伤并不全是皮外伤,最麻烦的,是她被魅妖的血气侵入了体内,哪怕是裴袁的冥神丹亦无法在一时三刻将其怯除。 夏生暂时还没有时间去思考江柒柒的缺战,将会对春秋书院在春闱大比当中的表现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现在更需要知道,江柒柒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夏生曾贵为妖族的三皇子,自然对于妖族的修行方式,以及对敌的手段了如指掌,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比裴袁更加了解,伤了江柒柒的那个妖族人,绝非平庸之辈。 魅惑之术,是妖族最常见的作战方式之一,通常是通过他们的眼睛施放出来。 因此当初夏生在裁决司的黑牢中见到那几名妖族人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剜掉了双目。 可能够将魅惑之意具象化,融入血气入侵敌人体内,却是非常高级的秘术,如果要说得更明白一些,便是非皇族不可习之! 所以在夏生查明江柒柒体内伤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那名被裴袁逼退的妖族人,体内定然流淌着皇家血脉! 妖族皇室重临大缙王朝,这代表着什么? 夏生暂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思考这件事情,但他却很明白,想要将那一丝魅妖血气从江柒柒的体内逼出来,使其恢复神智,乃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他需要一味非常特殊的草药。 火葵芝。 好在火葵芝多生长在南方,待他们抵达落日谷之后,如果运气好一些,或许能够从众多修行者的手中换到。 在这之前,恐怕江柒柒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当然,魅妖的血气并不致命,真正威胁到江柒柒生命安全的,还是被孟琦用短刀在她身上戳出来的那几个血洞。 幸运的是,从实力上来说,孟琦不如江柒柒远矣,所以并没有能够将其一刀毙命,而且夏生三人走出竹林的时间非常及时,在关键时刻惊退了对孟琦使用魅惑之术的妖人,这才让江柒柒保全了性命。 在抵达落日谷之前,夏生更多的所需要做的,便是愈合江柒柒身上的伤口,维持住她的生机。 在冥神丹与穷桑的共同作用下,这对夏生并不难,但事情却完全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顺利。 因为便在他们登顶百马小西峰的同一时间,有一件意外突然发生了。 夏生只感到了一丝微风从自己身后拂过,等他回过头去的时候,身后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 自从这一世重生以来,意外这个词对夏生而言只是家常便饭,但今夜却似乎有些不一样。 来自和堂的杀手、神秘的妖族人、突然出现的江柒柒,以及如今暗藏在夜幕中的杀意,接连不断汹涌而至,就像是一场永远不会被惊醒的噩梦,看不到尽头。 在这之前,夏生丝毫不曾感到过紧张,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裴袁突然从他的身后消失不见了。 甚至没有对他交代半个字。 不是因为裴袁突然决定弃夏生而去,任其自生自灭,因为月儿还留在夏生的身侧。 也不是裴袁不愿意告诉夏生发生了什么,而是他根本来不及说,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突然到他必须在第一时间出剑,否则一切晚矣。 是的,即便在面对竹林中十数位杀手,面对那名神秘妖族人的时候,裴袁都始终未曾将随身的佩剑从腰侧拔出来,但就在瞬息之前,他突然拔剑了。 然后他消失在了夏生的视野范围中。 或许有些遗憾,夏生并没有能够见证到这一剑的惊艳,但现如今他更多的却是感到警惕。 康无为离开了,裴袁离开了。 现在在他的身边,江柒柒无力为战,月儿更需要依靠他的保护,他能够依靠的人,只剩下了孟琦。 但即便如此,夏生还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做你最擅长的事情。” 孟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身形于场中慢慢变得模糊了起来,直至完全隐入了暗夜之中,再不得见。 她最擅长的事情,便是隐匿。 夏生一手扶着背上的江柒柒,一手牵着月儿将其护在身后,甚至没有手可以用来握剑,但他体内的灵气与剑意却在第一时间便升了起来,照亮了整个天空。 因为有裴袁这位堂堂剑尊相守,所以自踏入竹林以来,夏生也从未真正出过手。 但在这一刻,璀璨的剑形武纹与耀眼的穷桑虚影却瞬发而至,夏生将他的五识放到了最大,连呼吸声也越来越微弱,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山峰以西的方向,很罕见地失去了冷静。 他知道裴袁为什么离开,也知道此时在他目所难及的地方,正在发生一场大战,但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江柒柒和月儿身前的最后一道壁垒。 “沙沙……” 突如其来的响动令夏生目色微凝,但事情有些不对劲。 因为这声音距离他很近,可他却能清晰地察觉到远方的战斗并没有结束,难不成在这山林中还藏着别的敌人? 和堂的杀手? 还是之前去而复返的妖族人? 夏生不需要知道答案,他只需要暗暗松开月儿的手掌,然后从气海中抽出了浩然剑,然后巧然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北方。 “沙……沙沙……” 近了,更近了。 夏生知道,那是脚面踩在林中落叶上所发出来的声音,他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现出身来,并没有半分异动,就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 下一刻,一袭青衣出现在了夏生的眼前。 不是什么杀手,也不是什么妖族人,而是一位满目幽怨的人类女子。 夏生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他体内激昂而起的剑意与灵气尽数敛回,他手中的浩然剑轰然落地,然后他颤抖着双唇,轻轻唤了一个绝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名字。 “青瑶……?” 第二百九十二章五百年前的那个名字 青瑶。 一个久违的名字。 一个跨越了五百年时间长河的名字。 一个深深烙印在夏生心头的名字。 在这一刻,轻轻地回荡在了百马峰的天空,仿佛让山林中的迷雾都被震散了大半,终于露出了那轮微笑着的弯月。 夏生的声音中透着酸楚,透着愧疚,还有一丝丝甜蜜。 却偏偏没有喜悦。 即便他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发妻。 那个为了他被太祖皇帝处死的可怜女人。 那个一直深爱着他,等待着他的女人。 当夏生于大缙王朝重生的那一天,他躺在白马镇的家中,于睡梦中再次看到了她的样子,听到她对自己说:“我等不到你了。” 那一刻的夏生肝肠寸断,心如死灰。 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没有能够等到她。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但在今时今日,夏生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站在自己面前,眼中虽然带着淡淡的幽怨,但却是在对自己笑着。 仿佛正说着那句她最常说的话。 “你回来了。” 当夏生从战场上归来,从军营中归来,从朝堂上归来,从修行中归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总是这么说的。 一切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的那间小茅屋,他倚在门口,她坐在桌前,一语难述相思衷肠。 但这样的一幕,又怎么还会出现呢? 即便史书记载有误,太祖皇帝并没有处死洛丘的家眷,那么按年龄来计算,今日的她,也应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比缙帝还要老,比秦小花还要老。 又怎么还会保持着五百年前的美丽容颜? 所以当她出现的那一刻,夏生就知道,她不是她。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他仍旧没有办法对她升起半丝敌意。 他不可能对她出剑。 不管是在五百年前,还是在五百年后。 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亦或者是在幻象中。 她是他最后的弱点。 否则的话,不周山一役,即便太祖皇帝集结了其御下十大破晓境强者,即便洛丘真的无法逃得生天,难道他连拖着太祖皇帝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有吗? 毕竟在事发的那一刻,两人相距不足五尺。 那是他最喜欢的拔枪距离。 一切都只因为,太祖皇帝绑走了青瑶,掌控着她的生死。 所以他注定会败。 注定将死。 自夏生这一世重生以来,他一直在不断地问自己,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会不会留得太祖皇帝一命? 他可曾为五百年前的心慈手软而后悔? 答案是,即便他重回五百年前的不周山,他还是会这么选,为青瑶搏得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又怎么会后悔呢。 这一刻的夏生,凝视着款款向自己走来的发妻,即便他知道她是假的,也不忍心将其戳破,也不愿揭开她脸上的假面,他只希望这段时光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或许,这便是他能见到她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便在与此同时,那个一直藏身于夏生身后的小丫头,突然探出头来,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妈……妈妈……” 或许对月儿来说,这世间最美丽的女人,便是她母亲了吧。 就像是即便历经了五百年的岁月,即便夏生在这一世见过了无数佳丽,他心中最美的女子仍旧是青瑶一样。 当夏生回过头去的时候,月儿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年级上看起来似乎更小了一些,大约四五岁的样子,梳着可爱的羊角辫,满脸的稚气。 便像是青瑶小的时候一样。 便像是洛丘的亲生女儿一般。 于是夏生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然后迈步走上前去,轻轻握着青瑶的手,喃喃而道:“对不起。” 青瑶笑着摇了摇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她深情地看着夏生,轻启朱唇。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让你独自一人在这世间彷徨。” 夏生抬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珠,然后将她用力地拥入了怀中,千言万语,终究只在她的耳边化作了两个字。 “谢谢。” 话音落下,夏生眼前的夜色似乎突然发生了扭曲和变化,他松开了双臂,倒退两步,青瑶已经变成了一位目色有些慌乱的男子。 他的身上穿着锦玉黄袍,头戴九珠龙冠,同样是夏生在五百年前的一位故人,却是他最终的敌人。 他的雕像至今屹立在洛阳城中,不可一世地彰显着他的不世功勋。 因为他是大缙王朝的太祖皇帝,赵世德。 或者在夏生心中,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赵嬴。 所以这一次,夏生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一些,透着无比的释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好办多了。” 与这句话相随相伴的,是一声嘹亮的剑吟,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半刻的犹豫,更没有沉浸在对发妻的思念中无法自拔,夏生在第一时间出剑了。 以浩然正气抵御世间一切邪魅之意! 然而,与夏生咫尺相隔的太祖皇帝反应也不慢,虽然慌乱了一瞬间,却仍旧及时作出了反应,他也抽出了腰间的随身佩剑,升起了一片氤氲的霞光,迎向夏生的浩然剑。 “铛!” 初次交手,夏生便险些被震碎了手腕,于是他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 这原本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因为就连江柒柒也不是她的对手。 但夏生却不能退,因为月儿和江柒柒就在他的身后。 因此在下一刻,两对赤色长羽于他身后长扬而起,数条碧绿色的藤蔓自他的胸前喷薄而出,就连天色也被一股冥煞之气给染得更暗了一些。 夏生毫不犹豫地抛出了所有的底牌,便如同他当日在生死台上面对裴元机一样! 但他的对手,却是比裴元机更加强大的存在! 夏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所以便在他第二次出手的同一时间,他厉声喝道:“孟琦,带她们走!” 说完这句话,夏生虽然看不到身后的情况,但他知道孟琦一定会听从于自己的命令,所以他再无牵绊,脚面狠狠一踏,便朝着太祖皇帝的伪像掠了上去。 “轰!” 第二百九十三章它回来了 今夜的百马小西峰之巅,被分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战场。 仿佛之前在那片竹林中的刺杀只是一道简单的开胃菜,而此刻才是正餐时间。 夏生的敌人将此地定为了最后的决胜之地。 就如同一千多年前的七国联军一般。 但诡异的是,夏生明明能感受到远方所传来的强烈的能量波动,但整片山林却沉浸在绝对的静谧之中。 看不到华丽的剑气光芒,也听不到山崩地裂的沉鸣,就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将裴袁所在之处与外界彻底隔绝了开来。 夏生不知道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在裴袁的剑下不落下风,与其平分秋色,也不知道裴袁是否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将敌人斩尽杀绝,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担心裴袁了。 现在的他更需要担心自己。 早在夏生与“太祖皇帝”初次交手的时候,他就已经非常明白无误地知道自己并不是此人的对手。 但此时的夏生却没有太多的选择,就算明知打不过,也必须要打! 非常可惜的是,今日之夏生并不在全盛状态,自从他在金陵城试图结阵困住裴袁失败之后,冥煞旗和浩然剑就大伤元气,直至此刻也未能恢复过来,所以他更多需要依靠的,只有穷桑和帝江。 更加可惜的是,即便夏生已经知道敌人所使用的妖族的幻术,也无法将其看破,如果他还是妖族三皇子的话,想要做到这一点非常简单,但今世之他乃是人类! 在面对敌人实力境界明显高于自己的情况下,夏生想要看破对方的魅惑之意,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是的,此刻的他已经可以确定,此人就是先前在竹林外重创了江柒柒,又被裴袁惊走的那个妖族人! 可除此之外,夏生却有两件事情想不明白。 但局势不容他多想,也不允许他多问,因为便在下一刻,他手中的浩然剑已经第二次劈斩在了太祖皇帝的随身佩剑之上。 浩然正气与氤氲霞光的又一次的激烈震荡,在空中掀起层层气浪,竟生生地将一株巨木连根拔起,再轰成了粉碎。 但这一次夏生却没有被震退,而是利用体内穷桑深深地扎根于地底,稳住了身形,背后两对羽翅狠狠一闪,一片炎火自夏生后背急速掠过,笔直地拍向太祖皇帝的面门,正是帝江所学会的唯一一道灵技——烈日灼心! 夏生此举并没有想着能够重创敌人,而是意欲将其逼退,因为冥煞旗已经守候在了他的身后,伺机而动。 然而,太祖皇帝的应对却令夏生心中一沉,因为他没有避,也没有退,而是猛地抽手回剑,再平缓地刺了出来。 “嗞……” 两剑剑锋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山林中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显得尤其刺耳,接下来,太祖皇帝的长剑并没有被炎火所吞噬,反而在那片霞光的席卷之下,于空中轻巧地打了个转,竟反向朝夏生轰去! 但夏生却也没有退,而是趁着对方回剑的这一时机,手腕急震,向着太祖皇帝的胸口刺出了第三剑。 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这便是弱者打强者最应该采取的策略! 很显然,夏生的举动完全出乎了对手的意料之外,于是这一次,太祖皇帝终于退了。 于剑道高手的两相对决当中,每一次犯错都是致命的,而现在,他就犯了第一个错误。 浩然剑已出,又岂是说退就能退的? 夏生手中的三尺青锋便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贴在了太祖皇帝的衣衫上,紧接着,夏生背后四片羽翼奋力一震,使其速度更盛三分! 论速度,太祖皇帝不是帝江的对手。 自然,也不是夏生的对手! 然而,夏生的这一次加速,也意味着瞬息之前被太祖皇帝倒卷而回的烈日炎火也提前撞了上来,于是夏生的左手也跟着轻轻一撩。 在他的左手手心当中,也握着一把剑。 当然不是浩然剑,却是他于书院神兵阁中拿到的夜幽剑! 而他左手所挥洒而出的,也不再是浩然剑气,而是一片朦胧的水汽,如江水腾然,直刺那来势汹汹的火龙。 这一式剑,是当初秦家大公子,秦然最拿手的剑技。 水纹剑! 以水克火! 烈日灼心之灵技,原本便是夏生教给帝江的,他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其特性,更知道如何用水纹剑完美地将其克制。 因此在下一刻,夏生巧妙地避开了烈日灼心的炎火,却将手中的浩然剑刺进了太祖皇帝的胸口! 与此同时,一直蛰伏在太祖皇帝身后的冥煞旗也肆意地绽放出了一片冰寒彻骨的冷光,死死地缠绕住了他的周身,毫不怜悯地吞噬起那可口的血肉之气。 事已至此,不论怎么看,夏生都又一次创造了以弱胜强的奇迹,但夏生的面色却丝毫没有透出轻松之意,反而变得更加警惕了一些。 因为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太祖皇帝凝视着夏生的双眼,幽然一笑,随即整个身体急速膨胀起来,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嘭!” 太祖皇帝的伪像竟然,自爆了! 那片五光十色的霞光化成了漫天血肉,带着恐怖的腥气,向夏生扑面而来,就像是一阵突然袭来的暴风雨,将夏生浑身上下都浇得沁透。 更重要的是,那因为自爆而引起的能量风暴,就像是一头猛犸象狠狠地撞在了夏生的胸前,将他从地上高高地抛起,接连撞碎了两株参天巨木,这才重重地被砸到了地上。 夏生双手拄剑,想要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却最终只是从口中吐出了一片鲜红,然后他面色惨白地抬起头来,再度看到青瑶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这是何必呢……” 夏生目色惨然地摇了摇头:“你不是青瑶,你是谁?” 青瑶温婉一笑,伸手轻抚在夏生的脸颊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重要吗?”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这件事情当然不重要,但夏生却希望再拖延一些时间,以期待裴袁的出现。 然而,青瑶就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浅浅笑道:“别费心思了,另外一场战斗不会这么快就结束的。” 但夏生仍旧没有为此而放弃,而是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之前你的幻术出了差错吗?” 闻言,青瑶果然面色一怔,然后,她从夏生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狡黠。 紧接着,她还没有等到夏生口中的答案,便突然感到有一阵巨力撞向了自己的腰间,然后,她像是一片被狂乱的秋风所刮落的枯叶,被撞飞了近五丈的距离! 在她倒飞而出的那一刻,她终于看到了一个锃亮的光头,在清冷的月色之下,站在了夏生的身前。 不,更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颗光头,而是一颗,长了脚的蛋? 第二百九十四章唧唧复唧唧 在夏生的九世人生中,他有很多敌人,但同样,他也有很多朋友。 三万年前的时候是这样的,一万年前的时候是这样的。 现在依旧如此。 当他遭遇到人生中最艰险的局面的时候,当他一只脚已经踏入无尽幽冥中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向他伸出最宝贵的援手。 夏生能够成为星空下第一强者,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帝君之位,靠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天赋,更靠着这一帮兄弟,这一帮朋友。 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今日之夏生。 五百年前大缙王朝的建立,世人皆认为摄政王洛丘当居首功,只是他将皇位拱手送给了太祖皇帝,但如果没有竹林七贤中的另外六个,夏生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以一己之力得此无上功勋。 今日之百马小西峰,夏生并没有期待会有那么一个人能救自己于命悬一线之间,哪怕是孟琦也做不到。 如果一定要列一个名单的话,他当日在忘归林中随手领回来的那个小家伙必然排在最后一位。 蛋蛋。 这是夏生给它取的名字。 事实上,早在今日之前,夏生就已经欠了蛋蛋一条命了。 如果不是蛋蛋背着他离开忘归林,回到白马镇的那片后山,可能夏生已经死在了半路上。 而与此同时,夏生则欠了蛋蛋一个承诺。 他说过会给它种一片灵气十足的田地,供其成长。 可却一直未能实现。 他带着它离开了忘归林,又离开了白马镇,本想带着它去往春秋书院,却不幸在半路上遭遇了黑水镇暴乱,就此失去了联络。 夏生是知道蛋蛋的本事的,当初在忘归林的时候,这小家伙就能与王阶的穷桑争抢养分,而且如果不是夏生最后耍诈的话,恐怕连他都奈何不了蛋蛋。 因此在黑水镇一役之后,夏生并不是特别担心它的安危,只是有些感慨,他与它终究还是就此缘尽。 谁曾想,时隔数月之期,夏生竟然在百马小西峰见到了蛋蛋! 于是夏生终于解开了其中一个他一直为之疑惑的问题。 为什么那妖族人的幻象会突然从青瑶变成太祖皇帝? 原来……是蛋蛋在对他发出警示! 蛋蛋会幻术吗? 当然是会的! 回想当日夏生初入忘归林的时候,他便步入了一个极其真实的幻境当中,在那个幻境中,他重温了太祖皇帝在不周山巅与他对坐饮茶的画面。 一开始的时候,夏生一直以为那是穷桑的手段,但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就如他站在忘归林外,感受到其中的凶戾之气一样不合情理。 因为那个时候的穷桑,乃是一株纯正的生命之树! 主生命与希望之穷桑,怎么可能创造出这么凶险的一个幻境出来? 那是蛋蛋的杰作。 诚然,时至今日夏生仍旧不知道蛋蛋究竟是一头什么样的妖兽,但他至少知道了蛋蛋有两个很了不起的本事。 除了创造幻境之外,还拥有无与伦比的速度! 蛋蛋的奔跑速度,比青焱鸟的火刺还要快,比帝江四片羽翅其震还要恐怖! 正如此时的蛋蛋一把将夏生驮到了背上,朝着山下狂奔,夏生的身体与空气的剧烈摩擦,甚至刺得他双颊生疼! 没有叙旧,也没有重逢的喜悦,蛋蛋在一击撞退青瑶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带着夏生撒丫子跑了。 此果断决绝之势,连夏生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足足狂奔了近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夏生已经早就看不到百马小西峰之所在了,蛋蛋才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将夏生从背上放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夏生才发现,与数月之前相比,蛋蛋的身上竟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好吧,从整体形象上来说,它仍旧是一颗无比巨大的蛋,莹玉般的蛋壳,还有那一直围绕在它身上的黑色雾气还在,但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在蛋蛋的身上,多出了三个窟窿! 除了那两个能让它伸出腿来的窟窿之外,又多了三个! 两上一下,两小一大。 形状并不规则,至少不是纯粹的圆形,但外形上却是一致的。 看起来就像是…… 蛋蛋长出来的眼睛和嘴? 可事实上,当夏生凝视着那三个幽深的窟窿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片绝对的黑暗,没有眼球,也没有牙齿或者舌头,所以他也不敢确定,这就是蛋蛋的双眼和嘴巴,反而更可能是被石头磕出来的豁口。 “蛋蛋,你……” 夏生的这句话才刚刚起了个头,便停住了,因为他分明看到,蛋蛋脸上那个比较大的窟窿竟然连番变了几次形状,同时,一阵毫无意义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唧唧……唧……唧唧唧……” 于是夏生立刻瞪大了眼睛,无比惊喜地问道:“你能开口说话了?” 话音落下,蛋蛋脸上像是眼睛的那两个窟窿立刻变成了两轮弯月,而嘴角也轻轻扬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笑脸。 夏生一把抱住蛋蛋,连连笑道:“你这家伙挺牛啊,这才几个月没见,竟然就自主进化了?你做了什么事情?” 可惜的是,回答夏生的,仍旧是一片他完全听不懂的“蛋语”。 “唧唧唧唧……唧唧……唧……” 闻言,夏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来我又得多学习一门语言了呢……” 看到蛋蛋比之前过得更好了一些,夏生打心里面为它感到高兴,但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他便在蛋蛋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急切。 “怎么了,那妖人追上来了吗?” 这一次,蛋蛋终于不再用语言来回答夏生,而是做了一个更简单明了的动作。 它摇了摇头。 好吧,准确地说起来,蛋蛋的头和身体是连在一起的,它并没有脖子,所以所谓的摇头,其实就是它全身朝着左右晃了两晃。 但夏生却明白了蛋蛋的意思。 所以他才变得更疑惑了一些。 “那是怎么了?” “唧唧唧唧……唧唧……唧……” 蛋蛋没有办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夏生,它说的话夏生也听不懂,因此它非常机智地用脚掌拍了拍夏生的脚面,然后躺倒在了地上。 夏生满目狐疑地跟着蛋蛋坐下,试探着问道:“你想让我待在这里别动?” 话音落下,蛋蛋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之色,它雀跃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突然拔腿就朝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回去! 见状,夏生顿时脸色大变,惊呼道:“蛋蛋……!” 第二百九十五章错综复杂 蛋蛋的离开就如同它出现一样突然,让夏生踧踖不妨,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追上去。 一来单论速度,他不是蛋蛋的对手,二来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再度陷蛋蛋于生死之间。 蛋蛋好不容易甘冒奇险将他从那妖族人的手中救了出来,若他再回去送死,那就太没有道理了。 况且蛋蛋在临别之际非常明确地告诉了夏生,让他在原地等它回来。 夏生不知道蛋蛋为什么要回去,也不知道它回去做什么,但他选择了相信蛋蛋的判断,况且如果只有蛋蛋独自返还的话,即便正面遭遇那妖族人的截杀,它打不过,也定然能逃得掉! 君不见蛋蛋背着夏生都能将那妖人甩开十数里的距离吗?更何况没有了夏生的拖累,届时蛋蛋的速度将会达到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值。 很难想象,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蛋蛋脚下的速度更快。 裴袁的剑?或许吧…… 但至少夏生可以肯定,那突然出现的妖族人肯定是追不上蛋蛋的脚步的。 念及于此,夏生不禁心中有些遗憾,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机会去问那妖族人为何要对自己出手。 这也是他心中一直为之疑惑的,除开对方从一开始的青瑶变幻成太祖皇帝之外的第二个问题。 很明显,今夜百马小西峰上的一应变数,都远远超出了夏生的预料范围之外。 他不知道那个能与裴袁斗得难分难解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人类,难不成也是妖族人?还是如蛋蛋一般的妖兽? 除此之外,妖族人的袭杀也给了夏生一个大大的惊喜,他算到了裴家人,算到了和堂,但怎么也没有算到来自异族人的杀意。 对方为什么会冲着自己来? 如果说那妖人的出现在一开始只是一个巧合,全然是被江柒柒引到竹林之前的,那么,在它明明已经见识到裴袁不可敌之后,为什么会冒着被裴袁一剑斩杀的风险,再度跟着夏生他们登上百马小西峰? 这件事情很没有道理。 诚然,如今的夏生在整个大缙王朝的修行界已经有了一些名气,但他毕竟还不到二十岁,远远达不到外族窥伺暗杀的标准,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这个时候的夏生当然不知道,不管是当日入侵不句山的蛮族人牧北,还是今夜如影随形的妖族少女紫菱,其实都是被他当日在后山所引起的异象所吸引而来的。 但紫菱明明已经将墨渊错认为了夏生,甚至不惜因此潜入了落日谷对墨渊下手,如果不是江柒柒的搅局,她已经成功了。 如今她为什么再次盯上夏生? 在夏生看来,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是对方被自己身上的某种异宝所吸引,比如浩然剑,或者冥煞旗,当然,更有可能的,便是那件他从白马寺取来的圣宝——紫竹铃! 其二,这件事情,会不会与自己父亲的失踪有关? 自从在白马镇后山通过那神秘银泉窥得时光回朔之隐秘之后,夏生便一直很确定,掳走自己老爹的人,是妖族奸细。 为此,善堂在大缙王朝境内也的确截获了几名妖族人,最后被裁决司的人关押在了黑牢中。 夏生也因而得知了妖族人一项非常隐秘的计划,这个计划只有四个字。 野草行动。 可惜的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后续,就连善堂的情报网络也未能查明这所谓的“野草行动”究竟是什么,不过既然想到了这里,夏生却突然发现了一件看似有些巧合的事情。 野草行动,从名字上听起来,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是草原人。 虽然在经历过“剑门关大捷”之后,草原人主动求和,并且草原王的两个儿子,纳兰焯与纳兰元,也被留在京城作为质子,双方达成了和盟之约,被称为“长雁之盟”。 但这整件战事的开启,却正是源自于草原人的大举东侵,源自于长雁关的失守。 当时在消息传回京都洛阳之后,缙帝为之震怒,因此砍了一位前线大将的脑袋。 这个人,叫做向庸。 与善堂叛徒,向供奉同姓! 早在夏生还没有抵达京都洛阳的时候,便曾经听裁决司的掌旗使槐安说过,西岭军之所以会败在草原人的手里面,接连丢掉长雁关、宁武关两大防线,是因为军中有人私扣粮饷,进而引起了军中哗变。 而众所周知,天下间所有的银粮都会流经一个地方,便是善堂,因此裁决司早早地就将善堂视为了此事幕后的黑手。 作为西岭实际上的掌权者,平南侯薛盛的手中似乎掌握了一些颇为隐秘的情报,也许对善堂不利。 这才有了裁决司护送平南侯入京的这一幕。 在此之前,夏生一直对于善堂是否清白抱有疑问,但现在他明白了。 如果将西岭军大将向庸,以及善堂已经服毒自尽的向供奉,以及一路上截杀平南侯的血剑门众弟子、驭兽山庄的奎木等人串成一条线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说得通了。 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那个名字,夏生在不久前才刚刚听说过。 和堂。 “有些意思。” 夏生淡然一笑,心中不禁对和堂这个组织越来越感兴趣了,只是不知道,和堂的种种举动,究竟是单纯的针对善堂呢,还是别有所图? 当然,这一系列的事情与夏生现如今的境况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也与蛋蛋的离开没什么因果关联,但夏生却在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或许,自己父亲的失踪,也与和堂有关系? 正当夏生心中思绪万千之时,一道璀璨的剑光突然在他的头顶炸裂开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险些刺破了他的耳膜。 抬头望去,在远方的夜空中,一条浑身呈火红色的大蟒正如长龙一般盘踞在银月之下,一位目色肃然的老者则单手持剑,浑身鲜血淋漓,面对着敌人的双面夹击,第一次显出了些颓势。 那老者当然是裴袁,而他的敌人,不是人类,也不止一个。 除了那条与夏生极有渊源的九目火蟒之外,还有一道令夏生完全意想不到的,去而复返的身影。 蛋蛋。 第二百九十六章冤家宜解不宜结 现在夏生终于知道蛋蛋之前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了。 也知道了蛋蛋为什么会出现在百马小西峰上。 原来如此。 原来蛋蛋与那九目火蟒相识。 巧的是,夏生与那条威风凛凛的赤蟒也是老熟人了。 因为那正是在一千多年前将他一口吞下的妖蛇! 一千多年前的那一夜,如若不是身为妖族三皇子的夏生被这妖蛇袭杀,或许今日之妖族已经统领了人类疆土的半壁江山。 然而,当时过境迁之后,当夏生再次见到这条妖蛇的时候,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旧怨与仇恨。 因为当日是他发现了这头赤蟒的老巢,意欲将其捕杀不成,反遭其所害。 因为他想杀它,所以它杀了他。 这件事情很公平。 与夏生执意要杀裴元机的道理是一样的。 可惜的是,与春秋书院的生死台一役不一样,一千多年前的时候,夏生并没有能够笑到最后,他棋差一招,身死蟒口,也葬送了妖族称霸陆地的大好形势。 这是命,怪不得他人。 在连续历经九世重生之后,夏生已经将他前几世的仇恨看得很淡了。 除了他在第三世的时候为了胸中的那一口气,灭了冥妖、巨龙、羽族,重振人类河山之外,在后面几世的时候,他都少有为了前世的因果而踏上复仇之路的。 这一世也不例外。 当夏生于白马镇的那间私塾中醒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想着去找赵世德报仇,更没有准备推翻赵家对整个大缙王朝的统治,而只是想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世。 可惜,这个世界不给他这个机会。 夏生一眼就认出了空中的那条赤色火蟒,可对方并没有认出夏生。 毕竟与一千多年前的妖族三皇子相比,如今的夏生实在是太过孱弱了,弱到根本不会被那妖蟒放在眼中。 即便它有九只眼睛。 对它来说,现如今唯一需要正视的敌人只有那个手执长剑的老者。 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参照的话,毫无疑问的是,一千多年前的夏生第七世,当他在率领妖族众部打到落日谷的时候,肯定是没有现今的裴袁强大的。 虽说妖族的修炼体系与人类并不一样,妖族人也没有所谓的皇阶、尊阶这一说,但那个时候的夏生肯定没有达到人类修行标准中的尊级巅峰。 这件事情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如果按照如今夏生的实力提升速度来看的话,就算没能破晓,起码也应该步入圣阶的层次。 可别忘了,那是夏生第一次重生为妖族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碧落黄泉与灵犀紫泉这两道最至关重要的泉水就此失去了效用。 夏生没有办法如以往一般凝武纹,生灵窍,所以他在境界上的提升也变得缓慢了很多。 他重生为妖族三皇子的时候年仅三岁,而历经了整整二十年的修行,他才堪堪跨过尊级的门槛。 诚然,按照现今修行界的情况来看,即便如此,他也可以算得上是当世首屈一指的超级天才了,但在夏生的七世当中,这其实已经非常迟缓了。 以至于当他率军驻扎落日谷,又带着十名亲信死士,独闯人类营帐,于万军之中,取得修别、修铁两位大将军的项上人头,引发炸营,并顺利瓦解了七国之联盟之后,在归途当中,误入九目火蟒的老巢,终究还是技逊一筹,就此身死蟒口。 那个时候的九目火蟒在实力上仅仅比三皇子尧炙强了那么一线,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它也是尊级的妖灵。 那么,在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它怎么还是尊级的? 如果不是蛋蛋相助,它竟然无法胜过裴袁? 世人皆道,修行就是修时间,即便将九目火蟒的年纪与人类进行换算,那它至少也当于活了两个秦小花的年纪。 这赤色巨蟒竟然还没能突破圣阶! 那是因为妖兽毕竟不是人类,就算其拥有不逊于人类的灵智,但在修行一路上,却有非常大的缺陷。 正如穷桑作为生命之树,在忘归林成长了上万年的时间,也不过王级灵木,是一个道理。 所以在这世上的很多妖兽会选择化为人形,以此突破自身的修行瓶颈。 最好的例子,便是春秋书院副院长韦秋月的那头人形尊灵! 毫不夸张地说,即便再给这头九目火蟒一千年的时间,它也不一定能够晋升圣兽! 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它能够面对裴袁的三尺青锋不让分毫,已经足以给这个世界带去强烈的震惊了。 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前裴家家主竟无法奈何于一头妖兽! 夏生当然是相信的,除开眼见为实之外,他早在一千多年前就与这条妖蟒交过手,所以他知道,这次裴袁是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夏生的选择了。 在这场一触即发的大战中,他是作壁上观还是出手相助? 如果要出手,那么帮谁? 如果这场战斗发生在数日之前的金陵城的话,夏生一定很好选。 但现在事情有了些变化。 裴袁是裴家人,与裴元机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而且他的一句话将影响到整个裴家的态度,可至少在众人一路从金陵城到百马小西峰的这段时间里面,裴袁对夏生还是很友好的。 除了每日日常的下药未遂之外,他并没有试图用强硬手段让夏生服软。 甚至在百马小西峰前的竹林一役,裴袁手中的剑确保了夏生的毫发无伤,将一场原本应该血雨腥风的刺杀消弭于无形。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夏生与裴袁其实已经是朋友了。 即便两人的年纪相差了半个世纪。 所以现在夏生的立场就很奇怪了。 九目火蟒是他曾经的敌人,蛋蛋是他的朋友,甚至是恩人,而裴袁则与他亦敌亦友。 他该怎么选? 不过瞬息之间,夏生在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因此他直接开口对裴袁喊道:“裴老头儿,别打了!那妖族人又杀回来了,月儿有危险,你先去救她!” 闻言,裴袁立刻手心一紧,他眉眼低垂,果然看到夏生形单影只地站在地上,于是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 接下来,裴袁抬手举剑直指十丈外的九目火蟒,沉声道:“算你运气好,今日且饶你一命,下次再分胜负!” 言罢,裴袁的身形在空中一个急闪腾转,毫不拖泥带水地仗剑朝百马小西峰的方向倒掠而去! 然而,他要走,那九目火蟒和蛋蛋却不干了,当下便准备追击而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它们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看似柔弱不堪的身影。 夏生。 第二百九十七章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人世间的事情永远都是这么复杂,尤其在修行界中,鲜有永远的敌人,也鲜有永远的朋友。 对夏生来说,裴家原本是他的头号劲敌,但裴袁和月儿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所以在今日裴袁与那九目火蟒一战中,夏生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相反,蛋蛋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更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此时此刻他却站在了蛋蛋的对立面。 夏生当然不可能伤害蛋蛋,他只是希望阻止这场战事。 在发现前方拦路的乃是夏生之后,蛋蛋急鸣数声,硬生生止住了身形,蛋壳上似乎浮出了一抹不解之色。 但它停下了,不代表那九目火蟒也停了下来,毕竟在它的眼中,面前这个人类只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一个照面就能将其碾压! 所以这条妖蟒直接蛮不讲理地朝夏生撞了上去。 见状,夏生也是反应极快,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背后羽翅轻轻一震,抬手举剑朝妖蛇的血盆大口巧然一撩,随即整个人在空中腾翻了一百八十度,竟然准确地将浩然剑挂在了火蟒的上颚! 九目火蟒吃痛之下,非但没有止步,反而速度更快了几分,蛇身剧烈地甩动起来,一层赤色炎浪即刻自它的后背蹿出,直刺半空中的夏生! 然而,夏生就像是准确预判到了九目火蟒的此番行动一般,竟然又一次提前做出了应对之策,手腕一抖,便将浩然剑从九目火蟒的上颚拔出,单手拍出一阵气浪,凭借着反作用力让自己远离了九目火蟒的毒牙,任身形朝地面坠落,然后于袖中探出了数条幽色藤蔓,倒飞而回,准确地扎进了妖蟒的腹部! 不过一瞬之间,夏生已经从九目火蟒的血盆大口边缘来到了蛇腹的位置,就像是在荡秋千一样,悬在了半空中。 九目火蟒作为至少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上千年的超级妖灵,其身上的鳞片自然是异常坚硬,凡兵不可侵,但偏偏,在夏生的手中有浩然剑,在他的体内有穷桑。 穷桑作为历经上万年岁月的生命之树,在改变了自身的进化方向之后,其软枝看似易折,实际上却是极其坚韧,上面的幽绿色倒刺不仅带有毒素,更极其锋利! 此时竟然真的硬生生地在妖蟒腹部的两片鳞片之间挤出了空隙,狠狠地刺了进去! 九目火蟒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人类竟然如此难缠,蛇尾倒卷一扫,当即准确地向夏生拍去。 “唰!” 恐怖的破风声于夏生耳边喧嚣而至,但夏生的目色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单手握着穷桑枝,背后羽翅用力一扇,整个人朝空中荡起,然后抄起另外一只手所握的浩然剑,毫不迟疑地在九目火蟒的腹部刺出了一个看起来极其渺小的血洞。 “呲!” 一片巴掌大小的蛇鳞带着一抹火热的血花应声而落,立刻让九目火蟒的身体扭曲得更激烈了一些。 紧接着,或许是那妖蟒真的被夏生所激怒了,竟然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暂时放弃了对裴袁的追击,而是轰然自空中向地面坠去,显然是想要将夏生砸成肉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与翻转腾挪的眩晕同时向夏生袭来,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地面,直到最后一刻才挥手斩断了穷桑枝,险而又险地从蛇腹下逃开。 “轰!” 九目火蟒的坠地立刻引发了一阵如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其身上腾然升起的火芒也立刻将方圆十丈之内的草木烧成了一片火海,身在其中,便宛如直视末世之威! 托帝江的福,夏生对火力有一定的免疫力,而且能够凭借四片羽翅重新升至半空中,毫发无伤! 夏生能够提前预知九目火蟒下一步的动作,除了他本身有着极其丰富的战斗经验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曾经与它交过手。 所以它有哪些招数手段,他早就已经领教过了。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毕竟今日之九目火蟒,比起一千多年前的时候要强大了很多,即便未能步入圣阶,也差之不远了。 所以夏生也没有想到,它竟然能在自己腾空而起的同一时间,张口便喷出一道毒液! 夏生身怀超凡医术,自然对于剧毒之物的毒性有着如本能一般的判断。 只需要目测,他就知道,一旦被这蛇毒沾上一星半点,恐怕整个人都会被腐蚀成废渣! 情急之下,夏生只能从灵窍中祭出了冥煞旗。 冥煞旗最重要的一个特性,便是能吞噬世间一切不洁之物! 比如当初在杀了裁决司的程立然之后,夏生便是利用冥煞旗去搜集那三头灵兽体内的毒液的。 但现如今这九目火蟒所喷出的毒素自然比什么紫骨蜂、北冥寒蝎之类的要厉害多了,而且冥煞旗尚未能完全从裴袁的破阵中恢复元气,贸然出击,只有一个结果。 而这个结果,夏生已经预料到了。 但他却没有选择。 下一刻,冥煞旗翩然迎上了那道无色无味的毒箭,为夏生争取到了最宝贵的逃生时间,但却在三息之内就被毒液腐蚀成了虚无。 与此同时,夏生灵窍内的那座冥煞宫剧烈激荡,彻底褪去了其上那幽黑色的冷芒,回到了一开始黄金小楼的模样。 夏生灵窍受创,当即神色变得有些萎靡,张口便吐出了一口鲜血,但他倒飞的速度却半丝不减,手中的浩然剑一如既往的稳定。 而接下来,在经过这瞬时之间的战局变化之后,蛋蛋终于从短暂的惊疑不定中缓过了神来,来到了夏生的身前,满脸急切地看着他。 “唧唧唧……唧唧唧……唧……” 夏生不知道蛋蛋想说什么,也没有时间去揣测,因为九目火蟒已经从地上重新腾跃而起,不过眨眼间就来到了夏生的面前,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 好在有蛋蛋在,九目火蟒虽然处于爆怒的边缘,却颇为克制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对夏生发起攻击,这才让夏生终于有机会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是用妖族的语言说的。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我不是你的敌人,此番前来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如果你今日肯就此罢休的话,我可以教你如何幻化为人形,继续修炼!” 第二百九十八章九星临空,进化! 令人意外的是,随着夏生的这句话落下,九目火蟒身上的灼烫炎浪竟真的熄灭了。 或者换一个说法,夏生赌对了。 在这个世界上,但凡开启了灵智生物,不管是妖兽还是蛮兽,都对于幻化人形有着最本能的渴望,因为这是一条修行的捷径。 人类修行者可百年登圣位,但对于妖兽、蛮兽、灵兽来说,却需要成千上万年。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赛。 但也是造物者相对公平的选择。 因为即便是突破了圣阶的桎梏,抵达那更加辽阔的修行世界,甚至是人类的破晓境强者,也没有办法将寿命延长到一千年那么长。 对人类、妖族人、蛮族人来说,修行的终途,是为了寿命的延长。 而对于灵兽、妖兽、蛮兽而言,它们之所以能够拥有这么长的寿命,就是为了修行。 它们修行,是为了活下来。 在人、妖、蛮三族强者的猎杀中活下来。 自古以来,不管是万年前帝俊的坐骑不死杌凰,还是五百年前太祖皇帝御下白泽,之所以能够被人们称之为神兽,自然是因为它们实力超然。 而它们之所以实力超然,则是因为它们能够幻化为人形。 夏生为什么那么有信心,韦秋月一定能够在与陶之谦的灵道理念之争中获得胜利? 便是因为韦秋月有着一头人形灵兽! 能够拥有一头人形灵兽,几乎是每一位修灵者最大的祈愿,也是最大的机缘,但这种事情,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毕竟幻化人形对一头灵兽来说,需要耗费太长的岁月,是其穷其一生的终极追求。 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遇上的? 可现如今,夏生竟然说他有办法教九目火蟒幻化人形? 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并得到证实的话,恐怕夏生立刻就会被灵道之辈奉为帝王级的人物!其声望甚至有可能超过杨天笑! 因为这意味着夏生可以使他们灵窍内的灵兽得到质的升华! 甚至改变整个灵道修行的根基! 事实上,夏生并没有说大话,因为能让灵兽幻化人形的秘术,早在他第三世的时候就掌握了。 但为什么自他第三世至今的这五千年当中,此秘术却从未传扬开来? 因为此法一旦被公诸于众,其弊端将远远大于人类的既得利益! 就正如陶之谦老先生所编写的《灵器杂论》,这本书本身是没有错,甚至夏生觉得对方完全可以凭借此书成为世上最伟大的灵道理论家。 但他和韦秋月却绝不能让陶之谦对灵器终将取代灵兽的论调为世人所承认,因为一旦这件事情发生,那么便会天下大乱! 届时,灵、武两道的平衡将会被瞬时间打破,而永远别忘了,大缙王朝乃是以武建立的,而如今缙国以北的政治中心,仍旧崇尚武风! 说得轻一些,便是《灵器杂论》的实行,将会导致大缙南方的叛乱。 说得重一些,此举甚至可能会让人类爆发内战,给外族的侵略创造最好的条件,若是一着不慎,大缙王朝的灭亡恐怕只在瞬息之间! 夏生所掌握的秘术与之相比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此时此刻,他却必须将其拿出来,与那九目火蟒做一个危险的交易。 在此之前,他只问了蛋蛋两个问题。 “它是你的朋友吗?你的进化与它有关?” 蛋蛋干脆利落地点了头。 于是在一刻钟的时间之后,刚刚找到孟琦、江柒柒和月儿三人的裴袁,突然发现整片天空都亮了起来。 不是被黎明的阳光照亮的,也不是被空中那轮凄美的弯月所照亮的,而是因为在夜空中,突然绽放出了九颗光芒万丈的寒星。 放眼望去,这九颗星辰所组成的形状与北斗七星相似,都呈勺子状,不同之处在于,如今这把勺子的勺柄更长了一些。 因为多了两个星辰。 那原本是北斗七星末端的两颗隐星,却在今时今日,终于现世而来,光耀大地。 裴袁看到这一幕,心中立刻一沉,因为那九颗星辰的排列方式并没有令他想起北斗七星,而是想到了之前与他交手的那条九目火蟒!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条妖蟒的九只眼睛,就是按照这样的形状排布的! “不好,那妖蟒要进化了!” 话音落下,一旁的孟琦当即问道:“恩公呢?” 裴袁目色一怔,本能地想到了夏生肯定与那妖蟒在一起,但此时的他却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当中。 如果他选择去救夏生的话,不管是独自前往,还是带着月儿一起,都无疑将月儿置于了无比危险的境地里面!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月儿却率先拉起他的手,向着前方走去,一张小脸也是被急得通红,连声道:“爷爷……我……我们去救……救夫君……” 裴袁骤然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俯下身,将一枚玉符贴在了月儿的身上,然后柔声道:“月儿乖,你先回去,爷爷去救那臭小子。” 言罢,裴袁悄然捏碎了那枚玉符,然后松开了月儿的手,下一刻,随着一道清光于场中迸发而出,月儿的身形就此在场中消失了。 待做完了这一切,裴袁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孟琦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同去?” 孟琦一把将江柒柒背到了背上,握紧了夏生送给她的那把短刀,虽然没有说话,但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无比的坚决。 “那好,走!” 裴袁轻喝一声,一手执剑,一手抓着孟琦的肩膀,于体内爆发了一道无比炙热的深蓝色气芒,三人如一道离弦的箭矢一般,朝着被那九颗寒星所照亮的夜空,疾驰而去。 可惜的是,还不等裴袁重新返回到夏生的身边,空中的那九颗星辰便重新沉寂了下来,再度回归了静谧,夜色也重新恢复了黑暗。 裴袁脚下的速度不减,但心中却不免更沉了三分。 因为他知道,那条九目火蟒已经进化完成了。 如果说在那之前,他还能凭借手中的三尺青锋与对方拼个旗鼓相当…… 那么,现在呢? 第二百九十九章惜才 裴袁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即便他被修行界公认为裴家的接班人,被人们视为是当今最有可能成圣的剑客,被奉为这片大陆上绝无仅有的修行天才。 但他仍旧没有把握战胜那条九目火蟒。 所以在这之前,他将月儿送回了裴家,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眼中难得浮出了一抹坚决。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那么的出人意料之外。 因为当他重新回到那片原野上的时候,只看到了夏生一人。 那条长了九只眼睛的妖蟒不知所踪,那头形如巨蛋般的灵兽亦去向不明。 而夏生还活着。 虽然此刻的夏生显得有些狼狈,他的衣衫凌乱,脸上带着血污,但他毕竟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裴袁一个冲刺来到夏生身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沉声问道:“那妖兽呢?” 夏生没想到裴袁竟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后这才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走了。” “走了?”裴袁满目疑色,看着身前不远处的那道巨坑,入目及处,满是焦土灼痕,仿佛还能嗅到空气中那淡淡的腥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生沉默了片刻,抬头遥望着那无尽的夜空,开口道:“那条妖蟒叫做九筒,是一条在这世间修行了两千多年的老怪物,就在你们来之前,它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次进化,登临圣位了。” 夏生的语气非常的平静,但落在裴袁的耳中,却仿若晴天霹雳。 圣妖出世! 这不论对修行界,还是大缙王朝的普通人,都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坏消息,若此妖蟒为祸人间,心怀叵测,谁与能敌? 若此妖蟒投靠妖族,惹来妖族第二次登陆北伐,天下岂不大乱! 念及此处,裴袁的面色变得无比的凝重,沉声道:“这件事,我必须立刻叫太公知晓。” 裴袁口中的太公,自然便是裴家的顶梁基石,大缙王朝硕果仅存的两大圣阶强者之一,剑圣,裴旭! 夏生听出了裴袁言下的临别之意,的确,相比起圣妖出世的消息来说,他一个小小的王阶强者,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来人中似乎少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禁心头微紧。 “月儿姑娘呢?”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裴袁一定会对夏生此番关切之意报以调侃,并顺势劝他入赘裴家,不过现在的裴袁却是没这个心情,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我先送她回去了。” 闻言,夏生这才心下稍安,笑着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裴袁看了看前方即将破晓的天光,说道:“此去落日谷,已经没有多少路程了,相信你足以自保,待天亮我就回去了。” 裴袁的这个答案令夏生颇为意外,因为他原本以为裴袁会立即动身的,当即顺势笑道:“噢?难道你还没有放弃?” 此番裴袁一路跟着夏生从京都洛阳出发,至金陵,渡朔河,只为了一件事情,便是劝说他成为自己的孙女婿,为裴家再添一位不世出的天才。 在这期间,裴袁使了很多招儿,比如数次下药未遂,比如故意让月儿黏着夏生,好让这两个年轻人培养培养感情,再比如以全程护送的诚意试图打动夏生。 不得不说,作为一名尊级强者,其实裴袁的姿态是放得比较低的,当然,这与他本身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但最重要的是,他让夏生看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是恃强凌弱之辈。 更让夏生看到了,裴家,也并非全都是如裴元机那边万事不择手段之人。 这件事情对夏生非常重要,对裴家来说可能不重要,但对裴袁同样非常重要。 在这一路南下的几天时间里面,夏生看到了裴袁的真性情,也看到了裴袁的强大,更感受到了裴袁的诚意,但与此同时,裴袁也发现了夏生的确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他看到了夏生那无与伦比的天赋,看到了夏生巨大的潜力,也看到了夏生必将闪耀大缙的未来。 因此在这最后一夜的时间里面,裴袁希望再尝试最后一次。 但这一次,他换了一个策略。 面对夏生眼中的挪揄之意,裴袁并没有像往日那般与之针锋相对,而是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想跟着我学剑吗?” 同样的一个意思,在裴袁与夏生的初次见面中,他就已经说过了,不过那一次,他是说如果夏生肯入赘裴家的话,他愿意将神兵榜排名第七的重明剑当做嫁妆送给夏生。 剑和剑法,在剑道修行者的心中,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但如今裴袁却带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意思。 在过往的所有时间里面,他一心想要让夏生入赘裴家,迎娶月儿,成为自己的孙女婿。 但这一次,他希望收夏生为徒。 夏生顿时就愣住了。 因为他没想到,裴袁竟然做出了这样的打算。 事实上,在修行者的世界中,是有很根深蒂固的家门观念的,裴袁的剑,自然也就是裴家的剑,按理来说,是绝不能外传的,即便夏生真的在日后入赘了裴家,裴袁也理应只能将自己最强大的剑法传给夏生的后代,也就是他与月儿的孩子。 而不能传给夏生。 世人皆知,夏生出身自春秋书院,但偏偏有些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知道夏生师承何人,现在,裴袁希望成为夏生的老师。 按理来说,这对夏生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虽然在前面八世的人生里面,对于剑道并不陌生,比如他在万年前化身帝俊的时候,使的就是剑,但那已经是一万年前了,时至今日,相比起大缙王朝公认的剑道第一豪门,夏生在剑道上的见解肯定是有所不如的。 他能够给康无为展露青冥剑意,教他领悟大荒剑的精髓,那是因为康无为当时只是一介剑皇。 他能够领悟浩然剑法,学会水纹剑、月华剑等诸多剑法,是因为这些剑法的意境还达不到圣阶的层级,因为就连高宗皇帝那般雄才伟略的帝王,也未能成就圣阶。 成圣,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哪怕夏生曾经早就登临过比圣阶更高的天地,看到过比圣阶更辽阔的风景,但那个时候,他用的不是剑。 当他成为星空下第一强者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圣阶这一说法。 因此,拜入裴袁门下,对夏生而言,无疑是一条最直接的捷径,如果他想在剑道修行的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的话。 按理来说,夏生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这次裴袁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入赘裴家。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恐怕早就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了。 但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裴袁也仍旧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收下这名天资卓越的弟子,因为他已经很清楚,夏生并不是普通人。 第三百章剑道为何物 夏生沉默地看着裴袁,目色中闪烁着莫名的色彩。 他知道,裴袁的这番话,无关利益,无关立场,而是一个邀约,他在邀请他,成为自己的门生。 所以夏生突然笑了,开口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师承何人。” 夏生的这番话说得很模糊,但意思却非常明确。 事实上,当夏生自白马镇走出,如彗星一般照亮了整个修行界,如惊雷般震撼了整个修行界之后,许多人都对于他的出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即便是殷世振这样的裁决司老手也未能查到夏生有什么惊人的背景。 更遑论他人? 但一般的修行者不知道,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知道。 因为实际上夏生早就向很多人透露过自己的师承。 他给出的答案,是昔年竹林七贤之一的,白衣剑圣,慕尘衣。 这件事情太子知道,康无为知道,秦小花也知道。 所以在善堂的时候,夏生声称自己是摄政王洛丘的后人,秦小花并没有太过意外。 因为这件事情说得通。 如果夏生真的是洛丘的后人的话,如果白衣剑圣慕尘衣真的活着的话,夏生成为其门下弟子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剑圣裴旭所在的裴家,并不是大缙九大世家之一,但夏生相信,他声称自己是慕尘衣弟子的消息,根本瞒不住这些真正的大人物。 然而,面对夏生的这番反问,裴袁却给出了一个令他非常意外的回答。 “我不相信。” 夏生眉头轻挑,然后伸出手,自指尖燃起了一道纯白色的火焰,笑着道:“现在呢?” 裴袁身为当世顶尖剑道高手,当然认得白焰剑气,但他仍旧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或许你这一手能够骗得了别人,但却骗不了我,这是白焰剑气不假,却不是慕尘衣的白焰剑。” “哦?”夏生不置可否地熄灭了指尖的火苗,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说?” 裴袁将双手负于身后,遥望夜空以南,追忆道:“十六年前,我曾在迷剑宗住了半年时间,自然也见过昔年白衣剑圣留下的白焰剑残阵,虽叹为不能与之同处于一个时代,并深深折服于其剑阵之精妙,但我只用了半年时间,便将其破解了。” 话音落下,夏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裴袁竟然破解了慕尘衣的白焰剑阵? 那可是圣阶剑阵! 那可是慕尘衣的成名剑阵! 即便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屹立了五百年的时间,又何曾有修道之辈敢说将其破解了? 而裴袁竟然只用了半年时间就窥破了其中的奥妙,并将其破解,此言若传将出去,将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然而,夏生并没有急着质疑裴袁的这番话,而是沉声道:“所以呢?” 裴袁转过身来,对夏生微微一笑:“所以我能够看出来,你所用的白焰剑气,并不是承自白衣剑圣,而是你自己独创的。” 这句话乍听之下,似乎是对夏生的否定,但实际上,却是对其最大的赞赏。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竟然能够独创白焰剑气,这话说出去,恐怕稍微有点儿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 但偏偏,裴袁却以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确是当世难得的修剑天才,不管是眼光还是自信,均乃常人难以企及。 夏生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低估了这位剑圣后人,更险些被其玩世不恭的态度所欺瞒过去,裴家剑尊,果然绝非凡夫俗子。 于是下一刻,夏生笑着点了点头:“有些道理。” 他仍旧没有对自己是否师承慕尘衣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却在冥冥之中将真相告诉了裴袁。 而这原本就在裴袁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只是微微颔首,问道:“所以呢?” “所以,或许你的提议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我仍旧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有这个资格?” 夏生的这句话就有些狂妄了,甚至在他人听起来颇有种不识好歹的意味,但裴袁不这么认为。 因为在此之前,夏生先行向他展现了自己的实力。 那条叫做九筒的妖蟒。 裴袁没有能够将其战而胜之。 但夏生却能够在其手中全身而退。 而且是在九筒应运进化为圣阶妖兽之后! 裴袁至今不知道夏生是怎么办到的,但夏生的确办到了,事实胜于雄辩,让他无从质疑,因此,对于一个境界不过王阶之辈,却能击退圣阶妖兽的十六岁少年,他是否有资格担任其老师呢? 要知道,即便在夏生成为春秋书院名誉教习之后,他也未曾拜任何人为师。 不管是唐子安还是韦秋月,都没有资格收其为自己的弟子。 甚至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韦秋月的战斗之法,还是由夏生所教导的! 大家都是尊级强者,裴袁何德何能,可以以先生之名自居? 对此,裴袁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裴家在大缙王朝上屹立了近四百年的时间,虽不入九大家之列,但仍旧天才辈出,剑道昌盛,可惜,时至今日,我却找不到一个能够将我之剑术传下去的后辈,世人皆道裴元机乃百年难得的天才,但我看不上他,因为此子的心性不佳,相反,我现在却更看好你。” “有资格为人师者,必然能做到其弟子不能为之事,我知道你在剑道上天赋极佳,但有一点,你不如我,哪怕在同等的年纪之下,我亦比你强。” 闻言,夏生果然有了些兴趣,当即问道:“是什么?” “你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剑道。” 夏生目色微怔,皱着眉道:“何出此言?” 裴袁笑了笑:“我知道,你继承了高宗皇帝的浩然剑,也学会了专克我裴家逐日剑的月华剑,甚至在刚才你还向我展示了一缕白焰剑气,能够在这样的年纪,悟得这么多强大的剑法,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惊才艳艳之辈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只是这三种剑法,也有着三种截然不同的剑道?而你的剑道,又是什么?” 第三百零一章夜空中的最后一颗星 你的剑道是什么? 裴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夏生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单纯从年纪上来算,夏生今年只有十六岁,但他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修行菜鸟,甚至毫不客气地说,他对修行一途的理解之深,只会比当世的圣阶强者要高,而不会比他们低。 裴袁不过是一介剑尊,即便再怎么惊才艳艳,再怎么天赋绝伦,放在夏生前八世的辉煌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但现如今他的这一声轻问,却如他手中的长剑一般精准而致命,竟然令夏生有些难以回答。 因为夏生也不知道,自己现如今所遵循的剑道是什么。 片刻之后,眼看天将大白,秋夜的最后一抹凄寒如潮水般笼罩而来,夏生打了一个寒颤,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手将浩然剑举到了眼前,目色蔚然。 “你的剑道又是什么?” 裴袁没有正面回答夏生的这个问题,而是将目光挪到了那无比深沉的夜幕中,叹道:“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只有在最临近黎明前的星空,才是最耀眼的。” 夏生随着裴袁一起举头望天,微微一笑:“但越是在这个时候,也是越寒冷的时候,很多人,都未能等到天光破晓的那一刻,便黯然死去了。” 裴袁神色间似乎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光彩,喃喃道:“可是你知道吗?当天色将白的那一刻,所有的星辰并非是一起隐落的,而是有着一定的先后顺序,即便是现在最不起眼,光芒最微弱的那颗星,如果它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当其余诸星尽皆隐去后,它便占有了整个夜空。” 夏生摇摇头,并不统一裴袁的这一说法,反驳道:“任何一颗星辰,不管如何耀眼,也不管在这片夜空中存在了多长的时间,它始终都是无法占有夜空的,它只能存在,并被夜空所接纳。” 闻言,裴袁心中似有所动,连目光也变得锐利了起来。 “不错,在世人眼中,没有夜空,就没有星月,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星月,那么这片夜空该多么寂寥呢?你又有没有想过,或许不管这片夜空存不存在,星月都在那里,只是我们能不能看得到而已。” 裴袁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虚无缥缈,而在夏生听来,却仿若给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位剑道尊者。 或许熟知裴袁性格的人一定会对他此刻的这番表现感到无比的震惊,因为这哪里还是那个玩世不恭,性情洒脱的剑客?反而更像是一位诗人,一位哲人,一位窥破了天机的道人。 在夏生的面前,裴袁展现了他的另外一面,与他平日里的所行所为南辕北撤,就像是阴阳两极,明明互不相容,却不知道为何,竟然能够在裴袁这一个人的身上,达成了完美的统一。 今夜裴袁带给夏生的震撼,远比一位单纯的圣阶强者还要强烈,甚至来说,夏生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能够在修行道路上给自己予以启示的人了。 他的前八世,不论身份地位,不论起点高低,他都是傲然于整个世界的,他有亲人,有朋友,有兄弟,有同伴,也有知己,但唯独没有老师。 因为自他第一次重生以来,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教导他什么了。 这样的情况整整持续了八世,跨越了近三万年的时间长河,却始终不曾改变。 就如同今日之夏生,虽然只是王级强者,比他实力高超,境界深远之辈不知何几,但他不可能拜任何人为师,因为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这个世界的本源,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力量的真谛。 即便是春秋书院的韦秋月副院长,在灵道理论上的建树比夏生要强,但对夏生来说,他只是术业有专攻的问题,他相信,如果自己潜心研究灵道理论的话,一定能够将其超越。 原本夏生以为,裴袁也是一样。 因为单单以剑术而论,今日之裴袁或许能够让他难以望其项背,但假以时日,夏生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登临比剑尊更广阔的天地,圣阶这个词,对夏生而言,并非那么遥不可及,也并不令人望而生畏。 不存在能不能的问题。 只看他想不想。 但就在片刻之前,裴袁对于夜空和星月之间的论调,却令夏生有些刮目相看了,因为即便他遍历世上所有的风景,看透了三万年的岁月长河,也仍旧没有能够窥破这此间的奥秘。 裴袁的剑道,是天道。 于是接下来,夏生问了裴袁一个非常浅显,却又非常深奥的问题:“如此,在你看来,是更亮的星辰重要些呢,还是更深远的星辰重要些呢?” 裴袁的答案,再一次出乎了夏生的意料之外。 “都不重要,夜空中的星辰难以计算,但试问,当你再一次举目遥望之时,你记住了哪一颗星?能够被世人所记住的那颗星,才是最重要的。” “有些意思。” 裴袁并没有从夏生给他的两种选择中给出答案,却说了第三种可能,但在夏生看来,裴袁已经选了。 因为想要让世人记住,首先,需要这颗星留在夜空中的时间足够长。 长到亘古不变。 因此夏生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何不争做空中那轮明月呢?繁星无垠,唯有月光永恒。” 裴袁摇摇头道:“这不对,月光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其也有阴晴圆缺之不同,当然,于我而言,为星而不为月,还是那个原因,永恒这个词,太寂寥了。” 夏生终于明白了裴袁真正的意图。 他想要做一颗并不永恒,却能够永存于世的星辰。 初听起来,这两句话是相悖的,但夏生知道,或许在裴袁的世界中,这同样是一种完美的统一。 于是他将手中的浩然剑轻垂了三寸,双手合抱执于胸前,腰身微躬,笑道:“日后望先生多多指教。” 随着夏生的这句话落下,裴袁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了比星月更加璀璨的光辉,与此同时,整个天色也从绝对的黑暗中苏醒了过来,夜空中的最后一颗星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泛着金光的朝阳从地平线下冉冉升起,照亮了整个人间。 第三百零二章最后的希望 天亮了。 大缙王朝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对于身处京都洛阳的居民们来说,今天有一个大热闹可以看,便是草原王的两个儿子终于抵京,草原人浩浩荡荡的车队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了对大缙皇帝俯首称臣。 对于身在徽州边境的一众将士们来说,今天同样不太寻常,因为妖族在陆地上唯一的据点,水晶宫,突然发生了一场暴乱,虽然暂时没有威胁到人类帝国的疆土,但这场毫无征兆的乱象却令守城的戴将军无比的警惕。 对于那些来自四面八方,出身各大书院、世家、宗门的弟子们来说,今天亦非常重要,因为在经过昨日那无比惨烈的首轮混战之后,如今终于迎来了春闱个人战中最万众瞩目的环节,争位战与夺冠战。 昨日的首轮混战在历时整整三个时辰的角逐之后,才终于决出了十六个晋级名额。 创下了历届春闱的新记录。 因此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作为主办方的落日谷只能将原本应该在昨日进行的八强战延后到了今天。 其中,天星院毫无意外地成为了首轮混战中最大的赢家,包括慕容晚归在内,总共有五人获得了参加今日争位战的资格! 几乎占据了整个十六强名单的三分之一! 除此之外,如果将九大世家与七十二宗门的参战代表看做一个团体的话,他们同样收获颇丰,与天星院齐头并进,也有五人晋级! 分别是来自顾家的顾知星,苏家的苏木,百花宗的南鸢瑶,驭兽山庄的纪风,以及最后本届春闱的东道主,落日谷的当代首席大弟子,宋让。 这个结果看似有些意外,实际上却是在情理之中的。 毕竟三大书院所派出的弟子受春闱规则所限,并非全部是院中实力最强之人,而需得在三届招考学生中各择取五人,相反,各大世家、宗门所派出的,却是他们族内或门内在三十岁以下的最强战力! 这里面唯一的一个意外,是顾家的顾知星。 事实上,顾家这次会派出这么一个小辈参加春闱,已经很令人吃惊了,但顾知星给众人所带来的惊喜,还不止于此。 他竟然成功晋级了十六强! 诚然,其中不乏一些运气的成分在,因为他被分到了三大书院都实力相对较弱的四号战台,但不可否认的是,只要是看过顾知星在首轮混战上表现的那些修行前辈,都必须承认其对基础剑法的领悟力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一人,一剑,就这么硬生生地在众多修行天才中间杀出了一条血路,这本身就是实力的体现。 当然,在很多人看来,这位顾家少年的春闱之路,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的争位战,如无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三大书院的专属舞台了。 至少在往届的春闱中是这样的。 但也正因为天星院和各大世家、宗门的强势表现,所以留给春秋书院和皇朝学宫的名额就变得很少了。 而最后的结果,也的确令众人大吃了一惊。 因为春秋书院和皇朝学宫平分了剩下的六个名额,各占其三!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皇朝学宫的表现让人们有些失望,或者换一种说法,春秋书院的表现,有些过于惊艳了,竟然能够从皇朝学宫的手中抢到三个名额! 世人皆知,今日之春秋书院与往常相比虽然还算不上日薄西山,但的确是他们最孱弱的时候。 原本被视为春闱夺冠最大热门的裴元机殒落生死台,原本被唐子安委以重任的江柒柒至今下落不明。 尤其在分组抽签的结果出来之后,春秋书院中以郑荣为首的最强战力,恰好被慕容晚归所率领的一众天星院天才所阻击,可谓是祸不单行。 而事实上,郑荣与慕容晚归等人所在的三号战台,也的确以天星院的完胜而落幕,春秋书院一个人都没能晋级! 但偏偏,就在人们以为本届春闱,春秋书院将会一无所获的时候,有三个人,却在最关键时刻站了出来,扛住了春秋书院那面鲜艳的荆棘花院旗! 这三个人,与顾知星同属于四号战台。 徐康。 袁野。 墨渊! 他们是春秋书院的甲组成员! 虽然有些遗憾,同组的沈徽在最后一刻被顾知星一剑刺中了左肋,惜败当场,但至少墨渊、徐康和袁野这三个人,为春秋书院挣得了最后的尊严,更为最后的书院之争保住了最后的希望。 要知道,春闱大比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选出当世第一书院。 那么,就绝不可能只由明日的一场团队战来分出胜负,因此,春闱大比所采取的规则,是积分制! 于明日举行的团队战,夺冠的队伍将获得十五个积分,次席拿到十分,三、四名则分别得到五分和一分。 至于今天的争位战,也是有积分的! 如今晋级十六强的天才少年们,已经各自为自己的团队挣得了一个积分。 进入八强,则每人再拿两分。 四强可以获得三分。 经过这层层角逐,最后获得个人战第三名的弟子可以再拿到五个积分,第二名获得十个积分,至于榜首,则独揽十五个积分! 而从争位战到最后的夺冠战,所有积分都是可以累积的! 也就是说,如果慕容晚归真的能够一路披荆斩棘,夺得那代表着无上荣耀的魁首桂冠的话,那么,他一个人,就能给天星院拿到二十一个积分。 比团队战的榜首积分奖励还要高! 这一届春闱,春秋书院不论是对个人战的榜首之名,还是团队战的大获全胜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如无意外的话,最后的大赢家应该是天星院。 即便在个人战中,代表皇朝学宫出战的宁王殿下,九皇子赵辰,还能与慕容晚归掰掰腕子,可到了团队战,皇朝学宫是肯定不如天星院的。 因此在修行之辈的眼中,本届春闱所决出的第一书院的名号,几乎已经被天星院收入了囊中。 对于这次春秋书院的领队,郑荣,郑教习来说,即便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也不得不提前做好的最坏的打算。 因此,留给春秋书院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拿到总积分的第二,至少超过皇朝学宫,坐稳三大书院中的第二把交椅! 当昨日首轮抽签抽到慕容晚归的时候,郑荣几乎已经心如死灰。 但如今墨渊、袁野和徐康三人为春秋书院所争来的三个积分,却令他死灰复燃! 还有希望! 第三百零三章十六强战 说起来的确令人有些唏嘘,曾几何时称霸整个大缙修行界的春秋书院,现如今竟然为了区区三个积分而欣喜若狂,这还是那个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春秋书院吗? 这还是那个昔日将春闱大比变成书院内战,占据了全部四强名额的春秋书院吗?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面对岁月的无情侵蚀,在这世上没有永恒的霸主,也没有永恒的强大。 这一点,对夏生来说更是刻骨铭心。 不论帝俊也好,洛丘也罢,终究只是过眼云烟,终究会被掩埋在时间长河的淤泥里面。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墨渊三人守住了春秋书院最后的尊严与底线,而且在昨夜最后进行的十六强战的抽签仪式中,春秋书院总算是摆脱了厄运的眷顾。 墨渊、袁野和徐康三人,既没有抽到慕容晚归,也没有抽到赵辰,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非常理想的结果了。 今日的十六强战分为上下两个半场。 根据抽签顺序,先行开始的四场战斗,分别是: 春秋书院徐康对战顾家顾知星。 春秋书院袁野对阵天星院的刘丰源。 皇朝学宫赵辰对阵天星院的石虎。 百花宗的南鸢瑶对阵落日谷的宋让。 与昨日的首轮混战类似,这四场战斗分别在四座战台上同时进行,没有时限,亦没有生死限制,只论成败。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样的抽签结果对于那些想要看到“名局”的观战者而言,无疑是有些希望的。 虽说十六强中没有弱者,但这率先出战的八人里面,却只有一个赵辰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绝世天才。 当然,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南鸢瑶对阵宋让的这一场也是可以让人们期待一下的。 毕竟这两人的名气也不小,一位被誉为大缙三大仙姬之一,而且即便在经历过首轮混战之后,她脸上的黑纱也未曾被掀落,令在场众人更加期待她那绝美的容颜。 另外一位,则是本届春闱的东道主,亦是落日谷近些年难得的年轻一辈的修行天才,昨日顺利闯入十六强,算是给落日谷挣足了脸面,只是不知道今天是否会延续其良好的势头? 至于剩下的两场对战,或许感兴趣的就只有当事双方的阵营了。 对春秋书院的郑教习来说,徐康简直就是抽到了上上签,竟然对到了十六强中实力处于下游的顾知星,可以说,已经将他保送到了八强席位! 因此相比起昨日,今天郑教习的脸上明显要轻松得多,他坚信,徐康一定能为春秋书院打出一个开门红来! 可惜的是,此番春秋书院的领队不是夏生,不然,他一定会做出与郑荣截然相反的表现。 因为别人或许不知道顾知星在剑道上的天赋究竟有多强,但夏生知道! 自烟雨楼见识到顾知星用基础剑法实现越境战的那一刻起,夏生就明白,这个在洛阳城声名不显的武痴,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顾知星与夏生一样,年纪并不大,所以极容易被敌人所轻视,而直至今日,但凡这么做的人,都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郑荣和徐康的轻敌之策,已经让他们先败了一招了。 当然,不到双方真刀真枪地拼杀一场,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究竟是怎么样的。 至于袁野与刘丰源的这一场,按照郑教习在赛前的预测,刘丰源的实力更高一筹,但真正上了战台,依靠地利条件,或许袁野能够将胜负拉回到五五开,最后谁能拿到那宝贵的八强名额,就要看各人即时的发挥了。 今天从一开始,赛场上的气氛就很火热,春秋书院一众师生都围在了一号战台与二号战台旁边,但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天星院的人似乎并不关心袁野对战刘丰源的结果,反而包括慕容晚归在内,全都与皇朝学宫的人混在了一起,早早地守候在了三号战台面前。 三号战台的胜负是最没有悬念的。 因为天星院的石虎运气很背,竟然抽到了赵辰。 但也正因为他的对手是赵辰,所以更令人瞩目,尤其让慕容晚归心怀好奇。 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 这句话永远不会落伍。 除此之外,毋庸置疑的,今日十六强战最引人瞩目的那一场,是在四号战台上举行的,南鸢瑶对阵宋让。 此时的四号战台,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为了能够目睹一场实力相当,胜负难分的精彩战斗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的原因,则是大家都希望能够一睹南鸢瑶那神秘的绝世容颜。 却是不知道,宋让是否有机会掀开她脸上的面纱? 伴随着众人那热情四溢的欢呼声,本届春闱的十六强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四座战台上的战斗同时打响,但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先行出战的这八个人中,最先出手的,不是实力公认为最强的赵辰,亦不是被众人寄予了厚望的宋让,而是…… 顾知星! 几乎便那位来自国教院的老者宣布战斗开始的那一刻,一号战台上就率先亮起了一抹妖异的红光,一道剑影在瞬息之间便跨越了五丈的距离,来到了徐康的面前! 是的,直到今时今日,顾知星仍旧是一名小小的剑士。 而他所使用的,仍旧是基础剑技,火麟剑! 顾知星的抢攻之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其近乎完美的战斗节奏也令郑荣心头一紧。 好在徐康生性沉稳,并没有被顾知星剑尖处扬起的那片炎火所惊,而是以不变应万变,在第一时间便激发了灵窍内的杏黄色光芒,在身前升起了一道如石墙般厚重的虚影。 那是他的本命将灵,伏地傀! 本届春秋书院的春闱名单,是夏生所制定的,那么他为什么会将与自己心生间隙的徐康选入阵中? 便是因为徐康那稳如泰山的心性,以及这头伏地傀。 其防御力,近乎无解! 如果将顾知星的剑视为世间最锋利之器的话,那么徐康的伏地傀便是那最坚固之盾! 两相遭遇,却是不知,谁能更胜一筹? 第三百零四章生意人 “噔!” 顾知星的剑与伏地傀终究还是相遇了,但随之响起的,却不是一道清澈的剑吟,亦不是伏地傀愤怒的嘶吼,而是一声闷响。 仿佛顾知星手中所握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柄铁锤。 砸在了如山石般厚重的伏地傀的身上。 今日在场边观战的均不是泛泛之辈,因此没有人会被这么一声沉重的闷响震得魂飞魄散,但如周勃这般实力稍逊一筹者,还是觉得耳朵被捶得嗡嗡直鸣。 一号战台的战斗是最先打响的,因此当那片赤红色的炎火在空中肆意绽放开来的时候,顿时有不少其他战台的人也忍不住转过来头,好奇地打望了一番。 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但对很多人来说,其实已经结束了。 只是一剑、一灵,一刺、一挡,对于眼光卓越之人,便足以看破两人的强弱之别。 郑荣郑教习看懂了顾知星的这一剑,所以他骤然握紧了双拳。 一直藏身于人群中,至今仍旧显得有些病怏怏的墨渊虽然没有看懂顾知星的剑,却早就知道这场战斗的胜者属于谁。 顾知星的这一剑,只有那些从未见过他出手之人,才能感受到最强烈的震撼。 巧的是,虽然今日夏生没有办法作为春秋书院的领队教习出现在落日谷,但实际上,在春秋书院的阵中,还有一个人早就见识过顾知星那无比惊艳的基础剑技。 当然就是墨渊。 夏生之所以见过顾知星出手,是在烟雨楼,是因为当日顾知星去砸墨渊的场子。 虽然最后顾知星没有能够成功,但他同样在夏生的指点之下得以全身而退。 如果墨渊没有记错的话,当日从夏生口中说出的第一式剑法,便是火麟剑! 因此当片刻前顾知星故技重施,再次于三尺青锋之上扬起那片熟悉的火光的时候,墨渊就知道了他想做什么。 也知道这场战斗可以落幕了。 仿佛是为了应证墨渊心中的猜测,果不其然,紧接着,顾知星并没有等着火麟剑将伏地傀烧成焦炭,便手腕轻巧地一抖,整个人竟然以爆掠之势在空中打了个转,随即大片的尘烟于场中昂扬而起,很快便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这正是这些日子顾知星有意苦练的另外一式基础剑法——烽烟乱! 面对顾知星的临场变招,徐康虽然面带疑色,但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既没有主动上前抢攻,也没有刻意逃出那片尘烟所笼罩的范围。 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真正的善守者,便需要有天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勇! 可惜的是,他的这番应对,却是正中了顾知星的下怀。 在墨渊看来,这位顾家三少爷,恐怕绝不如人们所盛传的那般只是有勇无谋之辈,看他今日所选择的剑法和策略,便是明显研究过徐康战斗习惯所做出的针对性布置。 先以火麟剑起手,以狂暴之势引徐康处于防守的位置。 再承接烽烟乱,看起来似乎是对徐康的实力有所忌惮,从而选择了更善隐蔽的剑法,但实际上,时至此刻,徐康连一次进攻也未曾尝试过,因此顾知星的选择显得很没有道理。 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半年前,墨渊也会这么认为。 但现如今不是了。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顾知星的第三剑,就将会决定这场战斗的胜负。 那必然是…… “苍狼倒挂?”秦远洋第一个认出了顾知星的第三式剑法,于是眼中的疑惑逐渐变成了长足的惊叹。 “那是……烽火狼烟剑阵!” 随着秦远洋的话音落下,四周立刻响起了一片片倒吸冷气之声,因为除了墨渊之外,没有人会想到,顾知星竟然能够凭借一人一剑结成一个完整的剑阵! 眼看徐康即将落败,春秋书院众人都显得无比的震惊与遗憾。 因为包括郑教习在内,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徐康会输,而且输得这么快! 要知道,徐康可是一名堂堂武将啊! 而那顾家三少爷呢? 从他腕间赤红色的剑形图符就知道,他还只是一位小小的武士! 诚然,谁都知道,若是顾知星只有武士的实力的话,是绝不可能从首轮混战中脱颖而出的,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然表现得如此惊艳! 哪怕在昨日的四号战台上,徐康和袁野早就近距离见过顾知星的出手,也仍旧未曾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对方是一个运气好一些的世家小少爷罢了,却不曾想,只凭借三道基础剑技,就能强大到如此地步! 一时间,春秋书院众人的脸上都不自觉地浮出了一丝凝重,相反,墨渊却暗暗于唇边掀起了一抹笑意。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墨渊明知道顾知星的强大,却在这之前丝毫没有提醒过郑教习和徐康,这是为什么? 哪怕在昨日之前,他对郑教习而言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辈,但经过首轮混战之后,想必墨渊在郑教习心中的地位已经得到了长足的提升。 在这个时候,即便墨渊说的话再怎么不可思议,就算不能让人信服,郑教习出于惜才之意,至少也会在表面上做做样子。 但墨渊没有这么做。 因为没有必要。 事实上,只有夏生才知道,墨渊之所以会费尽千辛万苦考入春秋书院,可不是真的去不句山潜心修道的,他是为了找到当日杀害自己姐姐的真凶! 这件事情,夏生不会忘,墨渊更不可能忘! 因此,原本此番春闱大比墨渊是不想参加的,不过说是无心插柳也好,说是机缘巧合也罢,反正在不是墨渊本意的情况下,他收获了春秋书院极大的善意。 更准确地说,这个善意是夏生给他的。 但究其根本,是来自春秋书院。 便是那头由夏生从希望之野带出来的四尾幻狐!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墨渊无意中欠了春秋书院一个人情。 墨渊是一个生意人,他最讲究的便是等价交换。 既然春秋书院让自己拿了四尾幻狐,那么,似乎替他们打一场春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还了这个人情了。 然而,谁曾想,此时的墨渊突然发现,伴随着徐康即将来临的失败,他似乎迎来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一个,调查他姐姐身死真相的机会…… 第三百零五章接连失利 便在墨渊心念其他的时候,顾知星与徐康的这场战斗已经临近尾声了。 春闱十六强无庸人,是以今日一役,很多人都认为会出现多场拉锯战,因为除了慕容晚归和九皇子之外,其余人等的实力都应在伯仲之间,至少从昨日的首轮混战来看是这样的。 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徐康这般,在首轮混战就拼尽全力的。 至少顾知星不是。 他刻意保留了实力! 比如这一手烽火狼烟剑阵,在昨日顾知星就没有使用,是以就连墨渊也未曾料到,这位顾家三少爷,已经将此剑阵练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单靠一个人结成剑阵已经很让人惊讶了,但别忘了,顾知星所使用的,还是基础剑技! 在今日天光破晓之前,在落日谷十数里之外,裴袁曾对夏生说过,即便他学会了诸如浩然剑、青冥剑、月华剑、白焰剑等诸多高品剑法,可他仍旧没有找到自己的剑道。 但顾知星不一样。 他的境界十数年如一日般停留在武者的初级阶段,他所日复一日修习,也只是世人嗤之以鼻的基础剑技。 或许有人会为之而惋惜,因为他们坚信,如果顾知星肯破镜,肯去学高级剑法的话,一定会发挥出比现在更加恐怖的实力。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如果顾知星真的那么做了,那他就当于舍弃了自己所坚持的剑道! 他的剑道,是化繁至简! 任何高级的剑法,都是从基础剑技蜕变升华而来的,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基础剑技,才是剑道的本源,当人类第一次制造出铁铜器,将其打磨锋利,持之猎兽的时候,那才是剑道的起源。 而现在,顾知星则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心念,希望打破剑道的品阶差异,回归最质朴的剑道本质,这便是顾知星的剑道! 有朝一日,当他将全部的基础剑技融会贯通,回朔到连剑技本身都舍弃的时候,便是他剑意圆满,剑道大成之日。 却是不知道,这条从未有前人走过的路,他能走完吗? 他真的能够忍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将境界停步不前,抑制住对高阶剑法的渴望吗? 没有人知道,但至少对现在的顾知星来说,他的心念从未动摇过。 所以他才能够在今日的春闱十六强战中,以经验之姿,照亮整座一号战台。 苍狼倒挂,烽烟乱,火麟出。 一片如赤血般鲜红的霞光笼罩了整个一号战台,相比起来,一直守候在中心处不出的徐康,则显得是那么的势单力薄。 即便他的境界比顾知星整整高了两个层次,但面对那如潮水般层层不断的压力,他以伏地傀所化的山石壁垒终于裂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裂缝。 徐康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他还什么都没做,这场比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诚然,如果真的要拼命的话,此时的徐康完全可以逆势而起,抱着与对方两败俱伤的信念,即便是输,也势必在顾知星的身上撕下一层皮肉来。 但没有必要。 他必须为了明日的团队战,为春秋书院保留最后一丝希望。 既然赢不了,那又何必生死相见呢? 夏生没有看错他,他也的确不愧为此番春秋书院春闱队伍中最沉稳的那个人,不过瞬息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下一刻,徐康终于动了。 这是自战斗开始之后,徐康第一次主动出手,但却并不是向前迎,而是向后退! 伏地傀于口中发出一声低吼,宽厚的脚掌在战台上狠狠一踏,以身化铠,在徐康的身上凝结成一层杏黄色的光甲,面对顾知星那呼啸而至的剑气,徐康伸出手掌隔空一拍,借力整个人向后倒飞而去。 看起来,似乎是准备离开战台,主动认输。 然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一瞬间,徐康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自然也让顾知星踧踖不妨。 时值顾知星剑阵初成,正是锋芒毕露之时,哪里来得及收剑,只听得一声血肉撕裂之声于场中凄厉而起。 顾知星手中的长剑竟然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徐康的手掌,直取其咽喉! 伏地傀所化之光甲刹那间崩解,化作漫天杏黄色光点,看起来有一种致命的美丽。 一声声惊呼立刻从站台四周接连响起。 徐康原本便不欲再战,乍逢生死危机,其反应竟然慢了那么半拍,眼看剑尖灼热已经燎及到了他脖颈处,他仍旧没能做出任何应对。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朵三色彩莲却突然从斜刺里绽放开来,轻轻撞击在了剑身上,剑锋就此偏了三寸,堪堪从徐康的脖颈之侧擦过,带起一条纤细的血痕,也让徐康就此逃过了一劫。 紧接着,顾知星及时收回了剑意,身形一转,于徐康身前五尺处站定,用一种极其无辜的眼光看着徐康。 而徐康则转过头,看向了台下的墨渊。 墨渊的表现倒是很镇定,即便他刚才的出手违反了春闱的规则,如果事情闹大的话,很可能就此失去参战的资格,但他却显得异常的从容。 徐康对着墨渊微微颔首,示以感谢,然后这才回过神,对顾知星说道:“这一场,我输了。” 言罢,徐康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转身便主动走下了战台,将此战唯一的胜者留在了场上。 徐康的选择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顾知星紧握着手中的长剑,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色,但眉宇间却显得更加平和了一些,他抬手挠了挠头,随即双手执剑,向战台四周的观众施礼致谢,同一时间,担任一号战台的监判,来自落日谷的陈骁,陈教习,也扬起了手中的绿色旗帜,代表着此战胜负已分。 紧接着,陈骁迈步来到顾知星的身前,对其询问道:“适才在战斗尚未结束的时候,春秋书院有人出手干扰,请问你是否要予以追究?” 顾知星腼腆地笑了笑,摇摇头道:“不必了。” 于是陈骁当场扬声宣布道:“一号战台,胜者,顾家,顾知星!” 话音未落,人群中甚至还来不及说出对顾三少的赞美之词,一声声惊呼便从旁侧传了过来,将顾知星的风头全部掩盖了下去。 人们循声看去,正好看到位于二号战台的袁野,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被一片灿烂的血花包裹着,摔落到了台下。 春秋书院又输了! 第三百零六章狼 春闱大比的十六强战总共有八场,前后各四场,于四座战台上同时进行。 因为这轮有九皇子赵辰参战,因此在赛前人们普遍认为三号战台会最先决出胜者,但情况却并未如众人预想的那般进行。 率先晋级春闱八强的,并不是赵辰。 而是顾知星! 如果说顾知星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击败对手晋级,已经足够令人意外了的话,那么二号战台的袁野以不逊于徐康的速度败倒在台下,便再度给了众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因为从实力上来说,袁野几乎与天星院的许安旗鼓相当,不分上下,袁野在上场前也并未抱着轻敌之心,怎么这么快就输了? 郑教习的脸色已经沉得快要滴下水来,赶紧命人将袁野带到场下接受治疗,心中原本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随之崩塌。 现在春秋书院阵中唯一有机会晋级八强的,只剩下了未曾登场的墨渊。 墨渊之前并没有观看二号战台的比斗,所以并不清楚袁野是怎么败的,事实上,他也不关心,因为现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徐康的身上。 墨渊会选择放弃洛阳城外的花楼和赌坊生意,毅然决然考入春秋书院,是为了调查他姐姐墨临身死的真相,因为殷无殇告诉他,当日出现在黑水镇中的,除了来自血剑盟的杀手之外,还有春秋书院的学生! 但情况却并不如他一开始所设想的那般顺利。 诚然,在春秋书院的招考中,墨渊顺利以总分第二的好名次成为了书院新一届的学生,但他却并未被分在钟薇薇、李向文和徐康等人所在的灵院,而是进入了灵武院中修习。 双方处于不同的分院,而且钟薇薇等人属于老生,墨渊则刚刚进入春秋书院,没有任何根基,自然也与对方搭不上话。 在从不句山前往落日谷的这一路上,墨渊也找不到太好的机会和理由来对徐康套话。 但现在他有了。 昨日他与徐康在首轮混战中同分在甲组,站上四号战台,并肩作战,这便是袍泽。 今日在徐康生死危难一刻,他主动出手相助,让徐康得以全身而退,这便是恩情。 墨渊是一个生意人,所以他坚信,自己既然做出了投资,就一定要收到回报。 因此在徐康走下战台之后,墨渊当即迎了上去,笑着道:“难怪夏教习会不计前嫌将你添加到春闱的名单中,如今看来,你的确有超出大家期待之外的实力。” 徐康满目惭愧,摇摇头道:“可我输了。” 墨渊安慰道:“你其实已经超常发挥了,只不过那顾家小子实在是古怪得很,竟能以一人一剑凝结剑阵,的确是小看他了。” 徐康满目苦涩,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输了就是输了,我还需得多谢师弟先前的出手相助。” 墨渊摆摆手:“既然是师兄弟,就不要说这些,反正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么接下来,师兄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好好调整状态,争取在明日的团队战中有好的发挥。” 徐康点点头,便欲去看看另外一边袁野的伤势,却冷不丁听到墨渊问道:“对了,说到夏教习,我听说当初他与你们在黑水镇发生了些误会,甚至还斩断了钟师姐的手臂?既然如此,他是怎么成为书院教习的?” 徐康微微一愣,不明白墨渊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他回过头来,正迎上墨渊那双无比妖艳的桃花眼,一时间神色竟然有些恍惚。 条件反射般答道:“当日我们灵院的几个师兄弟一起出外抓捕灵物,不料却在归途中碰上了裁决司搜捕逃犯,因此发生了些误会,当时的夏教习还不是书院的人,或许是与钟师妹在言语上发生了些冲突,是以……” 墨渊疑声道:“裁决司?夏教习又不是裁决司的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徐康摇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当时的夏教习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似的,不仅打了裁决司的捕头们一个措手不及,也吓了我们一跳。” “那后来呢?夏教习斩断了钟师姐一条胳膊,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 徐康不禁苦笑道:“当时李师兄好像追了上去,不过没能将夏教习拦下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再之后,再见到夏教习的时候,已经是在书院里面了,我们都不知道他怎么就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书院的教习……” 徐康的声音还在继续,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却漫不经心地从墨渊身后探了出来,晃了两晃,在被人发现之前,又赶紧缩回了墨渊那件宽大的院袍中,紧接着,墨渊不禁将徐康打断道:“那当日在夏教习离开后,你们去了哪里?” “我们自然也从黑水镇的南城门逃了出来。” “沿途上有遇到什么别的人吗?” 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徐康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空洞,却仍旧在机械地回答着:“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在我们从黑水镇离开后不久,便撞见了一个怪人。” “怪人?” “嗯,怎么说呢,对方长得就像是一头成年的野狼一样,却偏偏是一个人类,而且在他的身边,也围着好几匹眼泛绿光的狼妖,事实上,如果不是此番在落日谷中碰到了这个人,我都快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闻言,墨渊立刻心中一抖,连声问道:“你是说,那个怪人如今也在落日谷?可是此番参加了春闱大比的这些人?” 徐康有些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那倒不是,至少在首轮混战的时候,他并没有上场,我好像看到他是站在世家和宗门所在的观战区的。” 墨渊急声道:“你现在能看到他在哪里吗?” 徐康依言抬起了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番,随即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四号战台。 “就是他!” 第三百零七章沉默的守护者 如果一定要说,在今日的十六强战当中,先行举行的四场战斗里面,哪一场最没有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的话,一定是四号战台。 百花宗的天才少女,拥有着惊世容颜,被誉为大缙三大仙姬之一的南鸢瑶,对阵落日谷数十年难得的后起之秀,当代首席大弟子,宋让。 两人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显得异常精彩,不论是南鸢瑶的百花齐鸣,还是宋让的夕阳轻挽,都令一应观战者叹为观止,饱足了眼福。 伴随着一号战台胜负已分,二号战台彻底落幕,南鸢瑶与宋让的战斗才正到精彩时刻。 如果要按照阵营来划分的话,就如同春秋书院的学生更关注一、二号战台的战果,而皇朝学宫的学生更关注三号战台的赵辰一样,身为九大世家或七十二宗门的人,自然更关心南鸢瑶与宋让两人的较量。 此番跟随驭兽山庄少庄主前来参加参加春闱的奎木自然也不例外。 这场战斗在刚开始的时候,宋让占着东道主的地利,显然更加放松一些,随手挥出的剑意也更加行云流水,相较而言,南鸢瑶则在稍微处在了下风。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南鸢瑶逐渐适应了宋让的战斗节奏,竟然一点点将先前的劣势扳了回来,甚至隐隐有了压宋让一头的趋势! 不得不说,所谓仙姬的盛名,并不代表着南鸢瑶就真的空有美貌,而没有与之相应的实力,至少从现在看来,南鸢瑶的百花齐鸣,绝对尽得了百花宗宗主的真传,一招一式,竟隐隐有着一种大家风范! 当然,对于此时围在战台四周观战的修行者们,他们更为好奇的,还是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仙姬究竟生得那般模样? 因此每当宋让的剑气险些掀开南鸢瑶的头纱,却未竟其功的时候,总会于场边爆发出一阵阵遗憾的叹息声。 奎木的身上仍旧裹着那件宽大的灰色长袍,他额间的月牙型疤痕依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相比起当日袭杀平南侯之时,如今的他似乎感觉苍老了很多,眼中也透着疲惫。 本届春闱,七十二宗门真正的那些大人物们都没有来,除了落日谷的老谷主作为东道主,在昨日露了一次面之外,其他人,包括长鹰门的向门主、驭兽山庄的纪庄主、冲虚宫的林宫主、迷剑宗的棠宗主等人,都没有到场。 因为相比起春闱,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者换一个说法,在春闱结束之后,大缙王朝便将有大事发生! 此事虽然至今对于整个大缙的修行界还是一个隐秘,但至少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早就收到了风声。 所以就连春秋书院也派出了一位副院长南下。 是的,胡硕之所以会离开不句山,为的就是这件大事! 奎木作为驭兽山庄的中流砥柱,纪庄主手下最有分量的亲信之一,此番原本也应该留守在纪庄主身边的,但他还是来了落日谷。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知道,南鸢瑶将会参加本届春闱大比。 那是他的妹妹。 十六年前的那场惨案,对今日整个大缙王朝的修行界仍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那个时候的奎木已经长大成人,但南鸢瑶却还在咿呀学语,他们的父母,便丧生于那场惨案中。 于战乱之中,奎木与妹妹就此失散,再见彼此的时候,奎木已经拜入了驭兽山庄,改了自己的名字,毁了自己的容貌。 而南鸢瑶则成为了百花宗最有天赋的内门弟子,被世人誉为大缙三大仙姬之一,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但她却不知道他是谁。 奎木知道自己不能与妹妹相认,因为那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会引来很多大人物对那场惨案的回思,会惹来很多蛰伏在黑暗中的杀意。 所以奎木将这个秘密强压在了心中,即便到了今时今日,也不曾对任何人提起。 但这并不妨碍他千里迢迢来到落日谷,只为了默默地再多看她一眼。 即便他根本看不到她现如今的容貌到底是什么样的。 此时的南鸢瑶当然不知道在观战的人群中有她的至亲之人,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因为她的义母,百花宗的南宗主,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她的身世究竟是什么样的。 此时的南鸢瑶眼中只有一个人。 宋让。 于那朦胧的黑纱之下,南鸢瑶的神色其实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平静,而是显得有些紧张,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双颊似乎红得能渗出血来,长长的睫毛抖得很厉害,让人心生怜惜。 与之相反的,是南鸢瑶握剑的手掌,始终如一的稳定,从她用剑锋刻画出的第一朵花到第六十五朵花,每一朵都完美无瑕,不论是经络还是叶脉,甚至于花蕊和花瓣处的每一条细纹,都栩栩如生,甚至能让人感到花香扑鼻。 这便是百花齐鸣的精髓之所在。 传闻百花出,余皆残,便是对这一式剑法最精准的描述。 当然,以现如今南鸢瑶将级的实力而言,她还舞不出整整一百朵形态各异的剑花,她的极限,只有六十五朵。 可即便如此,也足以能够将宋让的夕阳轻挽逼得节节败退,甚至快要将那一抹夕阳的余晖沉入夜幕! 便在这个时候,旁侧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发聩的惊呼声,三号战台终于分出了胜负,九皇子赵辰在经历了一场异常艰苦的鏖战后,终究还是晋级了春闱八强。 现在,就看南鸢瑶与宋让这一战的结果了! 奎木站在场下,手心中已经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甚至比他自己在战场上厮杀还要紧张,为了压抑住心中对宋让的杀意,他紧紧地握着拳头,眼底变得无比的猩红,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气息,不愿引起他人的注意。 可就在场上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南鸢瑶手中的剑花越来越璀璨之时,奎木却猛地收回了目光,转头朝着另外一边看去。 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人正在暗中窥探自己! 第三百零八章粉墨登场 奎木在驭兽山庄中被称为狼王,而狼这种生物,本身就拥有着极其可怕的五识,哪怕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落在奎木的身上,仿佛也能化作如针扎一般的刺痛感。 但今日落日谷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围在各方战台前的修行者也太多了,一时之间,奎木只感觉到了有人在肆意地窥探自己,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便在他回头的同一时间,那抹神秘的目光便悄然隐去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于是奎木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首先联想到的,便是即将在修行界引发的那一场大地震,而自己作为纪庄主最信任的手下,自然对整件事情了如指掌,莫非有人想要借着春闱的机会,从自己嘴里面撬出些什么来? 奎木轻轻眯起了眼睛,将身上的灰色长袍拢了拢,心思已然不在眼前的战斗上了,所以他错过了南鸢瑶突破自身极限,所刺出的第六十六朵剑花。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片翠绿色的霞光已经从空中翩然而落,撒在了南鸢瑶的身上,铺满了整座四号战台。 战中破境! 于今日春闱十六强中,南鸢瑶竟然率先完成了战中破境的壮举! 修行之辈,在破境的那一刻,将以天地灵气为反哺,获得远远超过自身境界的力量,这是一个常识。 因此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修行者会可以压抑自身境界的提升,将这最至关重要的一刻留到更关键的时候。 比如春闱。 裴元机是这么做的,慕容晚归也是这么做的。 但这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能这么做。 因为压制境界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并不是谁都可以将自身境界保持在只需要临门一脚便能晋升的程度,在更多的时候,那近在眼前的修行未来,或许只是海市蜃楼,当你走近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破境这两个字,仍旧如天蛰那般遥远。 一线之差,很可能便是永恒。 譬如春秋书院的郑荣,郑教习,早在六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晋升到武王之位了,以他在这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卓越天资,继续破境至皇者之位原本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谁曾想,他竟然在这一境界停留了六年之久! 再比如徐康、袁野、秦远洋等人,他们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以他们现如今的实力,别说是春闱了,就算再回到春秋书院修习个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能够破境王阶。 因此,南鸢瑶的战中破境才更加令人震撼。 人们不是没有想过在本届春闱中会有人做出这样的创举,但却没有人料到,第一个将之实现的,竟然不是慕容晚归,而是南鸢瑶! 当然,这或许与双方的战斗顺序有关,慕容晚归在十六强战的抽签中被分到了后半区,尚未能够在场中一显身手。 但不管怎么说,南鸢瑶此举,几乎已经锁定了一个宝贵的八强名额。 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整整七朵剑花同时绽放于四号战台之上,整齐划一地刺向了那一抹即将消亡于黑暗中的夕阳余晖。 宋让如遭重击,手中长剑当场被折为两段,身形惨然一退,重重地在战台的边缘砸出了一道浅坑。 紧接着,一抹苦笑伴随着猩红展露在宋让的脸上,他努力地挺直了身子,对南鸢瑶抱手致意,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战台,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奎木在场下看着这一幕,总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向战台围拢上去,争前恐后地对南鸢瑶致以恭贺,而是低下了头,悄悄逆着人流退了出去,就像是一抹从未出现过的幽魂。 至此,在十六强战中先行举行的四场已经全部落幕,最后得以晋级八强的四人,分别是顾家顾知星、天星院许安、皇朝学宫赵辰,以及百花宗南鸢瑶! 如果从积分上来看的话,在此役过后,天星院和皇朝学宫再度获得两分,而世家宗门所结成的盟军则收获更大,直接拿到了四分! 当然,对联盟一方而言,这个积分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如果能够狠狠地削一下三大书院的面子,他们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因为昨日赛程的延误,所以今日的春闱争位战显得非常的紧凑,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便在南鸢瑶走下战台的同一时间,被分到十六强战后半区的八位天才少年已经各自站上了属于他们的舞台。 一号战台,来自春秋书院的墨渊对阵天星院齐非夜。 二号战台,由天星院慕容晚归对阵苏家苏木。 三号战台,皇朝学宫的小师妹薛清婉对阵天星院杨右。 四号战台,皇朝学宫周贤对阵驭兽山庄纪风。 这一轮的比拼,比起之前的那一场而言,相对看点就少了很多,慕容晚归就不用说了,即便他对面站的乃是苏家这些年少有的好苗子,更是当今缙云榜上排名第七的强者,但既然他抽到了慕容晚归,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说到缙云榜,这也是本届春闱的一大遗憾,因为与慕容晚归同列缙云榜前五的裴元机死了,白封和谢奉君竟然直接没来,至于排名第一的上官雪晴,则不隶属于任何一座书院、世家、宗门,自然也不会来参加这场修行界的盛事。 原本在秦家族比后,排名呈直线上升,位列缙云南灵榜第五的秦嫣,这次竟然也没有来参加春闱大比,不得不说的确很可惜。 这也在某种程度上让本届春闱的含金量低了很多。 当然,慕容晚归并不在乎这个,只要能率领天星院夺得那天下第一书院的名头,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现如今的他已经在缙云榜上排名第二了,仅次于上官雪晴,其他人就算来了,难道就能胜过他不成? 另外在这一轮的较量中,除了慕容晚归之外,天星院与皇朝学宫分别有两人出战,如无意外的话,本轮之后,便能看到两大书院的积分差距了。 却是不知道是天星院继续一马领先呢,还是皇朝学宫迎头赶上? 至于春秋书院,已经没有人对这昔日的修行界超级巨无霸投以丝毫的关注了。 墨渊是谁? 根本就没人听说过! 春秋书院也的确是没落了,竟然连这种籍籍无名的阿猫阿狗都派上场了,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第三百零九章不如我们打个赌? 又经过一夜的休整,今天的墨渊看起来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至少不必再抱着瓷炉取暖了,而且为了今日的争位战,他提前服用了从家中带来的秘药,让自己的状态在短时间内恢复到了最佳。 诚然,如果按拜师论辈来说,墨渊这个名字在修行界中并不响亮,甚至在今天之前,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但这并不代表着墨渊真的是籍籍无名之辈。 九江郡的墨家,乃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虽然不如九大家那么恐怖,但至少在江州境内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豪门。 即便是天星院也对其并不陌生! 只不过在此之前,墨渊并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更不是一个希望靠祖辈福荫在这方土地上站稳脚跟的人。 所以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墨家,在京城外做起了生意。 在决定参加春秋书院的招考之前,墨渊更喜欢将自己隐藏在幕后,就如同烟花十七楼的名声如此之响,也少有人知道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一样。 但在家姐惨死京城外之后,墨渊决定站出来,查出真凶是谁,为家姐报仇雪恨。 今天,他的努力终于收获了回报。 至少他获得了一条之前连殷无殇都没能查出来的线索。 那个将自己裹在一件灰袍里面的男人。 墨渊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一定与家姐的身死有关系,因此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墨渊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就能将对方擒下问话。 因为这里是落日谷。 落日谷在江州。 九江郡也在江州。 所以墨家在江州。 但在这之前,墨渊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便是还了春秋书院赠予幻狐的人情! 事实上,墨渊在春秋书院所收获到的,远不止一条幻狐,从大了说,他认识了周勃、沈徽等一众兄弟,往小了说,他至少还在书院的神兵阁中拿了一件武器。 也就是现如今他从怀中拿出来的那两段看起来像是峨眉刺的东西。 早在书院招考的时候,夏生就曾对于墨渊灵武双修的身份感到无比的意外,当日在登山之考的时候,墨渊也曾使用过自己的贴身武器,夏生隔得比较远,所以将其误认为了峨眉刺。 但事实上,那只是墨渊的一个障眼法。 因为相比起真正的峨眉刺来说,不论是墨渊当日在书院招考中所持的利器,还是此刻他站在春闱战台上所握的那两段金光熠熠的兵刃,都并不是直线型的,而是有一个非常诡异的弧度,而且从长度上来说也比峨眉刺更长一些。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两支……加长的金属牛角? 且不论墨渊究竟在书院的神兵阁中拿的到底是何等兵刃,但至少从他现在所摆出的姿态来看,他的确对于这一战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的对手来自天星院,因此自然是一位灵修。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位灵王。 而墨渊呢? 至今仍未突破将级巅峰。 如果两人比拼灵道,那么输的一定是墨渊,因此,他放弃了自己最为书院一众师兄弟所熟悉的三色莲花与四尾幻狐。 这一次,他要以武道应战! 在此之前,春秋书院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灵武双修,但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所擅长的器道究竟是什么。 现在,答案终于即将揭晓了。 此时的墨渊脸上带着略微轻浮的笑容,看着自己的对手,开口道:“很抱歉,但我必须为书院拿到这两分。” 他的对手叫做齐非夜,是在天星院修习了六年的老生了,虽然在缙云榜的排名上未进前十,却也至少是榜上有名之辈。 郑荣作为此番春秋书院的春闱领队教习,虽然出战的名单不是他拟定的,精心所做出的战术安排也在首轮惨遭慕容晚归阻击,但他至少是一个好的情报收集者。 因此在昨夜抽签结果出来之后,郑荣便将齐非夜的一切资料交给了墨渊,包括齐非夜的战斗习惯,身怀的两头王灵,以及此人的优缺点,都事无巨细地列了出来。 因此墨渊知道,齐非夜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 此时听得墨渊的主动挑衅,齐非夜果然面色沉了下来,冷笑道:“不过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跳梁小丑,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墨渊轻轻耸了耸肩,应道:“如果我是跳梁小丑的话,那么昨日在四号战台被我击败的那两个天星院的学生,岂不是连跳梁小丑也不如?啧啧……真没想到,你竟然对自家师弟抱着这样的想法。” 论境界,或许墨渊一时半会儿还赶不上齐非夜,但论口才和挑拨离间的本事,就是一百个齐非夜也比不过墨渊! 不过三言两语之间,齐非夜已经被彻底挑起了火气,沉声道:“只会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胜负所凭,还是要在手底下见真章!” 墨渊点点头,微笑道:“可万一,你输了怎么办?” 齐非夜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就凭你?” 墨渊笑容不改,继续说道:“万一呢?要知道,在这春闱战场上,可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齐非夜怒极反笑:“你想怎样?” 闻言,墨渊的一双桃花眼弯得更细了一些,说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事实上,如果夏生能听到墨渊这番话的话,一定不会为之意外。 因为墨渊除了是一个生意人之外,他还是一个赌徒。 否则,他又怎么会在十七座花楼之外,还开了五家赌坊? 他又怎么会仅仅因为见过夏生几面,两人聊了些闲天,便敢在秦家族比上,把全部身家都赌在秦嫣的身上? 墨渊不仅是一个赌徒,而且是一个敢下血本的赌徒。 话已至此,齐非夜当然不会拒绝,当即问道:“怎么赌?” “很简单,这场比斗,谁输了,谁就放弃明日的团队战,如何?”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提议对齐非夜并不是那么的公平。 因为他比墨渊强,所以在团队战中所能做出的贡献自然也就更多。 但也正因为他比墨渊强,所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念及此处,齐非夜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冷笑道:“好!” 话音落下,围守在一号战台附近的人群立刻爆发出了阵阵惊呼声,倒是沈徽撇了撇嘴,对身边的周勃感叹道:“我仿佛从小墨墨的眼中看到了些许诈意啊……” 第三百一十章销魂的流光 很遗憾的是,齐非夜并没有能够听到沈徽的这句话,或许即便他听到了,也不会对墨渊的挑衅置若罔闻。 因此更准确地来说,墨渊这不是在耍诈,也并非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他的目的,便是想要通过这一战,不仅为春秋书院挣得宝贵的两分,更为明日的团队战削弱天星院的实力! 一石二鸟。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墨渊要获胜才可以,否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贻笑大方。 对此,墨渊似乎显得很有信心,即便对方在境界上比他高出一个层级。 即便他所要面对的,是最为艰苦的越阶战。 另外一边,对齐非夜而言,他之所以会这般决绝地答应墨渊的赌约,除了他足够自负之外,还存了一份谁也不知道的愤怒。 他的愤怒不是来源于墨渊。 而是来源于慕容晚归。 先前墨渊为了激怒齐非夜,故意挑拨他与天星院其他弟子的关系,但当时的齐非夜,并没有反驳。 因为他的确很不满院中一众师弟对自己的态度。 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个慕容晚归,而没有他齐非夜。 即便慕容晚归现在连王阶都没有突破,仍旧能够在缙云榜上排名次席,这本身就是一种传奇。 但齐非夜却并不服气。 因为他比慕容晚归更加自负,更存了一份傲气。 他认为,慕容晚归之所以能够获得今日之成就,是依靠天星院的资源倾斜,是源自于慕容晚归出身于慕容世家。 如果他也能够在星河净土中获得一头上品灵兽的话,如果他从小就能获得通天丹温养灵窍的话,他自认绝不会比慕容晚归差! 是以此番参加春闱,他希望证明给世人看,论及天赋,慕容晚归不如他! 若是在十六强战中就输给了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家伙,齐非夜又哪里还有脸去参加团队战? 如此,倒不如希望最后天星院输了更好! 若是齐非夜的这番想法被天星院得知的话,恐怕恨不得将他开除出院,赶出落日谷,但齐非夜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他发誓,一日不曾将慕容晚归踩在脚下,他便会一日忍气吞声下去。 现在,这一切该结束了,就从这个狂妄的小白脸开始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齐非夜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又仔细地将灵窍中那两头王灵调整到了最佳的备战状态,现在,就等监判一声令下了。 现在唯一让齐非夜有些犹豫的,便是应该以怎样的姿态来获取这场胜利。 是底牌尽处,直接以碾压之势打败对手呢?还是继续保留实力,等到届时对战慕容晚归的时候再给对方一个惊喜? 真是很难抉择啊…… 最后,在经过各方权衡之后,齐非夜还是压下了将墨渊秒杀的念头,他的确很自负,但绝不莽撞,为了能够在春闱上将慕容晚归彻底击败,他已经做足了全部的准备,又岂会在这个时候,只因为对方的挑衅之词,便将之前的谋划付诸东流? 便在齐非夜定下对战策略的同一时间,一道悠扬的钟声于场中轰然响起,也代表着比斗正式开始了。 齐非夜的反应极快,几乎便在钟声响起的同一时间,体外便荡起了一层翠绿色的灵气,虽然灵像未显,脚下动作却是抢先一步向后退去。 灵修对战武修,最正统的办法,便是在第一时间拉开两人的距离,不让武者近身! 即便齐非夜足够自负,即便他的境界比墨渊高了一个层级,但他仍旧选择了最保守的战术,想要利用战台的宽度和长度来将对方生生耗死。 然而,还不等齐非夜退到战台的边缘处,便听得场下传来了阵阵轻咦之声,抬头望去,他蓦然发现,对方竟然也与自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不进反退! 难不成先前墨渊所展露的都是障眼法,他还是准备以一位灵将的身份与齐非夜对拼? 当然不是。 因为便在下一个瞬间,一阵清风突然自远方突袭而至,将齐非夜的长发高高扬起,一抹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阻碍,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照亮了齐非夜的面庞! 这是什么! 齐非夜甚至来不及去揣测这道光是什么,便依照多年的战斗经验,本能般地抬手凝了一道水盾。 然而,那道光却仿佛根本不受其阻,轻而易举地从水幕间横穿而过,执着地刺向了齐非夜的咽喉。 情急之下,齐非夜立刻将第二头王灵融入了肉身,身形即刻变得虚幻了起来,竟然凭空向着左侧移动了半尺的距离,如同瞬移! 可惜的是,他的速度还是稍微慢了那么一些,因为在他的右边脸颊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深及半寸的血痕,急速淌落的鲜红将他的面部染得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而齐非夜甚至来不及去感受惊恐和愤怒,因为第二道清风,第二抹流光已经到了。 风是没有形状的,纯粹的光亦是没有颜色的,所以齐非夜甚至看不到它们的存在,只能凭借自己超强的感知,判断光矢来临的方向。 然后故技重施,于手中扬起了一片狂暴的水气。 这一次,他所凝结的不再是水盾,而是一条如蛟似龙的水瀑! 激烈的水花声仿佛一声声怒吼,于齐非夜的身前狂暴游动,想要找出那看不见的敌人,将其一爪拍碎,然而,率先碎裂的,却是水龙本身。 一道突如其来的豁口骤然自水瀑中央乍现,一抹刻骨铭心的痛楚瞬间袭上齐非夜的胸口,待他低头看去的时候,于他的双肋之间,竟然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血洞!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接下来,整整九抹流光,在同一时间将那如同虚设的水龙轰成了筛子,然后在齐非夜的身上刺出了九片血花。 在齐非夜轰然落地的前一刻,他眼前的水龙先行崩散,因此他终于看到了傲立于战台另外一侧的墨渊,也终于知道了那一道道无形无色,快若惊雷的流光究竟是什么。 墨渊手中的那两段“峨眉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合二为一,虽然两头没有丝线相连,但谁都能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弓。 第三百一十一章越境战中的秒杀! 一时之间,整座一号战台都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当中,没有欢呼声,也没有惊叹声,有的,只是沉默。 就连一直守候在战台边的监判大人也没能反应过来。 因为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胜负只在一瞬间。 这一战,不说创造了春闱历史上十六强战中最快的秒杀记录,至少也能排进前三! 是的,就是秒杀! 而且被秒杀的一方,竟然是境界更高的齐非夜! 换句话来说,墨渊在此战中实现了越境战的秒杀! 就连赵辰和慕容晚归都没有能够做到的事情,墨渊做到了。 在他上场前,除了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之外,没有人认识他是谁,但想必在此战过后,他的名字,将会闪耀整个大缙王朝。 修行界中从来都不缺乏天才,但天才的成长一般都是有迹可循的,比如慕容晚归和裴元机,早在八九岁的时候,其天赋就得到了世人的认可,随后再经过一次次的战斗来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如墨渊这般,初时籍籍无名,一出手便技惊四座之辈,即便历数大缙王朝五百年历史,也数不出几个来。 或许夏生可以算得上一个,因为他真正在世人面前第一出手,便是在春秋书院的生死台上杀了裴元机。 如果再久远一些的话,大缙开国之初的竹林七贤之一,王兀应该也能算上一个。 因为王兀在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之前,只是一介田间老农而已,他参军的时候已经六十岁高龄了,境界却不过一介小小的剑士。 而仅仅用了三年时间,王兀便突破了圣阶,成为了大缙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肉身成圣凌驾于整个修行界之上的老怪物! 今日之墨渊若相比王兀这等超级传奇,当然还差得很远,却仍旧足以令世人叹为观止。 足足过了十息左右的时间,一号战台的监判,落日谷的陈骁教习才有些后知后觉地举起了手中的绿色战旗。 一时间,这片悠扬的萤绿仿佛成为了整个落日谷中独树一帜的标记,令围守在其他战台前的修行者们无不齐刷刷地转头回望。 “什么情况,一号战台的比试已经结束了?” “莫非是春秋书院自知不敌,为了保存实力,留力明日的团队战,所以弃权了?” “但台上站的那人好像不是天星院的吧……” 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嘈杂的议论声纷沓而至,人们都很好奇在一号战台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谁又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很快,一号战台的消息传来,当人们听说是春秋书院的弟子获胜之后,当即便惊起了一片哗然。 而接下来,又有人传出那个叫做墨渊的家伙竟然实现了在越境战中的秒杀,这个消息立刻如一把燎原之火,彻底点燃了整个落日谷。 一时间,甚至连围在二号战台前的天星院众弟子,也忘了去看慕容晚归是如何碾压对手的,聚集在三号战台的皇朝学宫的学生也不再关注薛清婉那潇洒的剑法,至于那些一直在为驭兽山庄少庄主加油打气的围观者,也纷纷将注意力投注到了墨渊的身上。 一战成名! 即便现在所举行的并不是本届春闱的夺冠决战,只是一场十六强战而已,但墨渊的表现,仍旧让他成为了此刻四方战台间最耀眼的那颗星辰,就连慕容晚归的光芒都被其所掩盖! 想必在今日之后,再也不会有人不知道墨渊是谁了。 或许很快,墨渊的身份背景,一切资料,就会被摆到那些修行界巨擘的桌子上,他作为九江郡墨家子弟的身份,烟花十七楼楼主的名号,想来也是瞒不住了。 当然,这一切早在墨渊的预料之中。 当他决定站上春闱舞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和觉悟。 不,更准确地说,当他走出烟雨楼,踏碎那场洛阳秋雨,以考生的身份进入春秋书院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 但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姐姐身死的真相。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墨渊和夏生有很多的共同点,其实两人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想要低调度世的,但因为亲人所发生的意外,让他们被迫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走到了这片修行者最大的舞台中央。 或许,这也是他们二人为什么能成为朋友的原因吧。 人类修行界的历史,往往是由各种各样的意外所书写的,如果夏生没有走出白马镇,秦嫣或许就不会成为善堂的继承者,唐子安也不会死,裴元机还位列缙云榜第三,如果墨渊没有离开烟雨楼的话,那么京城内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大小姐在暗地里偷偷抹眼泪,江柒柒也不会无故失踪,徐康或许已经身死顾知星的剑下,今日之春闱大比也不会变成这么一番局面。 这还只是当前。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毫不客气地说,当春闱结束,缙云换榜,在那上面,一定会留下金光璀璨的“墨渊”两个字! 当然,本届春闱还没有决出最后的胜负,但墨渊在十六强战中的强势表现,立刻让剩下三座战台变得有些黯淡无光。 哪怕是慕容晚归,在继续保留实力,并未破境的情况下,这一战也打得有些艰难,足足用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与对手分出胜负。 从过程上来看,倒是与之前九皇子赵辰的那一战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而本届春闱八强的最后两个名额,则分别被九大家的薛家大小姐,同时也是此番代表皇朝学宫出战的薛清婉,以及驭兽山庄的少庄主,纪风所摘得。 相比起墨渊的越境秒杀,最后的这两场比试尤显得乏善可陈,哪怕纪风在最后关头唤出了整整十二头灵豹助战,所得到的喝彩声也不过寥寥。 赛后人们讨论得最多的,还是墨渊的那销魂一箭,特别是在其他观战者对于那一箭玄乎其玄的描述之后,更让一众修行者期待墨渊的八强战了。 届时,墨渊又会拿出何等惊艳的表现呢?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十六强战的落幕,本届春闱个人战的八强已经顺利诞生了。 接下来,便是八强战的对战抽签! 第三百一十二章长得帅也是一种负担 春闱大比秉持着绝对公平的原则,从十六强战,到八强战,以及最后的四强战,都是需要抽签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抽签仪式的精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战台上真刀真枪的比拼。 后者,是对战双方实力的体现,而前者,则代表了每个人的气运强弱! 世人皆说,灵修首重机缘。 但实际上,但凡是这世间的修行者,不管是武修还是灵修,甚至于妖族的幻师与蛮族的大巫,想要走到修行大道的终途,谁不需要机缘和气运? 裴元机天赋极佳,实力超然,但他遇到了夏生,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憾然殒落,这就是气运,这就是命! 如若不是在首轮混战中,春秋书院的最强小组提前遭遇了慕容晚归,或许现如今三大书院的积分形势又是全新的局面了。 所以,本轮的抽签仪式,同样非常引人瞩目。 只不过,这一次人们的期待除了慕容晚归和赵辰之外,又多了一个选择。 墨渊。 虽然在上一场十六强战中见过墨渊那惊艳一箭的人很少,或者更准确的说只有春秋书院的人当时围守在一号战台前,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人们更期待他能在八强战中的表现。 如果墨渊在八强战中抽到了慕容晚归或赵辰,岂不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 当然,这样的结果,肯定不是春秋书院愿意看到的。 因为在个人战的赛场上,墨渊已经成为了春秋书院唯一的希望,可谓是一枝独秀。 如果再有丝毫闪失,恐怕连续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郑教习会当场晕过去。 因此,当最后的抽签结果出来之后,除了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欢呼连连之外,不少人都表示了极大的失望。 如果不是因为那抽签的老者来自国教院的话,恐怕当场就有人会认为这当中存在什么黑幕了。 因为在接下来的八强战中,慕容晚归、赵辰,以及墨渊这三名最值得期待的天才少年,竟然全都避开了彼此! 慕容晚归接下来的对手,是顾家三少爷,顾知星,虽然在上一轮的较量中,顾知星以其基础剑技,让人们大为震惊,但遇到慕容晚归,他此番的春闱之行,恐怕也就到此结束了。 这一组的抽签,完全是极与极的碰撞。 慕容晚归被视为本届春闱个人战中夺魁的最大热门,其实力冠绝群雄,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赵辰,而顾知星呢? 可以说是历届春闱中晋级八强的最低境选手! 哪怕他在上一轮展现了无比惊艳的剑术技巧,但仍旧被人们视为是八强中实力最弱的存在。 如此一来,最强的慕容晚归遇到了最弱的顾知星,这场比试,还有什么可看的? 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悬念!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慕容晚归也的确是运气极佳,不仅在首轮混战中成功将春秋书院打落深渊,更在重要的八强战中抽到了上上签,如此一来,他便可以继续保留实力,将大部分精力留到下一场四强战了。 至于说九皇子赵辰,虽然不如慕容晚归的签运好,但也同样抽到了实力相对较弱的刘丰源,也就是之前将袁野击败的那名天星院弟子。 如此一来,被视为本届春闱的两大夺魁热门,几乎在抽签结果出现的那一刻,就被保送进了四强! 那这一轮的八强战还有什么看头?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或许三号战台的比试还稍微有些意思,因为那是如今场上仅剩的两名女子的对决。 南鸢瑶对阵薛清婉! 虽说南鸢瑶有着三大仙姬的名号,但从春闱开始至今,仍旧没有人能够有幸一睹其芳容,而薛清婉就不同了,或许的确从相貌上来说,她不并如南鸢瑶那般惊艳,但至少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而且是人们看得见的美人,因此赛前双方的支持者,倒并没有出现向南鸢瑶一方倾斜的情况。 不过从实力上来论,薛清婉乃是刚刚进入皇朝学宫修习的新生,而南鸢瑶则早就在修行界打响了自己的名号,理应更胜薛清婉一筹。 好在两人的境界悬殊并不如前面慕容晚归和赵辰那边那么大,而且又是两大美人同台对垒,因此还是很令人期待的。 最后,剩下的墨渊和驭兽山庄的纪风自然就结成了最后一组对手。 如此看来,本届春闱的确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 八强选手中,竟然出现了三位名不经传的新人! 墨渊是春秋书院今年招考的新生,薛清婉是皇朝学宫的新生,还有顾知星,在京城洛阳之外,也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这么三名超级天才的横空出世,也当真是狠狠地打了在场诸位老牌修行者的脸,令人不禁感慨,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却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否会继续延续下去? 等到四强战的时候,台上还能留下几位新人呢? 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届时三人全部被淘汰出局,他们在本届春闱上的表现,也足以使他们声名大噪,位列缙云榜前列了! 与上一轮一样,八强战的四场比赛是同时进行的,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自然是跟随着墨渊挪到了四号战台周围,但与此同时,有一个让人意料之外的情况却突然发生了。 在这之前,春秋书院在十六强中的三场比赛,观战者都是寥寥,除了春秋书院自己的一众师生之外,根本就没什么人关注。 但现在不一样了! 在八强战的四座战台中,选择留守观看墨渊这一场比试的人竟然是最多的! 其受人关注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南鸢瑶与薛清婉这两大美人的对决! 相反,因为慕容晚归和赵辰的签运实在太好,本轮比试毫无悬念,所以留下来声援两人的,只有各自学院的一小部分学生,就连在十六强中被淘汰的许安、杨右和周贤这三位来自天星院和皇朝学宫的弟子都去看墨渊的比试了! 见到这么一副恐怖的阵仗,墨渊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身边的沈徽感慨道:“果然,一个人若是长得太帅了也是一种负担啊……” 闻言,沈徽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开口道:“论无耻和不要脸的程度,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天赋异禀之人。” 墨渊抬起头,遥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脸上写着无比的寂寥,叹道:“你不懂……” 第三百一十三章我要跟你生狐狸! 墨渊说沈徽不懂,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在变相地说沈徽长得惨烈。 对此,沈徽当然是不服气的,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反驳,场中就被一声声尖叫和欢呼声给淹没了。 “我怎么才发现,这位小哥哥竟然生得这般俊俏!” “是啊是啊,你看他那忧郁的眼神,不羁的喉结,还有那仰望天空时恰到好处的侧脸,简直迷倒众生啊!” “我仿佛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无敌的寂寞,以及那对人世间的大慈悲,简直把我的心都融化了!” 在修行的道路上,男女是绝对平等的,因此本届春闱中参战的女弟子也并不少,也有的虽然遗憾落选了春闱的名单,却受邀前来落日谷观战,共襄盛举,但或许在此之前,没人会想到,原来即便在修行者中间,也绝对不乏花痴的存在。 便在这此起彼伏,毫不停歇的声援中,墨渊抬手轻轻拍了拍沈徽的肩膀,然后身形一跃,站上了四号战台,单就这么一手,立刻又让场边的气氛变得更加狂烈了一些。 尤其是那些女性观众们,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直让人耳膜发疼。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这么一来,驭兽山庄的纪风就显得比较尴尬了,尤其当他发现竟然连七十二宗门的很多人都开始为自己的对手加油鼓劲的时候,心中更是升起了一丝恼意。 不就是个长得好看一些的小白脸儿吗,难道长相还能当饭吃不成! 如果墨渊能听到纪风这番心声的话,一定会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能。 还记得当初他刚刚离开烟雨楼进京的时候,在书院招考前的那段日子,吃饭还真就从来没花过钱,争着抢着请他吃饭的高官豪门家的大小姐们,都可以排到金陵城去了…… 当然,在这一场八强战中,想要赢下纪风,光靠刷脸肯定是不行的,但令人们稍微有些失望的是,这一次,墨渊似乎并没有打算复制上一场的秒杀奇迹。 因此时至此刻,他的仍旧是赤手空拳。 对此,头脑相对冷静的一帮男性修行者们不禁议论纷纷。 “不是说这墨渊最擅长的是弓箭吗?我怎么没看到长弓或者箭壶?” “嗯……的确有些蹊跷,再看看吧,既然他能一箭秒杀齐非夜,想必靠的就是出其不意。” 这么一番论调,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认同,而站在场上,作为墨渊本轮对手的纪风,也始终对墨渊的弓箭之术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因此相比起上一轮,此番在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面厚重的盾牌。 看起来,是不打算给墨渊丝毫的偷袭机会! 纪风的战术是没有问题的,可惜的是,他对墨渊的了解仅限于此,他甚至不知道,墨渊并不是纯正的武修,而是灵武双修! 因此当八强战开始的一瞬间,当他看到从墨渊身上浮起的并不是武纹,而是灵气的时候,顿时大吃了一惊。 好在纪风并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菜鸟,而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强者,所以这样的错愕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个刹那,随即他便在第一时间唤出了整整十头灵豹! 从本质上来说,纪风是一名灵修,按照灵道修习的法则,在没有晋升为灵皇之前,其灵窍内最多也只能容纳两头灵兽,可现如今为何在场上出现了十头王灵? 那是因为驭兽山庄的修炼方法有些特殊。 驭兽山庄之所以被叫做驭兽山庄,就是因为门内有很多专攻于改造灵兽的秘法。 比如此时纪风所唤出的这十头灵豹,看起来阵容浩大,其实当中只有一头灵豹是真正的灵兽,其余九头,皆是这头灵豹所施展的灵技!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剩下的九头灵豹都是虚假的,或者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幻象,而是实打实的活物! 因此在对战中遭遇驭兽山庄的高手,是灵道修行者最为头疼的一个问题。 但那并不是墨渊。 当八强战正式打响的那一刻,墨渊的出手其实比纪风更快了一筹,所以在纪风唤出十头灵豹为战之前,墨渊的身后便已经扬起了四条如冰雪般洁白的尾巴。 但他并没有抢攻而上,而是等在了原地,等着纪风出手,等着那来势汹汹的十头灵豹向自己扑杀而来。 紧接着,便在那万众瞩目之下,在无数少女充满担忧的惊呼声中,墨渊缓缓蹲下了身子,向前伸出了手掌。 下一刻,当先冲杀而至的那头灵豹骤然放缓了脚步,乖巧地低下了头,将脑袋凑近了墨渊的手掌,轻轻蹭了蹭,脸上的杀气腾腾就此变成了讨好。 紧接着,剩下的九头灵豹也全都像是着了魔一般,纷纷收起了口中的獠牙,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凑拢到了墨渊的身旁,撒娇似的围着墨渊打转。 这哪里还是什么可怕的凶兽,根本就是一只只娇弱的小奶猫! 一时间,场边的一众观战者都傻了,就连一直飘荡在空中的尖叫声也中断了那么一刹那。 始终为墨渊提心吊胆的沈徽和郑教习等人也傻了,因为谁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便在春秋书院的时候,墨渊也从未露过这么一手。 就站在墨渊对面,先前还斗志昂扬的纪风也傻了,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杀招变成了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接下来,墨渊重新站直了身体,抬手向着纪风一挥手,于是那十头灵豹重新从小奶猫变成了凶神恶煞的野兽,却突然倒戈相向,朝着纪风扑杀而去! 如此神乎其神的一幕,让纪风踧踖不妨,虽然他立刻唤出了体内的第二头王灵,试图予以反击,却无奈自食苦果,仍旧不敌自己所悉心培养的灵兽,与其说是败在了墨渊手中,却不如说是败在了自己手中,最终被两头灵豹左右夹击,一爪拍下了战台…… 同一时间,四号战台周遭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沈徽目瞪口呆地看着墨渊,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有些不敢置信地对身边的周勃问道:“刚才小墨墨是变成了狐狸精,魅惑了对方的灵兽吗?” 周勃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回答道:“狐狸精不应该是母的吗?还是说那十头灵豹都是母的,竟然被墨师兄的英俊潇洒给迷倒了?” 关于狐狸精究竟应该是公还是母的问题,暂时还没有能够得到解答,但场边已经有一位大胆的少女放声喊道:“墨大人,我要跟你生狐狸!” 第三百一十四章胜负有凭 墨渊的表现,又一次震惊了今日在场边观战的各位修行前辈,而且这一回,他真正刷新了春闱四强战的最快纪录。 虽然墨渊没有能够实现又一次的秒杀奇迹,但纵观整场战斗,他根本连一滴汗都没有流,比试的绝大部分过程,都是纪风在与自己的十头灵豹厮杀,至于墨渊,则彻底变成了春闱史上最悠闲的看客。 在同时举行的四场战斗中,墨渊又是第一个获得胜利,晋级四强的人! 比赵辰快,也比慕容晚归快! 再看看他于战斗中都做了什么? 只不过是蹲下身,抬手在那十头灵豹的身上摸了摸,就像是与自己的宠物玩耍了一番,然后,这场八强战就这么结束了…… 这已经不能用神乎其神来形容了,简直就是逆天啊! 最关键的是,即便是那些在场边近距离观战的修行者们,也根本看不明白墨渊是如何做到使那十头灵豹倒戈的! 他究竟做了什么? 唯一有迹可循的,便是在墨渊的身后曾探出过四条雪白的狐狸尾巴,难不成真的如沈徽所言,墨渊得到了狐狸精附体,跨越了种族的阻隔,直接将那十头灵豹收入了后宫? 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观看墨渊的下一场比试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他又能玩儿出什么花来。 甚至于不知不觉中,墨渊俨然已经成为了本届春闱的夺冠热门! 即便在一时之间,他的声望和地位还达不到慕容晚归和赵辰的水准,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的确没有令四号战台的观众失望,又一次征服了这些眼高于天的修行前辈们! 如果只论在现场的支持率和人气的话,恐怕现在的墨渊已经超过了慕容晚归和赵辰,成为了当仁不让的超级新秀! 而那与墨渊在同一时间展开战斗的另外三座战台,一下子就变得无比的冷清了起来。 就连精彩程度丝毫不遑多让的南鸢瑶与薛清婉的比试,也登时让人兴趣央央。 哪怕墨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围绕在四号战台之前的人群也丝毫不见散开,不少人都在热烈地讨论着刚才那一战的惊艳,以及墨渊那神秘莫测的对战手段。 这样的场面在历届春闱大比中,可谓百年难见,好在于这个时候,一阵整齐划一的惊叹声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墨渊的身上暂时转移了开来。 声音是从一号战台那边传来的,这倒是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了。 莫非慕容晚归在与那顾家三少爷的比拼中出现了失误? 念及此处,到真的有不少人迈开了脚步,朝一号战台行去,想要看看场中究竟出现了什么变数,竟然会令天星院的弟子们出现如此焦虑的神色。 就连墨渊也转过身,将目光投了过去。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关心这场比试。 因为慕容晚归是他接下来最大的对手,也是他想要夺得个人战魁首的最大阻碍。 