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玲珑曲》 作者:春温一笑 ================   ☆、第1章 北国的隆冬,雪花漫天飞舞,空气冷冽清新。 “下雪了呀,真好。”玲珑走到窗前,望着空中悠悠扬扬的雪花,嘴角噙笑。 下雪了,大地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姑娘,冷么?”乳娘李氏忙跟过来,把一件香妃色织锦缎面白狐狸里的斗篷小心翼翼披在她身上。 “不冷。”玲珑摇头。 乳娘尤自不放心,握了握她的小手,方才笑了,“温温的,可见真不冷。虽然如此,这斗篷也披着吧。姑娘本就身子弱,又病了这些日子,大意不得。” 玲珑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虽觉得在屋里还穿这么多实属没有必要,见乳娘十分执意,便息事宁人的笑了笑,“好,我披着便是。” 乳娘十分欢喜,乐呵呵夸奖,“姑娘长大了呢,知道爱惜自个儿了!”口中夸奖着,又怕她站累了,命小丫头搬来一张灰鼠椅搭小褥的雕漆椅,扶玲珑安安稳稳坐下。 “还拿我当生病的孩子呢。”玲珑被乳娘温柔又执拗的服侍着,啼笑皆非。 穿到这个世界已有大半年了,从成年人忽然成为年方十岁的小姑娘,玲珑很有些不适应,一度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时日久了,才慢慢的接受现实。 玲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说起来很有些活该。她前些时日整天抱着个电脑上网,上的天昏地暗,某个寂静无人的晚上,忽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时空。 而原主之所以会香消玉殒,应该属于过劳死。 这户人家姓喻,世居北地,耕读传家。喻老太爷和喻老太太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喻泰,字太和,世人多称为喻大爷,又因着他在族中排行第十一,族中长辈也有呼他为十一郎的;次子喻随,字从善,世人多称为喻二爷,他在喻氏族中排行第十七,若是和喻氏相熟的人家,也会呼他为十七郎。 喻大爷娶妻乔氏,喻二爷娶妻关氏。乔氏自进门后便接连生下喻敞、喻敄两个儿子和小女儿玲珑,关氏却是只有两个女儿,一名静嘉,一名静翕。 喻家的男人很有学问,但是,并不出仕。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下诏求贤,喻老太爷的父亲也在应召之列。他坐上朝廷的马车去朝见了皇帝,不过区区数月,便驱车返家,依旧逍遥度日。他老人家不热衷名利,喻老太爷、喻大爷、喻二爷这些儿孙也和他一样,对于出仕做官,毫无兴趣。 虽然无意做官,喻家却也不和官府拗着,地方官一再上门相邀之时,喻老太爷做为德高望重的长者,也曾到府衙做过客;喻大爷、喻二爷还参加过科举,都有举人的功名;不过若要他们赴京参加会试,他们是一定不肯的,“山高路远,不耐颠簸。” 喻家三姐妹,大小姐静嘉、二小姐静翕的名字都是她们的父亲喻二爷给起的,大小姐的名字出自《诗经.大雅.既醉》,二小姐的名字出自《诗经.小雅.常棣》,既雅致,寓意又美,用做女孩儿名字,再好不过。玲珑的名字却有些敷衍,她出生在十年前的冬季,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祖父喻老太爷正意态闲适把玩着一个玲珑剔透的手把件,听说添了个小孙女,随口说道:“是个丫头,叫玲珑吧。”这么着,喻家三小姐便叫玲珑了。 静翕只比玲珑大半岁,大约是因着自己这一房没有亲哥哥亲弟弟的缘故,自小便格外好强,无论是读书、女工还是待人接物,事事用心,件件在意,出落成一名才女,亲友无不称赞。玲珑也是个好胜的,见堂姐和自己同年出生,不过大上几个月而已,却处处出色,俨然把自己比了下去,心中便不服气,存了争竞之心,暗中苦读诗书、苦练女工,费了不少功夫。她年龄本就不大,自小又养的娇,时日一久,哪里撑的住?晚上她躲在被窝里悄悄背书的时候,昏了过去。 乳娘李氏见玲珑这边有灯光,便迷迷糊糊的起身走过来。走到近前,看到玲珑情形不对,慌了手脚。 大半夜的,喻家乱了套。喻大爷和乔氏匆匆忙忙赶了来,乔氏抱着小女儿落泪,喻大爷一边安抚妻子,一边命人请大夫,忙个不休。喻二爷和关氏、静嘉、静翕等人星夜过来看望,连喻老太爷和喻老太太也惊动了。 玲珑睁开眼睛的时候,喻家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却不知,此玲珑已非彼玲珑。 喻大爷知道女儿是在被窝里背书昏倒的,面沉似水,吩咐人把玲珑房里所有的书籍、纸张全收了起来,不许玲珑再犯傻。乔氏是名美貌女子,身体却一向有些柔弱,不禁流下泪来,“都怪我。若是我身子康健,珑儿自是由我悉心教养,哪能……”喻大爷目光温柔起来,微笑道:“你身子如何不康健了?我瞧着便好的很。”乔氏被丈夫柔声抚慰,慢慢收了眼泪。夫妻二人计较许久,除书籍纸张之外,连着玲珑房里所有的针钱、绣架之物也一并清理了,不许她再沾手。 针线什么的,玲珑一点感情也没有。可是房里连本书也找不着,便令人郁闷了。 这样的大雪天,若是围着火炉,捧着本闲书,岂不有趣得多? 玲珑轻轻叹了口气。 喻大爷和乔氏是很疼爱女儿的。怕玲珑再犯傻,便在玲珑房中坚壁清野,但凡能让玲珑费心费神之物,一件不留;因着玲珑年纪还小,不宜药补,便寻了食补的方子,命厨房做了洁净清淡饮食送来;见玲珑卧床不起,担心女儿闷着,又花重金买了西洋玻璃镶在窗上,让女儿能躺在床上看景色。可是,玲珑若有意无意提起,“坊间有无新书出来?可有合适我看的?”喻大爷和乔氏准会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 玲珑的哥哥喻敞、喻敄已是英俊少年,平时很溺爱妹妹,时常带好吃的、好玩的来哄妹妹,玲珑若要求他们带本书过来消遣一二,喻敞便板起脸,“喻家的姑娘,不需要才女虚名。”喻敄性子活泼,逗妹妹玩,“女子无才便是德,懂不懂?”见玲珑撅起小嘴,喻敄柔声安慰,“妹妹,你这回可是把爹娘吓住了。你别的都莫想,先把身子养好,知道么?” 玲珑觉得吧,做为一个生长在文明社会中的人,放眼过去,房中连个小纸片也看不见,太煞风景了。 玲珑才穿过来的时候还是夏天,到她身体慢慢好起来的时候,天气便渐渐冷了。玲珑若想出门散心,也常常不被允许,“外面冷,你又才好,万一受了凉,不是顽的。” 除了不许读书、不许随意出门,还有一样让玲珑特别难受的,那就是不许吃肉。 “珑儿,你脾胃还弱,喝粥好不好?很香的。”乔氏不辞劳苦,命厨房煮了红豆莲子核桃粥,亲自拿过来,目光殷切的看着玲珑。 “是,很香。”玲珑认命的端起小瓷碗。 是,粥确实很香,可你喝上几个月的粥试试?会哭的吧。 “不行,我得争取正常人的待遇。”玲珑望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暗中思忖。 做回十岁的小姑娘也就算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可我明明已经好了,不能总被当成病人吧?我是个正常的……小姑娘,我有读书受教育的权力,我有出门玩耍的权力,我有吃肉的权力!   ☆、第2章 玲珑是喻家娇女,闺房是乔氏为她亲自布置的,富贵而雅致。垂花柱式拨步床,雕花四柱长榻,缠枝百合如意纹梳妆台,顶竖柜,双开床柜,描花衣柜,描花衣架,雕花屏风,清一色的上好红木,样式简洁大方,摆放错落有致。多宝阁上不仅有闺阁中常见的梅瓶、花觚等物,还有几件由极品和田玉雕成的摆件儿,光洁细腻,晶莹剔透。 甚至还有一架小小的西洋座钟,钟座是金丝楠木,繁复的镂空雕花,一眼看上去便知道这物件儿讲究的很。 玲珑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这座钟,不禁皱了皱眉头。午膳时间快要到了呢,若是再有各色粥品、清淡小菜摆在眼前…… 才不,我要吃肉。 玲珑打定主意,笑盈盈转过头,看向乳娘,“乳娘,我过冬的衣裳有几件?有比这件好看的么?”乳娘忙走过来,一迭声说道:“有,有,多着呢!还有件大红羽纱的披风,也是白狐狸里,那大红羽纱是江南名品,颜色鲜亮的很。青狐、玄狐、紫貂披风,姑娘都有,还有紫羔、珠羔袄子,银鼠、灰鼠皮裙……” 玲珑笑着打断她,“哪件最暖和啊?” 乳娘面有得色,“那当然是紫貂披风了。姑娘,若论皮毛,紫貂才是最好最贵重的。若放在寻常人家,像姑娘这正长身子的年纪,便是家境好,也少有舍得拿紫貂给做衣裳的。可咱们家么,大爷和大太太最疼姑娘,还没到冬天便紧着给姑娘制新衣了,连紫貂都有!” 乳娘取出一件藕荷底印山水花鸟纹缂丝紫貂披风,献宝似的捧到玲珑面前。 这件披风无论面料还是皮毛都稀罕少见,莫说玲珑这样的小姑娘,便是哪家夫人太太穿在身上,也是会珍而重之的。 玲珑笑着看了一眼,“真的暖和么?” 乳娘乐呵呵,“那是自然。便是大雪天,也不会觉得冷!” 玲珑眼珠转了转,“真的大雪天也不冷么?我不信。” 乳娘见玲珑虽依旧一脸天真,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却调皮的看着自己,这才明白玲珑的用意,不由得笑了,“敢情姑娘是想出去转转么?也不明说,倒跟我绕了半天圈子。” 玲珑也笑了,“我不只是想要出去转转,还想去找爹爹呢!乳娘想想,这大雪天的,爹爹一定不会出门,我若去陪爹爹说说话,岂不是和乐得很?到下午晌,我便拉爹爹回内宅和娘一起用晚膳,用过晚膳也不许爹爹走,要听他讲古。” 玲珑这一番话说下来,乳娘大为动心。 喻老太爷一直醉心于考据之学,近年来愈加沉迷,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常年住在书房。喻大爷和喻二爷少不了要跟在父亲身边服侍,渐渐的也不是每天都回内宅,住书房的日子越来越多。喻家的男人向来自命清高,便是住书房也是清清净净的一个人,不至于像有些轻浮人家似的,书房中会有美婢相伴。可是这样一来,乔氏免不了独守空房,何等冷清。乳娘原是乔氏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丫头,自是对乔氏忠心,听玲珑这么一说,想到这隆冬季节的夜晚自家小姐会有夫婿、爱女陪在身边,怦然心动。 玲珑见乳娘面上还有犹豫之色,笑吟吟问道:“我爹娘并不是不许我出去,对不对?” 喻大爷和乔氏当然不是要把玲珑关在屋子里,只是担心她身子还虚弱,容易受凉,不许她频繁外出而已。 乳娘看看手中的紫貂披风,看看玲珑满是期盼的眼神,终于点了头。 “乳娘真好。”玲珑目的达到,笑咪咪。 “姑娘学坏了。”乳娘嗔怪着,替玲珑装扮好,送她出了门。 鹿皮小靴踩到新雪上面,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好听。玲珑用力踩了几脚,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愉悦。 走,去向有肉吃的地方! 乔氏是位病美人,保不齐哪天就吃全素了。喻大爷却不是,他的午膳应该是荤素搭配,样样俱全。 父女之亲,蹭顿饭吃,应该是可以的吧? 玲珑嘻嘻笑起来。 --- 临窗大炕上摆着炕桌,炕桌两旁,喻大爷和喻二爷面对面坐着,饮酒、闲话。 这兄弟两个都是好相貌,高大俊朗。不过,喻大爷更温文内敛,喻二爷却是活泼多了,他兴冲冲说着年轻时的趣事,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说到高兴处,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当时朱颜两年少-----” 门被推开了,探进来一个戴着雪帽的小脑袋,冲着炕上的二人嘻嘻笑,“当时朱颜两年少……十一郎和十七郎……” 她笑容中满是讨好之意,语气也有些迟疑,显然是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能不能说。可是,她胆儿挺肥,竟还是说出来了。 喻大爷看着只探进一个小脑袋的玲珑,嘴角翘了翘,并没说话,喻二爷却是拍腿大笑,“小玲珑,你又调皮起来了?希罕,希罕。”喻二爷下了炕,把玲珑拉到炕上坐下,笑逐颜开,“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可好玩了!那年你是几岁来着,还没有桌子高的小人儿,淘气的很,躲在叔叔身后,压低声音偷偷叫,‘十七郎’‘十七郎’……叔叔猛的一回头,只见你小脸上笑容一下子没有了,警觉的看着叔叔,身子慢慢斜了过去……” 玲珑讪讪的,“那个,我大概是寻思着,若叔叔要打我,我转身便逃……” 喻二爷笑的打跌。 喻大爷也是莞尔。 喻大爷笑道:“珑儿进屋子有一会儿了,这披风可以脱了。”喻二爷道:“大哥说的是。”替玲珑把披风解下,交给童儿,命他挂起来。 喻大爷命童儿再拢一个火盆,童儿答应着,不多时,抬了个火盆进来。喻二爷不解,“多添火盆做甚?想热死人不成。”喻大爷笑了笑,“你不怕冷,我闺女却是怕的。”喻二爷恍然,“是了,玲珑病才好,冻着了可不成。” 屋里暖烘烘的。 玲珑心里也暖烘烘的。 喻二爷笑问,“小玲珑,这大下雪天的,你怎地忽然来了?”玲珑嘻笑,“我本是在房中闲坐赏雪的,后来掐指一算,知道爹爹和叔叔缺一个斟酒的人,便过来了。” “掐指一算么。”喻大爷、喻二爷都是粲然。 玲珑拿起酒壶为喻大爷、喻二爷分别斟上酒,斟完,惬意的嗅了嗅,闭眼叹息,“好香!” 喻二爷伸出大拇指夸奖,“小玲珑真识货,这是三十年的陈酒佳酿,香气扑鼻!”喻大爷却微笑道:“这酒很烈,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喝。珑儿莫乱打主意。”玲珑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小声嘟囔,“我才没有想喝酒呢。” 我真的没有想喝酒,我想吃肉。 玲珑瞅了瞅炕桌上的下酒菜,见有牛肉、水晶肴肉等,都不是自己素日爱吃的,更兼沾上了酒气,味道更应该不好了。 “我穿越了半个喻家,长途跋涉而来,为的就是吃肉啊。”玲珑瞅着桌上的下酒菜,心中发闷。 喻二爷瞅着玲珑雪白-粉嫩的小脸蛋,笑咪咪,“小玲珑这一病本是把我吓的不轻,不过,她又调皮起来了,却是极好的。”喻大爷神色间有几分怅然,“珑儿三四岁的时候还很黏爹爹的,五六岁后忽地开始装淑女,在爹爹面前也跟个小大人似的,很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意思……” “就是,小时候多好玩。”喻二爷品着美酒,摇头叹息,“不光小玲珑,小翕也是一样,原本玉雪可爱顽皮淘气的小姑娘,偏要装出个淑女样子,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 他显然还有些孩子心性,对于女儿和侄女同时变老成这件事,十分幽怨。 喻大爷微笑看了玲珑一眼,“珑儿小时候很喜欢玩水,你大嫂惯孩子惯的不像样,拿白玉杯飘在水盆里给她玩耍。她可高兴了,拍着小手笑,玩的不亦乐乎。” 喻二爷不由的“咦”了一声。 一般的白玉杯自然是不能飘在水盆里的,只有精工制作、像纸一样薄的玉杯,才可能飘在水上。要把玉杯雕的像纸一样薄,需要能工巧匠花费无数心力方能做到,可以想像珍贵程度。乔氏妆奁丰厚,有这样的宝贝不稀奇,可是能拿来给玲珑玩耍,却真的是出人意料。毕竟玲珑那时候还太小,根本分不清物件儿珍贵与否啊。 “娘疼我。”玲珑感激的笑了笑。 她真是很疼爱女儿,用这么贵重罕见的东西给女儿当玩具。可是,恕我斗胆,想跟父母亲大人商量下,玉杯能换成美味的肉肉么? 民以食为天啊。   ☆、第3章 喻二爷笑了,“爱玩水么?这好办。能飘在水上的白玉杯叔叔虽然没有,小纸船小木船什么的,叔叔却是会做的。小玲珑,赶明儿叔叔给你做只漂亮的小木船。” “叔叔真好。”玲珑忙为喻二爷斟上酒,甜甜道谢。 “那是自然。”喻二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玲珑眨眨大眼睛,“叔叔您年轻时候……不对,我这么说不合适,您如今也年轻着呢。我的意思是,您年少之时,性情很豪爽,对不对?是不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啊?” 说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玲珑鼻间仿佛闻得缕缕肉香,无限向往。 喻大爷和喻二爷兄弟两个见玲珑不光会斟酒,还会斟词酌句了,都觉好笑。 喻二爷得意道:“小玲珑猜的不错,叔叔年少之时,性情确是豪爽的很。那时候叔叔时常外出游学,骑着头大青驴,只带一名小厮,北平、山东、甘肃各地,都游历遍了!” 原来您还是位热爱旅行的人士呢,失敬失敬。玲珑肚中一乐,笑咪咪的点头,“要这样才好,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呀。叔叔您去过这么多地方么?见闻一定广博极了。” 喻二爷被玲珑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飘飘然,“见闻广博么,那倒也谈不上。不过,那些年可是游历过不少名山大川,结交了不少奇人异士,有趣之极。记得有一年,叔叔回家途中路过百望山,被一群强人掳了去,叔叔临危不惧,还和那帮强人周旋过一番呢!” “真的么?”玲珑瞠目结舌。 您还曾经进过土匪窝呢?传奇的经历啊。 喻大爷不动声色的看了弟弟一眼,喻二爷呆了呆,自悔失言。真是的,怎能在小玲珑面前提及土匪强盗呢,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吓着了可怎么办。再说了,那段往事,大哥吩咐过不可再提起。唉,今儿个真是喝多了,鬼使神差一般,随口就把这事说出来了。 “叔叔,那帮强人长什么样呀?是红眉毛绿眼睛么?”玲珑饶有兴致的凑近喻二爷,殷勤询问。 喻二爷见玲珑非但没吓着,还捉住自己寻根问底,心中一喜,“没吓着孩子,真好。”见玲珑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等着听下文,不由得悄悄看了喻大爷一眼。见喻大爷冲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知道哥哥这是答应了,便接着吹嘘起来,“那帮强人倒不是红眉毛绿眼睛,不过,长的凶神恶煞一般,面相不善。我被他们劫掠上山之时,心中也有几分恐惧。到了山寨之后,他们的首领倒是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彬彬有礼的请我坐下,寒暄叙话。我们说着话的功夫,天色已晚,那首领要请我吃顿便饭,喽罗把晚饭摆上来,竟然是一头烤好的小牛!香喷喷的,牛身上插着几把小匕首,拿匕首割下牛肉享用,鲜美得很……” 这土匪还招待您吃西餐呢,真洋气!玲珑睁大了眼睛。 喻大爷见弟弟说得起劲,女儿听得入神,微微笑了笑,举杯独酌。 “后来呢?”玲珑追问。 喻二爷被这样的强人掳了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眼下喻二爷平平安安的坐在这里,可见当时是有惊无险,不过,他是怎么脱险的呢? 喻二爷偷眼看了看喻大爷,打了个哈哈,“后来那首领和叔叔秉烛夜谈,叔叔才知道他竟是位博览群书的雅人,经史子集以至诗词歌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和他相谈甚欢,他便也没有为难我,留我在山上盘桓数日,便送我下山了。临别之时,还设宴为我饯行。” “这首领倒也有趣。”玲珑开了眼界。 喻二爷讲完他在百望山的传奇经历,玲珑感慨了几句,忽地伸出小手拍了桌子,“那首领虽没有为难叔叔,叔叔究竟还是被他所累,吃了这番惊吓。这帮贼人太可恶了,仗着自己有几分武力,平白无故的劫掠文弱书生,以致斯文扫地!依我说,就应该把这帮人捉了,然后狠狠的惩治才对!把他们捉了来,罚他们……” “罚他们做什么啊?”喻大爷、喻二爷见玲珑一幅义愤填膺的模样,笑着问道。 “罚他们……”玲珑眼珠转了转,瞅瞅父亲,瞅瞅叔父,小脸一板,清清脆脆说道:“罚他们天天喝粥,喝上半年!” “噗---”喻二爷正端着酒杯欲饮,玲珑这话一出口,他喷了酒。 喻大爷比他沉着冷静多了,酒杯还在手中稳稳的端着。不过,笑意从他唇角一直蔓延到了眼角眉梢。 “我说得不对么?”玲珑见父亲、叔叔都笑她,振振有辞的跟他俩不依,“他们是强盗呢,有了力气便会做坏事的!就应该让他们天天喝粥,喝得他们一点力气也没有,喝得他们一脸菜色,喝得他们一眼看上去便可怜兮兮!” “小玲珑你----”喻二爷笑的肚子疼,喻大爷徐徐放下酒杯,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就连在地下服侍的童儿,也是掩口偷乐。 “不过,如果他们知道悔改,不再为非作歹,却是应该奖励的。”等到众人笑的差不多了,玲珑话锋一转,慷慨大方的说道。 不要揪着人家的错处不放嘛,要给他弃恶从善的机会。 “哦,那应该奖励什么呢?”喻大爷微笑问道。 “烤肉啊。”玲珑垂涎三尺,“烤羊肉,烤鹿肉,烤鱼,烤菜蔬,烤虾,香飘十里……” 提到烤肉,玲珑的语气很是缠绵,眼神更是迷醉。 “原来如此。”喻大爷不禁粲然。 我闺女绕这么大圈子,敢情是想吃烤肉了么?傻孩子,这有什么难的,也值得你如此费神。 喻二爷肚子还疼着,捂着肚子冲玲珑笑,“叔叔明白了,咱们小玲珑这是病了许久,喝粥喝腻了,想吃烤肉,对不对?” 玲珑想点头,又不好意思点头,犹豫了半晌,十分踌躇。 她这纠结来纠结去的小模样映入喻大爷、喻二爷眼中,又觉有趣,又是心疼。喻大爷叫过童儿吩咐了几句,童儿答应着,忙到厨房传话去了。过了没多久,外面便传来烤肉的香味。 玲珑不禁欢呼出声。 这天中午玲珑享用了久违的美味,心满意足。 “《左传》整本书中,我最喜欢的四个字便是:唯食忘忧。”她拍拍小肚皮,惬意的说道。 喻二爷很是怜惜,“整本《左传》就喜欢这四个字,可见这些天嘴真是亏着了。”喻大爷笑道:“雪好像停了。珑儿,爹爹命人带你去看雪后梅花,好不好?”喻二爷忙不迭的点头,“去吧,去吧,小玲珑,你肠胃还虚弱着呢,得多走几步,消消食儿。” 玲珑这会儿胃舒服了、满足了,格外好说话,笑盈盈点头,“好呀,去看梅花。”答应了之后却想起来,自己还身负着要把喻大爷拉回内宅和乔氏共用晚膳的光荣任务,便说道:“爹爹,看过梅花之后我想去陪娘说说话,好么?娘房里挂着幅《山居图》,好似是什么名家之作,可是那幅图究竟有什么好,我却是看不出来……” “爹爹今晚回去讲给你听。”喻大爷闻弦歌而知雅意,没等她说完,便微笑说道。 “好呀,那您早点儿回来。”玲珑笑靥如花。 玲珑和父亲商量好了之后,正要转身离开,喻二爷忽想起来,“小玲珑一个人看花多没趣,让你大姐、二姐陪着你好不好?”招手叫童儿过来,看样子是想让童儿传话去。 喻大爷却道:“珑儿不过是去消消食,何需惊动她两位姐姐。” 喻二爷听大哥这么说,不好拗着,歉意的看了玲珑一眼。 玲珑不由的抿嘴一笑。 喻大爷大概是知道了,玲珑深更半夜的躲在被窝里背书纯粹是要和堂姐静翕争竞才华,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意避免让玲珑和静翕见面。他这做法,和把玲珑房里的书籍纸张等物都收走这样的行为如出一辙,都是在保护他的女儿。 玲珑对喻二爷这古道热肠的叔叔很有好感,对父亲喻大爷的良苦用心也非常感激,便笑吟吟说道:“若能和大姐二姐同行,我当然是求之不得自然。不过,这会子是未初时分,两位姐姐说不定正在小憩,不便打扰,我一个人去好了。叔叔您别小看我,我年纪虽小,很会自得其乐的!”喻二爷笑了,“小玲珑会自得其乐么?甚好甚好。” 玲珑和父亲、叔叔告别,脚步轻快的走了。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小玲珑和往日不同,格外有精神?”喻二爷望着玲珑的背影,笑着问道。 “大概是如愿以偿吃到肉的缘故。”喻大爷口气淡淡的。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不觉失笑。   ☆、第4章 玲珑果真由侍女陪着去赏了梅,又命侍女折了枝颜色殷红、一尺多高的梅花,带去给乔氏赏玩。乔氏见了玲珑,满心欢喜,“珑儿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见玲珑气色极好,苹婆果一般红润可爱,不禁绽开笑颜。 她本就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嫣然一笑,更增风采。 玲珑着迷的看了她几眼,笑着命侍女把梅花拿过来,“娘,女儿孝敬您的。”乔氏一脸温柔笑意,“乖孩子。”命侍女拿了一个粉蓝色长颈花瓶过来,插入瓶内。 赏玩着梅花,乔氏柔声问道:“去赏梅了?珑儿,你身子才大好了,还没力气,走那么远可不成。下回你若再想去,先让人知会娘一声好不好?娘命人准备小竹轿……”玲珑被唬了一跳,忙道:“娘,我小小年纪的,若是连几步路也不肯走,赏梅都要坐小竹轿过去,您说像什么样子?知道的,说是我才生过病,长辈疼爱;不知道的,以为喻家不会教养孩子,只会一味娇纵呢。”乔氏想了想,觉着玲珑说的也有道理,面色踌躇,玲珑忙趁热打铁,“我已是好了,您又特地给我做了这紫貂披风,很暖和。乳娘把我裹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的,才许我出门的呢。” 乔氏脸色有所松动,温柔看着玲珑,“那些时日你总是吵着要出门散散,我和你爹爹不忍心拘着你,又担心你受凉,便用最暖和的皮毛为你制了冬衣。” 喻家世居此地,并不是轻狂人家,正长身体的孩子用紫貂制冬衣,本不是喻家会做的事。 “唯恐我冻着呀。”玲珑颇为感动。 “谁说不是呢。”乔氏欲言又止,“乖女儿,从今往后,你……你好好的,好么?诗词歌赋什么的,会便会,便是不会,也没有什么。” 乔氏在这儿斟词酌名的说着话,就差没有直接了当的告诉玲珑,“珑儿,咱们不做才女,不要那个虚名,咱们不和你堂姐争竞!”玲珑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呢,红着脸点头,“嗯,知道了。娘您放心,我往后一定会好好的。不会便不会好了,不丢人。” 乔氏大觉宽慰,美丽的瑞凤眼中泪光闪闪,“如此甚好。” 因着乔氏身子不大好,喻家便由喻二爷的妻子关氏管家。既不管家,便有几分清闲,乔氏和玲珑母女二人坐在炕上赏花、品茗、谈天,不知不觉便消磨了半个下午,并没有人过来打扰。说着话,玲珑想起和父亲的约定,随口说道:“我说不明白《山居图》好在哪里,爹爹便答应晚上来讲给我听。”乔氏嗔怪,“傻孩子,娘讲给你听不行么?”一边嗔怪着,却又想起来,“你爹爹要来,晚膳不宜过于清淡。”叫过侍女,命她到厨房吩咐添菜。 “这样才对。”玲珑肚中暗乐。 喻大爷申时便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还带来了喻敞和喻敄。 乔氏见到玲珑已是一脸温柔笑意,丈夫和儿子都回来之后,更是喜上眉梢。喻敞和喻敄向母亲问过安,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玲珑,“妹妹今个儿脸色极好。”玲珑好兴致的站到梅花旁,“哥哥,梅花好看,还是我的脸色好看?”喻敞认真仔细的端详着,“这梅花颜色殷红,像胭脂一样;妹妹的脸色雪白晶莹中透着霞色……”他话还没说完,喻敄便凑过来了,打趣的说道:“依我说,妹妹的脸色明明是酡红,好像喝醉了酒一样!妹妹,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他们兄妹三人说说笑笑,喻大爷小声跟乔氏说了几句什么。乔氏似是不大乐意,弱弱的抗议着,不过,喻大爷微笑劝着她,她还是勉强点了头。 晚饭的时候,玲珑幸福的吃到了鲜虾小云吞和清蒸鱼。 “美味啊。”玲珑吃的一脸满足,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乔氏本来是心存顾虑的,见了玲珑这陶醉的小模样,却和喻大爷一样微笑起来。 晚饭后喻大爷带着玲珑踱到《山居图》前,温声告诉玲珑,“这是钱玉潭所做,相传他若不喝酒或喝醉了都不能做画,只有喝的微薰之时,心手调和,方才能画。这也是他酒后之作,却如此恬淡幽远,绝无尘喧……” 玲珑听的很入神。 这晚喻大爷说的话开阔了玲珑的眼界,增加了玲珑的见识,乔氏说的话,却是令她兴奋激动不已。 乔氏摒退侍女,从一个黑红色的木箱子中拿出厚厚的地契,“子明,勉之,珑儿,这是娘陪嫁过来的地产,共一万亩。将来娘会把这一万亩分成十份,子明是长子,得四份,勉之和珑儿一样,各得三份。” 喻敞和喻敄虽尚未弱冠,却也已经有字了。喻敞字子明,喻敄字勉之。 喻敞和喻敄没料到乔氏会这么说,都流露出惊讶之色,玲珑却是惊呼出声,“真的么?” 如果是真的,也就是说,喻敞将来会有四千亩地,喻敄和玲珑各有三千亩! 三千亩地,大地主啊。 “三千亩地一头牛”!玲珑脑海中没来由的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真的么?”喻敄也和玲珑一样,傻呼呼的问了一句。 “自然是真的。”乔氏温柔的点头,“娘只有你们三个孩子,嫁妆不给你们,还给谁呢?三千亩地算是份产业了,你们有这份产业傍身,心中自会有底气……” 她说到这里,踌躇片刻,温柔看了玲珑一眼,好像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才好。 喻大爷一直在旁闲闲看着,见妻子这样,微微笑了笑,道:“子明,勉之,珑儿,你们娘亲的意思,不过是要你们知道,你们有家业,有底气,有退路。她也盼着你们胸怀开阔,豁达开朗,不必拘泥于一城一池的得失。” 喻敞和喻敄若有所思,玲珑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孩子们还小,本来也还不到分配财产的时候。喻大爷和乔氏这对做父母的真是煞费苦心,提前告诉两子一女,“你们有地,有底气,有退路,可以比常人从容淡定许多。”喻敞和喻敄并不是问题少年,不需要他们费这个心思,只有才经历过一场变故的玲珑,才需要这样的开解。 “为了让女儿不钻牛角尖儿,他俩真是想方设法,无所不用其极啊。”玲珑心中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 喻敞回过神,客气的推辞,“爹和娘留着便是,给我们做甚?便是真要给我们,我也不便多拿,自然和勉之、珑儿是一样的。”一向活泼的喻敄结结巴巴,“爹,娘,都给我们了,你们……”乔氏温柔道:“爹和娘还有呢,尽够用的。”喻敄扳起指头算帐,“总共这么多,全给我们了啊。”喻大爷忍俊不禁,“儿子,十几年过去了,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是这么多,难道如今还是这么多?这孩子也是傻了。 喻大爷和乔氏虽是和两个儿子说着话,目光却时不时的看向玲珑。 玲珑抬起头,快活说道:“我有三千亩地了呢,是大地主!大地主很神气的,知道么?” 她神采飞扬的小模样,令得父母、哥哥都面带笑意。 方才的气氛是温情的、令人感动的,她这么一活泼,顿时变成欢快的了。 喻敞咳了一声,“妹妹,我有四千亩呢,是不是比你更神气些?” “是啊,大哥比你我要多。”喻敄最喜欢逗玲珑,跟着凑趣。 玲珑得意的笑道:“四千亩虽比三千亩多,可我还是喜欢三千亩。‘三千大千世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杀人三千,自损八百’,三千多有趣啊。”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呢。”听了玲珑这孩子话,众人皆是莞尔。 “我觉着吧,既然我已经是大地主了,那往后的行事做派,都要符合我的身份才行。”玲珑神色郑重起来。 “怎样才符合啊?”两个哥哥笑着问她,眼中全是揶揄。 她浑不自知,认认真真的伸出手指一一细数,“心胸要宽阔。虽然不能像天空,像大海,像江河,至少要有三千亩地那么宽吧?为人要宽容……” “至少要有三千亩地那么宽”,她说的认真,父母、哥哥都已笑倒了。 玲珑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再有就是,我都已经是这个身份了,那我的衣食住行,不宜太过寒酸。我觉得,至少要食有鱼,出有车吧。” “食有鱼,出有车啊。”两个哥哥煞有介事的点头。 “食有鱼,还有食有肉?”喻大爷跟她确认。 “都行,都行。”玲珑讪笑。 喻大爷微笑把玲珑白天的言行说了,喻敞和喻敄笑的打跌,乔氏把玲珑揽在怀里,又是诧异,又是怜惜,“珑儿,你从前并没这个嗜好,娘真是没想到呢。乖女儿,你放心,娘不能让你受委屈。” “以后我的饮食可以恢复正常了么?”玲珑热泪盈眶。 戌初时分,喻敞和喻敄起身告辞,回外院歇息,玲珑却留了下来。 “下雪天,路滑不好走,珑儿在娘这里住一晚,好不好?”乔氏温柔跟她商量。 “好呀。”玲珑满口答应。 乔氏是名美女,也是名才女,侧间有书架,书架上摆放着各色书籍,其中不乏用做消遣的话本、游记等,随便拿一本,晚上就有事做了。 没有网络,没有电影院,没有电视机,再不让看本书,漫漫长夜,如何度过?   ☆、第5章 玲珑忍不住向侧间瞟了几眼。 她之前也尝试过悄悄到侧间找书看,可惜,才进去,才抽出一本《金簪记》,便被发现了。乔氏紧跟在她身后走进来,苦口婆心的劝她,“乖女儿,等你养好身子,上学之后再用功,好不好?”温柔劝着,从她手中把书拿过来,看也没看一眼,便放回到了书架上。 玲珑窘的红了脸。用什么功啊,我要看的是《金簪记》好不好?虽然还不知道这本书到底在讲什么,可是从书名上看分明是这个时代的言情小说,看言情小说也算……用功? “我不是要用功……”玲珑小声辩解。 乔氏明显的并不相信她,柔声敷衍,“不用功便对了。”忙不迭的拉着玲珑出了侧间,好像那书架上的书会吃人似的,务必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远远避开。 “我今晚如果偷偷溜进去,是不是还会被逮个正着?”玲珑又往侧间瞟了眼,心中默默评估。 她一点把握也没有。不过,今天既然这么顺利的解决了饮食问题,阅读问题是不是也可以迎刃而解呢?但愿好运吧。唉,我不只需要舌尖上的美味,也需要精神上的食粮啊。 喻大爷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最右侧一格黑色书架,第三层第十本书,珑儿去拿过来。” 玲珑精神一振,“是,爹爹。”喜滋滋的往侧间走。 乔氏轻柔的反对,“拿书做什么,说说话倒不好?”喻大爷轻轻笑了笑,“那是本野史,我才瞧过,正要讲给你和女儿听。”乔氏脸色微红,却还是嗔怪着,“便真是要拿,让丫头们去便是,支使女儿,你舍得么?”喻大爷笑而不语。 玲珑脚步轻快的回来了,“爹爹,第三层第十本书,便是这本了,《宏初见闻录》。” 她把《宏初见闻录》双手捧给喻大爷,双眼闪烁着快活的光芒。 看书名这应该是本野史,应该会很有趣吧?我不想用功,不想看经史子集,也不想研究诗词歌赋,只是想有个消遣罢了,这本书正合我意! 喻大爷接过书,笑着夸奖:“珑儿乖。”乔氏方才是有些嗔怪的,这会儿看到玲珑笑容可掬的小脸蛋又觉高兴,拉玲珑坐在身边,“这本书你爹爹才瞧过,要讲给咱们听。”玲珑不由的一乐,“这可真是太好了。” 有声读物呢,真高级。 竖排版繁体字的书看着肯定费劲,有人给读出来,何等的享受。 《宏初见闻录》是开国之初一位名士所著,用词典雅讲究。对于玲珑来说,便是十足的文言文了,并不是很容易理解。喻大爷大概很明白自己小女儿的学问见识有多少,但凡念到玲珑不大明白的地方,总会停下来,细心的、逐字逐句的讲解。 喻大爷的声音低沉动听,解释得也很清楚,玲珑听的入了迷。 这是个架空的朝代,开国历史和明朝很相似,太-祖皇帝出身平民,率兵把异族统治者逐出中原。接下来也和明朝相似,太子早逝,太-祖皇帝驾崩后皇太孙即位,侄弱叔强,天下最终被皇叔夺了去。不过,在这里夺得天下的是太-祖皇帝第七子,代王。太-祖皇帝在世时以金陵为京师,以开封为北京,代王即位之后依旧以金陵为京师,但是,以北平为北京。也就是说,这时候的政治中心还在南方,但是皇帝很注重北方防线。这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即使不想开疆拓土、积极扩张,也不屑于偏安一隅。 “原来这个朝代的历史是这样的……真想再知道一些,可是,我困了……”听着听着,玲珑的脑袋慢慢靠到了乔氏肩上;听着听着,玲珑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孩子。”喻大爷和乔氏见她睡的香甜,都觉好笑。 喻大爷放下书,催促妻子,“女儿都睡着了,安置了吧。”乔氏抿嘴笑,“女儿睡了你便不讲了么?我不依。”喻大爷见妻子秋波流转,顾盼生辉,不由的心神一荡,低声道:“谁说不讲了?安置之后,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乔氏听了,晕生两颊。 玄玉、玄珠是乔氏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玄玉稳重,玄珠机敏,素为乔氏所倚重。这晚乔氏便命玄玉、玄珠陪侍玲珑在暖阁中睡了,再三交代,“夜间时常看看姑娘有没有蹬被子。姑娘若要起夜,定要给她披上衣裳,不许着了凉。”玄玉、玄珠自是满口答应。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玲珑起床梳洗了,和父母一起用早点。乔氏夹了块素饼给她,“你爱吃这个,娘特地命人做的。”玲珑道谢接过来,瞅了好几眼,忍不住小声跟父母商量,“爹,娘,明天换肉饼行不?” “瞧瞧把我们珑儿馋成什么样了。”喻大爷和乔氏忍俊不禁。 “爹爹,您若闲了,替我撰枚闲章吧,只四个字便好,无肉不欢。”玲珑火上加油。 喻大爷和乔氏脸上笑容愈盛。 “要什么字体?小篆?行草?章草?”喻大爷问道。 玲珑连饭也不吃了,停下筷子用心思量,“哪种字体啊?” 这么风雅的闲章,字体当然越古老越好,最好是甲骨文……可是,甲骨应该若干年后才被发现,这时候的考古学者只是在书斋中研究碑文、铜器铭文,并不去田野里考察和发掘。中国的田野考古,是很多年之后的事。甲骨文,如今还没有这种说法。 “钟鼎文?”玲珑琢磨半晌,讨好的看向喻大爷。 自己这要求是不是太啰嗦了?父亲再有学问,也不见得会钟鼎文啊。钟鼎文是很难很难的,除非专门的学者,平常人不会认识的,更加不会写。 话出口后,玲珑自己也有些后悔。 喻大爷嘴角抽了抽,“若要钟鼎文,喻家除了你祖父之外,没人篆得出来。” 喻老太爷醉心于考据之学,搜集了不少周代青铜器,对于青铜器上的钟鼎文,颇有研究。 “这样啊。”玲珑心虚的笑笑,“那,爹爹您看吧,您觉着哪种字体好看,便是哪种。” 在喻家,喻老太爷便是理所当然的一把手、最高领导。跟喻大爷提这样的要求玲珑还成,若换了喻老太爷,她可没这个胆子。 乔氏瞅瞅这父女俩,道:“女儿,用狂草好不好?你爹爹善狂草,援毫掣电,随手万变。” “甚好,甚好。”玲珑连连点头。 喻大爷神色淡定,“成,哪天爹爹喝醉了,乘兴写出无肉不欢四个大字;再哪天酒醒了,便替珑儿篆出枚得意的闲章。” “劳烦了。”玲珑为他夹了块饼。 “辛苦了。”乔氏替他添了碗粥。 言笑晏晏,十分和乐。 喻大爷起身去了外院,临走之前还调侃,“跟老太爷一起看青铜器去,下回我们珑儿若再想要钟鼎文闲章,爹爹便不做难了。”玲珑红了脸,乔氏不免嗔怪,“羞着女儿了。”喻大爷摸摸玲珑的小脑袋,笑着走了。 “怎么想起钟鼎文了呢?那么难懂。”乔氏拉过玲珑的小手,奇怪问道:“再说了,又不好看。” 玲珑扮了个鬼脸,“别提了,突发奇想。”见乔氏还想再说什么,忙挡住她,“那个,方才我失言,失言。娘,往后不再提了,好么?”见宝贝小女儿一幅“往事不堪回首”的懊悔模样,乔氏不觉嫣然,“好,不提。” 大丫头玄圭走过来,恭敬的曲膝,“太太,雄红姐姐来了。” 雄红是喻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很受喻老太太喜爱,乔氏忙道:“快请进来。”门帘挑起,一位鹅蛋脸、雪肤花貌的少女走了进来,十七八岁的年纪,笑容明媚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温婉,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舒服、熨贴。玲珑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 雄红向乔氏、玲珑问好,乔氏含笑道:“老太太可好?正要命人过去呢,可巧你来了。”雄红抿嘴笑,“老太太一直惦记三小姐,听说三小姐大好了,便命我过来传话,让大太太带三小姐一起过去呢。”乔氏眼光闪了闪,忙笑着答应了,雄红说了几句闲话,夸奖了玲珑几句,告辞离去。 “祖母要见我啊。”玲珑傻了眼。 喻老太太是喻大爷的生母,对玲珑这亲孙女自然也是疼爱的,玲珑昏迷不醒的时候,她还掉了不少眼泪。不过,她有些迷信,觉得玲珑病的奇怪,不吉利,这些时日一直不愿见玲珑。 “为什么想见我了呀。”玲珑有些无助的看向乔氏。 “傻孩子,祖母要见孙女,还要理由么?”乔氏见玲珑这样,心疼的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说道。 “是。”玲珑乖顺的点头。 从发髻到脸色、衣裳、靴子,乔氏把玲珑上上下下端详过,“你祖母不喜奢华,你年纪又小,首饰便不必了,这香妃色银鼠袄子衬得你脸色很好,就是这件吧。”命人取了件莲青色纹锦玄狐披风,把玲珑裹得严严实实,方才出门。 到了正院门口,便有两个伶俐的小丫头笑着迎上来问好,到了门前,更有丫头陪笑打着帘子,“大太太来了,三小姐来了。” 玲珑进到屋中,只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这里是喻老太太日常起居之地,她年纪大了,自是怕冷的,这里便多拢几个火盆,比别处暖和。 中间一张老红木三屏式罗汉床上,坐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容长脸,面色白净,略微发福,正慈祥的看着玲珑。两边各放着几把雕漆椅,左边坐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五官很端正,虽然满脸是笑,眼神却依然透着几分精明;右边是两位少女,一位大约十二三岁,身穿银红撒花袄子,端庄矜持,另一位和玲珑年纪差不多,十岁的样子,身穿淡黄色收腰短袄,衣襟上绣着几竿青竹,翠绿欲滴,清秀可人。 这几位,自然是喻老太太,喻二爷的妻子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了。 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笑着起身问好,乔氏和玲珑也向喻老太太请安行礼,又和关氏等人问好,俱是彬彬有礼,周到妥贴。   ☆、第6章 喻老太太拉过玲珑上上下下打量了,笑道:“原想着三丫头病了这些时候,准是瘦了不少,谁知并没有。”关氏点头附合,“是呢,非但没瘦,小脸蛋仿佛比从前还胖了些。” 她二人异口同声,玲珑不由的心中一乐,“我昨天才吃着肉的好不好,这就胖了?哪有这么快。” 乔氏怜惜的看了女儿一眼,“弟妹看她胖了些么?我瞧着她还是单薄。” 同样的一个玲珑站在众人面前,喻老太太和关氏说她胖了,乔氏却说,她很单薄。 喻静嘉不大爱说话,喻静翕抿嘴笑了笑,“伯母是天天见三妹妹的,这天天见面,略胖些或是略瘦些,许是不大容易看得出来。”亲亲热热拉了玲珑的手,言辞诚挚,“祖母这些时日没见着三妹妹,心里着实惦记,天天跟我们念叼呢!今儿个见着了,见三妹妹没瘦,祖母心里定是欢喜的很。三妹妹,二姐也很挂念你呢。” 才十岁的小姑娘,说出话来面面俱到,八面玲珑。 “如果我真是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儿,大概确实会生出和她争竞的心思吧?”玲珑不由的一笑。 喻静翕是位有上进心的小姑娘,很知道在长辈面前应该如何表现自己。在这样的喻静翕面前,玲珑俨然是个陪衬,喻老太太慈爱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喻静翕身上。 “我爹爹当年在一本《诗经》中千挑万选,最终给我挑了这个‘翕’字。”喻静翕满面春风的说道:“三妹妹饱读诗书,当然知道这翕字的出处是‘兄弟既翕,和乐且湛’。三妹妹,喻家只有大姐、你、我,咱们姐妹三人应当和和乐乐的,三妹妹说对不对?” “这封闭式问题问的不错。”玲珑用赞赏的目光看了喻静翕一眼。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有这份功力,并不常见。 因着原主是时常和喻静翕拗着的,在喻老太太面前也并不机灵,玲珑暂时并不打算做任何改变,便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 喻老太太和关氏都微笑看着喻静翕,颇有嘉许之意。 喻老太太喜欢喻静翕,却也疼爱玲珑,感慨的说道:“三丫头总算是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命玲珑在她身边坐下,慈爱的询问,“早起吃了什么?合口味么?想吃什么,跟祖母说。”玲珑忙乖巧的一一答了,喻老太太甚是欢喜,“饮食如常,这便是大好了。” 正说着话,雄红笑盈盈走进来,“回老太太,老太爷差了童儿过来传话,让三小姐到金石斋去一趟。”喻老太太听了,不免心中纳闷,“他从来也不理会孙女们的,叫三丫头过去做什么?”不光喻老太太,乔氏、关氏,喻家三姐妹,都是面有困惑。 虽是困惑,喻老太爷既命人传了话,那玲珑肯定是要过去的。乔氏温柔看了玲珑一眼,好像在用目光鼓励女儿,“莫怕,祖父很慈祥。”玲珑调皮的冲她眨眨眼睛,乔氏见了女儿俏皮的模样,虽是担着心,唇角也有了笑意。 喻老太太慈爱的说道:“三丫头这便去见见你祖父,看你祖父有什么吩咐。”玲珑答应了,和喻老太太、乔氏、关氏等人告别,跟着雄红出去了。 “祖父把三妹妹叫了去,会有什么事啊?”一直没有说话的喻静嘉好奇问道。 没人可以回答她。 乔氏模模糊糊想到了玲珑提过的“钟鼎文”,觉得很可能和这个有关。可是喻老太太一向觉得乔氏过于娇惯玲珑,颇有微词,玲珑想让父亲给篆枚钟鼎文闲章的话,乔氏便不愿意说出来。 乔氏既不说,喻老太太等人哪能猜得到原由?喻老太爷已多日没踏进过内宅,他的事,连喻老太太都不大清楚。 “金石斋是祖父收藏古董的地方,听父亲说,斋中珍藏有周代的青铜鼎、春秋的刀币、战国的兵刃等物,件件来之不易。祖父很宝贝这些古董,寻常人等,根本不许进入金石斋。今天却把三妹妹叫过去了,令人费解。”喻静嘉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的摇了摇头。 喻静翕咬了咬嘴唇,清秀的双眸中闪过丝倔强。 --- “娘,祖父其实是偏爱玲珑的对不对?我们姐妹三人之中独独给她起了名字,今天又特地把她叫到金石斋。”回到二房,喻静翕笑着把侍女支使出去,转身对着母亲关氏,神色间便有了不平之意。 一样的孙女,为何玲珑与众不同。 关氏苦涩的笑了笑,“同样是孙女,你祖父确实只会青眼玲珑……” 静翕忿忿,“凭什么啊?” 她小小年纪,在人前一向是淑女模样,只有这个时候,才流露出几分孩子气。 关氏思忖片刻,慢慢说道:“有段往事娘一直没有告诉你,如今看来,不说不行了。小翕,十年前娘怀着你的时候,你爹爹外出游历之时,曾落入山匪之手……” “什么?”静翕惊呼出声,“爹爹他……?” 她声音尖利,关氏被她吓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小姑奶奶,你小点儿声!叫这么高,你是想让丫头们都听见么?”静翕自悔失态,小脸通红,惭愧的低下头,“对不住,娘,我乍一听到此事,担心爹爹才会……”关氏叹了口气,“那也难怪。小翕,你向来孝顺,听到你爹爹遇险,怎能不吃惊?” 关氏拉静翕坐下,神情怅然,“你爹爹年轻时最爱四处游历,常常骑着头大青驴出门,只带一个小厮服侍。我并不喜他这样,可他每回出门游历回来都格外高兴,我便也不忍泼他冷水。谁能料想到,会出了意外,遇到祸事呢?那时是初夏时节,天气晴好,我正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小翕,那便是你了……下午晌,跟着你爹爹出门的小厮忽然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回来了……” “你爹爹有几分侠气,遇到强人拦道,见不是事,踹了小厮一脚,命他速速逃命。小厮年纪不大,见了凶神恶煞般的强人、明晃晃的刀枪哪有不怕的?你爹爹命他快逃,他便滚下山坡,之后连滚带爬的出了山,回喻家报信。强人见他只是个小厮,又单身一人没带行李,便不理会他,由着他跑了。那时候你祖父外出访友未回,小厮脸上、身上都是擦伤的伤痕,哭着把遇劫的事一说,你祖母便号啕痛哭起来,‘我的儿,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直哭的死去活来……” 静翕脸色煞白,握紧了关氏的手,“娘,您那时定是吓的魂飞魄散对不对?真可怜。” 她即将生产,丈夫却被强人劫了,岂不是睛天霹雳。 关氏神色怪异,既像是懊悔、沮丧,又像是愤恨、委屈,复杂难言,她看了静翕一眼,缓缓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愿提起这件事,便是因为……因为我那时很傻,很笨,只知道和你祖母一起伤心,却没有像你伯母一样……” 关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静翕不由的奇怪,“伯母怎么了?” 关氏慢慢睁开眼睛,道:“她平时柔柔弱弱的,那时却果断的很,当即便把她房里的现银、珠宝收拾了两箱子,交给你大伯,‘强人求的无非是财,这些命人送到山上,把人赎回来!若这些不够,再卖房子卖地!’你大伯兄弟情深,要亲自送去,她泪流满面,却没有阻止……” 静翕把关氏的手握得更紧,母女二人双手俱是冰凉。 喻二爷后来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乔氏就这样成为喻二爷的恩人。 关氏生长于书香门第,一直为自己的才华和性情自负,可是在喻二爷遇到危难的时候,被乔氏比成了寻常妇人。 “后来呢?”静翕低声问道。 关氏稳稳心神,苦笑道:“后来你大伯把现银、珠宝放上车,家中一名世仆赶车,主仆二人去了百望山。到了山下,你大伯把车夫撵走,自己赶车上了山。小翕,你大伯和你爹爹真是兄弟,你爹爹不忍心连累小厮,你大伯不忍心车夫枉送性命。所幸那帮强人还算有良心,收下金银珠宝,便把你爹爹放了。” “喻家太平了。劫后余生,你爹爹自是感激大哥、大嫂,他为你取名‘翕’,便是取这兄弟和乐之意。” “你祖父访友归来,和你大伯、你爹爹兄弟二人前后脚到了家。那时我和你一样祖母一样六神无主,里里外外操持家务、约束仆妇的只有你伯母。她身子一向柔弱,看到你大伯回来,她……她扑向你大伯,昏倒在他怀里……” 静翕流下泪来,小声问道:“那时她有了玲珑,对不对?” 关氏黯然,“小翕真聪明,是,那时她有了玲珑。”   ☆、第7章 可以想像,那个时候乔氏会被喻二爷如何的感激,又会带给喻大爷何等的惊喜。 在这之前喻家一片愁云惨雾,可是喻大爷、喻二爷兄弟两个回了家,乔氏又有了好消息,双喜临门。原本盘旋在喻家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喻家古老的宅院,处处是勃勃生机。 “人人都高兴,连仆役、侍女都是喜气洋洋的。唯有我表面欢笑,心中却在流泪。我自嫁进喻家后便一直帮着你祖母管家,迎来送往,周旋亲朋,从来没有出过差错,长辈、妯娌谁不夸我?我一向出色,偏偏那回却……我不能回想,想起来便悔恼不已。我不怨别的,我怨自己,恨自己,小翕,我当初怎会那般蠢笨呢?”关氏低声跟静翕倾诉着,神情间满是痛楚和懊悔。 其实并没有人苛责关氏,是她自己不肯原谅自己。 一贯优秀的人若是反常失态,别人已经忘了,她还耿耿于怀。 静翕柔声安慰,“娘,您哪有蠢笨,根本没有!您当时挺着个大肚子,身子本就笨重,只有别人照顾您的,您哪能照顾别人?快别那么想了。您呀,是拿您自己和伯母比,觉着伯母行事果断,您却只会哭泣慌张,这么比可太不公平了。您想想,爹爹是您的夫君,却只是伯母的小叔子,爹爹遇险,伯母当然能镇静处理,您却是关心则乱呀!” 关氏目光柔和了些,叹道:“小翕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小翕,你真是善解人意,冰雪聪明。” 静翕见关氏神色平缓不少,心中也觉松快了些。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从前我一直觉得爹爹对玲珑好,还心里不高兴,嫉妒过她呢。今儿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有缘故的。祖父想必也是对伯母另眼看待的,玲珑出生之时,祖父特地为她取了名字,应该也是因为这个了。” 关氏眸色暗了暗,“你大姐和你出生的时候,你爹兴冲冲的去跟你祖父报喜,你祖父只是问了声‘是个丫头么’,之后便挥挥手,让你爹走了;玲珑出生的时候,你大伯父去报喜,你祖父却说,‘是个丫头,叫玲珑吧’,亲自给取了名。” “原来是这样。”静翕笑着点了点头。 关氏见静翕并没有沮丧之态,不由的很是感动,“像我家小翕这样才叫懂事呢,半分不叫长辈操心!我家小翕,真是好涵养。小小年纪,知道三姐妹中祖父独独青目堂妹,根本没有不平之意,神色如常。” “您夸我,怎么觉着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呀。”静翕取笑道。 “自卖自夸怎么了?我家的瓜就是好,秀外慧中,蕙质兰心!”关氏不禁笑了。 说笑着,关氏不再是苦大仇深的样子,静翕神色间也轻快多了。 “别人不管怎样,老太太还是偏向你的。”关氏温柔告诉静翕,“你道她为何不肯一直见玲珑?便是为着替你报不平啊。” 喻大爷夫妇疼爱玲珑,唯恐爱女和从前一样犯傻,便轻易不许静翕去看望玲珑。这样一来,把爱孙女心切的喻老太太给惹恼了,“就你闺女金贵不成,惯成什么样了!”一赌气,她也不肯见玲珑了。 喻大爷何等的聪明敏锐,这个原因哪有猜不出来的呢。却装糊涂,装作不知道,把喻老太太气的够呛。 “那今日为何肯见了?”静翕不由的好奇。 关氏叹了口气,“你爹昨晚陪老太太说了好半天话,今晨老太太便改了口风。” 静翕不由的默然。 父亲喻二爷从小就喜欢大房的玲珑,待若亲女。 也正是因为这个,静翕心里不服气,总想事事压着玲珑一头。 “论才华,玲珑远不如你,不过,她运气真的是很好。”沉默片刻,关氏知道多想无益,笑道:“你知道么?她才十个月大的时候,我和你伯母偶尔闲谈,你伯母说起胃口不好,老想吃酸的,我便随口打趣,‘不是又有喜了吧?’见玲珑在一旁坐着玩耍,便逗弄她,‘你要有弟弟了,高不高兴?’谁知这孩子便‘弟,弟’的叫起来了,一直不停口。” “她原本是坐在一旁玩耍的,这会儿却爬到你伯母身边,仰起小脸,冲着你伯母一直‘弟,弟’的叫不停,口水都流出来了。你伯母溺爱孩子那是出了名的,玲珑这样她都心疼,急忙把玲珑抱起来,又拍又哄。你猜她怎么哄孩子的?她说:‘好好好,地,地,明儿个娘便拿银子买地去,好不好啊珑儿?’玲珑被她这么哄了好半天,才算好了。” 静翕听得很是稀奇,“娘,伯母不会真的买地去了吧?” “真买去了。”关氏点点头。 静翕瞪大了眼睛。 关氏叹了口气,“她母女二人这个运气,我不服不行。你伯母哄完玲珑,真要买地去,我委婉劝过她,‘哄孩子的话,你当真不成’,她却说,‘珑儿虽小,不能骗她’,还劝我和她一起买。买地是大事,哪能如此随意?我便没答应。谁知,等她真把地买好之后,没过多久,京中便传来消息,皇帝陛下有旨意,以北平为北京。咱们这里原来只是普普通通的州府,一下子成为北京,这份量可就重多了啊。这下子可好,别的好处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地价先涨了,且不好买。亲友之中,多有人夸你伯母有先见之明的。” 她有什么先见之明啊,就是惯孩子惯出来的。 “这样也行?”静翕晕。 “运气好,这是没办法的事。”关氏回头想想,也觉不可思议。 --- 玲珑被带到了一处简朴而宽敞的院子,“三小姐请”,童儿带她往正屋走去。进门之前她扫了一眼,只见房门上挂着匾额,上写“金石斋”三个篆体大字,字迹古朴苍劲。 进到屋里,只见喻大爷埋头抄录,喻二爷却陪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者在看一个古旧的两耳四足方形青铜鼎。童儿恭敬的禀报,“三小姐到了。”那长者头也不抬,“她留下,你走吧。”童儿作了个揖,退了出去。 喻大爷头也不抬,喻二爷却冲玲珑眨了眨眼睛,意思分明是“别怕,叔叔在呢。”玲珑笑着点头,告诉他,“叔叔,我知道了。” 那长者身穿普普通通的黑色棉袍,相貌清癯秀雅,五官和喻氏兄弟有几分相像。这位,便是玲珑的祖父喻老太爷了。 玲珑往四周看了看,见这屋中放置着大小不等的古旧器皿,有鼎、铜铙、、编钟、鬲、簋、爵、铜尊等,满满一屋子古董。而祖父喻老太爷正在观看的方鼎,高得有一米多,长也得有一米多,气势雄壮。 “祖父是位考古学家呢。”玲珑心中惊叹,“这要是放在现代,他可以开个私人博物馆了!” 喻老太爷眼睛盯着青铜鼎,冲玲珑的方向招了招手,“丫头,你过来看看。”玲珑依言走了过去,随着他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件古董。 “如何?”喻老太爷冷不丁的问道。 “商朝的吧。”玲珑也不大确定,有些犹豫,“这么旧,铭文又这么短。” 商朝青铜器上的铭文很短,到了西周,越来越长。 中国文字可以说就是这么个规律,古文短、言简意赅,现代汉语则越来越啰嗦。 喻老太爷有些讶异的抬眼看了看她,“丫头,你眼光真还不错。”这大概是他多年以来头一回正眼看自己的孙女,见眼前的小姑娘雪□□嫩,眼神灵动,心里便有几分喜欢,目光中颇有欣悦之意。 玲珑甜甜笑,“祖父,这么高深的学问我可不懂,纯属瞎猜。这鼎很高,样子古旧,看上去雄浑凝重,和西周鼎器的典雅大不一样……” 祖父,这鼎是方的,和司母戊大方鼎很像,我瞎蒙的,真的是瞎蒙的。 喻老太爷“咦”了一声,“想不到我的孙女当中,会有你这样的丫头。”他高兴起来,笑道:“你想要钟鼎文闲章,这事不难,祖父哪天闲了,替你篆一枚。” 喻二爷一直在旁看着祖孙二人的情形,见喻老太爷答应替玲珑撰闲章,不禁冲玲珑眨了眨眼睛,偷偷伸出了大拇指。 小玲珑,你行啊。 玲珑忙道谢:“有劳祖父了。”喻老太爷脸上的笑容却忽地敛去了,皱起眉头,“你还没有板凳高的时候,在园圃前跑来跑去玩耍,高兴的咯咯笑。祖父闲来无事踱步,正好遇见你,你见了祖父,转身便逃,‘快跑,快跑’,迈着小短腿,一会儿功夫便没影了。丫头,你是看见祖父了,还是看见鬼了?” 春光明媚,小女孩儿在花圃旁玩笑打闹,看来倒也赏心悦目。可是她见了祖父便忙不迭的逃了,难道祖父很可怕么? 喻二爷吃惊,“真的么?” 一直专注抄录的喻大爷停下笔,抬头看向宝贝女儿。 玲珑呆了呆,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祖父,那时我有多高啊?” 您说还没有板凳高,我不大能理解,那到底是多高呢。 喻老太爷皱眉想了想,伸出手来比了比,“大概这么高吧。”他比在青铜鼎上,估摸着能有半米多将近一米的样子。 玲珑无语。 就您比的这地方,孩子估计也就两三岁左右。三岁前后的事您问我?我得记性多好,才能记得三岁时的事啊。 敢情您也是位老顽童,而且,你的记忆很奇怪,真和常人不大一样。您又不重视小孙女,那么多年前小孙女见了您就跑的事您却还记得,这算是考古学家的特殊记忆么? “我那时候太小了,还不记事……”玲珑小声辩解。 “就是,还不记事。”喻二爷壮着胆子附合。 喻大爷放下笔,缓步走过来,“爹,珑儿是小姑娘家,胆子小。” 也不知他是在替当年的玲珑辩解,还是在替现在的玲珑说话。 喻老太爷大度的挥挥手,“你不记事,那祖父也不问了。丫头,你过来看看,这几个字可认得么?”喻二爷很有眼色的取过来一张宣纸,笑咪咪告诉玲珑,“这是金文。” 纸上写着四个奇形怪状的字,乍一看上去,玲珑一个也不认识。 金文又称钟鼎文,是大篆的一种,字形和玲珑所熟悉的现代汉字大不相同。 “无肉不欢?”玲珑问道。 她一个字也不认识,完全靠猜。 “无肉不欢。”喻老太爷点了点头。 是肯定的语气,也是满意的语气。   ☆、第8章 “蒙对了呀。”玲珑颇觉侥幸。 仔细看看,这四个字当中“无”字和“不”字还真和玲珑所认识的汉字有几分相似,至于“肉”字和“欢”字就差别很大,如果单独放出来,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出来的。蒙都没法蒙。 喻老太爷欣然道:“你两个哥哥都对我这金石斋兴致缺缺,这四个字若让他们看了,一准儿是认不得的。幸好还有你。” 孙子孙女辈中竟然还有个能认识金文的,喻老太爷不免生出“后继有人”之感,微笑看着玲珑,神色很和悦。 玲珑既不忍心扫老人家的兴,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认识”,有些心虚的笑了笑。唉,如果告诉您我纯粹是蒙,您会不会很失望啊。 喻老太爷一高兴,格外大方,“丫头,祖父前日才得了两块尖尾双龙纹青玉璜,你过来看看。”走到桌案旁,打开抽屉,小心的拿出一个木质盒子。 玲珑走过去,只见这两块青玉璜一为深冰青色,一为浅冰清色,二龙的龙首分别朝向璜的两端,龙尾于璜的中部交错相叠,龙身饰卷云纹,制作很精细。玲珑心中便有些痒痒,“祖父,我能摸摸不?”类似的东西我前世见得多了,可那都是在博物馆里,在陈列柜里,隔着厚厚的玻璃呢。想要拿到手里看一看,哪里能够。 喻老太爷略一思忖,慷慨大方的点了头,“你摸摸无妨。”玲珑道了谢,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正要摸摸这青玉璜,喻老太爷想起件要紧事,“丫头,你没留长指甲吧?”玲珑忙伸手给他看,“没有呢,祖父,我不爱留长指甲。” 玲珑的一双小手白皙纤长,指甲是淡淡的浅粉色,平滑而有光泽,圆弧形,很短,每个指甲上都有奶白色的小月牙,很清晰,很可爱。 “很好。”喻老太爷满意的点点头,“丫头你不知道,我曾经重金购回一件西周的玉璧,珍贵的很。那时你姑母年纪还小,不懂事,吵着要看要摸,我被她吵的头疼,便依了她。谁知她留着长指甲,玉璧上被她用指甲划了一道!”提到这件往事,喻老太爷痛心疾首,“留长指甲做甚?真是愚蠢!” 玲珑伸手摸了摸青玉璜,只觉触手凉凉的,不觉好奇,“这便是所谓的寒玉了吧?摸上去是凉的。”她能摸到一件古董,心中很是高兴,随口说道:“男子力气大,打架可以挥拳头。女子力气小,要打架时可怎么办呢?留个长指甲可以掐人,何等便利。”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细细打量青玉璜,旁边的喻大爷却是嘴角抽了抽,喻二爷性子活泼,索性笑了出来。 喻老太爷神色认真,“打架方便,可以掐人?这个我却是没有想到。”喻二爷笑的更加欢快,连喻大爷也不禁笑了。 喻老太爷摇了摇头,“好好的女孩儿家,斯斯文文的倒不好?打的什么架。”不再想什么长指甲的事,有条不紊的告诉给玲珑,“臣字眼,眼角线回勾,这是西周的刻法。知道什么叫臣字眼么?玉器的纹饰仿照青铜器,玉龙的眼部雕成臣字之形,这便叫臣字眼了……”玲珑连连点头。 喻二爷笑道:“小玲珑,这玉璜老太爷可依据刻法断出是西周之物,叔叔虽不懂这个,却也知道是西周的,你可知为何?” 玲珑歪头想了想,“为什么啊?叔叔,我猜不出来。” 喻二爷哈哈笑,“因为,这玉璜虽转了好几手才到喻家,叔叔却打听到了,出手这玉璜的原主,是从一个西周古墓中得到的它!从西周古墓中弄到的东西,不是西周的,却是哪的?” 玲珑咯咯笑,“叔叔真风趣!”喻老太爷瞪了自己这禀性活泼的小儿子一眼,却也和两个儿子、小孙女一样,大笑出声。 喻大爷向来沉稳,喻二爷这小儿子却难免无赖些,笑着对父亲说道:“爹,过几天小玲珑便要过十岁生日了,虽说她还是个孩子,却也是个整生日。小玲珑名字是您起的,您人情做到底,干脆再送她一份生日礼,如何?” 玲珑见叔叔替她索要礼物,不觉粲然。 喻大爷微笑斥责,“珑儿是小孩子家,她还没有孝顺祖父呢,倒向祖父要起生日礼,世上哪有这个道理?”玲珑很有眼色,忙向喻二爷道谢,“知道叔叔疼我。不过,生日便是父忧母难之日,应该是我孝顺长辈才对。”喻二爷眉开眼笑夸奖,“瞧瞧,小玲珑多懂事!” 喻老太爷瞅着这灵动可爱又“认识”金文的小孙女也觉顺眼,笑道:“我很少收藏首饰,便是有,也是春秋战国以前的了,戴不出去。不过,有几回我亲到古董铺子挑选,成交之时,店主送过我添头,有首饰,也有笔墨纸砚。笔墨纸砚还能用得上,首饰有什么用呢?一直白放着。”指了指东边一个黑黝黝的大铁柜子,“十七郎,你把这柜子最下面的暗格打开,里边该是有样首饰。”喻二爷容光焕发,“是,爹。”走过去把暗格打开,取出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子,捧到喻老太爷面前。 喻老太爷冲玲珑招招手,“丫头,过来。”玲珑有些不好意思,“祖父,您真给我呀?”走到祖父身边,好奇的看了过去。做添头的首饰,能是什么样子? 这一看,不由的砸舌。只见匣子里是一支镶嵌着珍珠和宝石的凤头大金钗,钗身之上,圆润的走盘珠围绕成月亮形状,周围满是星星般的各色宝石,美丽耀眼。 这是做添头的首饰啊?祖父,您去的是家什么样的古董铺子。那店主是眼瞎了,还是昏了头。 “拿去玩吧。”喻老太爷见玲珑艳羡的看着珠钗,自得的一笑。 玲珑还想推让几句,喻二爷却不由分说把匣子合上,塞了给她,“小玲珑,拿着!十岁是个整生日呢。”玲珑嘻嘻笑,“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捧着木匣子,飘飘然。 喻大爷见了玲珑这幅模样,不过是微微笑了笑,喻二爷却是冲玲珑吐起苦水,“小玲珑你不知道,你祖父为了这些个古董,有时真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啊。有一回他把空里所有的现银都带走了,说是出门访友,其实是看一架战国的编钟……” 喻大爷淡淡的看了弟弟一眼,喻二爷警觉,忙顿住了。 童儿敲门进来,禀报道:“府衙的程捕快来了,还带着四个差人。”喻二爷正没意思呢,听说府衙来了人,知道父亲最不耐烦应酬这些人,忙自告奋勇,“爹,我去打发这些人。”喻老太爷无可无不可,“你去也行,你大哥去也行。”应酬官府来人对于喻家诸人来说都是苦差,喻二爷正想将功补过呢,哪能让大哥去呢?笑道:“我在这屋里呆的闷了,要出去透透气,大哥莫跟我抢。” 玲珑自来到这世上之后一直呆在内宅,偶尔到父亲的书房,已算是出门了。听说叔叔要招待官差,眼珠转了转,“我还没见过官差什么模样呢,叔叔,官差好玩么?”喻二爷乐了乐,“小玲珑,你若想知道,跟叔叔过去便是。叔叔在外头招待那厮,你在屏风后头坐着喝茶。”玲珑大为心动,偷眼看向祖父和父亲,见两人都跟没听见似的,知道是默许的意思,大喜。 喻家的客厅里,中间是张朴素的方桌,两边各放着一把四出头官幅椅。左边一张椅子上坐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捕快服饰,看上去精明强干。 喻二爷快步走进来,拱着手,一迭声的说道:“弟来晚了,兄台久等,久等。”那中年人站起身,哈哈大笑,“我来的鲁莽,喻二爷莫怪。实是上峰有命,莫可奈何。”寒暄客气着,宾主落座,喻二爷客气的让着,“请喝茶。”中年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到底是府上,连茶也是讲究的,好味道!” 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那中年人,也就是府衙的程捕快,摒退仆役,问喻二爷,“令尊这个好收藏,这是人人皆知的。敢问二爷,令尊可收藏过首饰么?”喻二爷愕然,“哪有男人收藏首饰的?这个却是没有。” 程捕快叹了口气,“不瞒二爷说,我这回奉命而来,便是要搜查令尊的金石斋。”喻二爷大吃一惊,霍的站起身,失声道:“搜查金石斋?家父那些个宝贝,平时看都不许人看,摸都不许人摸,若是进去搜查,那岂不是……” 差人下手哪有准头?真让他们进去,那些个古董都遭殃了。 程捕快眼中闪过丝得意之色,忙拉喻二爷坐下,推心置腹般的说道:“这个我哪有不知道的?无奈上峰有命,没有办法。你知道么?朝中出了大事了!” 喻二爷稳稳心神,拱手道:“详情可能告知在下么?心里也好有个底。”从袖中取出两枚金叶子,不动声色的推了过去。程捕快也不动声色的接了,收到怀里,方才叹了口气,“二爷饱读诗书,当然知道前朝末年群雄四起,和太-祖皇帝一起争夺天下的,还有周王、成王、陈王等枭雄。后来的事,不需说了,各路豪杰风吹云散,得了天下的是咱们□□爷。可是,这周王、成王、陈王虽然伏诛,手下却有逃脱的,这都三十多年过去了,还在生事!二爷听说了么?那陈王最是豪富,他自称王之日起便在深山之中秘密为自己修建陵墓,他称王十几年,这陵墓也建了十几年。建成之日,他眼见得大势已去,便把修建陵墓的工匠全杀了,把自己多年来劫掠的财宝全埋到陵墓中,封了……” 喻二爷听的很是稀奇,“还有这种事么?我记得史书上写着,陈王被太-祖皇帝捉拿了,斩首示众,那他这陵墓岂不是白修了?” 程捕快一拍大腿,“可不是这个话么,白修了!这周王也好,成王也好,陈王也好,征战了那么多年,全是白忙活!二爷,你说这人活是为了什么呢?像他们当年那般威风凛凛,到头来也不过是伸脖子挨了一刀,命赴黄泉罢了。” 喻二爷大为同意,“兄台这话对极。” 叹息了一会儿,程捕快微笑道:“这些年来陈王的手下有落草为寇的,有混入朝中做官妄图行刺陛下的,可真是不消停!他们如此,朝廷少不得要清剿,这些年也捕获不少陈王余党。这陈王余党大多是骁勇彪悍,忠心耿耿,可也有怕死胆小的。有人便招认过,陈王城破之时尽驱妃妾入海,独独不忍心杀他新娶的王后,放王后逃生……” 喻二爷睁大了眼睛。 程捕快心中得意,笑道:“相传陈王不只放他的心上人逃生,还把自己陵墓的地图放在了王后身上!二爷想想,这王后一介女流,若她把藏宝图带在身上,能藏到哪里?” 程捕快笑吟吟看着喻二爷,喻二爷自是不能让他失望,拍了拍桌子,“难不成她是放在了首饰当中?”程捕快冲他伸出大拇指,“二爷聪明,她正是放到了首饰当中。她头上戴着一支珠钗,中间空心,放着藏宝图。” “有趣之极!”喻二爷喝了口茶,神情愉悦,“这可是比说书都好听啊,太有意思了!” 程捕快见他如此,心中少不了讥笑于他,“笨蛋,败家子,你当我这是给你说书来了么?爷这是有所图,有所求!你若敢让我白跑一趟,哼!” 程捕快站起身,面有难色,“这陈王的王后已是失踪多年,可是她头上的珠钗,官府是非找到不可的。二爷,说不得,老太爷的金石斋,我们要进去搜上一搜。” 喻二爷正高兴呢,听了程捕快这话,被唬了一跳,忙也站起身,急急道:“家父收藏之物不是商周,便是春秋战国,秦汉以后的东西他都懒得看一眼,哪会有什么首饰?那金石斋中件件是他的宝贝,我若放兄台进去了,回头大概会被家父打死!” 程捕快一脸同情,却也非常为难。 玲珑在屏风后头坐着,冲那程捕快翻了个白眼。喻家不错是本地望族,和府台、县令都有交情,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厮真要打着执行公务之名搜查金石斋,喻家最省事的办法也就是破财消灾,给几个钱,打发了他。 喻二爷想了半天,咬了咬牙,“为了躲过一场好打,我只好……”他叹了口气,从荷包中忍痛取出一张银票,“兄台,这是弟的私房,没了它,我今后一年都得过紧巴日子了。唉,家父真的只有古物,他是伟男子,哪会收藏什么首饰呢?”程捕快慢慢把银票拿到手中,展开看了,唇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行了,有了这张银票,儿子娶媳妇的聘礼,好看多了。 妈的,老子容易么?五个儿子,六个闺女,儿子要娶,女儿要嫁,哪样不要钱? 他收银票收好了,笑道:“这金石斋么,我已是亲自进去查看过,的确只有各色古董,首饰一件没有!二爷,叼扰了。” 喻二爷暗暗松了一口气,笑容满面的又陪程捕快说了几句闲话,殷勤把他送了出去。 送客回来,喻二爷和玲珑异口同声的骂了几句,“狗仗人势的官差!见钱眼开,纯粹是来讹人的!”骂完之后,喻二爷取笑玲珑,“你那支珠钗之中保不齐便有张藏宝图,小玲珑,你要发财了。”玲珑乐了,点头道:“极是。叔叔,回头咱们把珠钗砸开,取出藏宝图,到深山里寻宝去!到时咱们富可敌国,神气之极,哪还用理会程捕快这样的小人?” 说着笑话,叔侄二人都很快活。   ☆、第9章 回到金石斋,喻老太爷正拿着个放大镜专心致致研究青铜鼎上的纹饰,听说差人的来意之后,不过说了声,“原来如此。”目光并没离开那繁复美丽的凤鸟纹。喻大爷知道朝中在搜捕陈王余党,淡淡笑了笑,眸中闪过丝讥讽。 “好玩么?”他温和问着玲珑。 玲珑想了想,“跟听说书似的,也算是个消遣吧。” 喻大爷微笑,“这么说,我闺女今儿是听了位官差给说书么?倒也是个乐子。” “可不是么。”玲珑乖巧的点头。 确实是个乐子,跟看小品似的。不过,票价很贵的呀,叔叔一年的零用没有了。 喻二爷凑趣,把珠钗内空、中间有藏宝图的事说了,喻大爷听了,不觉一笑。玲珑对着木匣子叹气,“谁能想到一个被当做添头送过来的珠钗,竟有这样非凡的来历呢?打开陈王陵墓的大门,全靠你了啊。”喻二爷煞有介事,“‘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山擅铜陵,家藏金穴’,指日可待。”喻大爷和玲珑都觉可乐,笑容可掬。 玲珑这一趟金石斋之行收获颇丰:跟祖父预定了钟鼎文闲章,得到一支漂亮的珠钗,还开阔了眼界,听了回说书,得到很大的精神享受。 不虚此行。 