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顾知星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半个朋友。 是的,在踏上春闱大比的那一刻起,墨渊的目标便是夺冠! 如果换做争位战之前,他的这种想法一定会惹来无数的嘲弄和奚落,但经过他这接连两场的惊艳表现后,人们绝不会再为他的雄心壮志而惊讶,反而会视其为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大缙王朝的修行界中,一切都是用拳头来说话的。 而墨渊已经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绝对有向那冠军宝座发起挑战的资格! 相反,从今日的两场争位战来看,慕容晚归却并不如人们所期望的那般,从一开始就以摧枯拉朽之势战胜对手,反而有些令人失望地连续陷入了苦战。 当然,这与慕容晚归始终停留在灵将境有关,上一场的时候,他对阵的苏家知名的天才少年,苏木,对方乃是货真价实的王阶强者,对他有天然的境界压制,所以慕容晚归在经过一番苦战后才取得胜利还显得情有可原。 但这一次面对年纪轻轻,境界更低的顾知星,怎么慕容晚归还是没能将对方秒杀? 当众人真正去关注这一场比试的时候,才终于知道了个中原因。 不是他们高估了慕容晚归,而是低估了顾知星! 即便在此之前,墨渊早就知道顾知星的剑法很强,而且在十六强战的时候,顾知星也用事实来映证了墨渊的猜测,但墨渊仍旧没能料到顾知星竟然强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能与慕容晚归拼个旗鼓相当! 可惜的是,不管顾知星对于基础剑技的理解有多深,相互的起承转合有多么完美,但基础剑技始终只是基础剑技,其本身肯定是存在一定的瓶颈和缺陷的,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前赴后继的剑道修行者将之改进优化,变成更高阶层的剑法? 或许在面对如徐康这般实力不是特别强劲的对手的时候,顾知星还能凭借对基础剑道的那一股痴劲弥补双方在境界上的差距,但真正遇到了如慕容晚归这般经验老到,修为超然的高手,顾知星目前的实力还是不太够看的。 因此双方的均衡之势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顾知星便再度呈现了颓势,在慕容晚归那两头将灵的围剿之下连连败退。 眼看败局将定,顾知星却始终未曾放弃,因为从他习武练剑以来,心中就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他的双眼中没有丝毫的杀气,他也不如那些声名在外的侠客般潇洒倜傥,但他却有一颗无畏的剑心,以及敢于拼上性命的勇气。 长剑在手,宁折不弯! 因此在下一刻,顾知星突然仰天长啸了一声,随即于掌间迸发出了他今日最耀眼的一道赤色光芒,将他最后的希望,尽数注入到了那三尺青锋之上,化作了他今日最强的一剑。 这同样是一式基础剑法,却是顾知星所习得的所有剑法中,戾气最盛的一剑。 也是最锋利的一剑。 名为惊心! 然而,面对顾知星这无比暴烈的一剑,慕容晚归却似乎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他在瞬息之间召回了自己的两大将灵,将之融入己身,然后云淡风轻地伸出了两根手指,精准而沉稳地将顾知星的长剑停滞在了身前三寸! 接下来,慕容晚归双指轻轻一扭,那把伴随了顾知星整整十三年的佩剑,就此碎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路漫漫而修远兮 即便是那些历史上最强大的剑客,比如剑圣裴旭,或者竹林七贤中的慕尘衣,在失去了随身佩剑的情况下,其实力也必定大打折扣,更何况是顾知星? 随身佩剑本来就是剑客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了剑的剑客,还能叫剑客吗? 因此这一场八强战,顾知星毫无意外地输了。 但在慕容晚归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胜利的喜悦。 因为他没想到,这位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剑道武痴,竟然能够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慕容晚归也输了。 因为便在他伸出手指震碎顾知星随身佩剑的那一刻,他暴露了自己最为强大的一张底牌。 这张底牌,原本是他为赵辰所准备的。 而底牌之所以叫做底牌,便是需得藏到最后一刻,才能给敌人以最大的惊喜。 很可惜,慕容晚归没有能够等到那个时候。 今日于落日谷中观战的众人,皆是修行界中有名有姓的天才,他们或许看不透墨渊所耍的小手段,却绝无可能不知道慕容晚归在刚才那一刻做了什么。 慕容晚归之所以能够在瞬息之间决定这场战斗的胜负,在最后一刻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顾知星再进一步的希望彻底扼杀,并不是出自他灵道力量的强大。 或者说,这与他体内的那两头将灵没有半点关系。 他使用的,乃是纯粹的肉身力量! 在片刻之前看过墨渊连续两轮惊艳表现的众人,才刚刚将墨渊与昔日竹林七贤中的王兀联系到一起,但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墨渊之所以能够被拿来与王兀所比较,是因为他与王兀一样,在一战成名之前,都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在此之前,天下无人能识君。 此战之后,天下谁敢不识君? 不同之处在于,王兀在追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之前,经历了整整六十多年的籍籍无名,而墨渊只不过沉寂了十数年的岁月而已。 但在慕容晚归轻描淡写地震碎顾知星的随身佩剑之后,人们才知道,原来,慕容晚归才更像五百年前的王兀! 因为他追随了王兀的修行方式! 修行界中最重要的一条铁律,便是在皇阶之前,同境之内,武修强于灵修,而在皇阶之后,则灵修强于武修。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武道的门槛更低,成效更高,但如果想要站在更高的层次,立志成为修行界中首屈一指的强者,那么迈入灵道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两者如何平衡,要看各人的选择与目标。 但现在看来,慕容晚归找到了更加适合自己的一条路。 便在是习从灵道的同时打熬肉身! 这样做的好处,不仅可以使他在皇阶之前有足够的底气应对同境之内的武修,更可以弥补灵修最大的一块短板。 便是在灵物离体之后灵者自身的孱弱! 慕容晚归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回朔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其实早就有很多修行前辈看到了这条康庄大道。 换一个角度来看,其实这么做与灵武双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们放弃了对武道技法的修习,不掌器道,只专注于打熬肉身。 这样的好处在于可以节省大量的修行时间,更加专注于灵道的发展,避免因为灵武两道并行,却尽皆止步于圣阶之前的可能。 但为什么现今的灵道修行者几乎没有这么做的? 自然是因为这种办法存在着天然的缺陷。 在人类漫长的修行历史上,王兀之所以是唯一一个以肉身成圣的传奇强者,便是因为人类体内气海与灵窍的发展潜力是近乎无限的,但肉身强化的空间却是有限的。 即便是王兀,其实也未能突破人类肉身强度的极限,因为如果真的突破了,那么他必然会爆体而亡。 而且对王兀而言,成就圣阶,已经是他能够触摸到的修行大道的终点,直到他身死道消前的最后一刻,也未能突破圣阶,破晓重生。 所以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打熬肉身的结果,反而还不如灵武双修! 如果修行者想要向着圣阶,甚至是比圣阶更高的层级突破的话,就绝不能做此选择! 正因为如此,所以慕容晚归先前凭借着纯粹的肉身力量碾压顾知星,才会如此的令世人感到惊讶。 难道慕容晚归放弃了对圣道的追求了吗? 他难道为了一时的强大,而主动堵死了自己成圣的希望? 作为慕容世家的继承人,天星院百年之内首屈一指的天才少年,他的目光绝不应该如此短浅! 那么唯一的可能…… 莫非慕容晚归找到了突破肉身极限的方法? 这一念头的升起,令在场的诸多修行前辈无不心惊胆战,因为如果他们的猜测成立的话,恐怕慕容晚归将会打造一个新的灵道王朝! 一时间,人们看向慕容晚归的目光尽皆骇然,比先前见证墨渊驯服那十头灵豹之时更加炙烈。 因为两人的成就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 对此,慕容晚归并没有留下半句解释,因为没有必要,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翩然自战台上迈步走了下来,将目光投到了赵辰所在的二号战台上。 在本届春闱开始之前,在裴元机殒落不句山之后,世人皆认为唯一能够阻挡慕容晚归获得个人战魁首之人,必定是赵辰。 但实际上,慕容晚归很清楚,如果真的凭双方实力的话,赵辰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且不说赵辰在缙云榜上从未进过前五的名次,单单就这两场的表现而言,赵辰距离曾经的裴元机都很远,更何况是慕容晚归? 但慕容晚归却丝毫不敢对其掉以轻心。 不是因为赵辰的实力,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因为他是宁王殿下,是堂堂九皇子。 若在接下来的比试中,他慕容晚归真的胆敢伤了赵辰的性命,放在春闱规则里面当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在俗世当中,这却是一个大麻烦! 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更会给慕容家和天星院带来麻烦! 因此慕容晚归特意为赵辰准备了这张底牌,以期在两人对阵之时,出其不意地将赵辰生擒,连搏命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可惜的是,慕容晚归的此番定计却因为顾知星的出现而作废了。 那么,接下来,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念及此处,慕容晚归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然后非常隐晦地朝不远处那位在十六强战中不幸落败的少年投去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 第三百一十六章提前到来的决战 赵辰是八强战中最后一位获得胜利的,而且胜得颇为艰难。 但好在咱们的宁王殿下终究还是不负众望,即便刘丰源的两头王灵颇为难缠,还是生生将其耗死了,不论过程如何,至少最终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可以此付出的代价,却是在这一场的比拼中,他同样受了些伤。 虽然伤得不重,但面对慕容晚归那边所传来的强化肉身的消息,此消彼长之下,仿佛在冥冥之中为赵辰的夺魁之路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接连两场比试之后,本届春闱大比个人战的四强终于全部诞生了。 除了众望所归的慕容晚归和赵辰,以及横空出世的墨渊之外,在三号战台上,南鸢瑶也拿到了最后一个宝贵的名额。 薛清婉在战斗经验上始终还是稍显稚嫩了一些,遗憾地止步于四强外,但即便如此,她今日的表现,也足以令人们为之称道了。 这么一来,今年的春闱就显得很有意思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这四位得以晋级下一轮的天才少年、少女,竟恰好分别代表了四方阵营。 春秋书院、天星院、皇朝学宫,以及世家与宗门的联盟,各有一人入围! 这可是多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原本人们认为应该无比强势的天星院,最后只有慕容晚归闯入了四强,而原本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春秋书院,竟然在积分榜上紧紧地咬住了天星院,毫不客气地说,墨渊在这两轮的表现,丝毫不输给慕容晚归对天星院所做出的贡献! 接下来,最后的四强选手将得到非常宝贵的,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便立刻举行半决赛的抽签仪式,整场春闱大比最令人期待的夺冠战,几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赵辰在走下战台的第一时间便服下了书院提前准备好的伤药,又由皇朝学宫的回春堂长老亲自施针疗伤,立刻为他洗净了疲乏,充沛了精力,双眼很快就恢复了如星月般耀眼的光芒。 诸位皇朝学宫的师兄弟都围拢了过来,对赵辰嘘寒问暖,周贤更是拿出了原本是家中为自己准备的超品信浆果,帮助赵辰大幅度补充消耗的灵气。 薛清婉则有些懊恼地站在一旁,似乎还有些对于输给南鸢瑶忿忿不平,顿时惹来了大伙儿的连声安慰,就连赵辰也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不用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来也是有些稀奇,薛清婉身为平南侯薛盛的女儿,却并不如她老爹那般胆小惜命,反而浑身都透着一种修行者应有的强硬姿态,面对一众师兄弟的关切,她倒也不矫情,很快就展露了笑颜,对着赵辰轻轻扬了扬粉拳,说道:“师兄一定要帮我报仇!” 赵辰温和地笑了笑:“一定。” 相比起赵辰和慕容晚归这般,只能得到自家书院的支持,墨渊所在的春秋书院一方则显得有些夸张了。 因为墨渊所在的地方早就被来自七十二宗门和九大世家的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周勃和沈徽都被挤出了人群外,只能无比羡艳地看着墨渊身边的各式美人对其柔情似水。 “看看,看看,这把咱们书院当成什么了,简直成何体统!” 相比起沈徽那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周勃倒是喜笑颜开的,笑着道:“诶,老沈,你说,墨师兄有没有可能夺冠啊?” 沈徽无比抑郁地开口道:“你这个势利眼!凭什么咱们一起考进书院的,你叫我就是老周,叫他就是师兄?” 面对沈徽的斤斤计较,周勃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更正道:“好好,沈师兄,你觉得墨师兄接下来的胜算有多大?” 闻言,沈徽的心气儿才终于顺了一些,开口道:“你看那家伙狐狸尾巴都快翘起来了,要是连夺冠战都没打进去,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他!” 周勃哈哈一笑,点点头道:“到时候咱们一起揍他!” 伴随着众人的笑闹声,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慕容晚归、赵辰、墨渊和南鸢瑶四人来到主台之前站定,看着眼前的那只承载了众人命运的漆筒,神色各异。 春闱四强战的抽签规则与之前相比,有一个很大的不同。 便是这一次抽签之人变成了参赛者自己! 漆筒中共有四支签,两支写着数字“一”,两支写着数字“二”,抽到同样数字的人便是同一组的对手,抽到“一”的先行对战,抽到“二”的则能得到更多的休整时间。 因为两场四强战并不是同时举行的,而是有先后之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四位年轻人,将命运握在了自己手中。 抽签的顺序按照上一轮对战结束的先后进行,因此墨渊是第一个抽签,而赵辰并没有选择的机会。 到了这个时候,再进一步便是夺冠战了,谁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折戟沉沙,即便是慕容晚归,也不自觉地将呼吸放缓了一些,以平复心中的起伏。 墨渊看似神色宁静,但实际上当他的手指触及到那四支冰冷的竹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觉得手掌有些发麻。 好在他是一个足够决绝之人,所以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只是象征性地伸手在签筒中搅了一下,便顺势取出了一支赤色的朱签。 接下来,便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然而,这一次,墨渊的好运气似乎终于用尽了,因为他抽到了一号签。 也代表着,他将会率先出战。 见状,墨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因为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还不等他去懊恼自己的臭手,慕容晚归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抽取。 墨渊的心脏下意识地停顿了一息,然后暗中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慕容晚归抽到的是二号签!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墨渊在心中感慨了一声,虽然他此番是抱着一定要夺得个人战魁首的信念而来的,因此慕容晚归就必然是他夺冠路上最大的阻碍,但如果能够晚一些再碰到慕容晚归的话,不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对春秋书院来说,都是最好的局面。 接下来,就看南鸢瑶的运气如何了。 不知不觉中,南鸢瑶接下来所抽取的签号,将决定本届春闱个人战的走向,也在一定程度上将决定三大书院的命运! 如果她抽到了一号签,那么众人所期盼的赵辰与慕容晚归的决胜之战就会提前上演! 如果她抽到了二号签,那么她就算是将自己再进一步的希望彻底扼杀了! 便在南鸢瑶将手掌伸入签筒中的那一刻,整个赛场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无比重要的抽签结果。 在巨大的压力下,南鸢瑶的手指也出现了一丝罕见的颤动,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仿佛手中的朱签有着千钧之重,足足用了近十息的时间,才将其缓缓抽了出来。 在竹签的底部,刻着一个足以决定各方命运的数字。 一。 第三百一十七章美人计vs美男计 事实证明,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在上一轮的八强战中,慕容晚归和赵辰分别抽到了顾知星和刘丰源这两个软柿子,虽然战斗的进程并不如他们一开始所预想的那般顺利,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人没有抽到彼此,也没有抽到异军突起的墨渊,便是最好的签运。 但他们的好运气并没有能够延续下去,在距离最终的决战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这两位本届春闱的最大夺冠热门终于提前相遇了。 一时之间,惊叹者有之,激动者有之,惜叹者亦有之。 如无意外的话,这场比试的胜者,或许便是最后的魁首了。 余下一人,只能饮恨止步于此。 另外一方面,原本觉得自己气运到头的墨渊,竟然凭借着南鸢瑶的好手气,躲过了一劫,拿到了一个相对更好的结果! 时至此时,即便要率先出场,墨渊也毫无怨言了。 “果然,上天还是更眷顾那些长得好看的人啊……” 墨渊恰到好处的一声感叹,正好落在了南鸢瑶的耳中,似乎引来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墨渊百试不爽的手段,果然还是奏效了。 当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说的也的确是大实话。 虽然在夏生初见赵辰的时候,曾经觉得这位宁王殿下的确足以让天下间绝大部分的男子都黯然失色,但这里面并不包括墨渊。 单论容貌的话,墨渊还是自认比这位九皇子要强一点的。 至于南鸢瑶,则更不用说了,虽然到现在也没有哪位幸运儿能一睹其传说中倾国倾城之颜,但既然她能被誉为大缙三大仙姬之一,就肯定有着足够雄厚的资本。 所以墨渊与南鸢瑶的这场比试,或许将会成为春闱历史上颜值最高的一场战斗。 而其实从抽签结果出炉的那一刻,这场比试就已经开始了。 比如墨渊隐晦地对南鸢瑶的赞美。 再比如南鸢瑶那悦耳动听的笑声。 对墨渊来说,他最重要的武器,从来都不是自己的相貌,但必须要承认的是,凭借着爹妈给他的这张脸,就注定当他在对阵女性修行者的时候,有天然的优势。 同样的一句话,对南鸢瑶一样成立。 但有一点有所出入。 因为容貌,就是南鸢瑶最强大的武器。 当她以黑纱蒙面的时候,便如慕容晚归隐藏自己强化肉身的秘密一样,是手中最大的底牌。 慕容晚归没有能够将自己的底牌留到最后,但南鸢瑶做到了。 当她决定以真容示人的时候,才是她最强大的时候。 而事实上,这其实正是墨渊的软肋之一。 一个谁也不曾想到的软肋。 当日在翠红楼中,面对妖族公主紫菱的幻术魅惑,墨渊几乎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地缴械投降了,若非江柒柒及时出现,恐怕他早就被吸成了干尸。 由此可见,墨渊对于美色的自制力几乎为零。 事实上,世人对于容貌俊俏之人,通常有一个很大的误解,总会以为他们会因为对异性的唾手可得,从而将眼光无限地拔高,再难对其他有着姣好容颜的异性心动。 至少对墨渊来说,情况正好相反。 或许正因为他天生一副好皮囊,集万千爱慕于一身,所以他更会去欣赏这世间一切美的事物,不管是风景,还是站在风景中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墨渊会选择在洛阳城外开设青楼的原因。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所以他用了很多年的时间试图隐藏自己的弱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成功了。 至少现在他已经可以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可以游走在诸多豪门佳丽身边,却心如磐石般坚定。 但那是因为他没有遇到与自己有着同样出色容颜的人。 一个紫菱,就将他打回了原型。 那么,被誉为大缙三大仙姬之一的南鸢瑶呢? 接下来这场俊男与美女的战斗,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因为四强战的两场比试是分开进行的,所以如今场上只保留了一座战台,其余三座在之前的一个时辰里面就已经被落日谷的一众弟子拆除了。 而随着墨渊与南鸢瑶两人携手走到台上,场下的一众修行者们,则自动地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并非一方是春秋书院,另一方为七十二宗门与九大世家的联盟。 这个阵营,是以性别来划分的! 绝大部分的女性修行者,都站到了墨渊的身后,声嘶力竭地欢呼着,而一大帮男性修行者则自动来到了南鸢瑶所站的那方角落处站定,助威之声同样惊天动地! 而在比试正式开始之前,墨渊突然对着南鸢瑶浅浅一笑,开口道:“不知姑娘愿不愿意与我打个赌?” 同样的一番话,在墨渊对阵齐非夜的时候也说过,不过在态度上却有着极大的差别。 面对齐非夜的时候,墨渊极尽挑衅狂傲之势,而在面对南鸢瑶的时候,他则显得非常的和善。 对此,南鸢瑶的声音中也带着笑意,柔声道:“怎么赌?” 墨渊转过头,扫视了一眼场下那帮热火朝天的男同胞们,笑道:“如果我赢了,姑娘可愿摘下面纱,让我一睹真容?” 这么一番话,立刻惹来场下惊叫连连,众多修行者连声跟着起哄,看起来就像是要用音波将战台震塌一般。 对此,南鸢瑶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她却没有正面回应墨渊的赌注,而是转而道:“如果我现在就摘下面纱,墨公子可愿弃赛认输?” 话音落下,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火爆了,但对于墨渊而言,他终于发现,自己的确是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不管是从两人的颜值上,还是从言语的交锋上。 但墨渊并没有就此放弃试探,而是将一双桃花眼弯得更迷人了一些,进一步说道:“如果姑娘赢了,那么在赛后,我便任凭姑娘处置,如何?” 墨渊的这个赌注下得有些大,但他却有必胜的把握。 可不曾想的是,仅仅在一息过后,他的信心骤然降低了一半。 因为南鸢瑶毫无征兆地掀开了头上的面纱,对着他温婉一笑:“好啊。” 第三百一十八章一场看不见的战斗 刹时间,整个赛场突然爆发了巨大的混乱。 因为那些一直站在南鸢瑶身后的修行者们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按照战台左右的地理位置来看,他们所在之处的确应该属于南鸢瑶的阵营,可这么一来,他们就看不到南鸢瑶的容貌了! 所以当南鸢瑶突然摘下头上黑纱的那一刻,原本还在为南鸢瑶高声助威的一帮男性牲口们,都争先恐后地朝前方挤去,为的便是亲眼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大缙仙姬,究竟生得哪般模样! 而这么一来,那些一直坚守在墨渊身边,要为他生狐狸的姑娘们自然是不乐意了,尤其当双方被挤到一起的时候,难免不小心被人无意中给吃了豆腐。 局面登时变得难以控制了,而且大家都是修行者,在猛然的肢体冲突之下,很容易便爆发口角,并进一步升级为混战! 只因为两名参加春闱的少男少女,竟然引发了整个赛场的暴乱,如此场面,或许也真算得上是数百年来头一份儿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原本负责本轮比试的监判甚至还来不及宣布四强战的正式开始,便不得不先行下场维持秩序了。 但实际上,属于墨渊和南鸢瑶的战斗,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打响了。 虽然两人谁也没有动,但两片色泽各异的灵光却在同一时间升了起来,将整座比武台笼罩成了一片氤氲。 墨渊发现自己失策了。 因为他低估了南鸢瑶的美丽。 在这一刻,墨渊甚至觉得自己见到了天下间最美丽的女子,他甚至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这种美好,大脑的突然短路导致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如果一定要给予一种更加直观的描绘的话,此时的他仿佛感觉自己已经离开了落日谷,来到了一片美轮美奂的仙境之中,他能听到那潺潺的溪水声,看到悬挂着半空的那轮彩虹,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他的心一下子就回到了彻底的宁静中,没有世外的嘈杂,也没有无关人等的聒噪,不用担心春闱的结果,也不必去牵挂姐姐是否得以安息。 时光未央,岁月静好。 然而,他并不是唯一失策的那个人。 因为在此刻之前,南鸢瑶一直是以黑纱蒙面的,如此的确隔绝了他人对自己的窥探,但与此同时,她也看不清对手的模样。 所以当黑纱被揭开的这一刹那,南鸢瑶也有些愣住了。 因为她从未想到,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比自己预料中的要俊俏得多,也迷人得多,尤其那一双弯得恰到好处的桃花眼,仿佛一抹从天而降的光,将她的心底映得一片温暖。 世间上所有美丽的东西,总是会彼此吸引的,比如蝶与花,比如星与月,再比如人与人之间。 但欣赏并不等于沉迷。 如果这一战是放在十多天之前,那么南鸢瑶赢定了。 当她揭开面纱,以真容示人的时候,她就赢了,因为即便是墨渊也抵挡不住她的美丽。 更因为她对于美的自制力,比墨渊要强。 但很可惜的是,实际在她之前,墨渊已经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人了。 那个人叫紫菱。 虽然墨渊看到紫菱的时候,眼前所显现的只是他所期望的那个样子,但至少他见过了。 虽然墨渊在那之后失去了整段的记忆,但那并不是彻底的遗忘,而是被压在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直到此时被南鸢瑶的倾城容颜重新激发。 因此两人几乎不分先后地从短暂的失神中醒了过来。 然后墨渊的身后扬起了四条雪白色的狐尾,手中捧起了一朵美轮美奂的三色彩莲。 而南鸢瑶手中的剑也已经出鞘了,虽然未曾舞动半分,却在地上开出了一簇簇美丽的山花。 灵狐捧莲,百花齐鸣。 两个人谁都没有动,但实际上,一场肉眼难及的剑气风暴与灵力浪涛早就在空中相遇了。 下一刻,南鸢瑶看到墨渊抬步缓缓朝自己行来,而她却仿佛被束缚住了手脚,竟丝毫闪躲不开。 不过三息之间,墨渊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然后突然将身体向前一倾,用力地吻在了她的双唇间! 如熔岩般的滚烫带起一丝本能的战栗,南鸢瑶瞪大了双眼,却仿佛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融化。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间,于墨渊眼前所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幅画面! 墨渊看到,整整一百朵山花铺满了整座战台,那五彩缤纷的绚丽仿佛是一团团游弋的虹光,将这里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平静的海面上,没有小舟轻泛,却有一位佳人站在正当中,回眸一笑百媚生,足以令这四季的花儿都黯然凋零。 之前南鸢瑶所看到的一切,原本是墨渊以幻狐的灵技,为她所设置的幻境,却不曾想,身为武修的南鸢瑶,竟然用手中长剑播洒出了万千花种,将墨渊也带到了那如真似幻的花海之中! 在场外人的眼中,这两个人似乎只是站在台上相互对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因为场面的混乱,甚至都没有几个人发现这场无声无影的战斗其实早就已经打响了,而且正值酣畅淋漓之时。 足足用了近半炷香的时间,在落日谷多位长老的努力下,甚至由落日谷现任掌门叶青云亲自出面,场中的秩序才逐渐恢复了正常,又过了片刻,本轮的监判才姗姗来迟地宣布比试开始。 紧接着,人们就看到南鸢瑶迈开了不疾不徐的脚步,缓缓走到了墨渊身前一尺处站定,然后抬手举剑,轻轻搭在了墨渊的脖颈之侧。 这是什么情况!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墨渊仿佛也从一场大梦中被惊醒了过来,虽然眼神稍有迷惘,却很快在脸上绽放出了一抹如暖阳般和煦的微笑。 “原来凑近了看,你会更美一些。” 南鸢瑶双颊被涨得通红,紧紧地咬着嘴唇,手指竟然如先前抽签一般轻轻颤抖了起来,在她们两个人的世界里面,或许过了一刻钟,也或许过完了一生,然后她突然收回了长剑,恶狠狠地瞪了墨渊一眼,随即对他说了六个字。 “你要对我负责!” 言罢,南鸢瑶重新用黑纱遮住了面容,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战台。 第三百一十九章这算什么? 墨渊再一次赢得了比赛的胜利。 至少在其他人看起来,他便如前面的那两轮战斗一样,几乎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击溃了对手。 但这一次,场边却并未爆发出如先前那般震天铄地的欢呼声。 因为所有人都懵了。 这算什么? 人们这才突然惊觉,墨渊每一次的胜利竟然都来得极其的诡异。 而且是一次比一次莫名其妙! 一开始在首轮混战的时候,至少与墨渊同台的其他对手还见过他在场上奋力拼杀,灵气武纹皆出,打得那是一个热闹。 但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墨渊仿佛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的战斗方式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十六强战的时候,起码墨渊还射出了非常惊艳的一箭,因此齐非夜输得并不冤。 但到了八强战,墨渊连箭都不射了,他只是蹲在地上,将纪风的那十头灵豹当成了小奶猫逗弄了一番,然后就赢了。 现如今已经是半决赛了,墨渊做了什么? 他含情脉脉地看了南鸢瑶一眼,然后对方就弃赛认输了?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玄乎的事情吗? 墨渊三战三胜,却连根毫毛都没被伤到! 整个场内外就这么尴尬地沉默着,一直到南鸢瑶都已经走得没影儿了,本轮比试的监判才后知后觉地走上台去,宣布了墨渊的胜利。 然后沈徽率先在台下鼓起掌来,放声喊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竟然单凭个人的魅力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征服一代仙姬,实乃我辈楷模!” 听着沈徽这番话,墨渊险些将白眼翻到了天际,但也多亏了沈徽的这番话,场面终于恢复了热闹,总算是化解了墨渊的尴尬,只是他在下场的时候,明显感到身边那些姑娘们的尖叫声少了很多。 刚一下台,沈徽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毫不掩饰地伸出了大拇指,连声道:“行了,这次我算是真的服你了,不过我劝你还是赶紧躲起来比较好,不然待会儿那些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的天才们可就要找你麻烦了!” 看着沈徽脸上那老奸巨猾的笑容,墨渊忍不住沉声道:“我仿佛从你的眼中看到了些许诈意!” 这一次,周勃却是难得机灵了一回,连声抢答道:“那还用说吗,等春闱结束,你与那南鸢瑶的事迹恐怕就得传遍整个大缙王朝了,到时候你可就成了咱么大缙全男性公敌,而且恐怕也不会有姑娘厚着脸皮往你身边凑了,有了咱们大缙仙姬的美玉在前,谁还会来自讨没趣?” 墨渊当即明白沈徽高兴的原因了,但令人有些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为之恼怒,而是不自觉地在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喃喃道:“这似乎也不坏呢……” 如此作态,立刻让沈徽神色一凛,赶紧伸手摸了摸墨渊的额头,急声道:“完了,完了,看来咱们墨大公子也被对方给迷得神魂颠倒了,你赶紧带他去找长生殿的院士看看,我来帮你们断后!” 周勃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赶紧拉着墨渊便消失在了人海当中。 果不其然,等到众人彻底从先前的震惊回过神来后,立刻便有一道道厉喝声响彻了整座落日谷的天空。 “春秋书院的墨渊,我要向你发起挑战!” “刚才那个小白脸儿呢?跑哪儿去了,我要代表正义征讨你!” “墨渊是吧?有种咱俩上台比比,让南姑娘看看,你到底哪里比俺强!” …… 眼看一场新的暴乱即将发生,落日谷的叶掌门赶紧站了出来,连声宣布道:“现在举行本轮第二场争位战,由天星院慕容晚归对阵皇朝学宫赵辰!” 话音落下,刚才还叫嚣着要去找墨渊麻烦的诸位正义人士当即收了声,全都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比武台上,因为接下来的这一场比试,可是众人期待已久的,堪比春闱决战的年度大戏! 怎容错过! 便在众人那热切的目光中,赵辰倒是没有半点儿身为皇子的架子,为了以示对慕容晚归的尊重,竟然抢先一步走上了战台,随即转身朝向天星院众师生所在的方向,轻轻抬了抬手:“请。” 赵辰的这番举动,可谓是给足了慕容晚归面子,因此当慕容晚归上台之后,也执手对他行了一礼,恭声道:“见过宁王殿下。” 赵辰微微一笑,摆摆手道:“在这座战台上,没有什么宁王殿下,只有皇朝学宫赵辰,慕容公子切不可失了比赛的公平、公正之意!” 闻言,慕容晚归再度行了一礼,这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开口道:“是。” 只是两句简单的寒暄,两人皆透出了一种强者的姿态,哪像之前墨渊和南鸢瑶的对战,简直就是在打情骂俏! 一想到这里,众人心中的妒火再度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然后尽数化为了对台上这两位超级天才的欢呼声,声潮一浪高过一浪,听起来似乎比先前那一场更加恐怖一些,或许唯有如此,才能表达众人迟迟未能消退的忿恨之情。 这并不是本届春闱大比的决战,但所有人都将其当成了决战来看,除了天星院和皇朝学宫之外,其余人等,包括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都分成了两派,各有支持的一方。 当然,相比起先前墨渊和南鸢瑶的那一场比试,众人明显都看起来克制多了,至少不会发生肢体和言语上的冲突。 看起来,本届春闱大比终于走上了正确的轨道上。 而这个时候的墨渊,已经被周勃带着躲到了角落处的一个墙根儿底下,正在无奈地接受着长生殿院士的检查。 眼看慕容晚归与赵辰的惊世对决即将开始,周勃终于忍不住对墨渊问出了那个势必在本届春闱期间被人们问得最多的问题。 “墨师兄,你觉得,谁会赢?” 按理来说,在今日之前,其实墨渊与这两人都没有太多的交集,自然对于两人的强弱之别没有太多的概念,但别忘了,在之前的十六强战、八强战,墨渊都是率先获得胜利的,这也意味着他其实把两人之前的对战情况都亲自看过了。 因此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连瞬间的思考都没有,便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 “宁王殿下。” 第三百二十章君子之战 在经过这无比漫长的一天之后,落日谷的天空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西边的夕阳透着所剩无几的红光,用最后的光明照耀着那方肃然的战台。 这不是春闱的最后一战,却是人们最期待的一战。 天星院慕容晚归,以及皇朝学宫赵辰,终于在半决赛相遇了。 如果今日裴元机也能站在这里的话,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啊。 因为他们是大缙王朝的未来。 也是全人类的未来。 百年以后,人类的兴衰存亡,或许便寄托在这两位年轻人的身上了。 人们放声欢呼着,雀跃着,释放着自己最大的热情,因为他们知道,或许这一战,便将决定本届春闱个人战的魁首。 这个独一无二名号将会伴随着胜利者整整九年的时间,直到下一届春闱,再被新的魁首所取代。 相比起皇朝学宫一众师生脸上难以平复的紧张情绪,天星院的师弟、师妹们却显得轻松很多。 因为他们相信慕容师兄一定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慕容晚归的眼中透着平静,头上的礼冠戴得很严整,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折扇,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翩翩书生。 相较而言,赵辰则显得更洒脱一些,他的双眼仍旧如星月般明亮,他的脸上仍旧洋溢着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言行举止中皆透着皇家的威严。 或许是为了表示对此战的重视,落日谷的叶掌门亲自督战,并作为本场较量的监判站到了战台的角落边。 因此此番没有钟声响起,而是由叶掌门亲自下达了战斗开始的信号。 “四强战第二场,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于战台周遭观战的人群尽皆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此战的任何细节。 但令人意外的是,当比试开始的那一刻,不论是慕容晚归还是赵辰,都没有采取丝毫的行动。 他们就这么站在台上,平静地看着彼此,仿佛是在推演接下来的战局。 然后,慕容晚归突然开口说道:“如果赵兄没有异议的话,我想提议咱们用君子战的方式一决胜负。” 此言一出,全场尽皆哗然。 君子战! 慕容晚归竟然会提出君子战! 所谓君子战,其实是灵道修行者之间相互切磋时的专用术语,说得简单一些,便是对战双方单纯依靠灵物相互之间的比斗决定胜负,不得融灵,也不得有任何的身体接触,当一方的灵物全部落败之后,便算是输了。 如果放在其他时候,慕容晚归的这个提议即便出人意料,但至少还算是在情理当中,因为赵辰毕竟是堂堂皇子,万一在灵战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恐怕慕容晚归还真的担不起这个责任,而采取君子战,则可以将这样的几率降到最低。 在禁止融灵,避免身体接触的情况下,哪怕灵物尽毁,对灵修本人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在以往的春闱赛场上,其他书院或宗门世家的人若是碰上皇亲国戚,也时常会采取这样的建议。 但今天的情况却有些特殊。 众人的那一声声惊叹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君子战在观赏性上会降低一个层次,或者说辜负了他们对于此战的期待,更重要的是,此时的他们明知道,慕容晚归并不是单纯的灵修。 因为在上一轮的比试中,面对顾知星的惊心一剑,慕容晚归被迫暴露了自己最大的那张底牌,便是肉身的淬炼! 也就是说,此时慕容晚归提议君子战,便当于是将自己最大的优势给舍弃掉了! 闻言,赵辰也轻轻挑了挑眉,笑道:“如此,对你不公平,先前我就说了,我只是皇朝学宫的一个普通学生,你大可不必对我手下留情,否则,岂不是在辱没我的名声?” 但谁曾想,即便面对赵辰此番义正言辞的指责,慕容晚归也没有退缩,而是坚持道:“我想赵兄误会了,我之所以会提议君子战,并非是在谦让,而是有我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毕竟,这并不是最后的决战。” 言下之意,他是在为了最后的决战留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慕容晚归已经透出了一些挑衅的意味,任赵辰再如何温文尔雅,也不禁心中升起了一丝恼意。 因此在下一刻,他点了点头:“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么便如你所愿吧。” 赵辰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既然慕容晚归认为单纯凭借灵物的比斗也能战胜自己的话,那么,便试试吧! 更何况,正如他一开始所强调的那样,此番他站在这里,代表的并不是皇族,而是皇朝学宫,既然慕容晚归的提议对他有利,对皇朝学宫的积分排名有利,那么,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呢? 只是这么一来,那些原本满怀期待想要看一场惊世对决的观众们,都不禁感到了一丝失望。 毕竟君子战哪里有融灵战来得爽快? 可是这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既然与战双方都同意了这一比试方法,任谁也没有资格表示质疑。 因此在下一刻,于赵辰的身前,率先亮起了两团氤氲的翠绿色光团,紧接着,一匹英姿飒爽的独角兽,以及一只雍容华贵的雪翎孔雀从中迈步而出,分列两侧,高傲地看着慕容晚归。 面对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恐怖灵压,慕容晚归淡然一笑,握着手中的折扇轻击掌心,然后,一道同样碧绿色的光柱,从天而降。 见状,围观众人无不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无声惊叹。 因为在这之前,慕容晚归只是一介灵将。 而现在,他是灵王了。 他竟然在战斗的一开始,便在万众瞩目之下,当着赵辰的面,破境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中破境,因为在其他人看来,破境这件事情对于慕容晚归,便如同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当他不想破境的时候,就算是再艰苦的战斗,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他也能压抑住心中的渴望。 而当他面对春闱夺魁路上最大的对手,最有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九皇子的时候,他终于决定破镜了。 所谓境界之间的瓶颈,当他想破的时候,自然就破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就是这么简单 对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修行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否则人类早就将环肆四方的异族给杀个干净了。 但对一小部分人,比如像慕容晚归这样的超级天才而言,修行仿佛只是一种本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需要刻意去追求,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这样的天才很少,即便历数大缙王朝这风云际会,跌宕起伏的五百年,也绝不会超过半百之数。 但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人类才能成为这片土地上绝对的霸主,他们书写了整部人类修行史的变迁与兴衰,也见证了人类王朝的强大与辉煌。 是他们,撑起了全人类的脊梁,让外族秋毫难犯,令强敌举步不前。 在今日的落日谷中,便齐集了人类新一代的顶尖天才,他们是人类帝国的未来与希望,是这片江山的继任者与守护者,其中更以慕容晚归、赵辰与墨渊为个中翘楚。 即便包括裴元机、秦嫣、白封、谢奉君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缺席了这场盛会,也仍旧不会贬低春闱大比所存在的价值。 但对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观战的修行前辈们来说,还是稍微会感到有些遗憾。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冥冥之中,便在慕容晚归引灵气天降,破境至灵王的同一时间,于落日谷的谷口之外,再度迎来了三名天资卓越的年轻人。 当先的那位少年身形有些削瘦,腰间挎着一把并不起眼的佩剑,但身上却透着一种让人为之敬畏的气势。 而在他身边的那两位女子,一位身材高挑,眼中时刻闪烁着警惕和戒备,另外一位则看起来比较娇小,被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将全身上下都裹了个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容貌。 自然便是一路千里迢迢,从不句山远道而来的夏生,以及他在半路上巧遇的孟琦和江柒柒。 相比起今天早些时候,江柒柒的伤情已经有了极大的好转,至少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并且能够自己下地行走了,这样的自愈速度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但身为大夫的夏生却非常清楚,江柒柒体内所侵入的魅妖血气并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彻底拔出的,他虽然使了些手段,靠着裴袁临走前赠予的神丹暂时将其压制住了,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等春闱结束,他必须尽快找到火葵芝,才能一劳永逸地化解江柒柒体内被侵蚀的毒血。 今日之落日谷并没有在入口处设下守卫,想来谷中弟子都入内观战去了,这并不出人意料,毕竟在此地可是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从三大书院,到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无一遗漏,悉数到场,若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来砸场子,那才真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就算是那位传说中的蛮族大祭司亲自前来,也绝对讨不了好! 所以夏生一行三人迈步而入,倒是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也就是在他们刚刚踏入落日谷的时候,一道璀璨的灵气光辉突然从空中倒映而来,将整片夕阳都染成了生机勃勃的翠绿色。 于是三人整齐划一地停下了脚步,举目向头顶望去。 看起来,似乎是有人成功破境了。 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在大缙王朝境内,每天都有修行者突破自身的瓶颈,迈入更加强广阔的天地。 但对夏生来说,即便尚隔着数里之遥,他也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道灵气的特殊之处。 “应该是慕容晚归。” 夏生非常快速地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但很可惜的是,他身边的两人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孟琦压根儿就不知道慕容晚归是谁。 而对江柒柒来说,即便慕容晚归破境至灵王,在她眼前也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场面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好在夏生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能自己干笑了两声,说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从时间上来说,这会儿应该已经是最后的决战了,我倒是很好奇,莫非那慕容晚归的对手真的是宁王殿下?” 江柒柒没有应声,而是非常冷酷地撇过头去,自顾自地迈步向前走去。 而孟琦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夏生的身后,沉声道:“恩公怎么说,孟琦就怎么做。” 到了这个时候,夏生终于开始怀念起康无为和裴袁了。 虽然这两个老家伙都不是什么好鸟儿,但至少还能愉快地聊天。 噢,对了,险些忘了自己已经拜入了裴袁门下,这么诋毁自己的老师,似乎不太应该呢…… 抱着这般错综复杂的念头,夏生重新追上了江柒柒的脚步,三人并肩齐行,向那正热火朝天的春闱赛场走去。 从落日谷谷口到山腹的距离算不上太远,即便有着江柒柒这个小病号的拖累,三人的速度其实放得很慢,但仍旧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已经看到了远方那座无比醒目的战台,以及战台上那无比耀眼的翠绿色光辉。 看来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比试还没有结束。 虽然夏生此番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向韦副院长报丧,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眼前一战所生出的浓厚兴趣。 因为正如他一开始所预料的那般,对战的双方,分别是慕容晚归与赵辰。 两个人他都见过,而且都只有一面之缘,但如果一定要分出个敌友之别的话,他一定会坚定地站在赵辰这一边。 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当日忘归林一役,他便与赵辰并肩作战过了。 而至于慕容晚归嘛…… 今日的夏生,已经通过善堂的情报获知,当日在桂花巷中伏杀自己的那两名天星院教习,便是由慕容晚归所指示的。 因此现如今夏生看向慕容晚归的目光,就像是当初他在生死台上看着裴元机一样。 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杀意表露出来,反而对江柒柒问道:“若你上场对阵那慕容小儿,能有几分胜算?” 江柒柒根本连半点的考虑都没有,便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一剑。” 于是夏生满意地笑了。 或许也就只有他和江柒柒这样的妖孽级的存在,才会认为将慕容晚归这般绝世天才毙命于手中,只不过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简单到,只需要一剑。 第三百二十二章人的名,树的影! 江柒柒说,她只需要一剑就能打败慕容晚归,但那仅限于全盛时期的她,因此这番话听起来不免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可夏生不这么觉得。 因为春闱的胜负只是一时的,修行之路却足有一辈子那么长,再说,人如果死了,那么就算拿到春闱个人战魁首,成为万众敬仰的大人物,又有什么用呢? 一切的一切,不管是名声也好,权利也罢,都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用。 而在夏生的心中,慕容晚归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当初在夏生决意登凌霄峰,签生死契约以杀裴元机的时候,他给秦小花的理由是,因为裴元机要杀他,所以他要杀了裴元机。 就是这么简单。 而现在面对慕容晚归,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因为你要杀我,所以我先杀了你。 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夏生没有办法参加春闱的个人战,正大光明地在万众之前将慕容晚归打入深渊。 在这之前,本届春闱的一切流程,仿佛都在按照慕容晚归一开始所预料的方向行进着。 比如他设计了桂花巷一役,虽然没能杀掉夏生,却在某种程度上让春秋书院实力大损,裴元机死了,夏生也被免去了领队教习的职务,这为天星院的胜利奠定了非常坚实的基础。 再比如在首轮混战中狙击春秋书院的最强小组,让以郑教习为首的四个人全部折戟沉沙,止步争位战之前。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那个横空出世的墨渊。 竟然以一己之力背负着春秋书院的希望闯入了夺冠战,在积分榜上死死地咬住了天星院和皇朝学宫,保留了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 不过这没有关系。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慕容晚归将很快战胜赵辰,再在最后的夺冠战中以碾压之势破除墨渊所创造的神话,登临本届春闱个人战的魁首之位。 为了在最后的决战中给对手以灭顶之灾,时至此刻,慕容晚归还在保留实力! 所以他提出了君子战。 他放弃了肉身力量的优势,也放弃了融灵之后的战术,一切,只是为了将自己的底牌藏得更深。 而别忘了,如今的慕容晚归,还只是一介灵王! 诚然,距离慕容晚归晋升灵王境至今,只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但他的气息已经逐渐从灵王初境、灵王中境,向着灵王巅峰逐次攀升,时至此刻,已经隐隐在境界上压了赵辰一头! 谁也不会怀疑,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随时能够晋升为灵皇! 说起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 就连当日不句山生死台上的裴元机都能破境至皇阶,于缙云榜上排名更靠前的慕容晚归难道还会有所不如吗? 但慕容晚归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想要把这最后一份大礼,留给春秋书院的墨渊。 慕容晚归的算计几乎已经成功了,因为时值战意正酣,眼看赵辰御下的独角兽和雪翎孔雀渐生颓势,距离胜利就只剩一步之遥。 本届春闱大比最大的变数却突然发生了。 这个变数,是一个人。 诚然,在这之前,慕容晚归的晋级之路也并非一帆风顺,比如顾知星的实力超然,比如墨渊的异军突起,都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可那至少还在慕容晚归的控制范围之内。 但如今这个人,却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当他走进春闱赛场,当人们发现他的到来的时候,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就连此时还在台上奋力搏杀的赵辰和慕容晚归,都显得黯然失色,一时间下意识地暂停了对战。 因为他叫夏生。 虽然现场很多来自七十二宗门的人从没见过夏生,但当他的名字从各大书院、世家的人们口中传出的时候,场中立刻发出了一声声惊叹。 人的名,树的影! 且不论当日秦家族比夏生如何帮助秦嫣夺魁,如何借助秦小花之手击杀了一位堂堂尊者,也不论夏生的身上笼罩着太子太师、国子祭酒、春秋书院最年轻的名誉教习等等光环,单就他在生死台上光明正大击杀裴元机一事,就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肃然起敬! 在春闱之前,世人最热衷的话题,便是裴元机与慕容晚归的对决。 因为不到真正交手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谁更强。 即便缙云榜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实力终究只能通过胜负来应证。 因此在曾几何时,裴元机与慕容晚归的交手,也被视为是本届春闱最大的看点。 可惜的是,人们没有能够等到那一刻。 因为裴元机死了。 那个一直被拿来与慕容晚归相比较的绝世天才,在一个谁也未曾预料的时刻,憾然殒落。 杀他的人,就是现在这位慢步走进春闱赛场,身形略显削瘦的少年。 因为裴元机的死,他与慕容晚归谁更强的问题,就此再也没有了答案。 但至少所有人知道,这个叫做夏生的少年,比裴元机强! 在经过短暂的震撼之后,所有人的心中都不免升起了一个疑惑。 这位怎么来了? 不是据说他被革去了春闱领队的职务,被罚入书院后山幽闭思过吗? 对此,夏生并没有解释,只是面对着所有人齐刷刷而至的目光,笑着道:“你们别管我,继续比,继续比,我就是路过此地,进来找个人,那什么,你们看见我们春秋书院的韦副院长了吗?” 话音落下,大伙儿都有些懵了,还是落日谷的叶掌门经验老到,当即开口道:“没想到夏公子也来了,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不知夏公子是代表春秋书院来参赛的呢,还是只是单纯前来观战的?” 夏生想了想,便作势想要从怀中掏出圣旨来,表示自己是来考察九皇子此战表现的,但还不等他完成这一动作,郑荣就抢先一步从斜刺里蹿了出来,连声道:“此事恐怕还得容我们再商议一番,当然,也并不排除夏教习在明日的团队战中作为领队出战的可能。” 此言一出,满场尽皆哗然。 虽说在团队战之前更替领队,这在往届的春闱大比中的确是有先例的,也符合大比的规则,但那一般都是因为原领队在个人战中出现了意外,导致无法继续坚持战斗所做出的下下策,可现在从郑荣的表现来看,并没有这样的忧虑才是啊…… 当然,以如今夏生在修行界的名声,这样的选择,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 于是叶掌门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还请夏公子先在旁侧观战吧,希望你们能够在团队战之前给出一个确切的方案。” 夏生微微颔首回礼,然后将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眼前的那座战台之上。 不过却不是看向慕容晚归的,而是在看赵辰。 “阿龙啊,好久不见。” 赵辰目色宁静,嘴角挂着亲切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对夏生行了一礼:“见过先生。” 夏生摆摆手:“行了,好好儿比吧,切不可给为师丢脸!对了,你这只雪翎孔雀长得倒是漂亮,不过好像吃坏了肚子,要是身上备有五龙丹的话,记得早些吃。” 此言一出,赵辰脸上的笑容虽然半分不减,但于眼底却骤然闪过了一抹凌厉! 第三百二十三章不择手段 自忘归林一别,已经有小半年时间了。 在这期间,夏生再也没有见过赵辰。 哪怕他被缙帝亲封为太子太师、国子祭酒,也从未真正教导过诸位皇子们。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应该怨恨赵辰,因为当日在忘归林中杀死水儿的凶手,原本是冲着他来的,水儿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成了替死鬼。 但夏生不是那么幼稚的人。 冤有头,债有主,即便要报仇,他也不会冲着赵辰来,而应该把这笔账算在太子的头上。 事实上,夏生也是这么做的。 桂花巷一役,夏生认出了那位奉太子之命前来刺杀自己的皇阶高手,就是曾经在忘归林中负责压阵的那位贵人,所以夏生没有杀他,而是将其囚禁在了威宁侯府,等待叶小娥发落。 至于赵辰,并不是夏生的敌人,而是盟友。 忘归林行刺案,赵辰活着,叶小娥也活着,但宁王府和叶家却并没有借此对太子发难,夏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也可能是因为太子在事后做出了补偿和让步。 但夏生不管这个。 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不会对太子心慈手软。 届时赵辰将当仁不让地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所以今日在落日谷的重逢,原本应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偏偏夏生却在赵辰的身上发现了某种异样,顿时让这种重逢的喜悦变成了深深的遗憾。 这种异样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包括叶掌门这般尊级强者,甚至于连赵辰自己也未曾察觉。 但夏生却看出来了。 因为他的医术冠绝天下。 只需要漫不经心的一瞥,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赵辰身前那头雪翎孔雀中了毒。 已经有主的灵物本身自然是不会中毒的,所以中毒的人是赵辰。 之所以在夏生之前没有人能够发现这一点,是因为这种毒非常特殊,而且非常隐秘,当其真正发作的时候,时常会被人误认为是灵气枯竭的征兆。 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一味叫做化灵散的药物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毒药。 化灵散,顾名思义,便是能够加快灵者体内灵气的流逝速度,但持续的时间很短,对人体也产生不了什么根本性的危害,所以通常人们不会将其直接用药,而是把化灵散作为温养信浆果的原液。 因为高品信浆果的果肉内含有非常狂烈的灵意,如果直接服用的话,会对修行者的灵窍造成很大的负担,因此通常人们会用化灵散将成熟的信浆果浸泡一段时间,使其灵意变得更加温和。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枚高品信浆果需要适配多少的化灵散,需要浸泡多少时间,就非常有讲究了。 如果化灵散用得少了,或者浸泡的时间短了,那么当修行者将信浆果服下的时候,便会立刻感觉到不适,轻则体内灵气紊乱,重则可能导致灵窍壁的撕裂! 反之,如果化灵散用多了,或者浸泡时间过长,那么信浆果本身的价值就失去了,虽然在服下之后很难被察觉,但如果化灵散已经完全渗入了信浆果的果肉,那么就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吞噬修行者的灵气! 可惜的是,很少有人知道,化灵散的发作其实是有先兆的,首先,便是修行者御下的灵兽会出现非常不明显的虚化状态,其次,更重要的一点是,在灵兽的额间会出现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点。 若不是夏生眼尖的话,其实这两个特征都是极难被发现的,尤其对赵辰自己而言,他更容易将其归结为自身的灵气枯竭所出现的变化。 可当夏生一句话将这事儿挑明之后,赵辰就明白了。 因为在他上场之前,就恰好服用了一枚周贤送来的信浆果! 原来如此! 赵辰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慕容晚归要提议君子战了。 因为在君子战中,双方所比拼的,更多的是灵道的底蕴,换句话来说,就是灵气的厚度! 慕容晚归根本就不是为了谦让赵辰,也不是在托大,而是希望用最小的代价赢下赵辰! 甚至于在比赛开始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赢定了。 因为赵辰所服下的信浆果中,含有超量的化灵散! 如果换一个人,一定会对慕容晚归这不择手段的胜利方式感到愤怒、不甘,甚至于憎恶。 但赵辰不会。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从他生在皇家的那一刻起,他便见识了这世间太多的肮脏和丑恶,如果不是他命大的话,恐怕早就像他的几个哥哥那样,死不瞑目了。 所以面对这场必输之局,赵辰唯一感到的只有失望,以及与夏生同样的遗憾。 失望是对于周贤的,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天星院竟然出了这般叛徒。 遗憾,则是在于他的手中并没有五龙丹——某种能够及时抑制化灵散发作的灵药。 所以这场比试,他必输无疑。 但这并不意味着,赵辰准备将胜利拱手送给慕容晚归。 因此在下一刻,他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那枚玉玦。 这枚玉玦,在他与夏生初见的时候便一直佩戴着,以他的身份来说,这当然不会只是一方普通的玉石,而是一件灵物! 慕容晚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不自觉地轻轻皱了起来,随即开口道:“赵兄,你我两人不过切磋竞技而已,不必如此决然吧?” 对此,赵辰只是和煦一笑,摇摇头道:“你不该在我的面前,耍这种小手段的。” 赵辰并没有向在场的观战者们解释慕容晚归究竟耍了什么手段,但他却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了自己无比坚决的态度。 下一刻,一道柔和的白光从他手中的玉玦上飘然而起,如月华一般洒在了雪翎孔雀和独角兽的身上,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令人不敢直视。 而与此同时,慕容晚归手中的折扇也骇然一震,连带着他的面色也越发沉了几分。 因为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赵辰准备拼命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夏生定计 在此之前,慕容晚归一直在防范这样的局面出现,如果不是夏生的那句话,或许他已经成功了。 可惜,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这个道理不止春秋书院的郑教习懂,慕容晚归同样也懂,所以当裴元机殒落不句山生死台,当慕容晚归得知自己在春闱上最大的对手只剩下宁王殿下一人的时候,他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试着去了解赵辰这个人。 赵辰,缙帝的第九个儿子,或许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但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生来不是太子,却被世人认为是其余诸位皇子中最有可能与东宫一较高下之人,除开绝佳的修行天赋之外,赵辰的德才兼备,不止在京都洛阳,乃至于在整个大缙王朝都有着非常好的名声。 而他只有十八岁。 甚至在私底下,已经有人开始将他与前太子赵睿进行对比。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赵辰与赵睿有着很多的相似点,比如骁勇善战,比如乐观宏达,胸襟博大,再比如御人有术、求贤若渴,更关键的是,他们两人都不如其他皇子那么惜命。 生在皇家,便意味着一生锦衣玉食、地位超然,即便什么也不做,也能受万人敬仰。 因此绝大部分皇子都是很怕死的。 当初太子赵睿举兵上京,一途所向披靡,所经之处,但凡是其余皇子的封地,皆不受半点抵抗,对方就乖乖投降了,更有甚者,比如汴王赵敬这般,更是当夜就携家眷、金银逃窜出城了。 但赵辰不一样,虽然当他出生的时候,前太子赵睿已经身殒承天门之变,但他却继承了这位皇兄所有的优良品质,因此人们也在猜测,是否是也正是因为赵辰与赵睿实在是太像了,为了防患于未然,杜绝当年的叛乱重演,因此缙帝将太子的位置给了相比起来更平庸一些的赵昊。 没有人知道当今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不管人们再如何惋惜也好,遗憾也罢,只要一日君心不改,赵辰就一日只是九皇子,只是宁王殿下。 而不是太子。 可即便如此,如果在春闱赛场上赵辰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慕容晚归即便作为慕容家继承人,作为天星院首屈一指的少年天才,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别的不说,单就说以太子殿下赵昊的性格,为了表示自己对手足兄弟的爱惜,就算只是在父亲面前做做样子,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慕容晚归! 所以当慕容晚归感受到赵辰手中那方玉玦内所激昂而起的灵气风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手了。 下一刻,一道更加狂暴的青色气柱平地而起,反冲云霄,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叹为观止。 慕容晚归竟然在同一场战斗中,第二次破境! 谁都知道慕容晚归一定会在春闱之上成就灵皇之位,但真的当这一刻发生的时候,仍旧是那么的震撼人心,一声声惊叹情不自禁地自战台四周纷沓而至,人们知道,此战胜负已分。 如果说在同为灵王境的时候,赵辰还能凭借手中的重宝与慕容晚归拼一拼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机会了。 不是每个人都是夏生。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王阶对皇阶的时候实现越境杀的。 顾知星做不到,裴元机做不到,赵辰也做不到。 如无意外的话,本场比试的胜负将会在瞬时之间分出。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在这一刻都屏息静气地盯着战台,生怕错过了本届春闱最至关重要的一瞬间。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做的。 比如夏生。 在他对赵辰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去关心台上的战斗,而是与郑教习来到了赛场的角落处站定。 同时在场的,还有墨渊、周勃,以及一位长生殿的院士。 “你怎么来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不仅仅是春秋书院的人,更包括了天星院、皇朝学宫、各大世家宗门的弟子,但真正将这个问题抛到台面上的,只能是郑教习。 夏生犹豫着摇了摇头,反问道:“韦副院长呢?” 这个问题在夏生刚刚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但他却没有得到答案,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同样也只有郑教习。 “韦副院长在昨天就离开了落日谷,去向不明。” “什么!”夏生面色一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而来,竟会扑了个空。 “韦副院长在离开前有说她去做什么吗?” 郑教习遗憾地摇了摇头。 于是夏生紧接着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又问道:“那天星院的陶之谦教授呢?” 郑教习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这么一说,昨日似乎的确有学生看到陶老先生与韦副院长一起离开了。” 闻言,夏生不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误以为韦秋月的离开是为了与陶之谦完成决定人类灵道未来的那一战,更因为这与他一开始向韦秋月所制定的作战计划不符。 按理来说,此战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春闱大比的结果,因此自然是越盛大越好,被越多的人知晓、见证越好,所以夏生最早对韦秋月的建议是,在春闱结束后,当着在场的各方修行界代表,来打这一战。 可,如今看来,似乎韦秋月将此战的时间提前了,而且避开了人们的视线。 这是为什么? 夏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此,那我也只能留在这里等韦副院长回来了。” 郑教习似乎听出了夏生的弦外之音,却想岔了夏生这句话的意思,当即问道:“莫非夏教习此番是奉了唐副院长的命令,专程来找韦副院长的?” 郑教习的猜测本身是有理有据的,因为若不是唐子安亲令,夏生又怎么可能离开书院后山的暮云洞,来到落日谷? 可惜的是,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真相远比他的猜测要更加悲伤。 夏生并没有回应郑教习的这番话,而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教习了。” 谁曾料,郑荣竟然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谁说你不是教习了!当日在生死台上,虽然唐副院长提议革掉你的教习一职,但在韦副院长表示反对后,此事其实并没有真的执行,书院内也并没有颁布正式的文书说明革职一事,因此在理论上,你仍旧是我春秋书院的名誉教习!” 夏生一愣,随即想到了之前郑荣对叶掌门说的那番话,不禁有些意外地开口道:“难不成你真的打算……” 郑荣点点头,面色肃然地伸手拍了拍夏生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明日的团队战,就靠你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夏生的野心 郑荣此言一出,一旁的墨渊和周勃,包括那名长生殿的院士,都齐齐愣住了。 因为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郑荣竟然会如此果断。 于是乎,之前郑荣一再强调夏生仍旧是春秋书院教习的态度,也就此有了完美的解释。 因为根据春闱的规则,每个书院所选定的参战十六人,除了在年纪上必须低于三十岁之外,还有一个限制条件,那就是其必须是书院的教习或者学生才可以。 夏生当然不是春秋书院的学生,他未经书院初考、复考,即便在此时此刻获院长特招入院,也必须回洛阳办理相关的文书手续才行。 所以如果夏生想要参加春闱大比的话,就必须成为春秋书院的领队教习! 好在正如郑荣所说的那般,当日在生死台上,虽然一开始唐子安是主张革除夏生的教习一职,并将其逐出不句山,但在经过韦秋月的建议后,唐子安最后的命令,只是将夏生关入了暮云洞而已,并没有提及革除教习一职这件事。 甚至于从这个命令本身也可以看出,唐子安是在默认夏生仍旧是书院教习的情况下执行的处罚。 否则的话,若夏生已经不再是春秋书院的教习了,那唐子安有什么权利将他关进暮云洞? 至于说郑荣为什么要让夏生担任领队,并不是因为他对于夏生在这之前所拟定的出战名单多么服气,也不是因为他认为夏生能够在接下来的团队战中能创造出多么强大的战术,而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在整个春秋书院的参战学生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战胜慕容晚归,包括墨渊。 也包括他自己。 但夏生或许可以。 因为夏生既然能够战胜裴元机,那么,似乎与慕容晚归的距离也并不遥远。 虽然有些可惜,夏生错过了本届春闱的个人战,但郑荣相信,至少夏生在领队教习这个位置上,会比自己做得更加出色! 若想要在明天的团队战中战胜天星院,或许夏生就是那最后的希望! 这件事情理解起来不难,但真正令墨渊等人为之意外的,是郑荣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自己的领队职务,将春秋书院的这面帅旗亲手交到了夏生的手中。 春闱领队这四个字本身就是无上荣誉! 因此在下一刻,夏生轻轻叹了口气,向郑荣微微弯了弯腰身,开口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希望书院能在本届春闱的赛场上夺得头名。” 话音落下,郑荣却连连苦笑道:“头名?想来是不太可能了……但,我希望至少能超过皇朝学宫。” 夏生对此不置可否,进一步问道:“说起来,现在的各大书院的积分排名是什么样的?” 郑荣当即叹了一口气:“如果现在这场比试慕容晚归获胜的话,天星院就至少拿到了二十二分,如果在接下来的夺冠战中,慕容晚归拔得头筹,成为本届春闱个人战魁首,那么天星院就积二十七分!” 闻言,夏生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皇朝学宫呢?” “如果宁王殿下本场落败,但能在第三、第四名的相争中获胜的话,那么皇朝学宫便能拿到十五分,如果宁王殿下连第三名都没能保住,那么皇朝学宫就只有十分了!” 这么听起来,似乎在积分榜上超过皇朝学宫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夏生注意到,郑荣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先前那般凝重了,于是他笑了笑:“那我们呢?” 这一次,郑荣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周勃就抢先答道:“如果墨师兄能够在最后战胜慕容晚归,那我们就有二十三分,如果墨师兄不幸落败,那我们也有十八分!” “噢?”直到这个时候,夏生才终于将目光挪到了墨渊的身上:“你闯入最后的夺冠战了?” 墨渊耸了耸肩膀:“运气比较好。” 倒是郑荣连声称赞道:“这次多亏了小墨,我们才能勉强拼出这么一个局势,否则的话,恐怕在积分榜上连皇朝学宫都追不上!” 如果说在场有谁对墨渊的实力更加心知肚明的话,恐怕便非夏生莫属了,因此他并不惊讶墨渊能够取得这般逆天的成绩,而是淡淡地问出了一个最至关重要的问题。 “有把握吗?” 夏生这里问的有没有把握,当然是问墨渊是否有把握战胜慕容晚归,而这一次,墨渊甚至连半息的时间的思考都没有,便转头看向赛场中央处那道耀眼的青色光柱,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可以拼一拼,但机会不大。” 夏生点点头,然后突然开口道:“如果我们按照最坏的情况来算,就是差他们九分,对吧?” 郑荣刚想点头承认,却突然一愣,下意识地说道:“那是天星院,如果是皇朝学宫的话,我们至少还能领先他们三分!” 对此,夏生只是淡然一笑:“既然我已经来了,又怎么可能将那榜首的位置拱手相送呢?” 闻言,郑荣当即皱紧了眉头,犹豫着提醒道:“就算明日的团队战我们能力压天星院夺冠,但如果天星院拿到次席的话,从总积分上,我们还是输的。” 郑荣的担忧的确是有道理的,因为团队战中的不确定性因素相比个人战更多,尤其以各大宗门、世家的态度与立场相关,而偏偏,天星院与落日谷、百花宗、驭兽山庄等一流宗门同处大缙之南,大家平日也时常互通往来,有所交好,再加上慕容晚归本身就背靠九大家中的慕容家,因此在过往的春闱大比的团队战中,各宗门的联盟军都是更偏向天星院的。 如果放在以前,就算天星院、皇朝学宫、各宗门、世家子弟联手围攻,春秋书院也毫无惧色,但现在不一样了。 从个人战十六强的结果就能知道,各大世家、宗门的实力,并不比三大书院要差,更是稳稳地压了春秋书院一头! 因此在明日的团队战中,一个不好,春秋书院很可能率先出局! 夏生的出现,的确是给了郑荣一个天大的惊喜,也让他看到了保留住书院尊严的最后一丝希望。 可实际上,当夏生说他要率领春秋书院一众学生夺得团队战榜首的时候,就已经让郑荣足够大惊失色了,现在夏生竟然想要把天星院从团队战次席的位置上踹下去? 谈何容易! 令郑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低估了夏生的野心,因为紧接着,夏生又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慕容晚归拿到个人战榜首,而宁王殿下拿到第三的话,那么皇朝学宫在积分排名上就只差天星院十二分,对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天算不如人算 关于三大书院的积分排名先后,只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数科问题,但想要得出最完美的答案,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虽然现如今慕容晚归和赵辰的比试还未能分出胜负,墨渊也不一定会输在最后的夺冠战上,可夏生已经提前预料到了本届春闱个人战的最终结果。 所以他一切的计算基础,都是以慕容晚归夺得魁首,墨渊和赵辰分列二、三位为前提的。 这么一来,三家书院在个人战后的积分就分别是二十七分、十八分、十五分。 如果按照郑教习的期望,那么夏生只需要在明日的团队战中率领书院弟子压过皇朝学宫就可以了。 但夏生的追求远不止于此。 他还想要帮助春秋书院争得榜首头名的位置!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需要至少实现两个条件。 首先,春秋书院必须要在明日的团队战中大获全胜。 其次,天星院要在团队战的名次上跌出前二! 如此一来,按照团队战的积分奖励,春秋书院就能至少领先天星院十分,就此在积分榜上实现反超! 这件事情很难。 就算夏生真的侥幸让春秋书院在团队战中逆袭到了头名的位置,但他也没有办法控制天星院的排名。 以目前天星院的总体实力而言,他们会输给皇朝学宫吗? 至少郑荣觉得不太可能。 但谁曾想,夏生的野心竟然还不止于此! 他甚至想将天星院驱逐到团队战的最末! 如果慕容晚归在个人战中拿到魁首,但天星院却在团队战中排名最末,那在春闱大比结束之后,天星院岂不是成为了整个修行界的笑话? 甚至于还有一种最极端的可能,便是慕容晚归既没有能够拿到个人战魁首,天星院还在总积分的排名上输给了天星院,直接滑落到三大书院之末! 想要实现这等壮举,需要满足一个非常必要的先决条件。 便是在接下来的夺冠战中,墨渊要战胜慕容晚归。 关于这件事情,墨渊自身的把握不大,郑荣则干脆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在他看来,墨渊能够如此“幸运”地闯入最后的决赛,已经是上天对春秋书院的庇佑了。 可夏生还想拼一拼。 因此紧接着,他对墨渊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要求你在接下来的夺冠战中取胜的话,你最难逾越的障碍是什么?” 墨渊并没有觉得夏生的这番话不可理喻,而是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我的境界不够。” 从不远处慕容晚归与赵辰的比试中,所有人都知道,慕容晚归已经二次破境,晋升为了一名灵皇。 而墨渊呢? 至今仍是灵将境巅峰! 墨渊不是夏生,即便他能够在接下来的夺冠中实现战中破境,一举成就灵王之位,也不是慕容晚归的对手。 这样的差距,是致命的,也是决定性的,没有人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弥补。 夏生也不能。 诚然,在他那阅历丰富的九世人生当中,的确存在着很多强行将修行者境界拔高的秘术,或者说是“邪术”,但这些方法对于修行者本身将会产生不可逆的损害,只不过为了一个春闱名次,断没有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但夏生却敏锐地发现了墨渊前后言行的不一致,因此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继续问道:“可是你刚才说,机会不大。” 是的,在此之前,墨渊并没有说完全没有机会胜过慕容晚归,而是说的机会不大! 两句话听起来似乎是一回事,但表达的却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闻言,墨渊的脸上立刻收起了谈笑之意,变得异常认真了起来,沉声道:“我唯一的机会,是在比试开始的一瞬间,用龙舌弓将他一箭射死。” 说着,墨渊将被重新分成了两段的长弓拿到了夏生的面前。 夏生不懂弓箭之术,却精通炼器之道,只是一眼,便能看出此弓的确品质不凡,不愧是墨渊从书院的神兵阁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同时,他也听懂了墨渊这番话当中最关键的那个词。 一箭。 这并不是墨渊第一次将龙舌弓示众,之前在他与齐非夜的对决中,便是用此弓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果断且狠戾地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在那场比试中,说是墨渊用一箭实现了越境战的秒杀,但事实上,他可远远不止射了一箭。 如果将对手换成慕容晚归,那么墨渊至多只有一箭的机会。 一旦偷袭不成,等慕容晚归反应过来,墨渊根本来不及射出第二箭。 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对此,夏生进一步确认道:“如果同时使用幻狐的灵技,能不能再拖些时间?” 墨渊摇摇头:“如果我同时激发灵气和武纹的话,便必然会削弱那一箭的威力,适得其反。” “我明白了,容我想想。” 夏生说得轻巧,但事实上,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了,相比起墨渊,郑荣似乎显得更焦急一些,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想到,墨渊竟然还有战胜慕容晚归的可能! 可即便他的心中再怎么急切,也没有出声催促夏生,而是屏住了呼吸,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瞪着夏生,或许在他的这一生中,从未觉得每一息都这么漫长过。 片刻之后,在郑荣和周勃那无比期待的目光中,夏生终于打破了场间的沉默,对墨渊开口道:“我教你一箭。” 话音落下,包括墨渊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便正如当初在北上的马车中,夏生对康无为说要教他一剑的时候,秦嫣的表现一样。 剑、箭,这两个字读音一样,但代表的意思却有着天差地别。 夏生懂剑,这并不令人为之惊奇,因为在他过往几世的人生中,他曾经数次选择过剑作为自己的武器。 但他从来没有使过弓箭! 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夏生再继续解释了,因为便在同一时间,不远处的那方战台上灵光骤然而敛,赵辰有些痛苦地倒在场边,而慕容晚归则施施然站起身来,接受万人欢呼。 胜负已分! 第三百二十七章群星之怒! 慕容晚归的胜利是可以预见的,尤其在他于战中二次破境之后,但这么快就将赵辰击败,仍旧让夏生有些意外。 看来,赵辰体内所蛰伏的化灵散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但此时的夏生已经顾不得这个了,对他来说,现在更重要的,是怎么帮助墨渊在下一场战斗中,击败慕容晚归! 夏生是春秋书院的名誉教习,也就是墨渊的老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因此夏生说要教墨渊一箭,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并不懂箭术。 好在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对夏生而言,他重生之后最宝贵的财富,其实并不是诸如紫竹铃这般圣器,也不是如应天悟这般有着超高修为的朋友,甚至不是深种于他灵魂深处的那些力量种子。 而是他的见识和记忆! 夏生教给康无为的青冥剑和大荒剑是这么来的,他在黑水镇吓退殷世振的惊雷碎花也是这么来的,现在,他准备教给墨渊的这一箭,同样由此而来! 这一箭的名字,叫做群星之怒,乃是千年前一位修行界大能的独创武技,可惜的是,那位修行前辈天才早夭,在此箭尚未大成之时便憾然殒落在了一场战役中,因此原本应该在历史舞台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群星之怒也就此被埋葬。 唯一见过这一箭的,是他的朋友,也就是如今的夏生。 现在,他似乎找到了这一箭最好的继承人。 可时间却有些不够了。 在另外一边的战台之上,落日谷的叶掌门已经当众宣布了慕容晚归的胜利,并表示本届春闱个人战的决赛将会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因此留给夏生和墨渊的,就只剩下了半个时辰。 好在,事情比夏生所想象的要更顺利一些。 虽然周勃和郑教习还没能从夏生的“大言不惭”中回过神来,毕竟自身的实力强弱,与教导他人提升实力,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而当初唐子安将夏生带到春秋书院,任命其为名誉教习,也并非看重夏生教书育人的本事,而是为了让他担任春闱的领队。 但墨渊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夏生是秦嫣的老师。 而秦嫣在秦家族比上骇人听闻的表现,便来自于夏生的教导。 同样基于对夏生的信任,所以在秦家族比当日,墨渊才敢于将全部身家都赌在了秦嫣的身上,也间接导致了秦二爷的冤死。 现在,他很期待,夏生能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面,教给自己什么。 事实上,这件事情也远比夏生一开始所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因为想要将群星之怒教给墨渊,比将大荒剑教给康无为要更难。 基于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 夏生懂剑,甚至于今世他的本命器就是剑,所以他可以非常容易地模拟出大荒剑的剑意,甚至不需要将一招一式演练出来,康无为自然也看得懂。 可他不懂弓箭。 如何将一种自己不懂的器道教给另外一个人呢? 想来想去,夏生只想到了一个最笨的方法,也是最难的方法,便是通过口述来告诉墨渊,群星之怒的核心要点是什么。 因此在下一刻,夏生从墨渊的手中接过了龙舌弓,将其重新拼接组装成弓的模样,轻轻拉了下弓弦,对准了初降落日谷的星空。 “这一箭,最关键的是……” 郑荣和周勃站在一旁,虽然听懂了夏生口中的每一个字,但将其组合在一起,却足以让两人大眼瞪小眼,满头雾水。 什么叫将自身的气海与星辰联系在一起? 还有引星辉为箭矢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有可能办到吗? 但更令两人为之不解的是,墨渊似乎真的听懂了夏生的一言一语,片刻之后,便从夏生手里面拿回了龙舌弓,开始了第一次的尝试。 “不对,不对,我是让你与星空进行交流,而不是与它们为敌。” “嗯,这一回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了,但你还是没有完全放开自己的气海,更没有主动地去容纳这些星辰。” “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气海之所以被称之为气海,便是因为其包容性和共存性,你需要将自己的气海当做天空,才能点亮其中的每一颗星辰。” “还是不对,你的武纹释放早了些,虽然这一箭对于蓄势的要求不高,但如果想要完成必杀一击,蓄势在任何时候都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 随着夏生那如同话痨一般的叨唠声,墨渊的目光似乎变得越来越亮,身上的气势也变得越来越凌厉,这一切在郑荣和周勃看起来,简直就是神乎其神。 因为就算他们一直就站在旁边,亲眼看着夏生的一举一动,亲耳听着夏生的每一声指导,也完全听不明白夏生在说些什么。 而墨渊不仅听懂了,并且看起来真的在夏生的帮助下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怎么可能! 说话间,短短的半个时辰时间就这么悄然消逝了,而墨渊自始至终都没有能够射出一箭完整的群星之怒,看起来,更像是在与夏生纸上谈兵。 究竟墨渊对于这一箭的领悟到了什么样的层次,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夏生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得看天命了。 随着远处人群的阵阵欢呼声,慕容晚归已经再度登上了战台,享受着万人敬仰的光环,墨渊也在郑荣鼓励的目光中向远方慢步行去。 最后,夏生只对他交代了一句话。 “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成,则果断放弃。” 墨渊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夏生挥了挥手,很快便钻进了人群中,一个潇洒的轻跃,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慕容晚归的对面。 人群之中,江柒柒与其他书院的师兄妹们站在一起,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然后她转过头,对沈徽问道:“你刚才说,有个百花宗的姑娘要墨渊负责?负什么责?” 沈徽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喃喃道:“呃……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得问墨渊自己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星箭杀! 这个时候的墨渊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之中,惹怒了一位面若冷霜的小姑娘。 他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她。 或者说,自他走上那方战台之后,便没有将半缕目光放到台下。 自始至终,他都只盯着一个人。 慕容晚归。 这是本届春闱个人战的最后一场,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场。 本轮过后,魁首的桂冠便将加冕在墨渊和慕容晚归其中一个人的头上。 此时的落日谷已经被夜幕所笼罩,但赛场内所点燃的数十支火把却将整个战台映得如白昼般明亮。 原本按照一开始的安排,担任本场监判的应该是落日谷的当代掌门,叶青云。 而叶掌门在先前的半决赛中已经担任了一次监判,若在最后的夺冠战中仍由他负责裁断的话,未免让人觉得两场比试的重要程度不相上下。 这毕竟是本届春闱个人战的决战。 为此落日谷请出了他们的老谷主,同时也是叶掌门的老师,洪向南,洪尊者作为本场夺冠战的监判。 四周观战人群的热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却,反而越发高涨了起来,将赛场变成了一座狂欢的舞台。 墨渊立身于战台的西北角,脸上带着一些难得的紧张,这一次他没有耍任何花招,也没有任何隐藏,而是在一开始就将龙舌弓紧紧地握在了手中,并在战斗正式打响前,猝不及防地点燃了体内的璀璨灵气。 一片翠绿色的霞光翩然而落,洒在墨渊的双肩,就像是为他披上了一件薄如蝉翼般的披风,光影交错之间,强大的灵气风暴占据了战台的半壁江山,轰隆声不绝于耳。 人群中就此爆发了更加恐怖的欢呼声。 这是本届春闱的第四次战中破境! 第一次是南鸢瑶,第二次和第三次是慕容晚归,而现在,墨渊也在最后关头破境为王了! 原本对于墨渊上一场表现大为失望的一众姑娘们重新被撩动了心弦,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惹得台下的江柒柒频频皱眉。 墨渊并没有被台下火热的气氛所扰乱,而是在按照夏生在战前的部署,沉默地蓄势待发。 另外一边,慕容晚归看着这一幕,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手中仍旧握着那把小巧的折扇,长发向后优雅而飘,脚下缓缓升起了一缕氤氲的云雾之气,背后也悄然展开了两对长及三丈的水云之翅,看起来颇为潇洒。 而这也正是慕容晚归体内的两头王阶灵兽:冥雾兽、双翼青蛟! 毫无疑问的是,慕容晚归走的是水属性的路子,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与当初的裴元机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也难怪世人总是将他们二位放在一起来比较了。 至于墨渊,他的三色,噢,不,现在应该是四色彩莲,自然是属木的,但他的四尾幻狐却没有属性,因此他在算是木性灵修,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当他作为武修的时候,手中之弓箭却属金! 金生水! 这也是墨渊对阵慕容晚归最大的一个劣势所在。 可同样,也正因为他是灵武双修,所以当他破境之时,所获得的气势上的加成,乃是普通修行者的两倍! 当初在春秋书院的生死台之上,夏生正是凭借这一点,一剑秒杀了同样破境的裴元机! 可墨渊毕竟不是夏生,慕容晚归也不是裴元机,若墨渊单单凭此就想要击败慕容晚归,还是不太现实,所以他说,他只有一次机会。 这个机会,便在此战开始的那一瞬间。 而现在,这个时机到了。 “本届春闱个人战的最后一轮,夺冠之战,现在开始!” 伴随着洪老谷主这道无比庄重而低沉的声音,矗立于战台四周的八支火把同时熄灭了,更加幽深的黑夜在瞬时之间降临了落日谷,前一刻还在大声欢呼尖叫的众人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再也发不出半丝声音。 这片令人恐惧的黑暗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或者更准确地说,其实只有一瞬间。 在这一瞬之后,一束静谧而幽蓝色的星光突然从夜空中洒了下来,映照在慕容晚归的头顶,将他的一袭白衣映得美轮美奂,却隐隐透着某种凄美之意。 慕容晚归的体内燃烧着熊熊灵焰,却仍旧无法抵挡这一抹星辉的侵蚀,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片神秘的星空,仿佛陷入了魔怔。 然后,第二束星光洒了下来,却没有落在慕容晚归的身上,而是落于墨渊身前三尺。 此时的人们才骤然发现,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墨渊已经拉开了手中的长弓,一支看不见的利剑轻轻搭在弓弦上,仿佛没有半丝的重量,直到星辉洒落在箭头处,才逐渐露出了锐利的寒芒。 紧接着,第三束、第四束、第五束星光急急洒落,在墨渊与慕容晚归两人之间连起了一条幽蓝色的长线,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然后是第六束,第七束…… 这是什么箭法? 那些星光从何而来,又为何会来?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更令人们为之大惑不解的,是直到此时,慕容晚归似乎也并未从这静谧的星光中感受到墨渊那灼烈的杀意,因为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在此战之前,墨渊告诉夏生,他只有一次机会,便是打慕容晚归一个措手不及。 可时至此时,墨渊的这一箭已经算不上是突袭了,他为什么还没有放箭? 便是因为慕容晚归什么也没有做。 夏生告诉墨渊,群星之怒同样讲究蓄势,蓄势的时间越长,这一箭的威力自然也就越大,也就越有机会将慕容晚归一击秒杀。 所以墨渊直到这个时候将此箭隐而未发,便是在持续蓄势! 然后,在这片美丽而致命的星光之下,慕容晚归似乎于唇角扬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随即点亮了手腕间的一支玉环。 那是……锁灵环! 是的,现在的慕容晚归已经晋升为灵皇了,所以他的灵窍内可以进驻第三头灵兽! 然而,也就是在慕容晚归召唤自己第三头皇阶灵兽的时候,墨渊同样轻笑着,松开了手指。 刹那间,整个落日谷仿佛发生了一场轻微的地震,整个山谷都像是活了过来,面对即将到来的毁灭性打击,在微微颤抖。 连接在墨渊与慕容晚归之间的整整九道星光也活了过来,在同一时间全部聚集到了慕容晚归的头顶。 然后,一道道火光将这片夜幕彻底点亮了,九颗来自天外的陨石拖着长长的尾巴,以一种肉眼难见的速度,迅速朝慕容晚归坠落! 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空中那瑰丽的奇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洪老谷主大喝一声:“众人屏退!” 话音落下,一层湛蓝色的气浪以战台为中心,向着四周喷薄而去,将围观的一众修行者全部向后震退了十数丈的距离! 夏生站在远方,看着这旷日奇景,心中有些怀念,也有些感叹,可他更加敏锐地注意到了慕容晚归脸上的宁静。 于是夏生轻轻眯了眯眼睛。 紧接着,他亲眼看到从慕容晚归手中的锁灵环中,走出了一头人身龙首的灵兽,同时围绕着慕容晚归所出现的,还有一阵急促的飘风暴雨。 夏生心中的感慨就此转换成了无比的急切。 因为幸运,或者不幸的是,他认得这头灵兽,或者说,这头神兽! 那是计蒙! 下一刻,夏生脚下狠狠一踏,向正处在毁灭边缘的战台急掠而去,厉声大喝道:“墨渊,快跑!” 第三百二十九章功败垂成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原本于四周观战的修行者们刚刚被叶掌门所激发的气浪屏退,天色就重新暗了下来,而谁也不知道在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一颗颗自千万里之外坠落的星辰并没有能够落到场中,便再度隐入了茫茫夜色中,再不得见。 紧接着,空中突然下起了一阵连绵细雨。 雨水滴落到地上,溅起水花半寸,淌落到人们的衣衫中,带起彻骨的寒意。 一时间,整个落日谷的上空都被一层浓厚的大雾给遮盖了,漫天水气笼罩了整个山谷,仿佛要将此地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当人们重新抬起头朝战台上方望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簇青色的光辉在熊熊燃烧,以及一道似人似龙的虚影屹立在战台中央,俯瞰众生。 至于墨渊,则彻底隐入了这场弥天大雾中,不知道是倒在了地上,还是被轰落到了台下。 在场除了墨渊和慕容晚归之外,只有两个人距离事发地点最近,也只有他们看清了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位是落日谷的老谷主,洪向南。 还有一个,是夏生。 此时的夏生就站在台边,六根坚韧的穷桑枝自他背后激昂而起,就像是一杆杆寒枪,直指场中的慕容晚归。 他还是晚了一步。 没有能够用穷桑救下墨渊。 便在瞬息之前,他亲眼看到一道暴戾的水瀑狠狠地拍到了墨渊的头顶,然后,墨渊就此消失在了场中,就像是被那片灿烂的水花给彻底消融了一般。 至于慕容晚归,在青色灵光的照耀下,虽然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有计蒙相守,却并未被群星之怒伤到半根毫毛,此时的他目色依旧平静如初,只是下意识地搓了搓左手的手指,并重新握紧了右手的那把折扇。 紧接着,便在他脚底的水洼当中,突然升起了四片莲瓣,东西南北各一片,将他整个人牢牢地包裹在其中,散发着微弱但决绝的气势。 其中一片赤色莲瓣以雷霆之势突然掠到了慕容晚归的胸前,朝他狠狠地撞了上去。 而与此同时,守于慕容晚归的计蒙却没有半点反应,仍旧仰着那颗威风凛凛的龙头,仰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仿佛在与那万里之外的九颗星辰两相对峙。 这般诡异的一幕,就像是……计蒙彻底失去了与慕容晚归的联系! 但慕容晚归却半分的慌乱,他只是捏着手中的折扇,轻轻向着那片决绝的莲瓣迎了上去。 “嗤……” 一阵无比刺耳的长鸣灼灼而起,就如同是冰雪与熔浆的对撞,光明与幽暗的撕扯。 紧接着,那片莲瓣被从中拍碎,裂成了无数片暗红色的晶体,四散飞落,包裹住慕容晚归的灵阵就此被破开了一角。 计蒙缓缓转过身,用一道完全没有人类情感的目光向慕容晚归左侧的迷雾投视而去。 在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针孔大小的小洞,一道气旋从中疾驰而至,于瞬息之间就来到了慕容晚归身前半寸! 在十六强战中的齐非夜就是被此箭扰乱了心志,进而败倒在场上的。 但慕容晚归不是齐非夜。 因为他是灵皇,而齐非夜只是灵王。 更因为他的肉身经过了秘法的淬炼与强化,而齐非夜没有。 因此接下来,震撼人心的一幕发生了。 慕容晚归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上面似乎包裹了一道氤氲的水气,却不知道是来自冥雾兽还是双翼青蛟的融灵之技。 他看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三根手指,然后捏住了一抹看不见的光。 光的速度极快,而慕容晚归出手的动作却极慢,但偏偏在最后的半寸之间,他抓住了那一抹杀气腾腾的流光,这种速度之间的反差在旁人看起来极其难受,甚至仿佛在眼前出现了时空的扭曲之感,惹来胃部的翻江倒海。 同样的一抹流光,在十六强战的时候,洞穿了齐非夜的身体,但在慕容晚归这里,却连一条擦痕也没办法留下。 在此战之前,墨渊说他只有一箭的机会。 然而,这已经是他射出的第二箭了,从某种角度上,墨渊此役完全算得上超常发挥,可惜的是,这还远远不够。 而他再也没有机会射出第三箭。 因为站在慕容晚归身前的计蒙已经看到了他。 下一刻,计蒙突然张开了嘴,向着墨渊所在之处厉啸一声。 它不是真正的龙,所以他喷吐出来的不是龙炎,而是成千上万支水箭,意欲一举将墨渊万箭穿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于慕容晚归脚下的另外三片莲瓣自行消散,一道略有些遗憾的声音及时于战台之下传来。 “我认输。” 话音落下,那片由计蒙喷洒而出的水箭就此崩解在了空中,不是慕容晚归收手了,而是洪老谷主出手了。 他是本场比试的监判,自然要在一方选手认输的情况下,保证对方的生命安全。 计蒙曾经是神兽,但现在不是。 慕容晚归很强,但他强不过堂堂的尊级强者。 因此墨渊险之又险地活了下来。 在旁人看来,墨渊的主动认输不免有些丢人,但对夏生而言,墨渊已经把命豁出去一次了。 在墨渊上场之前,夏生便再三嘱咐过他,若一箭不敌,便不可再攻,立刻放弃本场夺冠战的胜利。 但墨渊没有这么做。 他尽自己的全力,再一次对慕容晚归发起了突袭。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还是输了。 而且付出了非常严重的代价。 他的本命灵器,四色彩莲,被慕容晚归生生捏碎了一瓣,所以他的境界也就此被生生打落了一层! 现在的他仍旧是武王,但却不是灵王了,而是退回到了灵将境! 但他毕竟还活着。 境界是可以再修的,但命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墨渊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在关键时刻没有头脑发热,也没有妄图以性命相搏,而是听从了夏生的建议,非常光棍儿地认输了。 待洪老谷主出手相救之后,墨渊这才从迷雾中现出了身形,他有些虚弱地来到了夏生面前,苦笑着道:“抱歉,还是让你失望了。” 夏生摇摇头:“对方竟然身怀计蒙这等超品灵兽,也的确出乎了我的预料之外,这一场你打得很好,至少暴露了慕容晚归全部的底牌,接下来的团队战,就交给我了。” “你准备怎么做?” “我要率众围剿天星院!” 第三百三十章静夜长谈(上) 夏生的这句话很没有道理,因为在接下来的团队战中,是不太可能存在“围剿”这一说的。 除非…… 一旁的郑教习听出了夏生的弦外之音,顿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惊声道:“莫非你准备联合皇朝学宫?” 在团队战中与其他势力结成联盟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战术,但这样的联盟通常是很难坚持到最后的,因为在战场上,原本便有着利益之争的双方,很难对彼此报以绝对的信任。 在过往的春闱大比中,类似的情况屡见不鲜。 曾经在春秋书院最为强势的时候,皇朝学宫也与天星院联手同盟过,可惜的是在最后时刻,双方弟子为了争夺更大的优势,最大可能避免己方人的伤亡,终于还是产生了间隙,进而让春秋书院抓住了机会,成功离间了两大书院的联盟,并逆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过往的很多次经验教训告诉人们,想要在春闱大比的团队战中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现在,夏生竟然想要重蹈先辈之覆辙? 他哪里来的自信? 对此,夏生并没有多加解释,而是朝着远方扬了扬下巴,笑道:“魁首的加冕礼就要开始了,你们不去看看?” 墨渊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关我鸟事。” 郑教习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作为本届春闱的领队教习,至少现在为止的领队教习,这点儿度量还是必须得有的,当即撇开了夏生和墨渊等人,前去恭贺慕容晚归去了。 墨渊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消耗极大,甚至还为此跌落了一个境界,自然便由长生殿的院士带回住处修养了。 至于夏生,则一个人暗自从喧嚣中离开,慢步行走在山谷的幽邃之中,这个时候的他需要绝对的冷静,来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此行南下,从一开始,夏生就没打算趟进春闱的这趟浑水中来,因为相比起春闱大比的结果,唐子安的殒落对春秋书院的未来影响更大,所以他原本应该在第一时间将此事通知韦秋月。 可偏偏,等他不远万里来到落日谷的时候,韦秋月已经离开了。 先前在郑荣和墨渊面前的时候,夏生一直显得非常的平静,实际上他的心中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急切。 因为在离京之前,秦小花答应他会把唐子安身殒一事压五天,所以实际上,早在昨日春闱大比召开之际,唐子安殒落的消息就已经传到皇宫中了。 至于有没有传遍洛阳夏生不知道,但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等到明日春闱大比结束,他仍旧没办法将此消息通知到韦秋月的话,接下来春秋书院的行动就会非常被动! 然而,现在的夏生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候,等候韦秋月返还落日谷。 因此接下来,他唯一还能为书院所做的,只有帮书院在本届春闱上拿到一个好名次了。 希望也能借此抵消一部分唐子安身殒为春秋书院所带来的冲击。 可惜的是,在个人战的最后一轮中,墨渊并没有能够创造奇迹,把魁首的桂冠从慕容晚归手中抢过来,这也让夏生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 但或许连夏生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开始比他所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因为突然间,一道有些清亮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夏公子果然好兴致啊,竟然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了。” 夏生微微一愣,随即转过身向后看去,立刻在朦胧的月色中,看到了一位面容俊朗的少年,对方一袭白衣,柔亮的冰蚕丝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将其俊朗的面容衬托得恰到好处,就像是一朵洁白圣洁的雪莲花,悄然盛开自天地之中,令众生为之倾倒。 这一幕,与半年前在忘归林前的初遇如出一辙,别无二致,甚至令夏生不禁生出了一些时空倒错之感。 来人当然便是当今九皇子,宁王殿下,赵辰。 出人意料的是,赵辰并没有如先前在赛场中那般称呼夏生为“先生”,而是用了“夏公子”这样有些特别的称呼。 因此夏生知道了今夜赵辰前来所代表的立场。 他笑了笑,随口寒暄道:“原来是阿龙,自上次一别,别来无恙?” 赵辰拱了拱手:“托夏公子洪福,我才能从那一场绝杀中逃得生天,原本一直想要向公子道声谢,可惜直到今天才有机会。” 夏生目色有些幽然,并没有接话,而是突然开口问道:“我想知道,水儿是怎么死的。” 闻言,赵辰的脸上悄然闪过了一丝意外,因为他没想到,夏生竟然会如此关切叶府的那个小丫鬟。 “抱歉,当日水儿姑娘身死之时,我并不在当场,所以未能目睹全过程,所以此事恐怕夏公子还得去问小娥妹妹。” 夏生从赵辰的这番话中,得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因为他分明记得,当日在忘归林外,赵辰与叶小娥之间的关系可远没有如此亲昵,如此看来,在忘归林一役之后,在他抵达京都之前,还发生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叹了一口气:“如此看来,叶府已经与你达成了某种协议。” 赵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开口道:“怪只怪我那太子哥哥实在太过愚蠢了,愚蠢到去谋害叶帅独女。” 夏生深深地看了赵辰一眼,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探手入怀,掏出了一封未曾开启的信件,交到赵辰手中。 这是他离京之前,秦小花交给他的。 赵辰有些疑惑地看了夏生一眼,倒也没有多问,便直接撕开了信封,从中取出了一张薄如蝉翼般的信纸。 夏生并没有看过这封信,但他知道这封信中所写的内容是什么。 因为秦小花是在老狄茶馆将这封信交给自己的,而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日在忘归林一役中,赵辰之所以会险些命丧黄泉,便是因为在他的身边,出了一位叛徒。 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看起来像是暴发户一般的中年男人。 那个人姓狄,赵辰称他为“狄先生”。 老狄茶馆的狄。 同时也是夏生在竹林杀手的口中千辛万苦问出来的那个名字,狄左的狄。 第三百三十一章静夜长谈(下) 狄左当然不会是当日赵辰身边的“狄先生”,因为后者已经在忘归林一役命丧黄泉。 但夏生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恐怕同属于同一个势力,或者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 毕竟,狄这个姓氏,并不多见。 便如墨渊和墨临的姓氏一般。 同样的错误,夏生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基于这样的判断,当夏生从竹林杀手的口中听闻“狄左”这个名字的时候,下意识地便将和堂与太子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他写了一封信,要康无为日夜兼程赶回京都洛阳,亲自交到秦小花的手上。 和堂的幕后主使者,很可能是太子! 如此一来,和堂屡次派遣杀手行刺夏生,似乎也有了一个更加完美的解释。 夏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但他必须提前对秦小花发出警示,这件事情很重要,重要到夏生毅然决然地让康无为离开了自己身边。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正是夏生的这一决定,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危机。 若康无为与夏生众人一齐登临了百马小西峰,紫菱和九筒的出现还会给夏生与裴袁带来这么大的威胁吗? 夏生还会在不得已之下将幻化人形的方法告诉九筒,致使后者完成最后一次进化,以圣位加冕吗? 一切,或许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事已至此,夏生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现在更重要的,是着眼于当下。 比如明日的春闱团队战。 夏生率先拿出了自己的诚意,现在,就看赵辰作何选择了。 片刻之后,赵辰看完了信,掌心立刻升起了一抹带着神圣光晕的白色火焰,将信纸和信封都烧成了灰烬,再不留半点痕迹,然后他抬头重新看向夏生,微微一笑。 “先生希望我怎么做?” 这一次,赵辰对夏生的称呼,再度发生了改变,这也代表着某种态度与立场的转变。 于是夏生也恭声道:“我希望在明日的团队战中,殿下所率领的皇朝学宫能与我春秋书院携手并进,将天星院打落深渊!” 这样突如其来的联盟请求,按理来说是一件大事,是需要赵辰仔细考虑的,而且他一个人也并不能完全代表整个皇朝学宫的立场,可谁曾想,赵辰连半息的犹豫也没有,便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好!” 紧接着,赵辰将手掌伸到了夏生的面前,微笑着道:“希望在此之后,我们能有更多合作的机会,毕竟,我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敌人……” 夏生听懂了赵辰的意思,却并没有应下来,而是同样笑着道:“如此,便让我看看殿下真正的实力吧。” 说完,夏生伸出手,与赵辰的手掌轻握在一起,彼此达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在后世的史书上,这一场谈话被称为“落日君盟”,就此为大缙王朝展开了一个新的未来,也有很多人将其誉为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场谈话,因为大缙王朝上最伟大的两个年轻人,在今夜,终于为了同一个敌人,开始了一段伟大的友谊。 随着这场谈话的结束,远处专属于慕容晚归的魁首加冕仪式也徐徐落幕了,众人结束了一整天的喧嚣与热切,纷纷回到了住处,开始为明日的大混战做最后的准备。 慕容晚归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不可自拔,因为夏生的出现,给他带来了非常大的危机感,所以此时的他正趁着这最后一夜的时间,在对天星院众人做最后的战略部署。 另外一边,春秋书院的气氛并不算特别高涨,但也至少不如赛前那么死气沉沉,因为墨渊的异军突起,为他们守住了最后的尊严,更因为夏生的到来,让众人心中充满了希望。 郑荣并没有休息,而是在抓紧时间向落日谷提出更换领队的申请。 这一夜,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夏生在与赵辰告别之后,先是去了墨渊的住处,为他检查了一下伤势,在确定其暂时无虞之后,双方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进行了一番密谈,随后,两个人都暗自离开了房间,却是兵分两路,就连郑荣也不知道,在如此重要的一夜,他们去了哪里。 当夏生重新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各大世家、宗门参赛弟子所在的住所,然后他驾轻就熟地走到了一扇木门之前,轻轻叩响了门楣。 下一刻,木门被人缓缓打开,露出了一张长满了络腮胡的大圆脸。 夏生不请自入,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开场白:“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络腮胡目色微怔,随即躬身而道:“叶青见过小姑爷。” “嗯……”夏生点点头,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房间,看似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今夜来找你做什么吗?” 叶青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沉声道:“恕属下愚钝。” 夏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对这位本届春闱叶家的参赛代表开口道:“明天的团队战,我希望你能与我春秋书院结成攻守同盟,尽力打击天星院的有生力量!” 闻言,叶青瞳孔骤然一缩,他暗暗握紧了双拳,却终究什么也没有问,因为他本是一位军人,而服从命令,便是军人的天职。 因此紧接着,叶青猛地挺直了腰板,声如洪钟地应道:“定不辱命!” “好,早些休息吧,明天将是一场恶战。”夏生欣慰地拍了拍叶青的肩膀,也不耽搁,当下便离开了房间,将木门缓缓合上。 然而,夏生却并没有远离,而是慢步来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再度叩响了房门。 房间的主人与叶青一样,并未入睡,因此不多时,夏生便被对方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而夏生的开场白,与之前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未曾改动过。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闻言,那人立刻单手握住剑柄,垂首行礼,恭声道:“秦萧然见过夏大人!” 第三百三十二章夏生的能量!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在秦家善堂的影响力,其实要比叶家更大,所以夏生在秦萧然房中停留的时间比在叶青房内停留的时间要更短,甚至于夏生还什么都没说,对方便已经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一切顺利。 夏生很快又回到了走廊上,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因此而停下,回荡在长廊中的叩门声第三次悠然响起。 这一次,开门的是顾家三少爷,顾知星。 夏生的不期而至,令顾知星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了一丝疑惑,作为九大世家中的嫡系子弟,他虽是赫赫有名的京城武痴,却仍旧不是很适应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 因此夏生开门见山般说道:“我这次来,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怎么,不欢迎吗?” 顾知星伸手挠了挠头,然后闪开了一个空档,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可没这么说,进来坐吧。” 夏生迈步走进屋内,第一次没有着急着说话,而是淡然坐在了桌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对于夏生这番举动,顾知星倒不觉得被冒犯,他只是有些好奇,夏生到底要自己帮什么忙。 实事求是地来讲,顾知星与夏生还算不上朋友,但顾知星却欠了夏生一个很大的人情。 这个人情在于一个姑娘,以及烽火狼烟剑阵。 因此于情于理,如果夏生的要求不是很过分的话,他是不会拒绝的。 “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顾知星的性子一向很直,就像他的剑一样直,所以在听到这番问话后,夏生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也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我希望在明天的团队战中,你能站在我这一方。” 顾知星的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疑惑:“你这一方?啊……你是说,春秋书院?” 夏生点点头:“现在的积分形势,想必你是有所了解的,如果想要让春秋书院拿到最后的积分榜头名的话,这场团队战我们便需要完胜天星院。” 顾知星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犹豫着道:“如果你要我明日出手对付天星院的话,是没什么问题,可关键在于,我不是慕容晚归的对手。” 这件事情,早就在个人战中得到了完美的应证。 听到顾知星如此直接地承认自己不如慕容晚归,夏生不禁笑了:“放心,我不是让你去对付慕容晚归,他交给我来解决就可以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那,好吧。” 顾知星的这番许诺算不上勉强,但也不是很情愿,尤其是眼中那明显的失落之意,令夏生无比的好奇。 “怎么,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顾知星抬手又挠了挠头,喃喃道:“若你在团队战中将慕容晚归一剑杀了,那我岂不是找不到人报仇雪恨了?” 夏生顿时乐了:“那就算是我帮你报仇雪恨不就好了?” 闻言,顾知星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但没过多久,又用力皱成了一个疙瘩。 “如此一来,那我岂不是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夏生哈哈一笑:“放心吧,这世间欠我人情的多了去了,习惯了就好了。” 说完,夏生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也不再耽搁时间,抬腿便准备离开此处,却被顾知星一把拉住了衣角。 回过头去,只见顾知星就像是一只无辜的小绵羊般,认认真真地竖起了两根手指:“那现在,我就只欠你两个人情了。” 夏生满脸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出了房门,笑着道:“真是个执着的家伙啊……” 说完,夏生脚步不停,来到了第四间客房的门外,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这次屋中的主人与叶青、秦萧然和顾知星不同,夏生对于自己此行的劝说,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但他愿意试一试。 “笃笃……笃笃……” 木门拉开后,一位眉目温婉的美丽少女倒映在了夏生的眼中。 但少女并未对夏生的到来感到半点意外,而是笑着开口道:“进来吧。” 夏生依言走进了少女的闺房,果然比先前那几位男孩儿的那些房间要整洁多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阵淡淡的花香,惹人心醉。 “深夜打扰,望郡主赎罪。” 是的,夏生准备联盟的第四个人,正是此番代表皇朝学宫出战,却身为薛家大小姐的薛清婉! 说起来,薛清婉与夏生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而且两人的母亲有着极深的渊源,只可惜夏生一直没有机会前往西陵拜访平南侯,因此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谁。 “先前阿龙哥哥已经跟我们交代过了,所以我想,夏公子此番前来,应该是为了让我去游说薛家的参战代表吧。” 薛清婉不愧是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夏生的心思,对此,夏生也不隐瞒,诚恳地点了点头:“不错,若有郡主的支持,想必明日一战,我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薛清婉笑着道:“事实上,我可以帮你游说的可不止我们薛家,还有迷剑宗的弟子,想必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与棠熙熙关系不错。” 闻言,夏生心中顿时感到了无比的惊喜,但他的脸上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郡主有什么条件?” 薛清婉微微挑了挑眉,笑道:“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我的条件对夏公子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我只想得到善堂对我西岭军的支持。” “噢?”对于薛清婉的这番话,夏生颇为意外,顿时问道:“我以为,当初西岭军大败的原因,是善堂克扣的粮饷,我记得令尊也是为了此事而上京的。” 薛清婉轻轻哼了一声:“这世间的事情,如果真的都如此简单明了倒还好了,我只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个承诺。” 这一次,夏生并没有立刻点头答应,而是沉默了一段时间,随即这才开口道:“我不敢保证什么,毕竟我在善堂中只是一个小小的客卿,但我会将此事向总掌柜提出建议的。” 薛清婉展颜一笑:“这就够了。” 于是夏生伸出了手:“如此,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三百三十三章夏大忽悠出马 春闱大比,原本是大缙三大书院之间的较量,但自从九大世家和七十二宗门的弟子加入之后,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虽然各大世家和宗门代表总共只占据十六个参战名额,但却是谁也不敢低估的力量。 其中九大世家的每一家各派出一名参战代表,七十二宗门则握有七个名额。 在往年的时候,七十二宗门的那七个名额都是被第一梯队的七个大门派所霸占的,但今年因为血剑盟的衰落,因此那最后一个名额就落到了一个叫做逍遥派的小门派头上。 在此之前,夏生从未听说过逍遥派这个名字,而事实上,逍遥派在明日团队战中的立场和态度,对夏生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在从平南郡主的闺房离开之后,夏生已经在九大世家当中得到了四家的支持! 外加一个迷剑宗! 几近各大世家、宗门所有参战人数的三成! 而这,还不是夏生的最终目标。 因此在片刻之后,他再度敲响了一扇房门,而冥冥之中,命运也终于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开门的是在此番春闱中代表李家出战的李如峰,也是李如景的胞弟。 但在房内却并不止李如峰一人,还有另外两名来自其他世家的天才少年。 苏家,苏木。 韩家,韩由城。 这样的一幕多少有些出乎夏生的意料之外,所以一时之间,夏生也显得有些准备不足,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眉宇间悄然闪过一丝犹豫。 倒是李如峰率先打破了这份有些尴尬的沉默,笑着道:“原来是夏公子,请进。” 夏生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屋内。 苏木和韩由城虽然跟夏生不是那么熟,但毕竟是听说过其名号的,当即纷纷从位子上站起身来,与夏生见礼。 夏生也一一与二人回礼,这才慢步走到桌前坐下。 “不知今日夏公子前来,有何贵干?” 这不仅是李如峰的疑问,更是苏木和韩由城的困惑,因为按理来说,夏生与李如峰的哥哥,李如景之间,因为叶家大小姐叶小娥的存在,其实可以算作是情敌。 两个人虽然在洛阳城中喝了一次酒,看起来也有冰释前嫌的意思,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夏生突然来找李家寻求联盟,怎么看都不是很明智。 而事实上,在来之前,夏生与墨渊也的确因此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和争论。 最后,夏生还是决定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试一试。 却不曾想,还不等他开口,便遇到了这么一个极其尴尬的情况,苏木和韩由城怎么会出现在李如峰的房内? 其实这件事情并不难解释,只是夏生准备不足,所以缺失了一些很重要的情报。 李家之所以能被列入九大世家之一,在京都洛阳扎根数百年,靠的是什么? 说的粗俗一些,靠的是脸。 因为李家盛出俊男美女,有着所有人都为之羡艳的逆天血脉。 但如果说李家只是靠脸吃饭的话,也太小看这座百年豪门了,事实上,将上好的容貌延伸开来,便是李家在这数百年间所打造的血脉网络! 李家前后共出过三任皇后,七个嫔妃,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当今大缙王朝的皇室,便流淌着李家的血脉! 除此之外,在各大世家,超级宗门里面,也不乏这数百年间与李家有非常牢固的联姻关系的存在! 比如,苏家和韩家。 说得更直白一些,苏木的姑姑,以及韩由城的叔父,都是李家人! 因此,苏木和韩由城与李如峰的关系如此之好,也就不难解释了。 当然,夏生在此之前并没有将李家作为自己的敌人,也就没有特地收集过此类情报,如果今夜宁征在他身边的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夏生虽然准备不足,但仍旧在最快的时间内冷静了下来,然后他开始在脑中飞快计算着,这件事能否转化为对春秋书院的帮助。 于是接下来,夏生做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他笑着对李如峰问道:“在京城的时候,我怎么没有见过李公子?” 李如峰摇摇头:“我早在多年前就离开了洛阳,因此夏公子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倒是我虽然常年在外,也听说了夏公子很多惊人的事迹呢。” 话音落下,韩由城突然有些突兀地开口道:“你真的杀了裴元机?” 夏生光明磊落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在修行界中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我肯定是活不成了,可事实上,我现在依旧活得很好。” 闻言,韩由城突然哈哈大笑,然后对夏生赞道:“夏公子果然好魄力,由城佩服!” 看着韩由城这番表现,夏生不禁心中有些意外,然而,还不等他继续开口,变听得李如峰再道:“夏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夏生笑着转头看向李如峰,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事实上,不知道李公子是否知道,在京城的时候,我与令兄其实是非常好的朋友,所以此番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闻言,李如峰不禁微微一愣,因为他没想到,夏生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夏公子与家兄是朋友?” “不错。”夏生点点头,笑着道:“在我出任春秋书院名誉教习之前,如景还特地在锦绣楼设宴为我壮行呢,怎么,他没跟你提过这件事吗?” 夏生这句话不能说完全是假的,因为李如景的确请他喝了一场酒,但在很多关键的地方,却不太对。 比如李如景请他喝酒可不是为了庆祝他成为了春秋书院的教习,而是为了在酒场上给夏生一个教训,以报夏生横刀夺爱之仇,而最后的结果,却是李如景一行十几个人全都被夏生给灌翻在地了,甚至夏生还趁着李如景喝醉了之后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可李如峰离京多年,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此时看夏生那煞有其事的样子,也不禁有些糊涂了。 难道说大哥真的与夏生握手言和了?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回应,一旁的韩由城再度抢话道:“既然如此,那夏公子不妨直言,究竟要我们帮什么忙?” 夏生不禁笑了,因为他从韩由城的这番话中,听到了两个最重要的字。 我们。 第三百三十四章阴差阳错,机缘巧合 对夏生来说,韩由城的这番话说得可谓恰到好处,时机妙到毫颠。 既打断了李如峰心中的疑惑,也给了夏生一个拉拢另外两大世家的机会。 因此接下来,夏生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地开口道:“我想请诸位在明天的团队战中,站在我们春秋书院这边,共同对付天星院!” 之前韩由城说的是“我们”。 所以夏生也顺势用了“诸位”这一词。 这一次,同样不等李如峰表态,韩由城便率先拍了桌子,沉声道:“好!我韩由城就给夏公子这个面子!” 见状,夏生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韩兄,你我不过只是初次见面,为何……” “哈哈……”韩由城长笑一声,随即答道:“很简单,夏公子杀了裴元机,我韩家便欠了你一个人情!” 夏生目色微怔,当即疑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韩家与裴元机有如此深仇大恨?” 韩由城也是个心思耿直之辈,并不隐瞒,如实答道:“不是裴元机,而是裴家!或许夏公子还不知道,就在数日之前,我韩家的一位长辈,在金陵城中被裴家人给杀了!” 夏生当即心中一紧,故作惊讶地问道:“有这种事?查出是什么原由了吗?” “还没有。”韩由城摇摇头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刚刚得知这一消息的,所以现在我与夏公子可是站在同一战线了,既然夏公子希望我们明日对付天星院,韩某自然义不容辞!” 夏生一时之间顿时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日在金陵城中为了搭救孟琦,将杀害韩坤一事嫁祸到裴袁的头上,竟然在这个时候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 说起来,夏生还真没有什么愧疚之情,毕竟当日站在他的立场上,裴袁是敌人,用尽一切手段打击裴家是他正当做的事情,绝不会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而现在,裴袁成为了他剑道上的老师,徒弟惹出来的事情,老师负责背锅,好像也不是什么太难接受的事情。 反正裴袁身为堂堂剑尊,他爷爷更是当今大缙王朝硕果仅存的两大圣阶之一,韩家即便再怎么心有不忿,想来也奈何不了裴袁,更不敢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正所谓,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而裴袁就是个儿高的那个。 这么一来,夏生反而从这件意外当中成为了受益方,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行大运者无所不利! 因此接下来,夏生非常欣喜地接受了来自韩由城的善意,然后这才将目光重新挪到了李如峰的身上。 但令人再度意外的是,第二个表态的同样不是李如峰,而是苏木! “算我一个。” 看得出来,在三人当中,苏木是最为低调沉稳的那一个,话也比较少,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率先表达了对夏生的支持,这让夏生无比的惊讶。 要知道,在这之前,夏生与苏家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半点关联的,更不认识苏木是谁! 面对众人的疑惑,苏木的解释也非常简单:“之前在个人战与慕容晚归交手的时候,他羞辱过我。” 夏生一时语结,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逆天到了这种程度! 事已至此,其实不管李如峰是否答应夏生的请求,夏生的收获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九大家中六家的支持!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两位好友都旗帜鲜明地站在夏生这一方之后,李如峰也没有了选择。 所以在下一刻,这位李家年轻一代的天才少年,终于肃然点了点头:“既然苏兄和韩兄都这么说了,若我还继续拿捏,也太过矫情了,好吧,夏公子,明日一战,我会尽全力对付天星院弟子的!” 夏生没想到,自己在最后,竟然能够一举将李、苏、韩三大家全部拉入自己的阵营,真可谓是天赐良机,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能将天星院打落尘埃的话,那他也妄为九世重生者了。 接下来,在一番和气融融的寒暄之后,夏生与三人执手告别,却没有继续叩响下一扇木门,而是身形一闪,于走廊上消失不见。 等他重新出现的时候,身前已经多了两个人。 墨渊、徐康。 夏生开门见山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虽然距离黑水镇一役过去已经很长时间了,但徐康在见到夏生之后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一来在夏生进入春秋书院后,接连对胡硕和裴元机出手,打压钟薇薇和李向文等人,令徐康将他作为了仇敌,可另外一方面,夏生却在春闱大比中给了徐康出战的机会,并且今日之行,他更多的还是看的墨渊的面子,而不是夏生的,所以此时面对夏生的询问,徐康并没有回答。 倒是一旁的墨渊笑着开口道:“看得出来,在个人战之后,徐家对阿康的重视程度明显提升了很多,再加上我许诺了一些好处,最终徐家答应与我书院联手。” 闻言,夏生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因为时至此刻,由于他和墨渊、徐康的努力与奔走,春秋书院赫然已经获得了秦、叶、顾、薛、韩、苏、李、徐,这八大世家的支持! 唯一被排除在外的大缙九大世家,只有慕容晚归的本家,慕容家! 这样的声势,不可谓不可怕! 而这,还不是全部! 紧接着,夏生笑着道:“还有一个意外之喜,明日我们还将得到迷剑宗的支持。” 墨渊目色微惊,却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同样笑着道:“不止,事实上,在来之前,我已经与百花宗的南姑娘说好了,明天她也会帮着我们去打压天星院的嚣张气焰!另外,长鹰门的向万林与我们墨家也颇有些渊源,我已经说服了他来加入我们阵营。” “噢?”夏生笑得更灿烂了一些,说道:“如此,在世家与宗门的十六名参战弟子中,我们已经得到十二人的支持了,我倒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明天慕容晚归的脸色了。” 墨渊一愣:“十二人?还有一个是谁?” 夏生嘴角轻扬:“驭兽山庄的纪风。” 闻言,墨渊立刻掌心一紧,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开口问道:“先生竟然还认识驭兽山庄的少庄主?” 夏生摇摇头:“那倒不是,不过我与他们宗内一位长老曾有过一面之缘,此番碰巧他也来了,所以我准备通过此人来搭个桥。” 墨渊当即眼前一亮,连声道:“先生还没去见他们?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便与先生同行吧,毕竟我墨家在这南原也有些根基,兴许能说上话。” 话音落下,夏生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了墨渊的异状,立刻心中一沉! 第三百三十五章夏生奇遇第二季 夏生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不知道墨渊是如何查到奎木的,更不知道这一切其实与旁边的徐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他仍旧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借着这个机会,我想,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这一次,惊讶的人变成了墨渊,不过刹那间,他的呼吸声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然后他转过头对徐康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跟夏教习再跑一趟。” 徐康应声离开,于是场中就只剩下了夏生与墨渊二人。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面对墨渊的质问,夏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关于你姐姐的死,其实我知道是谁杀了她。” “是谁!” “此事,等待会儿见了驭兽山庄的奎木长老,你可以亲自问他,毕竟,他也是当日的见证人之一。” 墨渊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 “好!” 接下来的这一路,变得无比的静默,直到夏生轻轻叩响了奎木的房门。 在历届春闱大比中,七十二宗门到场的人数总是最多的,因此在住宿安排上,他们并没有与九大世家的人分在一起,而是被单独安排到了落日谷的西苑。 “吱呀……” 伴随着一道有些刺耳的声响,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出现在了夏生的眼前,正是奎木。 “夏公子?” 看起来,奎木也与其他人一样,对于夏生的突然造访感到无比的意外,而且眼中还闪烁着一些警惕。 对此,夏生并不觉得奇怪,微笑着道:“看来奎长老还记得在下,今夜前来拜访,的确是有些唐突了,不知道可不可以进去再说?” “啊……当然,请进……” 片刻之后,三人宾主分落,夏生这才开门见山地对奎木说道:“是这样,关于明日的团队战,我想请奎长老帮我一个小忙,如果届时参战的纪少庄主能够站在我们这一边,共同抵御天星院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噢?”奎木轻轻挑了挑眉,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也没有明言拒绝,而是笑着道:“原来是这样,那墨公子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经过春闱个人战之后,至少在落日谷之内,已经没有人不认识墨渊了,甚至如无意外的话,再过几天,墨渊就能堂而皇之地登上缙云榜! 对于奎木的疑问,墨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这半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查清家姐被害的真相,但真正当真相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有些迟疑了。 因为他有些担心,真相上面会写着夏生的名字。 好在这个时候,夏生向他投来了一抹鼓励的目光,让墨渊消除了最后的疑虑。 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对奎木问道:“夏教习说,你知道我姐姐被害的真相。” “嗯?”奎木一愣,转过头去看夏生,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夏生倒是显得非常平静,开口道:“就是那日裁决司内乱中,不幸遇害的那个姑娘。” 话音落下,奎木和墨渊的脸色都变了。 奎木是恍然大悟。 而墨渊则在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 因为他听到了夏生这番话中非常重要的那个词。 内乱。 但他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目色肃然,等待着奎木最后的答案。 只见奎木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这才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原来那人是你姐姐,这就难怪了,但你确定,真的想知道杀害她的凶手是谁吗?我必须提醒你,知道这件事情,会给你带来非常大的麻烦。” 墨渊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 “好吧……”奎木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墨渊苦苦等待的名字。 “原裁决司掌旗使,槐安。” 闻言,墨渊双瞳骤然紧缩,他沉了一口气,再度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奎木的回答也很直接:“亲眼所见。” 一时间,场中陷入了无比凝重的沉默中,良久之后,夏生才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想必你应该知道,在你姐姐出事之前,我也曾碰巧在黑水镇中,我与钟薇薇等人的恩怨便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但那之后的事情,我并没有跟你说过。” “事实上,在离开黑水镇之后,我便遇到了你姐姐一行人的车队,并与他们结伴同行,往京都洛阳而去,但在半途中,我们却遭到了来自血剑盟的伏击,同一时间,你姐姐与程立然突然对槐安出手,引起了一场裁决司内部的争斗。” “具体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最后的结果,是双方同归于尽了,至少等我赶到场中的时候,所看到的只有他们三人的尸体。” 奎木点点头,接着说道:“当日其实我也接了伏击裁决司的任务,不过我还没有出手,他们三个就打了起来,既然能够坐收渔人之利,我当然不会阻止,可惜的是,最后还是让幸存的那一位剑皇带着平南侯跑了。” 夏生补充道:“最后活着的那位剑皇,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我听你姐姐称呼他为靖哥,在抵达京城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如果你能够与裁决司牵上线,与靖哥对质的话,我想,他也能够证实我们所说的话。” 墨渊沉默了。 因为他从夏生和奎木的这番话中,找不到丝毫破绽,甚至于他早就从殷世振那里获知,家姐与前掌旗使槐安一直貌合神离,似乎的确有背叛的迹象。 如此一来,家姐的死,便有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可杀她的凶手,槐安,却已经死了。 就这样了? 墨渊暗暗握紧了双拳,不是他不相信夏生和奎木的证言,而是他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于是他突然从位子上猛地站了起来,甚至连一声告辞也没有说,便面沉如水地离开了。 “墨渊……” 夏生也跟着起身,追到了房门口,却只能看到墨渊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于是他暗自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回过头,对奎木释然一笑:“我欠你一个人情。” 奎木微微颔首致礼,回道:“举手之劳,前辈何须介怀,若以后有用得上我奎木和驭兽山庄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夏生拱了拱手,最后确认道:“少庄主那边,确认了吗?” 奎木点点头:“我已经跟风儿说过了,明日一战,定不负君意!” “如此,有劳了,告辞。” “后会有期。” 第三百三十六章最后一块拼图 片刻之后,夏生从落日谷西苑离开,终于回到了春秋书院众人所在的住处。 但这漫长的一夜却并未结束。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去做。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想要保证一个人在明日的团队战中发挥出百分之百的战力。 江柒柒。 夏生比任何人都明白,等唐子安身殒的消息传出之后,对春秋书院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因此他需要尽自己所能,将这种伤害降到最低。 所以他机关算尽,与赵辰结盟,绞尽脑汁,拉拢各大世家、宗门的弟子,只为了明日一战,让春秋书院重夺属于它的荣耀。 但这还不够。 夏生还希望让这个修行界看到,春秋书院即便损失了一位院长,却仍旧有着无比光明的未来。 他不是春秋书院的未来,江柒柒才是。 因为江柒柒师承春秋书院,更代表了春秋书院新一代弟子的顶尖战力。 夏生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绽放出比裴元机和慕容晚归更加炙热的光芒,闪耀整个大缙王朝。 可惜的是,在本届春闱大比开始之前,江柒柒便因为一场意外,受了非常严重的伤,从而缺席了个人战的首秀。 否则,恐怕慕容晚归真不见得能摘得那最后的魁首桂冠。 因此现在夏生最后需要做的一件事情,便是为江柒柒拔出其体内的魅妖血气! 想要为江柒柒解毒,需要一味非常特殊的药物,叫做火葵芝,而在半个时辰之前,在夏生尚未与墨渊碰头之前,他就已经从一名药王谷弟子的手中买到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去见了奎木,并与对方统一了口径,将墨临的死,推到了槐安的头上。 事实上,当日裁决司内乱的时候,奎木是没有看到整个战斗过程的,当他到的时候,墨临已经死了,槐安和程立然也已经死了,而他认为所有人都是夏生杀的。 也正因为如此,实则奎木对于夏生是颇为敬畏的,能够以一敌三,杀死一位剑尊,一位剑皇,以及一位灵皇之辈,其实力之恐怖,让奎木根本不敢想象! 所以当奎木知道,这位“老前辈”就是杀死裴元机的夏生的时候,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至于夏生为什么要混进春秋书院,成为一名名誉教习,又是怎么成为太子太师的,奎木并不关心,也不敢关心,在他看来,夏生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入大缙皇室,并成为春秋书院的中流砥柱,已经是神乎其神的表现了。 如此看来,这位夏老前辈,所图甚大啊! 于夏生而言,这样的误会是有利于自己的,自然也没有解释的必要,更何况,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奎木的理解并没有错。 夏生的确是一位老前辈。 而且是老得不能再老的那种…… 不多时,夏生便来到了江柒柒的房内,而江柒柒甚至没有对他的到来感到半分意外,只是低声呢喃道:“你来了?” 夏生点点头:“嗯,感觉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 夏生笑着扬起手中的火葵芝:“看我找到了什么?” 江柒柒的脸上并没有因此而出现雀跃之色,而是冰冷依旧,倒是难得有些紧张:“接下来该怎么做?” 夏生自怀中掏出针包,耐心解释道:“一会儿我会用银针将火葵芝的药力逼出来,然后刺入你体内,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江柒柒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背对着夏生轻轻褪去了衣衫,说道:“那便开始吧。” 夏生一愣,皱着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柒柒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不是要施针吗?” 夏生顿时哭笑不得地开口道:“隔着衣服也是可以的。” “哦。”江柒柒低头应了一声,然后重新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但一时之间,场间的气氛却无由得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紧接着,夏生沉默着走上前去,将手掌放到了江柒柒的肩头,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忍着些。” 话音落下,夏生抬手将银针刺入了火葵芝的根茎上,眼看一株火葵芝迅速干瘪下来,夏生手指轻轻一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针刺入了江柒柒的后背。 江柒柒没有出声喊疼,但她的身体却在轻轻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不知道为何,见到这一幕的夏生心情有些沉重,或许与他先前所看到的一切有关,即便只是惊鸿一瞥,夏生也终于看到了江柒柒一直隐藏的秘密。 在她的背上,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而是成千上万道剑痕。 宛如凌迟。 夏生不知道这些剑痕是怎么来的,更无法想象在进入春秋书院之前的江柒柒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此时显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所以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而是专注在了为江柒柒拔毒的过程当中。 在整整一炷香之后,夏生终于将火葵芝的药力尽数注入了江柒柒的体内,这个过程有些煎熬,也有些漫长,但江柒柒始终不吭一声,即便她的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冷汗所浸湿,仍旧连眉头也未曾皱过一次。 更为难得的是,就算在如此可怕的痛楚之下,江柒柒也始终严守着自己的心志,一刻不停地运转着体内气海,力争将药效发挥到极致。 如果这一切放在他人身上,恐怕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在夏生所认识的人里面,或许只有应天悟能做到这一点。 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是曾经见过地狱的人。 待施针完毕,夏生这才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然后尽量用了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对江柒柒说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这里还有一道药方,可以重铸肌肤,不过可能需要多耗费一些时间。” 闻言,江柒柒的身体再度轻轻颤抖了起来,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不用了,伤痛有助于我们铭记仇恨。” 夏生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好吧,但我的承诺始终有效,如果有朝一日你改了主意,可以来找我。” 话音落下,场间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直到夏生取回银针,准备离开之时,才终于听到江柒柒对他说了两个字。 那是江柒柒自懂事以来,就再也没有轻易说出口的两个字,哪怕在面对春秋书院院长,白夫的时候。 “谢谢。” 于是夏生终于扬起了一丝欣慰的笑意,最后对她嘱咐道:“好好休息,明天将会是一场恶战,让他们看看,你的剑有多么绚烂。” 第三百三十七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夏生走出房门,来到院落中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令人意外的是,即便经过了一夜的忙碌与奔走,夏生的眼中竟也看不到半点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对他来说,这场春闱大比已经结束了。 从他来到落日谷的那一刻起,慕容晚归和天星院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此夏生心中的忧虑,又重新回到了韦秋月的身上。 韦院长已经离开落日谷整整两天时间了,她去了哪里,与陶之谦老教授的一战是否已经分出了胜负? 她什么时候回来? 夏生对此没有丝毫头绪,只能选择盲目地继续等下去。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迎来了一位同样夜不能寐的老人。 “夏公子。” 夏生闻声转过头去,轻轻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位老人看起来很面生。 经过短暂的回忆之后,夏生终于想起来,自己似乎曾在昨日的春闱个人战中,看到对方坐在主台的位置上。 可惜只是惊鸿一瞥,所以夏生并没有对这名老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甚至于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想来应该是落日谷的某位长老之类的? 出于礼貌,夏生还是对老人行了一礼,疑声道:“不知道阁下是……” 老人的脸上露着慈爱的笑容,慢步来到夏生的面前,笑着道:“夏公子或许不认识我,但想必应该听说过国教院吧?” 闻言,夏生微微一愣。 国教院? 夏生当然听说过。 且不说如今他所在的春秋书院距离国教院只有三十里的路程,更重要的是,国教院建于五百年前,而夏生在五百年前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因此,他不仅听说过国教院,甚至认识国教院的首代教宗! 那真的是一个久违的名字了啊。 是一个与应天悟、王兀、徐悲、慕尘衣、徐悲这些名字印刻在同一本史书上的存在。 萧远山。 但令夏生有些不解的是,萧远山同样被列为竹林七贤之一,在五百年前同样被太祖皇帝诛杀,为什么他御下的国教院竟留存到了今日? 这个问题夏生找不到人去问,也或许最终的答案将会与善堂的存亡一样。 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问了。 在听说老人是来自国教院之后,夏生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抹善意的微笑,执手躬身道:“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老人欣慰地点点头,回答道:“老夫是国教院当代监院,如若夏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黄老。” “原来是黄老,请恕我之前眼拙,实在是失敬。”夏生也不矫情,当即毕恭毕敬地再行了一礼。 黄老笑着道:“夏公子不必介怀,现如今,人们哪里还知道国教院是做什么的,我敢打赌,在这落日谷内,知道老夫名字的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夏生不禁被黄老的挪揄给逗乐了,也笑着开口道:“莫非黄老正因为如此,所以愁得一夜未眠?” 却不曾想,这一次,黄老却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非也,老夫已经在此处等候夏公子多时了。” “噢?”夏生目色微怔,当即问道:“却是不知所为何事?” 黄老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慈祥了些,看着夏生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喃喃而道:“事实上,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听说过夏公子的名号了,原本以为此番春闱将会与夏公子失之交臂,深以为憾,却不曾想,竟然能够在最后一日得见夏公子真容,实乃我之荣幸。” 夏生笑着摇摇头:“黄老谬赞了……” 话音未落,夏生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到了黄老的掌间,于是他的双眼下意识地轻轻眯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听懂了黄老先前的那番话中所存在的深意。 可惜的是,黄老并没有发现夏生的异样,还在继续说道:“这不是谬赞,而是一个事实,自古天才出少年,但说句毫不客气的话,夏公子恐怕是老夫这些年见过最天资过人之辈了。” 夏生很快收起了目色中的锐利,重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黄老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莫不成,黄老在这里等了我一夜,便是为了当面夸夸我?” 黄老抬手拍了拍夏生的肩膀,笑着道:“我们都老了,世界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所以我时常在想,如夏公子这般惊才艳艳之辈,既能得以叶家、秦家、春秋书院,甚至于陛下的赏识,对我们国教院又抱着何等的态度呢?” 夏生眉头微挑,问道:“这个问题,究竟是黄老想问的呢,还是教宗大人想问的呢?” “有分别吗?” “当然有。” “好吧好吧……”黄老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的确是教宗他老人家让我来问的。” 于是夏生笑了笑:“那不知黄老又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黄老摇摇头:“我之前说过,对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或许早就不知道国教院所在的意义是什么了,但我想,用不了太长时间,国教院的名字就会重新响彻在每个大缙子民的心中,人们都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夏公子以为呢?”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夏生也就不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黄老是希望我加入国教院吗?可我现在毕竟是春秋书院的教习……” 不等夏生说完,黄老便将其打断道:“这两者并不冲突,要知道,就算是你们出院当代院长,白丘,也在我国教院中挂着掌院一职呢。” 话音落下,夏生倒是显得有些意外了,因为这与五百年前他与萧远山所制定的国教院条例并不相符,但他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自然也义不容辞。” “好,好,好!”黄老抚掌大笑,接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是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当即再度开口道:“既然如此,等夏公子回了京城,咱们就把手续给办了。” 夏生笑着点点头:“看来至此之后,我便得多多仰仗黄老的关照了。” “好说,好说!”黄老笑得如一个孩子一般,连连道:“别的老夫不敢保证,但有一点,日后在国教院内,若谁敢对你不敬,便是对老夫不敬!” 言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眼看天色渐明,黄老这才施施然与夏生告辞,慢步离开了。 作为本届春闱中非常重要,同时也是非常公正的监判,此番黄老受落日谷所邀前来,实则真正的工作在昨日的个人战落幕后便已经结束了,今日的团队战不需要抽签,布置会场也不可能交给他老人家,所以在告别了夏生之后,黄老趁着最后的夜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的脸上闪烁着无比惊喜的笑容,但眼中却显得有些急迫。 黄老迈步走进屋中,没有片刻的停歇,便直接坐在了桌边,提起了桌上的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隐约之间,可以看到夏生的名字,以及八个浓墨重彩的大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多时,一封书信便完成了,黄老又无比谨慎地拿起信纸核对了两遍,在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了起来,然后把信纸握在了手心中。 下一刻,一抹凛冽的清辉骤然自黄老的指间迸发出来,既非武气,也非灵意,而是一层无比华贵的宝光! 来自黄老食指上的那枚玉戒。 片刻之后,黄老抬手轻轻擦了擦额间的汗珠,长出了一口气,而他掌中的信纸,已经彻底消失殆尽了。 同一时间,夏生站在院落中,目光仍旧停留在黄老离开的夜色中,脸上看不出悲喜,迎着冷冽的秋风,似乎变成了一尊久经风雨的泥塑。 夏生就这么在原地站了整整半炷香的时间,这才苦笑着叹道:“孟琦,出来吧。” 刹那间,院落内的风声变得更大了一些,然后一袭黑衣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夏生的身边,微微低着头,轻唤道:“恩公。” 夏生轻轻叹了口气:“你啊你,怎么还没睡?” 孟琦仍旧低着头,喃喃道:“我担心恩公的安全。” 夏生笑着摇摇头:“在这落日谷内,我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若刚才那老人突然对我出手,你会不会帮我?” 孟琦没有答话。 于是夏生再次开口道:“对于国教院的事情,你怎么看?” 孟琦犹豫了片刻,回答道:“我……对这种事情不懂。” 夏生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叹道:“怎么会不懂呢?你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孟琦再次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她才轻声道:“恩公……是怎么看出来的?” 夏生摇摇头:“我虽然没有当过刺客,但你需得知道,在我这一生里面,不知道曾遇到过多少刺客的暗杀,所以,我很懂刺客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刺客的手是生得什么样的,而且,我见过你手中的肃风刃。” 话音落下,夏生突然转过头,直视着孟琦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其他的都不重要,但我想知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你老师所刻意安排的?” 孟琦愣了一下,随即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不是的。” “那就好。”夏生笑着点点头,又抬手拍了拍孟琦的肩头,就正如之前黄老拍过他的肩头那样,对孟琦说道:“行了,你回去睡吧,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老师加入国教院,就不会反悔的。” 孟琦的眼中似乎流露着一丝难得的悲伤,沉声道:“恩公,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夏生反问道。 孟琦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开口道:“我在刚刚来到落日谷的时候,便看到了老师,却没有告诉恩公。” 夏生笑着摇摇头:“我为什么要因此而责怪你呢?毕竟你并没有心存恶意,这便足够了,不过如果你希望借此减轻一些罪恶感的话,我希望你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孟琦看着夏生点了点头。 “你们与和堂,有关系吗?” 孟琦轻轻蹙眉,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夏生点点头,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中,场间立刻再次归回了绝对的寂静。 事实上,自夏生这一路走来,他已经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刺客和杀手了,虽然这些人并不都是针对他而来的。 比如在忘归林一役中,九皇子赵辰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姑娘,七月。 再比如孟琦。 还有后来在桂花巷以及竹林中与夏生为敌的那些刺客们。 从表面上来看,孟琦与其他人虽然都是刺客,却分属不同的阵营,但这里面却存在一个问题,或者说,是一个巧合。 在夏生的猜测中,当初联络血剑盟和驭兽山庄,行刺平南侯和裁决司,并嫁祸善堂的人,应该是和堂。 但偏偏,孟琦也是这个任务链中的一环。 因为在夏生初见孟琦的时候,后者便是因为行刺平南侯的女儿,薛清婉,任务失败,而险些身殒道消的。 后来孟琦为了继续完成这个任务,直接埋伏在了薛清婉进京的路上,却第二次任务失败,还险些把夏生给搭进去了。 值得注意的是,孟琦的任务目标看起来与血剑盟和驭兽山庄不同,可却都是平南侯府的人,这其中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一时之间,夏生还想不到其中的关键,但最让他为之意外的,还是那个来自国教院的黄老! 如若不是夏生亲眼所见,恐怕他怎么都不会相信,堂堂国教院监院,竟然是一名杀手! 而且好巧不巧,就正好是孟琦的老师! 不得不说,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太令人意外了。 以至于夏生至今仍有些心有余悸。 而这一发现,又引出了另外一个疑问。 黄老身为杀手之事,与他所说的,国教院的崛起,两者之间,有联系吗? 片刻之后,夏生苦笑着摇摇头,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抬头看着已经渐渐升起的朝阳,喃喃而道:“多想无益,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团队战,万事已备,只是不知道,那缕姗姗来迟的东风,会如约而至吗?” 第三百三十八章长野秘境 万众瞩目的春闱大比,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战。 这是人类修行界九年一次的狂欢,亦预示了大缙王朝未来数十年的发展道路。 各方修行界的巨擘即便未能亲自到场,也早就将目光注视到了这片宁静而幽深的山谷之中。 哪怕缙帝远在万里之外的皇城之内,每日也能收到关于春闱大比的详细战报,所以他知道夏生已经抵达了落日谷,也知道春秋书院暂时在积分榜上处于落后的局面,却不知道夏生的到来,将会对这场大比产生何等深远的影响。 与缙帝相同,各大世家、宗门、书院的高层,都听说过夏生的名字,也对于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有着不同程度的重视,但很可惜的是,他们并不如慕容晚归那般,对夏生有着极其强烈的警惕,或者说,他们并未真正发现夏生的能量究竟有多么可怕。 在很多人看来,夏生的强大只在于其自身实力的神秘莫测,比如他在世人眼中的第一战,便一举杀了裴元机。 可春闱大比的个人战已经结束了,慕容晚归也不负众望拿到了魁首桂冠,那夏生的出现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接下来的团队战中,个人英雄主义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只是一个夏生,又如何能帮助整个春秋书院力挽狂澜,与天星院一争高下? 这一切悬念,很快就将揭晓答案。 值得一提的是,与个人战时不同,春闱的团队战并不在落日谷内举行。 这么说或许也不太准确,因为此番举行团队战的长野秘境,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落日谷的一部分。 是的,本届春闱的终极一战,将会在一个秘境中举行。 在大缙王朝整整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秘境并不是一个令人陌生的词汇,落日谷绝不是第一个拥有秘境的宗门,也不是唯一一个。 简单一点来解释,秘境就是这片大陆在数万年的沉浮与变迁中,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所沉淀下来的空间碎片。 一般来说,但凡是屹立于大缙王朝修行界顶端的各大势力,手中都握有一个或几个等阶不同的秘境空间。 比如九大世家当中的叶家,便牢牢把控着幽冥秘境的出入口。 除此之外,秘境空间因为其本身稳定性的不同,也划分为永久型秘境和临时型秘境。 叶家的幽冥秘境便属于永久型秘境,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突然消失,也不会因为气候或季节的变化而发生异变。 而像是当初导致春秋书院副院长,冯献临,不幸殒落的沙月秘境,就属于临时型秘境,没有人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什么地点出现,也没人知道里面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重宝,更没人知道当中有着何等可怕的危险。 一般来说,当临时型秘境被人们所发现的时候,各位修行界的巨擘都会按照一定的方法先预估此秘境的等阶和价值,然后由各大书院、世家、宗门派出代表,组成首次勘探秘境的冒险小队,来搜寻这个未知的世界。 至于说最后到底能在其中获取什么样的好处,就看个人的机缘与造化了。 甚至在一些秘境当中非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充满了各种危机和陷阱,一朝入内,恐怕等待人们的便是无尽的杀戮和死亡。 比如前春秋书院副院长冯献临所勘探的沙月秘境,就是这样的存在。 而各个秘境的等阶划分,也是按照人类修行界的习惯,依据彩虹七色来进行命名的,比如赤晶级秘境,就是危险系数最低,同时也是最没有价值的秘境。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中,曾被发现的最高等级的秘境,是紫晶级秘境,当时三大书院院长、九大世家家主,以及七大超级宗门的门主,都进入了其中,由裴旭和杨天笑这两位圣阶强者领头,整整用了十天时间,才将整个秘境搜刮殆尽。 而各大书院、世家、宗门从中所获得的好处也是难以估计的。 据说如今天星院的星河净土中所豢养的超品灵兽,踏天兕,便是出自其中。 此番落日谷用来当做春闱大比团队战赛场的长野秘境,就是一处橙晶级永久秘境,虽然说在经过多年的搜寻和探索之后,里面一应有价值的矿石、灵物、药草之类的东西都早就被落日谷搜刮干净了,但当中所蕴含的灵气却绝非现实世界所能比拟的。 按理来说,这样的低级别的秘境,完全不会被夏生看在眼中,但当他率领春秋书院众人抵达长野秘境的时候,仍旧目色显得有些凝重。 不是因为这个秘境本身,而是秘境中的人。 作为一名出色的修行者,夏生的记忆力同样是出类拔萃的,因此他才能够在短暂的惊鸿一瞥当中,记住当时完全是一个陌生人的黄老。 所以当他进入长野秘境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场中有些不对劲。 人变多了。 夏生是在昨天傍晚时分才赶到落日谷的,所以他不可能记得住每一个修行者的样子,但至少大概的人数他还是有谱的。 而现如今在长野秘境中的修行者,远比昨日多了五六倍! 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莫非全都是落日谷的弟子? 很快,夏生便从他们的服装和配饰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多出来的这些人并非来自三大书院,也不是九大世家的人,而全部来自于七十二宗门! 这是什么情况? 夏生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头,因为目前的情况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历届春闱的团队战都是三大书院的舞台,各大世家、宗门的弟子在这一环节并不会太过重视,因为即便他们拿到了最高积分也没有意义。 春闱大比的本质是比的什么? 是为了决出当今世上第一书院! 哪怕七十二宗门的弟子再怎么优秀,在团队战中再怎么发挥出色,也不会改变春闱大比的初衷。 那么,今天的团队战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么多七十二宗门的人? 夏生还来不及搞清楚这当中的猫腻,便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穿出,迈步向自己走来。 一时之间,春秋书院众人立刻表现出了数种全然不同的态度。 有惊喜者,有莫名者,有意外者,也有惧怕者。 但更多的,还是雀跃。 因为来人毕竟是他们的副院长。 胡硕。 第三百三十九章以春秋之名 事情出现了令夏生也未曾预料到的转折。 胡硕为什么会来到落日谷? 他来做什么? 夏生目色幽然地看着这位书院的副院长,心中暗暗升起了一丝警惕。 距离他上次见到胡硕,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 在这期间,夏生再也没有听说过胡硕的消息。 他在生死台上仗剑击杀裴元机的时候,胡硕不在。 当蛮族强者闯山而入,引得春秋书院大乱的时候,胡硕也不在。 当春闱大比正式召开,春秋书院在积分榜上排名岌岌可危的时候,胡硕还是不在。 却偏偏,等到最终团队战的时候,他来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对春秋书院一众弟子的士气有很大的提升,让他们更有底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战斗,但夏生却想得更深、更远。 在这之前,夏生并不知道胡硕离开不句山是为了什么,唐子安没有跟他提起过,韦秋月也从未向他说明过,但现在夏生有了一个猜测。 或许,与今日突然出现的这么多七十二宗门的弟子有关? 因此不等徐康等人上前对胡硕行礼,夏生便抢先一步迎了上去,笑着对胡硕道:“胡院长,借一步说话?” 胡硕看着夏生,似乎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意外,但他并没有拒绝夏生的邀请,而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好。” 言罢,两人便丢开了春秋书院一众弟子,走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夏生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胡硕笑了笑:“怎么,我不能来吗?” 夏生的脸上并没有玩笑的意思,而是自始至终显得有些肃然,他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此,胡硕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被革去了春闱领队的职务,关入了书院后山幽闭思过才对。” 这一次,夏生干脆掏出了缙帝给他的那份御旨,沉声道:“陛下所命,莫敢不从。” 胡硕瞥了一眼夏生手中的金黄色卷帛,并没有接过来细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书院里面一切都还好吗?” 对于胡硕的这个问题,夏生似乎有些意外,他看着胡硕眼中那份淡淡的思念之意,轻轻皱了皱眉头。 “你的眼中没有杀气。” 胡硕一愣:“你说什么?” 夏生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在见到我之后,你的眼中没有杀气,为什么?” 胡硕的回答非常简单,却铿锵有力。 “因为我是春秋书院副院长。” 夏生摇摇头:“当我初入不句山的时候,你便是春秋书院的副院长,与现在有何异?” 话音落下,夏生看到胡硕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惋惜,一丝痛楚,以及一丝叹然。 然后胡硕回答道:“因为你在生死台上证明了自己。” 夏生轻轻眯了眯眼睛,目色中尽是狐疑,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答案,实在太过勉强。 “但我杀的是裴元机,不仅是书院的栋梁之才,更是你的学生。” 闻言,胡硕再度重复了一遍他之前所说的那句话,只更改了开头的两个字。 “但我是春秋书院副院长。” 因为他是书院的副院长,所以他需要事事以书院的利益为重,而不能以个人的好恶与恩怨为首。 他不仅仅是钟薇薇和裴元机的老师,更是春秋书院的副院长。 这便是胡硕给夏生的答案。 可夏生仍旧没有办法相信胡硕的说辞。 因为他从来没有觉得胡硕是一个会将书院看得如此之重的一个人,更基于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知道胡硕在桂花巷一役中所扮演的角色。 “既然你身为春秋书院副院长,那敢问,当日你为何会勾结天星院,谋杀自家书院的名誉教习!” 胡硕的面色终于变了,却不是羞愧与自责,而是愤怒,但到最后,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夏生冷冷一笑:“或许你忘了,我与秦家的关系不错。” 胡硕摇摇头:“不错,那日的确是我将你的行踪透露出去的,这件事我不会否认,但不管你相不相信,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天星院准备对你不利。” 夏生直视着胡硕的双眼,无法判断对方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但不可否认的是,胡硕的出现,的确给了他一个新的选择。 此番南下,自始至终,夏生都只有一个目的。 不是为了春闱。 而是为了报丧。 但很可惜的是,直到此时此刻,韦秋月仍旧没有现身于落日谷,而根据秦小花对夏生的承诺,唐子安身殒的消息,今日就会被公诸于众。 夏生必须在秦小花上书朝廷之前,把这件事情告知春秋书院的高层! 而在唐子安殒落之后,春秋书院的主事人就只剩下了三位。 院长白丘、副院长韦秋月,以及如今站在夏生面前的,同为副院长的胡硕。 前面两人,夏生暂时无法知道他们的行踪,也就无从报丧,但后者,却是真真切切出现在了春闱大比的赛场上。 不管夏生信不信任胡硕,但正如胡硕所说的那般,他始终是书院的副院长,他有资格在世人之前知道真相。 因此在下一刻,夏生做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你刚才问我,书院中的一切是否安好。” 夏生言辞中突如其来的转折,令胡硕面色微怔,然后他点了点头,慢慢皱起了双眉,似乎在隐隐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夏生顿了顿,终于说出了他一路隐藏至今的秘密。 “事实上,我这次之所以会离开不句山,奔赴落日谷,并不是因为陛下的御旨,也不是为了重新成为春闱领队,而是为了告诉韦副院长一件事,可惜的是,我在这里等了她两日,也未曾见得韦副院长现身,所以,现在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胡硕面色骤然一紧,他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等待着夏生的后话。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夏生接下来的这句话,会如此简洁明了,更让他如此的措手不及。 “五天前,书院遭蛮族强者突袭,唐副院长不幸殒落。” 第三百四十章围剿慕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停滞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胡硕在听完夏生的这番话之后,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多的慌乱,也没有表现出太过强烈的震惊,反而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平静。 场中唯余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 片刻之后,胡硕终于开口问道:“你亲眼所见吗?” 夏生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亲眼所见。”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待他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中终于夹杂了一丝细微的颤抖:“唐大哥……是怎么死的?” 夏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被书院守山大阵阵枢处的煞气所侵。” 胡硕的目色骤然而凝,沉声道:“守山大阵?” 夏生点点头:“唐院长为救书院学生,以身化长剑,以命镇邪煞,当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胡硕敏锐地发现了这件事当中最致命的问题,再一次问道:“你是说,书院的守山大阵被蛮族强者攻破了,而如今书院中已经没有人能够主持大局?” 闻言,夏生忍不住眼角一抖,但在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点头道:“不错。” 胡硕深吸了一口气,第三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足足用了近半炷香的时间,他才重新抬起头来,仿佛做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他抬手抓着夏生的肩膀,肃然道:“今日在春闱大比结束后,会发生一件大事,这件事涉及到七十二宗门,届时,你作为我春秋书院代表,支持百花宗!” 夏生没有听懂胡硕这句话的背后所隐藏的深意,但他却察觉到了胡硕接下来准备去做的事。 于是他暗暗皱了皱眉头,疑声道:“那你……”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赶回书院!” 话音落下,夏生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事已至此,即便他想要阻止胡硕,也阻止不了,干脆顺水推舟地对胡硕说道:“如此,书院安危,便交给胡院长了。” 胡硕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又一次重复道:“我说过,我是书院的副院长。” 夏生目色幽然地看着胡硕,开口道:“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你,但我知道,白院长相信你,唐副院长也信任你,我只希望你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 胡硕不再说话,而是执手向夏生行了一礼,随即转过身,朝长野秘境的出口处行去。 夏生目送胡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还来不及去分析今日之事究竟是好是坏,便见得徐康、墨渊、沈徽等人向自己跑了过来。 “夏教习,团队战马上就开始了……诶?胡院长呢?” 闻言,夏生立刻扬起了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对众人道:“胡院长有急事,先离开一会儿,好了,现在让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到比赛中来,战场区域划分了吗?” 墨渊点点头,抬手指向长野秘境的东侧,说道:“我们在东区。” “天星院呢?” “西区。” 刹那间,夏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因为这样的分配结果,正合他意。 因为与胡硕的这番交谈,夏生错过了很多东西,比如黄老的致词,比如洪老谷主对众生的鼓舞,再比如慕容晚归代表参赛弟子的豪言壮语。 对夏生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这场团队战中,他要尽自己的全力,将慕容晚归,连带着他所在的天星院,打落深渊。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本届春闱团队战的所有参战代表,共计六十四人,按照各自所属阵营,被分别划分到了东、西、南、北四个战区,进入全员备战状态。 春秋书院和天星院分占东、西,皇朝学宫坐拥南区,而最后各大世家、宗门的代表则聚集在了长野秘境的北面。 至于其他譬如奎木、郑荣,以及七十二宗门的广大高手们,则被安排到了长野秘境上空的弥月走廊上,既可以俯瞰整个战区,也不会影响到战中人员的发挥。 相比起三大书院各师生的秩序井然,长野秘境的北战区则显得有些散乱,各大世家、宗门的参战代表和弟子大多选择了各自为战的策略,既没有结成牢固的阵型,也没有根据各人实力、擅长的不同做出合理的分工。 而且隐隐可以看出来,在九大世家的代表,与七十二宗门弟子之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沟壑,双方各自为营,互不干涉。 一边九人,一边七人,大家泾渭分明,虽然在言行上还保持着礼貌,但很明显同相不同心。 而就在团队战开始的前夕,于九大世家阵中,似乎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最先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的人,是此番慕容家所派出的代表,慕容久。 说起来,这个慕容久也的确是有些悲催,因为他身在慕容家。 虽然他与在场其他人一样,同为天赋异禀之辈,但只要慕容晚归在一天,慕容久便注定只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家族的资源和力量会无条件向慕容晚归倾斜,而慕容久呢? 只能捡剩下的。 就如同此番春闱大比的名额一样。 而偏偏,慕容久连嫉妒的心思都升不起来,因为两人的实力、天赋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令他绝望。 譬如本届春闱大比,慕容久在第一轮的混战中就落败出局了,而慕容晚归呢?可是拿到了那金光熠熠的魁首桂冠! 人和人在很多时候,真的是不能比的。 慕容晚归注定是未来慕容家的家主,而慕容久已经认了命,甘心去做那衬托红花的绿叶,比如在此次团队战中,慕容久的任务便是用尽一切手段帮助天星院获得最后的胜利。 但他却发现,情况似乎并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般简单。 因为就在团队战即将开始的那一刻,本应与慕容久同属一个阵营的另外八大家的代表,突然团团将他围住了! 叶家叶青,以及顾家顾知星,双双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拦在了慕容久的身前。 秦家秦萧然、薛家薛亮,则同时点亮了灵窍中的气焰光辉,扼守住了慕容久的后路。 苏家苏木、李家李如峰、韩家韩由城、徐家徐明辉,四个人分列慕容久两侧,目色森然地看着他。 一时间,慕容久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第三百四十一章登高一呼,众将来援! “铛……铛……铛……” 伴随着三声洪亮的钟鸣,春闱大比的最后一战,终于正式打响了。 相比起昨天,今日前来观战的修行者更多了好几倍,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七十二宗门的长老、宗主等一众豪强,大家全都密密麻麻地挤在弥月走廊之上,在比赛开始的那一刻,便全都屏息静气地将目光投向了长野秘境的西方。 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在绝大多数人的心中,这一战的胜者只可能是慕容晚归,或者说,是慕容晚归所代表的天星院。 唯一的悬念,是慕容晚归将会经历一场苦战,还是如个人战中那般,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一切。 但怀抱着如此态度的人并不是全部。 比如来自国教院的黄老,来自驭兽山庄的奎木,再比如来自春秋书院的郑荣,以及来自皇朝学宫的丘教习,全都在暗中将注意力放到了另一个战区。 东区。 那里是春秋书院一众弟子的驻地,更因为那里有苏文。 “快看,慕容晚归已经率领着天星院一众弟子主动出击了!” 随着一声惊呼,包括黄老、奎木等人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天星院所在的长野西区看去,果不其然,便在团队战刚刚开始的一瞬间,慕容晚归便以一种决然之势,领着天星院其余十五人,朝前方发动了长途奔袭。 目标所指,赫然便是春秋书院所在的东区!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慕容晚归的策略显得并不是那么明智,因为相较而言,春秋书院距离他们是最远的,抵达东面战区所花费的时间也最长,当天星院闯入长野秘境的中心地带之后,一个不好,便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引来皇朝学宫和各宗门、世家的围剿! 然而,慕容晚归既然会选择这么做,自然有他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 因为他知道,今日一战,对天星院威胁最大的,并非皇朝学宫,也不是其他的宗门或者世家,而是春秋书院! 除开两大书院在积分榜上的差距最小这一因素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慕容晚归知道夏生的价值。 他绝不允许自己在个人战中所营造出来的绝佳良机,被夏生以一己之力翻盘! 只要率先将春秋书院淘汰出局,那么按照如今积分榜上的局势,天星院便再无对手,第一书院的名头唾手可得! 可惜的是,他并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夏生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便在天星院众人倾巢而出的同一时间,在弥月长廊上,又爆发出了阵阵惊呼声。 “皇朝学宫也动了!” “春秋书院也动了!” “等等……北战区怎么回事?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 话音落下,众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就在各世家、宗门所聚集的长野北战区,慕容久已经目色惨然地倒在了血泊中,他努力地张大了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他的脸上写着不甘,仿佛想要将场间的所有人都拉入地狱,可惜,一切注定只是徒劳…… 紧接着,其余八大世家的参赛代表没有半分的停留,便整齐划一地朝长野秘境的中心地带急驰而去。 这一幕落在观战人群之中,顿时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慕容家的小子是怎么回事?” “谁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疑惑,知道答案的人们也缄默不语,而是微笑着,等待着那个叫做夏生的少年所创造的奇迹。 片刻之后,慕容晚归所率领的天星院众弟子已经来到了长野秘境的中心区域,然而,他们的脚步却被迫就此停滞了,再不得往前半分。 因为有一支队伍率先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是夏生所在的春秋书院。 而是赵辰所带领的皇朝学宫! 慕容晚归的确没能想到,皇朝学宫的人竟然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决绝,这与他一开始的计划不符,因此他轻轻抬起了手掌,止住了天星院一众弟子的脚步,独自一人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宁王殿下。” 赵辰看着慕容晚归,微微一笑:“又见面了。” 慕容晚归摇摇头:“莫非宁王殿下是专程来这里围堵我天星院的吗?请恕我直言,这对你们皇朝学宫来说,并不明智。” 赵辰笑着挑了挑眉:“是吗?怎么说?” 慕容晚归给出了一个非常直接的答案:“因为你们不是我天星院的对手,这么做,只会让春秋书院捡了便宜。” “不是对手么……”赵辰脸上写着淡淡的笑意,耸了耸肩道:“那么……” “那么如果再加上我们春秋书院呢?”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赵辰的话语,紧接着,一个身形削瘦的少年慢步从远方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是一片迎风展扬的荆棘花图腾。 慕容晚归面色铁青地看着夏生走到身前,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原来你们已经结成联盟了吗?有意思……” 他转过头,对赵辰质问道:“怎么,堂堂皇朝学宫,也准备抱上春秋书院的大腿了吗?我倒是很好奇,你们两座书院对于最后的榜首之名,是如何划分的?难不成宁王殿下已经代表皇朝学宫将那第一书院的名号拱手相送了?” 面对慕容晚归的挑拨之词,赵辰脸上的微笑丝毫不变,摇摇头道:“事已至此,何必再做那最后的垂死挣扎呢?” 慕容晚归不禁笑道:“莫非你们真的以为,我天星院没有本事应对你们两大书院的联盟吗?还是说,你们觉得我没有做好这最坏的打算?” 话音落下,夏生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并不在乎慕容晚归对自己刻意的无视,而是笑着对慕容晚归讲述了一个事实。 “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情况了吗?” 慕容晚归目色微沉,开口道:“什么意思?” 这一次,回答慕容晚归的既不是夏生,也不是赵辰,而是自北方疾驰而至的数道人影。 秦家、叶家、李家、苏家、薛家、韩家、顾家、徐家、迷剑宗、驭兽山庄、长鹰门、百花宗,十二方势力,十二道人影,整齐划一地站在了夏生的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慕容晚归,十二道灵气武纹如天边的彩霞一般,照亮了整片原野。 更将慕容晚归的脸庞映得一片煞白。 下一刻,慕容晚归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了起来,沉声道:“怎么,各位都准备与我慕容家为敌吗!” “哈哈哈哈……”站在夏生身边的墨渊,就像是听到了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放声笑道:“你慕容家?在这春闱赛场上,你慕容家……算个鸟?” 夏生微笑着接口道:“这句话反过来说也可以,我想请问慕容公子,你是打算代表你们慕容家,与我们两大书院、八大世家、四座宗门为敌了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就是欺负你 在过往春闱大比的赛场上,之所以各世家、宗门的联盟军在团队战的时候会显得无比低调,是因为他们没有争胜的决心,也没有对胜利的渴望,更从未将夺冠视为最终目标。 春闱大比的最终舞台是属于三大书院的,这一点在大缙的修行界中是一个共识。 哪怕各世家、宗门的联盟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也没有太多意义。 因为春闱大比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决出大缙第一书院的名号。 人们习惯了他们的各自为战、各为其主,却根本不敢想象,当他们为了某一个理由和目标团结一致的时候,将会给这场比斗带来如何深远的影响。 在以往的春闱团队战中,不是没有人试图与各宗门、世家的子弟结盟,但收效甚微,因为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代表着不同的立场,就算天星院能拉拢其中四五个人,很可能皇朝学宫也能找到四五个联盟军,春秋书院也有四五个坚实的盟友,此消彼长之下,这样的联盟并不具备决定性的意义。 在今日之前,从未有一家书院,或者说,从未有一个人,能够凭借他自身的能量,同时受到这么多方势力的青睐和驰援! 曾几何时的唐子安没能做到,曾经出身皇朝学宫,如今屹立于朝堂之巅的叶相也没能做到,数年前惊艳出世,被誉为大缙三大仙姬之首的天星院穆思思,同样没能做到。 遍历大缙王朝五百年岁月沉浮,看尽春闱大比四百年历史,只有一个人做到了。 春秋书院,夏生。 在这件事情真正发生之前,世人对夏生的印象,还停留在他超强的个人实力上。 因为在不句山生死台一战,夏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地打败了裴元机。 此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太过震撼人心,以至于人们将以往关于夏生的传闻都悉数抛在了脑后。 比如他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 比如他是秦家善堂继承人的老师。 比如他似乎与顾家三少爷的私交过密,曾现身于顾家的族比现场为顾三少打气。 比如一直被世人认为是夏生情敌的李家李如景,曾请他在锦绣楼饮酒。 …… 夏生从白马镇走出来至今,总共不到半年的时间。 而现在,于大缙王朝最尊贵,最古老的九大世家中,已经有八家站到了他的身后! 一个月前在不句山的生死台上,他向世人宣示了自己的强大实力。 一个月之后于春闱大比的长野秘境中,他用自己可怕的人脉,直接把慕容晚归给吓傻了! 事实上,当这一幕真正发生的时候,别说是慕容晚归了,就连整个弥月走廊都变得比坟墓还要寂静。 那一个个在人类修行界中有名有姓的大拿们,都被夏生的手笔给深深震撼了。 他们想不明白,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何德何能,竟然能获得比慕容晚归更高的声望,能得以这么多世家、宗门子弟的拥戴,于长野秘境的中央,散发出万丈光芒。 整条弥月走廊迟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这么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落针可闻。 这场春闱团队战还没有开始,其实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天星院必定会第一个出局。 即便慕容晚归再怎么天赋异禀,天资卓越,也无力回天了。 如果说在昨日的个人战中,慕容晚归的魁首之名让他的名望达到了最顶峰的话,那么今天夏生的出现,则轻描淡写地将他从顶峰上打落了尘埃。 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的慕容晚归面如死灰,却并未放弃最后的希望,他反复搓着手指,然后抬起头来,对夏生说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愿意与你同盟,但事已至此,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若你想不战而屈我之兵,恐怕办不到。” 顿了顿,慕容晚归转身对一众天星院弟子厉喝道:“就算是输,我天星院也要输得堂堂正正,输出我们的骨气!就算是输,我们也要在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慕容晚归的这番话,彻底点燃了天星院众人的热血,齐声而道:“喝!” 然而,另外一边的夏生却笑着道:“诸位可不要掉以轻心,待会儿打得耐心一些,按照咱们昨天商量好的,一位皇朝学宫的朋友,一位世家、宗门的弟子,再加我们一个春秋书院的学生,对于他们排名较高的十二人,我们三个打一个,别跟他们拼命,争取别受伤,把他们生生耗死就行了。” 夏生就这么将自己一方的战术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看似是让天星院的人提前有了防备,实际上却是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给他们施加更大的压力。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天星院那边原本高涨的战意顿时显得低落了一些,慕容晚归猛地转过头来,沉声道:“卑鄙!” 夏生笑了笑,开口道:“慕容公子,在我看来,在场谁都有资格说这两个字,唯独,你没有。” 慕容晚归手指微紧,冷笑一声:“那么我倒是很好奇,你打算派谁来与我对阵呢?还是你准备亲自出手?早就听闻在不句山生死台一役,你越境刺杀了裴元机,却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话音落下,场间所有人都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立身于弥月走廊上的各位修行巨擘们也在脸上写满了期待之意。 因为夏生若与慕容晚归交手,必定是本届春闱最大的看点! 可惜的是,夏生并不吃这一套。 他耸了耸肩,笑道:“我当然会出手,不过,正如你所见,我们这边人数更多,所以我打算与宁王殿下,以及南姑娘一起对付你,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这下子,慕容晚归的脸色彻底变了,而天星院一众弟子则纷纷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这不是欺负人吗! 其他人采取以多打少的战术也就算了,你夏生作为今日场中唯一一个能与慕容晚归分庭抗礼之辈,竟然不敢光明正大地与慕容晚归打一场,还要联合赵辰与南鸢瑶来围剿慕容晚归,简直是卑鄙!无耻! 夏生将对面的一应叫骂声尽数收入耳中,脸上的笑容却纹丝不改,因为他的态度非常明确。 从始至终都是这么明确。 就是欺负你! 第三百四十三章杀就杀了! 事已至此,恐怕除了天星院的一应弟子之外,谁也不会觉得夏生此举有丝毫不妥。 甚至于赵辰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夏生会答应慕容晚归单打独斗的提议,给对方留下最后一丝翻盘的希望。 好在,夏生并没有让这种情况发生。 因为夏生比任何人都清楚,慕容晚归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想要搏得一个悲情英雄的名号,踩着自己的肩膀登临个人声望的最顶点? 是该说慕容晚归天真好呢,还是该说他太过自信了好呢? 夏生此番之所以会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甚至不惜将自己的锋芒暴露在世人的眼前,就是为了将天星院和慕容晚归在个人战中所获得的一应荣誉尽数抹杀,就是为了将慕容晚归从那高高在上的地方轰落在地,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夏生想要慕容晚归死,与他当初登凌霄、邀生死的理由一样。 因为在桂花巷一役,慕容晚归所安排的那两名天星院弟子,想要谋害夏生的性命。 既然你要杀我,那么,我就只好先杀了你。 睚眦必报,这是夏生九世为人以来最重要的品质。 为此,他不会再给慕容晚归丝毫表现的机会,他要以一场毫无争议,干脆利落的胜利,助春秋书院夺得那第一书院的名头。 这是一个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世界,这是一个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时代。 失败者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死人是没有丝毫价值的。 从五百年前的竹林七贤,到现如今的裴元机,都向世人昭示了这么一个残酷而血腥的事实。 就像片刻之前墨渊所说的那句话一样,在春闱大比的赛场上,慕容家,算个屁? 而以夏生如今的身份背景,以他身边这么多坚实的盟友,他也根本就不会将慕容家放在眼中。 同辈之中,已经没有谁能够威胁到夏生的生命了。 至于那些上了岁数的老怪物们…… 自有秦小花、韦秋月和裴袁等人替他遮风挡雨! 这还没算上日后恢复了实力的应天悟,否则,夏生真是能在大缙王朝横着走了。 区区一个慕容家,区区一个慕容晚归,杀了…… 便杀了! 大战一触即发。 赵辰和南鸢瑶已经移步到了夏生的两侧,一位大缙王朝的皇子,皇朝学宫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一位大缙王朝赫赫有名的仙姬,七十二宗门内少有的天才少女,在这一刻,都隐隐以夏生为中心,做好了与慕容晚归以死相拼的觉悟。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或多或少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想想今日夏生所展现出来的能量,或许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让人们好奇的,反而是夏生为什么选择了南鸢瑶,而不是在个人战中打败了南鸢瑶,杀入决赛的墨渊。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夏生嫉妒墨渊在个人战中的惊艳发挥,抢了自己在春秋书院的风头,从而存了打压墨渊的意思。 而是基于两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其中一点,是夏生在分析了墨渊与南鸢瑶那一战的诡异过程后,敏锐地察觉到了南鸢瑶恐怕在比赛中隐藏了实力,刻意让了墨渊一局。 另外一点,却是在前不久才刚刚发生的事情。 胡硕在离开长野秘境前曾非常郑重其事地嘱咐了夏生,待春闱大比结束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无条件地支持百花宗。 夏生不知道接下来在七十二宗门里面究竟会发生何等大事,但正如胡硕口口声声称其绝不会因为一己私怨而弃书院利益于不顾一样,夏生并没有打算临场篡改胡硕所做出的决定。 他决定支持百花宗。 而与南鸢瑶此番并肩作战,则给了他一个非常好的,支持百花宗的理由。 慕容晚归并不知道夏生选择南鸢瑶的理由是什么,他也并不关心,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真正的对手,只有赵辰与夏生两人。 如果说得更准确一些,其实如果慕容晚归认真起来的话,赵辰也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毕竟此刻两人在境界上已经宛如天差地别。 而且对于赵辰,慕容晚归还算是知根知底,毕竟两人算是老对手了,之前在春闱的个人战中也曾有过交手。 可夏生,慕容晚归却有些看不透他。 扪心自问,慕容晚归必须要承认,如果换做他在灵王境的时候,是肯定没有办法对裴元机实现越境杀的。 他虽然在事后也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收集到了一些当日夏生与裴元机一战的战报,但其内所述并不详尽,慕容晚归至今对于那一战的具体过程仍旧不甚明了,更想不通夏生究竟是如何创造出这份奇迹的。 换一个角度而言,慕容晚归其实对夏生一无所知。 而未知的敌人恰恰是最为可怕的。 相反,通过在个人战中的两场表现,夏生其实对于慕容晚归的手段已经多少有了一定的了解,也由此制定了一份非常详尽的对战计划。 比如,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慕容晚归会在战斗打响的那一刻就全力以赴,对南鸢瑶出手! 弱者战强者,或者以少打多,最要紧的是什么? 是抢攻! 是强攻! 如果能在一开始重创敌人一部分有生力量,再徐徐图之,便有可能使得胜负的天平出现反转! 对方三人中最弱的是谁? 至少在慕容晚归看来,是南鸢瑶。 所以在一开始,他就做好了准备,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秒杀南鸢瑶! 想要做到这一点,慕容晚归首先需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并在最大程度上限制住赵辰和夏生的行动。 而现如今他唯一能够仰仗的,便是自己的境界! 夏生、赵辰、南鸢瑶,实力皆在王阶,而慕容晚归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灵皇! 如果不是夏生当初在不句山的生死台上已经实现过一次越境杀,而且杀的是裴元机的话,恐怕慕容晚归此刻根本就感受不到半点压力。 境界的压制,是修行界中最难以打破的桎梏,而现在,慕容晚归便准备以境压人! 下一刻,一片湛蓝色的水汽骤然自慕容晚归的身侧狂暴而起,随即,一头龙首人身的皇灵携八方风雨傲视人间,肆无忌惮地向夏生和慕容晚归席卷而去。 慕容晚归果然率先出手了,而且从一开始就召出了神兽——计蒙! 第三百四十四章完虐!(上) 便在慕容晚归点亮体内灵窍的同一时间,春闱历史上最惨烈的大混战也就此打响了。 这样的场面,在以往的春闱团队战中,可是极为少见的。 要知道,整个长野秘境地势广袤,而且四支队伍在一开始就被分隔在了东、南、西、北四个战区,按理来说,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的情况是不太可能出现的。 因为在场的这些天才少年们都不傻。 明明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扮演那只在螳螂身后的黄雀,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冒着被淘汰出局的风险强行出头呢? 就算偶有双方结盟的情况发生,也顶多出现以一敌二的局面,对阵双方的实力差距从未被拉到这么大过。 即便是在春秋书院最强横的时候,在预先知道会遭遇其余三方势力的围剿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与他们正面相抗,而是会采取逐个击破的策略。 更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如此托大,将长野秘境的中心区域作为决战之地。 参加过春闱团队战的修行者们都知道,在一场人数众多的混战当中,总是会存在攻守之势的,如今日这般,一上来双方就采取对攻的姿态,可谓极其罕见。 因此不论从哪种角度上来看,今日一战,都将会是历届春闱中最特殊的一战。 或许,也将会是用时最少的一战。 至于说精彩程度…… 一场实力悬殊,胜负已分的战斗,能有多么精彩? 至少于弥月走廊上观战的一众修行界巨擘们并不抱什么希望。 可真正当这场大混战开启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一道道璀璨的武纹和灵光所吸引了,再也挪移不开。 慕容晚归是第一个出手的,而他的战术也非常明确,便是用计蒙阻拦住夏生和赵辰片刻,利用这短暂的瞬息,先解决掉南鸢瑶! 事实上,慕容晚归的选择是没有错的,但很可惜的是,他低估了夏生和墨渊的眼光。 换句话来说,他低估了南鸢瑶的实力。 慕容晚归的速度很快,一对长及五丈的鳞翅自他后背长扬而起,湛蓝色的水汽弥漫于周身,将他掌间的黑色雾气轻轻晕开,就像是一滴清水落入了墨池中,美轮美奂。 瞬息之间,慕容晚归已经完成了双皇灵融体! 紧接着,一声厉啸自慕容晚归唇齿间激昂而起,他整个人如一道天边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了南鸢瑶近前三尺,然后抬起右手食指,笔直地点向了南鸢瑶的眉心。 然而,南鸢瑶的反应同样不慢,因为她早就知道慕容晚归会率先向自己出手! 手腕一抖,藏于南鸢瑶袖中的软剑已经弹了出去,在空中优雅地画了一个半弧,于是在慕容晚归的指前便幽幽地盛开了一朵以剑气所凝结的鸢尾花。 然而,面对南鸢瑶的这一剑,慕容晚归却连眼皮也未曾眨一下。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鸢尾花的花蕊之上,立刻发出了一声如杯盏碎裂的轻响,紧接着,一缕如发丝般纤细的雾气自鸢尾花的中央一穿而过,将其震成了粉碎。 南鸢瑶轻咬贝齿,手中剑锋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转眼间,第二朵剑花再度盛开于天地之间,屹立于慕容晚归之前,与此同时,南鸢瑶身形向后暴退,似乎并不准备对对方多做纠缠。 慕容晚归目色冷峻,背后双翼急震,突然张开嘴,自舌底射出了一道黑影。 黑影的速度甚至超越了慕容晚归指尖的冷雾,不费吹灰之力便刺入了南鸢瑶的肩膀,将她身形立刻为之一顿。 那是双翼青蛟最负盛名的灵技:冰凝箭! 然而,在这生死一刻,南鸢瑶仍旧显得无比的沉着,她以最快的速度抽手回剑,爆发了自身最大的努力,于一瞬之间在身前结成了三十六朵鸢尾花,然后毫无征兆地抬手扯下了脸上的黑纱! 另外一边,慕容晚归一击得手,丝毫不给对手再一次逃脱的机会,便在南鸢瑶回剑的同一时间,他已经来到了她近前半尺,他的指尖距离她的眉心不到一寸。 但在慕容晚归的身前,还隔着三十六朵鸢尾花,以及,一张绝世容颜。 美丽,本身就是女人最强大的武器。 对南鸢瑶而言,更是如此。 但有些遗憾,在她于春闱大比上最重要的两场较量中,她都挑错了对手。 墨渊没有被她的美丽所迷惑,是因为他见过紫菱。 而慕容晚归呢? 他有一个师姐,叫做穆思思。 与南鸢瑶同列大缙王朝三大仙姬,而且是首位!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南鸢瑶最强大的武器在这一刻被削弱了,但就如同是一把钝刀,即便不能杀人,也能伤人! 慕容晚归的心神终究还是在南鸢瑶掀开面纱的那一刻失守了一瞬间,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五朵鸢尾花不分先后同时轰在了他的胸前,而他指尖的寒雾距离南鸢瑶又更远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于天星院中时常与穆思思切磋技艺的话,恐怕此刻已经被南鸢瑶的百花齐鸣所重创了! 好在南鸢瑶原本就没有奢望能够以此击败慕容晚归,她所需要的,便是拖住对方一瞬间,而她成功了。 一瞬之后,慕容晚归再度恢复了冷静,他的胸前骤然浮上了一层暗青色的鳞甲,竟硬生生震碎了剩余的三十一朵剑花,然后再次起速,朝南鸢瑶追击而去。 然而,这一战,慕容晚归抢的是速度,所以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秒杀南鸢瑶。 但南鸢瑶的绝世容颜和百花齐鸣却让他的这一打算落空了。 不但如此,南鸢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让他受了伤! 这是慕容晚归绝不能容忍的。 而且即使这样,他仍旧抱有绝对的信心,能够在夏生和赵辰回援之前拿下南鸢瑶,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因为计蒙乃是神兽! 如果一切如慕容晚归所预计的顺利的话,单单一个计蒙就能以血脉之力压制住赵辰和夏生体内的四头灵兽! 心中有如此底气,让慕容晚归对南鸢瑶的杀意更盛,身上的湛蓝色灵气也越发灿烂了一些。 可这样的自信与底气只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一道剑光与一片雪白色的光晕便突然从他的身侧袭杀而至。 夏生和赵辰赶到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完虐!(中)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所使出的剑术,与赵辰所激发的灵技,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者以浩然正气,立于天地间,正大光明。 后者以净化之名,可驱除世间一切不洁之物。 当两者合二为一,并肩齐驱的时候,慕容晚归仿佛感受到了体内冥雾兽在歇斯底里地尖叫,他指尖所凝的那一丝寒雾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仿若融入血脉般本能的恐惧。 于是慕容晚归知道,自己的谋划终究还是落空了。 但他想不明白,自己是输在了什么地方。 计蒙为什么没有能够拦住夏生和赵辰? 这件事情很没有道理。 因此在这一刻,慕容晚归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看向远方那道已经归于平静的风雨。 计蒙就站在那里。 却偏偏被一道敦实的身影拦在了身前,半步不得再进。 那是什么? 事实上,这个问题不仅慕容晚归无法解答,就连今日于弥月走廊上观战的各位修行界巨擘也面面相觑。 在今日的春闱大比赛场上,来了很多有头有脸的修行界大前辈,其中更以七十二宗门的各位宗主、掌门为首。 在这些人里面,有一部分是武修,比如长鹰门的向门主、百花宗的南宗主、迷剑宗的棠宗主等人,他们看不出这场生死杀局中最精彩的灵道对决是有情可原的。 除此之外,驭兽山庄的纪庄主、冲虚宫的林宫主等人虽然习从灵道,却并非识得这世间所有的灵兽,但也正因为他们是灵道中人,才更加体会到了先前计蒙铩羽而归的诡异。 他们不认识计蒙,但他们能够从计蒙所引起的灵气波动中判断出此兽的非比寻常,所以当计蒙携八方风雨向赵辰和夏生汹汹而去的时候,没有人认为夏生和赵辰能抵挡住这么一头凶兽的冲击。 可情况却并不如人们所预料的那般理所当然,因为夏生也从自己的灵窍中请出了一头长相怪异的灵兽。 与计蒙相比,夏生所召出的灵兽并没有那么威风凛凛,甚至看起来模样有些憨厚。 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摇头晃脑的样子,就像是一头尚未成年的小猪仔。 没有人认得这是什么,甚至于当这头灵兽出现后,人群中还爆发出了阵阵嘲弄之声。 “这是什么东西,那脸长得跟屁股似的,难道是传说中的屁股兽?” “哈哈哈哈……以我看来,那夏家小子也不过如此嘛,显然是被慕容晚归的声势吓破了胆,竟然弄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出来,真是贻笑大方!” “嘿,这么看起来,天星院还是有得打啊,只要慕容晚归能……” 可惜的是,众人的声声嘲笑尚未传开,便戛然而止了。 因为场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他们分明看到,当那头“屁股兽”出现之后,慕容晚归的计蒙竟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再不敢往前! 这是……什么情况! 非常的遗憾,今日一战,作为大缙王朝所公认的两大灵道理论大师,陶之谦和韦秋月均为出现在弥月走廊上,因此没有人能够认出赫赫有名的计蒙和帝江,自然也没有人向大家解释,这两头神兽看不见的对峙,是多么惊心动魄。 但作为这一幕的直接见证人,赵辰,却无疑是场中最为震撼的一位。 早在春闱个人战决赛的时候,赵辰就见识过慕容晚归的这头灵兽了,当时因为并不是当事人,所以他的感受没有墨渊来得这么直观,今日真正交手,他才知道慕容晚归的这头皇灵是多么恐怖! 正如慕容晚归所预料的那般,当计蒙出现的时候,赵辰体内的一应灵兽便宛如遭到了天然的血脉压制,就连独角兽也显得有些战战兢兢,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与赵辰完成融灵。 那是一种来自灵兽灵魂深处的战栗,是一种高等血脉对低等血脉的完全压迫。 绝不是境界、等级等因素所能弥补的! 如果对应人类灵道九阶,最高层次的灵兽,是圣阶。 但计蒙却被称为神。 神与圣,一字之差,却有着永远无法企及的差距。 神兽之所以被称为神兽,自然是有道理的。 或许今日在春闱战场上,除了夏生之外,谁都不会想到,慕容晚归的第三头灵兽,竟然是一头神兽! 但夏生认出来了。 所以在昨日的个人战决赛中,他才会那般急迫地让墨渊认输下场,所以其实早在团队战打响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克制慕容晚归的办法。 你有神兽,我同样有! 单从血脉的高贵程度上来说,帝江绝对不输给计蒙! 虽说如今的帝江并不善战,但夏生并不需要帝江真的打败计蒙,而只需要将其拖住就可以了。 一旦作为宿主的慕容晚归受了重创,计蒙的威胁自然也就荡然无存。 而事实证明,夏生赌对了。 当帝江以一种憨厚的姿态出现在场中的时候,与其同为神兽的计蒙果然心生忌惮,止步不前! 而与此同时,赵辰能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体内的一应灵兽终于摆脱了枷锁和束缚,能够顺利融灵了! 虽然在这之前,夏生并未提前知会赵辰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但赵辰也的确不负天星院第一天才的名号,几乎在危机解除的第一时间,便转身朝慕容晚归袭去! 而一手策划了这场围杀战术的夏生自然反应更快,行动也比赵辰快了那么半分。 当赵辰体内独角兽的净化之意距离慕容晚归还有一丈的时候,夏生的浩然剑气已然来到了慕容晚归身侧三尺! 慕容晚归目色森然地看着夏生手中的浩然青锋,于掌间骤然凝结了一层青色的鳞甲,然后直接一伸手,单手抓住了夏生的长剑! 一如在个人战中对阵顾知星时所做的那样。 可惜的是,夏生不是顾知星。 他手中的浩然剑,也并非顾知星的长剑所能比拟的。 这可是高宗皇帝的随身佩剑! 其锋之利,势不可挡! “嗤……” 伴随着一道音爆之声,慕容晚归的手掌被划开了一道长及寸许的血痕,点点鲜红从空中急坠而下,触目惊心。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紧接着,一抹净化之气笼罩在了他的周身,一朵美丽的鸢尾花肆意盛开在了他的后心处。 第三百四十六章完虐!(下) 慕容晚归走的是昔日王兀肉身成圣的路子,这一点,在慕容晚归于个人战中对阵顾知星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秘密。 肉身成圣之难,难于上青天,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只有王兀一个人成功了。 慕容晚归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没人知道。 他会不会成功,也没人知道。 但在很多人看来,至少在短时间内,慕容晚归的肉身之强,是常人所难以攻破的。 慕容晚归在本届春闱大比中的三大底牌。 战中破境已经用过了。 计蒙被夏生的帝江阻于十丈之外。 那么,比武者更加强大的肉身呢? 还是那句话,如果换一个敌人的话,慕容晚归一定能在本届春闱赛场上成就个人名望的巅峰,但偏偏,他遇到的是夏生。 个人战的时候,夏生没有报名参加,所以让他拿到了魁首的桂冠。 如今到了团队战,夏生绝不会再给他半分机会! 肉身成圣? 五百年前唯一走到这条路终点的王兀,是竹林七贤之一,也就是夏生的兄弟! 论及对此法的了解程度,当今世上,谁能比得过夏生? 夏生甚至不用问,单单通过慕容晚归掌间所传来的力量波动,就知道慕容晚归修习的乃是王兀的长德金身决。 他更知道,在此术尚未圆满之前,修行者在肉身的重塑上是存在命门的! 另外一边,对慕容晚归而言,他自认已经足够重视夏生手中的剑了,却仍旧没能想到,对方的浩然剑意竟然能伤到自己。 与对战顾知星的时候不同,此刻的慕容晚归甚至还在掌间裹了一层双翼青蛟的鳞甲! 轻微的痛楚让慕容晚归微微皱眉,面对三人的包夹之势,他不敢恋战,手掌松开了夏生的长剑,屈指一弹,身形向后暴退而去。 然而,赵辰所激发的净化之意已经赶到了,雪白色的气浪携神圣之意扑灭了慕容晚归身上的寒雾,带来阵阵灼热。 慕容晚归仰头发出一声龙啸,身后猛地探出一条三人合抱粗的龙尾,狠狠地向赵辰扫去。 夏生见状,抽手回剑,脚尖凭空连踩数步,立身守于赵辰身前,挥剑再出。 “铛!” 浩然剑骤然响起一声轻吟,空气中火花四溅,夏生虽然未能一剑斩断双翼青蛟的尾巴,却顺势削落了几片鳞甲,滚烫的血气汹涌而出,慕容晚归再次铩羽而归! 与此同时,原本退离远方的南鸢瑶再度杀到,手中巧妙地舞了一个剑花,在慕容晚归的身后结成了一朵绚烂的鸢尾花,狠狠地轰在了他的后心之上。 “嘭!” 饶是慕容晚归肉身强度非凡,也被这一剑逼得有些狼狈,身形于空中打了个趔趄,然后背后长翼狠狠一扇,再次后退。 “想跑?” 夏生轻笑一声,仗剑急掠,一股磅礴雄浑的浩然剑气自他的气海内喷薄而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明亮的气痕,直刺慕容晚归的咽喉。 危急时刻,慕容晚归强行将冥雾兽融灵,于口中喷出了一道黑白相间的水雾,试图以柔克刚,缠住夏生的这一剑。 与此同时,慕容晚归再一次故技重施,单手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了南鸢瑶所凝成的第二朵剑花,于其上再添了一层寒霜,随即轻轻一弹,便朝着赵辰射去。 于先前的交手中,他已经敏锐地发现,其实赵辰才是对方三人中最弱的那一环! 这个最弱指的不是实力,而是夏生对赵辰的重视程度! 他想逼夏生回援! 然而,令慕容晚归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夏生眼看着那朵美丽而致命的剑花从身边掠过,却甚至连眼皮子也没眨,而是在继续向前,再向前! 然后,夏生突然开口,对自己的两位队友说了几个字。 “右肋下三寸!” 此话一出,慕容晚归眼底终于闪过了一丝惊恐。 因为夏生所说的地方,正是他的命门之所在! 可是,夏生是怎么知道的! 自始至终,夏生只用手中的长剑划破了慕容晚归的手掌,削落了双翼青蛟尾巴上的鳞片,根本没有将长剑触碰到慕容晚归的身体,他是怎么看出慕容晚归的命门在右肋下三寸的?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赵辰和南鸢瑶都在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夏生的判断。 下一刻,赵辰甘冒奇险,直接将独角兽从体内剥离开来,一头撞向了慕容晚归正在暴退的身形。 另一边,南鸢瑶手中秀剑也急急舞动,于瞬时之间便结成了十六朵鸢尾花,整齐划一地轰向了慕容晚归的肋下。 至于夏生,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将手臂与浩然剑已经融为了一体,直指慕容晚归的命门之所在! 生死一线之间,慕容晚归沉声大喝道:“计蒙!” 于是被帝江死死守在十丈开外的那一片风雨突然消失了,以一种肉眼难及的速度化为一道流光,回归了慕容晚归的灵窍。 紧接着,慕容晚归双手下压,死死地护住了自己的命门,冥雾、寒霜、鳞甲,以及计蒙所结成的水盾,齐齐拦在了夏生的剑前,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城墙,阻挡着那柄最可怕的攻城锤。 南鸢瑶距离慕容晚归更近,所以她手中的剑花率先触碰到了那层幽深的冥雾,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凋零、腐败,最后碎成了粉末,跌落尘埃。 但后面还有十五朵剑花。 连续七朵鸢尾花以视死如归的气势一寸寸地向前挺近着,终于拨开了最后一丝云雾,触及到了那更深的寒霜。 因此剩余的八朵鸢尾花没有凋落,而是全都被冻成了冰雕,就像是世间最精致的艺术品,随后被打碎在地。 然后,夏生的浩然剑终于到了。 一往无前的浩然剑气便如一道久违的阳光,洒落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驱散了迷雾,融化了寒冰,最后破开了冰面下方那坚硬的冻土,掀起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 慕容晚归的双掌被夏生一剑刺穿,仅剩那最后的水盾严守命门,半寸不退。 同一时间,疾驰而至的独角兽轻轻低下了头,将那支神圣的光明角抵在了水盾之上,以光明之意对抗八方风雨。 慕容晚归凄厉地咆哮了一声,衣袂高高扬起,一片符决自他的腰间熊熊燃烧起来,一股惊心动魄的毁天灭地之能即刻展开。 这道符所掀起的能量风暴,甚至与计蒙出世时别无二致! 夏生并不知道这道符是什么,但他却明白该怎么做。 因为慕容晚归如裴元机一样,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张底牌留到了生死一刻。 于那狂乱的灵气风暴当中,夏生微微一笑,摇摇头道:“真是没有创意。” 便在夏生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一道轻微的铃声响彻整个长野秘境,准确而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也传到了慕容晚归的心中。 于是那股恐怖的滔天气息就此堙灭于虚无,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慕容晚归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然后他疯狂地扭动起身体,悍然将计蒙所凝结的水盾爆开! 轰! 神兽果然是神兽,在最后关头,慕容晚归的正确选择,终于为他争得了最后一线生机,爆裂开来的水盾携强劲之力震开了夏生的浩然剑,震退了来势汹汹的独角兽,甚至将南鸢瑶整个人掀翻在地。 最重要的,是让慕容晚归得以借力再度向后疾退,将夏生苦心营造出来的必杀之机彻底破除! 可惜的是,还不等慕容晚归喘口气,突然有一道流光自远方而来,精确而狠戾地刺入了他失去了水盾保护的命门。 右肋下三寸。 在慕容晚归自空中坠落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双如桃花般漂亮的眼睛,永恒闪耀。 第三百四十七章降者不杀! 击破慕容晚归命门的那道流光来自墨渊。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因为墨渊、薛清婉和徐明辉三人,已经联手完成了对自己对手的绝杀。 甚至来说,在这一战中,薛清婉和徐明辉根本就没出太多力。 因为他们所对阵的乃是天星院的齐非夜。 是的,就是那个曾经在个人战中被墨渊以销魂一箭越境秒杀的齐非夜。 此番卷土重来,齐非夜虽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提前做好了应对墨渊流光箭的手段,却奈何遭到薛清婉和徐明辉的双重限制,又一次倒在了墨渊的万箭穿心之下。 因此从这一刻开始,慕容晚归的对手便已经从三个人,变成了六个人!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胜负的天平将会大幅度地朝春秋书院倾斜,慕容晚归即将面对的敌人也将呈几何倍数增多! 当然,或许慕容晚归已经看不到那个时候了。 因为命门被破,慕容晚归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比白纸还要惨白,箭矢自他肋下贯穿而过,只留下了一个狰狞可怖的血洞,慕容晚归身形不稳,向着地面急速坠落。 而也就在慕容晚归砸在地上的同一时间,一片寒光再度自他头顶落了下来。 夏生的剑又到了! 在这片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慕容晚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 他不明白夏生是如何看破了自己的命门之所在,也不明白身为神兽的计蒙为何会如此战战兢兢,更不明白家族赐给自己的圣宝是如何被一道铃声化解的。 饶是慕容晚归一再高看了夏生的价值,也仍旧被其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现实情况却不容慕容晚归多想,因为夏生的剑已经欺身而进! “啊!” 此时的慕容晚归显得非常的狼狈,发髻脱落,披头散发,身上鲜血淋漓,他怒啸一声,将灵窍内所有的灵气都化为了一片暗青色的风暴,以孤注一掷的姿态,迎向了夏生的浩然剑。 这片风暴中有冥雾兽的寒气,有双翼青蛟的狂浪,更有计蒙的神圣水箭! 每一丝风雨都如同一把绝世神兵,拍打在人的身上宛如凌迟! 单单是夏生的浩然之气,断难阻挡。 因此在下一刻,一片生机盎然的碧影自夏生身后冲天而起,就像是用藤蔓在夏生的身上缠覆了一层层软甲,即便在万千风刃的侵蚀之下,也生生不息,永不凋零! 同一时间,之前被震退的南鸢瑶和独角兽已经齐齐冲了上来,一道道美轮美奂的鸢尾剑花携白色圣辉疾驰而至,轰击在风暴中心,在场中掀起了阵阵宛如雷鸣般的爆裂声。 最后,自那遥远的圣空当中,有整整二十四道火光接踵而落,其上所携带的灭世之威,仿佛令整片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那是墨渊的群星之怒! 轰! 无数股力量撞击在一起,产生了巨大的爆炸,直接将长野秘境的中央处轰出了一道深及数尺的浅坑,厚重的尘土喧嚣而起,遮天蔽日,将整个长野战场染成了一片模糊。 慕容晚归神色委顿地倒在土坑中间,目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杀气凛然,可惜的是,在命门被墨渊一箭洞穿之后,他的肉身力量已经大幅度被削弱,仅仅在先前爆炸的余威中,便被能量气浪撞碎了四根肋骨,胸口狠狠地塌陷了下去,看起来非常凄惨。 因此,如今的他即便再怎么想杀死夏生,也做不到了。 但,他杀不了夏生,夏生却杀的了他! 下一个瞬间,一点寒芒刺破了漫天尘沙,露出了那令人心悸的剑锋。 夏生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握着浩然剑的手臂自始至终地稳定,此时的他仿佛变成了一颗从天而降的星辰,以决绝之势,坠向慕容晚归! 生死一线间,慕容晚归还想做最后的抵抗,但他已经力竭到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于是他急促开口对夏生说道:“且慢!” 话音落下,夏生的浩然剑已经来到了慕容晚归的身前一尺。 然而,与慕容晚归期待中不同的是,夏生的速度并没有因为他的声音而做出片刻的停顿,而是一气呵成,潇洒而果断地将剑锋刺入了他的咽喉。 “你……嗬……” 慕容晚归徒劳地张大了嘴,却被急急涌上的鲜血堵住了喉咙,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无法说出来,他死死地盯着夏生,眼中的杀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绝望,最后彻底失去了颜色。 至死一刻,他也不敢相信,夏生竟然真的会杀了自己。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乃是慕容家的接班人吗? 难道他不知道天星院会为自己报仇雪恨吗? 难道他,想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吗! 抱着无数的疑惑,慕容晚归的双眼变成了一片死灰,他死不瞑目。 而夏生则连留下遗言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手中长剑顺势一划,直接将慕容晚归的头颅割了下来,单手提在手中,对着四周放声大喝:“慕容晚归已死,天星院众弟子,降者不杀!” 伴随着夏生的这句话落下,整个长野秘境变得比死亡还要寂静,漫天尘沙慢慢消散而去,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夏生的身上。 然后他们看到了夏生身下的那具尸体,以及他手中的头颅。 如果说当日在不句山的生死台上,夏生击杀裴元机已经让整个修行界引发了一场大地震的话,那么如今的这一幕,便足以引起大缙王朝慕容家与春秋书院这两大势力的不共戴天! 因为夏生让慕容晚归死无全尸! 包括墨渊、薛清婉和南鸢瑶在内的一众友军都有些傻眼了,唯有赵辰站在远方,眼中似乎露出了一丝欣赏之意。 至于暂时还留在场中的天星院一众弟子,则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看着夏生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谁也没想到,慕容晚归竟然就这么死了,而且死无全尸,死不瞑目! 死在了他个人声望最鼎盛,战绩最辉煌的时候。 从个人战魁首,到此刻魂飞魄散,所间隔的时间甚至不到一天! 下一刻,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传到了夏生的耳中。 “我……认输……” 第三百四十八章树倒猢狲散 说话的是一名来自天星院的弟子,实力算不上多强,在书院中的威望也不高,除了本院中人以外,在场的其他人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但此时此刻,他的这句话却令宛如压在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令整个天星院的士气彻底崩溃了。 死亡的恐惧所带来的本能的胆怯,令他失去了一名修行者应有的骄傲和勇气。 却无人可以指责。 因为他只是想活着。 夏生说,降者不杀。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降者,便绝对走不出这片长野秘境! 这是多么狂傲的气度,是多么令人心惊胆战的宣言! 更可怕的是,夏生有说这句话的资本。 诚然,在以往的春闱大比的战场上,不论是个人战还是团队战,都是可以杀人的,但事实上,从来不会有人刻意去这么做,因为参加春闱大比的所有修行者都不是代表的个人,而是一座书院,或者一座宗门,一大世家! 极少有人会在比斗中带着私人恩怨,更鲜有人在明知对手已经丧失了战斗力的情况下予以击杀的。 偏偏,夏生就这么做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慕容晚归。 至此,他已经在世人面前,接连杀死了两位名列缙云榜前三的超级天才! 尤其恐怖的是,夏生竟然还借此威胁了整个天星院所有的参战弟子! 人们看着夏生手中所提着的慕容晚归的头颅,以及浩然剑锋上尚未干涸的血珠,纷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没有人再会去怀疑,夏生会不会言出必行。 如果说在此之前的天星院一众师生是一道铁闸的话,那么慕容晚归的死,则在这道铁闸上刻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裂痕,而随着那名天星院弟子的认输,这道裂痕立刻被无限放大了,直至覆水难收。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我……也认输。” “我放弃这场团队战……” 天星院弟子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身上闪烁的灵气光辉,然后捏碎了赛前所分发的玉符,以最快的速度从长野秘境中离开了。 夏生,以一人之力,即便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仍旧兵不血刃,只用一场生死,便提前宣告了整个天星院的出局! 用完胜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但这场春闱大比的团队战还没有结束。 在看到天星院所有弟子全部离开长野秘境之后,夏生这才悠悠地转过身来,对徐明辉、薛清婉等人笑着开口道:“先前多谢诸位拔刀相助,却是不知,你们是否还站在我这一边?” 这个问题有些不太好回答。 如果按照一开始的部署,包括徐明辉、薛清婉、苏木等人在围剿天星院之后,自然会主动认输,力保春秋书院拿到团队战的魁首。 但现在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因为夏生杀了慕容晚归。 如果他们仍旧选择与夏生站在同一阵营的话,便当于同时与天星院和慕容家交恶! 这样的决定,远不是他们能够做出的,所以场中没有人能够回答夏生的这个问题,倒是南鸢瑶率先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她也捏碎了手中的玉符。 随即化作一团白光从原地消失不见。 不回答,便是最好的答案。 有了南鸢瑶做表率,剩下的其他来自世家、宗门的弟子,不管是之前与春秋书院并肩作战的苏木、顾知星、叶青、秦萧然等人,还是一直处于中立之势的来自冲虚宫、落日谷等宗门的代表,都纷纷选择了沉默离开。 这是最好的选择。 说起来也是有些无奈,如落日谷的首席大弟子,宋让这般,其实在这场春闱大比的团队战中,根本就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便匆匆结束了此行。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夏生对整个天星院的强势围剿,宋让等人未免被殃及鱼池,只能选择袖手旁观,两不相帮,而如今,在夏生击杀了慕容晚归之后,更是不敢趟这趟浑水,连剑都未曾拔出,就必须退避三舍了。 如果说历届春闱的团队战都是三大书院的舞台的话,那么今天整个长野秘境的主角只有一个,夏生。 他的惊艳表现,以及春闱之后可能引起的余波,绝对比昨日的慕容晚归更加闪耀,也更加可怕,想来,今日之后,这个名字,就将彻底引起各大书院、世家、宗门高层的瞩目了! 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时至此刻,人们仍旧不知道夏生的底牌和凭恃究竟是什么。 他为什么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杀了慕容晚归? 难道说,一个裴家还不够他头疼的吗? 因此,这也为各大势力对夏生的拉拢提出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如果与夏生交好便意味着同时与裴家、慕容家,以及天星院为敌的话,在大缙王朝之内,谁能承受这么大的代价? 或许在今日的长野秘境中,在所有亲眼见证了夏生恐怖实力的修行者里面,只有一个,没有这般顾虑。 而现在,他走到了夏生的面前。 “真没想到,你竟然敢杀了慕容晚归。” 赵辰的声音依旧和煦如初,脸上的笑意盎然依旧,眼中却满是赞叹之意。 夏生笑着道:“之前我杀裴元机的时候,也没人能够想到。” 赵辰点点头,并没说什么招揽之类的话,因为他早在十岁的时候知道,在面对这等惊才艳艳的人物,应该如何去打交道。 “这次的合作很愉快,不过你欠我一个人情,等回到京城,得请我喝酒才是。” “那是当然。” 在这番简短的对话之后,赵辰突然躬下身,对夏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来,对其余皇朝学宫的学生开口道:“我们也走吧。” 没有人质疑赵辰的威严,也没有人反对赵辰的决定,刹那间,皇朝学宫整整十五名弟子整齐划一地捏碎了指尖的玉符,化作一道道白光消失在了场中。 从礼节上来说,赵辰的这番举动无可厚非,因为夏生是他名义上的老师。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赵辰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有其深意所在。 在皇朝学宫的一应师生全部离开战场后,不少春秋书院的弟子已经开始肆意欢庆起来,墨渊没有加入其中,而是慢步走到了夏生的身边,沉声道:“恐怕之后会有麻烦。” 夏生抬起头,看向长野秘境那灰暗的天空,更像是在看着遥远的弥月走廊,轻轻抬了抬嘴角:“麻烦?如果怕麻烦的话,又何苦要踏上修行这条路呢?” 墨渊摇摇头:“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江柒柒……” 第三百四十九章风云再起 “江柒柒?” 夏生目色微凝,这才猛然发现,他似乎自团队战开启之后,便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把春秋书院最锋利的剑。 原本在唐子安的计划中,江柒柒是春秋书院在本届春闱胜利的保证,也是在裴元机身死之后,春秋书院手中所握有的最强大的秘密武器。 对此,夏生没有半点异议,因此他昨夜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和时间为江柒柒治伤,以期使她在团队战中能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 但,事实却是,江柒柒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 既没有参与到对慕容晚归的围剿中,也没有按照战前的部署对战其他天星院的弟子。 否则的话,慕容晚归恐怕还要死得更快一些。 这场春闱团队战也能结束地更加利落一些。 夏生转过头去,看到江柒柒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角落处,被黑色长袍裹了个严严实实,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见状,夏生并没有急着走上前去,而是轻轻皱了皱眉,对墨渊问道:“江柒柒怎么了?” 墨渊摇摇头:“她只是对我说,体内的毒素突然复发了,暂时动弹不得。” “复发了?这不可能!” 夏生断然而道。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之前江柒柒所中的血毒是什么样的,更在昨夜亲自施针,辅以火葵芝将她体内的毒拔除干净了,怎么可能复发! 可惜的是,夏生还来不及弄明白在江柒柒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阵时空的倒错感便骤然袭入了他的脑中。 刹那间,夏生的眼前变成了一片雪白,但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紧接着,他身处的整片原野便凭空消失不见了,等他眼前重新恢复颜色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长野秘境。 回到了落日谷当中。 春闱大比的团队战已经正式结束了。 最后的榜首之名,由春秋书院摘得。 这或许是历届春闱大比中最平淡的一场团队战,也可以说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团队战,前者在于真正参加战斗的人数最少,战斗的过程也很简短,而后者则在于慕容晚归的身殒。 负责宣布春闱团队战结果,以及最终积分排名的是洪老谷主,而作为春秋书院夺魁的最大功臣,夏生,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而是暗自来到了江柒柒的身边,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片刻之后,夏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摇摇头,对江柒柒疑声道:“你体内的魅妖血毒已经被完全怯除了,为什么……” 夏生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江柒柒低声将其打断道:“有一股恐怖的气息锁定了我,我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必须立刻离开!” 闻言,夏生于眼底悄然划过一丝凝重,因为他知道,能被江柒柒称之为“恐怖”的存在,绝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对付的。 只是,那道恐怖的气息到底来自何处? 是今日聚集在落日谷的七十二宗门各大宗主?还是国教院那位神秘莫测的黄老?亦或者是什么其他人? 夏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江柒柒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此他转而说道:“不行,现在离开反而会给对方创造更好的下手机会,既然此人没有现身,恐怕也是忌惮于今日场中的这些修行界大佬的力量,如此看来,留在原地反而才是正道!” 江柒柒没有正面回应夏生,但她也没有独自离开,想来是默认了夏生的观点。 “可春闱大比已经结束了……” 面对江柒柒的忧虑,夏生沉声道:“再等等,我来想办法。” 话音落下,一阵突如其来的欢呼声骤然掩盖了现场所有的声音,夏生抬起头,正看到郑荣教习喜忧参半地走到了主台的中央,从黄老的手中接过了代表大缙第一书院荣誉的灵碑。 除此之外,作为本次春闱最后的获胜方,春秋书院还将获得一些稀有的丹药、体术秘籍、灵兽等奖励,如果按照一开始唐子安招募夏生的条件,这些奖励都应该归他所有。 但对夏生而言,此时的他根本就顾不得去关心自己能从这场春闱大比中捞到多少实质性的好处,因为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个能威胁到江柒柒的人。 如今随着唐子安的身殒,整个春秋书院,除了行踪不定的院长白丘之外,就只有夏生才知道江柒柒对整个春秋书院的价值。 即便是为了完成唐子安最后的遗愿,夏生也必须保得江柒柒周全! 可现如今敌暗我明,夏生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又为什么会对江柒柒发出敌意,这让他在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草惊蛇。 “你能找到此人所在的大致方位吗?” “西南。” 江柒柒的回答言简意赅,却给了夏生一个非常明确的方向。 夏生假装不经意地向着赛场的西南方瞥了一眼,果不其然,在那里所聚集的几乎全都是七十二宗门的人! 难道是对剑道最有底蕴的迷剑宗? 还是在本届春闱中一直显得无比神秘、低调,似乎是在故意示弱的冲虚宫? 就在夏生心中惊疑不定的同一时间,却听得台上的洪老谷主突然拔高了声音,对众修行者说道:“今日虽然春闱大比已经落下了帷幕,但借着诸位同道共襄盛举的机会,老朽也在这里向大家宣布两个好消息!” “首先,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老朽突然收到消息,就在距离咱们落日谷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出现了一座蓝晶级的临时型秘境,经过初步探查,应该是一百七十多年前就曾现世的金元秘境,诸位同道可在之后同往,至于各家名额的分配,就容你们自行商议了。” 话音落下,整个落日谷顿时沸腾了,因为谁都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样的好事! 那可是蓝晶级秘境啊! 说不得其中就埋葬了什么圣宝、圣器什么的,一旦拿到手便是平步青云! 但夏生在听完这番话之后,反而陷入了深深的疑虑,因为这等价值的秘境,落日谷怎么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分享出来? 而不是抢先率领谷中的一众弟子进入其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事实上,有着这般怀疑的人绝不止夏生一个人,因此虽然在场众人都神色振奋,却没有一个人抢先离开,而是似乎都在与身边的同门窃窃私语着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洪老谷主的第二句话渐渐传扬了开来,令现场的火热气氛骤然而凝。 “其次,老朽在这里代表我们七十二宗门一应袍泽,宣布于今日正式结成生死联盟,并在稍后选出第一届盟主,希望诸位给我们做个见证!” 第三百五十章七十二盟 七十二宗门,这个称号所经历的岁月实在太过悠长,导致现如今的人们似乎都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个名号是在何时出现的,又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 不论是修行界,还是世俗界,大家都早已习惯了大缙王朝绵延数百年的稳定格局。 比如书院只有三座,能称得上世家豪门的只有九家,而大小宗门总共只有七十二处。 这些数字从未随着时间而改变过,似乎永远不会增多或者减少。 即便裴旭、杨天笑身为大缙王朝仅剩的两大圣阶,裴家和杨家也从来未被排入世家之列,即便九江郡的墨家学堂走出过无数惊才艳艳的修行之辈,也从未获得与三大书院同样的地位,即便在裁决司血案之后,血剑盟被打落尘埃,七十二宗门也始终没有减少到七十一座。 然而,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格局还将继续持续数百年的时候,七十二宗门却率先做出了改变。 毫无疑问的是,三大书院虽然被视为一个整体,但实际上却是各为其主,各执其政,大家互不干涉,保持着绝对的独立性,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当中。 但从今日开始,七十二宗门便不再是七十二个个体了,而是一个真正的整体。 或许再继续用七十二宗门这个称呼都不太合适了,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七十二盟! 从洪老谷主接下来所做出的声明中可以得知,七十二盟将会在稍后选出第一位盟主,以五年为期限进行轮换,也可以连任,盟主对七十二座宗门都具有绝对的领导权,虽然接受长老会的钳制,但仍旧具有非常大的话语权,可以说是一跃成为了大缙王朝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而盟主的推选方式非常简单,也非常原始,便是公开投票。 七十二宗门,不分强弱,不论地位的高低,每一家都有一票,而九大世家、三大书院也各有一票的推选权,综合所有票数,票高者便成为七十二盟的盟主! 直到这个时候,夏生才终于明白了之前胡硕对他的交待。 原来如此。 原来胡硕已经代表春秋书院做出了决定,选择支持百花宗的南宗主成为七十二盟盟主! 原来这就是胡硕所谓的,春闱大比之后会发生的大事。 原来这便是今日会场会出现如此多七十二宗门代表的原因。 一时之间,所有的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夏生沉默地看着主台上意气风发的洪老谷主,似乎看到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冥冥之中,七十二宗门的联盟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帮了夏生一个大忙。 相比起七十二盟成立这样注定震动整个大缙修行界的大事,慕容晚归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可以预见的是,从今日开始,大缙王朝将会发展出一个新的格局,而七十二宗门所集结的全部力量,恐怕会一举打破三大书院对于修行人才的垄断,成为书院和世家都需要仰望的,巨无霸般的存在! 从此之后,便是宗门的时代了吗? 夏生无法给出准确的回答。 唯一能够解答这一问题的,只有时间。 与夏生有着同样忧虑的,还有其他几座书院、世家的弟子,在此之前,七十二宗联盟的消息实在太过隐秘,除开七十二宗的高层之外,就连他们的普通弟子都不得而知,更何况是其余的书院和世家! 唯一的一个例外,是春秋书院的胡硕。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交代胡硕去与七十二宗门高层商议的春秋书院院长,白丘。 七十二宗门之所以会将此消息提前透露给白丘,或许是基于一种尊重,也可能是忌惮,毕竟春秋书院乃大缙第一书院,更是整个修行界最顶尖的势力,如果能够得到白丘的应允,那么接下来的一切自然事半功倍。 而白丘则将如此重大的任务,交给了胡硕。 念及此处,夏生似乎突然感到,自己从始自终都低估了这位胡院长的能量,也把对方想得太过简单了。 若是胡硕真的是一个不如唐子安和韦秋月的废物院长,白丘又怎么会如此看重他?如果胡硕真的没有半点能力的话,身为前春秋书院第一天才的裴元机又怎么会拜于他的门下,甚至不顾分院之别? 这样看来,胡硕在最后时刻选择离开落日谷,将投票的重大权利交给夏生,难道也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他真的是为了回去护佑不句山的周全吗?还是另有所图? 一时之间,夏生的后心突然升起了一阵阵寒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事已至此,夏生已经没有了其他补救的办法,因为直到此时此刻,韦秋月也仍旧没有出现在落日谷的会场当中,行踪不明。 便在夏生思绪万千之时,随着洪老谷主那满脸的笑意,已经有宗门代表走上台去,投下了无比神圣的一票。 七十二盟的首位盟主推选仪式,就此开始了。 郑荣满目焦虑地来到了夏生的身边,低声问道:“此事胡院长有没有交代?我们应该投给谁?” 闻言,夏生顿时心中一惊,因为他这才从郑荣的此番话语中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总算明白了七十二宗门为何会在春闱大比结束的这个时间点上宣布联盟决定。 “原来是这样,有意思……” 夏生轻轻一笑,随即转头对郑荣开口道:“胡院长已经提前对我有所交代了,接下来的交给我就好。” 言罢,夏生身形一闪,留下了目色惊愕的郑荣,带着江柒柒朝不远处的一位风情万种的中年女子掠去。 那是南鸢瑶的义母,也是当今百花宗的宗主,南斯容。 夏生的到来,似乎并不足以令南宗主为之意外,但接下来夏生所说的一席话,却令她目色肃然。 “我不知道胡院长与你们百花宗,或者与宗主你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出于对胡院长的承诺,待会儿我仍旧会把我的这一票投给你们,但我希望南宗主能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如果我本人站在你这一边的话,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夏生的语速很快,也很轻,保证只有南宗主和一旁的南鸢瑶能够听到,顿了顿,他突然笑道:“别的不敢说,至少秦家和叶家的这两票,我想,我是有把握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血契 伴随着夏生的这番话落下,事情终于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至少在南宗主的眼中,夏生的提议非常令人心动。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或许谁也不会将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放在眼中,即便他曾经有着击杀裴元机的显赫战绩,但在这些老家伙的眼中,他还是太嫩了些。 除非圣阶,否则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是不会因为一个个体的意志而改变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夏生在先前的团队战中,向世人昭显了自己强大的人脉和能量。 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竟然以一己之力便让九大世家中的八家倒向自己,联手对抗慕容晚归的天星院,甚至得到了皇朝学宫九皇子的全力支持,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其他时候,其他人的身上,根本是不可想象的,简直神乎其神。 但偏偏,夏生做到了。 完美无缺。 至此,夏生已经向南宗主展露了自己的无上价值,而现在,便轮到南宗主开价了。 曾几何时,谁能想到,这个从一个小小白马镇走出来的乡野少年,竟然有了与一位超级宗门的门主平等对话的资格? 的确,七十二宗在大缙王朝的地位和影响力还比不上三大书院、九大世家,但处于第一梯队的那七大门派,却也绝对算得上是修行界的庞然大物。 南斯容作为百花宗宗主,御下弟子超过一万人,更别说她本人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尊级强者! 哪怕只是武尊初境,那也是尊级! 放在其他时候,这样一位超级大能,绝对应该是夏生这种毛头小子应该仰望的存在,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抛开夏生本身的背景、身世而言,单就他刚刚的那一席话,就必须让南宗主将对方视为平等的合作伙伴。 因为夏生的手中握有此番推选七十二盟盟主的三张选票! 这还没算上顾知星、薛清婉等与夏生有着不错私交的人,甚至来说,如果夏生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和承诺的话,拿到皇朝学宫的那一票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南斯容可不知道夏生与其他几大世家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夏生得以八大家鼎力支持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即便最后不能合作成功,她也不敢得罪这位修行界冉冉升起的超新星! 否则的话,万一夏生转而投靠与百花宗存在竞争关系的另外几大宗派,那么这个盟主的位置,可就算是拱手相让了! 念及此处,南斯容的脸上悄然绽放出了艳丽的光彩,她将身体向前探了探,轻轻拉住了夏生的手,笑着道:“夏公子可真是一个妙人呢。” 实事求是地说,虽然南斯容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但岁月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这一笑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但至少也算不上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因为她看起来原本就像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少女。 当然,这一套对夏生而言并不管用。 他只是抬头看了看主台上络绎不绝的投票人群,笑着道:“南宗主,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开不出令我满意的价格的话,我想,我只能另择良木了。” 闻言,南斯容嗔怒一笑,抬手轻轻抚过夏生的手背,笑道:“夏公子还真是猴急呢,不如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只要我百花宗能给的,自然全力满足公子。” 夏生摇摇头:“既然南宗主没有诚意,那不谈也罢。” 说完,夏生作势转身欲走,南斯容赶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吃吃笑道:“看不出,夏公子与那墨家小子一样,都是生意人呢,这样吧,若夏公子助我成为七十二盟的盟主,那从此以后,七十二盟便是夏公子最坚实的后盾!”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南斯容的这个价码已经非常合理了,但夏生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转而道:“没想到,南宗主对我朋友也很感兴趣。” 南斯容扭了扭腰肢,娇嗔地拍了拍夏生的手臂,笑骂道:“夏公子想什么呢,对那墨家小子感兴趣的可不是我,而是小女,若日后他二人真的成了事,咱们不也是亲上加亲么?” 夏生轻轻挑了挑眉,正想说什么,却感到身边的江柒柒似有意动,一片看不见的火花骤然与南鸢瑶和江柒柒两人的中间炸裂开来,杀机盎然。 夏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却立刻抢身拦在了江柒柒的身前,阻断了两人的视线,这才转头对南斯容说道:“空口无凭。” 南斯容笑意依旧,提议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就此立下字据,夏公子看可好?” 话音落下,夏生顿时笑了:“莫非南宗主真的当我是三岁小孩在糊弄吗?字据这种东西……请恕我无法接受。” 南斯容当即面露难色:“那夏公子觉得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呢?” 夏生抬手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幽然笑道:“我希望南宗主能与我缔结血契。” 闻言,南斯容嘴角的笑意第一次有些凝滞,眼中悄然闪过了一抹淡淡的肃然之意,因为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竟然听说过血契这般禁术! 所谓血契,简单地解释一下,便是双方以各自心血为引,依靠一道繁复的符阵所缔结的契约,一旦成功,那么背誓之人便会受到天罚,心脉尽碎,死无全尸! 但血契的存在却有两个非常致命的缺陷,其一是缔结契约的成功率极低,一旦失败,双方均会受到强大的力量反噬,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修为跌落! 另外一方面,血契是终身制的,一旦成功缔结,便永世无法解除,极易给缔结契约的双方造成很多不确定因素的影响,误引天罚! 打个简单的比方,就以现在的夏生与南斯容作比,如果夏生帮助南斯容成为七十二盟的盟主,那么后者就必须保得他一世平安,可是,如果有朝一日,夏生反了朝廷呢?那么南斯容难道也必须率领七十二盟对抗整个大缙王朝? 如果她不这么做,就会引天罚降临。 反之,如果她这么做了,岂不是也当于步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换一个角度来讲,即便这一次南斯容真的顺利当上了七十二盟的盟主,那么在五年之后呢?若是南斯容未能连任,算不算夏生背弃了血契? 难道夏生真的有把握,能够保证南斯容的盟主之位一直连任下去吗?若是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南斯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比如为了夏生反了朝廷,从而被长老院一致同意废除盟主的身份呢? 届时,天罚算谁的? 正是基于血契这种种难以弥补的缺陷,因此在数百年前,修行界就已经废除了血契的存在,而现在,夏生竟然又当着南斯容的面提了出来! 至此,南斯容终于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因为夏生不仅是一个如墨渊一般的生意人,更是一个比墨渊更加疯狂的赌徒! 第三百五十二章永不背弃 “真是一个有趣的提议呢。” 出乎夏生的意料之外,南斯容并没有与他讨价还价,而是点了点头,笑着道:“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么,我又如何能拒绝呢?” 仅此一句话,便令夏生高看了南斯容一眼。 这位百花宗宗主,不简单。 夏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公平,尤其在弱肉强食的修行界中。 其中最突出的一个问题,便是男女之别。 虽然从总的人数上来看,女性修行者并不见得就一定比男性稀缺多少,但不可否认的是,但凡是站在修行界顶端的那些超级强者,都是男性。 比如剑圣裴旭,再比如灵圣杨天笑。 如果说得更详细一些,譬如在三大书院里面,女性修行者并不少,像是韦秋月这般担任副院长职务的也有,但三大书院的正牌院长都是男性。 至于在九大世家里面,则没有一位女性能够成为家主。 再譬如裁决司的上官雪晴,虽然有着极为强大的天赋,实力超然,身为堂堂裁决司掌玦使御下无数,更被誉为大缙三大仙姬之一,声望极高,但她毕竟不是裁决司首尊。 如果将这个范围扩充到七十二宗门的话,那么不管是第几梯队的门派,不管门中弟子数量几何,真正能够站到宗主这个位置上的女性,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南斯容。 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自然也是足以令人敬佩的事情。 但直到这一刻,夏生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在南宗主的身上,的确没有一般女性的优柔寡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果断。 没有丝毫的讨价还价,也没有太过小气的斤斤计较,面对夏生大胆的提议,南斯容只用了不到十息的时间,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夏生缓缓打开了手中的瓷瓶,但有些诡异的是,里面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空瓶子。 可南斯容知道这是什么,因此她笑着伸出手,将指尖凑到了瓶口,随即以剑气轻轻划开了一道血痕,将一滴精血缓缓坠入了其中。 刹那间,一道精纯的湛蓝色气浪自瓶中汹涌而出,如滚滚浓烟。 由此证明,南斯容并没有耍什么花招,而是真的将自己的心血滴入了瓶中。 说起这个瓶子的来历,也是有些巧。 因为此物出自应天悟之手。 瓶中看似什么都没有,实则在内壁上却是刻满了精细而复杂的符文,以瓶子本身作为载体,成为了缔结血契必不可少的物件。 在以往血契盛行的那个时代,诸如此类的东西千奇百怪,有可能是个瓶子,也可能是个酒葫芦,甚至锅碗瓢盆都有可能被作为血契的载体。 而此番夏生离京之前,则特地让应天悟做了一件出来。 以备不时之需。 却不曾想,竟然真的用到了! 现如今南斯容已经表示了自己的诚意,那么自然便轮到了夏生。 夏生当然也不含糊,当即也从指间刺了一滴血珠滚落瓷瓶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封死了瓶口,将其托于掌心之中。 “嘭!” 下一刻,瓷瓶突然爆裂开来,化为粉碎,而里面的氤氲雾气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夏生与南斯容的口鼻之中。 同一时间,夏生和南斯容都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仿佛与对方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这也预示着,血契正式缔结成功! 南斯容本身是从未经历过血契盛行的那个时代的,她对其的大部分了解都是来自于古籍和其他修行前辈的讲解中,初次体验血契的奇妙,让她也不禁啧啧称奇。 更加让她为之震撼的是,自己与夏生的契约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却不知究竟应该将此归结于运气呢,还是夏生那诡秘莫测的手段? 对此,夏生并没有多加解释,因为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那么接下来,便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 时间紧迫,夏生也不再与南斯容多说什么,只是向她微微颔首以示告别,随即便带着江柒柒离开了。 南斯容看着夏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目光也悄然变得深邃了起来,她偏过头,有些宠溺地摸了摸南鸢瑶的脑袋,笑着道:“你可想好了?真的想要嫁给那个墨家的小子?依我看,这位夏公子也是很不错的呢……” 南鸢瑶的脸上仍旧蒙着那层黑纱,所以无从看到她的神色,更不知道此时的她是否会被羞红了双颊,只见她轻轻低下了头,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道:“女儿,非墨渊不嫁!” 南斯容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汤,竟然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让你情根深种了,不过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会拦你,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的对手,恐怕也不简单呢。” “那……我应该怎么做?” “既然是自己看上的男人,就算不惜一切代价,自然也要抢过来!”南斯容轻轻勾起了嘴角,嫣然一笑,风情万种。 对南斯容而言,女儿的婚姻大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在此番落日谷之行收获到夏生的友谊。 也的确是意外之喜了。 在今日之前,她不是没想过拿到盟主之位的可能性,但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毫无疑问的是,今日对七十二盟盟主的推选,最大的热门自然还是领头的那七大宗门,好消息是血剑盟已经被剔除出局,但坏消息却是这个消息所宣布的场所。 落日谷。 实话实说,在七十二宗门内部,包括百花宗在内,所有那些处于第一梯队的超级门派,每一个都有自己固定的盟友和联军,大家能够从七十二各宗所获得的票数也几乎是差不多的。 因此最大的变数,其实是在场的三大书院,以及九大世家的代表。 为什么落日谷的洪老谷主偏偏选在春闱结束的时候宣布这个消息? 就是为了不给各大书院、世家商议的时间! 在没有自家书院院长、家主的指点之下,在场的这些小家伙们该如何投票? 当然要看他们对哪一座宗门的印象最好。 而在春闱大比举办期间,所有人的一应吃住,都受到了落日谷的热情款待,因此在冥冥之中,他们难道不会将落日谷作为投票的首选吗? 不得不说,洪老谷主当真是老狐狸啊…… 可惜的是,正如本届春闱最终的结果一样,夏生的出现,无疑给这场盛世增添了太多的变数。 而现在,南斯容抢先将这一变数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一个盟主之位,再加上一位超级天才永不背弃的友谊,不论怎么看,这笔交易,我都绝对亏不了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盟主定 七十二盟的成立,让人们在很大程度上暂忘了之前团队战中所发生的一切。 忘记了那个屡屡创造奇迹的少年。 忘记了他曾已一己之力打造出围剿天星院,绝杀慕容晚归的惊人场面。 让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夏生已经与百花宗宗主南斯容缔结了血契。 夏生之所以没有在诸多豪强中选择百花宗,而不是奎木所在的驭兽山庄,也不是棠熙熙所在的迷剑宗,自然有他的道理。 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南宗主的果断和决绝给了他一个非常满意的答复。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夏生一分一秒也不敢耽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叶家和秦家的人,首先确保了两张选票在手,然后才尝试着去与顾知星和赵辰商议。 对顾知星来说,夏生此番的请求并不会让他为难,他只是认真地竖起了一根手指,对夏生强调道:“如此,我便只欠你一个人情了。” 夏生笑着点点头:“好!” 接下来,夏生找到了赵辰,虽然他不敢确定,赵辰是否有资格代表整个皇朝学宫,投出那无比重要,甚至会影响整个大缙王朝修行界格局的一票,但他必须试试。 谁曾想,赵辰同样答应得非常果断。 与顾知星不同之处在于,赵辰伸出了两根手指。 “现在你欠我两顿酒了。” 夏生听懂了赵辰的言下之意,毫不犹豫地应道:“日后回京,定与殿下不醉不归!” 至此,除开春秋书院本身的一票之外,夏生已经额外争取到了四票! 时间有限,夏生不可能每一位世家的代表都去游说,更何况他很明白,这一次与之前的团队战不一样,他不太可能获得八大世家全部的支持。 比如薛清婉所在的薛家,就肯定会将这宝贵的一票投给迷剑宗。 除开徐康的因素,徐家其实与夏生并没有太多交集,想要说服徐明辉把票投给百花宗,似乎难度不小。 相较而言,是否可以继续利用韩家对自己的误会,去诱使他们跟从自己的决定呢? 便在夏生犹豫不决之时,一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苏家的苏木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夏生满目疑色,开口问道:“不知苏兄有何见教?” 苏木摆摆手,笑道:“我之前看到你似乎与南宗主相谈甚欢,想必是与百花宗达成了某种协议?” 夏生微微一怔,并没有否认,点点头道:“苏兄好眼力。” 闻言,苏木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今日七十二宗正式联盟的消息实在太过突然,事发意外,大家在心里面都没一个准主意,相较而言,我更愿意跟着夏老弟下注。” “噢?”夏生轻轻挑了挑眉,笑着道:“苏兄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夏生的这番应对让苏木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夏老弟果然快人快语,其实我们苏家的要求并不多,只是希望你给南宗主带句话,若她当上这七十二盟的盟主,不求对我们照拂有加,只需要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夏生当即应道:“这简单,若苏兄不放心的话,可以跟随我一同去与南宗主商议。” 苏木又一次摆摆手:“我信得过你。” 这下子,倒是轮到夏生有些惊讶了,因为他没想到,这个苏木竟然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信心,这是,为什么? 可惜的是,苏木并没有多加解释,很快便告辞离开了,这样一来,夏生已经为百花宗拿到了六票! 甚至达到了所有书院、世家总票数的一半!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尤其在夏生击杀慕容晚归,成为天星院和慕容家公敌之后。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夏生原本还想要从韩由城那里再争取到韩家的票数,却因为苏木的这一耽搁,只能眼看着韩由城已经走上了主台,将手中的信封投入了密闭的木箱当中。 晚了一步! 夏生眼中闪烁着遗憾,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得看百花宗平日在七十二宗门内部的人缘了。 片刻之后,夏生也上台投出了代表春秋书院的选票,随即带着江柒柒回到了南斯容的身边,与其并肩而立,笑着道:“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总共为你争取到了六票,怎么样,有把握吗?” 闻言,南斯容也是暗暗心惊,因为夏生的表现超出了她原本的预期。 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竟然能够拿到六票,已经是非常可怕的表现了! 因此南斯容忍不住感叹道:“若不是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春秋书院的话,我都想邀请你加入我百花宗了。” 夏生淡淡一笑:“噢?却不知南宗主想给我安排个什么职务?” 南斯容看着夏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除开宗主之位,皆可由君择选。” 夏生没有接话,而是沉默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主台,与此同时,洪老谷主的声音也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感谢诸位同道的帮助与支持,在国教院黄大人的全程见证下,大家所投出的票数已经统计完毕,在这里,我宣布,被诸位所一致推选出来的,首位七十二盟的盟主,便是……” 说着,洪老谷主缓缓打开了手中的信封,拿出了那张由黄老亲笔所书的字条。 上面的那个名字,便是七十二盟的首位盟主。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包括夏生和南斯容在内,都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从洪老谷主口中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将成为大缙王朝最具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甚至超过了九大世家的家主,足以比肩三大书院院长,国教教宗,单从地位上来说,恐怕仅次于缙帝他老人家! 下一刻,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洪老谷主的视线突然凝固了,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失落,随即扬声而道:“百花宗,南斯容!” 第三百五十四章噩耗传 伴随着洪老谷主的话音落下,现场众人顿时面色各异。 有惊喜者,有质疑者,有震惊者,也有惋惜者。 这样的一个结果说不上太过意外,毕竟百花宗也名列七十二宗的第一梯队,是现存的六大超级门派之一,但不管怎么说,南斯容始终是一介女流之辈,在她带领下的七十二盟,真的能打出一片崭新的天空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率先伴随着单薄的掌声响了起来。 “恭喜南盟主。” 是的,从这一刻开始,南斯容便不单单是百花宗的宗主了,而是七十二盟的盟主! 人们循声看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南斯容的旁边,突然站了一位刚刚在春闱大比的团队战中创造了无上奇迹的少年。 难不成,此番推选的结果,也是由他所推波助澜的?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在场的这些人谁都不傻,更何况,七十二宗门并为联盟的决定,原本便是他们一致决定的,在这个时候,否决南斯容的盟主之位,便是在质疑七十二盟! 因此在下一刻,热烈的掌声响彻了整个落日谷。 一道道恭贺声争先恐后地传来,包括落日谷的两代谷主、冲虚宫宫主,驭兽山庄的纪老庄主等人,也纷纷走上前来,对南斯容表示祝贺。 而趁着这个机会,夏生却带着江柒柒退出了人潮,回到了春秋书院众人所在之处。 “现在那道气息还在吗?” 自洪老谷主当众宣布七十二宗缔结联盟的震撼消息之后,江柒柒便始终处于绝对的沉默当中,即便在面对南鸢瑶的时候,她也更多地在使用眼神和剑意震慑对方,而没有发生言语上的冲突。 直到此刻夏生问起,江柒柒才喃喃而道:“还在。”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肃然而道:“既然如此,等会儿你我跟随这些人一起前往金元秘境,我倒是很好奇,对方敢不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手,如果他一直隐忍的话,到时候进了秘境,我自有办法带你脱身!” 江柒柒点点头,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好。” 夏生的打算是极好的,但他却没有想到,便在七十二盟盟主选定之后,众人浩浩荡荡前往金元秘境之前的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一件他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此时的南斯容正站在主台上,作为首位七十二盟盟主向诸位修行同道致词,却从天边突然飘来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使得天色急速黯淡下来。 待乌云飘到近前,人们才突然发现,原来那是一群竞相追逐的惊鸿鸟,正以最快的速度朝众人头顶落下。 同样的情景,在半个多月之前也曾发生过一次。 只不过那一次发生的地点是在京城内。 给大缙王朝的民众带来了剑门关大捷的好消息。 这一次呢? 不多时,众人便注意到,这些惊鸿鸟并不是朝着某一个特定的人来的,而是分散落在了各大书院、世家、宗门弟子的所在之处,腿上帮着清一色的白色短筒。 这代表着…… 报丧!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因为他们无法想象,究竟是哪位修行前辈的殒落,竟然造成了如此浩大的声势。 莫非是某一位圣人?还是……缙帝驾崩了? 夏生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嘴角慢慢浮出了一抹苦笑,他是场中唯一一个不用去猜,也知道短筒中写着什么消息的人。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秦小花遵守了承诺,将唐子安身殒的消息压了五天,终于在此时此刻,从洛阳城广发丧书,把消息传递给了修行界的各大势力。 此时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就连南斯容也满目狐疑地走下了主台,从南鸢瑶的手中接过了白色短筒,取出了里面的信纸,上面只写了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春秋书院唐子安副院长,殒!” 不过眨眼之间,整个落日谷的主会场已经变成了一片绝对死寂。 先前的热闹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其中受此打击最大的,当然是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郑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眼中满是空洞,似乎不愿相信纸上所写的内容。 相较而言,夏生毕竟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甚至可以说是唐子安身殒的唯一见证人,所以在这一刻倒是显得异常的平静,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江柒柒竟罕见地有些失神,就连一贯稳如泰山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夏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发现墨渊抢先一步走了过来,紧紧握住了江柒柒的手,开口道:“节哀。” 见状,夏生立刻识趣地往旁侧挪了挪,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南斯容投来的目光。 于是夏生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短暂的错愕和震撼之后,人们终于纷纷回过神来,开始考虑唐子安的身殒所将带来的影响,以及他们接下来应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其中自然不乏天星院这般准备落井下石之人,但也有诸如皇朝学宫般表达了真诚哀思的大势力。 一时之间,会场的气氛变得比之前更加嘈杂了一些,接连而至的突发状况,让春闱大比的落幕变得越发精彩纷呈了起来。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斯容已经重新回到了主台之上,骤然开口道:“诸位!诸位!唐副院长的殒落是我们修行界的巨大损失,更是我们人类的一大不幸,在这里,我仅代表七十二盟,对春秋书院致以最沉重的哀悼,若日后在追查唐副院长身殒一事上,有什么需要我们七十二盟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话音落下,场中又立刻爆发出了阵阵喧闹声。 因为这个时候南斯容的这番话,可不是代表个人说的,也不是代表百花宗说的,而是代表了七十二盟,因为她是七十二盟新任盟主! 也就是说,如今南斯容的态度,便是七十二盟的态度,便是全部七十二宗门的态度! 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了春秋书院这边! 包括洪老谷主、纪庄主等人都没有开口反对,一来南斯容已经是盟主了,她的这番话至少从情理上是没有问题的,二来毕竟在七十二盟成立之前,春秋书院就是唯一知道消息,并表示了支持的势力。 南斯容此举,的确无可厚非。 但其他人并不知道的是,南斯容之所以会当众宣布这一决定,并不是因为春秋书院,而是为了夏生。 之前在她与夏生所缔结的血契中,南斯容明确保证过,会成为夏生身后最坚实的后盾,而现在,便是她实现这一诺言的时候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巾帼不让须眉 春秋书院副院长,唐子安,无故殒落。 七十二宗缔结生死联盟,首届盟主为百花宗宗主,南斯容。 蓝晶级临时秘境现世,位置距离落日谷仅三十里。 这三件事情的发生各有先后,但对于大缙王朝中的大部分人,尤其对远在洛阳京都的人们来说,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如果一定要在这三件大事里面选出最重要的那一件出来的话,一定是七十二盟的诞生。 其次是唐子安的殒落。 最后才是金元秘境的现世。 但事实上,人们最感兴趣的,却恰恰是最不重要的那件事情。 金元秘境。 尤其对于大缙九大世家而言,大部分都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一两名代表前往不句山吊唁唐副院长,却把重心都放在了金元秘境之上。 因为只有这些位处修行界顶端的大人物们才已经意识到,如今的大缙王朝,已经处在了风雨欲来的前夕。 修行界稳固数百年的格局即将被打破。 七十二盟的成立是最明显的征兆,除此之外,唐副院长的殒落,也让人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更重要的是,据传,在春闱大比的团队战中,夏生杀死慕容晚归。 天星院会不会以此为借口,趁着唐副院长殒落,春秋书院势弱的机会,与不句山开战? 没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在防备。 而在这种时候,一座蓝晶级秘境的价值就被无限放大了! 大缙王朝九大世家,洛阳有五家,其中反应速度最快的,当然是秦家。 因为秦小花是除了夏生之外,最先知道唐子安殒落的人,也是率先收获情报,知道金元秘境现世的人。 为此,秦家派出了非常强大的勘探真容,包括三位供奉,五大客卿,以及一位正统的善堂继承人。 是的,便是远在青州的秦嫣! 这是秦家在继战斗实力、应变能力、经商实战之后,为秦嫣设置的最后一轮考验。 一旦秦嫣通过此轮考验,便将正式成为秦家的接班人,其地位甚至会远超曾经的秦然,被立为秦家唯一的少主! 因此,此番金元秘境之行,对秦嫣来说意义非凡,事关重大,可她在离开青州的时候,却只带走了一名部下。 便是她身边资格最老的班底,不论是忠诚度还是执行力都首屈一指的左膀右臂。 毕庆文! 如今的毕庆文早就不是一个小小的执事了,从正式职务上来说,他现如今是青州善堂司理,地位仅次于供奉,但明眼人都知道,毕司理的权势可不止于此。 因为她是秦嫣第一个真正的心腹! 若日后秦嫣执掌秦家,毕庆文至少也是京都善堂的大掌柜! 如此际遇,恐怕是毕庆文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吧,仔细回想起来,他命运的转折点,正是因为遇到了一位从白马镇走出来的乡野少年。 而他把握住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次天赐良机,如今的平步青云,便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相比起秦家,洛阳五大家里面,出发最晚的,是叶家。 倒不是因为威宁侯府对金元秘境的重视程度不够,或者反应太过迟钝,而是因为在这期间,叶府有一件大事发生了。 便是远离尘世半年之久,前往幽冥秘境试炼的叶家大小姐,叶小娥正式回归! 相比起离开的时候,如今的叶小娥看起来身形更修长了一些,个子也长高了些,但最令人惊叹的变化,还是在于她的眼神。 曾几何时那个天真浪漫的小丫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韧和杀伐果断,英气逼人! 除此之外,如今的叶小娥已经神乎其神地将境界提升到了灵王巅峰境,只差一步,便将彻底粉碎慕容晚归在春闱个人战中所创造的最年轻灵皇记录! 除了随性的夯大力之外,没有人知道叶小娥在幽冥秘境中遭遇了什么,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但对叶家而言,叶小娥的强势出现,无疑是一个非常利好的消息。 因此叶家临时更改了一开始的作战方案,转而将夯大力和叶小娥一起安排进了前往金元秘境的名单中。 可真正当叶家的车队出发,离开洛阳城的时候,却有眼尖之辈发现,队伍中好像多出了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不是叶家的人,却在叶府住了小半年的时间,大半个洛阳城的人看到他或许都会觉得眼熟,却偏偏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就连叶府的家丁也非常意外,大小姐,为什么带上了他? 对金元秘境感兴趣的,远不止九大世家中人,事实上,于大缙王朝境内还存在着很多天赋异禀,实力极其强大的散修,其中就包括了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小乞丐,以及一位手执竹杖,步履蹒跚的瞎子。 但真正为世人所关心的,还是三大书院的行动。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如今距离金元秘境最近的,当属参加了春闱大比的那些青年才俊们,其中三大书院的人数并不少,但为了确保秘境中的资源利用最大化,各大书院还是派出了后续队伍,向着落日谷所在的方向赶去。 这里面,春秋书院是唯一的意外,因为在经历唐子安殒落,牧北闯山的震动之后,此时的春秋书院自顾不暇,群龙无首,根本无暇顾及那宝贵的蓝晶级秘境。 如今领导整个不句山的,乃是在书院中声望颇高的灵院院士,周群,以及在二代弟子中极受欢迎的学生,钟薇薇。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会把春秋书院折腾成什么样子,但至少这对于春秋书院的竞争对手们而言,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慕容晚归身殒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天星院,但令人奇怪的是,天星院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宣言,而是显得无比的沉默。 沉默得令人胆寒。 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在当天天星院出发前往金元秘境的队伍中,多了一位绝美的少女。 她曾经被誉为大缙三大仙姬之首。 更是慕容晚归最为崇敬的大师姐。 此番出关,她只有一个目标,却不是金元秘境。 而是,夏生! 第四卷鲜衣怒马 第三百五十六章太和山的秋风 时值晚秋,太和山上的凄寒比往年时候来得更早了一些。 长扬的黄叶纷繁而落,为这片秋色再添了一抹深幽。 相比起大缙王朝内久负盛名的三山五岳,太和山的名气并不大,但这里却坐落着七十二宗门里面的其中一个小派。 五合门。 更别说再向东三十里左右的地方,便伫立着那座久负盛名落日谷。 这也导致在普通人的眼里面,原本一座名不经传的小山坳似乎也显得神秘了很多。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大部分时候,太和山上都是人迹罕至的,一方面,普通人自然是不敢侵犯修行者的地盘的,而在那些真正的修行者眼中,五合门这种在七十二宗门中用来垫底凑数的落魄门派,又哪里入得了他们法眼? 毕竟那五合门的掌门柳猿德,至今也只是一介小小的武将而已。 甚至还不如春秋书院的学生! 而五合门虽然被列在七十二宗门里面,听起来威风十足,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人数不到百人的小派,这还得算上打杂的、烧饭的、种菜的等等不习武的普通人。 若要正儿八经地去看门内弟子的花名册,想来恐怕连四十个都凑不齐。 不过这几日一向冷清的太和山却突然变得无比热闹了起来,来往修行之辈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里突然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在数日之前,一面时空之壁降临在了五合门的前院,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金元秘境。 率先发现这一异象的是五合门的一个名不经传的弟子,却碰巧看过一些关于秘境的古籍,因此在最短的时间内便认出了那道时空之壁的价值。 为此,这名弟子甚至不惜动用了门内十数年都不曾发动的密阵,将消息传到了当时正在朝落日谷方向行进的五合门掌门,柳猿德。 柳猿德虽然实力只是将级,但毕竟是一门之主,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更清楚一座蓝晶级秘境的价值所在。 为此,柳猿德也感到非常的可惜。 因为若是降临在太和山上的只是一座赤晶级,或者橙晶级秘境的话,他完全有把握将其直接吃下来,说不定依靠秘境中的财富和资源,整个五合门就能从此上一个档次,跻身三流门派! 可偏偏,这座秘境是蓝晶级的。 柳猿德不傻,他知道,凭借五合门的实力,想要染指这么一座秘境,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而且一旦被其他修行强者发现,很可能会引来灭门之祸! 因此在得知消息之后,柳猿德甚至没有半分的迟疑,便将此消息同时告知了落日谷、迷剑宗、百花宗等六大超级门派的长老。 在柳猿德看来,如果能在众人开采完这个蓝晶级秘境后,稍微从指甲缝里面漏点儿东西给他,也足够了。 事实上,柳猿德的这个愿望也提前得到了实现。 因为就在洪老谷主宣布七十二宗缔结生死联盟之前,各大掌门、宗主便已经实质性地联合在了一起,得知柳猿德的消息,并派人加以证实后,当即以联盟的名义,拨了一部分奖励给五合门。 包括修行的秘法、丹药、符咒等等…… 这些连沈徽都不会看在眼里的东西,在柳猿德这里却是无价之宝。 怀抱着无比感恩戴德的心,柳猿德直接将整座太和山的掌控权交了出来,反正现在五合门也是联盟的一份子了嘛,为联盟出力原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现在,整座太和山,包括金元秘境在内,一切的管辖权,都交给了一个人。 自然便是新任的七十二盟盟主,南斯容。 接下来,除开七十二盟本身的成员之外,其他不管是书院还是世家,不管是有组织的弟子还是散修,想要进入太和山,进入金元秘境,都得向七十二盟缴纳一定的入场费。 毫无疑问的是,七十二宗联盟的成效,就这么立竿见影地显现出来了。 如果是单单一个门派,不管是落日谷还是百花宗,亦或者是长鹰门、迷剑宗这些超级门派,在以往哪里敢阻拦三大书院、九大世家的脚步? 人家要进秘境,你还敢收取费用? 真的是嫌命太长了吗? 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如今的七十二宗门已经是铁板一块,就算是曾经如日中天的春秋书院,如果想要硬闯太和山的话,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付不付得出相应的代价! 但在这些人里面,却有一个例外,在没有缴纳任何入场费的情况下,率先进入了太和山。 此时在太和山那狭长的山道上,正缓缓行驶着一辆牛车。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年过古稀的老者,慈眉善目,白发银须,身上穿着一件二钱银子就能买到的麻布衣裳,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不时吹落的秋风轻轻掀开了马车窗帘的一角,能够隐约看到里面还坐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少男少女,但似乎是睡着了,没有露出半点儿动静。 马车一路经过重重盘审,终于来到了五合门的大门之外,虽然地方不大,却到处都是人,从他们的衣着上来看,应该是属于各个宗派的人,毕竟七十二盟的成立还不到十日,自然也没有统一的服装和配饰。 老者轻手一挽缰绳,将牛车停下,迈步走了下来,一撩车帘,对里面人说道:“夏公子,到了。” 话音落下,一张有些削瘦的脸庞顿时从车内露了出来,自然便是夏生,而在他身边坐着的那位少女,便是一路相伴左右的江柒柒。 夏生一猫腰,从车辕上跳了下来,执手对老者笑道:“这一路倒是麻烦黄老了。” 黄老摆摆手,故作拮据道:“哪里话,若不是夏公子的缘故,老朽恐怕还进不来呢,你也知道,这些年国教没落,家里面都揭不开锅啦,哪里付得了这入山的费用?” 夏生笑了笑,抬头看了看五合门那寒酸的大门,幽幽地将双手负在了身后,迈步向前道:“走吧,我还真是从没见过秘境是长什么样子的呢,这回可算开了眼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领路人 夏生说的是实话,虽然他历经九世轮回,但各式秘境却是在近五百年间才出现的。 这的确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却无人可以解释。 没人知道秘境是如何诞生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缙王朝的土地上,亦或者,在南海妖族的领域,或者北荒蛮人的地盘上,也有秘境的存在? 这却是无从考证了…… 在来的路上,夏生已经做足了功课,大概对此番即将进行探索的金元秘境有了一些了解。 运气比较好的是,金元秘境并不是首次出现。 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金元秘境就曾经出现过,不过当时并不是出现在太和山,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月轮草原上。 那一次金元秘境总共出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同样是由各大世家、宗门、书院联合探索的,不过在相应的记载中,却发生了一个比较奇特的现象。 据从金元秘境出来的一应修行者所说,金元秘境内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并不对等,但众人之词却并不一致。 有人说金元秘境中一天,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个月。 因此实际上他们在金元秘境中整整待了快三年的时间。 可又有另外一批人说,金元秘境中的一天,只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个时辰。 所以这些人其实只在金元秘境中待了不到三天。 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没人知道,因为金元秘境就此消失了,便如同其出现那般悄无声息,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 时值一百多年后的今天,金元秘境重新现世,但当年曾入得其中探索的那些修行者们,绝大多数都没能敌过岁月的侵蚀,纷纷殒落,即便有活着的,也都难寻其踪了。 这件事情并不值得奇怪。 虽然修行者的寿命远远超过普通人,但其寿命的增长是与实力境界的高低有着直接关系的。 比如秦小花,如今已经活了两百一十八岁,但他已经是疑似圣阶的存在了。 修行之难,难于上青天。 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如同夏生、慕容晚归、裴元机这些人的卓越天资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轻轻松松晋升至王阶的。 看看五合门的掌门吧,如今已经七十高龄了,也只是一介武将境强者而已。 好在虽然找不到昔日的直接见证者们重述金元秘境的诸多细节,但很多东西都早已化为文字,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流传了下来。 譬如说金元秘境的命名问题。 金元秘境之所以叫做金元秘境,便是因为在其中存在着大量的宝藏,包括各种稀有的矿石,以及堆积成山的金条、金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金元秘境中所藏纳的财富,绝对足以在世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动摇整个大缙王朝的根基。 但很可惜的是,在一百多年前,当那些首次进入金元秘境探索的修行者们归来之时,并没有带走太多的财宝,甚至有不少人都两手空空。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们在其中并没有发现任何与修行者相关的东西。 没有符篆,没有丹药,没有神兵,没有灵兽,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世俗的金银珠宝。 而这些东西,不论是成千上万的金砖,还是如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却偏偏是修行者最不感兴趣的东西。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同样没有答案,一切只能期待此番进入其中的夏生等人来解答。 在进入太和山之前,夏生便已经从南斯容那里拿到了金元秘境的地图。 准确地来说,这份地图并不完整,当中还存在着很多空白的地方,是用一百多年前那些前辈们各自的手绘地图拼凑起来的,也是如今关于金元秘境最宝贵的资料。 通过这份地图,夏生至少知道了两件事情。 第一,当年的那些人并没有能够探索完整个金元秘境,这一点从地图的很大一片留白中就能清楚地感受到。 这也表明,这座金元秘境地域应该非常宽广,即便是堂堂修行者耗费三年的时间也未能全部走完。 第二,地图上还标明了在金元秘境中有可能遭遇的危险,其中虽然没有灵兽的存在,却仿佛有着很多各种各样的陷阱,如沼泽、毒雾、流沙等等。 夏生敏锐地注意到,这些陷阱或者危险,在越靠近地图中心地带的时候,便越发密集,但在地图的中心处究竟是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因为一百多年前的那一次探索,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走到金元秘境的核心地带。 或者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走到了那里,却再也没能走出金元秘境。 如此看来,这个金元秘境,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安全啊…… 当然,夏生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忌惮,毕竟这些年下来,什么样的风风雨雨他也见识过了,只是一座秘境,还不至于让他投鼠忌器。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此番秘境之行,不论是墨渊还是赵辰,都未能同行。 前者是为了继续调查他姐姐身死的真相,毕竟奎木之所言,始终是片面之词,墨渊还需要加以验证。 至于后者,却是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在秘境里面,他哥哥会更容易对他下手。 倒是国教院的黄老似乎对这个秘境兴趣极大,在得知夏生可以率先进入秘境的消息之后,便很快找了上来。 对此夏生也答应得痛快。 毕竟黄老是孟琦的师父,而且若是日后夏生真的在国教院任职,两人也属于同僚,能够做个顺水人情,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进一步来说,黄老的加入,也给夏生和江柒柒在秘境中的探索增添了一份保障。 不多时,三人便迈步来到了五合门的前院之中,相比起门外的重兵把守,这里反倒一如往日般冷清,场中只有一道光晕盎然的灵壁伫立中央,光线映照在上面发生自然的扭曲,再折射回来,看起来美轮美奂。 墙边还站着一位年轻人,衣着朴素,腰边悬着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铁剑,整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干净利落。 见得夏生等人走来,此人赶紧迎了上去,对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着道:“想必这位就是夏公子了吧?此番进入金元秘境,由我来为各位领路。” 