玲珑和祖父、父亲、叔叔告辞,回了内院。此时已是午时初刻,喻老太太房里已经在准备摆午饭了,乔氏、关氏、静嘉、静翕都在,众星捧月般围着喻老太太,玲珑一进来,人就更齐全了。 “老太爷叫你过去,何事?”喻老太太关切的问道。 玲珑红了脸,“不知怎地跟我爹爹说起金文,瞎议论了一句,祖父听我爹爹说了,便以为我想学,把我叫过去问了问。知道我只是偶尔提起,也就算了。” 金文闲章和镶嵌着走盘珠、各色宝石的珠钗,玲珑不打算告诉这几位,尤其不想让关氏和静嘉、静翕知道。都是孙女,喻老太爷偏偏对玲珑是这样,对静嘉、静翕其实就是不管不问,若知道玲珑得了喻老太爷的青目,静嘉和静翕这两位妙龄少女许是会不由自主的和玲珑对比,因此心生不悦,这又何必呢? 听说老太爷把玲珑叫过去只是问话,喻老太太也便放了心,笑道:“敢情是因为这个,倒叫祖母担了半天的心,以为是有什么事呢。”玲珑忙赔不是,“都是珑儿随口胡说惹出来的,害祖母担心了。”喻老太太乐呵呵,“这有什么?哪家的祖父不为孙子孙女担着心?” 静翕在旁听着,睁大了眼睛,“金文么?那可是难学的很。三妹妹,你很明智。” 不学金文太对了,那门学问本身就奇难,学成了又没有什么好处。诗词歌赋上有造诣,还能得个才女之名,金文便是学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想让别人把你当老学究不成。 静嘉矜持的笑了笑,“难虽难,可祖父难得想教你呢。三妹妹不觉得可惜么?” 静嘉觉得,若是祖父把她过去问,哪怕再怎么难,大篆这么古雅的文字,她也是愿意学的,愿意跟着祖父学。 “我自病了这一场之后,不知怎地,变懒了。”玲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还是做懒人好,不必一天到晚四处奔波,不必满心满肚的算计,简单而纯粹。 “变懒了?”静嘉和静翕的目光不约而同,全落到了玲珑身上。 这是真的么?你从前那般争强好胜,难道一下子改了不成? “变懒好,变懒好。”乔氏看着玲珑,目光温柔似水,“珑儿还是个孩子呢,何需读万卷书?用心将养身子是正经。 喻老太太听着乔氏这话,微微皱眉,心道:“这般娇惯孩子!”虽是心中不满,可是见玲珑才病好,小脸蛋只有巴掌大小,到底也没忍心开口说什么。 虽然喻大爷不许静翕去看望玲珑确实惹恼了她,以至于她赌气不见玲珑,可她是玲珑的亲祖母,哪能不疼小孙女呢。 正说着话,侍女进来禀报,“京城鹤庆侯府差人来送礼请安,还有给大太太的书信。”呈上礼单和书信。关氏接过礼单看了,见上面尽是绸缎布匹,便笑着告诉喻老太太,“……都是产自江南的精细之物,颇为用心,这定是大嫂的姐姐、宋家二夫人的手笔了。” 乔氏在娘家是最小的女儿,她有一兄一姐,哥哥乔思齐由科举入仕多年,如今任太仆寺少卿;姐姐乔思柔嫁给鹤庆侯的弟弟、武略将军宋勇,因为鹤庆侯府太夫人尚在,宋勇和他哥哥鹤庆侯宋智并没分家。因此,乔思柔差人来送礼请安,打的便是鹤庆侯府旗号。 乔氏拆开书信看了,微笑道:“我姐姐多年没有归宁,不日将回乡省亲。” 乔家和喻家一样世居顺天府,乔思柔自嫁到京城之后便没有回过娘家。这时却要回乡探亲来了。 “姐妹团聚,极好的事。”喻老太太和关氏都笑道。 静嘉和静翕也向乔氏道恭喜。 玲珑笑盈盈,“我很快能见着姨母了!娘,我还从来没见过姨母呢,她和您长的像么?”乔氏温柔笑笑,“娘觉着不大像。不过,等见面之后,珑儿自己看,好不好?”玲珑连连点头。 “说起宋家,我倒想起那位大名鼎鼎的燕……”关氏这些年来一直管家,话起话来向来是滴水不露的,可是这句话她说出口后,才觉出不对,忙顿住了。 乔氏轻轻咳了一声,如冰雪般晶莹剔透的面颊之上泛起红色,“珑儿,后院暖房中有几株蟹爪兰开的正好,你想不想去看看?”玲珑听出这是要支走自己的意思,便乖巧的答应:“想。”乔氏松了口气,关氏用探询的目光看了喻老太太一眼,见喻老太太无声的点头,忙道:“小嘉小翕也去,姐儿仨一道,做个伴。”玲珑跟在静嘉、静翕身后站起来,和老太太、乔氏、关氏告辞,绕过屏风,出了后门。 才出后门,姐妹三个迅速的相互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同时踮起脚尖,轻手轻脚走了回来。到了屏风后,三人顺着缝隙看过去,竖起了耳朵准备偷听。 喻老太太、乔氏、关氏在说着鹤庆侯府的事,姐妹三个听着听着,你看我,我看你,都觉稀奇之极。 原来,鹤庆侯的弟弟宋勇在年轻时候是定过亲的,未婚妻并不是乔思柔,而是礼部侍郎燕大人的女儿燕云卿。宋、燕两家相交多年,相知甚深,对于这一头亲事,两家都很满意。 燕大人为官清正,却有些古板,他时常向先帝进谏,言辞并不委婉,先帝便有些不喜他。安南国王子远来朝贺,先帝亲自接见,下旨朝贺礼仪由燕侍郎负责。教导安南国王子朝廷礼仪,乐舞、酒宴等,全是燕侍郎一手操办。教坊司献舞时一名乐姬忽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这是很扫兴的事,也是很丢颜面的事,先帝面沉似水。 朝贺过后,先帝下旨将燕侍郎系狱,怒气冲冲的说要严惩。 燕侍郎妻子早亡,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十六岁的燕云卿,儿子还小,年方十岁,还是懵懂不懂事的孩子。遇此变故,燕云卿一个二八芳龄的姑娘哭了一场,之后便提起笔,写了为父亲求情的表章。表章上说,她愿意替父赎罪,没入掖庭为宫奴,只求皇上能释放父亲回家,抚养幼弟。 她这封表章写的言辞诚挚,非常感人,先帝看了倒也叹息,“燕家有好女,朕成全她。”果然将燕云卿没入掖庭为宫奴,将燕侍郎放了,贬为庶人,发回原籍。 这样一来,燕云卿成了闻名天下的孝女,人人称赞。 可是再怎么被称赞,她也不能再过正常人的生活,要进入掖庭做一名卑贱的宫奴。她不可能履行婚约,不可能在她十六岁这年,和宋勇如期完婚。 这一旦没入掖庭,很可能就是一辈子。她不愿耽误宋勇,主动提出退婚。宋家二老当年还在世,很是为她流了几回眼泪,“苦命的孩子!”实在不愿意,可是实在没办法,只好依了她,退掉婚事。 燕云卿黯然离去,宋勇这侯府幼子不久之后便和乔家议定了亲事,迎娶乔思柔回门。婚后两人倒也恩爱,乔思柔四年生了两个儿子,鹤庆侯夫妇乐的合不拢嘴。 乔思柔手中牵着大儿子怀里抱着小儿子的时候,燕侍郎在原籍病故。这燕侍郎活着,先帝嫌他啰嗦讨厌,他死了之后,先帝却又想起他的忠心和耿直,大发慈悲,下旨赦免了燕云卿,放她出宫。 燕云卿这年不过二十岁,依旧是青春貌美的好女子,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孝女。谁都知道她上书救父的故事,不少名门望族的子弟向她求婚,希望能郑重迎娶她。会宁李氏一位青年才俊尤其有诚意,提出燕云卿可以带着她弟弟一起嫁过去,等到弟弟长大成人,再自立门户。 如果答应了这位的求婚,燕云卿和她的弟弟从此便能过上安逸平顺的生活。 “总算苦尽甘来了。”大家都替她高兴。 出乎众人的意料的是,燕云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位青年才俊的求婚。 多少长辈、亲友再三询问她,她方说出心里话,“我和宋家公子原是定过亲的,既定过亲,便生是宋家人死是宋家鬼,没有二嫁的道理。”她要么终身不嫁,若要嫁,只能是宋勇,不会有第二个。 这话一传出,又是一片赞叹声,“不只是孝女,还是烈女!” 燕云卿更加声名雀起。 “这个时代的道德标杆,就是这样的么?”玲珑怔怔坐在一个小巧的绣凳上,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多么的匪夷所思啊。   ☆、第10章 燕云卿上书救父,牺牲自己成全家人,勇气可嘉,孝心可表,快赶上历史上著名的孝女缇萦了。这一点玲珑是深表敬佩的,由衷的想要赞美她。燕侍郎当年只是工作中出了差错,连有心之失都谈不上,即使皇帝真要严惩他,也断断不至于祸及儿女。燕云卿若懦弱自私,只图自保,她完全可以坐在家里哭哭啼啼听天由命,最严重的结果不过是燕侍郎被判入狱或是流放,而她还可以依照原来的婚约嫁到鹤庆侯府。宋家二老很喜欢她,性情也厚道,根本不会因为燕侍郎落魄而改变主意。 她为了营救父亲,自愿没入掖庭为宫婢,其实是牺牲了她的自由、青春和终身幸福。做了这个决定,意味着她不可能嫁人为妻,生儿育女,一辈子再也出不了那冷冰冰的宫庭,再也享受不到家庭的欢乐和温暖。 如果当年宋家二老知道她四年之后会被放出宫,就不会同意退婚,也不会为宋勇另聘妻子了。事实上,没人料得到她有出宫的机会,都以为她会在宫中终老。 玲珑很佩服她上书救父的勇气,可是她出宫之后还固守和原未婚夫的婚约,便显得愚蠢了。她不错是不和宋勇定过亲,可是后来退掉了呀,完全可以开始新生活,何必定要揪着过去的种种不肯放手?况且宋勇都已经另娶了,有妻子,有儿子。这时候燕云卿表明“不二嫁”的决心,固然是为她赢得了美名和嘉许,却把无辜的乔思柔推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宋家二老本来就喜欢燕云卿,听了她这话,老泪纵横,“这死心眼儿的傻孩子,性情怎恁地刚烈?这可叫人如何是好。”口中虽这么说,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老两口是疼爱燕云卿的,是想要接纳燕云卿的。 宋勇就别提了。燕云卿不只是孝女、才女,还是位美女,这么位才貌双全、闻名遐迩的女子定要嫁他,他能不感动么,能不飘飘然么。一个男人固然只能娶一位妻子,可是,娥皇女英同嫁帝舜为妻,自古至今,一直传为美谈。做为男人,他不必做难,只需坐等齐人之福。 唯一备感尴尬、左右为难的,是乔思柔,宋勇明媒正娶的妻子。 接纳燕云卿,乔思柔肯定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燕云卿若进了门,一定不是普通的二房,她是宋勇原来的未婚妻,公公婆婆首肯的好儿媳,还是美名远播的孝女、烈女,这样的身份,让人如何待她方好?乔思柔很想拒绝,可是燕云卿名气太大了,事迹太感人了,拒绝燕云卿进门,简直是跟忠孝节义做对,简直是跟无数文人墨客做对。 乔思齐在朝中为官,是崇尚忠孝节义的文官中的一员,做为他的亲妹妹,乔思柔就算心里再怎么难过、难受,又怎会做这样的事呢?更何况,宋家二老眼神殷切,宋勇暗送秋波,亲戚朋友虎视眈眈,根本容不得她说个“不”字。 乔思柔心里淌着苦水,点了头。 “原来如此。”屏风后头,静嘉和静翕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玲珑,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玲珑,你姨母好不可怜。”玲珑微微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里头,示意她们莫走神,安安静静听大人说话。 喻老太太叹了口气,冲乔氏说道:“你大姐没出阁时,我也是见过她几回的。落落大方,言辞明快,是个可人意的好姑娘。可惜,明明是一段大好姻缘,中途多了位堪比缇萦的燕氏女,她可就苦了。” 公婆心疼燕云卿,丈夫更喜欢燕云卿,亲戚朋友非但没有看不起燕云卿二房的身份,反倒人人以和燕云卿来往为荣……替乔思柔想想,也不知她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家里多了个二房,这事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位二房太过完美,无懈可击。 “娘说的是。”乔氏声音温温柔柔的,却有着明显的惆怅之意。 关氏也道:“难为亲家姐姐了。”对于乔思柔的遭遇,她也是大为同情。 好好的一家人正过着日子,忽然冒出来一位原未婚妻,搁谁身上也吃不消。 喻老太太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能怎样呢?你们都是有女儿的人,将来教导女儿,千万要告诉给她一句话,‘拿得起,放得下’。这做女人可不能太痴心了,若是男人好,自是要和他安生度日,不可生了外心;若他不好,定要‘放得下’,万万不可太过执着。” 关氏极是赞成,“娘说的太有道理了,是要这样方好。” 若静嘉、静翕嫁了人,万一也遇上乔思柔这样的困境,关氏可不希望女儿伤心难过,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 “拿得起,放得下”,静嘉、静翕、玲珑琢磨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乔氏沉吟道:“我大姐好像便是放下了。” 乔思柔暗中伤心难过了一阵子,很快便容光焕发起来。她笑容可掬的服侍公婆,管理家务,教养儿子,对燕云卿客气到无以复加。宋家二老虽喜欢燕云卿,对乔思柔这为宋家生下两名乖孙的儿媳也是满意的,常常对亲友夸奖,“阿勇好福气,两个媳妇儿,都是极贤德的。” 乔思柔不由的冷笑。 她真是做足了贤妻,人前人后对宋勇温柔体贴不说,还表现的很大度,“夫君,以你这样的身份、才华,只有我和燕妹妹两人,岂不是委屈了你。你可是侯府公子,又生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宋勇听了,笑着谦虚,“哪里,哪里,坐拥二美,我已是心满意足。” 宋家在京郊的庄子有位邻居,姓秦名有福,是个家有百亩良田的小地主,因为凌虐仆妇致死,被官府拿了去。秦有福虽是乡居,家里却有个年方十五岁的女儿,性子极伶俐,趁着宋勇和乔思柔到庄子里散心的时候寻上门来,哀求宋勇夫妇搭救她的父亲,“若家父获救,妾愿为奴为婢,报答大恩!” 乔思柔冷眼瞅了瞅,这秦家的小姑娘肌肤胜雪,五官精致,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般招人喜爱。一双大眼睛更是水灵灵的,秋波流转,娇羞不胜。虽长于乡野,却委实是位小美人。 “和燕妹妹一样,也是位孝心可嘉的好女子呢。让她和燕妹妹做个伴,岂不是好。”乔思柔微笑说道。 宋勇本就看着这小姑娘动心,听乔思柔这么说,心中别提多舒坦了。以鹤庆侯府的权势,搭救一个秦有福算什么呢?他出手帮了秦有福,不久之后,秦家便把爱女送到了他的后院。 秦家这位姑娘聪明伶俐,又善于伏低做小,柔媚的很。她进门之后,燕云卿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 秦氏和燕云卿无仇无怨,不过,既然是要争夺同一个男人,还讲什么客气呢?她知道乔思柔这正室的位子动不得,火力全对准了燕云卿,“燕姐姐名气很大呢,连我这样的乡下姑娘都知道。相公,女子名气大了好么?我年纪小不懂事,只觉得女子还是默默无闻,方是福气。”她一脸天真烂漫的问着宋勇。 宋勇脸色不虞。 秦氏火上浇油,“她还很有才华呢,听下人说,她做出来的诗比相公还好,更受人称赞,相公,这是真的么?” 宋勇脸色更不好了。 这之后乔思柔又接二连三为宋勇接进来“孝女”,不过一年的功夫,给他凑够了七仙女。 连同燕云卿在内,宋勇共有七名偏房。 燕云卿是才女,可宋勇是习武之人,才具平平,在燕云卿的才华面前常常自惭形秽,渐渐的更爱和秦氏这样的可人玩笑戏谑,开始冷落燕云卿。燕云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了。 她生的很美,但是禀性端庄,并不擅长讨好男人,七个女人争夺一个宋勇的时候,她注定是落败的那个。 宋家二老曾经斥责过宋勇很多回,可是宋勇的房中事他们也实在管不了,只好眼睁睁看着燕云卿一天天消瘦。 燕云卿怀了身孕,生下一个儿子。她一直郁郁寡欢,孩子两岁那年,她走了。 燕云卿没了之后,其余的那些个妾侍乔思柔哪会放到眼里?她们既没有宋家二老的偏爱,又没有宋勇的敬重,更没有亲友的支持,娘家又无根基,不足为虑。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呢?上书救父,誓不二嫁,最后冷冷清清死在宋家。”关氏很为燕云卿感慨,“娘,大嫂,她当年若是带着弟弟嫁了那李家的青年才俊,好歹是明媒正娶的妻室,再怎么着也到不了这一步啊。” “真傻。”喻老太太摇头。 “燕侍郎这人过于方正,燕云卿幼承庭教,大概也是有些迂阔了。”乔氏虽同情姐姐,提起燕云卿,却也怜悯。 说到底,燕云卿也是个可怜人。她“誓不二嫁”,这愚蠢的执着,坑了乔思柔,也害了她自己。 “是啊。”喻老太太和关氏都叹息。 虽然对燕云卿很有微词,不过,人都已经死了,再说她的坏话,也于心不忍。 “咱们喻家人并不拘泥。”喻老太太说道:“故此,咱家是不会有燕云卿这样人的,不必提她。倒是玲珑姨母遇着的这事,丫头们一辈子遇不着当然是最好,万一真遇着了,还真的是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行。” 屏风后头,静嘉凝起眉头,伸手在空中写着字,正是“拿得起,放得下”。 静翕好像明白了什么,嫣然一笑,清秀的眼眸中闪过丝得意。 玲珑呆了呆。祖母,敢情您是知道我们在这儿偷听,特地给我们讲课的么?   ☆、第11章 玲珑仔细想了想,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本来么,乔思柔和燕云卿的往事喻老太太、乔氏、关氏定是以前就熟知的,这会儿却是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分明就是怕偷听的人有哪里不明白。既叙事,又讲理,叙事清晰,讲理明白,喻老太太这篇文章做的,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溺爱孩子的爹娘,宠妹妹的哥哥,古道热肠的叔叔,有些孩子气的考古学家祖父,这会儿又添了位注重闺阁教育的祖母。”玲珑不由的心中得意。 幸运的玲珑小姑娘啊。 玲珑心里高兴,笑盈盈的冲静嘉和静翕使使眼色,两人会意,和玲珑一起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既然是偷听,总得有个偷听的样子。说了去看蟹爪兰,那总得去瞅上一眼才行。 蟹爪兰花色有大红、粉红和纯白,花色鲜艳可爱,花朵娇柔婀娜,姐妹三人商量了下,索性命侍女一种颜色抱一盆,抱了三盆花回到厅中。三姐妹带着三盆花回来,顿时热闹非凡,满室生辉。 喻老太太乐呵呵的夸奖,“三个丫头一进来,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她很少这么夸人,关氏这有两个女儿的人听了之后口中虽谦虚着,“老太太过于偏爱孙女了。”脸上却是笑容可掬,显然心中是得意的。乔氏就更别提了,目光温柔看向玲珑,觉得玲珑一进来,真的是光芒四射,明艳动人。 其实玲珑虽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年纪还小,哪里就美到了这一步呢?乔氏却是个溺爱孩子的,自己的儿女怎么看怎么好,用再夸张的言语来赞美他们,也嫌不够。 静嘉得了老太太这样的夸奖,有些意外,怔了怔,“祖母这是在说我们美貌出众么?”静翕乖觉,上前去挽了喻老太太的胳臂,撒娇的笑道:“是祖母这一番话,让我们姐妹心里亮堂了!”她不愧是喻老太太面前最得宠的孙女,有眼色,语带双关,表面上听着像是拍喻老太太的马屁,其实却是告诉喻老太太“我懂了,明白了,您的苦心没有白费”,喻老太太拉住她的小手拍了拍,面色欣慰,“好孩子。” 玲珑和喻老太太一向不怎么亲近,可是才听了人家一堂课呢,总得有所表示不是?便笑嘻嘻的说道:“说到亮堂不亮堂的,我倒想起来,过几天就是我十岁生日,我都这么大了,应该懂事些,才算心里亮堂,对不对?生日是父忧母难之日,应该是我孝敬长辈们的,可是爹和娘把我笔墨纸砚也收起来了,针线也收起来了,我想画幅画、写幅字、做个针线孝敬长辈,都是不行的。干脆这么着吧,我拿出自己辛苦攒下的月钱,到六味斋买几样祖母爱吃的点心,好不好?” 玲珑是喻大爷和乔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喻老太太不大待见她,她便也和喻老太太不亲近。这会儿喻老太太听得玲珑这么说,竟是少有的通情达理、体贴孝顺长辈,不由的笑了,“三丫头既这般有孝心,祖母便不客气了。丫头,祖母最爱他家的清凉夹沙绿豆糕,细润香软,甜而不腻,还有糖桂花枣泥山药糕,味道清甜,易于消化。” “记住了,清凉夹沙绿豆糕,糖桂花枣泥山药糕。”玲珑点头。 玲珑又殷勤询问乔氏,乔氏见女儿既不用动手,也不用花心思,只需拿出私房钱来买点心,哪有不愿意的?便含笑道:“什么都行。珑儿,只要是你命人买回来的,娘都觉着是绝顶美味。”知道六味斋的酱牛肉味道好,玲珑又心心念念想要吃肉,便说了出来。 她身子一向娇弱,经常吃素,喻老太太和关氏听她要了这个,心中都觉奇怪。 玲珑又请问关氏,关氏笑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婶婶已是欢喜。”随口说了梅花饼。 玲珑对着喻老太太、乔氏、关氏是要送礼,对着静嘉、静翕却是伸出小手,无赖的说道:“两位姐姐不是长辈,请送生日礼。”众人见她调皮,都是一脸笑。 静翕打趣了玲珑几句,笑着说起一道不甚常见的汤品,“祖母,据宋人林洪的《山家清供》中所记录,冬日可食用鸡汤梅花饼,很是应景。用梅花、檀香和面粉做成薄皮,用梅花模子压出梅花的形状,于鸡汤中煮熟,檀香的浓郁之香中透着梅花的淡淡幽香,再加上鸡汤的醇香,美味之极。” 喻老太太眉目舒展,“听着就好吃。”关氏忙道:“梅花和檀香是现成的,梅花模子也有,老太太若想这一口,媳妇这便命人到厨房吩咐一声。”喻老太太点了头,“莫白费了二丫头的这巧心思。”关氏便叫过一个媳妇子细细吩咐了,“……把梅花模子取出来,务必做的精巧细致,下到汤里,要和真梅花差不多少。”媳妇子答应着,到厨房传话去了。 “有口福了。”喻老太太笑容满面。 她看静翕的目光,格外慈和。 静翕坐在她身边,十分乖巧。 玲珑不由的一笑。 我只不过是听了堂课想付些学费罢了。堂姐,你真好胜。 “我要三十朵梅花。”玲珑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唇和胃的,紧着跟关氏预定,“婶婶,您让厨房多做点儿。” “三十朵啊。”关氏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乔氏一眼,笑了,“成,便是三十朵。” 用梅花模子压出来的梅花饼也就和真梅花一样大,三十朵也没多少。 乔氏自从见识过玲珑对肉的痴迷之后,对于宝贝女儿贪恋口腹之享已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见玲珑这样,不过是温柔而宽容的笑了笑。 等到鸡汤梅花饼真的端上来,众人见清亮的鸡汤中飘着一朵朵小巧的梅花,均是食指大动。 玲珑拿勺子舀了一朵梅花入口,淡淡的花香便在口中弥漫开来,令人陶醉。 鸡汤清亮美味,梅花饼如同一朵朵真正的鲜花,美味在唇舌之间一层一层荡漾,味蕾得到极大满足。玲珑吃的心神俱醉,回味无穷。 “晚上再吃,好么?”她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碗,意犹未尽。 馋猫般的小模样,逗的众人都笑。 -- 两日之后,乔思柔便带着两个儿子宋长青、宋长春回到了位于乔家巷的乔家老宅。 乔氏还在襁褓之中时母亲已经亡故,乔父后来一直没有再娶,身边只留了个姨娘照看日常起居。乔氏兄妹长大成人之后,乔思齐仕宦金陵,乔思柔嫁到了鹤庆侯府,乔氏嫁到了同城的喻家,留在乔宅服侍乔父的是他的一个侄子和家人。乔思柔这一回乡省亲,乔父惊喜不已。 大姐回来了,乔氏自然是要带着儿女回娘家的。 乔氏在房中忙着准备回娘家的礼物、自己和玲珑的衣饰,喻大爷走过来,笑道:“多日不曾拜见岳父大人,十分想念。我也去趟乔家巷。”乔氏喜滋滋的抬头,“你也同去么?甚好。”又为丈夫、两个儿子盘算起来,,应该穿什么袍子、什么鞋,佩什么荷包,都一一细思。 玲珑抱怨道:“我知道舅舅和姨母的名字,娘的芳名,竟不知道。” 乔氏叫什么名字,没人告诉过她。 乔氏停下来,嗔怪的看着她,“这有什么好知道的?”喻大爷咳了一声,叫过玲珑,小声告诉她,“乖女儿,你娘闺名思陶,乐陶陶的陶。” “好名字啊。”玲珑拍掌,连连赞叹。 乐陶陶,真好。 乔氏横了这父女二人一眼,笑吟吟的低下头,忙她的正事去了。 喻敞、喻敄知道姨母回来了,也很高兴,“外祖父时常惦记舅舅和姨母,能见到姨母,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知道外祖父爱下棋,兄弟二人兴致勃勃,打算到了乔家巷,和外祖父好生切磋一番,陪老人家解闷。 次日,一家人乘车去了乔家巷。 乔父是位面目和善的老人家,须发已全白,见了女儿、女儿、外孙子、外孙女,慈祥的笑着,满目怜爱。乔思柔果然和乔氏长的并不像,乔氏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女,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乔思柔衣饰华贵,却不过是中人之姿。 乔思柔和乔父眉眼间有几分相像,玲珑寻思着,准是乔氏像娘,乔思柔像爹。所以,姐妹两个的外貌才会不大相似。 “还是我娘会长呀。”玲珑瞅瞅姨母的相貌,瞅瞅娘亲的相貌,心中满意。 乔氏和乔思柔姐妹二人多年不见,见面之后自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流泪之后,才叫过各自的儿女拜见了。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身材颀长,身姿笔挺,看样子被乔思柔教导的很有阳刚之气,乔氏见了,很替大姐欣慰。 虽然宋家还有几房妾侍时不时的要淘气,可是有这样的两个儿子,大姐便有了下半生的依靠。 乔思柔一一看过喻敞、喻敄,笑道:“小妹,你这两个儿子温文尔雅,真有乃父之风。”等看到玲珑,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原来我有这么个雪团儿似的外甥女呢。小妹,玲珑生的真好。” 喻家小哥儿俩和宋长青、宋长春相互见过,喻家兄弟文雅,宋家兄弟英挺,四人彼此中意,惺惺相惜。 宋长青、宋长春没有同母所出的嫡亲妹妹,见了粉雕玉琢的玲珑,便觉很亲近。 行礼厮见毕,乔父和喻大爷等人到前头饮酒听戏去了。乔氏和乔思柔姐妹二人坐下叙话,玲珑少不了要旁听。 乔氏纳闷,“大姐,你怎地回来得如此之急?” 这大冬天的,怎么跟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一样,就回来了呢? 乔思柔目光闪了闪,叹了口气,“忽然很想家,便回来了。”   ☆、第12章 乔氏心地单纯,不疑有他,很为大姐唏嘘,“爹时常想念大哥和大姐,大哥、大姐当然也是牵挂爹的啊。大姐,你既然回来了,便多住些日子吧,爹一定也是这么盼着的。” 乔思柔笑了笑,“放心,我这回是长住的。” “如此甚好。”乔氏听到大姐说能长住,颇觉欣慰。 乔思柔嫁的远,十几年没回过娘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多住些日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乔氏并没多想。 玲珑乖巧的坐在一边,却注意到乔思柔的笑容中有着丝苦涩和勉强之意。这可有些奇怪了,离家多年,终于和父亲、妹妹相聚,不是应该舒心愉悦么? 玲珑一脸天真的问道:“姨母,姨父是位将军对不对?一定很威风。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将军呢。” 喻家从老太爷开始,祖孙三代人都是温文尔雅的,和宋勇这样的武将大不相同。 乔氏一脸怜爱,“可不么,珑儿没见过将军。大姐,姐夫很忙么,怎地没陪你一起回来?” 乔思柔思忖片刻,叹了口气,“他可回不来,京里出了件事。唉,这事便是我不说,过些时日也该有消息传过来了。” 乔氏和玲珑都好奇的看着她。 京里出事了么?这却是不知道。 乔思柔皱眉道:“老爷子年纪大了,我怕惊着他老人家,没敢跟他提起。京里出了乱子呢,皇帝陛下至郊外祭天时遇刺,虽然到最后乱党全数伏诛,可是陛下到底受了惊……” “这么大的事呢。”乔氏和玲珑听了,都是吃惊。 行刺皇帝,这是最大逆不道、胆大包天的行为了。 乔思柔见妹妹和外甥女吃惊的样子,倒也在意料之中,问道:“小妹,珑儿,你们听说过陈王余党么?” 玲珑不由的一呆。 怎么,那上门勒索的程捕快原来不是信口胡说,这世上真的还有陈王余党? 程捕快上门的事,玲珑是和乔氏讲过的。不过,不管是玲珑也好,还是乔氏也好,都把什么陈王余党、失踪的王后、藏宝图等等当成了笑话。其实也不只她俩是这么想,喻二爷听到的当时,不也当听说书了么?可见心里没把这当成回事。见大姐这么问,乔氏便点了点头,“听说过。前阵子捕快还上门了呢,要搜查我家老太爷的金石斋,说什么陈王的王后失踪,又有什么藏宝图,听起来却像是哄人的。” 乔思柔烦恼的哼了一声,“这都三十多年过去了,陈王也早已伏诛,也不知这些余党还兴的什么风,作的什么浪。他们行刺陛下,可把武将们害苦了。” “怎么了?姨父平安没事吧?”玲珑忙问道。 乔氏直起身子,忧心忡忡看着大姐。 宋勇虽然私德不修,可他到底是宋长青和宋长春的亲爹,若他有个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乔思柔苦笑,“他没事。他大哥受了伤。” 宋勇和鹤庆侯宋励都护驾出城。宋勇属京营,殿后,离皇帝很远,宋励是金吾卫指挥使,所带领的金吾卫离皇帝最近,是这次伤亡最惨重的。金吾卫中有数十人丧命,上百人受伤,连宋励也被刺客用带毒的腰刀刺中,一度昏迷不醒。 乔氏听的直念佛,“阿弥陀佛,杀伤这么多人命,真是罪过。”玲珑却是生出此事不妙的感觉。这事闹的这么大,之后朝廷一定会用凌厉手段清剿陈王余党。这所谓的清剿,不知要带累多少平民百姓。像喻家这样的地方望族还有程捕快上门勒索,没根基的普通人家,更别提了。 “总之是百姓遭殃。”玲珑心生怜悯。 “长青的伯父如今怎样了?”乔氏关切问道。 鹤庆侯为人厚道,是宋家的顶梁柱,又是长青和长春的嫡亲大伯。 乔思柔脸色沉了下来,叹道:“命保住了,不过,身体大不如从前。那刺客很阴险,不只力大刀沉,刀上还淬了剧毒。虽然救的及时,命拣回来了,可他往后若想披甲搏杀,却是不成的了。” 乔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大姐,不知该怎样安慰她才好。 宋家全靠鹤庆侯支撑,他这样了,宋家前途堪忧。当然了,鹤庆侯是英雄护驾才受的伤,皇帝定有抚恤。可抚恤只是一时的,长久看来,很不乐观。 玲珑却觉得,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都是英气勃勃,可见乔思柔平时并不娇惯,管教的很严。这样的乔思柔,又何必因为鹤庆侯身体受损而忧心忡忡呢?儿子才是她最亲的人,比起鹤庆侯府,更能依靠。 乔思柔眉目间的阴郁之色,应该别有原因。 乔家叫了班南戏,午宴之后,乔思柔和乔氏姐妹两个便听戏去了。玲珑向来对戏曲没什么兴趣,便跟乔氏说了,带了玄玉、玄珠,到乔家花园散步。 玲珑还是很注重养生的,午饭之后,能走几步便走几步,不会偷懒闲坐。 前方松树下,是一个少年人的孤单身影。在这冬日之中,他挺拔的身形透着几分落寞。 玲珑示意玄玉、玄珠止步,自己一个人缓步走到他身边,微笑道:“二表哥,你在这里赏景么?” 宋长春回过头,见是玲珑,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脸上有了笑意,“小表妹,你也不爱听戏么?姑父和哥哥、两位表弟陪外祖父听戏去了,我不爱那份热闹,便出来走走。” 玲珑点头,“对,我也不爱听戏。” 其实玲珑偶尔能听听昆曲,可这个时代昆曲还没流行起来呢,这时候的曲调,玲珑实在欣赏不了。 宋长春心情原本有几分寂廖,灵动可爱的小表妹站在他身边,却觉得好多了。 有个妹妹真好。 玲珑欣赏着眼前的松树,好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家一向和气的很,不过,我二哥脾气有些怪呢,但凡遇到我婶婶,总是躲着走,避之不及。” 宋长春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玲珑。 玲珑微笑,“我叔叔最是平易近人,我婶婶也很贤惠得体,没半分不妥之处。可是,这世上没人取代父母,再亲近的人也不能。” 宋长春凝视玲珑许久,才慢慢开了口,“可是,我伯父的嗣子会是将来的鹤庆侯,他会拥有整个鹤庆侯府。” 鹤庆侯有护驾的功劳,他若上书要求嗣子袭爵,皇帝是不会驳回的。 玲珑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一个侯爵的位子,和亲生父母比较,孰轻孰重?” 难道因为过继给伯父能继承侯府,你便这么想改叫伯父为父亲么。 宋长春苦恼的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表妹,我只是……不愿看我母亲伤心难过,不愿让她讨厌的人压到我们母子头上……” 玲珑笑的温文,“你和大表哥有出息,宋家有谁能压到姨母头上?” 没出息的子弟才需依附鹤庆侯,有出息的,怕是他要反过来结交你。 宋长春看着眼前这张晶莹剔透的小脸蛋,心中一热,笑道:“长林自幼养在我祖母身边,最得我祖母的青睐。不怕小表妹笑话,这回我伯父身体受损,再也不盼着能有亲生儿子,想要过继之后,祖母便认定了长林。伯母本是很喜欢我的,却也中意长林,我便有些心塞。不过,听小表妹这么一开解,如今已是豁然开朗了。” 他本是英挺少年,朗然一笑,非常阳光。 玲珑开心的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告诉宋长春,“二表哥想想,你是姨母的亲生子,宋长林的生母却已经去世了。换了你是鹤庆侯夫人,你愿意要像你这样的嗣子,还是要宋长林这样的?” 宋家长房无子,二房有三个儿子,除了乔思柔亲生的宋长青、宋长春,就是燕云卿的儿子宋长林。燕云卿已经香消玉殒,站在鹤庆侯夫人的立场,当然想要这没了亲娘的嗣子,可以一心一意孝顺她。 宋长春笑,“小表妹一说,确是这个道理。” 他的笑容很是灿烂。 回乔家的路上,玲珑得意洋洋的跟乔氏吹嘘,“……娘,我是不是做了好事?”乔氏欢喜非常,一迭声道:“好事,好事!我们珑儿做了个很好很好的事!” 这机灵的珑儿,她从姨母的言行举止、表哥的落寞寂廖便能推断出鹤庆侯府的家事,又能金玉良言的宽解表哥,真是个好孩子! 玲珑跟母亲自夸了一通还不算,回家之后又跟父亲、哥哥显摆,“……我是不是很神气?”喻大爷父子都冲她伸出了大拇指,“喻玲珑小姑娘,聪慧过人,秀外慧中!” 玲珑大为得意。 她趁机提要求,“爹爹,明儿个我到您书房找一本闲书看,好不好?”喻大爷笑着答应,“甚好。”他把女儿房里的书全收了,无非是担心玲珑犯傻,这会儿玲珑已是这般聪明,简直是玲珑心肝,去书房看看,有何不可。 “一言为定!”玲珑高兴之极。 次日玲珑便到喻大爷书房去了,在书架之间流连忘返,把父亲的藏书种类、风格琢磨了个差不多。 喻大爷见她只是随意浏览,没打算埋头苦读,便也由她。 童儿进来禀报,“有客来访。”递上拜贴。喻大爷打开拜贴看了,沉吟片刻,“有请。” 玲珑探出小脑袋,笑嘻嘻,“爹,我在里头呆着,不出面,不作声,成不?”喻大爷笑了笑,“只要你不嫌闷。”爹有客人的时候你在里头不许说话不许作声,不嫌拘束么? 玲珑见父亲允许,笑咪咪道谢,回身在厚厚的地毡上坐下来,拿了本小品文,津津有味的翻看。 外面响起喻大爷和客人的寒暄声。 “仆在王家行三,喻先生呼我王三郎便是。”少年人清冽的声音传入耳中,玲珑不禁怔了怔神。这声音优美而特别,如温润透明的美玉,如清澈见底的溪流,又如澄澈深遂的天空,穿透感极强。不仅如此,他的音色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听他说话,玲珑莫名想到一把寒气逼人、刃如霜雪的名贵宝剑,虽在剑鞘之中,却幽光闪闪,令人不可逼视。 何许人也?玲珑好奇的慢慢挪了过去,透过书架间的缝隙,向外望去。   ☆、第13章 外面喻大爷和一少年正在寒暄,玲珑看到父亲温雅的背影,更看到了那有着金属光泽声音的少年。 他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如凝脂,姿容俊美,身穿天蓝色织锦缎圆领长袍,那衣袍颜色蓝的像一汪水,如江河,如湖海,汪洋恣肆;腰间系一条镶玉素色腰带,身姿挺拔如松,气度渊渟岳峙,冷峻中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雍容,山一般沉静。 对面墙上挂着幅《江山如画图》,是当世名家杖琴先生的得意之作,画面很有气势,既有崇山峻岭,群山起伏,又有飞瀑激流,江水浩渺,色彩浓丽,豪迈慷慨,别有意境,气势万千。蓝衣少年站在这样的一幅图画前,气度端凝,镇静自若,杖琴先生笔下的万里江山,被他衬得黯然失色。 “这人是谁啊?”玲珑瞅着这样的少年,好奇心油然而生。 喻家男子不入仕,若非万不得已,也不和官场中人来往。这自称“王三郎”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一定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瞧着他这气质、气场,应该非富即贵。可即使是富贵人家,轻易也养不出这样的孩子吧? “我觉得,他至少得能指挥得动一百人,不对,一千一万人,才能有这样的气派!”玲珑在心中暗暗给这少年估着身价。 “他应该是个有来头的人,他来找我爹,干嘛来了呀?”玲珑更好奇他的来意。 在喻家,虽然喻老太太会不满意乔氏对玲珑的娇惯,关氏和静嘉、静翕会有意无意和玲珑母女比较,明着暗着较劲,想要分出个上下高低,可那些毕竟是些小事情,喻家还是很风平浪静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样的家庭,不要生出什么风波来才好。 玲珑倒不是对这少年没有好感,只是隐约感觉到,他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既然来了,肯定有事。 少年和喻大爷寒暄过后,分宾主落了座。他们落座之后,离玲珑有一点远,看不大清楚,好在书架之间铺着厚厚的地毡,玲珑走路声音又很轻,便慢慢挪了过去。 玲珑看到父亲让那少年喝茶,少年端起杯子,举到唇边,嘴唇根本没有碰到茶杯,便放下了。 “哼,我家的茶水不好,还是我家的茶水有毒啊?”玲珑白了他一眼。 他之所以不喝茶,原因无非有二:一、过于讲究,别人家的茶杯不愿意碰;二、过于谨慎,唯恐别人家的茶中多了些什么,会害了他。玲珑分析过后,心中忿忿不平。是你递贴子到喻家的好不好,来了又装蒜! 少年又开口了,声音还是一般的清冽、干净,“不瞒喻先生说,仆此番上门,是有求而来。” 喻大爷放下茶盏,客气的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三少请讲。” 玲珑躲在暗处,不由的嘻嘻一笑。她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叔叔喻二爷所说的那位吃西餐的土匪,“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句出自《论语》的话,真是读书人也能说,土匪也能说啊。电视剧里的土匪强盗、江湖人士不就常爱说这句话么。 少年沉吟道:“王家有批重要的货物要运至顺天府,途中需过百望山。百望山近年来有强人出没,喻先生定是知道的。这批货实在重要,不容有失,仆此番前来,是想向先生请教一个过百望山的万全之策。” 百望山的土匪,官府出兵清剿了几回,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不生”。如果要过百望山,货物又贵重,那确实有些头疼。 喻大爷微微笑了笑,“三少是听到传言,知道我家二弟曾陷于百望山强人之手,后来却毫发无伤的回来了,是么?” 喻二爷当年被土匪捉了,又被喻大爷亲自驱车赎回,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人会在十年以后还记得,因此想上门求教,也不算意外。 少年道:“惭愧,正是这个原因。” 向喻大爷这样的读书人、隐士打听土匪的消息,说来也真有些不可思议,不过,百望山的强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和他们打过交道而能活下来的人并不多,喻家兄弟便是其中的两位。 喻大爷温和说道:“太原王家信誉卓著,店铺开遍全国三十行省,实力不容小覤。内子的嫁妆铺子和王家打过交道,公平交易,彼此满意。三少是王家少主,既向喻某开了这个口,喻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日我二弟被强人捉了去,先是有人和他谈论诗文,评价文章,之后喻某带了名珠重宝前往山中赎人,强人为财帛所打动,叹息:‘盗亦有道,我不收这些财宝,舍不得;收了这些财宝,便不得不放人’,犹豫良久,还是收下财帛,放我兄弟二人下山。三少,这是金银玉帛的功劳。” 喻大爷说这是金银玉帛的功劳,也就是在委婉告诉王三郎:我和百望山的土匪没有交情,想向我请教过百望山的万全之策,属于徒劳。 少年大概早已料定喻大爷会这么说,并无异色,自袖出取出一件物事,请喻大爷看,“喻先生请看这枚玄铁制成的腰牌,您可曾在别处见过?” 什么玄铁制成的腰牌啊?玲珑大为好奇。 她从书架后面伸长脖子往外看,但是看不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过去,还是看不清楚。这时她已挪到了最边上,最边上的书架是单独的一个,书架上的书也不多,稀稀拉拉的,她一用力,书架便慢慢的向外倒去。 “啊?”玲珑惊呼出声。 别砸着人啊!出了伤亡事故可就不好了! 幸亏,这书架也不够高,倒地之后,并没砸到坐在桌案前的喻大爷和王姓少年。 桌案前的两人一起回头,只见书架倒地,一个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呆呆站在后面,不知所措。 喻大爷徐徐站起身,“倒便倒了,不值什么。”唯恐吓着才病过一场的宝贝女儿。 少年目光掠过玲珑光洁莹润的脸庞,简朴的衣着,不置一词。 玲珑不好意思的冲喻大爷笑了笑,惭愧的低下了头。说好了不出声的呀,这可倒好,不只出声,还出了这么大的声!唉,太失礼了。 玲珑低头看到自己半旧杏黄色棉袄、青色棉裙,灵机一动。 喻老太太不喜奢华,向来朴素,今天玲珑本是打算中午去陪喻老太太的,便穿的很不显眼。“我扮小丫头好了。”玲珑迅速做了决定。 如果是喻家的姑娘推倒了书架,其实有些丢人。如果是小丫头失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姑娘丢人事大,小丫头若是丢了人,谁去理会她。 玲珑运气很好,旁边书架下方空处放着方旧帕子。她弯腰把旧帕子拣起来,冲喻大爷曲曲膝,陪着笑脸,“大爷,我是扫洒上的丫头小铃铛,正闷头擦书架呢,不知大爷来了客,便没来得及躲出去,我……我太笨了,这便到管事嬷嬷面前领责罚……” “珑儿你瞎折腾什么。”喻大爷见她硬要装成小丫头的样子,心中好笑。 却不戳破她,微笑道:“你是无心之失,不必在意。” 玲珑才做了件冒冒失失的事,索性扮个憨憨的小丫头,傻笑了两声,“是,大爷。”蹲下身子,兢兢业业的擦起书架。 喻大爷回身对王三郎致歉,“惊到三少了么?抱歉之至。”少年站起身,“哪里,仆虽称不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却也不至为这等小事受惊。” 倒下的书架好像没人看见似的,两人依旧坐下来,又去看那枚玄铁制成的腰牌。 “我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受了这么大的惊,不就是想看看它长啥样么?”玲珑心里痒痒,慢慢摸到了桌案后头,偷眼看了过去。 喻大爷是文人,没练过功夫,听力只是寻常,少年却是习武之人,身后有人,如何能不发觉?知道玲珑在后偷看,眉头微蹙。 喻家这自称小铃铛的丫头,也不知意欲何为。 少年的目光掠过来,玲珑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这王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怎地养出了这么个孩子?离他还有一丈远呢,便冷的直打颤!这种人如果是在夏天出现,会很人讨喜欢的,不用冰了,自然凉。 喻大爷将腰牌拿在手中看了看,好像嫌光线不够,有意抬起胳膊,放在手掌中仔细端详。 这样一来,玲珑就看得很清楚了。 玲珑瞅了眼那腰牌,不禁大为失望。有什么呀,黑黝黝的一块,上面印着有图案,可是图案狰狞,半分不好看。 “不好看。”玲珑腹诽。 少年看在眼里,心中颇费思量。这小丫头虽自称是洒扫上的小铃铛,可是她脸白白嫩嫩的倒罢了,一双手白皙细润,哪会是小丫头的手?喻泰方才看她的目光温和慈爱中又带着担忧,不像家主在看小丫头,倒像父亲在看女儿。现在这么做,分明是故意要她偷看这枚腰牌,待她更不像小丫头了。 躲在父亲书房生事,推倒书架之后还不自省,又溜过来看腰牌……喻泰这位名士、隐士,养的这是什么孩子。   ☆、第14章 喻大爷估摸着玲珑在他身后已把这腰牌仔细看过了,便将腰牌还给对面的少年,温和道:“这种玄铁制成的腰牌,某生平头回见到。” 少年颔首,“如此。” 也就是说,喻泰之前并没见过这枚腰牌。 喻大爷涵养很好,少年既没提到这腰牌的来历、为什么要喻大爷看这腰牌,他便也没追问,只闲闲道:“这种玄铁制成的腰牌看着倒也有趣,不过并非古物,喻家便不会收藏。家父钟爱古物,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之后的藏品便兴趣不大了。” 玲珑眼珠转了转。父亲这话的意思分明说,不光他没见过这腰牌,喻老太爷、喻二爷都没见过,王家三少若想打听此事,恐怕得换个人家。看来,父亲和这王家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喻大爷客气的招待着这位少年,“三少茶可是凉了?换一杯可好?” 少年本是该起身告辞的,目光扫过在后面发呆的玲珑,忽地一笑,“小铃铛,劳烦换杯热茶。” 玲珑原本是偷偷摸摸半蹲在地上,闻言吓了一跳,忙直起身,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是个笨丫头,只配做粗使。擦擦书架还成,换茶这细致活儿,我可做不好!”憨憨的笑了笑,转身溜回书架旁,低头尽心尽责的擦拭。 喻大爷微笑,“换茶一向是童儿份内之事,她不管的。”一直垂手侍立的童儿忙走过来换茶,少年扬手止住,“多谢喻先生盛情,仆告辞。” 喻大爷也没多留,笑道:“招待不周,惭愧之至。”起身送少年至房门口,童儿在前引路,少年旖旎而去。 玲珑丢下旧帕子出来,冲父亲吐舌笑笑,走到门口往外张望,“爹爹,这人有几分邪性,您说是不是?”喻大爷缓步来到她身边,跟她一起向外看了几眼,“珑儿,太原王家是闻名海内的大商家,家大业大,这少年是王家嫡支嫡房,年纪虽小,却已掌管王家在北方十三行省的所有字号,非同小可。” “他果然管着很多人。”玲珑觉得自己猜对了。 还有,他还管着很多钱。 又有人又有钱的,气场就是不一样啊。神气。 父女二人说着话,玲珑不好意思的道歉,“爹爹,方才我太莽撞了,实在对不住。您和那王家是什么交情啊?咱家有个笨笨傻傻的洒扫小丫头,会不会让您脸上无光?”喻大爷不由的一笑,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脑袋,温声道:“乖女儿,这有什么呢?爹爹并不在意这些。喻家和王家也不过一面之识,并无深交。” 玲珑乖巧的点头。 喻大爷微笑,“爹爹倒宁愿你顽皮些,也比整天死读书要强。” 如今的玲珑虽不大安生,喻大爷却真的是比过去喜欢多了。过去的玲珑装淑女,扮老成,和堂姐暗中较劲,让做爹娘的操碎了心。 喻家的男子淡泊名利,女孩儿却热衷攀比,这算怎么回事。 玲珑听到父亲这么说,笑嘻嘻。 好呀,您不喜欢死读书的女儿,那我便不死读书好了。我这都算是两世为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好勇斗狠,争强好胜,与姐妹争竞,这些我肯定是不屑为之的;让自己舒服,也尽量让自己周围的人舒服,开心度日,便是莫大的功德。 “不过,珑儿,方才你本不必弄出那么大阵仗的。”喻大爷话锋一转,“你只需在书架之上‘笃笃’敲两声,爹爹便知道你有意想看了。爹爹可以故意迎能日光把它举得高高的,你便能瞧个大概。” “这法子好。”玲珑连连点头。 “珑儿可有别的法子?”喻大爷微笑问道。 玲珑歪头想了想,“有啊。爹爹书房不是放了幅铜框眼镜么?” 喻大爷嘴角上扬,“对极了。你若想看,爹爹可以装近视眼,‘眼镜在哪儿?’你便扮小丫头走过来,把匣子里的铜框眼镜拿给爹爹,光明正大站在旁边看。” 玲珑一乐,“咱们预谋好,往后便好办了。” 父女二人想了几个对暗号、传心意的法子,很乐呵。玲珑挑了两本新出的小品文,“这两本好,语言风趣诙谐。”喻大爷瞅了瞅,“成,稍后爹爹替你带回去。”玲珑知道父亲这还是不放心的意思,也没办法,笑道:“成啊,您千万莫忘了。”披上鹤氅,辞别父亲,出了书房。 玲珑带来的两个小丫头在厢房侯着,见自家小姐出来了,忙跟在身边。 前方是一个石拱桥。快走到的时候,玲珑看见桥上有几名男子,有那王姓少年,有几名小厮,还有一位身穿玄色披风,分明是叔叔喻二爷。看样子,这王姓少年是走到半道和喻二爷遇上了,在客气的寒暄。 “他不会也掏出那枚腰牌请叔叔看吧?”玲珑想道。 没办法,那个害她丢人出丑的腰牌,她一时半会儿是忘不掉的了。 远远的瞅了瞅,少年和喻二爷只是客气寒暄,并没从身上拿出什么东西请喻二爷帮他辨别。看两人的手势,喻二爷似是要邀他进去坐,他在推辞。过了片刻,两人拱手作别。喻二爷下了桥,拐到右手边,似是要去金石斋;那少年原路向前,应是跟随童儿出府。 玲珑和两个小丫头见他们走了,便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到了桥上。 一个小丫头忽地“咦”了一声,“三小姐您看,这是什么?”玲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桥边残留的积雪上有个黑黝黝的物事,正是方才那王姓少年给喻大爷看的腰牌。 “这应该是件要紧的东西吧?他就这么丢了?”玲珑不由的纳闷。 命小丫头拣起来,玲珑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东西凉凉的,有点儿沉,样子挺丑,没什么出奇之处。不过,这腰牌上有图案乍一看上去是凶神恶煞般的头像,仔细看纹路,却像一个字体繁复的金文。 “陈?”玲珑不确定的想道。 喻老太爷有一本手录的小册子,名为《陈年旧事》。陈年旧事这四个字喻老太爷亲笔用金文写的,陈字的字形,和这腰牌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金文属大篆,是继甲骨文之后形成的文字,年代久远,风格古朴,字形却是有变化的。同样一个字,在不同的青铜器上可能会有不同的形状,譬如这个“陈”字,在金文中就有十几种写法。所以玲珑也只是觉得相似而已。如果不是听乔思柔讲了陈王余党的叛乱、行刺,或许玲珑根本便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如果我都看出来了,父亲怎可能没看出来?”玲珑犯了寻思。 喻大爷不是金文大家,可他耳濡目染,对金文的认知肯定比玲珑要强上许多,那是毫无疑问的。 他肯定看出来了,可是他不光一个字没说,而且一点痕迹没有流露出来。 “这是喻家一贯的态度吧?但凡和朝政有关之事,一律三缄其口。”玲珑想到喻家一向只出名士、隐士,却不出官员,若有所思。 这个时代刚刚建立的时候,玲珑的曾祖父是本地大儒,朝廷下诏求贤,他被乡绅父老推举了上去。可是他不过是到京城游玩了一趟便回了家,根本无意入仕。世上哪有那么多淡泊名利的人,世上又有几个男人对于权力具有免疫力,能做官而真的不想做官呢?权力在手的滋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那是多大的诱惑。 童儿带着三个人匆匆走了回来。小丫头忙提醒,“三小姐,有男子过来了。”玲珑抬眼望去,只见童儿在前,王姓少年和他的两名小厮在后,正往这里走。 显然,少年发觉自己丢了东西。 “我不是三小姐,我是洒扫丫头,叫小铃铛,记住了么?”玲珑低声吩咐。 小丫头很听话,虽觉莫名其妙,却乖顺的点头。 这一行人走的很快,没多大会儿便到了近前。童儿陪着笑脸,“小……小……”想叫小姐,却想起方才的事,不敢叫;想叫小铃铛,还是没胆子叫,不知该叫什么了,索性不叫,指指她手中的腰牌,“这是三少遗下的,可巧被你拣去了。” 玲珑顺手把腰牌丢给童儿,“不好玩,给你吧。”背过身去,看着桥下的风景。 这会儿是冬天,一片萧瑟,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少年低沉的笑笑,“你不会替我换茶,却会拣我的东西。”语气中颇有嘲笑之意。 玲珑恼怒,反正她扮的就是个憨傻丫头,不精明,索性转身从童儿手里抢过腰牌扔到地上,抬脚要踩上去,“岂止,我还会踩东西呢。”少年身边的小厮惊呼一声,“这可是要紧物件儿!”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从玲珑脚下抢救出腰牌,紧紧握在手中。 这小厮眉清目秀的,相貌倒挺机灵,不过这行为却透着股子傻气。 抢到腰牌,他献宝似的捧给王姓少年,“三少,清松不辱使命。” 少年接过来,微微点头,那名叫清松的小厮仿佛受到什么了不得的嘉许一样,容光焕发,满脸笑容的退到了一边。   ☆、第15章 “这小厮身手不错。”玲珑心中一动。 方才他从玲珑脚下抢出腰牌,靠的绝不仅仅是聪明机灵胆子大,更因为他练过功夫,轻盈敏捷。看来王家确属有底子的人家,连小厮都是高手。 小厮对少年极其敬服,这少年大概不光看着唬人,也真有几分本事。这样的少年,拿着一枚印着“陈”字金文的腰牌,难道他是在……查陈王余党?可那是朝廷的事,跟他有何干系,他又不做官。除非……?玲珑想到一种可能性,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了,这人定是想平平安安过百望山,千方百计想和土匪攀上交情,让土匪莫和他做对。可是,朝廷不是正在大力清剿陈王余党么?陈王余党之中凶悍之人很多,落草为寇的也不少,他既想和土匪攀交情、谋求货物顺当过百望山,又担心这拨悍匪其实也是陈王余党,他若和这拨贼人有了来往,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他才会请教喻大爷,问喻大爷有没有见过这腰牌。 如果喻大爷说在百望山匪窝见过这腰牌,估计少年是宁肯绕远路,或再想其余良策,也是不愿和这拨贼人打交道的。那也太危险了。他日若贼人被官府击溃、捉拿,查出和他来往的证据,他便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念头在玲珑脑海中一闪而过,其实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想明白这个道理,觉得这少年面临的难处也颇多,横了他一眼,便转身往桥下走去。 帮又帮不了他,走吧。 少年生平极少有人敢驳回他、凶他、冲他发脾气,见玲珑瞪过他之后扬长而去,不禁转过头去,看了几眼玲珑的背影。 他身边另一名小厮清柏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玲珑面前吃了亏,心中不忿,便上前一步,用手势询问请示,“三少,可要教训此人?” 少年不禁皱眉。咱们上喻家这是做客来的,你还打算在喻家做些什么不成?清柏见他虽没说话,眉头却皱起来了,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忙躬了躬身,低头站在一边,不敢再多事。 童儿方才本是担着心的,见王三郎东西拿回来了,自家三小姐也没有不依不饶,很是庆幸,陪笑引着三人往外走,“三少,这边请。”知道玲珑往前走了,他便打算换条路,带少年和清松、清柏沿着河边小径向西走,到了尽头之后便折而向南,直通向大门。 玲珑快要下了桥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凄厉的狗叫声,不由的心中一紧。这个时候狗是看家护院的,哪家哪户不养狗?可是这只狗的叫声不对,怎么透着股子疯狂的意味?前方道路上跑出条黑色的大狗,两耳直立、双目直视、狂叫乱跑,看着很是吓人。玲珑身边的两个丫头年纪都不大,见这条狗好像是疯了,吓的腿脚酥软,站在原地哭,玲珑一手拉了一个,厉声道:“快跑!”回身往桥上跑。 少年本是要随着童儿往外走的,瞅见疯狗,瞅见玲珑的狼狈相,停下了脚步。 清松、清柏神情戒备,各自拿了暗器在手,却不敢轻举妄动,一齐看向自家主人。 少年气度端凝的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清松、清柏也便引而不发。 童儿年纪不大,看见疯狗也吓的慌了,“三小姐快过来,小的护着您!”嘴里这么说,却是声音都发颤了,身子更是抖个不停。 少年嘴角翘了翘。三小姐,果然这不是什么小铃铛,是喻家的三小姐,喻泰的女儿。 玲珑牵着两个小丫头,跌跌撞撞、气喘吁吁的到了少年身边,想往他身后躲,“那个,三少,你……你的手下身手很好,劳烦挡挡这只疯狗,可好?” 眼见得大黑狗已越来越近,声声狂叫,吐舌流涎,眼睛赤红,少年偏稳稳的站着不动,“小铃铛,你这是求我么?” 玲珑看到大黑狗的森森白牙,头皮发麻,“这是条疯狗啊,不管是谁不小心被它咬了,都有性命之忧!这个时候可没有狂犬疫苗!”当下也来不及细想,谄媚的仰起小脸,“三少,看在咱们同样排行第三的份儿上,你大发神威,将这疯狗一刀砍死,好么?” 别说是这气势凌人的少年了,就是他那小厮清松,怕是也能轻轻松松将疯狗杀死。 到了这种危急时刻,就显出有武力的好处了。 黑狗张着大口扑过来,小丫头和童儿都吓得失声尖吓,玲珑也是花容失色,抱住少年的胳膊央求,“快,快杀了它,快呀!”少年低下头,柔声问道:“小铃铛,你求我?”玲珑带着哭音儿点头,“嗯,我求你。” 少年面目冷静,冲清松点点头。 清松得令,一扬手,一团物事迅疾打向黑狗的面门。黑狗扬起的前蹄还在半空,却停住不动了,过了片刻,软软的瘫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玲珑此时真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倚在栏杆上,怔怔流下眼泪。 差一点儿丧身疯狗之口啊。 童儿还在发抖,两个小丫头惊骇过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花花。 她俩也是吓的。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小铃铛,我家里缺个小丫头。” 萧瑟冬风中,他白皙的面庞如冰雪,如白霜,寒意十足。 玲珑打了个激灵,笑的格外讨好,“缺小丫头啊?这好办,赶明儿我挑两个上好的给你送过去!” 少年凝神看着她这张雪白晶莹的脸蛋,慢吞吞道:“你就蛮好……” 玲珑不等他说完,便赶忙接上话,“放心放心,一定挑个和我一样机灵的,挑个比我还强的!放心放心!”一边说着,一边像个男人一样拱拱手,“今日多亏三少了,改日登门道谢,登门道谢!”转过身,一溜烟儿跑了。 “好你个小铃铛,过了河就拆桥。”少年见她忙不迭的逃了,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我还真能要喻家三小姐做小丫头不成,把你吓成这样。 这边的狗叫声、人的哭叫声远远传出去,便有几个身材强壮的家丁拿着木棍赶了来。见了死掉的疯狗,知道是客人王三郎的功劳,忙一迭声的道谢,又要去禀喻大爷、喻二爷知道。少年却道:“我家中还有要事,不便耽搁,告辞。”不顾家丁的挽留,执意走了。 喻大爷、喻二爷赶过来时,少年已离开了。 听童儿、小丫头讲了当时的凶险情形,喻二爷白了脸,“可怜的小玲珑。”喻大爷面有忧色,吩咐快请大夫来,“珑儿身子才好,又吃了这番惊吓,还是让大夫看看为好。”喻二爷深以为然,“就是,小人儿家经不住吓。” 所幸玲珑并没事。见玲珑脸色依旧白里透粉,晶莹剔透,眼神依旧灵动,神情依旧活泼,喻家人也便放了心。喻大爷和喻二爷仔细商量了,命人备了一份厚重的谢礼至王家,答谢王家三少。 怕惊着喻老太太、乔氏,这件事并没声张。喻大爷、喻二爷兄弟两个把外院好好的整顿了一番,负责养狗的家丁当天便被驱逐出府,另外换了勤谨可靠之人。静嘉、静翕、玲珑各添了四个丫头贴身服侍,喻二爷还打听着哪家有会功夫的丫头,打算重金买回,给三姐妹使唤。 兵荒马乱之中,玲珑还是高高兴兴过了十岁生日。 虽是小孩子家,十岁也算是个整生日,除喻家长辈、族中几位和乔氏交好的伯母、婶婶之外,姨母乔思柔、姑母喻温惠也来了。乔思柔送了外甥女一对满绿冰种玉镯,“这个绿色衬你。”喻温惠这做姑母的不能比姨母差了,送了侄女一对做工精致的金色珍珠耳坠子,“这颜色难得,且珠子圆润,戴着玩吧。”玲珑一一道谢。 这些生日礼物对于玲珑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已经很厚重了,不过,因母亲乔氏妆奁丰厚,玲珑跟着也阔了,私房财产很是不少。这些生日礼物在玲珑的总财产之中,就算不得什么。要知道,玲珑可是拥有三千亩地的大地主呢。 这回过十岁生日,玲珑拿出私房银子给长辈们各买了点心、糕饼,付出不过尔尔,收获却是多多。喻老太爷给了一支做添头的珠钗,那是不必说了,喻老太太不偏不倚,静翕几个月前才过了生日,她给的是支古银簪子,到了玲珑,也是一模一样。喻大爷和乔氏送了她一套珍珠头面、一套赤金头面,光华耀眼,喻二爷和关氏风雅,送了文房四宝,样样是精品。 不过,喻大爷和乔氏对玲珑的禁令还没取消,文房四宝送归送了,她还不能用。 族中的伯母、婶婶,送给玲珑的也都是精细物件儿,帕子、臂搁、盆栽等,一应俱全。 喻温惠比喻二爷小上几岁,今年还不到三十,看上去年轻娇艳,丰润动人。这便是喻老太爷所说的那位长指甲划破西周玉璧的人了。她未出阁时在喻家也是很娇惯的,所以才有了她吵着要看,喻老太爷拗不过她,最终玉璧受损、心疼肚疼的事。 喻温惠夫家姓苏,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苏时春还小,才五岁,女儿苏胜春和静翕、玲珑差不多,也是才过十岁生日不久。喻家姐妹三个,胜春,还有族中两个女孩儿静姝、文茵,六个女孩儿围坐闲谈、嬉戏,很是欢乐。 乔氏向来体弱,今天便是玲珑过生日也是弟媳妇关氏张罗,她只管陪喻老太太和客人们说说笑笑。喻温惠把这些全看在眼里,不由的暗中摇头。长媳是个病美人,长年如此,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喻老太太自是偏爱小女儿的,把喻温惠叫到身边说私房话,“小孩儿家过生日,你怎地也回来了?”喻温惠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有求于人么?娘,时春爹想谋个差使,我得跟大嫂的姐姐探探口风。”   ☆、第16章 苏家和喻家一样耕读传家,几十年来没人愿意出仕。可是这不肯做官也是要有资格的,或者家业丰厚,或者性情淡泊,或者甘于贫寒,总要占上一样两样方可。苏家和喻家其实家底儿差不多,虽然不屑经商,但是家里有房有田,单靠收租子度日也宽裕悠闲的很。不过也仅仅是宽裕而已,若想像乔家那样富贵逼人,是不可能的。喻温惠从小就娇惯,便不像两个哥哥那般恬淡、甘心过平淡日子,她丈夫苏又庭是家里的小儿子,和她性情很是相投,也是个热衷名利的,夫妻两个想要为苏又庭谋个差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苏又庭是老来子,苏母溺爱的很。他打小不喜读书,爱舞枪弄榻,苏母便也由着他。苏父倒是诧异,“我的儿子竟有不喜读书的?”他禀性洒脱,不爱勉强孩子,见苏又庭如此,并没多加约束。苏又庭读书既然不行,走科举的路子当然是不行的了,他若想谋差使,得想别的法子。 朝廷在顺天府设有兵马指挥司,凡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悉归所辖。这兵马指挥司有都指挥一人,副都指挥四人,下面又有知事、吏目等职。苏又庭想谋差使,太大的不敢想,太小的不愿做,看来看去,最中意这副都指挥一职。若想这一官职到手,除到本城长官处打通关节之外,还需到兵部疏通。苏家在本城还有几分体面,和兵部的人却是没交情,这事便显得难办了。喻温惠正为这件事犯愁呢,可巧乔思柔回乡省亲,这不是送到眼前的机会么?乔思柔是鹤庆侯的弟媳妇,鹤庆侯是武职,朝中要员,兵部哪能不给他几分薄面。 “娘,我跟大嫂的姐姐到底不熟,直接跟她开口,太冒昧了。”喻温惠抱怨,“您也知道,最好的法子便是大嫂给递个话儿。可是大嫂那个人一向不食人间烟火,我倒是想去跟她开回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换了是二嫂该多好,闲谈一般,说说笑笑的,二嫂便会明白,自会办的妥妥当当。” 在喻温惠眼中,二嫂关氏是位可人,大嫂乔氏便让人看着有些不顺眼。她和关氏更投契些,可是关氏的娘家和喻家、苏家差不多,她娘家哥哥倒是以科举出仕了,到今年不过是位六品通判,又无同年在京,和兵部同样没交情。 喻老太太心里何尝不是更喜欢二儿媳妇,对大儿媳妇颇有微词呢?不过她是积年的老人家了,便是心里真有这么个意思,也不会像喻温惠一样直白的说出来。更何况,她虽不喜欢大儿媳妇,却不得不承认,大儿媳妇自有她的好处。 乔氏身子不好,当不得家,理不得事,这是成亲之前喻家、乔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若拿这一点来挑剔乔氏,喻老太太觉得自己这做婆婆的未免处事不公。可是除了这一点,乔氏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她为人温柔厚道,喻家上上下下没有薄待过谁,且育有喻敞、喻敄和玲珑,儿女双全。 乔氏对玲珑管教的不够严厉,有些放纵,可是喻老太太仔细回想,女儿温惠小的时候,自己对她也是格外宽容,和对两个儿子截然不同。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喻温惠悻悻的抱怨,“您说让我怎么办?时春爹还在家等信儿呢。我若直接和大嫂的姐姐说了,一则不大熟,不好意思,二则,万一人家有为难之处,或是不愿意帮忙,一口回绝了,我岂不是很尴尬?若托大嫂去递个话呢,唉,只怕光是告诉她这副都指挥是个什么官职,我都要费上大半天的口舌。” 乔氏有些不通世务。 喻老太太见女儿这样,不由的笑了,“也值得你这样?惠儿,娘教你个乖,你去寻你大哥,原原本本讲一遍,你大哥自有道理。” 喻温惠听了,转愁为喜,“可不是么,我跟大哥说一声,不就结了?万事有大哥呢。”挽住喻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娘,姜还是老的辣啊,您比女儿强多了。”喻老太太眉眼弯弯,“辣吗?娘还以为自己清甜甘美呢。”母女二人说着笑话,十分乐呵。 “娘,时春爹若能有官职在身,往后胜春说亲,身份也高些。”喻温惠指指在外面廊下的几个女孩儿,眉眼一下子柔和了,“十岁了呢,这两三年该给她留意着,及笄前后好定下来了。” 喻温惠只生有一子一女,对儿子和女儿自是百般疼爱。看到和静嘉、静翕、玲珑等人在一起吃烤肉、嬉戏玩闹的胜春,她什么牢骚也没有了,满腹怜爱。 喻老太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笑了,“这是玲珑想的点子吧?说来也怪,这孩子自打病了那一场之后,好像凡事都想开了,书不读,女工不做,整天就惦记着吃喝玩乐。这在廊下支起烤架,几个女孩儿烤肉来吃的事,从前她可做不出来。” 喻温惠探头往外看了看,粲然,“数她吃的欢,数她笑的欢。” 玲珑才烤好一串羊肉,鼓起小脸颊吃的津津有味,一脸满足。 出嫁的女儿并不能时常回娘家,喻老太太和女儿长久不见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母女二人说着家常,时不时的看看六个笑吟吟的小姑娘,见几个孩子和和乐乐,心中舒畅。 “玲珑,你姨母是从京城过来的呢。”胜春流露出羡慕之意,“天下脚下,一定繁华的很了。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去开开眼界,该多好。” 玲珑见她满是向往之色,便笑道:“如今咱们还小,等大了咱们结伴同游,如何?” 这个时代当然不可能让几个女孩儿结伴出门旅行,安慰安慰她,过过嘴瘾呗。 “好啊好啊,结伴同游。”女孩儿们竟没跟玲珑持不同意见的,一起快活的点头。 独静姝性情泼辣些,笑着打趣胜春,“这还不好办么?你和玲珑姨母一样嫁到京城,不就可以见识京城的繁华了?”她话还没说完,胜春已笑着过来撕她的嘴,众人有劝的,有拉的,有起哄的,笑闹成一团。 喻温惠一直想着她那件正经事,央求喻老太太,“娘,您命人把大哥叫进来可好?我早早的跟他说了,他好早早的设法。”喻老太太摇头,“惠儿,你心里也太放不住事了。”虽这么说,还是依了她的话,命人去把喻大爷叫了来。 玲珑正拿起块烤鱼,却见雄红殷勤带着路,父亲喻大爷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进了祖母的屋子。 这时候叫父亲过来,有什么急事啊? 玲珑留了心。 这天玲珑把小客人们招待的很好,宾主尽欢。静姝、文茵、胜春等人离去之时都是依依不舍的,“嘉姐姐,小翕,玲珑,哪天闲了,再来找你们玩。”喻家三姐妹都笑,“大冬天的,可不是得有个消遣么?只管过来。我们若闲了,也扰你们去。” 送走客人之后,玲珑知道喻大爷在乔氏房里,便过去了,“爹爹,祖母叫您过去有什么事呀?”见了父亲,开门见山的问道。 她年龄小,一脸稚气,虽然问的异常直接,可是在喻大爷和乔氏看来也是机灵可爱,喻大爷微微笑了笑,把“你姑姑有事相托”的话说了。 玲珑听在耳中,不由的微微皱眉。 亲戚之间相互帮忙,这本是应该的。可乔思柔才和鹤庆侯府生了场大气,以至于一怒之下带着两个儿子大冬天的回乡省亲,这个时候让她向鹤庆侯开口,不是太难为她了么? 鹤庆侯府真是很过份。乔思柔和宋勇是三媒六聘成的亲,可是成亲没几年燕云卿这名满天下的孝女、贤女就进了门,从此乔思柔就没过上几天消停日子。等到燕云卿病故,乔思柔好像能松口气了,宋家又要过继燕云卿的亲生儿子给鹤庆侯,分明是要宋长林继承鹤庆侯的爵位,这又把乔思柔和她的两个儿子置于何地?乔思柔会怒而回乡,也是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吧。 姑姑托的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不答应,岂不伤了姑姑的颜面,伤了父亲和姑姑的兄妹之情?可是若答应了,姨母一定憋气的很。 喻大爷夫妇见玲珑板着小脸,好像在想着什么非常严肃的事,都觉好笑。 珑儿你才多大,懂什么。 “不能向鹤庆侯开口。”玲珑气咻咻的,“不能难为姨母。爹,娘,兵部管这件事的是武选司吧?不如问问姨母,可认识武选司的什么人,直接去打点。” 乔思柔和乔氏不一样,她是乔家长女,自小便能干,称的上长袖善舞。她在京城以鹤庆侯府二少夫人的身份生活了十几年,虽然宋勇职位不高,也应该结识了一些官太太的。喻温惠的事还是要帮的,可是,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向鹤庆侯府开口。 喻大爷和乔氏听了玲珑的话,不禁扬眉,“珑儿,刮目相看啊。” “刮目相看啊。”喻敞和喻敄掀帘进来,口气和父母一模一样。 喻敄调皮,有腔有调的长叹,“曾几何时,我家小妹长大了呢,这般聪慧过人!” 为了表示自己实在很感慨,他“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大冬天的,你这是做什么呀。喻大爷、乔氏、喻敞看着他这样,脸上都有笑意。 玲珑疑惑的看着他,“二哥,你不冷么?”喻敄看看手中的扇子,老实承认,“妹妹,二哥想表现得洒脱倜傥、胸有成竹,除了摇扇子之外,还没有想到别的手段。” 你倒坦白。喻大爷、乔氏、喻敞笑意更浓。 玲珑背着手,装出幅老夫子的模样,看向喻敄,“妹妹倒有一个法子。” “哦?”喻敄眼睛一亮,拱了拱手,“愿闻其详。”兴冲冲的看着玲珑,等着听她有什么高见。 “腹有诗书气自华,懂么?”玲珑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勉之兄你勤学好问,多读书,多学习,有朝一日学问到了,不需摇扇子,也会显得潇洒俊逸,大方自如!” “噗---” 屋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欢笑声。   ☆、第17章 欢笑声中,喻敄扬起胳膊,“啪”的一声合上扇子,“成,听妹妹的,二哥这便用功去,肚里多屯几本书。等往后学问够了,二哥便晒书,不晒扇子了。” “晒书么?”喻大爷等人都是莞尔。 《世说·排调》中有这么一段,“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听喻敄这话的意思,他是要跟东晋名士郝隆学习了。 “就是。”玲珑非常赞成,“二哥你也知道,祖母是很崇尚节俭的。她老人家这样,咱们这做孙子孙女的当然要孝顺,也要爱惜物件儿,对不对?你有了学问,既神气,又可省得一把扇子,还孝顺了祖母,岂不是一举三得?” “对,一举三得。这感觉就像哥哥张弓搭箭向天上射去,一下子射中三只雕!”