夏生轻轻一挑眉,略带疑色问道:“你是五合门的弟子?怎么之前没人跟我说过领路的事情?” 年轻人点点头:“在下名叫张天诚,是南盟主亲自吩咐我在此等候的,正如夏公子所言,我的确是五合门的弟子,此番主要负责帮助三位简单熟悉一下金元秘境的环境,毕竟,金元秘境便是由我率先发现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遍地皆黄金 话音落下,夏生顿时目色一惊。 原来,便是此人发现了二度现世的金元秘境? 如此一来,由他来领路似乎就说得通了。 诚然,得南斯容的照顾,夏生等人比绝大部分人都更早地来到了金元秘境之前,但这并不意味着夏生将会成为此番首位进入秘境的人。 真正在时隔一百多年后,第一个走进金元秘境的人,现如今就站在夏生的面前。 他是五合门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弟子。 他叫张天诚。 除此之外,在张天诚发现秘境,并将消息传给五合门门主,柳猿德之后,为了确实消息,各大宗门也早就派出了先遣部队进入金元秘境。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落日谷的洪老谷主虽然看似非常慷慨地将此消息共享给了全世界,但他却极其狡猾地打了所有人一个时间差。 如果从张天诚发现金元秘境,再到夏生抵达太和山的时间来计算,七十二盟的人至少比其他人提前了三四天的时间进驻秘境之内! 千万别小看这三四天的差距,对于一座完全敞开的宝库而言,别说是三四天,就连一个时辰都是极其宝贵的。 或许就是这三四天的时间,七十二盟的人便能在金元秘境内发现价值连城的财富,并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 时不我待,在得知了张天诚的真实身份之后,夏生也不再耽搁,当即点点头道:“好,那便劳烦你带路了。” 闻言,张天诚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绳索,自己抓着其中一头,然后将剩下的部分交到了夏生的手中。 “这是长岭索,大家千万握紧了,以防在进入秘境后被分散到各地。” 夏生当然认得这件低阶灵宝,并没有太多疑问,自己握住了长岭索的另外一头,随后让江柒柒和黄老抓住了中间的部分,这便算是整装待发了。 接下来,随着张天诚的口令,四人同时迈步向着前方的灵壁而去。 与长野秘境的入口处不同,这一次,夏生明显能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灵壁的另外一头汹涌而来,众人只不过向前轻轻迎了一步,便尽数被没入了灵壁中,消失不见。 当夏生的双脚重新踏在土地上的时候,已经是在金元秘境之内了。 只是匆匆一瞥,夏生便非常敏锐地发现了金元秘境与长野秘境的不同之处。 首先是这里的天空显得非常真实,相比起长野秘境中那灰暗压抑的光线,金元秘境中是一片湛蓝色的天色,与盛夏时的大缙王朝别无二致。 温热的阳光洒在地上,泛起层层金色的波纹,这并不是某种比喻或者形容,而是真实发生的情况。 因为此时的夏生一行四人,正站在一座金山上。 那是真正的金山。 山上的一应草木、石头,甚至于沙尘,都是由黄金所组成的,看起来奢靡无比,比如今夏生灵窍中的那座黄金小楼更加恢弘霸气!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周勃或者沈徽,甚至于郑荣郑教习,都一定会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夏生等人不会这样。 黄老就不用说了,其出身国教院,虽然现在有些没落了,但底蕴还是在的,先前关于国教院生活拮据的这种话也不过是玩笑,真正当他面对黄金这种俗物的时候,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 仿佛那满目的金玉,真的就是不值一文的石头罢了。 江柒柒的表现更加直接,她只是在四周扫视了一眼,便毫无兴趣地将目光投到了更远的地方,似乎那未知的神秘才更加吸引她。 真正令夏生为之意外的,是张天诚眼中所浮现的平静。 的确,张天诚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金元秘境了,甚至来说,金元秘境原本就是他最先发现的,可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却似乎过于淡定了一些,这对于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弟子来说,道心能如此坚定,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至于夏生自己,反倒是四人当中唯一一个蹲下了身子,真正拾取了一块金砖放在手中仔细打量。 “不错,的确是真的黄金。”说着,夏生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对江柒柒问道:“还在吗?” 这句话,只有江柒柒能听得懂,只见她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消失了。” 闻言,夏生心中大定,如此看来,不论先前盯上江柒柒的人是谁,如今也被隔绝在了金元秘境之外,短时间内,是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了。 于是夏生丢下了金砖,缓缓站起身来,将南斯容交给自己的地图放到张天诚的眼前,对他说道:“好了,我们继续前行吧,你可识得此地是哪里?” 张天诚接过地图,仔细分辨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确定地指向了其中一处:“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这里,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再向前走半里地,就会出现一座秋石矿。” 夏生点点头:“那接下来还是我走在前头吧,你在后面为我指路就行。” 张天诚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夏生在春闱大比上的惊艳表现,但他至少知道一件事情,在场的这三位,在境界和实力上都比他要强。 如今可不是争强好胜,硬逞英雄的时候,张天诚对于夏生的提议没有丝毫反对,依言来到了夏生的身后,而江柒柒则主动负责了断后的任务,倒是把黄老留在了中间。 说起来,至今夏生也没能看出黄老究竟是何等境界,似乎对方在有意地隐藏自身实力,也让夏生留了个心眼。 另外此番进入金元秘境,孟琦并没有跟着来,而是听从了黄老的命令,守候在太和山下等待众人平安归来。 一路无话,不多时,四人便走下了金山,无惊无险地向前走了半里地。 果然,便如张天诚一开始所说的那般,一座规模不大的秋石矿洞就此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洞口散发着秋石矿特有的酒红色光芒,这种在炼器上极其珍贵的矿石就这么赤裸裸地伫立在那里,任人采摘,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如梦似幻的倒错感。 然而,夏生却非常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传说在这金元秘境中,并没有与修行者相关的宝藏,对吗?” 张天诚不知道夏生此言所指为何,如实答道:“不错,我上两次来的时候,也只看到了黄金、宝石、朱玉之类的东西……” 张天诚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夏生打断了。 只见夏生猛地一抬手,指向前方矿洞角落处的一簇荧光,沉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夏生的手指看去,立刻见到了一把断刀。 第三百五十九章最烈的酒 在金元秘境中出现一把断刀,是一件非常没有道理的事情。 因为不论是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还是这几日进入秘境探索的先头部队,都从未有人在此间发现过任何与修行者相关的物品。 所以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把断刀不是原本存在于秘境中的,而是后来人带进来的。 难道有人类修行者在那矿洞之前发生了战斗? 夏生迈着谨慎的步子,缓缓绕到了洞口的另外一侧,却并未看到任何的尸体,甚至找不到半点血迹。 于是他向后摆了摆手:“掩护我。” 说完这句话,夏生便骤然向前一个加速,脚面在地上踏出了一道浅坑,不过眨眼间就来到了断刀之前,探手一抄,便将其握在了手中。 紧接着,夏生没有托大,而是原路返回到张天诚的身前,这才仔细打量起手中的这柄兵刃。 只用了一个瞬间,夏生便判断出此刀的工艺并非出自于现在,而是显得有些古老。 从刀身上斑驳的锈迹能够看出,此刀绝不是近两日出现在这里的,而更像是在这里存在了很长时间,比一百多年前金元秘境首次现世的时间还要久远! 甚至于…… 此刀很可能根本不属于大缙王朝! 因为这把断刀是用白陨铁所打造的,而这种材料,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断绝了,当太祖皇帝起兵的时候,炼器工匠们便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替代材料,也就是现在主流的各式精铁。 难道说,此刀在金元秘境中存在了超过五百年的时间? 除此之外,不知道为什么,夏生总觉得刀柄上的花纹显得有些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同样的图腾。 那是一只昂首啼鸣的火焰鸟。 夏生皱着眉,将断刀交给了黄老和江柒柒去探查,而他则目光闪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黄老也满目疑色地开口道:“老朽的确从未见过这等锻造技艺,看起来,更像是蛮族人或者妖族人所产之物。” 对此,夏生不置可否,而是拿起了手中的地图,对张天诚问道:“按理来说,既然这座矿洞在地图上被明确地标注了出来,便说明前人早已将此处翻了个底朝天了,对吗?” 这一次,张天诚终于显得不如之前那般自信了,犹豫着回答道:“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 夏生点点头,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在场所有人心中的那个疑问。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这把刀? 接下来,夏生经过多方考虑,还是对众人提议道:“我想到矿洞里面去看看。” 黄老点点头:“如此也好,或许会有一些别的收获。” 很明显,在这支四人小队中,夏生和黄老是绝对的核心,江柒柒一般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至于张天诚,则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 有了黄老的支持,夏生也不再耽搁时间,即刻于掌间升起了一缕莹绿色的灵意光辉,将之当做光源,率先走进了幽深的矿洞中。 矿洞的石壁在灵意光辉的映照下,反射出粼粼柔光,洞穴算不上深,却非常的安静,只能听到四个人的脚步声,以及那低沉的呼吸。 四个人所前行的阵型一如之前,夏生负责打头,江柒柒负责断后,所有人都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仔细观察着洞中的一切。 大约一刻钟之后,夏生站在矿洞的尽头,目色中满是失望,因为一路而来,他们什么也没能发现。 没有兵刃,没有尸身,也没有其他可以证明此处曾发生过激战的证据。 便在众人意欲原路返回的时候,张天诚却突然蹲下了身子,用手中长剑的剑柄轻轻敲了敲地面,然后对众人道:“这里是空的。” 闻言,江柒柒立刻走上前来,抬手指向张天诚的脚下:“退开。” 张天诚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向后迈了一步,紧接着,他之前脚下所踩的那块石砖便悄然碎成了粉末,果不其然,露出了一个黝黑的豁口! 江柒柒的强大实力令张天诚心中一惊,不过此时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因为夏生已经抢先一步将一条穷桑的藤蔓探了进去。 片刻之后,夏生面色有些古怪地对三人开口道:“应该没什么危险,不过……我们还是下去看看吧。” 话音落下,江柒柒再次发动无上剑意,将地下豁口扩得更开了一些,夏生则当先一步,直接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余下三人也如法炮制,很快,四个人就都来到了矿洞的下方,却个个面带疑虑。 因为在这之前,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一座…… 酒窖! 是的,就是酒窖! 整个地下空间并不大,一眼就能看个通透,房内弥漫着浓厚的酒香,而在四面墙壁上都竖着高高的木架,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酒瓶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虽然落满了灰尘,却仍旧令人嗅之欲醉。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会有人在矿洞下面建一座酒窖?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还是夏生艺高人胆大,直接走上前去,抓起一个酒瓶,将其打开来,仔细分辨了一下从中溢出的香味。 “的确应该是酒,但其实里面已经什么都没了……” 说着,夏生将酒瓶倒将过来,里面连一滴酒也未曾落下,想必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尽数挥发了。 便在此时,黄老似乎也有发现,他将另外一面墙上的酒瓶取了一个下来,然后凑到了夏生的近前。 “这瓶酒上有字!好像是……长生?青?” 话音落下,夏生的面色立刻就变了,脱口而出:“长生竹叶青!” 黄老一愣,随即苦笑道:“老夫对酒不是太懂,夏公子所说的这个长生竹叶青,可是名酒?” 黄老的疑问是非常合理的,毕竟若不是名酒,也不可能被人如此隐秘地收藏起来。 然而,夏生的回答,却似乎藏着一些深意。 “嘿,名酒?当然是名酒,曾几何时,这种酒,被人们誉为是世上最烈的酒,哪怕是最好酒的卑族人,也一饮即醉!” 第三百六十章最快的刀 夏生的声音并不大,却在这个简陋的酒窖中回荡不止。 “卑族人?那是什么?”张天诚脸上写满了疑惑,这与他的出身无关,因为就算五合门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但张天诚毕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修行者。 可就连他也未曾听说过卑族人这个名号。 就更别说是普通人了。 事实上,此时除了张天诚之外,江柒柒和黄老也是一头雾水。 对此,夏生并不会觉得意外,因为卑族人早就一千多年前就灭族了,在历史上也没有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记,即便黄老是国教院重臣,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夏生并没有去向众人解释卑族人的存亡历史,因为这件事情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卑族人所酿的长生竹叶青,以及曾经在卑族人中昙花一现的一位刀道天才。 “这个以后再细说,黄老,你把之前那把刀再给我看看。”夏生转过身,从黄老手中接过那把断刀,重新将目光投在了刀柄的火焰鸟图腾上。 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完全确定,这把刀从何而来,而他又为什么会觉得刀柄上的图腾异常熟悉。 片刻之后,夏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黄老问道:“您身在国教院,熟读历史籍典,就算不知道长生竹叶青,也应该听说过关于刀王余长生的故事吧?” “余长生?”黄老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疑声道:“你说的,莫非是传说中惊雷刀的创始人,余长生?” 夏生点点头:“不错,在距今一千多年前的卑族人中,出现了一位刀道天才,其刀之快,胜似雷霆,被誉为是天下第一快刀,这个人就是余长生,传闻在他的随身佩刀上便刻着火焰鸟图腾。而在他辞世之后,卑族人为了纪念他,将一种无比浓烈的竹叶青命名为长生酒,也就是说……” 黄老皱着眉头,接口道:“也就是说,这座酒窖其实是那个什么卑族人建造的?”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样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夏生的目光有些沉寂,喃喃而道:“当然,还有一个可能……” 张天诚显然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卑族人的传说,当即急着道:“还有什么可能?” 夏生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也许是我想多了。” 这种说话说一半,故弄玄虚,欲言又止的行为,无疑是非常令人发指的,但张天诚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强压下了好奇心,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夏生笑着道:“不过是几瓶酒,一把断刀而已,暂时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们在这个矿洞上耽搁的时间也有些久了,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继续朝秘境的中心探索吧。” “好。”张天诚点头应了一声,于是众人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酒窖,顺着原路返回,不多时便走出了矿洞。 一路上再没有什么别的意外发生。 接下来,在张天诚的指引下,再加上地图的标注,众人又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渐渐接近了地图上的空白区域。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约再用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他们就能抵达第一个人类大本营了。 这也是张天诚此行的主要目的。 带着夏生等人与更早之前就进入秘境的,那些来自七十二宗门的先锋军汇合。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却突然开口对众人说道:“天还没有黑。” 这句话很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倒是江柒柒率先领悟了夏生的意思,沉声道:“如此看来,至少在我们身上,金元秘境的时间流速是慢于外界的。” 张天诚一拍脑门,激动地说道:“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话音落下,夏生顿时笑了:“你之前说,曾经进到过秘境中两次,我想知道,每次的起始点都是在那座金山上吗?” 张天诚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那倒不是,不过以我这三次进入金元秘境的经验来看,大体位置都是差不多的,最多也就间隔了不到五里的距离。” “噢?是么……”夏生笑了笑,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 “轰!” 紫色的闪电划破了天际,在众人远方的天空中绽放出了比烈日更加灼热的光芒,令所有人都心中一惊。 看起来,似乎距离夏生等人并不远,就在前方! “怎么回事?” 黄老的话音未落,第二道闪电又坠了下来,惊起远方一片片黑影激昂而起,看起来,应该是慌乱的鸟群。 张天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而道:“我……我也不知道……” 接连落下的闪电在夏生的眼中倒映出一道道灿烂的光辉,最后沉寂为了一片比墨色更加深沉的漆黑。 眨眼间,夏生已经浩然剑在手,同时激发了武纹和灵意的能量,他背对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惊雷刀!” 世上绝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夏生与黄老才刚刚提及惊雷刀的创始人,刀王余长生,两个时辰之后,惊雷刀竟然就真的出现了? 先有可有火焰鸟图腾的断刀现世,后有存满了长生竹叶青的酒窖重见天日,如今再加上那一道道惊雷,莫非真的是刀王余长生再临人间? 所有人当中,只有夏生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那么现如今天边的惊雷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亲眼所见才知其中的蹊跷! 因此在下一刻,夏生当先一步,自背后扬起了帝江的两对宽大羽翅,对众人道:“我们过去看看!” 既然是来探索秘境的,那么任何疑点当然都不能放过,张天诚虽然脸上显得有些紧张,却仍旧从腰间拔出了配件,手腕上闪烁着无比明媚的橙色剑芒。 “走!” 夏生长啸一声,身形即刻腾空而起,朝着雷鸣声不绝于耳之处急掠而去。 这一次,紧跟在他身后的变成了黄老和江柒柒,张天诚实力不济,自然是赶不上众人的速度的,不过眨眼之间就被落在了最后。 而好死不死,就正好有一道雷落在了他的头顶。 轰! 第三百六十一章最深的夜 生死一瞬间,张天诚的反应却是极快,面对暴烈而坠的惊雷,他当即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使出了五合门最常用的剑法,迎身而挡。 “嘭!” 可惜的是,在天威当前,张天诚的实力还是显得弱了些,剑身与惊雷初一相遇,便被轰成了粉碎,然后,张天诚便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大鸟,猝然自空中跌落,被狠狠地砸进了泥地中。 但他却活了下来。 张天诚能够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他手中的五合剑法多么高深莫测,而是因为在他的身前出现了一条比莲藕还要细的手臂。 帮他拦住了那道惊雷大部分的余威。 江柒柒。 在事发的一瞬间,江柒柒距离张天诚最近,回援的速度自然也是极快,险之又险地赶回了张天诚的身边,只手接雷! 可即便是如此,张天诚也并不好受,此时的他倒在泥地里面,身上的衣服被烧出了好几个破洞,发丝也蜷缩在了一起,发出难闻的焦糊味。 强大的力量余波生生将他的一根肋骨撞断,更将他执剑的右臂给震碎了,看起来模样甚是凄惨。 夏生和黄老惊觉身后的动静,回来得晚了一些,在看到张天诚所受的重伤之后,皆心中一沉。 “怎么回事?” 张天诚还没有失去意识,他非常坚韧地用一只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开口吐出了一口残血,沉声道:“我也不知道,就有一道雷突然朝我落了过来。” 夏生暗暗皱了皱眉,当即上前为张天诚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为他简单包扎了一下手臂和胸口,又给他灌了一瓶伤药,这才语意模糊地说了一句话:“雷声停了。” 黄老听出了夏生的弦外之音,却没有接话,而是弯腰将张天诚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道:“能自己走吗?” 张天诚咬咬牙,点头道:“可以。” 黄老笑着安慰道:“好在江姑娘反应快,算你捡回一条命来,前面不远处就是你们七十二盟建的大本营了,你再坚持一下,等到了营地中,应该有专门的人为你疗伤,实在不行,就让他们送你离开此地。” 张天诚感激地看了江柒柒一眼,愧然道:“为大家添麻烦了。” 黄老笑呵呵地摆摆手:“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客气。” 说话间,四人重新启程,不过因为张天诚的原因,速度顿时慢了下来,整整用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夏生才终于看到了前方伫立的木质大门,上面刻着四个大字。 七十二盟! 想必这里就是七十二宗门各弟子所搭建的人类大本营了。 可在这一刻,包括张天诚在内,众人所感到的并不是归属感,或者欣喜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上的寒意。 因为便在夏生等人的注目下,那块写着“七十二盟”四个大字的门楣,就这么被烧成了一块焦炭。 不止是大门,事实上,在众人的视线范围之内,整个大营都在熊熊燃烧,包括用草腾编制起来的一张张简易吊床、围在四周的木栅栏,以及那散落在四周的一具具尸体! “黄老,你负责照顾天诚,江柒柒跟我过去看看!” 话音落下,夏生与江柒柒一个突进,直接冲进了漫天火光中,在不得见! 不知道是因为伤痛还是恐惧,此时的张天诚浑身都发着抖,结结巴巴地对黄老问道:“前……前辈……这……这是,怎么回事!” 黄老目色微沉,断然道:“应该就是之前我们所看到的那一道道闪电。” 话音刚落,夏生与江柒柒便已经去而复返,而在夏生的手中,似乎还拎着一具被烧焦了的尸身。 眨眼间,夏生已经回到了黄老和张天诚的身前,将手中的尸体丢在了地上,沉声道:“营中共计二十一具尸体,没有战斗过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外敌入侵的迹象,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意外。” 对此,江柒柒的话则更加的言简意赅:“不是意外。” 夏生点点头,将手中的尸体翻了过来,指着对方咽喉处的一处疤痕,继续说道:“看这里。” 黄老弯下身,仔细辨别了一下,疑声道:“这是……刀伤?” “不错。”夏生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便是失传已久的惊雷刀,凶手在杀掉营中二十一人之后,又放了把大火,希望将这些尸首尽数毁灭,为的就是隐藏他们真正的死因,恐怕对方也没有想到,我们会来得这么快。” 黄老皱紧了眉头,摇摇头道:“这说不通,如果说先前空中的雷鸣是惊雷刀所引发的话,那么这位小兄弟所遭遇的雷击又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们距离他并不远,如果有人在附近偷袭的话,以我们三人的实力,不可能发现不了!” 话音落下,夏生也将目光挪到了张天诚的身上,喃喃道:“是啊……这件事情,还真是有些蹊跷啊……” 闻言,就算张天诚再怎么愚钝也听出些不对劲了,当即开口道:“夏公子莫非是在怀疑我什么吗?” 夏生摇摇头:“实在是太巧了。” “什么意思?” “带我们去矿洞的人是你,发现酒窖的人也是你,当雷声出现后,原本我是有机会抢先一步赶到此地的,却因为你突遭雷击而耽搁了,你不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吗?” 张天诚呼吸一滞,却不知道该如何争辩,倒是一旁的江柒柒为他解围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夏生轻轻眯起了眼睛:“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说话间,夏生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凑到了张天诚近前半尺,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你真的是五合门弟子吗?” “当然!”张天诚吐了一口血沫,似乎因为被无故冤枉而非常憋屈,沉声道:“你要我如何证明?是我门内弟子的腰牌,还是我五合门的剑法?” 夏生看着张天诚的双眼,没有回答,而是重新退了回去,放松了语气:“在这种时候,任何疑点我都不能放过,如果我真的错怪了你,那我向你道歉,不过,我必须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会盯紧你的,如果你想要耍什么花样,最好三思而后行!” 此言一出,仿佛是为了回应夏生的质问,也更像是在加大张天诚的嫌疑,突然之间,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就暗了下来。 然后在短短的三息之内,彻底沉入了黑夜。 天黑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无证之言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自从踏入金元秘境以来,夏生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与籍典上所记载的内容有着非常大的出入。 不论是那把神秘莫测的断刀、莫名出现的酒窖,还是空中突然响起的惊雷,包括燃烧的营地,以及突然暗下来的天空,都令人心怀不安。 原本在前人的描述中理应安若乐园,遍地财富的金元秘境,在夏生出现之后,却仿佛突然变了一个模样。 处处都透着诡秘的气氛。 尤其是那突降的夜幕,更是将这种诡秘推到了最顶点。 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火色映在夏生的脸上,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阴沉。 在这一刻,场间的四人都没有异动,而是警惕地站在了原地,看向四周的影影绰绰。 空气中流淌着木头被烧裂的噼啪声,滚滚尘烟扑面而来,使得眼前的一切更添了一抹朦胧。 片刻之后,黄老才沉声道:“难道是此处的时间流速变快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夏生沉默地盯着张天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张天诚似乎显得有些紧张,抢先对夏生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至少在我前两次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出现类似的情况。” 夏生对此不置可否,而是转而问道:“此番比我们更早进入金元秘境的,总共有多少人?” 张天诚不知道夏生此问有何深意,却还是皱着眉想了想,随即给出了一个比较模糊的答案:“应该在五十人到一百人之间。” 闻言,夏生当即转头看向前方那灼热的火光,沉声道:“也就是说,今天丧生于此的,并不是所有人,既然如此,剩下的人哪里去了?” 夏生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便在下一刻,从四人左前方的灌木丛中,突然钻出来了一道道人影,粗略看去有十二三人之多,为首者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从衣着上来看与张天诚颇有些相似。 这批人马刚刚出现,便立刻被眼前那场恐怖的大火给惊住了,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轻举妄动,而是下意识地将视线集中到了夏生的身上。 因为在夏生的身前正躺着一具焦黑难辨的尸首。 “你们是什么人?” 面对这批陌生人的质问,夏生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便见得身旁的张天诚惊喜地迎了上去,连声道:“周师兄!是我!” 为首那名男子看着从夏生身后走出来的张天诚,也是微微有些发愣,随即皱着眉道:“天诚?” 话音落下,夏生暗暗转过头,与黄老交换了一个眼色。 因为就此时的情况来看,张天诚的身份确实是没有问题的,难道说,真的是他冤枉对方了? 说话间,张天诚已经走到了周师兄的身前,激动地说道:“太好了!周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 说着,张天诚心有余悸般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场,并没有将话说完。 但与之相反,周师兄似乎对于张天诚的热情并不感冒,而是冷冷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们是什么人?” 这已经是周师兄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了,这一次,不等张天诚回答,夏生便笑着走上前来,开口道:“原来是七十二盟的同道,我们是春秋书院的人,此番在张老弟的带领下刚刚进入秘境不久,却不曾想,竟然撞上了这么一场意外。” 闻言,周师兄的脸上立刻扬起了和善的微笑,连声道:“原来是春秋书院的师兄,请恕我先前冒犯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如此客气,夏生自然也得做足礼数,然而,还不等他再度开口,便听得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从对方阵中传来。 “嗤,周浩啊周浩,还要我给你说多少次?现如今我们七十二宗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七十二宗了,春秋书院也不再是曾经的春秋书院了,有必要如此卑躬屈膝吗?我看你真是当奴才当惯了,怎么,春秋书院的人就不能是凶犯吗?” 此话一出,周师兄面色顿时一僵,随即赶紧转过身去,对着后方的那个紫衣少年赔笑道:“华师兄教训得是,那您看咱们应该……” “真是个废物。”紫衣少年冷哼了一声,随即自人群中踱步而出,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夏生一眼,随即将目光停留在了江柒柒的身上,嘴角露出了令人玩味的笑意。 “这位师妹,你们刚刚说你们是春秋书院的人,又说与这场大火无关,只不过是恰巧碰上的一场意外,口说无凭,可有什么证据?既然是春秋书院的人,此番在落日谷所举办的春闱大比个人战中,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江柒柒抬起眼皮,有些厌恶地看了对方一眼,并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夏生迈步从旁侧行来,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紫衣少年的视线,冷笑道:“若说证据,你问问旁边的张老弟不就知道了?至于说春闱大比的个人战嘛,我二人的确没有参加,不过……” 说着,夏生便转头想去看黄老,却惊讶地发现,原本一直就站在他身旁的黄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突然消失了! 就在夏生这一愣神的当下,紫衣少年却突然一声暴喝:“呱燥!我问你了吗!连春闱大比都没资格参加的人,想必就算在书院中也不过小杂鱼一条,竟敢在此狂妄!怎么,想凭着春秋书院这块牌子唬住我们?” 说着,紫衣少年一挥手,沉声道:“先给我把他们拿下,再细细审问!我怀疑,这把火就是他们放的!” “是!” 众人齐声应诺,当即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刀剑,一片片色泽各异的武、灵气光辉争相升起,与不远处的冲天火光交相辉映。 张天诚看到这一幕却是有些急了,连忙拦在众人身前,急声道:“华师兄,各位师兄,都别冲动,夏公子没说错,我们的确是刚刚到这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说着,张天诚求助似的看着同门的周师兄,可后者却完全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相反却对那紫衣少年唯首是瞻。 见状,夏生却反而笑了,开口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竟然放着同盟弟子的证言不闻不问,也要挑起七十二盟与我春秋书院的战争,居心何在!” 第三百六十三章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夏生的这番话是笑着说的,但却字字如刀,言出诛心! 话音刚落,以紫衣少年为首的一众七十二盟弟子纷纷气息微滞,倒是那位五合门的周师兄率先反应了过来,厉声道:“放肆!这位可是冲虚宫的三代大弟子,华如飞,华师兄!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闻言,夏生脸上的笑意更盛,说道:“噢?原来是冲虚宫的人,那我明白了,莫不是这位华师兄嫉妒七十二盟的盟主之位被百花宗的南宗主摘得,所以这才想尽一切办法为七十二盟抹黑?”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华如飞的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这么个牙尖嘴利之辈,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时间,场面变得僵持了起来,众人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而就在这个时候,夏生给了华如飞最后的致命一击。 他突然放低了姿态,对着众人执手行礼道:“在我看来,此番完全是一场误会,如果诸位不嫌弃的话,我们完全可以一起调查这场大火的原因,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日后探索秘境,还得靠大家多多照应才是。” 平心而论,夏生的这番话已经非常给面子了,但偏偏,有人给脸不要脸。 便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周师兄却突然冷哼一声,做足了一个狗腿子应该做的姿态,沉声道:“说得好听,不过是想依附于我们在这秘境中生存下去罢了,想与我们一起联手?你有这个资格吗?” 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原本在一开始还对夏生彬彬有礼的周师兄,竟然会突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那位冲虚宫的紫衣少年。 果不其然,便在周师兄说完这番话后,华如飞立刻给了对方一个赞许的目光,看起来十分满意。 可惜的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夏生的回击竟是如此的干脆利落,简洁有力。 夏生只是笑着先前迈了半步,笑着道:“这么说起来,倒是我有些失礼了,忘了对诸位做一番自我介绍,在下乃是春秋书院名誉教习,夏生。” 话音落下,场中立刻变成了一片彻底的死寂。 人的名,树的影! 华如飞等人或许并不知道这次春闱大比的最终结果,毕竟他们在参加完个人战之后,便听从了各位宗门掌教的调令,匆匆自落日谷来到了金元秘境中,但他们不可能没听说过夏生这个名字! 不在于夏生的背后不止站着一个春秋书院,还有缙国九大世家的叶家和秦家,以及一个国子祭酒和太子太师的头衔,而是在于夏生曾在不句山的生死台上击杀了裴元机! 就算华如飞再如何自负,他也绝不认为自己是裴元机的对手,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笑意盈盈的少年,却正是杀害裴元机的元凶! 一时之间,周师兄突然觉得双脸变得火辣辣地疼,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夏生,暗暗吞了一口唾沫,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朝队伍的后面走去,显然是没脸再说话了。 相较而言,华如飞倒是显得要镇定许多,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的。 面对夏生的自报家门,华如飞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中的剑,然后转过头,对张天诚问道:“当真如此?” 张天诚苦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此番夏公子等人进入金元秘境,乃是南盟主亲自安排的。” 话音落下,华如飞猛地抬起腿,狠狠地踹在了张天诚的胸膛前,将后者直接踹飞了十数丈的距离,厉声喝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因为你的瞒而不报,险些引起我们与夏公子的误会,若是今日真的动了手,你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见状,江柒柒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却被夏生一把拦住,示意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张天诚原本身上就有伤,遭此重击,直接如一个破娃娃一般倒在了血泊中,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倒是原本已经藏在人群中的周师兄又冒了出来,讨好地对华如飞说道:“华师兄莫要动怒,都怪我平日没能教导好他,简直是丢我们五合门的脸,更让七十二盟蒙羞,待出去之后,我自会向掌门建议,将此子逐出师门!” 面对这怪诞的一幕,夏生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从身份上来说,张天诚是五合门的弟子,更是七十二盟的成员,这属于他们的私事,与春秋书院的人无关。 他只是笑着伸出了手,开口道:“如此说来,误会可算是解除了?” 华如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与夏生握了握手,说道:“那是当然,别的华某信不过,但夏公子毕竟声名在外,对于夏公子的品性,华某还是信得过的。” 夏生点点头:“既然如此,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我先给张老弟治治伤,毕竟我们这一路前来,多亏他带路,功过两相抵,也算是扯平了。” 华如飞面无表情地应道:“夏公子果然是宅心仁厚。” 夏生笑了笑,并不作答,直接带着江柒柒来到了张天诚的身边,替他检查了一下伤势,然后低声道:“先忍一忍,今日之事,我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此秘境危机重重,能有这么多炮灰替咱们带路,总归是好事,待我们深入秘境中心地带之后,嘿……” 张天诚艰难地扭了扭脖子,自口中喷洒出一片血花,对夏生郑重而道:“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周师兄……毕竟是我师兄……望夏公子能……能放他一马……” 闻言,夏生目色一怔,他没想到,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张天诚依旧在为那个周师兄求情,这实在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还不等夏生回应,张天诚便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身子一软,彻底陷入了昏迷。 见状,夏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身,对江柒柒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很想问的问题。 “黄老去哪里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杀手本色 夏生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最终的答案将关乎他接下来对整体局势的判断。 更重要的是,夏生想不出黄老离开的原因。 换句话来说,黄老的消失是一件非常没有道理的事情。 如果从个人层面而言,夏生当然更愿意相信黄老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毕竟他是孟琦的老师,而且他与夏生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甚至于二人在将来很可能成为国教院的同僚。 黄老不可能突然加害于他。 可为什么,黄老却在华如飞等人出现之后,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如果黄老当时在场的话,华如飞等人不可能认不出他,毕竟在春闱个人战的抽签仪式上,黄老可是用他的一双手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一旦华如飞认出了黄老,那么先前他与夏生的冲突也就不复存在了。 难道说,黄老希望在暗中推波助澜,故意引起七十二盟与春秋书院的战争? 对此,夏生没有半点头绪,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黄老的确有不惊动任何人而隐匿身形的本事。 毕竟,孟琦的这一绝技便是从黄老那里继承来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黄老在这个时候表露其杀手本色,将自己隐入夜色之中,所为的只是单单旁观夏生与华如飞两人之间矛盾呢?还是别有所图? 要知道,当一名杀手选择隐藏自己的时候,往往只有一个目标。 那便是为了击杀对手! 却是不知道,如今黄老所针对的,究竟是夏生,还是七十二盟的华如飞?亦或者,另有他人? 夏生会将这个问题抛给江柒柒,是因为在事发当时,江柒柒是距离黄老最近的那个人。 但是很可惜的是,江柒柒的答案却令夏生大失所望。 “我没看到他。” 夏生沉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先不去管他了,接下来,我会想办法从七十二盟那帮人的口中套出些关于这个秘境的情报,而你在之后的行动中千万要沉住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启战端,但如果真的出了手,那么……” 说到这里,夏生的眼中悄然闪过了一抹杀意:“就一定要确保将对手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江柒柒面若寒霜地站起身来,不急不缓地答道:“我不会给书院带去麻烦的。” 夏生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张天诚的身上。 接连两次遭遇重创,此时张天诚已经显得有些奄奄一息了,不过有夏生在,很快就为他止了血,又用穷桑的生命之力为他吊住了命。 好在张天诚受的都是硬伤,虽然骨头断了好几根,血也流了一地,但毕竟经脉、气海都没有破损的迹象,也令夏生接下来的任务轻了不少。 不多时,夏生便初步为张天诚处理好了伤情,然后用穷桑的藤蔓编制了一张简易的竹篓,这才对着不远处的周师兄招了招手。 见状,周师兄显得有些犹豫,在得到华如飞的同意之后,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脸上赔着笑,讪讪地问道:“夏公子,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夏生起身贴到周师兄的耳边,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令后者肝胆俱寒。 “我不管你与张老弟有什么恩怨,你又是否是在嫉妒他率先发现了金元秘境的存在,但我知道,若不是他为你求情,刚才你就已经死了,现在,你负责背着他跟我们走,如果你敢耍什么小心眼,一旦张老弟死了,那么,你就为他陪葬吧。” 此言一出,周浩后脊立刻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寒意,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绝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 他连裴元机都敢杀,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 别说五合门原本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就算他抬出七十二盟的招牌,难道还能比裴家更硬吗? 七十二盟中有圣阶强者吗? 夏生连圣者世家都敢得罪,更遑论他这么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 在这一刻,周浩甚至不敢去问夏生,自己这个师弟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受到了他老人家的青睐,而只能满脸赔笑地应道:“夏公子放心,天诚再怎么不好,也毕竟是我师弟,我又怎么会加害于他呢?” 夏生冷冷一笑:“最好是这样。” 言罢,夏生看着周浩战战兢兢地将张天诚背在了身后,这才满面堆笑地向不远处的华如飞等人走去。 “这场大火实在太过诡异,此地恐怕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华如飞沉默着点了点头,随即一挥手,率领着其余七十二盟的弟子顺着他们来时的路返回。 夏生故意落在了最后面,一把拉住了一位不知道何门何派的少年,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这突如其来问题让对方有些发懵,等回过神来之后,那少年在第一时间便想要回头去找华如飞,却发现后者已经走远了,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我叫许昌隆,是长鹰门的人。” 闻言,夏生顿时一愣:“长鹰门?那这么说起来,你的地位应该并不比那什么华师兄要低才对,怎么看你也对他一副马首是瞻的样子?” 许昌隆眼中随即闪过一丝尴尬,干笑道:“毕竟现在大家都是联盟成员了,自然应该摒弃门第之别,以实力为尊。” 夏生点点头,这才注意到一个比较有趣的情况,似乎这次七十二盟派入金元秘境的弟子,并没有按照宗门为单位进行分组,而是刻意将不同宗门的人打乱在了一起,应该是在有意培养不同门派各弟子之间的袍泽情谊。 这样的选择说不上错,甚至在特定的情况下,的确会对七十二盟的团结有很大的帮助,前提是,金元秘境真的如前人所说的那般是一个世外桃源。 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啊…… 因此下一刻,夏生继续问道:“我之前听说,此番你们来了近百人,除了你们和营地里面的人之外,其他人去了哪里?还有,你们又是从哪里回来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在金元秘境中待了这么久,有些什么发现?” 许昌隆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回答,却听得前方一阵骚乱之声传来。 夏生在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正好看到华如飞面色铁青地蹲在地上,而在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浑身染血的年轻人。 从年轻人身上的紫色华服来看,似乎与华如飞同出冲虚宫。 但这个人已经死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金玉之塔,阵道几何? 又死人了,不久之前人类大本营的那场火光尚未消散,死亡的阴影便再度降临在了七十二盟的弟子中间。 夏生还来不及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见到华如飞怒不可揭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了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矮个男子的衣领。 “无鸣是怎么死的!” 山羊胡似乎也受了很大的惊吓,目光还有些茫然,听得华如飞这一声暴喝,当即浑身颤抖着说道:“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啪!” 不等山羊胡说完,华如飞抬手便扇了他一耳光,沉声再道:“出事的时候无鸣就站在你旁边,你怎么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山羊胡哭丧着脸,也不敢反抗,只是如魔怔般重复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 见到这一幕,夏生顿时皱紧了眉头,转头拉过一旁面色煞白的许昌隆,低声问道:“死的那个人,是你们队伍中的人吗?” 许昌隆这会儿已经心神大乱,一时间也顾不得夏生与华师兄的矛盾了,只是下意识地回答道:“是……是的,那是冲虚宫的陈师兄,平日里与华师兄关系甚好,怎么……” 闻言,夏生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因为凶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实施了暗杀! 不仅是他,就连江柒柒和华如飞也丝毫没有察觉到敌人的存在! 夏生并没有走上前去查探尸体,但即便只是站在一旁,他也非常清晰地看到了死者咽喉处那道凄厉的血痕。 非常干净利落的致命一击。 在此之前,夏生曾见过一道类似的伤痕。 便是在他从白马镇前往京都洛阳的时候,在裁决司的那场内乱中,程立然横死的模样。 程立然是孟琦杀的。 所以,现如今杀害七十二盟的凶犯,在夏生心中,最大的嫌疑人,自然便是孟琦的老师,那位莫名失踪的国教院监院。 黄老! 如果真的是黄老出手的话,夏生相信,以其神秘莫测的刺杀手段,就算目标身边有其他人在场,也绝对看不破他的行藏! 这不仅仅是实力与境界上的差距,更是经验的碾压! 可问题在于,黄老为什么要杀死一名冲虚宫的弟子? 夏生坚信,在任何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只是他暂时未能发现罢了。 毕竟不管是现今的国教院还是冲虚宫,夏生都对其知之甚少。 有了自己的判断之后,夏生并没有将这些猜测告知华如飞等人,毕竟此事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容易引起进一步的误会,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事实上,陈奇的死,也的确未能让众人的脚步滞留太长时间。 虽然华如飞并未能从山羊胡的口中问出太有价值的情报,但他还算是一个比较合格的领队,在明知此地不可久留的情况下,至少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将阵型布置得更密集了一些,在片刻之后便带着其他人继续前行。 在大约一个多时辰过后,夏生看到眼前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座高塔。 从外形上来看,这座塔与蛮族的昊天塔颇为相似,但不同之处在于,这座塔是完全用黄金打造的,上面还镶嵌着数之不尽的宝石和珍珠,即便在黑夜之中也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在看到金塔的一瞬间,夏生便彻底愣住了。 一直跟在夏生身边的许昌隆还以为他被这奢华无比的场面给镇住了,当即低声解释道:“之前我们的小队便探索到了这里,塔里面还有无数的金银财宝,不过很可惜,仍旧没有能够找到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 所有人当中,只有江柒柒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夏生的异状,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目色狐疑地看着他。 夏生绝不可能是因为金塔的雄伟而失神,别忘了,当他们初临金元秘境的时候,所面对的可是一座货真价实的金山! 那个时候的夏生都未曾失态,更遑论此时? 然而,这一次夏生却站在原地愣了很长时间,直到华如飞和周浩等人都已经走到了塔座面前,他才有些惊疑不定地回过神来,步履犹豫地向前走去。 又用了很长的时间,夏生才终于恢复了常态,这对于熟悉他的江柒柒而言,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但夏生并没有解释,而是径直走到了华如飞的身前,说道:“我想进塔里面去看看。” 华如飞显然没兴趣与他多说什么,只是回应道:“请便,反正我准备今夜便驻留于此了,这里视野开阔,又有建筑物做隐蔽,如果真的遭遇什么意外,也能早做反应。” 说完,华如飞便离开了,看起来,似乎是继续去审问那个长着山羊胡的矮个男人,毕竟他是陈奇身殒之时唯一的目击者。 夏生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对江柒柒说道:“你先去照料一下张天诚,我上塔顶看看。” 然而,这一次江柒柒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把拉住了夏生的胳膊,寒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夏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答道:“我暂时也不能确定,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座塔有问题。” 对于这么一个模糊的答案,江柒柒显然是不够满意的,但她也并未强求,而是缓缓松开了夏生的手,冷然而道:“小心。” “嗯。”夏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当即便迈开步子,朝那座金塔走了过去。 金塔的底层有一扇完全洞开的大门,却不知道是原本就是这样的,还是之前华如飞等人来的时候撬开的,当然,对此,夏生并不在意,他非常果断地自门外一穿而过,没有片刻的停留,便进到了塔内。 果然,正如许昌隆所说的那样,塔内堆砌着无数的金银珠宝,就这么随意散落在四周,给人以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夏生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便顺着旁边的金玉楼梯向上攀爬,继续朝第二层而去。 金塔的第二层与第一层如出一辙,同样是无数的金银珠宝,同样是映得人眼前发花的海量财富。 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 不多时,夏生便已经来到了金塔的最高点,但出人意料的是,相比起其他楼层,这最后一层却显得有些朴素,或者说,有些空旷,因为这里连半块黄金、半颗宝石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满墙的如同鬼画符一般的符文。 看起来,像是一道阵法。 不过之前华如飞等人研究了很久,也看不懂此阵到底是作何用途的。 与他们不一样的是,在这一刻,夏生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缓步来到墙边,伸手轻抚着墙上的那一道道划痕,嘴角渐渐扬起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原来如此。 第三百六十六章如影随形 直至此时,夏生才终于明白,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想岔了。 不论是那把来历莫测的断刀,还是那座破败腐朽的酒窖,亦或者那漫天的雷光,以及出现在人类营地中的大火,都不是偶然的。 曾几何时,在一百多年前金元秘境首次现世的时候,第一批进入其中探索的修道前辈们,并未发现其间的危险重重,他们落笔于籍典中的记载,大多数都是在描述金元秘境中那让人眼花缭乱的财富。 就算是前些时间率先进入金元秘境的,那近百名来自七十二盟的弟子们,在这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甚至还建立起了一座作为后勤与补给的大本营,也从未遭受过来自外敌的威胁。 可偏偏,当夏生一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生了如此多诡异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 之前夏生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而现在,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当夏生看到这座金塔的时候,便想到这个可能性,但这样的猜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太过于不可置信,以至于就连他这样久经风雨的老怪物也不敢就此下定结论,直到他又一次触摸到塔顶墙面上的符文刻痕,他终于惊觉,原来事实的真相竟然真的这么简单。 自从他踏入此间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停地有人在提醒他这件事情,但直到现在,他才将那一片片破碎的残像组成一幅完整的画卷。 只是有些遗憾的是,为此竟付出了二十一条无辜的生命。 夏生从来不是什么冷血的人,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太多挽回的余地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停止这场刚刚开始的杀戮。 于是在下一刻,夏生小心翼翼地将全部心神都附着在了这片黄金墙面上,将灵魂深处的那枚金色种子取出,落在了满墙符文中间那唯一的留白之处。 “嗡……嗡……” 几乎便是在同一瞬间,整座黄金塔开始急急颤鸣了起来,墙面上的符文划痕仿佛活了过来,如一条条行动缓慢的蚯蚓,在夏生的眼前不停变幻着模样。 而对于此时正准备在塔外安营扎寨的其他人来说,却像是感受到了一头远古的巨兽从岁月的沉沦中逐渐苏醒,那强大的压迫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压得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喘。 华如飞率先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自腕间激发了一道繁复的剑型图符,化作一抹碧影,直刺金塔之巅! “嘭!” 然而,还不等华如飞近到金塔塔身之前,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狠狠撞开,直接将他从空中掀飞了近十丈的距离,随即才颇为狼狈地落在地上。 这段令人心悸的轰鸣声整整持续了近半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停息,而与此同时,一声惊呼却从不远处传来。 “老白!老白你怎么了!” 闻言,华如飞当即身形急掠,很快便循声来到了一丛人群之前,沉声道:“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便见得众人纷纷目色惊骇地从两边分开,露出了中间那神色各异的三个人,其中两个正面色悲戚地蹲在地上,而另外一人,则瞪大了双眼,一动不动。 又死人了。 而且又是被人从脖颈处划破了大动脉。 死者连半句遗言也未曾留下,便停止了呼吸。 就此死不瞑目。 看到这一幕,华如飞心中一片凄寒,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所有人都有所警惕的情况下,凶手竟然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二次杀了人! 对方所利用的,只不过是之前众人在一瞬间的慌乱和失神。 这样的敌人,实在太过可怕! 更可怕的是,华如飞等人至今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来自于何方,甚至于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摸到! 这样的刺杀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杀戮了,而是一场充满了艺术气息的表演。 只不过会给它的观众带去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死亡的阴影击碎了很多人最后的理智,周浩也顾不得之前夏生的警告了,他直接将张天诚丢给了江柒柒去照看,然后满目惊惧地来到了华如飞的身边,急声道:“华师兄,你看,要不我们还是先从秘境中撤离吧,等集结更多的力量,做好更充足的准备再进来。” 华如飞冷冷地瞥了周浩一眼,沉声道:“不行!我一定要抓住杀害了陈师弟的凶手,给宗门一个交代!” 看着华如飞那决然的目光,周浩暗暗在心中叫苦,却不便多劝,只能一个人躲在了人群当中,不是他不想一个人离开金元秘境,实在是在现如今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勇气离开大部队,孤身向秘境的出口折返。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从金塔中走了出来。 见状,华如飞率先迎了上去,虽然他已经极大地克制了心中的怒火,但语气难免还是有些生硬:“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此,夏生只是耸了耸肩,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我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机关,导致整个金塔剧烈摇晃了起来,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机关看起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太多危险,更像是对入侵者的一种警告吧。” 华如飞目色阴郁地盯着夏生,却无法判断对方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只能沉声道:“就在刚才,我们又损失了一名同伴,与之前陈师弟的死状如出一辙!” 话音落下,夏生也是一愣,随即皱着眉头来到了死者身前,俯身看了看对方咽喉处那致命的伤痕。 然后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开口道:“看起来,似乎是有人在猎杀我们。” 华如飞对这一说法并不买账,而是厉声道:“这样的事情,在遇到你们之前,从未发生过,现在我必须怀疑,你们与凶手到底是什么关系!” 夏生心中暗凛,没想到华如飞的洞察力如此敏锐,但脸上却是幽然一笑:“如你所见,在事发的时候,我并不在场,而我唯一的同伴始终守候在张老弟的身边,我倒想问问你,此事与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华如飞冷笑一声:“是吗?不管你怎么说,为了不要产生更大的误会,我觉得,我们大家还是分开走吧,希望你二人也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夏生轻轻挑了挑眉,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得一阵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从远方疾驰而至,就连地面也被震得鸣鸣作响,在场众人无不脸色大变。 这不是先前夏生曾听过的雷声,而更像是…… 万兽奔腾的脚步声! 第三百六十七章兽潮! “兽潮!是兽潮!快跑!” 顷刻间,便有一名来自驭兽山庄的弟子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作为驭兽山庄中人,没有谁比他更明白兽潮的恐怖,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当中所存在的大凶险。 因此在喊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的方向仓皇逃离,甚至没有去管其他同伴的死活。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是自求多福,各安天命了。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险境的时候,有些人想得很简单,比如那位驭兽山庄的弟子,说跑就真的跑了,但也有些人会想得更加深远,比如说站在原地半步未退的华如飞。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自夏生一行人现身以来,第几次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兽潮? 金元秘境中会发生兽潮? 简直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 诚然,在前人所留下的记载当中,金元秘境深处的确是藏着一些野兽的,但这些野兽全都零星地分布在秘境的各个角落,从未出现过扎堆的情况,更不可能发生大规模的兽潮。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别说是华如飞,就连对金元秘境了若指掌的夏生,此时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按道理来说,他先前已经在金塔顶端解除了此间的防护大阵,除了黄老这个不确定因素之外,不应该再发生任何意外才对,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兽潮是什么情况? 说起来这段思考的时间很长,实际上也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然后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便已经做出了各自不同的决定。 华如飞单手执剑,于阵中站定,沉声暴喝道:“都别慌!就算真的是兽潮,来的也不会是灵兽,只有可能是普通的野兽,我们修行之辈有灵武之意傍身,何惧之有!” 说着,华如飞扬剑朝身旁数人点道:“你们几个,负责形成第一道屏障,延缓敌人的进攻脚步,邱晨、王云鹏、洪宿,你们三个分别带人将兽潮引流,剩下的人,随我进塔,准备出手迎击!叛逃者,立斩不赦!” 不可否认的是,在当前的情况之下,并没有一个人敢违逆华如飞的意思,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华如飞的存在也的确给一众七十二盟的弟子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乱作一团的队伍很快便恢复了秩序,众人分别按照华如飞的部署开始快速行动起来。 末了,华如飞将目光落到了夏生的身上,冷声道:“至于你们二位,如果想要依靠我们给予庇护的话,就必须要出一分力,久闻夏公子实力高强,不如便作为先头部队,给予敌人迎头痛击吧!” 顿了顿,华如飞又补充道:“否则,还请两位自行离开此地,不要拖累我们!” 闻言,夏生不禁悄然扬起了一抹嘲弄的微笑,开口道:“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蠢货。” “你说什么!” 对于华如飞眼中的怒意,夏生视若无睹,仍旧笑着道:“乍一眼看来,你的这番部署似乎井井有条,但实际上,你却把最危险的任务全都留给了别人,自己反倒藏身于金塔之内,进可抢夺战功,退可安守墙内,这一招还真是高明啊……” “作为一队之领袖,空有一身超然境界,竟如此贪生怕死,看来你们冲虚宫也不过如此了,至于说你愚蠢,连熟知兽性的驭兽山庄众弟子都叫你们撤退,你还固执己见,非要选择严守防线,不是蠢货是什么?” “你还想让我给你当炮灰?难不成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愚蠢?” 夏生的这番话,可谓全然戳中了华如飞的要害,令他一时之间难以辩驳,但如今大敌当前,华如飞却不想再生枝节,他只是阴沉地看了夏生一眼,连一句狠话都没说,便沉默地转过身,率领七十二盟的几名弟子进入了金塔之内,并毫不顾忌地堵死了大门。 夏生面若寒霜地摇了摇头,回过身来,这才发现江柒柒正无比警惕地守在张天诚身边,而原本应该出现在那里的周浩已经不知所踪。 “那个什么周师兄呢?” “跑了。” 听到江柒柒的这个答案,夏生眼中的锋芒更盛了几分,他弯下腰,一把背起用来固定张天诚身体的藤篓,对江柒柒说道:“一会儿紧紧地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江柒柒的小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紧张,只是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们不跑吗?” 夏生摇摇头:“用不了那么麻烦。” 言罢,夏生便带着江柒柒迈步朝前方走去,其他人此刻都严阵以待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看着夏生满目平静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都不禁暗暗为他捏了把冷汗。 这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与此同时,已经藏身于金塔之内的华如飞,以及他身边的一众亲信,在看到这一幕之后都不禁冷笑连连。 “这个夏家小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难不成他真以为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挡住这次的兽潮?” 说话的也是冲虚宫的弟子,在陈奇死后,队伍中就只剩下他和华如飞是来自冲虚宫了,而另外进到塔中的人,则全部都来自与冲虚宫交好的门派! 至于像许昌隆这般,既在队伍中没什么存在感,又在先前与夏生有所交流的人,则毫无例外地被华如飞分配到了第一道防线上,此时感受着由远及近的阵阵腥风,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近了,更近了。 那鸣鸣不绝的轰隆声很快就来到了众人身前二十丈之内,众人脚下的地面就像是发生了一场轻微的地震,泥土飞扬,比他们此刻的心跳声还要沉重。 而夏生目光严峻地直视着前方,虽然脸上显得平静,但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浩然剑。 紧接着,便在万众瞩目之下,一大片来势汹汹的黑影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范围之内,有嘶声咆哮的狼群,有动若雷霆的犀牛,有快如闪电的白貂,也有奔腾不息的骏马…… 在通常情况下,这样的野兽并不会给修行者带来太大的威胁,但当它们齐聚一堂,万兽奔腾的时候,却能给在场所有人带去宛如死神降临般的恐惧! 夏生终于在这个时候于体外燃起了碧焰,武纹图符与灵气光辉相得益彰,气势凌厉。 但偏偏,出人意料的一幕却突然发生了。 原本正在急速奔袭的上万头野兽在十丈开外便全部放缓了脚步,随即整齐划一地于夏生身前三丈之内站定,一道道沉重的鼻息便仿佛灼灼热浪,拍打在许昌隆等人的脸上,宛如最恐怖的岩浆。 然后,便在所有人那惊骇无比的目光当中,在当先的一头暴熊,一头雄狮,以及一头犀牛的带领下,万兽尽皆低下了他们沉重的头颅,慢慢弯下了两只前爪,对着夏生,躬身而拜! 第三百六十八章这是他的家园 万兽跪拜的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太过肃穆,充满了某种神秘的仪式感,令人不禁望而生畏。 一时间,在场不少七十二盟的弟子看向夏生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崇敬之色。 他们不知道夏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也不知道那原本来势汹汹的上万头野兽为何会突然放低了姿态,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万兽行跪拜之礼的对象,正是夏生! 如此富有冲击力的一幕,若非亲眼所见,谁会信? 谁敢信! 事实上,不止是七十二盟的弟子,就连夏生在一开始也有些发蒙,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从来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忘过。 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家。 万兽齐拜,便是在迎接他回家。 说起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当夏生登上金塔塔顶,看到墙面上那繁复的符文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所谓的金元秘境,原本便是他一千多年前的领地。 于是之前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仔细想来,那应该是在夏生第五世的时候了,那一世的他坐拥举世财富,被世人誉为当代的活财神,据不完全估计,当时的夏生全部身家,甚至超过了所有国家产值的总和!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实力为尊才是第一位的,不管是富商还是权财大臣,地位都比较低。 但正所谓,量变可以引起质变,当一个人的财富超出普通人所能理解的范畴之后,他的影响力便相当惊人了。 更何况,修行原本就是一件非常烧钱的行为。 不论是上好的丹药,还是高品武诀,甚至于神兵灵宝,都是需要用钱来买的。 世人常说,某种稀世珍宝有市无价,那是因为出价还不够高。 比如一枚聚气丹的炼制成本大约是五十两银子,普通人买不到是因为他们接触不到相应的渠道,但如果真的有一位家财万贯的富豪出五十万两银子来购买,只要他放出消息,恐怕第二天连家门都会被踩烂! 当一个人的财富总值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那么他能够做的事情就非常可怕了。 就算自身实力不济,他也可以招募私军,可以广纳贤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整个世界的格局。 尤其在那个各大势力相互倾轧混战的年代,打仗就是在打钱,谁的钱更多,往往便能笑到最后。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生作为世上唯一一个富可敌国的活财神,几乎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招惹于他,就连各国的国君也将夏生视为座上宾,与之平起平坐。 那个时候的夏生,绝对比今日大缙王朝的善堂更加令人敬畏,几乎一手垄断了军械、粮食、纺织等各大产业,建立了一个真真正正的金元帝国。 而此时他所站的这个地方,便是当年他占领的一方领土,也是他最后殒落的地方。 这里藏纳了他毕生的财富,建立了当时最豪华的一座行宫,也掩埋了太多神兵、灵宝,只不过从未被人发现过。 可谓是一寸土地一寸金! 夏生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变成一座秘境的,但他至少已经明白,之前所出现的断刀、酒窖、雷火等事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断刀并不是当年惊雷刀创始人,刀王余长生的随身佩刀,却是他关门弟子,燕无别的唯一一件兵刃。 夏生并不认识余长生,但他认识燕无别,因为后者曾当过他十年的贴身侍卫。 燕无别与余长生一样,都是卑族人,因此在其酒窖中藏着那么多的长生竹叶青也就不难理解了,一来他有自己的渠道,二来这些酒恐怕也是用来祭奠师父所用的。 在夏生第五世的最后几年,他深知自己二十五岁大限将至,也就慢慢选择了退隐山林,过上了与世无争的日子,而这处领地,便是他最后的归宿。 为了不让夏生受到其他人的惊扰,燕无别便将自己化作了此间的第一道防线,任何想要见到夏生的人,都首先要问过他手中的刀。 传闻在夏生憾然辞世之后,燕无别悲啸了三天三夜,最后自碎长刀,以命相随,自绝于万雷齐鸣当中。 当然,夏生自然是不知道此事的。 至于先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座金塔,实际上是夏生领地中的第二道防线,也就是传说中天人大阵的阵枢之所在。 片刻之前,夏生登临塔顶,以心念改变了墙面上的符文线条,便是亲手解除了这一阵法。 按理来说,至此之后,整个金元秘境才真正处在了绝对的安全之中,一应陷阱、机关都会自动关闭,给所有进得此间的人放行。 因此在兽潮刚刚发生的时候,就连夏生本人也有些意外,还以为自己在无形中触发了其他的机关,毕竟时隔四生四世,他已经遗忘了很多细节。 直到万兽齐袭至他身前,行跪拜之礼,夏生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众兽在迎接自己的归来。 如果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那么接下来,夏生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带着众人深入金元秘境的腹地,甚至邀请他们去自己的行宫坐一坐。 但偏偏,有一个蠢货打破了这片难得的安宁。 就在夏生双手微抬,示意万兽起身的同一时间,有一支利箭,以及一道剑气突然自远方纷沓而至,分别刺中了最前方的一头雄狮,斩下了一头犀牛的长角。 激昂的血花在空中迸裂开来,将夏生的双目染得一片猩红。 他的耳中回荡着雄狮与犀牛的哀嚎声,沉默地转过身,看向远方那座金塔的二层楼,在那里,华如飞正高举着手中长剑,意气风发。 于是夏生的目色变得更冷了一些。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握紧了拳头,将右臂高举到了空中。 华如飞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在大声叫嚣着:“都愣着做什么!趁着这些畜生打盹儿的时候,给我杀!” 话音落下,七十二盟的一众弟子纷纷激起了武气、灵意,争先恐后地朝那看起来毫无抵抗力的兽群冲了上去。 许昌隆距离夏生比较近,苦笑着道了一声:“抱歉。” 随即拔出了腰间长剑,向着身前的一头野狼劈斩而去。 夏生没有回应许昌隆的这番话,而是杀气腾腾地说了两个字。 “动手!” 与此同时,他高高举起的右臂终于猛地向下挥去。 于是,大地再一次急急颤鸣了起来,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兽潮巨浪,朝着七十二盟的一众弟子,凶猛拍下! 第三百六十九章赶尽杀绝! 一场声势浩大的血战就在谁也没有想到的当下,突然爆发了。 兽、人两方阵营初一交手,人类修行者便立刻抢占了绝对的优势,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的确与华如飞的预料一模一样。 这样的局势并不算太令人意外,毕竟人类修行者一方都不是什么庸手,再不济也是灵师级别的强者,面对普通的野兽,杀起来便如同砍瓜切菜般容易,再加上万兽奔腾的声势已经不复存在,兽群想要重新起速发起冲锋,谈何容易! 因此在短时间之内,绝大部分的兽群都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进攻手段,通过爪牙的撕扯拍打,试图给七十二盟的弟子造成麻烦。 可惜在那一片片璀璨夺目的武纹图符、灵气光辉的映照下,它们别说是伤害到敌人了,根本就难以近到对方身前三尺之内!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样的情况绝对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 因为人类气海与灵窍中的存储量是有限的,相反,那声势浩大的兽潮却根本看不到边际! 哪怕是用命去填,上万头野兽也足以将这区区十二三名修行者生生填死! 人有力竭时,兽无胆寒日! 但对于夏生来说,他却不愿意等到那个时候。 即便已经过去了上千年的时间,当万兽整齐划一跪倒在夏生面前的那一刻开始,它们与这个人类少年之间便重新建立起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在夏生看来,这些兽群便是自己的臣子,是自己的家人,而以华如飞为首的七十二盟弟子,则是外人,是入侵者! 如果将这里视作一片战场的话,那么夏生便是这万兽的首领,是统领万军的主帅。 将士惨死,主帅岂能袖手旁观! 他之前曾对张天诚承诺过,会给他一个交代,现在,是时候了。 便在混战爆发的当下,夏生曾说了两个字。 动手。 这句话当然不可能是对兽群说的,因为它们必然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的,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夏生的这两个字,是说给江柒柒听的! 在此之前,夏生曾多次向江柒柒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轻举妄动,但一旦动手,便必须做到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因此当江柒柒出剑的那一刻,她丝毫没有留手,而是非常干脆利落地斩下了一名七十二盟弟子的头颅! 汹涌澎湃的血浪激昂而起,直刺夜空,便恰如之前华如飞斩下犀牛角的时候。 面对仇敌,绝不心慈手软,绝不心生怜悯,这是曾几何时夏生给秦嫣上的第一堂课,而江柒柒对此的领悟却仿佛与生俱来。 夏生手握浩然剑,目色平静,身形急闪急掠,在第一时间便找到了许昌隆,然后在对方惊俱难平的目光中,洞穿了他的心脏。 他并没有因为对方向自己释放的善意而动摇心志,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如果放过了此人,那么等日后七十二盟追查下来,便是天大的麻烦! 不等许昌隆气绝,夏生便轻然抽回了长剑,漫不经心地甩落了剑锋处的血珠,将之前许昌隆对他的歉意如数奉还。 “抱歉。” 说完这句话,夏生转身便走,继续将目标锁定在了下一个七十二盟的弟子身上。 至于善后的事情,根本不用他去担心,很快便有一头雪豹来到了许昌隆的尸身之前,伸出利爪将许昌隆心口处的剑痕抓成了一团肉泥,然后一口咬下了许昌隆的心脏。 而这个时候,夏生已经将第二个人击毙于剑下。 时至此刻,夏生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出手似乎有些多余,因为江柒柒的效率是他的三倍! 从战斗爆发到现在才到百息的时间,江柒柒已经杀了六个人! 面对这些境界底下的修行者,江柒柒如入无人之境,取敌将头颅如探囊取物! 由于夏生与江柒柒的加入,人类修行者的优势在瞬息之间被逆转,很快就被恐怖的兽潮所淹没了,现场的局势完全变成了一边倒的景象,任凭华如飞在塔楼上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快分流!分流!王云鹏!带人从西面突围!” 相比起华如飞的慌乱,夏生一路走来却完全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从始至终,他所前行的路线都保持在一条直线上。 因为他最重要的目标只有一个人。 不多时,夏生便已经来到了金塔的塔底,他笑着仰起头,看着上方冷汗淋漓的华如飞等人,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给你们一个自裁的机会。” 华如飞眼中闪烁着半惊半怒的火光,暴喝道:“夏生!你想成为全人类的公敌吗!凭此一役,我就能将你送上断头台,给你安上一个叛族之罪!” 夏生摇摇头:“不……你错了,真正将他们送入地狱的,是你自己,蠢货果然是蠢货,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另外,你如果想要将我送上断头台,首先,你得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说完,夏生单掌贴在了金塔的外壁之上,轻轻道了一个字。 “收。” 于是在下一刻,这座恢弘大气,贵气逼人的金塔,就这么在所有人的眼前,消失了。 至于华如飞等人,则即刻从空中坠落到了地上,被砸了个双眼发黑。 在这个时候,华如飞的超强实力便体现出来了,只见他长啸一声,抬手挥剑,以剑间触地,四两拨千斤般一弹,随即整个人倒射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无比潇洒地站稳在了夏生的面前。 但接下来,华如飞却并没有真的如他之前所说的那般大义凛然,朝夏生冲去,而是在第一时间回过头,仓皇逃离! “想跑?” 夏生冷笑一声,身后的穷桑碧影立刻遮天闭月般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袭到了华如飞的身后,如一条条精铁锁链,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生死一刻,华如飞也不敢怠慢,即刻于手中升起了一道绚丽的剑气光辉,在瞬息之际就斩落了十树根穷桑藤蔓,但穷桑倒刺上所蕴含的毒素却尽数注入了他的体内,强烈的麻痹之意令他脚步一个趔趄,连握剑的手掌也有些发抖。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赶到了。 一片美轮美奂的剑光冲天而降,一股一往无前的浩然之气轰然而至,准确地落在了他的手腕之间。 紧接着,华如飞手中的长剑,连带着他握剑的手,与他的身体悄然分离,骇然落地。 华如飞甚至还来不及感受那刻骨铭心的痛楚,便再一次被生生不绝的穷桑藤蔓裹了个严严实实,随即,夏生身后的帝江羽翅长扬而起,带着华如飞冲上了云霄。 不过眨眼之间,华如飞的脸色就变成了一片煞白,他失声喊叫着,却根本没有人能听见他在喊些什么。 然后,夏生将他带到了兽群最为密集的大后方,慢慢松开了穷桑藤蔓,就这么满目平静地,注视着华如飞坠入了一张张血盆大口中…… 第三百七十章漏网之鱼 只不过在一瞬之间,华如飞就消失在了前赴后继的兽群之中。 他的剑已经没了,握剑的手也没了,甚至因为穷桑接连两次注入体内的毒素,让他的行动变得无比地缓慢。 再一次面对那些智慧低下,只能用原始手段进攻的野兽,一位曾经的堂堂剑王,顿时变得无比的脆弱。 这或许是华如飞这辈子最漫长的十息时间,也是最后的十息时间。 他无助地摔落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颗颗利齿刺破自己的身体,感受着没根骨头都在断裂、粉碎的痛苦,却什么也做不了。 于濒死的绝望之下,他努力地激发了气海中最后一抹剑气光辉,想要再看看这个世界,并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刹那间,近二十头野兽被剑光肢解成了无数段碎肉,在空中纷纷扬扬,就像是突然下了一场血雨。 腥臭的热血拍打在华如飞的脸上,那是他最后所嗅到的味道。 接下来,又是数十头野兽不顾生死地扑了上来,扑灭了那最后的剑气光辉,也扼断了华如飞最后的求生意志。 他甚至连半句遗言也未曾留下,连对夏生的诅咒都未曾喊出,便化作了一团肉泥。 他的骨头、肌肉、内脏全都被揉在了一起,化作了那些疯狂野兽的口粮。 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抹印记就此被擦去。 死不见尸。 这场从一开始就并不公平的战斗,就此落幕。 夏生将身体浮于半空之上,俯瞰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场中仅剩的三两个幸存者身上。 因为他知道,他们死定了。 不是死在江柒柒的剑下,就是死在万兽的铁蹄之下。 时至此刻,包括华如飞在内,夏生总共杀了三个人,而剩下的,全都葬身在了江柒柒的手中! 不愧是被唐子安寄予厚望的最大杀器,不愧是被院长大人亲自招入书院的超级天才! 而且更令夏生为之震撼的,是从始至终,江柒柒的手腕间也未曾亮起武纹图符,她的手中甚至没有握剑! 这说明什么?说明即便是在这样的战斗中,江柒柒仍旧未尽全力!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 甚至让夏生心中暗凛。 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因为夏生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做。 曾几何时,他曾郑重其事地对江柒柒嘱咐过,如果要对这些七十二盟的弟子动手的话,就一定不能留下半点后患,无比将其赶尽杀绝。 但现在却出现了两个漏网之鱼。 五合门的周浩,周师兄。 以及在兽潮刚刚发生的时候,那位夺路而逃的驭兽山庄弟子! 虽然在这之前,张天诚曾经恳求过夏生,让他放过周浩,但夏生却并不打算冒险。 因为就算周浩和那名驭兽山庄的弟子并没有看到其他人葬身此地的全过程,可他们却至少知道一件事情,那便是在事发的时候,夏生和江柒柒是与这些人在一起的! 事后即便在七十二盟的调查下,确认华如飞等人是死于兽潮,可夏生和江柒柒幸免于难的问题却很难解释。 哪怕夏生有南斯荣的担保,也难免不会有人怀疑到夏生的身上。 这个风险,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最多被视为是夏生临阵脱逃,枉顾同胞,往大了说,一旦有人联系到之前华如飞与夏生的矛盾,并怀疑他在此役中的立场的话,那便是叛族! 所以,夏生必须将这两条漏网之鱼尽数剿灭! 下一刻,夏生轻手一挥,立刻从兽群中分出了十支野狼小队,朝着四面八方追击而去,一旦它们发现那两人的踪迹,夏生便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但夏生还是觉得不够保险,当即将手掌平伸,自口中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起!” 话音落下,之前凭空消失的黄金高塔再度现身出来。 夏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身后两对羽翅用力一扇,直接飞到了塔顶之上,他甚至都不用进入塔内,只是注视着那塔壁内侧的阵法符文,将灵魂深处的力量种子分离出来,坠入了其中。 轰! 又是一次如同地动山摇般的颤鸣,一道氤氲的光带自金塔顶端直刺而出,很快就朝着整个金元秘境弥漫开来,渐渐化为了无色无味。 夏生重新开启了此间的天人大阵。 待做完这一切,他才施施然地从空中落了下来,而与此同时,江柒柒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杀戮,安静地站在场中,轻轻垂着脑袋,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夏生迈步来到江柒柒身边,笑着道:“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秘境深处看看?” 江柒柒低着头,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 “为什么,这些野兽会听你的话?” 夏生抬手摸了摸身边一头雄狮的鬃毛,笑道:“也许是我这个人有某种特殊的魅力吧,当然,也可能是以前我从一位老前辈的手中所传承到的特殊的驭兽方法突然起了作用。” 很可惜的是,此时的江柒柒正低着头,所以夏生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无从判断对方有没有接受自己的解释。 但好在下一刻,江柒柒并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而是言简意赅地说道:“那走吧。” 夏生点点头,然后大手一挥,于是那前来迎接他的上万头野兽整齐划一地掉过头去,慢步朝着来时的路行去。 这便是万兽开道! 看着这一幕,夏生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千,却找不到人一述衷肠,只能沉默着,跟在兽群的后面,渐渐走向金元秘境的中心地带。 然而,还没有走到半里地,一道无比璀璨的灵意华光却突然自他的灵窍中迸发开来,紧接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憨厚,摇头晃脑的家伙踱着欢快的步子走了出来。 夏生微微一愣,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却看到帝江兴高采烈地朝兽群中挤了进去,围绕着一群猛兽跳起了舞。 诚然,兽群中不论是雄狮还是暴熊,都是雄踞一方的霸主,但那仅限于野兽的范围,遇到这么一头超品灵兽,甚至于是神兽的家伙,根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乖得就像是小猫咪一样,任由帝江在它们身边环绕、嬉戏。 别的不说,单单是帝江那浑然天成的神兽威压,就足以让这万兽跪伏在地了。 好在有夏生在,它们才能勉强维持住前行的脚步。 而在夏生的眼中,相比起神兽的头衔,帝江其实更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玩儿了一会儿之后,帝江似乎又开始怀念起当初在希望之野的派头,顿时扇动着翅膀,来到了兽群的最前方,成为了领头的那个,踱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带领着上万头“小弟”,威风凛凛地向前走去。 见状,夏生只能苦笑道:“这家伙,知道路吗……” 第三百七十一章同人不同命 “哈……哈……” 刘同喘着粗气,双脚就如同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因为他实在是跑不动了。 算算时间,他已经拼了命一般,持续在山林中狂奔了快一个时辰的时间了,即便他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修行者,此时也不免感到有些吃力。 毕竟他不是一名武修,而是灵修。 当然了,驭兽山庄的弟子并不全都是灵修,其中也不乏一些在武道上成就非凡的天才,但很明显,刘同并不是特殊的那个人。 如果是放在其他时候,身为驭兽山庄弟子,刘同在驯服、利用野兽方面绝对是个中好手,因此在金元秘境中有遭遇野兽的时候,他其实是比别的门派的弟子更有优势的。 但这并不包括出现兽潮的情况。 刘同从小就与各种各样的野兽、灵兽、妖兽、蛮兽打交道,可以说对兽性的了解比人性更加清晰,他自然也知道,在这四种兽群中,野兽是最弱的一种。 可是当兽潮发生的时候,哪怕是最弱小的野兽,也绝对能够给强大的修行者带来灭顶之灾! 除非它们遇到的是尊级,甚至是圣阶强者,才有可能被对方以一己之力尽数屠灭。 那么在他所在的探索分队中,有这样的存在吗? 当然没有! 别说是他们,即便数遍此番进入金元秘境的所有修行者,也没有一个人跨过了尊级的门槛! 就算是队伍中实力最强的华如飞,也不过王级而已。 这样的修为在上万规模的兽潮中根本就不够看! 如果不跑的话,等待众人只有死路一条! 对此,刘同看得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跑得比任何人都要快。 他并不知道华如飞等人有没有从现场逃离,不过想来以华师兄的实力,就算不敌,如果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明智选择的话,应该也能如自己这般顺利逃脱的吧? 因为事发突然,刘同在逃跑的时候也是慌不择路,因此如今的他并没有回到金元秘境的出口处,反而在林中迷失了方向。 当然,这件事情并不重要,能够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身后早就没有了万兽奔袭的轰隆声,看起来,似乎已经安全了,因此刘同第一次放慢了脚步,开始在林子中打着转。 又过了快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刘同终于停止了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背靠着一棵巨木坐了下来。 林中月色幽暗,可见度非常低,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准确地辨别方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此刘同决定等到天亮之后再继续出发。 他虽然不是专业的猎人,但却有着非常丰富的丛林跋涉的经验,在现在的情况下,他必须强撑着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神,哪怕眼皮发沉,也绝对不敢睡去,反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随时警惕着四周的状况。 一夜之间经历了如此多诡秘莫测的事情,现在不管是谁告诉他金元秘境是一个没有任何危险的世外桃源,他也不会再相信了。 然而,刘同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所遭遇的最危险的事情,并不是那恐怖万分的兽潮,也不是夏生所派遣而来的野狼群,而是一声幽叹。 “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落下,刘同当即一个激灵,猛地从原地蹦了起来,在第一时间就点燃了体内的灵气光辉。 “谁!” 可惜的是,回答他的却是一把闪烁着血光的匕首。 生死一刻,刘同连融灵也未曾完成,甚至没能凭借本能朝后避退,便感到脖颈处传来了一道恐怖的凉意。 紧接着,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捂住喉咙,却根本止不住那汹涌而出的鲜红,两息之后,他终于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浑身抽搐着,慢慢停止了呼吸。 至死,他也未能合上双眼。 便在他死后,一位白发银须的老者从夜幕中现出身来,抬头看向西北方向的幽暗,沉声道:“还有一个。” 同一时间,周浩同样在秘境中急速狂奔。 但与刘同不一样的在于,周浩并没有在惊慌失措之下迷失方向,而是非常准确地朝着秘境的出口处靠近。 如果按照他现如今的速度,最多再用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就能离开此地了。 周浩更大的优势在于,他身为一名武修,在身体素质方面比刘同强得多,即便他出身于五合门这种不入流的小门派,但并不是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废物,至少他在身体打熬方面的基础还是很不错的。 更何况,在面对兽潮的时候,只有他与刘同两个人做出了最为明智的选择,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就绝没有其他人所想象的那么不堪。 有一定的实力,也有一定的头脑,这样的人,往往在面对绝境的时候能够活到最后。 但今天仿佛幸运女神并没有站在周浩的身边,因为他分明听到了身后一阵急速但并不杂乱的脚步声。 于是周浩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因为他陷入了一个误区。 从声音上听起来,身后的动静并不大,相比起当时兽潮那惊天动地的声势更是天差地别,因此周浩下意识地就觉得来的应该是七十二盟的弟子,换言之,是同伴。 可偏偏,事实与他的想象恰好相反,或者更准确地说,出现在他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六只凶神恶煞的野狼!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周浩做出了第二个错误的决定。 他如同条件反射般,转身就跑! 这也真的是他被接二连三的意外吓破了胆,否则的话,如果冷静下来,他就能非常轻易地判断出来,只是六只野狼,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 所以在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是直接迎敌而上,速战速决,抢先一步将这一小部分狼群解决掉! 周浩的仓皇顿时给了野狼通知夏生的时间,也给了其他狼群从四面八方汇合而来的机会。 于是接下来,周浩开始在一批批狼群的追赶下,渐渐偏离了自己的方向,被驱赶到了一个他从未到过的地方。 然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的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朝着地底急速陷落! 是流沙! 原来,在夏生那神乎其神的指挥下,野狼群有意识地将他引到了天人大阵的其中一处陷阱中!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周浩拼命挣扎起来,但随着他的动作越大,身体陷落的速度也越快,不过眨眼之间,那松软的沙子已经没到了他的胸口! 面对如此绝境,周浩哪怕长剑在手,气海充沛,也无济于事,尤其是四周还团团围着近三十只野狼! 如无意外的话,他死定了。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一片青色的火光从空中击坠而下,干脆利落地轰杀了留守在流沙地东侧的五只野狼。 紧接着,一名英气十足的少女出现在了周浩的眼前。 少女乌黑的长发如水瀑般落下,皮肤白皙柔嫩,吹弹可破,高挺的瑶鼻、灵意盎然的双眼,活脱脱一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可惜这一切的美好都被其脸上那冷若冰霜的寒意给遮盖了。 周浩敢发誓,少女那宛如清泉般悦耳的声音,便是他此生所听过的最美好的天籁。 “我乃当今秦家少主,秦嫣,前面可是七十二盟的同道?” 第三百七十二章自告奋勇 峰回路转! 恐怕连周浩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碰上九大世家的人! 情势紧急,不容周浩多做思考,连忙急声道:“是!我是五合门的周浩!救……救我!” 话音落下,周浩的身形再度向着地底又沉了三分,眼看流沙已经快要没到他的脖子,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发紧。 而与此同时,遭到攻击的狼群突然改变了方向,整齐划一地朝秦嫣扑杀而去。 对此,秦嫣面色丝毫不改,指挥着空中的青焱鸟在原地打了个转,再度俯冲而下,在朦胧的夜色下化成了一片模糊的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狼群之中。 火刺! 高温的炸裂立刻将两三头巨狼烧成了焦炭,其余野狼也遭受了波及,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力,即便是离得最远的巨狼也被燎卷了皮毛。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两片如冰雪般凄寒的剑光自秦嫣左右两侧疾驰而至,如入无人之境,仿若砍瓜切菜一般,就将六头巨狼开膛破腹,让场面一时间变得血腥无比。 秦嫣是灵修,自然是不会剑术的,但此番进入金元秘境,她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秦家专程派出了三位供奉,五大客卿,以及一个毕庆文来辅佐她! 在意识到同伴已经赶到自己身边之后,秦嫣便再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狼群的身上,而是自指尖轻轻扬起了一抹尘沙,朝着周浩缓缓飘去。 沙尘来到周浩的身前,幽幽下坠,很快便与那些缠裹着周浩的流沙融为了一体,再不分彼此。 然后,周浩的身体突然就止住了陷落的趋势,相反,却被一股不明的力量托举了起来! 或者更准确地说,之前使周浩陷入生死绝境的流沙,在这一刻仿佛被凝实了起来,疯狂地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高大的人形模样。 而此时周浩则被这个沙人用双臂环抱在了空中。 沙人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一步步从流沙的中心走了出来,脚下踩着狼群洒落在四周的鲜血,来到了秦嫣身前,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周浩放了下来。 然后在秦嫣的示意下,沙人就此崩散不见,重新化作了满地散沙,只有一抹碧绿色的流光于尘烟中闪过,回归了秦嫣的灵窍当中。 这自然便是秦嫣的第二头王灵,无相沙魔! 而在同一时间,秦家的两位客卿长老已经将剩余的野狼尽数诛杀殆尽,如两座岿然不动的铁塔,牢牢地守在了秦嫣的两侧,眼中带着审视的意味,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浩。 直到这个时候,周浩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对方并不止一个人,因此他非常及时地掩下了眼中对秦嫣的爱慕之色,连声道:“感谢这位师姐出手相救!” 秦嫣摆摆手,疑声道:“你一个人吗?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闻言,周浩当即面露苦涩,开口道:“这位师姐有所不知,我原本是与七十二盟的其他弟子一起在此秘境中探索的,却不幸遇到了百年难遇的兽潮,我就此与同伴们失散,后又被这些畜生追赶到了这里,一不小心便中了流沙陷阱,若非师姐及时赶到,恐怕……” 周浩的这番话毫无破绽,因为他本来说的就是实话,只是刻意隐瞒了一件事情,便是他并不是与其他七十二盟的弟子失散的,而是非常不光彩地做了逃兵。 秦嫣当然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有些惊讶地问道:“兽潮?金元秘境中会发生兽潮吗?” 周浩苦笑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话音落下,自两侧又走出来了几道人影,周浩立刻心中一个激灵,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秦嫣却颇为平静地开口道:“不必紧张,这都是我秦家的人。”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周浩倒也不尴尬,而是脸皮颇厚地向着众人行了一礼,开口道:“见过各位师兄、前辈。” 很明显,善堂的诸位供奉和客卿,包括此时才现出身来的毕庆文,都不太习惯于“师兄”这个称呼,不过对方既然是七十二盟的弟子,倒也见怪不怪了。 秦嫣摆摆手,问道:“那么现在你有何打算?” 闻言,周浩立刻于眼底闪过了一丝犹豫。 按照一开始的打算,他当然是希望离这个诡异无比的秘境越远越好,毕竟再多的财富也比不上性命重要,有钱拿也得有命花才是。 但现在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在刚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只看清了秦嫣的境界应该是在王级,而对其他人的实力知之甚少。 不过直觉却告诉他,如果与这些人在一起的话,绝对比那个什么华师兄安全得多! 别忘了,这些人可是全都来自于九大世家中的秦家! 而在一开始见面的时候,秦嫣便已经自报家门,说她是秦家少主! 既然是少主,那么她身边的这些人,不管怎么来看实力都应该超过秦嫣本人才对吧? 如果能够跟着他们一起深入金元秘境腹地的话,或许真的能够有一番收获也说不定! 永远别忘了,这可是蓝晶级秘境。 里面蕴藏着令一应书院、世家和宗门都无比垂涎的财富! 如果运气好一些,哪怕只在这里找到一篇残缺的功法,也能抵得上周浩数十年的苦修,说不准出去之后便能一飞冲天,出人头地! 这样的诱惑不是谁都能抵抗得了的,更何况,与这么一位美若天仙的师姐同行,可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如果还能借此与秦家善堂搭上线的话,岂不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念及此处,周浩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道:“我自然是希望先能找到之前失散的同门,再继续探索此间的奥秘,不负门主的期待,从秘境中找到能够令我五合门振兴的法宝!” 说着,周浩的脸上立刻又浮起了一抹迟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可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如果,如果师姐不嫌弃的话,可否让我加入你们的队伍?” 闻言,秦嫣顿时目色微怔。 然而,还不等她回答,周浩便急切地补充道:“我虽然实力境界低了些,但毕竟在这里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对秘境外围的环境也比较熟悉,别的不敢说,至少作为一名向导还是合格的,也能让诸位师兄、师姐少走些弯路……” 秦嫣轻轻皱了皱眉,然后转过身,将目光投在了毕庆文的身上。 不得不说,周浩的这番提议对他们还是很有利的,毕竟秦嫣等人初来乍到,对金元秘境的了解尚处在前人的描述中,可对方口中所说的兽潮就完全出乎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有这么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并不是什么糟糕的选择。 因此下一刻,毕庆文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秦嫣对周浩微微一笑:“既然你如此有心,那好吧。” 看着秦嫣那仿佛可以融化冰雪的笑容,一时间,周浩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而化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相逢何必曾相识(上)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周浩比夏生更像是一个乡巴佬。 毕竟在太和山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五合门虽然位列七十二宗之一,但实际上在真正的修行者眼中,却完全是不入流的小门派。 但偏偏五合门门规森严,普通弟子是没有资格擅出山门的,周浩拜入五合门二十余载,真正踏足俗世的机会恐怕不足十指之数。 见识决定了一个人成长的高度。 在以往的时候,这般与九大世家少主直接接触的机会,周浩连想也不敢想,因为双方的身份地位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在金元秘境中,他才会对来自冲虚宫的华如飞唯首是瞻,惟命是从,拼了命地表现,只希望华如飞能看重自己,就算不能让自己加入冲虚宫,随口指点几句,也将是莫大的机缘。 可惜的是,在生死大恐怖之间,周浩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 他很清楚,人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现在,命运再次将无上鸿运落到了他的头上。 相比起秦家善堂,冲虚宫算什么? 相比起秦家少主的身份,一个小小的三代大弟子的头衔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秦嫣这般如天仙一般的美貌,已经彻底让周浩被内心的私欲冲昏了头脑,若是错过这样的机会,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好在,周浩的存在对于秦嫣而言,也并非是一无是处的。 至少有一点他没有撒谎,就是他与张天诚一样,对金元秘境外围的环境比较熟悉,对于前行的路线也是了若指掌。 在周浩的引领下,秦嫣一行人在沿途中避开了绝大部分的陷阱与危险,顺利抵达了金元秘境中唯一的一条河流边上。 很明显,此番周浩带着秦嫣她们走的路径,并非是真的前去与华如飞等人汇合,因为那样必然会暴露他作为逃兵的事实,所以他另辟蹊径,干脆领着众人从另一侧绕进了金元秘境的核心地带。 “这是我们曾经到过的秘境最深处了,至于河对岸是什么样的情况,又有着什么样的危险,恐怕我便爱莫能助了。” 这一次,周浩倒是说得很是诚恳,但却仍旧对秦嫣撒了谎。 因为这里并不是他所在的队伍所探索到的地方,周浩之所以能够一路顺风顺水地找到这里,全凭其他七十二盟的弟子给他提供的情报和消息。 正如张天诚对夏生所说过的那般,此番先行进入金元秘境的七十二盟弟子,大约有近百人,而这近百名弟子又被划分为了好几个小组,分批在秘境中探索。 拖在队伍大后方,建造并留守人类大本营,现如今已经葬身火海的那些人,只是其中一支小分队,而周浩、华如飞、许昌隆等人所在的,是另外一支队伍。 像周浩他们这样的由十几个人组成的小分队,在整个金元秘境中还有六七支,每隔一段时间,各个队伍就会将他们的探索结果,以及手绘地图通过一种名叫长天鹞的灵宝共享给其他人。 周浩也正是通过这个途径知道了深入金元秘境的其他路线。 “那好吧,今天就先走到这里,老袁、老林,你们俩去河边打探一下,庆文,你和阿滨去弄点吃的,再打些水来,曹供奉、沈供奉,我们其他人便在此处就地扎营吧!” 秦嫣有条不紊地给众人分别下达了任务,至于周浩,则自告奋勇地选择留下来帮助大家安营扎寨,却始终不离秦嫣左右。 对此,秦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被冒犯的地方,欣然接受了周浩的帮忙,众人很快就利用附近的树枝、藤蔓等东西架起了帐篷,点了一个火堆。 倒是毕庆文一路遇到了不少麻烦。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那一阵兽潮将整个金元秘境的野兽都给引走了,总之毕庆文在这附近转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愣是一头活物也没看到。 原本按理来说,在靠水的地方,总是应该有兽群栖息的才对。 一无所获的毕庆文只能采了些野果野菜,又打了几桶水,便掉头向回走。 此番与毕庆文一起来猎食的,还有一位叫做冯滨的中年男子,是善堂汴州分堂的客卿,虽然年纪比毕庆文略长几岁,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久,倒是意气相投,很快就成了朋友。 看着毕庆文那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冯滨很快岔开话题道:“对了,小毕啊,我看少主对老袁和老林两个人不太待见啊,不是据说他们之前与少主还颇有一番交情吗?怎么会这样?” 对于冯滨的八卦之心,毕庆文也是见怪不怪了,笑着摇摇头道:“你啊,别瞎打听,难道你真不知道老袁和老林这次为什么跟咱们来?” 冯滨讪笑了两声:“我是听人说啊,这两人以前都是向供奉的旧部,在向供奉出了事之后,其一应亲信大多都被总掌柜给清洗了,老袁和老林虽然逃过一劫,但也就此受了冷遇,此番好像还是曹供奉为他俩求情,让他们来辅佐少主,戴罪立功的。” 毕庆文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有一点你不知道,就是这两人之所以能够来,除了曹供奉的引荐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大小姐钦点的!” 在此番与秦嫣同行的所有人当中,除了那三位供奉之外,只有毕庆文可以称她为大小姐,其他人都必须称其为少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确实代表了毕庆文在秦家的地位,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分堂司理的身份所能囊括的。 闻言,冯滨顿时更加疑惑了,当即问道:“既然是少主钦点的,怎么总感觉……” “总感觉大小姐对他俩有些不满?那是自然的,因为在真正与他们见过面之后,大小姐才知道,原来之前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根本就没有半点进展!” “任务?什么任务?” 毕庆文笑了笑:“这个我可不能跟你说,毕竟此事牵涉到那位公子。” 一听这话,冯滨立刻就闭嘴了。 虽然他远在汴州,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公子,但关于对方的传说,他可是听过不少,据说此番春闱大比,那位公子还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帮助春秋书院登上了魁首之位呢! 身在秦家善堂,像冯滨这种老资格,早就知道什么事可以问,什么事不能问。 因此他就此打住了话头,转而笑问道:“不过关于老袁和老林这俩人,大家都传闻他们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只是没有夫妻之名罢了,你说他们为什么还总是藏着掖着呢?” 这可就是纯粹的八卦了,毕庆文苦笑着道:“这事儿我哪里知道去,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哪有这么熟悉,有机会你大可自己去问啊。” 冯滨嘿嘿一笑:“算了吧,听说他们都身怀妖族血统,更精通各式幻术,我才不去自讨苦吃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营地中,毕庆文赶紧拉了拉冯滨的衣角,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因为就在他俩正对面的地方,老袁和老林两个人已经回来了。 虽然从称呼上来听,感觉这两个人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实际上,却是一对面容非常年轻的夫妻。 男的看起来忠厚老实,短发,浓眉,双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老茧。 至于那个女人,则一直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双颊微微泛红,最重要的,是在她的手中,始终抱着一个花布包袱。 第三百七十四章相逢何必曾相识(下) 如果夏生在这里的话,一定可以一眼就认出,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他在白马镇外的官道上遇到的那两个神秘人。 也就是在夏生心中最有可能掳走老爹的嫌疑人! 他们竟然是善堂的人! 假如当日夏生能够听到这两人在白马镇城门口的那番对话的话,他立马就能联想到,那个下令让他们抓捕夏老爹的幕后黑手,也就是那位向尊者,一定就是被秦小花查实的那位善堂叛徒,向供奉! 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就合理了。 仔细算算,迄今距离夏老爹失踪已经过去快一年的时间了,而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面,作为普天之下拥有最大情报网络的秦家善堂,却根本没有查到关于夏老爹行踪的半点蛛丝马迹。 为什么! 夏生曾经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出答案。 但如果掳劫夏老爹的嫌犯,原本就是善堂的人,甚至是由善堂供奉下令,两位善堂客卿亲自动手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如果再稍加回忆一下,曾几何时,夏生其实距离真相已经非常近了。 在夏老爹失踪之后,夏生手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线索,便是那两名凶犯身怀妖族的迷幻之术。 正是通过这一线索,善堂曾经在大缙境内大肆搜捕妖族奸细,并成功抓住了暗自潜伏进来的五个妖族人,后来被裁决司的人从半路截胡,这才有了夏生孤身前往裁决司审讯那五个妖族人的经过。 再后来,夏生证实那五个人与老爹的失踪并没有太大关系,所以善堂再次派出了两个据说是非常熟悉妖族人的客卿来专门追查此事。 也就是先前冯滨对毕庆文所说的,秦嫣曾经与老袁和老林颇有一番交情。 同样是为什么此番秦嫣会将两人钦点为探索金元秘境成员的原因。 这件事情,秦嫣是告诉过夏生的,可惜当时的夏生并没有太过重视这一细节,更未能以此将目标怀疑到善堂本身的身上。 就此错失了一个抓住真凶的大好机会。 秦嫣更想不到,自己千方百计想要抓住的那两个掳劫夏洪的嫌犯,就在自己的眼前! 这对形如夫妇的善堂客卿,男的叫做袁子裘,女的叫做林如,在很早的时候就加入了善堂,因为其两人身怀妖族血统,擅迷幻之术,因此常常被善堂用于审讯嫌犯之所用,颇受向供奉的重视。 基于同样的一个原因,在向供奉自杀,树倒猢狲散之后,袁子裘和林如虽然受了些牵连,但至少没有送命,此番更是得以曹供奉的招揽,给他们提供了前来金元秘境,戴罪立功的机会。 可…… 他们怎么会来? 他们怎么敢来! 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当他们在白马镇带走夏洪的时候,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惹了多么大的麻烦,毕竟对方看起来就只是一个被废了气海的落魄厨子罢了。 若不是向供奉再三叮嘱一定要活着将人带回去,袁子裘只需要挥一挥手,就能让对方死无全尸。 可在那之后,善堂三番两次调查此案,再加上夏生的横空出世。 袁子裘和林如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卷进了一场足以令他们粉身碎骨的阴谋中? 这次金元秘境现世的消息举世皆知,就在落日谷中参加春闱大比的夏生会不来? 如果夏生来了,难道认不出他们? 既然如此,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两人甘冒奇险,接受了秦嫣的召唤,也接受了曹供奉的好意,欣然前来? 真的是为了重新获得在善堂中的权势,摆脱向供奉身死之后的阴影? 笑话! 连周浩都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宁愿放弃近在咫尺的机会也要逃出金元秘境。 这两位心思深沉,在秦家善堂中沉沉浮浮了数十年的客卿会不知道? 可惜的是,夏生没有办法看到这一幕,因此他又一次错失了揭露这二人真面目的大好良机。 在经过简单的布置后,营地已经差不多搭建起来了,毕庆文和冯滨虽然没有能打到猎物,但好在众人此番都带了不少干粮,至少短时间内不会饿肚子。 不多时,众人便围着火堆坐了下来,将干粮,以及毕庆文找来的野果和野菜分发给了大家,好在秦嫣从来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样的生活反倒让她有些怀念。 期间秦嫣问了问袁子裘和林如探查的结果,又与曹供奉等人商议了一番接下来的行进路线,以及渡河的手段,这才终于有时间开始吃饭。 从这一幕也可以看出,如今的秦嫣的确是已经获得了秦家绝大多数人的认同,不管是几位老供奉也好,还是几位素未谋面的客卿也罢,都对她是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并没有任何人敢流露出丝毫的冒犯之意。 这与半年前秦家族比之前的情况,可是天壤之别了。 可以说,秦家族比一役,彻底改变了秦嫣的命运。 当然,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与她本身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不管是在洛阳城中的表现,还是后面去了青州之后所做出的成绩,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已经逐步承认并接受了秦嫣在秦家的地位。 很多人都相信,等从金元秘境出去之后,恐怕老太爷就会正式宣布立秦嫣为善堂唯一的继承人了。 基于这一原因,这次各大分堂的供奉为了争得此次进入金元秘境的名额,可是抢得头破血流! 毕竟谁都知道,现如今在秦嫣的身边只有一个亲信,便是毕庆文,那么此番金元秘境之行,便是秦嫣确立以后在秦家班底的最好机会! 换句话来说,这一次跟着来的曹供奉、洪供奉,包括冯滨在内,只要能在秦嫣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待今后善堂换了主人,他们便能凭借着与秦嫣的这番交情,再度平步青云,在善堂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好不容易等秦嫣安排好了一应事务,周浩总算逮到了机会,一把凑到了秦嫣身边,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掏出了两块肉干,笑着道:“秦师姐,这是我在来这里之前备的下风干牛肉,你要不要尝尝?” 秦嫣微微一愣,正想婉拒,却听得曹供奉一声暴喝:“谁!” 曹供奉的这声示警,便如一石惊起了千层浪,众人纷纷从原地站起身来,目露警惕地看着不远处那片轻轻晃动的枥叶丛。 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果然有三道人影缓缓自其中迈步而出。 当先一人是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一套鹅黄色的劲衣,脸上带着一些婴儿肥,五官非常精致,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单从相貌上来说,绝不输给秦嫣这位善堂大小姐! 在少女的左手边,还站着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护卫,手中紧握着一柄一人高的长刀,面色肃然。 秦嫣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一时间也无从判断对方到底是七十二盟的弟子还是某一世家的小姐,但当她的目光扫过第三个人的时候,却突然凝住了。 从对方的眼神来看,也认出了秦嫣。 “秦姑娘?” “宁征!” 第三百七十五章被世人所淡忘的天才们 大缙王朝九大世家中,秦家和叶家都已经出现在了金元秘境中,其余各方势力当然也不甘落后,仅仅比夏生晚了一天的时间,便有上千名修行者争先恐后涌入了金元秘境! 当中有其他几大世家的人马,也有参加了春闱团队战,从而姗姗来迟的七十二盟的弟子,还有皇朝学宫、天星院的学生,以及一些隐世的散修们。 一时间,金元秘境仿佛变成了另外一座大缙王朝,其内各方人马相互牵制,人员组成十分复杂,各种各样的摩擦和小规模战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好在金元秘境作为蓝晶级秘境,地域非常广袤,这才没有将所有人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避免了更大的冲突发生。 当然,在这些人里面,也有一些从一开始就远离了纷争,选择独自在秘境中前行。 这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气才能做到的事情。 就算是叶小娥,即便脱离了威宁侯府的大部队,也至少在身边留下了夯大力和宁征这两人。 毕竟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选择抱团是人类的本性。 可偏偏,却有那么两三个异类,几乎是在进入金元秘境的同一时间,就反其道而行之,于沿途中尽量避开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个幽灵般,独自行走在金元秘境的遍地黄金之上。 其中一个人,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落魄的小乞丐,而事实上,在他的手中,也的确拿着一只像是讨钱用的破碗,这样的打扮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显得尤为怪异。 巧的是,这个小乞丐在冥冥中选择了与夏生等人一开始所行进的路线。 因此他很快就发现了那座在现实世界中非常稀有的矿洞,并顺利找到了隐藏在矿洞地下的酒窖。 与夏生不同的地方在于,小乞丐并不认识长生竹叶青,但他嗜酒。 所以他能够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在这座酒窖里面所藏的都是好酒。 接下来,他做了一件足以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拍开了所有酒瓮的封泥,将其全部送入了唇边! 好在时隔上千年的岁月之后,这里所有的长生竹叶青都已经挥发殆尽,连半滴酒露都不曾留下,否则只需要一口,就足以让他醉生梦死! “啪!” 瓮中无酒的情况显然激怒了小乞丐,他将最后一只酒瓮猛然摔碎在了地上,然后抄起了身后那杆用红色的碎布条包裹起来的长枪,于瞬时间荡起了一层层锐意无边的暗青色气浪。 轰! 只用了一息,只出了一枪,这座藏匿了近两年前的酒窖就此灰飞烟灭,再也留不下半点痕迹。 紧接着,一道人影兀自从地底的酒窖举枪迎空,如一支无人可挡的神弩,不仅穿透了整座酒窖,更在其上方的矿山中轰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然后于矿山顶端疾射而出。 “啊!啊!” 小乞丐于口中发出了一道毫无意义,却充满了怒意的嘶吼,惊得一支刚刚来到附近,由六七个人所组成的探险小队人仰马翻。 小乞丐凌空而立,自然也发现了这些陌生人的靠近。 于是他手中的长枪立刻发出了一阵疯狂的颤鸣声,下一刻,小乞丐骤然自空中俯冲而下,持枪所指,骇然便是那六七个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修行者。 “杀!” 不问缘由,不论身份,只因为一只只空酒瓮所引发的怒火,便化为了小乞丐无尽的杀意,最后止于七具无辜的尸体。 于是场间再度恢复了静谧。 小乞丐站在满地鲜红的中心,贪婪地长吸了一口气,嗅着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意,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抹心满意足的喜悦,然后重新归于安宁。 片刻之后,小乞丐终于将手中的长枪重新负于身后,将怀中的破碗重新握在手中,慢慢迈开脚步,向远方行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他只有不到百丈的地方,一个手执竹杖,脚步蹒跚的少年突然抬起头,脸上闪过了一丝厌恶,以及忌惮。 “疯子也来了吗?看来此行注定不会平静了啊……” 说着,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重新抬起了手中的竹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着路。 是的,这个少年是一个瞎子,这一点不论是从他手中的盲杖,还是从他眼前那条永恒的黑布,都明显无误。 但谁也不敢因为他是一个瞎子而轻视于他。 因为曾几何时,他可是能与那个疯狂的小乞丐相提并论的超级天才! 即便他已经很多年不曾现世,很多年没有出手,但他的名字却始终被挂在缙云榜前五的位置上,无人能撼! 当然,这仅限于北武榜中。 因为就在大半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个叫做秦嫣的女子,因为一场族比,将他从南灵榜上挤下去了。 是的,他便是来自东阳的谢奉君。 不过考虑到如今缙云榜上裴元机、慕容晚归两人双双殒落,谢奉君的名字自然也重新站稳了缙云榜前五的一席之地,不论南北! 可惜的是,不管是那个被叫做疯子的小乞丐,还是被叫做瞎子的他,其实都并不在乎自己在缙云榜上的排名。 这份在普通的修行者中流传甚广,影响力无比深远的榜单,在这两位绝世天才的眼中,却与一张废纸没有半点区别。 因为他们已经隐世多年了。 即便是位列缙云榜前两位的裴元机和慕容晚归,也不过在今年才刚刚突破王阶的桎梏,晋升为武皇、灵皇。 可白封和谢奉君呢? 早在十年前就完成了这样的壮举! 现在的这两人实力境界非常接近,距离尊级都只有一步之遥! 还记得当初秦家善堂的魏致远,魏供奉,在第一次见到夏生的时候,曾经给了他一个非常高的评价。 “这些年来,我大缙王朝人才辈出,老夫自诩也见识过不少天才了,不管是当今太子殿下、宁王殿下,还是天星院的慕容晚归,亦或者春秋书院的裴元机,甚至于南边的瞎子,东边的疯子,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之辈,可没想到,若单论狂妄,他们还真没一个能比得上夏公子的。” 当时夏生给出的回答是:“那是因为他们没那个资格。”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夏生证明了他所言非虚,因为裴元机和慕容晚归都死在了他的手中,而宁王殿下则与他缔结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盟约,至于太子? 若不是夏生对于朝廷的力量还有一些忌惮的话,那所谓的太子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那么,当他面对疯子和瞎子的时候,又能否续写自己的不败神话? 白封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因为他是疯子。 而谢奉君则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夏生杀死慕容晚归之前,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在夏生杀死慕容晚归之后,谢奉君觉得自己终其一生恐怕也不会与那个夏家小子照面。 但现在,他们都来了金元秘境,所以相遇的几率自然就被无限放大了。 可谢奉君仍旧没有机会去假象自己与夏生不期而遇的情景。 因为他刚一来,就察觉到了疯子的存在。 而当他准备转身选择另外一条路线前行的时候,又有一个丝毫不逊于白封的大麻烦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是一个人。 即便谢奉君目不能视,也至少听说过,对方乃是大缙王朝三大仙姬之首,其美貌冠绝天下。 于是他双手执仗,谦谦行礼,笑着道:“真没想到,穆姑娘也来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匆匆而行,念念不忘 穆在大缙王朝并不是什么稀缺的姓氏,但能够让谢奉君如此恭礼的穆姓姑娘,普天之下,只有一位。 天星院,穆思思。 谢奉君的双目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失明,所以他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穆思思的容貌,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对方真的如世人所传那般美得不可方物而心生爱慕。 因此谢奉君对穆思思的敬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可以解释为他对穆思思实力的钦佩。 诚然,穆思思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缙云榜上,但那与实力无关,而是因为她早就跳脱出了缙云榜所能涵盖的范畴。 毕竟诸如魏致远、槐安、裴袁这等大人物也不在缙云榜上。 因为他们都已经是尊级强者了。 穆思思同样如此。 传说从五年前开始,穆思思便在天星院中闭了生死关,一心冲击圣阶门槛,自那之后,世间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却不曾想,时至今日,她竟然来了金元秘境! 这件事情令谢奉君非常意外,更何况他眼瞎心不瞎,即便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原地,他也能敏锐地察觉到,穆思思是一个人,并没有与天星院众弟子同行。 这与谢奉君,或者白封的情况不一样,因为他们是散修,但穆思思不是。 如果一定要作比的话,穆思思的这番选择倒是与叶小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后者的身边虽然也跟着夯大力和宁征两个人,但至少脱离了叶家大部队的护卫。 而她们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是基于某些非常重要的理由。 但好巧不巧,两个人都在秘境中遇到了两个她们事前未曾料想到的人,也就此改变了自己的初衷。 叶小娥遇到了秦嫣。 而穆思思,则遇到了谢奉君。 “闭关闭得太久了,这个世界都已经将我们遗忘了,有时候适时地出来看看,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听着穆思思这番颇有深意的言论,谢奉君微微一笑,应道:“我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瞎子,世界有没有将我遗忘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倒是穆姑娘,这次出关,恐怕不止是想出来看看这么简单吧。” 对此,穆思思的回答非常简单,甚至不带任何悲喜之意。 “自然还是需要做一些事情的,比如,顺便杀个人。” 谢奉君眉梢微挑,直言不讳地问道:“夏生?” 而穆思思也毫不隐瞒地承认了:“不错。” 闻言,谢奉君的嘴角顿时浮出了一抹苦涩,摇摇头道:“既然如此,穆姑娘便不应该在我这个瞎子身上浪费时间才对,除非……” 穆思思点点头,轻轻吐出了四个字:“以防万一。” 证实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谢奉君的一张脸顿时皱成了一团破纸,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 “可我已经隐世这么多年了,实在不想再被卷入世俗的纷争当中。” “既然你运气不好,被我碰上了,又如何能继续隐下去?” 于是谢奉君彻底没话说了,他只能苦着一张脸,搬出了自己最后的理由:“诚如你所见,我的行动不是很方便,所以接下来若是拖累了姑娘的行程,可别怪罪到我头上才是。” 穆思思微微一笑,直接堵死了谢奉君最后的退路:“无妨,接下来,我带着你走。” 言罢,穆思思一把抓住谢奉君的手腕,身形一飘,便仿若化作了夜空下的两颗追星,向金元秘境的深处坠去。 同一时间,在万兽的引领之下,夏生和江柒柒已经来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 至于说张天诚,则被夏生用穷桑藤系在了一头斑马的背上,直到现在也不曾醒来。 与初入金元秘境的时候不同,如今的夏生再看眼前这抹风景,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悟和体会。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他曾经的家园,而现在的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应该便是长虹草原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半分也不曾改变……” 夏生的这番话中透着怀念,还有一些淡然而美好的追忆,但在江柒柒听来,却是怪异无比。 不过以江柒柒那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没有多问,而是抬手指着地平线上泛起的那抹清光,悄然道:“天快亮了。” 夏生点点头,虽然在金元秘境中待得越久,人们对时间的把握便越难,但至少夏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夜晚的时间并不如他一开始所预料的那般长。 这也是现如今他唯一的困惑。 金元秘境中对时间的扭曲和改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是出于秘境共同的特性,还是在他于第五世溘然长辞之后,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变化? 当然,相比起这个问题,现在还有一件事情让夏生非常忧虑。 便是那两条从他眼前溜走的漏网之鱼。 根据他所派出去的狼群所反馈回来的消息,那个驭兽山庄的弟子已经找到了,不过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果夏生所料不错的话,杀死对方的人应该是黄老,虽然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黄老这么做的目的到底何在,但不可否认的是,黄老的确是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可夏生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因为周浩活下来了。 按理来说,当时他明明已经指挥数十头野狼将对方逼入了流沙陷阱中,如果周浩有着如华如飞那般实力的话,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但周浩明明只有将级的修为,那么他当然死定了,此事不应再生出其他的变化才对。 可偏偏,在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夏生骤然发现,自己竟然与那数十头野狼先后失去了联系! 夏生不知道此事与周浩有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既然那数十头野狼死了,周浩必然是活了下来。 根据当时周浩距离金元秘境出口的距离来看,夏生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就是周浩已经成功逃离了金元秘境,回到了五合门!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也算是实现了张天诚对自己的恳求,虽然这并不是他的初衷。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夏生叹了一口气,随即与身边的江柒柒一道,在初升的朝阳下,踏入了那片被染成了金黄色的长虹草原中。 第三百七十七章草野寻幽兰 金元秘境的地域非常广袤,相当于现如今整个人类帝国版图的四分之一,或者大缙王朝江州和徽州的总和。 放在一千多年前那个群雄纷争的年代,已经比任意一个国家的国土面积更大了。 而这些都只属于夏生一个人。 因为在一百多年前金元秘境首度现世的时候,进入其中查探的那些修行者们并没有能够绘制出完整的地图,所以不论是对秦嫣和叶小娥也好,还是穆思思与谢奉君也罢,甚至于其他来自七十二盟、天星院、皇朝学宫,以及另外七大世家的人,都很难找到正确的前行方向。 他们并不知道究竟应该朝着哪个方向行进才能到达秘境的核心区域,即便是更早进入其中的来自七十二盟的弟子,也只是对照着古籍中地图上的标识,模模糊糊地找到了一些大概的线路。 但所有人都并不知道,他们手中的地图,其实根本没有半分价值,只会对他们的判断产生误导的作用!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完全是因为一座大阵的存在。 便是夏生于黄金高塔中所开启的天人大阵! 这座大阵当然不可能仅仅用来创造出诸如流沙、沼泽等这般低级陷阱来阻止修行者的脚步,那样的话此阵也不免太过鸡肋了。 天人大阵最可怕的地方,是它其实将整个金元秘境分割成了上千个碎片,并每隔三个时辰将它们重新打乱,随机排列! 换句话来说,这其实是一座悄然移动着的,随时都会发生变化的秘境! 而此刻的金元秘境,与夏生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种地形上的变化是极难被人们所察觉的,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进入此间,根本不知道原本在前方的到底应该是一座高山,还是一条河流,或者一片密林。 这也是为什么当夏生踏足此地的时候,并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认出这里其实是他第五世的驻地。 更是一百多年前,某些实力非凡的修行者们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也未能窥其全貌的原因。 但这一切对夏生来说都不是问题。 因为他有万兽开道引路。 这些兽群也是金元秘境的一部分,因此不管地形如何改变,方向如何混乱,它们也总能找到那条唯一的,并且正确的路线。 而夏生需要做的,就是跟着它们就可以了。 但在夏生和江柒柒踏入长虹草原之后,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长虹草原是金元秘境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存在,其内的每一根银色长草都生长得非常茂盛,足有一人之高,直直地伫立着,草叶非常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划破衣衫,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剑林,恢弘大气。 但也正是因为银草的高度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因此在长虹草原中前行的时候,极易迷失方向,一个不好,恐怕花费好几天也出不去。 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的话会发现,这片辽阔的草原同样像是一座漫无边际的迷宫,让人心怀敬畏。 可惜的是,从来没有人能够从空中看到过这片草原的真容。 因为更加令人发指的是,在长虹草原中还隐藏了一座强大的法阵,用以限制高空的飞行,不论是修行者还是鸟群,一旦想要从空中越过长虹草原,便会撞到一道肉眼难见的透明壁垒,难进寸步。 当然了,这样的一片草海能够难得住其他人,却是怎么也难不倒夏生的,毕竟这里曾是他的家,即便没有万兽的引领,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深入长虹草原不久之后,夏生便突然提出,想与兽群分道而行。 不是夏生想要凸显自己老马识途的本事,而是源自于一份承诺,一份思念,以及一份期许。 因为他知道,在长虹草原的某个地方,生长着一种特殊的灵草,叫做幽兰。 更准确地说,幽兰草其实是一味药,可以用来凝固武道修行者的气海,同样,也是夏生用以重塑气海时的一味必不可少的主药! 曾几何时,在夏生尚未离开白马镇的时候,就曾立志要为夏老爹治好旧伤,重塑气海,现在夏老爹虽然生死未卜,但夏生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承诺,只是在洛阳城中的时候,他踏遍了所有的医馆、药堂,也未能寻到幽兰草的踪迹。 没想到,在机缘巧合之下,夏生竟然重新回到了自己第五世所在的驻地,而他清晰地记得,在长虹草原中,就恰巧长有幽兰草!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幽兰草所在的地方与众兽所行的方向是截然不同的,随行带着这么多兽群同往也的确多有不便之处,所以夏生干脆让它们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则与江柒柒独自出发,准备在摘了幽兰草之后再与它们汇合。 对于夏生的决定,万兽当然不会反对,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停下了脚步,等待夏生归来。 原本在一开始的时候夏生连江柒柒都不打算带上的,毕竟照理来说,此时的他们早就已经与其他进入金元秘境的修行者们拉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并遥遥领先,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应该一名人类修行者也看不到,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江柒柒跟着兽群,就算等不到他,也是能走出长虹草原的。 面对夏生的提议,江柒柒虽然没有说话,却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坚定地跟在了夏生的身后。 见状,夏生也不好多劝,就这么任由江柒柒跟着了,却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夏生在无形中所做出的正确决定。 因为在小半个时辰之后,还不等夏生凭借自己多年前的记忆,找到那处盛开着幽兰草的湿地,便突然遭遇了一支由五个人所组成的人类队伍! “这怎么可能!” 夏生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惊讶,脚步也随之一滞,但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对方雪色长衫上所绣的那一朵朵荆棘花图案,正在随风微荡。 第三百七十八章同门相残? 这样的服饰对于夏生和江柒柒来说,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是春秋书院的院服! 能够在此处偶遇同门弟子,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夏生却面色有些发沉。 他暗暗握紧了手中的浩然剑,对江柒柒使了个眼色,随即笑着对前方的五个人开口问道:“前面可是春秋书院弟子?” 闻言,当先一位脸色发白,走路姿势有些别扭的年轻人当即点头应道:“正是,不知阁下是什么人?” 听着这话,夏生脸上的笑意顿时更盛了几分,然后毫无征兆地出剑了! 唰! 浩然剑气凛然而起,如一阵狂乱的秋风,将四周的银色长草狠狠地向后刮去,再齐腰斩断,很快便来到了那五个人的面前。 却不曾想,对方虽然遭到夏生的突袭,反应却是极快,五个人极有默契地同时亮起了腕间的武纹图符,然后如条件反射般结成了一个楔形阵型,五剑齐发,迎向夏生手中的剑光。 “铛!” 夏生手腕一震,一向无往不利的浩然剑,竟然被对方拦住了! 可惜的是,对方拦得住一个夏生,却拦不住另一个江柒柒。 江柒柒的手中无剑,但她指尖所疾射而出的剑意却比夏生更加锋利,不过瞬息之间便斩断了对方其中一把长剑! 此剑一断,便意味着五人所结成的阵法已破,夏生身前再无阻拦,如入无人之境! 但就在此时,夏生却厉声喊道:“停手!” 于是江柒柒的手指便硬生生停在了敌人咽喉前半寸之处,她没有回头去看夏生,也没有问夏生这么做的用意何在,而是用一双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年轻人。 同一时间,夏生的声音又继续传了过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习得春秋书院的秋罗剑阵!” 相比起之前,那个跛脚的年轻人脸色更白了几分,唇角似有鲜血渗出,看起来应该是遭受了剑意的反噬,此时听得夏生的问话,不禁怒道:“我们原本便是春秋书院弟子,懂得秋罗剑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反倒是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对我春秋书院弟子下手,难道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闻言,夏生不禁冷笑了一声:“你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春秋书院弟子,难道不认识我是谁?” 这不是夏生自负,也不是他在夸大其词,而是在讲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现如今在整个春秋书院内,谁会不知道夏生是谁? 当初他可是当着书院所有弟子的面,在生死台上击杀了裴元机的! 更何况,从一开始的时候,夏生就觉得这五个人很可疑,要知道,当初为了拟定春闱大比的名单,他可是每一座分院都去过的,每一届学生都打过照面的,按理说春秋书院的人他都很熟悉。 可偏偏,这五个人却看起来非常眼生。 除此之外,夏生比谁都更清楚,在唐子安身殒的消息传出之后,整座不句山都必然已经乱作了一团,春秋书院在自顾不暇之下,又怎么会派人来金元秘境中来冒险? 没看郑荣,郑教习,都放着近在咫尺的金元秘境弃之不顾,而是在春闱大比结束后,连夜带着沈徽、周勃等一众师生回去了吗! 因此不管怎么看,此时在长虹草原中巧遇春秋书院弟子,都是极不合理的! 但好巧不巧,夏生在双方交手的那一刹那,认出了对方五人所结的乃是春秋书院不外传的秋罗剑阵,于是这件事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如果说是有人想要通过冒充春秋书院弟子在金元秘境中所有图的话,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学会秋罗剑阵的? 为了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夏生决定留下活口,但如果对方死不承认的话,他也不介意杀人立威。 毕竟,对方可是有五个人。 谁曾想,在听到夏生的质问之后,那跛脚的年轻人却气极反笑:“我为何要认识你是谁?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但我需得叫你知道,若你杀了我们,不仅会遭到春秋书院的报复,太子殿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夏生顿时暗暗皱起了眉头,对方原来是太子的人?难道说太子为了对付自己,已经把手伸到金元秘境中来了? 于是他手中的浩然剑更冷了几分,沉声道:“你是说,你们是赵昊的人?” 话音落下,那跛脚的年轻人突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赵昊?什么赵昊?” 看着对方脸上那不似作伪的神色,夏生突然也有些发懵,开口道:“你刚才不是说太子也不会放过我吗?难不成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太子?” 此言一出,那跛脚的年轻人顿时像看着一个白痴般看着夏生,自嘲道:“真没想到,我胡天行壮志未酬,竟会死在这么个乡野村夫的手中,哈哈哈哈……” 一番长笑之后,他这才面色肃然地对夏生说道:“我说的是当今大缙王朝唯一的太子殿下,赵睿!” 这一次,不仅是夏生,就连江柒柒都有些怔住了。 而夏生的反应倒是极快,马上就联想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当即再问:“今年是缙历多少年?” 胡天行微微挑眉,没有做声,于是江柒柒立刻将指尖抵在了他一位同伴的喉咙处,很快便渗出了一条血线。 见状,胡天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万兴历52年。” 