喻敄扬扬手中折扇,笑容满面。 兄妹两个说着胡话,兴致盎然。 “勉之从前便活泼,珑儿却是最近才顽皮起来的,甚好。”喻大爷和乔氏含笑看着眼前的儿女,心中均作此想。 玲珑笑嘻嘻跑到父母面前,“二哥若有学问了,可省得一把扇子;我若有学问了,却可省得爹娘操心呀。爹,娘,也让我有学问吧,好不好?” 趁机要求读书受教育的权利。 喻大爷笑而不语,乔氏却是担心起来,“珑儿,你很想做才女么?其实做才女也没什么好的……”玲珑忙表白,“我可不想做才女。我不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我不想通诗书娴礼仪无所不知无所不会,我也不想精于女工研究刺绣,娘,我是很懒的,这些我都不想!”乔氏听了玲珑这话,极是舒心,笑容温柔皎洁,一迭声道:“这便好,这便好。” 玲珑斟酌着词句,“我没想做才女,我只是想消遣一二,还想开阔眼界,明白些道理。” 常识总是需要的,娱乐消遣,总是需要的。 喻敞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因着是家中长子,一向沉稳,他看着玲珑殷切的眼神,心中不忍,开口为妹妹求情,“爹,娘,咱们家的姑娘哪能没个书房呢?给妹妹安排个书房吧,每天过去三两个时辰便是。” 知道爹娘纯是担心妹妹犯傻,既提出要给妹妹安排书房,又限定了时间。想的很周到。 “三两个时辰哪行?太耗精神了。”乔氏连连摇头。 一天总共才十二个时辰啊。 “一个时辰,就一个。”玲珑伸出一个指头,眼巴巴的瞅着喻大爷和乔氏。 一天两个小时读书时间,这可不算过份吧? 玲珑眼睛大而灵动,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儿,让喻大爷和乔氏这做父母的心都快融化了。 “一言为定,只许看一个时辰。”喻大爷微笑着伸出小指头。玲珑大喜,赶忙伸出手来跟他拉勾,“爹爹,一言为定。”跟父亲拉过,又笑嘻嘻向母亲伸出手,“娘,您也一样,咱们一言为定。”乔氏溺爱的笑,“好好好,一言为定。”伸出小指头,跟玲珑拉了勾。 这时的玲珑,异常孩子气。 “还小呢。”喻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热呼呼的,口中却是嘲笑。 “嗯,我还小呢。”玲珑嘻嘻笑着,爱娇的偎依到乔氏怀里。 “小呢,小呢。”乔氏伸手揽住玲珑,笑逐颜开,“珑儿本来也不大,今天才过十岁生日。十岁还是孩子呢,对不对?” 喻大爷望着相偎相依的妻子和女儿,唇角翘了起来,“珑儿两三岁的时候很缠人,很啰嗦,一句话要说上很多遍。大冬天的爹爹出门办事,答应回来给她捎糖炒栗子,她先是伸出小手跟爹爹拉勾,‘爹爹,栗子’,之后一会儿便跑过来提醒一句,‘爹爹,栗子’,爹爹都出门了,她还特地追出去交代,‘别忘了捎栗子呀’……” “珑儿小时候是这样的。”乔氏温柔点头。 稚嫩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奶声奶气的童音仿佛就在耳边,喻大爷和乔氏相视而笑,都觉温馨。 “我这么啰嗦呀?”玲珑很有些不好意思。 喻敞乐了乐,“你小时候见了哥哥便吵着要糖,哥哥若不给,你便抱着哥哥的腿不放,可赖皮了。”小孩儿家不许多吃糖,爹娘吩咐了不许给,哥哥当然不敢违抗。她偏偏不讲理,就要,怎么哄都不行。 “我还会耍赖呢。”玲珑小脸发烫。 喻敄看爹娘、哥哥都在回忆往事,心里痒痒,可是他只比妹妹大两岁,妹妹小时候的事他哪记得?干着急,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记事的时候,玲珑已开始装淑女了,好玩的事几乎没有。 “唉,生不逢时啊。”喻敄跺跺脚,仰头向天,一声长叹。 弄明白他在感慨什么,屋里又是一片欢笑声。 --- 因着喻温惠是个急性子,而且苏又庭的事喻老太太也很关心,所以乔氏和玲珑一天没耽搁,第二天便命人备车,去了乔家。乔老太爷见到小女儿、外孙女,很是欢喜,“阿陶回来了?珑儿过来,让外祖父好好看看。”玲珑走到乔老太爷面前,乖巧的叫“外祖父”,乔老太爷微笑着上下打量过她,眼中忽有了泪花,“像,真像。”他低声喃喃着,看向玲珑的目光,温暖留恋之中,又带着丝凄然。 他是想起了亡妻吧?我应该很像外祖母。玲珑见老人家这样,很是同情。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夫妻不能相伴到老,令人哀伤。 乔老太爷垂下泪来,掩面而去。乔氏忙追着他过去,“爹,您怎么了?”玲珑难过的低下头,唉,外祖母过世之后他一直没有再娶,可见对亡妻用情极深。可怜的老人家。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来,玲珑抬头,见姨母乔思柔带着两名侍女笑着走了进来,“玲珑,你娘亲呢?”乔思柔在京城是和鹤庆侯府生了场恶气的,自回乔家之后也时常郁愤于心,玲珑见她难得的笑容愉悦,不愿拿伤心事来搅乱她的心境,笑道:“娘陪外祖父说话去了。姨母,珑儿有事要央求您。” 玲珑开门见山,乔思柔不由的一笑,“傻孩子,自己娘们儿说什么外道话,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姨母。”玲珑便和乔思柔在榻上坐了,细细询问,“姨母,您和兵部武选司主事的家眷可有来往?”把喻温惠托的事说了。 乔思柔笑道:“这可巧了。武选司主事姓杨,和你舅舅同一座师,有同门之谊,他夫人姓齐,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我们一向极要好的。这件事本城已是打点好了,对么?那便不难。”她和那位主事太太都爱吃酱菜,可巧乡下的亲戚才送了几坛子过来,乔思柔便命人装了酱菜,并一些北方的野味儿、腊肉、乡下晒的灰条菜干子、豇豆、扁豆、茄子条、葫芦条等,送往京城。 “本来还要送她几张上好毛皮的,可这回有事要托她,倒不好特特的挑这时候送,下回吧。”乔思柔笑道。 她亲笔写了封书信,和这些家常礼物一道送走。 玲珑向她道谢,乔思柔这自己没有亲生女儿的人,瞅着玲珑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实在喜欢,伸手亲呢的捏了捏,“玲珑你怎么谢姨母啊?光嘴上说可不行,给姨母绣个荷包,成不成?”玲珑吐舌,“我倒是乐意,我娘肯定不答应。姨母您知道么?我……我书被收起来了,针线被收起来了……”红着小脸,把自己犯过的傻事含混说了说,“……亲手绣荷包是不成了,姨母,赶明儿我请您出门逛逛吧,咱们到酒楼坐坐,赏景听曲儿,我会帐。” 把乔思柔乐的,“我们玲珑小荷包鼓鼓啊,说起请客会帐,面不改色心不跳。”玲珑得意,忙打开荷包让姨母瞧,“我有金子,有银子,还有几张庄票。姨母,我还是很阔的。”乔思柔笑的不行。 良久,乔氏方独自出来。乔思柔笑问,“你不是陪爹说话去了么?”乔氏笑着摇头,“不是,我陪爹下棋来着。”说着闲话,乔思柔夸奖起玲珑,“这孩子机灵的很,话说的清楚明白。苏家的事我已写信去京城去了,很快会有回信儿。”乔氏不由的诧异,“这么说,我还没开口,这件事已办妥当了?” “可不是么,有我和玲珑就行,用不着你。”乔思柔好兴致的跟她开着玩笑。 玲珑觉得,姨母心情确实好多了。 “为什么啊?难不成是鹤庆侯府那边有了什么变化?”玲珑猜测。 乔氏和玲珑在乔家盘桓了大半天,下午晌才回到喻家。回家后玲珑笑咪咪告诉喻老太太,“姨母写信回京城了。她说,虽说不上有十分把握,却也不必担心什么。”喻老太太听了,自是欣慰。苏又庭若真能进了兵马指挥司,喻温惠如愿以偿,定会喜笑颜开。女儿高兴了,做母亲的也就舒心了。 喻老太太差人去告诉了喻温惠。 太太平平、热热闹闹的过了冬、过了年,到了第二年春天,京中下了任命,苏又庭走马上任,出任兵马指挥司副都指挥。苏家是地方望族,苏又庭是本城青年才俊,这项任命倒也不出人意外。 “苏家也开始有人做官了。”人们议论的倒是这一点。 苏家开始有人做官了,那喻家呢?不少人拭目以待。 春暖花开时节,乔家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客人,宋勇。 宋勇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蜂腰猿背,面白无须,看上去不像武将,倒像位文士。他拜见过乔老太爷,有些尴尬的笑着,告诉乔思柔,“夫人,为夫以后不走了,便在顺天府任职。”   ☆、第18章 乔思柔离开京城的时候生了场恶气,这时候虽然时过境迁,心情已好多了,看见宋勇这厮依旧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哪会给他好脸色看?对他不理不睬的。 因着乔老太爷年纪大了,乔思柔不愿让他为儿女操心,鹤庆侯府的事并没告诉他。乔老太爷只是年老,并没糊涂呢,女儿忽然间回了娘家,他心里能不多思多想么?不过,乔思柔已经出嫁多年,膝下又有宋长青、宋长春这两个年少英俊又孝顺听话的儿子,乔老太爷倒也不至于为她日夜操心,寝食难安。见女儿对女婿冷淡,女婿一直陪笑脸,便知女婿做了什么亏心事,他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也不想多管多问。反正明知道在乔家思柔吃不了亏,为难的只是宋勇罢了,对这夫妻二人的情形,只做没看见。 按理说宋长青、宋长春这一双儿子倒是应该能为他们的父亲宋勇先生说上几句好话的,可是母亲受的苦他们一一看在眼里,鹤庆侯府想要做的事令他们母子伤心伤神,且颜面无光,这兄弟两个心里憋着一股怒火呢,对宋勇这做父亲的面上恭恭敬敬,别的都装不知道。 平时在乔老太爷身边服侍照看的是他一个本家侄子乔思忠,性情很温厚,照顾伯父尽心尽力。乔思柔回娘家之后,他在乡下有买卖田地的事要处置,便回乡去了。这时在乔家老宅里的,除了乔老太爷,就是乔思柔和宋长青、宋长春母子三人,宋勇东张西望,一个能帮他说话的人也找不着。 若是乔思忠在,他还能央求舅兄帮忙美言几句,况且乔思柔也不便当着娘家堂弟的面儿跟夫婿明着闹别扭,宋勇便有台阶下了。可惜,乔思忠回乡买完田之后,觉得乡下的生活悠闲自在,又知道伯父在家中有人照料,可以放心,便在乡下长住起来。 宋勇彷徨起来,茫然无措。 他这些年来是很享受的。自打燕云卿进了门,便开始享齐人之福。乔思柔想开了之后,更是一口气给他纳进好几位美人,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宋勇算是享尽了艳福。富贵场中,温柔乡里,春风沉醉,意得志满。 可惜好景不长。乔思柔原本对他温柔体贴之极,自燕云卿去世之后,渐渐冷淡起来,不怎么理会他。宋勇原本就不是精明人,到那会儿真是糊涂了,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难道夫人喜欢的其实是云卿?云卿来了,她便对我体贴入骨;云卿走了,她心灰意冷,连我也不爱理会了? 他哪里想得到,最有来头、最有威胁的燕云卿走了,剩下的那些妾侍根本不足为惧,乔思柔心里安生,索性连他也懒得应酬了。 夫妻间的感情早已因着一件又一件烦心事渐渐淡漠,到了最后,宋勇在乔思柔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低,越来越不重要。 乔老太爷装糊涂,宋勇拿他老人家没办法;乔思柔冷冰冰的,宋勇拿她没辙;两个儿子那里他若花些心思其实是能挽回一二的-----父子就是父子,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可他是做父亲的,得维持自己做父亲的尊严,不体面的事哪能让儿子们知道?他不肯。 想来想去,他只有私下里跟乔思柔说好话,“夫人,为夫到这里任副指挥使,任期至少五年。这五年里头咱们身边没有旁人,只有你和我,岂不是清净得很?”说到后来,语气渐渐温柔起来,眼神也很缠绵,宛如新婚时的光景。 乔思柔不由的心里一酸。 这些年来在鹤庆侯府和燕云卿、一众美姬周旋,已多久没见过这旖旎时光?回想起来,除了新婚的那几年夫妻间还算恩爱,之后便有了燕云卿,再没过过舒心日子。整日里除了算计,还是算计,有何意趣。 宋勇打叠起温柔功夫,对乔思柔一再殷勤讨好。乔思柔是个识实务的人,明知自己既不能和离,又不能让两个儿子和宋家决裂,脱离鹤庆侯府,哪会愿意真跟宋勇闹翻呢?不过,她再坚强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会闹脾气,会小性,会明知无益而偏偏要抵御挣扎。 一颗心已经冷了,要再将其捂热,谈何容易。 乔思柔对宋勇还是不理不睬的。 宋勇在鹤庆侯府时,被七位美人前拥后绕,得意的很。那时候只有美人讨好他的。这时到了顺天府,到了乔思柔的娘家,可就没人理会他了,也没人惯着他。宋勇这个人才具平平,哄了乔思柔半天也不见效,蔫儿蔫儿的,不知计将安出。 乔思柔不许他在内宅歇息,把他撵了出去。宋勇一个人在外院安置了,孤衾冷枕,好不凄凉。 乔思柔对宋勇冷淡之极,喻温惠却是不知道这些内情的。听说宋勇到了乔家,她便跟苏又庭商量,“这回多亏玲珑的姨母帮忙,玲珑姨父到了,咱们得摆下戏酒,请请他们吧?”苏又庭才进官场,正是热衷的时候,哪会不愿结交宋勇这位鹤庆侯的亲弟弟?满口答应,“娘子说的是,极是应该!” 苏又庭的任命才下来的时候,喻温惠喜出望外,想在家连摆几天戏酒,宴请亲朋。苏老太爷不许,“苏家不是轻狂人家,又庭做的是什么大官不成,也值得如此张扬?”喻温惠只好悻悻作罢。这回宴请宋勇夫妇,喻温惠料定苏老太爷是没话说的,毕竟是姻亲,又曾受惠于人。果然,苏又庭禀告过后,苏老太爷点了头。 喻温惠兴兴头头的准备请客,给乔家、喻家都送了请贴。 请贴送到喻家,玲珑正在临窗大炕上悠闲的磕瓜子儿,就着乔氏的手看了看,“……至期,乞过临一叙。先二日具。”知道喻温惠是要请客,不由的摇头,“姑姑又来捣乱了。” 虽然和乔思柔并没见面,也并没通消息,可是用手指头想也能想到,姨母定是不想理会那宋勇的。这不,宋勇到乔家已经两天了,乔思柔都没和他出过门,连喻老太爷、喻老太太都没来拜访。 宋勇远道而来,大概不是来责备姨母,是来求和的。既要求和,总要拿出些诚意来,对不对?鹤庆侯府总不能这么明打明的欺负乔思柔母子三人,就算真是铁了心要过继宋长林,铁了心要把鹤庆侯府交给宋长林,也要给宋长青、宋长春兄弟一个交待。 至少,得有些补偿吧。 宋家和乔思柔的条件都还没谈好,喻温惠就张罗着请客了,这不是捣乱,是什么。 “姑姑下请贴之前,就不会先差人过来,跟咱们通通声气么?”玲珑娴熟的磕着瓜子儿,发着牢骚。 乔氏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女儿,你磕了这半天的瓜子儿,不烦么?” 乔氏心里已经在嘀咕了,瓜子儿这东西也不能多吃的好不好,会口干,会上火。女儿,娘早就想说你了。 玲珑呵呵笑了笑,“不烦,不烦。” 磕瓜子儿这件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玲珑往眼前的盘子里瞅了瞅,见还有半盘子,在乔氏注视的目光下又抓起一小把,一边津津有味的磕着,一边跟乔氏商量,“娘您想想,姑姑这一请客,姨母不去吧,显着不给面子;去吧,便要和姨父一起了。她和姨父肯定还较着劲呢。” “珑儿说的对。”乔氏很赞成玲珑的想法,“那该怎么办呢?聪慧过人的珑儿,可有什么好主意?” 玲珑张开小口吐出瓜子儿皮,得意道:“当然有法子了。娘,让姨父有事去不了,不就行了?顺天府所辖之地,百望山、上方山、百花山等地都有强人出没,官兵去年冬天还没什么大动作,今年春天便开始围剿、用兵。姨父来的正好,估计也少不了带领兵士出城,清剿山匪。反正他是来大显身手的,可千万别埋没了他这将门子弟,赶紧让他英雄有用武之地吧。” “珑儿真聪明。”乔氏一边夸着宝贝女儿,一边疑惑,“可是,咱们也命令不动土匪啊。” 女儿你的意思自然是让土匪有异动,官兵便需出城。可是,土匪又不听咱们的号令。 “咱们命令得动表哥。”玲珑嘻嘻笑,“姨父到了外祖父家,还没出门拜客,也没到卫所上任呢。让两位表哥催着他以公事为重,去卫所拜见指挥使。这指挥使正要发兵剿匪,准备建功立业呢,见了他还能让他闲着?到时候他肯定没空宴饮,姨母也就不用跟他废话了。” 乔氏温柔笑着,捧起玲珑的小脸蛋,“让娘瞧瞧,我家珑儿怎生的如此聪明伶俐?”玲珑笑的花枝乱颤,“哪有哪有,娘,珑儿普普通通,普普通通。”口中虽是如此谦虚,神情却是得意极了,看上去十分趣致。 可巧宋长春奉了乔思柔的命令,送了几坛子乡下新醇的果子酒过来,乔氏很是喜悦,“正好你二表哥来了。”见了面,叙了寒温,摒退侍女,玲珑详详细细告诉表哥,“……鹤庆侯府既有求和的意思,姨母和两位表哥一定要奇货可居,不可轻易妥协。二表哥,好处能要多少便是多少,过了这个村儿便没这个店儿了。我姑姑只顾着感激姨母了,不知道内情,已给姨母下了请贴,二表哥你这样……” 宋长春眼角含笑,“姨母,玲珑表妹怎恁地聪慧?真真羡煞人也。”   ☆、第19章 乔氏和这世上大多数做母亲的一样,觉得玲珑千好万好,不管别人夸玲珑的话有多么夸张,她永远不会觉得夸大其辞。听了宋长春的话,乔氏满脸的笑,“你表妹名字便叫做玲珑,自然是一幅玲珑心肝了。” 其实喻老太爷当年才给玲珑起了这名字的时候,喻大爷和乔氏还很有几分不乐意,“也没占卜,也没算算五行,手里拿着个把件儿把玩,咱们闺女便叫玲珑了。”觉得不够慎重其事。不过到了这会儿,乔氏却觉着老太爷给起的名字很好,很合适。玲珑心肝玻璃人,不就应该名为玲珑么? 宋长春颔首,“对极,这便叫做名副其实!” 他俩热烈的夸奖着,玲珑嘻嘻笑,“哪里,哪里,两位过奖了。”又觉得自己确实聪明,又不大好意思直白的承认;又想谦虚几句,又想听母亲和表哥继续赞美;复杂又纠结的心绪全表现到脸上了,可爱又可笑。 宋长春看着这样的小表妹,心里暖融融的。 乔氏眼中的笑意和欢喜,浓得化不开。她原本就是位天生丽质的美人,唇角含笑,眉眼盈盈,越发显得秀美悦目,皎如天上明月。 宋长春是来做客的,这时却觉得不想走。姨母家真好,来了这里我舒坦自在,跟回到自己家一样。不,比回到自己家还安稳闲适。 宋长春的家应该算是鹤庆侯府,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但是现在提到鹤庆侯府,宋长春不光没有多少亲切感,还有铭心刻骨的失望。其实鹤庆侯宋励一向沉稳持重,是朝中要员,太夫人心肠很好,侯夫人也一向端庄,可是乔思柔这些年来在鹤庆侯府都是苦心经营,日子半分不轻松,宋长春看在眼里,能不心疼母亲么?等到鹤庆侯受了伤,不再指望能有亲生儿子,太夫人和侯夫人婆媳一心想要过继宋长林之后,宋长春对鹤庆侯府真是不满到了极点。他哥哥宋长青和他是一模一样的想法,所以乔思柔赌气要回乡省亲时,兄弟两个一句劝说的话都没有,和乔思柔一起离开了鹤庆侯府。 “快回吧。”乔氏姐妹情深,惦记着乔思柔接到苏家的请贴或许会做难,催宋长春赶紧回去,“回去跟你娘亲细细商量了,把玲珑的主意说说,让你娘亲看着妥当不妥当。” 宋长春也知道不能久留,便站起身告辞。临别时笑着调侃玲珑,“小表妹,二表哥回家之后会好好向娘亲夸你的。如此,后天你们同到苏家赴宴,她便可以再好好褒奖你一番了,好不好?”玲珑连连摆手,很好心的说道:“二表哥,你就别跟姨母夸我了。姨母没闺女呀,白眼气她做什么?” 乔氏眉眼弯弯,宋长春忍着笑,一本正经的答应,“好,不眼气她。”和乔氏、玲珑告别,走了。 出门之后,宋长春不知想起了什么,不由的回头望向那青砖绿瓦的雅致屋宇,唇角泛起丝笑意。 片刻后,他转过身,快步离去。 回到乔家,乔思柔和宋长青都在,他便把玲珑的担心和主意说了,“……苏家送来了请贴,咱们不便伤了亲戚间的情份,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跟爹握手言和。”宋长青不由的一笑,“娘,弟弟,我早就觉得小表妹鬼灵精,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乔思柔叹气,“你俩说说,为何你小姨母能有两子一女,我却只有两个儿子呢?我为啥比她少一个闺女?唉,若是能有玲珑这样的小姑娘陪伴左右,何其有幸。” 儿子是很好。可是儿子五岁起便住到外院了,要想天天见面都难,更别提朝夕相守了。女儿是不同的,若有个女儿,可以从她还是小丫头的时候便精心打扮她,陪她玩耍,等她长大了,可以听母亲诉说心事,和母亲相依相偎,何等贴心。 宋长春微笑安慰道:“娘,这有什么呢?您虽没闺女,往后却会有儿媳。您用心挑位好姑娘做儿媳,不也就是有闺女了么。” 宋长青“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打量弟弟,“没看出来,二弟什么时候知慕少艾了?” 乔思柔也道:“就是,二郎你是不是想娶小媳妇儿了?” 宋长春到底年轻脸嫩,被母亲和哥哥打趣着,少年英俊的面庞上泛起朝霞般的颜色。 “别不承认,脸都红了!”宋长青越发来了劲。 宋长春一把拉起哥哥,“赶紧的,办正事去。咱们这便上前院,催他明天去卫所。”不由分说,拉着哥哥就往外走。 “我们办正事去了。”宋长青被弟弟强拉着往外走,回头笑着说了一句。 “去吧,去吧。”乔思柔笑咪咪冲他俩扬了扬手。 这兄弟两个出门之后,乔思柔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独自坐在炕上,若有所思。 玲珑说的对,宋勇不是来责备挑衅的,是来求和的。他这大半生都听命于父兄、母亲,既然他肯来,当然是鹤庆侯、太夫人的意思了。也就是说,鹤庆侯府在思虑了几个月之后,终于知道亏欠二房这母子三人了。 “这还真是旁观者清。”乔思柔暗中庆幸。 她大概是心中怨气太重,才见到宋勇的时候只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却忽视了宋勇此来的真正原因。他不是想念自己这结发妻子,也不是离不开两个儿子,他肯远道而来,是鹤庆侯府在怀柔,想要息事宁人。毕竟,鹤庆侯府二夫人和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摆出不惜和宋家决裂的态度,也是有几分震慑力的。 “奇货可居,好处能要多少是多少”,乔思柔想着玲珑说的话,陷入沉思之中。 次日,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亲自陪着宋勇去了卫所。指挥使姓刘,是位五十出头的老将了,见了宋勇,笑容满面,“久闻鹤庆侯府子弟勇冠三军,宋老弟一来,顺天府的百姓定是额手相庆,匪徒却是闻风丧胆了!”又把宋长青和宋长春猛夸了一通,“英气勃勃,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将门虎子!”宋勇少不了谦虚几句,“哪里哪里,刘大人威名赫赫,小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说过几轮场面话,刘指挥使也没跟宋勇客气,“宋老弟,京里下了命令,要把山匪一体肃清。这如何剿匪,你,我,还有萧副指挥使,咱们三人得好好合计合计,不容有失。”宋勇当然满口答应,“是,刘大人。” 宋长青和宋长春见他们商谈公务,瞅个空子便恭敬的告辞了。 出来之后,宋长春冲哥哥挤挤眼睛,“他会很忙的。”宋长青微笑,“那是自然。” 兄弟两个心情舒畅的回了乔家。 宋勇晚上回来,宋长青、宋长春过去请安,“父亲,母亲身上不大好,便不请您过去了。您在这里安置便是。还有,喻家姨母的夫家妹妹、妹婿请咱们合府过去宴饮,母亲知道您公务繁忙,便替您推了。” 宋勇这个下气,就别提了。 夫人的亲戚请客,想必是一腔热诚,“务必合府光临”。夫人却问都不问一句便替我推了,唉,这是连句话也不愿跟我说了么? “大郎,二郎,陪爹喝一杯。”宋勇愁上心头,要两个儿子陪他喝酒。 宋长青拒绝了,“父亲,母亲为孩儿寻觅了一位名师,教孩儿习武。孩儿明日要练功,需早睡。”宋长春也不肯,“孩儿要研习兵法,懈怠不得。”宋勇见不着妻子,两个儿子又不理会他,愁容满面。 唉声叹气的,他又一个人在外院歇下了。 “姑爷挺可怜的。”宋氏兄弟走在夜风中,听到乔家两名话多的童儿在小声议论。 两人都是讥讽的一笑。他可怜么?他在鹤庆侯府夜夜倚红偎翠的时候,我娘在以泪洗面,那个时候,又有谁知道她的可怜? 到了喻温惠宴客的日子,兄弟两个陪着乔思柔去了苏家。乔氏和玲珑早来了,乔思柔一到,便和喻温惠、苏胜春等人一起迎出来,笑容满面的叙过寒温,让到客厅。苏老太太是极和气的老人家,喻温惠的两位嫂嫂余氏、孙氏面目端方,行为举止中规中矩,相互行礼厮见,非常客气。 胜春很羡慕乔思柔这京城来的贵妇人,看向乔思柔的目光之中满是仰慕。乔思柔见她和玲珑年纪差不多,又和玲珑很亲密的模样,便命侍女取来一枝颤枝金步摇,“京里才出的新样式,戴着玩吧。”胜春道谢接过来,满心欢喜。 苏家和乔思柔是拐弯亲戚,并不熟悉,见过苏老太太,喻温惠便请乔思柔听戏去了,“本地有名的戏班子,虽比不上京城的,也有几分可看之处。”顺天府当时的风俗习惯如此,请客就是听戏、酒席,乔思柔客随主便,由余氏、孙氏、喻温惠、乔氏等人陪着去了内宅的小花厅。花厅布置的很是清雅,外面搭着个戏台子,那戏台子也很精致。 看来,喻温惠这回请客是很花了番心思的。 乔思柔对听戏并没多大兴趣,应酬过苏家的女眷,把玲珑叫到了跟前,“珑儿,你个小鬼灵精。”玲珑快活的笑,“我让二表哥别眼气您,他还是说了么?真不听话。”乔思柔见她俏皮可爱,心中越发欢喜。 胜春看着亲呢私语的乔思柔和玲珑,一脸艳羡。 有个从京城来的亲姨母,真好。 戏台上唱着《团圆记》,戏文是金秀救了名落难书生,和他结为夫妻,资助他读书,资助他上京赶考。书生科举得意后另娶豪门贵女,把金秀无情的推下河。金秀为人所救,最后和这书生重归于好。乔思柔听着戏,眼中有了沧桑,“不管他从前怎样,不管他做过什么,都要原谅他、接纳他么?” 玲珑不假思索,“有好处就要,没好处就不要。” 要他或是不要他,端地是看形势如何。若要了他于己有利,何乐而不为;若要了他半分好处没有,理他做什么呀?让他找个凉快地方歇歇。   ☆、第20章 乔思柔心境本是有些凄凉的,听了玲珑这异常直白、毫不婉转的孩子话,倒是精神一振,“连个孩子都看的这般通透,我已是人到中年,连这个道理也想不明白么?” “好处。”乔思柔若有所思。 玲珑乖巧的笑,“不谈情,当然就只讲利了,姨母说对不对?” 乔思柔当年和宋勇也曾是恩爱夫妻,后来事过境迁,物事人非,当年的感情已经不可能再找回来了。情意既已淡薄,那就抓住利益吧,利益才是长久的,利益也比感情可靠。 在乔思柔眼里玲珑还是个雪团儿般的孩子,可她说出话来却是简单直接中又透出几分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干练,乔思柔不禁伸手捏捏玲珑白嫩的小脸蛋,“怎恁地聪明伶俐?珑儿,你不像你我妹妹的女儿,倒像是我亲生的。” 乔氏是小女儿,身子又娇弱,从小便不理世事,一派天真。便是嫁到喻家之后,她这长子媳妇也不管什么事,里外操劳的是关氏这小儿子媳妇。乔氏这样的母亲,竟有玲珑这样的女儿,也算是出乎人的意料了。 玲珑嘻嘻笑着,殷勤请教,“姨母,令妹难道不够聪明伶俐么?”神情十分调皮。乔思柔被她逗的笑了,“自是聪明的,不过,却和珑儿的聪明不同。我家小妹读书很聪明,琴棋书画,诗词文章,但凡风雅之事,她都是精通的,家务事上却马虎了,人情往来更是不甚了了。” 玲珑是入世的聪明,乔氏是出世的聪明;玲珑的聪明在于实用,乔氏的聪明在于美。母女二人截然不同。 喻温惠今天请的主客是乔思柔,见乔思柔想和玲珑说私房话,她自是不便打扰。估摸着两人话说的差不多了,她便拉上乔氏一起过来,闲话家常,“胜春和玲珑这两个孩子一向要好,今天姐妹两个可以做伴了。可惜静嘉和静翕没来,要不,更热闹。” 苏又庭在家里是小儿子,两个哥哥年纪比他大得多,余氏的女儿念春、孙氏的女儿幼春已经出阁,苏家的女孩儿如今只有胜春一人。在花厅里能陪伴玲珑的,也就只有胜春了。喻温惠和喻老太太一样更喜欢静嘉、静翕,见两个侄女没来,还真是怪想念的。 玲珑嫣然,“大姐要帮婶婶管家,二姐要陪祖母,做的都是正经事啊。” 想到静嘉和静翕,玲珑不由的心中暗乐。其实她俩若真想一起来,喻老太太和关氏哪舍得拦着?巴不得她俩出门逛逛,散散心呢。是她俩自己不爱来。 喻家这些亲戚里头,喻老太太的娘家也好,关氏的娘家也好,和喻家都差不多,一样是本地旧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是谈不上的,家境却也殷实。乔家却因为乔思齐出仕早、做官得法,如今已是三品大员,乔思柔又嫁入鹤庆侯府,便显着和别家不同,富贵逼人。静嘉有些傲慢,静翕更是好强,知道这次宴请主要是为着乔思柔,便不大爱来沾光。 “换做是我,才不呢。”玲珑笑吟吟想道。 换了是我啊,只要我想出门游逛散心,我可不管是沾了谁的光,毫不犹豫是要去的。 玲珑前世很宅,那是因为能上网。在这没有网络、没有电影电视、没有杂志、娱乐极少的时代还要宅在家里,那不是与世隔绝了么?不妙,大大的不妙。 喻温惠笑道:“乔姐姐,今天您大驾光临我真是觉得荣幸之至,可惜姐丈没来,我们也不能尽尽地主之谊。改天我再下贴子,务必请合府光临。”苏又庭今天特地准备在家招待客人的,宋勇没来,他很有些失落。 乔思柔微笑,“妹子,咱们是自家亲戚,不讲这些虚客套。不瞒你说,外子到顺天府任职是奉命剿匪的,他得忙上一阵子呢,抽不开身。什么时候这些匪徒清剿得差不多了,他也就得空了。” 玲珑顽皮的冲乔思柔挤挤眼睛,姨甥二人会心一笑。清剿山匪哪是容易的事?让宋勇忙去吧。亲戚之间的应酬,用不着他。不把鹤庆侯府那一摊子事捋顺了,宋勇别想大模大样充当乔家女婿。 喻温惠觉得很可惜,不过细想想,宋勇要在顺天府任职,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这样的亲戚,还愁攀不上交情么?也就放开心事,言笑晏晏的陪乔思柔说说笑笑。 锣鼓清越,笙管悠扬,玲珑听着戏,时不时和胜春玩笑几句,自得其乐。 苏又庭形色匆匆的来了,喻温惠不由的嗔怪,“你不陪着两个外甥,来这里做甚?”苏又庭这会儿应该是在外院陪着宋长青、宋长春兄弟两个的,那两位虽是晚辈,也是客。 苏又庭勉强笑了笑,“自是有急事。”他向乔氏、乔思柔拱拱手,“大嫂,乔姐姐,方才乔家巷来了位老仆人,看神色有些慌张,他说京城乔大哥来了书信,老太爷看了之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什么?”乔氏、乔思柔同声惊呼,惊慌的站起身。 大哥来信了,父亲看了之后泪流满面……大哥会有什么事?会有什么事? 乔思柔当机立断,“对不住,失陪。”要立即回乔家巷,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又庭安慰道:“姐姐莫急。两位外甥忧心老太爷,已回去了。他俩骑的是快马,或许此时已到家了。” 喻温惠在旁听着,暗暗叫苦。这是怎么话说的?时春爹才做了官,乔家便出事了?乔老太爷都泪流满面了,这得是多大的事啊?唉,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乔氏流下晶莹的泪水,“珑儿,快,和娘一起去外祖父家。”玲珑乖巧的陪在她身边,“娘,您先别哭,依我看呀,舅舅一准儿什么事也没有,外祖父哭,是高兴的掉眼泪!” 其实玲珑哪知道乔老太爷是为什么掉眼泪?可乔氏是位病美人,身子向来不强健,玲珑担心她气急伤身,这些话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先哄过她这一阵子再说。 乔氏本是含着一包眼泪的,听了玲珑的话,明月般皎洁美丽的面庞上现出惊喜之色,“珑儿,是真的么?”玲珑更不犹豫,镇定的点头,“真的。娘,舅舅一定没有事,外祖父是喜极而泣!” 喻温惠的嫂嫂余氏、孙氏本是想热诚留客的,可是听了苏又庭的话,却也知道这不是虚客气的时候,忙安慰着乔氏和乔思柔,“积德行善人家,一定不会有祸事,定是好事。只管放心。”乔思柔边道谢边命人准备车马,乔氏却是泪中带笑,“我家珑儿也是这般说呢。两位嫂嫂,想必是我大哥有什么好消息带回来,家父喜极而泣呢。” 乔思柔正要往外走,宋长春满头大汗的赶来了,“娘,姨母,我就怕您两位着急,紧赶慢赶过来的!没事,外祖父泪流满面是因为,是因为……”他跑的太急了,肚子疼,不由的弯了腰。 乔思柔急的顿足,“到底是为什么,你这孩子倒是快说啊。” 宋长春喘息片刻,抬头笑道:“舅舅被委了顺天府尹,很快便会到任。娘,姨母,外祖父高兴坏了……” 敢情是这么回事!乔思柔脱了力,坐到了椅子上。 乔氏却和她不一样,笑盈盈的,“还是我珑儿聪明,方才就断言外祖父是喜极而泣!果然呢,父亲是高兴的。”拉住玲珑的小手,笑咪咪拍了拍,心中得意非凡。 这么多大人都慌了,珑儿镇静自如! 我家珑儿可真是聪慧过人啊。 喻温惠、苏又庭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向乔氏、乔思柔道喜,“大嫂,姐姐,大喜啊!一则乔大哥高升了,二则你们兄妹团聚,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余氏、孙氏也很替乔家高兴,“怪不得老太爷泪流满面呢,难怪。仔细想想,爷儿俩多少年没见着了?” 大家愁也没有了,忧也没有了,个个笑容满面。 乔氏和乔思柔呆不住,要告辞,“家父年纪大了,大悲固不好,大喜也怕他老人家经不住。我们得回去看看。”喻温惠和苏又庭当然也不好留,殷勤送出来。乔思柔做人一向周到,向余氏、孙氏、喻温惠道歉,“按理说该向老太太辞行的……”余氏忙道:“彼此至亲,快别说客套话。”送到二门,看着乔氏、乔思柔、玲珑、宋长春等人上了轿子。 “顺天府尹啊。”喻温惠和苏又庭交换了一个眼色,眼神中是浓浓的欢喜。 乔思齐做官一向得法,不过,他在京城做官和他在顺天府做官,对于喻家、苏家来说,可是大不一样。 多了个阔亲戚,夫妻二人均是雀跃。 玲珑和乔氏、乔思柔上了同一辆车,好奇的问道:“本地人可以在本地做官么?我还以为都要避嫌的呢。” 这个时代也有避嫌制度的,本地人不可以在本地做官。 乔思柔这会儿心绪已平静多了,笑道:“若搁在以前,自然是不可以的。可如今顺天府是北京了,便可以。” 本地人不可以本地做官,京官却不在此列。北京和京城还是有区别的,却也和普通地方有异。故此,乔思齐能出任顺天府尹。 “原来如此。”玲珑做恍然大悟状。 天真无邪的孩子面孔,小大人般的神态,看上去十分可爱。   ☆、第21章 乔氏姐妹本来就心花怒放,瞧见玲珑这小模样更加喜欢,乔氏捧起她的小脸蛋亲了亲,乔思柔把她揽到怀里抱着,满脸怜爱。玲珑“咦”了一声,“姨母,您拿我当孩子还是当枕头啊。” 车厢里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宋长春骑马跟在旁边,听到这悦耳的声音,不禁微笑。 有小表妹在的地方,就会有欢笑声,真好。小表妹,你能让你姨母开怀大笑,真是了不得的本事。你知道么,她这些年来极少有笑容,便是笑,也是敷衍应酬的居多,像这样愉悦的笑声,少之又少。 一行人回到乔家巷,只见宋长青正安慰着乔老太爷,“外祖父,舅舅回家是好事啊,可以全家团聚了。”乔老太爷喃喃,“二十年了,你舅舅离家在外,已经二十年了。”他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众人见了老人家这幅神情,都是恻然。 乔氏和乔思柔姐妹两个一边儿一个扶住了老父亲,泪光闪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乔老太爷重又流下眼泪。 虽然是喜悦的泪水,可是老人家的眼泪看着格外令人心酸,玲珑在旁看着,也觉哀伤。 她取出帕子,走过去细心的替外祖父拭去泪水,语气轻松俏皮,“外祖父您知道么,您在家里这一掉金豆子,姨母和我娘姐妹两个听说了,都吓得花容失色啊。”乔老太爷面前站着个粉嫩可爱的小外孙女,柔声细语,笑靥如花,渐渐的收起眼泪,“是外祖父的不是了。”他歉意的说道。 吓着两个女儿,他很过意不去。 乔氏姐妹和宋家兄弟见玲珑竟编派起外祖父了,不觉失笑。 这顽皮丫头。 玲珑命侍女打了温水过来,投出温温的帕子,替外祖父擦脸。一边擦,她一边刁钻的跟外祖父讲条件,“您不能白白的把人吓着吧?外祖父,您得给姨母和我娘姐儿俩压压惊。”乔老太爷笑了,一迭声的答应,“压惊,压惊,很应该压压惊。”命人把书房里一个装寿山石的匣子取了来,“大丫儿,小丫儿,一人挑一块。” 乔思柔见老父亲不流眼泪了,张罗起“压惊”,忙和他一起细看,“爹,这块纯黄色的是田黄冻么?我要这块,您可舍得?”田黄冻是一种通灵澄澈的灵石,很珍贵,乔老太爷呵呵笑,“舍得,舍得。拿去玩吧。” 乔氏拿起一块质地细腻如凝脂、颜色白中带着淡青的白田石,“爹,我喜欢这块。”这块白田石如羊脂玉一般温润,微透明,看上去很漂亮。乔老太爷微笑,“我儿好眼力,这块白石正配你。”把白田石给了乔氏。 “我和两位表哥能顺便也挑一块不?”玲珑探过来一张笑脸。 她和乔氏生的相像,肤光胜雪,眉如远山,一双大眼睛如湖水洗濯过的黑宝石,又清又亮,这样的小姑娘巧笑嫣然,谁舍得拒绝她呢?更何况,乔老太爷本来就是溺爱外孙子、外孙女的温厚长者。 乔老太爷不光让外孙子、外孙女都过来挑,还详尽仔细的告诉他们,这些寿山石有什么样的来历,有什么样的长处。和外孙子、外孙女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乔老太爷面色可就平静多了,语气也颇为柔和。 “成了,大悲大喜过去了。”乔思柔和乔氏相互看了看,都觉放心。 “还是玲珑本事大。”乔思柔微笑。 “女孩儿就是这点儿好。”乔氏目光温柔。 如果要说起安慰年迈的外祖父,宋长青、宋长春这样的少年哪里比得上玲珑细心体贴呢。 姐妹二人拿过大哥乔思齐的书信看过,乔思柔开始盘算,“大哥大嫂,阿贤小夫妻俩,阿俊,还有数十名仆役、侍女、婆子,这房舍需得打扫起来了。”乔思齐有三个儿子,长子乔致峰在山西做地方官,次子乔致刚在刑部任职,这回跟乔思齐一起回来的是季子乔致贤和妻子庞氏。女儿乔致俊最小,今年十三岁了,自然是跟随父母一同返乡。算一算,乔家要多上五名主子,四十多名下人,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可用我帮忙?”乔氏很没有自知之明的询问。 乔思柔抿嘴笑,“小妹,真用不着你。” 你不管还好,这些事我做起来驾轻就熟、井井有条的,倒不值什么。你若来搀和,除了添乱,还是添乱。 乔氏喜滋滋,“那,我就等着迎接大哥大嫂吧。” 乔思柔明知道自己这小妹妹自来如此,不过是一笑置之。 玲珑和乔氏回到喻家之后,跟喻大爷、喻敞、喻敄好一番吹嘘,“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的便是喻家三小姐我了。”她这牛皮吹的有点大,乔氏却丝毫不觉有异,连连点头表示赞成,“大人都白了脸呢,珑儿还镇静自若,这真真是难得的。”喻大爷父子三人遥想当时的情形,对玲珑伸出了大拇指,“喻三小姐,玲珑小姑娘,委实了不起!” 玲珑忽地虚怀若谷起来,客套的谦让,“哪里,哪里,都是父母亲大人教导的好。” 一本正经的谦虚,惹的父母、哥哥都笑。 春暖花开时节,乔思齐带着妻子郑氏、儿子乔致贤夫妇、女儿乔致俊,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宋长青、宋长春和喻敞、喻敄兄弟四人到城外迎接,乔老太爷在家中翘首以盼,连宋勇也特地请了假,在家等着。 玲珑自是跟着父母早早的便来了,她从前到乔家是跟着乔氏和乔思柔姐妹的,今天却担心外祖父和舅舅久别重逢、过于激动,一步不拉的跟在外祖父身边。乔思柔看在眼里,暗中叹息,“小妹那样的母亲,却有玲珑这样的女儿,谁能想到呢。” 大概不通世务的母亲,总会有明理懂事的女儿吧。 乔思齐年近五十,高高瘦瘦,他快步走到乔老太爷面前跪下磕头的时候,父子二人不知不觉间泪水都流了满脸,抱头痛哭。 众人都为之流涕。 好半天,父子两个被大家劝的慢慢收了眼泪。乔思齐的妻子郑氏、儿子乔致贤夫妇、女儿乔致俊,都拜见了乔老太爷。乔老太爷拉住乔致贤仔细看了半晌,又叫过乔致俊上下打量,满眼慈爱。 没有祖父不疼爱孙子、孙女的。 乔致贤斯文俊雅,乔致俊眉眼细细的,秀气矜持,都很讨人喜欢。 乔致俊眼尖,看到乔老太爷身边站着位衣饰讲究、雪白-粉嫩的小姑娘,便知这是小姨家里的表妹玲珑了,笑道:“这是表妹么?爹爹一直念叼你来着。”乔思齐在城外已是见过喻敞和喻敄了,所有这些外甥、外甥女当中,唯独还没有见过玲珑。 “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呀。”玲珑不由的嘻嘻一笑。 玲珑向乔思齐、郑氏行礼,“外甥女拜见舅舅、舅母。”乔思齐微笑打量玲珑,“依稀便是小妹当年的模样。”郑氏也感慨,“可不是么?和小妹真是一个稿子。” 客厅中乔老太爷和他的儿子、女儿合家团聚,热闹非常;客厅门口,一位绿衣少女俏生生站着,唇角含笑,眉目生春。 她和乔致俊差不多,大概也是十三岁上下的年纪。 “怎么多出一个来?”玲珑不经意间瞅见这位姑娘,心中纳闷。 宋勇也看见那绿衣少女了,眼中闪过丝惊讶。 乔思柔随着宋勇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的微微皱眉。 “何许人也?”玲珑更加好奇。 乔思齐见过老父亲,和两个妹妹道了契阔,又见过外甥、外甥女,方想起一件事,“大妹,妹夫,令爱千金是跟我们一路同行的。”伸手指了指门口那绿衣少女。 乔思柔一向长袖善舞,可她如今是在娘家住着呢,舒坦自在,便不爱和从前一样装贤惠了,板着张脸,冷若冰霜。宋勇偷偷看了她一眼,硬着头皮问道:“阿庆,你不在京城陪着祖母、伯母,到顺天府来做什么?” 那少女迈着小碎步,莲步姗姗,过来跟乔老太爷、宋勇、乔思柔等人一一见礼。拜见毕,她站起身,笑盈盈道:“父亲大人不畏艰辛,要常驻此地,女儿又怎敢贪恋京城繁华呢?” 玲珑听到这儿,才知道这位姑娘是乔思柔这一房的庶女,心中很是奇怪,“一则京城繁华,二则鹤庆侯太夫人、侯夫人都在京城,她定要跑到顺天府做甚?嫌日子太舒服了,找罪受么?” 鹤庆侯太夫人只有两个儿子,长房无儿无女,二房有宋长青、宋长春两个嫡子,宋长林这个身份特殊的庶子,还有宋长庆、宋长平两个庶女。因着孩子不多,太夫人便是连这庶出孙女也是极为疼爱的,亲自养育在身边,十分娇养----看这宋长庆姑娘的衣着打扮便可以知道了,华贵的很。 她在京城有亲祖母照看,按说不是应该在侯府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再过两年由太夫人做主挑个夫家,出阁嫁人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这里是北方,论繁华,论舒适,和京城没法比。   ☆、第22章 乔思齐一家人回归,乔家自是设了接风宴的。因全是自家人,也没分男席女席,乔思齐、乔思柔、乔思陶兄妹三人陪老父亲说着阔别多年的家常,小辈们另外坐了,乔致贤是主人,陪着宋家两兄弟、喻家两兄弟坐了一桌,玲珑则是和乔致俊、宋长庆,以及乔致贤的妻子庞氏坐了一桌。 乔致俊对宋长庆淡淡的,不怎么搭理她。对玲珑就亲切多了,一口一个小表妹,叫的很是亲热。庞氏圆圆脸,很爱笑,性情必是温和的,不光对玲珑体贴入微,连对宋长庆也客气周到的很。 宋长庆年龄不大,城府却深,不管乔致俊对她如何冷淡,脸上一直挂着明媚的笑容,和庞氏往来应对,非常得体。玲珑本就奇怪她到底有什么来意,见了她这样子,更是浮想联翩。 “她来做什么的呀?”玲珑实在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借口更衣和表姐乔致俊一起离席,悄悄问道。 乔致俊见小表妹模样可爱,有心逗她玩耍,笑吟吟道:“表妹,你猜猜看。”她和玲珑虽是头回见面,可一来是极近的亲戚,二来玲珑性情乖巧随和,她一见就很喜欢。 玲珑歪头想了想,“她这样的人,最上心的不是应该挑个好夫婿,嫁个好人家么?难道她到顺天府寻找如意郎君来了?” 不对啊,顺天府能有什么如意郎君。京城才是冠盖云集的地方,挑选余地最大。 乔致俊挑眉,目光中很有惊讶之意,“小表妹你竟猜对了。”上下打量玲珑,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小表妹你年纪又不大,小姑姑只有你一个,想必也是娇生惯养的吧?大姑姑常说小姑姑心思单纯,不通世务,可小表妹你不一样呢,竟连宋长庆的心思也能猜着。 “顺天府能有什么出色人物了?”玲珑呆了呆,愈发纳闷。 玲珑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哪家子弟是值得宋长庆自京城远道而来追逐的。如果表哥乔致贤再英俊一些,或是他尚未娶亲,玲珑或许会猜想宋长庆是冲着乔致贤来的,可是宋长庆在席间神色自若,根本没往乔致贤那一桌看过,显然是无意的。 “刘指挥使有年轻英俊的儿子么?”玲珑不禁瞎想起来。 乔致俊“哧”的一声笑了,“表妹,你想着指挥使已是很大的官了,对不对?宋长庆眼界高的很,小小的一个指挥使,她才不会放在眼里呢。” “啊?”玲珑傻了眼。 在顺天府这个地方,指挥使还是“小小的”,那谁才是大官啊? 乔致俊见这么机灵的小表妹也愣住了,心中得意,笑咪咪摸摸她的小脑袋,“表妹你虽聪明,到底生长在顺天府,不比我们身在京城,天下大事都看的明白。”玲珑连连点头,“就是,表姐京城生京城长,从小便在天子脚下,见识定比小妹强多了呀。”眼巴巴瞅着她,等着她说下文。 乔致俊被小表妹崇拜的目光看得有些飘飘然,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表妹你大概不知道吧,当今圣上共有三位皇子,大皇子早已立为太子,二皇子封号秦王,三皇子封号周王。这三位皇子是同一母后,全是常皇后所出。三皇子下面是两位公主,永康公主和永宁公主,表妹,我随家母进宫过几回,远远的看见过两位公主,她俩一个比你略大些,一个和你差不多,龙姿凤表,仪态万千。” 谈及两位公主,乔致俊流露出艳羡之意。玲珑附合,“那是自然。公主殿下自是风采过人。” 不管她生的好还是不好,有公主的身份,不美也美了。 公主在女孩儿们的心中向来是一个美好的词汇,象征着尊贵、矜持和美丽,非常引人遐想。 和乔致俊一起感慨了几句两位公主殿下的秀雅出众,玲珑把话题拉了回来了,“可是表姐,圣上有几位皇子几位公主,又和宋长庆有何相干呢?” 玲珑实在看不到两者之间的联系。 女孩儿间的谈话是很容易歪楼的,说着说着就不着边际。玲珑把乔致俊介绍的情形和宋长庆联想了一下,觉得根本不沾边儿。鹤庆侯府一位庶出姑娘,和皇子公主八竿子打不着啊。 乔致俊一乐,拉着玲珑在一个饰满鲜花的秋千架上坐下,悠闲的轻轻摇晃,“你知道么?皇太子不光高贵,还非常英俊,美丽得如同天上神祇;不光美丽,还很有才华,文武双全,机智过人;他这样的男子真是令京城无数妙龄少女发痴,可是去年他迎娶了太子妃,太子妃的家世很不起眼儿,不过是近卫指挥使之女。” “这指挥使姓古,说起来他的运气,真是让无数人咬牙切齿、扼腕叹息。他父母皆是平常人,岳父虽从军,官阶并不高,可是自打宏初年间他中了武状元之后,好运便一波接着一波,再没断过。他有从龙之功,你知道吧?当年圣上清君侧的时候,他不过是名千户,负责守卫北门,他可真有决断,下令打开了城门迎大军进城,就这么有了从龙之功。这之后他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府军前卫指挥使。这还不算完呢,太子到了选妃的年纪,多少豪门世家虎视眈眈,到最后花落古家。表妹,这人的运气,我想起来就服气的很呢。” “我也服气。”玲珑微笑。 当今皇帝的皇位是硬抢过来的。开国皇帝把皇位传给了孙子,他死后侄弱叔强,诸王纷纷起兵,谁也不服那个坐在皇位上的毛孩子。一场混战之后,实力最强的代王笑到最后,成为新一代帝王。这位古指挥使既然押对了宝,跟对了人,那他之后的飞黄腾达,也在意料之中。 迎面吹来一阵微风,乔致俊咪起了眼睛,“这位古指挥使也真是个乖人,自家闺女被聘为东宫妃之后他便上表辞官,毫不恋栈。表妹你想想,自古以来的帝王哪有不怕外戚做大的?见他这般知趣,圣上能不欢喜么?他接连上了三道辞官的表章,圣上许了,嘉奖了一番,封为咸宁伯。他指挥使虽不做了,手中没了实权,却还担着个伯爷的名头,我瞧着也悠闲的紧。” “表姐您……说重点啊。”玲珑见她说了半天,还在这些皇子身上打转,不由的苦起一张小脸。 咱们是出来更衣的,眼看着就该回去了,你还不说要紧的!你……你成心让我着急…… 乔致俊仰头向天,不知在想着什么,幽幽叹了口气,“太子妃并非出自世家大族,你知道这让多少寻常官宦之家的女孩儿彻夜难眠么?太子已经纳妃,可是还有秦王、周王啊,那兄弟两个也是人中龙凤,论人才不比皇太子差……”她一直是矜持的,这时眸中却现出迷惘之色,大概想到了什么不愉快、不顺心的事。 “表姐你是打定主意不说重点了。”玲珑很有些下气。 乔致俊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默默无语,玲珑向来善解人意,并没出声打扰。 此时此刻,沉默是金。 过了片刻,乔致俊脸上现出迷朦的笑意,“如今秦王妃也定下了。这位秦王妃身世才提不起来呢,她是皇后娘家大嫂族中的侄女。皇后娘家大嫂姓陆,是楚国公夫人。表妹,你不要以为她是楚国公夫人,娘家就多么的显赫,她是名孤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 一位孤女做了楚国公夫人,已是幸运之极;楚国公和她恩爱逾常,怜惜她没有娘家可以依靠,这些年来一直在替她寻找族人。老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真被他找到了陆夫人的一位族兄,兄妹相见,泪湿衣襟。这位族兄是位文弱的读书人,曾娶过妻,妻子亡故了,只遗下一个女孩儿,族兄和亡妻伉俪情深,不曾续娶,又当爹又当娘把女儿抚养长大,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谁能想到呢?这样的一位姑娘,就被圣上和皇后看中了,聘为秦王妃。 “这和宋长庆跑来这儿有何相干。”玲珑无力的靠在了秋千索上。 表姐,你是打定主意要歪楼,死活不告诉我真相,是么? 春暖花开,乍暖还寒,一阵冷风吹过,乔致俊打了个寒噤,人清醒不少。 她这才转过头去看玲珑,见小表妹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便有些讪讪的,“表姐没有闲扯啊,说的都是正事。表妹,太子妃不选世家女,秦王妃又是名文弱文书的独养女儿,这两件事很是不同寻常,难免有人议论纷纷。传来传去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出来了。有人说圣上和皇上溺爱子女,为皇子选妃不看别的,只要姑娘人才好,生的姿容绝世;有人说圣上和先帝一样对外戚心存顾忌,有意选这样的太子妃、秦王妃,是为了抑制外戚;还有人说,陆家那位姑娘生的天姿国色,秦王殿下到楚国公府时和她不期而遇,惊为天人,便回宫和圣上、皇上磨缠,定要娶这陆姑娘为正妃。种种传言,不一而足。” “鹤庆侯府的事,想来你也是听说过,略知一二的了。你不知道有多气人,自打鹤庆侯有了过继宋长林的心思,宋长林城府深,什么也不显,还和从前一样,宋长庆却是生出了异样心思,说来可笑之极。” 宋长林能过继给鹤庆侯,改了身份,有了前途,何以见得她不能?她是太夫人养大的,和祖母感情深,便蹿掇太夫人让她一起过继。鹤庆侯府这位太夫人吧,你真不能说她是个坏人,她其实心肠挺软的,看上去慈眉善目,可她不光心肠太软,耳朵也软,宋长庆吹了几回耳朵风,她还真就有了这个意思,如今正和侯夫人筹画着呢。 玲珑闷闷的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说来说去,云山雾绕,就是不把迷底告诉我,逗我很好玩么。 乔致俊忙拉住她,“好表妹,宋长庆这人虽是娇生惯养的,太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她又顽劣,哪能教得好她呢?她自大的很,好笑的很,先是存了过继给她大伯鹤庆侯的心思,如今又肖想起周王殿下了!” 玲珑疑惑的看着她。 乔致俊奇道:“周王要守卫顺天府了,你不知道?王府都已经建好了。” 半晌,玲珑小心翼翼问道:“所以,她是追着周王殿下过来的,意在周王?” 乔致俊极为肯定的点点头。   ☆、第23章 玲珑倒吸一口冷气,“有志气!” 这位年方十三岁的闺中少女不只大胆的向往周王,还勇敢的采取了行动,追逐自己中意的男人从京城来到这遥远的顺天府。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很大啊。 不,不对。宋长庆和这位周王殿下都未必见过面,更别提爱还是不爱了。应该换个说法,美满婚姻的力量很大啊。为了追求周王妃的辉煌身份,宋长庆姑娘不远千里,来到顺天府,这就要大展宏图,开始她追逐周王殿下的大计了! 有野心,有行动力,是个人才。 “刮目相看。”玲珑挽着乔致俊的胳膊走在回去的小路上,由衷的感慨。 “表妹,你真的还是假的?”乔致俊狐疑的看过来,“你不会是真欣赏这宋长庆吧?表姐告诉你啊,咱们女孩儿家还是要矜持些才是正理,不能让人看轻了。” 她是做表姐的,比玲珑大,便觉得应该教导表妹,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妹想要走弯路。 玲珑摸摸鼻子,颇觉无奈。 表姐你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呀。 “我不欣赏她,就是很想知道,她要怎么实现自己的野心呢?”玲珑不想和乔致俊纠缠矜持不矜持的问题,转移话题,“表姐,她是闺中少女,要怎样才能把一位王爷弄到手啊?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到。” 乔致俊轻蔑的一笑,“她那龃龉心思,咱们正经姑娘家如何想得到?那烂污的念头,听到都脏了耳朵。”对宋长庆非常的不屑,非常的看不起。 玲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表姐,我没那么清高,我真的不嫌脏了耳朵呀,要是她肯告诉我,我是很愿意侧耳倾听开开眼界增加一下见识的。可惜,她是不会告诉我的。 宋长庆看样子蛮有心计,城府比乔致俊深多了,乔致俊的心里话能告诉玲珑,她可不会。她绝对不会亲亲热热拉着玲珑,“我打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引诱周王殿下去。” 宋长庆到底要怎么下手呢?玲珑心里痒痒。 乔致俊见小表妹想事情想的入了神,不由的忧心忡忡。小表妹她虽然聪明机灵,毕竟年纪不大,小姑姑又太单纯了些,想必没有好生教导她。小表妹,你可不要误入歧途啊。 两人回到席上,乔致俊恢复了高傲模样,玲珑依旧是天真烂漫,言笑晏晏。宋长庆见她笑靥如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留意,便发觉她并不畏怯少语,而且话虽多,却句句是废话,毫无意义。 宋长庆便留了心。 能在宴席上长篇大论说废话的人,都不可小觑。说漂亮而毫无意义的废话,是种本事。 “边陲之地,也有这样的闺秀。”宋长庆心中暗想:“好在她还小,不到婚配年龄,否则真是强敌了。” 庞氏虽然第一天回乔家巷,可她是乔家孙媳妇,在乔家自然她是主人,玲珑是客人。她做人周到,务必要尽到地主之谊,除了照顾玲珑的饮食,便是陪玲珑聊天了。玲珑和她说着话,才知道她娘家父亲是在奴儿干都司任职的,不禁很感兴趣,“表嫂,驻所一定很冷很冷吧?风景一定优美如画!” 这时中国的疆域还很广,朝廷在黑龙江设有奴儿干都司,管辖范围东至大海,西至黑水,南接图门江,北抵外兴安岭。奴儿干都司下设数百卫、所,屯驻军队,军政合一。 庞氏温和的笑,“是,到了冬天真是滴水成冰,很冷。风景确实秀丽,山川如画。” 玲珑很是向往,“如果我能亲身去看了看,饱览美景,便好了。”想到眼下中国疆域这么辽阔,后世很多地方却成为俄罗斯的领土,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怕是不能够的。”庞氏微笑,“娇滴滴的小姑娘家,去到那般偏远之地,如何使得。” 宋长庆一直得体的微笑着,听了玲珑这话,却流露出诧异之色,迅速看了玲珑一眼。玲珑乖觉,见她目光不大对劲,心中一动,天真的问着庞氏,“表嫂,朝廷是很看重奴儿干都司的吧。圣上命周王殿下守卫顺天府,也有奴儿干都司的原因,对不对?” 宋长庆摒住呼吸,侧耳倾听。 庞氏温和而谨慎,笑了笑,“小表妹,朝中的事情非你我所知,军政要务,我总是不甚了了。” 玲珑见她不愿谈及这些,嘻嘻一笑,和她说起自己才得了一块极品寿山石、正想雕成一个小小的摆件儿,“表嫂,这块寿山石颜色白中带一丝嫩黄,娇嫩的很,我想雕只小兔子,或是雕只大白鹅,还没打定主意。”庞氏很有兴趣,“小表妹赶明儿拿给表嫂瞧瞧好不好?表嫂帮你想想。”玲珑快活的点头,“好呀。” 宋长庆见她们不再谈论奴儿干都司,也不再提到周王,美目中闪过失望之色。 “还是太嫩了啊。”玲珑看在眼里,淘气的笑了笑。 乔致俊没料错,这位宋长庆姑娘果然是为了周王而来。她在席间一直神态自若,应对得体,可一旦提到周王,她便神色有异。唉,宋长庆姑娘,你放弃京城的繁华大老远跑到顺天府,到底是打算怎么把周王拿下的?我好奇的很呢。 一个女人要追求一个男人,她应该做些什么?玲珑把前世自己看过的小说和电视电影大概想了想,觉得她可以展示自己美好的容貌或是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给那个男人看,或者委婉诉说自己的一片痴情,甚至大胆些直接扑上去,也许就把那个男人给搞定了。不过这是古代呢,首先第一步,她要怎么见到那个男人?她是闺阁中的女孩儿,他是位高权重的周王,她轻易出不了门,他也轻易不肯见人啊。 面都见不着,怎么谈恋爱?玲珑托腮。 这天的接风宴直到半下午才散,乔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不耐久坐,由乔思齐扶着回去歇息了。乔致贤夫妇、乔致俊是远道而来,也觉疲累,陪长辈们略坐了坐,各自回房。乔思柔微笑,“阿贤小两口住锦绣园,阿俊住华新园,都是姑姑亲自替你们布置的,想来应该合心意。快回去歇着吧,若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跟姑姑说。”乔致贤和乔致俊在京城长大,和乔思柔这大姑姑是常来常往的,也不虚客气,都笑,“姑姑最疼我们,哪会让我们缺东少西的呢。” 宋长庆是不速之客,来之前并没跟乔思柔打招呼,当然也就没有给她准备房舍。郑氏见乔思柔对宋长庆爱理不理的,暗暗叹了口气,温和对宋长庆说道:“太夫人托我们将你带过来,这些时日自是乔家照看于你。庆姐儿暂且跟着我,可好?”命人把宋长庆带到她居住的静安苑,暂且在厢房中安置。 宋长庆道了谢,和众人告辞,脚步轻盈的走了。 乔思柔气的脸色蜡黄,“咱们合家团聚,这是多大的喜事,偏她过来添乱!”在京城要应酬这些人,回娘家还避不开,让她如何不恼怒。 郑氏拉住她的手拍了拍,苦笑,“大妹妹,带她同回,我和你大哥也是满心不情愿。可宋家太夫人亲自开了口,那么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了,让我们说什么好呢?” 鹤庆侯太夫人亲自相托,乔思齐和郑氏真没法拒绝。 乔思柔心口隐隐作痛,哼了一声,“我家那位太夫人,就是心软耳朵也软,不管是谁在她耳旁吹风,都能把她支使得团团转!”郑氏少不了柔声安慰她,“太夫人也是好心,常被有心人利用罢了。大妹妹,不值得为这个生气。” 乔氏不大会安慰人,只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大姐。玲珑殷勤递了杯茶给乔思柔,“姨母,喝杯茶,消消气。您甭在意那宋长庆了,您若不喜欢她,想办法把她撵走,不就行了?” 把宋长庆撵回京城,让宋家那位好心肠的太夫人亲自管教,过三两年有找个好人家聘出去,最好嫁的远一点,不就完了。 郑氏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小姑娘呢,不由的后悔,“不该让珑儿听这些。小孩子家,听了这些,没的灰了心。”看到这些嫁人之后的烦恼,不得把小姑娘吓着了啊?不好,不好。 乔氏很自傲,“大嫂,我家珑儿才不会为这个灰心。她呀,心宽着呢,心地纯净,尘世俗务,烦恼不到她。”把玲珑说的很不同一般,简直是神小孩儿。 乔思柔虽生着气,也笑了,“大嫂,珑儿听这些不碍的,她虽是个孩子,比大人还想得开。”把玲珑的言行一一说了,“大嫂听听,这孩子大气的很。”郑氏也称奇,拉过玲珑仔细打量,“珑儿你真的只有十岁?舅母不大相信呢。”玲珑嘻嘻笑,伸手捧起自己雪白的小脸蛋,“只有十岁的小姑娘才会长这么嫩,再大就不行了呀。”洋洋自得的模样,逗的众人都笑了,“顽皮,该打。” 玲珑把宋长庆的心思说了,“她不是觊觎周王殿下么?让她出个大丑,丢个大人,然后把她送回京城去,保管宋家太夫人无话可说。。”说完之后,歪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丢人出丑,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不乔家也没面子呀。” 小范围让她丢丢人就行了,别闹大子。反正咱们的目的是把她扭送回京城,不是要毁了她。 她别在乔家巷烦着姨母就行了。   ☆、第24章 乔氏又是得意,又是心疼,“瞧瞧珑儿想的多周到,又要赶走她,又不许乔家丢面子。小小人儿,恁地周全。”乔思柔笑着问郑氏,“大嫂,这回您知道我说的不错了吧?”郑氏用稀奇的目光瞅了玲珑好几眼,“机灵爽利,见事明白,我瞧着比阿俊还强多了。大妹妹,小妹妹,阿俊可是比珑儿大着好几岁呢。” 玲珑被夸奖,嘻嘻笑了笑,谦虚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郑氏见她可爱,伸手捏捏她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十分亲呢。 “连舅母都亲我呀,可见我实在招人待见。”玲珑心中得意。 做娘的喜欢女儿,姨母喜欢外甥女,这都是很自然的事。舅母没有血缘关系,也喜欢外甥女,可见这外甥女是真好。 高兴了一会儿,玲珑想起正事,不由的蹙眉,“可是,咱们总要知道她要做什么,才好设计她。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她到底要怎么做呀。” 乔思柔和郑氏都笑了,“好孩子,你猜不出来是对的。若猜出来了,那可该把我们吓着了。” 好好的小姑娘家,若能猜出来宋长庆的龃龉心思,我们全得睡不着觉了。 乔思柔见玲珑似有沮丧之意,微微笑了笑,“宋长庆如今在乔家呢,一言一行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她要做什么,难道瞒得过我们不成。珑儿放心,过些时日,她的心思也便昭然若揭了。” 玲珑深以为然。 就是,宋长庆在乔家住着呢,而且姨母、舅母是她理所当然的监护人,她一个未成年少女,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还能逃得开两双老辣的眼睛? 已是半下午了,乔氏不便久留,带着玲珑和郑氏、乔思柔告别,出门乘车,和喻大爷、喻敞、喻敄一起回家。喻敞、喻敄少年心性,爱骑马,一人骑了匹伊犁良驹,玲珑跟父母同乘一辆黑漆马车,车内宽敞舒适,她靠在乔氏身上,絮絮叼叼跟喻大爷说着话,“爹爹,其实她志向称得上远上,行为称得上果断,若她没有令姨母不快,我原本是不耐烦理会她的。可是她让姨母生气了呀,这便是她不对了。” 喻大爷和乔氏含笑看着她,听她喋喋不休的说话,眉目温柔。 玲珑忽地直起身子,眼睛亮晶晶,“舅舅和舅母太老实了!如果换了是我,当面拒绝宋家太夫人当然不好意思,可是我才出京城,就给宋长庆暗中下巴豆,让她拉肚子拉的走不了路。然后呢,我会差老成家人把她送回鹤庆侯府,就说她身子弱,经不得长途跋涉!如此这般,就把她甩掉了呀。” 她大概是很为自己能想到这“绝妙好主意”而得意,兴奋得两颊生晕,两眼放光,被她那爱女心切的父母看在眼里,颇觉好笑。 珑儿,暗中给人下巴豆么?你舅舅、舅母是什么身份,怎会如此行事呢。 回到喻家,一家五口先去见了喻老太太。喻老太太问了乔家的情形,叹息,“亲家老太爷儿子有出息,人人称羡,可惜这些年来一直父子分离。如今团聚了,亲家老太爷有儿子、孙子随身服侍,晚年定是安乐。”喻大爷温和道:“娘说的是。” 喻老太太提到亲戚之间,极应该宴请乔思齐一家的。喻大爷微笑,“舅兄远道而来,似有些疲惫,况且明日便要到衙门接印,公务上也得忙上数日。娘,过几日再下贴子。”喻老太太自无异议。 喻大爷要到书房理些杂事,和喻老太太说了,要走。玲珑悄悄走到他身边,牵他的衣袖,喻大爷会意,微笑道:“有几封紧要的书信需抄录一份,这事珑儿做最好,既替爹爹做了事,你又练了字,两全其美。”玲珑乖巧的点头,“是,爹爹,珑儿正想练字呢。”和祖母、母亲等人告辞,跟着喻大爷去了书房。 这里她已经很熟悉了,到了之后挑了两本闲书坐到窗下翻看,半分不缠人。 喻二爷进来了,笑道:“大哥回来了?今儿个你不在家,我倒替你招待了一位客人。王三郎你还记得吧?他上回帮咱们的忙,咱们送去谢礼,他今天是来回拜的。” 玲珑听到王三郎的名字,呆了呆。 当天喻家便把谢礼送过去了吧?他隔了几个月,到今天来回拜,是几个意思? 喻二爷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笑着解释,“大哥你猜他为什么今天才来?敢情当天他和咱们分别之后便离开顺天府了,直到今天才回来。” “原来如此。”玲珑这才明白了。 “经商想必很有意思吧。”玲珑很是羡慕,“像王小三这样,今天还在顺天府,保不齐明天就跑到塞外了,又或许后天就会扬帆出海,远渡西洋。天高地远,无拘无束,何等自由。” 玲珑丢下书,过来跟喻二爷问好,喻二爷笑咪咪,“那王三郎来回拜的时候,跟叔叔谦虚,‘仆不过是救了府上一名叫小铃铛的小丫头而已,何需如此客气?实在不敢当’。小玲珑,你何时变成了小铃铛?” 玲珑叹气摇头,“叔叔,别提了,这件事说起来我便觉得惭愧。唉,往事不堪回首。” 喻二爷好奇心很大,想追问,喻大爷笑着摇头,“岂有此理。珑儿都已经说了不堪回首,二弟你还要问,这不是让珑儿难堪么?二弟,这不是好叔叔应该做的事。” 喻二爷挠头,“大哥,小玲珑,我很想做个好叔叔的,可我也很想知道小玲珑为什么成了小铃铛啊。”玲珑自己也是个有旺盛好奇心的人,对叔叔的心情很能理解,便把叔叔拉到一边,耷拉着小脑袋把自己当天出的丑说了,不胜悔恨,“……叔叔,我用了最笨的那个法子,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很不聪明。”喻二爷反对,“哪会?小玲珑,你过于想看罢了。”对玲珑当时的心情,非常之理解。 喻二爷性情活泼,为人随和,玲珑对着他是没什么拘束的,顺口把宋长庆的事说了,“叔叔,不止一件呢,我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她要如何下手。”喻二爷帮着她瞎想,“打扮的漂漂亮亮,想法子让周王殿下看见?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衣袂飘飘,假装想要跳墙,期盼周王殿下心慈,过去救她?要不然,装成卖身葬父的孝女,让周王殿下买了她,好带她回王府?”喻大爷听见弟弟越说越不着调,不禁摇头。 玲珑被喻二爷说的乐了,“叔叔,她应该不至于。” 您说的这些法子,好像都无助于她成为周王妃啊。 没过多少天,玲珑就知道宋长庆想要通过什么样的法子来引起周王的注意了。 顺天府和其他地方一样,有贫民,有无家可归者,有人老无所依,也有人幼无所养,宋长庆到顺天府后的第二天便向郑氏表示,愿意捐出自己所有的首饰、金银共一千两给这些穷人,让他们能吃上一顿饱饭,让老人能安度晚年,让孩子能有栖身之所。她知道只凭自己一个人,杯水车薪,帮不到太多的穷苦人家,愿意出面游说刘指挥使及众位高官、富商的家眷,劝她们也捐出银钱,“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些穷人有饭吃之后也就不会作乱了,会成为顺天府的良民。 她想的挺周到,言辞很诚恳。 郑氏是正人君子,见她这样,深受感动,“闺中弱女却有这样的胸襟,难为你了。” 宋长庆出面游说了刘指挥使的孙女、钱县令的小女儿、冯通判的妹妹等数名闺秀以及十几位富商的家眷,,短短数日,募得善款两万两。这些银两交至顺天府,新上任的顺天府尹乔思齐为之动容,下令设立慈幼院、养济院,来安置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这个讯息一经传出,宋长庆得到了很好的名声,顺天府境内简直是无人不知。 “不愧是鹤庆侯府教养出来的姑娘,深得燕云卿的精髓。”玲珑大为钦佩,“有了洁白无瑕的好名声,何愁大事不成?简直可以横行天下了。” 这是个重名的时代,一个人只要名声好,处处都沾光。 周王殿下如今还在路上,等他到了顺天府,宋长庆的事迹定会传到他耳中。他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听到这样的事,会很受感动吧?或许他会差女官嘉奖宋长庆,甚至会亲自接见她。 《论如何吸引周王殿下的注意》这篇文章,宋长庆写得还是很不错的。 吸引到注意之后,就看她如何施展魅力,让周王对她倾心,非她不娶了。 四月初,周王车驾到了顺天府,乔思齐、刘指挥使率领城内的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周王乘坐的皇室专用辂车缓缓进入城门,行走在宽阔的道路上,引来无数士庶欢呼围观。当今圣上共有三位皇子,这三位皇子听说生的都极好,人中龙凤,气度不凡,可惜周王殿下一直坐在车中,并没露面,顺天府士庶也就无缘得睹他的风采。 没见过他的人,不过,记住了他的车。 他乘坐的辂车庄严华美,车顶的华盖、车尾的旌旗是醒目的杏黄色,车辕和旗竿都以龙头装饰。辂车前陈设着屏风,屏风上镶嵌着金丝图案,高贵而文雅。车的围栏是以象牙制成的,式样简洁大方,就连车轮也异常讲究,以象牙雕制成莲花图案,尽显皇家风范。 周王殿下车驾进城这样的大事,城中仕女能来围观的全来了。玲珑和堂姐静嘉、静翕,姑母家的苏胜春,舅舅家的乔致俊,以及来自京城、志向远大的宋长庆,也由庞氏带领着在路边的茶楼包了间房,边喝茶,边看热闹。 那辆华美的辂车经过时,少女们发出惊呼,纷纷攀着窗户向下张望。 “什么样的男子,才配乘这样的辂车啊。”宋长庆目不转睛看着周王的车驾,心中波涛起伏。 “真烧包。”玲珑站在窗户前往下看,啧啧。   ☆、第25章 这辆车得花了不少银子吧?连车轮都雕刻的这么漂亮,奢侈靡费,土豪啊。 道路两旁有兵士沿途守护,在路旁围观的老百姓伸着脖子张望,赞叹不已,“到底是皇家,看看这排场,这气势,多少年没有见着了啊。” 前朝时这里曾是都城,老百姓们自然见过不少皇亲贵戚、亲王公主。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只能算是当年勇。 周王殿下虽然没露出尊容让顺天府的百姓一睹风采,却也善解人意的命令车驾缓缓行驶,玲珑有充裕的时间把周王的车驾打量个够,其余的姑娘们当然也不闲着,兴奋的指指点点,时而欢呼,时而雀跃,欢欣鼓舞,眉开眼笑。 玲珑无意间往旁边看了看,见宋长庆眼神焦灼,不复往日的从容镇定,不禁微微笑了笑。看她前些天沽名钓誉时的言行是何等的圆熟,这个时候连人都没见着,只见着车驾,她就这样了。唉,这位姑娘委实太热衷,太有企图心了。 宋长庆身子前倾,似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不知是走了神还是不小心,她手中捏着的那方翠色帕子掉了下去,飞出了窗外。说来也巧,帕子才掉下,正好吹来一阵北风,那帕子飘飘忽忽,竟往周王车驾的方向飘过去了。玲珑眼瞅着那方帕子飘到车驾上方,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正好落在辂车前方的旗竿上。 那辆辂车以黄色为基调,忽然多了方翠色帕子,显眼的很。 玲珑傻了眼。 宋长庆的帕子落到了镶着龙头的旗竿上,这件事若是周王宽容大度不追究,可以一笑置之,甚至可以当做没看见。可周王若是小气计较起来,恐怕罪名不轻。 静嘉、静翕等人看到这情景,也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茶室之中一片静寂,方才的欢呼声、笑语声,全部消失了。 宋长庆面色变幻,忽而两颊泛起晕红,忽而脸色惨白,显见得心中很是煎熬。她并没有打算用这种方式引起周王注意,可手一松帕子就掉了,风就吹过来了,帕子就飘到旗竿上了…… “这是我的机会,还是我的劫难?”宋长庆心中波涛汹涌,“我会由此和周王殿下相逢,缔结一桩美满姻缘,还是因此获罪,再也不得翻身?” 她不知这是她的幸还是她的劫,思来想去,饱受折磨。 玲珑迅速盘算了下,走到同样发着呆的庞氏身边,低声道:“表嫂,咱们快下去,要快!除了宋长庆,人人快走!”庞氏惊觉,“竟要小表妹来提醒我,惭愧惭愧。”急急拉上乔致俊,吩咐道:“妹妹们,快,咱们先下去!”命喻家三姐妹和苏胜春、乔致俊全部下去,只留下宋长庆,“庆姐儿的帕子向来绣有一个宋字,是么?如此,躲也无益。” 宋长庆独自站在窗前,嘴唇没了血色。 玲珑拉上堂姐静嘉、静翕,口中催着苏胜春、乔致俊,“表姐,快走快走,片刻也莫耽搁!”女孩儿们被庞氏和玲珑催着,不敢怠慢,急忙下楼。随行的侍女花容失色,纷纷跟在自家姑娘身边往楼下跑,个个不甘落后。 庞氏嘱咐大家不可露出慌张之态,更不可乱了阵脚,“车在后门,妹妹们各上各的车,还和平时一样。”幸好她还带有几名老成的嬷嬷,这几名嬷嬷年纪大了,到底经过的事情多,沉着多了,各自带着侍女,服侍几位姑娘出了茶楼,上了马车。 虽然上了马车,可是这会儿不管哪儿都是人、都是车,哪里走得动,只好还在车里坐着。 静嘉、静翕和玲珑同乘一辆车来的,这会儿也回到同一辆车上。静嘉平时一向以大姐自居,矜持的很,这会儿却是仓惶的看着玲珑,“三妹妹,咱们不会被连累吧?”显然是慌了心神,没了主意。静翕比她小,却比她还镇静些,握住她的手安慰,“姐姐想想,一则帕子不是咱们的,二则咱们已经出了茶楼,和咱们无关的。”静嘉下意识握紧她的手,“无关就好,无关就好。” 玲珑把整件事情回想了一下,道:“大姐,二姐,周王殿下只有十五岁,并不到就藩的年龄,却来到了这距离京城极为遥远的顺天府守卫北疆,可见志向远大。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方才这件事他不会追究的,放心。” 静嘉正在慌了神的时候,听到玲珑说的井井有条,且十分笃定,很是信服,心中安宁多了,合掌道:“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静翕听玲珑说的清清楚楚,头头是道,眼神暗了暗。她一直是喻家三姐妹中最有才华的一位,也是处事最稳妥的一位,但凡她和静嘉、玲珑在一起,亲戚朋友夸奖的必定是她,最得长辈欢心的也必定是她。今天在茶楼却是玲珑出言提醒庞氏,带着大家迅速离开了有危险的地方。到了此刻,侃侃而谈的也是玲珑,一直被她压着、从来抢不走风头、毫无光彩的玲珑。 “方才表嫂和三妹妹催着咱们下来,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静翕微笑,“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三妹妹,你方才说的话我倒觉着确有道理,周王殿下确实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不会降罪于宋姑娘的。咱们下来的怕是有些急了。” 静翕说话很委婉,“咱们下来的怕是有些急了”,其实就是说玲珑刚才的行为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要不是玲珑死催着,这会儿她还在楼上看热闹呢,哪像现在,闷坐在马车上,好不无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玲珑笑的从容,“那到底是位高高在上的亲王殿下,他究竟作何想,我等如何能预知?稳妥起见,还是早早下来的好。” “就是就是。”静嘉这回同意玲珑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姐妹三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内侍的声音,“敢问哪位是喻三小姐?周王殿下令旨,命喻三小姐至王府问话。” “啊?”喻家三姐妹听了,都是吃惊。 周王殿下要算帐也应该找宋长庆啊,和玲珑有什么相干? 玲珑略一思忖,将车帘掀开一角,只露出半个脑袋,“内侍大人安好,我正是喻三娘。敢问内侍大人,我可有得罪周王殿下之处么?” 周王当然不可能是好心的要请玲珑喝茶聊天,他这问话,不怀好意。 我得罪你了么,才到顺天府第一天,就要把我带到王府问话。 来传话的内侍二十多岁,面目白净,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个斯文读书人,他笑了笑,“宋大小姐所做的事,想来喻三小姐是知道的。宋大小姐说,她是和喻家三小姐玩笑之时,不小心失手掉了帕子。喻三小姐,这便是周王殿下宣你的原由。” 宋长庆你个没担当没胆量的坏蛋!玲珑闭上眼,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 静嘉流泪,“宋姑娘看着和和气气的,怎地心肠如此恶毒?” 静翕黯然,“想必她看到是三妹妹提醒表嫂的。或许她心里不服气,以为她之所以一个人被抛下,是因为三妹妹狠心。” 谁不惜命呢?宋长庆冒犯了周王殿下,难道还盼着其余的人为她陪葬不成?当然能走一个是一个,盼着姐妹们平安啊。 内侍笑容可掬看着玲珑,玲珑知道少不了要走一趟,笑道:“内侍大人,请容我片刻,许我和家姐告别。”内侍倒不着急,“喻三小姐请便。” 玲珑回过头,小脸蛋上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大姐,二姐,我去去就回。我晚上想喝老鸭萝卜汤,劳烦两位姐姐回家之后跟婶婶说一声,可好?”静嘉、静翕含泪点头。 玲珑给了她俩一个大大的笑脸,轻盈的下了车。 “难为她还笑得出来……”静嘉痛哭。 “她是强颜欢笑。”静翕鼻子酸酸的。 伤心了一会儿,姐妹两个发愁,“回家之后,怎么跟祖母、伯母说呢?她们不得急坏了么。”她俩这其实属于瞎操心,这会儿还是水泄不通根本没路,哪回得了家? 玲珑跟着内侍到了前厅,只见宋长庆低头站在那里,身边是两名内侍,还有两名宫装少女。玲珑皮笑肉不笑,“宋大小姐,承蒙你厚爱,我也能到王府走一遭了。”宋长庆抬起头,诚恳看着玲珑,“我独自一人害怕,这些闺秀之中,只有你还有些胆色了。” 你一个人害怕就得拉上我呀? 我还有几分胆色就得陪着你呀? 岂有此理。 玲珑咪起眼睛,“宋大小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她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丝凉意,宋长庆听在耳中,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坐上一辆朱轮小车,玲珑被带到了周王府。到了之后,她和宋长庆并不在一处,被带到一间厢房,只有她独自一个人呆着,并没人看管,当然也没人陪伴。 玲珑无聊的坐着,以手托腮,有腔有调的叹了口气。 混到周王府来了,这算什么事。 唉,爹和娘如果知道女儿被带走,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外面响起说话声,玲珑精神一振,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探头向外望去。 两名内侍打扮的人陪着位白衣少年经过这里。那两名内侍对白衣少年很殷勤,点头哈腰的,看来这白衣少年不是寻常人物。 玲珑仔细瞅了瞅白衣少年,惊奇的“咦”出声。 白衣飘飘,一头墨羽般的乌发用支青玉簪松松簪住,风流倜傥,一时无两。 这不是王小三么? 玲珑被冷落了这半天,乍一见到熟人,兴奋难以自抑,推门出来,兴滴滴的在他身后叫道:“王小三!” 王小三,王小三……两名内侍风中凌乱。 白衣少年停下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 “原来是小铃铛啊。”他似笑非笑,“你怎会也在这里?”   ☆、第4章 .1| 我怎会也在这里?玲珑眼珠转了转,这要是实话实说吧,挺没面子的;要是说谎话呢,可就没法子求他帮忙了。毕竟一直在这里傻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得想法子回家呀。别的先不说,单单爹娘得知女儿被扣在周王府后的那份焦急,就不是顽的。 “你猜呀。”玲珑笑的天真无邪,“我现在又不周王府的客人,又不是周王府的囚犯,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她已经开始抽条长个子了,身材苗条秀丽,脸蛋却还是稚嫩的很。这会儿她一脸纯真笑容,笑嘻嘻露出一口编贝般的小白牙,看上去就更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跟在白衣少年身边的两名内侍嘴巴都张大了。眼前这小姑娘何许人也,竟敢叫他“王小三”,还敢让他“你猜你猜”。你猜你猜,跟小孩子似的,他是逗小孩子玩耍的人么? 白衣少年作沉思状,“既不是客人,又不是囚犯,那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可太难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小铃铛,我回家想想,或许明天后天便想起来了。”转身要走。 “哎,别走别走,千万别走。”玲珑慌了,颠儿颠儿的跑过去,谄媚的笑,“别走呀,我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半天,快闷死了。你要是真走了,我或许会闷死在这儿,你这么善良这么好心这么仁慈这么和蔼,一定不忍心看着我闷死的,对不对?” 玲珑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满是期盼。 被人器重、依赖的感觉还算不坏,白衣少年被玲珑殷切的央求着,也就不走了,随意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玲珑刚才呆的那屋子是在树丛、花丛间的,出了屋子就是林间小径、花圃,花圃旁放置着光洁的石头圆桌,圆桌边置着六张圆石凳,圆桌和圆凳用的是同一石材,白底淡清纹,雅致可爱。玲珑见王小三坐下了,心中大定,在他对面坐下,叹道:“‘白石何凿凿,清流亦潺潺’,这里风景可真是很好啊。” 一边叹息,一边暗中琢磨,该怎么跟这王小三开口求救好呢?直接了当的说,恐怕不一定能行吧。王小三能不能救是一回事,肯不肯救又是一回事,我和他见过一次面而已,那次他帮了我的忙,可是帮的很不痛快,要我求他才行。上回是杀只疯狗,他只要点点头,清松小厮就直接出手了,疯狗应声倒下,对他来说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点点头的事。这回不一样,我是被周王召过来的,周王是什么性子、什么脾气,和他是什么关系,我统统不知道。如果冒然开口却被他拒绝了,我还能再找谁去? 还是慎重为好。 “很好,可以长住。”白衣少年唇角含笑,声音轻飘飘的。 我说这里很好是客气话,不是要长住!我自己有家,才不要在这里长住!玲珑正在犯愁,听他说话这般煞风景,用控诉的眼神看着他,生气又委屈。 白衣少年见她好像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可怜,语气淡淡的道:“小铃铛,我每回见你,你都很狼狈。一回推翻书架,一回遇到疯狗,这回是陷在周王府出不去了吧,比前两回更甚。”话里竟有幸灾乐祸之意。 玲珑瞪大眼睛看着他,“喻家风平浪静温馨和睦,我日子一直过得顺顺当当。可是只要遇着你,我就没好事了。王小三,都怪你!”愤而站起身坐到白衣少年身边,抓住他的衣袖,跟他不依。 两名内侍快站不稳了。这小姑娘谁家的?怎地一点规矩不懂,这就抓起他的衣袖来了?他……他竟然没发火,竟然一动不动…… 玲珑迅速暼了内侍一眼,凑近白衣少年急促的小声说道:“哎,王小三,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周王殿下叫到王府来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不问的。你最好了,你是世上最英俊的少年,最能干的少年,是我的大救星!你想个法子救我出去,好不好?”牵着少年的衣袖,大眼睛中满是央求之意。 白衣少年扬眉,“王小三?” 小铃铛你这是求人的样子么,王小三? 玲珑呆了呆,恍然大悟般,“三郎,不是,三少,王三少。”凑近白衣少年,脸上绽开一个夸张的笑容,好像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巴结逢迎,全表现在这个笑容里。 白衣少年手里出现两个钢球,娴熟的把玩着,“小铃铛,叫我三少的人何其多,不差你一个。” 玲珑瞅着他手中两个灵动的钢球,纳闷,“不叫你三少叫什么呀?我只知道你姓王,排行第三,又不知道你的名,更不知道你的字。如果知道你的字,我称呼你的字好不好?亲近,不见外。” 白衣少年扫了玲珑一眼,施施然站起身,看样子是要走。 玲珑忙上前牵住他,“三哥。”她讨好的叫着“三哥”,满口谀词,“你这般玉树临风倜傥洒脱貌似潘安颜如宋玉形貌昳丽气宇轩昂风神俊秀美如冠玉翩然俊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白衣少年虽不是什么心地慈善之人,见她这样,倒也不忍心,“小铃铛,你先缓口气再说。” 真要夸我你也用不着这么一口气说下去没完没了吧,这是想把你自己憋死还是怎么着。 玲珑听话,蓦地停住,憋的眼泪都出来了。 眼泪汪汪的瞅着白衣少年,可怜巴巴,“三哥,我爹我娘不见我回家,会担心死的。三哥你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白衣少年扬手止住她,“行了,过会儿我出府的时候带上你。” 玲珑大喜,“这周王府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想带走谁便带走谁?你一定和周王很有交情了,对不对?真好,太原王家果然实力雄厚,不同凡响!”热烈的拍着马屁,言辞由衷。 白衣少年不以为意,“什么交情不交情的,王家从塞外才运回千匹良马罢了。” “哦,原来如此。”玲珑恍然。这个时候马匹还是很金贵的,尤其是塞外的良驹,并不易得。周王既然有意于军事,那必定不能忽视骑兵,需要源源不断的宝马良驹。王家能为朝廷买马,王三郎在周王府备受尊崇,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在这里都没人看守,可见你不重要。”玲珑正为能出周王府而激动,白衣少年轻飘飘的说道。 玲珑被他说的居然有些下气。可不是么,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太轻视我了。 虽有些沮丧,可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玲珑眼巴巴的瞅着他,目光殷殷,“三哥,你什么时候走呀?” 赶紧走吧,我爹我娘在家里会担心的。 白衣少年徐徐走至花圃前,伸手拈过一枝芍药花嗅了嗅,“等我心情好了,就可以走了。” 敢情他这会儿是不大高兴,要在这儿散散心。什么时候高兴了,就可以驱车出周王府。 玲珑认命的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笑的很讨喜,“哎,你知道不,我这回陷身周王府是拜谁所赐?鹤庆侯府的一位姑娘啊,宋副指挥使的千金,宋长庆大小姐。她可神了,顺手就能掉个帕子,这帕子还能准确无误的飘到旗竿上。”把茶楼前那一幕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 白衣少年听她讲到帕子在空中飘来飘去,飘来飘去,最后就相中那旗竿,执意落到旗竿上,嘴角微不可见的翘了翘。在她眼中,连方帕子也好像跟人似的,有所思,有所想。小铃铛,听你说话很有趣。 两名内侍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退走了,外面只剩下玲珑和白衣少年两个人,安宁静谧。 白衣少年一直不怎么笑,玲珑心中便有些着急。王小三啊王小三,你不笑就是你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你就不出周王府,你不出周王府就是我也走不了!我如果再不走,家里不得炸了锅啊。 玲珑越急,越想不到什么好笑话,越想不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其实人大多如此,心里有事的时候,笑话都讲不好的。 玲珑心中恨恨,“宋长庆你个坏蛋,你闯了祸,却拉我下水!”拉过王小三的衣袖,天真的看着他,“三哥,你知道一个姑娘家若喜欢上男子,会怎样么?你肯定不知道对不对,我知道呀,我今天便看到了。”把宋长庆的帕子之所以能飞到旗竿上,归结为宋长庆对周王殿下的痴情所致。 白衣少年见她开始口不择言的胡扯,心中好笑。 算了,这时候街上的人潮应该渐渐散去,车辆大概能通行了。出府吧。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玲珑一脸鄙夷,“虽然是痴情所致,不过这法子真是笨死了好么?做什么要帕子要飞到他车驾上呀,有什么鬼用!” 数片芍药花瓣随风坠落枝头,白衣少年伸手接住,随口问道:“小铃铛,若换了是你,该当如何?” 玲珑得意,“我才不会像她那样瞎折腾呢,我很直接的,不拐弯磨角!”四下里瞅了瞅,见除了自己和王小三之外再无他人,撸撸袖子,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我若见了小周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恶狠狠的扑过去……” 小周周,小周周,白衣少年也凌乱了。 “扑过去做甚?”他定了定神,谦虚请教。 “还以为你知识渊博见多识广见解不凡呢,连这个也不知道。”玲珑很是不屑,“扑过去能做什么,当然是把小周周扑倒、吃掉呀。”   ☆、第4章 .1| 玲珑喜悦看着白衣少年,一幅“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扑倒、吃掉吧?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 白衣少年没有让她失望,果然移樽就教,不耻下问,“小铃铛,怎么个吃法?” 扑倒他大概能想像,吃掉,怎么吃? 这问话正中玲珑下怀,她趾高气扬看着白衣少年,狞笑一声,扑了过去,“我先告诉你什么叫扑倒,然后再告诉你什么叫吃掉!”王小三你穿着这么身衣裳,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让我扑倒在地上的对不对,那就快逃吧。 白衣少年是什么身手,若想对付玲珑,伸伸手便能把玲珑抓过来。可他是男子,玲珑却是小姑娘,他哪肯占小姑娘的便宜呢?果然如玲珑所愿,转身便逃。 两人在花丛中、小树林里你追我赶,玲珑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连躲出去的内侍都听见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无比诧异。 三少的笑声也传过来的时候,一名内侍觉着头有点晕,晃悠两步,靠到了路边的树上;另一名内侍更干脆,一屁股坐在青石上,半天没起来。 宋长庆被带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和玲珑一样,独自呆着,没人理会她。宋长庆目光时而明亮时而灰败,眼前一会儿出现粉红色的鲜花,一会儿出现枯萎的老树,一会儿觉得自己就要飞上枝头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定会跌落云端,心情几番变幻,备受折磨。许久之后,她苦涩的笑了笑,伸手拿茶壶倒了水在桌上,蘸着水,一笔一划练起字来。 一开始并不专注,渐渐的她全神贯注写字,心无旁骛,脸色平静安详。 “是个人才。”房门口出现一位三十多岁、身穿紫底如意团纹织锦缎长褙子的女官,看着低头写字、身姿笔直的宋长庆,不由的心中感慨。闺阁少女能做到这一步也算难得了,其心性坚忍,可见一斑。 虽然如此,周王殿下系皇后亲生幼子,圣上对他固是钟爱有加,连太子和秦王也一向纵容这个最小的弟弟。皇宫之中没有勾心斗角,他身边也就不需要这般心性坚忍的女子。 “宋大小姐很会自得其乐。”女官缓缓走近,温和说道。 宋长庆把笔下的字写完,才从容的抽回手,和女官见礼,“长庆失礼了,拜见女官。” 女官问道:“敢问宋大小姐,方才在茶楼中掉落帕子,果真是和喻家三小姐玩笑所致么?” 宋长庆低头想了想,脸渐渐红了,“不瞒女官说,当时的情形,其实长庆已不大记得了。长庆隐约记得是曾和喻家三小姐说笑打闹来着,说的什么,笑的什么,却已全无印象。” 女官不由的微微一笑。这宋长庆也算是个乖人了,大概是担心接下来会问她和喻三小姐说了什么笑了什么以致掉了帕子,竟连这个说词也想好了。此女确有几分机灵,不过,也仅仅是机灵而已。若是真的记不大清楚,何以方才在茶楼中就脱口而出,说了喻三小姐呢?茶楼上的事虽属意外,可周王殿下若真要追究起来,罪名却是不轻,她一句轻飘飘的“不大记得了”,可是害得一位年方十岁的小姑娘走了趟周王府。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若是胆子不大,怕是吓也吓死了。 宋长庆攀扯喻三小姐究竟是一时慌张说错话,还是有意陷害,女官却猜不出来。 女官例行公事问完话,道:“宋大小姐请在此处稍事歇息,万勿随意走动。”宋长庆见她有要走的意思,垂泪道:“长庆冒犯周王殿下车驾虽属无意,却也罪不容赦,并不敢为自己求情。只是惦记家父家母,想到今后不能在两位老人家膝下承欢,反累得他们担心忧虑,惭愧无极。” 宋长庆说话还是很得体的。虽然无心,也承认自己也罪,甘愿受惩处。又表明自己是孝顺女儿,担心的不是自己,只是父母,孝顺可以说是这世间最受人赞扬的美德了,有了“孝道”做为外衣,有时候连罪行都是受人称颂的。她这番话嘴上说的是没有为自己求情,其实是最有力的辩解和开脱。 女官都有点佩服她了。明明是鹤庆侯府宋勇这一房的庶女,你看她提起“家父家母”,说的何等从容亲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宋勇之妻所出的嫡女呢。为自己求情又非常委婉,简直不露痕迹,在她这个年龄能有这种应变,实属不易。可惜了,没托生在正室肚子里头,这出身上未免吃亏。 “周王殿下宽容大度,宋大小姐不必多思多虑。”女官心中有了爱才之心,话语中未免有了安慰之意。宋长庆听在耳中,心中一阵狂喜,连忙道谢,“女官费心了,长庆铭感五内。” 女官微微笑了笑,从容离去,宋长庆看着她优美端庄的背影,神色间颇有艳羡之意。这就是周王府了,触目皆是富贵清雅,处处与寻常人家不同,就连这普普通通的女官仪态也如此出众,京城那些出身名门的贵妇人也不过如此吧? 她想到那华美的辂车,想到车中男子不知会是何等的容色,一时之间,心猿意马。 “方才我是不是应该告诉那女官,我在顺天府所做的事?”宋长庆患得患失起来,“我在顺天府是已经有了好名声,可周王殿下这一行人今天才到,顺天府的事,他们如何能够得知?” 她才有些后悔,却又想到,“不可。好名声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才可信,若是自己夸自己,便没意思了。宁可多等些日子吧,天长日久,周王府自然知道我究竟是什么品格儿。” “女官看样子有怜我之意,她这个品阶能见到周王殿下么?若是能见到,肯为我求情么?周王殿下他……会不会亲自召见我?”宋长庆痴痴的,开始想入非非。 宋长庆在这儿思前想后、计算得失,玲珑却是和白衣少年在林间嬉戏打闹,笑的好不开怀。 “三哥,三哥。”玲珑见王小三这会儿很高兴的样子,忙跑到他跟前,讨好的笑,“我陪你玩了这么久,你心情好些了吧?三哥你原本就是这世间最俊美的少年,这一笑更不得了啦,美的简直惨绝人寰啊。那个被看杀的卫玠如果到了你面前,他就不是被看死的啦,是被羞死的!珠玉在侧,觉他形秽!” 厚着脸皮一通吹捧,把王小三说的天上有地上无。 白衣少年目光扫过她光洁的小脸,慢吞吞道:“可是,什么是扑倒,什么是吃掉?” 你别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扑倒小周周、吃掉小周周,是怎么回事。 “这可不怪我呀。”玲珑嘻嘻笑,“是你不肯让我扑倒的!扑倒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吃掉。我连扑倒都演不出来,吃掉当然更不行了。这都怪你。” 理直气壮。 白衣少年淡淡扫了她一眼,回身走到石凳前坐下,神情十分悠闲。 玲珑急的围着他转圈子,“王三哥,王三少,王小三!咱们真的是该走了呀,别在这儿耗着了,再晚我娘会哭的,会晕的!”她转了一圈又一圈,白衣少年见她这样,慢条斯理道:“小铃铛,令堂晕不晕我不知道,你先把我转晕了。” “转晕你才好呢!”玲珑站在他身后,恨恨的想。 回身到他面前,换上一幅讨人喜欢的笑脸,“三哥哥,你说心情不好,我都陪你玩了半天呀。你都笑了,你看咱们是不是出王府回家了?” 白衣少年闲闲坐着,对她爱搭不理。 这个小铃铛她求你的时候态度还可以,等你帮完她,她真是转身就跑,毫不留恋。你看这会儿她出尽百宝央求人,等她真的出了王府,回到喻家,她还认识王小三是谁。 呸,谁是王小三。 玲珑坐到他对面,伸手托起小脸,梦幻般的笑,“三哥哥,我生平最羡慕的人是侠客,你知道么?我要是有个做侠客的哥哥就好了,会飞檐走壁,能摘花伤人,他称霸武林,我跟着沾光,也可以横行天下……” “你就做梦吧。”白衣少年不由的微笑。 小铃铛虽然可恶,却也有趣。 “如果不能有个做侠客的哥哥,那就有个做商人的哥哥吧。”玲珑话锋一转,“做商人多好呀,可以周游四海,饱览名山大川的秀丽风光,还可以扬帆出海,到南洋、东洋、西洋各处去看看,开开眼界!三哥哥,我真羡慕像你这样的人啊。” 玲珑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王小三,好像王小三是她心目中的圣人一样,“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玲珑一双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漆黑灵动,明亮清澈,好像会说话一样。白衣少年被这样一双眼睛无比推崇的凝视,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如果没有扑倒和吃掉,这会儿真是可以带她走了。 “小铃铛,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见到了周王殿下,会像方才那样扑过去么?”白衣少年语气闲闲的,闲的玲珑想咬他。 玲珑天真烂漫的笑了笑,“说说而已,我跟他又不熟。三哥哥,我还是扑你吧,虽然扑来扑去也扑不倒。” 这扑倒究竟是什么意思?白衣少年听小铃铛这么说,心中暗暗思量。 玲珑看看天色,坐不住了,起身坐到王小三身旁,使劲灌迷汤,“我有两位亲哥哥,大哥和二哥都很疼我,我也疼大哥二哥,然后就是三哥哥你了。真的,再也没有第四个了!” 白衣少年虽然觉得这话并不动听,可是瞧着小铃铛实在很卖力气,便施施然站起身,“走吧。” “好呀好呀。”玲珑大喜,忙跟在他身边,往外走去。   ☆、第4章 .1| 出了这个小花园就是笔直洁净的大甬路,看样子应该是条正道,不通大门也应该通向侧门。白衣少年王三郎走起路来衣袂飘飘,出尘脱俗,速度却很快,玲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虽然是跟在王三郎身边小跑,玲珑却是笑容可掬,一路喋喋不休的陪他说话、讨他欢心,唯恐他一个不高兴,不带自己出王府了。 王三郎瞅瞅一路小跑、脸蛋红扑扑的玲珑,伸出双手相击,掌声清脆响亮。须臾之后,两个小内侍抬着乘青色小轿飞奔过来,恭敬的请“三少”上轿。玲珑看的砸舌,王小三你是给周王殿下买来多少匹马啊,才能在周王府得到这个待遇! 王三郎示意玲珑上去,“小铃铛,你走的实在太慢了。”玲珑没想到还有轿子坐,眉花眼笑的道了谢,上了青色小轿。上轿之后,玲珑舒服了,不累了,方才想咬王小三的心思便没有了,惬意的叹了口气,“王小三还是很不错的呀。” 到西门,玲珑下了轿,和王三郎上了同一辆车。“你居然会坐车,我以为你一定是骑马的。”玲珑上车之后见车里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不用他开口,自动充当起服务人员,忙着替他拿靠背、引枕,让他坐得舒舒服服,见前面放着茶壶、茶杯等,又倒了杯茶,殷勤递给他,“三哥哥,喝茶。” “小铃铛很有眼色。”王三郎赞了一声,伸手接过茶杯。 玲珑偷眼瞧着他,眼睛转了好几转,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王三郎看在眼里,慢慢呷了口茶水,心想:“小铃铛这杯茶,大概不是白喝的吧。” “那个,你和周王殿下很熟么?”玲珑谄媚的笑,“其实我这话问的很多余,你在王府都能要得到轿子了,和周王殿下肯定交情不浅。三哥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向周王殿下求个情,把宋长庆也给放了呀?” 王三郎挑眉,“你竟惦记着她?” 玲珑撅起嘴,“我才不是惦记着她呢,我是惦记我姨母。三哥哥你说,我姨母是招谁惹谁了,摊上这么件事。宋长庆又不是她生的,又不归她养,是鹤庆侯府太夫人教养大的,可宋长庆闯了祸,我姨母却要跟着吃挂落。这回如果宋长庆有了不是,肯定会连累我姨母的。” 想到乔思柔会因为宋长庆而倒霉,玲珑哪能不担心呢。 玲珑托腮,“你说说这叫什么事,我姨母好端端的,会因为姨父的一个庶女要遭殃。唉,像我姨母这样的原配嫡妻,真是可怜。三哥哥你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结为夫妻,丈夫的庶女出了事连累妻子,这做妻子的冤不冤呀。” 王三郎眸色幽冷,目光扫过玲珑雪白的小脸,带着审视之意。 玲珑浑然不觉,“三哥哥你知道么,宋长庆才来到顺天府的第一天我就想撵走她了。倒不是她得罪了我,而是她让我姨母很是烦恼。我想让她出个大丑,灰溜溜的离开顺天府,滚回京城……” “这事容易。”王三郎语气恬淡。 “啊?”玲珑诧异的看向他,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王三郎觉得她挺笨的,便不爱理她,低头喝茶了。 玲珑又托腮想起心事。 车到喻家门前,玲珑才下了车,便急忙问门房,“我大姐、二姐回来了么?”门房陪着笑脸,“回三小姐的话,大小姐、二小姐才刚回来了,比您早进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玲珑心中暗叫“糟糕”,抬脚便往家里跑。快,一定要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呀。 乔氏一直是位病美人。 王三郎轻裘缓带,徐徐而来,“小铃铛,你太不好客了。” 玲珑百忙之中回头笑了笑,“王小三,咱们是自己人,你自己招呼自己哈,千万莫要客气!”一溜烟儿跑了。 王三郎在门口站着,伸手摸了摸鼻子。 小铃铛你到家了是不是?方才还是三哥哥,现在又是王小三了。 喻二爷脸上似有泪痕,脚步匆匆的走出来了,看见王三郎,他有些错愕的停下来拱了拱手,“对不住,家里有要事,怠慢了。”拨脚要往外走。 王三郎移动身形到他面前,挡住他前行的脚步,客气询问,“小铃铛才进去,喻二爷没看到她么?”喻二爷怔了怔,才想起来他所说的小铃铛就是小玲珑,脸上现出惊喜之色,“果真?”也不管风度礼节了,含混说了声“失陪”,转身就往家里跑。 喻二爷才进去,喻大爷快步走出来,“三少,怠慢了。”把王三郎让到了书房。喻大爷已经见着玲珑了,知道女儿无恙,也知道玲珑在周王府多亏王三郎帮忙,对王三郎非常感激,“小女年幼无知,全凭三少鼎力相助,喻某感激不尽。” 王三郎道:“认真说起来,这是塞外良驹的功劳。” 如果不是王家的千匹良驹,周王殿下不会如此看重王家。 喻大爷自然真诚的反对,“这是哪里话,全是三少的功劳。改日喻某携小女登门道谢。” 王三郎客气的推辞,“些须小事,何足挂齿。仆行踪不定,或许明日便要离开顺天府,登门道谢,实属不必。”喻大爷便道:“喻某这便唤小女过来,拜谢三少。”王三郎不许,“令爱见了府上老太太、太太,定然有番话要说,打扰她们,于心何忍。况且周王殿下根本无意加罪令爱,仆不过是顺路送她回来而已。”喻大爷见王三郎既谦虚不居功,又如此通情达理,极为动容。 说过好几轮客套话,宾主间便不似从前拘谨。喻大爷问起王三郎,“三少去年冬天那批要紧的货物,可平安过了百望山?”王三郎答道:“当天从贵府出来我就被家祖父急令回京,那件事交给家兄处置了。听家兄说,他重金聘请能人异士一路同行,并没有托人向匪徒通融。过百望山时和强人交了手,互有伤亡,所幸那批货安然无恙。当时我还觉得家兄未免鲁莽,现在却觉得家兄英明之至。那批山匪属陈王余党,若王家向其求情,势必会有些往来,日后可就说不清了。” 陈王余党去年冬天才行刺过皇帝,朝廷追捕甚急,一旦和这些人扯上干系,将来很难撇清。 喻大爷温和道:“三少说的极是,令兄英明之至。” 王家的财力再怎么雄厚,也是不能和朝廷作对的。真和陈王余党有了干系,麻烦很大。 喻大爷神色很平静,对于百望山的山匪属陈王余党,好像并不惊讶。 王三郎略坐了坐,也就告辞了,喻大爷送他至大门前,殷勤作别。 回到喻老太太的上房,只见老太太、乔氏等人都围着玲珑细看,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好像玲珑是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玲珑嘻嘻笑,“别这么着了,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就是到周王府逛了逛,有什么呢?”喻大爷眼睛酸了酸,幸亏珑儿有惊无险,平安回来了…… 喻大爷是吾心甚慰,他的连襟宋勇可就不是了,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宋长庆被带到了周王府,宋勇硬着头皮去求见,只见着位王府长史,长史只让他回家等信儿,多余的话一句不肯说。 宋勇不知道周王究竟要怎么处置宋长庆,不知道会不会牵连自己,惶恐不安。 乔思柔向来能干,遇事既不慌张也不抱怨,亲自去和哥哥乔思齐商量,“大哥,依您看,这事严重到了哪个地步?珑儿已经回了喻家,看样子周王殿下好像并无深究之意,可宋长庆还扣着,又不许探望。” 宋长庆被周王府带走在意料之中,后来玲珑也被牵扯,庞氏惊骇不已,车辆走不动,她便差了仆役紧急回乔家巷送信。乔思柔听了发狠,“宋长庆这贱婢自寻死路便罢了,连累珑儿做甚!”知道妹妹向来没主意,喻家在官场上又没有得力之人,这个时候派不上用场,索性并不告诉给喻家知道。却又怕静嘉、静翕回喻家后惊着乔氏,叫来一个老成持重的嬷嬷赵氏吩咐,“你去跟在喻家两位小姐身边服侍,回到喻家之后,好生开解喻大太太。”赵嬷嬷答应着,出去了。 乔思柔和两个儿子商量,“可认识周王府什么人?”宋长青苦笑,“周王殿下在京城并未开府,一直住在宫里的,向无来往。”宋长春忧心玲珑,霍的站起身,“从前不认识,拿出银子打点不就认识了么?我去周王府瞧瞧,至少打探个消息。”乔思柔露出赞许之意,“是这个话。” 祸事已经出来了,不能在家干等着,得想法子。事已至此,没办法也要想办法,不认识人也要想办法认识人。 彼时乔思齐还没回家,等到乔思齐回来的时候,宋长春也把消息打探回来了:宋长庆还在周王府,玲珑没事,已被送回喻家了。 宋长庆是死是活其实没人关心,知道玲珑没事,已是安心不少。可是还不能不管宋长庆,因为宋长庆犯了罪,倒霉的可不只是她本人,还有她的父母-----宋勇毫无疑问是她父亲,乔思柔这没生她没养她的人却算是她的母亲。 乔思柔忍着一口气,还要和大哥商量如何救宋长庆这个“女儿”。 乔思齐沉吟,“庆姐儿这事其实只是赶巧了,严不严重,得看周王殿下的意思。周王殿下向来深居简出,朝臣对他所知不多。他是陛下爱子,在京城时从未传出过暴虐之事,想来应是宽容仁慈的。” 皇帝是仁君,他心爱的儿子想来也该有颗慈悲之心。可是乔思齐并没和周王打过交道,对他一无所知,这也只是猜想而已。 乔思柔思忖过后,伸手取下了头上的簪环。乔思齐有不忍之色,“阿柔,你受委屈了。”宋家太夫人要把这宋长庆带到顺天府到底是做什么来的?最后苦的还是阿柔啊。 乔思柔笑了笑,“宋勇去王府求见,根本见不到人。见不到人他也就回来了,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他这个人大哥也知道,才具平平,在京城时凡事都依赖他那侯爷大哥,到了顺天府也没见他立起来。我也不靠他了,靠自己吧。”   ☆、第4章 .1| 乔思柔脱掉簪环首饰,换了粗布衣服,要到周王府前请罪。 宋长青和宋长春也把锦衣脱去,陪母亲一起去。 宋勇躲在墙后头,看着粗服蓬发的妻子,羞愧不已。“夫人,为夫和你一起去。”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躲着了,一步一步挨到了乔思柔身边。 乔思柔面色庄严,没看他,没理他。 乔思柔这一行人出了乔家大门,并没有乘车或骑马,而是徒步向周王府走去------你是去请罪的,还能讲究享受么?受苦就受苦吧,受的苦越多,得到谅解的可能性就越大。 到了乔家巷口,迎面来了十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官服的陌生人,陌生人身后跟着一辆黑漆平顶马车,朴实无华。宋长春是到周王府打探过消息的,见了居中那名穿红色官袍的男子,知道他是周王府的王长史,忙跟众人说了。乔思柔心思敏捷,见王长史亲至,后面又跟着辆马车,不由的心中一动,“难道这是周王殿下大发慈悲,把宋长庆给送回来了么?”忙向王长史行礼,满口谦词,“妾乔氏养女不教,以致冒犯周王殿下,罪在不赦。” 王长史是奉命送宋长庆回家的,他见了乔思柔的模样,大为感慨,“乔夫人太慈爱了,这份爱女之心,感人至深。宋大小姐有乔夫人这样的母亲,就算从前不好,往后也该学好了。” 乔思柔垂泪,“做母亲的只盼着女儿平安,自己吃苦受罪,算什么呢?”王长史知道宋长庆是庶女,并不是乔思柔亲生,不由的很是佩服,“夫人宽容仁爱,宋大小姐好福气。” 不管乔思柔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是难得的。若是真情,那固然是少见又少见,稀罕之至;便是假意,一位夫人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了,至少有面子情。 王长史指指后面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乔夫人,令爱便在车中,无需忧虑。周王殿下宽宏大量,命下官亲自送她回府。”乔思柔再三致谢,“有劳王大人了,万分感激。” 宋勇见王长史亲自把宋长庆送回了乔家巷,喜出望外,忙和宋长青、宋长春一起把王长史往家里让,王长史并没客气,骑马到了门房,下了马,和宋勇父子三人一起进去了。 宋长庆坐在后面的马车中,心中忐忑不安。她掉落帕子实属无意之举,并非存心,被带到周王府之后她害怕过,也做过美梦,希冀周王会亲自召见她,为她迷人的风采所折服,结下一桩美满姻缘。可这终究不过是她的空想,她只见到一位王府女官,之后便无人理会了。日暮之时更被勒令出府,送返乔家巷。 玲珑离开周王府回家的时候欢欣雀跃,宋长庆却是失魂落魄。白进了一回周王府,白白的担惊受怕,连殿下的面也见不着么?这可坑死人了。 在路上她还暗自伤怀呢,快到乔家巷的时候,恐惧渐生。她自小在太夫人身边长大,对乔思柔并不畏惧。就算她只身来到顺天府,要和乔思柔一起住在乔家巷,她也是很从容的,可是这会儿她却害怕起来了。从前她言行举止无可挑剔,自是不惧怕乔思柔,可现在她出了差错,便担心起来,“夫人会放过我么?若是夫人计较起来,我该如何应对。” 她时而担心乔思柔会对付她,时而又安慰自己,“夫人向有贤名,又孝顺太夫人,不会对我不利的。”却不想想,乔思柔都已经和鹤庆侯府赌气到要带着亲生儿子离开京城回娘家长住了,哪会和从前一样?太夫人、鹤庆侯的颜面都不看了,还会在乎一个宋长庆么。 到门前下了车,看到面前粗服蓬头、傲然站立的乔思柔,宋长庆一惊。她这是要……到周王府前请罪么?这种既吃苦又伤面子的事也肯做,她倒真是豁得出去。 乔思柔怒目瞪着宋长庆,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宋长庆打了个哆嗦。 “来人,把庆姐儿带进去。”乔思柔从牙逢里挤出来这么一句话,冷冰冰,*。宋长庆听在耳中,遍体生寒。 过来两名婆子,把宋长庆“请”了进去。 宋长庆想要哭泣哀求,那两个婆子怕她扰了乔思柔,皮笑肉不笑,“庆姐儿,你须识得些好歹。夫人待你不薄,你也该当孝顺夫人才是,若是不听夫人的命令,大哭大叫搅得夫人不得安宁,这可是孝顺女儿该做的事?”一边说着话,一边无情的拉起宋长庆,飞快走了。 乔思柔心中恨恨,“害得我粗衣蓬发,害得珑儿也去了趟周王府!她再机灵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不知得吓成什么样了。宋长庆,我不能跟你善罢干休。” 定要撵她回京城。宋勇若有话说,连他一起撵了。 这里是乔家巷,宋勇、宋长庆你们和乔家有何干系,也好意思住这里? 乔思柔回到自己房里,命人找出安神宁息的药材、补品,送至喻家。玲珑今天受惊了,唉,也不知孩子吓着没有,这该死的宋长庆。 外院的客厅里,王长史斯斯文文的告诉宋勇,“令爱被带到周王府,殿下自是不理会这等小事的,不过是女官例行问话而已。宋副指挥使知道么?当时王府内侍奉命至茶楼询问,令爱承认是她掉了帕子,却说是和喻三小姐玩笑所致。王府内侍不敢怠慢,便把令爱和喻三小姐一起带到了周王府。到了之后,女官问话,令爱又说当时的情形她已记不得了。宋副指挥使,周王殿下大度,并不追究此事,可令爱这个信口开河,说起来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呢。” 宋勇满脸通红,嚅嚅道:“宋某惭愧,惭愧之至。” 宋长庆做的这件事他也觉得不对。你闯了祸,自己认下便是,拉扯上亲戚家的小姑娘做什么?难道是她和你玩笑所致,她便有了不是,你便安然无恙?这想的也可笑。 宋勇只会说“惭愧,惭愧之至”,宋长青和宋长春这兄弟两个却比他顶事,眼见得王长史对宋长庆有不满之意,忙顺着他的话说,“舍妹无状,惶恐惶恐。似舍妹这般,定要好生管教,让她今后不敢随意攀扯他人,不敢由着性子胡言乱语。” 至于如何管教,宋氏两兄弟却没提及。这倒不是他俩对宋长庆手下留情,而是还没弄明白王长史的意图。 宋长春耳聪目明,一直留意王长史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王长史随意说一句话,他在心里至少过三遍。 王长史闲闲道:“殿下虽是不追究,我等属僚却不敢掉以轻心。宋副指挥使,令爱的举止固是无心之失,却也累得一众人等为了她疲于奔命,顺天府这个地方,好像和她有些格格不入。” 宋长春何等聪敏,微笑说道:“舍妹在京城十三年,向来没有出过差错。甫一到顺天府便遇到此事,说明她和顺天府真的是不合。不瞒王大人说,舍妹向来受家祖母宠爱,她离开京城之后,家祖母甚是想念,思念成疾。舍妹纯孝之人,正打算回京城服侍祖母呢。” “甚好。”王长史面目含笑,显然对这结果很满意。 宋勇哪肯为了一个庶女的去留而和王长史过不去呢?满口答应,“明日即送小女离开,返回京城。”王长史微笑不语,坐了片刻,便告辞了。 送走王长史,宋勇抹汗,“万幸并没事,只要送庆姐儿回京,便万事大吉。”想到自己本要和妻子、儿子一道去周王府前请罪,现在这件事轻轻松松了了,暗呼侥幸。 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今天一直往来奔波没消停过,见他这样,都是无语。 宋长春忍着一口气,“父亲,庆姐儿是祖母托舅舅送来的,现在要送她回京城,还是请您亲笔写封书信吧。否则庆姐儿回到京城,还不知道要跟祖母说些什么。” 宋长庆之所以能到顺天府来,肯定不是太夫人先起意要她来的。太夫人那个人耳软心活,却不知道这些个弯弯绕绕,没什么心计城府,定是宋长庆出的主意。现在要把宋长庆送回京城,稳妥起见,还是先把事情详详细细告诉给太夫人吧,省得宋长庆回京之后,平地起风波。 宋勇拍大腿,“二郎说的极是!这要把庆姐儿送回去,是该细细写封书信,告诉你祖母详情!”亲笔写了封书信。 他被宋长庆折腾的也够呛,且知道宋长庆攀扯玲珑,这下子定是把乔家、喻家都得罪了,在信里也就没替宋长庆说好话,很是发了通牢骚。大意就是母亲您托乔家舅兄把庆姐儿送过来做什么呢?三家人差点都被她害了。我都没脸见连襟了。往后您可千万把她管严了、管好了,别再给我丢人现眼,别再给宋家惹麻烦。 告完状,他仔细看了一遍,又让宋长青、宋长春兄弟两个也看了一遍,见他俩都无异议,方才封起来,要等明天差人送走。 宋长春便道:“小表妹被庆姐儿连累了,是宋家对不起喻家。父亲,我这便到喻家去,一则向姨父姨母陪罪,二则看望小表妹。”宋勇不好意思,“去吧,赶紧去吧,带份厚礼。见了你姨父,替父亲陪个不是,就说我没脸见他,改日负荆请罪。”宋长春答应着,快步离去。 宋长春回去禀告母亲,“娘,我上喻家去。”乔思柔蹙眉,“我才差人送了些药材、补品,可是不亲眼见着人,究竟还是不放心。”搜罗了几样奇巧之器,命宋长春带去给玲珑玩。 到了喻家,宋长春拜见喻老太太、喻大爷、乔氏等人,再三赔罪,“庆姐儿连累了小表妹,实在抱歉。家父说,他本应亲自过来的,可是他没脸见人。”喻老太太当然知道宋长庆并非乔思柔亲生,不由的叹了口气,“玲珑并没事,二郎言重了。”心里也很为乔思柔难受。宋长春又把明天要送宋长庆回京城的话说了,这既是对宋长庆的惩罚,也算是给喻家一个交代,喻老太太听了,微微一笑,“孝顺祖母,极是应该的事。” 回吧,赶紧回吧,别在顺天府讨人嫌了。 玲珑在旁听着,凝神想了想,快活的笑了。 王小三,你本事很大呀。真能把宋长庆捞出来,还真的能把她撵回京城。 姨母身边少了个讨厌的人,想必日子就清净多了,王小三,多谢多谢。   ☆、第4章 .1|, “细想起来,今天他虽然可恶了些,却也没耽误事。我回家还算及时,赶在了我娘晕倒之前。”玲珑想着心事,“还是要谢谢他的。他这个人吧,看样子本事蛮大的,不缺钱,不缺权,就缺乐子。爹爹稍后定会命人往王家送谢礼,这王小三在周王府都横行无阻了,谢礼他哪会放在心上。不如我亲笔写封信,抄几个小笑话逗他开开心好了,岂不比谢礼有趣。什么笑话好呢?王小三不好打发,今天下午为了逗他笑快累死我了……” “小表妹,小表妹。”玲珑正在想有什么别出心裁的笑话,耳边传来宋长春的声音。 玲珑站起身,乖巧的笑,“谢谢二表哥来看我,又送了我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回去替我谢谢姨母,就说我好好的,根本没事,不用担心。” 宋长春关切看着她,目光中既有关心爱护又满是忧虑之意,玲珑呵呵笑,“二表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呀,我真没事。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交游广阔相识遍天下,到了周王府都能遇到熟人!”不害羞的吹起牛来。 喻老太太笑了,“她连牛皮都会吹,还会有什么事。”喻大爷微笑着揶揄,“珑儿交游广阔相识遍天下么?失敬,失敬。”乔氏却是一脸怜爱,“可怜的珑儿,白白受了场惊吓。”虽然见玲珑活蹦乱跳的,终归还是心疼。 “明天便把宋长庆送走。”宋长春见玲珑不光笑的天真烂漫,还有心情大吹大擂,也相信她是真的没事了。不过,想到无端生事的宋长庆,还是咬牙切齿。 “送走吧,送走吧。”玲珑嘻嘻笑,“宋大小姐至性至孝,她从小养在祖母膝下,离开鹤庆侯府怎么会不思念祖母呢?我们一定要成全她的孝心,送她回去和太夫人做伴,这是莫大的功德。” 宋长春不由的一笑。 明明是要送走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一个才闯了祸的人,可小表妹的说法却是如此的冠冕堂皇,如此的打官腔。 冠冕堂皇和打官腔通常总是很讨人嫌的,她说出来却是轻松俏皮,淘气可爱。 有趣的小表妹。 宋长春还没走,乔思齐和郑氏也派乔致贤来了。乔致贤是位斯文规矩的年轻人,他一板一眼的问候过喻家长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玲珑,“小表妹脸色白皙晶莹,眸光清澈明亮,看样子是没受惊。甚好,表哥回家后禀告一声,你舅舅、舅母也就可以放心了。” 玲珑觉得自己很受重视,未免有些飘飘然。心里正有些得意,却听宋长春调侃的说道:“这有什么。小表妹交游广阔相识遍天下呢。”不禁赪然。 宋长春笑着把玲珑吹牛的事说了,乔致贤微笑,“如此更好了。咱们回家一告诉,乔家人人安心。” 喻老太太和喻大爷自是说了很多客气话,多谢玲珑舅舅、舅母、姨母想着。喻老太太更是通情达理的说道:“今日晚了,明日让玲珑到乔家巷拜谢。”宋长春和乔致贤很感激:“老太太想的周到。不瞒老太太说,家父家母心中惦记,不亲眼见到小表妹,大概是不会放心的。”乔氏便笑了,“这有何难?明日我便带珑儿过去。” 他们在正经八百的说客气话、商量事情,玲珑托起她白嫩的小脸,叹了口气,“平时倒也罢了,出了事之后才发觉,原来我是这么的招人喜欢,这么的被看重。我若不回乔家巷,舅舅、舅母和姨母许是连觉也睡不好呢。如此,我明日便回,明日便回。” 自以为是个要紧人物的样子,逗的众人都笑。 宋长春和乔致贤从喻家告辞的时候,心情都很松快。 出门上了马,不紧不慢的并肩同行回乔家巷,乔致贤慢悠悠的夸奖起玲珑,“小表妹很好。表弟你知道么,若换了我家阿俊,她就算不吓得脸色惨白失魂落魄也得跟我哭上半天,那是一定消停不了的。”宋长春笑着摇头,“表哥你是眼气我还是怎么着?明知我没有亲妹妹。” 阿俊不消停又怎么了,我连这不消停的妹妹也没有呢,只有听你说的份儿。 乔致贤笑了笑,”我知道你没把庆姐儿当亲妹妹看,我也没把她当表妹。不过,表弟你往宽处想,不必再为庆姐儿烦恼了,明日把她送走,咱们便万事大吉。像她这样还算好的,虽是丢了回人,可既没有受皮肉之苦,又没坏了名声。往后再来的那些个闺秀有没有这个运气,就不知道了。” “往后再来的那些个闺秀?”宋长春大半天都在为玲珑和宋长庆的事疲于奔命,一时竟没明白过来乔致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片刻之后,才恍然大悟,不由的笑了,“可不是么。” 皇帝陛下总共三个儿子,皇太子成亲了,秦王定亲了,眼下就剩一个周王。京城里一心攀龙附凤的少女数不胜数,对他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有人会追到顺天府来,这是一定的事。宋长庆只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人不畏艰险、前仆后继、一往直前。周王在京城时极少露面,他的脾气禀性并不为人所知,宋长庆能得到这么个结果还算幸运的,往后的那些人能怎样,可就不好说了。 “这是好事。”乔致贤是个慢性子,说话也缓慢的很,“大表弟,二表弟,你兄弟二人的姻缘保不齐便到了。” 宋长青和宋长春都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可是他们陪着乔思柔回了顺天府,顺天府才有几户和宋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他俩的婚事便有些为难。若是真的从京城过来许多名门闺秀,那最后得手的只能是最有福气的那位,剩下的还得另觅佳婿。这些姑娘的出身门第差不了,说不定便有和宋氏兄弟相匹配的。 “不要。”宋长春想都没想,就摇了头,“志向太高远的姑娘家,我可应付不了。表哥,我喜欢……” 乔致贤等着他往下说呢,他却顿住了,没了下文。 乔致贤耐性很好,宋长春既不说,他便不往下问。两人徐徐回了乔家巷。回去之后把玲珑的情形说了,乔思齐感慨,“珑儿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她那不是浅薄无知,是怕长辈们担心,故意逗笑的。小小年纪便知道替人着想,殊属不易。”乔思柔啧啧,“小妹怎么养的闺女?她自己都没这么机灵。”郑氏忍笑提醒,“大妹妹莫这么说,小妹明天便来了,小心她跟你不依。”说的众人都笑。 这事本来一直是瞒着乔老太爷的,知道玲珑无恙,众人商量了下,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上了年纪的人禁不得大喜大悲,乔老太爷已是古稀之年,众人对着他都是报喜不报忧。“玲珑前阵子卧病在床,小妹都没有告诉父亲实情,一直瞒着。小妹都能想的这般周到了,难道咱们不能?”乔思柔如是说,无一人反对。 宋长庆被单独看管起来,乔家并没有人来看望她。第二天她被送上马车,乔家也没有人来送她。 “我会记住这些的。”宋长庆孤零零坐在车中,回头看向晨光中的乔府,眼睛中没有一丝温度。 这个世界没有温暖她,她也没打算温暖别人。 ----- 明亮温暖的烛光下,玲珑提笔写着书信,喻大爷和乔氏,还有喻敞、喻敄兄弟两个,饶有兴致的旁观。 玲珑一会儿蹙着眉头深思,一会儿得意的笑;蹙眉深思的时候她握着手中的毛笔不动,得意的笑过之后便奋笔疾书,眉飞色舞的也不知在写着什么。乔氏悄悄问喻大爷,“珑儿这么冥思苦想的,会不会思虑过度?”她是真被玲珑晕在被窝里这事给吓着了,直到现在也不能释怀。喻大爷微笑摇头,“不会。阿陶你看到没有,她很快活。”乔氏抬眼,正好看到玲珑嘴角上扬,两眼放光,不由的也笑了,“是,她很快活。” 喻敄很好奇的想凑过去瞧上两眼,被玲珑及时发现,义正辞严的挡了回去,“勉之兄,请勿偷窥。”喻敄摸摸下巴,“妹妹你写的究竟是什么,连哥哥也不许看?” 玲珑抬起头,眼珠转了转,调皮的一笑,又低头在信上加了几句话,“王小三,方才我二哥想过来看我写的是什么,我没给他看!因为这是写给你的呀,只让你一个人看,只让你一个人笑!”她把整封信又瞅了瞅,觉得笑点很多,迷汤也灌的足够,颇为满意。 “爹爹,您明天若往王家送谢礼,连这封信一起,好不好?”玲珑检查过一遍,把信封好了,交给父亲,托父亲给王小三。 喻大爷神色淡然的伸手接过来,一句话没说。 珑儿,爹爹可没答应过你什么。这封信爹爹会仔细察看,若有不妥之处,不会替你送出去的。 信你只管写,送不送得出去,爹和娘自会做主。 玲珑把信交给父亲,笑的得意洋洋。王小三,我讲的笑话有意思吧?你没听过吧?大开眼界了吧?知道小铃铛是多么的有才华了吧?眼前仿佛出现白衣飘飘王小三酷酷的那张脸,冷峻傲慢,不可一世,不过,看过信之后,他笑成了狗…… “一条漂亮的狗狗。”玲珑大乐。 王小三生的太好了,就是笑成狗,也是只美观悦目的狗呀。   ☆、第4章 .1|, 次日喻大爷果然命人往王家送了谢礼。 玲珑殷勤的问道:“爹爹,那封信给王三郎了吧?他怎么说?” 喻大爷答非所问:“王三郎今晨动身去了塞外,不在家。” “他还真是说走就走啊。”玲珑没有听到王小三看了笑话后的反应,未免有些失望。 虽然失望,却也没有多想。王小三本来就行踪飘浮不定的人,今天还在顺天府,明天就跑塞外或江南了,是常有的事。 玲珑跟着乔氏去了乔家巷。 “舅母,姨母,快看快看,我的面颊多么有光彩,身姿多么轻盈!”见了郑氏和乔思柔,先是炫耀指指自己的脸蛋,又在原地转了两地圈,展示自己是多么的灵巧和活泼。 她穿着一袭杨妃底洒白色玉兰花的十四幅宽裙,转起圈来裙子撒开,好看的很。郑氏和乔思柔知道她是宽慰人心的意思,欣慰不已,结结实实把她夸了一通。 乔致俊在旁听着,故意做出吃醋不服气的样子,“表妹这么好,娘还要我做什么啊?不行,娘也夸我几句吧,让我心里舒服舒服。”庞氏忖度着情形,跟着凑趣,“媳妇虽然蠢钝,不能跟妹妹们比,求娘也疼疼我。”争起郑氏的宠爱。 郑氏被女儿和儿媳妇一左一右围着讨好卖乖,高兴的合不拢嘴,“成,夸夸你,再疼疼你。”夸了乔致俊几句,又命庞氏坐下,“这会子都是自己人,别站着了。”庞氏感动,“娘果然疼我,我更该孝顺娘才对。”站在郑氏身后捶背,非常殷勤。 乔思柔撇嘴,“大嫂明知我既没闺女,儿媳妇也还没影,这会儿跟女儿、儿媳如此亲热,是成心眼气我的么?做大嫂的人,哪能这般不厚道。”郑氏笑话她,“这没有女儿是没法子的事,你就是现生一个,她也来不及长大不是?儿媳妇眼下虽没有,过个一年两年的也就该娶回家了,到时你也来我跟前显摆便是。” 乔氏抿嘴笑,“也能跟我显摆。大姐,子明娶媳妇还得个五六年呢,你有了儿媳妇,先来眼气眼气我。”说着话,屋里时不时的响起笑声。 玲珑今天就是来安慰人的,任务完成,一身轻松,津津有味的磕起瓜子。 她最近不知怎么的,很爱磕瓜子,见了瓜子就走不动。 乔致俊过来跟她坐在一起,也抓起一把,“小表妹,我在京城的时候养过只小松鼠,它可会磕瓜子了,跟你一样。”玲珑抬头望着她,眼中是浓浓的兴味,“那只小松鼠漂亮么?如果是只漂亮的小松鼠,那它磕瓜子一定可爱极了!”乔致俊不由的咯咯笑,“小表妹你可真风趣。” 乔氏、乔思柔和郑氏闲闲坐着说家常,乔致俊听了一耳朵,悄悄捅捅玲珑,“小表妹,去更衣好不好?”玲珑瞅了瞅她的神色,估摸着她不是真要更衣,是有话要说。真要更衣的话,她眼神中不应该有这样兴奋的光芒。 如个厕有什么好激动的,她分明是想起了什么八卦。 玲珑不大想去。一则是眼前的瓜子此时此刻对她很有吸引力,二则是乔致俊的说话方式、习惯比较着急人,爱歪楼,爱自说自话,有时还飘飘忽忽没重点,听她讲八卦根本不是件享受的事。 可是屋里只有她和乔致俊两个姑娘家,她不陪乔致俊有点儿说不过去,还显得挺没姐妹情谊的。玲珑想了想,不情不愿的站起身,笑道:“更衣么?同去同去。” 两人和郑氏等人说了声,携手出屋。 乔致俊拉着玲珑进了厢房,“哎,小表妹,你听到我娘和大姑姑的话了没有?”她兴奋摇着玲珑的胳膊。 玲珑回想了下,茫然,“舅母和姨母说了许多话,表姐指的是哪句?”郑氏和乔思柔说了什么特别的话么?没印象啊。 乔致俊用看傻瓜的神情瞅着她,恨铁不成钢,“小表妹,她们在说大表哥的婚事啊,你居然没听见?”虽然和咱们不同桌,可也离的不远,这样的事,你竟没听到。唉,玲珑,你太迟钝了。 玲珑奇道:“大表哥定亲了么?要娶谁?”她刚才专心磕瓜子,还真没听到郑氏和乔思柔提到宋长青的婚事。要说起来也是,宋长青十七岁了,在这个时代已到了结婚年龄,是该结婚了。 乔致俊笑吟吟看着玲珑,“这个话你也只有问我了,换个人肯定是不知道的。”颇有自得之色。 下文呢?玲珑无语瞅着她。表姐你连瓜子都不许磕,把我拉出来,就是为了这样洋洋得意的看着我么? 乔致俊见玲珑没有急切的追问,未免有些扫兴,清了清嗓子,脸色严肃起来,“小表妹你可知道京城有个崇山侯府?”玲珑神色也郑重了,“小妹只知道京城有个鹤庆侯府,其余的侯府,一无所知。” 乔致俊见生长于顺天府的小表妹如此孤陋寡闻,连崇山侯府也不知道,不由的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她两眼,“这崇山侯府属开国元勋,祖先徐德才跟随太-祖皇帝打江山,战功赫赫,功成封侯。小表妹你知道么?徐侯爷用兵如神啊,前朝名将王特守卫的都江城像一块铁板似的,硬是被他只用五千人马就给拿下了!” 表姐你这是要从开国时的历史讲起么?玲珑头皮发麻。 还好乔致俊没扯的太远,很快回归正题,“现如今的崇山侯名徐孝通,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我在鹤庆侯府见过他,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脾气很好。他的夫人王氏出自名门,大气的很,我见了她便觉得仰慕之至……” 玲珑见乔致俊又不知要往哪儿扯,拍手笑道:“表姐,这位徐侯爷和王夫人定是有位美丽大方的女儿,是不是?嗯,我明白了,明白了。” 乔致俊失笑,“你明白什么啊?小表妹,我还没讲到正主呢。” “是么?”玲珑傻呵呵的笑了笑。 表姐,你也太从容了吧。下回你再想讲什么京城的八卦,我……我就装肚子疼…… 乔致俊得意道:“崇山侯府在京城很引人瞩目,不是因为崇山侯本人,是因为崇山侯的小弟弟,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徐孝和。徐孝和很有来头的,他小时候便进大本堂陪皇子读书了,运气实在太好,先帝亲自下口谕命他给了七皇子做伴读。小表妹你一定知道吧,当时的七皇子,就是如今的圣上。” 玲珑点头,“对,知道。” 我要是连这个也不知道,你该把我当傻瓜了吧。 要说乔致俊还真是位周到的主人,她和玲珑说话说的来了精神,命侍女去拿茶点过来,还特地交代,“要有瓜子,记得了么?”侍女答应着,快步出去了。 等到一盘香喷喷的瓜子摆在玲珑眼前,玲珑心情好多了,笑咪咪的抓起一把磕着,“表姐,继续讲啊,我听着呢。”说吧,这时候你哪怕把话题从北京歪到南京,我都不会管你的。我都不会有意见的。 乔致俊见小表妹兴致勃勃的等着听,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表妹你想,这徐都督既然是皇上当年的伴读,自然和皇上的交情非同一般了,对不对?他在京城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呢,除了都督一职,他还兼任虎贲卫指挥使,真是备受皇上宠信。” 玲珑很想开口问一句,“这是正主了吧?他有一位可爱的女儿?”不过,看看乔致俊饶有兴致的样子,决定不打断她,随便她说。 乔致俊终于说到正主了,“徐都督已是很厉害了,对不对?他的夫人更是非同一般,是皇后的亲姐姐!虽然她和皇后并非同母,不过皇后很照顾她,连带的对她的儿女也与众不同。她只有一个女儿,叫徐传捷……” 表姐,谢谢你,你总算说到这位姑娘了。玲珑感动的看着乔致俊。 “徐传捷一年里头得有大半年住宫里,你知道么?可见皇后有多么的喜爱她了。”乔致俊流露出羡慕之意。 玲珑很理解她的心情。假如换到玲珑的前世,有人能住进中南海,玲珑也会羡慕她的。 最高政权所在地,谁不向往呢。 “姨母相中了徐传捷?”玲珑口干,喝了口茶水,随口问道。 乔致俊苦起脸,“这相中徐传捷的人可是多了去。她今年才刚及笄,求亲的人把崇山侯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大表哥是有为青年,可是京城像大表哥这样的名门子弟,太多了。” 唉,想娶徐传捷,难啊。 “是,太多了。”玲珑附合。 乔致俊说起徐传捷在京城闺秀圈中的超然地位,她的才情和品格儿,爱慕不已。 玲珑磕着瓜子,很善良很有耐心的陪了她许久。 回到屋里,玲珑坐到乔思柔身边,天真的问起来,“姨母,若是一位姑娘父母皆有权势,从小千娇万宠长大,她最盼望的会是什么啊?”乔思柔不由的一怔。 她最盼望什么? 乔思柔若有所思。 玲珑没有想到,徐传捷这位乔致俊推崇不已的京城贵女,不久之后就来到了顺天府。她是跟着伯父崇山侯、伯母王夫人和堂姐徐传兴一起来的。崇山侯接替了刘指挥使的职务。刘指挥使返京,另有任命。   ☆、第4章 .1|, 顺天府一下子来了两位京城贵女,自然颇为引人注目。 喻温惠带着女儿苏胜春专程回了趟娘家。她向来看大嫂乔氏不怎么顺眼,这回见了面却异常和气亲热,“乔家大哥大姐长久没回来了,大嫂应该常回乔家巷看看才是,一则老太爷心里喜欢,二则兄弟姐妹团聚,可解多年相思。”蹿掇乔氏回娘家。 喻老太太哪能不明白自己这小女儿心中所想呢?虽觉得她有些急功近利,到底还是帮着她的,也笑着对乔氏说道:“惠儿说的有道理。你不必顾忌太多,常回去看看,横竖两家离的也近,不费周章。”乔氏自是道谢,“谢谢娘,您太体贴了。” 乔氏自幼身体娇弱,喻、乔两家议亲的乔老太爷就说清楚了,“阿陶管不得家,理不得事,你家娶的是长子媳妇,还是再考虑周详些为好。”喻老太爷却说:“我家为长子聘妇,最要紧是品性温良,才干是小事。”两家就这么说定了。所以乔氏嫁进喻家之后便不大管事。喻老太太不管心里是否有不满,嘴上从来没说过什么。乔氏对此一直心存感激,现在听到喻老太太这么说,倒不觉得意外。 玲珑和静嘉、静翕、苏胜春等人敬陪末坐,听到喻温惠的话,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姑姑您可真是有颗火热的心啊,这崇山侯夫人和徐氏两姐妹才到顺天府,您便想方设法要结交了? 喻温惠当然不是为乔氏着想才让她多回娘家的,分明是要趁机和乔家巷多来往,好和崇山侯家的女眷攀上交情。也或许苏胜春才这么个年纪,她已经开始张罗亲事,要把苏胜春推销出去。 玲珑想的果然没错,喻温惠说过两轮客气话,就招手叫过苏胜春,笑吟吟的托付,“乔家巷这些时日定是冠盖云集,宴会不断,大嫂若回娘家赴宴,带胜春同去,让她开开眼界可好?这孩子说起京城的繁华来便羡慕的很,听说徐指挥使家中有女眷,做梦都想亲眼目睹其风采。大嫂您看使得么?” 苏胜春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听了喻温惠这毛遂自荐的话,小脸通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她是真的想见识这些人,可是喻温惠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她还是很有些难为情的。 乔氏温柔的点头,“这有什么,自是使得的。”又转过头对弟媳妇关氏微笑,“阿嘉和阿翕也一起去,好不好?姐妹几个可以做个伴。”关氏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笑道:“好是好,只是几个孩子在一处,哪有不淘气的?让大嫂受累了。” 关氏这是客气话,乔氏却道:“不会。珑儿不淘气,很省事的。”语气自然而然。 关氏微笑附合了几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唉,这如果是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大嫂方才这句话,大概会以为玲珑是像圣人一样从不犯错的小姑娘吧?也只有大嫂会这么说,若是换了别人,心里对自己的孩子再怎么满意、喜欢,嘴上也该谦虚两句才是。 喻温惠大喜,当下便和乔氏约好了:如果乔家巷要宴请崇山侯府的女眷,请乔氏作陪,乔氏便到苏家送个信儿,喻温惠会提前把苏胜春送过来,到时乔氏带上四个女孩儿一道过去。 喻温惠不虚此行,又坐了坐,笑容满面的带着苏胜春走了。 苏胜春临走前不好意思的拉了拉玲珑,小声问:“表妹,我跟着去你舅舅家,会不会不大好?”玲珑笑咪咪,“我舅舅家只有俊表姐一个,姨母家没表妹,舅母和姨母正愁我到了乔家巷没玩伴呢,表姐一道过去是极好的,咱们可以一起玩。”苏胜春闻言容光焕发,“真的么?”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高高兴兴的跟着喻温惠告辞走了。 乔思齐是顺天府尹,乔思柔是鹤庆侯府的二夫人,在京城的时候和崇山侯府众女眷就是有来往的,王夫人和徐氏两兄弟到了顺天府之后,乔家巷确实是要宴请她们。时值春日,乔家巷的花园中有一丁香园,丁香花开得正好,清香四溢,郑氏和乔思柔便打算设一花会,一则为王夫人等人洗尘,二则赏花吟诗,风雅有趣。 请贴还没发呢,老镇远侯也奉命守边,带着家眷一起到了顺天府。他和两个儿子胡辂、胡恪下个月是要远赴奴儿干都司的,他年事已高,依然尽心王事,皇帝大为感动,在顺天府赐了侯爵府邸。如此一来,他一年当中或可返家数回,享享天伦之乐。若是镇远侯府还在京城,那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老镇远侯真是连着几年也见不着家里的亲人,皇帝于心不忍。 “顺天府多了家侯爵府邸。”镇远侯府一家人风尘仆仆的来到之时,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也是家运气好、当年站队站对了的。”玲珑微笑。 老镇远侯不只是开国功臣,当今皇帝“清君侧”的时候他率领所部跟随,为其登基立下汗马功劳。这样的人家,前途定然远大。 镇远侯府是举家搬迁,和崇山侯府只来了侯爷、侯夫人、徐家两姐妹又不一样,胡家可是声势浩大,过城门的时候车队络绎不绝,大概得有半个时辰才过完,令人砸舌。 “镇远侯府这得有多少女眷啊?”喻温惠重又登门,兴致勃勃问起镇远侯府。 乔氏是听乔思柔仔细告诉过的,便一一讲给她听,“听我大姐说,侯夫人已是过世了,如今胡家是世子夫人文氏主持中馈;世子有三子三女,大的都已婚配了,只有最小的女儿还未及笄,没许配人家;二公子夫人武氏,膝下有三子两女,也只剩一个最小的姑娘还待字闺中。我大姐说,这家共有六个孙媳妇辈的,她说了我也记不住,便没细讲。” “如此。”喻温惠含笑点头。 也对,要让大嫂记住她所说的这些已是不易,真要真让她记住镇远侯府六位少夫人的姓氏、娘家,怕是难为她了。 喻温惠正在客厅坐着和喻老太太、乔氏、关氏等人说话,雄红笑吟吟来禀报,“乔家表姑娘来了,亲自来给咱家三位姑娘送贴子的。”喻温惠听了,不待母亲喻老太太发话,便急忙道:“快快有请,快快有请。”喻老太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心道:“惠儿你也真是的,日子树叶似的多着呢,你急什么?从容些岂不更好?没的叫人小看了。”她温和的说道:“快请进来吧,这可是亲家姑娘,自是喻家的贵客。”雄红笑容满面的答应着,出去了。 这天本来是喻温惠和喻老太太、乔氏、关氏等人说家常的,喻温惠没带苏胜春,喻老太太也就没让三个孙女旁听。乔致俊这一来,玲珑和静嘉、静翕自然都被唤来陪客人了。小姑娘还是要有小姑娘做陪的,水灵灵的小孩子眼前若是只有老人家,岂不是闷着了么。 乔致俊见过喻老太太等人,陪笑请安问好,“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可见日子舒心。”喻老太太乐呵呵,“不瞒俊姐儿说,我家两个儿媳妇都是极好极孝顺的,我老太婆有她俩服侍着,日日笑口常开,自是舒心的。”乔致俊粲然,“老太太好不风趣。” 喻温惠忙道:“娘您可真是的,难道只有两位嫂子是个好的,女儿便不值一提?”关氏也极会凑趣,“哪有这般夸奖自家儿媳妇的?娘,我可是最不禁夸的,您这样一说,我可是骨头没有四两重,飘飘然就快要上天了!我要是真飞走了,谁来孝顺您呢?单剩下大嫂一个,岂不累坏了?”说的众人都笑。 乔致俊陪着几位长辈说笑了一会儿,便随意找个由头拉着玲珑出来,两眼亮晶晶的告诉她,“小表妹,往后咱们得有多少热闹可以瞧呀,这么多人追着周王殿下过来了!” 乔家只有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她也真是无人可以倾诉。这不,借着亲自送贴子的借口,找上门来跟玲珑说八卦来了。 玲珑呵呵乐了两声,摸了摸鼻子。表姐,我怎么觉得这些人并不是追着周王过来的呢?或者说,不只是追着周王过来的?崇山侯和镇远侯的新职务都属军中高级将领,这样的任命是必须要经过皇帝的。当今皇帝是受人称颂的英明君主,不糊涂,若是这些人就打算着让家里的女孩儿追逐周王,他能让其如愿?不像啊。眼下这局势,看着倒像是皇帝重视北方边防,有开疆拓土之意。 所以,军事才是最要紧的。追逐周王不是不可能,不过只能算是稍带着的吧。 乔致俊拉着玲珑上下打量,“小表妹,到了宴客的那天你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让表姐先替你看看。” 玲珑失笑,“我又不是主客,再说了,我年纪还小……” 我用得着精心装饰,去跟那些闺秀争奇斗艳么?完全没必要啊。 乔致俊用责备的目光打量玲珑,恨铁不成钢。 玲珑摸摸脸颊,嘻嘻笑,“表姐,你不觉得我天生丽质,清水出芙蓉,根本不需要打扮么?” 乔致俊被她逗的笑了笑,嗔怪的点她额头,“你以为那些都是什么人?一个一个眼睛长在头底上,很会看不起人的。小表妹,表姐先替你挑挑衣饰,到时候可不能让那拨人小瞧了你。” “好呀。”玲珑无可无不可。 表姐你既然这么不放心,我就让你打扮打扮好了。唉,没办法,我性格实在太好了,太会替人着想,又这般的随遇而安。   ☆、第4章 .1|, 玲珑请乔致俊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表姐替我挑挑吧。”命侍女打开首饰盒子,又打开了衣柜。 乔致俊惊讶,“小表妹,你很阔气呀。” 玲珑小小年纪,首饰满满的装了四个大盒子,金的银的是不必提了,通透的青玉、白玉首饰也不少,还有名色珍珠饰品、水晶饰品、镶宝石的头饰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衣柜里更是挂得满满当当,有素净的,有华丽的,有淡雅宜人的,也有粉嫩娇美的,红、黄、绿、紫、青、蓝、粉,五颜六色,风格各异。 玲珑嘻嘻笑,“我娘只有我一个闺女,见天儿的变着法子想打扮我。这些个东西,我不要都不行。” 小姑姑溺爱玲珑,乔致俊也是略知一二的,便笑着点头,“怪不得呢,你这简直比我还强了。”拿起首饰打量,时不时的往玲珑头上比比,还要看衣裳、裙子的颜色、样式,十分忙碌。 玲珑见她这么忙活,真想自夸两句,“我皮肤白眼睛大,面庞水灵身材苗条,像我这样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呀,表姐别太费心了。”可转念一想,乔致俊相貌只是清秀,并非绝代佳人,况且她挑衣饰的神情真是专注极了,看得出来很用心、很在意。算了,由她吧。 最后乔致俊替玲珑挑了件颜色娇嫩的赤霞粉宋锦收腰宽袖衫,下面配一条粉蓝色绣蝶戏百花贡缎宽幅裙,脚上是一双小巧的浅蓝色平底绣鞋。“春暖花开了,金的戴着太俗,不如用玉簪子吧,或者珍珠也可以。”挑好衣裳,又琢磨起首饰。冬天还能戴金的,如今天气转暖,金首饰还是算了吧,玉的好,雅致。在四盒首饰中挑的眼花,给玲珑挑了只羊脂玉镂空莲花簪,同色同质地的玉镯子,配珍珠耳环。 乔致俊不光替玲珑挑好,还催着她换上,“快,来让表姐看看。”玲珑推不过,只好换上她挑好的衣裳,在她面前轻盈的转了几个圈。 “小仙女一样。”乔致俊又是喜欢,又是羡慕。 小表妹原本就可爱,这么一打扮,真是很漂亮啊。 她俩正挑的高兴,喻静嘉和喻静翕也来了,“三妹妹这身衣裳好看。”见玲珑换了新衣,笑着夸奖。 乔致俊好兴致的道:“阿嘉气质脱俗,到时穿的素净些为好,饰品只用玉,连珍珠也嫌多余。阿翕年纪小,跟我小表妹差不多,还是活泼些讨喜,衣饰娇嫩些为好。不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想和阿嘉似的素净高洁,也无不可。” 乔致俊对喻静嘉、喻静翕会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乔家巷并没多大兴趣,反正那些眼睛长在头底上的贵女只会注意乔家的孙女、外孙女,至于乔家外孙女的堂姐妹、表姐妹,谁会理会呢? 喻静嘉矜持的说道:“表姐说的有理,我在家里向来是素净的,出了门也是如此。”静翕却听出乔致俊话中的敷衍之意,心里不大高兴,“我才是喻家姑娘当中最出挑的,玲珑这表姐净会护短,故意装不知道。”