话音刚落,夏生手中的浩然剑便松了三分,因为他似乎终于搞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根据时间顺序,当金元秘境第一次出现在大缙王朝的时候,的确是要比承天门之变要早的!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大缙王朝的太子殿下,的确是赵睿! 至于说万兴历,早就在128年前,也就是承天门之变后,便废除了。 现在是永和历128年! 也就是说,现如今出现在夏生面前的这五个人,难道是在金元秘境第一次开启的时候就步入其中的春秋书院弟子? 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测,夏生却并未彻底放松警惕,而是接着问道:“你先前说你们都是春秋书院弟子,那我问你,如今春秋书院副院长都是谁?” “王治修、夏春明、韦彧!” “上一届春闱个人战的次席由哪座书院何人摘得?” “是我们的师兄,春秋书院唐晚川!” …… 第三百七十九章被困百年的游子 一番连续的问答之后,夏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浩然剑,嘴角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苦笑。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彻底相信了,自己面前的这五个人,真的是春秋书院的弟子。 而且是他的师兄。 只不过是一百多年前的师兄。 而绝不是其他什么人所随便冒充的。 相比起一般的修行者,夏生对大缙王朝这五百年的历史算是了解得比较深的了。 当初在他刚到洛阳城的那段时间里,宁征便给他找来过很多史书供他阅读,包括各种各样的正史和野史,甚至许多所谓的秘闻也不曾遗漏。 因为夏生比谁都更想知道,在自己所错失的这五百年岁月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同样,当时夏生为了拟定春闱大比的名单,制定相应战术,几乎在不句山中将各届春闱的战报都看了一遍,所以他能够知道每一届春闱大比的结果,分毫不差。 一般人就算能够知道一百多年前春秋书院的副院长是谁,但他不一定会去记忆当时春闱大比的冠亚军是谁,也不一定会知道当朝的宰相是谁,更不可能知道当时洛阳城内最流行的小吃是什么。 除非,他本来就生活在那个年代。 现在夏生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五个人都来自于一百多年前的春秋书院,但他却很难向对方解释自己的身份,甚至说服他们去相信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近两百年的时间。 在步入金元秘境之前,夏生就已经做过功课,知道此间的时间流速与真实世界有着天壤之别。 有人说,在金元秘境内的一天相当于外界的一个时辰。 也有人说,在金元秘境内的一天,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个月! 不管是哪种说法,至少粗略地算起来,金元秘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速都有二十多倍到三十倍的差距! 从这五个春秋书院弟子的年纪与实力境界来看,夏生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 也就是说,虽然时间在大缙王朝悄然淌过了一百多年的岁月,但对于这五个年轻人来说,其实只是在金元秘境中迷失了四五年的时间! 虽然不如坊间那些志怪传说中所说的那般“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但也足够令人心惊胆寒了! 即便是夏生,当他第一次重生醒来,发现自己距离上一世已经隔了两万年时间的时候,也足足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接受这一事实。 更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夏生,能有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无畏。 夏生甚至在担心,如果当他们知道,自己的亲人、好友、师长,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经在岁月中凋零,被淹没于时间的滚滚长河中的时候,这五个年轻人会不会当场崩溃。 但他必须提前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 因为这五个人不可能永远留在金元秘境中。 一旦当他们回归到真实的世界,便一定会发现自己错失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一百多年,届时,他们将会遭受到更可怕的心理打击。 如果能挺过来,或许便能成为第二个夏生。 如果挺不过来,那么他们的一生或许就这么废了。 为了不让这样的悲剧上演,夏生必须要尽自己所能,给这五位师兄以足够的心理准备,让他们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个崭新的世界。 因此他缓缓收了剑,尽量委婉地笑了笑:“原来你们真的是春秋书院的弟子,如此看来,倒是我莽撞了。” 胡天行莫名其妙地看着夏生,并没有因为死里逃生而感到半分庆幸,而是疑声道:“你们到底是谁?刚才问我的那些问题究竟有何深意?” 夏生沉了一口气,从腰间掏出了一块春秋书院的腰牌,笑道:“我是春秋书院新任的荣誉教习,我叫夏生。” 闻言,胡天行顿时面色一怔,他非常谨慎地接过夏生手里面的腰牌,仔细审视了一番,又递交到了自己同伴的手中,片刻之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地点了点头。 于是胡天行当即躬身对夏生行礼道:“原来是夏教习,先前多有失礼,望先生不要见怪!” 夏生拿回自己的腰牌,疑声道:“你们从没有见过我,难道不怕我骗你们?” 胡天行摇摇头,面露苦涩道:“我们五人已经在这该死的秘境中被困了四年多了,如果夏教习是最近才刚刚进入书院的话,我们没见过也是情理之中的,更何况,此腰牌的锻造技艺,乃是我书院之绝密,绝不可能被人所仿造!” 话音落下,那个险些被江柒柒一剑击杀的短发少年连声道:“夏教习此番前来,难道是专程接我们出去的吗?” 夏生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们。” 胡天行看着夏生脸上的肃穆之色,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打了个突,沉声道:“望先生指教!” 夏生知道,有些事情,晚做不如早做,趁着现如今这五人对自己信任有加,说出事实的真相,恐怕才是最好的机会。 因此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胡天行说道:“还记得我刚才问你的那些问题吗?你现在对我重新问一遍。” 胡天行满目疑色,但终究没有违背夏生的意思,而是非常严谨地开口道:“今年是大缙历多少年?” “永和历128年。” 夏生刚刚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脱口而出,胡天行等一行五人便愣住了。 但胡天行并没有急着去质疑夏生的说法,而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如今春秋书院副院长都是谁?” “唐子安、韦秋月、胡硕。” “上一届春闱个人战的次席由哪座书院何人摘得?” “春秋书院,墨渊。” …… 伴随着夏生每一个崭新的答案出现,胡天行的眉头便锁得更紧了一些,因为他越来越弄不明白,这位夏教习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因为对方就像是凭空创造出了一个世界,不,更准确地说,是创造出了一段全新的历史,而在这个历史的进程中,却没有他们五个人参与进去的痕迹。 片刻之后,胡天行终于问完了所有的问题,然后他的神色变得比夏生还要肃穆,沉声道:“我不明白。” 夏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道:“你还差一个问题没有问过,便是当朝太子的名讳。” 胡天行强行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如夏生所愿,问道:“当今大缙王朝的太子殿下是谁?” “赵昊。原太子赵睿,于128年前的承天门之变中,兵败洛阳,被镇国公徐秋乱一剑斩首!” 第三百八十章赵睿留在世间最后的火种 “这不可能!”几乎便在夏生话音刚落的同一瞬间,胡天行便厉声大喝道。 夏生注意到了胡天行掩盖在震怒之下的悲意,不知道为什么,心绪也跟着变得沉重了起来,他摇摇头,轻叹一声:“你们在此秘境中只被困了四年,但外面的世界其实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言罢,其中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脚下一软,当即跌坐在地上,目色显得无比的空洞。 而胡天行则咬紧了牙关,沉声道:“你有什么证据!” 夏生有些同情地看了看他,喃喃而道:“我不需要证据,也没有必要欺骗你们,因为当你们离开金元秘境,回归到真实世界的时候,一切自然会揭晓。” 顿了顿,夏生又补充道:“如果你们现在就想出去看看的话,我马上就可以带你们离开这里,事实上,这也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以你们的身份,出现在此地,实在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尤其很容易成为其他家族、宗门和书院的目标。”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一路护送你们去往秘境的出口,离开此地后,你们也不要多做停留,立刻赶回不句山,届时,我说的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自有评断。” 闻言,那个站在江柒柒身前的短发青年顿时松开了手中的剑柄,任由那把断剑跌落尘埃,发出一声信念碎裂的沉响。 然后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打颤地对胡天行喊道:“师兄……” 胡天行一抬手,止住了对方想说的话,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夏生的衣摆,再一次重申道:“我,需要证据!” 夏生看着他,一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开口道:“如果是在这里,我无法证明我所说的话,不过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将你们所错失的一百多年讲给你们听。” “你想知道什么?” 闻言,胡天行当即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开口道:“你刚才说,太子殿下葬身于……” 夏生暗暗发出了一声苦笑,纠正道:“是前太子,死于承天门之变。” “我想知道承天门之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吧,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段历史,所以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史书上所记载的,并不代表我个人的观点。” “好!”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夏生便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承天门之变的全部过程,包括当时的太子赵睿如何起兵,十七路叛军如何一路势如破竹攻至京都洛阳,驻守其内的各大世家供奉、兵马司、禁军,以及裁决司,又是如何绝地反击,并在最后于承天门,将赵睿击杀的。 夏生的这段话说得并不长,但对于胡天行而言,却仿佛过去了几百年的时间,当夏生最后一个字落下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有蹊跷,殿下绝不会如此莽撞!” 通过这句话,夏生彻底明确了对方与赵睿的关系不浅,当即开口问道:“听起来,你似乎对赵睿非常熟悉?” 对此,胡天行丝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不错,因为我们与殿下乃是结拜兄弟!” 此言一出,夏生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胡天行的答案实在是太不合情理,太匪夷所思,太不顾君臣法理了! 赵睿是谁?在承天门之变以前,他可是大缙王朝的正牌太子! 乃是皇家的代表! 他怎么可能与一介平民结拜为兄弟? 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此话若是传将出去,那胡天行这五个人算什么?难道也算是皇室中人?能够与一应皇子平起平坐之辈? 荒谬! 然而,看着夏生眼中的惊疑之色,胡天行却表现得非常平静,说道:“就像我愿意相信您一样,现在我也希望您能够相信我的话,因为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您二位是除开我们六兄弟之外,唯一知道的人。” 好在夏生这一辈子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立刻考虑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当即苦笑道:“如此一来,那我只好收回我之前的话了,现在你们如果真的在世人面前露面的话,恐怕,只会迎来灭顶之灾!” 胡天行点点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已经大大超出了夏生的预期,然而,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般,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再一次让夏生为之震惊。 “我明白,您担心我们会遭到殿下身死的牵连,但正如我所说,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合理,因为若是殿下真的想发起叛变的话,最重要的东西,还在我手中,在没有看到我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如此鲁莽!” 说着,胡天行单手一翻,从怀中掏出了两件东西。 其中一件,只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从形状上来看似乎是一把剑或者一把刀的残片,饶是夏生见多识广,也看不懂这件东西的价值之所在。 但另外一件东西就没这么简单了。 因为那是一道…… 兵符! 上面与胡天行身穿的院服一样,印刻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荆棘花! 即便夏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件东西,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是哪只铁血强军的令符。 因为在整个大缙王朝中,只有一支最著名的军队,是将此图腾书写在旗帜之上的。 是的,非常巧,与春秋书院所选择的图腾一模一样。 甚至来说,那支军队的名称便由此而来。 便是今日由威宁侯府,叶帅所统御的荆棘军! 夏生非常清楚地记得,在承天门之变的过程中,荆棘军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其中的,而是远在东海与妖族人血战。 否则的话,若荆棘军加入叛军的队伍,缙帝是否还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还真的不一定! 当然,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历史重演,太子赵睿还是被徐秋乱一剑斩首的话,今天的威宁侯府,或许也就不复存在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这世上最不重要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有这道兵符!” 这个问题,夏生必须要问,毕竟威宁侯府与他有关,叶帅与他父亲有关,那么自然而然的,荆棘军也与他也有关。 但很可惜的是,胡天行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不好,甚至会动摇到整个大缙王朝的根基。 “我怎么拿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这两样东西,太子殿下绝不可能兵发洛阳!” 夏生沉吟了片刻,说道:“正如我之前对你所说过的那样,在金元秘境中的时间流速,是与外界不相等的,或许因为某些特殊情况,促使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呢?也或许是因为他发现在金元秘境消失之后,你们也跟着消失了,所以不得不做出改变呢?” 胡天行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夏生说的这些情况的确是可能存在的,如果一切真的如对方所言,如今距离他们进入秘境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的话,那么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动地等下去。 念及此处,胡天行又不禁一阵悲从中来,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太子殿下已经辞世了的话,那么他手中的这两件东西,又还有什么用呢?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忽又开口道:“我不知道接下来我所说的这番话你会不会相信,因为或许对你而言这一切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巧合了,但我还是希望说给你听。” 胡天行有些意外地看了夏生一眼,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夏生笑了笑,开口道:“重新介绍一下,我不仅仅是春秋书院的名誉教习,也是善堂客卿,如今的秦家少主秦嫣,便是我的弟子,另外我还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叶家大小姐叶小娥,是我的未婚妻,对了,我现如今官拜国子祭酒,领太子太师一职,所以当今太子赵昊,也算是我的学生。” 说到这里,夏生顿了顿,看着胡天行那目瞪口呆的模样,点点头道:“你应该明白,我告诉你这些,是什么意思。” 胡天行愣了半晌,这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你是说,荆棘军……” “现任荆棘军主帅,叶江,是我父亲最好的兄弟。” 最后这句话,倒是夏生自己的猜测了,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家老爹到底与叶帅有些什么样的过往,不过从老爹在一夜之间就能给自己搞到与叶大小姐的婚约一事来看,这样的猜测也并非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这一次,胡天行足足沉默了快半炷香的时间,然后突然自嘲一笑。 因为他发现,自己曾经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秘密,似乎已经随着太子殿下的辞世而变成了一个笑话。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绝对的烫手山芋,不知道这位夏教习在听完自己所说的话之后,会不会后悔不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在胡天行身后的那名短发青年再一次拉了拉他的衣角,欲言又止。 胡天行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摆了摆手,然后对夏生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真的想知道这整件事情的真相吗?” 闻言,夏生不禁幽然一笑:“真相?在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真相二字。当时过境迁之后,所有人的生活还要继续,又还有谁会去追究一百多年前的真相究竟是如何的呢?哪怕你说服了当今圣上,让他为前太子赵睿平了反,那又如何呢?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说着,夏生像是有些自嘲般地叹了口气:“所以说啊,我关心的,不过是你隐藏在心底的那个故事罢了。” 对于夏生的这番话,胡天行只能为之默然,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同意夏生的观点,而是摇摇头,郑重其事地对夏生说道:“我不这么认为,就算一切如你所言,如今的大缙王朝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但有些事情的真相是不会被掩埋在岁月长河之下的。” “或许在你看来,事实的真相并不重要,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我只是一个狂妄的疯子,但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对殿下很重要,对那数十万冤死的将士很重要,对我们整个大缙王朝的历史同样很重要!” “历史在渴求着真实的声音,那数十万冤魂在等待着昭雪的那一刻,我的好兄弟相信我一定能为他平反正名!” 看着胡天行眼中那片摄人心魄的精芒,夏生一时之间竟觉得心中有些肃然起敬,然后他轻轻问了一声:“哪怕有可能会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吗?” 胡天行沉声道:“在所不惜!” 夏生直视着胡天行的双目,却突然话锋一转,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我之间不过是两个陌生人,你,为什么愿意如此相信我?” 这件事情,是在夏生见到胡天行之后,最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可以说,从整场谈话的一开始,胡天行便对夏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仅非常干脆地就相信了夏生作为春秋书院教习的身份,而且对于夏生所说的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一百多年的消息也丝毫没有起疑。 非但如此,而且胡天行还告诉了夏生他与前太子赵睿结拜的惊天秘闻,最后,甚至准备将自己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关于承天门之变的真相,托盘而出! 不止夏生一个人对胡天行的此番行径察觉到了异样,就连那个与胡天行师出同门,情同手足的短发青年,也三番五次想要打断他的话。 因为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胡天行对一个作为陌生人的夏生如此信任? 然而,胡天行对此给出的答案,却令夏生和那个短发青年神色各异。 “因为我刚才一眼就认出来,你所施展的剑法,乃是高宗皇帝的浩然剑!” 话音落下,夏生分明看到,那个站在胡天行身后的短发青年眼中悄然闪过了一抹释然,而他自己却仍旧满头雾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天行淡然一笑,补充解释道:“你不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在我们兄弟五人尚未踏足此秘境之前,我与殿下便已经查实,当初勾结蛮族强者,设计谋害高宗皇帝的真凶之一,便是当今陛下!” 第三百八十二章第五个名字 随着胡天行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场间就只剩下了风吹草拂的沙沙声,天地间一片静谧。 夏生没有说话,而是目色平静地看着胡天行的双眼,若无其事地问了四个字。 “有何凭证?” 夏生的冷静大大地出乎了胡天行的预料之外,那是因为对夏生而言,这般老套的故事,这般弑君杀父的秘闻,在他所见过的三万年岁月长河中,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 翻开人类历史的过往,历朝历代的皇族传承,哪一个不是尸骨累累,血意盎然? 更重要的是,胡天行并不是当世唯一一个怀疑过高宗皇帝之死的人。 无独有偶,当初在夏生初入洛阳,暂住于威宁侯府的时候,曾一夜观尽大缙王朝这五百年来的兴衰历史,当时的他就提出了四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第一个,是关于竹林七贤中是否存在幸存者。 第二个,是关于高宗皇帝的死。 第三个,关乎承天门之变。 第四个,则关乎竹林七贤的平反。 这四个问题并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在承天门之变中承担了重任的镇国公徐秋乱,在夏生看来,便很可能是昔年竹林七贤之一,金甲灵圣,徐悲的后人! 而当今皇帝对于竹林七贤的平反,是否便得益于徐秋乱在承天门中所立下的赫赫战功呢? 完全有可能!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在这四个问题当中,夏生始终没有找到与高宗皇帝之死相关的信息。 直到今天。 他终于从胡天行的口中得以证实,高宗皇帝的死,很可能便是承天门之变的起因! 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很有趣了。 但夏生却在下意识中发现,他似乎缺失了一根非常重要的线,将这四个问题彻底串在一起,想要找到这根线,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了胡天行的身上。 然后,他看到胡天行将手中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片递到了眼前。 “以此为证!” 夏生接过铁片,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问道:“这是什么?” 胡天行目色肃然,沉声道:“这是我们在高宗皇帝的尸身上发现的凶器,经过比对,我与殿下已经可以断定,此残片便来自于昔日太子太师,白川的随身佩剑!” 夏生微微一愣,并没有就此下定论断,而是等着胡天行继续说下去。 “世人皆知,高宗皇帝是在第五次北伐途中驾崩的,但感染风寒的说法实在太过荒谬,因为极少有人知道,在高宗皇帝殒落之时,在他的身边,还有三人陪葬!” “哪三个人?” 胡天行悄然竖起了三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说道:“其一,便是我之前所提到的昔年太子太师,白川。” “其二,是当年负责统领北伐事宜的神威大将军,朱元霸!” “其三,是竹林七贤之一,金甲灵圣徐悲的后人,徐一刀!” 此言一出,夏生顿时面色一凝,因为通过胡天行的这番话,终于让他找到了那条至关重要的线。 徐家! 竹林七贤中的徐悲,高宗皇帝被害一案中的徐一刀,以及承天门之变里面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的徐秋乱,这三个人,正好分别参与了大缙王朝五百年历史中最重大的三次动荡与转折! 而他们,都是徐家人! 是巧合还是必然? 刹时间,夏生仿若醍醐灌顶,他心中那条不可或缺的历史时间线,终于在这一刻被拼凑完整了! 五百年前,当太祖皇帝于不周山顶集十大破晓境强者的力量,将摄政王洛丘埋葬之后,便拉开了对竹林七贤追杀的序幕。 其中以肉身成圣的王兀、国教首代教宗萧远山,以及骠勇大将军司马疾风三人,被当街斩首示众。 金甲灵圣徐悲被囚于汴州枫火林中,一直等到兴宗皇帝继位三十年后,溘然长逝。 阵道大师应天悟则被囚于不句山的山腹之中,被制成了春秋书院守山大阵的阵眼,直到半个月前,终于等到了夏生的归来,重获自由。 最后一位,白衣剑圣慕尘衣,直至今日,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除开慕尘衣不算,那么在竹林七贤中,实际上活得最久的,反倒是实力最低微的应天悟,然后,便是徐悲! 徐悲甚至活得比太祖皇帝更长,更经历了大缙王朝三代君王的诞生,因此,他的后人是最有可能留在这个世上的。 如无意外的话,他的后人自然也怀抱着如同夏生一般的,对于大缙皇室的血海深仇。 只不过他们一直隐忍着,蛰伏在最深的黑夜中,等待着最好的机会,以期给赵家的后人致命一击。 终于,当雄才大略的高宗皇帝御驾亲征,开展第五次北伐的时候,徐悲的后人,徐一刀,等到了最完美的时机。 他第一次将自己暴露在了大缙的阳光之下,联合太子太师白川、神威大将军朱元霸等一众强者,对高宗皇帝发动了一场足以改变整个大缙历史的袭杀,并以生命为代价,成功与高宗皇帝同归于尽! 但可惜的是,在那一场见不得光的战役中,徐一刀的死,并没有击溃整个赵氏皇族,反而帮助当时的太子赵玺,成功登上了帝位,也就是今天的缙帝。 更加令人不曾料想到的是,在高宗皇帝驾崩半百之年后,却有人发现了这一段被掩埋在地底的历史真相。 而这个人,便是当时缙帝的儿子,太子赵睿! 于是,大缙王朝的历史又走到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承天门之变。 夏生可以确定的是,前太子赵睿发动承天门之变的契机,绝不仅仅是因为高宗皇帝的死,而必然存在着一些别的因素,比如赵睿本人的野心,或者十七路叛军的怂恿。 但承天门之变的爆发却不止威胁到了大缙的皇室,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威胁到了刚刚凭借善字帖重新崛起的徐家! 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么徐一刀便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其罪名必然比他的先祖,徐悲还要更加深重。 毫无疑问的是,一旦太子赵睿夺位成功,他就一定会对徐家举起屠刀! 徐秋乱当然不能允许五百年前的历史重演,因此在承天门之变中,他甘愿充当了当今朝廷的鹰犬,率领整个徐家倾巢而出,拼死抵抗,终于在乱军之中一剑斩掉了赵睿的头颅,也由此彻底奠定了徐家在大缙王朝的地位。 而这一切,才是夏生从胡天行的一番话中所得出的真相! 然而,胡天行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除了身死当场的三人之外,我与殿下还怀疑,那一役应该还有两名帮凶得以生还逃走,其中一个,是在高宗皇帝驾崩的同一时间宣称生了一场大病的草原王纳兰若雪,另外一个人……” 联想到之前胡天行声称缙帝曾与蛮族有过勾结,以及高宗皇帝北伐的对象,夏生不禁脱口而出:“蛮族大祭司,叱奴阎?” 谁曾想,胡天行却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殿下心中却有另外的人选。” “谁?” “剑圣。” 第三百八十三章我跟你走! 剑圣。 短短的两个字,令夏生当即心头一沉,目色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肃穆。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曾涌现过很多圣阶强者,在这些圣阶强者里面,以剑作为本命器的人也绝对不少。 比如竹林七贤中的慕尘衣,便被世人称为白衣剑圣。 再比如兴宗年间的皇朝学宫院长,凌空剑圣,赵寿。 但真正有资格不加任何前缀,单单被称为剑圣的人,只有一个。 裴旭。 对夏生而言,这个名字自他重生以来,便无数次地被人们所提及,可谓如雷贯耳,丝毫不觉得陌生。 他知道裴旭是裴家的家主,也知道裴旭称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更知道裴旭是当今大缙王朝唯余的两大圣阶之一。 但这些都不是他此刻心怀不安的真正原因。 至少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原因。 如果换做他刚刚在生死台上击杀裴元机的时候,夏生一定会觉得胡天行的这番言论对自己是重大的利好,甚至会趁此机会,用尽一切手段,把裴家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 纵使无法动摇其根本,也要让裴家的名声一落千丈,遗臭万年! 但偏偏,在参加春闱大比之前,他拜了裴袁为师! 从关系上来看,裴旭是他的太师爷! 值得庆幸的是,从胡天行的语气上听来,对方关于裴旭的指认,似乎并不如前面几位那么肯定,或者更准确地说,这其实只是前太子赵睿的一个猜测罢了。 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 可在冥冥之中,夏生却无端地联想到了一件事情。 桂花巷行刺案! 当日在夏生离开白马寺的归途中,在桂花巷内,他遭遇到了一个神仙局,被四方势力联手围剿。 到现在为止,夏生已经搞清楚了那四方势力的真面目。 分别是太子、裴元机、天星院,以及和堂。 可除此之外,在桂花巷一役中,却有一个细节引起了夏生极大的警惕和不安。 便是徐家的反应。 要知道,镇国公所在的铜驼街距离桂花巷不足百丈,而且镇国公府的府兵均出身行伍,绝不是其他府宅的家丁所能够比拟的,但一直到夏生借助韦秋月之手脱险,裁决司的兵马都已经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徐家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所以在事后,当夏生第一时间去往善堂,见到秦小花的时候,便曾经让秦小花在暗中调查过徐家。 可惜此事最后却不了了之了,哪怕以秦家善堂的力量,也未能查出任何蹊跷之处。 对此,夏生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疑心病太重了,毕竟徐家与他无冤无仇,可以说是洛阳五大世家里面唯一一个与他没有任何交集的存在,因此徐家参与到桂花巷一役就没有道理。 或者说,没有动机。 但到了这个时候,夏生却在无形中发现了徐家对自己出手的可能性所在。 如果裴旭当年真的是谋害高宗皇帝的凶手之一的话…… 那么,裴家与徐家便是最天然的盟友关系! 可同样的,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只是夏生内心的猜测,他并没有证据,甚至从更深层次的情感上来说,他希望这只是他的臆想。 毕竟,现如今的裴家,并不是他的仇敌。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胡天行之所以会如此信任自己,是因为自己传承了来自高宗皇帝的浩然剑法,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也的确算得上是高宗皇帝的弟子。 所以胡天行认为,夏生一定不会置高宗皇帝死因的真相而不顾,再加上春秋书院的这一层关系,夏生是他最有可能拉到的盟友。 可胡天行不知道的是,夏生虽然爱憎分明,但绝不是一个义薄云天,正气凛然的人。 如果最后证实裴旭真的是杀害高宗皇帝的元凶之一的话,届时夏生会作何选择,又会不会辜负胡天行的这番信任,恐怕真的不好说。 相比起一个已经被历史掩埋的,距今近两百年前的真相,在夏生看来,当然是眼前人更加重要。 即便抛开裴旭不论,单说已经被胡天行确认为帮凶之一的徐家,难道夏生真的下得去手,为了一个大缙的皇帝,便将昔日自己好兄弟的后人置于死地? 当然不可能! 公道与真相,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或许也是当年承天门之变失败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吧。 当然,此时的夏生并不打算将这一切对胡天行全盘托出,而是转而问道:“我记得你一开始说,这件事情的幕后真凶,是当朝皇帝,可你所说的这五个人,除了太子太师之外,其他人与陛下并没有关系吧?” 闻言,胡天行当即沉声道:“的确没有关系,但我们还拿到了当年缙帝与蛮族大祭司相互来往的信件,当中非常明确地提到,当时还是太子的缙帝会帮助蛮族大祭司,给自己的父亲下蛊!” 夏生暗暗皱了皱眉,问道:“那封信现在在何处?” 这一下,胡天行的脸上顿时浮出了一抹苦涩,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件最至关重要的证物,并不在我的手中。” 换言之,这封信应该是被前太子赵睿亲自保管的! 如此一来,如无意外的话,这件可以用来证明缙帝弑君杀父的直接证据,应该已经随着承天门之变的失败,化成了灰烬。 夏生摇摇头,沉声道:“好吧,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如果你想要为赵睿翻案,为高宗皇帝正名的话,恐怕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即刻离开此地,前往不句山等待我的消息,要么,随我继续探查这座秘境。” 顿了顿,夏生又补充道:“我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很长的时间了,按照你们在此间所经历的时间流速来看,外面的时间只会流逝得更快,所以我需要你们立刻做出决定!” 话音刚落,那个手臂缠着绷带,跌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要出去!” 胡天行皱了皱眉,转身看向对方,叹道:“阿虎……” “我要出去!”年轻人以一道高亢的喊叫声打断了胡天行的话语,一只手抱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夏生知道,此人终究还是没能经得住事实的打击,面对无端失去的百年光阴,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于是他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出去。” 言罢,夏生又转过头看向其他四人,问道:“你们大家呢?” 这一次,所有人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胡天行的身上。 而胡天行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便果断点了点头:“我跟你走!” 第三百八十四章八千里路云和月 对于此番进入金元秘境的一众修行者们来说,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在金元秘境的不同区域内,时间流速是截然不同的。 可能会比现实世界要快,也可能会比现实世界要慢。 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基于一百多年前的修道前辈们在金元秘境的探索过程中所总结出来的经验。 但没有人会想到,仅仅过了五天时间,便有人从金元秘境出来了! 这里的五天,指的是现实世界中的五天,至于金元秘境中过了过久,对不同的人而言,恐怕答案也是不尽相同的。 对方总共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手臂上缠着泛黄的旧绷带,目光有些空洞、呆滞,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死人。 另外一个与他年纪相仿,但言行举止中却透着超出年龄的成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此人的身上一直萦绕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就连他看向这个世界的眼神中都充满了陌生。 经过七十二盟弟子的盘问,得知这两个人都是来自春秋书院的弟子。 这一点,似乎从两人身上所穿的服饰也能得到确认。 七十二盟的人也知道了他们二人的名字,胳膊上缠着绷带的那个叫做李天虎,另外一个叫做孔森。 可问题在于…… 在秘境开启的这段时间里面,有春秋书院的弟子进去过吗? 按道理来说是没有的。 除了那个叫做夏生的家伙。 不过很快人们就联想到,或许这两人当时就藏在夏生所乘的那辆牛车里面,由此躲过了其他人的窥探,悄悄混进秘境中的也说不定。 因为本次金元秘境出现在五合门所在的太和山上,所以秘境的入口一直被七十二盟的人牢牢把控着,但凡想要进入其中的,不管是一方势力,还是作为散修的个人,都需要交纳一笔入场费。 基于这一原因,所以从太和山的山脚下,一直到金元秘境入口处的这段路程中,七十二盟设立了无数的关卡,尤其在山顶的五合门中驻扎了大量的兵力,以防有人强攻。 可如果有人要下山,那就容易多了。 七十二盟自成立之后的确是声势极大,颇有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但他们也必须要讲规矩。 既然入山已经交了一笔入场费,那么出山就自然不能再多做盘问了。 至于人家从秘境里面获得了什么好处,发现了多少宝贝,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关。 如果七十二盟敢插手干涉这件事情的话,无疑便是坏了规矩,将会引起整个修行界的众怒! 尤其这两个人还是春秋书院的人! 诚然,今时今日之春秋书院已经远不如当年威名,可那也是大缙第一书院! 这个名号可不是春秋书院的人自封的,而是刚刚从春闱大比中摘得的,任何人也没有资格质疑! 虽然经过了一番简单的审查,但李天虎和孔森二人的下山之路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毕竟暂时还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身份。 更没人会想到,他们其实是来自一百多年前的“鬼魂”。 一路上,李天虎和孔森的话都不多,在离开太和山后,直接在山下雇了一辆车,披星戴月地朝不句山赶去。 一直等到坐上了车,孔森才卸下了身上的冷漠和距离感,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相比起李天虎那仿佛失了魂一般的麻木,孔森的脸上则充满了忧虑和忐忑。 这种忧虑和忐忑不仅仅是针对于前途未卜的迷茫,或者是回京途中有可能遭遇的麻烦,更多的,还是对胡天行等人的担心。 原本在一开始的时候,包括孔森和胡天行在内,他们有四个人都已经决定了跟随夏生的,只有李天虎一人坚持离开金元秘境。 但如果真的让李天虎独自回归现实世界的话,谁都放心不下,毕竟他受到的打击比较大,情绪也很不稳定,一个不好,恐怕不止会给他自己,也会给其他四个人带来灭顶之灾! 别忘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可是前太子赵睿的同党! 这事儿若是被朝廷知道了,别说是一个夏生,就算是整座春秋书院也保不住他们。 因此在万般无奈之下,胡天行只能做了一个万不得已的决定,便是再派一个人跟着李天虎离开金元秘境。 关于这个人选,众人商议了很久,最后孔森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选择陪着李天虎先行回到春秋书院。 他们五个人既是同门,也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孔森既希望能与胡天行并肩作战,却又放心不下李天虎一个人回去,但如果一定要他选的话,他只能选李天虎。 理由非常简单。 因为胡师兄他们那边还有三个人,还有夏教习和那个黑衣小姑娘的帮助,想必是出不了太多意外的。 但李天虎就不一样了。 论实力,李天虎是三个人当中最弱的那个,而且如今的他神智还有些不太清醒,处境自然也更危险一些。 当然,此番孔森的任务可不仅仅是保护李天虎的安全,他还有一些其他的,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比如他需要为其他三位师兄弟提前打探好消息,弄明白他们所错失的这一百多年时间里面,在整个大缙王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比如他需要在春秋书院中恢复自己的身份,取得当今几位副院长,以及其他院士、教习的信任,避免在之后节外生枝。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胡天行所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念及此处,孔森不禁下意识地将目光挪到了李天虎的脸上,耳边重新回荡起了在临行之前,胡天行对自己的那番交代。 “万事不虑胜先虑败,我们必须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师兄是说,万一我和阿虎离开此地后,被朝廷察觉了身份吗?” “不错!此事实在干系重大,我们必须抱着绝对的小心,对于你我倒是不担心,只是现在的阿虎……” “师兄要我怎么做?”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你们去往书院的途中真的发生了意外,我希望,你能在第一时间……确保阿虎不能随便说话。” 要让一个人不能说话,有很多种办法,比如毒哑他的嗓子,再比如割去他的舌头,但自古以来,有一句话,是永恒的真理。 只有死人,是绝对不会说话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朔河之水怒滔滔 胡天行不敢确信,一旦李天虎落到了朝廷的手中,以他现在的状态,会不会把一切秘密托盘而出,但他必须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中。 胡天行同样不知道,在面对兄弟之情,同门之义的时候,孔森能否真的下得去手,但他只能把这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孔森的身上。 如果可能的话,胡天行当然愿意自己代替孔森执行这项任务。 但他暂时还不能离开金元秘境。 因为夏生还在那里。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就像是溺水之人唯一能够抓到的那根救命稻草。 与世隔绝百年之久,胡天行并不知道如今的夏生在大缙王朝中究竟名望多高,但他知道这么几件事情: 夏生是春秋书院教习,是浩然剑的继承者,是善堂少主的老师,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更是当朝太子的先生。 胡天行已经找不到比夏生更好的,能够帮他为高宗皇帝翻案,帮殿下洗清冤屈的人选了,冥冥之中,或许是赵睿的英灵在保佑着他,让他遇到了夏生。 这便是命中注定。 忆当年,李天虎和孔森等一行五人自不句山出发,横渡茫茫朔河,从月轮草原进入金元秘境,共耗时近半个月。 而现如今,李天虎和孔森两人乘坐马车回到朔河岸边,却用了他们整整一百三十八年。 孔森看着车帘外这个崭新而陌生的世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么多年过去了,书院里面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已经不在了吧? 后山那棵总是长得歪歪扭扭的桃树,不知道有多高了? 执法殿内的蒲团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院长大人还是如以往那般喜欢游历人间吗? 他老人家的胡子会不会变得更白了? 一时之间,孔森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他做了一个最坏的决定,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回来。 这也许便是近乡情怯吧…… 临近朔河之畔,滔滔江水的嘶吼声不绝于耳,大气磅礴的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固若金汤的堤岸,就如同是两军对垒时所鸣响的战鼓,令人不禁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孔森收回了目光,轻轻拍了拍李天虎的右腿,笑道:“过了河就到秀城了,你还记得我们那会儿在秀城抓了一伙盗贼吗?” 然而,孔森的这番话并没有能够令李天虎恢复清醒,他仍旧满脸呆滞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 见状,孔森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对车夫问道:“师傅,这个时候还有船吗?” 要渡河,自然需要乘船,可孔森却并没有收到车夫的回应,反而身形猛地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车内。 马车突然停了。 突逢异变,孔森的反应却是极快,他一手按住了李天虎的肩膀,一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仍旧没有人回答。 于是下一刻,孔森拽着李天虎,小心翼翼地朝马车的门帘靠了过去。 如果换做正常情况下,孔森想要从马车中离开只需向前跨出三步,但在此时此刻,这三步却显得异常的遥远。 一时之间,孔森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根毫毛都竖了起来,逆流而上的血气将他的双瞳染得无比的猩红。 足足用了近百息的时间,孔森才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然后,他看到了足以令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车夫就躺在他的面前,尸首分离。 负责拉车的骏马则完全消失了踪影,只剩下两根被利器斩断的绳索,孤零零地搭在车辕上。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论是车夫的死,还是骏马的逃离,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让乘车的孔森和李天虎毫无察觉! 这是因为,在孔森的眼前,还站了三个人。 只看了一眼,孔森整个人便如坠冰窖,面如死灰。 因为在三个人的身上都正燃着暗青色的熊熊烈焰。 皇阶强者! 其中一人手执长剑,目光冷峻。 另外一人浑身上下被滚滚黄沙笼罩着,隐约可以看到在他的身后正扬着一条寒芒毕露的蝎尾。 最后一人则将双掌平身,一手托着一团氤氲的水雾,一手轻轻握着一朵看似无比娇弱的蓝色鸢尾花。 孔森向前探着身子,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满是热汗,但他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对方没有在一开始就对自己下死手,必定是怀抱着某种目的的。 出于试探,他主动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 场中唯一的那名剑皇摇摇头,回应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可是刚刚从金元秘境离开的,春秋书院弟子?” 闻言,孔森立即心中一沉,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开了! 难道对方是朝廷的人? 见孔森没有回答,那剑皇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想必你们二人是跟着夏生一起进入金元秘境的吧?” 嗯? 孔森微微一愣,终于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与他预料中的有些出入,于是他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不错。” 话音落下,孔森分明看到那剑皇骤然于唇角扬起了一丝冷笑,刹那间,孔森心下警兆突生,他连忙开口问道:“你们不是朝廷的人吗?” 无疑,孔森这声没有没脑,突如其来的问话,顿时打断了对方的思路,几乎是下意识地,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在彼此询问着这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孔森突然一个猫腰,毫无征兆地缩回了车厢中,然后一把拉住李天虎的胳膊,将他猛地向着身后一甩。 “嘭!” 李天虎就如同是一把呼啸而去的攻城锤,狠狠地撞在了车厢后端的门板上,立刻将车厢撞出了一个恐怖的大洞。 经过这一砸,强烈的痛楚立刻刺激地李天虎恢复了些神智,在金元秘境中多年保持的身体习惯,让他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剑势。 然而,同一时间,孔森那如泣如血的声音却混杂着朔河的浪涛声,轰然传到了他的耳边。 “跑啊!快跑!” 第三百八十六章回不去了 孔森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可怕,就像是厉鬼的嚎叫,饱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 被孔森这一吼,李天虎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然后他如条件反射般丢掉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转身向远方狂奔。 “啊!啊……” 李天虎也同样嘶声力竭地哀嚎着,却没有任何的理由,他没有回头去看孔森,更没有试图折返回去,与自己的好兄弟并肩作战。 他只是不断地喊着,跑着,然后突然脚下一软,猝不及防地掉进了一个深及数丈的泥坑中。 腥臭难闻的淤泥立刻填满了李天虎的口鼻,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他并没有就此认命,而是在泥堆里奋力挣扎着,终于抓住了一块表面有些锋利的岩石,腰身一荡,竟然将自己扔进了泥坑侧方的一个凹壁中。 此时的李天虎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掌被石头所划破所带来的痛楚,而是倚靠在石壁上,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吐了多久,反正一直到整个口腔都被胆汁的苦涩所包围,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他突然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迷。 在李天虎合眼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感觉到,有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在自己的心尖碎掉了。 此时的李天虎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有一位好兄弟,替他挡住了整整三名皇级强者的围杀! 孔森已经尽力了。 如果换做是在春闱大比的赛场上,以他区区剑王境的实力,绝对连对方的一击也接不下来。 可在今时今日,为了给李天虎争取到足够多的逃亡时间,孔森怀着一颗必死之心,终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潜力,竟然以一敌三,纯粹凭借着一把毫无名气的长剑,将三位皇级强者拦在了身前!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息时间。 但对于孔森而言,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此时的他仰面倒在血泊中,看着那蔚蓝干净的天空,听着那滔滔不绝的浪涛声,嗅着空气中所弥漫的腥甜,突然间竟然有些不舍。 孔森的左臂已经断了,却不是被对手所斩断的,而是因为他中了蝎毒,在情急之下,自断了一臂。 他右腿上的血肉已经消失殆尽,唯余一根白森森的腿骨,那是被沙尘侵蚀之后的结果,显得有些苍凉。 他脸上同样被剜去了一大块肉,即便能活下来,恐怕也只能变成一个怪物,但在他的颧骨之上,却有一片嫩芽在迎风轻摆,仿佛要以他的血肉为土壤,盛开出一朵娇艳的鸢尾花出来。 这一幕看起来非常的诡异,也非常的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他胸口处那处几乎将他横身斩成了两半的剑痕。 毫无新意,却足以致命。 “追!” 说来有些奇怪,在对方三人中,明明有两位灵皇,但在隐隐中,他们却一副以那剑皇为尊的意思。 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时代,这是一件很没有逻辑的事情。 随着剑皇一声令下,两位灵皇同时扬起了身上的长袍,脚尖轻轻一点,便朝着李天虎逃离的方向追击而去。 相反,那名剑皇却留在了原地,慢步走到了孔森的身前,目色中毫无怜悯之意,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反应很快,出手也足够果断,就这么死了,的确有些可惜,但遗憾的是,你是夏生的朋友,所以在我眼中,你死不足惜。” 闻言,孔森的一双瞳孔骤然紧缩,因为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 原来是因为夏生。 在这一瞬间,孔森有很多话想说,但他的口中已经被鲜血所填满,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呜咽声。 片刻之后,孔森放弃了挣扎,因为他发现,即便自己说出事情的真相,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就连对方所说的话都听不清了。 他的瞳孔慢慢失去了焦距,但他却不肯闭眼,始终盯着那片既遥远又触手可及的天空。 时隔一百三十八年之后,他终于重新踏上了大缙王朝的土地,终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却被拦在了朔河之前,再难进寸步。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面,孔森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不句山中,他的身边是那棵永远长得歪歪扭扭的桃树,他的耳畔回荡着师兄妹们欢快的笑闹声,院长大人就站在他的身前,单手抚须,满目慈爱。 真是有些怀念了啊…… 孔森这么想着,却不知道在何时,那棵歪歪扭扭的桃树变成了他手中的断剑,师兄妹们的欢笑声变成了奔流不息的浪涛声,而院长大人则变成了那个满目肃杀的剑中皇者。 刹那间,孔森终于知道,自己永远也回不去了。 怀抱着淡淡的遗憾,他慢慢合上了双眼,就此气绝。 那位剑皇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一剑将孔森身上的标志性院服斩成了粉碎,然后轻轻抬起脚尖,将孔森的尸首踢进了茫茫朔河之中。 这便是死不见尸。 待做完这一切,他才翩然朝着两位同伴所在的地方追了上去。 “人呢?” 其中一位灵皇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泥坑,答道:“我们在这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发现任何生命气息,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武王,肯定跑不了太远,应该在这个下面。” 闻言,剑皇暗暗皱了皱眉头,将一缕剑气坠入坑洞中,在坑底搅了个天翻地覆,果然,带起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于是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埋了。” 话音落下,无尽黄沙平地而起,朝着泥坑汹涌而下,与那些腐朽的淤泥混杂在一起,很快也被染成了纯粹的黑色,再难分彼此。 不过数息时间,整个泥坑便被彻底填满了,直到这个时候,那剑皇才终于点了点头道:“走吧,殿下还在等我们回去复命。” 有一位灵皇不禁疑声道:“其他那些从落日谷返回的春秋书院弟子们呢?” 剑皇微微一笑:“那边用不上我们,殿下自有安排。” 第三百八十七章野心 放眼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甚至于在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缙国的当朝皇帝都是最特别的一个。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时候,就给自己定下了谥号的人。 毫无疑问的是,当百年之后,史书上将会为他留下“缙仁帝”这三个字。 与此同时,且不论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真的足够宅心仁厚,至少他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 两百多岁的高龄,即便放在整个修行界中,也是极为长寿的存在了。 可偏偏,仁帝膝下的子嗣却并不多。 如果要说得更准确一些,他总共只有九个儿子,四个女儿。 赵睿是仁帝第一个儿子。 而赵辰则是仁帝最小的儿子。 无疑,他们都有资格被称为“殿下”。 可如果此时的夏生现身于朔河之畔的话,一定能够在第一时间听明白,那位剑皇口中所谓的“殿下”到底指的是谁。 因为今日于朔河之前截杀孔森和李天虎的这三名皇级强者,夏生都见过! 在忘归林! 还记得,当初于忘归林中伏击九皇子赵辰的,总共有五个人。 两名剑皇,两名灵皇,外加一位藏头露尾的贵人。 其中一名叫做常明的剑皇,死在了夏生的白日焰火杀生剑之下,另外那个行踪诡秘的贵人,则在桂花巷一役被夏生借由韦秋月生擒,押送到了威宁侯府,交给宁征看管。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三个人,夏生则一直未能找到他们的行踪,却不曾想,竟会在今时今日,出现在了朔河之畔! 因此,对方口中所说的“殿下”,自然指的是当今太子,赵昊。 但这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孔森和李天虎作为春秋书院弟子的身份,以及他们离开金元秘境的消息,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传到赵昊耳边的? 夏生一直都知道,在大缙王朝境内,最强大的情报网络,乃是由秦家善堂所打造的。 但他始终忽略了,其实还有两处势力,对于情报的收集,并不比善堂弱多少! 其中一个,正是那座在洛阳城中最令人胆寒,无时不在散发阴冷和血腥气息的宅子。 那座宅子坐落在洛阳城东边的闸口街上,门口的石碑上由高宗皇帝御笔亲提了九个大字: 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裁决司总揽大缙王朝一应刑案,有抓捕、审理、定罪的权利,不论是针对于普通人,还是修行者,其权柄之重,世间罕见。首座秦念,更是只听命于皇帝陛下一人,从某种角度上而言,当真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 因此要论对世间各种消息的灵通程度,除了秦家善堂,或许就非裁决司莫属了。 否则的话,当初善堂在大缙境内搜捕妖族奸细的事情,是如何被裁决司的人提前截胡的?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面,裁决司似乎比往日显得要低调了很多,也沉寂了很多,除了那次为了抓捕杀害掌旗使槐安的凶手而精锐尽出之外,其他时候,整个裁决司都显得死气沉沉的。 就连秦家二爷死的时候,以及桂花巷一案爆发的时候,裁决司都没有调派太多的人手进行搜查。 很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槐安的死,让裁决司的内部发生了动乱。 事实上,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更重要的是,冥煞旗的丢失,给裁决司带来了非常沉重的打击。 甚至于裁决司首座秦念已经发出了公告,谁能找回冥煞旗,便能升任新的掌旗使! 因此在这段时间里面,但凡是对掌旗使那个位置有所觊觎的人,都在满世界地寻找那件原本应属于裁决司的重宝。 可惜的是,却无人能有所获。 在所有的这些野心家里面,只有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冥煞旗作为自己的首要目标,而是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了些。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现如今距离掌旗使那把交椅最近的人。 殷世振。 因为槐安的死,更因为槐安生前第一心腹的名声,如今的殷世振已经升任了裁决司的掌旗副使,暂代槐安的一应权职。 但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的他,既不在闸口街的裁决司正衙中,也没有去寻找冥煞旗的下落,甚至没有去继续追查槐安身死的真相,而是悄然于一座不知名茶楼的雅间中悠闲地饮着茶。 殷世振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他的对面,还坐了一位年轻男子,身着一袭绣绿纹的紫色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不是别人,正是曾于皇宫御书房外与夏生有过一面之缘的当朝太子,赵昊! 于是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一位太子殿下,一位裁决司掌旗副使,身份地位迥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不得不说,他们对坐饮茶的这幅画面看起来颇为诡异,或者说很不符规矩,毕竟太子只是太子,只要他一日未登帝位,便不得在私下结交裁决司的实权人物,这是皇家大忌! 但若是站在殷世振的立场上,这一幕却很好理解了。 因为他想要坐上掌旗使的位置,需要多方力量的支持。 在此之前,他已经结交了九江郡墨家的大少爷,墨渊,并且与对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如此一来,至少在金钱上,殷世振随时能够得到墨家的大力支持。 但这还不够。 在修行者的世界中,钱不是万能的。 如果能够让世俗皇权成为自己的靠山,那么,一个小小的裁决司掌旗使的位置,又有何难? 毕竟,裁决司原本就是大缙皇室的爪牙。 而殷世振在多番考虑之后,选择了太子殿下。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以及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得到对方的信任,殷世振给太子带来了一份厚礼。 比如孔森和李天虎的消息,以及郑荣、沈徽、周勃等一众春秋书院师生的行踪。 第三百八十八章一级警报 “殷兄的情报果然精准,时间、地点、人数,一个不差,这一杯,我敬殷兄!” 殷世振淡然一笑,以茶代酒,举杯与太子共饮,随即开口道:“殿下这么做,难道真的不担心圣上震怒吗?” 赵昊摇摇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大缙只需要一座书院便足够了。” 这句话的语意有些模糊,但殷世振却听懂了,他点点头:“有道理。” 的确是很有道理,毕竟天赋王权,任何一位有足够野心的帝王都不会允许有如同春秋书院这般的存在,对自己的权威造成极大的威慑。 几百年前的国教院便是因此而没落的。 摄政王洛丘也是因此而死的。 难道说,历史要重演了吗? 可问题在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年春秋书院的力量正在逐步衰落,如果不是夏生力挽狂澜,此番的春闱大比就将会扯掉春秋书院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经过前后五代君王的不懈努力,春秋书院正在自然而然地一步步走向衰落,如果照此发展下去,在百年之后,或许大缙王朝的修行界将会顺利过渡到一种新的格局。 一种大缙皇室最乐见其成的格局,比如像赵昊所说的那般,全天下只剩下了最后一座书院——皇朝学宫。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太子突然变得如此急切? 或者说,为什么缙帝默认了太子的这种急切? 殷世振没有真的问出这个问题,但他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 无外乎两种可能。 要么缙帝时日无长。 要么,就是因为夏生的异军突起,让赵氏皇家感到了极大的威胁。 不管是因为哪一种可能,殷世振都至少从太子这里知道了一件事情,打压春秋书院,并不仅仅是东宫一方势力的意愿,而是得到了缙帝的默许,甚至得到了整个赵家的支持! 最重要的是,或许赵家再也找不到比此刻更合适的机会了。 此时的不句山,正处在历史上最孱弱的时刻。 院长白丘下落不明,副院长唐子安葬身山腹,副院长韦秋月自落日谷一去不复返,春秋书院众弟子因为蛊虫之乱死伤惨重,守山大阵被摧毁殆尽,唯一一个被人们视为春秋书院中兴之希望的夏生,现在还留在金元秘境中。 而执掌春秋书院一应大权的,却变成了与夏生心有间隙的胡硕副院长、周院士,以及二代弟子钟薇薇。 这是内忧。 除此之外,因为裴元机的死,唐子安对夏生的袒护,使得整个裴家几乎顺理成章地被推到了春秋书院的对立面,上一次裴袁闯山不能,是被秦小花拦下了,可下一次若来的是比裴袁更不讲道理,更加不择手段的裴敬之,谁还能拦得住裴家的复仇? 更别忘了,将整座不句山陷入风雨飘摇中的蛮族强者,牧北,至今仍留在大缙境内,他的老师,蛮族大祭司叱奴阎,在看到春秋书院的孱弱之势后,难道会无动于衷吗? 这便是外患。 身处于内忧外患中的春秋书院,让大缙皇室看到了百年难得的机会,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推波助澜罢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赵昊之所以能够当上太子之位,的确是很有道理的一件事情。 至少在揣测圣意这一本事上,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种了解甚至超过了他的弟弟,他父亲最喜欢的小儿子,赵辰。 所以当赵辰在春闱大比中对春秋书院施以援手,与夏生结盟,共同打压天星院的时候,赵昊却做了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情。 他想要将春秋书院打落深渊! 不过一念之间,殷世振就已经从太子殿下那短短的十几个字中,猜测到了如今天下整个大势所趋的方向,不得不说,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些年他在裁决司所培养的,对政治的敏感性。 因此接下来,殷世振笑着问了一句话:“殿下的亲随去了朔河,那么,春秋书院的大部队怎么办?全权交给和堂吗?” 殷世振的这句话并不是试探,而是有些理所当然的味道,因为他如今暂领掌旗使一应权职,自然比夏生更早就知道了和堂的存在,也自然而然地将这方势力与太子联系到了一起。 夏生之所以会冒着极大的风险让康无为提前折返,就是为了告诉秦小花,和堂很可能是太子创立的。 因为当日在忘归林中设局伏杀赵辰的人当中,就有一位姓狄的奸细。 而在夏生南下去往落日谷的途中,所遭遇的那批实力不凡的杀手,同样是一位和堂的狄先生所招募的。 不过夏生没有机会当面质问太子,而以如今殷世振与太子的盟友关系,他却可以如此平淡地说出来。 听得殷世振的这番问话,太子只是浅浅一笑,太阳的余晖透过竹窗洒在他的脸上,刻画下一抹阴柔的暗影。 “真不愧是裁决司,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少,你觉得,经此一役,和堂是否能有足够的底气,正式踏上历史舞台了呢?” 无疑,赵昊对和堂抱有非常高的期望,毕竟,除了春秋书院之外,总揽天下一应财政大权,手握粮草和兵器这般重要物资的秦家,也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啊…… 他甚至有过设想,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坐上了那方意味着九五之尊的椅子,他首先需要做的是什么。 当然是让春秋书院和秦家善堂变成史书上的寥寥数语,只能供后人吊唁! 可惜的是,此时的赵昊并不知道,就在他闲坐于茶肆当中,与殷世振相谈甚欢的同一时间,至今仍未在修行界掀开神秘面纱的和堂,已经陷入了极大的混乱当中。 一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看着院中那些行色匆匆,面色肃穆的属下,以及他们手中所紧握的那一个个被扎了紫色缎带的竹简,满目不解。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老师,虚心求教道:“出了什么事?” 在他的身边,一个脸上被划了三寸刀疤的中年男子,正看着竹简上那两个像是被鲜血浸泡了上百年的暗红色名字,声音有些颤抖地回答道:“这是……一级警报!” 第三百八十九章理所当然的然 一级警报。 这四个字对于和堂来说,实在是不太常见,甚至就连如今和堂中的绝大多数元老级人物都没亲眼见到过。 因为距离上一次堂中发出一级警报,已经过了整整一百二十七年了。 那一次,是因为承天门之变。 在那之后,不管是夏洪的行踪被发现,还是秦家魏供奉、向供奉的殒落,和堂的长老院最高也就发布过二级警报而已。 为此,那些曾经与魏致远和向尊者交往过密的和堂成员,被全部割裂出去,现在应该全部都化作了一捧捧花泥,被彻底抹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曾存在过的痕迹。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众人会对于突如其来的一级警报显得如此慌乱了。 但更加令为首的刀疤男人为之不解的,是触发了一级警报的那两个名字。 孔森。 李天虎。 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见多识广的他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又为什么会触发堂内的一级警报? 刀疤男人百思不得其解,却无人能问,也不能去问,因为知道的事情越多,就会越危险,这是干他们这一行最需要谨遵的真理。 现在的问题在于,和堂的人是否来得及赶在这两个人返回春秋书院之前将他们抹杀? 对此,刀疤男子显得有些信心不足。 毕竟他们收到消息的时间有些晚了。 说起来也是有些巧,实在是在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比如金元秘境的开启,比如七十二盟的成立,再比如草原王那两个儿子在京城内的胡作非为,还包括南方十几个城镇突然遭遇的兽袭,以及妖族奸细的频频出手,在很大程度上都分散了和堂的人手,因此孔森和李天虎离开太和山的消息整整晚了两天时间才被人所察觉。 这该死的两天时间! 好在刀疤男子足够的雷厉风行,在收到一级警报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已经以无比强硬的手段做出了最合理的部署。 他首先撤回了京城内负责监控那两个草原人的人手,又征调了前去南方平定兽乱的几支百人小队,甚至冒险从东阳郡动用了暗字号的人,共同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向朔河流域扑杀而去。 现在只能希望那两个人尚未抵达秀城,否则的话,想要在泉州境内拦截春秋书院的弟子,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此时的刀疤男子并不知道,因为太子与夏生的旧怨,以及他对圣意的揣测,已经提前将孔森和李天虎二人截杀在了朔河之畔,也正是因为这般阴差阳错,为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埋下了令人沉痛的伏笔,让后人屡屡感叹,历史总是在人们最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拐了个弯。 连番的命令下达之后,院落中那些行色匆匆的和堂堂众已经消失不见,场中就只剩下了刀疤男子和他的学生。 直到这个时候,刀疤男子才终于能够缓缓松上一口气,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他身边的少年赶紧搬来屋内的藤椅,扶着老师坐下,又奉上一杯热腾腾的大红袍,低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刀疤男子摇摇头,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说道:“你的身份暂时还见不得光,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凡事都不能急于求成。” 闻言,少年不禁暗暗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在表示失望,还是单纯因为老师手中的大红袍勾起了他心中某段阴沉的回忆。 对于老师的话,少年不敢反驳,只能恭敬地点了点头:“您教训得是。” 刀疤男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此时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也根本并不在意,因为如果不是他,对方现在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他之所以愿意收留少年,并且让少年拜入自己门下,完全是看中了对方的身份背景罢了。 当然,此举对于凝聚人心一事也有着很大的益处,何乐而不为呢? 放下手中的茶杯,刀疤男子重新抬起头来,对少年问道:“之前让你联系的人,都联系到了吗?” 少年面露难色,犹豫着回答道:“在族比之后,魏供奉的亲信大多数都被清洗掉了,所剩无几的那些幸存者们也都藏的藏,躲的躲,就连善堂都找不到他们在哪里……” 话音未落,刀疤男子就将他打断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魏致远的人。” 少年心中一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道:“如果您说的是二房的人,我这边的确找到了五六个人的行踪,不过他们大多远离了京城,被调到了另外几个州的分堂中。” 刀疤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精芒,沉声道:“到底是五个还是六个?被调到了其他分堂,到底是哪几个分堂?你是不是都一一写信去联系了?” 看着刀疤男子眼中的锐意,少年情不自禁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喃喃而道:“原本是五个,汴州有两个,凉州一个,江州一个,青州一个,不过后面青州的那个失去了消息,想来是被……” 听到这里,刀疤男子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臂,笑着道:“不用沮丧,秦嫣那小妮子就坐镇青州,能提前有所警惕也是在情理当中的,另外的五个人,你可要抓紧了。” 少年长长地舒了口气,恭声应道:“是。” 顿了顿,他又鼓足了勇气,重新抬起头来,对刀疤男子问道:“师父,我想知道,之前我向堂里面提出的申请,有没有通过?” 刀疤男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是说去牢里面审讯夏洪的事情?” “对!” 看着少年紧握的双拳,刀疤男子幽然一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罢了,但一切正如我一开始对你说过的那样,堂里面对夏洪可是很重视的,我们并不需要从他的嘴里面问出些什么来,只需要一直将他掌握在手里面就可以了。” “可是……” 刀疤男子摆摆手:“没什么可是的,夏洪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这是上面那位亲自下的命令,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敢忤逆,所以啊,你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 话音落下,少年顿时住了声,但从他的眼中的腾然杀意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因此而打消将夏洪置于死地的念头,只是暂时将其压在了自己的心底。 毕竟,他已经认定,夏生才是导致自己父亲身死的元凶。 那么,他要杀夏生的父亲,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像他的名字那样理所当然。 第三百九十章打远方来了个疯子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胡天行的确做了一个他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 否则的话,此时的他恐怕也跟孔森和李天虎一样,葬身于朔河之畔了。 就算他们兄弟齐心,能够侥幸躲过常信等三位皇阶强者的截杀,也绝对逃不过和堂所布下的天罗地网。 在孔森和李天虎离开金元秘境之后,胡天行一行人的人数并没有改变,因为夏生和江柒柒的加入,他们仍旧是五个人。 经过一番简短的介绍,夏生已经知道,剩下两个春秋书院的弟子,其中那个短发的年轻人叫做云海明,实力在武将境巅峰,另外一个矮个子的家伙则叫做陈秋,最擅长的是承袭自春秋书院的不句剑。 无一例外,包括孔森、李天虎、胡天行在内,他们五个人都是剑修,均来自春秋书院的武院,是百年前春秋书院副院长,王治修的弟子。 此时的夏生已经顺利采到了幽兰草,正带着众人朝着兽群的方向折返。 一路上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沉默。 胡天行没有再谈论关于高宗皇帝殒落的真相。 夏生也没有向众人详细描述承天门之变的惨烈。 事实上,夏生非常能够理解胡天行三人对于时间的倒错感和缺失感,毕竟同样的事情,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虽然相比起心理已经崩溃的李天虎来说,其他几个人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还比较镇定,但那毕竟只是表面上的。 夏生很清楚,他们关于时间的缺憾,同样只能通过时间来弥补。 换言之,现如今他的任何安慰之词都起不到作用,甚至还有可能会适得其反,一切都只能等胡天行他们自己去接受,去面对。 五个人默不作声地在草海中穿行着,很快便回到了他们与孔森他们分别的地方。 为了让孔森和李天虎顺利抵达金元秘境的出口,夏生特地还从兽群中征调了两匹识途的老马,并在暗中派了一支由狮虎、猎豹和豺狼所组成的兽队,一路护送着两人离开金元秘境。 幸运的是,从夏生得到的反馈来看,途中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孔森和李天虎也并没有招惹到七十二盟的弟子,或者什么世家的高手,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如今回到旧地,胡天行终于忍不住感慨了一声:“不知道小虎他们怎么样了?” 夏生笑着安慰道:“放心吧,有孔森在,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只要他们出去后别乱说话,等回了不句山,自然一切有人照应。” 一旁的云海明听着这话,眼中不禁流露出了某种莫名的向往和好奇,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暗自低下了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夏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太久的,等我去秘境深处取些东西,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夏生说的是实话。 自从他知道这整个金元秘境都是自己曾经的领地之后,心中便有了一个比较完善的计划,他打算回家取一件东西。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是一头灵兽! 自从与九筒妖蟒一战之后,夏生灵窍内的冥煞旗就已经崩毁了,现在的他急需补充第三头灵兽,而正好,夏生知道,在金元秘境中就有他所需要的东西! 不管是在一百多年前金元秘境首次现世的时候,还是今时今日,人们从来没有在金元秘境发现过与修行相关的物品或者灵物。 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走到秘境的中心地带。 在那里,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里面便藏着夏生第五世所坐拥的惊天财富! 自然也包括各种各样的神兵、丹药、灵物、武技秘诀! 夏生根本不担心有人能够捷足先登,因为在宫殿中密布着他所涉及的机关和陷阱,甚至于用了一个完整的四象大阵来守护核心区域,如果不是他本人,或者尊级以上的强者硬闯,根本没人能踏入宫殿半步。 更何况,在夏生看来,就算那些来自各大书院、世家和宗门的修行者们因为天人大阵的存在而误入了金元秘境的中心地带,也很可能根本就看不到宫殿的存在! 就如那把只有夏生才能发现的断刀一样。 很明显,现如今的金元秘境就像是开启了灵智的生命体一样,完全能够分辨出昔日的主人,并为其所效忠。 为了让夏生认出此地,断刀横空出世,惊雷引火而焚,众兽躬身而拜,说句不客气的话,谁敢在秘境中对夏生不利,那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而偏偏,就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想要与死神做一番豪赌。 毕竟,他是一个疯子。 白封出现得非常突然,或者说,非常突兀。 当夏生带着胡天行、江柒柒等人离开了与孔森他们的分别之处,又继续在草海中疾行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后,几乎是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就看到在前方的草丛间蹲了一个人影。 那人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手中拿着一只看起来像是乞讨用的破碗,正抬着头,阴测测地看着夏生一行人。 这是夏生第一次见到白封,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却莫名地觉得对方的目光让自己很不舒服。 这是夏生在与万兽汇合之后,第二次遇到陌生人。 上一次是胡天行五人。 按道理来说,夏生凭借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程度,再加上万兽开路,他应该领先其他修行者很长的一段距离,在短时间内,绝不可能有人追上来。 所以夏生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人应该是与胡天行他们一起,在一百多年前进入此间的修行前辈。 为此,夏生特意向胡天行求证道:“你们可认得此人?” 胡天行果断地摇了摇头:“即便是与我们当年一起来到金元秘境的人,我也不是全都认识,更何况,从此人的穿着上来看,更像是一位散修。” 闻言,夏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像初遇胡天行他们一样,主动开口对那小乞丐询问,而是重新抬起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就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么个人一样。 白封也没有说话,因为他猜到了夏生的身份,却是从胡天行三人身上的春秋书院院服上。 他就这么蹲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夏生的脖子。 两人相距仅五丈,自然不可能有擦肩而过这种事情发生,但事实上,当夏生主动迈步与白封交错开来的时候,却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紫竹铃。 而白封则轻轻将手中的破碗向前探了半寸。 第三百九十一章四面楚歌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种奇怪并不是指素未谋面的敌意,而是夏生分明注意到,在小乞丐身后有一杆笔挺而肃杀的长枪。 但小乞丐在下意识握紧的却是那只看起来一文不值的破碗。 便如同夏生在第一时间握住的不是浩然剑,而是紫竹铃一样奇怪。 可偏偏,谁也没有抢先出手。 夏生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出现半分的停滞,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初,步伐仍然如丈量过的那般精准。 但场中不论是江柒柒,还是胡天行,都已经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微妙。 他们警惕地看着白封,白封却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 从头到尾,白封都只紧盯着夏生一个人。 哪怕他已经从江柒柒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锐意无双的杀气,可他的直觉告诉他,夏生比江柒柒更加可怕。 白封被很多人认为是疯子,但他不是真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那是从无数次生死边缘,无数次鲜血痛楚中所磨砺出来的本能。 他知道夏生是谁,他也知道夏生杀了裴元机和慕容晚归,但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将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看在眼中。 直到他真正与夏生有了一次照面。 直到此刻。 白封体内的鲜血正在蠢蠢欲动,他的双手在轻微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但他依旧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杀戮的欲望,一动不动地蹲在了原地,目送着夏生渐行渐远。 因为对方有五个人。 因为在夏生的身边,有一位比浩然剑更加锋芒毕露的小姑娘。 眼看夏生一行人逐渐消失在了茫茫草海中,白封并没有掉头离开,而是自唇角拉开了一抹森然的笑意,腰身向下用力一折,仿佛将自己变成了一只身手敏捷的山魈,向前轻轻一跃,便于丛草之间失去了踪影。 另外一边的夏生,在确定对方并没有追上来之后,不禁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他松开了腰间的紫竹铃,叹道:“若是康无为在就好了。” 夏生想念康无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是单纯因为康无为有着皇阶巅峰的实力,而是因为对方出身善堂,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情报资源。 若是康无为在这里的话,恐怕一眼就能识破白封的身份,那么夏生也不至于陷入敌暗我明的窘境中。 好在,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不多时,夏生便领着胡天行等人回到了万兽静待之处,看起来,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面,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张天诚依旧昏迷着,趴在那只斑马的背上,伤情也并没有进一步恶化。 倒是胡天行、云海明和陈秋三人在看到万兽恭顺的这一幕之后,都纷纷地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对于这位夏教习的手段更加敬畏了一些。 夏生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于是万兽重新迈开了脚步,继续朝着秘境深处行去。 若是从空中向下俯瞰,就像是有某位超级大能在挥洒着笔锋,于茫茫的长虹草原上画下了一条粗野的墨痕,横贯数十里! 有了万兽的拱卫,夏生就像是在方圆十里之内多了上万只眼睛,上万只耳朵,以及上万只鼻子,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感知。 所以当慕容家的一众长老来到长虹草原边缘的时候,夏生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因为慕容晚归的死,夏生与慕容家可谓结下了血海深仇,一旦双方相遇,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对夏生来说,斩草除根、斩尽杀绝这种事情,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手段。 既然对方运气不好,正好撞见了自己,那么,不如便趁此机会进一步削弱慕容家的实力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夏生在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一支野狼小队,作为斥候去查实慕容家的人数和准确方位,然后又指挥着万兽从八个方向朝着对方所在之处包围而去,绝不给对方丝毫逃脱之机。 既然决定了要杀,就要杀得干脆利落,永绝后患! 至于夏生本人,则与江柒柒和胡天行等人分成了五路,分别骑了一头雄狮,跟随其中一路兽群,以雷霆之势朝慕容家的一众长老扑杀而去。 至于夏生给胡天行等人的理由则很简单。 “他们是春秋书院的敌人。” 如无意外的话,这几名倒霉的慕容家长老死定了。 可偏偏,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有夏生这一路遇到了一些突发情况。 因为就在他驭狮狂奔的时候,有一杆长枪突然从地底急袭而出,一枪就刺穿了雄狮的小腹,携余力朝夏生面门而来! 事发突然,雄狮身受重创,立刻四肢发软,随着惯性向前狠狠摔去,夏生的反应倒是极快,脚尖轻轻在狮背上一点,整个人高高跃起,在第一时间抽出了浩然剑,迎向那杆铁血长枪。 “铛!” 沉重的金石之音惊得众兽乱作一团,而长枪上的力量之沉超乎了夏生的预料之外,不禁被狠狠震退了整整十丈! 穷桑的藤蔓即刻自夏生的背后长扬而出,扎根于地底,将他稳稳地托在了半空中,但等夏生转眼看去的时候,却连半个敌人的身影都没有看到,甚至于那把杀意盎然的长枪也消失了踪影! 见状,夏生顿时轻轻眯起了眼睛,放缓了呼吸。 此时的地面之上,众兽惊恐地横冲直撞,鲜血淋漓的场面,让人触目惊心,但夏生却没有试图让它们平静下来,而是将目光扫向丛草间的一片片阴影。 他知道,那个小乞丐就藏在这附近。 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瞒住万兽的感知潜入到自己身边的,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自己出手,但先前的那一次交手,让他对敌人的实力更加高看了一眼。 不好对付呢…… 但夏生没有异动,而是静静地待在原地,与暴乱的兽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知道,现在要比拼的,就是两人的耐心了。 然而,对方却并不知道,夏生还有一记暗招,隐藏在了万兽群中。 下一刻,一片炎火冲天而起,仿若燎原之势,将一大片银草燃成了灰烬,并隐隐有着向着四面八方扩散的趋势,见状,夏生轻轻一笑,手执浩然剑,如一支离弦的箭矢,向着火光处急袭而去。 帝江找到了敌人! 但令夏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于火光中站稳身形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那个拿着破碗的小乞丐,而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以及一个手执盲杖的瞎子。 第三百九十二章烈火燎原 “帝江!” 夏生在落地的第一时间,便发出了一声厉啸,下一刻,一片流光自烈火中疾驰而出,刺入了夏生的小腹,化作两对长翼狂展而起,拉着夏生的身体向后拉出了一道绚丽的弧线,暴退而出。 夏生从没见过那个女人或者那个瞎子,但他看到了女人指尖所点出的那条湛蓝色气线,也看到了瞎子举起的盲杖。 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帝江的速度很快,但那个红衣女子的速度更快,她仿佛已经将自己与这片燎原之火融为了一体,鲜红色的长袍倒卷着浓烈的火光,向夏生扑面而来,她手中的那条湛蓝色光线精准地点向夏生的眉心,避无可避。 情急之下,数百条穷桑枝自夏生身侧暴起,在夏生的面门之前结成了一道紧密的藤盾,然后,夏生缓缓张开口,吐出了一条汹涌的火龙。 穷桑藤遇火熊熊燃烧,顷刻间便竖起了一片炙烈的火墙,死死地拦在了红衣女子的身前,妄图拦住她手中的那缕光。 然而,境界的差距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夏生只不过刚刚迈入王阶,穷桑和帝江的境界也被迫停留在了王阶,但红衣女人手中的湛蓝色光线却是货真价实的尊级力量! “嗤!” 一道轻响在原野上空鸣起,就像是一把裁刀破开了宣纸,又像是毒液腐蚀了草木,紧接着,在穷桑藤所凝结的火墙中间,出现了一个指头大小的细孔,一缕蓝光从中一穿而过,不曾受到半分阻碍,也不曾有丝毫的停留,便再近夏生半尺! 这是夏生自重生以来所遭遇的最大的凶险。 因为这是来自一位尊级强者的全力一击! 这与夏生遇到裴袁、魏致远时的情况截然不同,因为前者并没有打算真的杀了他,而当后者打算杀死夏生的时候,在夏生的身边站着秦小花。 这一次,夏生只有一个人。 但他却拥有整个世界的效忠! 因此在下一刻,一只野雁突然自斜刺里急掠而至,仿若飞蛾扑火一般,朝那道蓝色的气线撞了上去。 “嗤……” 没有奇迹发生,也没有意外出现,野雁在一瞬间被气化,甚至连尸骨和血肉都没能留下,便堙灭在了这个世界上。 但在野雁之后,还有三只云雀,两头山雕,十只惊鸿鸟…… 夏生的身体开始急速坠向地面,所到之处,无数的野狼、灵豹、雪虎,甚至于羚羊、牦牛、石猴等兽群,整齐划一地停止了无畏的冲撞,转而朝夏生的身后汹涌而去。 慷慨赴死。 不过三息之间,夏生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兽海中,他来不及去顾忌身后的情况,也没有时间去关心慕容家的人死没死,江柒柒和胡天行等人在什么地方,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长虹草原! 万兽护身的场面非常震撼,也非常壮烈,如果敌人是一般的修行者,比如慕容家的哪几位长老,甚至于慕容晚归死而复生,恐怕也抵不住这么多兽群的无限冲击。 但那位红衣女子不是一般的修行者,也不仅仅如慕容晚归那般位及皇阶。 因为她叫穆思思。 她是一名真正的灵尊! 更是天星院近两百年来第一天才! 别说如今夏生已经将万兽分成了八支队伍,就算是面对完整的万兽奔袭,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眼看夏生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穆思思也不再犹豫,当即自灵窍中分离出了两道狂影。 其中一头,乃是万鸟之王,真正的火凤! 另外一头,形似火狮,长近三丈,身覆鳞甲,通身赤金,鬃毛如烈火,背后生一对火翼,威风凛凛,惊天一吼,便生生震死了近前的十头灵豹! 此兽唤为赤炎金猊兽! 火凤驭万鸟,赤炎金猊兽屠万兽,不过眨眼之间,在穆思思与夏生之间,就被清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与此同时,一支竹杖蓦然出现在了这个位置,破空而去,狠狠地砸在了夏生的后背上。 “嘭!” 一击之下,夏生背后所覆的穷桑藤甲尽数碎裂,帝江火麟片片剥落,一道可怕的劲气即刻侵入了夏生的体内,让他五脏六腑几近粉碎! 但夏生根本就没有回头,反而借此一力,身形更快了三分,在火原上划过一道凄厉的银痕,于瞬时间便掠到了长虹草原的边缘。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穆思思指尖的那条湛蓝色光晕终于到了。 生死一刻,夏生自气海内爆发了一片浩然之气,方圆三丈之内的所有银草纷纷拔根而起,在空中燃起一片狂暴的火光,向穆思思急坠而去。 这是夏生最强大的两剑。 浩然剑。 白日焰火杀生剑! 以无上剑意硬撼尊级力量! 直到此时,穆思思终于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如果她手中的光晕一往无前,那么她也必定被万剑穿心。 夏生底牌尽处,终于逼得穆思思的身形停了那么一瞬间,挥手迎向那片浩然气,与此同时,穆思思体内第三头灵兽激发了自身最强大的灵技,一片纯白色的华光从穆思思的小腹间悠然荡开,只是一个刹那,竟就将那万剑白焰尽数浇灭! 这个时候的夏生,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长虹草原,但他的敌人并不止一个穆思思。 谢奉君手中的盲杖又一次出现了,却是点向夏生背后的帝江羽翼,意欲折其翼,断其路! 夏生被穆思思所牵制,已经没有手段去抵御谢奉君的盲杖,却在此时,一道他意想不到的影子出现了。 不是江柒柒,也不是胡天行,甚至不是任何一头幸存的野兽。 而是一杆枪。 枪上裹着褴褛的暗红色布条,腥气扑鼻,但枪头却锃亮得瘆人,这杆枪是这场战斗的开始,也是结束。 长枪不是朝着夏生去的,也不是朝着那支盲杖去的,它的目标,是谢奉君本人! 谢奉君看不到这杆枪,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感受不到这杆枪的存在,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谢奉君就知道了枪的主人想要做什么,所以他毫不留恋地抽手收回了盲杖,向着自己的身后敲击而去。 一刺,一敲,都是枪术和棍术中最基本的动作,没有华丽的技法,却偏偏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力量感。 这不是剑法和棍法的对决,而是最原始的,力量的对撞。 这无关立场和局势,只是私怨。 夏生不知道那个小乞丐为什么会帮助自己,但经由对方的这一枪,终于让他觅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也给他奉上了最后的逃脱机会。 下一刻,夏生自身后探出了一条穷桑枝,缠在了枪身之上,向着自己猛地一拉,他自己则向前一个跨步,终于踏在了长虹草原之外的土地上。 紧接着,他眼前那片燃烧的原野,以及那个红衣女子,那个手执盲杖的瞎子,都尽数消失了。 这便是天人大阵。 第三百九十三章后遗症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夏生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弄明白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那个手拿破碗,身负长枪的小乞丐是谁? 为什么他一开始想要杀自己,后面却帮了自己? 那个红衣女人,还有那个棍法一流的瞎子又是谁? 他们又为什么要杀自己? 夏生没有半点头绪,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所积累下来的战斗经验与生存本能,或者换句话来说,如果之前站在火原中的人不是他,恐怕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只是一次简短的交手,夏生已经准确地判断出,对方三人,那个红衣女人是货真价实的尊级强者,另外两个都是武皇巅峰境。 如此阵容,放在小小的金元秘境中,已经堪称恐怖了。 除了夏生之外,这三人若是联手,不管遇到谁,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存在! 不过那个小乞丐似乎与其他两人并不是盟友,反而像是有些旧怨,也幸亏如此,否则夏生能不能活着逃离长虹草原,还真说不定。 所以在战斗的最后一刻,在夏生双脚迈出长虹草原的那个瞬间,他利用穷桑藤蔓将持枪的小乞丐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拉了一把。 他希望利用天人大阵给小乞丐创造一线生机。 否则的话,一旦小乞丐被留在原野上,面对那个红衣女子和神秘瞎子的围剿,绝对是活不了的。 这是在那个当下,夏生唯一能做的了。 剩下的,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夏生一开始的计划,现在的他彻底与江柒柒等人失散了,也不知道那几名慕容家的长老是否已经葬身万兽的铁蹄之下,但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夏生受伤了。 几乎在天人大阵开启,夏生确定自己已经逃得生天的同一时间,他便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了松软的泥地中。 就连手中的浩然剑也有些握不稳了。 在之前的那一番交战中,夏生总共受了三种不同的伤。 其中最轻的,反而是谢奉君砸在他后背的那一棍。 对夏生来说,那只是皮肉伤,因为穷桑藤甲和帝江鳞甲的双重保护,虽然他的后背被砸得皮开肉绽,但并没有伤到筋骨,那道锋芒毕露的暗劲也被他气海内的浩然气给尽数化解了。 相比之下,穆思思的那缕湛蓝色气芒,反而给夏生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诚然,自始至终,穆思思的指尖都没有真正触及到夏生的眉心,否则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但在夏生以浩然剑气与对方硬拼的时候,却被穆思思所施展的力量法则侵蚀了内腑,甚至逼得浩然剑气逆行而回,伤了夏生的气海! 纵然夏生身怀不世之医术,这一下也伤了他的根基。 没有个三年五载是绝对不可能恢复的。 而这,依然不是夏生所受的最重的伤。 最致命的,是当夏生强行启动天人大阵之时,整座金元秘境,或者说,这个小世界给他所带来的负担! 天人大阵,每隔三个时辰才会改变一次地貌,将秘境中的上千个碎片化地域重新随机排列组合,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便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而夏生,却以一己之力打破了这种规则。 他强行将天人大阵发动的时间提前了。 即便这里曾经是他的领地,即便这座天人大阵原本就是他所布下的,或许换做第五世的他而言,这样做并不会对身体产生强大的负荷,但现在的他,毕竟只是一介王级强者。 更别说如今距离他的第五世,已经过去了近两千年的时间。 他与这一方世界的联系早就不复从前那般紧密了。 因此,强启天人大阵的后果,便是此时的夏生仿佛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被切割成了上千道碎片,在相互拉扯、撕裂,巨大的痛楚让他甚至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如纸。 不过一瞬之间,大片的血珠便从夏生浑身上下的各个毛孔中渗了出来,将他染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血人。 夏生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但身体不能动,并不意味着他的心念也停滞了。 下一刻,一根穷桑枝悄然探出,从夏生的怀中掏出了一支他亲手配置的恢复性药剂,径直扭碎了瓶身,将药剂送入了夏生的口中。 除此之外,穷桑所蕴含的强大生命力也在急速温养着夏生的身体,将他那些濒临破碎的腑脏、经脉,始终维持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点上。 但还是那句话,穷桑只能用来吊命,但不能治伤。 夏生对自己现如今的情况了若指掌,所以他非常清楚,在目前的情况下,想要治愈伤势,只有一个办法。 无垢青泉! 但这里不是白马镇,也不是不句山,他从哪里去找活泉? 好在这个问题对夏生来说并不是问题,因为整个金元秘境都是他曾经的领地,他会选择一个没有活泉的地方作为自己的住所吗? 当然不会! 因此在金元秘境中,是有活泉的! 甚至来说,夏生早就提前考虑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在他开启天人大阵的时候,不仅人为地将穆思思和谢奉君所在的长虹草原挪到了距离自己最远的,金元秘境的边缘地,更将活泉所在的地点向自己拉近了。 唯一让夏生没有想到的,是他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单单凭截他个人的力量,完全无法到达泉水所在之处。 当初在返回白马镇外后山的时候,有蛋蛋驮着夏生前行,那么现在呢? 以夏生现在的状态,他根本没有办法激发一丝灵力,自然也就无法驱使穷桑带着他走这么远的路,但有一个例外。 帝江! 虽然一直以来,帝江都是作为夏生的第三头灵物跟着他在战斗的,但事实上,如果帝江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脱离夏生的灵窍,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来帮助夏生。 可惜的是,此时的帝江不能离开夏生的灵窍。 否则,夏生灵窍中的那一方小世界恐怕会即刻坍塌! 于是现在对夏生而言,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选择。 那就是等。 等其他的修行者路过此地,将他救起。 而且他必须祈祷,来的人可不能是天星院或者慕容家的人,或者和堂潜伏进来的奸细之类的。 念及此处,夏生忍不住苦笑着叹了口气。 看来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仇家太多了,终究不是一个好事啊…… 第三百九十四章终相见 总的来说,夏生如今的境况谈不上最坏,毕竟他能够从穆思思和谢奉君的联手突袭之下保住性命,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更何况,有穷桑的生命之力温养着身体,夏生至少饿是饿不死的。 但就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要知道,金元秘境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有着近三十倍的差距,万一夏生运气不好,如今所处的地方正好是比外界慢了三十倍,那么他就很有可能重蹈胡天行等人的覆辙,即便多待一天,外面的世界也过去了一个月! 于是夏生开始努力尝试着去联系金元秘境中的兽群,哪怕在这附近流落着一只猴子,也能大大改观此时夏生的窘境。 但事实却证明,夏生所做的努力都只不过是无用功。 当日夏生在金塔中以灵魂种子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引来万兽朝拜,这件事情非常的不可思议,场面也极其震撼,所付出的代价,自然便是如今整个金元秘境的野兽都肃之一空了。 别说是猴子,现如今连只臭虫都没留下。 而夏生为了躲避穆思思和谢奉君的追杀,不得已将整片长虹草原都挪到了秘境的边缘地带,自然也连同着所有的兽群也远离了他,若要等它们前来与夏生汇合,即便是速度最快的惊鸿鸟,恐怕没个十天八天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整件事情又回到了一个死循环。 夏生想要去往秘境中的那汪活泉,就至少得有行走的能力,但想要做到这一点,他又必须依靠泉水的疗愈。 哪怕以夏生那近妖之智,此时也不免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时间就这么慢慢流逝着,夏生终于坚持不住,彻底倒在了地上,他甚至无法将浩然剑收回气海,而是任其跌落尘埃,韬光养晦。 四周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宁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但夏生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意外将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伴随着天色渐沉,夏生的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绵长,穷桑本身所散发出来的柔光也越来越明亮,就像是在夏生的身上披了一层翠意盎然的毯子。 但这样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夏生终于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由远及近地向自己靠拢。 一时间,夏生的一颗心重新提了起来。 此时的他侧卧着,所以根本看不到身后的情况,更不知道来人究竟是谁,是敌人还是朋友,亦或者只是几个恰巧路过的陌生人。 但不管是福是祸,终究都是逃不过的。 夏生绷紧了心弦,屏住了呼吸,并悄然隐去了穷桑的光辉,静待答案揭晓。 然后,他便听到了两声同时夹杂了惊喜和担忧的呼喊。 “先生?” “臭流氓!” 闻声,夏生顿时心尖一颤,他猛地睁大了双眼,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喉部的肌肉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因为在整个大缙王朝,只有两个人,会这么喊他。 秦嫣。 水儿! 突如其来的惊喜甚至让夏生来不及去思考,明明早已葬身忘归林的水儿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又为什么会和秦嫣结伴同行,此时的他骤然从精神紧绷的状态松弛下来,顿时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等夏生重新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皎洁的月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伴随着夜空中的万星璀璨,让人感到一种无比的祥和。 夏生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并没有发生好转,甚至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越发危急。 此时的他不仅口不能言,身体动弹不得,甚至就连灵窍内的穷桑和帝江都开始显现出了疲态。 留给他自救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但幸运的是,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 几乎便在夏生醒来的第一时间,秦嫣便发出了一声低呼:“先生!” 夏生看着秦嫣脸上那急切的神色,想要试图露出一丝笑容,却发现连唇角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于是他只能平静地看着这位亦徒亦友的少女,眼中满是欣喜。 秦嫣的声音立刻惊动了另外一边的叶小娥,或者说,在夏生的认知里面,她还是那个叫做水儿的小侍女。 相比秦嫣的故作冷静,叶小娥的性子则显得要急切很多,当即对夏生问道:“臭流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谁干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叶小娥那紧张无比的声音,秦嫣的脸上竟悄悄划过了一丝黯然。 毕竟,夏生与叶家大小姐缔结了婚约一事,在整个洛阳城,乃至于大半个缙国都不是什么秘密。 夏生并不知道秦嫣心中在想些什么,不过能看到“水儿姑娘”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确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接下来,在众人的慰问声中,夏生又见到了两个老朋友。 自然就是夯大力和宁征。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前者更像是夏生的战友,而后者则是他的属下。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夏生最为危难的关头,能与这么多朋友相逢,顿时让他心中更添了一分底气。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便在众人那无比担忧的目光之下,夏生几乎是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从灵窍内激发出了一条细嫩的穷桑枝,在旁边松软的土地上写下了几个潦草的文字。 “正北十里,芷羽宫偏殿,枉凝泉。” 待做完这一切,夏生甚至无法收回那条穷桑枝,而是任其在很快的时间内枯朽,腐败,消散在尘烟里面。 叶小娥看着这行字迹,疑声道:“你是让我们带着你到这个地方吗?” 夏生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一旁的宁征却显得有些若有所思,因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在夏生初到洛阳的时候,也专程让他去调查过洛阳城附近活泉的事情,却是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有没有关联? 夏生没有办法向众人多加解释,剩下的,就只能靠他们与自己的默契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他突然觉得眼角一寒,下意识地转动着眼珠朝自己的左侧方看去,随即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花布包袱…… 第三百九十五章阳光下的罪恶 夏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个花布包袱。 哪怕在这之前,他只在白马镇外的官道上见过一次。 是那个女人! 那个身怀妖族幻术,拐走了老爹的女人! 夏生曾无数次假设过自己与对方的再一次相遇,却绝对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如今的他身受重伤,身不能行,口不能言,如果对方想要逃走,夏生根本没有丝毫办法,如果对方想要杀他灭口,完全轻而易举。 夏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气血在急速上涌,他额头的青筋已经快要爆开,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花布包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那个女人向后退了半步。 夏生想要把真相告诉秦嫣,告诉夯大力,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话都说不出。 或许是因为气急攻心,也或许是因为穷桑的力竭,导致夏生的生命力进一步减弱,他又一次晕了过去。 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叶小娥抱着他,给他喂了些水,知道他没办法说话,便自顾自地说道:“你已经昏迷三天了,大伙儿按照你之前所留下的字迹,已经向北走了十多里路了,但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宫殿或者活泉,反倒是秦嫣姐姐发现,我们这些日子好像一直在围着秘境打转。” 夏生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因为天人大阵的存在,众人已经偏离了一开始的路线,如果他此时能够行动自如的话,一定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芷羽宫所在之处,但实际情况却令他只能躺在藤架上干着急。 除此之外,那个抱着花布包袱的女人,现如今在哪里? 这是当下夏生最关心的事情,甚至超出了他想要寻找枉凝泉的执着。 但好在,他还活着。 穷桑不愧为生命之树,虽然如今力量微弱,但却能始终吊着夏生的命,不让他死去,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除此之外,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叶小娥和秦嫣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夏生,所以让那两个绑走了夏老爹的元凶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如果他们还没有逃走的话。 就在夏生心急如焚之时,一道人影突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不是那个抱着花布包袱的女人,而是那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男人。 他搓了搓满是老茧的双手,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开口问道:“叶姑娘,怎么样,夏公子还是没办法开口说话吗?” 话音落下,夏生目光骤然一凝。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们! 在这一刻,夏生已经顾不得其他了,比如为什么对方称呼水儿为“叶姑娘”,这件事情在当下顿时变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夏生的喉部肌肉剧烈地痉挛着,却偏偏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在内心嘶声力竭地呼唤着帝江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的应答。 与此同时,叶小娥只是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搞的,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再过两天,还是找不到那什么芷羽宫的话,我便带着他离开秘境,京城里的大夫一定可以帮他治好伤的,实在不行,我就把他带到太医院去求诊!” 叶小娥当然有这个底气,毕竟她是威宁侯府的大小姐,深得皇上宠爱,从小便可自由出入皇宫禁苑。 哪个太医敢不把她放在眼中? 不过,夏生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袁子裘听到叶小娥这么一说,当即心下稍安,笑着安慰道:“叶姑娘放心吧,夏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顿了顿,袁子裘又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家少主出去探路尚未回来,我看叶姑娘也守了夏公子一整夜了,不如稍微休息一下,交给我们哥儿几个来照顾吧,夏公子可是我善堂的贵宾,我们就算豁出性命去,也不会让夏公子再遇到什么危险的。” 谁料,叶小娥却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必了,别忘了,我也是修行者,哪里会那么娇贵。” 闻言,袁子裘不禁暗暗皱了皱眉,故意开口道:“叶姑娘不会是不相信我们吧?” 叶小娥缓缓抬起头来,盯着袁子裘那双有些异色的瞳孔,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是的。” 袁子裘神色微惘:“叶姑娘说什么?” “我说是的,我不相信你们。” 这么一番话,或许也就只有昔日被誉为京城小魔女的叶小娥能说得出来,而且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毫不避讳。 “你……” 袁子裘手心微紧,立刻向前迈了半步,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生生止住了话头,因为有一片寒意凛然的刀光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于是袁子裘知道,此事不可强求,他只能按捺下了心中的杀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接下来,还得劳烦叶姑娘了。” 说完这句话,袁子裘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藤架上的夏生,这才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袁子裘回到了林如的身边,目色有些幽然。 “怎么样了?” “那个姓叶的小丫头警惕性太高,没办法下手。” 闻言,林如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憔悴了一些,病态更盛,然后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花布包袱,喃喃道:“还是用若见草吧。” 袁子裘叹了一口气,伸手从林如的手中接过了那个花布包袱,点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林如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惋惜,最后确认道:“他真的还记得我俩的模样吗?” 袁子裘转过头看向夏生所在的方向,非常肯定地回答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我们在白马镇的时候就对他用了幻术,但从他刚才看我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到那种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杀意,所以,是的,他还记得。” 这一次,林如也不再迟疑了,只是轻轻挽住了丈夫的手臂,轻声道:“那个时候就应该听你的话,将他杀掉,如此,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袁子裘溺爱地搂过林如的肩膀,笑着道:“快了,很快就结束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危机边缘 夏生并没有听到袁子裘和林如的这番谈话,更不知道对方手中竟握有若见草这般可怕的毒物。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即便他知道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当他在第一眼认出林如手中那个花布包袱的时候,便一直在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告知秦嫣或者叶小娥,但天意弄人,偏偏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他成了一个废人。 夏生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接下来他什么都不做的话,对方一定会寻觅到机会对自己下死手。 这一点,从之前袁子裘与叶小娥的交谈中便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更将袁子裘的狼子野心暴露无遗。 夏生从来都不是一个甘愿坐以待毙的人,哪怕现在的他口不能言,身不能行,但他仍旧不会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事实上,夏生的确还留有最后的手段,可以在生死一刻逆转局面。 但这样手段实在太过于决绝,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随意使用,否则必然会出现一些夏生所意想不到的变数,甚至很可能与自杀无异。 更何况,夏生需要那两人活着,才有可能从他们的口中问出夏老爹的下落! 因此夏生还在等,等那最后的转机出现。 或许是因为他的祈祷真的得到了上苍的垂怜,也或许是因为他的确命不该绝,注定不会如此草率地结束自己第九世的人生,所以在半个时辰之后,转机出现了。 带来这一丝转机的人是秦嫣,她与曹供奉、宁征等人一起,在临近正午时分回到了营地中,同时也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她们此行的确找到了一座外表看起来像是宫殿一样的建筑! 就在距离前方不到百里的地方! 闻言,夏生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在场这些人的实力,即便带着他这样一个累赘,如果全速赶路的话,百里的距离,最多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走到。 只要进入芷羽宫,夏生就不惧袁子裘和林如的威胁了。 但夏生同样很清楚,这最后的百里路,这最后的半个时辰,便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如无意外的话,秦嫣所带来的这个消息,同样会促使袁子裘和林如提前有所行动,将夏生翻盘的可能性彻底扼杀在萌芽状态。 接下来,便真的如同夏生之前对白封的寄语一样,大家只能各安天命了。 对夏生比较有利的是,在秦嫣和宁征回到夏生身边之后,在场至少有五个夏生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在随时防备着他所可能遭遇的一切危险。 就连曹供奉都被秦嫣隔绝在了夏生的藤架三丈开外。 如今负责抬着夏生前行的是宁征和毕庆文,叶小娥和秦嫣分别守护在两翼,而夯大力则负责押后。 除此之外,曹供奉、沈供奉,以及冯滨三人在前头开路,秦家此番同行的第三位供奉,秦邰,则率领袁子裘、林如等众将在四周警戒。 如此阵容,就算是穆思思和谢奉君联手再至,恐怕也只有仓皇逃离的份儿! 但正应了那句流传了千古的真理,最牢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只要夏生一朝不曾恢复行动力,袁子裘和林如这两个变数就永远会对他造成最大的威胁!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众人距离秦嫣所看到的那座宫殿也越来越近。 心中最为焦急的,当然是夏生和袁子裘、林如这三人。 “不能再等了!前往那什么芷羽宫的主意,原本就是夏家小子提出来的,如果我所料不错,在里面一定有某种可以帮他恢复伤势的药物,如果继续拖下去,我们的处境将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林如的脸上仍旧呈现出病怏怏的姿态,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杀气腾腾,毫不留情。 袁子裘点点头,憨厚地笑了笑:“放心吧,在出发之前,我已经把若见草的草籽放到了水壶中。” 闻言,林如终于心下稍安,然后故意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林如的异状很快便引起了秦供奉的注意,当即来到两人的身边,询问了一声。 林如抬起头来,有些勉强地笑着道:“老毛病又犯了。” 话音落下,秦供奉不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虽然林如并不是他的属下,但此番大家作为一起进入金元秘境的同伴,关于林如的病,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因此他沉声问道:“真不是时候,还能走吗?” 袁子裘搀扶着林如,开口道:“不碍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秦供奉你先带人向前去吧,我们待会儿再赶上来。” 秦邰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大部队,终于还是点点头道:“那好,你们自己小心。” 同一时间,叶小娥正扶着夏生的脑袋,将水袋凑到他的嘴边,帮助夏生补充水分。 这些淡水当然不是秦家的,而是叶小娥自备的,或许一直以来,很多人都被她那古灵精怪的外表所迷惑了,但实际上,叶小娥的细心,却是连秦嫣也比不上的。 毕竟秦嫣从小的生活环境决定了她凡事不拘小节,而叶小娥却偏偏是一个非常注重细节的人。 正如叶小娥之前对袁子裘所说的那样,她是真的不信任秦家的人,至少不信任除了秦嫣以外的人,若非宁征担保,或许连毕庆文也近不得夏生三丈之内。 所以这一路以来,夏生所有吃的、喝的,都是叶小娥所准备的,也亏得如此,才让袁子裘和林如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但很可惜的是,她能够保证夏生不被人下毒,却保证不了其他人。 毕竟,袁子裘所拿出的若见草的草籽,从一开始,就不是针对夏生的! 下一刻,就在秦嫣拿出自己的水壶,刚刚拧开壶盖的时候,便见得前方异变突生。 就在众人眼前三丈开外的地方,负责领路的曹供奉,突然自腕间亮起了一层淡蓝色的武纹光辉,随即以迅雷之势从腰间拔出了寒光熠熠的佩剑,举头便朝着身边的沈供奉劈了上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内斗 这一切都发生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了。 猝不及防之下,沈供奉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抽刀相迎,却仍旧不可避免地慢了那么半拍。 高手对决,半拍之差便是生死相隔。 沈供奉临死前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兄弟,自己的袍泽,有朝一日会对自己出剑。 而且是偷袭。 曹供奉手中的长剑轻而易举地刺穿了沈供奉的小腹,刺破了他的气海,也断绝了他的生机。 这是秦家的荆芒剑。 另外一边的冯滨并没有因为这一幕而仓皇失措,而是反应极快,他在第一时间身形后撤,回到了秦嫣的身边,厉声大喝道:“保护少主!” 然而,回答冯滨的,却是接连不断的兵戈之声。 放眼望去,不仅仅是曹供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分布在四周的秦家众将都像是突然发了疯一样,开始纷纷对身边的同伴拔剑相向,杀伐之音不绝于耳。 面对这毫无道理,而且极为突然的一幕,秦嫣面沉似水,却显得异常的冷静。 她不知道场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没有去问,而是如条件反射般护住了夏生。 与此同时,叶小娥轻声唤道:“大力!” 说话间,曹供奉已经面色狰狞地举剑朝冯滨所在的方位追杀而来,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战胜一把长刀。 “铛!” 夯大力手中的刀势大力沉,初一交锋,便将曹供奉震退了三尺,但曹供奉并没有因此知难而退,反而越战越勇,再度提剑急掠而至。 见状,秦嫣当即轻喝道:“庆文,你与叶姑娘、宁征一起,先护送先生离开,我来断后!” 毕庆文面带犹豫,正想要开口劝谏,便听得秦嫣再道:“叶姑娘,先生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叶小娥暗暗握紧了双拳,欲言又止,但在如此危急关头,她并没有太过拖泥带水,也没有多做矫情,而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除非我死了。” 言罢,叶小娥突然一把将夏生抱起,用藤架的枝条将夏生背在了自己背后,随即身形急掠,绕开了曹供奉与夯大力酣战之处,继续向前奔袭而去。 宁征知道自己在这场战斗中帮不了太多的忙,也非常干脆地跟着叶小娥向前突进,倒是毕庆文,显得无比的犹豫。 于是秦嫣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若先生出了事,我拿你是问!” 闻言,宁征深吸了两口气,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躬身向秦嫣行了一礼,然后又深深地看了身边的冯滨一眼,这才头也不回地朝叶小娥和宁征追了上去。 秦嫣转过头,看着叶小娥那小小的身躯背着夏生,却仍旧疾步如飞的模样,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苦涩,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将视线转回到了战场当中。 她之所以会选择留下来断后,除了为了确保夏生的安全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 便是这些人,都是她秦家的人! 她虽然不知道在先前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众人反目成仇,生死相向,但她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在这一刻,曹供奉有夯大力牵制,其他诸位客卿都战到了一起,场面看起来非常的混乱,但秦嫣并没有主动出击,而是在寻找一个人。 此番跟着她进入金元秘境的,总共有三位供奉,实力相当,都在皇阶巅峰,如今沈供奉已经死在了曹供奉的剑下,那么,最后那位秦邰,秦供奉呢? 秦嫣需要在第一时间找到秦邰,不仅仅是因为秦邰的实力略微强于曹供奉,更因为他姓秦! 他是秦嫣的叔叔! 然而,还不等秦嫣发现秦供奉的踪迹,便听得一旁的冯滨突然沉声道:“大家好像是失去了理智,陷入了狂乱状态!” 话音落下,秦嫣顿时心中一沉。 她不是夏生,没有如同夏生那般举世无双的医术,所以她并不知道若见草这种毒物的存在,但冯滨的这番话,却让她有了另外一番联想。 幻术! 而秦嫣比谁都知道,在众人之中,唯一两个身怀幻术之人,便是袁子裘和林如! “找到老袁和老林!” 说完,秦嫣也不再耽搁,脚尖一点,便手持长剑向着混乱的战局中冲了进去。 “嘭!” 只是第一次出手,秦嫣便精准地用剑柄砸中了一位善堂客卿的后脑,后者直接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晕厥,随即秦嫣身形一飘,闪过了对面刺来的一抹剑光,继续向着下一个目标而去,但与此同时,她的双眼却不断地在人群中搜寻着,试图找出秦邰的下落。 而在另外一边,叶小娥正背着夏生在不断地向前冲刺,别看她身形娇弱,但堂堂灵王境的修为还是让她有着异于常人的力量。 幸好宁征已经顺利成为了一名修行者,否则还真的追不上叶小娥的脚步,此时的他堪堪能与叶小娥齐肩并行,虽然口中喘着粗气,却不忘开口对叶小娥警示道:“应该是秦家出了奸细。” 随后赶上来的毕庆文正好听到了这番话,当即反驳道:“这不可能!此番进入秘境的人,都是少主亲自挑选的,绝不会有什么奸细!” 宁征摇摇头道:“别人我不知道,但那个看起来病怏怏的女人,以及她身边那个面相忠厚的男子,肯定对我家夏大人别有所图,自从夏大人陷入昏迷之后,那两个人总共来询问夏大人的身体情况十六次,主动拿来食物和饮水七次,暗中观察夏大人三十五次,我问过秦大小姐,他们二人与夏大人并非旧识,此举岂不反常?” 此时的夏生还清醒着,听到宁征这话不禁感到万分的欣慰。 可惜的是,当袁子裘要求主动照顾夏生的时候,宁征并不在场,否则的话,他一定会提醒叶小娥早做防备。 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此之前,宁征还是太过于相信秦嫣的威信了,因此当他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因为在下一刻,当叶小娥背着夏生距离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只剩下不足十里的时候,宁征所认定的那两个罪魁祸首,便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 与半年前在白马镇双方初遇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甚至于夏生的情况比那时更加的糟糕,但他所依靠的,却从一个蛋蛋,变成了叶小娥、宁征,以及毕庆文三人。 林如的怀中虽然还抱着那个有些泛旧的花布包袱,但袁子裘的手里,却少了一条牵马的缰绳。 第三百九十八章我男人你们也敢动? 叶小娥的脚步骤然而止,她抬起头,轻轻扬起了那双如弯刀一般的眉,沉声道:“果然是你们。” 袁子裘憨憨地一笑,搓了搓手掌,开口道:“没想到竟然被叶姑娘看出来了,不过,该怎么说呢……” “这一次,您的护卫可不在呢。” 话音落下,突然从叶小娥的身后闪出一人来,用一种悲戚的目光看着袁子裘,低声怒喝道:“为什么?” 能够在这个时候,有资格问出这句话的,只有毕庆文。 因为他和他们一样,都是秦家善堂的人,更是秦家少主,秦嫣的亲信。 与此同时,宁征解开了叶小娥身上的藤索,将夏生横抱在怀中,朝后退了半步。 袁子裘察觉到了宁征的异动,却并不以为意,而是满怀歉意地对着宁征笑了笑:“大家各为其主罢了。” 言毕,林如也步履蹒跚地走上前来,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们夫妻二人无意伤害其他人,更不希望与威宁侯府为敌,只要你们交出夏生,我们不会为难其他人的。” 叶小娥缓缓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衫,突然笑道:“果然,你们是冲着他来的。” “可为什么!夏公子手持善字帖,不仅是我善堂的贵宾,同时更是少主的先生,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少主对你们的信任吗!”毕庆文义正言辞地接口道。 然而,袁子裘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轻轻叹道:“抱歉,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旁边的林如则更加果断一些,断然道:“不必再拖延时间了,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出夏生,要么与他陪葬!” 林如当然有这个底气,事实上,当她和袁子裘选择现身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怀了必胜的把握。 虽然他们二人只是善堂客卿,但却有着王级巅峰的实力,再加上妖族血脉中所传承的幻术,区区一个叶小娥,根本挡不住他们。 至于毕庆文和宁征,则根本就没有放在他们的眼中。 正如袁子裘一开始对叶小娥所说的那般,这一次,夯大力可不在她的身边。 看起来,叶小娥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复仇的希望。 况且在袁子裘看来,叶小娥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或许算得上机灵,也有足够的警惕心,但终究只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难不成她还会跟自己拼命吗? 不是每个人都如秦嫣那般有着非同寻常的流放经历的。 但很可惜的是,袁子裘和林如都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前往白马镇捉拿夏洪,与夏生第一次见面之前,发生了一件事情,改变了这位叶家大小姐一生。 忘归林一役。 在那一战中,叶小娥亲眼目睹了自己侍女,水儿的死,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夯大力带着她拼死逃亡。 至今,叶小娥也未能找到当初杀害水儿的真凶。 因此在回到京都洛阳城之后,叶小娥没有再继续扮演那个小魔女的角色,在世家子弟中作威作福,而是跟着夯大力去了幽冥秘境。 她在那里面待了整整半年时间。 战斗了整整半年时间。 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为水儿报仇雪恨。 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若旧景重现,她可以不再当一个逃兵! 现在,这一天到了。 当日在忘归林的时候,夏生的出现,救了她一命。 现如今在金元秘境,她决定还他一命。 就这么简单。 下一刻,叶小娥轻轻一笑,鹅黄色的劲衣随风微飘,她认真地看着袁子裘,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男人,你们也敢动?” 话音未落,叶小娥的身上已经荡起了一层极其浓郁的翠绿色灵光,一片片寒彻入骨的冰晶在她的身上迅速凝结,上面印刻着特殊的纹路,看起来,就像是一件覆满了龙鳞的盔甲。 她的身后悄然探出了一条如长蛇般的尾巴,一支看起来有些残破的独角自她的额间刺出,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意。 紧接着,叶小娥于唇齿之间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身形一跃,便朝着袁子裘扑了过去! 而此时距离她宣告完对夏生的主权,只过去了两息。 两息之内,叶小娥完美融灵,并且在第一时间使出了王阶灵技,这便是她在幽冥秘境中修行半年所交出的答卷。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仍旧无法弥补她与袁子裘之间的差距。 因为如今的叶小娥只是灵王中境,而袁子裘却是武王境巅峰! 除开境界上的不足以外,最致命的,便是人类修行界中最牢固的那第一条铁律。 皇级之下,同阶之内,灵修不如武修! 然而,叶小娥所融的这头灵兽,却并非凡物,而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上万年之久,曾经被帝俊打落凡尘,再重新从地狱中爬起来,于羊角湖畔被叶小娥收服的圣兽。 冰甲角魔龙! 是的,它是圣兽! 自夏生这一世重生以来,所见过的圣兽虽然不算少,但也绝对不多。 算上他自己灵窍内的帝江、慕容晚归所驭使的计蒙,就只剩下了韦副院长的那头人形灵兽,噢,对了,曾经让裴袁无比狼狈的那条妖蟒,九筒,也在夏生的点化下成了圣。 但这并不代表着,在这个世界上,圣兽就如同烂大街的便宜货一样,到处都是。 其中帝江乃是整个春秋书院中唯一的一头镇山圣兽,计蒙乃是慕容家历经五百年岁月所积攒下来的底蕴,韦副院长的那头圣兽来自万兽山,而九筒则是蛰伏了上千年的大妖! 夏生能够有幸见到它们,是自身的机缘所致,但对于寻常修行者而言,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机会见到一个! 大缙王朝的灵兽何其多,正如夏生在课堂上所回答秦嫣的那个问题一样,单就将级灵兽的种类而言,就有多达五千种! 如果要说数量的话,又何止百万之巨! 而在这里面,或许连一头圣兽都出不了。 圣兽之珍贵,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连赵辰体内的那头独角兽,以及作为生命之树的穷桑,也担不起这个圣字! 而事实上,在夏生重临大缙王朝以来,他所遭遇的第一头圣兽,不是帝江,也不是九筒,更不是计蒙,而正是这头冰甲角魔龙。 但他却在羊角湖畔,将其送给了叶小娥。 或者说,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化名为水儿的贴身小丫鬟。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老天爷的安排就是如此巧妙。 谁也不曾想到,在时隔半年之后,当夏生与叶小娥再度重逢之际,这头冰甲角魔龙,便在此刻成了夏生能够活下来的最后一丝希望! 第三百九十九章乱局 修行不止,战斗不息。 这是人类数万年历史进程中最有名的一句话。 然而,近两百年来,随着缙仁帝登基以来,大缙王朝已经太平了很长时间,除了外族在边境偶有骚乱之外,唯一一次战乱便是草原人的东进。 却仍旧被徐国公的镇国军和叶帅的荆棘军联手阻截在剑门关之外。 因此对于那些没有军职在身的修行者们来说,其实是没有太多实战机会的。 诸如春闱这样的舞台是专门为各大书院、世家、宗门的少年天才们所准备的,而且还是九年一开。 至于那些宗门、世家之间偶尔所举办的切磋大会,也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端不上台面,真正成名的修行者鲜有参与。 就拿五合门的张天诚来说,如果不是金元秘境的出现,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走下太和山,除非人世突生战乱,才有他们这些普通修行者发光发热的机会。 因此白封和谢奉君等人才会隐世多年,作为散修行走于人世间。 所谓的隐世并不是他们真的隐居在深山老林里面,与世隔绝,而是他们脱离了整个修行界的大环境,去往最需要他们去战斗的地方修行。 比如斩草防线,比如阴山以北的蛮荒战场,再比如水晶城外的沙海等等。 而对于其他身在宗门、世家、书院的普通修行者们来说,他们是无法自主地脱离自身所附庸的势力的,因此,秘境,则成了他们增加实战经验唯一的途径。 而这一次的金元秘境大开,则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各方争相角逐的最佳战场。 虽然因为金元秘境的特殊性,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修行者们去拼死抢夺的资源,因此大部分人都还保持着相对的克制,但战火俨然已经蔓延到了整个金元秘境的外围。 而且因为夏生强行开启天人大阵,导致整个秘境都发生了非常严重的空间紊乱,也让不少修行者得以深入到了秘境的核心地带。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并且由于七十二盟的成立,导致那些原本来自各大宗门的弟子们纷纷抱团,立刻给其他书院和世家的修行者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各方矛盾持续升级,眼看有着越演越烈的趋势,这个时候,却有一则震撼人心的消息席卷了四面八方。 据说,慕容家此番派出的一众长老级高手尽数葬身于兽群之口,死无全尸! 不久之后,又有人在其他地方接连发现了新的枉死者。 从他们身上的服饰来看,应该是来自七十二盟的修行者,其中更不乏如冲虚宫这等超级门派的弟子! 可问题在于,若只是寻常野兽,又怎么可能杀得了这么多人? 这件事情很不寻常,立刻引起了广大修行者的警惕。 大概又过了两三天的样子,才终于有人在南面一处平原上发现了万兽奔腾的奇景,于是之前萦绕在众人心头的迷雾似乎渐渐散开了。 一时间,大家有了共同的敌人,当即把矛头指向了那些凶残的兽群,不管是打着为枉死者报仇的旗号,还是为了找回人类的尊严,总之,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各地的战火纷纷停息,一众修行者们接连组成了好几个屠兽纵队,向着兽群移动的方向追击而去。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着向野兽耀武扬威的兴趣,比如谢奉君和穆思思二人,就没有参与到这次征讨中去,而是在寻找着一个人的下落。 自然就是夏生。 “这个夏生果然不简单,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有着某种和野兽沟通的秘法,传闻中惨死林中的慕容家长老,还有那些七十二盟的弟子,恐怕都得算在他的头上!” 对于谢奉君的这番分析,穆思思不置可否,反而皱着眉道:“相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和那个疯子究竟是如何逃走的。” 谢奉君的脸上写着淡然,开口道:“就算他真的还活着,也必定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肯定会想方设法从秘境离开,如果我要是你的话,就应该在秘境的出口处守株待兔。” 穆思思却不同意,她摇摇头道:“此人行事,不可以常人度之,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还在秘境当中。” 事涉女人的直觉这般毫无道理的事情,谢奉君也无话可说,只能继续苦着脸,与穆思思一道搜寻夏生的下落。 然而,令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面,他们虽然没有发现夏生的行踪,但却是听说了另外一件刚刚传开的消息。 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三十里之外的地方,有一个形如乞丐一般的修行者,正在大肆追杀普通的修行者,就像是一头陷入了狂暴状态的云吼,所到之处,不分青红皂白,只管杀,杀,杀! 闻讯,谢奉君骤然握紧了手中的盲杖,下意识地说道:“是疯子!” 而穆思思的反应则更加干脆利落,直接杀气凛然地开口道:“追!”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谢奉君、穆思思和白封三人,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夏生与兽群联系的人,但很可惜的是,他们都没有参与到对万兽的围剿当中,所以这一消息也并未传扬开来。 而人们更加未曾想到的是,在慕容家一众长老,以及七十二盟那些无辜丧生的弟子中间,其实还有一名幸存者! 这个人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万兽奔袭的可怕场面,但他却知道那时候的夏生是与其他受害者在一起的,而且此人也并没有离开金元秘境,而是跟随着秦嫣和叶小娥,继续深入到了金元秘境的中心地带,第二次遭遇了夏生! 但不同之处在于,这个时候的夏生,可就没有之前那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了,而是处在最微弱的时候。 任何一名修行者,随便动动手指都能杀掉他。 周浩当然也能。 但他不敢。 事实上,自从秦嫣和叶小娥发现夏生的那一刻开始,周浩的心中便重新升起了逃走的念头,可此时的他已经随着大部队深入了秘境的腹地,如果冒险回头,恐怕才是最坏的选择。 一旦落单,别说是碰上万兽奔袭了,就算再碰上一处流沙或者沼泽,也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周浩只能被迫选择了另外一种策略,便是主动变得低调了起来。 好在夏生受伤太重,视线范围有限,若是周浩刻意避开的话,夏生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的存在,更何况袁子裘和林如所带来的威胁,吸引了夏生全部的注意力,自然也就无从去关注其他人了。 这么看起来,周浩的命的确是太好了。 直到不知道为何,秦家善堂的一众高手们,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开始相互厮杀起来。 第四百章冰甲,魔角! 不幸中的万幸,周浩并没有喝掺杂了若见草草籽的水,所以在异变突生的那一刻,他仍旧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而且出于对夏生的忌惮,所以周浩一直都是故意落在大部队后方的,在场中血肉横飞之时,他再次做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不参战,不逃跑,而是就地藏了起来。 一点儿也没有引人注目。 虽然周浩胆子不大,但他的头脑还是很不错的,在首先保住了自身的性命之后,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 因为他无疑是秦家和叶家两方人马中唯一的外人。 如果在此番动乱之后,其他人都死了,而他作为实力最微弱者,却偏偏活了下来,那真是跳进朔河也洗不清了! 如果此时的周浩能知道,在他逃离七十二盟的大部队后,后者同样被兽潮屠戮殆尽,而他则是唯一的幸存者的话,此时的他一定会更加恐惧。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所以周浩至少要让一个有着足够分量的人相信自己。 要么是秦嫣。 要么是叶小娥。 两相比较,周浩当然选叶小娥。 虽然在他眼中,秦嫣更加美若天仙,但在这个时候,无疑秦嫣的处境更危险一些,保命,终究是周浩的第一要务。 至于说曾经秦嫣救过他一命,此时正是他报恩的时候,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在周浩的考虑范围之内。 做好了决定,周浩也并不拖泥带水,当即小心翼翼地趴在了地上,然后朝着叶小娥逃跑的方向匍匐前进。 还真别说,周浩此举并没有被场中那些杀红了眼的秦家侍卫发觉,反而顺利地逃出了重围,成为了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丝毫没有被卷入战乱中的幸运儿。 在确认自己已经离开众人的视野范围之后,周浩果断站起身来,向前疾驰而去。 此时的他,已经无暇顾及夏生的威胁了。 毕竟在周浩看来,或许夏生对自己没有善意,但也至少不应该有杀意才对。 能活着,才是头等大事。 念及此处,周浩顿时脚下生风,不过片刻之间,便向前狂掠了数十里,但很快,他又目露惊恐地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因为他分明看到,就在前方不足百丈之处,大片的灵武之气激昂相撞,正有三团人影混战在一起。 其中便有叶小娥。 而另外那两人,则分明是秦家阵营中的两位客卿。