陪着笑脸道谢,“多谢表姐提点。” 玲珑身上的裙子由上好贡缎做成,面料已是隐隐闪着光泽,柔亮悦目,上面所绣的蝶戏百花图尤其精美,花儿含羞摇曳,蝴蝶栩栩如生。乔致俊看着喜欢,让玲珑又转了两个圈,“小表妹,这裙子有几分意思,转起来尤其有趣。”玲珑嘻嘻笑,“这是我娘特地请一位知名的绣娘所绣,花了大价钱不多,足足绣了五个多月呢。可见真的是慢工出细活儿。”乔致俊听的砸舌,“小姑姑对你实在太好了。我的衣裙也就是自家针线房做,极少出去请人的。” 替玲珑挑好衣饰,乔致俊也就该回乔家巷了。临走前她拉着玲珑一再交待,“小表妹,从前你没见过这些个公侯人家的贵女,头一回打交道,许是有些胆怯也说不定。别怕,有表姐在呢,到时你和小姑姑早些回去,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会照顾你的。” 玲珑不由的笑了,“有个表姐可真好呀,表姐疼我。” 乔致俊得意,“那是自然。我又没有亲妹妹,大姑姑没姑娘,小姑姑只有你一个,我不疼你疼谁?”捏捏玲珑的小脸蛋,笑咪咪走了。 玲珑捧起自己娇嫩的小脸,瞪大眼睛看着她翩然离去。 乔致俊走了之后,喻温惠也坐不住了,“我得回家看看去。” 她给苏胜春制了新衣裳,打了新首饰,本来她还是信心十足的,可这会儿一听说又来了镇远侯府,乔致俊专程替小表妹挑衣饰,却觉得心里没底了,得再到银楼看看去。这乔家巷的宴会上可都是京城来的名门贵女,胜春的首饰若是太村气了,岂不是会被人瞧不起?不行,再看看新鲜样式去,尤其是京里的新鲜样式。 喻温惠匆匆忙忙的告辞了。 她性子急,也没和喻老太太、乔氏、关氏等人细说就走了。虽然她没说,可喻老太太这做母亲的了解女儿,自是知道她为什么着急走。就连关氏这做嫂子的,也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关氏踌躇,“是不是给丫头们各添几件首饰?莫让孩子们被人小看了。” 乔氏是没什么正经主意的,玲珑却笑吟吟道:“婶婶,这个其实不用。您想想,咱们就是穿的再好、戴的再好,能赶得上那些公侯人家的小姐么?她们从京城来,咱们一直地处北域,若比精致奢华,怕是不能够。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不比。” 静嘉端庄的坐着,并不作声,静翕却细声细气道:“可是,若咱们太寒碜了,会被看不起的。咱们自己会不会被人笑话议论倒不要紧,丢了喻家的面子,让人说喻家小家子气,如何使得?” 静翕是好强的,她可不乐意还没出门呢,就承认自己输了给那些从没见过面的人。 喻老太太含笑坐着,等着看玲珑如何应答。 乔氏、关氏也很是关注。尤其是乔氏,目光就没离开过玲珑,满是关切。 玲珑笑了笑,“父祖皆隐逸之士,连仕途都不看重,更何况这种名声?喻家的姑娘若真要和他人相比,也不用比衣饰装扮,还是比礼貌修养吧。” 喻老太太微笑点头,看向玲珑的目光不无赞许。 乔氏笑咪咪,一迭声道:“对,对,珑儿说的对极了,还是比礼貌修养为好!”关氏略想了想,笑了,“玲珑这话倒提醒我了,是这么个道理。” 静翕咬咬唇,低声道:“是。” 她迅速的瞥了玲珑一眼,很有些不甘心。从前一直是我比玲珑强上一截的,怎么渐渐的玲珑机灵起来了?她若得了祖母的欢心,那我……我没有同母兄弟,我娘虽能干,却不像大伯母似的妆奁丰厚,无忧无虑,我岂不是什么也比不上她了? 不成,我一定要把玲珑更出色才可以!静翕嘴唇咬的更紧了。 从喻老太太那儿出来,乔氏笑吟吟拉了玲珑的手,“珑儿口才越来越好了,让娘刮目相看。”玲珑倒有些不好意思,“逞一时口舌之利有什么好的呢?我太浅薄了。其实添几件首饰也无所谓,唉,我就是七想八想的,担心堂姐存心要和那帮贵女争风头,到时候争又争不过,徒增烦恼。” “聪明孩子。”乔氏更高兴了,眉眼弯弯。 回房后乔氏也不放玲珑走,拿了一盘子瓜子放在她面前,“才炒的,很香。珑儿你一边磕瓜子儿,一边陪娘说说话,好不好?”玲珑乐得答应,“好呀。”抓起一把原味瓜子,津津有味磕起来。 到了晚上,喻大爷和喻敞、喻敄回来一起吃晚饭,玲珑不害羞的炫耀,“表姐在乔家最小,一直都是别人照顾她。现在她能照顾我了,心里一定觉得自己很有用,很能干。诸位,我觉得我真是功德无量啊。” 喻大爷和乔氏、喻敞都觉好笑,喻敄呆了呆,“妹妹你这好事做的,可真是既轻松,又别出心裁。让表姐照顾就算你做好事、功德无量了么,哥哥还以为做好事积功德就算不修桥铺路,也该帮帮人的,至少该给寺里添添香油。” “不用,像我这么积功德最好,省事又省钱!”玲珑小脸一板,干脆的说道。 屋里响起欢快的笑声。 乔氏忍笑说起乔致俊的来意,“……特地帮珑儿挑衣裳来的,你说说,小孩子家家的,她还挺能操心。”喻敄来了劲,“妹妹,祖父给你的那支珠钗呢?戴上它吧,保不齐那是哪朝哪代的古董呢,戴出去把那拨京城来的丫头都给震住了!” “不要。”玲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为什么?”喻敄好奇的追问。 “这都不懂。”玲珑一脸鄙夷,“陈王一生所有的财富都藏在一支珠钗里了,知道么?万一我那支珠钗里就有藏宝图,我这么大喇喇的戴出去,岂不是惹人羡慕嫉妒恨?” “噗---”喻敞正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品茗,听了玲珑这个话,喷了茶。 喻敄也乐的不行,“妹妹,那支珠钗你可千万保管了呀,咱家往后锦衣玉食、富可敌国,全靠你了!” “包在我身上。”玲珑得意的拍胸脯。 喻大爷和乔氏温柔对视,眼里都有浓浓的欢喜。子明稳重,勉之活泼,玲珑慧黠,有这样的三个孩子,何其有幸。 --- 一个和暖的春日,玲珑和乔氏、静嘉、静翕、苏胜春一起,去了乔家巷。 苏胜春早早的就来了喻家,紧张的拉着玲珑,让玲珑帮她前后左右的细看,“我穿的合适不?表妹,你舅舅家贵人太多了,我有点害怕。”玲珑认真替她看过,一一分析给她听,“表姐你看,你头上这双丫髻梳的很好,我和两位堂姐不都是这样的发髻么?咱们年纪又不大,都是这样的呀。你这衣裳是鲜艳的黄色,很醒目……” 玲珑停下了。 苏胜春穿这么亮的黄色,似乎不大好看,而且,实在太显眼了。 在所有的颜色当中,黄色大概算是最显眼的了,而且很有扩张感。 “其实表姐年纪不大,穿嫩嫩的浅黄色似乎更好一点。”玲珑斟词酌句的说道。 “嗯,嗯,嗯。”苏胜春拼命点头。 玲珑想了想,带着苏胜春去给喻老太太看,“祖母您看表姐这衣裳好看不?”喻老太太命人拿眼镜过来,仔细瞅过之后,眉头微皱,“祖母眼神已是不大好了,瞧着好像太亮了。”苏胜春可怜巴巴的拉着她讨主意,“外祖母,那可怎么办?怎么办?” 玲珑笑咪咪,“莫急,莫急,表姐和我身量差不多,穿我的便是。表姐,我有几身衣裳还没上身,你若不嫌弃,去挑一挑。”苏胜春长长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拉住玲珑,“表妹,谢谢你。” 玲珑给苏胜春挑了件嫩黄色的绣花短襦,配了条掐金挑线曳地纱裙,苏胜春穿上去,却也显得清新出众。 喻老太太又戴上眼镜看了,满意点头,“这样好。” 玲珑又拿出支漂亮的小珠钗,换下了苏胜春那明晃晃耀人耳目的金钗。 乔致俊说的对,春暖花开了,戴金首饰显俗气。 静嘉和静翕姐妹两个的衣着打扮都素净,那倒是挑不出毛病的。 乔氏很有耐心,半分不着急,等玲珑和苏胜春折腾好了,才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好了么?那咱们走吧。” 带着四个女孩儿去了乔家巷。 这天乔家巷宴客,开了大门,乔氏还想从角门进去呢,“平时不都是从那儿走么。”玲珑不答应,“这可不成。今天客人都是从大门进的,咱们也是客人,当然也要从大门进去。”乔氏自是依她,“好好好,听我珑儿的。” 大门前下了车,正好遇上另外一拨客人也到了,却不知是哪家的。 这天乔家巷不止宴请了崇山侯夫人、镇远侯世子夫人等,还有不少顺天府官员和卫所军官的家眷。 那拨客人看上去人数众多,看样子像太太奶奶、正经姑娘的就得接近十人,至于所带的侍女、婆子,更是黑压压的一片。 乔氏是再和气不过的性子,见有客人到,便含笑欠欠身,算是打招呼的意思。对面那拨客人虽不明身份,两位看着已经人到中年的贵妇也微笑颔首,很客气。 乔氏是回娘家,当然礼让客人先走,“您先请。”那两位中年贵妇看着像是这家带头的,谦虚了两句,也就带着儿媳妇、女儿、侍女、婆子先往里边走了。 苏胜春看着一位又一位装扮入时的美女经过眼前,有的淡雅,有的雍容,有的秀雅,眼睛都看直了。这家女眷当中更有一名黄衣少女生的格外出色,眉飞入髻,目似寒星,美丽中又透着几分野气,站在一众粉黛佳人中如鹤立鸡群一般,引人注目。 苏胜春怯怯的偷看了好几眼,羡慕已极。 她不只美,还美的放肆,多好啊。 那黄衣少女大约是觉着了苏胜春的目光,带着讥讽的神色看了过来。见了苏胜春的模样,轻蔑的一笑。 大概在她看来,苏胜春就是个不起眼儿的小村姑吧。也或许她觉得苏胜春这等庸脂俗粉不配和她一样穿黄色,谁知道呢。 她这轻蔑的一笑真是丝毫也不加掩饰,苏胜春就算年纪小、不敏感也觉察到了,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 苏胜春是喻温惠宠着惯着长大的,并不曾看惯白眼。 玲珑就站在苏胜春身旁,见这位姑姑家的表姐低下头摆弄衣带,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不由的皱起眉头。 “真正的淑女,定然是礼仪娴熟、温文尔雅的。”玲珑冷冷说道:“像那种动辄看不起别人的,不过是乡下的村姑罢了。” 玲珑声音不大,可是异常清晰,那黄衣少女听了,恼怒的回过头,瞪向玲珑。 玲珑报之以一笑。 轻蔑的一笑。 黄衣少女脸色变了几变,看样子想要发作。她身边一个身穿粉色衫子的少女拉了她一把,小声说了句什么,黄衣少女顿足,转身走了。   ☆、第4章 .1|, 苏胜春本来是低着头红着眼圈在暗自伤心的,玲珑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大吃一惊抬起头,玲珑的镇静和轻蔑、黄衣少女的恼怒和想发作却不敢发作,悉数看到眼中。 “表妹你好厉害!”苏胜春激动抓住玲珑的手。 她对那黄衣少女原本是非常倾慕的,得到那一声冷笑后却是一腔热情全部冰消,现在看到玲珑为自己出气,弄的那黄衣少女忍着怒气走了,心里哪能不兴奋呢?她原本也还是个孩子。 玲珑嘻嘻笑,“哪里,哪里,表姐过奖了。”拉起苏胜春的手,“表姐,咱们进去吧。” 苏胜春有些忐忑不安,“表妹,这些定是你舅舅家的客人了,咱们得罪了人,是不是不大好?”顾忌到自己到乔家巷是来做客的,若是无事生非,给乔家惹来麻烦,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静嘉一直很矜持,不大爱说话,静翕忖度着形势,慢条斯理的说道:“表姐说的有道理。三妹妹还是忍一时之气比较好,若是得罪了要紧的客人,乔家舅母、姨母岂不是难做人。”话说的很堂皇。 乔氏是好性子,向来散漫,她虽带着几个小姑娘一起出来,可也不想着管束她们。不过听了静翕的话她却是笑了,道:“阿翕多虑了。珑儿的舅母、姨母是比我还疼珑儿呢,不会责怪她的,放心。”温柔看了眼玲珑,目光中满是溺爱。 静翕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回家跟祖母和娘说说这件事,下回若要出门,一定不能让大伯母单独一个人带姑娘们出门!她实在太娇惯玲珑了,听听她这话,是不是玲珑不管怎样淘气都可以啊?这回是得罪一位富贵人家的女眷,下回呢?等惹出祸事来,后悔可就晚了。 静翕所受的教育是要孝顺长辈、听长辈的话,乔氏的话她虽是非常不同意,也只能低声答应了,“是,大伯母。” 一行人往大门里走,乔思柔满面春风的带着十几名彩绣辉煌、美人儿一般的侍女出来了,“文夫人,武夫人,怠慢怠慢,有失远迎。”原来这拨人是镇远侯府的女眷,方才那两位温文有礼的中年贵妇,便是镇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文氏,和二公子胡恪的妻子武氏。这妯娌两个虽然一个姓文,一个姓武,其实都很谦逊文雅,和乔思柔含笑寒暄,客气中又透着亲热,显然是之前便熟识的。 文氏和武氏的儿媳妇、女儿等都向乔思柔行礼问好,乔思柔笑吟吟,“快别多礼,快起来。”展眼看了看,笑道:“贵府六位少夫人、两位女公子我都是见过的,这会儿瞅着还多着两张生面孔,这是哪家的亲戚吧?不知该怎么称呼?” 镇远侯府的女眷当中,大少夫人蓝氏、二少夫人秦氏、三少夫人卢氏、四少夫人张氏、五少夫人刘氏、六少夫人赵氏和四小姐胡少芬、五小姐胡少莲乔思柔就算不熟也面善,唯有一名黄衣少女和一名身穿粉红衫子的姑娘,乔思柔没见过,不免觉得奇怪。 文夫人已经是中年发福,看上去富态白净,她温和的笑了笑,“穿黄衫的那位,是我家老二媳妇娘家妹子,秦家的五姑娘;穿粉衫的那位,是老六媳妇的姨表妹,祖家的姑娘。这两个孩子一直向往北国风光,知道我们要搬到顺天府,便跟着来见识见识风土人情。”招手叫过两人,命她俩拜见乔思柔。 原来那两张生面孔确实是亲戚,一个是胡家二少夫人秦氏的妹妹,一个是六少夫人姨母家的表妹,祖姑娘。乔思柔微笑颔首,“原来是秦姑娘,祖姑娘,两个都是好的,人才出众。”狠狠夸了几句。 文夫人便道:“适才进门时,正巧遇到另外一家客人。一位夫人带着四个小姑娘,那位夫人生的极美,我都看的呆了呆,她身旁一位小姑娘和她相貌有几分相似,灵动可爱,招人喜欢……” 乔思柔眉毛弯弯,“您说的这定是我家小妹和她的宝贝小姑娘了,再也没有第二家!”文夫人和武夫人妯娌二人都笑:“是么?那可真是凑巧。令妹和令外甥女才貌出众,便是在京城也是罕见的。”乔思柔听的十分得意。 这时乔氏也带着玲珑等人到了跟前,乔思柔替文氏、武氏和乔氏相互引见过,笑咪咪拉过玲珑,“文夫人,武夫人,这便是我家小妹的爱女了,芳名玲珑。”玲珑陪笑见礼问好,此时春光正好,天气明媚,阳光下的玲珑更显得肌肤胜雪,小脸蛋好像半透明的一般,剔透可爱,文氏喜欢的不行,拉过她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笑着对乔思柔说道:“说句得罪的话,你可别生气。你这外甥女生的极好,比起你,比起令妹,都要略胜一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乔思柔不由的乐了,“我和我小妹若是比能干,我能甩她十丈远;若是比容貌,我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这份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连小妹都比不了,还敢想珑儿这孩子呢?”一连串脆生生的话说出来,众人都是掩口而笑。 文夫人和武夫人是到乔家巷做客来的,当然是逮着乔家的姑娘猛夸。乔家只有一个乔致俊,这会儿还没有跟在乔思柔身边,她们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夸奖玲珑了,这是人之常情。 玲珑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人物。 苏胜春在一旁看着玲珑,心里真是羡慕极了。这么些位雍容华贵的夫人们都喜欢玲珑、夸奖玲珑,玲珑一点儿也没害羞、胆怯,落落大方,真好。 静嘉觉得眼前这帮珠光宝气的女人们让她有些头蒙,便严肃的站着,板着一张脸,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静翕从前跟着喻老太太出门的时候,她才是备受亲友夸赞的那个人,她才是站在中间享受别的小姑娘羡慕眼光的那个人,可眼睛她却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这些贵妇人连眼角都没有向她扫过来,心中颇为受伤。 “太势利眼了。”静翕忿忿。 苏胜春眼光无意间扫过方才那位黄衣少女,眼神中已没有了倾慕之意。表妹说的对,这就是个动不动看不起人的姑娘罢了,乡下的村姑才像她那样呢。如果真是世家大族的姑娘,肯定不会随意伤害别人的。 那才叫有教养。 黄衣少女生着双黑而明亮的大眼睛,气势夺人。她瞅着文夫人和武夫人尽顾着跟乔思柔客气,把玲珑简直吹捧到了天上,不由的火色蹭蹭蹭往上蹿。这小丫头对我无礼在先,姐姐这婆婆却这般捧着她,真是不像话! 一位梳着飞仙髻、身穿银红宫花锦满绣掐金丝折枝牡丹褙子的少妇转过头,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她两眼。这少妇相貌出众,眼神凌厉,黄衣少女秦诗明虽是脾气大,也被她看的低下了头,不敢造次。 身穿粉红衫子的少女祖继英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第4章 .1|, 每进院子当中都有服侍笔墨的侍女,若是哪位诗兴大发,便可以当即挥毫泼墨。 “各位姐姐若不嫌弃,请各留诗作一首,其余随意。”乔致俊笑道:“若是胸中有沟壑,千万不可埋没了,定要大展奇才方好。诸位的诗作会誊好之后交由王夫人、文夫人等贵客品评,得了状元、榜眼、探花的,各有彩头。” “这倒有趣。”来到这丁香园的得有三四十位闺秀,听了乔致俊这话,有人颇为动心。 如果诗作的好,既得了才女之名,又可以引起王夫人、文夫人等的注意,一箭双雕。 当然也有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像徐传捷、徐传兴姐妹二人,听了乔致俊这话不过微微一笑,显然并不感兴趣。席间最尊贵的客人就是她们的母亲、伯母了,能不能赢得这些贵夫人的青目,对她俩来说,根本不值得考虑。 整个乔家巷,没有需要徐传兴和徐传捷需要取悦的人。 玲珑眼珠转了转,笑嘻嘻说道:“表姐,我觉得今日这丁香园的聚会真是又雅致又有趣,我可喜欢了。表姐,我要寻个书商,把今日诸位姐姐们的大作刊印出来,再配上美丽的图画,那本书一定很好看!当然这本书只许自己人瞧,是绝对不许外泄的。到时我每人赠送一册,表姐看好吗?” “这主意极好。”乔致俊很有兴趣。 在乔家巷赏了花、作了诗还不算,过后每人获赠诗册一份,多风雅。 玲珑这么一说,就连原本不大有兴趣作诗的静嘉也抬了抬眼皮。静嘉素来以性情恬淡自许,可是想到自己的诗作会刊印出来,心中竟也有几分雀跃。 很有意思啊。 静翕就别提了。她向有才女之名,才踏进这丁香园、乔致俊还没开口的时候,她已经盘算着要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客人当中有崇山侯府的徐氏两姐妹,还有镇远侯府的胡少芬和胡少莲,要比身份她是比不上这些侯府千金的,可若比才华,她却是信心满满。 静翕从小就是下过功夫的,她比从前的玲珑更刻苦。 苏胜春悄悄拉玲珑,“表妹,我……我不大会作诗……”玲珑淘气的笑,“我也不会呀。表姐,咱们先赏花去,这赏花游玩之后才会有诗兴,诗兴大发之后才会有传世名作诞生,对不对?”苏胜春听她这么一说,敢情这作诗不是眼下的事,还可以往后再推推,心下稍安。 虽说心下稍安,可是这诗早也是作,晚也是作,迟早是要做一首的啊。苏胜春眉头才展了展,就又皱了起来。 “等诗集印出来,诸位姐姐可以自己留着赏玩,也可以孝敬给家中长辈,岂不有趣?尤其是不在父母身边的姐姐们,若是除平安家信之外还有这么一本诗集寄回去,长辈们知道姐姐在顺天府日子过得开心惬意,定会欣慰不已。”玲珑笑吟吟补充了一句,眼光有意无意的向徐氏两姐妹瞟了一眼。 再亲近的亲戚,时常在一起和成年累月不见面,也是不一样的。像乔思柔,从前她在京城的时候,玲珑只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位姨母,回到顺天府之后,才觉得姨母非常可亲;皇后是徐传捷的姨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不错,可徐传捷若在顺天府长住,和皇后之间的情份还能像从前一样,丝毫不受影响么?未必。稳妥起见,徐传捷还是做点什么吧,让皇后能时常想起来她这远在顺天府的外甥女。 徐传兴和徐传捷姐妹两个听了玲珑这个建议,不免多看了玲珑两眼。这是乔家的外孙女吧?天真烂漫,俏皮灵动,倒也有几分难得。她说的这个诗集,倒真的可以做做,最好能做的精致有意思,到时寄回京城,也可搏皇后一笑。 众人对玲珑这个建议都有些动心,自己的诗作能刊印出来,谁不愿意?当然也有人顾虑闺阁之作不宜流传出去,倒成了外面那些轻狂男人的话柄,可玲珑很有先见之明,早在一开始就声明绝对不会外泄。如此一来,鲜少有人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快,咱们赏花去,赏完花对付首诗,然后随意玩耍。”玲珑催着苏胜春和静嘉、静翕赶紧走。 乔致俊忙道:“小表妹莫乱跑,跟着表姐。” 她还表姐做的还真是挺尽心尽责,虽然眼前有这么多客人,还惦记着要照看小表妹,不让小表妹胡乱走动。 玲珑甜甜笑着,“这园子我又不是没来过,路很熟的。表姐,我先去看看花,然后我要吃海棠花饼,还要喝海棠花茶,然后我要去荡秋千。”乔致俊笑了,“行,海棠花饼,海棠花茶,荡秋千,表姐让人替你准备好。”玲珑很觉惬意,“表姐待客热诚,我真是宾至如归啊。”谢过乔致俊,和苏胜春、静嘉、静翕等人赏花去了。 苏胜春有些胆怯,静嘉相当矜持,都不怎么和别的闺秀打招呼。玲珑和静翕却是不一样了,玲珑是乔家外孙女,自己觉得也算半个主人,那可得有个做主人的样了了,路上也好,花下也好,不拘见了哪家的姑娘,都会含笑问好,克尽地主之谊;静翕本就争强好胜,到了这一片锦绣之中,哪能多不结交几名朋友呢?她也是逢人便微微笑着,显得非常随和可亲。 丁香园中有白丁香、紫丁香,紫丁香的花气更为浓郁,白丁香的香气则是淡雅多了。玲珑行走在花海间,时不时伸手攀住枝丁香嗅一嗅,心神愉悦。 走到最中间的那进院子里,中间的堂屋中传出舒缓悠扬的古琴声,顿时让人觉得此处格外清幽。“表姐真有雅兴呀。”玲珑和苏胜春、静嘉、静翕一起到屋子里坐了坐,只见屋子右侧放着把扁圆形、伏羲式的古琴,一名白衣中年女子专注抚琴,美妙的乐曲如流水般倾泄而出,令人心旷神怡。 屋子左侧是几张老红木方桌,每张方桌旁都放有四把老红木雕花靠背椅,玲珑便和苏胜春、静嘉、静翕一起坐了,聆听琴声。 侍女殷勤送上茶水和点心。茶是今年春天才下的明前,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点心正是玲珑要求的海棠花饼,另外还有玫瑰花饼、水晶糕、猪油糕等,盛放在精巧的小瓷碟子里,小巧可爱。 徐传兴和徐传捷姐妹两人也循着琴声过来,和玲珑等人微笑致意,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 一曲既终,中年女子起身施了一礼,到一边喝茶歇息。玲珑大力拍掌叫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中年女子本已坐下要端起茶盏的,闻言微微笑了笑,站起来重又向玲珑这边躬了躬身,表示感谢。 玲珑笑问:“敢问阁下所抚的可是雷琴么?我常听宋家表哥说他有一把唐代雷琴,可是他宝贝得很,一直无缘得见。”中年女子是乔家特地从乐坊请来的知名乐师,琴抚得好,人更是淡雅如菊,她微笑道:“这确实是把雷琴,不过,是我从乐坊带过来的。”声音清透空灵,异常动听。 玲珑先是对她的声音表示很羡慕,“您的声音真好听,天籁之音。”继而有些失望,“不是我表哥那张雷琴啊。”很可惜的样子。 苏胜春不由的好奇,“表妹,你宋家表哥就是鹤庆侯府的大公子吧?他雅好琴音?”玲珑用欣赏的目光瞅了瞅苏胜春,笑容满面,“对啊,我表哥是鹤庆侯府的大公子,他性情温和宽厚,品味又高雅,很喜欢抚琴的!” 大表哥,我开始推销你了! 玲珑得意的告诉苏胜春,“我表哥很洁身自好的,知道么?他虽然生在鹤庆侯府那样的人家,性子却像乔家人,和我舅舅一样,守身自持。” 徐传兴和徐传捷姐妹两个听到玲珑在谈论她的表哥,略坐了坐,觉得不大好听下去,便款款站起身,要走。 玲珑和苏胜春说到高兴处,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们两个的动静。徐家两姐妹往外走着,路过玲珑所坐之处时,玲珑正眉飞色舞,“表姐你知道么?我大表哥学问可渊博了,什么都知道!他有一天忧心忡忡的告诉过我,宏初四年的律例当中,是禁止表兄妹成亲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禁止表兄妹成亲?徐传兴和徐传捷愕然,脚步都慢下来了。 “为什么啊?”别说苏胜春了,就算学问比较好的静嘉、静翕,也是不解。 玲珑得意洋洋,“你们全都不知道吧?我表哥知道!他说,因为当时有大臣认为血缘太近对子嗣不利,他们议来议去,所以才有了这条律例。你们听说过没有?传言太-祖皇帝深以为然,所以皇家是不赞成表兄妹成亲的。” “真的吗?”三个小姑娘都被玲珑唬住了。 连在这里议论这个问题是不是合适,都没想起来。 徐传捷姣好的面庞上颇有茫然之色,片刻之后,偕堂姐徐传兴黯然离去。 “那后来怎样了?”三个小姑娘逮着玲珑追问。 徐传捷都已经走了,玲珑兴致也就不大,嘻嘻一笑,“唉,民间这个表兄妹成亲的实在太多,挡也挡不住,后来这条律例就做废了,做废了。” 你兴冲冲的讲了这么半天,原来这条律例做废了?三个小姑娘白了玲珑一眼,都有些失望。 那方才你说的这么高兴做什么呀。 “咱们荡秋千去,好不好?”玲珑见堂姐、表姐都有悻悻之色,也觉得自己方才的做法颇有欺骗她们感情的嫌疑,忙讨好的笑着,热情建议。 小姑娘们还是很喜欢玩耍的,听说荡秋千,都点头,“好呀,荡秋千。” 静翕虽在想着做一首什么样的诗才能技惊四座,把王夫人、文夫人那样的贵人都给震住了,可这样的惊世之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她也得细细思量才行,也便欣然同意,“甚好,出去逛逛。” 她把古人关于荡秋千的诗、词想了个遍,琢磨着哪句可以借用过来,但又不露痕迹。 到了最后一进院子的秋千架旁,只见秋千架上坐的有人,正是曾讥笑过苏胜春的黄衣少女。苏胜春小脸通红,拉了拉玲珑,“咱们走吧。”静嘉也淡定的转过身,“我不爱和这样人打交道。”倒是静翕度量最大,微笑道:“和为贵,相逢一笑,不愉快的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黄衣少女,也就是秦家五姑娘了,芳名诗明,她讥讽的一笑,“喻三小姐,你想荡秋千么?想荡秋千也容易,只要你向我道歉赔罪,我便下来让给你。” 她也是个记仇的,还记得玲珑笑话她那句话、那件事。 被人称做乡下的村姑对她来说真是奇耻大辱,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了。 苏胜春小脸涨的通红,“呸!很稀罕么?一个秋千,我们便是不荡,又怎样了?”拉拉玲珑的小手,“表妹,咱们不理她。”静嘉不爱跟人争执,只鄙夷的暼了秦诗明一眼,觉得这人真是不淑女,不大方,太过小家子气。静翕却细声细气的劝解:“秦五姑娘名门淑女,必是大度的,这又何必呢?” 并没有同意道歉赔罪,不过话说的很软和。 玲珑调皮的笑了笑,说道:“既要道歉赔罪,那必是做错了什么吧?敢问秦五姑娘,我哪件事做错了,或是哪句话说错了?还请明示。” 话说的看似客气,其实咄咄逼人。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章 .1| 不对,这小丫头神情有异,分明是遇到事了。 白衣少年坐直了身子。 “承影!”他扬声叫道。 一名身长九尺有余、二十多岁、深目高鼻的男子应声出现在楼梯口,脸上没有表情,冷冰冰的。 “去看看这小丫头怎么了,不许她出事。”白衣少年指指荡出屋顶的玲珑,简短吩咐。 名叫承影的男子默默躬身,纵身下了平房,兔起鹘落,捷疾若神,转眼间便到了丁香园旁,飞身上了院墙。院中有株比墙还要高的西府海棠,他正好落在海棠树枝后面,院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院子里这会儿乱套了。承影放眼望过去,只见下面穿红着绿、衣饰鲜明的少女挤了半院子,秋千架上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被个健壮青衣侍女推得越来越高,惊恐得睁大了眼睛,连叫都不会叫了;下面两拨女人似乎在吵架,一拨人忍着怒气,“快让你的侍女停下,要不我们不客气了!”另一拨人以黄衣少女为首,不屑一顾,“她若哭叫求饶,我自然放她下来!”敢情是两拨人在赌气。 玲珑荡到高处,忽然站到海棠树枝旁站着个皮肤雪白、深目高鼻的男子,阳光照在他伟岸的身躯上,恍若天神一般,不由的瞪大了眼睛。这怎么会跑出个外国人啊?哪来的? 她本来就累得很了,这一分神,抓着绳索的手就松了松。秋千这时已荡得极高,竟然直直向天上飞去!“天呢---”下面的一众少女吓得花容失色,不少人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正常情况下这也没什么,如果胆子大,在空中翻个圈再下来就好了。还有人荡秋千就喜欢这样呢,荡到在空中翻圆圈。不过那样做当然是有前提条件的,胆子大、不恐高是不用说了,手腕还得特别有劲,不会半空中掉下来。 玲珑这半天精神紧绷,胳膊用力,已经是筋疲力尽,再加上被墙上那外国人吓了一吓,手松了,在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她头一晕,手离开了秋千索,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下面响起一片惊呼声、哭叫声,有几个胆小的姑娘直接晕倒在地上。 承影皱皱眉,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条长长的、雪白的绳索,直直抛了出去!他下手很有准头,这雪白的绳索迅速缠住玲珑的腰肢,他再手下用力,玲珑便被他用绳索带得斜斜飞了出去! 白衣少年盘腿坐在屋顶上,看到玲珑在高空中双手脱了秋千索,拧起双眉,飞身下房,往这边奔过来。他到了近前的时候,正好承影用绳索将玲珑救下,快要到地面。白衣少年身姿轻灵的扑过去,承影会意,松开了绳索。 已经离地面很近,就算白衣少年抱不住,这小丫头也不会有事的。 玲珑还在半空时便吓的闭紧了眼睛,“我要死了么,我要死了么?”谁知在空中飘飘荡荡之后,居然被人搂抱着滚了几个圈,安安生生的落到了地面上,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王小三那张精致却又显得可恶的面孔。 玲珑仰躺在地面,王小三伏在她身上,似笑非笑。 在他俩身侧,一丛丛迎春花争先恐后的开放着,枝条挺秀,花朵鹅黄,灿烂无比。 --- 承影见白衣少年扑倒了玲珑,很有眼色的飞身又上了墙,居高临下的观看。 院子里这会更热闹了,有的哭有的叫,有人在吵架,有人在劝架,还有两拨人索性动了手,乱成一团。 因为玲珑飞上半空那会儿大多数人都吓得闭上了眼睛,她是怎么消失的,便没几个看见。即便有几个胆大的一直瞧着,那会儿阳光耀眼,承影的速度又极快,顶多看见白光一闪,喻家三小姐便没影了。这个话说出来估计也没人信,况且乔致俊已赶来了,正气势汹汹的和秦诗明不依,这时候站出来说话实在是两边不讨好,索性憋到了心里,并不肯说出来。 就是真说出来,也没人能根据这个推断出玲珑去哪儿了。 乔致俊气的脸都变形了,恶狠狠扯住秦诗明的衣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乔家算计我表妹!我表妹若是回到外祖父家还被人暗算了,我们乔家以后还有脸出门见人么?你到底施的什么妖法把我表妹摄了去?快说!”她是后来才赶来的,到了这儿之后玲珑已没了人影,急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连斯文也顾不上讲究了,揪住秦诗明逼问。 苏胜春也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捉住秦诗明,口口声声让她赔表妹来。 静嘉向来不屑和人争论,只是严肃指出,“我三妹妹一坐到秋千架上,你的侍女便来强推,是何道理?”静翕比她心眼多,见四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很多,觉得这些人未必知道实情,就把前后经过一一讲了出来,“……秦五姑娘,你既让侍女强推我三妹妹,又让丫头硬拦着我们,不许我们过去救人。我跟你说了多少好话,怎么央求你的?你就是不肯高抬贵手,一定要听我三妹妹哭着叫着央求你才肯罢手。她性子倔强不肯说,你便一直叫停,是也不是?这会儿你是又出了什么新鲜招数,把我三妹妹弄到哪里去了?秦五姑娘,玩闹也要有个章法的,你玩过了,还是快把我三妹妹放出来吧。” 秦诗明怒道:“我不过是见她嚣张无礼,想要教训她一下罢了,我把她藏起来做什么?她也值得我这般大费周章?” 其实秦诗明这会儿心里也慌了。她方才硬占着秋千不起来的时候,是想跟玲珑抠抠气。后来祖继英来跟她出了个主意,“你让这小丫头上去,你不是有个力气特别大的侍女叫青青么?等那小丫头一坐上去,青青就过去推她,越荡越高,让她下不来。到时候她不吓得高声尖叫,哭着喊着求饶,才怪呢!”秦诗明大喜,可不是么,真到了那时候,还愁这小丫头不出乖露丑?遂欣然下来,让出了秋千架。 她原本想着玲珑荡的高了,怕了,一则会出个大丑,丢个大人,自己也算报了一箭之仇;二则玲珑定会哭叫讨饶,自己心里这口恶气也就出净了。她想的挺美,谁知玲珑年纪虽小,性情却高傲,不管荡得多高,硬是一声不出。玲珑越是倔,她越是发狠,“再高点儿!”最后闹到了这个地步。 到了这时候,她心里一般也是怕了。 如果只是让玲珑出了个丑,丢了个人,就算乔家后来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小女孩儿之间玩闹得过火了些而已。乔府尹在京城为官时就是出了名的宽厚,郑氏和乔思柔也一向有贤惠之名。这样的人家,别人和他家外甥女开玩笑过了火,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如何的。 越是“好人”,越容易对付。俗话说的好,“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得罪一个小人”,在秦诗明心目当中,乔府尹、郑氏、乔思柔等人,正是所谓的君子,可以得罪的人。 徐传兴和徐传捷姐妹两上也在场,徐传捷蹙眉道:“秦五姑娘,我和我堂姐离的近,过来的最早。我姐妹二人也曾良言劝过你许久,是也不是?秦五姑娘,奈何你根本不听。” 徐传捷这会儿真是后悔了。 她父亲徐孝和是军中实权都督,母亲是皇后的姐姐,她自幼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除了吃穿用度异于常人之外,她还有几名会功夫的侍女,“用不着最好,防个万一。”她父母把这几名侍女带到她身边时,是这么跟她说的。 方才徐传捷是心里犹豫,觉得姑娘之间闹气,劝一劝也就是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撕破脸皮,谁知后来会有了这个变故呢?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徐传捷就不顾忌镇远侯府的面子,直接跟秦诗明动手了。 “多可爱的小姑娘呀。”徐传捷想起笑容明媚天真的玲珑,心里难过,很是自责。 一阵大风吹过,承影站在墙上,微微咪起眼睛。他往迎春花丛边瞅了瞅,见王三郎和那小丫头情状亲密,低头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件暗器,手一扬,打向斜对面那黑色的大门。 这进院子也是有正房的,不过房门没有开。承影的暗器打过去,屋门就开了。 乔致俊抓住秦诗明逼问玲珑的下落,秦诗明哪里说得上来?乔致俊再三逼问也没听着名实话,焦燥起来,“小表妹不见了,我怎么跟小姑姑交代?怎么跟母亲、大姑姑交待?”指着秦诗明厉声喝道:“你既如此,休怪我不客气了!”叫过一名侍女,“银杏,你去告诉各位夫人和我母亲、大姑母,快去!”银杏忙答应了要去,乔致俊又叫住她嘱咐了一句,“休叫我小姑母知道了,懂么?”银杏会意,“是,婢子一定瞒着二姑奶奶。”曲曲膝,一阵风似的走了。 事情如果在这时候打住,还可以算是姑娘家置气。闹到各位夫人面前,可就不是小事了,秦诗明变了脸。 她向四周瞅了瞅,好像在找什么人。身穿粉红衫子的祖继英不动声色躲到了别人身后,有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秦诗明张望了一圈,没找到人,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这些少女当中身份地位最超然的是徐传兴、徐传捷姐妹,秦诗明无奈之下,向徐氏姐妹投去求助的目光。 徐传兴转过身去装做欣赏身旁的海棠花,徐传捷小脸一板,没理她。方才我怎么跟你商量的?这会儿你后悔了、害怕了?自己去跟各位夫人解释吧。哼,今后你这恶毒名声传出来,我看你还怎么出门见人! 只是,喻家那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到底去哪儿了?徐传捷忧心忡忡。 等郑氏、乔思柔和王夫人、文夫人等人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乔致俊眼睛都哭肿了,苏胜春和静嘉、静翕也好不到哪去,一脸仓惶。 “玲珑呢?”乔思柔厉亏问道。 “问她!”乔致俊哭着指秦诗明,“这人好不恶毒,她不知使了什么妖法,不知把小表妹弄到哪里去了!” 乔致俊扑到母亲郑氏的怀里哀哀痛哭起来。 郑氏知道乔致俊也是个好强的性子,今天丁香园的事是全交给她的,小表妹在丁香园出了岔子,她一个是伤心,再一个是脸上过不去,哪能受得了?心疼的揽过她,柔声安慰,“秦五姑娘大家子出身,不过是和你小表妹闹着玩罢了,哪会真把她怎样呢?”安慰着女儿,抬起头,客客气气道:“寒舍招待不周,慢待秦五姑娘了。只是稚子无辜,还请秦五姑娘放过玲珑这孩子,她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向秦五姑娘赔罪,如何?” 文夫人脸通红,“郑夫人,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她带来的亲戚在乔家算计乔家的客人,这已是无理之至。算计的人还是乔家的外孙女、心肝宝贝,这是打算让乔家以后恨上胡家、老死不相往来么? 文夫人旁边一位身穿银红褙子的少妇脸色变了几变,冲到秦诗明身旁,一记凌厉的耳光甩到她脸上,“你究竟是我妹妹,还是我仇人?快说,你把喻家小姑娘藏哪儿了?” “姐,你打我?”秦诗明捧着*辣的脸颊,愕然。 承影站在墙上,越看越觉无聊。 他向迎春花丛处张望了下,默默想了会儿心事,飞身下了墙。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章 .1|,37章 王三郎低低的笑了笑,“那就改天吧。小铃铛,我很有耐性的,不着急。”身子向右侧了侧,坐在玲珑身边。 玲珑身上没了王小三这条硬被子,松快不少,也高兴的坐起来,“三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咦,这是我舅舅家啊。”四处张望过后,不禁有些迷惘。这明明是乔家的后园,王小三怎会在这里? 王三郎漫不经心的说道:“周王在你舅舅家做客,我闲来无事,和他一起来逛逛。” “哦,这样。”玲珑殷勤的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认得丁香园外面的景色,认得不远处那株西府海棠探出墙头的便是丁香园。可是,我怎么才能回去呢?大声喊叫就可以,可是身边有个王小三…… 不行,我得把王小三支走。支走他,我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去了。 我娘一定很担心,还有姨母和舅母、表姐、堂姐她们,我得快点回去。 “三哥哥,你和朋友一起来的,对不对?”她陪着笑脸,谄媚极了,“我不用人陪,你现在便回去吧,好不好?特立独行不大得人心呀,和朋友一起来了却把人家甩开,很不好的。”想把王小三糊弄走。 王三郎闲闲的,“我不爱回。” 玲珑见他一幅“我若不爱回便不回,谁也奈何我不得”的样子,不由的有些下气。唉,王小三还是很有侠义之心、很爱帮人的,就是有点没眼色,不知什么时候该离开。 一个人若是在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才是招人喜欢的,知道不? “小铃铛,陪我聊聊天。”王三郎伸手攀住一枝金黄的迎春花嗅了嗅,语气淡然的命令。 “行吧。”玲珑认命的低下头。 仔细想一想,才被人从空中救下,马上就想撵人走,似乎也有些不厚道? 聊就聊呗,陪他聊十块钱的。 玲珑兴奋的伸手拍了拍手,“哎,我告诉你,我今天做了件好事,在给我大表哥做媒。”得意洋洋把自己怎么忽悠徐传捷的话说了说,“……我虽然对她所知不多,并不了解她的心意。可她这么大老远的从京城过来,若说她对她表哥周王殿下没有一点意思,我是不信的。所以呀,我先说皇家不赞成表兄妹成亲,打消她的幻想……” 玲珑正说得高兴,王三郎奇怪的看过来,“你怎知皇家是这样的?” “我当然不知道呀。”玲珑折下一小枝迎春花拿在手中,笑嘻嘻,“所以,我在那些话前面加了两个字,‘传言’。” 传言皇家是不赞成的。谁还会来跟我计较传言不成? 春天的风中总是带着香气的,玲珑深深嗅了一口春风中的花香,惬意咪起眼睛。 太有成就感了。先打消徐传捷对周王的幻想,再说宋长青的洁身自好、品行出众,不信小姑娘不动心! 王三郎无语看了她半晌,懒散的倚在迎春花枝旁。 美人总是显得格外轻盈,好像没份量似的,王小三白衣飘飘倚着枝迎春花,好像那柔嫩的枝条便能轻住他,便能承受他的体重。 玲珑着迷的多看了两眼。唉,其实王小三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多看几眼不吃亏的,和他聊天也蛮有意思。不过,我娘在等我…… “也不知吵得怎样了。”玲珑冲丁香园张望了几眼,小声嘀咕。 “死不了人。”王三郎浑不放在心上。 玲珑眼珠滴溜溜转了好几转,计上心来,兴致勃勃的邀请,“三哥哥,咱们来打个赌好不好?三哥哥把我从丁香园救出来,有没有法子再把我原封不动的放回丁香园啊?若能,那三哥哥真是太神奇了!” 用起激将法。 “若我赢了,彩头是什么?”王三郎懒洋洋的问道。 “笑话,一大箩筐笑话。”玲珑信誓旦旦,“三哥哥,你们太原王家那么那么有钱,我送你财物你一定不稀罕,对不对?你和周王殿下都很要好了,一定也不缺权势,不缺官场上的照应。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大爱笑,我搜罗一堆笑话给你,你一定喜欢!” 王三郎浅浅淡淡的笑起来,“一箩筐,谁还稀罕?” 天空澄净深邃,他的声音正如同这睛朗的天空一般,穿透感极强,听上去和谐自然,惬意舒适。 太阳真好,晒得我懒洋洋的;王小三的声音真好听,听得我醉熏熏的;玲珑坐在这里,真有点不想走了。要不是丁香园中吵闹的声音传了过来,玲珑可能真愿意多陪他坐一会儿。 “三哥哥,打赌打赌。”她伸出小手拉住王三郎,笑吟吟,“咱们便赌三哥哥能不能安安生生、悄没声息的把我送回丁香园。若三哥哥赢了,我想一百个笑话出来,抄在一张一张的小纸条上,三哥哥每天看一条,好不好?或者,三哥哥可命人把这些笑话贴在茶室、净房、书房,闲来无事之时,便随意瞅上一眼,笑上一笑。” “不过,也不能看得太多哟。”她一幅慎重其事的模样,“如果看得太多,可能会有严重后果。三哥哥肯定听说过,‘笑一笑,十年少’,如果三哥哥笑的太多,岂不是会变成小娃娃了?故此,笑话可以有,但不可太多,请尽量克制。” 孩子般稚气娇嫩的面孔,偏要摆出幅大人样子,装严肃扮庄重,看着可笑之极。 王三郎终是被她逗的笑了,施施然站起身,“跟我来。” “好呀好呀。”玲珑雀跃,颠儿颠儿的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王三郎才走出迎春花丛,承影便走过来,躬身施礼,道:“屋后有两个西洋式的落地玻璃窗,属下看了,可以进去。” 玲珑恍然,“对,这屋子里有专门安有玻璃窗的。” 丁香园后面是荷花池,为了夏天赏荷花,最后一间屋子便设了两个落地玻璃窗。也正因为这个,担心闺秀们或许会被人看到,才把这最后一间屋子关了,并没有打算做今日待客之用。 “如果从这玻璃窗进去,就能到屋里……”玲珑歪头想了想,“可是,屋门是锁着的啊。” 王三郎并不理会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承影简洁的说道:“屋门我打开了。” “哦。”玲珑傻呼呼的点头。 是了,对一个高手来说,打开屋门算个什么事呢。 承影已经很善解人意的把玻璃窗打开了,玲珑可以从这里进去。这间屋子很大,进去之后可以先装着在屋角昏倒,再晃晃悠悠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出去,便万事大吉了。 “三哥哥真厉害,你赢了,我输的心服口服!”玲珑卖力的给王三郎灌迷汤,“三哥哥,回家我便写小笑话去,至少给你写一百条!保管好笑!” “也不用太好笑了。”王三郎低头看她,眼中隐隐有笑意,“否则,我真变成小娃娃,到哪说理去?” 王小三你也会说笑话了!玲珑不禁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佩服之极。 你有颜,有钱,有权,现在还学会说笑话了!王小三,你完美得让我嫉妒啊。 被小铃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王三郎也不懒散了,很勤快的伸出手,替玲珑把鬓角的一颗小草摘下。 刚才玲珑在外面滚了几滚,还是留有痕迹的。 玲珑大为感动,看着王小三,笑的很傻。 她这笑容傻的令人不忍直视,王三郎矜持的转过身,飘然远去。 承影也紧接着便消失不见了。 “高手啊。”玲珑望着承影消失的那个方向,羡慕不已。 她从玻璃窗进去之后,先把窗子关严实了,然后忖度了下屋里的地形,“撞开屋门飞进来,我应该会到哪里呢?”拣了个她认为合适的地方倒下。 外面传过来响亮的打耳光声,玲珑一激灵。秦诗明倒霉了啊?活该。女孩儿间赌个气没什么,用这种法子就过份了。如果是个胆小的姑娘,一个不小心从秋千上摔下来,很可能会出人命的好吗?今天如果没有王小三,其实我也很危险,说不定就呜呼了。秦诗明小姐,你这玩笑开的太大了,简直视人命如草芥。 玲珑估摸着差不多了,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摸着屋里一根柱子,晃晃悠悠的往门口走去。 她摇摇摆摆到了屋门口,扶着门框停下了,好像站不稳,又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走。 “表妹!表妹!”苏胜春眼尖,最先看见她。 “玲珑!”乔思柔、郑氏、乔致俊等人也往这边看过来。 玲珑疲惫的笑了笑,往前迈了两步,倒在快步过来的乔思柔怀里。 “你这傻孩子!”乔思柔含泪责备,“事急从权,好汉不吃眼前亏,那个时候你便是说几句软和话又如何?总好过受这番惊吓!珑儿,姨母快被你吓死了。” 抱住玲珑,流下泪来。 王夫人、文夫人、徐氏姐妹等也都过来了,一脸关切。 玲珑仰起小脸,天真说道:“如果珑儿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不论何时何地,自该道歉赔罪,这叫勇气。可是若珑儿没错,那不管处境如何险恶,都是不能低头的。莫说荡荡秋千,便是有谁拿把刀放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肯屈服。这叫风骨。” 天气晴好,春光明媚。阳光照在她小小的、精致的脸蛋上,面目间被笼上层淡淡的金色,平添许多庄严、圣洁之感。 玲珑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纷纷赞叹,连王夫人都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这是乔家的外孙女吧?不是说她父祖皆为隐逸之士么,可她说起场面话来,却是如此在行。   ☆、第4章 .1|,38章 会说冠冕堂皇的话,会在适当的场合说冠冕堂皇的话,这本是官员的本领,有不少官员家眷也很擅长。喻家小姑娘这位隐士的女儿竟也精于此道,还真是让人想不到。 “令妹很会教养女儿。”王夫人笑道。 “极是,令妹真会教孩子。”文夫人等也衷心的附合。 玲珑生的玉雪可爱,行事做派又这般落落大方,她们哪会不欣赏呢?便是不冲着乔家的面子心里也是喜欢的。这番夸奖倒不完全是面子情,很有几分真心。 “珑儿,你怎会在这里?”乔思柔惊魂甫定,不解的指指堂屋方向。 玲珑疲倦的笑了笑,“姨母,我现如今头还有些昏呢,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才上了秋千架就有人在背后下死力气推我,我在空中荡啊荡,荡啊荡,总也停不下来,一开始我只是害怕,后来头就昏了,手也松了……” 文夫人、武夫人等人脸上都露出羞惭之意,秦诗明的姐姐、二少夫人秦氏更是恶狠狠瞪了秦诗明一眼,恨不得再冲上去给她几记耳光。秦诗明你是头猪啊,你要和这小姑娘置气,什么法子不能想,竟用这么笨、这么明显的!做坏事竟然堂而皇之的做到明处,你……你干脆笨死算了! 秦诗明本是位带着野性的美人,性子很不好,可这会儿王夫人、文夫人等长辈都在,她再嚣张也不敢当着这些人的面胡乱说话、放肆无礼,只好低头不语,暗暗的咬碎了银牙。 在场的众人有早就过来、对此事略知一二的,也有才匆匆到场,还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玲珑这么一说,不管是早来的还是刚到的,也就都明白了:敢情是有人使坏,等这小姑娘上了秋千架就用力推,把她推上高空,不许她停下来。这可真够坏的啊,小姑娘家荡秋千就是玩,又不是耍杂技,你这么作弄她不得把她吓着么?后来竟一直弄到小姑娘头昏了、手松了、出事了,这可真是太过嚣张胆大,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下得了手?”一位人到中年、面相敦厚的夫人怜爱看着玲珑,叹道。 她是顺天府辖下一名县令的妻子,既到乔家做客,当然是向着乔家说话的。至于镇远侯府胡家,那是她这辈子也没打过交道的人家,文夫人等面子上过不过得去,她可管不着。 “是啊,怎么下得了手?”她身边的几位太太都是附合。 文夫人、武夫人脸上真是火辣辣的。 因是镇远侯府的亲戚闯出来的祸事,文夫人这位镇远侯府世子夫人于情于理都不能装糊涂,应该站出来说句话,对乔家、喻家有个交待。可是她要给个适当的交待也挺难的:秦诗明不是胡家的人,也不是寄养在胡家的穷亲戚,秦诗明的爹任益州将军,奉命守卫剑南道,也是位大名鼎鼎的实权人物,秦诗明是其爱女,文夫人还真没办法随意发落。可是喻家小姑娘经历了这么番危险,死里逃生,要是镇远侯府只轻飘飘的说声对不住,然后没下文了,那也太不地道了吧。没这么办事的。所以,文夫人最后肯定是要有个交待的,这个交待到底是什么,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是做了不了决定。 秦诗明不是她家的人。 玲珑伏在乔思柔怀里歇息片刻,又抬起头,白皙小脸上努力绽开一个笑容,“秋千荡得越来越高,就要到天上去了,我心里害怕,姨母,我真的很害怕……” 她明明想哭,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乔思柔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温柔轻拍她的背,“乖孩子,好了,如今已是好了,莫怕,莫怕。” 玲珑忍着眼泪,笑道:“姨母,我魂魄都快被吓没了,接下来的事我就记不得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那里了。”伸手指了指堂屋的一角。 乔思柔顺着玲珑的手指看了看,潸然泪下,“可怜的孩子!你是从天上掉下来,撞开屋门,一直被撞到了墙角!” 王夫人等往里看了看,也是恻然。徐传捷温柔问着玲珑,“小妹妹,你身上、背上可疼么?”玲珑很乖巧,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脸,“谢谢徐姐姐这么关心我。我没事,虽然身上有些疼痛,可是比起在天上飞已经很好了呀。徐姐姐你不知道,能挨着地真是很好很好的,太踏实了!” 徐传捷眼圈红了红,“好可怜。” 被撞到地上、身上疼痛还说已经很好很好了,可见方才受了多大惊吓。也是,秋千都直直的往天上飞去了,换了是谁会不惊恐万分呢? 乔思柔紧张起来,扶起玲珑上下观看,“珑儿你头上很疼么?哪里疼?”郑氏也关切的打量,“珑儿,若是身上疼,千万莫忍着,要告诉我们。”乔致俊眼里噙着一包泪水,哭着说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疼才怪呢。”又伏到郑氏怀里哭。苏胜春胆子不大,本来怯怯的站在一边,这会儿也壮着胆子过来,拉着玲珑的衣襟哭起来了,“小表妹你一定很疼很疼,对不对?表姐想替你……”静嘉是不屑这般哭哭啼啼的,板着脸质问了秦诗明一句,“秦五姑娘你一意孤行,觉得惭愧么?”静翕比她还斯文些,客气的请教,“秦五姑娘心里有多恨我三妹妹,大家都是知道的。此时我三妹妹身上受伤,疼痛难忍,秦五姑娘知道了,心里定是痛快的很吧?”秦诗明猛的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眼中燃烧着的怒火好像要把人点燃了,静嘉不由的摇头,“事到如今,尚不知悔改。”静翕从没见过这样的野性子,为她目光所摄,竟后退了两步,惹得秦诗明一声冷笑,鄙视之意,显露无疑。 旁边好似传来讥笑声,“同样是喻家的姑娘,这二姑娘可比三姑娘差远了。三姑娘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二姑娘被秦诗明这草包瞪上两眼,就吓得后退了。” 静翕心中这个懊丧,就别提了。她瞪她的,我害怕什么,后退什么?我这一后退,心中的胆怯显露无疑,就算我诗做的再有意境,也不会有人赞美我这才女的! 静翕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为自己的后退而沮丧,也后悔自己为玲珑出头。“我若不为三妹妹出头说话,也就不会有这个失误了啊。”她思来想去,后悔这个后悔那个,暗暗怪过玲珑,也因此恨上了秦诗明。 是秦诗明害她出丑的。 徐传捷柔声道:“乔夫人,喻家小妹妹怕是身上有伤,还是快请大夫来瞧瞧较为妥当,您说呢?”乔思柔点头,“你想的周到。”一迭声的命人请大夫,又命人给玲珑收拾出歇息之处。乔家的侍女忙活开了。 玲珑瞅着这个阵仗挺大的,不大好意思,嘻嘻笑了笑,“姨母,舅母,我没什么事的,别这么兴师动众的,我担当不起。还有,千万莫闹的大了,让我娘知道,会吓着的。” “这孩子多懂事!自己都被吓成这样了,还担心兴师动众,担心让母亲担心。”王夫人等都是感叹。 玲珑被夸得飘飘然。 她一飘飘然,决定好人做到底,诚恳的看向秦诗明,“秦五姑娘性子爽直,她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罢了。此时想来她已后悔了,姨母,舅母,各位夫人,请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责备她。” 乔致俊、苏胜春、静嘉等人诧异的看着玲珑,心中惊骇莫明。不要责备秦诗明?小命快呜呼了,还不要责备她?玲珑你……这会儿是不是…… 玲珑偷眼瞅了瞅表姐们、堂姐们,心中得意。你们准是以为我脑子坏掉了,对不对?才不是呢。我就说这么一句表现我宽宏大量不记仇的话,然后我就要……嘻嘻。 玲珑说过那番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软软的倒在乔思柔怀里,闭上了眼睛。 “珑儿,珑儿!”乔思柔惊呼。 郑氏也瞧着不对,吓了一跳,“孩子这是怎么了?昏过去了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命人把玲珑扶往厢房歇息,又催大夫快些过来。 情形很有些慌乱。 徐传捷凝神想了想,自动请缨,“郑夫人,乔夫人,两位是主人家,还有许多事要料理,喻家小妹妹由我照看,如何?我虽不才,到底比乔姑娘、喻家两位姑娘年长些,若论照看人,总是比她们要强。”乔思柔和郑氏都反对,“你是客人,哪里劳烦客人的?”徐传捷微笑,“彼此世交,何出此言。”乔思柔和郑氏见她诚恳,也乐的依她,“如此,有劳了。” 她俩确实没法在玲珑身边久留。做主人的把一院子的客人扔下不理,确实不像话。 乔致俊原本也算能干,可一遇到事就显出孩子本色了。苏胜春和静嘉、静翕更别提,年龄更小,更靠不住。徐传捷就比这几个人强多了,从容镇静,做事有条不紊,把玲珑交给她照看,乔思柔和郑氏也放心。 徐传捷可不是普通的闺秀,她是皇后亲自教养出来的姑娘。 大夫来为玲珑看过,沉吟许久,“若看脉相,小姑娘是没什么的。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吃两贴药安安神。”开出了药方。乔思柔和郑氏知道玲珑无事,便拜托给徐传捷,出去招呼客人了。 “哎,徐姐姐。”玲珑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喜滋滋的看着徐传捷笑。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章 .1|,39章 这是间丁香园中的厢房,布置得清雅洁净。玲珑往房里看了看,见有四五名侍女在,便叫过两个年纪大的吩咐,“去跟我娘说一声,就说我玩的累了,在丁香园小憩,烦她取两方新手帕给我。”两名侍女眼瞅着玲珑小脸蛋白里透粉,眼神清明,神情活泼,便笑着答应,“是,表小姐。”去跟乔氏要新手帕去了。 剩下的三名侍女年纪略小,玲珑命她们到外间守着,“我叫你们再进来。”侍女答应了,把茶点准备好,退到了外间。 玲珑亲热看着徐传捷,调皮的扬眉,“徐姐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来说说私房话好么?徐姐姐你点头,这是答应我么?我很爱胡说八道的,徐姐姐会不会嫌弃我?真的不会么?嘻嘻,那我可就当真了呀。” 玲珑絮絮叼叼说起她素日在家中如何顽皮淘气,徐传捷微笑听着,颇觉好笑。 喻家父祖虽然都不出仕,这位玲珑小姑娘却真的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好不自在。 “我家是很好的,我舅舅家也是很好的,可惜姨母家不大好。”玲珑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我宋家两个表哥蛮可怜的,有一堆庶母,家里人一多事情就多,我听着就麻烦的很。有一回我说同情大表哥、二表哥,大表哥很认真的告诉我,他以后若成家娶妻,会像舅舅一样,像我爹爹一样,不会跟宋家姨父学。徐姐姐,我更觉得他可怜了,小小年纪,便要想得这般深远。” 徐传捷更觉好笑,“你才是小小年纪好不好,还说别人呢。” 玲珑嘻嘻笑,“我不小啦。徐姐姐,我去年冬天过了十岁生日,是大姑娘啦。” 徐传捷微笑,“再过五年吧。等你过了十五岁生日,行过及笄之礼,那便真的是大姑娘了。” “嗯。”玲珑乖巧的点头。 徐传捷沉默下来,失神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玲珑很知趣,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没有打扰她。 “小妹妹你说,万一将来谁和你姨母一样也遇上位燕云卿,岂不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徐传捷幽幽道:“唉,咱们身为女子,无奈之处实在太多了。” 玲珑诧异的睁开眼,“身为男子,一样也有许多无奈之处的。徐姐姐,若换了是我,我可不会坐在家里干等着,我会亲自去拜访燕云卿,诚恳的告诉她,她父亲燕大人耿直一生,我不能让她屈居为侧室,令已故的燕大人蒙羞。我会把正室的位子让出来,成全她和宋家二公子的一片痴情。” 徐传捷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听了玲珑的话,不禁呆了呆,道:“若这样真能逼走燕云卿,还算幸事;可若是一个不小心成了真,那岂不是很吃亏?” “怎么可能成真?”玲珑不屑的一笑,“燕云卿靠的无非是个好名声,她真逼得已经没了婚约的原未婚夫之妻自请下堂,好名声还可能在么?恐怕她会名誉扫地吧。” 中国所谓的好名声往往是和忍耐、牺牲联系在一起的,一旦某人成了既得利益者,和好名声关连就不大。燕云卿要是真敢接受乔思柔让出来的正室之位,她会人神共愤,那是毫无疑问的。到时候原本支持她的士子们大概会一齐吟诵,“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斥责燕云卿是伪君子。不对,伪淑女。 宋家也不可能答应。老鹤庆侯和太夫人就算再喜欢燕云卿,也不可能不顾虑宋长青、宋长春这两个孙子,再说还有乔家呢,当乔思齐是摆设不成?妹夫家要纳个二房,他这做舅兄的可能不便多说多话,若是让妹夫和妹妹和离另娶,那是多大的事,谁忍得了。 “可是……”徐传捷面有犹豫之色。 玲珑仿佛能预知她要说什么,抬起小手止住她,老气横秋的说道:“休要提什么娥黄女英的老话。就算娥黄女英,也是一为正,一为侧,没有并为妻室的道理。《列女传》有记载,‘娥皇为后,女英为妃’,徐姐姐,咱们历来是一夫一妻,从来没有改变过。” “如此。”徐传捷不由的笑了。 唉,小孩儿说大人话,怎么看怎么可乐。 今天怎会跟个小妹妹说起心事来了?徐传捷回想了下,自己也觉不可思议。 “我大表哥很英俊的呀。”玲珑小声嘟囔了一句,说完后偷眼瞧了瞧徐传捷,好像怕徐传捷会打她似的,翻过身,闭着眼睛睡着了。 徐传捷想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的,又是恼,又是气,又觉好笑。 她坐在玲珑床边静静想着心事,面目柔和,玲珑又偷偷看了她几眼,然后,真的睡着了。 春天人本来就容易犯困,更何况她今天这通折腾,实在太耗体力了。 人太累的时候睡相容易不好,得天独厚的玲珑小姑娘也不例外,睡梦中嘴角流出了晶莹的口水。徐传捷无意间看在眼中,心中生怜爱之意,她再鬼灵精也只是个孩子呢,睡相娇憨,毫不设防。 玲珑一觉睡醒,已是半下午了。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乔氏、乔思柔、郑氏等人都在床前坐着,乔致俊、苏胜春和静嘉、静翕则在窗前一张方桌旁或坐或立,时不时的往她这里看上两眼。玲珑眼睛眨了眨,坐起身,嘻嘻笑,“这可当不起,放着这么多客人在,大家都来陪着我,实在当不起呀。”乔思柔见她和往日一样活泼,爱怜的笑,“傻孩子,客人都已经送走了啊。” 乔氏含着一包眼泪坐到床上,拉着玲珑的小手仔细打量,“珑儿你怎样了?娘听说后,真是吓也吓死了!”方才乔思柔和郑氏一直瞒着她,大夫给看过之后,知道玲珑无事,也就如实说给她了。毕竟苏胜春、静嘉、静翕都知道,又是小孩子家,以后难免一个不谨慎就会说出来,瞒也瞒不住的。 玲珑忙探出自己的小脸蛋给她看,“娘您瞅瞅,是不是白里透粉,娇艳欲滴?”又伸出手给她看,“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白皙纤细,毫发无伤?”见乔氏还是一脸忧色,笑嘻嘻道:“要不,您让姨母和舅母出去,我脱光了让您瞅瞅,成不成?”她神色俏皮,乔思柔和郑氏虽是还担着心,也被她逗笑了,就连乔氏也露出了笑脸。 一个人有事没事,光说不行,大眼一看也能看个七七八八。玲珑脸色好,眼神灵动明快,这是装不出来的。 苏胜春忙过来看玲珑,“表妹,都是因为我,要不你也不会这样。”她当然记得是因为要替自己出气玲珑才得罪了秦诗明,招来这场祸事,心里很过意不去。玲珑笑了笑,“不是这样的,表姐,有些人特别奇怪,就爱惹事生非,这是没办法的。”安慰了苏胜春几句。 乔致俊很生气,“小表妹,文夫人和武夫人虽没说怎生处置那个秦诗明,可她们一再道歉,好话说了无数。依我看,这秦诗明没有好下场!” 她本来是兴致勃勃要充当乔家小主人的,结果却被秦诗明搅散了丁香园的玩乐,心里对秦诗明实在厌恶极了。当然了,小表妹在外祖父家遇险,也让她既心疼又觉难堪。 “对,她没有好下场!”苏胜春大力赞成。 静嘉此时已镇静下来,还和往常一样,轻易不开金口。静翕斯文说道:“文夫人虽不好处置,总会写信给秦家吧?秦家却不好放任自家女孩儿的,一定有个说法。” 玲珑不在意的笑,“随她去吧。这个人,估计咱们再也见不着了。” 镇远侯府不可能再把秦诗明留在顺天府,就算真留在顺天府也不可能再带她出来。咱们以后见不着她。既见不着,管她怎样呢。秦诗明落不着好处,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一个心肠恶毒的名声她是跑不了的,有了这名声,秦诗明小姐的前途很不光明。不过,那是她自己的事了,玲珑不关心。 玲珑抽了个空,拉住姨母说了会儿把悄悄话,把自己和徐传捷的对话拣要紧的说了说。乔思柔愣了半天,“小妹这是怎么养的孩子?珑儿,你怎恁地伶俐?”玲珑乐的合不拢嘴,“哪里哪里,我不过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罢了,姨母过奖,过奖。”嘴里说着谦虚的话,却已经是眉飞色舞了。 玲珑因为受了这场惊,在乔家巷是受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没完没了的问候,回到喻家之后又被父母、哥哥、祖父祖母、叔叔婶婶等人关怀了好几天,惹来无限怜惜----这是后话了。 夜深之后,喻家一片静寂。 喻家并不交结官场,也极少其他的应酬,入夜之后,灯火就全熄了。青砖甬路上,只偶尔有巡夜的家丁、婆子提着灯笼路过。   ☆、第4章 .1|,40章 家丁是身材健壮之人,并没什么高深的武功,走路的脚步声就很重。两个家丁离的还远,屋里的黑衣人就觉察到不对,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顺势藏到一个高高的书架后面。两名家丁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只见书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半丝声响也无,不由的笑了,“方才是眼花了吧?”“我看也是,这太平世界的,哪有贼敢明目张胆的来咱家偷东西?”在门前站了站,慢悠悠的走了。 屋里的黑衣人等这两名家丁走远了,重又轻手轻脚走出来,打亮火折,在喻大爷的书桌上、抽屉中到处翻看。微弱的火光下,但见他一双纤长的手指迅速又有条不紊,他翻过的书信、笔记等,依旧保持原状,不会有人看出来。 终于在左侧一个小小的抽屉中找到封笔迹略显稚嫩的书信,黑衣人大致看了看,眼中闪过丝喜悦光茫。成了,总算找到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他目光在自己方才拿到书信的地方停留了片刻,装好书信,转身到了门口。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见没有任何异象,推门走了出来,带好门,纵身上了屋顶。 他身体轻灵,几个起跃便到了一个平房的屋顶。这平房再往前是一个小竹林。穿过这个小竹林,经过一个偏僻的小院子,便是喻家的西门了。 静寂夜色中,另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从对面的屋顶上一纵即逝。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大奇,“这是什么人,深夜来到喻家,所为何事?”飞身下来,想要探查个究竟。 对面的黑衣人也觉察到不对,蓦地停下,站在了屋顶。 他身材高大,身穿黑色夜行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黝黑双目,如寒星般清寂而明亮。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同时出了手! 对,是出手。两人背上都背有宝剑,但是顾忌到身在喻家,不想弄出声响来,都没有拨剑,赤手相搏。 两人出掌都很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过了数十招。 “前面好像有声音。”“对,有声音。”巡夜的家丁往这边走过来了。 两人均是耳聪目明,很有默契的退向竹林。家丁奔过来的时候,只见空荡荡的道路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今天晚上怎么有点邪性。”“就是,邪性。”两个家丁嘟囔了几句,提着灯笼,往东边去了。 竹林边,两个黑衣人面对面站着,默默无语,好像在用眼神交战。 “不是自己的东西,休要惦记。”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慢慢开了口,目光炯炯,声音威严。 黑衣人呆了呆。难不成你知道我是奉命前来偷信的,才会这么说? “我不过是借来看一看。”良久,他淡淡道。 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哼了一声,用训斥的口吻说道:“莫起贪念!这世间因为贪念枉送了性命的,还少么?你好自为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完,他纵身跃起,轻捷的上了屋顶,眨眼间已不见了踪影。 “你不贪?你偷偷摸摸来喻家做甚?”黑衣人不由的嗤之以鼻。 黑衣人不敢久留,穿过竹林,穿过一个偏僻的小院子,从喻家西门的院墙跳出来,飘然远去。 他来到城北一个深宅大院。 “属下幸不辱命。”单膝跪在珠帘前,恭敬的把信呈上去。 珠帘后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把信接了过去,转呈给锦榻上一名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漫不经心的接过去,打开一瞧,信纸是讲究的五色笺,很漂亮,笺上的字迹虽还稚嫩,却已颇有几分功力,法度严谨中又透着灵动飞扬,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来说,真算得上一笔好字了。她先是热情的打招呼、谄媚的道谢,然后便绘声绘色的讲起笑话,非常勇于自嘲,“我小时候学过二胡,你知道么?自以为学的很好,可是全家人都不欣赏,我一拉二胡,他们一个个有多远躲多远,好像耳朵被污染了一样!实在没法子,我出门闲逛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个要饭的在拉二胡乞讨,便跟那要饭的说了许多好话,他答应了,我兴滴滴的替他拉了半天……” 白衣少年仿佛看到那傻呼呼的小丫头笑嘻嘻盘腿坐在路边拉二胡,身边放着个盘子,等着路过的人往里边扔赏钱…… “行啊小铃铛,值得我专程差人去一趟你家。”白衣少年微微一笑。 他把信看过一遍,淡淡的吩咐:“送回去,放回原处。” 一名身穿玉色衫子的少女躬身答应,自他手中接过信,掀开珠帘走出来,冷声道:“立即送回去,放回原处,一定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许被人看出来,知道么?” 黑衣人恭敬的答应,“是,属下尊命!” 他犹豫了下,决定还是把在喻家遇到另一名黑衣人的事说出来----虽然他没打赢,没占上风,也没探到对方是什么人,可如实说了,总比隐瞒不报的要好。 他伸出双手接过信,低声把另外有人夜探喻家的事说了,“……属下惭愧,没探出来他是去做什么的,连他的武功路数也没摸清楚。此人身量高大,轻功却是绝佳,掌法精奇多变,看不出师承来历。” 少女脸色凝重,把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一言一行全仔细问了一遍。 “去吧,不许节外生枝。”她简短的吩咐。 黑衣人毕恭毕敬的答应,站起身后退几步,快步出去了。 “三少,喻家被人盯上了。”玉衫少女返回珠帘之中,低声禀报:“有另外一名黑衣人……” 白衣少年扬手止住她,“不必,我全听到了。” 他倚在锦榻上,若有所思。 玉衫少女并不敢打扰他。 良久,玉衫少女柔声请示,“可是睡不着么?三少,婢子陪您下棋,可好?” 烛光下她肤色莹然,白的耀眼,明显和中原人的白皙不同。头发是淡淡的黄色,眼眸是浅浅的蓝色,美丽迷人。 她很漂亮,不过,明显的不是中原人士。 汉话却说的很好,字正腔圆,清脆悦耳。 “不必。”白衣少年拒绝了。 玉衫少女眸光暗一暗,低下了头,“是,三少。” 白衣少年声音冷淡,“你挑两名忠心的丫头,功夫要过的去,想办法送给喻家。记住,要做的不留痕迹。” 玉衫少女心里酸了酸,跪下领命,“是,婢子记下了。” “你出去吧。”白衣少年声音更冷淡了。 玉衫少女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多说什么,默默磕了个头,默默退了出来。 夜凉如水,玉衫少女到了屋外,遍体生寒。她抱起双臂仰望夜空,美丽的眼眸之中,尽是怅惘之色。 --- “爹爹,您看我写的这些笑话好不好看?”玲珑坐在喻大爷的书房里埋头写了半天,得意洋洋的拿给父亲看,“呶,我很有心的,不光写的很好笑,还配了个这么形象的小图,王小三看了保管笑的前仰后合!” 喜滋滋的看着喻大爷,等着听他夸奖叫好。 喻大爷神色淡然的看了看,嘴角勉强勾起一个浅笑,“珑儿真是别有匠心,这笑话好笑极了。” 玲珑好奇的凑近他,“所以,爹爹,您看的都快哭了?”您这样可不像是可笑、高兴啊。 喻大爷想了想,微笑说道:“王三郎这回又救了我家珑儿,爹和娘定是要重礼酬谢的。不过,这些珑儿亲笔所写的小笑话,就不要往外送了……” “不行呀。”玲珑没等他说完,瞪大眼睛打断了他,“爹爹,王小三家很有钱很有钱的,他很阔!他不会稀罕财物的,而且他和周王很要好,也不会稀罕舅舅、姨父在官场上的照看。他唯一缺的就是乐子,所以只有我的小笑话才是最好的谢礼!爹爹,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多省钱呀。” 为什么要送一些他不稀罕、咱们又要花钱的东西呢?您的想法真是很奇怪。 喻大爷慢慢把玲珑所写的纸张叠了起来,摇头,“不可以。珑儿,女孩儿家的笔迹,不能外传。王三郎和咱家非亲非故,你的亲笔信,爹爹不能给她。” “这样啊。”玲珑恍然大悟。 她原本是站在喻大爷身边的,这会儿却往父亲对面一坐,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爹爹,我上回写给王小三的信您根本没给他对不对?怪不得我问起那些笑话好不好笑,他根本不理我的话,顾左右而言他。” 玲珑回想了下,唉,王小三还是很厚道的一个人,没有直接了当告诉我,“你爹送给我的谢礼当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小笑话。” “那封信不能给他。”喻大爷淡淡道:“一则我闺女的笔迹不能落到外人手里,二则那封信的语气很不合适,过于亲呢。珑儿,爹爹正要跟你说这些。”打算长篇大论跟玲珑讲讲道理,告诉她什么叫男女大防。 玲珑心虚的笑了笑,滑下椅子,跑到父亲身边拉了个椅子坐下,讨好的看着他,“那个,爹爹,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爹爹您许我说说不?”喻大爷微笑摸摸她的小脑袋,“爹爹不是要训斥你,是要跟你促膝谈心,讲讲道理。女儿,你有话自然可以跟爹讲的,请说。” 做出幅洗耳恭听的模样。   ☆、第4章 .1|,41章 玲珑见父亲没有当即反驳她,心里底气更足了,侃侃而谈,“爹爹您想想,周王进城那天我被带到王府,舅舅和姨母有没有能力当时便救我出来?没有啊。在真正的权贵面前,外祖父家也好,咱家也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但是王小三能轻轻松松的把我带出周王府,把我送回家。爹爹,王小三这个人交游广阔,黑白两道通吃,本事很大,交他这个朋友是很好的呀,保不齐哪天就派上大用场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嘛,爹爹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玲珑越说越高兴,喻大爷却是一脸茫然,“女儿,黑白两道通吃?” 什么叫黑白两道通吃。 玲珑眼珠转了转,“爹爹,黑道就是什么土匪、江湖人士什么的,白道就是官府、读书人、正经的商人,我是这么猜的,不知对不对?” 刻意把话说的很含混。 听了她的话,喻大爷大概不会认为这是玲珑自己想出来的词,而是她听王小三听了,自己在心中这么猜测的。 喻大爷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这个王三郎救了珑儿是好事,可是跟一个小女孩儿胡言乱语,是何道理?未免不够尊重。 玲珑把“黑白两道”这个话含混过去,继续卖力的说服喻大爷,“爹爹,如今这年头什么最大?皇权最大呀,皇帝家的人最厉害!像舅舅任顺天府尹,到了周王殿下面前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王小三却可以很随意的跟周王讨人情;到了有事的时候姨父这位副指挥使连周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更不提别的了。爹爹,本城周王最大,咱们一定要结识王小三这个人,那样的话,就算不认识周王,也是不碍的了。” 喻大爷有些无奈,“女儿,单一个王三郎你已是如此,若是能结识周王,你会怎样?” “全力以赴呀。”玲珑笑嘻嘻。 喻大爷神情更加无奈,“喻家自你曾祖父起便淡泊自甘,如今怎地要处心积虑交结起权贵来了?”话音才落,他想了想,又道:“还谈不上权贵,只是权贵的身边人而已。” 玲珑振振有辞的跟他讲理,“因为本城重要起来了呀。咱们这里金、元之时都曾是都城,很热闹的,后来太-祖皇帝定都金陵,咱们便受冷落了,繁华不再。现如今不是又有红火起来的态势了么?本城一红火,涌入大量权贵豪强,鱼龙混杂,安居不易。此一时,彼一时,爹爹,别守着老黄历了。” 口中讲着道理,小手也不闲着,伸手推了推喻大爷,加大说服力度。 “女儿,你真的很想结交王三郎?”喻大爷沉吟。 “嗯。”玲珑大力点头。 真的很想。这个时代不是法制社会好不好,并不是只要你遵纪守法、安份守己就一定会安全。单说被带到周王府那一回,你难道能和周王讲理不成?连正主的面儿都见不着,去了不过是被扔到无人之处,要不是王小三路过,不定哪天才能重见天日呢。 王小三虽然不太容易取悦,毕竟还算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对不对?冲他猛灌迷汤之后,他还是很肯帮忙的。像他这样的人一定要投其所好笼络住呀,更何况讨好他都不用花钱,想几个小笑话罢了,惠而不费。 喻大爷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之中。 “爹爹,我在半空飘来荡去的时候真是很害怕,是王小三救的我……”玲珑可怜巴巴的说道。 喻大爷温和吩咐:“女儿,去替爹磨墨。” “是。”玲珑赶忙答应。 玲珑站在书桌旁磨墨,俏生生的,样子乖巧可爱。喻大爷微微笑了笑,提起笔,照着玲珑的书信一字一字抄写。他写的是颜体,内刚劲而外温润,笔力雄健,端庄遒劲。 “我的笔迹还是不许外流?”玲珑服气的不行。 敢情您是要照着我的抄好了,再给王小三送过去?爹爹,您可真不嫌麻烦。 “不许。”喻大爷语气淡淡的。 玲珑吐舌。 “爹爹真是很疼爱我呀。”玲珑讨好的说道。 虽然觉得不太有必要,不过玲珑必需得承认父亲是很疼爱她的。经过她坚持不懈的努力,父亲从完全不同意送出她那些笑话到愿意亲笔替她抄一遍,既做出了妥协,又没有违反他的原则,用心良苦。 “叔叔也是很疼爱你的。”喻二爷笑着走进来,神清气爽,满面春风。 “叔叔,有喜事?”玲珑停下来,也不磨墨了,笑咪咪看着他。 “小玲珑你猜。”喻二爷卖起关子。 玲珑歪头想了想,“殷邑或是洛邑出土了古墓不成?” 喻二爷笑的打跌,“小玲珑,和这个没干系。是和你有关的。”笑吟吟看着玲珑,面有得色。 喻大爷依旧专心抄写,对弟弟和女儿的对话,仿佛充耳不闻。 “和我有关的,什么事呀?”玲珑有些茫然。 喻二爷乐了乐,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笑道:“咱家在郊外有个小庄子,庄头姓秦,今天他特地进了趟城,说庄上来了户从北边儿逃荒过来的人家,一个寡妇带着两个闺女两个小儿子,总共一家五口。那两个闺女是孪生,今年都是十四五岁,父亲生前是名武师,教过她俩功夫,身手都很不错。身手好归身手好,女工却是不行,家务活儿也不会做,在家里白吃饭帮不上忙。一个寡妇拉扯四个孩子怎么拉扯得动?故此,愿意将两个女孩儿卖为奴婢,为期六年。” 怕玲珑不明白,喻二爷特地解释,“做母亲的哪会愿意卖女儿?她两个儿子还小,不能担不能挑的,两个女孩儿又只会使枪弄棒,不会做活,这也是没了法子。虽说是卖了,也不肯耽误了女儿一辈子,故此约定六年之期,到了二十岁还要放出来嫁人的。” “原来是这样啊。”玲珑这才明白,敢情叔叔这是惦记着要买会功夫的丫头进喻家。也是,如果有会功夫的丫头在身边,两次历险,都是可以避免的。 喻大爷停下笔,也不抄笑话了,“这家人的来历再查查。既是一个寡妇拉扯四个孩子,其状可悯,身价银多给她,不必吝啬。”喻二爷笑吟吟点头,“这是自然。” 喻二爷很好兴致的探过头看了看,摸了摸下巴,“大哥,为什么我看着小玲珑写的这些,便觉得很好笑;大哥抄过以后,可笑之处便少了许多?”喻大爷奇怪,“还不是一样么?大哥照着珑儿所写一个字一个字抄的,并不曾随意更改。” 爹爹您真尊重原著。玲珑乐了乐。 喻二爷仔细又瞅了瞅,断言,“不管您怎么说,大哥,反正小玲珑写的我看了就想笑,您抄的么,呵呵……”呵呵了两声,意味深长看着喻大爷,尽在不言中。 “这是何故。”喻大爷不免觉得奇怪。 虽然觉得奇怪,可他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和牺牲,再进一步妥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虽然喻二爷这么说,他还是抄完了玲珑所写的小笑话,还一丝不苟的照着玲珑的原作配了插图,并不曾敷衍应付。写好画好,放到信封里封了,命人送到王家。 喻大爷不是个懒惰的人,他不光把玲珑新写的小笑话抄了、画了,连同玲珑上回所写的,他把“亲呢”的部分去掉,纯笑话的那部分,也依葫芦画瓢,原样抄录。 喻大爷的信前脚送到王家,后脚便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周王府。 周王府一所幽静的宅院中,白衣少年拆开来信看了,啼笑皆非。小铃铛,你有个很谨慎的爹呀,你亲笔写的书信不肯给我,必要他亲笔抄了才行。唉,为什么同样的笑话,你写的我就忍不住想笑,你爹写的我却是…… 白衣少年随手拿起一张锦笺看了,上面那个笑话是他看过的,“……便跟那要饭的说了许多好话,他答应了,我兴滴滴的替他拉了半天……”眼前却出现喻大爷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不由的呆了呆。 他会拉二胡?他会替要饭的拉二胡?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呀。 不好笑。小铃铛,你爹抄的这些,真是不好笑。 --- 两天后,唐小鸣、唐小鸿姐妹两个被带到了喻家。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章 .1|,42章 喻大爷也觉恻然。 本来是好好的一户人家,当家人一旦早逝,原本娇生惯养的女孩儿也便保不住,要卖给人为奴婢。 “喻家的庄子里有学堂。”他温和说道:“唐大夏和唐昆吾可到学堂中附学,束修全免,每月另有钱粮可领。唐小鸣,唐小鸿,你姐妹二人不必忧心家里。” 唐家这位已经故去的家长大概是位爱刀成痴之人,为女儿起的名字分别是小鸣、小鸿,合起来就是古代名刀,鸣鸿。两个儿子的名字也是一样,大夏龙雀刀、昆吾刀,都是切玉如割泥的古之利器。 唐小鸣和唐小鸿露出感激又迟疑的神色。 “那,要我俩做什么呀?”唐小鸣小声问道。 喻二爷古道热肠,笑咪咪告诉她们,“喻家不缺使唤丫头,针线上的人手也足,你们小姐儿俩不用管别的,保护三位小姐便是。” 你俩这什么也不会干,特地费这么大事把你俩买了来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用得着你们的一身功夫啊。 唐小鸣挺起腰身,“我和我妹妹功夫好着呢!保护小姐,没的说!” “对,没的说!”唐小鸿忙不迭的附合。 喻大爷和喻二爷兄弟两个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玲珑在旁冷眼看着,淘气的笑了笑。这唐家小姐儿俩看样子还真是憨厚朴实,好像真是从乡下出来、毫无城府的丫头,至于她俩是不是确实像表面上看到的一样,将来再说吧。 倒不是她俩的表现令人如何起疑。而是……喻家正想着给静嘉、静翕、玲珑寻觅会功夫的使女,很快便有唐家这么合适的人上门,实在太巧了,好的不像真的。玲珑觉得吧,那句老话说的不错,如果一件事看上去好的不像真的,那它有可能确实不是真的。 存疑,此事存疑。玲珑笑嘻嘻看着父亲、叔叔命人把唐氏姐妹带了下去,心中存下了这么一个疑问。 唐小鸣、唐小鸿姐妹两个又被带去拜见了喻老太太、乔氏、关氏等,便被管小丫头的董婆婆带走教规矩了。 这姐妹两个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也很老实听话。 关氏只有两个女儿,对静嘉、静翕的安全当然最为在意。玲珑在丁香园遇险的事她也是想起来就后怕,唯恐有一天会落在静嘉、静翕身上,便对唐氏姐妹格外关注。“早目教好规矩便好了,三个丫头若是再出门,咱们也放心。”她对着乔氏叹息。 “珑儿以后还是和我一样,少出门吧。若出了门,定要跟着我。”乔氏温柔说道。 她因着从小身子不大好,不管是做姑娘的时候还是嫁到喻家,都是极少出门应酬的。喻大爷和喻二爷兄弟两个心疼玲珑,便一心要为玲珑寻觅会功夫的使女随侍,乔氏却做此想。 关氏听了,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便和乔氏多说什么,私下里吩咐董婆婆,“别的丫头倒也罢了,唐小鸣、唐小鸿这两个人你要多上心。”董婆婆忙陪笑,“知道三位小姐出门要使唤,老奴日夜督促,就盼着赶紧的把规矩教出来呢。”关氏放心不少。 喻二爷年轻的时候最爱游历名山大川,结交了不少能人异士。有了为玲珑等人寻觅会功夫的使女这念头之后,他给北边儿几个朋友写过信,请他们帮着留意。四月快过去的时候,有一封姗姗来迟的回信到了。这封信是草原上一名牧羊人写回来的,他在信上说,他族中收留有兄妹四人,姓萧,是契丹人的后裔,身手都是很不错的。这兄妹四人父母双亡,从前两个做哥哥的一心抚养妹妹长大成人,别的也就顾不上,现在妹妹已经十三四岁了,做哥哥的又惦记着替她俩择婿,因为两个妹妹从小识汉字,仰慕中原文化,便想到顺天府来落脚。一则有个安稳生活,二则好冷眼替妹妹挑上合适的人家,送她们出嫁。 那位牧羊人问喻二爷,这样的四兄妹,喻家愿不愿收留。 人品,这四兄妹是没问题的;功夫,也很过得去。两个哥哥萧大同、萧大原可以给喻家做护卫,妹妹萧华、萧寒可以在喻家给小姐们做个伴。不过,萧家兄妹可不卖身。另外,因为想让妹妹在顺天府择婿、出嫁,萧家需要一笔钱,所以聘金需得丰厚些。 牧羊人性子恢谐,在信的结尾还以调侃的口吻提到:从善兄,以小弟的意思,这兄妹四个你就别嫌价格高,聘请了吧。你家老太爷攒了一院子的古董呢,不怕被人偷了么? “聘金是小事。”喻二爷看了,精神一振,拿着信就去找喻大爷商量了,“大哥,咱们把这四兄妹请来吧?家里多两个武功高强的护院,三个丫头也多两名高手陪伴。” “若是果然功夫好,人又可靠,聘金好说。”喻大爷拿过信看了看,说道。 “这是赵老哥写的信,没问题。”喻二爷笑道:“他人很好的。大哥,那年我单人匹马去了草原,要不是遇着他,可就被狼吃了。” 这位姓赵的牧羊人,当年是从狼口里救下的喻二爷。 喻大爷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喻二爷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唉,年轻气盛之时,他真是给家里惹下过不少麻烦啊。 “大哥,我这几年可没往外头跑了,还不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喻二爷讪讪说道。 喻大爷和他一起去请示父亲喻老太爷,喻老太爷正埋头研究他的金文,听了两个儿子的话连头都没抬,“就咱家这些东西,还用得着请护院不成?这些个方鼎、圆鼎,想偷也是不容易的。”喻大爷微笑,“爹说的是,不容易。”喻二爷瞅了瞅屋里硕大的青铜方鼎等物,嘴角抽了抽,爹您说的太对了,这些个物件儿当时抬到咱家都大费周章,晚上想偷走它,哈哈,谁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着。 “爹,我想要这四个人。”喻二爷笑着央求,“有用没用的先不说,家里有这样的高手,我觉得面上有光。” “浅薄。”喻老太爷摇头。 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幼稚,无聊。” 把喻二爷这小儿子批评的体无完肤。 “小翕和玲珑也想要!”喻二爷呆了呆,拿两个小丫头做挡箭牌。 喻老太爷放下他的金文,一脸诧异,“不光我的儿子想要高手护院,我的小孙女也想?既如此,那便重金聘来吧,省得你们一个一个心里不安生,睡觉也不安稳。只是有一桩要紧之处,十一郎,十七郎,这护院的本事可不能太大了,若是能抗起青铜鼎便走的人,还是算了吧。到时你们安生了,你老子我寝不安席了……” “爹您可真风趣!”喻二爷难得听父亲说回笑话,直笑得花枝乱颤。 喻大爷也是莞尔。 父亲今天是怎么了?兴致真好。 喻老太爷拿起两个钢球在手中把玩,炫耀的让两个儿子看,“小玲珑孝敬我的,嘱咐我过上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便起来走走,玩玩钢球,出来看看树木花草。她今儿个还专门来看过我呢,给我送了一碟子马蹄酥,很美味。” “哦,这样啊。”喻二爷恍然大悟。 我说您怎么连笑话都会说了呢,敢情是被小玲珑熏陶的! 喻大爷瞅着父亲得意的神色,忍俊不禁。 父亲您一直是位埋首书堆、老学究般的人物,现在也……珑儿,你本事很大。   ☆、43|4.1|,43章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秦氏颓废的摆手,“阿明,你回京去,什么也不用说了。” “赌个气而已,难道便轻轻断送了我。”秦诗明还不甘心,“姐,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想到自己会被送回京城,和守卫北疆的周王殿下再无干系,秦诗明神色越来越绝望。为什么?陆家的姑娘都能被册为秦王妃,我家世、人才比陆家丫强上何止十倍百倍,却连周王殿下的衣角也摸不着么? “你只有两条路。”秦氏声音冷冷的,“要不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若执意嫁入皇家,只有鲁王一个人选。” 秦诗明跟吓着了一样,连连摇头。 鲁王体肥,性情又残暴,她可不想嫁给鲁王。再说这是继妃,继妃多难听啊,比元妃差远了。 好好的姑娘家给人做填房,图什么。 秦氏冷笑,“你以为鲁王很以为稀罕你么?这般摇头。你真看不上鲁王,倒也罢了,若看上了,家里为让你如愿,怕是还得多费一番功夫呢。鲁王妃,你以为没人愿意做么?” 秦诗明愤恚,“若为周王殿下费些心力我自然心甘情愿,为鲁王那种人,值当么?” 秦氏看着少不经事的妹妹,头疼得快要裂开了。娘,我还是把她送回去吧,您的亲闺女,应该怎么教导,您想法子去,我是拿她没辙了。正经八百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死活就是讲不明白啊。 “你回家跟娘商量去。”秦氏无力的挥挥手。 秦诗明扯住秦氏的衣袖央求,“姐,你把我留下吧,好不好?我……我都没有见到周王殿下的面,如何甘心?说不定他见了我,便会……便会一见钟情……” 秦诗明声音低了下去,眼中重又有了光彩,满是柔情。 “阿明你,你真是个傻子。”秦氏长长叹气。 秦氏明明知道这事应该是行不通的,可实在不忍心泼秦诗明的冷水,又心存侥幸,到晚上还是悄悄和她的丈夫、胡家二公子商量,“能不能设法让小妹见上周王殿下一面?或许她有这个缘法,也未可知。”她丈夫胡怈很有些为难,“周王殿下若是性子和善,我还敢大着胆子试试,可他并非如此。” 周王性情并不温和,胡怈没这个胆子在他面前弄鬼。 “按说咱家祖父和周王殿下的外祖父交好多年,算是有些交情的。”胡怈仔细想了想,“可他性子真的很冷,娘子你想想,若是真把小妹带到他面前,他喜欢倒还罢了,若是不喜欢,会如何发作咱们?到时爹和娘脸上也下不来,祖父定会大发雷霆。” 秦氏没敢再逼胡怈。 “阿明,你死了这条心。”秦氏不辞劳苦,亲自去给秦诗明送信,“明天你必定要回京城的,没法更改。” 胡怈的话她觉得很有道理。如果冒险把秦诗明推出去,后果难料。镇远侯府这些年来圣眷一直极好,在朝中地位稳稳的,何苦行此险招?犯不上啊。还是稳健些为好。 胡家可是一大家子人呢。 秦氏见妹妹样子呆呆的很可怜,也是心疼的,拉起她的手良言相劝。 “你没有姐妹情意!”秦诗明恨极,甩开了她的手。 “就算我没有姐妹情意好了。”秦氏也不是什么好性子,见妹妹这样,板着脸站起身,干脆的说道:“反正你是非走不可!明天便启程。” 秦诗明恨恨的瞪了她好几眼,“我恨你,我也恨我自己!我不远千里到顺天府来做什么?丢人现眼来的么。我,我还恨祖家那心思恶毒的丫头……” 秦氏心中一动,忙追问:“和祖家那丫头有什么相干?” 六少夫人那娘家表妹祖继英和秦诗明可不一样,秦诗明娘家得力,在镇远侯府不过是做客,祖继英却是娘家败落了,生母又已病故,继母不慈,她没了依靠,到表姐家来投亲的。家世本就不起眼儿,相貌又生的不好,秦氏平日并没把她放在眼里,现在听秦诗明这么一说,却觉得其中有文章。祖继英也曾跟着捣鬼么?这可放她不过。 “就是她给我出的馊主意!”秦诗明咬碎银牙,“她让我明着让出来,背地里使人过去暗算喻玲珑的!亏我还当她是个好人,平日里很是照看她,呸!”狠狠啐了一口。 秦氏目光阴郁起来,“你只管回京,这人我会收拾她的。” “我不服气许多事!”秦计明烦恼的大叫:“我不光恨她,我还恨喻家那不知天高地厚、坏我大事的小丫头!姐,我不服气!” “你只管安心回京。”秦氏柔声道:“这里有我呢。” 秦诗明想到美梦成空,所有的努力算计都是徒劳,眼泪流了一脸,“姐,你替我收拾这姓祖的坏蛋,还有喻家那小丫头!”秦氏笑了笑,“这个还用你说?阿明,别多想了,早些歇着吧。明日到各房辞行,你给我精神些,莫露出疲态,给秦家丢人。”秦诗明哀叹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44|4.1|,44章 顺天府城外,十里长亭,祖继英亲自送秦诗明到这里,两人依依惜别。 秦诗明本是怨恨祖继英的,“全怪你!你不给我出那个馊主意,我便不会被逐回京城!”祖继英这些年来寄人篱下,最会伏低作小,低声下气的说了许多好话,“秦姐姐,我真的是一片好心,想替姐姐教训那小丫头来着,只是算计差了,没料到那小丫头定力远胜常人。秦姐姐你想想,要是换了一般人,这才被人推起来的时候便应该害怕了?开始尖叫了吧?推到高空之后哪有不魂飞魄散、哭着喊着讨饶的?小妹的计策并不算错啊。”秦诗明闷闷的想了想,“倒也是。莫说你了,连我也没想不到。那小丫头实在和平常人不一样,还妄谈什么风骨不风骨,老夫子似的。唉,算了,是我时运不济。” 虽然这么说,秦诗明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到底还是板着个脸,没有笑容。 她是秦夫人最小的女儿,掌上明珠,回到秦家后也不会有人敢难为她,只是前途堪忧。秦夫人再宝贝她,也没办法保证她能嫁入皇家-----秦夫人若有那个本事,她也用不着千里迢迢来顺天府了。 她们两个在长亭中送别,祖继英那个瘦瘦小小的丫头小青趁人不注意,溜了出来。 她人长的不起眼,又畏畏缩缩的,没人注意她。 她偷偷往四周看了看,悄悄溜到了一匹灰色的马身旁,抱住马腿和那匹大灰马亲热。 胆子还是挺大的。 看样子她是童心未泯,在和这匹温顺的大灰马玩耍。这情景别说没人注意到,就是有人看见了,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小青实在太不起眼了。 小青往马掌里放了几根刺,月季花刺。 她自以为做的天衣无逢,但是当她有些得意的仰头四顾,却见路边站着个女孩儿,看面孔应该年纪还小,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却比寻常女子高得多,正好奇的上下打量她。 这女孩儿穿的普普通通,衣料是布的,深蓝色,朴实无华。 “哪来的乡下丫头,敢坏我的大事?”小青恼羞成怒,恶狠狠瞪着她。 刚才来显得可怜巴巴的小青,一下子就凶捍了。 女孩儿大概觉得有趣,咧嘴笑了笑。 小青扑过去,跟想咬她似的,女孩儿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做出害怕的样子,一直往后退,到了一条乡间小路上。小路边有颗细细的歪脖子树,树上栓着四匹马,两个面目粗豪的男子拉着这女孩儿笑,这两名男子高颧骨、高鼻梁、尖脸,身量也很高,看上去身体健壮。另一个也身穿深蓝色布衣的女孩儿头上梳着条大辫子,看着尾随而来的小青,笑的很灿烂,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小青看着这两男两女,警觉的停下脚步。 人太多了,他们人实在太多了,有四个呢。 她回头往长亭中看了看,只见一片锦绣,穿红着绿的侍女、婆子把秦诗明和祖继英两位姑娘围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到那两位大小姐。小青看不到祖继英,心里没底,就不敢再往下追了,踌躇着站住,用野兽般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四个陌生人,仿佛不能断定他们会不会告密。 两个男人大笑,嘴里叽哩咕噜不知在说着什么。两个蓝衣女孩儿跟着笑,还摆了摆手,说出来的话小青半个字也听不懂。不过小青是个可怜的、善于察颜观色的人,她凭直觉,觉得眼前这四个人没有恶意,不想多管闲事。果然,没过多久,这四个人上了马,笑容可掬的向小青挥手告别,马蹄清脆,往顺天府的方向去了。 “走了吧?告不了密了吧?”小青长长松了一口气。 小青溜回到十里长亭,祖继英已经和秦诗明分了手,秦诗明在众人簇拥下上了秦氏给她精心准备的一辆宽大马车,前后数十名家丁骑马护卫,十分气派。祖继英就和她不能比了,只有自己的一辆朱轮小车,和丫头们乘坐的黑漆平头马车。好在祖继英是回城,路上太平的很,也就不需要什么人手。 祖继英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动了。 小青跟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什么?姑娘的马不是黑色的么,什么时候换成了一匹大灰马?小青心慌,急急的想往前跑,却被一个大丫头牢牢抓住了,斥道:“瞎跑什么?再瞎跑打断你的腿!”小青被大丫头抓上了车,她身材瘦小,大丫头拎着她,跟老鹰拎小鸡似的。 小青缩在车角,眼神茫然,不知是悲是喜。 如果姑娘死了,如果姑娘死了……大灰马跑起来,花刺总会刺痛它,它会疯狂的,它一定会受不了…… 祖继英的马车行驶在乡间道路上,一开始还是很平稳的,慢慢的大灰马焦燥起来,仰头长嘶,前蹄抬起,好像很痛苦,要发疯。 赶车的车夫连声吆喝,可是根本不管用。挥起马鞭子,大灰马疯的更厉害了,像脱了缰绳的野马一样乱冲乱撞。 车上的祖继英和小红发出一阵阵尖叫声。 “我势力太单薄,被人害了。”祖继英扶着车厢,脸色雪白,恨恨的想道。 棋差一招啊。 “姑娘,跳吧,咱们往外跳!”车厢颠来颠去,小红坐也坐不稳,挣扎着爬到祖继英身边,眼泪汪汪的扶住她,“我先跳!姑娘后跳,一定要跳到我身上啊!”打算给祖继英当肉垫子,保住她的性命。 “小红你……你别这样……”任是祖继英心硬如铁,到了这会儿,也红了眼圈。 就算小红是卖了身的丫头,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能有这份决断,也是难得的。 谁不惜命呢。 这是郊外,路上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行人看到一匹大灰马拉着辆朱轮小车在路上狂奔,好像是马发了疯,都急急忙忙的躲开了,在旁议论,“这是谁家的车?倒霉了。听车里是女人的尖叫声,声音还很嫩,唉,可惜了,小小年纪,性命葬送在这里。” 都觉得这情形已经没救,车夫、车里的人一定会被发疯的马带入绝境,死无全尸。 拐过一个弯道,前边是两男两女四个悠闲骑着马的人。听到惊呼声,两个男人回头看了看,哈哈大笑,一个人自怀中取出绳索,套中了马头,另一个飞身下马,猿猴一般轻灵的到了马车旁,扶住了即将倾倒的车厢。 “别杀这匹马!”蓝衣女孩儿大叫。 “不杀,一定不杀!马可比人有用多了!”套住马头的男人朗声大笑,“马不会算计人,只会被人算计啊。”飞身跃至那发了疯的大灰马上,自背上抽出长剑砍断了缰绳,骑着发了疯的大灰马远远去了。 他要驯服这匹马,舍不得杀。 两个蓝衣女孩儿下马看了看车里的情形,见祖继英和小红抱在一起发抖,两人都是说不出话来了,不由的一笑,“真是千金小姐,这般胆小。” 祖继英见两个明媚爽朗的女孩儿掀开车帘往里看了看,神色中有嘲笑讥讽之意,心里很是不服气,“我胆子才不小!你们太小看我了!”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可是说不出来话。她还全身发抖呢,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 祖继英和小红不抖的时候,后面的黑漆马车也跟上来了。又过了一会儿,那陌生男人骑着大灰马也溜溜达达的回来了。大灰马神情萎顿,可是不像方才那么痛苦,应该是马掌里的刺被取出来了。 祖继英不便出面,差两个有了年纪的婆子向兄妹四人道谢,“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定当登门拜谢,重金相酬。”见这兄妹四人虽骑着马,衣着却是朴素,料定他们是没钱的,重金相酬的话便说出来了。如果这四人衣饰鲜明,她们只会说“登门道谢”,重金相酬的话,就不敢提了。那不是亵渎贵人么? 兄妹四人之中看样子年纪最大的男人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登门拜谢、重金相酬什么的,却是不必提起。不过,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务必答应。”他伸手指了指那匹大灰马,“贵府是有钱人家,回去后会不会迁怒这匹马?我别的不可惜,只可惜这匹无辜的马,敢问能否保这匹马儿安然无恙,不受牵连?” 敢情他不稀罕登门拜谢,也不在意什么谢礼,只关心这匹大灰马的安危。 “我在,这匹大灰马就在。”车厢中传出祖继英故作镇静的声音。 “如此,我兄妹四人便放心了。告辞!”男人一声呼哨,四个人同时上了马。 “哎,你还没有留下姓名!”祖继英急的掀开车帘,大声叫道。 那兄妹四人齐声大笑,都没有回答祖继英。他们乘的是良驹,骑术又精湛,不多时,已去的远了。 到了城门口,兄妹四人下马进城,卫兵一个个盘问,“做什么来的?”见他们人高马大,手里牵的又是良驹,眼神很戒备。 “请问是萧大爷、萧二爷、两位萧姑娘么?”一个身穿青衣、管家模样的人陪着笑脸,“在下是喻宅的管家,奉了我家老太爷的命,在城门口已等了两天了。” 请看作者有话说   ☆、45|4.1|,45章 玲珑洋洋洒洒写了一个武侠小说的梗概,“……几位契丹武士隐身在一个僻静小巷,满怀光复故国的远大梦想。他们的祖先曾把宝藏埋在深山之中,藏宝图放在一枚珠钗之中。他们找啊找啊,为了找到那枚珠钗,找到宝藏,煞费苦心……” 写到这儿,玲珑眼珠转了转,得意的道:“先到这儿吧。欲听详情,且待下回分解。” 王小三,我不再是小笑话,改章回小说了! 玲珑拿起信纸笑咪咪看了看,“其实不过是拾人牙慧,可王小三哪见过这个呀?一定会觉得很稀奇的。”欢欢喜喜的看了半天,想到这封信要送出去还要经过父亲的审查,不由的拉下小脸。爹爹,这封信您许我送出去么?便是真送出去,也要您抄一遍吧? 我的字体何等灵动,您的……太方正了。 您是故意的吧?一定要写正楷,而且一定要写颜体。 “能通过审查么?”玲珑拿着自己的大作发起呆。 窗前划过一道明亮的白光。 流星!玲珑从椅子上跳下来,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仰望天空,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你也太快了吧?”玲珑怅然。 等她回到屋里,唐小鸣正站在桌边笨手笨脚的想要扑火----她不知怎么折腾的,玲珑的大作被她点着了。 “我的心血呀。”玲珑哀叹。 唐小鸣笨拙的扑火,最后给玲珑剩了下个小纸片儿,上面连个字也看不见。玲珑方才所写的章回体武侠小说,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唐小鸣呆呆拿着个小纸片儿,不知如何是好。玲珑还是很爱护专业人才的,这唐小鸣是会功夫的人,主要应该负责安全保卫工作,你让她这样的人来服侍笔墨,她根本发挥不了专长不说,还会弄出这样的乱子!唉,说到底这不是唐小鸣的错,而是没有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玲珑好心的安慰她,“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封信而已。我再写一份便是。” 唐小鸣惭愧的低下了头。 玲珑坐下来重写了一份。 第二天她交给父亲,果不出她所料,喻大爷皱眉,“什么复国神话?女儿,咱们家可不沾惹这个。”不许她往外寄。 “审查通不过呀。”玲珑偷眼看看父亲的脸色,心虚的笑了笑。 那,王小三你别看了。 玲珑有一种上中文时辛辛苦苦、煞费苦心写了作文,满怀希望的去作文周刊投稿,最后收获的却是退稿信的感觉,有一点点受伤。 唉,自以为传世名作,可是根本不获发表。 喻大爷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声问道:“眼下天气暖和了,老太太和太太有意到清泉寺礼佛,顺便踏青。女儿,你想不想一起去?” “想,想。“玲珑惊喜的抬头。 能春游啊?我当然想! “到时爹爹也去。”喻大爷微笑,“还有你二叔。女儿,咱们想法子把你祖父也请去如何?他一天到晚总在金石斋,近来连友朋之间的应酬也少去,动的太少了,不好。” “对极了!”玲珑激动的拍桌子,“祖父是最应该去的人!爹爹,他太痴迷于那些古鼎了,咱们应该把他从金石斋请出来,请他看看郊外新绿!” “女儿,靠你了。”喻大爷笑着说道。 玲珑慷慨的答应了,“成啊,包在我身上!”辞别父亲,兴滴滴的劝说祖父去了。 喻大爷看着她俏生生的背影,不自禁的微笑。女儿,你还是很好哄的啊。 “祖父,这时候的郊外到处生机勃勃,放眼望去,处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翠色,看了之后愉悦身心,并不比您这些周鼎汉玉差呢。”玲珑到了金石斋,竭力渲染郊外的景色有多么迷人,劝喻老太爷和一家人同去踏青。 喻老太爷脸上架着幅玳瑁眼镜,闷闷看向小孙女,“你就这么空着手来了?” 玲珑呆了呆,继而恍然大悟,笑吟吟说道:“哪能呢?我给您带了玫瑰糯米糕团!外面是糯米,里面是玫瑰卤子做的馅儿,香香糯糯,可好吃啦,真的。”一边说,一边冲身边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会意,悄悄溜出去,要玫瑰糯米糕团去了。 正好乔氏才吩咐小厨房做了几样细点,其中就有玫瑰糯米糕团。听说玲珑要孝敬祖父,笑的眉眼弯弯,“珑儿真懂事!”忙命人装盘,小心的提了过来。 乔氏所用的器物一向讲究,这装点心的碟子是天青色汝窑的,如水洗过的碧空一般澄净明澈。糕团外面是雪白的、半透明的,隐隐透出或鲜红或粉红的玫瑰卤子,很是诱人。 喻老太爷看见香喷喷的点心放在面前,脸色好多了。 玲珑命人打了盆温水过来,让他洗手,“祖父,您摸了许多古董,吃东西的时候要多洗几遍手才行,要用胰子洗。”盯着喻老太爷用桂花胰子洗了三遍手,换了四五盆水,才满意点点头,“可以吃了。” 金石斋的童儿见玲珑这般折腾,喻老太爷却对她言听计从,心里纳闷极了。 以前没发觉,老太爷脾气原来这么好啊。 玲珑陪祖父坐下吃点心。喻老太爷眼前坐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孙女,还是个能时常跟他探讨金文的小孙女,心情愉悦,“到郊外踏青是不是?成,祖父去。小玲珑,你和你祖母、母亲商量商量,顶好能多约着几户人家,顶好是有才及笄的姑娘家,要才貌双全的。” “什么意思?”玲珑吃着点心,一时半会儿的,竟没弄明白祖父是什么意思。 喻老太爷捋着稀疏的胡子微笑,“顶好是看着和你大哥相配的。” 玲珑这才知道祖父的用意,颠儿颠儿的点头,“成啊,祖父,一定多约几户人家!” 祖父您可真是不虚此行,敢情您这一趟踏青不只要散散心,还想顺便相相孙媳妇!成,这是正事,依您。 “多约几户人家是行。”玲珑一边吃点心,一边快活的告诉祖父,“可是,我真没瞧见过哪位姑娘,觉得她配得上我大哥的呢。” 喻敞很俊美,性情温文,行事沉稳,学问还很好!在玲珑眼中,喻敞是完美的哥哥,得有个完美的姑娘才配做她嫂子。 “先看着。”喻老太爷惬意的抿了口热茶,“这个不行,再看下一个;今年看不着合适的,明年再说。” 您倒是不着急。玲珑乐了乐。 玲珑是个古道热肠的小姑娘,热心盘算起来,“咱家要去,那肯定得请上姑母、舅母和姨母了,对不对?这是少不了的。还有徐家有位姐姐,和我很谈得来……”想起徐传捷,玲珑不由的心里痒痒。大表哥,上回我可是帮你说了不少好话呢,不知你和徐姐姐到底有没有缘份呀。 “徐家这位姑娘,如何?”喻老太爷随手问道。 “蛮好的。”玲珑笑,“姨母很喜欢她,我便也喜欢她了。” “如此。”喻老太爷点头。 玲珑这么一说,他也就明白了,乔思柔相中了徐家姑娘。 玲珑看到祖父的神色,微微笑了笑。祖父,徐姐姐好归好,若说起做我嫂嫂,却不合适。一来两家的家世相差太远,二来她本人和我大哥半分也不匹配。我大哥出于名士之家,他应该娶一位……带些仙气的姑娘。 知道玲珑顺当请出了老太爷,喻大爷和喻二爷兄弟两个把她好好的夸了一通,“去年老太爷便没有踏青,今年却吐了口,玲珑功劳不小。”玲珑很谦虚,“哪里哪里,其实是祖父本就想去,我推了一把而已。”喻老太太听说了,笑道:“他也要去?那可是好了,咱们一大家子人同去,何等热闹。” 乔氏未免惦记起她和玲珑要穿什么、戴什么,要替玲珑制新衣裳打新首饰,关氏却要把所有要出行的人骑什么马、坐什么车、带什么人都盘算清楚了,忙个不休。 喻温惠得了信儿,也要同去。苏家规矩向来是严的,她巴不得有个出门松散的机会,岂肯放过?苏家二老知道喻家老太爷、老太太都去,当然不好说什么,都答应了。郑氏、乔思柔也在城里闷的很了,听说要到清泉寺礼佛、踏青,都笑,“何止咱们去,干脆趁着休沐的时候,全家人一齐出门岂不是好?爹也一起。”乔思柔想请上王夫人和徐传兴、徐传捷,又想着单请崇山侯府不好,干脆连镇远侯府一起邀请了。 两家都说去。 玲珑跟小时候去春游似的兴奋,“娘,带几盒点心吧,再带些熏鱼、酱肉什么的,万一外头东西不入口,咱们饿不着。”乔氏柔声答应,“好,带点心,忘不了,不能把我闺女饿着。” 喻大爷关心的却是安全问题,“女儿,除唐家姐妹两个之外,萧家两位姑娘也和你们同去。若要出来玩,要记得带上这四个人,休忘了。” “是,爹爹。”玲珑笑嘻嘻点头。 我和堂姐总共才三个人,却有四个保镖!平均下来,很是不少呢。 玲珑想到自己也是有保镖的人了,而且是有美女保镖的人,心中不免小小的得意了一番。 请看作者有话说   ☆、46|4.1|,46章 黑衣武士从屋里退出来,可能因为天气睛暖的缘故,背上全是汗。 院子里遍植花草树木,荫凉处颇多。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雪白的男子站在株芍药树下,面无表情的玩着飞镖。他虽然是玩,准头也很足,镖镖正中墙上的靶心。 黑衣武士走到他身边,沮丧的低头,“我笨,多说了一句话。你说我为什么要多嘴呢?” 承影依旧专注盯着靶子,语气不咸不淡的,“他打小便冷情,难得有个乐子。” 黑衣武士不大服气,“他要乐子还不容易?我这便给他弄一堆伶人过来,个个善诙谐,人人滑稽无比……” “担保他会笑?”承影随手射出一枚飞镖,问道。 黑衣武士不说话了。 能找来天下最善滑稽的伶人,可谁敢担管他会笑。 “我杜纯钧要去保护一个小丫头……”黑衣武士伸脚踢起一粒鹅卵石,闷闷。 “你是去保护他的欢乐。”承影纠正他。 名叫杜纯钧的黑衣武士精神一振,“对,我是去保护他的欢乐。承影大哥,我去了。” 承影默默点头,杜纯钧大模大样的走了。 走到院门口,一名身穿玉色衫子的美貌少女迎面走来,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中是一个明黄底龙凤纹的小罐子和同色带盖小碗,看起来金碧辉煌,满眼的富贵气。杜纯钧咧嘴乐了光,“阿缥,给三少送的什么汤?我有份么?”被他呼作阿缥的少女微笑,“杜大哥若要喝汤,厨房多的是,命人去取便是。”杜纯钧砸舌,笑着和她擦身而过。 “这杯盏颜色太亮,他不会喜欢。”杜纯钧已走出好几步远,又折了回来,好心的提醒,“中原人士向来喜欢淡雅,譬如像你的名字阿缥,缥就是指淡淡的青色。缥瓷、白瓷、千峰翠色,这才是受人推崇的。瓷器之中像这样明亮的黄色,其实不招人待见。” 阿缥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对瓷器也这么有研究,杜大哥,你是武士,还是文人?” 杜纯钧觉得自己是一片好心,被阿缥这么问,笑道:“我当然是武士了。不过我们中原便是武士也懂得品茶饮酒,也有些文雅的爱好,这有什么稀奇。倒是阿缥你,究竟算是武士,还是丫头?” 阿缥脸色一变,杜纯钧自觉失言,仰天打了个哈哈,“今天这天气可真好!”一溜烟儿跑了。 阿缥脸上的神情变幻来变幻去,最后还是捧着手中的托盘,重又回了厨房。 瓷器之中这样的颜色不招人待见?那换作淡雅的青瓷、白瓷好了。 --- “得带够吃的。”玲珑很重视这个问题,“我若是吃不到可口的东西,任是什么美景也不会有心绪欣赏的。礼佛也会心不诚。” 因为她说的太严重了,乔氏格外在意这件事,真的给她带了十几盒子点心,荤素均有,搭配合理。 玲珑看过之后,表示很满意。 安排好自己的吃食,她便一心扑到了大哥喻敞身上。“大哥你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发冠?玉佩呢,要哪一件?”打开喻敞的衣柜一件件仔细看过,又把十几枚精美的玉佩在桌案上一一排开,务必要把喻敞打扮得风度翩翩,倜傥洒脱。 喻敞温声告诉她,“男人和女人不一样,衣裳不过就这几样,没什么好挑的。” 玲珑不赞成的摇头,笑嘻嘻道:“大哥你相貌太好了,穿什么戴什么其实无所谓,不过精益求精嘛,千锤百炼出深山,切之而复磋之,琢之而复磨之,来来来,我替你看看。”不由分说,把喻敞拽到了镜子前。 喻敞听了她这一连串的胡扯先就笑了,也便由着她胡闹。 喻敄闻风而来,“妹妹,也替二哥挑挑吧?二哥也打扮打扮。”他倒是挺乐意让玲珑折腾的。 玲珑笑盈盈瞅了他一眼,“二哥,你还早。” 才多大就惦记着出去吸引小姑娘的眼光了?歇着吧,早恋可不好。 “什么意思?二哥不明白。”喻敄摸摸鼻子。 玲珑乐了乐,冲他伸出三个指头,“二哥,等三年吧,再过三年就轮着你了。”到时候你就是大孩子了,祖父也会替你考虑婚姻大事了呀。这会儿且还早着,二哥,不许早恋。 “哦,原来如此。”喻敄作恍然大悟状。 素来老成的喻敞,被弟弟妹妹这么一唱一和的打趣着,白玉般的一张面孔渐渐灿若朝霞。 “形容美少年的词是惨绿少年。”玲珑出着主意,“大哥你穿件浅绿色的衣裳好不好?我瞧着这件蛮好。”取过一件粉绿色的宋锦长袍,向喻敞征求意见。 绿色是很挑人的颜色,如果穿的好,看上去真是清爽生动青春活泼。如果穿不好,则会显得俗不可耐。喻敞身材颀长,面如凝脂,这件粉绿色的长衫会让他格外清新明彻。 “那就一定要配白色的玉佩了,青玉不可以。”喻敄顺手拿起一块雕成马上封猴样式的羊脂玉佩,热心的建议。 “其实我觉得黄玉也还行,不过大哥这块黄玉佩好像不够润。”玲珑拿起一块黄玉佩,内行的品评。 喻敞由着弟妹作弄,唇角翘了起来。 玲珑和喻敄折腾的上了瘾,最后把喻大爷和乔氏也招来了。喻大爷别的不管,关心喻敞穿什么鞋子,“子明,出门在外,让你的脚舒服,这是第一要务。”乔氏很赞成,“是啊,儿子你先要让自己舒服了,才会有心情顾及到风度什么的,显着洒脱不群。” 玲珑和喻敄都拍掌,“这话说的太对了!”玲珑还四处张望,“有笔和纸么?快拿来,这样的至理名言我要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女儿这般捧场,喻大爷和乔氏这对做父母的自是心情愉悦,笑容满面。 到了正日子,喻家人兴致极好的出了门。 喻老太太和关氏都是单独一辆车,乔氏放心不下玲珑,把她拉上了自己的马车,看样子是想一眼不错的看着她。静嘉和静翕姐妹两个向来是同出同入的,一起乘了辆华盖小车,轻巧灵便。 喻敞和喻敄出门哪会不骑马呢?喻敞沉稳些还算了,喻敄年纪小又活泼,骑在马背上,咧开嘴直乐,别提多高兴了。喻二爷也就不坐车了,也骑了匹马跟在两个侄子身边,“子明,勉之,路上不许跑太快,不许超过叔叔。”喻敞不过是微笑答应,“是,叔叔。”喻敄却快活的开玩笑,“叔叔您也会骑马?我还以为您只会骑大青骡。”喻二爷不由的哈哈大笑。 萧大同、萧大源兄弟两个,和萧家两姐妹,也随同出行。 在城里时候还好,出了城,到了郊外,喻敄先忍不住了,“驾--驾--”挥起马鞭子,呼喝着马儿快跑。喻敞比他沉稳些也有限,见弟弟跑起来了,他也心里痒痒,纵马疾驰。 少年人的心情,真骑到马上,路又宽阔,哪能忍耐得住。 “哎,子明,勉之,慢着点儿!”喻二爷急了,“跑那么快做什么?你俩骑术又不佳!” 平时很少练习骑射,瞎跑什么?郊外这路又不好,一个小不心……唉,不行,得追上他们!喻二爷口中呼喝着,心里着急。 萧大同和萧大源兄弟两个早冲出去了,没多大会儿便追上了喻敞和喻敄,和他俩并肩同行。喻家小哥儿俩快,他俩也快;喻家小哥儿俩慢,他俩也慢,简直是轻松自如。 “这有高手跟着,就是不一样啊。”喻二爷气喘吁吁的追上来,看到前面的情景,不由的笑了。 走到半路,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追上来了。一路同行,顺顺当当到了山下。 这座山并不算高,可山路总是不好走,到了山下,骑马的这些人全下来了,坐在路边茶舍歇息,等着后面坐车的人。 坐马车总是没有骑马快的。 “大表哥,二表哥,瞧着我大哥今儿个打扮的好不好看?”喻敄得意,“我和妹妹替大哥挑的衣裳。” 喻敞很有风度的微笑不说话,没打他。 宋长青瞅了喻敞一眼,笑道:“还别说。这身儿衣裳衬得子明脸色越发好了,风神俊秀。” 宋长春很是羡慕,“有妹妹真好。我家要是也有个像小表妹似的姑娘便好了,连哥哥的衣着打扮也有人照管。” 说曹操,曹操到,玲珑很快到了。 她到茶舍中才一坐下,便上下打量宋长青,“大表哥,你今天……嗯,很好,很不错。” 宋长青被她打量的坐不住了,“小表妹,大表哥哪儿不错?” 玲珑嫣然一笑,“大表哥,你穿戴得很不错呀。这身天蓝色衣衫很衬你,好看。”   ☆、47|4.1|,47章 宋长青被她说的很有些不好意思。 喻敞很想装出幅淡定自若的样子,不过,瞅着玲珑以非常内行的目光在大表哥身上打量来打量去,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笑意盈眸。 妹妹,你今天很忙啊。 宋长春理了理衣襟,很郑重的请教,“小表妹,你看二表哥的衣着打扮如何?合适否?” 玲珑依旧盯着宋长青,“二表哥,你的衣着打扮无所谓啦。” 喻敄乐的打跌,“二表哥,你跟我一样呀,妹妹是不理会的!”宋长春未免纳闷,“这是为什么?勉之,你和我可有得罪小表妹之处?”为什么替大哥和子明看,咱俩便不予理会?同样的兄弟,两样待遇。 喻敄才十二岁,调皮着呢,冲宋长春挤挤眼睛,“二表哥,我嘛,是太小了,暂时还用不着。你嘛,大概也是暂时用不着。”他伸手推了推玲珑,“妹妹,你说对不对?”一脸欢快笑容。 这件事他一定觉得很有趣。 玲珑板起脸,清清脆脆说道:“我出门之前替大哥操心,到了这里替大表哥操心,我一人长了几双眼睛几只手?这还不够我忙的么?二表哥,二哥,你俩你先排着队吧,或许下回便轮着了。” 玲珑胡说起来向来是挺逗乐的,哥哥和表哥都被她这番脆生生的牢骚逗得哈哈大笑。 出门往山上走的时候,宋长春体贴的问着玲珑,“小表妹,表哥特地带了几名健壮仆妇,可以抬着你上去……”玲珑忙摇手,“不用了,不用了,二表哥,好容易才能出来逛逛,我可不要坐在轿子里上上下下,我要自己走!” 喻敄深以为然,“就是,自己走着上去多有意思呀,坐到轿子里让人抬上去,那是老太爷和老太太才……”说到这里,他才蓦然发觉,喻老太爷和乔老太爷也没坐轿子,正在儿子、女婿等人的陪伴下慢悠悠顺着石阶往山上走呢。 “瞧瞧,祖父和外祖父都是自己走的。”喻敄忙指给表哥看。 “老人家是要活动活动筋骨比较好。”玲珑赞成的点头。 因为她这句话说的非常之老气横秋,又惹来一片嘲笑声。 乔氏体弱,走了没几步就要坐轿子,命人来唤玲珑,玲珑不大愿意过去,“我高兴走几步。”乔氏见她执意,且身边有哥哥和表哥们,便也由着她。 山并不高,不过玲珑走上去之后,也出了一身薄汗。 上到山上,前方便是清泉寺的山门了,往寺里望过去,但见殿宇深深,处处透着幽静肃穆。而寺庙外的风景却是绝佳,青翠遍野,山花烂漫,触目皆是勃勃生机。“真是很不错的户外活动。”玲珑站在山门前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愉悦。到寺庙礼佛,顺便登山看看景色,既活动筋骨,又怡养性情,真是极好的。嗯,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有美丽的邂逅,缔结一桩美满姻缘。 喻老太爷和乔老太爷两人在殿中拜了拜便寻方丈下棋去了,喻大爷等人全跟了过去。 喻老太太等人在法堂中听大师讲经,崇山侯府和镇远侯府的女眷不久之后也到了,在大雄宝殿中拜过,也到了法堂,安安静静在蒲团上坐下听经。中国的和尚讲经,西方的牧师布道,其实都是很精彩的讲演,玲珑倒是很有兴趣听一听。不过她年纪小不耐久坐,在蒲团上坐久了实在难受,偷眼往四周瞅了瞅,见大家都挺专注的,没人在意她,便悄悄站起身,无声无息的溜了出去。 路边植有白玉兰、紫玉兰,高达数米,清香四溢。白玉兰是纯纯的白色,不带一点瑕疵,花朵饱满,花瓣展向四方,白光耀眼,满树晶莹;紫玉兰则是满树绯紫,花繁瓣大,玉洁香浓。玲珑站在树下赏花,感觉松快多了。 两个丫头默默跟了过来。 玲珑看了看,是唐小鸣、唐小鸿姐妹两个。 “不错,很尽职尽责。”玲珑笑吟吟看了看这姐妹两个,目光之中不无赞赏。 很快又过来了两个,是萧华和萧寒。她俩本是跟着玲珑到法堂中听经的,见玲珑出来,她俩也不听了,跟着过来看花。 “我一个人,独享四名保镖!”玲珑心中非常得意。 “听说山上有一汪清泉,泉水甘冽异常。”玲珑想去看泉水了。 “我可不敢带你去。”萧华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她,“这会儿老太太、太太都在听经,陪你在这儿看看花倒没什么,横竖她们一出门便能看见你。若说远远的离开这儿,如何使得。” 萧寒比她姐姐更干脆,“对,不行。” 唐小鸣和唐小鸿规规矩矩的垂手侍立,玲珑不问她们,她们便不说话。 “嗯,我是有四个保镖,不过两个不听我的话,两个不开腔。”玲珑刚才还是有些得意的,到了这会儿,却有种“我终于明白自己的真实处境”的感觉。 唉,离威风凛凛还远着呢。 好在讲经不久之后也就结束了,喻老太太和乔思柔、王夫人、文夫人等人先后走出来,乔氏才出法堂的时候脸色有些慌张,看见玲珑站在玉兰花旁,不禁嗔怪,“女儿,原来你在这儿,出来也不跟娘说一声。”玲珑嘻嘻笑,“坐久了,腿累。”讨好的笑着,伸手指着自己的小腿,乔氏那轻微的不满立即变为心疼,“也是,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耐得了久坐。”脸色温柔起来,比枝头那晶莹的白玉兰还要洁白美丽。 镇远侯府的四小姐胡少芬耳聪目明,她把这情景看在眼里,抿嘴笑了笑,跟五小姐胡少莲小声说着悄悄话,“从前在京里时候也见过几家娇惯女孩儿的,不过和这位乔太太一比,简直大巫见小巫。”胡少莲是位鹅蛋脸、相貌柔美的姑娘,不在意的说道:“是有些娇惯了。不过,喻家又不在官场周旋应酬,姑娘养的娇些,倒也没什么。”胡少芬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拨人里头年纪女孩儿不多,都站在一处呢。徐家的徐传兴、徐传捷姐妹,喻家的静嘉、静翕姐妹,还有苏家的苏胜春,祖家的祖继英,都离的不远。胡少芬和胡少莲这番对话,她们有的听着了,有的就算没听着,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玲珑和乔氏都是光明磊落的性子,说话行事毫不隐瞒,这事简直就是明摆着的。 徐传捷和胡家姐妹离的很近,不由的微微笑了笑。这喻家的小妹妹有几分奇怪,你说她不懂事吧,其实她说出话来通透的很,简直称得上洞察世事;你说她懂事吧,这不,她跟着长辈听经,坐累了,不耐烦,自己溜出来看花。唉,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静嘉一脸端庄,装着根本没看见玲珑做的这些事;静翕咬咬唇,对玲珑很有些埋怨,三妹妹你在家里你散漫些无妨,这时出门在你就不能暂时忍耐片刻么?同行的还有乔家巷的亲戚、两家侯府的女眷,贵人很多。 苏胜春倒很羡慕玲珑,真想跟她娘亲喻温惠商量商量,“您也这么惯着我行不?”祖继英看的眼圈发红,低下了头,这有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喻家还不如祖家呢,连个做官的男人都没有,可喻家这小姑娘却被惯成了这样。如果我娘还在……我怎么至于…… 她心中无限凄惶。 乔氏牵着玲珑的小手笑盈盈走过来,玲珑跟众人问好,“这里名为清泉寺,寺外有一处清泉,泉水甘冽,外面的水是没有那个味道的。咱们去泉边玩玩好不好?可以命人煮泉水烹茶。”苏胜春忙问:“小表妹,咱们上回商量的时候是要自己带松炭、带炉子的,你可都带齐了?”玲珑十分谦虚,“炉子、松炭、茶具、点心等,一应俱全。表姐,茶叶是你喜欢的大红袍。” 大红袍色泽绿褐鲜润,冲泡出来的茶汤色泽橙黄明亮,叶片红绿相间,具有“绿叶红镶边”的特殊美感。更难得的是,香气馥郁,香高而持久,饮后齿颊留香。苏胜春听说既有清泉水,又能在泉边煮水冲泡大红袍,高兴的两颊绯红,“小表妹,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吧!”拉了玲珑的手,恨不得立即奔向泉水边。 喻老太太和王夫人、文夫人等人要到厢房中歇息,听说姑娘们惦记要到泉水边煮水烹茶,都笑,“专好往水边跑,拦都拦不住的。好好的,不许拌嘴吵架,不许生气,更不许掉到水里去。”知道姑娘家出门一趟不容易,答应了。 玲珑等人笑盈盈的道谢,各自带了侍女,由寺中知客引着往泉边走。乔氏还不大放心,“女儿,娘陪你一起去,好不好?”玲珑不依,“我有四个保镖呢,您快回吧,回吧。”催乔氏回去。乔氏笑了,“唐家小姐儿俩,萧家小姐儿俩,可不是四个保镖么。”很识趣的回去了,没有定要跟着玲珑不放。 清亮的泉水穿山汩汩而流,叮咚作响,欢快得像首歌。姑娘们到了这里,都是眼前一亮。 泉边自有洁净的石桌、石椅,玲珑跟主人似的热情招呼大家“随意坐,请随意坐”,指挥使女放下红泥小火炉,烧上松炭,自上游取来清泉水,在壶中烧起来。 玲珑带的茶具很讲究,清一色的天蓝色汝窑茶壶、茶盏,纯净温润,柔和细腻。 “大表哥,为了你能娶个好媳妇儿,我真是煞费苦心啊。”玲珑瞅着侍女们一一摆好茶盏,摸了摸下巴。 这些姑娘当中属玲珑年纪最小,不过,就她最忙活。徐传捷看着玲珑一一分派下去,侍女们有条不紊的取水、烧水、烹茶,又是好笑,又觉感动。她最小呀,反倒是她最操心,这是什么道理? 静嘉和静翕、苏胜春等人蹲下来戏水,胡少芬拉着胡少莲也过去了,好奇的问:“水凉么?”三人抬头笑,“有一点点凉,不过很好玩。”胡家姐妹从没在山间玩过泉水,也蹲下来,把纤纤玉手伸至水中。 “好凉啊。”一阵惊呼。 泉水边响起阵阵欢笑声。 祖继英也过去凑热闹,“真的么?”一丝厌恶自胡少芬眼眸中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好像在避开祖继英。祖继英不知是迟钝,还是没看见,依旧一脸欣喜的蹲□□子,也和大家一样玩起来。 请看作者有话说   ☆、48|4.1|,47 玲珑见到徐传捷这一欠身,心中颇有些意外,一时竟不大敢相信。 我是不是眼花了呀。 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要求还是很苛刻的,合法合理的感情仅限于对父母、亲人、家人,妙龄少女对异性的好感和喜爱是不允许的、羞于见人的。可是徐传捷这样的大家闺秀,这样的侯门千金,却当着玲珑的面对宋长青有所表示了! 细细小小的喜悦从玲珑心底向上冒,越冒越欢快,像红泥小火炉上水壶里的清清泉水一样,美得想唱歌,美得想冒泡。 “生平头一回做冰人呀,我就这么成功了?”玲珑飘飘然。 玲珑原来根本没敢这么奢望。她估计过徐传捷的反应,如果徐传捷对鹤庆侯府不反感,对宋长青不反感,对自己这种推销宋长青的方式不反感,可能会做出幅生气的样子嗔怪,“小妹妹你还不懂事,这种话是不可以对姐姐说的,明白么?”也或许她心里不大乐意,会淡淡的警告,“你僭越了,知道么?”甚至不高兴程度再高一点的话她可能会板起脸,不理会自己这才认识不久的小妹妹,径自掉头走了。唯独没有料到,矜持尊贵的徐传捷会这般直接了当,这般毫不遮掩。 徐传捷是徐都督夫妇的唯一爱女,她的婚事,自己至少能当一半家。如果她真看中了某户人家的子弟,她的父母徐都督夫妇也好,她的姨母常皇后也好,哪里忍心拂逆她的心意呢----连玲珑都看出来了,徐传捷原本对周王殿下存有幻想,难道徐都督和他的夫人常氏看不到么,难道常皇后看不到么?徐传捷能放下对周王的幻想,愿意脚踏实地的嫁给宋长青,这些做长辈的定是喜闻乐见的,确定无疑。 玲珑没有料想到成功来的这么快、这么直接,脸上的笑容有些傻,“那个,我大表哥人在实诚了,太实诚了。” 徐传捷脸上有一抹绯红,向宋长青站立的方向望了望,微笑道:“有志者事竞成。” 什么意思?玲珑看着她傻乐,不知该如何接话。 徐传捷牵起玲珑的小手,“小妹妹,咱们回去吧。”玲珑很有自觉性,知道自己做的事是走私,见不得光,听徐传捷这么说,忙答应,“好呀好呀,徐姐姐,咱们这便回去。我带了好些样点心呢,咱们去一一品尝!”跟在徐传捷身后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兴奋的回头冲宋长青摆了摆手。徐传捷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眸色温柔。 两人回去之后和大家一起对着一汪清泉品茶吃点心,很快活。徐传捷还和往日一样落落大方,不过,如果仔细留意她,会发觉她脸上时不时的涌起红潮,目光迷惘,一幅神游天外的模样。 “哪个少女不怀春。”祖继英最是心细,她把徐传捷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暗暗思量,“这位徐小姐是徐都督的爱女,皇后的外甥女,说起来够显贵了吧?可她的烦恼,还不是和寻常少女一模一样么。我是寄人篱下的弱女,她是侯府千金,我固然觅不得如意郎君,她也一样呢。她父母都在京城,都跟着伯父伯母到了顺天府,那自然是为了周王殿下了。也不知周王殿下对她……” 祖继英和徐传捷品评着茶水,羡慕的问道:“徐姐姐和周王殿下是表兄妹,自然是周王府的常客了。听说周王府恢宏壮丽,全顺天府再也找不着第二处那样的府邸,是真的么?” 徐传捷温和告诉她,“周王殿下早在十岁那年便被册封为亲王,他的府邸朝廷自有规制,自是富贵无比,顺天府无人能及。不过,我这也只是推测而已,并没有亲眼见过。祖姑娘,我并未进过周王府。” 祖继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失声道:“怎会?徐姐姐您是周王殿下的嫡亲表妹啊。” 她的惊讶之中隐隐有丝欢喜,有丝竭力想抑制而仍然不小心流露出来了的欢喜。 胡少芬坐的近,听到祖继英这话,不由的皱起眉头。六嫂这位娘家表妹虽不招人喜欢,平时还算有眼色,这会儿怎地胡说起来了?徐传捷去没去过周王府,和你有什么相干,要你在这里多说多话!胡少莲比姐姐胡少芬脾气好,也诧异的转过头看了祖继英一眼,心中不无埋怨。 胡少莲温柔的笑了笑,用嗔怪的口吻说道:“祖姑娘这话似乎有些欠妥。你想想,周王殿下自到了顺天府后整日忙于军政要务,哪有功夫会客呢?况且徐姐姐和周王殿下虽是表兄妹,可圣上、皇后和徐都督夫妇都远在京城,长辈不在场,表兄妹见面也不合适,对不对?周王殿下和徐姐姐可都是知礼之人。”她说起话来倒是不疾不徐,斯文的很,不过也没跟祖继英客气,既捧着周王和徐传捷,又暗示祖继英不知礼数。 胡少芬还在心里生着气呢,听了五妹妹胡少莲这番话,心里却舒服多了,笑着附合,“对啊,周王殿下和徐姐姐都是知礼之人。”示威般的看了祖继英一眼,目光中全是鄙夷。 祖继英被噎的说不出来,泪光莹莹的低下了头。 如果这会儿有人看到她的神情,大概会以为她这寄人篱下的苦命姑娘是受了一众贵女的欺负吧。 徐传捷淡淡一笑,没接胡氏姐妹的话。 如果放在今天之前,祖继英的话可能确实会让她心如刀绞,心痛不已。可是眼下她已有了别样心思,祖继英再在她面前提起周王,她心中已生不起波澜。 玲珑还沉浸在做媒成功的喜悦之中,整个人轻飘飘的,对周围这些人的言来语去,根本没有留意。“太没营养了。”她就算听到了,也只会觉得乏味,没意思。眼前是美景,杯中是名茶,碟中是细点,你们该享受的不享受,偏偏要纠结于那些没用的东西,无不无聊啊。整天周王、周王的,实际上你们连周王的面都没见过好不好?瞎惦记什么呀,面都见不着,隔空恋爱? “我家三妹妹却是进过周王府的。”静翕笑着走过来,坐在了玲珑身边。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玲珑身上。她进过周王府?凭什么在座的这么多人,有人比她身份尊贵,有人比她多才多艺,可是只有她一个人进过周王府? 连徐传捷都有些纳闷了,“小妹妹,我表哥宣你进过周王府?” 性情恬淡的徐传兴微微笑着,目光也落到了玲珑的小脸蛋上。 玲珑把思绪从天边收回来,淘气的笑,“我那是怎么进去的,你们知道么?不是被请去的呀,是被……”她歪头想了想,吐了吐舌头,“也不能算是被抓进去的,因为我真还不够那个份量。我呀,就是倒霉了罢了。”把周王进城那天的事简短讲了讲,讲到那方在天空飞来飞去终于落到周王车驾上的手帕,她以手托腮,叹气,“你们知道么?我恨死那不知趣的手帕了,忒能捣乱。” 徐传捷等人见她这孩子气的模样,都不禁好笑。独祖继英脸上有着向往之色,“你应该感谢这手帕才是,因着它,你才能到王府中开开眼界啊。”玲珑哼了一声,伸手拍桌子,“开的什么眼界啊,我就是被带到周王府关了半天而已,什么人也没见着!什么景色也没见着!” “你……你没见着周王殿下么?”祖继英不解的问。 玲珑哧的一声笑了,“周王殿下很闲么,连我这种人微言轻的小人物也会见?祖姑娘,我直到今时今日也不知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说顺口了,想说“是人是鬼”,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封建□□王朝没有言论自由,很及时的住了口。 “总之,我就是倒霉,才到周王府做了半天的……”玲珑鼓着脸颊想了想,气咻咻道:“也不能叫囚犯吧,因为我还不够资格成为周王府的囚犯!” “好可怜。”徐传捷笑着摸摸她的头。 徐传兴看她的目光柔和多了,“真是可怜,遭了无妄之灾。” 其余的人也是,这时再看玲珑,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 这么小,这么天真,说起自己的窘迫之状来并不知道遮掩,坦坦荡荡,光风霁月,让人没法讨厌她。 “好可怜。”都笑。 静翕斯斯文文,“那天三妹妹是受了惊,我和大姐在车里堵着动不了,也很是担惊受怕呢。”胡少芬不免好奇,“当时是怎么个情形啊?”静翕矜持的笑,“盛况空前,人多车多,根本动不了啊。”胡少芬听的津津有味。 泉水边另有水潭,潭中是有鱼的,可以垂钓。玲珑坐在潭边想钓鱼,可是根本耐不下性子,心里痒痒,有几句话非要立即跟宋长青说说不可。 “我去去就来。”她笑嘻嘻的和徐传捷、静嘉静翕等人说了声,溜了出来。 才刚喝了茶,若要如厕也是常事,也没人放在心上。 玲珑带了唐小鸣、萧华两个人,顺着一条羊肠小路往西走。宋长青正是在这个方向。 她在前边兴冲冲的走着,唐小鸣和萧华却是你警觉的看我,我警觉的看你,显然谁也不相信谁。 到了一个偏僻的小亭子中,远远看见宋长青正一个人站在亭中远眺,玲珑交待了一句,“唐小鸣,萧华,你俩在这儿等着就行,不用跟着我。”交待过,她小跑着就过去了,“大表哥,她对你动心了,你知道么?我很意外,根本没想到会这样。我这小半天都在想啊想啊,终于想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了!” 玲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宋长青,满脸喜色。 宋长青脸红了红,小声问:“为什么啊?” 他想到徐传捷那遥远的一欠身,心中又是甜蜜,又觉得沉甸甸的。好像一位姑娘的终身托付给了他,他肩上添了许多责任。 玲珑得意,“因为我做了许多事,我告诉她这全是你的意思,只是为了让她能有半日欢愉时光,她相信了!大表哥,其实不管她身份有多尊贵,要求的也很简单,你认真的对待她,想方设法讨她欢心,她就很满足啊。” 多少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多少在世人眼中看来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婚姻,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有人肯认真追求罢了。女人要的不过是爱,而且在很多女人心目中爱就等同于被爱,所以认真的追求,其实杀伤力是很大的。 宋长青发愣,“这,这不是骗她么?” 他心中一阵内疚。 玲珑喜孜孜握住他的手,语气热烈,“是骗她呀。大表哥,你骗她一辈子好不好?就用我今天骗她的这法子,骗她一辈子!而且,你只许骗她一个人哦,不许骗别人!” 宋长青低头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不骗她,我真心对她。” “一辈子?”玲珑语气更热烈了。 她和尘世中大多数女子一样,看到一份美好的感情,总想给它加上一个期限。这期限至少是今生,如果有可能,最好是生生世世。 “一辈子。”宋长青红着脸许诺。 “甚好。”玲珑满意点头。 大表哥,你态度不错,没白费我的一番苦心啊。成了,我功德圆满了。 一声讥笑,传到玲珑耳中。 是陌生的男子声音。 玲珑心中一沉。这里有宋长青带来的人把守着,不应该有外人进来才是。那么,这胆敢在宋长青面前发出讥笑声的人,会是谁呢? 宋长青也听到这讥笑声,和玲珑一样诧异。 他今天带的人手足够,到这里来的路应该是被看守得很严,不会有外人进来。 两人一起向发出笑声的地方看了过去。 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披着一肩乌黑的长发,眉飞入髻,凤眼修长,穿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坐在不远处一株长在斜坡的小树上,自在的荡着双腿。 他身上的衣裳实在是破烂极了,简直跟乞丐似的,非常寒酸。可是穿着这样的衣裳,他居然还显得很好看。 看来是位真美人了。 请看作者有话说   ☆、49|4.1|,49章 这一刻,破衣烂衫的他,看上去竟飘飘然有出世之姿。 这斜坡上所有的树木花草,俨然都成了陪衬,用来映托他的超凡脱俗,风流倜傥。 玲珑睁大了眼睛。 他粲然一笑,张开双臂似大鸟一般跃起,稳稳的站在了最高的树枝上!那树枝细而长,他特地站在那里,自是有意卖弄了。 “小妹妹,好玩么?”他居高临下望着玲珑,诱惑的微笑,“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天天变戏法给你看,陪你玩耍。” 玲珑不由的惊叹。春日融融,邂逅强盗!还是一个武功高强、想要拐骗无知少女的强盗! 玲珑心头生出不妙的感觉。 宋长青挺身挡在了玲珑身前,用戒备的眼神瞧着树上的陌生人,握紧了拳头。眼前这人仿佛从天而降似的的,逍遥自在,旁若无人,这会儿竟开口要拐走小表妹!光天化日之下,真是胆大包天。 可是……可是他功夫似乎很好,单以他的轻身功夫来看,简直是骇人听闻……宋长青额头渐渐渗出汗珠。 “小表妹,你快逃。”宋长青小声的、急促的说道。 玲珑摇头,“大表哥,逃不了的。与其逃,不如智取。” 宋长青虽是侯府子弟,却并非纨绔,从小就熟练各种兵器,功夫很过的去。但是,玲珑就算是外行,也知道他和眼前这强盗模样的人实力相差太远,真要是打起来,那人怕是三两下便能制住宋长青,还会轻而易举的把自己抓回来。 唐小鸣和萧华倒是在不远处守着呢,不过,玲珑并不相信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对付得了这位轻轻松松站在树枝上的强盗先生。 “怎生智取?”宋长青眼睛盯着那人,问道。 玲珑心里也很着急。她今天的安排只考虑到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全没想到一向太平的清泉山居然会新出了这么个特异独行的土匪,一时之间哪里有对策?宋长青带的家丁护卫不算少,可是一则不在眼前,二则就是真的想法子唤来了,恐怕也不是这美人强盗的对手。 “先想法子拖上一拖。”玲珑咬唇。 这斜坡后是座山峰,山上翠绿处处,峰顶一株不知名的树木满树红花迎风怒放,绝世而独立。 玲珑从宋长青身后走出来,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你这是耍杂技么?很有意思。不过我喜欢的是那个呀---”她伸手指指那株火红的花,“要是能折一枝花来赏玩,那才有趣呢。” 玲珑话音才落,眼前一花,那身穿破衣烂衫的青年已到了她面前。玲珑吃了一惊,宋长青心怦怦跳,忙握紧了玲珑的小手,“小表妹,别怕,有表哥在呢。” 其实他自己也很紧张。 他的实力,和眼前这不知来历的土匪强盗相比,实在差太远了。 那人愉快的冲着玲珑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叫陈峻岩,陈年旧事的陈,严刑峻法的峻,重岩迭嶂的岩,小妹妹你叫什么?” 玲珑笑嘻嘻指了指近处一树红梅,“这是春天的梅花,我出生在冬天,那时候冬梅开的正好,家里便给我起了个小名,叫冬梅。” “冬梅。”陈峻岩用玩味的目光看着她,“原来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会叫冬梅,会叫这么普通这么俗气的名字。” 玲珑心里紧了紧。 “我是女孩儿呀。”她讨好的笑着,笑容很甜美,“女孩儿就是随意起个名字罢了,不像陈峻岩你一样,从姓到名,每一个字都有来历。” 玲珑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格外紧张,口齿便不如平时伶俐。 她仰起小脸看陈峻岩,笑得很谄媚。 宋长青下意识握紧了玲珑的小手,好像怕眼前这自称陈峻岩的男人会强行抢走小表妹。 陈峻岩身材颀长,玲珑在他面前显得很渺小。 “武力值严重不对等呀。”玲珑心中哀叹。 陈峻岩轻轻叹了口气,“你虽然只是告诉我你叫冬梅,可到底也记住了我的名字。罢了,你喜欢那红花,我替你折来便是。” 玲珑眼眸中闪过丝喜悦。 陈峻岩含笑看着她,话锋一转,“不过,等我替你折回红花,你要把真名字告诉我,好不好?” 玲珑呆了呆。刚才我说的那么自然,你怎么知道我是撒谎的?冬梅这个名字真的和我很不配么? “嗯。”玲珑乖顺的点头。 陈峻岩微微笑了笑,“乖乖等着我,莫乱跑。”交代完,好像闲庭信步一样的迈开步子,转身走了。 他身姿很从容,也很优美,可是快的没法形容。没多大功夫,玲珑和宋长青已看到他离那山峰很近了,身姿轻灵之极。 玲珑张大了嘴巴,宋长青倒吸一口凉气。 “大表哥,你快走!”玲珑拉拉宋长青,果断说道:“他在意的是我,大表哥走了他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快走!” 见宋长青想要摇头,玲珑伸出小手止住他,“别说了,快走!回去后先护送姐姐们回去,再带人来救我!” 宋长青不肯,“我一个大男人,把小表妹一个人扔在险境,以后还有脸活着么?”玲珑着急,扔下他跑到亭子边,招手叫唐小鸣、萧华,“快回去叫人!陈峻岩功夫太好了,你俩加起来也是他对手!” 萧华听到“陈峻岩”的名字,目光闪了闪,微笑答应,“好,我这便回去叫人。”唐小鸣却道:“回去叫人,有萧姑娘一人足够了,我留下保护姑娘。”不肯走。 萧华见她要留下,哪里放心?道:“我留下便是。唐小鸣,你回去叫人。”唐小鸣冷冷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角,“喻家花大价钱买我来便是保护三小姐的。我不会离开她。” 两人因为谁回去报信争执起来,谁也不让谁。 把玲珑给气的。这两个人平时看起来很正常,到了要命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没用!不管是谁去报信谁留下,你俩倒是快点走一个呀,等陈峻岩回来了,谁还走得掉! “你俩石头剪刀子布,谁输了谁回去报信。”玲珑干脆的说道。 萧华和唐小鸣相互警惕的看着,犹犹豫豫伸出了手。 萧华出了剪子,唐小鸣出了布。 “该你回去报信。”萧华眼睛一亮,笑盈盈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唐小鸣顺着小路回去。 唐小鸣伸手从路边的树上摘了片树叶放入口中,“不必回去,我吹个哨声,小鸿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急促凄厉的哨声,从她口中发了出来。 萧华一个箭步上前,挥拳相向,口中喝道:“你一向鬼鬼崇崇的!老实说,这哨声究竟是通知你妹妹,还是向贼人报信的?”唐小鸣一边出手招架,一边连连冷笑,“你这话也奇了,贼人就在此处,我难道能再招一拨贼人过来?那贼人想要同伙,自己不会叫?” 萧华“呸”了一声,“我便是信不过你!”