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周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懵了,难不成是叶家下的毒,行迹败露之后,被秦家两位客卿追杀至此吗? 这个推测没有半点道理。 因为叶小娥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那么难道是那两位秦家客卿也跟其他人一样迷失了心志,所以才与叶小娥战在一起的吗? 周浩觉得这种情况显然要更符合逻辑一些,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他应该怎么做? 周浩的选择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他仍旧采取了最为稳当的做法,便是作壁上观。 他直接攀爬到了一株百年老树的树梢上,将自己的身体尽数埋在那苍翠而宽大的叶丛中,只露出了两个眼睛,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 接下来,他便见证了他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场战斗。 叶小娥以一介灵王之姿,硬撼两大武王! 从一开始,叶小娥的策略便非常的明确,她知道宁征和毕庆文帮不上忙,所以她才会选择抢攻而上,做好了以一敌二的准备。 而事实上,至少从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正在朝着叶小娥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她并不奢望单纯凭自己的力量就能打败袁子裘和林如这两大武王境强者,但如果只是缠斗的话,她还是勉强能够做到的,而她的底气,便来自于冰甲角魔龙! 当初在春闱大比个人战的舞台上,墨渊已经初步掌握了夏生所教给他的群星之怒,可为何最后还是输给了慕容晚归? 便是因为在慕容晚归的手里面有一头计蒙。 而计蒙是圣兽。 同样的道理,在叶小娥的身上依然成立。 圣兽之所以敢带一个“圣”字,便是其拥有着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的能力,甚至实现越境杀这等奇迹也不在话下! 或许叶小娥已经忘记了,当初在羊角湖畔的时候,夏生其实对冰甲角魔龙有一句评语。 他说,即便在他生平所见过的所有灵兽中,冰甲角魔龙也能排进前十! 夏生是谁? 他曾是星空下第一强者,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统一大陆的帝王,更是财神爷,是活神仙…… 他所见过的灵兽,岂止是以千万来计算的? 而冰甲角魔龙竟然能排进前十! 可见夏生对这头圣兽的评价之高! 而冰甲角魔龙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相比于其他的圣兽而言,杀戮和进攻的力量更强! 这一点,便在如今叶小娥与袁子裘、林如的战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叶小娥虽然采取了缠斗的战略,而且是且战且退,但她并没有完全处在守势,而是在以攻代守,逼迫袁子裘和林如两人无法越过自己攻击夏生。 要杀他,便请先杀了我! 这便是叶小娥的态度。 在幽冥秘境中的这半年光景,她已经与冰甲角魔龙培养出了极强的默契,并对于冰甲角魔龙迄今为止所展露出来的三大灵技如臂使指。 此时的叶小娥双唇泛着青紫色的暗光,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氤氲的冷雾,虽然背后未生羽翅,却依旧能够翱翔在天际。 她的指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肘间伸出了两根锋芒毕露的倒刺,漆黑如墨的长尾好似一把丝毫不知疲倦的劲弩,在不断地吞吐着一支支杀气盎然的冰针,仿佛在这一刻,叶小娥已经将自己化作了一把人间兵器,身上每个部位都能激发出强大的战力! “咚!咚!咚……” 沉重的闷响不断地在空中鸣起,就像是一声声重鼓,让人心跳加剧。 袁子裘手中抄着一把赤色的铁尺,如剑似刀,可劈可斩,却偏偏无法破开叶小娥身上那层寒意凛然的甲胄,甚至还在叶小娥那拼死的狂攻之下变了形,上面散发着白色的冰雾,竟把袁子裘的手掌也冻得生疼。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冰甲角魔龙之所以会被叫做冰甲角魔龙,其成名灵技,也是其唯一的防御性灵技,便是寒光甲! 除此之外,叶小娥额头上那支残破的魔角也不可小觑。 上面所荡开的那层黑色气纹,透着令人不安的杀意,就连袁子裘和林如也有些忌惮,不敢妄进! 眼看宁征已经带着夏生快要跑进远方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了,林如心知不可再耽搁,当即第一次打开了手中的花布包袱,伸手在里面抓了一把金粉,向叶小娥抛洒而去。 可与此同时,她的手掌也终于被一丝黑色气浪给拂到了! 第四百零一章肃杀的晚风 从这场战斗的一开始,叶小娥说起来是在以一敌二,但实际上,对方负责主攻的只有一个袁子裘,而林如则迟迟未能施展出其真正的实力。 即便如此,她也给叶小娥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尤其那掩藏在袁子裘身后的每一次偷袭,都显得极其的阴险,往往都是冲着叶小娥最脆弱的部位去的。 比如双眼、腋下,甚至于大腿根部! 但与此同时,林如和袁子裘也发现了叶小娥的不同凡响之处,除开她融入己身的那条暴戾而凶悍的冰龙之外,最让两人惊讶的,还是叶小娥对于幻术的免疫力! 这的确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袁子裘和林如两人身怀妖族血脉,虽然不是真正的妖族人,但却在善堂的培养下苦修了妖族的幻瞳术,在以往的战斗中,这一底牌无往不利,几乎没有敌人能够抵挡得住他们二人的幻术突袭。 就连当初在白马镇外的夏生都着了道! 可叶小娥却偏偏不吃这一套! 不知道是因为冰甲角魔龙本身的圣威所致,还是因为叶家世世代代替缙帝镇守东南边疆,尤其善与妖兵交战,所以叶小娥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了如何去克制妖族人的幻术攻击。 可不管在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叶小娥的拖延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林如决定不再留手了。 说起来也是有些奇怪,在这之前,林如的腕间虽然闪烁着暗青色的武气光辉,但她却完全没有发挥出堪比武王境巅峰的实力,反而显得有些束手束脚,如果以她这般实战能力,若是与叶小娥单打独斗,恐怕只有落败一途。 叶小娥身处袁子裘那宛如狂风暴雨的攻击之下,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这其中的缘由,但现如今林如却主动解开了这一谜题。 她打开了手中的花布包袱,洒出了一片金粉,于是她手中的那把软剑也变得金光熠熠起来。 林如是一名纯正的武修,所以她不懂灵道。 但与此同时,林如也算不上是一位真正的剑王,因为她的攻击手段有些手段。 她真正最擅长的,是毒! 比如之前由袁子裘悄然下在秦家诸位将士水壶中的若见草,便来自于林如,而现如今她剑身上所附着的金粉,则是比若见草更加可怕的毒物。 名曰:天择! 物竞天择的天择! 下一刻,林如的双颊开始急速向下塌陷,皮肤的光泽尽数敛去,枯瘦如鬼,原本就病怏怏的身躯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但她的双眼却闪烁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的光芒,寒气凛然! 紧接着,林如手中的剑风骤然加速,化作一片片残影,向叶小娥笼罩而去。 美轮美奂的金色气芒就像是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夕阳,将叶小娥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携带着比夕阳寒冷千百倍的杀意! 此时的叶小娥刚刚击退了袁子裘的又一次尺击,正准备借力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有些发麻,让她的身形骤然一顿,同一时间,遮天蔽日的金色剑芒迎头落下,天择金粉自空中簌簌飞洒,宛如一场金色的雪,让人意乱情迷。 叶小娥不知道那金粉是什么,但她却丝毫不敢怠慢,当即自口中吐出了一片冰寒彻骨的白雾,挡在自己的身前,试图凝住那漫天金雪。 然而,这一次,即便是冰甲角魔龙的极致寒气,也冻不住林如的天择毒,金色的雪花落在白雾上,立刻在雾面上灼出了千万个细密的小孔,不费吹灰之力便渗透而入,继续向叶小娥飘去。 见状,叶小娥目色微沉,却并不慌乱,而是将双手合于胸前,自掌间开出了一朵绚丽而娇弱的珊瑚花。 这正是叶小娥的本命灵物,血珊瑚! 连续经历两次进化之后,如今的血珊瑚虽然外表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眨眼之间,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血珊瑚便迅速膨胀开来,将身体横向展开了近二十丈,如树枝般的珊瑚触突长扬开来,向那急坠而下的天择金粉张开了怀抱。 天择落于血珊瑚之上,虽然不会被其所吞噬,而且不出一刻钟就能将其燃成灰烬,但却给叶小娥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可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道金光却以迅雷之势从血珊瑚的正中央贯穿而过,刺到了叶小娥的肋下! 是林如的剑。 一时间,叶小娥的面色立刻变得更加苍白了些,但她并没有选择逃离,而是顺势将额间魔角的黑色气纹沿着剑身逆行而上,侵入了林如的手腕。 “嗤……嗤!” 一道如同强酸腐蚀朽木的暗响同时于叶小娥的肋下、林如的腕间响起。 下一刻,叶小娥身前的冰甲寸寸碎裂,一滴幽绿色的血珠骇然砸落,而叶小娥的双眼则立刻转为了一片死灰之色。 与此同时,林如则更加果断,与毒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她,虽然不知道那黑色的气纹是什么,但她却察觉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尤其当她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露出了一条墨色血线,正朝着手臂侵袭而上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抽手回剑,果断而狠戾地斩断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叶小娥用最为惨烈的方式,与林如拼了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还是输了。 因为林如只是断了一只手腕。 而叶小娥的本命灵已经趋近于死亡,至于她本人,在中了天择之毒之后,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了。 更重要的是,她的对手,并不止林如一个人。 下一刻,便在叶小娥那双快要失去生气的目光中,袁子裘手持铁尺急袭而至,毫无怜悯地高举起了双臂,向她的头顶斩来! 如无意外的话,叶小娥死定了。 再然后,毕庆文、宁征、夏生这三人,也死定了。 可偏偏有人不愿意此战以这样的结果落幕,所以平地有风起,叶小娥落于夕阳下的影子突然活了过来,自地面倒掠而上,化作一缕肃杀而隐秘的晚风,悄然拂过了袁子裘的脖子。 紧接着,这道晚风裹紧了叶小娥,向着毕庆文和宁征所在的方向绝尘而去。 只留下了身后袁子裘轰然倒地的一声闷响。 第四百零二章刺客与毒师 事情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一切都来得太过于突然了,乃至于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远方藏身于树冠之上的周勃完全没有看清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叶小娥激战许久,且占据了完全上风的袁子裘,突然就死了。 死的不明不白,莫名其妙。 按道理来说,袁子裘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武王,哪怕在突遭偷袭的情况下,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落败才对。 而且是被一击致命。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除非有着尊级以上修为的大能,要么就是袁子裘最为信任的亲友。 或者,还有最后一种可能。 对方是这片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刺客! 能够担得起这个名号的人,即便历数大缙王朝五百年历史,也只有三位。 其中两位,已经死了。 正如那句在刺客界最为人熟知的真理一样,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刺客,也必定是最为失败的刺客。 因为只有在任务失败,身死道消的那一刻,人们才会知道他的名字、样貌、实力,被载入史册。 大缙王朝历史上最著名的两大刺客,便属于这样的情况。 但他们之所以会被人们所称颂,被历史所铭记,当然是因为这二人身怀大义,完美诠释了真正的刺客精神与品质:勇气、隐忍、忠诚、坚韧、仁义! 当然,更重要的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两人最后的刺杀都成功了。 至少成功杀掉了自己的目标。 但在当今刺客界,却有一个人与上述二位有着本质的区别,因为这个人还活着。 关于这个人的事迹,从来没有被正式的文书所记录,也没有得到官方的承认,一切故事都是由人们口口相传的,以至于真假难辨。 传说,高宗皇帝其实是被他所杀,也有人说,他曾孤身潜入水晶城暗杀妖帝,最后虽然功亏一篑,却得以全身而退,甚至有传闻,此人还参与过十六年前的谋逆案,不过既然缙帝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么他自然是又一次失败了。 失败当然不足以被称道,但在失败之后还能活下来,尤其对于一名刺客来说,这便足以被视为传奇了!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直到今时今日,人们也不知道这位刺客的名字叫什么,长相如何,境界有多么高深,唯一知道的,只有他的一个代号。 烛先生。 叶小娥并不知道出手相救的是不是那传说中的烛先生,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她,在对方出手之前,也根本未曾发觉此人的存在。 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而且更加关键的是,对方为什么会救自己? 此时的叶小娥状态非常糟糕,虽然天择之毒尚未侵入心脉,而且因为冰甲角魔龙的寒气,让毒素的蔓延被迫减缓了许多,但如果不能立刻找到解药,拔除体内剧毒的话,恐怕她也活不了太久了。 所以她没有心思去追究老者的身份,但如果此时夏生在场的话,一定不会为对方的突然登场而为之疑惑。 因为此番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夏生在遭遇了七十二盟一众弟子后便不知所踪的黄老! 可有些遗憾的是,黄老虽然擅长刺杀之术,也懂一些急救的手段,甚至与林如一样是一位毒道大师,但他对于叶小娥所中的天择之毒却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更说不上替叶小娥解毒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叶小娥和夏生等人先送入芷羽宫内,剩下的,就只能看他们的运气了。 但事情并不如他所设想的那么简单。 或者说,即便袁子裘被他一击袭杀,也并没有完全解除众人的危机。 因为林如还活着。 丈夫的枉死让林如双眼立刻变得如鲜血一般猩红,但她没有时间去悲伤,也没有时间去祭奠,此时她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便是让所有人给袁子裘陪葬! 除非她死了,否则绝不能放过叶小娥和夏生等一行人! 如果今日真的让夏生和叶小娥逃脱生天,那她丈夫岂不是就白死了?她们在这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尽数付诸东流? 林如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她在第一时间便追了上来,又一次自花布包袱中掏出了一个雪白色的小瓷瓶,向着叶小娥逃离的方向用力掷了出去! 见状,黄老心中暗沉,因为他不知道那瓷瓶中所盛的是什么样的剧毒。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出于对林如施毒手段的忌惮,黄老甚至不敢出手打碎瓷瓶,更不敢贸然去接,只能尽量用身法来躲避瓷瓶的下落点。 黄老此举也的确是有些无奈。 作为一名出色的刺客,黄老自然是善于用毒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能看出林如在毒道之上的造诣非常高,不管是先前对若见草的选择,还是天择金粉的释放时机,都有着大家风范。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先前林如用软剑刺破叶小娥身上冰甲,同时被魔角所释放出来的魔纹侵蚀的那一刻,林如自断右腕,让黄老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体内所流出来的黑色血液! 黑血不是从断肢上流下来的,而是从林如的伤口上淌落的,散发着某种奇异的香气,这立刻就让黄老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或者说,那是毒道中人最忌讳的一种手段。 以身养毒。 若是说得更明白些,便是林如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毒物! 她的血液和唾液是毒,她的骨肉是毒,甚至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毒! 养毒的过程当然是非常漫长的,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有可能是下毒者刻意这么去做的,也可能是在无数次以自身试毒之后所自然而然产生的副作用。 但不管是怎么形成的,也不管形成了多久,总之,林如的这般所为,立刻让黄老变得有些投鼠忌器起来。 黄老为什么在杀了袁子裘之后,并没有再一次下手杀了林如,而是带着叶小娥从现场逃离? 因为黄老很清楚,一旦他杀了林如,那么对方体内的剧毒便会立刻爆发出来,届时,自己也会随之陪葬!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身负丧夫之痛的女人,竟然真的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准备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第四百零三章最后的底牌 黄老的判断基本上是对的,但有一点错了。 林如并没有打算拖着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自始至终,她与袁子裘的目标都只有一个。 夏生。 为什么在明知夏生很可能会出现在金元秘境的情况下,林如和袁子裘仍旧来了? 为什么在秦家的大部队与夏生相遇之后,林如和袁子裘没有在第一时间逃走? 理由只有一个。 他们原本就是冲着夏生来的! 组织之所以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二人,便是看中了他们很可能会得到秦嫣的征召,顺理成章地进入金元秘境,而且因为秦嫣与夏生两人的特殊关系,当夏生遇到他们的时候,不会生疑。 之所以能得出这样的判断,是基于袁子裘对于自己幻术的自信。 毕竟当他们第一次与夏生相遇的时候,后者只是一介小小的武师,理论上来说,夏生绝不可能再记得二人的容貌才对。 事实上,袁子裘的信心也的确是有道理的,因为如果不是夏生体内的那枚银色种子,以及其所生出的神秘银泉的话,夏生确实早就忘了袁子裘和林如的模样。 袁子裘的判断失误,可以说是非战之罪。 但非常可惜的是,夏生并没有把握住敌明我暗的大好机会,而是自认出袁子裘和林如的那一刻开始,便将自己内心的情绪尽数表现了出来。 虽然他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却依旧被经验老到的袁子裘看出了眼中未曾隐藏的杀意,这才导致袁子裘决定提前展开行动,对秦家众将下毒! 而现在,袁子裘死了,一切的重任就全部落在了林如的身上。 她必须杀了夏生,否则,等待她的,恐怕便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下场! 所以从一开始,黄老就判断错了一件事情。 他以为林如是为了给自己的同伴报仇,所以冲着自己来的,可实际上并不是! 正是基于这一误判,所以接下来,黄老在面对林如投掷而来的雪白色瓷瓶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避退。 黄老是一名刺客,而且是一名优秀的刺客,所以不论是隐匿身形的手段,必杀一击的果断,亦或者是神鬼莫测的身法,都是极其可怕的。 在这一刻,黄老即便手中还抱着一个叶小娥,身形也宛如鬼魅一般,凌空划出了一道残影,一个暴力的加速冲刺,几乎是在瞬时之间便逃到了瓷瓶落地之处的十丈开外!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却是在瓷瓶落地碎裂的同一时间,并没有剧毒现世的征兆出现。 泥土间的几株杂草仍旧坚韧地扎根在地上,连枯黄的迹象也没有,草间的飞虫朝阳肆意在叶丛中穿梭着,并没有大片死亡的情况出现。 即便如此,黄老也不敢怠慢,于第一时间将一颗指甲盖大的枣红色丹药送入了叶小娥的口中,沉声道:“这是我自制的解毒丸,含在舌下,不要吞进去,虽然不见得有用,但总是可以有些防范效果的。” 话音落下,黄老便看到从那碎裂的瓷瓶中突然扬起了大片灰色的烟雾,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很快便以遮天蔽日之势,将众人的视线全都遮挡住了! 见状,黄老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脚下正在急速沙化的土地,一时间,竟有些摸不准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空中的沙尘是无毒的,这一点黄老可以肯定,那么林如此举意欲何为? 因为对方所使出的手段实在是超出了自己的预判,让黄老有些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身速也逐渐放缓了下来。 却不曾想,这便正中了林如的下怀! 她在第一时间隔绝了方圆十里以内所有人的视野,为的便是阻挠黄老向夏生靠拢,同时也令毕庆文和宁征失去方向感,无法成功走进芷羽宫。 因此在尘烟扬起的同一刻,林如的双目便如同两盏昏黄的雾灯般骤然亮了起来。 异化妖瞳! 于是接下来在林如的眼中,那一切尘烟都不再是阻碍,除了光线稍微暗沉了一些之外,她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到宁征、毕庆文和黄老他们每个人所在的位置! 正如她一开始所预料的那般,因为视线受阻,黄老的脚步减缓,而毕庆文和宁征则徘徊在金殿之前,像是没头苍蝇般打着转。 见状,林如也没有丝毫的耽搁,她争分夺秒地将手中软件在沙地中轻轻一弹,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般,笔直地朝毕庆文和宁征所在之地急掠而去! 此时的毕庆文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倒是宁征在天色暗下来的那一刻便沉声道:“不好!敌人快要追上来了!” 同一时间,黄老虽然视野受阻,但却敏锐地听到了一阵破风之声从自己身侧五丈外划过。 黄老当即心中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不好,中计了!” 当黄老意识到林如真正的意图的时候,已经晚了,虽然他已经尽量凭借着超强的感知力,一路追着林如而去,却始终只能落在其身后,一切都难以挽回。 林如距离毕庆文和宁征所在之处已经越来越近了。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毫无疑问的是,单单凭借毕庆文和宁征的实力,即便林如已经断了一只手腕,也绝对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就算林如不去动用夹在腋下的花布包袱,仅仅靠一把软件,也足以取两人的性命。 但几乎所有人的下意识地忽略了,毕庆文和宁征并不是林如身前仅剩的两个人。 在宁征的怀中,还抱着夏生! 诚然,此时的夏生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连灵窍内的帝江都无法唤醒,更别说御剑杀敌,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还能动念。 与黄老一样,便在林如掠至毕庆文身前五丈的时候,夏生便提前发现了她的存在,因此在下一刻,一道金光破开了重重尘烟,照亮了整片大地。 宁征甚至来不及去想那金光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几乎是在视野恢复的同一时间,便抱着夏生朝着近在眼前的芷羽宫狂奔而去,所以他错失了接下来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同一时间,黄老才追到林如身后三丈处,而毕庆文的反应更是慢了半拍,直到这个时候都尚未举起手中的长剑。 接下来,林如只需要一剑,便能让夏生毙命。 但她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没有任何动作的速度能比心念更快。 那片璀璨的金光甚至只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来到了林如的近前,然后用最原始,也是最野蛮的方式,撞在了林如的心口上。 在这道金光之前,不论林如有什么样的手段,不管她身怀多少种剧毒,不管她手中的软剑有多么锋利,也不管她的肉身是多么的坚韧,都无济于事。 事实上,在这世间,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这片金光抗衡。 哪怕是时间,也无法阻挡这片金光的洒落。 不过瞬息之间,林如的胸前便出现了一个狰狞恐怖的大洞,她的心脏,连同着她那修炼了数十年的毒身在顷刻间气化为虚无,她手中的软剑以肉眼难及的速度腐朽、凋落,落地无声,她腋下的花布包袱,以及当中数之不尽的珍稀剧毒全部堙灭在空气中,再不得现世。 面对夏生此生最强大的一击,林如甚至连疼痛的感觉都体会不到,便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 毕竟,这是夏生留在手中的,最后的底牌。 这便是他一直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力量种子! 第四百零四章一念末世 迄今为止,这已经是夏生的第九世人生了,换言之,从三万年前开始,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整整重生了八次。 而现如今出现在他灵魂深处的力量种子,也恰好是八枚。 这八枚种子形态各异,颜色均有所别。 其中杏黄色的力量种子可以种出碧落黄泉;透明无色的种子可以种出藏锋暗泉;藏青色的种子可以种出无垢青泉;莹紫色的种子可以种出灵犀紫泉;纯白色的种子可以种出曜日白泉;最后出现的银色种子可以种出神秘银泉。 那么,剩下的那两枚呢? 其中一枚,便是可以种出昊玉金泉的金色种子! 也就是之前夏生用心念激发出来的那片纯粹而灿烂的金光。 这枚金色种子是在夏生的第六世出现的,自然也就代表着他上一世的人生。 而他的第五世,正是这座金元秘境的主人,被世人尊称为财神爷的超级富豪! 因此与之相应的,昊玉金泉最重要的两个作用,一是可以投石成金,二是可以把普通的物事洗练成特殊的法器或灵宝! 可以这么说,拥有一座昊玉金泉,便相当于拥有了举世之财富,如果夏生愿意的话,随时能够再次成为财神爷的化身! 正因为这枚金色力量种子与金元秘境的这一丝微妙的联系,所以夏生在自己的八枚力量种子中,最后选择了这一枚。 这是夏生为这个世界所做的最后一丝努力,为其所保留的最后一份善意。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接受。 虽然直到现在,夏生也没有能够完全参透这些力量种子的秘密,他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诞生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也不知道这些力量种子除了能种出各式奇妙无穷的灵泉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但夏生至少知道一件事情。 当他用力量种子当做武器,对这个世界造成损害的时候,往往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林如只是一个人类,当然算不上是一个世界,但她同样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所以当她被金色种子瞬间气化,连同着她体内的一切剧毒灰飞烟灭的时候,这个世界便开始塌陷了。 如果放到真实的世界中,或者放到大缙王朝的土地上,夏生此举当然不会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可这里毕竟不是真实的世界,而只是一处独立的秘境! 因此在不到百息的时间里面,金元秘境便在一缕缕金光的照耀下开始分崩离析,一应草木尽皆凋零,所有沙石急速分裂,大地开始出现一道道深及十数丈的沟壑,眼看就要彻底崩溃! 俨然一副末日景象! 黄老是所有人当中第一个察觉到此事的人,所以他甚至顾不上去表达对林如之死的震惊,眼中便闪过了一抹暗沉。 原因很简单,因为此时的众人已经深入金元秘境的核心区域,如果想要折返出口处,哪怕以黄老那神鬼莫测的身法和速度,在抛下叶小娥的情况下,也来不及! 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结果,所以黄老并没有盲目地朝来时的路仓皇逃离,而是凭借他那颗绝对冷静的刺客之心,开始仔细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然后他惊人地发现,近在咫尺的那座宫殿似乎并没有受到这种神秘力量的波及,别说是轰然倒塌了,甚至连穹顶上的琉璃瓦也未曾落下半片! 因此在电光火石之间,黄老便再度将自己化作了一缕肃杀的晚风,朝着殿门肆掠而去。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仅带上了叶小娥,也带上了还处在目瞪口呆中的毕庆文。 “快进殿!” 黄老这句话是对宁征说的,而事实上,不用黄老开口,宁征也已经抱着夏生朝芷羽宫狂奔而去,因为他也发现了这座殿宇的特别之处! 相对而言,宁征距离殿门更近一些,但他却是在黄老身后才踏入殿门的,紧接着,还不等他去仔细端详殿内的陈设和景致,身后的石门便在黄老的一拂袖之下,轰然关闭了,只留下了满堂的黑暗。 与绝对的黑暗相对应的,是彻底的静谧,外界的一应飞沙走石,山崩水裂,均无法传入殿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毕庆文才突然骇声问道:“其他人怎么办!” 毕庆文这里所谓的“其他人”,当然不是指的随便什么人,而是唯一一个值得他去担心的人。 秦嫣。 事实上,秦嫣的情况的确有些糟糕,为了尽可能地保住此番这些随自己走进秘境的,忠心耿耿的下属,在一开始的时候,秦嫣甚至没有激发灵窍,而是手持一柄长剑,靠着蜉蝣步,不断游走于战火之中,试图用一种相对平和的手段来解决这场毫无征兆的内讧。 但久而久之,秦嫣便开始显得有些独木难支了,于是在无奈之下,青焱火翼重现于世,沙尘滚滚漫天而来。 与此同时,夯大力那边也逐渐取得了上风,毕竟狂化的曹供奉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的,只会依靠自己的战斗本能来激发剑技,在面对夯大力这般皇阶高手的时候,很快就力不从心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秦嫣的堂叔,同时也是此次随行的善堂三大供奉之一的秦供奉,秦邰,却突然横空杀来,顶着一双猩红无比的双眼,几乎是一个照面就斩杀了两位秦家的好手! 一时之间,秦嫣的压力便徒然增大了,屡次险些被秦邰伤及要害,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土地沙化,让无相沙魔力量得以增强,恐怕秦嫣根本撑不到夯大力的救援,便含恨殒落了。 眼看局面越来越混乱,死伤者越来越多,饶是早就见惯了生死离别,尝遍了人情冷暖的秦嫣也不禁感到有些绝望。 然而,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嫣和夯大力突然惊觉,金元秘境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令整个小世界都开始地动山摇起来,无垠的地火猝然而起,茫茫长河倒灌而下,空气中紊乱的气流宛如一阵阵罡风,足以将一头成年雄狮四分五裂!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秦嫣在第一时间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 “夏生!” 与此同时,一片霞光却突然从空中洒落下来,笼罩在秦嫣、秦邰、夯大力、曹供奉等人的身上,下一刻,他们全都从金元秘境中消失了。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金元秘境的每一个角落,不分先后,也不分强弱。 在长虹草原上,那些成群结队前去屠杀万兽,却最终变成了与江柒柒、张天诚和胡天行等人对峙的修行者们,因为人群密度实在太大,而且实力良莠不齐,因此在金元世界濒临崩溃的那一刻,他们自己就先行崩溃了。 再加上第二次兽潮的大爆发,不知道有多少人丧生于同伴的误杀,或者众兽的踩踏中,死不瞑目。 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都是幸运的。 因为江柒柒和胡天行的存在,所以第二片霞光优先眷顾了此地,将在场的一应修行者们全都送出了这片绝地。 很可惜的是,相比起金元秘境毁灭的速度,那片霞光所落下的频率实在是太低了,因此它只能选择性地先把一些重要的人,或者曾对某人有恩的家伙给救出去。 能够有荣幸享受到这份殊荣的人很少。 但那最后的一个名额,却给了在穆思思和谢奉君的联手强攻下,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的那个小乞丐。 白封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身上的衣衫更加破烂了一些,怀中的瓷碗上也被嗑出了更多的缺口,但他却始终紧握着手中的那杆肃杀的铁枪。 紧接着,便在他快要昏死过去的前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空间倒错感朝自己骇然袭来,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十息之后,白封重新回到了人熙攘攘的太和山上,然后与其他所有人一样,亲眼看着金元秘境的出入口轰然崩裂,化作一片瑰丽无比的盛世烟花,炸响于天际,然后如尘烟般散去。 再然后,白封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终于缓缓合上了双眼。 第四百零五章一个乱世的开始 除夕夜的洛阳城,显得比以往时候更热闹了许多,大红灯笼挂满了整条长乐街,两边商铺的老板和伙计们今天也难得歇了业,早早地便回家吃团圆饭去了。 璀璨的烟花照耀着城中央的那座雕像,映得太祖皇帝的脸庞熠熠生辉,更加的意气风发。 今夜过后,便是永和历128年了。 空中飘着如柳絮般的飞雪,洋洋洒洒,把整个大缙王朝都染成了纯洁的白色,忙碌了整整一年的人们便在这茫茫大雪中,笑着,闹着,庆祝新年的到来。 在今夜,不论是花楼酒醉的姑娘,还是在前线浴血的将士,不论是寻常人家的农户,还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都卸下了一整年的疲惫,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对未来最美好的祝愿和希望当中。 明年应该不会有战乱吧。 明年应该就可以为自己赎身了吧。 明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吧。 明年应该可以使自身境界更上一层楼了吧。 就算是那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的皇帝陛下,应该也在寄愿于在接下来的这一年继续国泰民安吧。 就像是过去的一百二十七年一样。 除夕夜当然是一年当中难得的,阖家团圆的时刻,尤其对京城内那些豪门世家,王公将相们来说。 照例,今年秦家还是包下了整座望月楼,早早地就给各堂的伙计们都发放了赏银,并将各州分堂的掌柜、供奉们全都请到了一起,欢聚一堂。 以往负责主持这一活动的,一直是秦家二爷,以及洛阳总堂的大掌柜,魏致远。 不过今年却是换了人选,如今分列于主座两侧的,变成了秦家的四爷,以及现如今秦家唯一的少主,秦嫣。 这样的结果早就在很多人的预料当中,所以算不得多么新鲜的大事。 秦家家主,善堂的总掌柜,秦小花,正笑眯眯地端坐在主座上,他的手边依旧是那支漆黑如墨的短杖,而他脸上的褶皱则似乎变得更深了一些。 秦小花已经很老了,但只要他还活着,那么秦家就是他的秦家,就只会出现一个声音。 所以不论是魏供奉的身死,还是秦家二房的失势,都无法给这座屹立了五百余年的豪门带去半点涟漪。 善堂还是善堂,秦家也还是秦家,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或许唯一不同的是,今夜的秦家少主,秦嫣似乎兴致并不高,除了在例行向太爷敬酒的时候,脸上勉强露出了些许笑容之外,在其他时候,神色都显得有些憔悴。 对于这样的情况,秦小花并没有开口责备,众人也能表示理解,毕竟在金元秘境一役,她失去了自己最得力的下属,以及那个改变了她人生的夏先生。 仔细想想,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吧,但事实上,秦嫣却是近两日才刚刚回京的。 或者更准确地说,当她与曹供奉、冯滨等人回到太和山的时候,现实世界就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想当初,在秦嫣初入金元秘境的时候,太和山上的树叶才刚刚被秋风染黄,而当她离开太和山脚的时候,落日谷外的暗河都已经结了冰。 时过境迁,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 接连传来的坏消息,让秦嫣一度以为自己是陷入了一场荒诞而遥遥无期的噩梦中。 比如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在归院的途中遭到了异族人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比如秦家在徽州的分堂遭到了一头凶兽的攻击,分堂掌柜,连同镇守堂中的几位供奉、十数名客卿,尽皆死于非命。 再比如,南海妖族突然大举北侵,现如今已经接连攻陷了大缙王朝最南边的两座边关,虽然因为寒冬的到来而暂时停下了脚步,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启战事。 最后,听说九大世家中的韩家已经对有着圣人守护的裴家宣了战,双方激战了数十场,谁也没能捡到便宜,韩家的东阳郡甚至比以往更加繁荣了十倍不止,而裴家所在的祁山也仍旧屹立不倒。 但毫无疑问的是,双方都死了很多人。 其中剑圣大人的嫡系长孙,裴袁,在南川的长石湖畔,以一人一剑,屠灭了韩家上千人的大部队,一战成名,举世震惊!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秦嫣最关心的。 她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他在哪里。 在离开太和山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面,她去了白马镇,却发现曾经的万福楼已经换了掌柜,镇长府也有了新的主人,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她还去了烟雨楼,却只看到了一片废墟,昔日的纸醉金迷早已消散在了尘烟之中。 她甚至去了威宁侯府,这才知道,原来叶小娥也没能如期归来,现如今的叶家正因为主母的悲痛欲绝,而陷入了无比的混乱之中。 如果早知道在秘境中的分别便是永恒的话,或许她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吧。 可归根结底,那个时候的金元秘境究竟是如何坍塌崩溃的? 没有人能够解答秦嫣的疑惑,因为所有活着从金元秘境走出来的人,都不知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都与那个家伙一起,消失了。 好在这种绝望的情绪并没有伴随秦嫣太长的时间,因为在某一日,一个黑衣赤脚的小姑娘找到了她,并给她讲述了那些被困秘境百年游子的故事。 由此给秦嫣带去了真正的希望。 让她去坚信,他会回来的。 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只要她还活着,便一定能等到他的归来。 心绪自扰,秦嫣甚至没有注意到席间的秦家家主正在宣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便是正式将她列为秦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直到在康无为的提醒下,秦嫣这才回过神来,谢过了家主,又与诸位叔叔、掌柜们致意,此事便算是彻底确定下来的。 当然,过两天善堂应该还会举办一个比较隆重的仪式,邀请各方宾客来做此见证,如此看来,新年之后,生活又得继续忙碌起来了。 秦嫣并没有想那么远,在宴席散去之后,她孤身一人走在热闹纷繁的大街上,任凭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自己的头顶,也未曾激发体内的灵意去抵挡。 如果毕庆文还在的话,一定会紧跟在她的身边,替她撑起一把黄纸伞,陪她一起静静地思念着某个离去的故人。 但很快,这份难得的静谧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碎了。 洛阳城的城门悄然打开,一队戎装素裹的急行军自城外破雪而入,突然给这份新年夜的美好气氛带来了一丝肃杀之意。 威宁侯,荆棘军主帅,叶江,奉命回京述职! 第四百零六章将军之所忧 叶帅回京的消息早在几天前就传开了,秦嫣作为善堂少主,自然是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几个人之一。 只是她没想到,叶帅正好赶在新年夜回到了洛阳城。 事实上,荆棘军班师回朝这件事情早在半年之前就应该发生了,毕竟在一开始的时候,皇帝他老人家之所以会将荆棘军调入西岭,完全是为了阻止草原人的东进,保住斩草防线的最后两座边关。 若是以最终的结果而论,荆棘军当然可以说是超常完成了任务,不仅没有让草原人再进半步,甚至还打了一场大胜仗,迫使草原人主动求和,这才有了草原王的两个儿子作为质子被送至京都,才有了之后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长雁之盟。 但不知道为什么,叶帅却迟迟没有回京述职,荆棘军也迟迟未曾退出斩草防线。 而时至今日,叶帅却必须回来了。 不是因为前线的战事又发生了新的变化,也并非是草原人背信弃义,再次对大缙王朝的疆土发动了侵略,而是因为叶小娥。 叶小娥是威宁侯府的大小姐,同时也是叶帅的独女,此番她随着金元秘境一起下落不明,生死难知,叶帅必然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在一路策马入得洛阳城门之后,叶帅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向着皇宫所在的方向绝尘而去。 哪怕今天是除夕夜,哪怕此刻威宁侯府上上下下都在等着他吃团圆饭,哪怕如今皇帝他老人家正在家宴上与皇后、几个嫔妃,以及一众儿女们笑谈风生,叶帅也必须首先入宫见驾。 因为这是规矩。 荆棘军的大部队当然没有入京,而是被叶帅留在了洛阳城外三十里的红花岗,是以此番跟随在叶帅身边的,只有三个人。 从某种角度上,也证明了这三个人深得叶帅信任,乃是荆棘军中的中流砥柱。 其中那个被人们称为“探马将军”的胖子倒算是熟脸儿了,不过相比起大半年前他回来参加秦家族比的时候,肤色被晒得更黑了些,胡子也更杂乱了些,唯一不变的,是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庞。 除此之外的另外两人,一高一瘦,高个男人生得白白净净的,长了一张娃娃脸,若不是那一身魁梧的腱子肉,恐怕谁也不会认为他是行伍中人,至于那个瘦子,则相貌平平,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面就找不到的平凡人,一路上也是沉默寡言,似乎不太爱说话。 今日负责当值的禁军统领仍旧是蔡荃,在见到叶帅之后,立刻叫人打开了宫门,略微寒暄了两句,便放任众人进去了。 甚至连一声通报也没有。 因为这是叶侯的特权! 但蔡荃不通报,并不代表着叶江入宫的消息就瞒住了所有人,比如裁决司和秦家善堂的人便在第一时间把此事上秉了。 再比如说,当叶江来到秋水宫外的时候,赵公公早就候在那里了。 “侯爷,您回来了。” 看到叶江,赵公公的脸上立刻荡开了无比灿烂的微笑,言语中透着亲近之意,就连迎上去的脚步也显得无比的轻快。 叶江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赵公公,别来无恙啊。” “哎,老奴这身子骨可是一年不比一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伺候陛下多少日子,眼看又是一年过去,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闻言,叶江不禁挪揄道:“赵公公可不是个容易感伤的人啊。” “哈哈,侯爷说的是。”赵公公乐呵呵地一笑,这才说到正事:“此番侯爷进宫,是要给陛下请安的吧,不过这会儿酒宴还未结束,恐怕得委屈侯爷在御书房稍候片刻了。” 叶江摆摆手道:“无妨,正好许久未见赵公公了,多聊上几句也是好的。” 两人一边说着,便一边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至于身后的探马将军三人则不好插话,只能一直保持着沉默。 说起来叶江也的确是足够信任这三人,不管说什么话都不避着他们,而一旁的赵公公似乎也见怪不怪了,心中并没有太大的顾忌。 眼看几人已经快走到了御书房门外,叶江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今夜的宴席,还是与往常一样吗?”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古怪,也不知道叶江到底问的是参加宴席的人,还是什么别的。 而赵公公的回答则更有意思。 “倒是一切如旧,不过今年白塘江涨了大水,所以少了黄花鱼这道菜。” 话音落下,叶江似乎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又开口问道:“我还在西岭的时候就听说了春秋书院一众师生被异族人袭杀的消息,这件事情有结果了吗?” 赵公公的脸上仍旧挂着和煦的微笑,开口道:“事情传回宫里面之后,陛下可是发了好一通火呢,下令让裁决司彻查,最后好像是抓住了两个蛮族人,不过具体的事情老奴可就不清楚啦。” 言谈间,五人已经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外,叶江再次对赵公公拱了拱手,笑道:“劳烦赵公公一路相送了,那我们就在房中候着陛下了。” 赵公公笑着与叶江告别,眼看着几人迈步走进御书房,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迈着有些迟缓的步伐离开了。 另外一边,在合上了御书房的大门之后,叶江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常难看了起来。 那个心思机敏的胖子当即沉声问道:“难道说,陛下真的准备打压春秋书院,彻底消除党争伐异的隐患了吗?” 叶江皱着眉头分析道:“应该是在春闱大比的时候,夏生与宁王所表现出来的默契,引起了陛下的警惕。” 闻言,胖子不禁急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叶江没有回答胖子的这个问题,而是目色忧虑地说道:“恐怕此番我们在京都留不了太长时间,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叶家一众老小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此言一出,胖子立刻面露惶恐之意,正想要劝说些什么,却见得那个娃娃脸的高个子男人应声单膝跪倒在地,简洁明了地说了一个字。 “是!” 第四百零七章君问 高个男子的这一跪,顿时令胖子心头急沉,他一把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来,连连开口道:“都干什么呢!别老说丧气话好不好?咱们在南疆多少大风大雨都闯过来了,难道还会在乎这点儿挫折吗?不管是宁王殿下失势还是春秋书院的没落,都与我们无关,怕什么!” 闻言,叶江不禁自唇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叹道:“希望如此吧。” 胖子立刻出声安慰道:“大哥且放宽心,宁王殿下绝非凡人,行事有方寸,懂进退,也深得陛下信任,我觉得,在短时间之内,陛下绝不会真的将他怎么样的,再说春秋书院,就算在最近些日子里面连遭重创,但毕竟还是我大缙第一书院,底蕴还在,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就轰然崩塌?” 事实上,胖子的这番话的确是很有道理的,但叶江的忧虑却比他所想象的更加深远,因为这涉及到一段非常隐秘的过往。 毫无疑问的是,时至今日,能够将威宁侯府、宁王殿下,以及春秋书院全部联系在一起的那个人,叫做夏生。 而最令叶江为之忧虑的,便是夏生恰恰与那段不可言说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件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吗? 如果知道了,那么夏生又怎么能成为太子太师,官拜国子祭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当今皇帝是真的对夏生宠信有佳。 可如果陛下不知道的话,又为什么会在春闱大比结束之后,或者说是在金元秘境一役之后,突然对宁王殿下的态度冷淡了那么多? 就连此次除夕夜的酒宴上也没了宁王殿下从小最爱吃的黄花鱼? 胖子说,不管是九皇子的失势,还是春秋书院的没落,都与威宁侯府没有太多的关系,这番话的确是没有问题的,但叶江真正担心的,却是引起这些变化的源头! 如果那个源头是夏生的话,那么这件事就麻烦了。 并不单纯因为夏生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所以皇帝对夏生的猜疑会转变为对叶府的打压,更重要的是,叶江与夏生一样,与十六年前的那段过往有很大的牵连! 否则的话,夏老爹是如何以一个万福楼厨子的身份结识堂堂威宁侯的?叶江又怎么可能只因为夏老爹的一句话,便将自家爱女许配给夏生? 这段过往从来没有被载入史册,甚至本身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非常的少。 人们只依稀听说过,在十六年前的洛阳京城,发生了一起谋逆案,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起案子虽然挂着“谋逆”的名头,却并不为常人所知,更不如承天门之变那般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就连刑部尚书也不知道有哪些人参与到了其中,具体的过程是什么样的,最后那些案犯又是如何处置的。 一切都非常的隐秘,就像是被人刻意从历史上抹去了痕迹,不留半点涟漪。 但如果真的有心去追究的话,人们或许会发现,十六年前其实发生了很多看起来不起眼,但却让人警惕的事情。 比如皇宫内死了一个妃子,一个禁军统卫,还有一名御厨不知所踪。 徐国公的儿子是在那一年死的。 秦家长房,秦嫣的父亲,秦战,是在那一年死的。 善堂和威宁侯府的仇恨,秦小花与叶江的私怨,也是在那一年结下的。 最关键的是…… 夏生今年正好十六岁。 自那之后,徐国公仍旧是徐国公,其镇国军主帅的位置丝毫不可动摇,秦家仍旧是大缙王朝最有钱的世家豪门,秦小花户部尚书的官职不曾削落半分,叶家老太爷还是那个优哉游哉的老宰相,保得威宁侯府一家平安。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叶江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件事情,谁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唯独有一个人不会这么做。 当朝皇帝。 早在数月之前,叶江就从胖子的口中得知,有两个春秋书院的学生提前离开了金元秘境,却未能返回不句山,而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原本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当叶江听闻那两个人的名字之后,这件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因为那是两只消失了整整一百多年的孤魂野鬼。 他们是前太子赵睿的结拜兄弟。 更是春秋书院的学生。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与承天门之变有关。 而承天门之变,则与十六年前的谋逆案有关。 无独有偶,叶江御下的荆棘军,同样与这两件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以叶江那无比敏锐的政治嗅觉,立刻在第一时间就洞察了皇帝秋后算账的打算,之后宁王殿下所遭到的冷落,以及春秋书院内接连上演的乱象,不过是进一步证实了叶江的猜测罢了。 此番他冒险入京,便已经做好了卸任荆棘军主帅的打算! 当然,这些话,叶江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哪怕是他最信任的下属,以及他最亲近的家人,毕竟很多事情涉及皇家隐秘,更关乎他对秦家、徐家所做出的承诺。 忠君守义,是叶江为人最重要的品质。 御书房中压抑的气氛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赵公公才搀扶着缙帝迈步走了进来。 见状,屋内四人立刻跪地行礼,叶江则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因为皇帝肯在新年夜召见于他,这本身就是一个好的信号。 或许是因为今年除夕宴的酒比往年烈了一些,也或许是因为皇帝今夜龙心大悦,所以多饮了几杯,总之,当缙帝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双颊染着淡淡的红晕,身上的酒气也有些浓厚。 赵公公扶着缙帝坐在主位上,随即端来了热腾腾的醒酒汤,又拿来一条羊毛毯子轻轻搭在缙帝的双膝之间,这才低眉垂眼地退到了那把昭示着世间最大权利的椅子后面。 自始至终,缙帝也没有叫叶江四人免礼起身。 今夜的缙帝未带珠冠,未穿龙袍,神色间也并没有帝王该有的霸道,他手中端着醒酒汤,浅浅地饮了一小口,大概是觉得有些烫,所以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冷不丁地对叶江问道:“我想知道,时至今日,叶卿的荆棘军,还是朕的荆棘军吗?” 话音刚落,叶江尚未回答,跪在一边的胖子便已觉得冷汗淋漓…… 第四百零八章春秋之乱 叶帅与皇帝在除夕夜的这番谈话,知道的只有六个人,所以半点风声也未曾走漏出去,就连一向消息灵通的善堂、和堂、裁决司,都不知道叶帅深夜进宫,究竟跟陛下说了些什么。 不过从事后的很多迹象来看,叶帅此番载誉归来,似乎并没有得到其应该有的功勋。 据说叶夫人在新年的时候,即便拖着重病之躯,也跟自家夫君大吵了一架,导致病情越发加重了几分,若不是御医来得及时,恐怕便就此香消玉殒了。 除此之外,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三天之后,叶帅便离开了洛阳城,率领其御下荆棘军直赴徽州去了。 据说是为了抵御接下来妖族人可能发起的入侵。 从表面上来看,这件事情的确是合情合理的,毕竟南川原本就是荆棘军的常驻之地,而且妖族人的威胁也是实打实存在的,若没有叶帅坐镇,待春暖花开之时,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问题在于,叶帅也走得太急了吧! 众人皆知,此番叶帅回京述职,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调查清楚叶小娥在金元秘境中失踪一事,可最后叶帅什么也没做,便再度离开了? 南川的战事就真的如此吃紧吗? 不是听说妖族人已经暂时停止了北侵的步伐,正在休养生息吗? 而且就算没有叶帅的荆棘军镇守,还有十方侯韩柏啊! 以大缙王朝的爵位制度来看,只有在战场上获得军功的,才有封爵的资格,而这些年来大缙王朝大部分时候都处在和平时期,战乱极少,因此在当下,能够被加封侯爵及以上的,实际上只有四个人。 镇国公,徐秋乱。 平南侯,薛盛。 威宁侯,叶江。 以及这最后一位,十方侯,韩柏! 要说起这位十方侯,也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物,从名字上就能够听出,此人出身大缙九大世家中的韩家,但比较特别的一点在于,韩柏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武将,而是立志做一位文臣! 在大缙最后一届科举考试中,韩柏可是凭借其真才实学,考取了秀才之位的! 可惜的是,在那之后,科举考试被废除,因此韩柏也未能更进一步,至于他又为何会选择弃文从武,踏上漫漫修行路的,就不得人知了。 在草原人接连攻破斩草防线两道雄关,大缙皇帝将荆棘军调入西岭之后,韩柏所统领的尧北军便不远万里,从靖州被调到了徽州,为的就是填补荆棘军离开后所留下的空缺,镇守南疆! 此番尧北军虽然在妖族人的突然进攻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因为对妖族的作战方式了解比较少,所以导致在战时初期损失惨重,但韩柏却不愧为一名合格的军中统帅,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就重新调整了战略思路,重振军威,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将与妖族人之间的战争拖到了相持阶段,并依靠突如其来的寒冬,彻底延阻了对方继续前进的步伐。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妖族人想要再像一开始那样,接连攻下大缙数座城池,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而且就算要攻,也肯定会等到春天到来之际。 如此一来,荆棘军如此匆忙的调动,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当然,对于此事,现如今唯一在朝的军中大臣,镇国公,徐秋乱,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而在某种程度上肯定了缙帝的英明神武。 如果说荆棘军的异动,叶帅的反常行径还不足以给普通民众带来太多的疑惑的话,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另外两件事情,则彻底让整个洛阳城炸了锅。 但实际上,说是两件事情,其实是相互关联,并且都指向同一方势力的。 第一,在大年初十的这一天,不句山宣布封山! 第二,大批裁决司的衙役、刑部官员,以及一位身份特殊的监察使,在同一时间如鬣狗一般赶在封山前涌入了春秋书院,说是要查处一桩叛族案! 如果说此番荆棘军所前往的徽州距离京城尚有万里之遥的话,那么不句山,则就在洛阳城边! 可想而知此番消息传出之后,给世俗界和修行界所带来的震撼! 春秋书院叛族? 这怎么可能! 当天夜里,秦嫣在老狄茶馆中召见了一位高高瘦瘦,看起来就像是竹竿儿一样的中年男子。 自从在除夕酒宴上秦小花亲口宣布,将秦嫣立为善堂唯一的继承人之后,秦家很多隐秘的力量,终于第一次展现在了秦嫣的面前。 比如这位善堂情报处的首席主管,蒋封。 面对幼主,蒋封丝毫不敢造次,就如同是站在秦家老太爷身前那般躬身垂首,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此番裁决司和刑部突袭不句山,的确算不上是空口无凭,他们在陛下那里请了圣旨,而且拿到了一些证据。” 秦嫣的手中捧着一杯凉茶,皱着眉问道:“什么证据?” 蒋封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竹简交到秦嫣手中,这才解释道:“第一点,便是数月之前春秋书院一众师生遭到异族人袭杀一事,按裁决司的说法,应该是有内奸策应。” “何以见得?” “因为原本应该随行同返的墨渊和周勃这两名书院弟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此事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仍旧没有回到不句山,而且在现场发现了群星之怒的痕迹,事实上,郑教习的尸首在经过查验之后被发现,就是死于群星之怒手中的。” 秦嫣虽然没有参加春闱大比,但至少作为今日秦家善堂的掌舵人,她是仔细看过战报的,当然知道在春闱个人战的最后一场,墨渊所使出的那一记令世人经验的箭技。 但只是这个理由,没有办法说服她。 “还有呢?” “还有就是,由慕容家家主证实,天星院的陶之谦,陶老教授,便是死在春秋书院副院长,韦秋月手中的!” 闻言,秦嫣立刻暗暗挑了挑眉:“在经历过春闱大比之后,慕容家的话还能信吗?” 蒋封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了,而且此番主导此事的那位监察使,更是深信不疑。” 秦嫣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叹道:“太子殿下么……” 第四百零九章登堂入室 一切正如十天前叶江回京时所料,皇帝陛下果然准备出手打压春秋书院了。 否则的话,哪怕是裁决司,哪怕是刑部,哪怕是太子殿下,怎么敢向不句山伸手? 在洛阳境内,裁决司便是皇帝陛下身边最忠实的鹰犬,太子殿下便代表了皇帝他老人家最坚实的意志,更别说,在刑部尚书,李成文的手中,还握着一道圣旨。 他们要查春秋书院,便是皇帝要查春秋书院。 昔日春秋书院五大殿,已经只剩下了长生殿和正阳殿还留在各大书院院士、弟子的手中,另外三座大殿则空了出来,裁决司的人进驻执法殿,刑部负责查抄勋禄殿,至于往日给书院一众院士、教习用来办公的明德殿,则成了太子殿下的行宫。 按理来说,在书院院长白丘尚未归山,副院长唐子安身死,韦秋月不知所踪的情况下,如今在春秋书院中唯一还能够主持大局的,就只剩下了一个胡硕,但偏偏,当裁决司、刑部和太子殿下一众人马兵临不句山脚下的时候,胡硕却连人影也没有出现。 据说是去了朔明峰潜心修炼。 在没有一个主心骨的支持下,书院一众教习、弟子,即便对朝廷的这番做法颇有微词,也难以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双方唯一一次爆发冲突,便是在太子殿下要求进入书院藏书阁的时候。 当时就连一向胆小怕事,一直以老好人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老钱也撸起了袖子,准备与太子身边的护卫大干一场。 要知道,藏书阁、神兵阁、希望之野,被并成为春秋书院的三大禁地,别说是外人了,就连书院的普通弟子也没有资格随便进入其中,这是春秋书院的标志,更代表了书院一众弟子的尊严和底线! 然而,这场激烈的冲突最终却并没有化作流血事件,而是在太子殿下那冷漠的目光下,以及在如今威望颇高的周院士和钟薇薇的联手压制下,被平息了下来。 最后的结果是,太子殿下如愿走进了书院的藏书阁。 至于他有没有从藏书阁中带走什么珍稀的孤本,或者随手抄录下春秋书院历年历代流传下来的功法、剑技,就无人能知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件事情的确让书院众人对周院士和钟薇薇的威信产生了质疑,但毫无疑问的是,只要院长大人一日未曾归来,胡硕副院长一日不走下朔明峰,这两个人便掌握着如今春秋书院最大的话语权。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面,几乎每一天都有十数名书院的弟子、教习、院士被带到执法殿进行审讯,刑部也从勋禄殿中搜刮出了巨量的财富和灵宝,虽然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进行查抄,但浑水摸鱼者并不在少数。 相比起来,太子殿下那边出了在藏书阁外与书院众生大闹了一场之外,便再无动静了,显得格外的清闲。 每日太子殿下只往返于藏书阁和明德殿中,身边有三十名禁军护卫随行,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倒是显得很克制。 神兵阁和希望之野也早已被裁决司的人封锁了,虽然没有人进去抄没东西,但也不准书院众人擅自闯入。 太子殿下就这么在不句山的主峰上待了差不多五六天的样子,然后又去了书院的后山,看了看暮云洞、玄圃园,以及那汪早已被废弃掉的灵泉,至于其他几大险峰,太子殿下倒是显得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对于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而言,原本应该普天同庆的元宵佳节,就这么在一片肃杀和人心惶惶的气氛中度过了。 等到太子殿下重回明德殿的时候,裁决司的掌旗副使,殷世振,已经早就侯在了内殿的暗房中,另外还带来了如今春秋书院真正的掌控者,周院士和钟薇薇。 曾几何时,这件暗房是夏生用来拟定春闱大比出战名单的地方,然而到了现在,却俨然已经成了太子的寝宫。 随行的三十名禁军护卫就守在门外,太子殿下则孤身一人进到了暗房中,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于主位上坐下。 “查得怎么样了?” 殷世振上前一步,将一沓笔录放到桌前,开口道:“报告监察使大人,经过裁决司这几天的审问,的确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哦?”太子慢条斯理地拿起笔录,问道:“都有些什么问题?” “据说在春闱大比之前,曾有一名蛮族强者硬闯不句山,并且释放了蛊毒之术,使得整个春秋书院死伤惨重,唐子安副院长也是在那一役中殒落的。” 这件事情到现如今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太子听闻并没有太大的表示,而是示意殷世振继续说下去。 “但属下仔细查了查,却发现此事大有蹊跷,首先,没有人知道那蛮族强者是如何瞒过书院的守山大阵潜入其中的,其次,也没人知道唐副院长究竟是怎么死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自始至终,都没人见过那所谓的蛮族强者!” 此言一出,周院士与钟薇薇两人当即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 而太子殿下则终于来了兴趣,连连道:“接着说。” 殷世振点点头:“因此属下推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蛮族强者闯山一事,而这场战乱,根本就是春秋书院中人自导自演的把戏!” 太子暗暗皱了皱眉:“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在书院一众师生中,混进了外族奸细,想要以此动摇我大缙根基!” “可是……”太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当时不句山发生暴乱的时候,墨渊和那个叫做周勃的学生,可不在书院之中啊。” 殷世振冷笑一声:“以属下看来,恐怕那外族奸细并不止这二人,因为属下从书院一众师生的口中,得知了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 “是什么?” 殷世振的眼中闪着寒芒,杀气凛然地说道:“据我所知,当日动乱发生之时,原本应该有一名教习是被关押在书院后山的暮云洞中幽闭思过的,却不知道为何竟出现在了正殿当中,而且在唐子安副院长失踪之前,也正是此人追击而去,并散布了唐副院长离山的假消息!” “这个人,就是夏生!” 第四百一十章小人得志 “放肆!” 太子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家师的名讳,也是你能叫得的?殷副掌旗使,你可知道你的这番话,如果最后被证实有半点作伪之处,将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闻言,殷世振不禁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冷笑,但脸上还是摆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连连道:“属下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手中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关于夏大人的一些情况,想必春秋书院中人是最了解不过了。” 说着,殷世振便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周院士和钟薇薇的头上,态度不言自明。 太子当即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关于殷副掌旗使的这番话,你们二位有何见解,不妨说与本王一听?” 在此之前,太子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是以监察使的身份自居的,先前殷世振行礼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么一个称呼,可现在,太子却自称“本王”,显然是要对周院士和钟薇薇施加压力了。 并且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有自己这位东宫太子撑腰,不管是什么话,都是可以说的,不论是什么人,都是可以得罪的! 毫无疑问,今日殷世振之所以会把这两人叫到明德殿中,便是从其他教习、弟子的口中得知,他们是在整个春秋书院中,对夏生最抱有敌意的人。 殷世振身为裁决司副掌旗使,若说他最擅长的,便是洞悉人们心中的黑暗面,他知道,在现如今的情况下,这两人绝不可能放过对夏生落井下石的机会。 但让他颇有些意外的是,周院士和钟薇薇在听得太子的这番问话后,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尤其是周院士,诚然,他当初的确因为春闱名单的事情,与夏生发生了一场非常严重的冲突,而且后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羞辱。 于情于理,他都恨不得对方立刻去死。 但问题在于,杀夏生的这一刀,他不敢亲自出。 否则的话,一旦今日之事暴露出去,让其他人知道是他出卖陷害了自家书院的教习,那么他也就不用再在修行界混下去了,将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由此看来,周院士的确是要比钟薇薇更老道,更沉稳很多。 至于钟薇薇没有开口的原因则很简单,她觉得在当下的情况下,还轮不到自己说话。 可周院士迟迟不肯开口,顿时让钟薇薇也急了。 毕竟断臂之仇可比单纯的羞辱要深刻多了,她对夏生的恨意也更加强烈,眼看太子殿下的神色中已经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钟薇薇当即站了出来,断然而道:“回殿下的话,小女认为,夏教习的确是杀害唐副院长的真凶!” 钟薇薇如此斩钉截铁的控诉,立刻让周院士的眼角狠狠一抖,相反,太子殿下却露出了些许的喜意。 “你有何凭证?” 钟薇薇直起了身子,沉声道:“想必殿下应该知道,我书院至今也未曾发现唐副院长的尸首,但经过我们一众师生的搜查,已经基本上可以断定,唐副院长的殒落之处,是在不句山的山腹处,据胡院长所说,那里原本是我书院守山大阵的阵枢之所在,但如今却已被贼人所破坏,我们也在其中发现了一些战斗的痕迹,包括唐副院长的随身佩剑!” 这件事情乃是春秋书院当前最大的隐秘,不管是太子还是殷世振都是第一次听说,此时听得钟薇薇将其托盘而出,都不禁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一旁的周院士并没有阻止钟薇薇,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暗暗握紧了手掌。 “当我们发现山腹中所藏的密洞的时候,洞口已经被滚落的巨石所掩埋了,但我们却在那些山石上发现了剑痕,经胡院长辨认,那是当年高宗皇帝的成名剑技,浩然剑所留下的痕迹!” 钟薇薇的咬字非常清晰,逻辑也非常严密,经此,终于得出了最后的结论:“众所周知,现如今唯一得到了高宗皇帝传承之人,便是夏教习,因此我敢断定,当日在我不句山的山腹当中,夏教习一定是从背后对唐副院长发动了偷袭,使其葬身其内,再引山石滚落,掩人耳目!” 殷世振点点头,觉得钟薇薇的这个说法是站得住脚的,只是这当中有一个问题,就算夏生真的是偷袭得手,但唐子安毕竟是一介剑尊强者,又岂是那么容易殒落的? 可还不等他开口询问,钟薇薇便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或许殿下有一事不知,当日在书院发生动乱的时候,唐副院长曾在山门处力阻强敌,深受重伤,后又强行发动了青冥剑阵,恐怕早已受到了剑意的反噬,正处在十分虚弱的时候,夏教习既然能够一剑击杀裴师兄,自然也有本事趁着唐副院长力竭之时发动绝杀!” 太子暗暗皱了皱眉,问道:“这么一说,当日的确有外族强者入侵?” 钟薇薇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认为,那外族强者之所以能够潜入不句山中,完全得益于夏教习与之里应外合,抢先一步破坏掉了我书院守山大阵的阵枢,后被唐副院长发现了之后,这才杀人灭口的,这也能解释为何唐副院长是死在山腹密洞之内的!” “啪……啪啪……” 随着钟薇薇的话音落下,太子殿下竟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笑着道:“很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钟薇薇目色微怔,随即轻轻颔首道:“钟薇薇。” “好!”太子的眼中尽是欣赏之意,开口道:“钟薇薇,日后若父皇要面见于你,你便将这番话向其如实道来便可,不管怎么样,我们也不能让唐副院长枉死在奸人的谋害中!” “是,殿下!” 转过头来,太子又对着殷世振说道:“刚才她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殷世振躬身而道:“属下都记下了。” “很好。”太子点点头,这一次,却将目光落在了始终一言未发的周院士身上,点名问道:“我倒是觉得,逃出暮云洞、破坏书院守山大阵、与蛮族人里应外合这种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单单凭借一个人是怎么都不可能办到的,周院士,你可知道,在书院当中,平日里都有哪些人与夏教习走得比较近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幸存者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面,春秋书院内变得越发人心惶惶了起来,因为钱教习被带进执法殿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来。 再之后,秦离也被带进了执法殿,他也没能走出来。 然后陆陆续续地有很多学生都被裁决司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带进了执法殿,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但凡有所质疑之人,都在周院士的强势压制之下,渐渐失去了声音,恐惧的阴云笼罩在整个不句山的上空,久久不能消散。 封山十余日,春秋书院早已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更不知道朝中有一件大事正在发生。 皇帝陛下决定在三日后于长白山举行祭天大典,为万民祈福。 这当然是大缙王朝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盛事,不论是世俗界还是修行界,都在节庆的气氛中渐渐遗忘了南方妖族人的入侵、春秋书院一众师生被外族袭杀,以及金元秘境的无故崩塌给人们所带来的伤痛,重新对未来充满了新的希望。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在金元秘境中,还有幸存者存在! 当日在夏生利用灵魂种子击杀了林如,并毁灭了整个金元秘境之后,及时躲避进芷羽宫的黄老、宁征、毕庆文,以及叶小娥,都暂时活了下来。 在那一刻,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黄老,也被宫门外不绝于耳的末世之声所震撼,却有一个人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向芷羽宫的深处跑去。 便是宁征。 自从离开白马镇之后,宁征便一直将夏生当做自己所追随的明主,因此他始终不曾忘记夏生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在地上所写下来的那一行字。 芷羽宫,枉凝泉。 时至此刻,宁征依旧无法断定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便是夏生所指的芷羽宫,但他只能赌一把了。 如果赌对了,那么那所谓的枉凝泉,便一定在宫殿的深处!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的确有识人之慧眼,在危急时刻,他所选中的宁征,把他的安危放在了第一序列,因此不仅救了他,也救了叶小娥。 此时的叶小娥早已失去了神智,陷入了濒死状态,黄老抱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宁征的这一跑,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于是接下来,所有人都跟随着宁征的方向朝芷羽宫的深处进发。 也许是夏生和叶小娥的确命不该绝,只用了不到百息的时间,宁征便在芷羽宫的一所偏殿中,见到了一汪灵动而清冽的甘泉,接下来,他虽然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却凭借着自己的直觉,抱着夏生走进了泉水当中。 于是在下一刻,一片青光从夏生的体内宣泄而出,轻轻坠落进了枉凝泉的正中央,很快便将整座泉水都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于黄老则一手将肃风刃横在身前,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因为他分明感觉到,此时从夏生体内所激发出来的气息,与之前击杀林如,毁灭整个金元秘境的那道力量如出一辙! 然而,相同的末世景象却并没有再度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相反,黄老能够明显看到,夏生身体上的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在转眼之间就将他的皮肤重塑成了婴儿一般细嫩! 面对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黄老并没有做太多的思考,而是目色一凝,紧随着宁征的脚步,也抱着叶小娥走进了泉水当中。 这一举动,终于将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叶小娥,拉了回来! 磅礴的生命之力在瞬息之间就将黄老包裹在了中间,让他感觉到仿佛自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原本清冽的泉水在那片青光的照耀之下开始变得温暖、柔和,就像是一双母亲的手,在轻抚着孩子的面庞。 黄老不知道这样的力量规则是从何而来,但他知道,叶小娥和夏生都得救了。 果不其然,只用了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夏生便从宁征的怀中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张开口,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沫,第一次开口笑道:“真是太险了。” 闻言,宁征顿时满目惊喜,连连道:“先生?你……” 夏生摆摆手:“放心吧,死不了,虽然想要痊愈还得等上一会儿,不过至少现在我不再是一个废人了。” 此时的黄老仿佛见证了一场奇迹的诞生,其内心所受到的震动甚至比之前金元秘境坍塌之时更加强烈,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夏生问道:“夏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从你体内所激发而出的那两道光辉又是什么?” 夏生笑着走到黄老身前,轻叹一声:“日后有机会再向你仔细解释吧,您先把叶小娥交给我,这泉水无法替她彻底拔毒,还得我亲自动手。” 黄老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将叶小娥交到了夏生的手中,然而,还不等夏生从怀中掏出银针来,便听得岸边有人哭喊道:“夏公子,我家小姐她……她……” 夏生转过头去,这才在氤氲的水汽中看到了毕庆文,当即对他回应道:“放心吧,我之前已经将她送出秘境了,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你自然能够见到你家小姐。” 如果说此时说这话的是其他人,甚至是当今皇帝,恐怕毕庆文都不见得会相信。 但夏生说的话,他信! 一路走来,毕庆文可以算得上是夏生屡屡创造奇迹的见证人了,既然夏生说小姐不会有事,那么小姐就一定安然无恙! 于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毕庆文已经破涕为笑,连连开口道:“原来如此,果然还是夏公子有办法!” 夏生笑着摇摇头,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对众人开口道:“我施针的时候不能有外人打扰,黄老、宁征、庆文,你们先到门口等我吧,待给小娥彻底拔出了毒素,我叫你们进来。” 大家都是自己人,倒是一点儿不矫情,宁征和黄老当即从泉水中走了出来,与毕庆文一起,离开了偏殿。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夏生此举,并非是完全为了在给叶小娥怯毒的时候保持绝对的安静,而是为了…… 下一刻,一黄、一紫、一白,三道霞光同时坠入了泉水当中,一轮皎洁的月影,轻轻于大殿的顶穹悄然浮现。 三泉映月! 第四百一十二章幸存者 这是夏生第一次将如此多数量的力量种子尽数投入泉水当中,恐怖的能量风暴立刻将泉水倒卷至空中,形成了一道声势骇人的水瀑,随后再倾盆而下,如暴雨突袭。 水花击落在夏生的身上,就像是一片片锋利的刀刃,在切割着他的每一寸皮肤,又宛如万箭齐发,把他穿成了筛子,但夏生就像是没有知觉的木偶一般,正全神贯注地将第一根银针刺入叶小娥的心口处,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距离夏生仅有一门之隔的黄老、宁征和毕庆文三人,竟丝毫没有感受到半点异样,亦听不到任何响动,整个大殿长廊静得可怕。 毕竟,这里曾经是夏生的地盘。 想当初在他刚开始建造芷羽宫的时候,最关心的事情,便是如何将这里的活泉变成一片禁地。 为此,夏生在枉凝泉的地底构筑了整整三十六道法阵,用以将其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包括一切声音、光线,以及能量波动。 否则的话,一旦夏生在泉水中修行之时,被外人擅自闯入,便暴露了他最大的秘密。 事实上,先前如果不是宁征手中抱着夏生,而且夏生用自己的意念阻止了阵法开启的话,他们几人根本就进不到枉凝泉中来。 而此时此刻,除非夏生首肯,否则,哪怕以黄老那诡秘莫测的实力,也休想再靠近枉凝泉半步!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黄老、毕庆文、宁征三人,再加上如今夏生手中抱着的叶小娥,是他九世重生以来,为数不多的,真正见证了夏生最后底牌的人。 不仅仅是灵泉的奇妙之处,更包括夏生隐匿在灵魂深处的力量种子! 但此时的夏生却暂时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件事情的后果,以及有可能在将来给他惹来的麻烦,毕竟这些人救了自己的命。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将所有人杀之灭口。 恩怨分明,是夏生九世为人以来始终不曾抛弃的优点。 也是他最致命的缺陷。 片刻之后,褪去了各色光泽的泉水终于渐渐重归平静,但夏生灵窍中已然重新焕发了生机,他手腕间的剑型武纹越来越亮,与空中的那轮皎月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叶小娥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了下来,从她身体内流出来的毒血彻底被泉水净化,于池边悄然盛开出了两朵妖冶的黑色郁金香。 这当然是曜日白泉的功劳,但对于夏生而言,这件事情并比不上使他怀中的灵药迅速成长来得重要。 眼看手中的一株冰蓝草从三十年的药效进化为百年灵药,夏生立刻揉碎了冰蓝草的草根,仔细地敷在了叶小娥的身上,不过眨眼之间,叶小娥脸上最后的一丝青紫色就此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两抹健康的红晕。 直到此时,夏生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将叶小娥抱到泉边躺下,随即开始内查自身的情况。 如果单单从严重的程度上来说,叶小娥的毒当然比夏生的伤要更重一些,但夏生的伤势却在体内积压了很长的时间,所留下的后遗症自然也更强烈。 好在如今的夏生拥有无垢青泉,也拥有在曜日白泉的浇灌下重获生机的穷桑,因此这点儿伤,已然不放在他的眼中了。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流逝着,始终守候在门外的黄老三人并没有显露出不耐之意,更没有贸然进去打扰夏生,因为很明显,出于某种他们暂时还不知道的理由,夏生对于此地的熟悉程度远胜于他们,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在众人眼前展现了如同神迹一般的场面。 相信夏生,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夏生重新回到了众人的面前,他并没有解释自己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只是对宁征和毕庆文说道:“小娥现在还在沉睡状态,你们负责照顾好她,我和黄老去去就来。” 在金元秘境中和叶小娥、秦嫣她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虽然夏生在后面已经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了,但他至少还能听,还能看,而且他也并不傻,所以早就已经知道了“水儿”的真实身份,此时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闹了笑话。 闻言,宁征和毕庆文这两个一向对夏生之命言听计从的家伙,也并没有问夏生接下来要去哪里,便齐声应了喏,重新走回到了枉凝泉中。 倒是黄老毫不避讳地开口道:“不知道夏公子希望老夫再做些什么?” 夏生笑着摇摇头:“我也不太确定,只不过,多一个人,毕竟多一份保障,而且我相信黄老的实力,若是之后遇到危险,大家相互之间也能有所照应。” 闻言,黄老立刻沉声道:“莫非这座宫殿内还有别的危险吗?” 夏生轻轻耸了耸肩:“是否是危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此时在这芷羽宫内,可不止我们这五个人!” 顿了顿,夏生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又究竟是敌是友,但把主动权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始终是最好的办法。” 黄老点点头:“你知道那人在哪里吗?” 夏生轻轻一笑:“当然。” 作为整座芷羽宫,不,应该说是整个金元秘境唯一的主宰,夏生对于秘境中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尤其当他把自己的力量种子与这个世界融合在一起之后。 他能够将秘境中的每一个人送离此地,自然也能洞悉到每一处生命气息所在的位置。 因此早在宁征尚未抱着他踏进芷羽宫之前,夏生便已经敏锐地发现,原来在芷羽宫中,早就有了一位新的主人,只不过对方并没有对他表示出敌意,也没有拒众人于宫门之外,所以夏生也没有在枉凝泉中对众人示警。 他更偏向于认为,那位神秘人对他们怀抱着善意。 但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只有与对方接触过才能知道。 接下来从枉凝泉到芷羽宫主殿的这段路程很长,如果可以的话,夏生一定很想问一问黄老,他为何要暗杀七十二盟的弟子,想必黄老也很想问一问夏生,之前击杀了林如的金光,以及那神秘的灵泉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很可惜的是,两人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交谈机会。 或者说,是黄老主动放弃了这次机会。 因为便在夏生迈开脚,向着芷羽宫主殿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黄老便悄然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当中,再不见踪影。 就如同往日孟琦一次次所做过的那样。 第四百一十三章时轮之主 偌大的芷羽宫仿若一座无边的坟墓,在埋葬了近两千年的岁月之后,只剩下了绝对的幽静。 而夏生便像是在殿中徘徊的幽灵,落步无声,目色飘渺,像是在追忆着什么,又像是在缅怀着什么。 这条通往主殿的路夏生走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如今天这般走得这么慢,这么仔细。 伴随着夏生每一次迈开脚步,两侧的烛火便悄然亮起,映着顶穹无数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把前路照的一片光明。 脚底的霜纹石砖透着温热,入目及处的壁画美轮美奂,空气中带着不知名的淡淡花香,一切如旧。 但,又怎么可能真的一切如旧呢? 夏生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随即发现在自己的右手边出现了一道石门。 石门上刻着繁复的金线,看起来像是一种不知名的法阵。 见状,夏生不禁笑了。 因为在石门背后的偏殿中,是他曾经一时兴起,豢养的十几头灵兽,也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抬步走到了石门之前,将手掌轻轻按在了法阵的正中央,试图将石门打开。 然而,这一次,石门却拒绝了夏生的要求,仍旧冷冰冰地坚守在了原地。 见状,夏生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想明白,或许是那位芷羽宫的新主人动了手脚。 夏生站在石门前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强行破坏石门上的法阵,而是转身重新回到了走廊上,向主殿继续进发。 在暂时不明对方身份、立场,以及实力的时候,贸然表露自己的敌意,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但这件事情却让夏生暗暗留了个心眼。 对方既然能够更改他亲手所布下的阵法,要么是一个如应天悟那般的精通符阵之术的超级天才,要么就是一个境界极高的超级强者! 看来,接下来与那人的会面,需得慎之又慎了。 在后面的一段路程中,夏生又途径了他在芷羽宫中用来培养灵花灵草、放置神兵灵宝、以及收藏各种古籍残本的殿宇。 但面对着那一扇扇紧紧闭合的殿门,夏生甚至都没有再尝试着去打开它们。 一切还是等与正殿中的那位神秘人相见之后,再做定夺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此举已经可以说得上是诚意满满了,也施放了自己最大的善意,哪怕他才是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夏生终于迈着有些迟疑的脚步,走进了芷羽宫的正殿,立刻眼前变得无比开阔了起来。 一时间,殿内光明大作,把夏生的身前映得如白昼一般亮眼。 果不其然,便如夏生所预料的那般,原本应该空空荡荡的大殿正前方,多了一些东西。 遮天蔽月的绿萝藤蔓从空中垂落下来,就像是一道翠帘,将大殿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掩住了曾经代表了夏生无上财权的那把赤玉王座,也掩住了此时正端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 但隐隐约约之中,夏生还是能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透过绿萝翠帘间的缝隙露出来。 对方似乎是一个白发老人。 见状,夏生顿住了脚步,笑着抱了抱手,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又为何会在这芷羽宫内?” 没有半点寒暄或者客套,夏生一开口,便直指问题的核心。 闻言,绿萝后面的那位老人立刻发出了一些有些喑哑的轻笑声,开口道:“年轻人不要如此急躁,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也要一件一件地做,我倒想问问你,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又为什么要毁灭外面的世界?” 对此,夏生并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也不想与对方一直这么绕弯子,直接开口道:“因为这座宫殿,包括殿外的世界,都是我创造的。” 说完这句话,夏生毫无征兆地抬了抬手。 于是正殿内的光线立刻就暗了下来。 殿中有微风拂过,将那一条条相互缠绕、攀附的绿萝藤蔓轻轻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了之后那道无比模糊的影子。 对于夏生这番有些挑衅意味的举动,老人并没有为之恼怒,而是又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原来如此,你可以叫我时轮之主。” “时轮?”夏生皱了皱眉,手掌就这么僵在了空中,眼中的光彩显得有些飘忽。 原因很简单,对夏生来说,“时轮”这两个字,并非是毫无意义的存在,而是代表了一种非常高深的境界! 时轮境! 那是比圣阶还要宽广的天地,那是比破晓更加可怕的存在! 难道说,他眼前的这个老人,竟是一名时轮境强者?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事情就对夏生非常不利了,以他现在的实力而言,即便芷羽宫是他的主场,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战胜对方! 除非他再次祭出力量种子这种大杀器,也许还有一丝可能。 或者抱着玉石俱焚的信念激发芷羽宫内的屠生大阵,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当然,至少目前为止,那位时轮之主并没有对夏生展现出什么敌意,这对夏生而言是一个非常利好的消息。 但事情却在下一刻发生了变化。 只见时轮之主突然抬起了一根手指,点向了自己身前三丈开外的空地。 紧接着,一片虚影在绿萝的随风摇曳中现行出来,手持肃风刃的黄老闷哼一声,当即倒在了地上。 见状,夏生不禁急声喊道:“黄老,小心!” 然而就在他这声警示刚刚出口的同一时间,黄老的身体便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双手拖到了时轮之主的面前,时轮之主扬起手掌,按在了他的头顶。 下一刻,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黄老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击,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满头披肩白发转为青丝,再剥落在地,化为灰烬,他的身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他体内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而时轮之主的身影则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叮。” 伴随着一声轻响,黄老已经握不住手中的肃风刃了,只能任其掉落在地上,他有些彷徨地伸出了自己无比细嫩的胳膊,却根本够不到地面,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能化作一声毫无意义的咿呀之语。 十息之内,堂堂国教院监院,令人闻风丧胆的超级杀手,年过百岁的黄老,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只能满地攀爬的婴儿。 第四百一十四章沧海桑田(上) 这不是幻术,也不是什么拙劣的障眼法,而是真正的大神通。 逆转时空,改命运之轮回,是为时轮之主。 至此,夏生终于明白,金元秘境中那诡秘莫测的时间法则是出自何人之手,那恐怖的三十倍时间流速是从何而诞生。 一切,都是因为这位时轮之主。 时间,是自天地诞生之初便永恒存在的,最至高无上的规则,凡人不可窥。 哪怕夏生看遍了这个世界上近三万年的风景,九世为人,也无法参透时间的奥秘,否则的话,至二十五岁而终这样的诅咒,也早就被其所破除了。 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时轮之主是夏生九世人生中所见过的,最强修行者。 没有之一。 好消息是,时轮之主并非是踏入了时轮境的存在,因为夏生曾经有幸看过时轮境之上的风景,那里并不包括时间法则。 但更坏的消息在于,对方的境界恐怕比时轮境更高! 夏生看着不远处已经变成了婴儿的黄老,背后突然升起了一丝无比强烈的寒意,然后他强行压下了体内蠢蠢欲动剑气和灵意,对时轮之主开口道:“我们并没有恶意。” 绿萝翠帘之后的老人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合上了双眼,脸上被笼罩了一层氤氲的光雾,嘴角似乎带着满足的微笑。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手,对夏生轻轻招了招:“你过来。” 夏生满目警惕,当然不敢随意向前再踏半步,而是沉声道:“还请您将岁月交还给我的朋友。” 时轮之主淡淡一笑,又一次重复道:“你来。” 话音未落,漫天绿萝无风而动,便如一条条可怕的毒蛇,高高扬起了身子,携一往无前之势,向夏生扑杀而至! 见状,夏生的反应也是极快,单手一扬,激昂的浩然剑气应声而出,立刻斩落了当先的十数条绿萝,紧接着,穷桑枝也从夏生的身后长扬而起,泛着幽绿色的光芒,迎向了那遮天蔽月的绿萝藤蔓。 同一时间,夏生不进反退,不过眨眼之间,就朝着殿门外暴掠了十丈的距离,殿内光明大作,让人眼前一阵迷乱。 待光影皆落,夏生已经退到了殿门之外,地上铺满了一层了无生机的绿萝藤,触目惊心。 至于时轮之主,则依旧端坐在赤玉王座之上,见夏生逃离了大殿,不禁颇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抬起手掌,一把将已化作了婴儿的黄老抓在手中,口中发出了沙哑的轻笑。 “怎么,你准备就这么把你的朋友留着此处了吗?” 闻言,夏生心中急沉,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位时轮之主虽然实力恐怖,手段诡异,但他的行动似乎是受到限制的,并不能离开赤玉王座,走到绿萝帘之外,因此只要不再入殿,夏生便是安全的! 可,就这么把黄老丢在殿中,任其自生自灭,不是夏生的作风。 因为如果不是黄老,叶小娥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黄老所培养出来的孟琪,早在前往京都洛阳的途中,夏生就已经死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确欠了黄老一份人情。 可仅仅凭借浩然剑、穷桑的生命之意,哪怕夏生再度冒险施展白日焰火杀生剑,他面对时轮之主也丝毫没有半分胜机。 而黄老贸然出手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夏生不会傻到去打一场早知会输的战斗。 甚至把自己搭进去。 现在看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力量种子了。 可上一次夏生使用力量种子击杀林如,便已经使得整个金元秘境崩坏殆尽,如今要是他再一次使用这等本源力量,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连芷羽宫也就此坍塌的话,别说是夏生,就连宁征、毕庆文、叶小娥,也再无藏身之所! 留给夏生的思考时间已经很短了,因为就在下一刻,他骇然发现,那些斩之不尽的绿萝碧影,再一次高高地扬起了身子,竟然朝着殿外冲了出来! 而在远方,那位笑意盎然的时轮之主一把扯断了黄老的胳膊,然后将其放入了口中,慢慢地咀嚼着,似乎在享受着血肉中所蕴含的美味。 这一幕落在夏生眼中,哪怕他再历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于是在下一刻,夏生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肃穆之色,他将双手托举到了身前,口中厉喝道:“帝江!” 话音落下,一片恐怖的热浪伴随着璀璨的火光自夏生的口中喷薄而出,蛮不讲理地向那漫天绿萝到卷而去,只不过是瞬息之间,就将上百条绿萝藤蔓燃成了灰烬。 同一时间,一道道金色的波纹自大殿的地底荡漾开来,繁复的铭文似乎结成了一片无垠的星空,恐怖的杀伐之意随即充斥在每一寸土地上,向着赤玉王座上的时轮之主奇袭而去。 这便是夏生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屠生阵! 紧接着,夏生再一次迈开脚步,踏入了金殿之内,将自己化作阵枢,手中紧握浩然剑,剑锋直指二十丈开外的时轮之主! 翠意无边的剑气光芒与空中的绿萝藤蔓交相辉映,昭示着夏生剑王的身份,但凭借着主场之势,他在这一刻的剑意竟被硬生生地拔高了数个境界,俨然已经有了尊级强者的风范。 但这依旧无法抗衡时轮之主的力量。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比时间更加可怕。 半空中的绿萝已经被帝江的炎火灼毁殆尽,只剩下顶穹上的两三根藤蔓在苦苦支撑。 为了应对天罗地网屠生阵,时轮之主被迫放下了黄老,腾出了双手,结了一个无比简单却意味深长的手印,自困于赤玉王座之上。 但这样的情况,却注定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因为地面上的那无数颗星辰,正在逐一消亡。 不,应该说那不是消亡,而是泯灭。 即便是星空中那浩瀚无垠的星海,也是历经数以亿年的时间所形成的,但现在却在时轮之主的双手中时间归零,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也许是一颗毫不起眼的石头,也许是一颗轻若无物的尘埃。 总之,不再是星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手中的浩然剑到了,直落时轮之主的头顶。 “铛!” 清脆的金石之音在殿内回荡不止,然而,时轮之主却连眉角也不曾颤抖半分。 浩然剑在时间法则的侵蚀下,变成了一块愚钝的凡铁,再变成一块刚刚出土的矿石,锋芒不再。 见状,夏生立刻松开了手中的剑柄,转身一把抱住黄老,便欲折返而回。 却是有些晚了。 时轮之主悄然松开了手中的法印,然后将五指按在了夏生的后背之上。 顷刻间,夏生的境界开始发生了惊人的倒退,从武王境巅峰跌落武将境,直到他手腕间的剑纹光芒彻底消亡。 夏生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流失,他的年纪如黄老那般开始回溯,在不到半息的时间里面就被消磨了近一年的光阴。 时轮之主嘴角的笑意再一次轻轻掀起,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又一个婴儿从自己手中诞生。 但情况却在下一刻发生了惊天的变化。 夏生的身体并没有进一步缩小,而是陡然拔高,竟变成了成年人的样子! 他手腕间的武纹光辉再一次激昂而起。 但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不再是剑。 而是,枪! 第四百一十五章沧海桑田(下) 刹那间,金殿内的光线急闪急灭,天罗地网屠生大阵重归于寂灭。 时轮之主脸上的微笑戛然而止,被一丝浓厚的沉重所取代。 事情出现了谁也不曾预料到的变化。 夏生缓缓转过头来,展现在时轮之主眼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因为此时的夏生,已经不再是夏生了。 而是洛丘! 时轮之主并不知道,夏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受时间束缚,不堕轮回之人。 当夏生的时间归零之后,等待他的并不是死亡,而是重生! 五百年前的洛丘,可不再是一介小小的武王,而是超出了圣阶,跨过了破晓境那道无比玄奥的门槛,来到了惊蛰境的超级大能! 圣阶之后,还有三重不为常人所知的境界,便是破晓、惊蛰、时轮! 虽然此时的洛丘手中无枪,但他手腕间的枪型图符却散发着万丈光芒,他胸中的铁血枪意浩瀚无边,他的双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 下一刻,洛丘单手虚握,高举于头顶,轻喃了两个字。 “枪来。” 话音落下,一道破风之音轰然炸响,一片金光自殿外疾驰而至。 一把在两千年前被财神爷藏于秋水殿的嗜血长枪出现在了洛丘的手中。 枪体浑身漆黑,但枪头却泛着清冷的雪光,如四片绝美的花瓣悄然绽放开来,让人感觉不到森然的杀意,却仿佛带着春意盎然的温暖。 便如这把枪的名字那样诗意。 梨花。 梨花枪在手,洛丘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敛于他体内的锋芒喷薄而出,如出土的野草一般坚韧,又如被春雷惊醒的甲虫,探出了锋利的双螯。 从表面上来看,这有些像是通常武者竞技时常用的蓄势之法。 但蓄力的过程却被无限缩短,只用了一瞬间,便可将武者上百年的修为集中于一点。 这便是惊蛰境。 紧接着,洛丘以回头望月之势,杀出了一道回马枪。 一道道骇然的雷鸣声凭空炸响,把梨花枪映得一片雪白,向着时轮之主的胸膛狠狠轰去。 这是洛丘的最负盛名枪技。 惊雷碎花! 直至此时,在时轮之主的眼中终于浮出了一抹凝重,但他的一只手掌仍旧死死地按在洛丘的后背上,始终不曾放开,随即用另外一只手掌单手结了一个空山印,以一种无比缓慢的速度迎向那朵娇美的梨花。 “轰!” 恐怖的能量风暴以时轮之主为中心,朝四周狂掠而去,很快便将整座金殿震得摇摇欲坠,刺鼻的焦糊味在空中久留不散,就连坚不可摧的赤玉王座也向着地底陷落了三寸! 洛丘的梨花枪狠厉地洞穿了时轮之主的肉掌,轻轻点在了他的胸前,但很可惜的是,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随着时间法则的不断倒转,洛丘的境界也出现了恐怖的跌落,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再度归零。 梨花枪憾然落地,在与地砖的碰撞中发出了一声刺耳的轻鸣。 时轮之主仿佛丝毫感受不到手掌被洞穿的痛楚,轻轻笑道:“结束了。” 洛丘目色明亮地看着时轮之主,脸上却没有半点不甘之意,同样笑着道:“未必。” 下一刻,便在时轮之主的眼皮子底下,夏生的容貌和身形再一次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其中最明显的,便是他的一双黑瞳,骤然变成了金色,再轻轻被拉伸开来,形成了一对无比妖冶的竖瞳! 这是……妖族人的幻瞳! 同一时间,在时轮之主的意识深处,仿佛突然出现了一柄恐怖的铁锤,在不断敲击着他的精神世界,难以自已的痛苦终于让时轮之主的面庞变得扭曲了起来,口中甚至发出了尖锐的惊叫声。 顶穹上所剩无几的两根绿萝藤急急坠下,恰似两条巨蟒,死死地缠住了夏生的脖子,看起来竟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态势! 但夏生的双瞳却持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就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哪怕是死,也一定要将敌人拉入地狱深渊! 三息之后,时轮之主的精神世界已经几乎被摧毁殆尽,而夏生的一双幻瞳也终于渐渐变得黯淡起来,直至再无法建功。 但接下来,夏生还有蛮荒图腾,还有九绝飞针,还有帝星光明意…… 时轮之主想要以时间法则杀死夏生。 而夏生则以数万年的岁月为武器,以九世人生为力量本源,在惊心动魄的半炷香时间里面,竟打得时轮之主毫无招架之力! 最后,夏生终于重回三万年前的第一世。 那是他最强大的时候。 也是现如今夏生的最后一次机会。 但等待时轮之主的,却并非如狂风骤雨般的杀招,而是夏生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放手吧。” 此时的夏生赤手空拳,身上没有荡起片缕剑气灵光,但他的声音却是那么的坚定不移,那么的令人心生顶礼膜拜之意。 然后他转过身,轻描淡写地拨开了时轮之主那只枯瘦的手掌,上前两步,抬手拂过时轮之主的脸庞。 请他瞑目。 时轮之主的手臂就这么轰然垂落了下来,他那双有些浑浊的双眼就这么缓缓合上。 此时的他已经断了一条手臂,双腿被轰至成渣,胸前更是千疮百孔,隐约可以看到那颗腐朽破败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 夏生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你终究不是神,而是人,既然是人,那么就不可能胜过我。” 言罢,夏生轻轻招了招手,空中的最后一条绿萝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之内。 紧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向时轮之主的眉心,从中抽出了一条金光璀璨的丝带,再附着在绿萝之上,一切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云淡风轻。 待做完这一切,夏生这才转身看向被之前的战斗所波及,仍旧保持着婴儿形态,却已经殒落的黄老,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然后一挥手,绿萝便隐入了自己体内的灵窍中。 下一刻,夏生的容貌、体形、境界,再度开始剧烈变化,最后停留在了那个十六岁少年的身上。 然后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笑道:“还是年轻好啊……” 第四百一十六章恐怖的破境 凡事有舍才有得。 夏生主动放弃了圣阶之上的力量,而他所得到的,则是无比宝贵的五年时间。 如今他的这具身体已经快要年满十七岁了。 别忘了当初在春秋书院的时候,他为了救回应天悟,还自耗了三年寿元。 如果按照前几世的大限之期,这一世的他,只能活到二十二岁。 只剩下五年了。 但现在的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因为他获得了时轮之主的力量。 那条流淌着璀璨金光的绿萝丝带,夏生将其化作了灵物,融入了自己的灵窍,并将其取名为,沧海桑田。 代表着无上的时间法则。 这会不会成为他跳脱轮回宿命,打破二十五岁桎梏的关键? 没有人知道。 至少现在夏生还不知道。 关于时间的力量,是夏生在前几世的时候从未获得过的,他不是真正的时轮之主,所以无法那么轻而易举地逆转时空。 想要参悟时轮之主所留下的宝贵财富,夏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总的来说,此番与时轮之主的交手,夏生有惊无险,甚至获得了非常大的好处。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还是没能救下黄老。 之前与时轮之主的连番战斗实在太过惊险,也太过惨烈,稍有差池,最终的结果恐怕便是南辕北撤。 以至于夏生根本没有办法分心去回护黄老,使其含恨殒落。 夏生摇摇头,从地上拾起那把跌落尘埃的肃风刃,将黄老那小小的残躯抱在怀中,一步步走出了大殿。 在夏生的身后,一阵清风拂过,立刻将时轮之主的遗骸吹散成了尘烟,再不得见。 就像是他从未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走出殿门的夏生并没有立刻返回枉凝泉,而是拐进了一条幽深的甬道中,很快就来到了一片有些苍凉的黄土之前。 在这里竖着十几块石碑,上面刻着两千年前那些惊才艳艳的大人物们的名字,也是在夏生的第五世,陪伴他走到岁月尽头的友人。 夏生来到一处空地处站定,将黄老的尸身埋在了他曾经的兄弟、战友身边,却在最后雕刻石碑的时候,心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悲伤。 原来,直到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黄老的全名叫什么。 因此最后落在墓碑上的,只有一个姓氏。 黄。 见惯了人世间生离死别的夏生,并没有陷入悲戚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而是很快便稳住了心境,对着黄老的墓碑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不多时,夏生便回到了枉凝泉边,并没有向毕庆文和宁征解释黄老的不知所踪,而是抬手将两件东西交到了他们的手中。 两把剑。 其中一把通体流光,剑身白得瘆人,透着沁人心脾的凄寒,名为映梅。 白雪映梅。 夏生将其送给了毕庆文。 另外一把则是由青铜所铸,剑身上刻着繁复的铭文,隐约可以看到一丝丝血线在当中流淌,此剑唤作血月。 夏生给了宁征。 除此之外,夏生的手中还拿着一只锁灵环,看起来似乎是为叶小娥所准备的,却不知道里面藏着何等品阶的灵兽,是否能与冰甲角魔龙相提并论? 在受过两人的谢意之后,夏生便招呼他们与自己一起,走进了清冽的泉水当中。 当然,还有叶小娥。 此时的叶小娥仍旧还处于昏迷状态,因此是由夏生环抱着的,泉水又一次打湿了叶小娥身上那件鹅黄色的劲衣,使得两人的肌肤之亲有些暧昧。 但夏生却全然顾不上这个,因为对他来说,接下来的每一息时间,都是极其宝贵的。 “待会儿你们二人需得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修行之上,尽自己所能提升境界,至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你们二人的机缘了。” 闻言,毕庆文不禁目色微怔,下意识地开口道:“我不太明白。” 夏生没有继续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在下一刻,黄、紫、银三枚色泽各异的力量种子轻轻坠入水中,荡起一层层细密的波纹,紧接着,一道恐怖的力量风暴,席卷了整座枉凝泉。 这是夏生第一次在其他人的面前施展三泉映月,这代表了某种肯定,也代表了极强的信任。 果不其然,在感受到泉中不断涌入体内的力量本源之后,毕庆文也不再多言,而是在第一时间便进入了某种极为玄奥的修行状态中,腕间的剑型武纹越来越亮,体内的气势也随之越来越盛。 夏生盘腿坐在泉水中央,怀中抱着尚未苏醒的叶小娥,却并没有立刻开始提升自己的境界,而是自灵窍当中放出了那条绿萝丝带。 沧海桑田。 下一刻,整个枉凝泉所在的殿宇都被莹绿色的光芒所笼罩,氤氲的水汽充斥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看起来,就像是将此处与外界彻底隔绝了开来。 这是夏生第一次施展力量法则,虽然远不如时轮之主那般驾轻就熟,但至少他已经能够操控沧海桑田对区域时间进行减速。 换句话来说,他将之前金元秘境中时间流速的不同运用在了此处! 这也就意味着,在正常世界中短短一天的时间,便相当于众人在枉凝泉中修炼了一个月! 那么大缙王朝的一年呢? 在夏生等人看来,便相当于过了三十年! 都说修行便是修时间,有此利器在手,夏生可以说是完全弥补了自身最后一块短板。 原本在正常情况下,即便拥有碧落黄泉这等逆天神物,夏生想要从武王境晋升武皇境,至少也需要半年之久,但现在,凭借三泉映月的威势,以及他先前重回前八世之所悟,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有一道淡青色的剑气光辉自他的胸前喷薄而出! 如果再以沧海桑田对时间流速的控制换算到现实世界,这一时间便被缩短到了不足百息! 百息之内,夏生已经不再是一介武王了。 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剑皇!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能够在芷羽宫内肆意绽放三泉映月的光辉,这对于夏生而言乃是非常难得的好机会,而且现如今在掌握了一些浅显的时间法则之后,他甚至不必担心长时间的修炼会让他在重回大缙王朝的时候物是人非。 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夏生心中唯一的信念,便只剩下了两个字。 破镜! 再继续破镜! 第四百一十七章祭天大典 这个时候的夏生并不知道,就在他决定潜心修炼,提升境界的时候,在金元秘境之外的真实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春秋书院遭遇了建院数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甚至比当初蛮人入侵,大祭司叱奴阎硬闯不句山更加严重。 秦家多处分堂在一夜之间同时遭到不明势力的围剿,秦嫣作为现如今善堂真正的掌权者,每日殚精竭虑,忙得焦头烂额,暂时无暇去顾及其他。 荆棘军在洛阳城外的红花岗只停留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再度开拔,向着南疆而去,凄寒的风雪轻拂着叶帅那张冷峻的面容,让人心生无限唏嘘。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缙帝却突然决定在两日后于长白山举行祭天大典,让人措手不及。 那些真正在朝堂之上混迹了多年的官员都纷纷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这一次祭天大典的流程当然主要由礼部负责,但就连礼部尚书也不明白,为何陛下要将祭天的地点选在长白山。 在大缙王朝过往五百年的历史中,不,就说缙帝登基执玺的这近两百年期间,祭天大典也并非是第一次举办。 最近的一次,便是在一百二十八年前,承天门之变之后,缙帝为了给那些在战乱中牺牲的将士祈福,在鸿鸣山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天大典。 也就是在那次大典中,缙帝宣布了新的年号,以及一系列重大的政令变动。 比如原太子赵睿一系的官员被尽皆罢免,科举制度重新上台,各路反王被彻底削藩,镇国军正式走上了历史舞台,由今日大缙王朝唯一一位公爷,徐秋乱直接率领,坐镇京都洛阳所在的泉州。 因此祭天大典对于世俗界的普通民众来说,或许是一场百年难见的盛事,但对于朝野中人而言,却仿若寒芒在背。 没有人知道缙帝为何会突然举行祭天大典,又会在祭天大典上宣布什么样的决定,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暴风雨前令人心悸的平静。 相比起以往祭天大典所在的鸿鸣山,长白山的位置显然要更靠近南川,距离京城也更远了一些,但在地理位置上,却更接近整个大缙王朝的中心位置。 这或许也是缙帝将此次祭天大典选在长白山的唯一理由。 但问题在于,长白山四周并无天险守护,更不如鸿鸣山那般拥有恐怖的御敌法阵,一旦遭遇半点意外,届时被困于山顶的皇帝陛下将插翅难逃! 数月之前异族袭杀春秋书院一众师生的惨案还历历在目! 更令人费解的是,皇帝他老人家如此兴师动众,不远万里去往长白山祭天,那么京都洛阳怎么办? 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暂由太子赵昊监国,但礼部尚书的此番进谏却被缙帝给驳了回来。 甚至于,此番前往长白山,缙帝并没有带上太子同行,相反倒是带上了草原王的两个儿子,纳兰元和纳兰焯。 九皇子赵辰同样没有出现在随行人员的名单中,而是继续留在皇朝学宫修习。 总的来说,缙帝为了此番祭天所做出的种种布置,都如同是在人们的眼前蒙上了一层云雾,令人捉摸不透。 不过除此之外,其他方面倒还算是一切如旧,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比如负责皇帝安全的,仍旧是裁决司的人,这一次甚至连徐国公也征调了一支镇国军的精锐部队沿途跟随,禁军统领蔡荃则全天候不离缙帝周身三尺。 当然,这种种安排都不足以百分之百地确保外族不会趁此机会对缙帝下手。 所以真正令朝中众臣为之心安的,其实是一前一后护卫着缙帝銮驾的那两辆马车。 在这两辆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马车中,坐着两个人。 就连裁决司首座,秦念,也没有资格坐在里面。 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两个人,甚至比整个裁决司更加可怕。 也比裁决司、镇国军、禁军这三方势力加起来还要可靠。 其中一位,赫然便是秦家老祖,手持黑玉短杖的秦小花! 值得一提的是,现如今的秦家其实与春秋书院一样,正处在风雨飘摇当中,在新年夜之后,秦嫣正式成为善堂唯一一名继承人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但紧随其后的,却是秦家在各州的分堂同时遭到了不明势力的打击和围剿。 最先出现动乱的是江州分堂,传说是被一条可幻化人形的妖蟒所袭击,秦家一众客卿、供奉、掌柜,几近全军覆没。 再之后,汴州、徽州、凉州和青州分堂也被人攻陷,但这一次却是人为,虽然没有任何一方势力站出来为此事负责,但秦家高层都知道,这一定是和堂蓄谋已久的手段! 好在秦家根基深厚,不论是财富还是人脉都冠绝天下,因此在短时间的混乱之后,很快就重新站稳了脚跟,与和堂之间的战场也从真刀实枪转移到了商业上的厮杀。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小花没有坐镇京都总堂,而是跟随缙帝前往长白山祭天,既表明了他对秦嫣无比的信任,更将自己的一片忠君之心昭告日月。 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秦小花根本就不曾将和堂放在眼里过。 毕竟,他是圣阶! 自去年秦家族比一役,秦小花不费吹灰之力击杀善堂大掌柜魏致远,世间所有人都在猜测,秦小花应该已经进入了那令人敬畏的神圣之境。 即,圣阶! 但那毕竟只是猜测,秦小花从未真正承认过此事,之后也从未与圣阶级强者交过手,所以至今谁也不敢百分百地确定,秦小花到底是不是圣阶。 因此这才有了第二个人的随行。 这个人身材有些发福,挺着一个大肚子,慈眉善目,脸上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富家翁,哪怕是对着一名地位低下的马夫也透着一股亲近之意。 单从面相上来看,他显得比秦小花年轻很多,顶破天也就四十岁的样子,所以当他坐上那辆为其所量身定制的超大型马车的时候,不少人都面面相觑,满目疑惑。 因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更不认识那张笑意盎然的大圆脸。 可若是提及他的名字,恐怕在这个世界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人不心生顶礼膜拜之意。 尤其对于那些在此番祭天大典中负责外围戒备的天星院一众院士、教习、学生们来说。 因为他叫杨天笑。 第四百一十八章云隐大帝 杨天笑。 在大缙王朝的疆域之上,只需要这三个字,便能让人心生敬畏之意。 因为他是当今大缙硕果仅存的两大圣阶之一。 与秦小花不一样,杨天笑成名多年,实力高深莫测,人们只知道他早已跨入了神圣之境,却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再向前有所突破。 尤其对于那些屹立于修行界高层的大人物们来说,于圣阶之上,还有破晓、惊蛰、时轮三大境界,这并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隐秘。 只是杨天笑隐世多年,自高宗皇帝继位之后便再无人见过其真身,自然也就无从揣测他究竟达到了何等可怕的高度。 但人们至少知道,在杨天笑最后一次露面的时候,他是名副其实的大缙王朝第一强者。 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大缙王朝只有两位圣阶。 裴旭和杨天笑。 但偏偏,前者是武圣,而后者则是灵圣。 而在修行界中,有一条至高无上的铁律,便是皇阶之上,灵修强于武修! 这条铁律适用于皇阶,自然也适用于圣阶。 诚然,裴旭和杨天笑在成圣以后从未真正交过手,但这样的判断却扎根于每一位修行者的心中。 若让人知道,此番祭天大典,缙帝有杨天笑随行护卫,借妖族和蛮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很可惜的是,这件事情至今只有三个人知道。 缙帝、秦小花,以及徐秋乱。 这当然与杨天笑本身的低调性格有关,毕竟从一开始人们就知道,他与剑圣裴旭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圣者不入世家,这虽然不是写在缙律上的明文规定,但却是修行界的一个共识。 毕竟单单一个圣阶便已经有了宛如千军万马般的恐怖实力,若再建立家族力量,那么必将成为能够威胁整个帝国的存在。 世俗界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朝廷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当朝皇帝更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裴旭所在的裴家,在修行界却是响当当的存在。 其中不乏培养了诸如裴袁、裴元机这等惊才艳艳的修行天才。 所以人们也在猜测,此番韩家对裴家宣战,缙帝没有出面调停,或许便存了一些打压和削弱裴家的意思。 但杨天笑就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始终是孤身一人,未成家,也未收徒,似乎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修行之上。 如果打一个比方的话,杨天笑和顾知星其实是同一种人。 都是武痴。 因此这些年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非常信任杨天笑,哪怕他自称云隐大帝,皇室也丝毫不以为逆,反而在史书之上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其实也是杨天笑最令人敬畏的地方。 众所周知,不论是武修还是灵修,在各大境界的称呼上,都是没有“帝”这个字的,因为只有正统的皇室血脉,才有资格称帝。 比如缙帝。 别的王朝或者国家暂且不提,至少在大缙王朝,杨天笑是唯一的例外。 他是云隐大帝。 从这个名号似乎也可以看出,杨天笑实际上并不是一个那么高调的人,人如其名,他也真的在成圣之后隐于闲云野鹤之间,长达两百五十多年! 却不知道,此番缙帝是如何将他请出来的? 这件事情就连坐拥天下最大情报网的秦小花也不知原委。 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了杨天笑压阵,秦小花肩上的担子自然也就轻了不少,尤其在他明明已经知道缙帝此次祭天大典的真实目的的情况下。 “如此看来,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可并非常人所想的那般甘于平凡啊。” 秦小花的这番感慨当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说给身边那人听的,而此人也不是别人,却正是现如今洛阳总堂的大掌柜,秦嫣的叔叔,秦家四爷,秦邰。 听到老爷子的这声轻叹,秦四爷不禁笑道:“我大缙的皇帝,从来都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不论是太祖皇帝,还是高宗皇帝,都是雄心壮志,野心蓬勃之人,至于咱们这位陛下嘛,这些年除了承天门之变之外,的确也没能有什么值得歌颂的事情……” 闻言,秦小花顿时摇了摇头,将秦邰打断道:“长雁之盟其实意义远比我们所想象的更加深远。” 秦四爷叹了一口气:“但关键是咱们这位陛下可不这么想,长雁之盟起于草原人的入侵,而非我大缙的征讨,哪怕史书上写得再怎么好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秦小花轻轻抬了抬眼皮,满含深意地笑道:“陛下想要烧一把火,把沃土变成废墟,再重新建立新的秩序,但他或许没有想过,我们这些老家伙愿不愿意呢?” 不可否认的是,秦小花的这番话不管是在影射什么或是在暗喻什么,言辞间也显得有种大逆不道的意味,但此时他手中的那支短杖正在持续不断地散发出墨色的暗纹,所以马车之外的人,是怎么也听不到的。 更令人惊讶的是,秦四爷并没有因为家主的这番言辞惊慌失措,而是同样报以浅笑。 “或许陛下已经忘记了,我秦家,可是建立这大缙王朝最功不可没的大功臣呢!” 秦小花点点头,说道:“杨天笑的出现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或许陛下真的想要借助于他的力量来对付异族人,也或许是想要试探一下我这把老骨头,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需要早做防备。” 秦四爷默然颔首,随即自袖中掏出了一张两指宽的小纸条,递到秦小花的手中。 “叶帅已经快到九江郡了,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他们?” 秦小花沉吟片刻,然后轻轻合上了双眼,摇了摇头。 “墨家有钱,叶家有兵,两相互补,只要事情不出现太大的变化,此战,荆棘军必胜。” 至此,秦小花与秦四爷的此番密谈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关于杨圣那边……” “把消息放给裴家,其余计划不变!” 第四百一十九章九江郡,墨家 秦小花和秦邰的担忧或许在旁人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因为就当前来看,缙帝明显对秦家还是信任有加的,并没有向对付威宁侯府和春秋书院那般,对善堂表露任何不满之意。 尤其在金元秘境一役之后,人类修行界大伤元气,妖族人蠢蠢欲动,挥兵北上,毫不客气地说,现如今的大缙王朝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当中。 在春秋书院和荆棘军相继失去了缙帝的信任之后,若此时秦家再乱,恐怕整个大缙王朝都会分崩离析! 但秦小花对此却有着不同的看法。 他甚至在怀疑,此番缙帝请出杨天笑,绝非单单只为了护驾,而是为了对付自己! 秦小花是当今修行界中唯一一名疑似圣阶,当初就连剑法超然的裴袁也没能从他手里面讨到半分好处,那么想要对付他,便只有一个办法。 请一个真正的圣阶来! 同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战胜圣阶之人,只有圣阶。 所以秦小花让秦邰发书裴家。 可问题在于,当前裴家正与韩家战至酣时,战火甚至已经快要烧遍整个江州,在这种情况下,剑圣大人会不顾族人安危,来长白山赴这圣阶之约吗? 哪怕秦小花执掌天下间最恐怖的情报网络,手边关于剑圣裴旭的情报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他也仍旧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但没有把握,他也必须要试一试。 可惜的是,此时的秦小花并不知道,真正值得他去担心的,其实并不是杨天笑,而是他一直怀抱着无比信心的荆棘军! 也正因为秦小花的这一念之差,险些给大缙王朝带来一场难以挽回的灭顶之灾! 正如秦邰所收到的情报所言,就在缙帝的銮驾离开洛阳,浩浩荡荡朝着长白山进发的时候,叶帅已经带领着荆棘军踏入了九江郡的地界。 从表面上看起来,今日之叶江与他新年夜进京的时候没有半点变化,但如果秦嫣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在叶江的身边,少了一名亲随。 新年夜冒雪入城,叶江的身边总共有三个人。 一个胖子,一个高个儿男人,以及一个相貌平平的瘦子。 但现在,人群中却少了那个被称作探马将军的胖子! 叶江将他留在了京城,留在了威宁侯府。 为的,当然是发挥胖子那出色的情报能力,去找回叶小娥! 因此如今在叶江的左右,就只剩下了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高个儿男人,以及那个相貌平平,沉默寡言的瘦子。 这两个人不论是在叶家,还是在荆棘军中,都是最得以叶江信任的得力干将,同时也是他最亲密无间的战友,是他视之为家人的朋友。 其中那个高个儿男人叫做沈木,从小便参了军,一直跟随在叶江身边,可以说是一路见证了荆棘军这数十年来所有的荣耀和光辉,如今担任荆棘军的副帅。 当初在西岭的斩草防线与草原人作战的时候,就是沈木亲自率兵反攻剑门关,痛击草原人的先头部队,剑门关大捷,他要记头功! 另外那个不太爱说话的瘦子,则叫做吴桐,相比于沈木,此人入伍的时间晚了三年,却在南川与妖族人的多番战斗中屡立奇功,最擅长的是孤军作战,于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乃是一名难得的天才杀手。 其中吴桐最辉煌的战绩,便是在某次荆棘军截断妖族潜入大缙边境的走私队伍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沼泽深处埋伏了七天七夜,最后一刀砍了一个妖族大将的脑袋,一把火烧掉了敌军一应物资、粮草,再从重围之中全身而退! 不论是沈木还是吴桐,皆是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之辈,能被叶江招致麾下,的确是荆棘军的一大幸事。 更是荆棘军镇守南川数十年,未让妖兵进犯寸缕的关键! 此番他们为了增援节节败退的西岭军,不远万里奔赴斩草防线,并最后取得了剑门关大捷此等辉煌的战果,逼迫草原人签下了长雁之盟,绝对是大功一件,本应得到帝国的嘉奖,无数荣耀加身。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们,并没有得到应有的,英雄般的待遇,兵部将他们的军功全都压了下来,皇帝他老人家甚至连一张嘉奖令也未曾颁发,更别说三军犒赏了。 好在这些年叶江治军有方,军纪严明,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哗变之类的意外,大伙儿虽然心中有所不满,但都被叶江一只手按了下来。 在离开洛阳城之后,叶江在私下里给全军将士发放了一大笔赏银,说是陛下赏的,但其实只有沈木和吴桐才知道,这钱,是秦家出的。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秦家那个小丫头,如今的秦家少主,秦嫣拨给他们的。 不是以户部的名义,而是以善堂的名义。 叶江并没有多做推辞,便接受了秦家的这份好意,完全看不出来这些年来秦家和叶家的势不两立。 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做夏生的小子吧…… 有了这笔钱,荆棘军一众将士的愤慨之情才渐渐平息下来,对于接下来继续开赴南川也没有多少抵触情绪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秦家的确帮助叶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事实也证明,在这个世界上,极少是有什么问题是不能用钱来解决的。 而如今荆棘军所来到的九江郡,则伫立着一个非常有钱的家族,虽然不入九大世家之列,但至少在江州的地界上,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小看这个家族。 便是墨家。 墨家老早就得知了荆棘军南下会途径九江郡的消息,所以当叶江等人刚刚走到墨城大门口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出来迎接了。 来人全都是墨家的嫡系子弟,当先一人身着一套素白色的绒袍,头上戴着一顶雪貂皮帽,或许是因为怕冷,所以连脸上也围了一条厚厚的沐巾。 把自己的容貌挡了个严严实实。 但不管他再怎么遮挡,也挡不住那双宛如桃花般漂亮的眼睛。 第四百二十章劳军宴 前来迎接荆棘军入城的是墨渊。 这件事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毕竟自从春秋书院一众师生在回京路上遇袭之后,墨渊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过。 很多人都在找他。 比如裁决司,比如春秋书院,比如善堂,再比如和堂。 但却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发现墨渊的行踪,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更坐实了他叛族、叛国、叛院的罪名。 谁曾想,原来墨渊一直就藏身在九江郡的墨城中! 非常可惜的是,由于最擅识人的探马将军被留在了京城,所以不管是叶江,还是随行其左右的沈木和吴桐,都并不认识墨渊,因此他们错失了将这位人类“叛徒”缉拿归案的大好机会。 此番因为叶江赶着回京,又匆匆南下,所以到达九江郡的当然不是荆棘军的全部主力部队,而只有一万精锐。 但即便如此,墨家也摆出了非常隆重的迎接仪式,整个墨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甚至在旁边还有热情的民众在不断地向军中将士献花。 如此阵势,与荆棘军返京之时相比,自然是天差地别! 这才是英雄凯旋而归时所应该受到的拥戴。 就连叶江也不禁在脸上浮上了一抹欣慰的笑容,更别说手下那些原本就忿忿不平的将士们了。 大家的双颊都透着红光,纷纷努力把腰背挺得更直了些,尽情享受着万人欢呼,享受着花瓣飘落在铠甲上的芬芳。 在墨渊的引领下,叶江来到了墨城城主府之前,在那里,当代墨家家主,墨荀已经早就侯在门口了。 叶江取下精甲头盔,上前一步,对墨家家主微微颔首道:“劳烦各位费心了。” 闻言,墨荀也不禁笑着道:“侯爷哪里的话,这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顿了顿,墨荀继续开口道:“想必侯爷这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也是人困马乏了,我墨家为大伙儿准备了一席丰盛的劳军宴,不知侯爷可否赏光?” 对于墨荀的盛情邀请,叶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点了点头道:“也好。” 此言一出,身后的上万将士立刻放声欢呼起来,惹得一旁的沈木也不禁莞尔。 于是接下来,便有墨家子弟领着各位将士前往宴席所设之处,至于叶江、沈木和吴桐三人,则由墨荀先请到了城主府中休息片刻。 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墨渊则悄悄退下,走到了一座酒楼的二层,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窗外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广场,也是今夜墨家开设劳军宴的地方,此时伴随着荆棘军一众将士的到来,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墨渊缓缓摘下了头顶的雪貂皮帽,又解下了脸上那条厚厚的沐巾,顿时出现了一条长及三寸的刀疤,就像是在他的左脸上攀附了一只蜈蚣,看起来狰狞无比。 竟将他那张原本英俊无比的脸庞完全毁了! 墨渊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喧闹之声,看着那一个个红光满面的荆棘军将士,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冷。 不多时,又有两个人走上了楼梯,来到了墨渊身边。 其中一个女孩儿脸上带着轻纱,神色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忧虑,却丝毫掩盖不住她那张绝世容颜。 正是被称为大缙三大仙姬之一的南鸢瑶。 南鸢瑶走到墨渊的左手边坐下,轻轻挽着他的手臂,叹道:“你真的决定了吗?这一步一旦跨出去,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墨渊没有正面回答南鸢瑶的这番问话,而是直接反问道:“你们那边准备好了吗?” 闻言,南鸢瑶再度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虽然师父并不同意我这么做,但我还是悄悄把消息递了出去,算算时间,此时他们也应该快到城外了。” 墨渊眉眼低垂,冷冷一笑:“如此,便只能说咱们这位威宁侯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顿了顿,他又转过头,对另外一名老者开口问道:“家里面怎么说?” 那名老者也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当初在京都洛阳开了一家粥铺的老严,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了九江郡。 听得墨渊此问,老严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还能怎么说,既然少爷您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家里面肯定是支持你的。” 闻言,墨渊似乎并没有显得太过吃惊,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看来,老爹是真的很想当第二个秦小花啊。” 老严为之默然,只是笑着抿了抿嘴。 倒是南鸢瑶开口道:“殿下已然承诺,事成之后,墨家将会永享荣华。” 墨渊点点头,重新将视线飘到了窗外,因为对他而言,不管是那位殿下的承诺也好,还是家族的中兴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只是想讨一个公道罢了。 此时的他仿佛又回到了洛阳城外的长乐坊中,对着那位叫做“秦嫣”的小姑娘下了重注,一切就等开盘了。 只是这一次陪他赌的,还有墨家家主,墨荀,而他们所下的赌注,则是整个墨家的未来! 故,只能赢,不能输! 不多时,眼看天色见晚,广场四周的灯火也逐一亮了起来,令人垂涎欲滴的各式佳肴纷纷被端上桌,惹得一众荆棘军的将士无不开怀大笑。 叶江三人也在墨家家主的陪伴下来到最当头的主位上落座,桌上放着上好的青梅酒,在严寒气候之下正是暖身的好东西,看来今夜注定是不醉不归了。 见状,一向沉默寡言的吴桐轻轻皱了皱眉头,而沈木则满怀歉意地对墨荀笑道:“抱歉,我不懂饮酒,便以茶水代之吧。” 话音落下,墨家家主不禁微微一愣,因为他可没想到,在军中之人,还有不爱喝酒的。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叶江便主动端起了面前的酒碗,笑着开口道:“今夜承蒙诸位款待,本侯便先干为敬了!” 此言一出,前方密密麻麻的上万将士也紧随其后,纷纷一仰脖子,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唯有吴桐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显得有些扭扭捏捏。 至于沈木,则干脆动也未动手边的酒碗。 第四百二十一章城外杀满天 墨渊坐在二层高台之上,将场间的一切尽收眼底,自然也看到了吴桐和沈木的谨慎。 于是他轻轻一笑:“下毒这般低劣的手段,我堂堂墨家又怎么会用呢?” 墨渊此言似有所指,毕竟大缙九大世家中的苏家,便是以毒闻名天下,奠定其世家地位的。 只不过这些年来,苏家已经极少以毒师的身份在世间行走,就像当初春闱大比的时候,苏木也并未使用毒术求胜一样。 今夜墨城内所提供的一应佳肴、美酒自然是没有下毒的,或许真的是因为墨家家主不屑为之,但更大的可能,则是因为想瞒过一位尊级强者的感知在食物中下毒,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墨家毕竟不是苏家,墨荀也不是林如,手中可没有诸如若见草和天择这般逆天的毒物,更何况,除了叶江之外,在他身边的吴桐,也是辨毒的好手。 只不过,墨家的确在酒水里面动了一些小手脚。 相比起下毒,这样的手脚更加隐秘,别说是吴桐,就算是以身养毒的林如将其喝下也绝对察觉不到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这酒可不是普通的青梅酒,而是清一色的百年佳酿! 百年青梅酒最大的一个特点,当然就是贵,随便一坛在市面上也价值千金,在当今大缙王朝,能够拿出这么多好酒来招待上万名将士的,恐怕除了善堂,也就只有墨家有这样的财力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墨家的确是热情豪爽,一掷千金,更是下了血本。 但除此之外,百年青梅酒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就是比起普通的青梅酒更浓烈三分。 因此在几大碗酒下肚之后,不少酒力微薄的荆棘军将士已经开始脑袋发晕了,说话声和笑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场间的气氛也由此变得更热闹了一些。 见状,吴桐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一些,倒是一旁墨家家主笑着道:“不碍事的,城中早已为各位腾出了住所,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夜大伙儿可以就住在咱们墨城,明日一早再继续南下。” 叶江摇摇头:“如此,不符规矩。” 这并不是什么推辞之言,而是一句大实话,缙律有明文规定,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驻军都是不可以在城中过夜的,哪怕双方你情我愿也不行,而必须在城外搭建营地。 闻言,墨荀也并不强求,只是笑着道:“如此,那等待会儿烟火表演之后,我再送侯爷出城吧。” 一旁的沈木微微一愣,问道:“城主大人还准备了烟火表演?” 墨荀点点头:“早在数日前听说侯爷和荆棘军将士要路过咱们墨城的时候,大伙儿便期待万分了,这些年若不是侯爷镇守南川,震慑宵小,恐怕咱们也没这么太平的好日子,此次听闻荆棘军西岭平乱,大胜而归,自然得好生庆祝一番才是!” 话说到这份儿上,叶江也不便再推辞,只能领了墨荀的好意。 不多时,三军将士酒足饭饱,这场宴席的气氛也到了最高潮,墨渊也慢步走出了酒楼,来到父亲身边,低头对其说了一句话。 “都准备好了。” 墨荀脸上的笑容更足了一些,当下对墨渊开口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侯爷他们还得出城扎营,吩咐下去,烟火表演可以开始了。” “是。” 墨渊躬身而退,将父亲的旨意传递了下去。 很快,随着一声砰然巨响,一朵明亮的火光从地面直冲天际,在夜幕中盛开出了一片耀眼的光瀑。 “好!” 趁着酒兴,众人纷纷拍掌叫好,火光映在三军将士的脸上,把那一抹抹绯红染得更加鲜艳了一些。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烟花于空中炸响,仿佛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又恰似一朵朵姹紫嫣红的鲜花,让人沉浸于其中,难以自拔。 这场盛大的烟火表演整整持续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当最后一缕白光映亮天空,再重归于寂静的时候,人们尚未回过神来,便见到有人神色慌乱地跑到了场中,对着墨家家主凄声大喊道:“报!城外有异族大军入侵!” 话音刚落,包括那一万荆棘军将士,墨家一干人等,以及叶江、沈木,吴桐三人,尽皆目色微滞。 墨荀最先反应了过来,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那位墨家子弟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嘶吼道:“妖族人!城外好多妖族人!” 此言一出,场中的上万将士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仍旧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只是在场中掀起了一片碧蓝色的浪涛,叶江紧握腰间佩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沈木,让兄弟们列队,随时准备战斗!吴桐、陈小、袁大飞,各点百人,先随我走!” 说完这句话,叶江甚至没有转头去看墨荀,便自顾自地从主位上走出了广场,而在他的身后,包括吴桐在内的三位大将,则用了最快的速度挑出了那些尚未被美酒冲昏头脑的精锐,紧紧地跟上了叶江的脚步。 不愧是声名在外的荆棘军,只是一个转眼间,所有人便已经从刚才的欢闹气氛中转为了肃穆,虽然不少人还歪歪扭扭地倒在酒桌前,但手掌都下意识地握紧了随身的刀剑。 三百荆棘军将士率先从酒宴的广场返回了城门口,叶江一马当先,身形一掠便上了城头,立刻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杀伐之音。 浓厚的血腥气味萦绕在空中挥散不去,放眼望去,城下密密麻麻全是人,有守城的墨家子弟,但更多的,却是一望无际的妖族士兵! 粗略看去,至少也有三万人! 此时的叶江甚至来不及去想这些妖族人是如何兵临城下的,十方侯韩柏又为何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尧北军难道全军覆没了? 当前的局势根本容不得叶江多做思考,他大手一挥,便将一片碧蓝色的剑气自城头洒下,立刻在城门前清理出了一道血路。 只是一击,死伤的妖族人便超过了百人! 这便是尊者之威! 接下来,吴桐等人所带来的三百精锐也迈步上了城头,与守城的一干墨家子弟一起,色泽各异的灵武之气纷沓而起,对城下的妖族人发动了强攻。 然而,就在下一刻,漫天弩箭却从他们的背后疾驰而至。 同一时间,就在叶江的眼皮子底下,墨渊慢步走到了城门处,挥动着手中的长剑,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四条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索。 “咚!” 下一刻,伴随着遮天蔽日的尘烟激昂而起,墨城的城门轰然倒塌,给进犯的妖族将士留下了一条金光大道。 第四百二十二章犯我大缙河山者 俗话说得好,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永远都是被人从内部攻陷的。 墨城作为九江郡,不,应该说整个江州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论有钱,除了秦家之外,恐怕就连其余八大世家都只能望其项背。 因此如果单单从军事守备力量上来说,墨城绝对是固若金汤。 不论是城墙的坚实程度,还是城门所用的材料,甚至于城中环环相扣的强大法阵,都足以抵挡一支十万人以下的部队强攻三天三夜! 就连叶江的荆棘军,想要拿下墨城,也必须付出足够惨烈的代价! 可现如今,墨城的城门,却被墨渊打开了。 于是在下一刻,大批的妖族骑兵如滚滚洪流,向着城门口疾驰而来,魁地兽的铁蹄急落在大地上,仿佛引发了一场大地震,沉重的闷响如战鼓齐鸣,令人热血沸腾。 或心寒如铁。 叶江及其御下三百荆棘军精锐,甚至没有试图延阻妖族大军半步,因为在他们的身后,正有一片凄寒的箭雨当头坠下。 那是墨家的神王弩! 突逢异变,叶江的目色立刻变得一片肃穆,他单脚一踏,御剑掠空三十丈,自手中挥出了一片片湛蓝色的气芒,以一己之力拦下了近五成的弩箭。 被剑气所斩断的箭矢便如被收割之后的麦秆,纷纷自半空中垂落,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城头的青石砖地。 但在叶江的身后,接二连三的嘶吼声、惨叫声却不绝于耳,只是一波箭雨,三百荆棘军精锐便死了三十余人,伤者不计其数!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不等叶江回援部下,第二片箭雨便已经到了,这一次,箭头上纷纷被浇上了火油,如千万流星齐坠,热浪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眼看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个被烧成了火人,叶江手中的长剑挥得越来越急,睚眦欲裂,放声大喝道:“沈木何在!” 没有人回答他,原本早应该出现的沈木,以及原本早应该驰援而至的荆棘军大部队也不见踪影。 吴桐眼角泛着悲愤的寒光,在正面的厮杀中,他能够起到的作用很小,虽然凭借着强大的身法和速度,吴桐接连躲过了两波箭雨,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同袍倒在自己身边,他心中的杀意已经再难压制。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城门口,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 “啊!” 吴桐长啸一声,身形在城头拉出了一条虚影,在漫天的火光中若隐若现,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等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墨渊的后心。 墨渊甚至都没有回头,低垂的脸庞上似乎浮现了一抹冷笑,紧接着,一朵娇艳的四色彩莲于八方风雨中悄然浮现,迎向了吴桐的匕首。 “嗤……” 短兵相接,吴桐的匕首看似轻而易举地刺透了一瓣莲花,却被硬生生挡在了风雨之外,因为在那里,出现了一头长着龙头、人身、鸟爪的异兽,口中所吐出的寒雾,仿佛可以把人的灵魂都生生冻裂! 计蒙! 竟然是当初慕容晚归的本命灵兽,计蒙! 吴桐不知道这是何物,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生死一线间的大恐怖,因此他突然松开了手掌,单手在匕首的刀柄上狠狠一拍,整个人再度于风雨中消失不见。 淬过毒的匕首泛着幽绿的光芒,向前再近数尺,却被两根白若莹玉般的手指轻轻夹住了。 下一个瞬间,墨渊指间微微用力,立刻在匕首上覆了一层厚重的寒冰,再落于地,摔成了粉碎。 紧接着,墨渊伸手轻扣彩莲花瓣,当下有一片莲瓣从中分离开来,与吴桐一起消失在八方风雨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同一时间,妖族大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冲进了城门,一道倩影也来到了墨渊的身边,轻声问道:“此人隐匿功夫了得,若不斩草除根,恐怕会成大患。” 墨渊回头看了看南鸢瑶,眼中没有任何悲喜之意,他轻抬双臂,仿佛在迎接从空而降的霜雪,又像是在迎接入侵的妖族人。 “事已至此,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说着,墨渊又将目光转到了空中傲立的叶江身上,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带着淡淡的遗憾。 修行界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圣阶也是可以被人命给填死的。 那么尊级强者当然也可以。 但叶江就是叶江,他的大半生都在战斗中度过,他的剑锋不知染了多少妖族人的热血,是他守护在大缙边陲,不让妖兵进犯寸缕,所谓深陷重围,孤军作战,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哪怕今日遭同族背叛,哪怕今日有千军万马当前,也丝毫动摇不了叶江那双坚定的眼眸! 时至此刻,叶江仍旧不知道沈木那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墨家又为何要背叛大缙,妖族大军又是如何绕开了尧北军的封锁深入江州腹地的。 但这些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就算是死,他也要把这三万妖族将士埋葬在墨城。 以他剑尊境的实力,他有这个底气! 尊级强者可以被人命给填死,但前提在于,你要用人命来填! 此志已定,叶江将腕间的湛蓝色武纹燃到了极致,他手中的长剑在顷刻间化作一片遮天闭月的虚影,从空中砸落下来,如一座万丈高峰轰然崩塌,有如一片狂暴的怒涛倒灌而至,几乎将整座墨城斩成了两半! 这便是山河剑。 经此一剑,先行踏入墨城的数百妖族铁骑尽皆化作了片片血雾,连同着他们座下的魁地兽,都被砸进了地底。 远方那十座威风凛凛的神王弩,连同着旁边的数十名墨家子弟也全部粉身碎骨。 墨城中不知道倾塌了多少庭楼,又死了多少无辜的民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飞溅起来的漫天尘烟充斥在整个墨城的上空,久久不愿散去。 叶江身披金甲戎装,手持黑铁重剑,屹立在半空中,如天神下凡,眼中的精芒令人不敢直视。 “犯我大缙河山者,死!” 第四百二十三章荆棘花的凋零 叶江的这一声怒吼,响彻在整个墨城的上空,如一道惊雷,砸落在了沈木的耳畔。 沈木抬起头,视线前面是一片模糊的血色,他用力地眨了眨双眼,终于看到了傲立于空中的大帅,他想拔剑上前,与大帅并肩作战,但压在他身上的残垣断壁,却让他连动一下都疼得撕心裂肺。 墨家反了。 叶江和吴桐之所以能够确定这一点,是因为大开的城门,以及身后的那一阵阵漫天箭雨。 所以当叶江使出山河剑的时候,丝毫没有去考虑这一剑会不会毁掉墨城,丝毫没有在乎墨家子弟的生死。 叶江的决断再一次将兵临城下的妖族大军阻挡在了数丈之外,如果余下的荆棘军上万名将士能够及时赶到城门口的话,叶江便有信心再振大缙声威,把这群狡猾的妖族人驱逐回南海去! 就如同过去几十年来他所做过的那样。 若是韩柏所率领的尧北军能够察觉到妖族人的阴谋,回援墨城的话,与荆棘军前后夹击,完全可以把妖族人这三万人部队尽数歼灭! 但很可惜的是,尧北军不会来了。 荆棘军…… 也不会来了。 事实上,叶江和吴桐并不是最先察觉到墨家反叛的人,真正在第一时间发现墨家勾结外族,企图造反的,是沈木。 因为就在叶江率领荆棘军三百精锐向城头赶去的同一时间,沈木甚至还没来得及让那些酒醉的兄弟们清醒过来,广场四周的火把便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紧接着,一道灰蒙蒙的气墙从广场四面悄然升起,随即以迅雷之势弥漫在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冰冷的杀意,将广场中的上万名荆棘军战士全部相互隔绝了开来! 这便是墨城的雾中看花迷魂阵! 毋庸置疑的是,沈木是所有人当中最清醒的那个,所以他在第一时间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凝神望向四周一片朦胧的雾色。 “墨荀,你想造反吗!” 沈木的厉喝声震耳发聩,但却收不到任何的回应,不管是敌人的,还是战友们的,仿佛场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因此在下一刻,沈木点亮了腕间的暗青色武纹,不管三七十二一,直接朝前横冲直撞而去。 “砰!” 很快,沈木就撞到了一具还有些温热的尸体,对方身上穿着荆棘军的制式铠甲,嘴角带着平静的微笑。 沈木心中一沉,看着手下脖颈处的那道猩红色血痕,怒火满腔,却不知该向哪里宣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沈木陆陆续续见到了其他兄弟的尸体,无一例外,所有人都是被凶手从身后偷袭,一击致命,而在这之前,他们大多数都已经在浓烈的百年青梅酒的诱惑下,晕倒在了酒桌上。 这些都是荆棘军中的大好男儿,为了守卫大缙边疆不知在生死边缘走了多少回,哪怕是最强大的妖族人也不能使他们屈服,却不曾想,他们最后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妖族人的手中,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偷袭下! “啊!” 沈木凄厉地嘶吼着,不断挥动着手中的长剑斩向那飘若无形的灰雾,却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更没有找到哪怕一个生还者。 不多时,一声沉重的闷响从空中坠下,一道湛蓝色的剑光终于破开了迷雾,斩碎了雾中看花大阵的阵枢,将最后的光明带到了沈木的眼前。 紧接着,四周的楼宇开始轰然崩塌,漫天尘烟喧嚣而起。 沈木在出阵后的第一时间,便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些还活着的兄弟们,却只看到了血流成河,断肢遍野,上千名身穿黑色劲衣,手持短剑匕首的墨家子弟,还在场中继续收割着生还者的性命。 见状,沈木怒气冲天:“尔敢!” 没有了阵法的束缚,沈木作为剑中皇者,携无上怒气、杀气,以及一道凄厉的暗青色剑气,直接斩断了十余名墨家子弟的头颅。 激昂的血气冲天而起,映得沈木的双眼一片猩红。 同一时间,数千名还活着的荆棘军将士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准备展开反击。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大火却从广场的地砖下汹涌而起,便仿若来自地狱的冥火,很快就把所有人都吞了进去,原来墨家竟然提前就在广场的地砖里面埋了火油! 紧接着,又是数千名墨家子弟纷纷从广场的外围冲杀而入,无一例外,这些人全都是将级以上的灵修,而且是火系灵修! 恐怖的炎浪在瞬息之间就将广场周围的一切全都焚毁殆尽,彻底将荆棘军全部包了饺子。 沈木心中大骇,单手持剑,便准备前去驰援自己的兄弟,却不曾想,一位笑意盎然的中年男子却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身前。 正是当今墨家家主,墨荀! “真没想到,除了叶帅之外,他身边还有两位剑皇,看来我也不能藏私了呢。” 言毕,墨荀的身体开始急速膨胀起来,他的皮肤表面瞬息石化,就像是在身上传了一层岩石盔甲,坚不可摧。 这便是墨荀的本命皇灵,搬山傀! 墨荀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融灵,然后一拳朝沈木轰击而去。 沈木目色微沉,手中的剑却稳如泰山,手腕一翻,仿佛在空中盛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荆棘花。 这便是荆棘剑! 荆棘剑法是荆棘军中最常见的一种剑法,尤其当千万人同时使出,结成荆棘剑阵的时候,更是威力无穷,可拦挡尊级强者的全盛一击。 但如今的沈木却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一把剑,所以下一刻,那朵娇美的荆棘花便被巨石狠狠碾碎了。 接下来,沈木脚下的土地突然一软,从坚硬的石砖变成了泥沼,并从中伸出了一双泥泞的手掌,拖着他的双腿就向下拽去! 这是墨荀的第二道皇灵,沉泥精。 沈木身形一个趔趄,抽手回剑,朝着地底劈斩而去。 “嗤!” 长剑斩到沉泥精的身上,就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竟无处着力,但他仍旧没有慌乱,而是突然一个躬身,顺势把身体降了下来,然后抬腕上撩,从下往上,刺向墨荀身上的岩铠。 “铛!” 清脆的金石之音在沈木耳边炸开,一大片岩石碎屑从墨荀的肋下爆裂,但这一剑仍旧没能伤到墨荀的要害,因为就在同一时间,墨荀的身后突然探出了一条蛇尾,如鞭子一般,狠狠地抽在了沈木的背上。 一时之间,沈木险象环生,便如同是一个人在对应三位皇阶强者,完全落在了下风。 这便是修行界的铁律! 皇阶之后,武修,不如灵修! 墨荀三灵齐发,气势越来越盛,终于在一次佯攻之后,用蛇尾死死地勒住了沈木的脖子,然后一拳轰在了他的胸口。 “咚!” 沈木手中的长剑被泥沼精死死地黏住,甚至没能做出像样的抵挡,整个人便朝后倒飞而去,再狠狠地撞进了一片废墟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叶江的那声厉喝才刚刚响起。 第四百二十四章圣阶之下皆蝼蚁 叶江的全力一击,便几乎毁了半个墨城,尊级之威,竟恐怖至此! 这一幕当然也被墨荀看在眼中,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惶恐,也没有丝毫的担忧,而是就这么站在了原地,举头遥望天空,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从一开始,不管是墨荀还是墨渊就都知道,这场战斗,荆棘军输定了。 叶江输定了。 他们之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惜成本地将荆棘军上万将士埋葬在城内,为的,只是表达一个态度而已。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哪怕叶江还活着,哪怕他刚刚一剑斩碎了墨城,哪怕城外的妖族大军再次被避退了数十丈,哪怕广场上还有上千荆棘军在奋战,但在墨荀的心中,这场战斗已经打完了。 想要对付叶江这么一位成名已久,声威显赫的尊级强者,唯一的办法,只有请出其他尊级强者与其厮杀。 但墨家没有尊级强者。 哪怕是墨家家主,墨荀,也不过是灵皇境巅峰。 那么墨荀的底气来自于哪里? 当然是来自于妖族人。 但妖族人好不容易绕过了尧北军的封锁,不远万里深入江州腹地,真的就舍得把手中的这三万兵力全部砸进去吗? 只为了杀死一个叶江? 如果妖族人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他们此行也就彻底失去了意义。 因为他们的目标原本并不是荆棘军! 只是荆棘军的出现,在他们的身前竖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既然无法逾越,那便只能将其彻底击碎了。 妖族人当然不会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继续向前无妄地送死,但他们的脚步却并没有被叶江的这一剑所吓退,因为同一时间,有两位红衣女子同样浮空而上,来到了叶江身前十丈处站定。 其中一名少女紫发披肩,直垂脚踝,一双碧瞳红唇,极尽魅惑之意,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自然便是南鸢瑶口中的那位“殿下”。 只不过不是大缙王朝的殿下,而是妖族殿下。 妖族公主,紫菱! 面对叶江,紫菱并没有使用幻术改变自己的容貌,因为那样只会自取其辱,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只是以原本的相貌示人,紫菱的容颜也绝对担得起惊世这二字! 叶江作为荆棘军主帅,在南川的边境上与妖族人交手过无数次,当然对老对手的情报了若指掌,也知晓面前这位少女的真实身份。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握剑的手掌便紧了三分,因为如果连妖族公主都来了,那么…… 那位呢? 见得叶江目色凝重,紫菱不禁微笑着道:“叶帅不必找了,父皇并未与我同行。” 闻言,叶江心中的警惕并没有减少半分,因为如果那位没有来的话,单凭一个妖族公主,绝不敢出来与自己相见! 她的凭恃到底是什么? 叶江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到了另外一名红衣女子的身上。 从容貌上来看,这位姑娘倒是相貌平平,比起紫菱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当她们二人同时出现的时候,难免会让人忽略掉她的存在。 叶江就这么盯着那位红衣女子,双眉逐渐拧在了一起。 不是他察觉到对方有多么深不可测的实力,恰恰相反,他竟然丝毫没有从那红衣姑娘的身上感受到丝毫的能量波动! 虽说妖族人与人类的修行方式不一样,战斗之时也并没有武纹和灵光的绽放,但力量的本质毕竟是一样的,作为一名尊级强者,叶江自信在圣阶之下,没有人能够逃过自己的感知。 因此,答案就一目了然了。 对方是一位,圣阶! 一时之间,叶江突然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有些发冷,不是因为他已经预知了接下来自己和荆棘军的命运将走向何方,而是…… 妖族怎么可能有两位圣阶!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为何天地间没有出现任何异象?为何善堂没有发觉蛛丝马迹?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的当下,叶江便直接转身,向远空遁去,先前的狂暴战意荡然无存,竟是想要逃! 这当然不是怯战,作为荆棘军主帅,堂堂大缙王朝的威宁侯,叶江并不怕战死沙场,但他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传回京都洛阳。 传回长白山! 因为他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妖族人此番入侵的真正目的,而作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叶江绝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可惜的是,当他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如果在妖族大军刚刚兵临城下,或者在墨城城门尚未洞开之前,叶江就选择逃离的话,或许还有那么几分机会,但现在…… 下一刻,就在叶江破空而行的前路上,再度出现了那一道红衣魅影,然后伸出一根看似无比纤弱的手指,轻轻朝叶江的胸口点去。 叶江目色急沉,手中长剑已经出手,倒挂而迎。 这是山河剑的唯一式守招,不动如山! “叮。” 然而,红衣少女的指尖才刚刚点到山河剑的剑身之上,便发出了一道清脆的轻吟,紧接着,叶江手中的山河剑寸寸碎裂,他最强大的守身之剑就此被破。 接下来,叶江仿若遭到了一记重击,身上的湛蓝色剑气狂乱而舞,整个人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轰然自空中坠落,人尚且还未落地,口中已是鲜血淋漓,胸前更是狠狠地朝内塌陷而去。 “嘭!” 叶江落在地上,立刻把一面厚重的城墙砸成了粉碎,但他却连半息也不敢停留,腕间武纹再起,头也不回地反手朝那红衣少女挥去了一记剑芒,然后身形一纵,从残砖碎石中高高跃起,此番却是朝着紫菱而去! 叶江的策略是正确的,可惜的是,尊级与圣阶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壤之别,两者的力量根本就不再同一个层级上。 面对叶江尽全力挥斩出来的剑气光辉,红衣少女甚至连手指头都没有动,只是自眼中射出了一道寒芒,便将其粉碎为了尘烟。 紧接着,红衣少女衣袂轻轻一荡,整个人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见,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紫菱身前,一挥袖袍,第二次将叶江从空中砸了下去。 “嘭!” 第四百二十五章忠魂埋骨 叶江浑身浴血,胸前的戎甲已经彻底碎了,露出了里面被撕裂开来的皮肤,以及一根根森然白骨。 他挣扎着想要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气,低下头来,叶江这才发现原来在刚才的那一击中,红衣少女用神圣之意洞穿了自己的左膝,潺潺的鲜血将他的整条左腿染得猩红,触目惊心。 这便是圣阶的力量。 从头到尾,红衣少女只伸出了一根手指,拂了拂袖袍,甚至都没有直接接触到叶江的身体,一代名帅便这样败了。 败得干脆利落,简单直接,让人看不到半点逆转取胜的机会。 叶江还有底牌吗? 当然有。 在他的怀中,还藏着半颗蕴藏了圣阶力量的佛珠,所以接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将其握在了手中,猛地向那红衣少女掷了过去。 见状,红衣少女似乎是发出了一声轻笑,面带怜悯地摇了摇头。 只是一颗蕴含了圣阶力量的佛珠,又怎么可能敌得过真正的圣阶级强者呢? 于她而言,想要化解掉叶江的这垂死一击,只需要一息的时间。 但她不知道的是,叶江想要搏的,就是这最后的一息时间! 便在佛珠出手的同一时间,叶江的身形再一次动了,他的左腿虽然废了,他手中的剑虽然碎了,但他心中有剑,便能御剑而行! 不过眨眼之间,叶江已经向着墨城内疾驰了百丈之遥,只不过或许因为伤势太重,导致他的身形掠得很低,几乎是紧贴着地面在滑行,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年迈的大雁。 那摇摇欲坠的身姿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一息之后,红衣少女单手一握,便将那颗蕴含着圣者之威的佛珠捏成了粉末,然后与紫菱一起,不紧不慢地朝叶江追去。 她们并不担心叶江会趁此逃掉,因为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江的身形一歪,猛地栽倒在了地上,随着惯性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及三丈的血痕,看起来无比的凄惨。 但即便如此,叶江也还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单膝跪倒在地,双目泛红地盯着身前的那一老一少。 那正是今夜一切杀戮的始作俑者,墨家家主,墨荀,以及墨家少主,墨渊。 然后,叶江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墨渊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亦无丝毫的怜悯之意,如果按照他以往的性子,绝不会和一个死人再废话半句,但今天的场合有些特殊,所以他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或许叶帅并不知道,当日在我与书院一众师兄、师姐、教习、院士返还不句山的途中,遭到大缙军方的围剿,我也问了一句为什么,可惜,没有人回答我。” “叶帅此番回了一趟京城,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墨渊,被裁决司的人认定是叛族之人,全境通缉,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想问一句为什么,同样没有人回答我。” “现在,你想问我为什么?你觉得是为什么!” 说完这句话,一旁的墨家家主也笑着摇了摇头:“叛族之罪若是坐实,必定是株连九族,大缙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叶江紧握双拳,几乎已经将指甲嵌入到了掌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就算你蒙受冤屈,也可以向陛下申诉,为何非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闻言,墨渊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抹淡淡的悲意,他冷冷一笑:“向陛下申诉?对了,我忘了告诉叶帅,当初率领五千铁骑围杀我们的那位将军,手中便拿着陛下的御旨!” 叶江瞳孔微缩,厉声道:“这不可能!” 墨渊摇摇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比如当时的我也没有想到,最后把我从绝境中救出来的,竟然会是妖族的朋友。” 说着,墨渊轻轻拉起了南鸢瑶的手,言下之意,南鸢瑶竟是妖族人! 叶江常年驻守边疆,对于当今修行界的很多事情都不甚明了,但他至少是认识这位有着大缙三大仙姬名头的少女的。 可是,南鸢瑶不是如今七十二盟盟主,南斯容的义女吗? 她怎么会是妖族人! 事实上,如果叶江之前曾前往落日谷观看春闱大比的话,他一定会发现,当初南鸢瑶与墨渊一战,所使用的手段,便类似于妖族的幻术! 不过除此之外,南鸢瑶并不具备妖族人最明显的特征,便是竖瞳,所以这些年来从未引起人们的怀疑。 对此,南鸢瑶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在我体内所流淌的并非是纯正的妖族血脉。” 话音落下,紫菱与那红衣少女已经迈步来到了叶江的身后,紫菱伸出手掌,轻抚在叶江的面庞,在他身前蹲下,笑着道:“我想叶帅与我族交战多年,不会没听说过野草计划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时的紫菱完全把自己置于了最危险的境地,因为叶江就算身受重伤,但他毕竟是武尊境巅峰级的强者,如果濒死反扑,说不定真的能拖着这位妖族公主一起死。 但在听到紫菱的这番话之后,叶江却身形一震,随即变得无比的僵直,他转过头,望向墨城以北的天空,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无比的急切之意。 紫菱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已经来不及了。” 顿了顿,紫菱又劝道:“父皇一直跟我说,他很敬重叶帅的军事才能,若您肯归降于我们的话,我可以承诺叶家永世荣华。” 叶江听着这话,终于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他轻轻垂下了眉眼,将自己的最后一缕目光,悄然投向了三丈开外的那处废墟。 同一时间,沈木也在看着他,手中紧握着先前大帅抛到自己手边的令符。 滚烫的泪水自沈木的眼角悄然坠下,他张开嘴,死死地咬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然后对着叶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仿佛是在回答当日叶江在御书房中的那番恳求。 “叶家一众老小的安危,交给我了。” 见状,叶江有些欣慰地自唇边掀起了一抹浅笑,然后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趁着自己的气海中还有最后一分力量,他还能做最后一件事情。 他不能让自己活着落到妖族人的手中,因为凭借一位圣阶强者的本事,再加上妖族人最擅长的幻术,很可能会把他变成妖族人手中的傀儡。 所以在下一刻,叶江用体内的最后一道剑气刺穿了自己心脉。 自绝于世。 他的身体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但头颅却慢慢垂了下来。 大缙王朝一代忠臣、名帅,就此谢幕。 第四百二十六章最后的筹备 荆棘军的先头部队于墨城几乎全军覆没,威宁侯叶江客死异乡,这个消息甚至没有能够传出九江郡。 不管是善堂也好,和堂也罢,都未能在第一时间收到任何的线报,毕竟现如今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长白山。 更何况,九江郡全境都在墨家的掌控之下,没有墨荀的点头,就算有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想把情报递出去,至少也需要两天的时间,届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此时的长白山上正透着一片热火朝天的光景,虽然缙帝的銮驾尚未抵达,但工部早早就开始为祭天大典做准备。 时间只有三天,任务繁重,因此绝大多数工匠都两天两夜没能合眼了。 尤其是工部尚书,朱严廷,如今更是双眼布满了血丝,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一大半,在短短两天时间里面,就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却偏偏连半刻也歇不得。 大到搭建临时行宫、设立祭坛、布置简易的防御阵法,小到安排观礼的座次、挑选合格的素斋,他都需要亲力亲为,若不是有着灵将境的修为打底,恐怕早就给累垮了。 特别是礼部的那群孙子还挑三拣四,就只知道凭一张嘴,到处说这里不合规矩,那里不合礼数,直气得朱严廷浑身炸毛。 眼看规定的时间越来越近,皇帝他老人家今天晚上就会抵达长白山,而各项准备都未曾完工,朱严廷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四瓣儿才够用。 这不,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有个没眼力见儿的手下来报告,说是在侧峰的峰顶上发现了一座茅草屋,里面还住着一位年迈的老者,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征询尚书大人的意见。 “这还用问我吗?直接给我把那屋子拆了,把人赶下山去!祭天大典当天,甭管是主峰还是侧峰,无关人等,一律不得上山!” “可……可是……”那工部侍郎苦着一张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状,朱严廷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可是什么?” “可是,那位老人家好像是,修行者。” “修行者?”朱严廷双眉一扬:“修行者怎么了?难道他还想跟朝廷作对不成?还是想要举旗造反啊?” 那工部侍郎满脸冷汗,唯唯诺诺地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待目送属下离开,朱严廷终于忍不住骂道:“真他娘的是一群废物!” 可骂归骂,事儿还得照做,不多时,又有工匠来请示,说是为各位王公大臣搭建的住所已经完工了,但不知道该刷红漆还是黄漆,让他过去看看。 闻言,朱严廷简直觉得自己养了一大堆草包,怒喝道:“也不看都什么时候了,还刷漆?刷了漆今天能干的了吗?如果干不了到时候宰相大人他们睡哪儿?叫他们都停工,既然住所搭建好了,就去祭坛那边帮忙去!” “是……是……” 就这样,在一次次的叫骂声中,祭天大典的准备工作终于渐渐接近了尾声,但朱严廷却丝毫得不到喘息的机会,因为同一时间,已经宾客上山来了。 此番祭天大典,来的可不是如同春闱大比,或者某世家族比时的小人物,而都是在大缙王朝响当当的各位巨头! 比如皇朝学宫和天星院的院长大人,再比如七十二盟盟主,以及长老会的几位宗主大人,另外在九大世家中,除了叶江和秦小花,其余各位家主也都尽皆到场,秦家派出的是秦嫣,而叶家代表则由宰相大人兼任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老者十分引人瞩目。 老人鹤发童颜,头上没有戴冠,银丝长发披肩垂下,身穿一套白色的星袍,手中拿着一把拂尘,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人自然是瞻星台的太微道人! 既然是祭天大典,那么自然缺不了瞻星台,更缺不了太微道人的,更何况,世人皆知,皇帝他老人家对这位天师可是信任有加的,想当初夏生获封国子祭酒的事情,其实也是来自于太微道人的一番进言。 本次祭天大典表面上由礼部来负责,但实际上真正主持仪典的却是太微道人,可以说是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轻而易举地拿了礼部忙前忙后的功劳。 因此对于瞻星台,礼部上下一直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更在私下称呼太微道人为“老神棍”。 不过这番话当面却是没人敢说的,毕竟太微道人可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若是惹恼了他,他只需要说上一句夜观星象,有灾星降世,再把矛头指向你,那么一个满门抄斩的罪名恐怕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不管说太微道人是狐假虎威也好,还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也罢,总之,这家伙能够以一介凡人之资,混到如今这个地位,也是人家的真本事,旁人就算是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大约到了戌时时分,皇帝陛下的金銮终于到了,秦小花也手执墨玉短杖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倒是云隐大帝,杨天笑,并没有紧随缙帝左右,而是绕过了其他人,独自从山峰的另外一侧登顶。 对于一位堂堂圣阶强者而言,这等小手段,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被瞒在了鼓里,丝毫未能察觉明日的祭天大典竟然有如此重量级的宾客到场。 众人见过驾之后,皇帝便直接住进了临时行宫中,禁军统领蔡荃当然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了缙帝身边,至于徐秋乱带来的一应人马,以及裁决司的人则全部驻守在了长白山的山脚下,可以说是全天候戒备,连一只苍蝇也别想再飞进去。 更别说那些远道而来,早就在长白山山脚下扎营露宿的数万民众。 夜深之后,礼部和工部的人还在做最后的准备,以免明天出什么差错,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宾也没有多做交谈,便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也不知道这一夜是否睡得安稳。 一直到第一缕阳光划破天际,将破晓的温暖撒向人间的时候,工部尚书朱严廷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撑着无比疲惫的身体,躺倒在了山顶的一棵雪松之下。 却并没有注意到,之前把他气得半死的那位工部侍郎似乎一去就再也不复返了,连同着工部的好几位官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四百二十七章臣有异议 天光已明,祭天大典即将开始,一应王公贵臣、观礼宾客纷纷于祭坛前落座,礼部的乐师分列于祭坛两侧,手持鼓乐之礼器,目色庄严。 缙帝身着华贵裘服,上锈日月星辰,头戴十二旒金冕,腰缠玉带,手持镇圭,在太微道人的陪同下,一步步来到祭坛中央处站定。 在其身前摆放着九座玉鼎,里面盛着鲜血、嵘汁、活猪等各式祭品。 祭坛的最前方摞着一堆柴禾,上面铺着草垛,待一会儿礼乐齐鸣,缙帝宰杀了活物之后,将把宰杀的牲口,以及玉璧、锦帛等祭品放到柴垛上点燃,让烟火高高地升腾于天,使天帝嗅到气味。 再之后,缙帝还需向天帝献酒,由太微道人宣读祭天祷文,再赐福众臣,整个祭天仪式才算是完成。 两旁的乐师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鸣奏,太微道人手持一卷竹简,神色间似乎显得有些紧张,至于玉鼎中作为祭品的那头活猪还在拼命挣扎着。 只待缙帝有所表示,祭天大典便将正式开始。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一刻的发生,不仅仅是今日有幸登临长白山顶的这些权贵们,更包括了山脚下跪倒了一片的普通民众,以及远在大缙四方各地的子民。 但在这之前,依循旧例,缙帝还需要当众问一个问题。 “今日朕登临此处,为万民祈福,感恩天地滋润,哺育万物,以告天帝。现如今时辰已到,大典即开,不知在场诸位可还有异议?” 这番话当然不是真的在问场中的这些大臣、修行界巨擘是否同意开启祭天大典,而只是走一个流程。 事实上,在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毕竟此刻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凡有资格登上长白山观礼之人都不是傻子,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触皇帝陛下的霉头。 但偏偏,今天就有一个不怕死的家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有异议!” 话音落下,包括太微道人、秦小花、南斯容、叶老宰相在内,场中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有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紧接着,大家下意识的动作就是转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然而,当他们看清那人是谁之后,脸上的震惊又立刻转为了深深的疑惑。 因为在此时此刻之前,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位老侯爷也来了长白山啊! 今日之大缙王朝只有三位侯爷。 威宁侯叶江,正率领荆棘军南下前往江州。 十方侯韩柏,以及其御下尧北军,应该还在与妖族大军对峙的前线。 因此来人只可能是最后一位侯爷。 平南侯,薛盛! 说起来,这个名字也的确是久违了,自从当初这位薛侯爷在北上进京的途中,因为遭遇连番刺杀,所以从裁决司曹靖的手中逃出,返回西岭之后,人们便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却不知今日他怎么突然出现在了祭天大典上? 更离奇的是,在场这些人明明都知道,平南侯可不像叶江和韩柏那般,是个智勇双全、骁勇善战的大帅,虽然名义上负责统领西岭军一应军务,可实际上却是胆小如鼠,人送外号:跑跑将军。 因为但凡在两军交战过程中,被薛侯爷发现有任何可能战败的苗头,他准保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可怎么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敢跳出来反对祭天? 这哪里还是那个胆小如鼠的跑跑将军? 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谁曾想,缙帝却并没有因为平南侯的这一声喊话而面露不快之色,反而开口问道:“噢?不知平南侯有何异议?” 薛盛上前两步,沉膝跪地,朗声而道:“回禀陛下,自古以来,祭天大典都乃是我大缙王朝最为神圣之仪式,需众人心诚至圣,万人祷告,方得天帝赐福。但臣却发现,今日场中竟有心怀不轨之辈混迹其中,实在令臣心中难安,故特有此言!” 说着,薛盛缓缓抬起头来,直接把视线落在了一旁户部尚书,秦小花的身上! 一时间,场中众人尽皆哗然,唯有秦小花的脸上波澜不惊,似乎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相对而言,缙帝眼中的神色则更加令人捉摸不透,面对薛盛这番石破天惊的指控,他只是轻描淡写点了点头:“平南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缙帝没有让薛盛平身,所以他仍旧跪在地上,但他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却险些惊得在场的众人从地上跳起来。 “永和历127年夏,草原人突然大举起兵,攻打长雁关,我西岭军在那一战死伤惨重,溃败而逃,并在十日之后又丢掉了宁武关,让半数斩草防线尽落敌手,虽然事后得陛下仁慈,并未怪罪,但臣却日夜难眠,寝食难安,仿佛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数万英魂在耳边哀嚎!” “时至今日,我大缙已与草原各部族长修于好,但臣仍旧忘不了那些无辜枉死的军中将士,故今日斗胆向陛下请罪,控诉当日西岭军溃败背后的真正元凶……” 说到这里,薛盛直接抬起手,一把指向了秦小花,声泪俱下地喊道:“便是此人!” 闻言,缙帝似乎轻笑了一下,说道:“秦尚书怎么会和西岭军大败有关呢?平南侯莫不是弄错了吧。” 薛盛转过身来,猛地将脑袋撞向地面,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凄声道:“臣怎么会认错!当初若不是秦尚书克扣军饷,分发劣质物资,我西岭军的数万热血男儿又怎么会埋骨他乡!”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着失态发展的各位修行界巨擘,也纷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或许在此之前谁也不会料想到,祭天大典还没开始,竟然就会出现侯爷状告尚书的这么一幕。 而且别忘了,秦小花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户部尚书,而是九大世家当中秦家的掌门人,是善堂的总掌柜! 且不说平南侯的这番控告是否属实,关键在于,他哪里来的胆子!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才真正颠覆了场中所有人的认知,就连平南侯本人也微微有些发愣。 只见缙帝看着秦小花,缓缓开口道:“秦尚书,你有什么可辩解的吗?” 秦小花目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没有。” 闻言,缙帝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怒意,也同样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秦念,先把秦尚书押下去吧,其余的,待日后再审。” 话音落下,似如早就等候在一边的裁决司首座,秦念,手持一条精钢铁索,慢步来到了秦小花的身前。 然而秦小花却没有动,只是将手中的黑玉短杖向上抬了半寸。 同一时间,人群中一位慈眉善目,身形臃肿的中年男子,也朝着场中踏了半尺。 第四百二十八章等一个人 在祭天大典开始之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众人尚未抵达长白山的时候,秦小花便已经察觉到此行必定凶险万分。 只是他一直无法确定,这当中的凶险最终会落到何处。 直到平南侯从人群中现出身来,秦小花终于看懂了祭天大典背后真正的迷局。 陛下这是想要一网打尽啊。 秦小花笑着摇了摇头,从地上站起身来,然后仰视着缙帝那双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说道:“陛下是否太过着急了一些?”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手中的黑玉短杖仍旧只比原先的位置高了半寸,之后便无比稳定地停留在了那里。 所以秦念手中的铁索不敢近身。 所以藏在人群中的杨天笑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相反,缙帝的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那支黑玉短杖上,而是显得有些飘忽,此时面对秦小花的笑问,他只是认真地说道:“攘外必先安内。” 秦小花点点头,便当于是接受了缙帝的这声解释,但紧接着,他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样做的代价,陛下可曾想过?” 缙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感慨,然后他叹了一口气:“你老了,朕也老了,朕怕等不到那一天。” 等不到哪一天? 当然是秦小花死的那一天。 只有秦小花死了,所谓的秦家小国库才是真正的大缙国库。 只有秦小花死了,善堂的情报力量才能为缙帝所用。 只有秦小花死了,缙帝才能稳固江山。 秦家善堂是如此。 春秋书院亦是如此。 五百年前的国教院依旧如此。 秦小花第二次点了点头,因为缙帝的这番话合情合理,但并不代表着他就会接受,更何况,现在的他还不能束手就擒,更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他还需要等一个人的到来。 于是他继续开口说道:“原来和堂是陛下的。” 闻言,缙帝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不错。你现在才想明白,多少令朕有些失望。” 此时若是夏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非常的惊讶,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多次对他发动暗杀,处处与秦家作对,拥有不逊于善堂的情报网络,培养了大批刺客的和堂,竟然会是缙帝所创立的! 在此之前,不管是夏生,还是裁决司的殷世振,都曾以为和堂是太子殿下的附庸势力,但若是仔细想想,这个推论其实是站不住脚的。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子,就敢建立这么一支神秘力量,甚至处处针对秦家善堂,难不成他真的把皇帝当成傻子了吗? 还是说,他想要谋反篡位?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瞒住秦小花,一手建立起足以与善堂分庭抗礼的势力的,只有一个人。 便是当今皇帝。 现如今的秦小花并不知道,当初抓走夏洪,在金元秘境中背叛秦家,并想要取夏生性命的林如和袁子裘,其实都是和堂的人,否则的话,一切便更加顺理成章了。 当然,在此时此刻,即便秦小花从皇帝的口中得以确认了和堂是他一手所创建的,这对于当前的局势也并没有丝毫影响。 秦小花只是在拖延时间。 “陛下认为,和堂真的就能取代我秦家,造福苍生吗?” 对于这个问题,缙帝似乎显得有些疑惑,但他仍旧为秦小花解答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要一件一件地做,至少他们已经在各大州向朕证明了,他们有这个能力。” 秦小花点点头:“原来如此。” 紧接着,他终于不再看向缙帝,而是转头对仍旧跪倒在地的平南侯笑着道:“行了,小薛,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赶紧退下吧,以免待会儿被殃及池鱼。” 话音落下,缙帝似乎神色微怔,然后他抬起头,举目远眺,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天空。 同一时间做出了类似反应的,还有藏身于人群之中的云隐大帝。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再继续藏下去了。 因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伤及无辜。 或者如秦小花所说的那般,殃及池鱼。 今日原本在长白山顶所举行的是祭天大典,虽然仪式尚未正式开始,但空中却仿佛已经传来了天帝的回应。 那是一声轻啸。 但杨天笑知道,那不是天帝,而是有朋自远方来。 为了以示尊重,他终于迈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露出了自己的真容,然后脚踏一片紫霞,轻轻浮到了半空之上。 见状,在场的一众修行者们无不为之色变。 因为他们都是站在这个世界金字塔顶端的超级强者,所以他们自然认得杨天笑的真身! “云隐大帝!”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声,立刻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使得整座长白山的顶峰都炸开了锅。 然而在下一刻,人们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继杨天笑脚下的那抹紫霞之后,又有一道紫光自天边翩然落下,却是一把平实无华的木剑! 那是,裴旭的剑!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激动得难以自己,震撼之意溢于言表,但秦小花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眼中依旧平静如初。 却不曾想,便在此时,缙帝看着他,幽然问道:“你等的人就是剑圣吗?你能把他请来,倒的确令朕有些刮目相看了。” 话音落下,秦小花不知为何,握着黑玉短杖的手掌骤然一紧,但他并没有将其表现在脸上,而是笑着回道:“陛下能请出云隐大帝,臣也颇为意外,所以臣只是将计就计,推波助澜而已。” 缙帝点点头,慨然而道:“圣阶之上的世界,的确是很寂寞的啊。” 似乎是为了响应缙帝的这番话,傲立于空中的杨天笑也对着远方说了一句:“大家天各一方,几百年都没见过面了,刚一来你就拔剑,似乎有些太过分了吧?” 空中没有人影出现,却有一道声音于长白山顶轰然炸响。 “废话少说,你这胖子老是躲着我,今天好不容易被我撞见了,先打一场再说!” 话音刚落,空中那柄紫气盎然的木剑便突然动了,携一往无前之势,蛮不讲理地朝着杨天笑刺了过去! 第四百二十九章不请自来 世人皆知,云隐大帝是一位武痴,为了追寻更高的力量,他放弃了很多事情,比如家人,比如朋友,比如爱人,一心求道,才有了今日之成就。 相较而言,剑圣裴旭则被俗世缠身,他需要应对朝廷的警惕,直面九大世家的戒备,除此之外,裴家的大小事务也需要他来拍板决定,自然是难以兼顾修行之所得。 但仔细想想,但凡能够屹立在修行界最顶端,破镜以达超凡入圣之辈,又有哪一个不是武痴呢? 若是不痴,何以成圣? 所以当裴旭得知杨天笑会出现在长白山顶的时候,他来了。 正如缙帝所说的那句话,圣阶之上的世界,是很寂寞的。 修行之辈,若想要不断提升自身修为,看到那更高更远的风景,除开自身的感悟之外,与同阶的切磋与战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道关卡。 与自己战,与他人战,修行不止,则,战斗不息。 但非常可惜的是,自两百年前高宗皇帝含恨殒落之后,圣道也随之凋零,现如今,人们所熟知的圣阶,只有两个。 剑圣裴旭。 云隐大帝杨天笑。 自然,能够被他们当做对手的人,也只有彼此。 因此裴旭刚一到长白山,便出了剑。 无关恩怨,无关是非,而是如他所言,只是想找杨天笑打一架而已。 圣阶的战斗,非常人所能观,哪怕场中不乏尊级巅峰的超级强者,哪怕他们比谁都想要观摩这场圣战,以期有所悟,踏入修行界的最后一道门槛。 可与此同时,圣阶的力量也绝非他们所能承受的。 哪怕只是余威,也足以荡平整座长白山! 因此在下一刻,杨天笑消失在了天际,那柄紫意盎然的木剑也随之消失了,野云间似有空雷响,却难见其形。 杨天笑被裴旭牵制住了,因此理论上,如今在长白山巅,实力最强的便成了秦小花。 此时的他若要战,无人敢掠其锋芒。 若他想逃,则无人可阻其身。 但秦小花却仍旧站在了原地,不进不退,平古不波的双眼闪烁着冥冥幽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缙帝突然开口问道:“秦尚书,你是想要抗旨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缙帝的这声问话似乎有些太迟了,因为手持铁索的裁决司首座,秦念,已经在秦小花的身前站了快半炷香的时间。 秦小花默然不语,自平南侯于人群中现身以来,秦小花一直在看着缙帝,视线始终停留在缙帝的眉眼间不离分毫,仿佛想要从这位自称“仁帝”的大缙统治者眼中找出一丝波澜。 但他失败了。 不论是平南侯的控诉,还是秦小花的抗旨,亦或者剑圣裴旭的出现,杨天笑的离开,最多也只能让皇帝陛下生出一些感慨,再无其他情绪。 这说明,不管场中的局势再怎么变化,也始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可时至此刻,缙帝的手中还有什么牌可以打呢? 裁决司? 禁军? 皇朝学宫? 还是和堂? 毫无疑问的是,这些都是完全掌握在缙帝手中的直属力量,可就算把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秦小花。 或许集今日在场各大世家家主、七十二盟诸位宗主之力,可以强杀秦小花,但那必须建立在秦小花愿意死拼的基础上。 就像五百年前的灵武双圣,九黎一样。 可若秦小花要走,场中任何人都拦不住。 若他要反,凭秦家善堂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力,倾力打造的情报网络,绝对会成为大缙王朝的心腹大患! 所以先前秦小花劝谏缙帝,他认为这样做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皇帝给秦小花的答案是,他担心自己等不到万事俱备的那一天。 这个解释当然是合理的,事实上秦小花也的确相信了缙帝的这番说辞,但时至此刻,他却有些动摇了。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所以秦小花淡淡一笑:“回禀陛下,臣只是想再看看。” “好。”让人意外的是,面对秦小花这声颇有些大逆不道的轻语,缙帝竟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朕便再让你看看吧。” 秦小花说他想再继续看,其实是想要再继续等,他等的裴旭已经到了,但他还想等其他的意外发生。 缙帝让他去等,让他去看,就是因为缙帝比任何人都明白,今日的祭天大典绝对会再生波澜。 正如秦小花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 这个祭天大典就是一个局,一个缙帝的局,而真正有资格入局的人,尚未出现。 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空中的闷雷声不绝于耳,在场的所有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一动不动。 因为就算是看不见,他们也能隐约感知到那藏匿在云层深处的力量波动。 那是圣阶的力量,人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力量。 哪怕能够从这场圣战中悟得一丁点的力量法则,也将给他们带来无可比拟的好处。 这便是大机缘。 也就是在这声声雷鸣之中,缙帝和秦小花所等待的意外终于到了。 一老一少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了那条长长的山道中央,虽然两人行走的速度很慢,但就算走得再慢,山道再长,只要一直走,也总有登顶的那一刻。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突破裁决司和镇国军在山脚下的重重封锁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长白山的,两个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就好似他们原本就一直站在那里一样。 年轻人身着兽皮,目光冷峻,背负一根一人高的铜棍,不是别人,却正是当初硬闯不句山,重伤唐子安,以漫天蛊虫毒杀了上百名春秋书院学生,却最终被夏生放了一条生路的牧北! 而在他身边的那位老者,则在头上戴了一顶斗笠,身上穿着最普通的麻布衣服,手持一根乌木短杵,浑浊的眼球写满了岁月的沧桑,眼看脚下只剩余最后一级阶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抬首望向祭坛上的缙帝。 脸上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同一时间,秦小花手中的黑玉短杖骇然荡开了一层墨色气纹,而缙帝则似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叱奴阎,怎么只有你来了,苍山呢?难道说,堂堂蛮王,原来也不过只是一位无胆鼠辈吗?” 第四百三十章野草计划 缙帝的声音并不大,却轰然砸在了每个人的耳边,更砸在了他们的心中。 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站在人类修行界顶端的大人物,反应自是不慢,更明白“叱奴阎”和“苍山”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不过刹那间,一道道青绿色交相辉映的气芒便笼罩了长白山的顶峰,拦在了缙帝和秦小花的身前,也拦在了叱奴阎和牧北的身前。 对此,叱奴阎却并不慌乱,而是慢条斯理地竖起了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向缙帝微微躬身。 “见过陛下。” 这是蛮族最高的礼节,在整个大缙王朝中,也只有缙帝受得起叱奴阎的这一礼。 哪怕是裴旭和杨天笑这样的圣阶也没这个资格。 毕竟,这位蛮族的大祭司…… 也是圣阶! 而且是蛮族唯一的圣阶! 既然今日叱奴阎敢来长白山,并且已经走到了缙帝面前,自然是有所凭恃的。 圣阶的身份,只是其一。 下一刻,叱奴阎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扫过在场的诸位世家家主、书院院长,以及来自七十二盟各大宗门的宗主,然后在秦小花的身上停留了三息时间,最终落在了缙帝所在之处。 “看起来,陛下对于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缙帝微微一笑:“朕只是觉得,大祭司似乎来早了些,毕竟祭天大典尚未正式开始。” “是么……”叱奴阎悄然于嘴角掀起了一抹轻笑,向着空中看去,喃喃而道:“我倒是觉得刚刚好。” 的确是刚刚好,因为就在此刻,人类两大圣阶强者都离开了长白山,可以说给叱奴阎创造了生平最好的一次机会。 杀死大缙皇帝的机会。 但在他的身前,还有十数名在人类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强者,在那其中更不乏尊级强者的存在。 若叱奴阎想凭借圣阶修为硬闯,或者更准确地说,但凡他泄露出半丝圣阶的气息,就必定会惊动正在空中激战的裴旭和杨天笑,届时,各位世家家主、书院院长,宗门门主,只需要联手将他拖上一段时间,长白山便是叱奴阎的埋骨之地! 哪怕叱奴阎真的在裴旭和杨天笑回援之前突破了眼前一层层武纹灵光的封锁,他也必须面对缙帝面前的最后一道关卡。 秦小花。 这是一个死局。 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是大缙王朝杀死这位蛮族最强者的绝佳机会。 若此行叱奴阎只能依靠身边的牧北的话,胜算真的很小。 因此在下一刻,他突然开口道:“迟则生变,动手!” 话音落下,叱奴阎终于踏上了那最后一级阶梯,随即他的身影便自原地消失了,空气中突然被拉开了一条灰色的气线,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向着缙帝突袭而去。 而牧北手中的铜棍则在同一时间高高扬起,砸向了距离他最近的李家家主,李凤年! 相较于其他几大世家,李家的修行根基是最弱的,李凤年也只不过是一介剑王的实力,在今日祭天大典到场的一众宾客中间,着实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因此面对着牧北的这一棍,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躲。 然而,以尊级和王级两大境界间那宛如鸿沟般的差距,李凤年又哪里躲得过牧北的这一击? 因此他只来得及向自己的右侧迈出半步,便已经被牧北手中的铜棍狠狠地砸中了左肩。 “嘭!” 李凤年的左臂应声而碎,他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位蛮族强者的对手,下意识地便想要找在场的其他修行者求救。 但很可惜的是,当他转过头来,看向场间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叱奴阎凭空消失,牧北悍然出棍的同一时间,场中的局势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九大世家中,公认实力最强的顾家家主,顾无右,尚未来得及挥出手中的长剑去拦截半空中的那条灰色气线,便突然感到小腹一凉,低下头来,正看到苏家家主,苏唐,将一把淬了剧毒的短剑刺入了自己的体内。 一击得手,苏唐根本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抽手回剑,转身便向着此番代表薛家前来观礼的白马大将军,薛行谦,杀了过去。 至于那位胆小如鼠,真正的薛家家主,平南侯薛盛,苏唐则根本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苏唐并不是场中的唯一一个变数,因为紧随其后,慕容家主,慕容客,也动手了,而他的目标,则是在九大世家中最擅暗器的韩家! 韩复作为韩家家主,虽然使得一手无比绝伦的暗器之术,但面对近身袭杀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尤其慕容客的偷袭太让人为之意外,因此只是一个照面,他便已经被慕容客洞穿了右肋,眼看就即将倒在血泊之中。 九大世家突然的内乱让场中众人措手不及,更直接撕开了叱奴阎面前最强大的那条防线。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场中众人还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现如今七十二盟盟主,南斯容、驭兽山庄庄主纪天虎,以及冲虚宫林空,也在同一时间向身边的同伴发动了袭杀! 落日谷的老谷主,洪向南当场身殒。 长鹰门的向门主和迷剑宗的棠宗主则身受重伤。 不过瞬息之间,原本拦在叱奴阎身前的道道屏障便尽数分崩离析,最后只剩下了天星院和皇朝学宫的两位院长。 但只是这二人,面对一名货真价实的圣阶强者,已经不过是杯水车薪。 裁决司首座秦念、镇国公徐秋乱,以及禁军统领蔡荃,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都纷纷下意识地愣住了。 蔡荃目瞪口呆地守在缙帝身前,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低声呢喃道:“这……这是……” 回答他的,是如今在场唯一一个有可能拦下叱奴阎的人。 秦小花手中的黑玉短杖越来越冷,其上所荡开的墨色波纹也越来越急,他凝视着那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灰色气线,无比感慨地说道:“原来,这就是野草计划……” 第四百三十一章朕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野草计划。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代表了妖族五百年来最大的一个阴谋,其耗时之长,布局之隐秘,恐怕就连当年的洛丘也不得不为之叹服。 夏生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是在裁决司的黑牢中,当时的他虽然有些警惕,但却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毕竟自那之后,夏生就再也没有从其他人的口中听说过这四个字了。 后来在墨城,叶江临终之前,同样从妖族公主,紫菱那里听到了这声久违的野草计划,但为时已晚。 时至此刻,秦小花又一次提到了这四个字,却正当发生时。 夏生能够知道野草计划,是源自于当日黑牢中的那几名妖族人错将他当成了同胞,叶江之所以对此不陌生,是因为荆棘军常年与妖族人交战,双方相互渗透的情况时有发生,至于秦小花…… 当然是因为善堂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 他们都知道妖族人制定了一个野草计划,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野草计划的真正内容是什么。 哪怕是善堂也没能查到。 而在此役过后,恐怕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了。 提到野草,人们第一个所想到的,恐怕就是这种植物的坚韧,不管在任何环境下,再如何恶劣的土地上,都能存活下来。 这也成就了野草的第二个特点,便是遍布陆地的每一处角落。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五百年前,人类王朝实现了历史上第二次大一统,结束了多年来各国的战乱,这无疑是一件功德无量,并且足够伟大的事情。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为之欢欣鼓舞,比如那些国破山河在的战败遗民。 同年,竹林七贤死的死,关的关,逃的逃,无数曾视其为先贤,并欲誓死追随的有志之士心灰意冷,对这个新的王朝充满了失望。 次年,当时的妖帝亲自前来拜会太祖皇帝,并表达了希望两族人民和平共处的意愿,但在他返还途中,却发现了大缙王朝立足不稳,无数民众怨声载道的境况。 于是他做了一个非常大胆,同样也是非常有远见的决定。 在途经的每一座城池,每一处郡县,每一所州府,他都留下了一位随行的妖族将士,命其潜伏在大缙境内,不惜一切代价融入人类世界,待有朝一日,族人需要他的时候,希望他能成为一枚草种,自尘封的泥土中扬起坚韧的身躯。 五百年后,当初妖帝在大缙王朝所洒下的这些草种全都已经死亡了,但他们的后人,却仍旧繁衍在这个陌生的人类世界中! 只是经过好几代人的传承,如今留在他们体内的妖族血脉已经非常稀薄了,再难被察觉。 比如南鸢瑶。 比如苏唐。 比如纪天虎。 比如慕容客唯一深爱过的那个女人。 比如曾对林空有着救命之恩的那个和尚。 比如…… 岁月的力量,让野草计划的隐秘性越来越高,蛰伏的能量越来越大,因此当其被激活的时候,才会如此的石破惊天,如此的让人猝不及防。 半空中尚未分出胜负的那场圣战已经停了。 裴旭和杨天笑也已经察觉到了蛮族圣者的到来,纷纷掉头回援长白山。 但却注定只是徒劳。 因为叱奴阎和他们一样,都是圣阶。 而在他的身前,已经没有人可以拦住他哪怕半息的时间。 除了秦小花。 而这个时候的秦小花,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条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灰色气线,而是轻轻转过头,又一次把目光落到了缙帝的身上。 秦小花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祭天大典之局,原本就是这个男人所布下的,却不知,如今场中的局势,还掌控在他的手中吗? 秦小花的双眼并不明亮,却宛如有着某种能够洞穿人心的力量,可他却仍旧无法看透此时的缙帝在想些什么。 金元秘境一役,人类修行界大伤元气,尤其作为大缙王朝最强守护者的春秋书院,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而一直为大缙戍守边疆,深得缙帝之信任的威宁侯叶江,似乎也与缙帝产生了间隙。 因为草原人作乱,从而一直作为阴山之前最强屏障的尧北军被调入南川。 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人类世界最孱弱的时候,同时,也是妖、蛮两族数百年难遇的入侵良机。 在这样的情况下,缙帝坚持己见,在远离洛阳的长白山举行祭天大典,便仿若是将最美味的诱饵,放到了两头猛虎的身前。 所以叱奴阎和牧北来了。 所以野草计划被启动。 如今想来,若不是缙帝在之前为了打压秦家,迫使秦小花请来裴旭的话,有杨天笑这位圣者护佑,恐怕场间又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或许叱奴阎不敢轻易上山,或许野草计划也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出来。 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么到了现在,缙帝几乎已经把自己逼入了必死的绝境当中,那条灰色的气线很快就会侵入他的心脉,他该怎么办呢?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缙帝微微一笑,与秦小花四目相对,说了最后一句话。 “朕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朕希望你能用的自己的生命为誓,表以绝对的忠诚,方能换秦家不亡。” 秦小花没有回应缙帝的这句话,而是用行动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手中的黑玉短杖向下低垂了半寸,然后挪动双腿,向着侧面退了半步。 让出了缙帝身前那条唯一的通道。 下一刻,秦念毫无征兆地被轰飞到了半空中,手中的铁索寸寸断裂;徐秋乱手中的长剑被击落在地,腕间的暗青色武纹悄然熄灭;蔡荃的胸口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带走了他最后的一丝生机。 再然后,一只枯瘦如鬼的手掌出现在了缙帝身前三寸,毫无怜悯地抓向了缙帝的心脏。 时间仿佛就这么停止在了这一瞬间,叱奴阎的眼中闪烁着盛大的喜意,秦小花的脸上仍旧一片平静,至于已经从空中坠下的杨天笑和裴旭,则满目惊愕。 他们已经来不及救缙帝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在这个当下,谁也救不了缙帝了。 除了,他自己。 所以在下一刻,缙帝举起了手中的镇圭,轻描淡写地拍向了叱奴阎的手掌。 刹那间,一抹无比庄严的紫气光辉,破空而起! 第四百三十二章显圣! 圣意无边,可昭日月。 时至此刻,今日祭天大典最大的一个意外出现了。 原来,缙帝是圣阶。 在这之前,秦小花一直在揣度缙帝敢把自己当做诱饵,置于生死绝境之下的底气到底是什么,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全天下都知道了。 这是大缙之幸,也是外族之殇。 缙帝手中的镇圭直接拍碎了空中那条灰色的气线,然后他伸出拳头,狠狠地轰在了蛮族大祭司,叱奴阎的胸口。 直面圣者之威,叱奴阎再无法隐匿身形,他头顶的斗笠被劲风撕裂,露出了那张年迈却刻满了血符密咒的脸庞,可以看到那双充满了惊恐之意的双眼。 面对意料之外的变数,叱奴阎的反应慢了那么半拍,手中的乌木短杵也向上少抬了半寸。 而在圣阶这种层级的战斗中,这半拍和半息,便足以致命! 缙帝的拳头擦着乌木杵顶端的枯藤拂过,直接震碎了叱奴阎身上的那件麻布衣服,然后轻轻触及到了叱奴阎那满是褶皱的皮肤。 若是这一拳打实了,这位声名显赫的蛮族大祭司就算不当场殒落,也绝对是重伤! 但很可惜的是,缙帝的这一拳打偏了。 因为就在他显圣之时,场中的几乎所有人都被空中的那片紫气所震慑,唯有一人连半分的犹豫也没有,便对着气势正盛的缙帝出手了。 秦小花。 这一次,他彻底荡开了手中黑玉短杖的墨色波纹,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身形一纵,便如一支离弦的劲弩,向着缙帝冲杀而去! 片刻之前,缙帝给了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秦小花选择了冷眼旁观,因此当缙帝显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选择了。 缙帝不死,则秦家亡! 秦小花的身上绽放着无比绚丽的紫色气焰,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便能发现,那磅礴的圣意却如无根的浮萍,无源之水,每燃烧一分,便减少一分。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叱奴阎和秦小花两大圣阶围杀缙帝,就算无法重创缙帝,也至少能将其逼退。 但很可惜的是,秦小花并不是真正的圣阶。 他之所以可以获得圣阶的力量,将自己伪装成圣者之尊,靠的是手中那支墨玉短杖。 那是摄政王洛丘留给善堂的至宝,可让人在十息之内,立地成圣! 换言之,秦小花的伪圣状态,只能保持十息时间! 可即便是伪圣,秦小花也至少在短时间内拥有了能与圣阶抗衡的资本,所以当他手中的黑玉短杖击打在缙帝拳峰上的时候,立刻将缙帝的手臂向着侧面轰偏了三寸。 三寸之间,便是生死之别。 叱奴阎死里逃生! 自踏上大缙王朝的土地开始,叱奴阎便知道,自己想要杀死缙帝,只有一次机会。 为了这一次机会,他带着自己唯一的一名弟子慷慨赴死。 为了这一次机会,妖族人不惜暴露了自己藏匿了整整五百年的野草计划。 但缙帝却以一种谁也未曾料想到的手段,轻而易举地破除了叱奴阎的必杀一击。 同样,为了能够一举将妖族和蛮族的顶尖强者一网打尽,缙帝隐忍了近百年时间,甚至不惜趁着金元秘境之伤痛,打压春秋书院,驱逐荆棘军,为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杀死这位蛮族的大祭司。 但他低估了秦小花的力量,也低估了秦小花的决心,原本势在必得的一拳,就此落空。 而这场圣战还远未到应该落幕的时候。 下一刻,叱奴阎手中的乌木杵轰然坠地,在空中升起了一道以血墨为祭的古老图腾,这是蛮族祭司一脉最尊贵的秘符,图山旗!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图山旗的血色光辉便笼罩了整座长白山,将山中的一切都染成了猩红,山顶处的一应人声戛然而止,林归死寂,浩浩荡荡的祭天群臣消失无踪,各大世家家主、宗门门主,包括杨天笑和裴旭两位圣阶在内,都消失在了场间! 只剩下了缙帝、叱奴阎和秦小花三人。 这竟是一处小世界! 叱奴阎很清楚,凭借着这件蛮族圣物,他能够再阻挡人族两大圣阶五息时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另外一边,秦小花虽然不认得图山旗,但他同样很明白,自己的圣阶力量正在逐渐消逝,自他暴起出手,轰偏缙帝的拳头,再到图山旗的血光侵染长白山,时间已经过半。 秦小花也只剩最后的五息时间了。 五息之内,必须给缙帝送终! 同一时间,图山小世界之外的长白山巅,裴旭和杨天笑已经来到了祭坛之上,他们甚至无暇去顾及场间的厮杀,因为只要缙帝今天能活下来,那么不管是苏家还是慕容家,不管是七十二盟盟主,还是驭兽山庄的庄主,都死定了。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杨天笑和裴旭同时伸出了手掌,按在了那层血色光壁之上。 他们已经是圣阶了,早已参透了力量的本质,曾经所擅长的所有攻击的手段和方式,都已化繁至简。 裴旭的这一掌就是世间最精妙的剑法。 杨天笑的这一掌便是世间最可怕的融灵之技。 圣者合击,哪怕图山旗再如何逆天,也只能维持五息时间。 但有人希望把这五息时间再拖长一点。 因此在下一刻,一位身着冰蓝色长袍,目若繁星的中年男子,负手来到了场中。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现的,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中年男子从外表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温文儒雅的书生,一表人才,英俊潇洒。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他手中拿的不是折扇,而是一朵珊瑚花。 便在中年男子来到场间的同一时间,他手中的那朵珊瑚花轻轻舒展开来,在半空中蒙上了一层五光十色的光带,美轮美奂,惹人意乱情迷。 于是裴旭和杨天笑眼前的那层血色光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缙帝不愿瞑目的双眼。 缙帝就这么驾崩了? 当然没有,不过刹那之间,裴旭和杨天笑便已察觉到了场中的异样,于是一声轻喝自裴旭的口中刺出,如万剑齐鸣,震碎了整片天空。 “死人妖,出来受死!” 能够在举手投足之间将人类两大圣阶强者拖入幻境的,只能是圣阶,而且是妖族最负盛名的那位圣阶。 也是叶江在城破之前最警惕的那个人。 妖帝,舜! 第四百三十三章破晓 以单字为名,这在妖族的传统中,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唯声望崇高,出身尊贵者方可如此。 舜作为一代妖帝,当然有这个资格。 当日在墨城的城头之上,叶江一直在警惕着这位妖族帝王的出现,但最终来的却只有一位妖族公主。 因为舜先行一步来了长白山。 而伴随着他的到来,也代表着这片大陆上最顶尖的三方势力终于全部聚齐。 人类、妖族、蛮族的所有圣阶强者尽数到场! 从人数上来看,人类仍旧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因为加上缙帝,他们整整有三位圣阶。 但妖族和蛮族都各只有一位。 秦小花当然不能算,因为他只是伪圣。 因此接下来的局面就很有意思了。 若缙帝在图山旗的小世界中殒落在了叱奴阎和秦小花的围杀之下,那么今日便是人类大败。 即便裴旭和杨天笑联手,也无法阻止叱奴阎和舜的全身而退。 但若是缙帝没有死,待五息之后,秦小花境界跌出圣阶,图山旗碎裂,那么在人类三大圣阶的联手合围之下,至少能留下对方一名圣阶! 看起来,这场胜负的关键,仍旧还是落在了缙帝、秦小花和叱奴阎三人的手中。 但置身于幻境中的裴旭和杨天笑却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舜的强大有些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别忘了,现如今的舜可是以一己之力困住了人类两大圣阶强者,哪怕在一开始就被对方窥破了幻中迷象,但却仍旧无法破幻而出! 这说明什么? 说明现如今的舜,已经不再是百年前曾与裴旭和杨天笑交过手的那个舜了。 换言之,他已经不是圣阶了。 果不其然,便在裴旭喊完那声“死人妖”之后,一片金炎便突然自两人的脚底燃了起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同时向裴旭和杨天笑席卷而去! 裴旭手中的木剑随即化作一条威风凛凛的九爪金龙,长尾一摆,便直接将整座不句山轰成了粉碎,然后破天而去,一爪拍向空中那轮炎日。 与此同时,杨天笑的身后悄然展开了一对鲜亮的火翅,水蓝色的羽毛与赤红色的斑点交相辉映,上面还镀了一层飘渺的金光。 一声啼鸣响彻天际,一道虚影自杨天笑的身后浮现出来,单脚而立,身似丹鹤,却沐浴着一丝神圣不可侵之意。 这便是杨天笑的本命圣灵,毕方! 毕方神鸟,乃火灵真身,区区炎浪又如何伤得? 因此在下一刻,毕方轻启长喙,直接将那滚滚金炎吸入了口中,看起来,竟是准备将其尽数吞入腹中! 如果这是在同一层级的较量的话,裴旭与杨天笑的这番应对都没有任何问题。 可,还是那句话…… 舜已经不是圣阶了。 便在此时,一声叹息突然自空中落下,随即那条冲向日轮的金龙如遭重创,自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咆哮,坠向无边的火海。 一缕金炎自毕方的脚趾缠绕而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将毕方浑身鲜亮的羽毛燃成了一团火球,里面透着毕方那尖锐的鸣叫声。 裴旭和杨天笑的身形同时朝着远空退去。 裴旭单手一招,木剑自地底重新回到了他的掌中,但剑上的紫气已经稀薄了很多,剑身上甚至出现了两条手指粗细的裂纹! 相较而言,杨天笑的情况要稍好一些,但他背后的双翅已经被灼褪了华丽的外表,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负伤的乌鸦。 只是第一次交手,人类两大圣阶,完败! 杨天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只手绢,轻轻擦拭着头顶的热汗,目色中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凝重。 “原来你已经跨过那道门槛了。” 哪道门槛? 自然是圣阶之后的那道门槛。 神圣之后,名为破晓。 话音落下,舜的身影出现在这片幻境当中,幽然一笑:“你知道你们人类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杨天笑抬手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宽大的袍子,微微颔首:“敢请教。” “不是无知,而是傲慢。” 顿了顿,舜继续开口道:“你们总是以为,有两名圣阶,就足以威慑我族万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丝毫没有长进,可见你们对修行一道的懈怠之意,所以今日你们败得不冤。” 此言一出,裴旭便立刻开口挖苦道:“你个死人妖,不过就是这几年比我运气好一些吗,也不知道当年是谁被打得跟落水狗似的,有本事把真身现出来,看我不一剑削死你……” 不等舜动怒,杨天笑便突然抬了抬手,打断了裴旭的恶语相向,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把那只擦汗用的手绢仔细叠好,重新收回怀中,轻轻一笑。 “谁说我没长进的?” 言罢,杨天笑闪动着身后的那一对焦黑的羽翅,来到了与舜同样的高度立定,然后抬起一只手掌,从当中盛开出了一朵娇艳的金色郁金香。 刹那间,天地仿佛有所应,空中的那轮烈日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地底的金色炎浪四下逃窜,一道蛛丝裂痕自舜的虚影中间蔓延开来,就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折射出了无数条色彩斑斓的光线。 紧接着,天突然黑了,空中的日轮不知道落向了何方,地底的金炎又逃到了哪里,唯有舜那双妖异的竖瞳,在空中散发着羸弱的光芒。 便在他的亲眼见证之下,毕方神鸟身披金甲霞辉,从杨天笑的体内破窍而出,便像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新日,在昭告着一个崭新的光明世界。 天光破晓,于是杨天笑眼前的幻象世界彻底破碎了。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长白山主峰不足百里的侧锋之上,一位站在茅草屋前的老者看着天空中那条绚烂的金色气线,轻轻眯起了眼睛。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身上穿着一套不知道流经了多少岁月,已经被洗得泛旧的白衫,给人一种无比的落魄之意。 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山下慢步行去。 或许是因为无法弯腰,所以下山之路变得有些艰难,老人的每一步也走得很是慎重,很是仔细,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一脚踩空,从那陡峭的山道中摔下去。 但最令人想不通的是,明明老人走得这么慢,一步一履都能完美地展现在你的眼前,但偏偏,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走到了山脚下。 让你根本就意识不到老人用了多少的时间。 或许是半个时辰,或许是半息? 下山当然是为了上山,所以接下来,老人还需要越过裁决司和镇国军的重重封锁,踏上长白山主峰的那条青石长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一名生如夏花般的年轻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风雪迎故人 老人已经在长白山顶隐居了很多年的时间了,在这期间,不论大缙王朝发生了何等大事,他都从未走下来过。 太祖驾崩的时候他在茅屋中煮了一杯酒。 承天门之变的时候他在峰顶赏雪。 蛮族人打到春秋书院的时候他在跟自己下棋。 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当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逼迫他下山,昨日来的那几个工部小吏自然也不行。 但今天他却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很久的那间茅草屋,来到了山峰之下,当然是因为缙帝所举行的那场祭天大典。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祭天大典上发生的事情。 妖族有破晓境强者出世。 人类也有圣者在战中破晓。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罕见,尤其是在老人隐居山林的这段岁月中,他不知道在主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想去看看。 看看有没有故人来。 冥冥之中,他似乎能够感到有一场无比珍贵机缘在等待着自己。 如果错过了,他一定会后悔万分。 可即便当老人走到山脚下,须发皆被风雪染成了霜白,在他的心中也仍旧没有生出什么别的打算,而是只想作为一名旁观者,去看看缙帝这场杀局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落幕。 但他却在半途中遇到了一位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脚踩一双灰布鞋,腰间斜跨了一柄赤色长剑,眉眼间尽是陌生的痕迹,但不知道为什么,老人竟在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了一道令自己无比熟悉的气息。 于是老人知道,原来自己的机缘不在峰顶,而是落在了此处。 下一刻,老人屈指弹落了白衫上的九粒雪尘,在身前轻旋而舞,看起来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虽然推演之术并不是老人最擅长的,但所有的力量法则回溯本源,其实是一回事。 慢慢的,老人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不是他算出了眼前这位年轻人与自己的恩怨之所在,而是他什么也没能算出来。 一切就如同他身后的那片雪地,全是空白。 “有些意思。” 老人暗道一声,随即负起了双手,挺着无比笔直的腰背,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 他没有继续朝长白山的主峰行去,而是悄悄跟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后。 年轻人当然是夏生。 相比起当初刚入金元秘境的时候,今日之夏生似乎在外貌上有了不小的变化,原本脸上的稚嫩尽数褪去,下巴也长出了短短的胡渣,棱角更加分明,但神色间却多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寂。 那是经由岁月洗练过所留下的痕迹。 虽然按照大缙王朝的时间来算,夏生只不过是离开了数月的时间,但实际上,他却已在芷羽宫中修道了整整三年有余! 现如今的夏生已经二十岁了。 其实力境界也自然有了质的飞跃,早不可同日而语。 但即便是此时的他,也察觉不了那位白衣老人的存在。 叶小娥、宁征和毕庆文三人并没有跟在夏生的身边,当他们自金元秘境出关之后,原本是准备返回京都洛阳的,毕竟威宁侯府在那里,善堂在那里,春秋书院也在那里。 但四人却在半途中感受到了来自长白山顶的无边圣意。 于是夏生让三人先走,而他则决定孤身来长白山看看。 这一次叶小娥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同意了夏生分道而行的提议,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自重回大缙王朝之后,在她的心中便一直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让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洛阳城。 原本宁征是想要跟着来的,但夏生却把他留在了叶小娥的身边,哪怕如今的叶小娥也早就有了足以自保的实力。 从千里之外的月轮草原赶到长白山,夏生只用了不到百息的时间,却在山脚下顿住了脚步。 他举目看着跪倒在身前的那一片黑压压的大缙子民,以及严守在山口处的裁决司和镇国军众部,然后转过头,把视线落在了北方那片凄寒的风雪中。 在这一刻,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茫茫风雪,越过了那条奔腾不息的朔河,去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在那里,正有数万铁骑长途奔袭而至。 夏生站在漫天大雪中犹豫了一瞬,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于袖袍间荡开了一层淡雅的雪浪,脚面在原地踏出了一个深及数尺的印记,随即整个人融入了风雪,向着长白山巅急急飘去。 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夏生的老人也如法炮制,紧跟着夏生的身影,遁入了山间那片雪林当中。 踏上长白山主峰那条漫长的山道,尽头处那一阵阵磅礴的圣意更加明显了,若是实力不济之辈站在这里,哪怕只是一缕圣息,恐怕也足以将其直接碾压成粉碎! 夏生当然也感受到了那种纯粹的法则压迫,但他的速度却半分不减,即便未曾激发帝江的双翼,也能如一只身姿轻灵的飞燕一般,向着山顶处急速靠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轮金色的新日突然从夏生的头顶升上了天空,大放光明。 正如那位白衣老者在片刻之前所看到过的那样,果然有圣者在战中跨入了破晓境! 见状,夏生身速微微一滞,却不是因为破晓境的压力让他再难近寸步,而是因为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山顶上的战斗,并非只停留在圣阶的层次。 这让他立刻心生去意。 毕竟不管他的实力在这三年中提升了多少,也绝非破晓境强者的对手,若贸然前往,难免不会被殃及池鱼。 但还不等夏生彻底做出决定,下一个瞬间,便有一道血光自山顶被抛了下来,落到了夏生的身前。 那是一颗头颅。 而这个人,夏生认识。 正是平南侯,西岭军主帅,薛盛! 见状,夏生心中暗凛,便想要继续向前行去,看看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刚才的那一犹豫,却让他的行动晚了一步。 所以接下来,一声巨响自山顶传来,震得整座长白山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又有无数的尸体从山巅滚落,其中,便夹杂着半支断裂的黑玉短杖。 夏生眼睁睁地看着那件由自己亲手交给善堂的至宝落入茫茫风雪中,不知道被埋在了何处,一时间,他的双眼顿时红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指点江山 杨天笑和舜两大破晓境强者的对决,立刻在长白山顶掀起了一场恐怖的能量风暴,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舜的炎火幻境被破,毕方神鸟降临真正的长白山。 不过刹那间,长白山顶万木成灰,雪色尽融,前来参加祭天大典的众臣皆被一层层灼烫的气浪掀飞,从山顶坠落。 来自九大世家和七十二盟的一应强者,早在这之前便已死的死,伤的伤,此时更无力抵抗杨天笑的破晓之威,哪怕是有着武尊境巅峰实力的慕容客,也被一片金色郁金香的花瓣轰下了青石长阶。 急速融化的积雪化作无边洪流,如破笼而出的猛兽,直接冲毁了祭坛,一扫满地的鲜红,携裹着一道道人影从山顶滚滚而下,声势骇人。 而偏偏在这漫漫水色中,却有一人逆流而上,如过境长风,又如惊天大鹏,一往无前地朝着峰顶急速掠去。 当然是夏生。 他不知道今日的长白山原本是用来举行祭天大典的,也不知道山顶超越圣阶的那道气息来自何人,甚至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妖族大军是如何击垮镇守南川的尧北军的,但他知道秦小花正处于危险当中。 所以他要去救他。 通往山顶的这条青石长阶非常陡峭,此时在洪水的冲击中,在一片片鲜血的浸染下,更加显得寸步难行,但对于现如今的夏生来说,这一切都不足以拦下他的脚步。 夏生的速度很快,目色中满是急切,不过瞬息之内,就已经向上掠了数十丈。 但下一刻,夏生身后的两对雪色长翼却突然一滞,夏生调头朝着青石长阶俯冲而去,伸出手掌于水面一拂,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却是秦家四爷,也是如今洛阳善堂的大掌柜,秦邰! 事发之时,秦邰距离祭坛的位置比较远,受到的波及比较小,而且凭借其尊级初境的强大实力,秦邰竟然在这场浩劫中活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秦邰也受了不轻的伤,此时被夏生救起,气息已经有些紊乱了。 但秦邰的意识还算清醒,所以当他看到夏生的那一刻,便意识到这是秦家最后的机会了。 哪怕在夏生离开洛阳之时只不过是一介武王,按理来说在圣阶以上的战斗中起不到半点作用,但秦邰仍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紧紧地握住了夏生的双手。 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用最简介的语句,对夏生说了三句话。 “家主反了。” “皇帝是圣阶。” “皇帝要灭秦家。” 在这三句话中,秦邰丝毫没有提及妖族的野草计划,没有提及妖帝的降临,也没有提到蛮族大祭司的到来,甚至没有仔细描述山顶那场惊心动魄的圣战。 但他仍旧把最关键的信息传递给了夏生。 关于秦家,关于皇帝。 闻言,夏生双眉微微一沉,然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夏生悄然自手中扬起了一条穷桑藤,把秦邰的身体牢牢捆住,然后向着山下抛去。 离开了夏生的穷桑藤仍旧没有脱离他的控制,在距离山脚还有数丈之遥的时候肆意展开,准确地缠在了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之上,缓缓将秦邰放到了地上。 等秦邰再次抬头向着山顶望去的时候,夏生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之中。 此时的秦邰还有一口气,所以他趁着洪流滚落,守山众人手忙脚乱之时,一掌拍碎了一位裁决司执事的脑袋,抢了一匹马,一路向北,决绝而去。 若今日家主得以生还,缙帝驾崩,那么接下来大缙王朝或许会遇到很大的麻烦,但至少秦家不会亡。 可秦邰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夏生的身上,事实上,秦邰也并不相信夏生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逆转场中的局势,所以他必须回京城做最后的准备。 若秦小花今天死在了长白山,而缙帝活下来了,那么接下来,秦家便必须面对朝廷疯狂的反扑! 秦邰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保住秦家血脉! 另外一边,就在秦邰平安落地,策马狂奔的同一时间,夏生已经上了山。 受强大是圣者威压所迫,夏生背后的雪翼已经渐渐收拢,他的双脚终于踩在了那片被烈火灼尽的废土之上,空气中泛着凄寒之意,还有浓重的血腥气息,以及一团团金色的火焰。 就像是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可谓难得一见的奇景。 但同样出现在夏生眼前的,还有六个人。 除开缙帝和秦小花之外,剩下的,夏生都不认识。 可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他们是谁。 因为他认得舜的那双妖瞳,认得叱奴阎手中的图山旗,认得杨天笑身后的毕方神鸟,也认得裴旭体内的那道霸道剑意。 于是他微微躬身,颔首致意。 这便是面圣。 夏生垂下了头,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很冷,紧握的双拳透着一丝狠戾的意味,因为他看到了倒在地上,浑身被雪水浸透,鲜血淋漓的秦小花。 老头儿还活着,但俨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的手中握着半截墨玉短杖,但手掌却几近粉碎。 在看到夏生到来之后,秦小花的脸上立刻闪出了一抹非常复杂的情感。 有惊喜,也有焦急,有恐慌,也有些遗憾。 但这些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只化成了一句话。 “你怎么来了。” 秦小花说完这句话,立刻又从口中喷出了一片血花,面色显得越发委顿了很多,仿佛一日间老了几十岁。 夏生摆摆手,示意老爷子别再说话,努力从嘴角掀起了一抹笑意:“我来接你回家。” 说完这句话,夏生向前迈了半步。 半步之间,夏生的身上立刻燃起了熊熊的紫色烈焰,不可一世地向空中倒卷而去。 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的眼中,显得有些可笑,因为此时在场中的,除了秦小花,其他全部都是那传说中的圣阶强者,更不乏舜和杨天笑这般破晓境的逆天存在。 只是区区尊级修为,别说加入战局了,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可紧接着,夏生便突然开口说了两句话,立刻让所有人面色为之一肃。 “陛下,毕方最大的弱点在小腹,拂晓剑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弱胜强,我建议你用五阶幻术,如真似幻。” “祭司大人,图山旗虽破,但余威犹存,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学过星空祭祀术,如果学过的话,应该还有的打!” 第四百三十六章你到底是谁 夏生的这两句话说得很快,但他的吐字很清晰,以确保妖帝和蛮族大祭司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可一直等到他此话落下,场中的局势也仍旧没有丝毫的变化。 只是所有人看向夏生的目光都变了。 今日在场的这几位既不是毕庆文,也不是宁征,或者秦嫣,所以没有人会如此轻易地去相信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家伙的建议。 更何况,对方是人类。 诚然,一个二十多岁的尊级强者,也的确让叱奴阎等人大开了眼界,不说后无来者,至少在大缙王朝这片土地上,也是前无古人了,可夏生毕竟只是尊级,不是圣阶。 力量决定了说话的分量。 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场合,恐怕叱奴阎和舜会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选择杀死夏生,杀死这位人类未来的希望之星。 但今天不行,因为在他们各自的面前,还有更加强大的对手。 然而,叱奴阎和舜对于夏生的不信任,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个毛头小子的好奇,毕竟,夏生在先前的那两句话中,提及了很多非常关键的信息。 比如他知道毕方的弱点,比如他知道裴旭使得是拂晓剑,比如他知道如真似幻,比如他知道星空祭祀。 这,怎么可能? 夏生没有继续用言语来回应妖帝和大祭司的疑惑,而是用了更加直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立场。 他轻轻张开了双臂,掌心向上,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于是在他的左手出现了一片虚无缥缈的气浪,在瞬息之间凝结成了一座恢弘大气的城池,一砖一瓦栩栩如生,真假难辨,便像是天边的海市蜃楼,足以令这世间最负盛名的工匠也为之汗颜。 之前在野草计划中率先出手的苏家家主,苏唐,刚刚无比狼狈地从一株雪松上爬下来,便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惊声一呼:“幻印术!” 是的,这便是千百年来只有妖族皇室才能修习的幻印术。 而在夏生的右手,则凭空出现了一支手杖,看起来就像是叱奴阎手中的图山旗,但不同之处在于,这支手杖之内所蕴含的气息更加强大,也更加纯粹,顷刻间,空气中的血气仿佛受巨大的吸力所引,在手杖的顶端飘开了一团鲜红色的旗头,一座巍峨的山峰图腾凭空乍现。 这依然是图山旗,却比叱奴阎手中的图山旗更透着古朴的味道,仿佛来自洪荒时代。 牧北手持铜棍,浑身浴血,同样及时折回了长白山巅,待听清夏生的声音和他手中的图山旗之后,当即呼吸一沉,心跳猛然加速。 因为他想起了当日在书院后山的玄圃园中,那位救了自己的老前辈,便叫图山。 只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当中的深意,于是他躬身而跪,大声呼喊道:“拜见图山大人!” 相比起苏唐和牧北,叱奴阎和舜虽然境界更高,所经历的风雨更多,但在这一刻,他们二人心中的震撼却更加强烈,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叱奴阎比谁都更加明白图山这两个字的意义。 因为舜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幻印术所代表的传承。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武纹、灵气、蛮荒意和幻术,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法则竟然在夏生一个人的身上达成了一种微妙的统一,丝毫不冲突,仿佛冥冥中昭示着力量的殊途同归之意。 在所有人当中,裴旭的反应是最快的,几乎就在牧北跪拜在地的同一时间,他手中的剑已经出手了,如一道暴烈的狂风,向着夏生急掠而去。 “哪儿来的小怪物,吃老子一剑!” 此时的夏生身上肆意燃烧着剑型武纹、穷桑灵气、图山血旗、幻印术四种气焰,但他的境界并没有发生本质上的改变,仍旧是尊级。 换一句话来说,此时的夏生顶多可以算作四名尊级强者联手合击,但在裴旭的面前,仍旧不够看。 境界上的本质差距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哪怕夏生已经无限接近了神圣的那道门槛,但只要他一日不曾跨过去,他就永远不是裴旭的对手。 在今日之前,夏生曾经在无数场合上演过越境杀的逆天级表演,比如他在生死台上杀了裴元机,比如他在落日谷杀了慕容晚归,但今天不行。 因为裴旭是圣阶。 仅仅因为裴旭是圣阶。 圣阶与尊级的差距,和尊级与一个不懂修行的普通人之间的差距没有任何区别! 可面对裴旭的这一剑,夏生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因为他知道,裴旭的这一剑,根本就碰不到自己。 果不其然,下一刻,裴旭的剑锋轻轻一偏,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竟然回头从斜刺里刺向了杨天笑! 见状,夏生微微一笑,右手轻轻一摆,散去了掌上的那座浮空幻城。 因为舜已经相信了他。 裴旭的意外之举当然不是因为他也背叛了人族,而是因为舜对他使用了五阶幻术,如真似幻! 大家同为破晓境强者,舜在短时间内或许无法奈何杨天笑,但如果是换做对裴旭出手的话,完全就是信手拈来。 夏生在之前对舜说,毕方的弱点在于腹部,而裴旭拂晓剑的优点在于能在出其不意之下以弱胜强。 因此裴旭回手的这一剑就是拂晓剑。 因此裴旭的这一剑是冲着毕方的腹部刺去的! 或许在此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单单凭借夏生这个未及圣阶的毛头小子,竟然真的改变了场间的战局! 同一时间,叱奴阎身上血光大盛,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漫天星辰临空而现,绽放着清冷的辉芒,尽数向叱奴阎汇集而去,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了其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茧,美轮美奂。 这不是夏生教给墨渊的群星之怒,而是蛮族秘术,星空祭祀! 眼看蛮族和妖族两大圣阶强者都选择了相信自己,场中的胜负天平再一次倾斜,夏生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而是幽幽地对缙帝开口道:“你也不是圣阶,对吗?” 缙帝看起来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夏生微微一笑:“现在夏卿可以告诉朕,你到底是谁了吗?” 第四百三十七章笑谈君王将相侯 夏生到底是谁,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是洛丘,也是帝俊,他曾是人类,也曾为异族,但对于此时此刻而言,他就是他自己。 他就是夏生。 所以面对缙帝的这个问题,夏生轻轻耸了耸肩膀,笑道:“我叫夏生,取其意为生当如夏花般绚烂。” 而缙帝的应对也足够直接,他摇了摇头,叹道:“朕不相信。” 夏生微笑着握紧了腰间的那把赤色长剑,反问道:“那陛下认为我是谁?” 缙帝拂了拂宽大的袖袍,直接把试图靠近自己的牧北一击轰飞,目色平静地说道:“朕知道你是夏洪的儿子,不过除此之外,你应该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洛丘的传人吧。” “噢?”夏生用余光瞥了一眼侧前方那团越来越明亮的光茧,答道:“陛下果然慧眼,却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一次,夏生终于对缙帝用了尊称,但语气上却丝毫没有尊敬的意思。 对此,缙帝并不以为逆,反而耐心地为夏生解释道:“能够将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法则集于一身之人,朕只在史书上读到过,在我大缙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也只有一个人做到过。” 夏生点点头:“摄政王。” “不错。”缙帝忽然笑道:“不过事实上,早在今日之前,朕就已经怀疑过你了。” 闻言,夏生倒是有些意外了,双眉一挑,说道:“不知道我又在什么地方露了破绽?” 这一次,缙帝的回答简洁明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有四个字。 “三泉映月。” 于是一时之间,夏生恍然大悟,然后他得出了一个与秦小花一样的结论。 “原来和堂是陛下的。” 诚然,夏生这一路走来,曾遭到过和堂杀手无数次的暗杀,甚至来说,自他重生以来,和堂的阴影就萦绕在他的头顶,始终不曾消散。 夏老爹是被和堂的人抓走的。 夏生在去往洛阳的途中,之所以会遭遇裁决司内乱,是起于掌旗使槐安护送平南侯回京,而平南侯上京就是为了控诉秦家善堂,这件事情沉寂了近一年时间,终于在今日的祭天大典上爆发了出来。 但事实上,夏生和秦小花都很清楚,西岭军惨败一事,包括粮饷和物资的短缺,其实是和堂嫁祸给秦家的,因为西岭军那位被缙帝砍了头的向将军,就是和堂的人! 后来,夏生帮助秦嫣夺得族比榜首,成为善堂的继承者候选人之一,而和堂又趁此机会,借由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之手,杀掉了秦家二爷,也就是秦然的父亲,秦泽。 再后来,夏生成为春秋书院名誉教习,闭关一月之期,待出关之时,为了去白马寺取得紫竹铃,在回山途中被七名刺客于桂花巷伏击,若非韦秋月在暗中护佑于他,恐怕夏生已经死了。 而在那七名刺客中,两个来自天星院,是因为夏生拒绝了慕容晚归加入天星院,慕容晚归为了防止春秋书院在夏生的帮助下于春闱大比夺魁,所以安排下来的杀招。 有两个来自裴家,是因为裴元机想要为钟薇薇一报那断臂之仇,所以在夏生离山的时候就派人跟了过去。 还有一个是太子的亲随,也就是当初在忘归林负责围杀赵辰的那个大人物,杀夏生当然是为了灭口,不过最终却在韦秋月的威慑下被夏生活捉,现在仍旧被关在叶家的地牢中。 最后两个人,便来自和堂! 哪怕再之后,夏生还在去往春闱的路上,以及金元秘境中接连遭受了和堂的暗杀,但对他而言,桂花巷一役,才是最为印象深刻的。 因为那是一场神仙局。 也是夏生第一次直面和堂的威胁。 从此之后,他与裴家有了分割不掉的恩怨情仇,他和天星院彻底结了梁子,他开始正式着手调查和堂的底细,他甚至察觉到了徐家对自己的恶意。 以至于在徐秋乱回京之后,夏生始终不曾踏入镇国公府半步,而在洛阳五大世家中,徐家也是夏生唯一一个保持了距离的世家。 哪怕他一直怀疑,徐秋乱实际上应该是昔日竹林七贤之一,徐悲的后人! 正是因为桂花巷一役的意义如此之重大,所以夏生始终不曾忘掉当中的任何一个细节,而现如今,夏生心中的最后一个谜团终于解开了。 为什么在桂花巷的时候和堂会派出刺客来杀他? 原因竟然如此简单。 缙帝是圣阶,所以他自然也察觉到了当日夏生在书院后山所引发的三泉映月之异象,所以他开始怀疑夏生身怀五百年前摄政王,洛丘之传承。 所以他想杀了夏生。 合情合理,理所应当。 因此夏生推断出了缙帝才是和堂真正的掌控者。 这一次,夏生甚至都不需要秦家的情报,而只凭缙帝脱口而出的那四个字。 三泉映月。 “真没想到,陛下竟然对洛先生了解得如此透彻。” 谁曾想,这一次缙帝却轻轻摇了摇头,感慨道:“事实上,对那逆贼研究透彻的并不是朕,而是朕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缙帝有很多儿子,其中令他失望的也并不在少数,但夏生知道缙帝这番话指的是谁。 因为在缙帝所有的儿子里面,只有一个人最令他失望。 当然是前太子,赵睿。 于是夏生又联想到了一件事情,当初他初入京城的时候,就叫宁征打听过洛阳附近的活泉位置。 而宁征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于承天门之后,缙帝下令填死了洛阳城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泉水,唯余两处。 春秋书院后山的活泉无法被填掉,是因为不句山的守山大阵需要那座泉水作为阵点,用以疏导山腹中那座幽泉的煞气。 至于洛阳城中的月华泉,如今想来,恐怕便是缙帝为了防止洛丘后人的出现,专门设置的陷阱! 不过此时既然提到了赵睿,那么夏生便不妨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当即笑道:“提到咱们这位前太子殿下,我此番在金元秘境中,也正巧遇到了几位书院的前辈,从他们的口中,我知道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呢。” 缙帝也是满目微笑,轻轻扬了扬手臂:“不妨说来与朕听一听。” 夏生微微颔首,将目光正大光明地落在了那团仿佛已经膨胀到了极限的光团之上,突然挥出了手中的那把赤色长剑。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祭司大人这一百多年以来,一直是陛下的盟友吧!” 第四百三十八章立春之后 夏生的这一剑非常突然,也非常意外。 因为他的这一剑竟然不是朝着缙帝而去的,而是径直刺向了蛮族大祭司,叱奴阎! 被缙帝第二次扫落峰顶的牧北并没有能够看到这一幕,所以自然也就无法阻挡夏生的这一剑。 缙帝一时间被夏生的这一剑刺得有些晃神,所以也并没有下意识地出手去拦住夏生的脚步。 从夏生的角度上来说,他的这番推论的确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当日在金元秘境当中,胡天行曾经明白无误告诉过夏生,赵睿起兵造反的根本原因,是为了公开高宗皇帝之死的真相,而根据他们手中的证据,当日在北伐途中,对高宗皇帝下手的,包括了当年的太子太师,白川;负责统领北伐事宜的神威大将军,朱元霸;徐悲的后人徐一刀,以及草原王纳兰若雪。 除此之外,还有第五个人,始终潜藏在暗中,无人能知晓其身份。 当时夏生在听完胡天行的这番讲述之后,第一反应,或者说他的直觉所给出的答案,便是蛮族的大祭司,叱奴阎。 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因为高宗皇帝是死在北伐途中的! 北伐是伐哪儿? 当然是讨伐蛮族!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说蛮族没有圣阶强者参与了行刺高宗皇帝之事,确实是太没有道理了,而正如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蛮族唯一一名圣阶,便是叱奴阎! 再看今日之祭天大典,当叱奴阎祭出图山旗,将秦小花、缙帝和自己全部纳入图山小世界之后,裴旭和杨天笑两位人类圣阶并没有来得及在最短的时间内破开图山旗壁垒,因为他们被突如其来的舜给缠住了。 那么,缙帝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击退叱奴阎,重创秦小花的? 夏生并不知道这场战斗的全部过程,但自他踏上长白山巅的那一刻起,便能看出两边圣战的局势,分明是舜和缙帝在以一对二,双拳敌四手。 舜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是破晓境强者。 那么很自然的,缙帝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必须如此。 或者,秦小花才是被迫以一敌二的那个人! 同理,为什么时至此刻,缙帝竟完全不顾场中的危险形势,还有闲情雅致与夏生笑谈风声? 要么,是因为缙帝对自身的实力有足够的自信,要么,就是缙帝非常清楚,哪怕叱奴阎使出了那所谓的星空祭祀术,也绝不会对自己出手。 之前夏生问缙帝说,他是否已经超出了神圣之境,缙帝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因此夏生直接用行动来表明,他似乎更倾向于第二个可能性。 但事实的真相,又岂会如此简单? 下一刻,夏生手中的赤红色长剑已经落到了叱奴阎的头顶,一剑斩在了那团纯粹由星辉所组成的光茧之上。 “嗤……” 夏生手中的剑不是浩然剑,也不是夜幽剑,而是他从芷羽宫中所取得的七星龙渊。 按理来说,如果夏生真的怀疑叱奴阎是缙帝盟友的话,那么他之前所建议的星空祭祀术必然也是骗叱奴阎的,而缙帝为了保住这位蛮族大祭司的性命,此时就绝不会站在原地袖手旁观。 但偏偏,缙帝就这么微笑着看着这一幕,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 另外一边,唯一知道先前一战真相的秦小花努力撑起了身体,想要开口阻止夏生,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夏生手中的七星龙渊在这一刻也绽放出了一抹无比璀璨的星光,以收尾相连,在光茧之上映出了一幅北斗七星图,刺得人眼前发晕。 于是叱奴阎身上的那片星辉被刺破了一个细小的缺口,露出了里面的一片猩红。 以星空为祭,以肉身而献,此时的叱奴阎正在经历毁灭与重生之间的关键时刻,若此时遭外力侵蚀,必将功亏一篑。 然而,夏生剑锋之上的那七颗寒星却突然停在了半空,再不坠分毫。 取而代之的,是夏生手掌间的一滴血珠,轻轻淌落在了叱奴阎被光茧包裹的身体里。 即便缙帝对洛丘再怎么了解,秦小花的善堂再如何可怕,也绝不会知道蛮族的星空祭祀术其实是需要两个人来完成的! 夏生的这一剑,不是为了杀死叱奴阎,而是为了帮他完成最后的祭献! 他唯一的阻碍,是距离叱奴阎更近的缙帝,所以他用这一剑作为掩护,成功骗过了缙帝,将自己体内的一道精血注入了叱奴阎的重生之体上。 下一刻,数十万道幽蓝色的星辉自光茧中喷薄而出,仿佛把夜幕拉近到了长白山巅,在这里凝结了一片新的星空。 一道虚影自万丈星辉中破茧而出,直接向着咫尺之遥的缙帝扑杀而去。 这一次,一向平静的缙帝终于在眼底闪过了一抹凝重。 他身上的华贵裘服狠狠地向后吹拂而去,上面的日月星辰光芒大盛,看起来,竟是想与那万丈星辉一争高下。 他头上所戴的十二旒金冕纷繁而扰,玉珠相互撞击所发出的轻响宛若骤雨倾盆,噼啪不止。 叱奴阎新生的躯体尚未完整,看起来就像是一头被扒了皮的牲口,身上没有半寸肌肤,而是将鲜红色的肌肉全都暴露在了空气当中,但他的力量已经更近一步,正值盛时! 星空祭祀术当然是无法在瞬息之间令叱奴阎跨越圣阶之上的那道门槛的,但对于他这等实力的强者,哪怕对力量法则的感悟再深半寸,体内的蛮荒意再厚重半尺,也足以达到一个质的飞跃。 叱奴阎那只如厉鬼般枯瘦的手掌已经第二次袭到了缙帝的身前,朝着他的心口狠狠抓去,缙帝手中的镇圭被万千星辉所缚,发出声声颤鸣,宛若有千万钧之重,再难迎挡叱奴阎的这必杀一击。 于是缙帝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们竟能把朕逼到这个程度。” 话音落下,萦绕在长白山间的重重冷雾悄然散开,滚滚而落的雪水变成了暖意盎然的江流,在山顶处那片被烈火焚毁的废土之下,突然钻出了一根根泛着新绿的嫩草,在不到半息的时间里面便铺满了大地,给奄奄一息的长白山带来了新生。 就像是时间一下子加速了无数倍,硬生生地把寒冬之季变成了立春。 再然后,一道惊雷凭空炸响,惊醒了那些在冬雪中沉眠的鱼虫鸟兽,万物欣欣向荣,生气蓬勃。 立春之后,就是惊蛰。 第四百三十九章敢有不服者,尽可一试! 时间仿佛就这么停止在了这一刻。 夏生手里的七星龙渊才刚刚从那团光茧中抽离而出,尚未第二次起势。 裴旭此生最强大的拂晓剑距离毕方神鸟的小腹还有三寸之遥。 偷偷潜伏到缙帝身后的苏家家主,苏唐,还没来得及把手中的匕首投掷出去。 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秦小花胸口处不断溢出的鲜血将身下的翠草染得一片凄红,然后他松开了手中的那半支墨玉短杖,有些绝望地合上了双眼。 之前在夏生刚刚登临长白山的时候,曾对秦小花说过,他是来带他回家的。 但现在秦小花却很清楚,自己回不去了。 因为伴随着头顶那道划破星空的闪电,以及那声传遍整个大缙王朝的惊雷,似乎已经意味着这场战斗提前落幕了。 妖族的野草计划、秦小花的叛变、大祭司的决绝之意,以及妖帝的破晓之力,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夏生的判断很准确,缙帝的确已经不是圣阶了。 但谁都没有想到,他已经跨过了比破晓还要更加深不可测的那道门槛。 进入了惊蛰境。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能够讲得通了。 缙帝如果只是圣阶,那么与他如此亲近的秦小花为什么没能提前发现?杨天笑、裴旭、叱奴阎、舜这四位圣阶为什么丝毫没有察觉? 甚至于就连近距离与缙帝有过两次交谈的夏生,也完全被缙帝骗了过去。 理由只有一个。 缙帝的境界比上述的所有人都要高。 而且高了不止一个层级。 在这场战斗尚未打响之前,秦小花问了缙帝一个问题,他为什么选择在此时此刻动手,是否有些太早了。 缙帝的回答是他怕自己等不到秦小花寿终正寝。 这当然是一句谎话。 事实上缙帝之所以敢在今日祭天大典上引诱妖、蛮两族圣阶强者不惜一切代价前来刺杀自己,甚至敢于当场与秦家翻脸,一手把秦小花推到与自己对立的位置上,眼睁睁旁观裴旭和杨天笑两人被调离自己的身边,原因也只有一个。 他刚刚迈入惊蛰境的那片波澜壮阔的风景里面。 他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有了足够的底气,不管今日在长白山上来多少圣阶,有多少人选择叛变,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他都能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只是缙帝一直隐忍着,把这张可以逆转任何战局的底牌留到了最后,便是希望引出他所有的敌人。 毕其功于一役,在长白山巅为他们送葬。 缙帝的目的达到了。 野草计划暴露了,妖帝和大祭司来了,秦小花反了,最后连夏生也来了。 原本缙帝还想再等等看,看草原王今日会不会出现,看蛮王苍山会不会忍不住出手,但夏生并没有给他那么多的时间。 当然,事到如今,即便没有等到,也无所谓了。 因为经此一役,蛮族和妖族必定会大伤元气,这一次谁还能守得住阴山以北?又有谁还能守得住南疆以南? 一旦妖族和蛮族失去圣阶强者的庇护,那么所谓的圣者誓约也就没有半点意义了,届时别说大缙军队倾巢而出,就算只有一个杨天笑,一个裴旭,再加上一个缙帝,也足以荡平所有异族! 而大缙呢?有了秦家的惊世之财富冲抵国库,又有一位惊蛰,一位破晓,和一位圣阶强者坐镇这方土地,可谓举世之内尽无敌! 这片大陆上的每一寸土地皆唾手可得! 缙帝此生最大的宏愿,便是超越太祖和父亲所建立下来的不世功勋,在后世的史书之上光芒万丈。 然而,前者统一了整个人类大陆,后者虽无开国之荣光,却在文治中打造了一个宏武盛世,在武治上向南收复南疆十三郡,向西建立“斩草防线”,自己坐守京都,令北方之蛮夷不敢越境半尺。 缙帝想要超越先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统一整片大陆。 时至此刻,他的这番抱负几乎已经得以实现了。 今日祭天大典一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下一刻,缙帝缓缓伸出手掌,径直拍碎了叱奴阎的指骨,震断了他的手臂,然后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叱奴阎的胸膛。 叱奴阎那颗青黑色的心脏就此停止了跳动,一瞬成灰,在微风的吹拂之下尽皆飘落,了无痕迹。 一代蛮族大祭司,堂堂圣阶级强者,连一句遗言也未曾留下,就这么睁大着双眼,滑落到了缙帝的脚下。 紧接着,缙帝慢条斯理地抽回了手掌,袖口处不落半滴血珠,依旧显得那么的圣洁、庄严。 直至叱奴阎死前最后一刻,缙帝也不曾向他多投去半缕目光,仿佛那只是一粒自空中轻轻飘落的尘埃,毫无价值。 至于那位好不容易才潜伏到缙帝身后的苏家家主,苏唐,则被空中的那道惊雷直接劈中了身躯,连带着他手里面紧握的那把淬了剧毒的匕首,一齐被轰至成了虚无。 死不见尸。 接下来,缙帝第二次抬起了手掌,遥空向着舜轻轻一点。 “嗤……” 妖帝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在顷刻间便急速萎缩了下去,在他的小腹之上出现了一个针孔大小的血洞,正在源源不断地抽走他所有的生机。 失去了幻境的控制,裴旭当即恢复了神智,他直接松手弃剑,沉身向地面坠去,既躲开了杨天笑身前的那一片炎火,也未使毕方神鸟受到半点的伤害。 一瞬之间,大局已定。 场中唯一没有动的只有夏生,因为他在飞快地计算着,自己到底需要几颗力量种子,才能抵御缙帝的惊蛰之力。 但更大的可能是,就算他将其余七枚力量种子全部拿出来,也注定无功而返。 因为夏生根本就无法击中缙帝。 就算他把穷桑、帝江、沧海桑田的力量全部加上,把自己所学过的所有剑法都使出来,也奈何不了这位在大缙历史上最为长寿,也最为强大的帝王。 毫无疑问的是,这一战,妖族输了,蛮族输了,秦家输了,夏生,也输了。 下一刻,缙帝轻轻一挥衣袖,两道白光在妖帝的眼前轰然炸开,于是这也就成了妖帝此生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舜还活着,但他已经瞎了。 他作为妖族人,最赖以生存的一对幻瞳,已经落到了缙帝的手中,任其把玩,就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美不胜收。 待做完这一切,缙帝终于微笑着转过身来,看向夏生。 “朕命定承天,既寿永昌,若有不服者,尽可一试。” 话音落下,夏生知道,自己必须要拼命了,所以在他的身后浮出了穷桑的虚影,他背后的四翼高高扬起,他腰间悄然缠上了一条五彩翠萝。 夏生的左手握着最为正统的图山旗,右手手持七星龙渊剑,双眼甚至还闪烁着似真似幻之意。 缙帝已经掀开了他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那张底牌。 所以夏生也不能留手了。 因此又有七枚流光熠熠的珠子垂在了他的身前,就连已经跨入了惊蛰境的缙帝也目色微微一凝。 但非常可惜的是,缙帝并没有等来夏生最后的反扑,夏生也并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性命赌在这最后一战当中,便突然有一道人声抢先一步落到了场间。 “我想试一试。” 话音落下,缙帝、杨天笑和裴旭三人全部将目光落到了夏生的身后。 在那里,有一位老人迎风而立,腰背挺得无比的笔直,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被洗了多少遍,却依旧不带半点褶皱的白色长衫。 第四百四十章白衣胜雪 在今日的祭天大典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让人觉得时间过得是那么的漫长,但事实上,从平南侯现身到此刻这位白衣老者走上青石长阶,总共只过去了半个时辰。 在这半个时辰里面,秦小花反了,然后即将死去。 妖帝携破晓之威降临,此时也快死了。 大祭司带着自己的亲传弟子闯山,他已经死了。 相较而言,缙帝一方的实力则保存得非常完好,裴旭作为今日场中实力最弱的圣阶,手中的木剑虽然绽开了很多条裂纹,但他本人却并没有受太大的伤。 杨天笑的收获则更大,得以与裴旭一战,在妖帝的幻境中有所悟,终于踏出了圣阶之后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于战中破晓。 至于缙帝,他终于掀开了自己手中最强大的那张底牌,一跃成为场中实力最强大的那个人。 以惊蛰之力技惊四座,震撼全场。 在缙帝的威严之前,夏生的出现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是那么的可笑。 这个二十岁的少年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手段,即便他以尊级之身,险些逆转场中的战局,但就连他也没有想到,缙帝原来已经强大到了这般地步。 让他精心设计的每一步棋都失去了意义,让他的一切努力尽数付诸东流。 在这场棋局中,缙帝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直接掀翻整座棋桌的人。 一力破十会,便是如此。 但事实上,或许谁也不曾想到,夏生才是今日一战最至关重要的那个人物。 因为那位白衣老者便是跟随着他的脚步走上长白山的。 如果不是因为夏生的到来,或许今日那白衣老者根本就不会踏出自己的茅草屋,即便他因为心中的好奇来到了主峰之上,也只会旁观,而不会出手。 真正让他现身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便是夏生。 可,他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萦绕在场中每一个人的心中,却无人能答。 缙帝认真地看着那位老人,没有贸然出手,因为在这之前,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缙帝可是堂堂惊蛰境强者! 按理来说,自从缙帝决定彻底释放出自身境界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举世皆无敌了,别说是在大缙王朝境内,就算加上妖族、蛮族、草原人,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得过他的双眼,没有任何一道气息能够瞒得住他的感知! 那么,这位白衣老人是怎么出现的? 相比起缙帝还能保持足够的冷静,裴旭则更是满目惊恐,因为他骇然发现,自老人现身之后,自己手中的木剑似乎就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倔强地以剑尖垂地,久久不敢抬起,便仿若臣子对君王的朝拜! 裴旭是世间唯一一名剑圣,有谁能让他的剑低头? 夏生的心中抱着同样的疑惑,所以他回过头,看了那白衣老人一眼。 同一时间,白衣老人也在看着他。 当四目交接的那一刻,夏生突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近之意,单从容貌上来说,老人显得非常的陌生,但夏生却仿佛能透过漫长的岁月,看到老人眼底那抹难以隐藏的炙热。 同样的感觉,在很久之前,夏生也曾从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 应天悟。 所以夏生终于知道老人是谁了。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欣慰的笑容,点点头道:“原来你还活着。” 听到这句话,老人已经热泪盈眶,因为他等这句话,等了五百年。 当他第一次见到夏生的时候,只知道对方与自己有一段机缘,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即便以风雪为推演,以霜尘作命断,他也依旧未能看到自己与这少年之间的联系在哪里。 后来他跟着夏生走上了长白山巅,从缙帝的口中得知,原来这个少年身怀洛丘之传承,老人以为他终于找到了机缘之所在。 直到片刻之前,夏生自体内激发出了七枚力量种子。 直到夏生出了剑。 老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错了。 这个名叫夏生的少年,并不是洛大哥的传人。 世人皆知,五百年前的摄政王洛丘,最擅长的便是枪,一手惊雷碎花可撼天地,可灼日月,那么洛丘留下的传承,自然应该是枪术。 可夏生使的是剑。 那么,五百年前的洛丘懂剑吗? 自然是懂的,只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少,恰巧,这位白衣老人便是其一。 因为他的剑,是洛丘教的。 那一剑名为胜雪。 所以从此之后,他喜欢穿白衣,他只穿白衣。 因为白衣胜雪。 在这五百年间,他隐居长白山,没有去试图报仇,也没有以身殉葬,因为他知道,有朝一日,大哥会回来的,更因为在长白山中,有大哥曾经最喜欢的一处活泉。 天池。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天池的水寒了又暖,池边的雪松枯了又荣,大哥始终没有回来,但他依旧在池边等着,这一等,就是五百年。 直至今日,他的等待,终于迎来了最完美的回报。 老人抬起袖袍,轻轻拭去了眼角的热泪,然后挺着腰背,似乎有些吃力地弯下了左腿,单膝跪倒在地,垂首而道:“大哥!” 看着这一幕,夏生心中也是无比动容,他有些自责,自己竟然未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位故友,实在是没有一个当大哥的样子。 但实际上,夏生又怎么可能还认得他呢,毕竟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老人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在夏生的心中,老人还是一个小屁孩儿的模样,正如他重生之后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所说的那样。 好在两人终于在跨越了整整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之后得以重聚,老天待他们不薄。 夏生走上前去,将老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仔细端详着他的容貌,笑着问道:“这些年可曾荒废修习?” 老人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兄弟们的大仇未报,大哥的冤屈尚不得昭雪,尘衣岂敢游戏人生!” 此言一出,场中所有人尽皆愕然,就连缙帝也轻轻握紧了双拳,因为他们终于知道了这位老人的真实身份。 虽然那个答案很不可思议,让人很难以接受,但现如今在这世上还能让缙帝心怀忌惮,令裴旭手中长剑垂首之人,只有一个。 五百年前竹林七贤之一,白衣剑圣,慕尘衣! 第四百四十一章再见杀生剑 慕尘衣,一个足以代表一段岁月的名字,如今终于响彻整个长白山巅。 曾几何时,慕尘衣被公认为竹林七贤中最弱的那一个,当洛丘殒落之时,他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尚未踏入圣阶的门槛,名声也远不如其他六人那般响亮。 然而,偏偏就是这个最不起眼的白衣少年,却成了五百年前那段惨案中唯一的一名幸存者。 随着应天悟、徐悲被关押,王兀、洛丘、萧远山、司马疾空身殒,慕尘衣这个名字慢慢被人们所熟知,所重视。 再后来,慕尘衣在与朝廷大军一战中正式跨入圣阶的门槛,使得太祖震怒,举世皆惊,于是白衣剑圣这个称号不胫而走。 但非常可惜的是,自那之后,慕尘衣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眼中,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时至今日,这个谜题终于解开了。 慕尘衣还活着。 而且活到了今天。 太祖皇帝死了,高宗皇帝死了,他还活着。 修行首要看天赋,然后看际遇,最后,看的是岁月。 三者缺一不可。 慕尘衣既然能够被世人列入竹林七贤之一,其天赋自然是无可比拟的,而且他在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岁月中遇到了洛丘,这就是天大的机缘。 最后,他见证了大缙王朝整整五百年的兴衰沉浮,在这五百年中,他一日也不曾荒废时光,却从未真正出过一剑。 那么,当他这一剑挥出的时候,该有多么的石破天惊? 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想知道。 慕尘衣的那一跪,以及他口中的那一声“大哥”固然让缙帝三人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们并未深究,毕竟缙帝已经知道夏生身怀洛丘之传承,所以他们以为慕尘衣跪的是夏生的老师。 更何况,此时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因为缙帝终于发现,自己即便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叱奴阎,挥手投足间废掉舜的双目,也并非举世之内尽无敌。 他千算万算,也绝对没有算到今日自己最大的敌人,竟然来自五百年前。 论天赋,缙帝可以自认不输慕尘衣,否则他也不会比裴旭和杨天笑更早就踏入了惊蛰之境。 论机缘,缙帝手握整个大缙王朝最好的修行资源,当然远胜一个常年隐居长白山的老人。 但论岁月,缙帝却差之远矣。 唯一值得缙帝欣慰的是,他可以明确地感觉到,慕尘衣至少还没有踏入修行之路的最后一片沃土,换言之,慕尘衣还不是时轮境强者。 如此,这一战,便还有的打! 但在这之前,缙帝并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和解的希望,因为一旦此战他与慕尘衣二人两败俱伤,那么他在此番祭天大典上所做的一切,都将大打折扣。 于是缙帝突然开口道:“原来慕先生尚存人间,倒是让朕有些惊喜了。” 闻言,慕尘衣这才转过头来,将视线落在了缙帝的身上,微微一笑:“何喜之有?” 缙帝双臂轻轻扬起,理所当然地答道:“加上先生在内,我大缙现如今共有四名圣阶之上的强者,放眼望去,四海之内谁能与之匹敌?这岂不是我大缙之幸,人族之幸?” 慕尘衣默然不语。 缙帝继续说道:“若先生肯与朕联手伐异,试问不论是妖族还是蛮族,谁还有资格做我们的对手?” 不可否认的是,缙帝的这番话的确没有任何问题,作为一名千古帝王,他认为在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只要一切符合大缙利益的事情,都可以做得,只有共赢,才能开创出一个新的盛世。 但关键是,曾经在五百年前就站在朝廷对立面的慕尘衣,会答应吗? 为了说服这位白衣剑圣,缙帝直接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开口道:“朕知道,慕先生曾与太祖情同手足,也曾反目成仇,但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事实上,自从朕登基以来,已经做了很多事情,试图弥补太祖当年所犯下的错误。” “你们七位的罪名,朕已替你们洗清,你们当年所蒙受的冤屈,朕也已经替你们翻案,实不相瞒,今日大缙唯一的一位国公,便是当年竹林七贤之一,金甲灵圣的后人!” 此言一出,慕尘衣终于神色微动,他转过头来,看向夏生。 而夏生则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这是真的。” 缙帝的声音还在继续。 “若先生致意要战,朕也自当奉陪到底,只是你我二人若在此时此刻拼个鱼死网破,岂不是让外族人看了笑话?若先生肯以我大缙万民着想,放下昔日之仇恨,朕可以让你带走夏卿,并承诺秦家永世繁华……” 既然是谈判,那么自然是要开条件的,此时缙帝已经拿出了自己的诚意,但很可惜的是,不等他的这番话说完,夏生就将其打断了。 “但有一点不对,咱们这位陛下给所有人都翻了案,却偏偏没有为洛丘昭雪,当得知我身怀洛丘之传承之时,便已对我动了杀心,今日若非你及时出现,恐怕我已埋骨此地。” 闻言,慕尘衣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五百年过去了,皇室中人还是这般伪善吗?” 夏生笑而不答,然后将七星龙渊递到了慕尘衣的手中,自己则握紧了高宗皇帝的那把浩然剑。 于是缙帝的声音戛然而止,于是杨天笑身后的毕方神鸟高高地扬起了头颅,场中的情势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此番慕尘衣孤身前来,身无长物,虽为白衣剑圣,但手中竟然连一把剑也没有,所以他非常自然地接过了夏生手里的七星龙渊,抬头看着目色幽沉的缙帝。 “怎么打?” 这句话当然不是问向缙帝的,而是问的夏生。 就像五百年前每一次他上阵杀敌之前所作的那样。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毕竟,他的剑是夏生教的,出剑之前,总是习惯性地先问一问自己的老师。 于是夏生也习惯性地回答道:“结阵。” 下一刻,两道璀璨的华光同时自七星龙渊和浩然剑的剑锋处急掠而起,再于半空中轰然炸响,就像是两朵绚丽的烟花肆意绽放,极尽美丽之势。 烟花散落的轨迹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道色泽明亮的剑痕,便宛如在慕尘衣和夏生两人之外结成了一片凌乱而无序的壁垒,很快就笼罩了整座长白山的顶峰,引得裴旭手中的木剑急急颤鸣,仿佛随时都会破空而去,与之融为一体。 这不是夏生教给慕尘衣的胜雪剑,而是传说中让慕尘衣得以踏入圣阶的那一剑。 白日焰火杀生剑。 第四百四十二章一战定江山 白焰剑并不是一式剑招,而是一座剑阵,既然是剑阵,那么自然是需要无数名剑道修行者来共同完成的。 但事实上,自五百年前的洛丘创立此剑阵以来,此阵的威力就从来没有被发挥到极致过。 当年慕尘衣以一己之身面对朝廷三千铁骑的围剿,靠的是敌军手中之兵刃来完成此阵,从中有所明悟,一举跨入圣阶的那道门槛。 后来夏生在忘归林中,依靠穷桑的生命共享之力强行开启白焰剑阵,他所取的剑,是来自忘归林中的那一棵棵参天大树。 现如今,慕尘衣和夏生虽然只有两个人,两把剑,但却已经足够结阵了。 不过刹那之间,于空中绽放开来的白日焰火便将整座长白山映得一片光明,游弋在峰顶的那一条条炽热白痕,便是成千上万道剑意,期间没有森然之意,却让人望而却步。 如果只是一个慕尘衣,他大可不必如此,也能与缙帝一较高下。 但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夏生。 而在缙帝的身边,则站着一位圣阶,一位破晓。 夏生很清楚,一旦慕尘衣与缙帝交手,那么裴旭和杨天笑必定会把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如此方可令慕尘衣进退失据。 他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他选择与慕尘衣共结白焰剑阵。 剑阵既成,若是杨天笑与裴旭再想对夏生出手,那么就先要破掉此阵。 而想要破掉此阵,除非缙帝杀死慕尘衣! 慕尘衣和夏生的抢先一步出手,令缙帝目色急沉,他知道此事再无缓和之余地,也不再犹豫,低喝一声,坐下便突然出现了一头通体雪白的异兽,托着缙帝向着空中掠去。 若是到过洛阳城的人见到这一幕,即便不是修行之辈,也能一眼认出缙帝的那头坐骑。 因为那是五百年前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之时所骑乘的神兽,现如今在洛阳城最中心的位置还留有它的雕像。 白泽! 缙帝身骑白泽,手持镇圭,屹立于半空之上,君临天下。 跨入圣阶的层次之后,一切力量皆回归于其本质,任何招式技法皆失去了意义,基于每个人对于修行之道的理解不同,其力量法则也自是天差地别。 但对于赵氏皇族而言,他们一脉相承的力量法则,即便在经过五百年历史长河的洗礼之后,也始终不曾改变。 那便是帝王之道! 不同之处在于,太祖皇帝之道取其霸道,高宗皇帝之道取其浩然,而缙帝之道,则取其隐忍。 因此面对慕尘衣的白日焰火杀生剑,缙帝选择了后发制人,即便那一缕缕剑意已经将他的裘袍斩成了粉碎,将他头顶的金冕削去了数珠,甚至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浅白色的划痕,他也岿然不动,任凭周遭的剑刃风暴肆掠。 七星龙渊在慕尘衣的手中反而变得有些黯淡无光,就好似一把普通平常的铁剑,但它握在慕尘衣的手中,便是圣剑。 片刻之前,缙帝站在长白山巅,意气风发,告诉天下人,若有不服者,尽可一试。 现在,慕尘衣想来试一试。 空中所绽放的白日焰火只是他为了护住夏生,但他与缙帝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慕尘衣终于挥出了手中的七星龙渊。 此时此刻,才能算作慕尘衣在真正意义上出的第一剑。 五百年后的第一剑。 于是空中有三片雪花飘落,晶莹剔透,美不胜收,仿佛每一个棱角都是那么的完美,都能够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雪花飘落在剑阵之上,轻而易举地从中穿梭而过,完美地避开了每一道剑意,然后朝着缙帝的头顶落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白泽突然沉下了腰身,发出了一声浅浅的低吼,同时有些不安地将自己雪白色的双翼收拢了一些。 至于缙帝,则眉目间一片肃然,他紧紧地盯着空中的那三片雪花,然后直接将手中的镇圭掷了出去。 雪花飘落的速度很慢,而镇圭在空中掠过的速度则很快,可不知道为什么,若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这个画面的话,却好似雪花主动撞向了镇圭。 没有剧烈的爆炸声激昂而起,也没有强大的能量风暴肆掠开来,只是两者悄无声息地相遇,再一齐消融于虚无,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缙帝的双眉却轻轻皱了起来。 果然,慕尘衣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强大。 在真正的强者对决之间,往往只需要一招,只需要一瞬,就能够决定最后的胜负。 而慕尘衣和缙帝的初次较量,毫无疑问,缙帝败了。 因为镇圭只拦住了其中一片雪花,而另外两片还在继续向缙帝落去! 这便是慕尘衣的胜雪剑。 一剑三雪,片片惊心! 缙帝知道,即便自己能接下余下的两片雪花,也必将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所以他突然开口道:“杀了秦小花。” 话音落下,便如同一道惊雷,骤然炸响在了裴旭和杨天笑二人的身前,将原本还沉浸在这场难得的惊蛰境顶尖强者对决中的两位圣者惊醒了过来。 于是裴旭松开了手中的长剑,一抬手,将一缕紫色的剑气射向秦小花。 于是毕方神鸟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啼鸣,一团金色的炎火朝秦小花疾驰而去。 同一时间,夏生的声音也刻不容缓地响了起来。 “先救人。” 话音未落,原本飘落在缙帝头顶的那两片雪花突然消失了,转而出现在了秦小花的身前,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了裴旭和杨天笑的必杀一击。 但这并不是结束。 栏挡住剑气光芒的两片雪花携余力倒侵而回,一片刺入了裴旭的手掌,毁掉了他手臂的经脉,再顺势而下,最后停留在了他的气海当中,看起来就像是一枚毫不起眼的尘埃。 另外一片则顺着火势落到了毕方神鸟的长喙之上,直接将其冻成了一块冰雕,也将杨天笑的灵窍染成了一片雪白。 可决定这场战斗的关键,并不在裴旭和杨天笑那里。 几乎就在慕尘衣出手搭救秦小花的同一时间,缙帝的座下白泽便向着夏生急袭而去,至于缙帝本人,则再一次伸出了那只有些沧桑的手掌,轻描淡写地拍到了慕尘衣身上所穿的那件素白长衫上。 空间的距离对于堂堂惊蛰境强者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 上一次,正是他的这只手洞穿了叱奴阎的胸膛,将那位蛮族大祭司的心脏化成了灰烬。 而这一次,他拍碎了慕尘衣手中的七星龙渊。 第四百四十三章化脊为剑,为君送终! 在缙帝出手的一刹那,反应最快的当然是慕尘衣。 可白泽对夏生的侵袭却在一定程度上使他有所分心,所以慕尘衣手中的七星龙渊只是如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守势,并未全力以赴。 他只来得及抬剑三寸。 下一刻,缙帝的掌风荡开了慕尘衣的白衫,然后触及到了七星龙渊的剑身,紧接着,伴随着一道金鸣之音不甘而起,七星龙渊化作七颗泯灭的星辰,飘散于空中,寸寸碎裂。 场中一片死寂。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谁能想到,数息之前才刚刚败在慕尘衣的剑下的缙帝,竟然在第二次正面对决中,胜了这位白衣剑圣! 说到底,还是七星龙渊本身的等阶太低了。 虽然这把七星龙渊在慕尘衣的手中已经成了圣剑,但它毕竟配不上慕尘衣的身份,更不配做缙帝的对手,因此在直接的力量碰撞中,终于还是拦不住缙帝掌间的惊蛰之意,就此分崩离析。 一击得手,缙帝的手掌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前进,而是继续朝着慕尘衣的心口处侵袭而去,看起来,竟想要乘胜追击,一掌重创慕尘衣! 慕尘衣看着那散落在空中的漫天星屑,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遗憾,但他并未就此束手就擒,而是单手轻轻虚握,浮空向后退了半步,浅浅低吟道:“剑来。” 话音落下,一把看似质地普通的木剑出现在了慕尘衣的手中,却是裴旭的随身佩剑! 此剑没有名字,但在修行界中却是赫赫有名,因为它的主人乃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一名剑圣。 当然,那是在慕尘衣出现之前的故事了。 裴旭和五百年前的慕尘衣一样,以剑道得入神圣之境,但在他的“剑圣”称号之前,却没有任何的前缀。 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亦代表了一种无比超然的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裴旭就是这片大陆千百年来最强的修剑之辈。 只是因为现如今的大缙王朝只有他一位剑道圣者。 如此而已。 但随着慕尘衣现身长白山颠,裴旭已经不再是世间唯一一名剑圣了,更不是最强的那个。 两人对于剑道的理解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 慕尘衣所掌握的力量规则,也早就超出了裴旭的想象。 现如今的慕尘衣只需诚意相邀,裴旭的随身佩剑便自会欣然赴约。 这是它的荣幸。 也是它的骄傲。 但非常可惜的是,裴旭的这把剑在经过轮番的大战之后,上面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看起来随时都会断裂,俨然一副老弱残兵的模样。 因此接下来,慕尘衣举剑相迎,却依旧只挡住了缙帝一息的时间。 一息之后,木剑被缙帝彻底拍成了两断,坠落在草长莺飞的泥土中,黯淡的光芒似乎显得颇为遗憾。 至此,慕尘衣已经出了两剑,也毁了两把剑。 缙帝则拍了两掌,距离慕尘衣的心口更近寸许! 对于身为惊蛰境强者的慕尘衣而言,他即便手中无剑,他的每一道目光也都是剑意,举手投足间皆为剑招,可那是在对阵比自己弱小很多的对手的时候。 然而,缙帝同样是惊蛰境强者。 如若慕尘衣手中无剑,他便无法发挥出自己最强大的力量。 毕竟,他是剑圣。 就如同片刻之前,当舜以无双幻术困住杨天笑和裴旭时,杨天笑依旧动用了毕方神鸟,裴旭依旧发动了星龙杀。 如此一来,现如今场中还手握长剑的,就只剩下了夏生。 夏生手中的浩然剑原本在时轮之主的力量法则下变成了一块铁矿,但后来在他离开金元秘境之前,还是用沧海桑田恢复了浩然剑的模样,只是经过两次岁月的侵蚀之后,今日之浩然剑的灵性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因此夏生又在芷羽宫的藏兵殿中找出了七星龙渊,将其作为随身佩剑带出了金元秘境。 但如今七星龙渊已经碎了。 裴旭的木剑也碎了。 因此随之而来的,是慕尘衣和夏生共同结成的白焰剑阵破了。 白泽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因此早就做好了进攻的准备,长啸一声,垂首抬角,便向着夏生横冲直撞而来。 夏生目色幽然,面对着白泽那对坚不可摧的利角,穷桑藤蔓在第一时间倾巢而出,铺天盖地地朝白泽席卷而去,这便是穷桑在经过再一次进化之后,所得到的另一项灵技——浮空绞! 白泽的速度很快,但任凭它如何闪转腾挪,也躲不开那数以万计的穷桑藤蔓漫天飞舞,很快就被死死缠绕在其中,穷桑藤上的软刺一边将毒素注入其体内,一边抽取着它磅礴的生命之意。 然而,白泽毕竟是神兽,单从品阶上来说就比穷桑高了不止一个层级,不过刹那间便自双角中迸发出了一片璀璨的金光,穷桑藤触之即碎,片片凋零,只能无力地让白泽从中破空而出。 白泽的双眼闪烁着不可一世的傲然,脚步不停,随即化作一道金色的残影,轰然而至。 等待着它的,是帝江,以及帝江胸口处迸发而出的炎炎烈火。 “砰!” 神兽与神兽之间的对撞,立刻在天地间荡起了一层可怕的能量浪潮,原本新生的草木受其波及,再一次被一扫而尽,露出了光秃秃的土层表皮。 待尘烟散去,帝江的胸前已经被撞出了两道恐怖的血洞,气息显得极其萎靡不振,而另外一边的白泽除了身上的毛发被烧掉了一片之外,竟然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此时的白泽还来不及去心疼自己那身漂亮的皮毛,便迎来了一缕明亮的剑光。 夏生把握住了最佳的出剑时机,主动发起了进攻,直刺白泽的脖颈。 天地之间有正气,浩然无边可惊心! 夏生选择的依旧是浩然剑,但相比起以前,如今夏生的浩然剑已经早不可同日而语,经过在金元秘境中整整三年的感悟,他对剑道的理解甚至超越了前几世,自然也超越了当年的高宗皇帝。 只是非常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全盛时期的白泽。 实力堪比人类圣阶的白泽。 因此夏生手中的浩然剑甚至未能触及到白泽颈部的嫩肉,他满腔的浩然剑气便率先遭遇了白泽双角上的那片金光。 然后白泽喷出了一道灼热的鼻息,猛地一仰脖子,用双角当做武器,顶向了夏生手中的浩然剑。 “铛!” 强烈的震感使得夏生长剑脱手,他整个人更像是撞到了一块铜墙铁壁之上,被狠狠地弹飞开来,在空中便已鲜血淋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足以令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 近在夏生三丈之前的慕尘衣,面对着缙帝咄咄逼人的杀意,他将右手轻轻拂到了自己的后颈,然后从脊柱中,抽出了一柄纯白色的长剑。 紧接着,自重新现世以来,慕尘衣第一次弯下了腰,手腕轻轻一抖,将手中长剑向前挥去。 立刻刺穿了缙帝的手掌,钉在了他的心脉之上。 这才是慕尘衣毕生最强大的一剑。 第四百四十四章尘归尘,土归土 今日自慕尘衣现身长白山巅以来,便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剑。 身为五百年前便成名天下的堂堂白衣剑圣,慕尘衣会没有随身佩剑? 这当然不可能。 因此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他将自己的剑藏在了哪里? 现在答案揭晓了。 慕尘衣将这把剑藏在了自己的后脊中。 因此即便在他见到夏生的时候,也不曾弯腰。 实非不想,而是不能。 他以肉身养剑五百载,真正将长剑融进自己的血肉,那么,当他决定把长剑从自己的身体里面分离开来的时候,将承受多大的痛苦? 这种痛苦有多么强烈,他的这一剑便有多么可怕。 毕竟,同样的一剑,他再也挥不出第二次了。 因此这一剑轻而易举地洞穿了缙帝那双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手掌,因此这一剑不费吹灰之力就刺入了缙帝的胸前,从剑锋处淌落了一滴金色的血珠。 缙帝的眼中非常难得地闪出了一抹茫然,他低下头,看着那截隐入自己体内的剑尖,突然感到有些心痛。 那是真正的心痛,因为他的心脏已经被长剑斩成了两半。 但缙帝仍旧还活着,甚至还能开口说话。 “这是什么剑?” 慕尘衣弯着腰,凄冷的长风将他的满头白发向着身后狠狠拂去,看起来就像是突然老了几十岁一样。 面对着缙帝的满目困惑,慕尘衣轻轻一笑:“我还没有取名字。” 缙帝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复又于眼中迸发出了一抹无比炙热的光彩,开口道:“不如便叫弑君剑吧?” 闻言,慕尘衣于神色间竟有些恍惚,他看着缙帝的双眼,就像是在看着五百年前的太祖皇帝,赵嬴,然后他有些释然地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 话音落下,缙帝的嘴角随即浮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即将落在地上的夏生,以及不远处快要死去的秦小花,还有那两位被慕尘衣重创的人族圣阶,最后恋恋不舍地把目光落在了长白山之外的天空上。 向南,是一片汪洋大海,那是人类从未征服过的地方。 往北,是一片贫瘠土地,那是人类最想去征服的地方。 但很可惜的是,他去不了了。 隐忍百年,布局百年,谋划百年,缙帝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人族中兴的绝佳时机,却终究倒在了黎明之前那片最广袤无垠的黑暗中。 有一把来自五百年前的剑,斩断了他的雄心,也斩断了他最后的生机。 真是有些不甘啊。 想必当年父皇在临终前也与我一样吧? 缙帝忽的自嘲一笑,终究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就此合上了双目。 永和历128年,正月十六,祭天大典,大缙历史上最长寿的帝王,于长白山巅驾崩,谥号为,仁帝。 缙帝就这么死了。 缙帝终于死了。 哪怕是慕尘衣,在这一刻也感到有些唏嘘,但他并没有在这样的情绪中沉浸太长时间,便悄然抽手回剑,头也不回地将雪色长剑向着自己的身后掷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嚎叫声,白泽的左翼被长剑斩落在地,血花四溅,头顶双角所泛的金色辉芒急闪急灭,眼中闪烁着无边的恐惧。 然而,慕尘衣却并未就地将这头畜生击杀,而是轻轻挥了挥手:“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闻言,白泽如蒙大赦,单翼急震,很快就化作一个雪色的白点儿,消失在了天边,再也看不见了。 待做完这一切,慕尘衣这才来到了夏生的身前站定,垂首躬身,有些自责地开口道:“尘衣学艺不精,还是未能护得大哥周全。” 夏生笑着摇摇头,在穷桑那磅礴无边的生命之意的滋润下,很快就恢复如初,他缓缓自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慕尘衣的肩头,说道:“你做得很好,不过事情还没有做完。” 言罢,夏生毫不遮掩地将视线落在了杨天笑和裴旭的身上。 见状,慕尘衣轻轻叹了一口气,犹豫着说道:“我记得大哥曾对我们训诫过,圣阶不易,若非生死当前,万不可轻易折损人类未来之希望……” 夏生摆摆手,打断了慕尘衣的此番劝谏,向前迈了两步,径直对着杨天笑和裴旭问道:“两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旭早已被慕尘衣的胜雪剑侵入了气海,只要慕尘衣愿意,随时可以把他变成一个废人,那样的话,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此时面对夏生的轻问,裴旭却毫不在乎地吐了一口血沫,大声笑道:“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寇,老子没什么好说的,要杀就杀,多大点儿事儿,别在那儿婆婆妈妈的。” 至于另外一边的杨天笑,则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灵窍已经被彻底冰封,如果要杀,用不着白衣剑圣动手,不过在此之前,我真的很好奇,白衣剑圣口口声声唤你为大哥,你究竟是谁?” 夏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俯身蹲在了杨天笑的身前,凑到对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下一刻,杨天笑双瞳骤然一紧,沉声道:“这不可能!” 夏生耸了耸肩膀,重新站起来,并没有进一步地解释,转而开口道:“今日一战,无关对错,只是大家立场不同而已,现如今缙帝已死,我不杀你们,但我希望若有朝一日我人族众将挥军南征北战之时,能看到二位的身影。” 说完,夏生也不等两人回答,便直接走到一旁,双手将秦小花那瘦弱的身躯抱在了怀中,微微一笑:“我带你回家。” 当然,在这之前,他和慕尘衣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有一个人,他们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妖帝,舜! 慕尘衣将长剑拾起,单手轻执,慢步来到了之前舜被缙帝砸入的那道深坑当中,想要趁势将这位妖族至强者埋葬于此。 但令他意外的是,坑底除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之外,早已看不到半片人影。 舜竟然跑了! 见状,夏生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随即想起了自己在上山之前所见到的正在北上渡河的妖族大军,于是开口对慕尘衣说道:“他可能逃去与族人汇合了,我们也朝南追!” 可还不等夏生二人动身,他怀中的秦小花便突然在穷桑之力的作用下苏醒了过来。 秦小花看了看夏生的脸庞,又看了看缙帝倒在地上的尸首,来不及感慨,便一把抓住了夏生的袖口。 “快回不句山,春秋书院有难!” 第四百四十五章承人一诺值千金 闻言,夏生顿时目色微怔,疑声问道:“春秋书院?怎么回事?” 此时的秦小花还显得异常的虚弱,但他仍旧耐心为夏生解释道:“今日祭天大典,我没有看到赵公公,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去了不句山。” 赵公公! 这三个字立刻让夏生心头微紧,因为如果不是秦小花提醒他,他竟然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要知道,在缙帝执政的这近两百年间,赵公公才是他最信任的那个人,也是唯一一个寸步不离,始终守候在他身边的人。 很多秘密,除了缙帝之外,只有赵公公才知道。 很多力量,除了缙帝之外,也只有赵公公才能掌握。 比如说…… 和堂! 当然,时至此刻,随着慕尘衣的惊艳出世,按理来说,至少在大缙王朝境内,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夏生去担心了,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的脚步,但不知道为什么,夏生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安。 为什么赵公公的离开,会令春秋书院陷入危险? 夏生没有去问,但他相信秦小花的判断。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对于南边妖族大军的入侵更加担心,毕竟,作为妖族人里面最可怕的破晓境强者,舜还没有死!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沉声道:“可若我回了书院,南方怎么办?” 秦小花摇摇头:“荆棘军在那里,不会让妖兵那么容易就渡过朔河的。” “荆棘军?”秦小花再度透露了一个夏生并不知晓的情报,但联想到叶帅曾与妖族人作战多年,夏生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逐渐放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夏生直接转过头对慕尘衣说道:“这样,你先去追妖帝,我回一趟不句山,之后咱们在洛阳的善堂见面,天悟也还活着,若能看到你,他一定很高兴。” 慕尘衣无比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应大哥还活着?” 夏生点点头:“具体的等你到了洛阳就知道了,现在时间紧迫,你且记住,此行不管发生什么,也务必将那妖帝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慕尘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郑重其事地应道:“定不负大哥之所望!” 话音落下,慕尘衣身上的素白色长衫轻轻一飘,便直接于场中消失不见,应该是循着舜逃离的脚步追上去了。 至于夏生,则抱着秦小花,皱着眉头看了看山间的一片残局,却是来不及收拾了。 此番祭天大典,蛮族大祭司死了,缙帝死了,舜重伤而逃,至于其他人类强者,则更是死伤无数,不管是野草计划中选择了背叛人族的南斯容、苏唐等人,还是被偷袭一方中的顾无右、薛行谦等人,大部分都早已身死道消,活着的还有哪些人,此时夏生也无法再去清点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转身对裴旭和杨天笑开口道:“剩下的,就交给二位了,来日方长,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 言罢,夏生也不再拖泥带水,帝江四翼即刻扬展开来,他一手抱着秦小花,一手自地上捡起了浩然剑,如一颗拖着长尾的流星一般,直接从长白山巅一跃而下,向着北方摇摇坠去。 一路上,通过秦小花的讲述,夏生终于知道了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面,大缙王朝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自然也知道了现如今春秋书院的处境。 但他仍有一事不明。 “如果真的如你所言,叶帅在回京述职三天之后便匆匆南下的话,我怎么反倒觉得这是皇帝所布下的另外一个局呢?” 秦小花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但如果今日祭天大典一切都按照赵玺所预计的那样的话,那么此刻妖帝和大祭司都应该已经死了,就算他下令让尧北军放任数万妖兵入境,也会遭到荆棘军的拦截,前后夹击之下,再加上妖帝殒落的消息传回,致使其军心打乱,如此,妖兵必败!” 夏生微微一笑:“倘若那妖帝被尘衣击杀于三军阵前,岂不更善?” 秦小花点头道:“希望如此。” 