唐小鸣也不示弱,也“呸”了一口还回去,“我又何需你信得过?我是三小姐的丫头,可不是你的!” 两人一边斗口,一边动手,两不耽误。 唐小鸣还时不时发出凄厉急促的啸声,应该是在向唐小鸿报信、求救。 “这大敌当前的,你俩倒打上了?”玲珑扶额。我的预感真的是很对呀,当初唐小鸣和萧华到喻家的时候我便觉得这事太好了,好的简直不像真的,结果证明,它确实不是真的!这两位一位是喻家的丫头,一位是喻家礼聘过来的门客,可她们有谁把自己这喻家三小姐放在眼里了?玲珑本来想让她们住手的,仔细想了想,算了吧,我还是不说了,我说了她们也未见得听。 要是眼里有我,她们也不能就这么一言不合便打起来了。 “大表哥,你不肯撇下我一个人走,咱们也不能在这儿束手待毙呀,快跑吧。”玲珑拉拉宋长青。 刚才支走陈峻岩只是缓兵之计,等他再回来,想再应付走他就难了。 “对,小表妹说的有道理。”宋长青这才明白过来,拉起玲珑的手急急忙忙往外走。 唐小鸣见玲珑要走,急的大声叫道:“三小姐,贼人就在近处,您莫要乱跑!”萧华不悄的冷哼,“哼,一听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贼人快回来了,你还不让她跑!”下手愈发狠辣,毫不留情。 唐小鸣和她功夫差不多,半斤对八两,虽然不至于落了下风可是也占不到便宜,眼见得玲珑和宋长青手拉手往小路上跑了,心中惶急。这条小路很偏僻,没什么人,如果贼人追过来,三小姐有个三长两短,那还得了。 萧华一脚踢过来,唐小鸣顺势倒下在地上打个滚。再站起来的时候,她手中多了把雪亮的匕首。 “行啊,带兵器。”萧华啧啧。 她弯下腰,也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匕首。 敢情她也带有兵器。 “你接近三小姐,到底有什么意图?”唐小鸣眼见得玲珑越走越远,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了,恨的咬牙切齿。 萧华微笑,“能有什么意图?我兄妹几人受了喻家礼聘,是来保护她的呀。” 唐小鸣咬牙,口中又发出急促的呼救声,破空传出。 萧华脸色变了,“真不知好歹!我先前没有痛下杀手,难道是怕了你么?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声音是要把谁唤来?”匕首挥出,直刺唐小鸣面门。 玲珑和宋长青到了一个岔路口,气喘吁吁的指指右边,“大表哥,前面就是清泉了,咱们不能把贼人引到一拨闺阁女子面前。走岔路吧,好不好?”宋长青点头,“对,不能让贼人撞到这些闺秀。”跟玲珑一起跑到岔路上。 这条岔路再往上,居然是一条大路,能跑得了马车的那种宽阔大路。两人见了这路,都是精神一振,“说不定便会有人过来,或是骑马或是坐车,便能逃的远了!” 玲珑拉着大表哥的手,高兴的想要欢呼。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一花,陈峻岩笑吟吟站在她面前,将红艳胜火的花束递给她,“小妹妹,花折来了,你可欢喜?” 乞丐的衣着,美丽的外表,璀璨的花束,相映成趣。 “我表妹不要你的花!”宋长青怒,伸手想要打掉花束。 陈峻岩毫不动气,笑了笑,洒脱的自他那破衣衬衫上撕下一个长长的布条,玲珑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宋长青已被他用这布条绑到了路边一株小松树上。 宋长青愤怒的要骂人,陈峻岩顺手又从衣衫上扯下一团,塞到他口中。 宋长青气的脸通红。 “小妹妹,喜欢么?”陈峻岩手持花束,面带笑意,温柔看着玲珑。 “欢喜,欢喜。”玲珑讪笑着,慢慢伸出手,打算将花束接过来。 正在这时候,一辆双驾马车风驰电掣般驶了过来。玲珑展目望去,只见这辆马车精致讲究,除车夫之外,坐在车厢前的还有一名清秀小厮,不是王小三的小厮清松,却是哪个? “清松,清松小哥!”玲珑热泪盈眶,冲着清松又是蹦跳,又是招手。 请看作者有话说   ☆、50|4.1|,50章 “要你管捉贼,这实在太难为人了。”玲珑很诚恳的说道。 真的很诚恳。玲珑觉出王三郎似有不悦之意,不再嘻皮笑脸,格外认真。 王三郎慢吞吞说道:“你还记得我第一回到你家的情景么?我之所以会到你家,便是为了一拨贼人。小铃铛,百望山聚义寨是一个很神秘的山寨,数十年来,能活着走下那个山寨的只有两个人,便是---” 他望着玲珑,没有再说下去。 玲珑惊讶,“便是我爹和我叔叔?” 王三郎眼眸如一眼望不底的深潭,静静的,让人看不到他心中所想。 不过,他没有反对,自然就是承认了。 玲珑“咦”了一声,以手托腮,苦苦思索,“那是为什么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我已经出生了,这事就很好解释,可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呀……” 镇定如王三郎,也不禁好奇了,“为什么?” 为什么你出生了,就很好解释? 玲珑昂起脑袋,得意道:“贼人也是人嘛,也懂得欣赏美丽和可爱的!如果我已经出生了,他们知道喻家有个聪明绝顶、举世无双的小姑娘,因此不忍心破坏喻家的和乐温馨,破例把我爹和我叔叔放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对不对?” 玲珑已是踌躇满志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王三郎嘴角抽了抽,只觉目不忍睹耳不忍闻,闭上了眼睛。 小铃铛,你真是很容易得意,很容易忘形。 玲珑得意过后,蹙起眉头,冥思苦想,“可是我没有出生呀。那,贼人把我爹和我叔叔放了,可能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我爹带上山的财物足够丰厚么?不对啊,反正那时候我爹都已经上了山,财物也上了山,他们又不是信守道义的人,想要财物又不肯放人,有的是法子……” 玲珑眼睛忽然亮了,直起腰,喜孜孜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她挪到王三郎身边兴奋的拍拍他,“王小三,我想到了!”王三郎本是闭目养神的,被她这么一拍,慢慢睁开了眼睛。 玲珑手舞足蹈,“盗亦有道,贼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对不对?那强盗头子一定是个读书人,很有心计城府,他自负有学问,和我爹我叔叔比赛做诗写文章,他若输了,便放我爹和我叔叔下山;我爹和我叔叔若输了,便把性命留在山寨,当然所带去的财物也留在山寨。诗词文章哪能轻易分出输羸胜负?分明是他说谁羸,谁便赢了,谁知道,中间出了岔子……” 她这一通胡扯下来,连她自己都有几分相信了,小脸晕红。 王三郎颇有些哭笑不得。 怪不得她能看见萧家兄妹便想起什么复国神话,敢情这小铃铛胡思乱想、胡言乱语,简直是家常便饭。 “你编故事的本领倒蛮好。”王三郎神色从容,“我喜欢听你胡扯。小铃铛,我要跟随周王出巡奴儿干都司了,你知道么?这一去耗时颇久,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到顺天府。奴儿干都司这样的地方哪能有你这样的妙人呢,我此去未免寂寞。小铃铛,我要带你走,这一路上有你陪伴,时光也容易消磨。” “啊?”玲珑傻了眼。 才从一个想拐骗无知少女的强盗土匪手里逃出来,又落入一个无法无天、无视法纪的豪强手中?王小三要是真把我带走了,我爹我娘连找我都没有门路吧?大表哥都不知道我被谁劫走了…… “唉,世路果真如此艰难么。”玲珑仰起小脸,一声长叹。 --- 苏胜春本是和静嘉一起垂钓做耍子的,见玲珑许久未回,不免有些挂念,“小表妹怎地还不回来?难道这山间如厕之处颇不易寻么?”静嘉皱眉,“三妹妹也真是的,便是简陋些,也就在近外将就些便是了,跑那么远做什么?”板着脸想了想,“有唐小鸣和萧华跟着她,想来是无事的。胜春,安心钓鱼。” 苏胜春答应了一声,“是,大表姐。” 虽然答应,她心里到底还是忧虑,借口坐得久了要出来散散,溜到了静翕身边。静翕正向胡少芬、胡少莲介绍顺天府的风景呢,见苏胜春意意思思的,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抿嘴笑了笑,“两位胡姐姐是自己人,有话但说无妨。” 听她这话意,和胡家姐妹竟已是非常熟络了。 苏胜春心中羡慕,“看看小翕,再看看我,我也是想和这些京城来的闺秀交好的,可我光是心里想,就是不会啊。不光小翕,还有玲珑,她和崇山侯府这位了不起的徐小姐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唉,和她们一比,我真是太笨了。” “没什么呀。我就是没看见玲珑表妹,担心她。”苏胜春扭捏说道。 胡少芬往四周看了看,“可不是么?喻三小姐这会儿不到这里。”胡少莲比她细心,道:“说起来,有一会子没看见她了。方才我看见她由两个丫头陪着去方便,之后便没见她回来。” 苏胜春紧张起来,连连点头,“是啊,没见她回来。” 祖继英笑着过来了,“时候可真是不短了呢。不瞒几位说,我也曾如厕来着,这都回来好半天了。” 静翕咬咬唇,笑道:“我三妹妹年纪小,难免有些贪玩。这山上景色极好,她早就吵着要来散散心了。这会子大概是遇上什么好景色,看痴了吧?” 胡少芬等人都笑,“也是,小孩子家,好容易出门一趟,还不得玩高兴了么?这也难怪。”独祖继英斯文说道:“这山虽不深,到底也是座山,花骨朵似的小姑娘,若遇到野狼什么的,不得吓坏了?” 她口中说的虽是“野狼”,语气却是意味深长,容易引人遐想。 苏胜春红了脸。 静翕淡淡道:“祖姑娘多虑了。我三妹妹身边有两个会功夫的女伴,这两名女伴功夫都好得很,野狼若来了,有一个捉一个,有两个捉一双。” 这回轮到祖继英红脸了。 胡少芬很有兴趣,“你家有会功夫的女伴?小翕,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 静翕很是谦虚,“这有什么呢?我家在顺天府住了也有上百年了,算得上本地旧家。我家对女孩儿的教养一向严格,该上学的时候必要上学,琴棋书画、女工针线都需略通一二方可。管教得虽严,衣食住行和所使唤的人却是从不吝惜的……”胡少芬和胡少莲听的有趣,“原来隐士之家便是如此教养女孩儿。” 徐传捷悄悄拉了拉徐传兴,姐妹两个走到了一边,“姐姐,我觉得不对。”徐传捷神色凝重。 徐传兴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喻家小姑娘去得太久了些。妹妹,禀报给娘可好?”徐传捷同意,“命人悄悄禀给伯母知道,请她帮忙拿个主意。另外再差人出去看看,姐姐,我不知怎么的,心中不安。” 姐妹两个商量好,叫来一名侍女,秘密交代了几句话,“……一定要悄悄的,不能惊动人了,知道么?”侍女会意,“事关一位千金小姐,那当然是声张不得的,婢子明白。”得了命令,快步进寺,找王夫人去了。 徐传捷又从带过来的几名侍女中挑了两个机灵的,吩咐道:“出去看看喻家小姑娘去了哪里。若有什么异常之事,不许声张,悄悄回我。”两个侍女答应着,沿着玲珑刚才出去的小路找了出来。 两个侍女走出去有一段路,听到前方有呼喝打斗声,不由的都是一啰嗦。两人相互看了看,心有灵犀,悄悄蹲下身子,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原来是她俩。”两人看清了打斗的人是谁,同时伸手捂住了嘴,惊讶莫名。她俩不都是喻家的人么,怎地在这里打起来了? 唐小鸿跑出圈外,瞪着萧寒,气苦道:“我是奉命保护三小姐的,你硬要挡着我的道,是何道理?你和三小姐有仇不成?”萧寒笑,“我也是来保护三小姐的,我可比你在意她!”见唐小鸿转身想要逃跑,娇喝一声追上去,出掌如刀,向她背上打去! “我的妈呀。”两个偷看的侍女吓得腿都软了,瘫坐在地上。 眼见得唐小鸿和萧寒边打边向走,两个侍女壮了壮胆子,从地上爬起来,惊慌失措的往回跑。 赶紧回去报信吧,喻家的人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可怜的喻三小姐,她是不是也遇着两个这么不着调的女伴呀?那可真是倒霉之极。一位娇滴滴的姑娘家,身处山中,两个会功夫的女伴谁也不听她的,越打越上瘾……想想就可怕。 两名侍女回去之后,悄悄回了徐传捷。 她俩虽是不曾声张,可那脸上的惶恐之色却是瞒不了人的。祖继英眼尖,早把这些看在眼里,幸灾乐祸的笑了笑。喻家那小姑娘见不着人已是有一会子了,徐家这两个侍女方才出去看过,瞧她们的神色,这是喻家小姑娘出了什么事吧?秦五啊秦五,你一心要对付的那个小姑娘,如今根本没人对她出手,她已经倒霉了。秦五,如果你早知道有今天,当天便不赌那场气、不和她过不去了吧?可怜的秦五。 “喻家那小姑娘好不可怜。”祖继英命侍女端了椅子到水边垂钓,笑吟吟,“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呀。” 祖继英心情愉快。我没了娘,处境凄惨,那又怎样?总比喻玲珑这有爹有娘却遭了横祸的人强多了。女孩儿家最要紧的是声名,没了声名,家世再好也白搭。不对,那喻家的姑娘有什么家世了?不过是顺天府乡绅家的女孩儿罢了。   ☆、57|第55章 |55|4.18| 玲珑何等敏锐,早就注意到了常夫人对自己的喜爱之情。“是因为徐姐姐吧?”她怡然自得的想道:“定是徐姐姐在她母亲面前夸奖我了,嘻嘻。” 玲珑冲着徐传捷笑的很甜,徐传捷虽是位落落大方的姑娘,却也脸色微红。她拉过玲珑的小手,一路指给她看景色,“小妹妹,这片海子好不好看?等会儿姐姐带你划船玩耍,好么?”玲珑大喜,“好呀,我很喜欢划船的!” 这里是北方,能玩水的机会并不多。 进到客厅落了座,乔致俊和玲珑拜见过王夫人、常夫人,徐传兴和徐传捷、金氏、许氏、林氏等人也拜见了郑氏、乔思柔。除了玲珑之外,这些人在京城的时候便是有来往的,彼此并不陌生,谈笑自若。常夫人特地把玲珑叫过去温柔的问了几句话,“平时上学么?喜欢什么吃的玩的?” 按常理说玲珑和她是初次见面,应该言语谨慎些,不过玲珑见她格外亲和,半分架子没有,便笑咪咪说道:“我本来是上学的,不过家母以为我身子弱,每天上学过于劳累,我便不上学了,只偶尔跟着父亲、母亲读书。但凡好吃的我都喜欢,样数太多了,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完。玩么,我喜欢划船。” 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话,但是她声音清脆悦耳,一席话说下来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十分动听。 徐传捷不由的抿嘴笑。小妹妹,你这是惦记上划船了啊。 常夫人柔声道:“喜欢划船,这容易,府中大船小船都有,也有会水的婆子,你可以放心的玩个痛快。你身子不大好么?这却是看不出来。”瞅着玲珑白里透粉、晶莹剔透的小脸蛋,有些疑惑。 乔思柔不由的笑了,“常夫人你不知道,我家小妹自个儿身子有些娇,便见天儿的担心孩子跟她一样,珑儿便是身子再怎么强健,在她看来也是身子弱,需要将养。” “原来如此。”常夫人这才明白了。 她捉住玲珑的小手温柔说了会儿话,命人取了一对水润通透的老坑玻璃种满绿镯子来做见面礼,“你还小呢,手腕细,戴这个正合适。”敢情这镯子属于少女款,和夫人太太们戴的镯子不一样,小巧的很。不只如此,这镯子品相上乘,纯净得如同琉璃,显然是很珍贵的。 “我果然没有白来一趟。”玲珑心里一乐。 “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玲珑客气的推辞。 常夫人微笑,“这对镯子是从蒲甘得来,原本打算送给永宁公主的。你知道么,永宁公主和你同年出生,一般大,她的手腕自然也和你差不多。不过阿捷写信说认识了你这位讨人喜欢的小妹妹,永宁公主便说,这镯子不必送她了,带到顺天府送给你好了。” 进口货啊?原本是打算送给一位公主的啊?玲珑再瞅眼前这对镯子,觉得更加顺眼。 乔致俊见小表妹能得到这样的见面礼,眼神中有几分诧异。怎么常夫人会这么客气呢?原本打算送给永宁公主的礼物,这就转送小表妹了? 徐传兴和她的嫂嫂金氏、许氏、林氏等人都颇有兴味的在旁看着,大概她们也没想到常夫人会对玲珑如此青目。倒是王夫人依旧是端庄模样,波澜不惊。 郑氏和乔思柔都替玲珑谦虚。郑氏道:“哪能让公主殿下割爱呢?”乔思柔笑道:“常听人说永康公主、永宁公主雍容华贵,贤淑大方,听常夫人这么一说,果然两位公主名不虚传。永宁公主虽尚在稚龄,度量和胸襟,远胜常人。” 谦虚了几句,郑氏和乔思柔便命玲珑收下礼物,向常夫人道谢。玲珑很听话,笑吟吟曲膝,“多谢常夫人,多谢徐姐姐,两位若和京城通信,也请向永宁公主道谢,因为她的慷慨大方,我才有了这份福气。”   ☆、51|50|4.1|家 徐传捷、胡少芬等人先是惊见祖继英跌落水潭,又见清松带着数名满身英悍之气的男人气势汹汹的来了,胆小的已经抖做一团,胆大的就算没有哭出声,也是心中惊惧。 祖继英不会游水,掉进水潭中之后便一直惊呼挣扎,在水中不停的扑腾。以清松的能力要救祖继英很容易,过去把她拎出来扔在地上就行了,并不费他多大力气。可是清松追着追着把贼人追跑了,正没好气,哪有心情管闲事?冷漠的看了眼祖继英,挥挥手,“走!”带着他的手下走了。 至于在水边惊惶失措的徐传捷等人,清松看也没看上一眼。 忽然来了,忽然走了,清松小厮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呜呜呜……”苏胜春胆子小,见这拨凶巴巴的男人倏地离去,跌坐在石凳上呜咽起来。 静嘉一直板着张脸直挺挺站着,见苏胜春哭出声,她也撑不住,顺势在苏胜春身旁坐下,“表妹,莫哭。”揽住苏胜春哄劝,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静翕腿也是软了,神智却还清醒,“祖姑娘还在水里,快救她!”虽然这么说,她却是只说不动----腿软了,走不了。 “对,快救人。”徐传捷惊骇过后,命令侍女,“有没有会水的?一个会水的也没有?快取根竹竿过来,伸过去救祖姑娘!” 这潭水是供游人垂钓游玩的,并不深,如果伸一个长竹竿过去,祖继英能抓住了,就能走上岸来。 恰好王夫人差了几名侍女过来,这几名侍女没有看到刚才的景象,没受惊吓,快手快脚的找了根青竹竿来递到水中,“祖姑娘,您抓住竹竿,顺着竹竿过来,快!”这主意倒不算错,可是祖继英已在水里吓得没了魂儿,哪里肯听?还是胡乱扑腾、尖叫,结果没有救上她来,倒弄得一个小丫头也掉到水里去了。 小丫头年纪不大,胆子也不大,掉到冰凉的水里就扯着嗓子哭起来了,声遏云宵。 乱成了一团。 最后赶来救场的是萧寒。只见萧寒从小路上疾奔过来,先是随手捞出那后落水的小丫头,“吵死人了,你不哭行不行?”那小丫头浑身*的,可怜巴巴的点头,“嗯,我不哭了,我不哭了。”萧寒看着她可怜,伸手摸摸她滴着水的小脑袋,“听话,快换衣裳去,要不该着凉了。”小丫头乖顺的点头,被两个大丫头领着到一边的小屋里换衣服去了。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萧寒,“劳驾,水里还有一位呢。” 萧寒往水里瞅了一眼,微笑,“这是我第二回救她了吧。”第一回救她的时候,其实也不是想救她,是心疼那匹大灰马。这女子颇有几分可恶,当时救她的时候也感激涕零,到今天见面却好像不认识似的,这样的人,其实不爱理会她。 萧寒慢吞吞道:“劳驾取个钓鱼竿。” “是是是,钓鱼竿。”旁边两个小丫头忙取了钓鱼竿过来,双手递给萧寒。萧寒拿过钓鱼竿,不慌不忙的在水里探了探,伸到祖继英身前,勾住祖继英的衣襟,猛的拉了起来。 “天呢!”众人见祖继英猛的被抛向半空,齐声惊呼。 苏胜春眼前仿佛出现钓鱼的情景:钓竿甩起,一条鱼飞向半空,然后被重重抛在岸上!“吓死人了!”她握紧了静嘉的手。静嘉抿紧了嘴唇,“她是人又不是鱼!怎能如此待她?”有些气愤。 祖继英被抛到半空后向斜着身子向岸边急速坠落!萧寒笑了笑,伸出鱼竿,在她快要落地时挡了一挡,祖继英平平安安的着了陆。 “可怜见的,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萧寒笑吟吟,“快救她吧。先给换件干净衣裳,再喂些姜汤什么的,大约便没事了。” 接下来的事真是人人会做,所以每个人都忙活起来了,“快,给她换干净衣裳!”“快,烧起炉子,给她煮姜汤!”“快,去禀告给文夫人、六少夫人!”知道祖继英是镇远侯府六少夫人的娘家亲戚,一边忙着给她换衣裳、救治,一边命人告诉六少夫人,还真是面面俱到。 六少夫人赵氏急匆匆的赶来,见表妹脸也白了,身子更是冰凉,急的落下泪来,“阿英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哪还有脸见娘?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哪还有脸见姨母?”握着祖继英的手,流泪不止。 祖继英被抬到旁边的小屋歇息,请医延治,六少夫人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胡少芬这做小姑子的未免有些讪讪的,“六嫂,我们今天……遇到贼人了,实在是事出有因……”把一个穿着乞丐衣衫的男子到上游取水、还有一帮气势汹汹的男人追过来的事说了,“也不是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六嫂,我们也都吓坏了。”六少夫人恨恨,“清平世界,哪里来的贼人,太也嚣张!” 看着昏迷不醒的祖继英,六少夫人赵氏胸口发闷,“好好的,来礼佛本是求福,哪知道凭空遇这桩祸事!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也不让她来品尝这所谓的清泉水。” 胡少芬听她有埋怨之意,忙辩解道:“六嫂,一开始真是好好的,姐妹们都很欢喜。若不是后来贼人出现,这清泉边的雅会,很是令人称许……” “哪里来的贼人?”二少夫人秦氏出现在门口,面孔冷得能凝结霜雪,“姑娘们好好的在泉边品茗做诗,哪里来的贼人?谁见过贼人?” 赵氏和胡少芬见二嫂过来,都站起身问好。秦氏冷冷盯着弟媳妇赵氏,“四妹妹是小姑娘家没主意,你这做嫂子也跟着犯糊涂么?六弟妹,今天这清泉旁可曾有贼人?” 赵氏被她盯得低下了头,轻声道:“并没有。” 两个小姑子、一个表妹都在,她哪里敢说,“确曾有贼人出现,我表妹还受惊了”?只能说没有。 就算每个人都知道曾经有贼人出现,也得睁着眼睛说瞎话。赵氏当然也不例外。 秦氏目光又看向胡少芬,“四妹妹,今天你们品尝清泉水,可还尽兴?”胡少芬低声道:“很尽兴。春日融融,和风暖暖,泉水甘冽,姐妹们都很高兴。”秦氏微笑,“如此甚好。”拉过胡少芬的手拍了拍,神色和悦。 “六弟妹,你留下照看令表妹吧。”秦氏笑道:“我呢,却要陪着妹妹们回去了。母亲和婶婶要带妹妹们品尝素斋了。这家的斋菜原汁原味,颇为难得,稍后我命人替你送过来可好?” 赵氏勉强挤出一脸笑,“二嫂费心了。” 秦氏自得的笑笑,和胡少芬一前一后出了门。 赵氏看着她的背影,咬紧了双唇。 秦氏出来之后便满面春风的招呼,“各位妹妹随我来,咱们品尝斋菜去。咦,喻家三小姐呢?怎地少了她一个?”发现玲珑不在,不免有些惊讶。 苏胜春急的想哭,悄悄拉静嘉的手,“小表妹呢?去哪儿了?”静嘉也是烦恼,道:“不管去哪,她带着唐小鸿和萧华呢,两个功夫都不错。”虽是这么说,究竟心里没底,眉头紧皱。 静翕心里很埋怨玲珑,“贪玩,多时不回,失礼于人”,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是没法笑话自家妹妹的,只能为妹妹打圆场,便笑着福了福,“二少夫人,我三妹妹见山坡上花开的好,带了侍女过去折,去去便回。二少夫人请吧,我在这里等着她,等她回来了,和她一道回去。” 秦氏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 这里方才还有贼人出没,喻家这位二姑娘胆子倒是不小,敢留在这里要等妹妹回来。 “我也等小表妹。”苏胜春忙道。 “还有我。”静嘉是大姐,当然不能落于人后,微笑道:“等三妹妹回来了,我带她们回去便是。二少夫人先请。” 秦氏不由的一笑,“喻家真是姐妹一心。小妹妹游玩未回,两个姐姐、一个表姐都不肯走,要等她。横竖喻三小姐不过是折枝花,去去便回,咱们便一起等她一等,如何?” 意态悠闲的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看样子,不等到玲珑她是不会走的了。 静翕着急的很,心里把玲珑埋怨了好几遍。三妹妹,你到底做什么去了?若是二少夫人在这里等上许久你还不回来,你……你会连累到我和大姐的! -- 王三郎嗤之以鼻,“什么叫世路艰难。小铃铛,休要为赋新词强说愁。” 玲珑鼓起小脸颊,“怎么不艰难了?才有个好看的土匪要骗我跟他走,然后又是你要拐我去奴儿干都司。对于我来说,这还不是世路艰难?” 她气呼呼的盘腿坐着,眼睛瞪得圆溜溜。 王三郎轻笑,“奴儿干都司很大,山河壮丽,小铃铛你跟着我走,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 他敲了敲车厢壁,外面有人答应了一声,“是,三少。”车速忽然快起来,风驰电掣一般。 玲珑变了脸色,伸手抓住他,失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怎么你不是开开玩笑的,是玩真的?不行不行,这玩笑开大了。 王三郎大概觉得很好玩,浅浅一笑,“自然是带你去我家。” 他微微笑着,讥讽的看着玲珑,大概是在讽刺她的善忘。我才说过巡视奴儿干都司,要带你一起去,你这么快便忘了么? 玲珑一阵心慌,眼中闪烁着泪花,哽咽道:“王小三,我不能离开我爹娘,离开了他们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她拉着王三郎的衣襟不放,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身上,“你要一个死了的小铃铛有什么用?不会说话,不会笑,更不会写小笑话给你……” 玲珑的眼泪落在他的白衣上,原来不沾尘世气息的白衣被污,风华不再。 王三郎嫌弃的看着她,“小铃铛,你弄脏了我的衣裳。” 玲珑才不管他的衣裳脏不脏呢,呜咽不止,“你要是不把我送回去,硬要带我走,我就天天哭,天天哭,把你的白衣裳全哭的脏兮兮……呜呜呜……你这衣裳很贵的吧?被我哭脏了多浪费呀,真是暴殄天物对不对……你把我放了,就不用这么浪费了……”一边哭,一边还竭尽全力在劝说王三郎放了她,始终不曾放弃努力。 王三郎见她哭得脸都花了,还在坚持不懈劝自己放人,理由越说越荒唐,啼笑皆非。 玲珑脸上全是眼泪,不舒服,顺手扯起他的衣袖擦了一把,脸上清爽了些,继续卖力的说服:“……王小三你是聪明人,聪明人肯定是顺势而为的对不对?你看,我这么小,离不开我爹我娘我哥哥我祖父我祖母我叔叔婶婶和大姐二姐表哥表姐姨母舅母外祖父……” 王三郎慢悠悠举起自己的衣袖看了眼,只见雪白的衣袖上一团污迹,无语。 听到玲珑又是哭,又是一长串话说出来不喘气,担心她一口气上不来噎死了,蹙眉道:“小铃铛你慢着点儿,莫说太快了。” 玲珑看着他“哇”的一声哭了,眼如雨下。 她一边哭一边举起袖子擦眼泪,像个无助的孩子。 不对,她本来也还是个孩子。 王三郎觉得目不忍睹,转过头看向窗外,神情寂廖,“小铃铛,你哭起来真难看。” “真的么?真的么?”玲珑激动的探过身子,趴在他脸前问:“真的很难看么?王小三,你肯定不喜欢难看的人对不对?那快放我走吧,好不好?” 刚才还哭的气噎泪干,这会儿又兴奋的两眼放光了。 反正就是念念不忘要王三郎放了她,放她回家。   ☆、52|51|4.18| 玲珑哭的伤心,连鼻涕都流出来了,见王三郎蹙眉不语,索性扯起他的衣袖擤了一把。 哼,打不过你我还恶心不了你么。拿你的衣衫擤鼻涕,看你受不受得了。 拿他衣袖擦眼泪王三郎已是无语,现在一个不提防又被擤了鼻涕,王三郎眉毛拧起来了,“小铃铛我把你带到奴儿干都司,所有的衣裳都给你洗,洗不干净不许吃饭!”玲珑冲他扮个鬼脸,“那样你会出不了门的,因为你没衣裳穿了!衣裳让我洗,每一件都会洗坏!” 王三郎眉毛跳了跳,坐直身子,目光盯紧了玲珑。 玲珑无知的看了回去。 王三郎伸手托起玲珑的小脸蛋,轻声说道:“小铃铛,如果我把你带到奴儿干都司,置身漫无边际的草原、沙漠,冰天雪地的时候你还要辛辛苦苦洗衣裳,你说有不有趣?” 玲珑撅嘴,“我是爹娘的心肝宝贝,从小养的实在太娇气啦。你说的这种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你不会看到我冰天雪地的在洗衣裳,你会看到我小小的身躯躺在冰雪之上,奄奄一息……”她闭上眼睛,做出幅人之将死的样子。 王三郎“哼”了一声,大概觉得无趣,放开了她。 玲珑睁开眼睛,嘻嘻笑,“凡事以和为贵,王小三你说对不对?何必伤了和气呢,多不值当。王小三你要的无非是个乐子,要不这样吧,我每天晚上加个班儿写笑话给你,好不好?这样,我也不用死了,你也不用背负一条人命,还可以有个不错的消遣,岂不是三全其美?” “不好。”王三郎冷冷的拒绝了,“笑话有什么希奇的?看多了无趣的很。” “那,你爱看章回小说不?”玲珑殷勤探过一张小脸,“章回小说呀,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话本,分成几十章甚至上百章、几百章,每天可以看一章,很惊险很刺激的!真的!” 卖力的推销起章回小说。 王三郎轻轻笑了笑,“若是想看什么章回小说,会有专人精心编写了给我看。”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希罕玲珑的了。 玲珑盘腿坐着,声音清脆的责备,“王小三,你真是太不内行太没有眼光了!你那些所谓的专人不过是用钱财、用权势买来的御用文人罢了,他们能有我这样可爱的性情,能有我这样灵活的头脑?”指着自己的脑袋给王小三看,“你看清楚了,他们能有我这样的脑子?怎么可能?!” 很气愤的模样。 王三郎本来是想跟她生生气的,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她这小模样很可乐。 “就算我肯看你写的章回小说吧。”王三郎有些勉强的问道:“可是你怎么给我呢?令尊不许你的笔墨外传。” 喻大爷很斯文,可是执拗起来也够呛。他不许玲珑的笔迹外传,宁肯自己一笔一划把女儿写的东西再抄一遍。 玲珑眼珠转了转,高高兴兴的说道:“我养只信鸽好了!王小三,我养只信鸽,让它把信带给你!” 喜滋滋的看着王三郎,好像自己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主意。 王三郎很捧场的呵呵乐了两声,又靠到了白底云龙纹锦缎靠背上。 玲珑见他脸色似乎转睛,凑过去讨好的笑,“三哥哥你最好了,你是世上最英俊最潇洒最仁慈最能干的人!三哥哥,我出来的太久了,那些姑娘们一定会有疑心的,唉,我就是回去了,也是名声扫地,再也没法出门见人了呀……”双手托住小脸蛋,满脸哀愁之色。 王三郎眼中有了笑意,“小铃铛你也发愁没法出门见人么?” 玲珑愁眉苦脸的点头,“嗯。三哥哥,我祖父和我爹我叔叔虽然是隐士,不做官,可是我家在顺天府有几十年上百年了,是很有脸面的人家。如果我真有了名声上的污点,我爹我娘还会疼我,不过对我家总归不是好事。” 唉,静嘉大概会板着张脸,好像我欠她三百大钱;静翕很会做人,一句不中听的话也不会说,可她会恨死我的。静翕多有上进心啊,如果我阻挡了她青云直上…… “哎,王小三。”玲珑推推王三郎,“要是我名声坏了,我两个姐姐就交给你了好不好?她俩相貌性情都不错,你给她俩寻两户好人家。一定要是好人家呀,门第要好,家风要正,做我姐夫的人要长的好看、性情温存……” 王三郎笑了两声,“算了,小铃铛,我有那个麻烦的,还不如替你把今天的事圆过去算了。” “怎么圆怎么圆?”玲珑激动的抓住他,一连声问道。 王三郎无语看了她半晌,伸手敲了敲车厢壁。他才敲过,车夫便恭敬的说道:“是,三少,这便往回返。”车原地调头,重又往车上去了。 马蹄清脆,玲珑的心情也轻快起来,笑逐颜开。 要回去了呀,没有被拐走! 一天里头遇到俩拐子,一个也没有得逞!玲珑得意的真想仰天大笑。 可是,且慢,还没有到地方,此时此刻,还不是绝对安全,不能掉以轻心。 玲珑对王三郎格外殷勤谄媚,“三哥哥渴了么?我倒茶给你喝好不好?饿不饿呀,看样子这盒子里有点心。”王三郎嫌弃的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裳,“我不饿,也不渴。”玲珑倒了杯茶递给他,劝道:“你要去奴儿干都司呢,要是一路之上都这么讲究,会饿着渴着的。三哥哥,喝茶吧,好不好?”王三郎瞅了瞅沾了眼泪和鼻涕的衣袖,实在没有饮茶的*,摇了摇头。 “三哥哥你有洁癖呀。”玲珑很卖力气的折腾了这半天,又渴又饿,不客气的捧起个点心盒子,边吃边好心的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就不要想让我做小丫头了,要不我眼泪鼻涕全冲你招呼,你会气死的。” 见王三郎不怀好意的看过来,她笑嘻嘻道:“我还有更恶心的呢。” 王三郎嫌弃的转过头。 玲珑吃过点心,心满意足的拍拍小肚皮,“三哥哥,你家的点心很好吃,多谢多谢。这是京城的做法么?蛮好吃的。唉,有朝一日如果我能到京城开开眼界就好了,天子脚下呀,一定繁华极了。” 看着还有一段路程,有意和王三郎闲聊,省得把他闷着了。 在安全到达目的地之前,一定得把他哄顺溜了,不能别扭。 她也捞了个靠背舒舒服服的靠着,打算和王小三促膝长谈。王小三是个寂寞的人,陪他聊聊天,就当做慈善了。 “去什么京城,以后顺天府就是京城了。”王三郎轻飘飘的说道。 “什么?”玲珑忽的坐起来,愕然。 顺天府会成为京城?现在的京城在金陵,以后会迁都到这里? 王三郎见了她这惊愕的样子,目光幽冷的看向她,“怎么,你也不赞成迁都么?” 玲珑注意到他的问话中有一个“也”字。“你也不赞成迁都么?”看来,是有人不赞成迁都的,而且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玲珑惊讶过后,笑了笑,“我有什么赞成不赞成的,这样的大事又轮不着我置喙。我只不过觉得……”她斟酌着词句,“不过觉得顺天府这个地方虽然曾是金、元的都城,可是太靠近草原和大漠了,一旦胡虏南下,便会……” 玲珑说不下去了。 在冷兵器时代,一个汉人政权要选择北京做为都城,其实相当的……扯淡。金、元选择北京做为都城是合适的,因为草原就是他们的家,向北他们可以退回老家,向南可以进军中原。可是汉人政权如果选择北京做为都城,除非能长久保有奴儿干都司、河套,否则京城会成为边城,动不动就会受到来自游牧民族的进犯,京城危急。历史上的明朝正是这样,迁都北京但是又始终没有解决掉来自蒙古的威胁,曾经被蒙古人打到通州,古北口曾经差一点就失守,土木之变,京师保卫战----这个王朝就这么晃晃悠悠、危危险险的居然也存在了那么多年,简直是中国历史上的奇迹之一。 玲珑很敏锐的觉察到王小三身上有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便笑着说道:“如果能长久保有奴儿干都司,迁都顺天府,有何不可。” 王三郎哼了一声,“何止能长久保有而已。” 这时的王三郎,浑身上下充斥着杀伐之气,令人畏惧。 玲珑嘻嘻笑,“要开疆拓土么?甚好甚好。以后顺天府成了京城,什么都要贵起来了,我的地也会涨价的!” “你能有多少地?”王三郎不由的好笑。 玲珑得意的伸出三个手指头。 “很不少。”王三郎微笑点头。 “那当然。”玲珑得意洋洋。 我是拥有三千亩地的大地主! 车到一个僻静的后园,停了下来。王三郎交待,“小铃铛你下去,王夫人会差人来接你。” 玲珑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王小三你好厉害,连王夫人也指使得动!那个王夫人眼睛长在头顶上,见了我根本眼皮子都不抬的呀。 王小三,你简直是古代如鱼得水、厉害非常的军火商啊。 玲珑正要下车,王三郎叫住了她,“小铃铛。” “怎么了?”玲珑笑咪咪的回头。 即将在回到安全的地方,玲珑这时候心情是很好的。 “我或许要去很久。”王三郎微笑,“三年两年之后,你还会记得我么?” 他微笑看着玲珑,眼神很温暖。 到了这时候玲珑才发现,他生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甜美陶醉如天边月牙。 “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一名熟悉的粤语歌词,脱口而出。 “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王三郎重复了一遍,眼中笑意愈浓。 玲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机灵的跳下了车。 王夫人带着两名侍女把她接到了一间厢房。 “我精神不大好,一直在此小憩。”王夫人含笑说道:“喻三小姐折了枝花送给我赏玩,以后便随我在此小憩了。喻三小姐,多谢你替我折的花,很漂亮。” “哪里,哪里。”玲珑讪讪的笑。   ☆、53|53|4.18| 虽有些不好意思,玲珑心里却很明白,“我安全了。我一直和王夫人在一起小憩,没有满山乱跑,更没有无缘无故失踪。有王夫人出面,没有人会怀疑我的,至少表面上没有。” 王夫人贵为崇山侯夫人,又和皇后是亲戚,就算在宫里也有几分体面。这样的人说出话来自然是有份量的,轻易没人敢和她作对。王夫人向来傲慢,眼高于顶,她怎会肯撒谎骗人呢?没人会怀疑的。更何况玲珑是喻家的姑娘,喻家又没人做官,和崇山侯府又素无来往,那更加不会有人怀疑王夫人会为了徇私而包庇玲珑了。 玲珑央求的看着王夫人,“夫人既和三少熟识,一定认识清松小厮吧?能否问他一声,我大表哥如何了?” 陈峻岩不是那种只会使蛮力的土匪,如果他不管三七二十七只是要抓人,玲珑和宋长青早已是他囊中之物,跑不了的。玲珑觉得不管是他赢了还是清松赢了,大表哥都不会有什么事的。可是,还是确定一下比较放心。 王夫人似笑非笑,“宋长青无事。” 她看着玲珑的目光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玲珑不由的赧颜。王夫人您……知道我大表哥打徐姐姐的主意了?其实我大表哥真是位有为青年,您说是不是? “我带了两个女伴一起出去的,后来……后来她俩不见了……”玲珑吞吞吐吐说道。 离开的时候是带着唐小鸣和萧华一起离开的,回去的时候,总要再带上这两个人吧?就算不带上,也得知道这两个人到哪里去了吧。 王夫人淡淡笑了笑:“你小小年纪,想的倒也还算周到。放心,我自有道理。”玲珑乖巧的点头,“那就全仰仗夫人了。夫人能者多劳,玲珑万分感激。”王夫人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既是三少托付于我,我自当尽心。” 玲珑躬身道谢,“多谢夫人。” 泉水边,镇远侯府二少夫人秦氏悠哉悠哉的坐着,很有耐心的要等玲珑回来。 胡少芬和胡少莲姐妹两个都觉出她分明是故意要看玲珑出丑,脸面上未免有些过不去,方才还和静翕相谈甚欢,现在都不大好意思和静翕说话了。对着苏胜春和静嘉也是,不能打照面,一打照面便觉得过意不去。 静翕心里越来越着急,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冒。三妹妹贪玩不懂事,这么多人等着她,可她死活就是不回来;镇远侯府这位二少夫人也是稀奇少见,我都说了我留下来等妹妹,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相干?静翕怒了好一会儿,才想到秦氏原来是有位妹妹的,便是那因着和玲珑开玩笑过了火而被送回京城的秦五姑娘。想必是秦氏因此怀恨在心,这会儿有心要逮玲珑的错处吧?呸!也算是位侯府少夫人了,如此小肚鸡肠,和个小姑娘斤斤计较! 徐传捷笑道:“二少夫人,对不住,我身子向来单薄,在这泉水边坐久了,竟觉得有些凉。我要失陪了,请恕我无礼。” 静翕眼睛一亮,感激的看向她。 徐传捷都说了自己觉着凉,秦氏无论如何也不好强求她留下来。徐传捷一走,其余的姑娘们或许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这针对玲珑、专等玲珑的局面,也就有所改变了。 徐传捷所说的话听上去和玲珑全无干系,其实却是在帮玲珑的忙。 秦氏觉得有些意外,这徐姑娘是要帮着喻家那小丫头么?没听说崇山侯府和喻家有交情啊。徐传捷这位都督府的千金、皇后的外甥女她可不愿凭白无故得罪,忙笑着说道:“这可是我思虑不周了,竟没想到姑娘们身子娇弱,不耐在水边久坐。”殷勤站起身,“路上慢着点儿,山路不好走。”徐传捷笑,“多谢您想着。” 她堂姐徐传兴自然是和她一起的。两位姑娘正要起身,王夫人差侍女姚黄过来了。姚黄是位明眸皓齿的美女,见了徐传兴和徐传捷姐妹两个,她笑盈盈的曲膝,“夫人小憩过后,正和喻三小姐在厢房饮茶,命婢子请两位姑娘过去呢。” 这姚黄不只生的美,口齿还很伶俐,说话脆生生的很是悦耳。她方才说的话,一字不落全传入众人耳中。 秦氏不由的一楞。喻三小姐和王夫人在一处?这怎么可能? 胡少芬和胡少莲姐妹两个却是心里一松,偷眼瞅了瞅喻静翕。静翕内心一阵阵狂喜,见胡氏姐妹偷眼瞅她,矜持的笑着,冲她俩点了点头。 苏胜春又是高兴,又是诧异,“小表妹和王夫人在一处小憩么?这可是巧的很了。” 姚黄惊讶不已,“喻三小姐身边原是跟有两个女伴的,我家夫人留下喻三小姐,命那两名女伴过来报信,姑娘们没见到么?” “没有啊。”包括徐传兴、徐传捷在内的闺秀们,个个摇头。 唐小鸣和萧华跟着玲珑一起出来的,可是她俩和玲珑一样,自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姚黄不由的有些纳闷,“这可有一会子了。她俩去哪儿了?不会是迷路了吧。” “一定是迷路了!”苏胜春高高兴兴、非常肯定的说道。 静嘉不再板着脸了,却也不大爱说话;静翕抿嘴笑,“肯定是迷路啦。众位姐姐不知道,跟着我三妹妹出去的这两个人虽然会功夫,可都是从乡下来的,不大认得路,便是在我家,她俩也时常会走丢呢。” 众人都笑,“可不是么。这从乡下过来的人,极容易迷路的。” 秦氏的如意算盘落空,心中未免怏怏。可是和玲珑在一起的是王夫人,王夫人不只是崇山侯的夫人,还和皇后能攀上亲戚,性子一向傲得很,秦氏哪里敢惹她?今天的事,只好到此为止。 秦氏满面春风,“敢情喻三小姐已在厢房歇着了,咱们倒还在这里吃冷风呢。大家说说,咱们可不可笑?依我说呀,等会儿见了喻三小姐,该罚她才是。” 胡少芬和胡少莲都很捧场的笑起来,“对对对,罚她饮素酒三杯!” 秦氏风趣的说道:“这清泉寺不光有好水,素酒也是出了名的色泽清亮透明、味道香醇无比,两位妹妹让她饮素酒三杯,这到底是奖她呢,还是罚她呢?”说的众人都笑。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去之后,见王夫人带着玲珑已坐在那里了,便过去迎礼问好寒暄。苏胜春连王夫人也顾不上害怕了,拉起玲珑追问:“小表妹你去了好半天呢,我们担心死你了!”玲珑笑的很甜美,“表姐,我不是出去方便了么?然后看到不远处有树红药开的鲜艳如火,心痒痒的,便过去摘;摘好了之后看到姚黄姐姐,知道王夫人在附近,便专程给她送花;夫人很喜欢,便留我在此小憩,我也有些困倦,便没和夫人客气。不过,表姐你们怎地会担心我呢?我让人回去告诉你们了呀。”苏胜春笑咪咪,“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那两个人大概是迷了路,直到现在还没回去呢,不过,不管她们了,你安安生生的便好。” 王夫人端庄的坐着,微笑不语。 她越是不说话,秦氏越是不敢造次。眼睁睁看着玲珑轻轻松松过了关,心中十分不甘。 恰好这时候唐小鸣和萧华两个人回来了。两个人面有愧色,衣裳上头也有泥土痕迹,“迷路了,不知跑到哪里。”羞的抬不起头。 众人知道她俩才从乡下到喻家不久,知道她俩从没见过这等清雅场所,迷了路倒也不奇怪。一笑置之。 王夫人和文夫人、武夫人、喻老太太、乔思柔、郑氏等人商量了今天的事,自是众口一辞,“姑娘们在泉水边煮茶垂钓,祖姑娘不小心跌到了水里,可见这在水边玩耍,需格外谨慎在意。” 谁也不会承认姑娘们是遇到了贼人、祖继英是被贼人推下去的。 文夫人和武夫人妯娌多年,向来有默契,不由的相互看了看,心中都是疑惑。上回是老二媳妇的妹妹和这喻三小姐起了冲突,最后理全在喻三小姐这边,秦家五姑娘灰溜溜的回了京城;这回喻三小姐张罗着到煮清泉水烹茶品茗,她自己倒是安然无事,和王夫人“一起小憩”了,老六媳妇的表妹却是游了回水,看样子还要再生场病。这是怎么话说的?回回遇到这位喻三小姐,胡家的亲戚就要倒霉? “祖姑娘如何了?”喻老太太歉意的问道。 到清泉玩耍是玲珑出的主意,现在祖继英出了事,喻老太太觉得还是很愧疚的。 “大夫看了,说无甚大事。”王夫人笑道:“虽这么说,到底是年轻的姑娘家,最是不能受凉。这位祖姑娘,还是在家中多将养些时日为妙。” 文夫人颜色不变,一脸温厚笑容,“王夫人所言极是,这孩子是该在家里多歇歇,身子才能养好。” 喻老太太叹气:“是这个话。年轻姑娘家,最是受不得凉。” 乔思柔是做姨母的,先是向文夫人和武夫人道歉,“玲珑是一番好心,想要请各位姑娘品尝清泉水,却不想半中间闯出名贼人,实在是意外之事。祖姑娘无故遭了横祸,我这心里难受的很,只有多送些药材、补品给她,算作是压惊吧。这真是对不住的很了。”文夫人妯娌两个都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玲珑是个实心肠的孩子,不过想请她的姐姐们消遣一二。这事可怪不得她。” 乔思柔又向王夫人赔不是,“贵府两位千金何等金贵,想来也是受了惊的。这可真是罪过了。”王夫人目光闪了闪,“哪里。两个丫头都说喻家小妹妹有心,要多谢谢她,阿捷更是说,今天是难得的欢愉时光。” “果真如此么?”乔思柔大喜。 王夫人不是随便说话的人。她既说“难得的欢愉时光”,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呢? “是不是可以请媒人上门提亲了?”乔思柔暗自思量。 若这话出自徐都督的夫人常氏之口,那乔思柔肯定很快会央媒上门的,可惜王夫人只是徐传捷的伯母,真要上门提亲,还需费些周章。   ☆、54|54|4.18| 各家夫人、太太都差人去慰问祖继英。六少夫人赵氏亲自过来道谢,“表妹只是受了凉,大夫说将养些时日也便可以痊愈了。多谢各位长辈关心爱护。”王夫人为之叹息,“令表妹也是命中该有此劫,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可惜的很。她虽是不小心游了回水,所幸其余的姑娘们还安然无恙。”文夫人也叹气:“好在只有一位不小心的,若是再牵连进去别人,岂不是作孽。”六少夫人心中一禀,低声道:“是,表妹太不小心了。” 王夫人微笑,“寒舍有几味补品,还是离京时皇后娘娘赏下的,这便送去给令表妹补补身子。”六少夫人忙陪笑,“这哪里敢当呢?”王夫人一笑,“这有什么不敢当的?自己人,莫要客气。”王夫人一向傲慢,六少夫人见她异常和气,受宠若惊,一再道谢。 王夫人命人回府送了信。崇山侯知道清泉寺有贼人出没,大惊,亲自带领了数百名卫兵来接王夫人、徐传兴、徐传捷回城。其余的几家也跟着沾光,回城的时候由兵丁前呼后拥,威风的很。 回城的路上,唐小鸣小声告诉玲珑,“三小姐放心,您遇上陈峻岩的事是没人会说出去的。我不会,萧华更不会,还有宋家大表少爷,他也知道轻重,这件事他心中感激,可是不会告诉人的。” 玲珑猛的抬头盯着她,目光凌厉。 “你是谁派来的人?”玲珑一字一字问道。 唐小鸣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三小姐,不管婢子是谁派来的,总之您好好的,婢子便好好的;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婢子便死无葬身之地。” 玲珑冷笑几声,唐小鸣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你的主子,我猜也猜得到是谁。”良久,玲珑淡淡道:“请你转告他,喻玲珑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不值得他如此费心。” 唐小鸣声音低低的,“是,三小姐。” 玲珑回家之后被祖父母、父母、叔叔婶婶等人叫过去盘问,“小玲珑,你究竟做什么去了?”玲珑哪敢把遇到陈峻岩和王小三的事一一托出呢?真相说出来,乔氏先会晕过去,喻大爷大概以后再也不会放心让宝贝女儿出门,祖父母年纪大了,估计也能吓着……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撒谎,“我贪玩嘛,看到有花开的很好,就想过去摘。谁知道看着挺近的,走起来却远的很,走着走着我就迷路了……幸亏遇到王夫人……” 喻二爷皱眉,“敢情带了唐小鸣和萧华出去也不怎么好使。小玲珑,你往后还是少出门为好,迷路这事,听着怪吓人的。你两个姐姐见不着你,慌张的跟什么似的。小翕说她十分担心你,都快哭了,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关氏温声附合,“是啊,还是少出门为好。” “行啊,少出门。”玲珑笑嘻嘻答应,“以后我不惦记着出门玩耍了,我在家呆着,在家呆着。” 我真的很想在家呆着。在接连遇上两个拐子之后,在差一点就被土匪、豪强拐走之后,我真的很想在家呆着,不想出门。 喻老太爷问清楚了,知道玲珑只是迷了路、遇上了王夫人,并没和贼人打过照面,也便放了心,“如此甚好。”站起身,要回他的金石斋。 玲珑追到门口殷勤询问:“祖父,大哥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没有?”喻老太爷捋起小胡子,很有遗憾之意,“没有遇到。小玲珑,你大哥白打扮了。”玲珑不赞成的摇头,“怎会白打扮了呢?难道祖父看到自己有一个俊美无匹的孙儿,不会觉得称心如意、志得意满?”喻老太爷乐了乐,“说的也是。祖父看到秀异出尘的孙儿,觉得什么《金文编》并不算祖父的得意之作,儿子和孙子才值得骄傲啊。” 玲珑笑嘻嘻指指自己,“祖父,除了儿子和孙子,还有孙女!” “对,小玲珑也很好。”喻老太爷乐呵呵夸了夸玲珑,笑容满面的走了。 他整天埋首书斋之中,今天出门走了走,还真是心情愉快。 喻老太太叫过玲珑细细问了前后的经过情形,命关氏备几样上好药材、补品送到镇远侯府给祖继英,以示慰问之意。“玲珑,煮清泉水这主意究竟是你出的,咱家得有所表示。”喻老太太温和说道。 “知道。”玲珑乖巧的点头。 喻老太太看了看玲珑,欲言又止。 玲珑无知无识的笑着,只作没看见。祖母您是想训我几句对不对?您是觉得祖继英倒霉总是和我脱不开干系对不对?可是我真没想到呀,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意外。 喻大爷和乔氏看向玲珑的目光都是温柔似水,喻老太太叹了口气,“都散了吧,回去歇着,今儿个都累了。” 玲珑被喻大爷和乔氏带了回去,又是一番盘问,“女儿,你真的只是迷了路么?” 玲珑今天应付陈峻岩的时候固然是险象环生,和王小三周旋的时候也是费尽心力,听父母这么追问,忍不住抽抽咽咽的哭起来,“呜呜呜……我找不着爹和娘,我怕……”想到差一点被缺德的王小三带到奴儿干都司,冰天雪地给他洗衣服,眼泪巴搭巴搭掉下来。 她这一哭可倒好,乔氏也陪着她哭了个稀里哗啦,喻大爷心痛,一手揽过妻子,一手揽过女儿,哄着她俩不哭。 玲珑今天受的刺激实在不小(两回差点被拐走),伏在父亲怀里痛哭不止。她哭,父母不停的哄她,玲珑哭着哭着,声音渐渐小了,睡着了。 “可怜的女儿。”喻大爷和乔氏看着女儿巴掌大的小脸、红肿的眼睛,心疼不已。 这天的事,之后再也没人追问玲珑。 静嘉是做大姐的,想以姐姐的身份数落玲珑一通,教训她以后不许太贪玩,害的姐姐、表姐为她担惊受怕。静翕把她拦住了,“大伯会舍不得,大伯母会哭,爹爹会心疼,大姐,我劝你还是算了吧。”静嘉气鼓鼓的,“惯着她吧,把她惯的无法无天,看她往后怎么办!”赌气不管了。 玲珑以一场眼泪挡住父母的追问之后,什么也不干,每天只在家里吃吃睡睡,过着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玲珑在家闷吃闷睡几天之后,想要个沙袋。“爹,娘,我要强身健体。”她这么跟喻大爷和乔氏说的。 父母很赞成,“女孩儿家也不能太娇弱了,女儿你爱玩这个,便天天练几下好了。” 喻大爷亲自督促着,按玲珑的要求给做了个大大的沙袋,做成人形,挂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这屋子里除了沙袋之外,还有可以跳的绳子、毽子、沙包等,玲珑把它当成了小小的健身房。 沙袋是白色的。做好之后,玲珑端详了半天,命人拿过纸笔,在沙袋的上方画了一张人脸。 画好之后,玲珑每天晚上都会换好轻便衣裳、轻便的鞋子,来这屋子里挥拳打沙袋。别看她年纪不大,力气也小,可是挥拳头打沙袋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可狠了。 “王小三,打死你!”“王小三,看拳!” 一拳狠似一拳。 “什么?”草原上一处营帐之中,白衣少年看着顺天府过来的书信,愕然,“小铃铛天天打沙袋?天天打王小三?”   ☆、55|55|4.18| 好你个小铃铛,当着我的面就情意绵绵,“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平平安安回到家,就怀恨在心,天天打王小三了? 小铃铛你给我等着。 “三少,皮影做好了。”清松走进帐中,带来两个才做好的皮影。皮影做的很精致,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姿容俊美,白衣飘飘,女孩儿还小,一脸天真笑容,稚嫩可爱。 王三郎淡淡的扫了一眼,神色颇为不悦。 清松小心翼翼,“三少,这全是按您的吩咐做的……”王三郎嫌弃的指指女孩儿,“这个,做丑些。”清松忙道:“是,做丑些,属下这便去办理。”见王三郎没有别的吩咐,拿着两个皮影退了出来。 “做丑些?”出了营帐,清松拿起皮影瞅了瞅,莫名其妙。 “清松。”王三郎扬声叫道。 清松赶忙拿着皮影又进到营帐中,“三少,属下在。”手中那个女孩儿皮影下意识的藏在了身后。 “那拨姓陈的贼人如何了?”王三郎眼睛盯着行军舆图,慢条斯理的问道。 清松面上闪过羞愧之色,那拨姓陈的贼人,就是当天不仅从他的围捕下逃走,还特地到清泉上游打了壶水才从容退却的人了。清松办事很少失手,这简直是他生平恨事了。 “宋勇、宋长青父子正在山中剿匪,应该有所斩获。”清松谨慎的说道。 宋长青被清松解救之后异常恼火,他爹宋勇奉命剿匪,宋长青也一起去了,誓要捉拿污辱戏弄他的陈峻岩。卫所追捕甚急,匪徒一定疲于应付,就算这回还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是到城中郊外戏弄无辜少女,肯定是没那个闲情逸致了。 “萧氏兄妹的来历,加派人手去查。”过了片刻,王三郎淡淡的吩咐。 清松忙答应,“是,三少。” 王三郎挥挥手,清松躬身退了出去。 出来之后,他拿起女孩儿皮影愁眉苦脸的瞅了几眼,做丑些?好吧,那便做丑些。 “小铃铛,天天打我解恨不?这件事我不跟你计较,章回小说呢?在哪里?你敢说话不算话试试,看看会有什么后果。”一封信带有威吓性质的信放到了玲珑的桌子上。信纸很讲究,坚洁如玉,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气势万千。 玲珑也不问信是从哪里来的,提笔蘸饱了墨,大模大样的写道:“不打你泄愤,难道让那一口恶气憋在心里把我憋死么?我真憋死了你还还看的什么章回小说,你不看章回小说岂不是会很无聊?王小三,我打你是为你好,知道么?” 写完之后看了看,像小狐狸似的狡猾一笑,提笔添上两句,“至于章回小说什么时候能有,那要看我的心情好坏了。王小三,写章回小说是需要灵感的,我如果心情不好的时候便编不出来,懂么?” 玲珑扔下笔出去了。书案上摊着张细薄光润的宣纸,墨迹未干。 等玲珑再进来的时候,这宣纸已不见了。玲珑好像没看见似的,也不问。 玲珑一直以“心情不好”为由不肯替王小三写章回小说,一开始王小三还写信来催,后来却没有音信了。玲珑知道他是跟随周王出巡奴儿干都司的,听说周王率军在草原和鞑靼人有几次激战,大概王小三也忙起来了吧?没心思追问章回小回这种小事了吧? 后来玲珑想了想,觉得自己很有失信之嫌。不过,签于王小三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玲珑觉得没必要对他信守诺言,这件事不知不觉也就放下了。 再后来玲珑有些后悔,“还不如给他写一篇两篇的呢。真要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他倒也罢了,可是万一再见面,岂不是很尴尬?唉,我现在要是给他写了,我多没面子呀。要是他来信催催我,我也有个台阶下呀。” 王小三后来一直没有来信,没给玲珑台阶下。 继镇远侯府迁至顺天府之后,崇山侯府也举家搬迁。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孝和兼任蓟辽总督,携夫人常氏一起到了顺天府,他和哥哥崇山侯徐孝通并没分家,皇帝在西水关赐了座府邸给徐家,兄弟两个和在京城时一样,还住在一起。总督衙门坐落在铁营街,和西水关的崇山侯府离得不远,徐孝和这位皇帝的连襟、从小的伴读、眼下的红人,顺天府上上下下,人人瞩目。 不只崇山侯府,鹤庆侯宋励、瑞兴侯蒋忠也奉命到顺天府作职,鹤庆侯府和瑞兴侯府等也会相继搬过来。 “看来王小三说的没错,确实是要迁都。”玲珑眼见得这种情形,知道王小三所说的迁都恐怕并不是空穴来风。徐孝和、鹤庆侯宋励、瑞兴侯蒋忠都是朝中要员,这些人先后北迁,绝不是偶然。 乔思柔一则烦恼,“鹤庆侯府全家都要搬来,圣上新赐了府邸,我住在娘家的悠闲日子算是到头了。”一则又有些喜欢,“长青和徐姑娘是真有缘份吧?这不,徐都督和常夫人到了顺天府。” 乔思柔少不了要和嫂嫂郑氏一起到崇山侯府拜访王夫人和常夫人。她自己没有女儿,想了想,决定除带上侄女乔致俊之外,再带上外甥女玲珑。郑氏自然没意见,“很应该的,玲珑这孩子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乔思柔得了嫂嫂的首肯,便命人请了妹妹和玲珑过来商量这件事。乔氏不大乐意,“大姐,我又不认得常夫人,不好和你一起上门。若让珑儿单独跟着你去,我便不放心。” 她是越来越不放心让玲珑离开她了,恨不得把玲珑拴在身边。 玲珑和乔思柔一起笑了,“这也就是亲姐妹吧,换个人你这么说,人家肯定得恼了。” 乔氏被她俩笑得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大姐路上可要照看好珑儿,她很调皮的,就爱乱跑……”乔思柔笑容可掬,“小妹你放心,大姐一准儿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小玲珑,连根儿头发丝也不会少的。” 玲珑笑嘻嘻,“不光不会少,还会多些什么出来的。” “多些什么出来?”乔氏疑惑。 乔思柔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明白。 “见面礼呀。”玲珑得意,“王夫人虽然眼睛长在额头上,可是第一回见我的时候也是给了见面礼的。常夫人是我头一回见,不用说了,她也得给我见面礼!娘,姨母,我这么金贵的小姑娘可不能白白出趟门,不拐点什么好东西回来,那还有天理么?” 乔思柔姐妹两个都笑的肚子疼,“那是,我们小玲珑可不能白白出趟门。” 乔思柔亲自送乔氏和玲珑回喻家,拜见过喻老太太,把想带玲珑同去崇山侯府的话说了,“老太太您也知道,我没有亲生女儿。”喻老太太自然满口答应,“这是极应该的。” 关氏也在旁坐着,听了乔思柔的来意,她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并没有说出口。 喻老太太自是知道她想什么,心里叹气,“小翕和玲珑差不多大,两个孩子一起出门岂不是好?可是这个话咱们不好说出口的。” 喻老太太大半辈子都没抱怨过什么,到了这会儿,忽地对丈夫、儿子一直不肯入仕颇有微词,“从前亲戚朋友都不是官,那也罢了。如今有了阔亲戚,你们还不肯做官,连带的女孩儿也没身份。玲珑还好,有个做府尹的舅舅,还有位好姨母,小嘉和小翕就可惜了,乖巧懂事的女孩儿,出门却不被看重。” 从前喻老太太是不会有这个感觉的,自打乔思柔和乔思齐相继回了乔家巷,自打顺天府的权贵越来越多,她便渐渐有了这个念头。 乔思柔笑容满面的告辞了。 送走乔思柔,喻老太太温和对乔氏说道:“玲珑还是小孩子家,喻家又是这么个光景,出门时不必给她打扮得太富贵,金玉首饰,宁可少戴几样。”乔氏温柔的答应,“是,娘。您说的极有道理,珑儿她生的太好了,不用打扮也很引人注目的。” 静嘉和静翕在花园里折了鲜花来送给喻老太太赏玩。听说玲珑要去崇山侯府,静嘉不过是矜持的一笑,静翕却是心中幽怨,委屈的低下了头。 同样是喻家的姑娘,为什么独有三妹妹可以去崇山侯府?不公平。   ☆、56|55|55|4.18| 静翕的神色落入喻老太太眼中,又是心中叹息。小翕是个极好的孩子,懂事、孝顺、虑事周到妥贴,真是可惜了。 “三妹妹,你到崇山侯府开过眼界,回家讲讲我和大姐听听,可好?”静翕勉强笑道:“西水关在前朝时候可是繁华之所,听说崇山侯府很大,府中有海子,那景色定是美极了。” 喻老太太听静翕这么说,愈发起了怜惜之意。多好的孩子,多识大体,可惜喻家是这样的情形,关家又门第不显,小翕什么都好,唯独缺了身份。 玲珑是很爱吹牛显摆的,不过,也分跟什么人。如果眼前全是关心她爱护她纵容她的长辈、亲人,玲珑这会儿大概会眉飞色舞的开始炫耀、吹牛,但是在喻老太太、关氏、静嘉、静翕面前她怎会这样没有眼色呢?喻老太太是三个孙女的祖母,不是玲珑一个人的,她还要顾及到另外两个孙女的情绪;而关氏和静嘉、静翕跟玲珑始终是隔着房的,再亲近也有限,玲珑在她们面前很少有放肆的时候。 “二姐,我不一定能看到的。”玲珑乖巧的说:“我是跟着姨母出门做客的,客随主便,当然要看主人家的意思。还不知王夫人和常夫人做何安排呢。” 喻老太太见玲珑既没得意忘形跟姐姐们胡乱炫耀,又谨记自己做客人的本份,心中有几分欣慰。十一郎和他媳妇虽然过分娇惯玲珑,让人看不过眼,好在玲珑也还算懂事,没被惯得无法无天。 “珑儿到了徐家会很受拘束么?”乔氏心疼了。 喻老太太和关氏见她这样,都是无语。你说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闺女,可是惯孩子惯到这个地步的,也就是她了。 玲珑忙安慰的说道:“不会的,娘。王夫人是见过面的,徐家两位姐姐也是见过的。虽然常夫人素未谋面,可是听说她性情很温柔,半分架子也没有的。” “如此。”乔氏听玲珑这么说,放心多了。 “您真好哄。”玲珑笑咪咪看着乔氏,庆幸的想道。 有个单纯的娘亲还是有好处的,瞧瞧,多好糊弄啊。 喻老太太和关氏都交代了玲珑几句,无非是不许自作主张要听姨母的话之类,玲珑一一答应,样子十分乖巧。 “带上唐家姐妹两个,萧华和萧寒也陪你一起去。”喻老太太说道。 喻家既然养着这几个会功夫的女子,玲珑一个人出门,自然是要给她带了去的。要不然白养这些人做什么呢? “对,都带上。”乔氏极为同意。 她的想法很简单,能保护她宝贝女儿的人越多越好,四个她还嫌少呢。会功夫的女子不易寻,若是遍地都有,很容易聘请,她能一口气再给玲珑请上十位八位的回来。 关氏笑了笑,“这几个人原是为你们姐仨准备的,你大姐二姐在家里呢,并不出门,玲珑你不必多思多想,全带去便是。” 玲珑笑嘻嘻,“原是大姐二姐和我三个人的,现在我一个人全用了,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大姐,二姐,我回家的路上替你俩捎好吃的,多带几盒点心回来。” 静嘉和静翕都向玲珑道谢,“多谢你想着。” 喻老太太命人把静嘉、静翕折来的鲜花捧过来看了一回,笑道:“小嘉和小翕有心了,知道祖母懒怠出去,特地折了花给祖母赏玩。”玲珑好奇的瞅了瞅,说道:“大姐二姐眼光愈发好了呢,这枝花形状漂亮,花朵含苞待放,想来到了明后天定会盛开的。祖母,到时您足不出户,便可以欣赏美景。” 乔氏和关氏也是夸奖,静嘉和静翕谦虚了几句,都是得意。 静翕笑吟吟道:“三妹妹,二姐替你挑朵鲜花好不好?到了后天,你戴着鲜花去崇山侯府,定会显得清新自然,与众不同。” “我一个人没什么心绪,随便打扮打扮就行了,不需过份讲究。”玲珑笑道:“崇山侯府以后肯定会请咱们姐妹三人一同过去,到时候咱们再商量怎么打扮好了。还有,鹤庆侯府搬来之后也会宴客的,到时候咱们也是姐妹三人同行。” 静翕眼中有了笑意。 喻老太太和关氏看向玲珑的目光之中,多了满意之色。 倒是静嘉颇为淡定,神色还和方才一样矜持。 乔氏带着玲珑和喻老太太告辞的时候,喻老太太和悦的很,关氏也笑容可掬。 “女儿,娘其实还是不大放心让你一个人跟着姨母出门的,好在有唐家姐妹两个,还有萧华和萧寒。”乔氏牵着玲珑的小手往回走,温柔的说道。 玲珑嘴角抽了抽。就是有她们四个我才不放心好不好?这四个人到底是什么底细,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呢。 “不是有她们四个娘要放心,是我这般聪明伶俐,举世罕见,所以娘才要放心呀。”玲珑不害羞的吹牛皮。 乔氏眉眼弯弯,“对,是珑儿聪明伶俐,所以娘才要放心。” 晚上玲珑在房中练字,身边只留了唐小鸣一个人服侍。写好一封信,玲珑随意看了看,放到了桌上,干脆的吩咐,“这封信,尽快送给王小三。”唐小鸣一愣,“三小姐您的意思是……?”玲珑轻蔑的撇嘴:“你难道不是王小三派来的么?别装了。我写的章回小说你假装烧了,其实是送去给王小三了,对不对?还有我桌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信,难道不是你带过来的?唐小鸣,你莫要把我当傻瓜。” 玲珑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 有些事你当时可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过后冷静下来再想,就全明白了。王小三这坏蛋上回说什么小铃铛我要带你走,我要把你带到奴儿干都司,玲珑当时是真怕,吓的冷汗都出来了,后来却知道那根本不是他的真实目的。 玲珑承诺要给他写章回小说解闷他才开始松了口的,呸,分明这才是他的目标。 想清楚这件事,唐小鸣是谁的人,用手指头想也知道了。玲珑之前只写过一回“章回小说”,是被唐小鸣笨手笨脚不小心“烧”了的。除了唐小鸣,谁还会是那个偷偷送信给王小三的人。 唐小鸣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婢子不过是名小卒,上头的主子究竟是谁,婢子并不知道。三小姐,您……您不要误会……”她抬头看着玲珑,眼神中有央求之意。 玲珑奇道:“看你的样子,难道王小三不许你露出身份?可是他当着我的面并没有隐瞒什么呀。” 唐小鸣怔了怔,弱弱的说道:“上头并没有吩咐过,婢子不敢自作主张。” 玲珑啧啧,“敢情还管得挺严。行,王小三蛮厉害的。” 唐小鸣低声道:“三小姐,我娘和我弟弟都在喻家的庄子上,我哪里敢有二心?您不必疑心于我。三小姐吉人天相,并不会出事的,若真有什么危险,我和妹妹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三小姐周全的。” 玲珑更奇怪了,“你娘是真的?弟弟也是真的?” 唐小鸣眼圈红了红,“自然是真的。还有我爹,也是真的。他真的生病去世了。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便替王家效力,我娘在家也是呼奴使婢的,我和妹妹每天不用做别的,练功夫就行。我爹去世之后,我和妹妹便被派了这个差使。三小姐,于公于私我都是忠于您的,真的。” 玲珑冷眼瞅着,这唐小鸣倒真像个经历单纯、城府不深的丫头,不过也是表面现象,真实情形也很难说。王小三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的手下难道能好到哪去? 玲珑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说道:“什么对我忠心,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罢了。你当日和萧华大打出手,可曾问过我的意思?唐小鸣,你很会自作主张啊。”唐小鸣向前膝行两步,急急说道:“不是这样的!贼人就在眼前,萧华是什么底细我全然不知,哪有胆子把三小姐留给她保护?我并不敢擅自和她动手,是她先偷袭我,我没法不还手……” “从前的事我不跟你追究!”玲珑板起脸,干脆的问道:“今后呢?你若再随我出门,是听我的号令,还是继续自作主张?” 唐小鸣呆了呆,趴下磕了个头,低声道:“婢子是奉命前来保护三小姐的,自然是听从三小姐的号令。” 她恭顺的伏在地上,玲珑不说话,她便不敢动。 王小三你还真是……御下有术。玲珑嘴角抽了抽。 喻家是温和厚道的人家,仆役下人虽不少,眼前这阵仗玲珑却很少见到,一时间真还适应不了。 唐小鸣跪着不敢动,玲珑也呆呆的,有些无所适从。 半晌,玲珑才学着王小三的样子,淡淡说道:“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休要忘了。若你食言,我自有法子收拾你。别跪着了,起来吧。” 唐小鸣又磕了个头,“是,婢子不敢食言。”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 “三小姐,周王殿下率兵和胡人有几次激战,双方互有伤亡。”唐小鸣吞吞吐吐说道:“听说,听说他也受了伤……” 唐小鸣只是模糊的说“他”,玲珑却知道,这是王小三。 “王小三受伤了?”玲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王小三算是很重要的军火供应商了吧?地位应该挺重要的吧?他居然也受了伤,可见这战事真是很激烈啊。 “三小姐您……”唐小鸣用央求的目光看着她,怯怯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书信。 玲珑蹙眉想了想,“我再写一封吧。” 算了,对伤员应该像春天般温暖,王小三也算战斗英雄,慰问他几句好话吧,反正也不用花钱。 唐小鸣大喜,“三小姐,多谢您!”激动的福了福,殷勤站在玲珑身边,替她铺纸、磨墨。玲珑摆摆手,“劳驾你站的远一点,我写字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离的太近。”唐小鸣连声答应,“是,是,离的远一点。”向后退了又退,差不多贴住了墙。 玲珑歪头想了想,提笔写道:“王小三,我本来是很生你的气的,因为你太坏了,要把我抓走,让我冰天雪地的给你洗衣裳。我想起这些就很恨你,想天天打你,知道么?不过听说你受伤了,我的气不知不觉就消了,很担心你。王小三,你虽然脾气臭了点,但是瑕不掩瑜,还算是一个好人……” 玲珑写了很多幼稚的心里话,最后写道:“章回小说还是没有,我听说你受了伤,没有心情写。王小三,我很担心你,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我天天打你好不好?你知道有人天天打你,肯定心里恨得慌,惦记着要回来找她报仇,这样你就有心气儿了,伤会好的很快。” 信写好之后,玲珑亲自封好,交给唐小鸣,“是很好的话,放心给他吧。”唐小鸣恭恭敬敬的接了过去。 第二天玲珑独自去花园里闲逛,特地叫上了萧华,“我现在胆子小了,便是在自己家里也是害怕的,劳烦和我同行。”萧华欣然同意,陪玲珑去了花园。 喻家的花园在喻家整个宅子的最后面,出了花园就是另外一户人家的后园了,和喻家隔着一条小胡同。玲珑带着几个侍女和萧华逛到一个杏树林里,从树林中忽然窜出几条黑影,脸蒙黑纱,手拿长刀和绳索,向玲珑冲了过来!侍女们吓得失声尖叫,四散奔逃,玲珑哪见过这真刀真枪的架势,吓的傻了,一动不动。 萧华一声长啸,解下腰间的丝绦做为兵器,挡在了玲珑面前! “三小姐,你跟着我,不要乱跑。”萧华一边御敌,一边交代玲珑,“你若吓的逃了,贼人分兵两路去捉你,我反倒难以保全你。” 玲珑连点头也不会了,木木的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对方有四个人,身手都不弱,萧华以一敌四,渐渐落了下风。她时不时的发出尖利的啸声,应该是向她的哥哥和妹妹呼救,可是不知为什么,始终没人赶来救援。萧华不免焦燥起来。 “抓喻玲珑!实在抓不了就杀了!”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翁声翁气说道。 三个人围着萧华,招招狠辣,另外一个人拿出绳索,扑向玲珑。玲珑本能的一闪,居然闪开了,那人大怒,亮出长刀,凶狠的刺向玲珑前胸! “不要!”萧华大惊,不顾另外三名黑衣人的凌厉攻势,纵身扑过去,挡在玲珑面前! 在这一刻,她仿佛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一心只要救玲珑! 四把长刀一起对准了她,却迟迟没有落下。 萧华以为自己要和玲珑一起死了,闭上了眼睛。 “你们退下吧。”玲珑清脆悦耳的声音。 萧华猛的睁开眼睛,只见那四人取下面上所蒙的黑纱,默默抱拳,退到了一边。 “这是我姨母家中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萧华你败给他们,不算丢人。”玲珑很善解人意的说道。 萧华非常恼火,气呼呼的指着玲珑,“喻玲珑,你不相信我!你试探我!” 玲珑奇怪的看着她,“我不应该试探你么?萧华,你是喻家聘请来保护我姐妹三人的,可你做过些什么呢?你之前唯一一次出手,是和唐小鸣吧?