顿了顿,秦小花又开口道:“如此看来,恐怕今日赵玺处心积虑在长白山开启祭天大典,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所以赵公公此刻应该手持玉玺和诏书守在不句山,一旦赵玺驾崩的消息传回,便立刻让太子回洛阳继位。” 夏生冷哼一声:“咱们这位太子也当真是草包一个,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心思来对付我春秋书院,若是我书院学生群情激愤,把他给误杀当场,岂不成了我大缙五百年来最大的一个笑话?” 秦小花有些虚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想必太子也是不知道赵玺真正的计划的,反而会因为没去成长白山更加恼羞成怒,正好找不到人撒气,如果他当上了皇帝,恐怕除了宁王殿下,第一个要下手的就是春秋书院。” “至于说群情激愤……”秦小花犹豫了片刻,再继续说道:“现如今胡院长不肯出面,又有那周院士和钟薇薇掌控全局,恐怕是闹不起来的。” 夏生目色微沉,冷笑道:“周院士,钟薇薇,嘿,还真是林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好,好得很!” 秦小花看着夏生那不怒自威的脸庞,心中有些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化作了一声轻问。 “此番回去,你准备怎么办?” 夏生淡淡一笑:“既然大缙的皇帝死了,按照旧礼,怎么也该找些人来陪葬才对,否则怎么彰显咱们这位仁帝的不世功勋呢?” 对此,秦小花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再一次开口问道:“既然你要亡大缙,又为何要去救春秋书院?” 秦小花不愧是秦小花,虽然在此之前夏生表现出了对妖族大军入侵的担忧,也放了杨天笑和裴旭一条生路,但他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夏生的真实意图。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夏生所给出来的答案。 “当日牧北只身闯入不句山,唐院长受守山大阵之煞气所侵,就殒落于我眼前,临死之前,他把书院的未来交给我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至春秋,杀薇薇! 伴随着夏生这道话音落下,他已经带着秦小花回到了春秋书院的山脚下。 从长白山到不句山,足有万里之遥,若是以前的夏生,至少需要走个十天半个月,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已经是尊级强者了。 长白山一战,夏生境界上的提升体现得并不明显,那是因为他的对手乃是身为惊蛰境的缙帝。 两人的差距太大,完全没法儿打。 但现如今随着缙帝驾崩,裴旭和杨天笑两大人族圣阶身受重创,毫不客气地说,夏生已经是大缙第一强者了。 这当然是在不计算慕尘衣和应天悟这些兄弟的情况下。 可即便如此,在整个春秋书院,整个洛阳,乃至于整个泉州,夏生都已经再无对手。 这也是他为什么敢放慕尘衣离去的底气之所在! 即便是同为尊级的胡硕,夏生也能以碾压之势击溃他! 九世重生,带给夏生一个无可比拟的好处,就是不论他破境到什么程度,都不会因为新的力量法则而感到困惑,只要他晋升到了剑尊,那么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便绝对是剑道大宗师的风范! 因为墨渊被视为叛族,因为慕容客对于韦副院长谋害陶之谦的证言,春秋书院被迫封山,接受裁决司和刑部的调查,所以此时展现在夏生面前的,乃是一片冷清无比的景象。 书院的山门前连一个守山弟子都没有,反倒站着两名刑部的小吏,即便其实力还不到将级,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前来拜山之人阻于门前,也可拦住所有想要下山弟子的脚步。 因为他们代表着朝廷。 夏生唤出帝江,把秦小花驮在背上,跟在自己的身后,而他自己则孤身一人,慢步来到了山门之前。 见状,那两个刑部小吏立刻抄起了手中的红棍,沉声喝道:“春秋书院已经封山,若非手持御旨者不可进入,你是什么人?” 夏生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牌子,微微一笑:“我是夏生。” 那牌子乃是夏生出入春秋书院的凭证,但在此时显然是没什么作用的。 其中一个小吏冷笑一声:“什么夏生冬生的,没听说过,若是陛下派来的,还请出示手谕,否则就给我滚!” 另外一人却是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见了鬼的样子,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地,连声道:“夏……你是……是……春秋书院的……夏……夏……” 夏生无视了那个外厉内荏的家伙,直接释放出了一缕湛蓝色的剑气,对那个满目惊恐的小吏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我。” 话音落下,那人立刻在口中发出了一声怪叫,猛地转身就跑,头也不敢回。 原本满脸凶神恶煞的小吏不明所以,但他至少认出了夏生手中的湛蓝色剑气,立刻收敛了眼中的狂意,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前这个年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 二十岁的尊级强者? 真是见鬼了! 但事实胜于雄辩,他即便再怎么不相信,也只能选择接受,于是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开口道:“原来是尊者大人,那什么,您看,是不是容我先去禀报一声……” 夏生笑着摇摇头:“你的同伴已经去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言罢,夏生轻轻一拂衣袖,直接将其震晕了过去,随即继续迈开脚步,沿着那无比熟悉的山道前行。 夏生的速度并不快,看起来,竟丝毫不在意之前那小吏提前给山顶的人通风报信。 还是那句话,现如今的他,有底气这么做。 也有资格这么做! 片刻之后,夏生终于走完了那或漫长或简短的山道,又一次踏在了书院前坪的土地上,然后他看到,以钟薇薇和周院士为首的一众春秋书院师生,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了。 不止如此,还有一些身着官服的刑部人员,以及满目阴郁的裁决司小吏,都正严正以待地等着他的到来。 不过在人群当中,夏生并没有看到太子殿下。 “真是一个怂货。” 夏生无声而笑,对于这般盛大的阵仗根本不以为意,他只是将目光落在了周院士的身上,笑着道:“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胡院长呢?” 闻言,周院士显然是有些心虚,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对夏生厉喝道:“夏生!你当日摧毁我书院守山大阵,谋害唐院长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证据确凿,你竟然还敢回来,当真是欺我书院无人吗!” 对于周院士这般恶人先告状的行径,夏生的心中却连半点波澜都未曾掀起,倒是另外一道无比尖锐的嘶吼声让他轻轻皱了皱眉。 “哈哈哈哈……夏生!真是没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正好,与你那些背叛书院的兄弟们做做伴吧,只是不知道,你是想像老钱那样先被断了手脚,再扒皮抽筋呢?还是想像秦离那样受凌迟之苦?” 钟薇薇意气风发地站在人群中,虽然被斩断的手臂已经无法接回,但这些日子里面,她已经把自己的恨意转嫁到了那些平日与夏生交好的书院师生身上,几经发泄之后,精神状态倒是比以往亢奋了很多。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始终没能把元凶夏生怎么样。 却不曾想,今天夏生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叫她怎能不快意? 冥冥之中,钟薇薇仿佛已经看到夏生在她脚下求饶的可怜样子,以及将对方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的快感。 但非常可惜的是,她最终只听到了夏生的一声叹息。 “真没想到,刚来就要杀人,不过想必若是裴元机泉下有知,一定会欣喜若狂的吧,也罢,我便成全你们。” 说完,夏生连浩然剑都没有出,只是凌空伸手朝着钟薇薇一点。 接下来,一个血洞便骤然自钟薇薇的额头上轰然裂开,随即一点点扩大,让人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白花花的脑子。 两道血线同时自钟薇薇的双膝崩开,她一个趔趄,直接跪倒在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舌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割成了一条条碎肉。 最令人痛惜的,还是钟薇薇那张最令她引以为傲的脸庞,突然爬满了一条条血痕,杂乱无章,横行霸道,不过瞬息之间就将她容颜尽毁,变成了一个无比丑陋而可怕的怪物。 后知后觉的痛楚骤然袭上了钟薇薇的神智,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就这么跪在地上,承受着万剑凌迟之痛,于半炷香的时间之后,才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的恐惧之外,什么也没有做。 因为他们看清了夏生手中的那条湛蓝色气线。 第四百四十七章血染春秋 钟薇薇就这么死了,死得毫无尊严,毫无价值。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出手相救,或者试图对夏生发起攻击。 除开夏生的尊者之威将他们尽数震慑之外,更重要的在于,钟薇薇的死,根本就激不起人们的半点同情。 裁决司和刑部的人当然不会贸然出手,毕竟夏生的罪名并没有得到确实,但当朝太子太师和国子祭酒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 审他,和审别的学生、教习并不一样,至少需要监察使大人出面才行。 至于其他春秋书院的一众师生,则恨不得再在钟薇薇的尸体上吐上两口唾沫,骂上一声死得好。 毕竟自从书院封山之后,钟薇薇仗着有太子撑腰,有裁决司和刑部的人为她所用,用极其变态的手段折磨了不少书院的学生和教习,惹得人心惶惶,积愤难平。 在不少人的心中,钟薇薇俨然已经成为了恶魔的代名词。 现在这个恶魔死了,他们大声叫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心声悲悯? 但在钟薇薇死后,却有一个人又一次站了出来。 周院士。 无关两人的情谊或者什么见不得光的苟且,而是在于钟薇薇一死,立刻让周院士感到了一种唇亡齿寒的恐惧感。 他伸出一只手,笔直地指向夏生,开口道:“大胆夏生!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我不句山上撒野,难不成你想叛族不成!” 周院士此言并非全然强词夺理,毕竟书院是大缙之书院,肆意残害书院学生,往小了说是书院的内部矛盾,但往大了说,也可以看做是损毁人族之根基,于周院士看来,若是这顶帽子扣严实了,即便夏生真的成为了尊级强者,也绝对讨不到好处! 但非常可惜的是,他并不知道,在夏生抵达春秋书院之前,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做了,还怕他的这声责难? 连大缙皇帝都死在了夏生的眼前,他还怕多杀几个人立威? 正如一开始夏生对秦小花说过的那样,此番前来,他早就已经决定选几个人随皇帝陪葬了! 钟薇薇,只是第一个。 面对周院士的诛心之言,夏生没有太多的表示,他只是再一次向前迈了一步,一抬手,周院士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真是聒噪,接下来,我问一句,你说一句,明白了吗?” 周院士涨红了双脸,双手凭空拍打着,却根本什么也拍不到,见状,两边裁决司和刑部的人顿时脸色一沉,知道不能任由夏生如此狂妄下去了。 毕竟周院士和钟薇薇是他们控制整个春秋书院的最大利器。 现如今已经死了一个钟薇薇,若是周院士也死了,那情况可就不妙了! 因此在下一刻,十几个刑部的小吏手持铁索和烧火棍向夏生慢慢围拢了过来。 裁决司的几位王级强者则纷纷抄起了腰间的长剑短刀,在同一时间激发了腕间的武纹光芒。 “夏大人,快住手!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夏生轻笑一声,随即一株参天大树自他身后破空而起,数以万计的穷桑藤蔓皆泛着墨绿色的幽光,没有片刻的犹豫,便向四周汹涌而去,远远看去,就像是狂暴的海浪,很快就将刑部和裁决司的一众高手全都淹没了。 惊叫声、惨呼声、求饶声不绝于耳,但这一切对于夏生来说,都没有丝毫意义。 “就这么点儿人,也胆敢进犯我春秋书院,真是不知死活!” 言罢,夏生重新将目光集中在了周院士的脸上。 随着他手掌凭空渐渐合拢,周院士的嘴唇已经开始泛青,哪怕他的身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灵焰,也无济于事。 所以周院士只能无比恐惧地点了点头。 见状,夏生满意地松开了手掌,开口问道:“咱们那位监察使大人在哪里?” 周院士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脚下发软地倒在地上,连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太子殿下近日一向行踪飘忽,只有禁军的人才知道!” “哦。”夏生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他只是耸了耸肩,继续问道:“那胡院长呢?” 闻言,周院士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抬手指向不句山的一处侧峰,开口叫道:“在朔明峰!在朔明峰!” 夏生转头看向那处被云雾萦绕的山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可以死了。” 话音落下,原本脸上还写着一丝希望的周院士顿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惨然而道:“先生不能杀我啊!我这些年苦心在书院教导学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此番只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才会误入歧途!望先生宽恕……” 夏生却是再懒得回应他,再一次抬手,凌空扭断了周院士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痛快。 一旁的春秋书院众人看着这一幕,已经早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夏生登临不句山以来,他已经当众杀了两个人,这还不算那些裁决司和刑部的官吏,纵然让大伙儿心里面痛快至极,可夏生此举,莫非真的是要与大缙为敌了吗! 面对众人那或惊愕,或震撼,或恐惧的目光,夏生并没有解释,而是将一根穷桑藤收回了身前,上面正捆着一位刑部的官员,有着武王境的修为,看起来,像是一个主事。 于是夏生和蔼可亲地将脸凑了过去,笑眯眯地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那刑部主事哪里遭过这等屈辱,当即沉声喝道:“夏生!你别以为今日能逃得法网,要么你把我们全杀了,要么就束手就擒,跟我去陛下面前请罪!否则,别说你是尊级强者,就算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夏生有些遗憾地摆了摆手:“好吧,那便如你所愿。” 言罢,穷桑将一道剧毒的枝叶注入了那主事的心脉,对方剧烈地挣扎了两下,就这么睁着眼睛,在夏生的注视下,咽了最后一口气。 自始至终,夏生都不曾挪开自己的目光。 下一刻,穷桑藤将那主事的尸体就这么抛在了地上,又有另外一名刑部的人被送到了夏生的面前。 “你呢?想死还是想活?” 主事大人的遭遇还历历在目,这位刑部的小吏早就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哪里敢有所犹豫,当即开口道:“想活……想活!” 于是夏生眼中的笑意越发和善了一些,他点点头:“真是个聪明人,那你知道书院其他弟子和教习被关押在何处吗?” 听到这句话,那小吏当即就哭了出来,嘶吼着道:“夏大人我知错了!您不要杀我啊!负责审讯的是裁决司的人,我们只是负责查抄证据,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闻言,夏生轻轻挑了挑眉,然后伸手探入对方的怀中,摸出了一块刻着荆棘花图案的灵玉。 于是夏生冷冷一笑,小吏的哭声戛然而止,尸体与那主事叠在了一起。 紧接着,来到夏生面前的,终于变成了裁决司的人。 这一次,甚至不等夏生开口发问,那人便立刻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被关在了哪里!” 夏生脸上的笑容终于越来越满意了,只是怎么也藏不住他眼底的那一抹寒光。 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如此,我放了你,你去放了他们,做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裁决司首座。” 说完这句话,捆着那裁决司小吏的穷桑藤悄然松开了,至于夏生,则连看也再懒得看他一眼,身形一纵,便向着朔明峰而去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国家兴亡在几身,忠义自古难两全 春秋书院四大侧峰,凌霄、朔明、琼华、日照,其中朔明峰是最险峻的,也是最高的,以往这里是唐子安用来修行之地,现如今却是被胡硕给占用了。 对此,夏生并不会觉得胡硕是在鸠占鹊巢,毕竟胡硕也是书院的副院长,他此番前去,只是想当面问胡硕一个问题。 当日在落日谷的时候,胡硕曾言之凿凿地告诉夏生,他毕竟是春秋书院的副院长,万事当以书院利益为重,就算唐子安身殒,他也会成为那些觊觎不句山的宵小之徒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可,现如今面对裁决司和刑部的欺辱,他为什么没有现身! 他的誓言何在? 他的傲骨何存! 从不句山的主峰到朔明峰顶,夏生只用了三息的时间。 他甚至没有带上帝江和穷桑,就这么孤身仗剑而至,落地之时,竟连地面也未曾踏出半步脚痕。 正如周院士所言,胡硕的确在朔明峰上,但令夏生有些意外的是,胡硕并不是一个人。 此时站在胡硕身边的那位,并不是夏生心心念念想去寻找的太子,而是一个满脸堆笑,佝偻着身子的老者。 这个人,夏生当然认识,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书院招考的时候,夏生曾看到他就站在缙帝的左右。 第二次,则是夏生为了千里报丧,入宫面圣之时,在去御书房的那段路上恰巧碰到的。 也是此番秦小花让夏生赶回春秋书院的那个重要原因。 赵公公。 夏生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位赵公公会藏在什么地方,苦苦等待祭天大典的消息,或许是藏兵阁,或许是希望之野,甚至有可能在后山,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朔明峰,出现在胡硕的身边。 见到夏生破空而至,赵公公显然要比胡硕更加惊讶一些,但这种惊讶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尽数化作了亲近的笑意。 “原来是小夏大人,恕老奴眼拙,怎么才几个月没见,却总觉得小夏大人成熟了很多呢。” 夏生微微颔首:“我也没想到,赵公公原来在这里。” 一边说着,夏生一边慢步向前,却并未对胡硕见礼,因为他什么都不用再问,便已经明白了胡硕自封山以来便从未走下朔明峰的原因。 他甚至进一步猜到了,对春秋书院的打压,或许也是缙帝布局中的一部分。 若他真的葬身祭天大典,如果没有秦小花那双敏锐的眼睛,谁又会想到赵公公原来在春秋书院? 就算真的被人想到了,谁又能在胡硕这位尊级强者的贴身护卫下伤到赵公公半分? 太子在春秋书院。 赵公公也在春秋书院。 如此看来,缙帝果然已经将身后事全都安排好了啊。 若非因为秦小花的存在,恐怕只等祭天大典上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回不句山,赵公公便能立刻拿出御旨,在胡硕的见证下,为太子加冕。 所以在祭天大典一开始,缙帝就想杀了秦小花。 只可惜,这位千古帝王终究还是太过自信,或者说是太过自负了些,当他发现原来他最忌惮的妖帝也只不过是一介破晓而已之后,便自认已经全世皆无敌了。 因此他没有在第一时间,不惜一切代价杀死秦小花。 当他准备杀死秦小花的时候,却偏偏遇到了慕尘衣。 那个唯一肯为夏生出剑的慕尘衣。 一切都晚了。 夏生已经提前知道了胡硕会在朔明峰,赵公公会在春秋书院,所以他的惊讶自然是比不上对面两人的。 相比起赵公公对情绪的控制收放自如,胡硕即便身为堂堂尊级强者,也忍不住惊声道:“你原来还活着!” 夏生没有应话,因为在赵公公出现之后,胡硕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手掌按在了浩然剑的剑柄之上,对赵公公开口道:“既然赵公公在这里,那想必陛下的御旨也在这里吧?” 话音落下,赵公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疑声道:“老奴不明白小夏大人在说什么呢。” 夏生没有时间与对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口道:“陛下已经在长白山驾崩了。” 闻言,赵公公和胡硕尽皆目色剧变,这一次,倒是胡硕反应更快一些,他直接拔出了长剑,对夏生喝道:“夏教习,你想做什么!” 夏生看着赵公公双目难忍的浊泪,以及脸上的悲痛之色,摇摇头,轻轻叹道:“赵昊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所以我不能让你传诏。” “大胆!”胡硕一把将脚步有些虚浮的赵公公拉到自己身后,横剑于身前,看向夏生的目光一片陌生。 这一次,夏生终于看向了胡硕,然后他体内澎湃的浩然剑气跃然而出。 “如果今日守护赵公公的只有胡院长的话,你恐怕拦不住我。” 夏生腕间的那道湛蓝色武纹刺得胡硕双眼有些发痛,他满目惊愕,喃喃道:“武尊……这,怎么会……” 夏生没有拔剑,因为他知道,胡硕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继续说道:“赵公公应该很清楚,陛下的身殒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可以毫不隐瞒地告诉你们,长白山一战,云隐大帝和剑圣同样身受重创,恐怕没个百年的恢复难以再达巅峰,但妖帝却得以生还!” “接下来,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妖族大军很快就会横渡朔河,入侵我大缙江山,草原人会不会撕毁长雁之盟也不好说,因为纳兰元和纳兰焯两人也死在了祭天大典上,蛮王苍山此番没有赴约,谁敢确保蛮族人现如今还没有越过阴山?” “所以,若是接下来赵昊登基,我们大家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怕大缙就此要亡!赵公公,现如今国家兴亡之重任就在你的手中,我希望你不要选错!” 夏生的这番话绝非妄言,使得胡硕握剑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但他仍旧死守在了赵公公的身前,半步不曾退! 但夏生的这些话,原本就不是说给胡硕听的。 所以在下一刻,老泪纵横的赵公公主动从胡硕身后站了出来,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一如既往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戚,他伸出颤抖而枯瘦的手掌,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黄帛和一块玉石,将其轻轻放到了地上。 那便是缙帝的遗旨,以及,传国玉玺! 见状,胡硕立刻面色急沉。 但很可惜的是,还不等胡硕开口劝阻,赵公公便突然自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匕,挥向了自己的脖子。 伴随着一簇美丽的血花自空中盛开来,赵公公含泪闭上了双眼,嘴角却泛起了那抹令人熟悉的微笑,就此殉君。 第四百四十九章有人围山! 赵公公死了,这并非夏生的初愿。 自登顶朔明峰以来,夏生便一直不曾出手,为的就是让赵公公活下来。 因为他是缙帝此生最信任的人,因为在他的手中还掌管着无数大缙王朝的隐秘,夏生希望留赵公公一命,让他继续辅佐宁王。 但赵公公又怎么可能再继续苟且于世呢? 他伴随缙帝执玺近两百年,经历过高宗皇帝的枉死,见证过承天门之变的鲜血,也曾在十七年前的谋逆案中只身护得皇帝周全,但偏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辜负了缙帝唯一的信任。 因为他比缙帝更了解太子,也更了解宁王。 所以他知道夏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若太子登基,则大缙将亡! 自古忠义两难全,赵公公为了人族的未来,舍弃了对缙帝的忠诚,同样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夏生轻叹一声,慨然而道:“之后将赵公公厚葬吧。” 胡硕看着夏生,知道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缓缓放下了手中长剑,沉声道:“既然事已至此,那么,赵昊就必须要死。” 夏生点点头:“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按照秦小花的情报,太子作为监察使,在春秋书院封山的时候就来了不句山,按理来说,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现身,但偏偏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没人知道太子的行踪。 太子究竟还在不在书院中? 下一刻,胡硕直接给出了答案。 “太子在祭天大典开始的时候就回洛阳了。” “皇宫?” “我不知道。” 胡硕的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但夏生却抓住了这番对话中最重要的那一点。 “太子不知道赵公公在这里?” “那是自然。” 闻言,夏生的脸上终于浮上了一抹苦笑,原来从一开始,赵公公就选了宁王。 否则的话,太子离山胡硕为何不拦? 赵公公为何不拦?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夏生悄然掩下了心中的唏嘘,对胡硕开口道:“既然如此,那看来我必须回一趟洛阳了,你呢?” 胡硕将长剑重新悬回了腰间,眼中已是一片肃然:“我跟你一起。” “好。” 话音落下,夏生也不再拖泥带水,便准备与胡硕一起,前去皇宫中一探究竟。 只要太子死了,那么今日春秋书院之乱,就不再是问题。 然而,不管是夏生还是胡硕都没有想到,事情在这个节骨眼儿竟再次生出了意外。 这个意外就连一向老辣的秦小花也未能预见。 或许缙帝猜到了,但他没有说。 曾记得,当蛮族大祭司叱奴阎初登长白山的时候,缙帝就问了他一个问题。 “苍山何在!” 现在答案终于揭晓了。 蛮王苍山没有去长白山,没有参加祭天大典,并不是真的懦弱,而是他已经亲率蛮族二十万大军,自东阳借道,一路疾行,来到了春秋书院的脚下! 同样的一幕,很多年前也曾发生过。 只不过那一次是由大祭司叱奴阎作为统帅。 那个时候的春秋书院还有守山大阵。 事实上,蛮族人的入侵根本就算不上真正的意外,因为如今的尧北军去了南川,原本应该坐镇京都的镇国军主帅,徐秋乱,去了祭天大典,朝中无监国,洛阳正值空虚之时,蛮族人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还是那句话,圣阶强者同样是可以被人命给堆死的,那么,尊级强者呢? 现如今在不句山上,只有夏生和胡硕两位尊阶,但蛮王苍山却带来了整整二十万蛮族的铁血男儿,正面交手,书院必败! 当然,如果夏生和胡硕愿意走的话,蛮人自然也拦不住。 可,他们能走吗? 片刻之后,夏生与胡硕回到了书院的前坪,听着之前被自己打晕的那个刑部小吏的急报,转身对胡硕开口道:“我去调镇国军。” 胡硕目色微冷,沉声道:“我尽力而为。” 夏生点点头,扶着秦小花从帝江的背上走下来,开口道:“如果镇国军调不动,我需要善堂的力量。” 秦小花微微一笑:“现如今执掌洛阳总堂的是嫣儿。” “好。” 话音落下,夏生并没有当即离去,而是为这场即将打响的战斗留下了最强大的一张底牌。 原本负责守护秦小花的帝江悄悄离开了,等它再度出现的时候,在书院的前坪上已经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灵兽。 这些灵兽,来自希望之野! 帝江一令,谁敢不从! 至此,夏生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依靠胡硕了。 下一刻,夏生脚面轻轻一踏,整个人在天空划开一道紫色的气痕,朝着不句山之外的天地疾驰而去。 人在空中,夏生已经看到了脚下密密麻麻的人影,黑压压的一片,就像是倾巢而出的蚂蚁,填满了不句山山脚下的每一个角落,正在一步步朝着山顶而去。 于是夏生手中的浩然剑出手了。 决然的湛蓝色剑气便仿若倒顷而下的海水,轻轻一扫,就将地面上那片幽色撕开了一角。 但不过瞬息之间,这一角就再度被汹涌而至的人群重新填满,紧接着,一道道山旗图腾轰然于夏生四周长扬而起,向他围裹而去。 夏生知道自己不能再驻足了,当下身后四翼奋力一震,在氤氲血气将自己包围之前,化作一颗清冷的星辰,消失在了落日的余晖当中。 此番离去,夏生的目标很明确,虽然太子在洛阳,秦嫣也在洛阳,但为了解春秋之围,他只有一个选择,便是调集镇国军。 只有镇国军才有足以与蛮族抗衡的人马,也只有镇国军才有机会在春秋书院陷落之前抵达不句山。 善堂的力量只能作为备选,而无法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但令夏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自己的这一念之差,竟险些将秦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为就在夏生一路疾行,朝着镇国军所在的驻地一往无前的同一时间,在京都洛阳,有一个人比他更先一步,迈步踏入了秦家善堂。 善堂管事见到此人不禁大惊失色,却来不及把消息传入内堂,只能在对方那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缓缓躬下了腰身。 “见过大少爷。” 第四百五十章秦家危机 “很好,看来你还记得我是大少爷,这让我很欣慰。” 随着一声轻笑,一位翩翩少年行至管事身前,抬首环顾了一下堂内四周,眼中却没有半分怀念,有的只是冷漠。 能够被秦家人称为大少爷的,自秦战死后,这些年就只有一位。 秦然。 理所当然的然。 只是在去年的族比之后,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秦家大少爷,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却不曾想,他不仅活着,而且在时隔大半年之后,重回洛阳! 秦然回京的时机非常微妙,却绝不是巧合。 下一刻,在他的身后,一个刀疤男子将一个麻袋重重地扔到了地面上,隐约中可以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秦然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将系在袋口的麻绳解开,顿时从中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庞,令那善堂管事满目骇然,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因为此人不是别人,而正是前洛阳总堂的大掌柜,秦家四爷,秦邰! 此时的秦邰已然被废掉了气海,四肢都被绳索牢牢地捆着,徒劳地张开嘴想要喊些什么,但却只能从那满腔的血色中传出毫无意义的呜咽声。 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秦然笑着拍了拍秦邰的脸颊,然后重新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御令,缓缓自管事眼前展开。 “奉圣上手谕,秦家勾结异族,残害西岭军十万将士,祸国乱族,罪该当诛,现查封善堂总堂一应账目、财务,秦家相关人等,尽数缉入裁决司,若遇抵抗,可立斩不赦!” 言罢,便听得月华街上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一百禁军很快就将善堂之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殷世振亲率两百裁决司强者,张弓搭箭,瞄准了善堂前门后院的每一个角落。 这说明,秦然手中的那一纸圣谕,的确是真的。 和堂是缙帝这些年一手培养起来的秘密力量,因此此番在祭天大典上,缙帝要拿秦小花开刀的事情,和堂怎会不知? 缙帝要办秦小花,又怎么可能不提前预防秦家的叛变? 所以和堂带着裁决司和禁军来了月华街。 所以秦然重新踏进了善堂的大门。 和堂想要取代善堂,这是第一步,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突如其来的围剿,令善堂众人无不心惊,闻讯赶来的一帮善堂执事、司理、供奉,以及在暗中保护善堂安全的一众秦家高手,虽然皆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这是在天子脚下! 因为来的是裁决司和禁军! 秦然的手中还握着皇帝的手谕! 如若贸然抵抗,便是抗旨,便是叛国! 除此之外,秦四爷还在对方的手里面,一旦双方真刀真枪地战了起来,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秦邰! 这么大的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哪怕场中站着几位秦家叔叔辈的大人物,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是战是降,只有秦小花说了才算。 但现在秦小花不在洛阳,而是随着皇帝的銮驾去了长白山,那么有资格在这一刻决定整个秦家命运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便是如今善堂总堂的大掌柜,秦家唯一的少主,秦嫣! 但令秦然有些失望的是,即便他已经在堂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仍旧没能见到自己那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堂姐。 那个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一切的堂姐。 这让秦然原本所做出的一切布置都落了空,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刀疤男子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于是他转过头,看向柜台前面的一位中年男子,幽幽一笑:“九叔,念在大家曾经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我不想把事情做绝,你们现在俯首认罪还来得及,陛下不会把所有人都杀光的,至于我,只想拿回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如此而已。” 秦家九爷默不做声,眼中闪烁着痛惜之情,半晌之后,这才沉声道:“然儿,你这么做,别说是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父亲?”秦然眉头一挑,突然狂声大笑:“哈哈哈哈……你还记得我父亲?那我倒是想问问,当年我父亲死的时候,你们这群所谓的兄弟有几人前来吊唁?我走之后,你们可曾想过来寻我回去?现在你还有脸提我父亲!” 此言一出,被捆在地上的秦四爷立刻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眼中的怒火仿佛能将秦然烧成一片灰烬。 见状,秦然也低下头看着秦邰,冷笑道:“对了,还有你这个老东西,听说在当上总堂掌柜之后,没少欺压我二房的人,恐怕你怎么也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吧?嗯,此番也多亏了你来报信,才让我知道秦小花已经死了,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你呢。” 话未落地,善堂众人纷纷大惊失色,老祖死了?这怎么可能! 然而,还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秦然便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手起剑落,毫无怜悯地斩下了秦邰的头颅,任其滚落到了柜台之前,血气腾腾! “逆子!” 秦九爷大喝一声,睚眦欲裂,当即点亮了腕间的碧色武纹,便准备冲杀出去。 秦邰当了善堂总掌柜大半年的时间,今日场中大部分都是其亲信,见得四爷身死当场,不少人都红了双眼,看向秦然的目光,满是杀意。 然而秦然对此却是视而不见,他当然希望秦家主动出手拘捕,否则的话,他又哪里有理由大开杀戒呢? 但非常可惜的是,秦然的这番打算终究还是落了空。 因为有一个人突然自内堂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了秦九爷的手腕,凭剑而立,压下了善堂众人一触即发的怒火。 他是今日留守在善堂中的,为数不多的尊级强者之一。 从身份上来说,他只是秦家供奉,但事实上,他的地位却比普通的供奉要高得多,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境界,而是因为他与毕庆文一样,都是当今秦家少主的亲信! 康无为! 康无为的现身,终于令秦然有些忌惮,因此他悄然向后退了半步,而与之相应的,则是他身边的那位刀疤男子向前迈了半步。 可谁曾想,康无为并没有在现身之后立刻朝秦然出剑,而是轻轻抬了抬手,指向柜台后方的内堂。 “和堂的各位朋友,我家少主有请。” 第四百五十一章姐弟之间 康无为此言一出,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为之一滞,就连秦然也忍不住愣了一瞬。 片刻之后,他才冷然一笑:“少主?真是好大的架子,也罢,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倒是很好奇,她还能对我说些什么。” 说着,秦然昂首阔步,径直朝着内堂走去,乍看之下,的确气度不凡,仿佛又变回了当年的那个秦家大少爷。 但实际上,秦然却不是孤身赴约的,在他的身边,除了那个贴身护卫的刀疤男子之外,还多了一个长眉老者。 毫无疑问,这两人都是合堂的高层强者,实力绝不会逊于康无为! 但让人意外的是,对此,康无为却并没有出声反对,而是任由秦然带着两个“外人”步入了代表秦家权力中心的内堂。 如果说康无为此举还能解释为某种妥协和让步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则令秦然的心中猛地生出了一丝警惕。 因为康无为并没有跟着他们走进内堂,而是垂首握剑,悄然守在了门外。 看起来,那近在咫尺的内堂大门就像是一头凶兽的血盆大口,在等着一口吞掉前来进犯的一切生灵,又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大口袋,即将把一切践踏秦家尊严之人一网打尽。 然而,就在秦然举步不前的这一刻,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怎么,有胆带着合堂的人来围,却没胆进来见我吗?” 闻言,秦然转过头,与身边的两名合堂高手对了个眼神,随即那名长眉老者一挥袖袍,将一枚暮尘珠抛入堂内。 下一刻,屋内光芒大盛,一应陈设一览无余,也现出了秦嫣那张清冷的容颜。 就像这大半年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秦嫣正端坐于书桌后的秋梨黄木椅上,案头堆放着一大摞急需她处理和决断的文书,手边砚台中的墨渍已经泛干,一杆莹白色的玉笔搁在上头,笔杆上还留着残温。 堂内除了秦嫣之外,再无他人。 刀疤男子当即点亮了腕间的湛蓝色武纹,一片氤氲的水雾立刻自他的气海汹涌而出,很快就弥漫了内堂的每一处角落,就像是突如其来的海水,把整座堂屋全部包裹了进去,严丝合缝。 然后他转身向秦然点了点头。 但即便如此,秦然也仍旧保持了足够的小心,他微微躬身,又对那长眉老者开口道:“鹤供奉,这位康先生就交给您了。” 长眉老者点点头,毫不遮掩地朝着康无为所站的方位迈了两步,用自己的身躯阻隔在了康无为和内堂之间。 如此,秦然的脸上才终于恢复了笑容,然后与那刀疤男子一起,迈步跨入了内堂中。 秦家作为大缙王朝最富有的家族,其善堂分堂开遍了大缙的七大州,几乎在每一座城池中都有善堂的堂口,但毫无疑问的是,坐落于京都洛阳的总堂,占地面积是最大的,建筑风格也是最恢弘大气的。 可人们并不知道,作为善堂里面最核心,最重要的内堂,其实只是一座方圆不足三十的小屋子。 也就是这么一间一眼就能将全部事物尽收眼底的小屋子,每日却有来自全国各地所有的情报汇集于此,关乎国家,关乎民生的一应财税文书被送到这里,同样,也有无数影响了人们日常生活,乃至于国家命运的决议从这里被发布出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秦家的内堂有一种御书房的意思。 秦然环顾着四周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陈设,心中总算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怀念,以及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最开始的时候,这间屋子是秦小花的书房。 后来,秦小花隐居幕后,内堂就成为了总堂大掌柜,魏致远办公的地方。 再后来,秦家四爷,秦邰,也在这里待过一阵子。 但最终,这间屋子还是属于秦家未来的主人,秦家少主,秦嫣的。 曾几何时,秦然也曾无限憧憬过,有朝一日当自己坐在那张秋梨黄木椅上的时候,将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去年那一场族比的话,他坐到这个位置,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偏偏,一个被流放在外多年的姐姐,再加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小子,将他的未来击成了粉碎。 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尊严被肆意践踏,他最深爱的父亲因此被人谋害。 此仇,不共戴天! 从他离开秦家,离开洛阳城的那天开始,他就发誓,自己总有一天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那些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元凶血债血偿! 现在,他来了。 善堂终归还是他的,至于那个此时还故作镇定,一脸冷傲的姐姐,便以死谢罪吧。 秦然这么想着,慢慢将目光挪到了秦嫣的身上,笑道:“嫣儿姐,我记得小时候是这么叫的吧?成王败寇,是这个世界上最真的真理,这一次,你们输了,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痛痛快快地认输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秦嫣认真地看着秦然,并没有顺着他的这番话说下去,而是沉声道:“你不应该勾结合堂。” 秦然笑着摇摇头:“看来嫣儿姐还不知道吧,这个被你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合堂,其实是陛下的,陛下要对付秦家,就算老祖死而复生,又能怎么样?这大缙是陛下的大缙,这洛阳也是陛下的洛阳,陛下一声令下,四海之内,谁敢不从!” “这不叫勾结,而是弃暗投明,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便保留了秦家最后一丝血脉,我会替你们好好地把秦家五百年的传承延续下去的……” 对此,秦嫣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因为当今日裁决司和禁军的人马合围善堂,当秦然手持缙帝手谕耀武扬威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于是她直接开口打断了秦然:“你不应该就这么杀了四叔。” “哈哈哈哈……”闻言,秦然不禁放声大笑,随即开口道:“放心吧,不仅仅是四叔,包括你,还有九叔、五叔,曹供奉他们,最后都得死,有这么多人去地下陪着老祖,想必他老人家也不会寂寞了吧。” 秦然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一定会激怒秦嫣,但很可惜的是,秦嫣脸上的一片漠然却让他失望了。 随即他听到了秦嫣说出的第三句不应该。 “你不应该认贼作父。” 第四百五十二章一个都走不了 秦嫣的这句话依然没有能够动摇秦然的心志,后者面带嘲讽地一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得秦嫣从桌上拿起了一副文书,抛到了他的身前。 秦然下意识地将其接到了手中,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得秦嫣继续说道:“去年家中族比结束后,长乐赌坊一众输红了眼的赌客被人怂恿,在从烟雨楼回京的途中堵住了二叔的去路,谋财夺命。” “这件事情是我负责调查的,一开始没有半点头绪,后在先生的建议之下,家里面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与裁决司的人演了一出戏,终于将当日出手围堵二叔的人尽数抓获。” “在那之前,我一直对两件事情想不通,其一,是什么人与我秦家有如此深仇大恨,而且有胆子动我秦家嫡系一脉的人,其二,是那人是如何查到二叔行踪,而且能够那么准确地带人将二叔堵了个正着。” “在整个洛阳城,不,甚至于在整个泉州,能够避开我秦家眼线,把这件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的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合堂的人。” “你现在手中所拿的,便是当日被那神秘人从背后撺掇,一时头脑发热的几十个赌徒,也是二叔死时见证者的口供,以及家里面画师根据他们的描述所画出来的凶手的样貌!” 秦嫣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扎进了秦然的心头,当他翻开手中文书最后一页,看到那张水墨肖像的时候,脸色骤然变得如白纸一般惨白,竟久久说不出话来。 画上的那个男子人至中年,短发,五官粗犷,下巴上的短胡渣非常醒目,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此人脸颊上的那道长及三寸的刀疤……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秦然抬起了宛若有千斤重的头颅,看向身边的老师,想要说些什么,但嘴角却剧烈地打着颤,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见到这一幕,刀疤男子不禁笑着摇摇头,对秦然开口道:“这不过是善堂使得离间计罢了,难不成你还真的以为为师是杀了你父亲的元凶?” 闻言,秦嫣巧然一笑:“既然如此,不知道何尊者敢不敢与当日那几位长乐赌坊的客人当面对质?噢,我刚才可能忘记说了,当我善堂与裁决司共同抓获了那些赌徒之后,并没有将他们全都杀干净,而是留了几个活口,为的,就是此刻。” 刀疤男子轻轻挑眉,沉默了数息,随即开口道:“如此雕虫小技,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你口中所谓的那些赌客,想必都是你们善堂提前安排好的戏子吧!” 秦嫣继续笑道:“如此,何尊者的意思是说,早在今日之前,在你踏进这间屋子之前,我就已经准备把二叔的死嫁祸于你了吗?” 刀疤男子沉着应对道:“既然秦姑娘已经知道了我是谁,自然也知道我是合堂的人,如此手段,有何奇怪?” 秦嫣点点头:“说得不错,但我想何尊者恐怕是误会了什么,我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把真相告诉小弟,并不是想劝说他回头是岸,因为他所犯下的过错已经无可原谅,我只是希望他不会死不瞑目罢了。” 闻言,刀疤男子心中警兆突生,他猛地拔出了腰间长剑,沉声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到了此时此刻,你秦家还有何等翻盘的底牌,原本我还打算试着劝你归降我堂,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如此,便受死吧!” 话音未落,便在秦然那一片茫然的神色中,刀疤男子的身形突然动了,手中长剑挥出了一片碧涛狂浪,向秦嫣急刺而去。 早已弥漫在堂内四周的氤氲水气在这一刻也急速汇集起来,滴水成洋,泛着蔚蓝而深厚的光芒,如浪头急坠,狠狠地拍在了秦嫣身前的书桌之上! 然而,谁曾想,即便到了此时此刻,秦嫣也未曾激发体内的灵气光辉。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刀疤男子朝着自己瞬息而至,仍旧于那张秋梨黄木椅中岿然不动,眼中的冷意更盛。 “嘭!” 一声狂暴的撞击声在场中激昂而起,恐怖的水浪携尊者之威掀起一片浓郁的雾气,就算这间堂屋是用精铁所打造,也绝对会被冲毁成碎片。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缕看起来只有头发丝粗细的金线却突然出现在了刀疤男子的身前,那神圣不可侵的光明意在他的瞳孔中无限放大,最后轻轻拂过了他的腰间。 于是场中无边的狂浪突然陷入了死寂,刀疤男子腕间的尊级武纹骤然熄灭,他手中的剑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却连地砖的一角也未能斩落。 内堂四周的一应陈设完好无损,秦嫣身前的书桌不沾半分水意,至于那位刀疤男子,则有些迷茫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所渗出的那条血线,似乎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带着最后的疑惑,他的身体自腰间被一分为二,双腿仍旧站在地上,但胸腹之上的上半身却带着一抹艳红慢慢滑落,轻轻砸在了秦嫣的脚下。 秦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恐惧终于战胜了理智,他再也来不及去思考父亲的死究竟是合堂中人所为,还是秦嫣的离间手段,他猛地自口中发出一声惊叫,然后身形暴退,朝着大门逃去。 秦嫣并没有追上去,只是幽然一叹:“放心,今日但凡敢对我秦家不敬者,一个都跑不了。” 秦然满目惊恐地撞开了内堂的大门,口中疾呼:“鹤供奉救我……” 然而,他的这番话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整座善堂都亮了起来,不禁把天空映得宛如白昼,更让那一片片璀璨的血花显得更加刺目。 一直严守在康无为身前的长眉老者在听到秦然的呼救声后,下意识地就激发了体内的灵气光辉,在第一时间完成了融灵,同时伸手朝康无为的面门拂去。 但却是已经晚了。 因为就在他的手掌距离康无为还有不到三寸之遥的时候,一道金线悄然无声地斩断了他垂直眼角的雪眉,然后将他的身体从上至下斩成了两段。 瞬息之间,合堂两大尊级强者尽数殒落。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这片金光还在继续善堂之外蔓延而去。 就像秦嫣所说的那样,今日胆敢进犯善堂者,一个都跑不掉,不管他是尊级强者,还是代表了皇权的裁决司和禁军。 这是夏生留在善堂中的最强大的一张底牌。 这张底牌是一座大阵,同时也是布阵的那个人。 他与慕尘衣一样,被人们誉为竹林七贤之一,而他最擅长的,便是符阵之道。 今日的他甚至没有现身,但他耗时三个月在整条月华街上布下的这座杀伐大阵,却足以护得善堂一世周全。 他叫应天悟。 第四百五十三章京都政变 秦家反了。 这个消息如凛冽的寒风,很快就席卷了整座洛阳城。 一时间,城门大锁,驻扎在皇宫内的禁军倾巢而出,将整条月华街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无一人敢再向前踏足半步。 顾家和李家的反应也是极快,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面,就调集了所有留守京城的家族子弟,堵住了月华街两边的街口。 徐家没有任何动静。 叶家则由夯大力护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进了皇宫。 但毫无疑问的是,此番缉拿秦家逆贼的主要力量,仍旧来自裁决司。 因为长白山上所举行的祭天大典,裁决司首座秦念带着掌剑使韩儒离开了京城,殷世振如今则被困在了善堂大门之前。 所以今日带领裁决司全部人马前来平乱的,是裁决司四大巨头中的最后一位。 同时也是大缙三大仙姬中除了南鸢瑶和穆思思之外的最后一位。 裁决司掌玦使,上官雪晴!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裁决司所在的地方距离善堂比皇宫更近,因此裁决司的人自然也来得比禁军要更快。 但直到此时此刻,上官雪晴也没有向裁决司众将下达强攻的命令。 除了因为上官雪晴对于月华街中所布下的大阵同样非常忌惮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有一个问题迟迟没能想明白。 秦家为什么如此毅然决然地反了? 裁决司与和堂从来都是陛下的直属力量,因此上官雪晴知道,秦然手中的那封手谕没有任何问题,陛下想要对秦家动手的念头也并不足以令人感到惊讶。 可问题在于,如今秦家老祖,秦小花尚在长白山,那位秦家少主怎么敢就此发动叛乱? 这件事情实在太没有道理。 除非…… 善堂比自己更早得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以秦家遍布大缙的情报网络,这样的猜测是很有道理的,只是上官雪晴怎么也猜不透,秦家到底手握什么样的情报,竟敢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就如同太微道人也没有想到,那个眉清目秀,自小就进了瞻星台,服侍于自己左右的小道童,竟然会是秦家所安插的眼线。 是的,就在谁也没有注意到,谁都已经将他给遗忘掉的时候,这个曾经在祭天大典上站在缙帝身边的老人,已经回京了! 比秦四爷的速度更快,也比夏生的行动更加迅速! 太微道人刚一抵达京城,便将缙帝驾崩,秦小花叛乱的消息传入了皇宫,但他并不知道,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同样被送到了秦嫣的手边。 就在秦然带着和堂两位尊级强者迈步走进善堂大门的前一刻。 所以秦嫣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就开启了应天悟部署了数月之久的杀伐大阵! 大阵一旦开启,虽然禁军和裁决司的人无法再踏入月华街半步,但秦家的人也出不去了,因此这么看来,秦嫣此举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尤其在上官雪晴看来,这无异于是在作茧自缚! 可,秦嫣的本意,其实非常简单。 除了除掉秦然与一众和堂强者实质性的威胁之外,她最希望的,就是把善堂变成一座黑暗中的灯塔,把禁军和裁决司,包括各大世家的强者全部吸引过来。 如此,皇宫内的力量自然就薄弱了! 冥冥之中,当秦嫣得知缙帝驾崩的消息之后,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从而与夏生在关于这件事情的看法上达到了空前的一致。 绝不能让太子继位! 现如今太子在哪里? 在皇宫! 那么当皇宫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减之后,谁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宫除掉太子? 当然是宁王! 所以在秦然带领和堂、裁决司和禁军的人马包围善堂之前,秦嫣就把缙帝驾崩的消息誊抄了两份传了出去。 其一,给了威宁侯府。 其二,便给了九皇子,赵辰! 秦嫣在成为秦家少主之后,得知了很多她以前从未知晓的隐秘,自然也包括承天门之变的真相,以及十七年前那场谋逆案的诸多细节。 所以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父亲,秦战是怎么死的。 因此她之所以会把消息递交给威宁侯府,并不代表着她就此原谅了叶帅当初的背信弃义,也并不代表着她会与叶家冰释前嫌,而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或者说,是基于一件她从先生那里所得知的事情。 自忘归林一役之后,宁王殿下便与叶家成了最天然的盟友! 想要废掉太子,单单依靠赵辰的力量恐怕远远不够,但若是再加上叶家,那就不一样了。 虽然如今叶帅被调离了京城,荆棘军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但秦嫣也绝不会忘掉,其实在威宁侯府中,还有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这个人或许现如今已经被很多人渐渐淡忘了,但当他走进皇宫,来到金銮殿上的时候,便足以改变整个朝局! “铛……铛……铛……” 就在上官雪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对善堂发动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或者与秦嫣展开谈判的时候,一声声悠远而沉重的钟声突然响彻在整座洛阳城的上空。 那是丧钟。 代表着朝廷向全天下宣布了缙帝驾崩的消息。 一时间,不论是禁军,还是裁决司,乃至于顾家和李家的一众人马,都呆立在了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与此同时,太子赵昊早就已经召集了群臣来到了皇宫的金銮殿上,并且由太微道人宣布了这一足以震动天下,且无比悲痛的消息。 诚然,缙帝的遗诏和玉玺都给了赵公公,复又落到了夏生的手中,但太子毕竟是太子,只要确认缙帝驾崩,他便理应继位。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殿内群臣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更何况,真正权倾朝野的那些肱骨大臣们都随着缙帝去了长白山,今日能参加这场朝会的臣子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重量级的人物,对于太子要登基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谁敢反对? 可偏偏就在赵昊头戴金冕,身着龙袍,已经走到那把象征着世间第一权利的椅子旁,尚未坐下的时候,一道底气十足的声音却突然从殿外传了进来。 “殿下此举,老臣认为不妥!” 话音落下,夯大力护送着一位白发老人缓缓步入了金銮殿中,令在场所有人都纷纷为之一愣。 因为这位老人已经很多年没有上朝了。 更因为这位老人的身份实在有些特殊。 他是威宁侯叶江的父亲,也是叶小娥的爷爷。 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大缙宰相! 第四百五十四章秦嫣之谋 叶相的不请自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当然也包括太子,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如同秦嫣所预料的那样,就在叶相出面反对了太子登基之后,一道道武纹灵辉骤然自金銮殿外冲天而起,一片片杀伐之声从皇宫大门一直传到殿内,让群臣无不面露惊恐。 紧接着,一位目若繁星的俊朗少年在数位皇阶强者的拱卫之下,迈步走了进来。 宁王驾到! 见状,太子的目色彻底沉了下来。 “赵辰!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想造反吗!” 宁王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皇兄此言差矣,我只是觉得,父皇刚刚驾崩,死因尚且不知,遗诏也未抵京,皇兄就这么急着要坐上龙椅,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赵昊一挥袖袍,一字一句地回应道:“有何不妥!我是太子,父皇驾崩,理应由我继位,这乃是天底下最名正言顺之事,难道仅仅因为你们二人的反对就可推翻祖制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此,赵辰只是笑道:“万一父皇在驾崩之前所留下的遗诏,就是废掉皇兄的太子之位,把大缙的江山传给我呢?” “满口胡言!”赵昊冷笑一声:“你怎么就知道父皇一定会在生前留下遗诏?” 赵辰轻轻耸了耸肩,点点头道:“不错,我的确不敢肯定,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希望皇兄能冷静些,待父皇的遗体被送回京城之后,若确实了没有遗诏留下,皇兄再行登基大典不迟,届时,我也绝不再拦。” “笑话!”赵昊怒极反笑:“朝中不可一日无主,国亦不可一日无君,你以为单凭你这点人,今日就能逼我就范吗!” 话音落下,数道人影突然从龙椅后方的帷幕中现身出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当日在忘归林袭杀赵辰的剑皇常明! 一时之间,金銮殿内的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眼看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这个时候,叶相又一次站了出来。 “两位殿下不妨听老臣一言。” 在进殿之后,这位大缙宰相便一直没有开口讲过话,除了那一句“老臣认为不妥”。 此番再度开口,立刻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叶相微微躬身,然后对太子开口道:“老臣认为,宁王殿下说得有几分道理,事实上,老臣也觉得陛下驾崩之事尚未明确,疑点重重,除了太微道人的一面之词之外,便再无人证,祭天大典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总归会有消息传回来的,老臣希望太子殿下能稍安勿躁,不妨多等上两日。” 话音落下,太子正准备开口反驳,却见得殿中一人迈步而出。 “臣以为,叶相此言有理,望殿下三思。” 出列之人叫做袁邱,时任工部侍郎。 紧接着,又有两三名大臣紧随其后,来到大殿的中央处站定。 “望殿下三思!” 很快,朝中竟然有超过一半的大臣都表达了同样的意见,那一声声“三思”就如同一柄柄大锤,砸在太子的心口上,让他的脸色骤然变得一片惨白。 一个宁王的反对他可以置之一笑。 一位宰相的反对他也可以置之不理。 甚至给他们扣上谋反的帽子,永世不得翻身。 但几十名大臣的连声进谏,却令他不得不引起重视,否则的话,即便他今日坐上了这个皇位,也绝对坐不稳! 因为事出突然,太子甚至没能来得及得到裁决司与和堂的效忠,今日之局势,对他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太子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荒谬的一幕。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不了解秦家真正的底蕴,也低估了善堂真正的实力。 但凡在修行界有一定地位的大人物们,大都知道善堂的情报力量是多么恐怖,但人们往往会下意识地忽略一个问题,善堂的情报网络,到底是怎么搭建起来的? 当然是靠的人。 数以千万计的人! 如果说妖族的野草计划是用五百年的时间传承血脉,小心翼翼地隐藏草种身份的话,那么善堂则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堂而皇之地在整个大缙王朝布满了自己的眼线! 比如太微道人身边的那个小道童就是这么来的。 比如工部侍郎袁邱也有着善堂客卿的身份。 再比如,宁王身边的七月,以及威宁侯府的王二,都是善堂布下的内应! 此番为了把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给叶相和赵辰,秦嫣不惜将这两枚极其重要的棋子彻底暴露了出来,只为了阻止赵昊登基! 事实上,从现在的局面来看,秦嫣已经成功了。 而太子今日输就输在,他做梦也不曾想到,秦家善堂竟然如此可怕。 或许他的父亲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创立和堂,才会在长白山上对秦小花开刀,进而准备毁掉整个秦家。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等可怕的势力! 但很可惜的是,最后缙帝还是没能杀死秦小花,反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现如今,秦嫣则把善堂的真实力量展露在了全天下人的眼前,甚至不惜冒着谋反的罪名,以及全族皆诛的风险,就是在赌。 赌秦小花还活着,赌宁王能够除掉太子,自己登上帝位! 一旦赵辰登基,那么裁决司与和堂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秦家是否有谋逆之嫌,也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打蛇七寸! 如果夏生能亲眼见证这一切的话,一定会非常欣慰,因为他教出了一个好学生。 但有些遗憾的是,不论是秦家的叛乱,还是皇宫的争权,夏生暂时都一无所知,此时的他满心牵挂着春秋书院的危机,正马不停蹄地赶往镇国军的驻地,却不曾想,竟然在半途中遭遇了一个美丽的意外,顿时令他心中大喜。 因为就在他身前不到百丈之处,正有一支数万人的急行军在朝着南川赶去,旗头上那朵荆棘花无比娇艳,肆意盛开,与春秋书院院服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正是荆棘军的主力部队! 第四百五十五章帐外风雪正盛 荆棘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问题。 如果一定要追根溯源的话,其实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荆棘军主帅的爱女,叶家大小姐,叶小娥。 金元秘境一役,叶小娥行踪不明,生死不知,原本驻扎西岭的叶江不等调令,冒着凛然风雪,亲率荆棘军一万精锐回京述职。 为的,便是寻找叶小娥的下落,追查金元秘境一役的真相。 新年夜,叶江带着自己最信任的三个兄弟入了皇宫,在御书房中与缙底彻夜长谈,然后只在京城驻留了三天时间,便领军奔赴南川了。 那一晚缙帝与叶江到底说了些什么? 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六个人。 现在缙帝死了,叶江死了,赵公公也死了。 吴桐和沈木两人深陷于墨城战乱,至今生死不知。 因此最后的一名知情人,就只剩下了那位被称作探马将军的胖子! 叶江把胖子留在了京城,为的是让他继续去寻找叶小娥的下落,但事实上,这位探马将军同样未在洛阳待太久,几乎便在缙帝宣布将在长白山举行祭天大典的同一刻,他便手握兵符回了西岭。 将荆棘军余下五万大部队尽数带了回来! 当国家大义和私人情感放在叶江面前的时候,这位戎马半生的主帅选择了前者。 同样,当叶江的嘱托和叶江本人的生命安全摆在胖子身前的时候,他选了后者。 胖子叫做陈忠,忠肝义胆的忠。 他没有听从叶江离京前的命令,而是远赴西岭带着五万兄弟回来了。 为的,是增援南川! 陈忠知道妖族人是多么难缠,更知道一旦让妖族大军深入南川,叶帅手里面的那一万人根本就不够打。 缙底让叶江用命去换一场胜利。 叶江同意了。 但陈忠不同意! 他才不管什么打草惊蛇,也顾不得所谓的大局,他只希望自己的大哥不会无谓地牺牲,不要为了缙帝葬送整个叶家! 但非常可惜的是,陈忠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叶江和他手中的一万精锐竟会败得这么快。 他更不可能料到,墨家反了。 最令世人感到震撼的是,妖族多了一位圣阶。 然而,时至今日,荆棘军一万精锐全军覆没,叶帅战死沙场的消息仍受到墨家严密封锁,暂时未能传回洛阳,自然也未能传到陈忠的营帐中。 因此陈忠并不知道九江郡已经早就陷落了,更不知道妖族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经开始横渡朔河。 但好消息在于,陈忠亲率荆棘军五万人马南下,速度自然是比不上当初叶江带领一万精锐长途奔袭的,而且陈忠一路从西岭披星戴月而来,从距离上来讲,也比从洛阳到墨城的距离要远。 因此荆棘军大部队昨夜才刚刚离开羊城,如今距离秀城尚余数百里之遥。 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从月轮草原一路向北急行而来的三个人。 正是与夏生在半途分开的叶小娥、宁征和毕庆文! 叶小娥的出现,令陈忠惊喜莫名,却也在无形中耽误了荆棘军的进程,全军就地修整,迟迟未能继续开拔。 因为陈忠与叶小娥在某件事情上面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既然父亲现如今在南川有危险,那么我也不可能孤身回京,我跟你们走。” “不行!” 陈忠的态度非常的坚决:“这是战争,而不是修行者之间一对一的较量,个人的力量在十几万人的厮杀中非常微弱,小姐虽然从小耳濡目染,但毕竟从未随军作战过,若是一不小心深陷敌军包围,恐怕会打乱我军部署!” 叶小娥满脸的倔强,直言道:“既是行军打仗,我便不再是什么大小姐,而只是陈叔你手中的一名亲兵,自然会服从您的命令,若是您担心我的安全,不让我上阵杀敌,我就绝对半步不动!” 陈忠从小便看着叶小娥长大,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虽说在与夯大力在幽冥秘境中潜修归来后沉稳了许多,但陈忠仍旧不敢放心,更何况,如果行军途中发生什么意外,叶小娥的身份很可能使得全军进退两难。 若是大帅和小姐同时被敌军围住,先救哪个? 陈忠坚持自己的判断,并且相信就算叶帅在这里,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明知父亲有可能会在南川遭遇妖族大军的围剿,叶小娥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返回洛阳?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宁征和毕庆文作为两个“外人”,更没有劝说的立场,只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相比起宁征,毕庆文显然要更着急一些,因为此番回来,他心中最牵挂的还是善堂和少主,如果不是在秘境中的三年让他与叶小娥同样结下了非常深厚的情谊,恐怕这个时候早就抛下这位叶家大小姐,独自向洛阳赶去了。 叶小娥不愿回京,陈忠也不让她跟随荆棘军南下,为了防止叶小娥独自动身去找父亲,他甚至不肯透露叶帅率军行进的路线与目的地,茫茫南川,叶小娥又哪里去找? 帐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赶到秀城的话,若遇到大雪封路,全军的行程恐怕又会被耽搁些时间。 一位姓乔的偏将已经来到了帐帘跟前,急声请示道:“请将军尽快做出决断,雪越下越大了,兄弟们到底是走是留?” 对于乔偏将来说,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哪怕叶小娥是大帅亲生的女儿,此时他也只听令于一人,便是手持兵符的探马将军,陈忠。 闻言,陈忠颇有些恼火地走到了帐外,对乔偏将说道:“叫兄弟们准备动身,你负责把小姐送回洛阳!” 微微一愣,乔偏将便垂首躬身道:“是。” 然而,话音落下,一片暗青色的灵气光辉却突然自帐中璀璨而起,叶小娥的身上浮起一层晶莹剔透的冰甲,半步不退地开口道:“陈叔,如果你想要赶我走,恐怕很难。” 见状,陈忠顿时瞪大了双眼,惊声道:“小姐已经是灵皇了?” 叶小娥点点头:“请陈叔相信我,即便是在战场上,我也足有自保之力!” 一时间,陈忠有些进退为难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片更加冷冽的寒风从空而落,狠狠地灌进了帐中。 一道声音响彻三军阵前。 “荆棘军全军将士听令,立即随我前往不句山御敌!” 风雪未落,夏生身负四翼,手持大缙玉玺,傲空而立。 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第四百五十六章分头行动 “阿生?” 叶小娥有些惊讶,没想到两人才刚刚分开了一天不到的时间,便再次相遇了。 夏生也是目色微怔,疑声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说着,夏生立刻看到了叶小娥身上的寒冰龙甲,以及身上无比耀眼的灵气光辉,又问道:“你们这是……?” 宁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来话长……” 片刻之后,夏生终于从宁征的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立刻皱起了眉头。 “叶帅在南川?这不可能啊!如果真的有荆棘军一万精锐镇守南川,妖族大军是如何势如破竹,兵临朔河的?” 话音落下,陈忠和叶小娥均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妖族大军已经杀到朔河了?” 面对陈忠这一声急切的咆哮,夏生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亲眼所见,绝对做不了假,原本我还想问,尧北军是怎么放任妖族人过来的,现在你们告诉我,叶帅也在南川,那这件事情就太说不通了!” 叶小娥当即沉声道:“父亲有难,我现在就要去南川!” “不可!”夏生与陈忠两人同时开口道。 顿了顿,夏生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妖族人善水,一旦占据朔河,便能封锁整个南疆,在这个时候,别说你只是一介灵皇,就算是我,若孤身犯险,也很难突围!” 陈忠接口道:“如果妖族人已经这么快抵达了朔河,那么现在再去救大帅已经没有意义了,仓促交战之下,只会把兄弟们的命都送进去!现在我们只能相信大帅的能力,以大帅的尊者之威,就算被妖族人围住,也绝对能够逃出来!除非……” 夏生读懂了陈忠心里面的担忧,直言不讳地开口道:“祭天大典上发生了很多事情,妖帝重伤,我一位兄弟已经追着去了,他没有半点可能伤到叶帅。” 夏生这番话里面的信息量很大,但陈忠却来不及问,他只需要知道妖帝不会对大帅出手就可以了。 因此下一刻,陈忠点了点头:“如此,现在我们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按兵不动,保存好现有的力量,等待大帅平安归来,届时,大帅才有与妖族人抗衡的资本!” 对此,叶小娥却显得态度异常坚决:“我不管你们去不去,但那是我父亲,我不能不去!” 闻言,夏生不禁沉默了,因为他知道,如果换做自己,如果将叶帅换成夏老爹,那么不管妖族在朔河囤集了多少人,他也一定会去的。 深吸了一口气,夏生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陪你去!” 说完,不等叶小娥开口,夏生便转身对陈忠道:“你放心,我就算豁出性命去,也一定会护得小娥周全的,但与此同时,书院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落下,陈忠这才想起来,刚才夏生出现的时候,曾经说过要调集荆棘军前往不局山御敌,当即问道:“春秋书院出了什么事?” “蛮王苍山率十万大军来袭!” 闻言,陈忠立刻瞪大了眼睛,惊声道:“什么!” 夏生沉了一口气道:“所以不能再耽搁了,我现在就与小娥杀到南川去,还请陈将军立刻下令,让荆棘军全军将士朝不局山进发,如今书院中虽然有胡院长镇守,但守山大阵已经不复存在了,我担心他们坚守不了太长时间。” 夏生已经做出了决定,甚至准备和叶小娥去拼命了,但得以上天垂怜,他终究还是没能走得成。 否则的话,他这一走,恐怕整个大缙就完了。 冥冥之中,仿佛有如神助一般,有两道至关重要的消息在最关键的时候,传到了陈忠的手上。 就在他那番话说完的同一时间,陈忠手上的一枚指环突然爆发出了一阵耀眼夺目的白炽色光辉。 两行小字浮空而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了个真切。 “陛下驾崩,秦家造反,皇城大乱,府中有变!” “草原人大败西岭军,斩草防线全面失守!” 对于陈忠来说,仿佛天一夜之间就塌了下来,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在祭天大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接踵而来的噩耗却令他眼前一阵发黑。 妖族人已经杀到了朔河! 蛮族人已经打到了春秋书院! 草原人背信弃义,撕毁了长雁之盟,兵发大缙! 而现在,京城中似乎也发生了剧变,虽然消息上只说了秦家反了,但不管是夏生还是陈忠,都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所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动乱。 最令夏生没有想到的是,缙帝驾崩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传开了! 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宁征,而他的建议也非常的言简意赅:“先生,现在必须即刻回京!” 第二个开口说话的是陈忠,却是说给叶小娥听的。 “小姐,现在府中有变,属下唯恐主母之安危,还望小姐尽快赶回家中!” 这一次,叶小娥没有开口反对,因为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坚持远赴南川,去寻找下落不明的父亲。 二是折返京都洛阳,保护母亲的周全。 很明显,后者更加现实一些,也更加急迫一些,不管怎么说,父亲都是一位堂堂尊级强者,在他的身边还有荆棘军一万兄弟重重护卫,但母亲却只是一个普通人! 府中现在除了夯大力,再无骁勇之辈! 如今的叶小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到处祸害京城少爷公子的小魔女了,她或许还是有些任性,有些倔强,也有些小脾气,但在关键时刻,她已经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 因此在下一刻,叶小娥攥紧了拳头,沉声对夏生说道:“阿生,我随你回京!” “好!”夏生点了点头,复又将目光落到了陈忠的身上。 陈忠面色一片肃然,突然躬身对夏生行了一礼:“府上就交给夏公子了,我即刻点兵去往不句山!” 事已议定,众人便准备分头动身,却不曾想,第一个点亮腕间武纹,御剑向北而去的,竟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毕庆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苍山为名 叶小娥心中所念的是留守家中的母亲,以及威宁侯府的安危。 宁征最担心的是太子会趁势登基,成为下一个缙帝。 夏生考虑的是如今京都洛阳的总体局势,以及妖族、蛮族和草原人三方势力对大缙的围剿。 至于毕庆文,脑海中则只回荡着一个人的名字。 秦嫣。 如果秦家反了,那么少主可还安好? 面对皇城禁军、裁决司,以及诸多世家子弟的征讨,少主如何突围?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急切,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迫不及待,恨不得自己能一瞬千里,只为护佑少主周全。 就这样,夏生、叶小娥、宁征和毕庆文四人一路向北而去了,剑指洛阳。 而陈忠则带着荆棘军五万人的大部队策马东行,目的地当然是春秋书院所在的不句山。 自清晨祭天大典开始,至此,大缙王朝最漫长的一天终于快要结束了。 清冷的落日已经消失在了天边,夜幕降临,轻轻笼罩在不句山的山头上,掩下了一丝悲壮的气息,却掩不住山间那阵阵杀伐之声。 蛮族十万铁血男儿已经碾碎了书院的山门,踏破了山道上厚重的青石砖,杀到了山腰处。 山中遍布着灵兽的尸体,随处可见被血尘浸透的残破院服,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或者是蛮人,或者是春秋书院的学生,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不句山中,任山风再如何狂肆也吹散不去。 蛮族大军的队伍便仿若一片黑色的浪潮,根本一眼望不到边际,正在一步步地侵蚀掉春秋书院的百年荣光。 书院一众师生死伤惨重,一退再退,从山脚退到山腰,再从山腰退回山顶的前坪,终于退无可退。 一旦让蛮族战士登顶,之后便是一马平川。 不远处,又有数道灵气光辉熄灭了,那是灵院弟子以身殉院,惨死在了万千蛊虫的噬咬之下。 正前方一片水幕状的光壁被一支旗头从中间击碎,十数把长剑同时齐身断裂,发出绝望的悲鸣,那是武院弟子所结的剑阵破了。 左翼的战事最为惨烈,因为那里正承受着蛮族最精锐的苍山旗强者的冲击,书院的一众教习和院士大多都集中在了那里,用自己的身体铸成了茫茫狂潮前的最后一道长提,希望守住书院最后的尊严。 右翼不断响起阵阵沉闷的金鸣声,无数根铁索碎成了渣滓,无数根红棍被烧成了焦炭,来自刑部和裁决司的所有强者在这一刻再不分彼此,与书院一众师生共进退,同生死,但他们拼死去守护的却并不是春秋书院,而是大缙。 胡硕作为今日春秋书院中唯一的尊级强者,也是唯一的一名副院长,在战斗刚刚打响的那一刻,便理所当然地冲到了最前面。 他用手中的剑,以及灵窍中三片湛蓝色霞光拦住了最多的敌人,除开三位祭司,五位旗首之外,死在他手里面的蛮族人,少说也有上千名! 可正如陈忠所说的那样,在十万人的战争中,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微乎其微。 哪怕胡硕腕间的武纹图符再如何耀眼,也终有黯淡的那一刻,任凭胡硕灵窍内的天地再怎么广阔,也终有枯竭坍塌的时候。 伤再小,积累多了也是会死人的。 血再热,流多了也是会倒下的。 胡硕从来没有奢望能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打赢这场战争,但他知道夏生会回来的,会带着镇国军回来的,所以他所需要做的,便是撑到那一刻。 从夕阳西下到夜幕降临,胡硕已经撑了快两个时辰的时间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藏私,而是发挥了十成的力量,到现在,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从中断裂,他身上璀璨夺目的灵气光辉已经变得无比的羸弱,眼看就快要熄灭。 他还能等到夏生带兵来援吗? 或许,等不到了吧…… 胡硕咬着牙,脸上写着狰狞,心中满是不甘。 若是唐子安还活着,若是韦秋月没有失踪,若是春闱之后书院数百精锐没有葬身归途,若是刑部和裁决司没有残害那么多的学生,若是守山大阵尚在,若是…… 现在,一切都晚了。 胡硕手中的剑越来越沉,身上所流淌的鲜血越来越多,但他毕竟是尊级强者,每一次出剑总能使得蛮军四五位强者为不句山陪葬。 直到下一刻,胡硕眼前的所有敌人突然都朝着四周绕了过去,一位器宇轩昂,长发披肩的中年男子来到了他的身前,足以让他万念俱灰。 从战事刚刚开始的时候,胡硕便试图找到这个男人,因为只要杀死他,便能令蛮族大军军心大乱,便能为人类的胜利创造出最有利的局面。 可惜的是,胡硕接连斩了三位祭司,五名旗首,这个男人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直到现在。 直到胡硕已经远不如全盛之时。 胡硕微微弓着腰,抬头看着男人那双深沉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山峰屹立在天地之间,是那么的不可动摇,那么的让人敬畏。 便正如他的名字那般。 苍山。 蛮族只有一位圣阶,便是他们的大祭司叱奴阎,因此苍山不是圣阶。 可即便如此,现如今的胡硕也已经不是这位蛮王的对手了。 苍山的到来,只是为了给这位春秋书院的副院长送终,为不句山送终,进而,为大缙王朝送终。 但令苍山没有想到的是,在看到自己之后,面前这个人类竟然没有露出任何恐惧或者绝望的神色,反而微微一笑。 “原来你真的来了。” 说完这句话,胡硕不做半分犹豫,身后一对墨色长羽奋力一振,手中长剑绽放出了最为盛大的光辉,直接向苍山冲了过去。 见状,苍山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两人皆为尊级强者,面对胡硕的濒死一击,哪怕是他也仍旧不敢小觑,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想到,即便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这位人类强者也能刺出如此完美的一剑。 因此在下一刻,苍山从袖中抽出了那支专属于自己的长旗,苍山图腾现,向后暗暗退了半步,准备让过胡硕的这一剑。 但接下来,最令苍山为之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胡硕的一剑的确没能碰到苍山的衣角,而是被对方轻而易举地闪了过去,但在一剑落空之后,胡硕竟然没有回头,而是携剑势一往无前,或者说,是一路往下,杀向了苍山身后的蛮族大军! 见状,苍山顿时目色一怔,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胡硕已经在万千蛮族勇士中杀出了一条笔直的血路,只用了一剑,就从山顶又杀回到了山腰处! 剑锋所向之处,赫然便是原先书院守山大阵的阵枢! 第四百五十八章我以我血铸春秋! 胡硕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管是蛮族人一方,还是人类一方。 因为没有人知道胡硕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这位春秋书院的副院长眼看大势已去,蛮族大军势不可挡,所以干脆抛弃众人独自逃生了? 这样的猜测当然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就在胡硕仗剑下山之前,他遇到了今日唯一一个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人。 蛮王苍山。 若是今日没有蛮王御驾亲征,就算胡硕不敌蛮人这十万大军的冲击,想要走至少是没人能拦得住的,可有蛮王在,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所以这或许便是胡硕最后的离开的机会。 大部分蛮族强者都是这么想的,但苍山并不这么想,因为他分明看到,胡硕并非是想要逃下山去,而是在抵达山腰之后一个转身,朝山腹处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苍山并不知道胡硕准备做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绝不能让胡硕再继续前行了! 因此在下一刻,苍山手中长旗一挥,掀起了一层狂暴的血浪,冲垮了山间的草木,击碎了地面的土石,直接从数百名蛮族强者身上碾了过去,浪头所向之处,便是胡硕逃离之所。 此时的胡硕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即便他的这一剑乃是他生平最快的一剑,但在经过一路上无数蛮人的阻拦之后,也逐渐慢了下来。 相反,苍山却正处于全盛时期,因此血浪落下的速度无比的惊人,就像是在山涧凭空多出了一道急坠的瀑布,紧紧追着胡硕的脚步,看起来随时都会将他吞没。 胡硕知道苍山已经追了上来,却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停下脚步,那么今日春秋书院就彻底完了。 但不管胡硕手中的剑再怎么光辉熠熠,身后的墨色长羽震得再如何急促,也仍旧无法弥补此时的他与苍山之间的实力差距。 胡硕前行的速度很快,但血浪坠落的速度更快,在不到三息的时间里面,苍山已经来到了胡硕身后丈许! 化作血浪的苍山旗头几乎已经卷到了胡硕的长衫,立刻将其侵蚀成了片片碎屑。 而这个时候的胡硕才刚刚来到山腹间的那片乱石堆前,前方数丈之外,便是唐子安葬身的那处煞泉。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唐子安以身镇邪煞,所以现如今的煞泉显得波澜不惊,别说是当日引来冲天煞气的奇景了,现在水中根本连半个气泡都不曾冒出,看起来就像是一潭绝对的死水。 但即便如此,此煞泉毕竟是当初书院守山大阵的一部分,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感受到异族强者的入侵,煞泉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下一刻,一道灰色的气柱从煞泉的泉眼处缥缈而起,看着弱不禁风,却在瞬息之间就来到了苍山的身前,主动迎向了那片恐怖的血浪! “唰!” 刚一相遇,两者所掀起的能量风暴便朝着四周肆虐开来,仿若有天威之力,震得不句山的山石滚滚而落,如惊涛骇浪上的阵阵雷鸣,而胡硕则变成了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扁舟,看起来随时都会覆灭。 但胡硕早有准备,非但没有被那狂风劲浪掀翻在地,反而借此之力将身速再度提升了三分,在山腹洞口前划出片片残影,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朝着阵枢腹地疾掠而去。 相比起希望之野和神兵阁,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处才是春秋书院真正的禁地。 只是普通的学子、教习,乃至于院士都并不知道此中的秘密,更不知道在这里曾经关押着一位五百年前的超级符阵大师。 但胡硕知道。 因为他是书院的副院长。 当唐子安殒落,书院守山大阵消失,胡硕一路披星戴月自落日谷赶回不句山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探查书院守山大阵的阵枢是否完好如初。 最后调查的结果正如他之所料。 果然,那个常年被关押在此,以生命力作为守山大阵能量源泉的老人消失了。 而在洞口碎落的山石边,胡硕则发现了唐子安的随身佩剑。 于是几乎在瞬时之间,他便知道了唐子安是为何殒落的。 只是当时的他以为,是那位老人自行挣脱了铁索的束缚,杀死了前来阻拦的唐子安,至于山石上所残余的浩然剑剑痕,则极有可能是夏生在出手搭救唐子安之时所留。 冥冥之中,似乎得以唐院长的英灵保佑,当胡硕再次回到此处的时候,那座原本已经成为了一潭死水的煞泉重新活了过来,并帮他挡下了苍山的追击。 但非常可惜的是,在失去了守山大阵本身的力量根源之后,煞泉中所蕴藏的煞气早已不复当日之威,所以苍山的脚步只被迫顿留了两息的时间。 两息之后,狂暴的血浪将那条灰色的气柱尽数吞没其中,再不得见。 胡硕趁着这宝贵的两息时间,已经深入了山腹之中,来到了当初关押应天悟的地方,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苍山比他所想象的更加强大,那道汹涌而来的血浪也比他预想的速度更快。 胡硕已经没有时间做完他想做的一切了。 他的眼中闪出了一抹遗憾,嘴角浮出了一丝苦笑。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或许真的是天不亡大缙,天不亡春秋,便在苍山突破煞泉的拦截,又一次扑到胡硕身后的时候,突然有一缕清光从天而降。 如一把绝世无双的利剑,轻而易举地将那无边无际的血浪从中斩成了两段! 苍山的脚步因此而止,他手中的长旗被削落了一角,飘落在地上,顿时化作一丝黑色的尘烟,就此灰飞烟灭。 而在苍山的身前,则突然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色劲衣,打着赤脚的小姑娘。 正是江柒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柒柒便一直藏身在不句山的山腹之中,直到此时,惊艳而出,只用了一道指剑,便破开了蛮族圣物,苍山旗!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便在苍山被江柒柒这一剑所阻的同一时间,胡硕已经来到了应天悟曾经所站的方位,一声低吼自他的口中长啸而起,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以及如泣如血的悲壮。 下一刻,藏于石壁四方的精石铁索长杨而起,很快便顺着胡硕的四肢缠绕而上,将他拉至半空,成了一个大字型。 一端连接着煞泉的竹管就像是一条蛰伏了百年的毒蛇,狠狠地抬起头来,扎进了胡硕的心脏。 胡硕的长发随之狂乱而舞,他的目色无比的狰狞,脸上尽显疯狂,却没有半点悔意。 紧接着,一道古朴且恐怖的气息自不句山激昂而起,朔明峰、凌霄峰、日照峰、琼华峰四大主峰从沉睡中醒来,腹洞内光明大盛,映在蛮王苍山的脸上,一片惨白。 春秋书院守山大阵,就此开启! 第四百五十九章大缙未来在君手 似乎是感应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原本已经掠至洛阳城头的夏生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回望不句山的方向,心中骤然一沉。 他不知道现如今书院中的战事究竟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荆棘军是否来得及赶到不句山,但他却在隐隐中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可时至此刻,对夏生来说,哪怕春秋书院已经失守,哪怕蛮族大军已经一马平川,如疾风过境,他也顾不得了,也回不了头了。 因为相比起书院,秦家和叶家当然更重要。 他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兼顾大缙的每一寸土地。 有舍,才有得。 而在这一刻,他选择了继续向着洛阳城前行。 因为秦嫣在那里,威宁侯府在那里,太子,也在那里。 洛阳城的城门已经封锁了,但这当然是难不倒如夏生这般的尊级强者,此时的他可顾不得京都的禁空令,直接与叶小娥等人从城门的上方闯了进去。 所幸此时洛阳城中绝大部分的军备力量都集中在了月华街,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集中在了善堂门外,另外一部分士兵则匆匆赶去了皇宫,因此夏生一行四人并没有遭到太大的阻拦。 四人一路来到太祖皇帝的那座雕像前,毕庆文向着夏生沉沉地一点头,便毫不停歇地向着洛阳城北去了。 夏生只来得及简短地交代一声:“万事小心。” 至于叶小娥则面若寒霜,脸上萦绕着一层让人心悸的冷雾,对夏生开口道:“我要回府,你来不来?” 夏生略作犹豫,说道:“宁征先随你回去,我去趟皇宫,只要今日那把龙椅的归属定了,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叶小娥点点头,干脆利落地道:“好。” 话音落下,叶小娥也不再拖泥带水,直接灵气一闪,仿佛化作了一道暗青色的流失,向洛阳城东坠去。 宁征紧随其后,手中长剑一挽,郑重其事地对夏生开口道:“先生保重。” 言罢,宁征也跟着叶小娥消失在了夏生的视野当中。 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遥望着远方那座巍峨的宫殿,眼底悄然闪过了一丝肃杀意。 然后他单手倒提浩然剑,脚面在地上踩出了一道浅浅的脚印,直接越过了太祖皇帝的雕像,向着皇宫进发。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夏生手中的长剑轻轻拂过雕像上方的精石,立刻将太祖皇帝那张不可一世的面容削掉了大半…… 片刻之后,夏生在半空中俯瞰着宫墙内的斑驳血迹,以及一众禁军和身着皇朝学宫院服学生的尸体,不禁轻轻眯起了眼睛。 看来宁王已经先他一步来了。 念及此处,夏生心下稍安,正待继续向前,却见到夯大力护卫着一名老者从远方走了过来。 夏生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老者的身份,立刻从空中落回了地面,沉声道:“叶相。” 老人笑着点点头,还不等夏生继续开口,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今日宁王来得及时,太子尚未能登基。” 一切正如夏生之所料,但他并未因此而彻底放下心来,而是进一步问道:“现在二人在何处?” 叶相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当即明白了夏生想要做什么,但他并没有阻止夏生,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子回了东宫,宁王则去了秋月殿。” 夏生点点头:“我想借大力一用。” 闻言,叶相当即决绝地摇了摇头:“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事败,我叶家承受不起如此千古骂名。” 夏生暗暗皱眉:“事到如今,还有退路吗?” 叶相顿时挺直了腰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不在乎今日之后,我叶家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对待,但我在乎百年之后史书上是怎么写的。” 夏生顿时摇摇头道:“史书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 叶相为之默然,良久后才喃喃而道:“但我需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闻言,夏生再无话可说,只能怅然一叹。 许是叹叶家满门愚忠,许是叹叶家主动放弃了天大的机缘。 “既然如此,那便不再打扰了。” 夏生对叶相微微颔首,顿了顿,复又开口道:“若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叶相轻轻一笑:“届时老夫自当扫榻以待。” 话音落下,夏生已经再次展开了身后的两对长翼,争分夺秒地向着皇宫的西侧而去。 他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去往太子所在的东宫。 而是去了秋月殿。 因为相比起太子的生死,夏生更需要在这之前确定宁王的心意。 从皇宫正殿到秋月殿,夏生只用了不到三息的时间,而等他站在秋月殿大门之前的时候,却发现宁王竟独自一人站在殿中,正背对着他看着壁上的圣像出神。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包括七月。 “夏公子终于回来了。” 闻言,夏生不禁轻笑道:“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我会来。” 赵辰点点头,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早在夏公子进入洛阳城的时候,我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说完这句话,赵辰悠然转过身来,眼中似乎有些失望:“只是我没想到,夏公子会先来我这里。” 夏生轻轻拂了拂衣袖:“怎么,我来不得吗?” 赵辰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夏公子应该没有选择才对,毕竟,若是太子登基,他第一个要除掉的人肯定是你。” 夏生眼中的笑意更盛了三分:“如果我选择让大缙后继无人呢?” 闻言,赵辰目色骤然一沉,开口问道:“可夏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是洛丘的后人。” 此言一出,整个秋月殿中的气温骤然而降,仿佛空气中有一根看不到的弓弦,随时都会崩断。 但即便如此,赵辰仍旧保持着应有的沉着,复又问道:“那么,夏公子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做到呢?” 这一次,夏生的回答更加简单直接:“凭我手中的剑。” 说着,夏生的手腕下意识地向上抬了三寸,一抹璀璨夺目的湛蓝色光辉自他的腕间急促升空,将整个秋月殿映如白昼。 便如同所有在金元秘境一役后初见夏生的人一样,赵辰的双眼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一丝震撼之意。 “你已经是武尊了?” 夏生笑着点点头:“不错。” 言毕,夏生骤然一挥手,将一缕看似虚无缥缈的剑气刺向了秋月殿的东南角。 随着一声轻吟,七月被他从黑暗中逼了出来,手中的匕首已经断作了两截。 第四百六十章圣阶之下全无敌 赵辰失算了。 他以为夏生没有选择,或者说,他坚信如果夏生真的活着从金元秘境归来,面对此时之局面,一定会在大缙皇位的归属上支持自己。 正如他对夏生说的那样,一旦太子登基,那么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夏生。 但赵辰没有想到,夏生竟说自己是洛丘的后人。 他更不知道,在夏生的身后,还站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位白衣剑客。 缙帝因此而驾崩,人类两大圣阶因此而折戟沉沙,妖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如丧家之犬仓皇而逃。 诚然,夏生还不是圣阶,但今日之洛阳,也没有圣阶了。 不说留在秦家的应天悟和秦嫣,也不提此时赶回叶家的叶小娥和宁征,单是夏生一人,于皇城宫墙之内,谁能与敌? 若是夏生真的选择让大缙皇室后继无人,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可看着夏生一剑将七月重创,看着夏生腕间那不可一世的湛蓝色武纹光辉,赵辰却突然笑了。 “你的条件是什么。” 与聪明人谈话的好处便在于,很多事情不必绕圈子,更不用打哑谜。 既然夏生的这一剑没有挥向自己,那么就说明一切还有商量的余地,所谓政治,原本便是谈判的艺术。 赵辰知道,今日夏生不是来杀自己的,哪怕他是洛丘的后人。 那么接下来,就是双方各提条件,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而夏生的条件非常简单。 “三点。第一,我要你确保我父亲毫发无伤,并将他交还于我手中;第二,我要你撤销和堂的力量,认命宁征为裁决司首座;最后一点,从今日之后,但凡与我相关之人事,皆可获得皇家特权,你我秋毫不犯。” 闻言,赵辰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夏公子的胃口是否太大了些?这到底是你的大缙,还是我赵家的大缙?” 夏生幽然一笑:“事实上,若不是今时妖、蛮二族大举入侵,草原人卷土重来,我不忍黎民苍生就此流离失所,浪荡无依,人类就此灭族,你赵氏皇族,已经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对此,赵辰沉默了很长时间,良久之后,直到七月已经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在落日谷的时候,我与先生就已经是朋友了。” 夏生非常认真地看着赵辰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请相信我,如果不是因为落日谷一役,我或许会选择扶持孚王坐上那把椅子,毕竟,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会更容易掌控一些。” 赵辰轻抬眉角:“莫非先生还想当第二个摄政王吗?” 夏生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有多想成为大缙的第六个皇帝。” 赵辰终于明白,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在这场谈判中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这并不是一场平等的对话。 于是他笑着摇了摇头:“先生难道就不怕我在这之后反悔吗?还是说,我应该感念先生之信任?” 夏生慢条斯理地将浩然剑收回腰间,说道:“皇室中人,何来信任之说?只是若你日后反悔今日之约,那我就带着妖族人、蛮族人和草原人来把大缙给灭了。” 夏生的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其中所涵盖的深意却令赵辰从心底升起了一丝凄寒。 赵辰相信,夏生一定会说到做到。 “最后,我希望你能做一个聪明的皇帝,而不会蠢到利用我的父亲来威胁我,因为我这个人,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被别人威胁。” 说着,夏生主动伸出了手掌,举到了赵辰身前。 这一幕与当初落日谷中的情形何其相似,只不过主动的一方变成了夏生,而场中的见证人,则多了一个七月。 赵辰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犹豫,便笑着握住了夏生的手,或许,也就握住了自己的未来,以及整个大缙的未来,全人类的未来。 然后他微笑着问道:“如此,先生还需要我再做些什么吗?” 夏生缓缓摇头,从怀中掏出了大缙玉玺,交到了赵辰的手中,开口道:“半个时辰之后,我在金銮殿上等你加冕。” 赵辰双手捧着玉玺,仿佛有千钧之重,一时间目色幽深,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与太子千方百计想要拿到的大缙玉玺,竟然会在夏生的手中。 他不想问这玉玺是怎么来的,但他必须知道那个人是否还安好。 “赵公公呢?” 夏生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赵公公已经去九泉之下继续服侍先帝了。” 闻言,赵辰也是满心感慨,然后他非常冷静地开口道:“哪怕我有玉玺在手,群臣也可能不服,天下人更不会服,毕竟,我不是太子。” 夏生转过身,迈步走到了秋月殿的殿门口,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半个时辰之后,大缙就没有太子了。” 言罢,夏生身形一闪,化作一缕湛蓝色的清光,自殿门口消失不见,在空中划开一条清晰的气痕,一路向东,再不回头。 当夏生重新现身出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东宫之外,而在他的身前,则走出了三位老熟人。 正是那日在忘归林中伏杀赵辰,后又在朔河之畔截杀孔森和李天虎的三位皇阶强者! 一位剑皇名为常信,是忘归林一役中死在夏生白焰剑阵之下那个常明的兄弟。 另外两位灵皇则同样是太子亲信,是站在修行界顶端的存在。 可惜的是,这一切在夏生的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别说是他们,今日就算是把整座皇宫内所有的强者全部堆在东宫大门之前,也拦不住夏生。 还是那句话,洛阳城中没有圣阶。 皇宫内同样没有圣阶。 而如今的夏生,已经于圣阶之下,全无敌了。 因此在下一刻,夏生轻轻一挥衣袖,甚至连剑锋都未曾出鞘,便自空中燃起了一条泛着蓝光的火带,向着三位皇阶强者飘渺而去。 火星落到常信的剑身上,立刻将其灼成了废铁,光带缠到那两位灵皇的手腕上,立刻让他们一瞬白头,从半百之年直接迈入了腐朽。 这是帝江的星火燎原,再加上沧海桑田的时间之力! 夏生仿若一阵清风,悄然自宫门之外拂来,再沉默离去,甚至懒得跟这些人多废半句话,因为他们注定为太子殉葬。 夏生给了赵辰半个时辰的时间准备登基,但事实上,他从秋月殿来到东宫,来到太子面前,只用了不到百息。 然后,他见到了那个站在太子身前的老人。 那个身穿青色长衫,衣摆处盛开了一丛荆棘花的老人。 他叫白丘。 第四百六十一章你不配当院长 白丘,对大缙王朝一众修行者来说,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相较而言,人们还是更习惯叫他院长。 大缙第一书院,春秋书院的院长。 但据说这些年白院长一直在外云游四方,因此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出现在世人眼中了。 不曾想,白院长又一次现世,竟然会出现在京都皇苑之内,出现在太子的身边。 而且是在即将决定大缙帝王之位归属的时候。 夏生不认识白丘,因为自从他进入春秋书院以来,便从来没见过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长大人。 但他认识白丘衣摆处的那丛荆棘花。 全大缙,只有两个地方的人可以将荆棘花图案如此堂而皇之地印在衣物之上。 一个是荆棘军。 另外一个就是春秋书院。 更重要的是,夏生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老人体内汹涌澎湃的剑气风暴。 因此夏生知道,老人与他自己一样,都是尊级强者。 如此,可供选择的答案就很少了。 荆棘军只有两位武尊,一个是叶江,另外一个是前两年葬身南川的副帅况其右。 而在春秋书院,除开唐子安、韦秋月和胡硕之外,就只有一个人的实力超过了尊级。 自然就是白丘。 夏生作为春秋书院名誉教习,见到院长自当行礼,可此时的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轻轻握住了腰间的浩然剑。 “大胆!白院长当前,你竟敢执剑!简直大逆不道!” 太子后退半步,抬手指着夏生,眼中的精芒却带着一些外厉内荏的意味。 不是因为夏生竟然活着从金元秘境回来了,而是在夏生来到他面前的这段时间里面,东宫一众禁军护卫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就连常信一众皇级高手也不曾现身。 若不是有白院长相守,恐怕太子早就被吓得抱头鼠窜了。 但事实上,从头到尾,夏生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太子的身上,而是在看着白丘。 此时听得太子此番诛心之言,夏生不禁冷冷一笑:“院长?原来你就是春秋书院的院长?真不知道是我大缙之不幸,还是书院之不幸。” 闻言,太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得白丘轻轻扬起了一只手臂,止住了太子接下来的责难。 “这位应该便是夏教习吧,近两年我虽然远离不句山,但关于夏教习的传闻还是听得很多的,这些日子书院正值多事之秋,也多亏了夏教习的照拂。” 白丘虽然称呼夏生为“夏教习”,但在字里行间却并没有太过高高在上的意味,反而显得很诚恳。 可惜的是,夏生对此并不领情,反而笑着摇了摇头:“白院长?我真不知道你究竟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能成为春秋书院的院长?” “请问,当牧北闯山,唐副院长身殒之时,你在哪里?” “当书院在春闱大比中节节败退,被天星院百般折辱之时,你在哪里?” “当周院士、沈徽等一众书院师生在归院途中被奸人所害,全军覆没之时,你在哪里?” “当裁决司、刑部,以及这位太子殿下封山锁道,肆意残害书院弟子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对了,或许白院长还不知道,就在你我相见的这一刻,蛮王苍山正率领十万大军突袭不句山,我去调集了荆棘军奔赴不句山解围,敢问,你做了什么?” 夏生的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利剑,狠戾地刺向白丘的心间,而等到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白丘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改变。 “蛮族人到了不句山?” 夏生看着白丘眼间那不似作伪的急色,点了点头:“还好,你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冷漠,这让我略微欣慰了一些,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夏生此时的这番话有些可笑,但太子没有笑,白丘也没有笑。 因为夏生已经用腕间的湛蓝色光辉证明了自己有要这个解释的资格。 白丘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是你让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句话非常的模糊,但夏生却听懂了隐藏在其中的深意。 白丘没有选择,是因为夏生选择了九皇子。 而一旦九皇子上位,就一定会扶持叶家和荆棘军,对付裴家。 白丘不能让这一幕发生。 因为六个字。 太宗皇帝之死。 还记得当初在金元秘境中的时候,胡天行曾经对夏生说过,太宗皇帝的死,总共有五位元凶:草原王纳兰若雪、太子太师白川、徐悲的后人徐一刀,负责统领北伐事宜的神威大将军朱元霸,以及,剑圣裴旭。 如此一来,桂花巷一役,徐家为何视而不见,就很好理解了。 因为当日要杀夏生的人当中,有裴家的人。 而自从两百多年前起,裴家和徐家就已经结下了牢不可破的联盟关系。 今日白丘选择太子,也是基于同样的一个理由。 因为白川是他的大伯,同时也是上一任春秋书院院长,白夫的哥哥。 所以春秋书院与徐家、裴家,从来都是最天然的盟友。 虽然此时的白丘并不知道,夏生已经拜了裴袁为师,但祭天大典一役,夏生联手慕尘衣重创了裴旭,因此夏生与裴家的关系就此变得极其复杂。 谁也不知道如果宁王上位,究竟会不会对裴家动手。 但白丘必须提前扼杀掉这个可能性。 夏生听懂了白丘的理由,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接受。 因此在下一刻,夏生摇摇头开口道:“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今日会出现在这里,也许以我现在的实力,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杀死你,但同样,你也不可能杀死我,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比我着急。” 白丘轻轻挑了挑眉头:“为什么?” “因为我是洛丘的后人。” 此言一出,白丘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因为他同样听懂了夏生这句话当中的深意。 现在大缙王朝正处于濒临破碎的边缘,京城内秦家之反将给洛阳带来极大的动乱,妖族已经渡过了朔河,正在向着大缙腹地长驱直入,草原人已经灭了西岭军,不日即可兵临洛阳城下,而在不句山上,还有蛮王的十万大军枕戈以待。 若大缙皇位迟迟不定,国中迟迟无君,那么大缙就完了。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缙帝告诉秦小花的至高真理,放在此时此地,更加恰如其分。 而夏生是洛丘的后人,所以他完全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大缙王朝走向毁灭而无动于衷。 但白丘不行。 即便夏生认为他这个院长并不称职,但他毕竟是春秋书院的院长。 他必须以书院为重,以大缙为重,以天下为重! 所以,夏生可以跟他无止境地耗下去,哪怕没办法杀死他,但只要拖住太子不让其继位,便足够了。 可白丘耗不起。 良久的沉默之后,白丘终于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挥出了他此生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剑。 斩向了太子赵昊的头颅。 第四百六十二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时距离缙帝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而在这一个时辰里面,上官雪晴仍旧止步于月华街的街口处,半步未曾逾越。 不是因为她尚未从缙帝驾崩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而是如今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听命于谁。 世人皆知,裁决司是缙帝的直属力量,有着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绝对权利,但现如今…… 缙帝死了。 缙帝一死,就意味着大缙要变天,那么今日秦家抵抗裁决司的抓捕,是否还能算得上的谋反? 毕竟在上官雪晴看来,不管大缙的下一任皇帝到底是谁,是太子还是宁王登基,在立足未稳之时,恐怕都不会贸然对秦家动手。 而上官雪晴作为裁决司掌玦使,作为今日在洛阳城内裁决司的最高统帅,她必须为大缙的新皇考虑。 所谓忧君之所忧,劳君之所虑,便是如此。 所以上官雪晴选择了按兵不动。 有着与上官雪晴同样疑虑的,还有如今混迹在禁军当中的一位中年书生。 他姓狄,是缙帝生前最为信任的几个人之一,同时也是和堂堂主! 今日和堂向秦家善堂发动总攻,狄先生当然来了,只是未曾亲身踏入月华街,而是在远处督战。 这也让他幸运地活到了现在,并没有被应天悟所布下的杀阵斩成两段。 但令狄先生没有想到的是,缙帝竟然葬身于长白山。 这一惊变打乱了狄先生所有的部署,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有些固执地认为,缙帝即便驾崩,也一定会有遗命传回。 而现在他所需要做的,便是等。 等缙帝的遗命传来,等皇宫中发生新的变化。 最后的结果是,狄先生没能等到缙帝的遗命,却等来了朝廷的一封圣旨。 因此在下一刻,上千禁军沉膝跪地,上官雪晴率领裁决司一应高手撤离,而狄先生则有些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眼中满是木讷。 从现在开始,和堂就没了。 这是宁王殿下的亲令,不,更加准确地说,如今的赵辰已经不是殿下了。 而是陛下。 大缙王朝第六任皇帝的登基大典非常的简陋,或者说有些草率,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如今正值战时,此举也的确无可厚非。 最重要的是,赵辰终于坐上了那把代表着大缙最高权力的椅子。 现在的他,就是缙帝了。 赵辰并非太子,却登了帝位,按照族制来说,这并不符合规矩,甚至有逼宫夺权之嫌,可在后世的史书上,一定不会如此记载。 因为太子赵昊死了。 据说是突生风寒,暴毙而死,至于这是不是真相,早已不再重要。 赵辰继位后所发出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命裁决司和禁军退兵,赦秦家无罪。 第二道圣旨则送往了威宁侯府,册封夯大力为神勇大将军,接手京城内一应兵权,成立护国军,随时准备迎击外族人的侵略。 第三道圣旨发往镇国军军营,调集全军将士向西开拔,抵挡草原人的进攻。 第四道圣旨则分别去到了天星院和皇朝学宫这两大书院,强制征调书院一众师生共御外敌。 其中天星院众人奉命赶往朔河,拦截大聚北侵的妖族人,而皇朝学宫的人则开赴不句山,与荆棘军一起抵御蛮军的冲击。 最后一道旨意,是给尧北军的,不过以今日的形势来看,十方侯所统领的尧北军是否存活都是一个问题,更别说圣旨能不能送到了。 但至少赵辰能做的都已经全部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大缙的气数是否未尽了。 夯大力手中所谓的护国军,只是最后的防范手段,如果真的让蛮族、妖族和草原人的大部队打到洛阳,那恐怕赵辰就真的成为亡国之君了。 赵辰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夏生同样不愿如此,否则早在秋月殿的时候,他就一剑斩了这位大缙新皇了。 而就在赵辰登基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有相关战事的情报传回了京城。 首当其冲的便是荆棘军大胜的消息。 春秋书院副院长以生命为代价强行开启了守山大阵,成功阻截了蛮族十万大军登顶的脚步,同时击杀了近三万蛮人,重创蛮王苍山。 荆棘军随之赶到,趁势追击,再度歼灭蛮族五万大军,苍山带领剩余残部逃离了不句山,被打得落花流水。 不句山大捷的消息一传回洛阳,便引得万民欢呼,而刚刚坐上龙椅的赵辰也在暗地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一个坏消息便随之而到。 草原人的铁骑一马平川,已经杀到了汴州与泉州的交界线上,镇国军副帅徐仓被草原王纳兰若雪一刀斩落马下,再度长驱直入五百里! 直到这个时候,夏生才终于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在高宗皇帝殒落的那一战中,其中一位元凶便是这个草原王。 这也意味着,纳兰若雪是圣阶! 草原人里面唯一的一位圣阶! 还是那句话,圣阶是可以被人命给填死的,但前提是,你要有那么多的人。 今日之大缙遭到蛮族、妖族和草原人的同时围剿,分兵各路,又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去对付纳兰若雪? 而偏偏,人类最负盛名的两位圣阶强者,裴旭和扬天笑,皆在祭天大典上受了重创,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全盛之时! 慕尘衣追着妖帝而去,不知所踪,那么在大缙谁还能拦得住纳兰若雪的脚步? 不等夏生想好对策,第二个噩耗便紧接着传回了皇宫。 叶江的死讯终于传来了。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墨家反了,领头的便是曾经春秋书院的学生,墨渊。 除此之外,天星院还送回了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 此番妖族大军大举北侵,领头的并不是妖帝,而是妖族公主,紫菱,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妖族的第二位圣阶强者! 毫无疑问的是,天星院的第一场战役遭到了史无前例的惨败,他们送回洛阳的也并不是单纯的战事情报,而是求援信。 但时至今日,大缙又哪里还有援兵给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夏生终于开口对白丘说道:“我去南边,你去哪里?” 第四百六十三章一触即发 夏生选择去南边,当然有着非常充足的理由,因为慕尘衣在那里,叶帅的尸骸在那里,妖族人在那里,墨渊,也在那里。 时至今日,夏生仍旧不知道墨渊为什么要背叛人类,更不知道叶帅的死与之到底有没有关系,他必须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阻止妖族人继续北进的步伐。 想要做到这件事,单凭他一个人当然办不到。 但慕尘衣可以办到。 除此之外,妖族中所出现的第二名圣阶强者也让夏生十分在意,冥冥之中,他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却没有战胜对方的把握。 可或许重伤之后的裴旭和扬天笑联手有这个把握。 此番南下,叶小娥当然也要跟着去,这一次,夏生却再也没有了劝阻她的理由,毕竟,她父亲就死在了南川。 秦嫣从夏生的口中得知了秦小花生还的消息,心中的重担顿时卸下了一大半,加之如今京城内局势已定,对于夏生这最重要,也或许是最惊险的战斗,她摒弃了善堂堂众的劝谏,毅然决然地随夏生离开了。 同行的,自然还有宁征和毕庆文,另外夏生也千里传信于裴袁,希望双方在秀城汇合。 草原人那边虽然势如破竹,但至少还有镇南军的主力部队拖上几日,再加上蛮族已经大败而归,荆棘军和春秋书院一众师生也可以腾出手来阻截草原人。 更何况,白丘也选择去了西边,夏生相信,这位春秋书院的院长即便不敌纳兰若雪,也至少有与其周旋纠缠的手段。 所以现在对大缙威胁最大的,同时也最关键的,反倒成了南方的妖族大军。 所以此行夏生几乎是动用了自己全部的能量,若不是七十二盟盟主南斯容,以及其他几大宗门的门主尽数葬身长白山,导致如今的七十二盟分崩离析,一盘散沙的话,其实这些各大门派中的修行者才是夏生手中最有力的武器。 夏生失去了南斯容这个最坚实的盟友,也就在七十二盟中失去了最大的话语权,如今唯一能够掌控七十二盟的方法,只能依靠朝廷。 有赵辰在,夏生对此并不是特别担心,但这需要时间,而他此番南下,最需要争取的,就是时间。 因此夏生索性便没有联络七十二盟的人,而是直接向着秀城去了。 根据从天星院传来的最新情报,妖族大军似乎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渡过朔河,或许是因为妖帝的失踪,也或许是因为在他们北上的途中发生了什么别的意外,但总之,这对于夏生而言是一个好消息。 当夏生一行人乘坐善堂的飞撵赶到秀城的时候,竟然一个妖族人也没有遇到,迎接他们的,是一名身负长剑的老人。 夏生当先一步,来到老人身前见礼,恭声而道:“老师。” 裴袁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有些不满意地撇了撇嘴道:“你们来得也太慢了,若是妖族人真的有心打过来,恐怕如今的秀城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夏生并不在意裴袁口中的抱怨,反而对他言语中的深意更感兴趣。 “妖族人那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裴袁两手一摊:“还能是什么情况,我只能说,那个妖族公主的确有两把刷子,居然打到朔河就不打了。” 闻言,夏生顿时心中一惊,沉声道:“果然是好手段。” 妖族大军浩浩荡荡而来,接连击溃了由叶帅带领的荆棘军先头部队,以及天星院的援军,却并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停在了朔河。 这件事情乍看起来很没有道理,实际上却是紫菱最英明神武的决定。 如此看来,妖族人并没有准备一口气吞下整个大缙王朝的打算,而是准备与人类划江而治,打一场持久战了。 而他们之所以会选择朔河作为分界线,当然是因为妖族人擅水,一旦被他们全线占领了朔河流域,人类大军想要反攻回去,恐怕真是难入登天! 毫不客气地说,如今的朔河变成了一道最可怕的天险,彻底阻拦了人类大军南下的步伐,也将大缙王朝的版图一分为二。 在水中交手,人类修行者毫无胜算。 想当年高宗皇帝还在位的时候,虽然从妖族人手中收复了南疆十三郡,却再难建寸功,因为一旦妖族人遁入南海水中,便无处可寻,更无力去追了。 如今妖族大军把阵线从南海拉到了朔河,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就像是一把锋利地匕首抵在了人类的咽喉,让大缙王朝就此失去了半壁江山。 诚然,妖族人想要彻底掌控南疆,还需要扫平很多障碍,比如天星院,比如七十二盟,但有墨家在,有源源不断的妖族强者自南海赶来,这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夏生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于是他转而对裴袁问道:“据说妖族人里面又出了一位圣阶,先生可曾见到?” 裴袁摇了摇头:“之前我本来想要把那妖族公主引过来宰掉,就是那圣阶出现坏了老子的好事,虽然仓促之下没能看清对方的样子,但似乎是个娘们儿。” 夏生沉了一口气,突然回头问向秦嫣:“尧北军有消息了吗?” 秦嫣摇摇头:“如今整个朔河以南的所有渠道都被妖族人封锁了,即便有消息也传不出来。” 闻言,夏生似乎显得有些失望,他知道,时间紧迫,自己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于是他扬了扬手中的浩然剑,对裴旭问道:“现在秀城里面有多少人?够不够打一场?” 裴袁挑了挑眉:“打当然是可以打的,我裴家来了两百个好手,韩家也来了差不多两百人,我爷爷把长白山里面还有气儿的也都带来了,再加上天星院的一些残兵败将,七七八八算起来,差不多总共有两千多人。” 夏生点点头:“够了,先生你先把所有人集结一下,我去见剑圣,此战不求大胜,但求一战摧毁掉妖族的顶尖力量,使其军心大乱!另外,我需要送一个人到朔河对岸去。” 裴袁不禁疑道:“谁?” 夏生笑着将身后的那位老人让到了前面,对裴袁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兄弟,最擅符阵之道,想必先生你也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便是昔日竹林七贤之一的,应天悟!” 第四百六十四章一夫当关 人的名,树的影! 毫不夸张地说,竹林七贤这个称谓在大缙这五百年的历史中,绝对算得上是人皆尽知的存在,而应天悟这个名字,更在世人心中拥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 那毕竟是大缙最早的一批先贤之一。 面对如此重要的一战,夏生当然带上了应天悟。 虽然今日之应天悟尚未恢复到全盛之时,他的身体仍旧显得有些虚弱,但他在符阵之道上的造诣,却足以在妖族大军的身前布下一座铜墙铁壁。 更重要的是,一旦应天悟渡过朔河,抵达妖族大军的后方,便能成为决定此战胜负的关键。 裴袁看着应天悟,不自觉地在心中升起了一丝崇敬之意,他微躬腰身,说道:“原来先生还活着,如此,天下可定!” 应天悟则看着夏生,开口道:“天悟定当竭尽全力。” 这一幕带给了裴袁更大的震撼,联想到之前夏生曾介绍应天悟是他的兄弟,裴袁终于意识到了夏生的真实身份。 “你……你……” 夏生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当着在场所有人笑着道:“不错,我是洛丘。” 闻言,裴袁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无话可说。 夏生交代完了所有的战略部署,然后便去了秀城的城主府,在那里,有两个他必须要见的人。 剑圣裴旭,以及,云隐大帝杨天笑! 见到夏生到来,裴旭和杨天笑不约而同地自眼中闪过了一抹警惕之色,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对夏生发动攻击。 见状,夏生心中大定,他迈步走到二人身前,开口道:“今日一战,无关立场,无关态度,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我人族血脉之延续,若二位肯摒弃前嫌,我愿作为先锋,让妖族从历史上谢幕!” 良久的沉默之后,裴旭第一个开口道:“好!” 杨天笑幽然一笑:“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至此,除去春秋书院院长白丘和白衣剑圣慕尘衣之外,大缙王朝所有顶尖强者齐聚一堂,剑指南川! 正午之后,秀城城门大开,由天星院、裴家子弟、韩家子弟,以及当日祭天大典上所有的幸存者所组成的联军汹涌而出,化作一股滚滚洪流,冲向了朔河之畔。 而妖族大军则全部进入了朔河中,严阵以待,唯一一个站在岸边的人,是他们除了妖帝舜之外第二位圣阶,那是一个女人。 夏生、裴旭、杨天笑三人一马当先,最早出现在了那位红衣女子的眼前。 夏生看着对方,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他停下了脚步,笑着说道:“九筒,好久不见。” 是的,今日妖族大军中那唯一的一名圣阶,便是当初夏生在百马小西峰上遭遇的那条九目火蟒! 九筒得夏生之点拨,立地成圣,幻化人形,从此祸乱人间。 秦家在徽州的分堂全军覆没,说是被妖兽突袭,但若是普通妖兽,又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杀掉这么多人? 除非这头妖兽是圣阶。 而这一刻的九筒与妖族人联手,也完全在夏生的预料当中,毕竟他们本来就是同根同源的盟友。 九筒看着夏生,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犹豫之色,而是无比认真地开口道:“欠你的人情,我已经还过了,所以今日一战,还请勿怪。” 夏生轻轻一笑:“我既然能够帮你成圣,一步登天,自然也可以把你打落尘埃。” 言罢,夏生直接激活了腕间的剑型图符,深黑色的双翼伴随着一道湛蓝色的灵辉自他身后长扬而起,一片漫天翠影扎根于地底,将所有人类强者尽数笼罩于其中,磅礴的生命之意滋润着每一位人族战士的身体。 紧接着,夏生毫不讲理地拔出了腰间的浩然剑,直接向九筒急掠而去! 夏生率先亮出了战斗姿态,但最先抵达九筒身前的,却并不是浩然剑的剑气,而是一阵凛冽的寒风。 裴旭的拂晓剑后发先至,直刺九筒的心口。 面对真正的圣者一剑,九筒丝毫不敢怠慢,只见她腰肢轻轻一扭,整个人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其中一道身影主动迎向了拂晓剑,另外三人则尽数冲向了夏生! 面对围攻之势,毕其功于一役,优先击杀掉场中最弱的那个人,这是完全正确的策略。 但杨天笑又岂会让九筒得逞? 随着一道激昂的啼鸣,毕方神鸟拦挡在了夏生的身前,自白色长喙中喷出了一条恐怖的火龙,向着九筒的三具分身横冲直撞而去。 同一时间,夏生手中的浩然剑尚未碰到九筒的身躯,却同样自口中吐出了一道炎炎灼浪,与毕方的火龙纠缠在一起,顿时场中的温度提高了三倍不止! 圣者之火,外加神兽之火,让九筒的脸上终于闪出了一丝郑重。 然而,她接下来的选择却给了夏生一个天大的惊喜。 只见九筒不闪不退,甚至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之意,而是直接冲向了火龙的血盆大口! 轰!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声响起,九筒的身影猛地放大了百倍不止,九目火蟒真身乍现! 九筒属火,当然可以承受一定的火性伤害,但即便如此,夏生与杨天笑的合力一击,也仍旧让她受了不小的伤。 她的其中三只眼睛已经满目血红,身上的鳞片也撕开了一条长及半尺的口子,但由此代价所换来的结果,则是她与夏生之间的距离被缩短到了三寸之内! 夏生手中的浩然剑已经狠戾地刺入了她的腹部,然而,被伤痛刺激得更加狂暴的九筒则高高地扬起了长尾,毫无阻碍地抽中了夏生的身体。 嘭! 夏生被轰至半空中,双肋狠狠地向下塌陷,唇齿间更是鲜血横流。 但很快,两根穷桑藤蔓则在空中接住了夏生,进而将无穷无尽的生命之意注入了他的体内。 九筒见状,并没有乘胜追击空中的夏生,而是蛇身一荡,张开了血盆大口,化作一支凄绝的箭矢,轰向穷桑的本体! 毕竟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穷桑! 那可是一株尊级的生命之树,若不提前毁掉,当这场战斗被迫拖入持久战之时,那么胜利的天平就会逐渐向人类方倾斜。 不愧为开启了灵智的圣兽,九筒一早就看出了穷桑的价值,并且以佯攻夏生为诱饵,实际上却是声东击西,旨在一口吃掉穷桑,如此,她之前所受到的伤害均可从穷桑的生命之意中补充回来! 夏生见状,当即厉声喝道:“裴旭!” 不用夏生提醒,裴旭的剑已经出手了,但非常可惜的是,他手中的木剑在祭天大典一役被彻底毁掉,因此如今他所能动用的只有剑气和剑意,也就在速度上稍逊九筒三分。 来不及了。 九筒已经来到了穷桑近前半尺,下一刻,她就能一口将穷桑彻底吞入肚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轻鸣却突然从九筒的身后响了起来。 “唧唧!” 下一刻,一双利爪猛地抓住了九筒那粗大的身躯,片片蛋壳剥落在地,露出了一对可遮天蔽日的羽翅,只是轻轻一闪,便带着九筒冲上就九霄之外。 正如那首古老的歌谣所唱的一般。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四百六十五章决战 蛋蛋的真身原来是鲲鹏。 这件事情的确让夏生有些意想不到,但好在,蛋蛋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他这一边。 或者更准确地说,蛋蛋其实是站在了穷桑这一边的。 九筒同样未曾料到,在对自己而言最至关重要的这一刻,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蛋蛋会突然背叛自己。 毕竟,她又怎么会明白蛋蛋与穷桑之间的感情呢? 当夏生第一次进入忘归林,见到穷桑的时候,蛋蛋便已经在那里了,他陪伴了穷桑上万年的时光,一直依靠着抢夺穷桑的养分才活了下来,你可以说他们俩是针尖对麦芒,但换一个词,也可以叫做相濡以沫。 在这之前,蛋蛋曾救过夏生的性命很多次,比如在忘归林一役之后的归途中,再比如在百马小西峰的山顶之上。 但实际上,它并不是单纯为了救夏生。 而是为了救穷桑。 所以当夏生受到九筒伤害的时候,蛋蛋没有出手,但当穷桑的生命遭到威胁之际,他终于破壳而出,展翅飞翔。 鲲鹏是神兽,但如今的蛋蛋却并未修成圣阶,所以当他抓起九筒扶摇直上之时,裴旭和杨天笑也不约而同地追了上去。 夏生并没有与这两位人类圣阶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自始至终他的目标都很明确,送应天悟渡河。 九筒的威胁虽然尚未全部剪除,但至少在短时间之内,她已经无法阻止人类大军的脚步,自然也就无法阻挡夏生的脚步。 因此在夏生的带领之下,人类两千名修行者继续向着朔河逼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看到了那位久违的妖族公主。 紫菱。 这一次,夏生没有再看到五百年前青瑶的模样,而是看到了紫菱的真容。 紫发碧眸,红唇胜血。 紫菱就这么站在朔河的正当中,而在她的脚下,则踩着一具由血珊瑚打造而成的透明棺材,看向夏生的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好奇。 失去了九筒的庇护,紫菱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变得极其危险,所以在她的身边正围绕着无数的妖族强者,另外还有三名人类以身相守。 这三个人夏生都认识,或者说,与他们曾经是朋友。 比如那个被成为大缙三大仙姬之一的,来自百花宗的南鸢瑶。 再比如那个曾与夏生有过两面之缘,出身驭兽山庄的奎木。 以及,墨渊。 看到这一幕,夏生顿时明白了什么,开口对墨渊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当然是裁决司墨临之死的真相。 毕竟当日除了孟琦之外的唯一的人证,便是奎木。 世事无常,饶是夏生机关算尽,也不可能猜到奎木与南鸢瑶乃是一对兄妹,更不可能料到春闱大比一战,竟然让南鸢瑶对墨渊一见钟情。 听得夏生此言,让墨渊不禁深深一叹:“我原以为你已经死在了金元秘境中,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夏生摇摇头:“看起来你很失望。” 墨渊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我不希望你最终死在我的手上。” 闻言,夏生的脸上浮出了一丝或欣慰,或遗憾的笑容。 然后他将手中剑锋轻抬了三寸,笑道:“谁说我就一定会输呢?” 墨渊同样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指间的弓弦正满,点点头道:“如此,请。” 随着墨渊的这一声“请”落地,一场惊世绝伦的大混战就此展开,夏生主动迎向了墨渊,裴袁仗剑而行,与叶小娥、宁征、秦嫣、毕庆文四人一起杀向了紫菱,至于其他人族强者,则与水中的妖族大军战成了一团。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墨渊当然不是夏生的对手,因为今日之夏生,已经是尊级强者了。 但似乎从一开始,墨渊便没有与夏生单打独斗的意思,除去南鸢瑶和奎木二人的助力之外,几名妖族大将也看出了夏生的威胁之所在,纷纷杀了过来,一时间惹得朔河之水沸腾不止,很快便被鲜血染成了褪之不去的红色。 墨渊的本命武纹乃是弓,所以从战斗打响的那一刻起,他便主动拉开了与夏生两人间的距离,丝毫不给对方近身的机会,甚至好几次都险些趁着几名妖族大将对夏生的合围偷袭得手。 再加上计蒙和五色彩莲的加持,墨渊的每一箭都带着凄绝的寒意,以及让人捉摸不透的附加能量。 或者令夏生行动迟缓,或者令夏生流血不止,或者令夏生的灵窍出现短暂的枯竭,不一而足,的确让人头疼。 墨渊的本命灵和弓技皆属水,在朔河上交战,便相当于半个主场,一应手段施展开来更是事半功倍,自然是越打越顺。 反观夏生,他虽然有着尊级的修为,却无奈陷入了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每当他杀掉一人,便有另外的妖族人填补缺口,让他仿若深陷泥潭当中,整整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向前深入了不到百丈的距离! 即便夏生的真正目标并不是墨渊,但想要抵达朔河彼岸,他就需要彻底凿穿这条被妖族人用血肉之躯诸成的长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眼角一寒,看到墨渊手持长弓,对准了远方的那两千人类修行者。 空中的烈日仿佛在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漫天星光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寒光。 群星之怒! 墨渊准备动用群星之怒来肃清人类强者! 见状,夏生不禁心下微沉,毕竟群星之怒是他教给墨渊的,因此他当然知道当这一箭射出去之后,将会给人类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于是在下一刻,他伸出手,自半空中摘下了一条穷桑藤,轻轻一弯,便凝成了一把深绿色的长弓,夏生将掌心轻轻贴在穷桑弓之上,一条由灵气光辉所结成的湛蓝色弓弦凭空而现。 而夏生所选取的利箭,则是一条彩光熠熠的绿萝! 咻! 伴随着一道破风之音在空中炸响,夏生的箭矢抢先一步射了出去。 这一箭没有名字,却代表着人类永远难以企及的力量法则。 时间! 这便是货真价实的光阴之箭! 沧海桑田在空中呼啸而过,完全忽略了时间的束缚,从它离开弓弦,到击中墨渊手中的长弓,只用了不到一瞬。 一瞬之后,墨渊手中的长弓变成了朽木,萦绕在他身前的五色彩莲尽数枯萎,唯有计蒙勉强抵挡住了时间的侵蚀,以八方风雨为盾,将沧海桑田隔绝在了墨渊体外半尺。 但非常可惜的是,就如同九筒一样,墨渊并不知道他的对手并不止夏生一人。 下一刻,他脚底的朔河水面悄然荡开了一层漫不经心的涟漪,一柄泛着血光的匕首从水底跃然而上,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大腿中! 墨渊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着那个沉默寡言,长相普通的男人,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疑惑。 因为他已经忘了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 更忘记了这个人曾与叶江齐肩并行,走进了墨城那个伟大的陷阱。 墨渊甚至不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 毕竟吴桐这个名字,就如同他的面容一样普通。 这才是一名优秀的刺客最强大的伪装。 第四百六十六章最美不过一场烟花雨 墨渊骤然遇袭,顿时迫使南鸢瑶和奎木二人退守回援,夏生的身前的压力随之大减。 趁此机会,夏生猛地将手中的浩然剑向前投掷而去,剑锋所向之处,立刻出现了一条笔直而猩红的通道,直达朔河彼岸。 帝江四翼急急而震,宛若在河水上掀起了一阵恐怖的海啸,携一往无前之势,在不到十息的时间里面,便将夏生送到了妖族大军的正后方。 此番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撕开大缙边防,占领朔河这道天险,妖族人的先头部队只有不到五万人,这也导致他们只能以朔河为依托,竖起唯一的一道防线,而在朔河的另一边,则既无留守,亦无援军。 应天悟一直藏身于夏生的身后,始终未曾出手,待夏生以强突之法横渡朔河之后,他所遭受的抵抗就此变得零星了起来,应天悟这才现身出来,掠至一株杨柳树的脚下,开始布阵! 对人类一方来说,就连见多识广的裴袁都未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应天悟,更何况是妖族人? 但夏生的这番举动仍旧引起了妖族人极大的警惕。 墨渊在与南鸢瑶、奎木联手解决掉吴桐之后,并没有前去替紫菱解围,而是如附骨之疽一般,再次向着夏生的方向掠来。 这并不是夏生最为担心的,他更加在意的,是空中的那一阵阵雷鸣,以及从雷鸣声中坠下的那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 九筒果然还是挣脱了蛋蛋的束缚,从裴旭和杨天笑两名人族强者的围杀中逃了出来! 圣阶级强者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如果不是裴旭和杨天笑二人都在祭天大典上被慕尘衣所重创,或许擒下这条妖蟒并不在话下,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此时的应天悟正将全部的心神沉浸在布阵当中,受不得丝毫的干扰,而唯一一个能为他守身之人,只有夏生。 另外一边,裴袁等人对妖族公主的围杀也陷入了极大的阻碍当中,紫菱那无比强大的幻术,再加上无数妖族强者前赴后继的拼杀,令裴袁手中的剑寸步难行,叶小娥、秦嫣、宁征和毕庆文四人虽然实力已经今非昔比,但毕竟他们所面对的乃是数百倍于自己的敌人,一时间也是险象环生。 见状,夏生知道,自己不能再留手了,或者说,他必须拿出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底牌了。 于是在下一刻,一片七彩霞光骤然自夏生的体内激昂而起,七道泛着恐怖能量风暴的光团出现在夏生的头顶。 一黄、一紫、一青、一白、一暗、一银、一黑。 这便是夏生灵魂深处所剩余的七枚力量种子! 整整七枚力量种子同时出现,立刻引得天地为之变色,山河为之战栗,就连俯冲而下的九筒也情不自禁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本能的恐惧。 在七彩霞光的照耀之下,夏生的脸庞显得无比的明亮,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的意味,让人想要顶礼膜拜。 然后他轻轻挥了挥手,自唇齿之间悄然诵出了一个字。 “杀。” 话音落下,七枚力量种子同时升上了天空,相互纠缠盘旋,然后再轰然爆开,在空中拖出一条条绚丽的长尾,纷繁而坠,就像是下了一场美轮美奂的烟花雨。 其中黄色和紫色的力量种子同时冲向了九筒。 青色种子直落紫菱的头顶。 白色种子将整条奔腾不息的朔河映如沉雪,更将数万妖族战士的脸庞染得一片煞白。 暗色和银色的力量种子掠过长空,漫不经心地自众人头顶划过,去往了更加遥远的西方。 最后的黑色种子则一路向北,所向之处,赫然是比阴山更加荒芜的土地。 既然要毕其功于一役,那么,又何需再留手? 夏生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他仍旧未曾料到,当七枚力量种子离他而去之时,他的灵窍也随之变成了一片死地,他腕间的剑型武纹也跟着崩碎了。 他想要凭一己之力连创妖族、蛮族和草原人三大势力,所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巨大的。 比如此时的他已经无力再应对墨渊手中的那八方风雨。 但今日一战,毕竟不是他个人的战争,而是全人类的战争,因此就在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狂烈的马蹄声。 数万人类大军突然从朔河以南杀了过来,半空中旌旗招展,刀枪林立。 当先两人,赫然便是今日大缙王朝仅存的一位侯爷,十方侯韩柏,以及墨城一役除了吴桐之外的唯一一名幸存者,沈木! 而在他们身后的,则是那支常年镇守北方的铁血之师。 尧北军! 尧北军不但没有被妖族人灭掉,而且在最至关重要的时候赶到了朔河! 便在尧北军数万将士的嘶吼声中,九筒已经被两枚力量种子轰入了体内,她身上的蛇鳞开始急速熔化,她的九只眼睛闪烁着绝望的光芒,而她口中的毒牙则无声而碎。 裴旭的拂晓剑和毕方神鸟的火龙紧随而至,齐齐轰至九筒的头颅之上,使其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嘶吼,随即满目不甘地从空中坠落,沉入了那不知埋骨几何的朔河浪涛中。 夏生在空中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却已经来不及去关心那位妖族公主的生死,以及数万妖族大军的最终结局了。 因为他的气息正在变得越来越微弱,他的心跳几乎已经停止,他的脉搏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哪怕穷桑万藤正在源源不断地朝他的体内注入生命之力,也无法逆转。 夏生不知道在自己合上双眼之后,其余的三枚力量种子会不会如他所愿杀死草原王和蛮王,屠掉草原人的大军,他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有些眷恋地看了看尚在战场上厮杀的秦嫣和叶小娥等人,又看了看已经被尧北军重重包围的墨渊,他想要再见慕尘衣一面,却似乎也等不到了。 所以他将自己的最后一抹目光,停留在了应天悟的身上。 他看到应天悟终于完成了传送阵,他看到由胖子所带领的荆棘军余部,以及夯大力所率领的护国军纷纷自阵中走了出来,然后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任身体自空中无力地坠落下来。 任自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四百六十七章后来(大结局) 大缙王朝,永昌历103年夏,白马镇又下了一场大雨。 夏洪坐在屋檐下,看着眼前的雨幕簌簌而落,目色显得有些悠远。 那把跟随了他一百多年的菜刀就搁在膝间,哪怕经受了岁月无情的侵蚀,仍旧没有半点锈斑。 如今的他不但得以重归修行路,更在境界上再进一步,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刀皇。 能够取得这样的成果,除去他自身的努力和执念之外,更重要的,当然是依托于善堂那恐怖的资源堆积。 距离人类与异族的那场大战已经过去整整一百零三年了,有的人还活着,有的人则早已逝去。 比如蛮王苍山,比如草原王纳兰若雪,比如妖族公主紫菱,再比如秦小花。 如今善堂的总掌柜是秦嫣。 妖族人早就被赶回了南海,连水晶城也失去了,草原人的铁骑面对如神兵天降般的荆棘军、护国军、尧北军和数千修行者,直接全军覆没,如今的斩草防线早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至于蛮人,在苍山死后,则被赶到了更北的极寒当中,整个阴山方圆千里之内,包括曾经蛮族人的圣地,昊天塔,都被划入了大缙的版图。 这是人类最强大的时代,但绝大多数的人们却似乎渐渐淡忘了那个做出了决定性贡献的少年,除了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过的人。 比如秦嫣,比如叶小娥,比如宁征,比如毕庆文,比如孟琦,比如江柒柒,比如…… 今日之叶小娥已经在沈木和吴桐的拥戴下成为了荆棘军主帅,也是大缙王朝六百余年的历史中唯一一位女将军。 相比之下,宁征这个白马镇镇长的职务就显得有些屈才了。 不过基于这是他自己的要求,似乎也并不足以为奇。 曾经被夏生在体内种下了剧毒的肖震终究没能寻到解药,在永昌历元年毒发暴毙身亡,无后。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也兑现了他当初的承诺。 肖家的确是没了。 如今夏洪所住的这间“夏府”,便是宁征为他所搭建的,算不上劳民伤财,反正钱都是善堂出的。 至于那两个常年在他身边服侍他的小丫头,则是以前威宁侯府的丫鬟,据说是叶小娥亲自挑选来的。 除此之外,那些为夏洪说亲的媒人也踏破了夏府的门槛,哪怕过了一百多年仍旧络绎不绝,热情洋溢。 但夏洪却是一个都瞧不上。 倒不全是因为丧子之痛,而是在他的心中,始终还留着一个女人的影子。 那是缙仁帝的妃子,也是与夏洪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人。 是夏洪的女人。 当年若不是夏洪从她口中得知了高宗皇帝之死的真相,也不会在酒后不小心说给了叶江、秦战和徐锦然他们听到,或许,也就没有那场所谓的谋逆案了吧。 从承天门之变,到那场被扼杀在摇篮中的谋逆案,两代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挑战君威,可以说令人钦佩,也可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终归还是太过幼稚。 或许包括夏洪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政变的一个借口罢了。 只是他们都失败了。 而在一百多年前的皇城之内,有一个年轻人没有用任何理由,也没有找任何借口,便改变了大缙的未来。 他所做的,也只是杀死了当朝太子而已。 但他的实力让他有这样的底气,自然也就保证了他的成功。 可惜的是,最后他还是死了。 死在了黎明前的最后一片夜幕中。 好在当朝皇帝还是遵守了他当年的承诺,所以但凡是他的朋友,都活得很好,而他曾经的敌人,都早已化作了白骨,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当然,真正知晓内幕的人都非常清楚,缙帝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夏生死了,而是当时很多人都还活着。 比如应天悟,比如秦小花,再比如那传说中的慕尘衣。 说起这位白衣剑圣,似乎在祭天大典之后便再度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连半点痕迹也未曾留下,甚至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并不知道他曾经出现过。 他的名字早在五百年前就成了传说,现在依然是。 至于夏生,虽然他的尸身被永远保留在了穷桑为他所搭建的木棺中,可保千年不腐,但很多人都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他们都从应天悟那里听说了他的故事。 因为叶小娥也将冰甲角魔龙的故事说给了他们听。 所以他们知道他曾经是帝俊,也知道他曾经是洛丘,或许当他再度归来之时,便曾经是夏生。 屋外的雨越下越急了,看起来短时间内并没有停止的势头,夏日难得的凉意让人昏昏欲睡,尤其像夏洪这样年迈的老人。 他的眼帘越来越沉,越来越低,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睡着。 却在这个时候,有一只血鸦从空中急掠而至,就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雨幕,准确地落到了夏洪的身前。 见状,夏洪的眼底骤然闪过一道精芒,之前的睡眼惺忪再不得见,他抬起手臂,虚空一抓,那只血鸦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紧接着,夏洪仔细地从血鸦的腿上解下了那个拇指粗细的纸筒,打开来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腕间清光一闪,整个人已经从雨幕中消失不见了。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荆棘军的大营中,春秋书院的凌霄峰上,以及国教院的某间暗堂中。 这一刻,整个大缙王朝只因为秦家所传来一只只竹筒而风起云涌,无数修行强者闻风而动,沉寂了百年的大缙王朝就此被打破了平静。 在那张纸筒上,只有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 全文只有四个字。 我回来了。 可惜的是,如此重大的消息,却有太多非常重要的大人物不曾收到,而遗憾错过了。 比如那个在冰天雪地中手持铜棍,正在训练御下强兵的中年男子。 再比如那个白衣胜雪,终于将一代妖帝逼入了绝境的年迈剑客。 还有那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每天对着星空祈福,却始终不曾死去的道观主人。 以及那个在深海血棺中沉睡了百年的美男子。 一个乞丐模样的老者慢步行至月轮草原,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突然察觉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他目色一紧,放低了自己的身形,然后就像是一头捕猎的野狼,隐蔽却飞速地赶了过去。 正好看到一位拥有着绝色容颜的佳人,搀扶着一个手持竹杖的瞎子从一片氤氲的光雾中走了出来。 他们呼吸着久违而清新的空气,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同一时间,在洛阳城的一家破旧面馆中,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面碗,并心满意足地抹去了嘴角的酱渍,顺便打了个悠长的饱嗝。 “嗝……酒足饭饱,天朗气清,真是个泡冷泉的好日子啊……” 可惜的是,少年的这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因为他刚刚付完面钱,走到门外,就被黑压压的一堆人给团团围住了。 从身份上来说,那位身穿便服,目若星辰般的男子当然是场中所有人里面最高贵的,毕竟他是当朝皇帝。 但从感情上来说,自然还是那位善堂大掌柜和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更加亲切一些。 少年认真地看着来人,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抬手,猛地拍向自己的脑门。 “大意了!” (全书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福利小说网—http://www.fl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