唐小鸣是我家的丫头,你没有抵御我家的敌人,反倒要对付我家的丫头,难道我该对你深信不疑?” 萧华扬眉,“姓唐的那两个丫头根本来路不明,不知是何居心!她们才让人信不过!” 敢情唐小鸣是信不过她,她也信不过唐小鸣。 玲珑冷冷看了她片刻,道:“萧华,你还回去跟着陈峻岩,咱们好聚好散。” 萧华脸红了脸,啐了一口,“谁认识那个陈峻岩!三小姐,你休要将人想得龃龉了,我和陈峻岩并无瓜葛,我……我是……”她犹豫了下,大声道:“我老实跟你说了吧,这喻家上上下下的女眷,能让我舍出性命相救的,只有你和你母亲两个人!其余人的生死,我可不放在心上!” “什么?”玲珑拧起眉毛。 喻家重金聘请的你,你说只在意我和我娘,这是什么道理? 萧华想了想,叹了口气,“或许我们一到喻家,便该跟你和你娘说清楚才对。三小姐你知道么?你外祖母是位奇女子,她生平活人无数,我已经亡故的父母便曾经受到她的资助。如果没有你外祖母,我父母早没命了,也就没有我们兄妹四人了,你明白么?所以,我和我哥哥、我妹妹是报恩来的,我们要保护的只有你娘,和她的孩子。” 萧华的模样很诚恳,她所说的话,玲珑倒有几分相信,默默想道:“我外祖母是位难得的女子,这是一定的。看我外祖父对她的怀念就知道了。她亡故多年,之后我外祖父并不曾续娶。” “你大哥二哥若有什么事,我两个哥哥定会拼命保护他;你和你娘若有危险,我和妹妹会舍身相救;若喻家其余的人有难,我兄妹四人却只是尽力而已。”萧华坦然自若的说道。 她说的很清楚。能拼着性命保护的只有乔氏和乔氏的孩子。其余的喻家人,能救则救,不能救,也就算了。 “暂且相信你。”玲珑思忖片刻,笑道。 萧华方才挡在自己面前的情形,很难想像是做假,是装腔作势。 四把刀对准了她,她根本不招架,只顾着往玲珑面前扑----有任何一把刀刺下来,她就完了。如果说这是做假,也太舍本了。 “日久见人心。”萧华倒是无所谓,没再辩解。 玲珑挥挥手,命那四名黑衣人退下,四散奔逃的侍女也战战兢兢回来了,人人脸上有泪痕。 她们和萧华一样,事前并不知情。 萧华无语瞅瞅这些侍女们,慢吞吞问道:“你倒好耐性,一直等到现如今。从清泉寺回来,这可是有日子了。” 玲珑笑了笑,“当时便试,怕你们有防备。如今已过去许久,想必你们已经松懈了。” 萧华黑着个脸,半晌没说话。 “我哥哥和我妹妹呢?”她不满的问道。 玲珑一笑,“我自然已经提前请人稳住他们了,这还用问?” 萧华横了她一眼,怒火万丈,一阵风似的走了。 没过一会儿,她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上下打量玲珑,“你娘和你外祖母一点不像,倒是你,聪明才智,不在你外祖母之下。” “我知道。”玲珑嘻嘻笑。 姨母乔思柔是被外祖母养育过几年的,所以就精明得很;母亲生下来不久外祖母便去世了,外祖父怜惜她幼年失母,养的很娇,所以母亲真是不通世事,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天真烂漫。 萧华看了玲珑好半天,闷闷的低头想走。 “萧华!”玲珑扬声叫她。 萧华转过身,冷着一张脸,“还有什么事?” 玲珑笑咪咪,“没什么大事。我只是知会你一声,你若听我的吩咐,还可以留在喻家;你若不听我的吩咐,我做主便解聘你,请你另谋高就。” 萧华气的小脸通红。气了半晌,恨恨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听你的吩会便是!” 怒气冲冲的走了。 “听我的吩咐便让你这般难受么?”玲珑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次日乔思柔早早的便差人来接玲珑。玲珑辞别祖母、母亲等人,坐上马车,先去乔家巷,然后跟着乔思柔和郑氏、乔致俊去了崇山侯府。一行人才到了街口便有徐家的管事婆子迎着,等到了大门口,门已经打开了,王夫人和常夫人带着徐传兴、徐传捷和儿媳妇金氏、许氏、林氏等人迎出来,见面相互问好,满面春风。 “这才是做客的待遇呀。”玲珑不由的嘻嘻笑。 够身份的客人,总是从大门进出的。 一行人顺着宽阔的大甬路往里走,一路说说笑笑。崇山侯府坐落在西水关,府中圈了片海子,景色宜人,玲珑边走边看景色,羡慕不已。 徐孝和的夫人常氏果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相貌温婉,说话如和风细雨一般,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好性子的人。她和玲珑虽是头回见面,却好像很喜欢很投缘似的,含笑打量玲珑,目光很温柔。   ☆、58|57|第55章 |55|4.18| 从崇山侯府回到喻家,玲珑自然是先去见了祖母喻老太太。乔氏、关氏还有静嘉、静翕都在屋里坐着呢,见玲珑回来,乔氏笑着打趣,“我们三小姐拐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关氏也笑道:“定是得了见面礼的,崇山侯府想必是大手笔。” 静嘉便没这般好兴致,静翕眼中闪过丝倔强,微笑道:“三妹妹,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好不好?”语气轻松,好像是在跟玲珑开玩笑一样。 喻老太太用赞赏的目光看了静翕一眼。 静翕的心事她知道,所以静翕的言行在她看来格外难得:和堂妹年纪差不多,才不过十一二小姑娘,堂妹能去侯府做客而她不能去明明她心里是不高兴的,面上却能够不表现出来,话还说得这般得体。小翕,难得啊。 玲珑命侍女把装着那一对老坑玻璃种满绿镯子的盒子拿出来,笑着说道:“蒲甘过来的,品相上乘。常夫人说正合适我戴,便给我了。” 乔氏看了眼,温柔说道:“这个尺寸确实正合适你戴,你胳膊细啊。” 喻老太太和关氏看到这水润通透的镯子明显比常人所戴的镯子细上两圈,笑道:“可见崇山侯府真是富贵人家。这样的镯子也就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才能戴,再大些便套不上去了。” 这纯净如琉璃、没有一丝杂色的老坑玻璃种并不多见,若是给大人做镯子也便罢了,可是单为小姑娘做却是只能戴那么三年两年便要束之高阁。不是富贵的人家,不是娇惯小孩子的人家,做不出这种事。 小姑娘天生是对美好的首饰感兴趣的,不只静翕出神的看了好几眼,就连一向淡定的静嘉也啧啧,“质地细腻纯净,毫无瑕疵,色泽纯正均匀,真好看。” 静翕眼神中闪过丝嫉妒,玲珑何等敏锐,自然一一看在眼里。 玲珑笑着把盒子捧给喻老太太,一脸天真,“小时候读书,书上便说了,孔融让梨是美德,兄弟姐妹之间,应该互相谦让。祖母,我出去玩了半天,已是得了实惠,这一对镯子便分别送给大姐、二姐,是我做妹妹的心意。” 玲珑想得很清楚。在这个家里,老、中、小三代女性总共六人,玲珑和乔氏母女是一个阵营,喻老太太和关氏、静嘉、静翕是另一个阵营。喻老太太是三个孙女都疼爱,但是更偏心静嘉和静翕,关氏母女则是硬件软件都拼不过大房,心里难免存了嫉妒。这是在古代,大家庭生活,完全不均贫富是不可能的,小事上谦让一二,至少能换来短暂的和平。 “珑儿真友爱姐姐。”乔氏眉眼弯弯的夸奖。 她向来不缺银钱,也就没把银钱放在眼里。就算玲珑送出去的物件儿是很有几分珍贵的,她也不心疼。 喻老太太没想到玲珑会这样,意外的看着玲珑,“我家三丫头不小气呢,很会谦让姐姐。”关氏笑着推辞,“哪能呢?常夫人送给玲珑的见面礼,她两个姐姐可不能全分了去,没这个道理。”静嘉和静翕也一齐摆手,说不能要妹妹的心爱之物。 玲珑为难的看了看手中盒子,“大姐二姐都不要呀,那……”犹豫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关氏笑道:“玲珑一心要送给姐姐,若是两个姐姐都不要,倒埋没了她这一番好心。不然这样吧,这一对镯子小翕一个,玲珑一个,如何?小嘉是姐姐,比妹妹大两岁呢,眼看就要戴不上了。” 静嘉很有风度的点头,“娘说的是。” 不过,她看了看玲珑手中的盒子,眼神中有惋惜之色。 一向矜持端庄的静嘉也是爱美的,也是喜欢漂亮首饰的。 玲珑嫣然,“大姐是快要戴不上了,并不是已经戴不上了,对不对?要不这样吧,大姐戴一只,二姐戴一只,等到大姐哪天真戴不上了,我再接着戴,好不好?”把盒子捧到喻老太太面前,笑盈盈。 喻老太太心中熨贴,“我家三丫头是大方孩子,对姐姐们很好。”接过盒子,夸奖了玲珑几句,命静嘉和静翕合拿一只,“莫拂了你们三妹妹的好意。”静嘉和静翕这会儿倒一起不好意思了,“要是有三只,我俩便不跟三妹妹客气了,可是只有两只啊,我俩拿了,三妹妹倒没有,像什么样子。” 玲珑笑咪咪指指盒子,“镯子虽然只有两只,可是还有个盒子呢,我要盒子!大姐二姐你们看,这盒子也很漂亮的!”玲珑这么一说,静翕才注意到这首饰盒子与众不同,深紫色,木质凝重,闪烁着缎子般的光芒。单看这盒子,便知价值不匪。 “极好,分均匀了。”喻老太太乐呵呵道。 静嘉和静翕又谦让了几句,见玲珑执意,也便收下了。两人都把镯子戴上,洁白纤细的手腕上各有一抹翠色,明亮浓郁,赏心悦目。 喻老太太看着玲珑比从前都顺眼,觉得这孩子总算没被十一郎和他媳妇两个惯坏了,还是很懂事的,令人欣慰。关氏看到她的小嘉和小翕眼中都有满足之色,做母亲的哪能不高兴呢?对玲珑分外和悦。 玲珑对这种局面还是很满意的。 静嘉不过是微笑着向玲珑道了谢,静翕却是凝神想了想,“三妹妹,今年春上娘替我做了条月华裙,轻描淡绘,色极淡雅,风动如月华。那条月华裙我穿着已是小了,三妹妹穿却是正合适,稍后我命人送过去,三妹妹莫嫌弃。” 玲珑不由的有些生气。 你一幅“你送了我,我也送了你,咱们两不相欠”的模样,可是我送你的是什么,你送我的又是什么? 喻老太太向来最喜欢静翕,看静翕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笑着夸奖,“玲珑是好妹妹,小翕也是好姐姐。” 玲珑笑的浅淡,“多谢二姐厚赐。” 没有多说什么。 乔氏对玲珑“孔融让梨”的言行非常得意,晚上喻大爷和喻敞喻敄过来一起吃晚饭,乔氏还没等他们坐到饭桌前,便喜滋滋讲了一遍,“……我家珑儿是不是很大方,很谦让,很可爱?”喜悦的看着他们,目光殷勤。 喻大爷微笑,“我女儿自然是可爱的。”摸摸玲珑的头,温言夸了她几句,又道:“女儿,爹爹书房里的青玉臂搁你喜欢,对不对?爹爹送给你。” 那青玉臂搁玉质温润,上面雕着几竿青竹,很有意境,是个好东西。 喻敞很慷慨,“大哥才得了块徽州墨,‘黝如漆,轻如云,清如水,浑如岚’,且香气浓郁,妹妹你一定喜欢。大哥分你一半。” 喻敄则道:“妹妹,二哥陪你玩耍,你淘气二哥也不骂你。” 乔氏最大方,“乖女儿,娘这里还放着块上好的羊脂玉石呢,洁白细腻中透着淡淡的粉色,好像美人的肌肤一样。因为这块玉石实在难得,娘一直没想好要雕什么。娘会命人到苏州请位知名玉匠,女儿,你会有上好的羊脂玉手镯,只能你戴,只能戴一年两年。” 玲珑心里暖融融的。 原本心里的那一点点气,全部冰消。 在意那些做什么呢?眼前这些温暖、温情才是最珍贵的。 这天晚上,王小三的回信悄没声息摆到了玲珑桌案上。玲珑打开看了看,是王小三的笔迹,不过字的和平时不大一样,有些潦草,“我命人挂了个小铃铛在营帐里,没事的时候会拨两下,听听声音。小铃铛,我可不像你似的天天动粗。这叫风度,懂么?” 玲珑嗤之以鼻。王小三呀王小三,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就凭你也配讲风度这两个字么?呸,我差点被你带去奴儿干都司! 王小三的信上没提他的伤势。玲珑想了想,觉得王小三这个人年龄不大,派头不小,或许他觉得受伤说明功夫不到家,是没面子的事吧,也便没有再问。 “我是个多么知趣的人呀。”玲珑沾沾自喜的想道:“人家不提,我便不问。人家不愿说的事,我绝不穷追猛打。” 她挺想就这件事冲王小三吹嘘一番的。可是几回提笔,都觉得根本没办法把自己这种情绪合理而形象的描绘出来,只好悻悻作罢。 这件事没法向王小三吹嘘,也就没法向人吹嘘了:她和王小三通信的事家里谁也不知道,连父母和哥哥也瞒着呢,她这番心里话能向谁诉说呢?没有人。 “我没灵感。王小三,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玲珑日子过得安逸,没有危机感,也不想费尽心力去写什么章回小说了,便这般敷衍应付王小三。 信交给唐小鸣送出去的,回信很快到了玲珑案头,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小铃铛,你没有灵感是因为我没有拿剑搁在你脖子上。” “王小三你真了解我。”玲珑看了,嘻嘻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没有危机感啊。” 玲珑笑了一会儿,瞪起眼睛,“王小三你的意思是……你回来之后,会拿剑放在我脖子上?你,你真是太没风度了!” 她眼前仿佛出现王小三那幽冷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王小三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是古代的军火商,和周王联系密切的军火商!军火商哪有仁慈的? “三哥哥,我天天在想,在思虑。”玲珑提起笔,用正楷一笔一笔写道:“我天天在想你,天天在想如何让你开心快乐,天天在思虑章回小说要如何写。” “我是很有心的,可是我实在太笨了呀,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三哥哥,我想我再出去玩几回便会有灵感了,你安心的等着我,好不好?三哥哥你最好了,一定不会跟我生气的,对不对?” 很卖力气的灌了好些迷汤。   ☆、59|第57章 |第55章 |55|4.18| “老这么应付王小三也不好,还是回忆一下从前看过的武侠小说吧。”玲珑把信封好,心中寻思,“《青衫豪侠》、《雁翅镖》、《摩云手》、《牧野雄风》……要不要混合起来瞎写一通呀,那样看起来岂不是很热闹么?” 玲珑把信封好,放在桌子上,便不再管了。 那封信自会有人收走。 王小三好像变宽容了许多,玲珑没写章回小说给他消遣,他并没有因此动怒,甚至没再提这回事。之后他还是隔三差五有信过来,有时会从容的告诉玲珑,“胡语中的奴儿干,便是指此处山川如画,风景秀丽。”有时故意眼气玲珑,“草原上的羊肉极其肥美,又嫩又鲜,且没有膻气,不过你是吃不着了。”有时只是潦草的一句话,“遇胡骑,激战,互有死伤。”“今日率军突袭胡骑,杀敌数百,虏牛羊数千。” “可怜的王小三,这军火商做得还真是不容易,都要真刀真枪上战场打仗了。唉,不管做什么都不容易啊。”玲珑本是羡慕王小三能交接政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见他这样,却又觉得凡事皆有代价。 有什么好事会是无缘无故从天下掉下来的呢?天上会下雨,会下冰雹,可不会下馅饼。 玲珑日子过得快活,时常把自己闹的笑话、或故意闹的笑话写下来寄给王小三,自己觉得功德无量。王小三在行军打仗,日子一定很枯燥,这些鲜活有趣的人和事,想必能给他沉闷的生活带来几丝亮丽色彩吧。 有时候两个人的通信就是简短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玲珑真觉得很浪费。 “小铃铛会不会做针线?” “不会。王小三,我不爱那个。” “笨。” 就一个“笨”字,也值当从遥远的奴儿干都司寄封信回来?人力物力的极大浪费啊。 不知不觉,两三个月过去了。 崇山侯府西侧一个院子,院中假山林立,遍植奇花异卉,更有一道清澈的湖水流过,给这景色优美的庭院增加了许多生趣。 上房里头,换了便服的徐都督半倚在榻上,和常夫人说着话。 “我瞧着宋家大小子倒真是不错,长相、人品、能为,虽配不上咱们阿捷,也还勉勉强强。”徐都督手里玩着个钢球,半闭着眼睛,“夫人,我心里头还有疑虑,鹤庆侯府往后麻烦事只怕不少。” 鹤庆侯四十多岁的人了,没儿子,又受了伤,大概以后也生不出儿子了。看他这情形,以后需从弟弟宋勇的儿子当中过继一个。宋勇三个儿子,宋长青是长子,肯定不能过继;次子宋长春和亲娘乔氏母子情深,大约也不愿过继;剩下的就是季子宋长林了。宋长林是庶出,通常来说这个身份是挺不受人待见的,可是他和普通的庶子大不一样,他的生母燕氏名满天下,有“孝女”“节妇”的美誉。若是过继宋长林,没人会拿他的身份说事。 燕氏为了营救父亲自己甘愿入掖庭为宫婢,有这样的孝行,谁忍心诋毁她唯一的骨血? “你的意思是,担心燕氏留下的那个孩子做了鹤庆侯,以后宋家大郎和二郎有些尴尬么?”常夫人柔声问道。 “这是其一。其二,宋家这位二爷内宠颇多,但凡内宠多的人家内宅一定清净不了,咱们若把阿捷嫁过去,未免不放心。”徐都督微微皱眉。 宋勇那些个内宠也就是宋长青的庶母,徐传捷真要嫁到鹤庆侯府,以后少不了要和那些人打交道。徐都督爱女心切,想到他的阿捷今后要面对这些烦恼,心中很不乐意。 常夫人一向是温柔顺从的,听了徐都督这话却笑了笑,“其实公公有内宠倒还罢了,总比自己的夫婿有内宠要强得多。” 乔思柔曾经不止一回明示暗示,宋长青因着从小见惯母亲的孤独寂寞,对美妾美婢一直心存反感,他羡慕的是舅舅、舅母,小姨、小姨父那样的人家,夫妻互敬互爱,子女皆为同一母亲所出,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纷争。这一点,常夫人还是很满意的。如今天下太平已久,风气渐渐奢靡,公侯人家的子弟肯洁身自好的不多,许多人还不曾成亲身边已有美婢服侍,和这些人相比较起来,宋长青已是很自律的了。 “咱们阿捷嫁人图的什么?不就是个有情郎么。”常夫人柔声说道。 徐都督向来知道妻子的性子,不由的微笑,“夫人说的是。” 常夫人伸手推推他,“阿捷的婚事,我写信回京,跟皇后说了。” 徐都督睁开眼睛,关切问道:“夫人,皇后怎么说?” 常夫人抿嘴笑,“皇后说,只要人好,和阿捷般配,便好。” 徐都督笑了,“我还以为她会说,只要阿捷喜欢,便好。” 夫妻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笑。皇后在娘家是最小的女儿,也是父母最宠爱的女儿,她那个任性可和平常的姑娘不一样。等到她做了母亲,也和寻常的母亲不同,太子、秦王,娶的都是自己心爱的姑娘,“只要我儿子喜欢便好。”皇后考虑太子妃、秦王妃还是这样呢,别人的婚事,那就更不用提了。 “我,我也和阿捷提起过。”常夫人有些犹豫的说。 徐都督直起腰身,目光殷切,“夫人,阿捷她……” 常夫人微笑,“阿捷她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她脸红了,还低下头,不肯看我。” “如此。”徐都督思忖片刻,又倚回引枕上,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常夫人见他叹气,未免着慌,“好好的,怎么叹起气来了?” 徐都督没情没绪的,“夫人,想到阿捷快要变成别家的媳妇,为夫舍不得。” 常夫人安慰他,“那,咱们阿捷不出阁了,一辈子留在家里陪父母,好不好?”徐都督笑,“好,夫人,咱们可说好了,不许阿捷出阁。” 乔思柔央文夫人上门提亲,徐家答应了。两家换了庚贴。 “尘埃落定了呀。”玲珑听到这喜讯,笑咪咪。 本来看到一对门当户对的年轻人成其好事便令人欢欣,更何况这件喜事她也是出了力的,属于有功之人,玲珑格外得意。   ☆、60|第57章 |第55章 |55|4.18| “我得给姨母出出主意去。”玲珑撺掇着乔氏带她回娘家,“娘,我有话跟姨母说。” 乔氏自然依她,“好好好,回乔家巷。我们珑儿有好主意,那可不能埋没了。” “娘真好。”玲珑笑咪咪。 乔氏向来坦荡,去禀明喻老太太的时候,实话实说,“娘,我大姐家和徐家换了庚贴,我想带珑儿去乔家巷,向大姐贺喜。”喻老太太知道宋长青即将和徐传捷成其好事,很是惊喜,“这可真是桩好亲事,无可挑剔。” 徐传捷是崇山侯府的千金、徐都督的爱女就不说了,她还是常皇后的外甥女呢,从小便跟着母亲出入宫庭,常皇后很宠爱她。宋长青本就是大好青年,娶了这样的妻子,更是如虎添翼,前途不可限量。 乔氏想回娘家,喻老太太自是满口答应,“至亲姐妹,这样的喜事,极应该回去的。”正好关氏过来请示给本家送礼的事,喻老太太便吩咐关氏,“你大嫂和玲珑要去乔家巷,替她们备下马车。”关氏笑着答应了,“是,娘。” 乔氏向喻老太太道谢,“娘费心了。”又向关氏道谢,“有劳弟妹。”关氏笑道:“大嫂还跟我客气呢,这不是我该做的事么。” 乔氏带着玲珑去了乔家巷。 “宋家大郎和徐家姑娘?”乔氏走后,喻老太太不免跟关氏说起乔氏要回娘家的原由。关氏知道宋长青和徐传捷换了庚贴,颇为吃惊。 徐传捷不只在顺天府,就算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闺秀,除了皇室公主、郡主,谁的身份比她更尊贵?这样的一位姑娘,就要嫁到鹤庆侯府了么,玲珑的姨母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位儿媳妇,可是和皇后成了拐弯亲戚呢。 “你大嫂,恁地好命。”喻老太太叹息。 “是,大嫂好命。”关氏陪着笑脸附合。 她确实太好命了。明明身子一向娇弱,但是育有两子一女,儿女双全。才嫁到喻家的时候她娘家也不如何显赫,如今儿女大了,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娘家哥哥升了官,娘家姐姐又这般春风得意。 关氏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我比她能干百倍,可是有什么用?没她好命啊。” 关氏请示过如何给本家送礼,便出去理家务了。喻老太太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十一郎的孩子们有做府尹的舅舅,十七郎的两个女儿却没有。小嘉和小翕的将来,如何是好?十七郎,你还是进京会试吧,若侥幸中了,有个做进士的爹,两个女孩儿的亲事也好说些。” “我们是来道喜的。”玲珑见了乔思柔,笑嘻嘻拱起小手,“姨母,恭喜恭喜,您就要有一位趁心如意的好儿媳了。” 乔氏也向姐姐道喜,乔思柔春风满面,“小妹,珑儿,同喜同喜。” “珑儿说她是来出主意的,大姐,我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乔氏抿嘴笑。 “珑儿要给姨母出什么主意啊?”乔思柔拉过玲珑,怜爱的问。 外甥女是个鬼灵精,乔思柔是早就知道了的。玲珑有什么主意,她还真是很想听听。 “赶快下小定,一天也别耽搁。”玲珑脸色郑重。 “为何?”乔思柔笑问。 乔氏见玲珑板着小脸、正经八百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女儿,你这样子好像在谈论军国大事似的,好不吓人。 “宋家就要搬过来了呀。”玲珑振振有辞,“等到太夫人、侯夫人一到,不一定会生出什么事呢。姨母,夜长了梦多,赶紧下小定。” 下小定相当于定婚。这个时代的定婚和现代不一样。现代定婚并不受法律保护,这个时代不是的。定婚是件大事,定了婚,婚事已是板上钉钉。 “会生什么事啊。”乔氏纳闷。 她是真想不明白。 乔思柔和她可不一样。乔思柔只是太高兴了,玲珑这么一提醒,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可不是么。从前太夫人想让侯爷过继宋长林,凭着他的功劳和身份,若他上书要求嗣子继承爵位,陛下是不会驳回的。可是,若大郎迎娶了徐家千金,那可就不一样了。以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爵位本来应该是嫡子继承的。如果有嫡子,只要这嫡子不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恶名在外,爵位就是他的了。如果没有嫡子,会比较麻烦,庶子、嗣子能不能袭爵,要看皇帝的心情和人品。皇帝若是不准,谁也拿他没办法。从前的情形是鹤庆侯会过继宋长林,还会要求嗣子袭爵,皇帝不会拒绝。宋长青娶了徐传捷之后,不一定了。 鹤庆侯没有亲生儿子,如果爵位传给弟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宋勇若成了下一凭鹤庆侯,爵位铁定是宋长青的,没人能和他争。 其实一个侯爵的爵位而已,徐都督和常夫人未必会放在心上,也未必会想法子替女儿女婿去争。可是,只要宋、徐两家结了亲,就一定会有人往这里想,一定有人会生出这种疑虑。 宋家太夫人因为燕云卿的缘故,格外钟爱宋长林这最小的孙子;鹤庆侯和侯夫人不用提了,一定想让自己的嗣子袭爵,而不是侄子。宋长青和徐传捷的婚事有可能会改变鹤庆侯府的格局,对于这桩婚事,就不是人人乐见其成。 成就一桩婚事不容易,想破坏一桩婚事,却有很多办法可想。 夜长了梦多,还是赶快定下来吧。放心。 “我这便想清泉寺的高僧卜一个最近的吉日。”乔思柔当机立断。 玲珑高兴的点头,“对呀对呀,一定要最近的,越近越好!” 商量完正事,玲珑殷勤交待,“姨母,有女儿的父母都是盼着女儿日子顺心的,大表哥以后娶了徐姐姐,可千万要待她好呀。”乔思柔不由的笑了,“放心吧珑儿,姨母又没亲生的闺女,以后有了儿媳妇,定是拿她们当女儿来疼的。至于你大表哥----”她抿嘴笑了笑,“你大表哥从前身边服侍的人有小厮也有丫头,自打和徐家的亲事定下来,他便折腾着把大丫头换了,要么换成了年纪幼小的丫头,要么换成了小厮。珑儿,你说他以后会对新娘子不好么?”玲珑眉眼弯弯,“大表哥真懂事呀。”乔氏、乔思柔都乐的不行。 乔思柔果然请高僧卜算了一个极近的小定吉日送到崇山侯府,徐都督和常夫人并无异议。 倒是宋勇特地来和乔思柔商量,“要么等娘和大哥大嫂到了,再下小定?大郎是娘头一个孙子,他的婚事不让娘亲自张罗,娘会有遗憾的。” 乔思柔微笑,“娘年事已高,若是孙子的婚事也让她老人家操劳,让她老人家费心,我这做儿媳妇的岂不是太不孝了么?还是我亲力亲为最好。” 宋勇讪讪的,“对,不让娘费心,也是孝顺。” 他才具平庸,若和乔思柔斗智斗口,并不是对手。 宋勇坐在乔思柔房里坐了好半天,喝了五杯茶,乔思柔觉得他都该憋的慌要如厕了,谁知他就是不走,不挪屁股。 “夫人,为夫今晚……留下来吧?”宋勇期期艾艾的说。 乔思柔哪里肯答应他?温和的笑了笑,“鹤庆侯府即将北迁,届时你身边又是珠围翠绕,岂不是热闹的很?耐心再等些时日,很快了。” 宋勇发了好一会儿呆,“夫人,你是不喜欢那些侍妾么?” “我喜欢。”乔思柔笑,“一个一个全是孝女,我哪会不喜欢呢?” 说到孝女两个字,乔思柔不免咬牙切齿。她和宋勇也曾经恩爱过,不过自打那位孝女进门,曾经的恩爱全成了过眼云烟。如果燕云卿没有执意要嫁给宋勇,乔思柔会很敬佩她,很尊敬她。可她非宋勇不嫁,就令人呵呵了。她不知道,她带给乔思柔的是什么样的尴尬和进退两难。 宋勇还赖着不想走,乔思柔不想多说什么,客气的撵他,“我累了,想歇息。请你回去吧。” 宋勇又拖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乔思柔生了会儿气,命人把他用过的茶杯丢出去砸了,扔了。 又命人把他坐过的椅子洗了,把地也洗了几遍。 “娶了媳妇到家,要对她好。”宋长青和宋长春来请安,乔思柔心酸的说道:“看准了,娶了一个,便安心和她过日子,莫要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三心二意。” 宋长青和宋长春见了母亲的神情便知道她又在伤怀自己的遭遇,心里沉甸甸的,默默点头。 “你的婚事,小表妹出了不少主意,帮了不少忙。”乔思柔打起精神,交代宋长青,“你要记得小玲珑的好,知道么?” 宋长青忙道:“娘,孩儿记得呢,忘不了。” 又开玩笑的说道:“要不,以后我替小表妹寻个小女婿,如何?” “甚好。”乔思柔笑咪咪。 小表妹帮你娶媳妇,你帮小表妹挑女婿,行啊,合适。 宋长春却好似不大乐意,“小表妹还小呢,大哥,你莫要胡乱替她操心。” “不胡乱操心。”宋长青笑,“一定要俊俏风流的才子才行,才配得上咱们小表妹。” 宋长春勉强点了点头。 乔思柔请文夫人做媒人,到崇山侯府下了小定。 “大表哥,你的媳妇儿这就算定下来了,跑不了了。”玲珑很乐呵。 “王小三,我和皇帝家成亲戚了!”玲珑写信吹嘘,“我大表哥要娶徐姐姐了呀。徐姐姐是皇后的外甥女,她做了我大表嫂,我和皇家也算拐弯亲戚了吧?王小三,我瞬间便觉得自己重要了许多!你看,你和周王交情不同一般,我也可以叫他一声表哥了呀。” 写完信,玲珑得意洋洋的封了起来。   ☆、61|第57章 |第55章 |55|4.18| 封好之后,玲珑放到了桌子上,就不管了。 王小三的回信只有两个字:“呵呵。” 乍一看,玲珑吓得够呛。呵呵这可是网络上最常用的词汇之一,王小三居然知道!他……他不会早就明白“扑倒”“吃掉”是什么意思了吧?天呢,这以后还怎么去见王小三呀。 玲珑伸手捂住小脸蛋发闷,“没脸见人了。” “不对啊。”玲珑郁闷了好一会儿,放下了双手,“王小三怎么看也是个古人,不像穿越的,除了这个呵呵,他没有任何地方像穿越过来的。” 玲珑眼珠转了转,把信收好,找父亲喻大爷去了。 “爹爹,‘呵呵’这两个字,您在书本中见过么?”她一脸殷勤笑容,虚心求教。 喻大爷微笑,“让爹爹想想。韦庄词中有‘笑呵呵,长笑人生能几何’‘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苏轼书信之中亦不只一次见过这两个字,《晋书》中也有。” 玲珑长长吁出一口气。 好了好了,王小三不会明白“扑倒”“吃掉”是什么含义,放心了。他不是穿越的,呵呵很早就有了呀。 “爹爹,多谢您。”玲珑道过谢,跳下椅子,要回去。 喻大爷未免好笑,“女儿,你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让爹爹好不奇怪。” 玲珑嘻嘻笑,“爹爹,这是因为……我有一回宴会上遇到一位才女,也不记得我说什么了,她含笑在桌子上蘸水写了‘呵呵’二字。当时我也没在意,方才闲着没事,忽然就想起这件事了,觉得她在笑话我……” 玲珑有些不好意思。 哎,骗自己爹,真过意不去。可是,我又不能跟他实话实说,“王小三回信只有这两个字,吓了我一跳。” 喻大爷温声道:“女儿,别人是否笑话你,其实不必放在心上。于你而言她不过是一过客罢了,她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有何相干?” 玲珑歪头想了想,“就算她只是个过客,我也希望她喜欢我,对我有好感,觉得我是位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姑娘。爹爹,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很贪心。”喻大爷不禁微笑。 “我也觉得是。”玲珑扳起指头数一数,“其实呢,只要爹、娘、大哥二哥很喜欢我,很疼爱我,我就应该心满意足了呀。” 这世上真心疼爱你的人有四个,还不该知足么?太贪心。 “小玲珑,你竟然把叔叔漏掉了。”喻二爷从外头走进来,装出幅生气的样子。 玲珑吐舌,“真的呢,瞧瞧我这记性,竟然把叔叔漏掉了!唉,我这算是未老先衰么?记性这么差?” 调皮可爱的样子,逗的喻二爷也不装生气了,朗声大笑。 玲珑看到叔叔如此开怀,心中一动,提起了笔,“叔叔,我画下这个人的样子,您看看见过他没有?”喻二爷乐呵呵的点头,“画吧,小玲珑,叔叔正好看看你描法如何。” 玲珑得意,“叔叔,我画人很像的。” 玲珑用的是高古游丝描,亦称”春蚕吐丝描“,非常古老的工笔描线之法,线条描法形似游丝,细而均匀。她细细描绘,喻二爷在旁津津有味的观看,“小玲珑什么时候学的这种描法?很细致,不错。”玲珑笔下人物的头像渐渐齐全了、清晰了,喻二爷不禁怔了怔,“这年青人,我真好似见过,是在哪里呢?”他蹙眉思索。 喻大爷踱过来,见玲珑画的是名青年人,眉目如画,俊逸出尘。 “这是什么人?”喻大爷问道。 玲珑撇撇嘴,“就是那专门去清泉打水、顺便把祖姑娘推入水中之人。” 她画的是陈峻岩。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陈峻岩这逃跑都不忘打壶清泉水带走的贼人和请喻二爷吃西餐的土匪颇有相似之处,或许喻二爷应该认得他。 这件事问喻大爷是没用的,因为他当年到山上赎人并没见到土匪头子。他是蒙着脸被带上山的,上山之后一直被关着,不见天日,别说山上的土匪头子了,连个小头目都没见着。 “是他?”喻二爷失声叫道。 他眼中闪过丝惊慌,玲珑心沉了沉。 “您见过他么?”玲珑故作轻松的问。 喻大爷静静看了弟弟一眼,喻二爷狼狈的笑了笑,“没有,叔叔没见过这个人。小玲珑,方才叔叔是……叔叔是……猛的一看以为是和叔叔同期的某位举人呢,可是……可是那举人很斯文,手无缚鸡之力,哪会是到清泉边惊扰姑娘们的贼人呢?” 他并不擅长撒谎,这番话说的结结巴巴,极不流利。 “这样啊。”玲珑善解人意的点头。 玲珑把画收起来,不打算就这件事情再追问喻二爷。喻二爷却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小玲珑,小嘉和小翕当时她们在泉水边呢,看到那贼人了。可是你早就离开了,和王夫人在一起的,如何也看到了这贼人?” 玲珑呆了呆。 那天静嘉和静翕在泉水边看到陈峻岩的时候,我不在? 可不是么,我不在。我和王夫人在一起。 “那个,其实我摘花的时候看见过他。”玲珑硬着头皮说道:“我正看着丫头折花,不经意间就看见对面山坡的树上坐着个人,随着风悠来荡去……后来我听徐姐姐她们说了清泉边那贼人的长相、打扮,知道就是同一个人,再也错不了的。长相很俊美,穿的像乞丐,武功高得不可思议,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你见过他?”喻二爷慌了,握紧玲珑的小手追问,“小玲珑,他……他后来怎样了?”声音已是发颤。 喻大爷不由的向前跨了一步,专注看着玲珑,亦是紧张。 “他看着我笑。”玲珑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笑,后来……后来有一帮手持长刀、武功高强的人追过来,看样子像是官兵,要么就是捕快,他寡不敌众,就逃跑了。” 玲珑一边编谎话,一边心中哀叹,“唉,真的是一个谎言就需要很多个谎言来补充,撒谎这件事,难度还是很大的呀。” 喻大爷和喻二爷盘问玲珑许久,知道那人只是看着玲珑笑,并不曾惊扰,脸色渐渐轻松,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 “爹爹,叔叔,我方才忽然想起来这个人,觉得他逃跑都不忘带壶水,这行径和请叔叔吃小牛肉的土匪很像。”玲珑讨好的笑,“早知道会让爹爹和叔叔担心,我就不问了。” 喻大爷摸摸她的小脑袋,低声道:“女儿,你没事便好。”说着话,他冲弟弟使了个眼色。 喻二爷会意,挠挠头,“小玲珑,那请叔叔吃小牛肉的土匪是个大络腮胡子,一部胡子盖住了大半张脸,叔叔就记得他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其余的就都不知道了。” “这样啊。”玲珑想了想,“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这样的人世上有很多,哪里认得出来?叔叔,以后就算您见着这土匪,也不见得能认出他的。” “就是。”喻二爷忙不迭的点头。 “我今天本来是来请教呵呵这两个字可有来历的,结果可倒好,又劳烦叔叔这么久。”玲珑嘻嘻笑,“爹爹,叔叔,我要回去了。我要读书呀,功课不能荒废,我又不上学,再不自己读书,不学无术的,多不好意思。喻家可是书香门第,不管男子还是女孩儿,无一人不读书。” 静嘉和静翕是和族中的姐妹一起上学的,静姝、文茵等人都是同窗。唯有玲珑,因为年纪小身体弱,乔氏便不愿让她按时按点的上学,宁可让她自自在在呆在家里。 “莫太用功。”喻大爷交代。 “小玲珑,你学问已经很好了。”喻二爷笑。 玲珑和父亲、叔叔告别,高高兴兴的走了。 喻大爷拿起玲珑画的画看了片刻,把童儿叫进来,命他燃一支蜡烛。童儿纳闷,“大白天的燃蜡烛做什么?”虽是纳闷,却不敢多问什么,燃了枝蜡烛放在桌上。 “你出去吧。”喻大爷吩咐。 童儿恭敬的答应,“是,大爷。”躬躬身,后退几步,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喻大爷举起画作,放到了蜡烛上。 “大哥。”喻二爷低低叫了一声。 “烧了吧。这个人,以后永远不要提起。”喻大爷淡淡说道。 “是,大哥。”喻二爷看着明明灭灭的火焰,呆呆出神。 --- 鹤庆侯府举家搬至顺天府,乔思柔自然不能再住在娘家,带着两个儿子宋长青、宋长春回了宋家。宋勇倒是知道献殷勤了,“夫人,你懒怠过去侯府看,我便做主替你挑了个院子,有山有水,院中种满芍药花,你不是最爱芍药么?”乔思柔微笑,“多谢你,费心了。” 宋家太夫人和小儿子、两个孙子久别重逢,自然是高兴的,拉着宋长青和宋长春的手,问长问短,关怀备至。她已经年近七旬了,满头白发,面目慈祥,宋长青和宋长春这时看她却隐隐有些别扭,同时低下了头。 “傻孩子。”太夫人流下激动的泪水。 鹤庆侯宋励和侯夫人苏氏就不像太夫人那般天真,知道两个侄子是因为过继的事生了不满,脸色不知不觉的都有些尴尬。 鹤庆侯无子,他本来可以选择把爵位传给弟弟,让弟弟这一支袭了爵位。也可以过继弟弟的嫡次子宋长春,将来把鹤庆侯府留给他。可是他夫妻二人和太夫人一样更中意燕云卿留下的宋长林,这样的话,将来鹤庆侯府就是宋长林的了,做为哥哥的宋长青和宋长春倒要居于弟弟之下。 宋长青和宋长春会为此生气,那不是很自然的事么? 乔思柔这些年来一直以贤惠大度闻名,不过,过继风波一出,她直接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长住,这是公开表示不满了。如今若还想祖孙、婆媳之间一切照旧,亲热和睦,岂是容易的。 太夫人拉着宋长青和宋长春问个没完没了,乔思柔见两个儿子都挺难受的,便微笑说道:“娘还当他俩是小孩子么?大郎都已经是要娶媳妇的人了,大人了。” 太夫人听说长孙已经聘定了孙媳妇,又是高兴,又是皱眉,“徐家姑娘倒是极好的,只是为什么不等上一等呢?等我和你大嫂来了,这亲事岂不定得热闹些?“ 徐传捷的身份、人品,太夫人也知道是挑不出一点毛病的。不过长孙的婚事不经她同意便定下来了,太夫人真是怎么想怎么难过。她不是骄横之人,也不是难服侍的婆婆,并不会当面给乔思柔难堪,虽然心中难过,话说得还是很委婉。 太夫人性情很绵软。 乔思柔笑道:“并不是媳妇和二爷自作主张,是请高僧推算过,这三年之内只有那个日子才是吉日,若迟误了,怕是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行文定之礼。娘您想想,大郎年纪不小了,再等三年,如何使得?” “那可不成,不能等!”太夫人忙道。 她不光性子绵软,耳根子也很软。 “故此,媳妇和二爷商量过,便没等娘和大嫂到来,先下了小定。”乔思柔神色从容。 “对,我们商量过。”宋勇冲太夫人陪笑脸,“娘,我们是想孝顺您,不忍心让您一大把年纪了,还为儿孙操劳。大郎的事,应该我和夫人为他奔波才是。” “真孝顺。”太夫人听小儿子这么说话,舒心的笑。 苏夫人有些啼笑皆非。太夫人您也太好说话了,敢情弟弟和弟妹背着您把大郎的婚事定下来,倒成了孝顺您?也太会混淆视听了。 “二弟和弟妹是做父母的人,自应为大郎的婚事奔波。”苏夫人笑道:“只是长孙的婚事,还是先禀明太夫人为好,弟妹你说呢?” 苏夫人微笑看向乔思柔。 她虽然是微笑,可神色中的挑衅之意,乔思柔哪能看不出来。 乔思柔和她妯娌多年,自然明白苏夫人心中所思所想。乔思柔是因为对宋励、苏夫人等心存愤恨才一怒之下离开鹤庆侯府的,做为侯夫人的苏氏脸面受损,大概对乔思柔不满已久了。况且,今后妯娌二人还要住在鹤庆侯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有一争。 乔思柔微微笑了笑,“我母子三人别的本事没有,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置,倒还做得到。娘和大嫂都很忙,有许多要操心的人和事,我和大郎、二郎就不劳费心了。” 她镇静看着苏夫人,眼神幽冷,神色间隐隐含着讥讽之意。   ☆、62|第57章 |第55章 |55|4.18| 苏夫人不由的大怒。你这话分明是向我示威,让我以后只管宋长林即可,你们母子三人,太夫人也好,我也好,都管不了了?真是小家子气,没有过继你的儿子罢了,也值得你如此恼羞成怒么,以致口不择言,连个上下尊卑也不分了?有太夫人在,有我这侯夫人在,鹤庆侯府且轮不到你乔思柔耀武扬威呢! 苏夫人皮笑肉不笑,“我便是再忙,鹤庆侯府的事也管得过来。弟妹只管放心,该我管的,我一件事也不会拉下!但凡侯府的事务,我总会请示过太夫人之后禀公办理,万万不敢徇私,也万万不敢偷懒!”说到后来,脸色渐渐严厉起来。 苏夫人面目威严,乔思柔轻蔑以对,妯娌二人俨然成了对立的局面。 宋长春松开太夫人的手,大踏步走到乔思柔身边,“大伯母是鹤庆侯夫人,宋家主母,谁不知道?鹤庆侯府的事务自然由大伯母做主!不过我兄弟二人自有父母管教,便不劳大伯母费心了!” 他到底年轻气盛,见苏夫人咄咄逼人的针对乔思柔,心中怒火升腾,说话便不客气,明打明的和苏夫人作对。 宋长青也松开太夫人的手,走到乔思柔另一边,说道:“二弟这话说的虽不委婉动听,可是话糙理不糙。大伯母,我和二弟凡事都有父母双亲做主,大伯母主持侯府中馈何等操劳,哪忍心麻烦您呢?”他比宋长春大着两岁,涵养好上许多,虽也是心里有气,说就不像宋长春似的那么冲,还是很心平气和的。 他说着话,微笑看了父亲宋勇一眼,“父亲,您说呢?” 宋勇和太夫人有几分相像,不聪明不敏锐,耳根子又很软。现在苏夫人和乔思柔针锋相对,宋勇都未必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如趁着他还迷糊着,现在就把他拉进来,省得他以后瞎捣乱。 宋勇这些时日被乔思柔冷落的已经没脾气了,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又对他不咸不淡的,和他半分不亲呢。这会儿听见宋长青问他的意思,心中一喜,也来不及细思细想,笑呵呵的点头,“大郎说的有道理。大郎、二郎凡事有我和他们的娘亲做主,大嫂,就不麻烦您了。大嫂您忙您的,别管我们,这两个孩子的事我和夫人管得过来,真的,管得过来。” 他这番话说的格外真诚、真挚、真心。 “二弟你……”苏夫人被这父子三人气的够呛,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憋的满脸通红。 鹤庆侯宋励在旁看着,心中十分惊讶。 这么些年来鹤庆侯府一直是兄弟友爱、妯娌和睦的人家,弟弟宋勇本事不大,脾气却好,弟媳妇也是出了名的贤惠人,这夫妻二人向来很听父母、大哥大嫂的话,温顺谦恭。虽然因为过继的事弟媳妇愤而离京,可是也并没有口出恶言、当面闹翻,不过是说回乡省亲而已。现在这可是当面争执起来了啊,两个侄子向着亲娘,二弟向着媳妇! 乔思柔在鹤庆侯府做了这么多年的“贤惠”媳妇,心里不知累积了多少怨气,早憋的自己心里难受了。这时见两个儿子站在自己身边,宋勇这厮也破天荒的和苏夫人唱起反调,不由的笑着说道:“大嫂,您忙您的,我操心我的,咱们各人关怀各人的儿子,岂不是很好?” 憋了这么久的气话说出口,违背自己教养的这句话说出口,乔思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这么多年了,因为苏夫人没有亲生儿子、女儿,她便从不在苏夫人主动提子嗣的事,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苏夫人平时和她还算亲厚,到了要过继的时候却默默听了太夫人、侯爷的话,对着乔思柔连个解释都没有----敢情这鹤庆侯府真是他们夫妻俩的,她和侯爷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二房一个个全是泥雕土塑的,由着他们捉弄! “你---”苏夫人被戳中痛处,气的胸膛起伏,怒目圆睁。 没有亲生儿子,这是苏夫人一辈子的痛。 乔思柔意气风发的看着她,笑吟吟。 宋勇这才觉察到不对劲,手足无措的看着鹤庆侯、苏夫人,“大哥,大嫂……”不知该说什么好。 太夫人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儿孙们有什么不和睦,一迭声的说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以和为贵,千万不能合气、不能生份了,知道么?” 苏夫人和乔思柔见她这时候还要和稀泥,啼笑皆非。 永远别指望太夫人有什么决断,她不管遇到什么都想息事宁人。至于谁是谁非,她可理论不着。 厅堂下方站着一名年方十二三岁、面如凝脂的少年,他身穿蓝衫,头戴发冠,整个人显出一份和他年纪不相趁的沉稳和端庄。他低眉顺眼的站着,对于苏夫人和乔思柔等人的争执,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除了他,还站着一名身穿绯红衫子、十四五岁的少女,和一名样子娇俏活泼、大约十一二岁的绿衣少女。这红衣女子自然是宋长庆了,绿衣服的是宋勇次女,名宋长琴。 宋长琴眨着大眼睛打量厅中的情形,歪头想了想,眼神困惑的摇摇头,好像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宋长庆眼光闪了闪,向前迈了两步,看样子是打算替苏夫人说话。 她在鹤庆侯府的靠山只可能是苏夫人,不可能是乔思柔,她当然很明白这一点。眼下苏夫人处于下风,正是她出力的好时候。 她经过蓝衫少年身连的时候,蓝衫少年伸出一只白皙手掌,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襟。 宋长庆惊讶,回头看了蓝衫少年一眼。 蓝衫少年静静的摇头。 宋长庆有些下气,低头想了想,迅速的盘算,“这固然是我立功的好时候,可是,将来侯府迟早是长林的,得罪长林,总归不是好事。再说了,我还没有过继给大伯、大伯母;再说了,夫人那边可不只她一个人,还有父亲,还有大哥二哥……或许长林是对的。” 她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宋长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的掩口乐了乐。 蓝衫少年,也就是宋长林,依旧恭顺的站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娘教训的是,都是一家人,不许合气,不许生份。”鹤庆侯宋励温和却又威严的开了口,“宋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孝顺老人,长幼有序,这才是正理。” 他说出来的话四平八稳,语气又平静。他开口之后,厅中一阵静默。 宋励微笑道:“徐家千金温恭淑婉,大郎能聘娶这样的媳妇,是喜事,二弟,弟妹,大哥向你们道喜了。” 宋勇大乐,笑咪咪的说道:“大哥,同喜同喜!” 乔思柔也客气,“多谢您的美意。” 宋励颔首,对苏夫人说道:“大郎迎娶徐家千金,这是是咱家小辈人头一桩喜事,一定要办得风光热闹才好。夫人,辛苦你了。” 苏夫人忍气答应,“是,侯爷。” 其实宋励也温和的责备过乔思柔了,刻意指出“宋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孝顺老人,长幼有序,这才是正理”,宋励这般办理,从大局上来说还是很合适的。苏夫人却认为自己暂时输给了乔思柔一阵,心中怨气冲天。 她嫁到宋家后先是做世子夫人,后来做了侯夫人,太夫人又是个再绵软不过的性子,在宋家有谁会和她叫板呢?今天遭遇这场挫败,真是毕生之耻。 苏夫人笑道:“弟妹,你不光有大郎、二郎这两个孩子,还有三郎和两个丫头呢,这几人不也是你的儿女?三郎,庆姐儿,琴姐儿,快过来见过你们的父亲、母亲。” 宋长林和宋长庆、宋长琴依言过来拜见,苏夫人挤出一脸笑,“弟妹,你和三郎、庆姐儿、琴姐儿多日未见,一定很思念他们,对不对?” 苏夫人笑容中颇有讥诮之意,分明是想拿宋长林、宋长庆、宋长琴来气乔思柔。 乔思柔淡笑,“那倒没有。不瞒大嫂说,大郎、二郎的事已够我操心的了,再没精力管别人了。大嫂别见怪,实在是我这个人又蠢又笨,不像大嫂似的能干。大嫂除了自己眼前那一摊子,还能管上许多,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夫人本是脸上挂着笑的,被乔思柔这么一讽刺,又气的脸煞白。 宋励皱眉,扫了苏夫人一眼。苏夫人看到丈夫的目光中似有责怪之意,心里憋着一股子恶气,没敢再说话。 太夫人却是以为眼下已经太平了,笑咪咪的跟乔思柔提起,“自打你回了娘家,你大嫂又要忙家务,多亏有庆姐儿和琴姐儿陪着我,替我解闷。长林也是个好的,天天来陪我说话,一天没拉过。还有秦姨娘,付姨娘,亲自替我做针线,绣的花草虫鱼活灵活现的,灵动可爱……” 要是搁到从前,太夫人这么说,乔思柔便会含笑听着,哪怕心里不舒服,也强自支撑,不会流露出来。可是乔思柔在娘家住了这么久,发现不勉强自己做贤惠大度的女人之后自己日子真是舒服了许多,哪里还愿意像以前那样顺着太夫人呢?她微微笑了笑,“秦姨娘和付姨娘既然得了娘的喜欢,媳妇这便差她们过来服侍娘。” 太夫人怔了怔,“不用,还是让她们服侍你们夫妻二人吧。” 乔思柔笑,“媳妇身边自有侍女、婆子,哪用得着她们呢。二爷身边倒是真要人服侍的,不过,媳妇打算替二爷再挑新人,再挑好的。娘,您不必和我们客气,媳妇稍后便把人送来。” 太夫人被乔思柔说得一愣一愣的。 苏夫人很想开口帮太夫人,宋励目光扫过来,她想了想,没敢硬跟丈夫拗着。 宋长庆恨不得冲上去舌战乔思柔,大展奇才,可是乔思柔和太夫人说的是秦姨娘和付姨娘应该服侍谁,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过去?她要是过去了,估计乔思柔随便两句话,就能呛得她没脸出门见人。 宋勇不好意思,讪讪的说道:“送秦氏和付氏过来孝顺娘,这是应该的,再挑新人什么的,就算了。夫人,大郎都要娶媳妇了……” 乔思柔和宋长青、宋长春都意外,诧异的看向宋勇。 您居然也知道不好意思了?难得啊,难得。 --- 太夫人和小儿子、两个孙子分别已久,久别重逢,少不了要举行家宴,至夜方散。 苏夫人回到房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跟丈夫鹤庆侯抱怨,“侯爷,弟妹也太嚣张了!为什么要惯着她?”鹤庆侯板起脸,“成事不说。二弟和弟妹已经下了小定,婚事已成定局,多说何益?” “我看错了弟妹。”苏夫人忿忿,“她在鹤庆侯府这些年,何等的谦和温顺。一旦翻了脸,却是这幅模样。” “我也没想到。”鹤庆侯有些头疼,“当初一提起过继这件事,娘便说三郎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可怜,要我照看于他。夫人,三个侄子都是二弟亲生的,过继谁我都愿意,娘既说是三郎,我便没有多想,谁知……” 谁知一向贤惠的弟媳妇发作起来,是这样的。 “大郎娶了那么个媳妇,这事,会不会有变故?”苏夫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和乔思柔已经是这样,不可能回头再过继宋长青、宋长春兄弟两个了,只剩下一个宋长林。如果过继了宋长林,最后爵位却落不到大房,让人情何以堪。 “听天由命吧。”鹤庆侯怔了半晌,苦笑,“徐都督若真想要替他女儿争,咱们可拦不住。” 鹤庆侯府归谁,皇帝说了算。徐孝和是皇帝幼时的伴读,又和皇帝是连襟,鹤庆侯虽然也算有功之臣,但要和徐孝和比,他自知远远比不上。 苏夫人默然许久,艰涩说道:“都怪我。若我有福气生下儿子,咱们又何至于此?” 鹤庆侯安慰她道:“我身边姬妾亦是不少,又怎能全怪你?夫人,咱们命中无子。” 苏夫人默默点头。 夫妻二人没情没绪的坐了会儿,草草就寝。 --- “三妹妹,你和大伯母什么时候去鹤庆侯府拜访?”静翕专程来看望玲珑,坐着说了会闲话,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她语气很随意,好像只是在和玲珑聊天,无意中问了这么一句。 玲珑呵呵笑了笑,“不知道呢。” 静翕神情一滞,玲珑坐在她对面,心中对她有些同情。 这是位好强的姑娘,知道自己没有同胞哥哥、弟弟可以依靠,一心想要凭着自己出人头地,一直很努力。可是,她信息量太小了,不知道乔思柔和太夫人、侯夫人不和,喻家的姑娘若去了鹤庆侯府,呵呵,恐怕不好玩。 堂姐,那个鹤庆侯府,对于咱们来说并不是个好地方啊。 鹤庆侯府不仅有和我姨母不和的太夫人、侯夫人,还有人品似乎不太好的宋长庆姑娘。和这些人打交道,一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静翕只是片刻失神,之后便斯斯文文和玲珑说起话,“三妹妹你自己看书,若有哪里看不懂,便问我好了,或是问大姐。”玲珑点头,“好,我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自当请教两位姐姐。” 两人正说着话,乔氏差了大丫头玄珠过来。 玄珠向静翕和玲珑问过好,笑着说道:“三小姐,宋家二表少爷送了些京城土仪过来,有些是特地给您的。大太太说,让您过去,向表少爷当面道谢。” 静翕微笑,“二表哥亲自来送土仪,三妹妹极应该当面道谢的。三妹妹快过去吧,我也该回了。”站起身,和玲珑作别,带着小丫头走了。 玲珑跟着玄珠去了乔氏房里。 乔氏和宋长春坐着下棋,旁边的桌子上堆着不少罐子、盒子、匣子。 “二表哥,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我?”玲珑笑嘻嘻的问。 请看作者有话说   ☆、67|4.29||64 “小丫头。”王三郎不由的好笑。 伸手抱起玲珑,王三郎蹙眉,“小铃铛,你轻的像片羽毛。”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玲珑似乎揪了揪鼻子,对他的话表示不满。 “刁钻古怪的小丫头。”王三郎浅笑,把玲珑放到了榻上。 王三郎伸出双手相击,片刻后,一名黑衣武士走了进来,正是杜纯钧。 杜纯钧躬身施礼,“三少,已经放消息给萧氏姐妹了。各部也已埋伏好,贼人若来,便是自投罗网。” 王三郎目光幽冷,“若是这回还捉不住几个山贼,十三剑客也不必留在我身边,回家抱孩子去吧!” 杜纯钧单膝下跪,郑重道:“属下等定当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王三郎淡淡道:“去吧,好自为之。” 杜纯钧答应,转身下了一艘下船,很快登岸,奔郊外去了。 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背着药箱走到船舱中。 “替她看看。”王三郎吩咐。 大夫翻开玲珑的眼皮看了看,又拿起玲珑喝茶的杯子闻了闻,道:“这蒙汗药很厉害,小姑娘年纪又小,若昏睡的久了,怕是于身体有碍。” 王三郎沉吟片刻,“解药准备好,贼人一到,便给她服下。” 大夫道:“以浓甘草汁服下便可解毒。属下这便去煎药。” 王三郎挥挥手,大夫快步离开,煎药去了。 “小铃铛,你从哪里弄来这般猛烈的蒙汗药?”王三郎浅笑,“小丫头居心不良,万一以后变笨了,岂不是你自找的?” 玲珑眼睫毛又细又长,弯弯的,在脸颊上投下一道淡青色倒影。王三郎注视着她,低低叹了一声,“小铃铛,你笨些也好,人太聪明了,多思多虑,烦恼渐增。” 玲珑昏睡,无知无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郊外了。 一名肤白、淡蓝色眼睛的美女守在她身边。 这美女是白种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见玲珑睁开眼睛,美女和善的微笑,“你醒了?三少吩咐,让你好生躺着,不许乱动。” 很流利的中原话。 玲珑心中把王小三骂了十七八遍,温柔又疲倦的笑,“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吗?长的可真好看呀。我……我真想多看你几眼,可是我很累……” 她闭上眼睛,又努力睁开了,努力的笑,“姐姐,我累。” 眼睛还是闭上了,重又昏睡过去。 白肤美女“咦”了一声,“罗大夫明明说服下解药便没事了,怎会如此?”面有忧色,想了想,脚步轻盈的出去了。 她出去后,玲珑马上睁开了眼睛。 她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里很简陋,除了她躺着的一张木板床之外,不过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只茶壶、一个茶杯。 其余的便没有了,空空荡荡。 这不像是长久关押人的地方,更像临时的落脚点。 “外面会有人看守我么?”玲珑心中怦怦跳。 她轻手轻脚下了床。 床下并没有鞋,玲珑也不在乎是否赤足,穿着袜子就下了地。 面临失去自由的危险,哪还会在意这些小节。 她走到门前向外探了控头,见门外并没有人守卫,大喜,悄悄溜了出来。 玲珑不敢走大路,沿着一条林间小径,飞快的往墙边跑。 翻过墙,或许就可以逃走了。 石头硌伤了她的脚,脚上流了血,玲珑根本顾不到。 那堵高墙看着很近,跑起来却很远,玲珑跑的都喘不过气了,还是没到。 一道白色的人影掠过来,轻轻巧巧挡在玲珑面前。 正是那位白人美女。 白人美女手提长剑看着玲珑,美丽迷人的淡蓝色眼睛中流露出不满之色。 玲珑气喘吁吁,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仙女姐姐,你……我醒了之后不见你,拼了命想要找你……” “什么仙女姐姐,莫要瞎叫,我叫阿缥。”白人美女蹙眉道。 “阿缥姐姐。”玲珑马上改了口。 阿缥瞅了瞅她流着血的双足,不由的摇头,“三少能将你如何不成?何需如此?” 玲珑“哇”的一声哭了,“王小三缺个小丫头,他要我做他的小丫头……呜呜呜……我打死也不肯的……” 阿缥啼笑皆非,“三少哪里缺丫头了?他身边仆婢成群。便是真要你做个小丫头,那也是抬举你,休要不识好歹。” 呀呀呸!玲珑大怒,恨不得拎着这名叫阿缥的姑娘大讲自由和民主,还有,在父母膝下做惯娇娇女的小姑娘一旦沦落成别人的侍女,还不如去死! 一名黑衣武士飞奔过来,“阿缥,你怎地到这里来了?三少要这小丫头,快带她过去!” 阿缥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问什么,伸手挟起玲珑,“走!”跟在黑衣武士身后,脚步轻捷,玲珑被她挟着,感觉跟飞似的。 到了一栋青石房子前,黑衣武士和阿缥同时停下脚步。 “三少,人带到了。”黑衣武士朗声道。 “带进来。”王三郎平静的声音。 玲珑被阿缥带了进去。 玲珑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陈峻岩,你怎会在这里?” 王三郎坐在上首,陈峻岩手持长刀,周围十几名黑衣武士对他虎视眈眈,显然他是被包围了。 王三郎眼光落到玲珑脸上、身上、脚上,见她连鞋也没穿,脚上流血,皱眉。 阿缥心里一紧。 陈峻岩手中的刀尖上还在滴血,见了玲珑,却微微笑了笑,“听说你被这厮捉了,我来救你的。小冬梅,你还好么?” 他和上次一样鹑衣百结,也和上次一样俊逸不群,即便身处众多高手包围之中,依旧风度翩翩。 玲珑很是过意不去,“有人骗你我在这屋里,你便到这里来救我,对不对?陈峻岩,多谢你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陈峻岩笑的温文。 玲珑呵呵笑了笑。陈峻岩,我和你很有交情么?我怎么不知道呀。你专程来救我,我真是很感谢的,可是,咱们……认识么? 阿缥举起手中长剑放在玲珑颈间。 玲珑脖子上一凉,脸色煞白。 她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没有惊叫。 阿缥作势欲刺,陈峻岩眼中精光一闪,叫道:“不要!”扔掉了手中的刀! 黑衣武士上前把他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小铃铛,过来。”王三郎招手叫玲珑。 玲珑笑咪咪的摇头,“王小三,我不过去。” 阿缥、黑衣武士,都是愕然。 王小三,她叫他王小三? 王三郎挥挥手,命黑衣武士悉数退了出去。 阿缥也被他斥退,屋里只留下王三郎、陈峻岩和玲珑三个人。 “小铃铛,你胆儿肥了。”王三郎淡淡道:“你打算对我下蒙汗药的事,我还没有跟你算帐呢,敢跟我嚣张?” 玲珑嘻笑,神色中尽是讥诮之意,“我是打算对你下蒙汗药来着,你不是也用我做诱饵,捉住了陈峻岩么?王小三,你不愧是太原王家的少掌柜,这笔买卖做的,啧啧,算盘打得啪啪响呀。” 陈峻岩美目流盼,浅浅笑了,“太原王家的少掌柜么?有趣有趣。” 玲珑气恼的看了他一眼,“都成了阶下囚,亏你还笑得出来!” 陈峻岩见她这样,忍俊不禁,“笑或不笑,我阶下囚的身份会有所改变否?小冬梅,原来你和普通女子一样,不大讲理。” “呸!男人也好,女子也好,都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讲理!若是能横行无忌,谁爱讲理呀。”玲珑嗤之以鼻。 “小冬梅说的有道理,有道理之极!”陈峻岩目光之中尽是赞许之意。 这两个人一个被五花大绑,一个摆明了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会儿居然有说有笑起来。 王三郎冷眼看着这两人,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峻岩一脸惋惜,指指玲珑的脚,“小冬梅,你的脚流血了,若我此刻得便,应该替你包裹好才是。” 玲珑微笑,“你性命只在旦夕,还顾着我的脚流不流血。陈峻岩,你是个痴人。” 陈峻岩长叹,“可不是么,我是个痴人。若我不痴,这会儿我应在山里打獐子烤牛羊,何等逍遥。” 玲珑想了想,试探的问道:“陈峻岩,令尊是不是很爱吃烤牛肉呀?牛身上插着小匕首,可以用匕首削牛肉吃,很鲜美?” 陈峻岩笑了,“你也喜欢这种吃法么?家父若见了你,定是欢喜的很。” “他果然是山匪的儿子,请叔叔吃西餐的那位山匪的儿子。”玲珑默默想道:“十几年后,喻家居然还和山匪扯上了干系。爹爹和叔叔当年在山上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有什么奇遇?王小三第一回上我家,便是因为爹爹和叔叔这一段经历,他当时手上拿着有金文大篆陈字标识的腰牌……” 玲珑心头一凉。 陈峻岩,他的名字是陈峻岩。如果陈峻岩真的是陈王后代,那么,单凭他的身份,若落到官府手中,已是必死无疑。更何况陈王余党前年才行刺过皇帝,朝廷追捕甚急,那便更无生理了。 他是来救我的。 我能看着他引颈就戮么?   ☆、68|4.29||64 玲珑心思转了几转,笑道:“我这个人实在太招人待见了,不光是令尊,世上又有谁见了我会不喜欢呢?唉,陈峻岩,你专程为我而来,我心里是很感激你的,很想救你出去,可我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我如今也是王小三的阶下囚呀。” 陈峻岩低头看她渗着血迹的脚丫子,柔声道:“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不必放在心上。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声音很温柔,跟说临终遗言似的。 玲珑心里酸酸的,不忍拂他心意,带着鼻音说道:“嗯,我自己照顾自己。” 王三郎冷眼看到这里,“哼”了一声,“想的倒美。” 玲珑无奈的摸摸鼻子,“陈峻岩,方才我也是白答应你罢了,恐怕做不到。你是山匪,我是山匪拼了性命想要营救的人,你从容就义,我大概也得视死如归。陈峻岩,黄泉路上,保不齐咱俩还可以做个伴。”转过头看王三郎,笑着问道:“王小三,方才我还奇怪为什么你敢在崇山侯掳了我,也不怕牵连到徐家,让周王怪罪么?如今我才懂了,敢情你为周王所做的是这种大事呀。王小三,恭喜恭喜,你要升官发财了。” 陈峻岩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了,和玲珑一起把目光投向王三郎,沉声问道:“你真的连一个小姑娘也不肯放过?” 王三郎稳稳坐在上首,语气淡淡的,“岂止她,连喻家上上下下也脱不了干系。勾结陈王余党,意图不轨,罪在不赦。” 玲珑脸色煞白。 陈峻岩怒极,咬牙切齿道:“你这厮好不恶毒!” 他虽衣衫褴褛,却是个注重风度的人,便是被黑衣武士擒下捆绑住的时候也不见慌乱,这时眼中却燃烧着一团团小火苗,目眥尽裂。 他愤怒直视王三郎,王三郎居高临下,目光幽冷。 玲珑只发了片刻的呆,很快便神智清醒。 不,我爹我娘、大哥二哥、祖父祖母绝不能充当权利斗争的牺牲品!陈王余党想报当年的仇,要行刺皇帝,朝廷要通缉捉拿山匪,可这和喻家有什么关系?!祖父醉心于金石之学,爹爹和叔叔皆是文弱书生,和山匪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当年叔叔倒霉被山匪捉了去,现在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峻岩!”她走过去握住陈峻岩被绑着的手,声音很温柔,“我很感谢你来救我,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陈峻岩,我和你只见过一次面,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呀。” 玲珑内疚的捏了捏陈峻岩,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中满是哀求之色。 陈峻岩你很聪明的对不对?求你说出个能撇清喻家的原由吧。 陈峻岩眼中怒火渐息,脸色柔和了。 他柔声道:“小妹妹,你是我没过门儿的小媳妇儿,我当然要来救你了。” 玲珑瞪大了眼睛,“小媳妇儿?” 王三郎拍了桌子,“胡扯什么!”他霍的站起身,面沉似水,目光凌厉,已不复方才的冷静。 陈峻岩微笑,“小妹妹,当年你叔叔被捉上山寨,家父喜爱他人品俊逸、见闻广博,不忍心杀他,有意留他在山寨做个师爷。小妹妹你知道么?山寨的规矩是但凡进寨的必须是自己人,否则,便只能杀了。” 玲珑小手冰凉。 进寨的只能是自己人,否则便杀了。爹爹和叔叔都从山寨逃得了性命,难道……? 玲珑难过的低下了头。 本来想让陈峻岩说出原由,撇清喻家的,可是他这么一说,喻家的嫌疑更重了啊。 陈峻岩轻轻笑了笑,“小妹妹,我爹跟你叔叔好言好语商量,你叔叔死活不肯答应。他说他身家清白,家里从来没有出过歹人,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家族蒙羞。我爹爹怜惜他的才华,劝了他许久,他也没有点头。” 玲珑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向陈峻岩的目光之中,满是希冀。 陈峻岩声音温柔,“后来你父亲也上了山寨,他一个仆人不带,自己赶车上的山。车上装了两大箱子金银珠宝,要赎你叔叔回家。小妹妹,你父亲的行为让人很感动,知道么?他不光友爱兄弟、为亲弟弟不畏艰难险阻,连仆役的性命也爱惜!我爹很欣赏他,山寨里七位当家,没一个愿意对他下手。” 陈峻岩笑看王小三,“这便叫做盗亦有道了,你懂么?” 王三郎缓缓坐了回去,拿起一把长剑慢条斯理的擦拭,陈峻岩的话,他好像没听到一样。 陈峻岩叹了口气,“杀,舍不得,实在下不了手;可是不杀吧,未免违背了山寨的规矩。我爹思来想去,都没拿定主意,愁眉紧锁。后来,看到我,他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喻家两兄弟是这样人品,家里的姑娘一准儿出色。我和他们做个亲家,不就是自己人了?那便不算破了规矩。’” “原来我爹和我叔叔是这么下的山。”玲珑喃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落下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爹爹和叔叔很疼我……” 她伤心欲绝,坐到地上,抱膝痛哭。 这时的玲珑,像个无助的孩子。 王三郎皱眉,“小铃铛,别哭了。” 玲珑哪里肯理他,呜咽不已。 王三郎放下长剑,三步两步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哄她,“或许你哭得早了些也说不定,小铃铛,你还没听完所有的内情。” 陈峻岩安慰的说道:“确是哭得早了些。小妹妹,当时还没有你呢。” “对呀,我那时还没有出生。”玲珑傻愣愣的抬起头,泪眼迷朦。 王三郎啼笑皆非。 陈峻岩笑道:“你爹爹和你叔叔是被分别关押的,并不曾见面。我爹爹先去问了你叔叔,‘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亲家,救你兄长?’你叔叔毫不犹豫的就点了头。小妹妹,他当时已经有女儿了,是你大姐。你二姐都还没出生。” 玲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哦。” 陈峻岩接着说道:“我爹又去问了令尊。令尊很是犹豫,‘一则愚夫妇如今还没有女儿,二则,便是真有了女儿,亲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我爹便很客气的请教他,‘山寨就这么个规矩,连我也不敢不遵守。喻先生,你是愿意和令弟毙命于此,让高堂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愿意许出一个尚未出生的闺女,换来一家人的平安喜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爹才答应的。小妹妹,当时说好的便是我可以娶喻家姐妹之中的一人为妻,你爹和你叔叔都亲口答应的。” “怎么就挑中了我呢?”玲珑瞪起眼睛。 “你比你两个姐姐有趣多了。”陈峻岩笑道。 玲珑冲他扮了个鬼脸。 王三郎隐隐含着怒气,伸手拉起玲珑,“小铃铛乖乖的站好,不许东张西望!” 玲珑又冲他扮了个鬼脸。 喻大爷和喻二爷在那样的情形下所做的选择是很正常的,不管说到哪里也不能算是勾结匪徒,玲珑心里一下子轻松不少。 接下来陈峻岩的话,却又让她心情沉重了。 “小妹妹,他们或许会直接杀了我,不过更可能严刑拷打,逼问我陈王宝藏的下落。”陈峻岩笑道:“我当然不会说,最终难免一死。小妹妹,我死了之后,你多记得我几年好么?不要太快忘了我。” 他含笑看着玲珑,目光温柔、和煦,又带着丝伤感。 那种目光,分明属于一个明知自己将死、却依旧留恋尘世的年轻人。 玲珑红了眼圈。 她仰头看陈峻岩,一脸郑重,“陈峻岩,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一辈子不嫁人,为你守节。” 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面庞还很稚嫩,神色却异常的庄严矜重。 陈峻岩眼中有了水光,低声道:“不用,小妹妹,你记得我几年便好了。到你十五六岁,长大成人,便欢欢喜喜的嫁人吧。小妹妹,你要圆圆满满的……” “踩在你尸骨上的圆满么?”玲珑轻声问道。 王三郎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玲珑和陈峻岩痴痴对望,神情凄苦。 王三郎冷笑,“小铃铛你既和这拨贼人如此要好,我便成全你们!” 双掌相击,两名黑衣武士应声出现在门口。 “把萧氏兄妹带过来!”王三郎吩咐。 萧家四兄妹被五花大绑的推了过来。 不只五花大绑,嘴也被堵得严严实实,根本说不出来话。 萧华和萧寒看到玲珑,脸色都很焦急。 玲珑心里别提多难过了。这姐妹两个是为了报我外祖母的恩惠来保护我的,不管她们和陈峻岩是什么关系,总之是为了救我才会这样的啊。 “把他们统统关押在此处,严加看守。”王三郎冷冷道。 “是,三少。”黑衣武士自然言听计从。 “把他也堵上。”王三郎指指陈峻岩。 黑衣武士自然照办,把陈峻岩的嘴也堵上了。 门被关上了,玲珑和陈峻岩、萧氏兄妹被关了起来。 王三郎没有交代,黑衣武士也就没有绑玲珑。 反正这屋子周围守卫森严,也没人把玲珑这小丫头放在心上。 玲珑一个箭步蹿过去,从王小三坐过的桌子上取过一把长剑!王小三擦剑的时候她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唯恐王小三记性太好,走的时候要把长剑带走!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啊?怎么能跟我三哥哥作对呢?”玲珑大声训斥。 一边卖力的训斥,一边举起长剑冲着萧华身上的绳索猛砍。 这几个人都被绑得很结实,一定很难受,玲珑当然是女士优先,先解放萧华和萧寒。 她没用过长剑,不知道怎么砍才是有效的,拿着把长剑左蹿右跳,用力猛砍,额头渗出细密的法珠。 “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玲珑着急,别的话都忘了,就剩这句。 王三郎要是这会儿从窗户外头看过来,大概得气乐了。 陈峻岩、萧氏兄妹当然知道剑怎么用,可是都说不出话。 他们被绑得太结实了,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玲珑着急忙慌、毫无章法的一通乱砍。   ☆、69|4.29||64 五个人、十双眼睛一齐盯着玲珑,看到她终于把萧华身上的绳索砍掉了大半,都松了口气。 萧华腾出手,先把嘴里堵着的东西扔掉,示意玲珑把剑给她。玲珑小声提醒,“你手还麻着吧?”不大乐意把剑递给她。 萧华不禁一笑。 我手确实麻着,可是我再怎么手麻也比你这么乱砍要强吧。 她从玲珑手里要过长剑,先把自己身上的绳索全数划断,然后依次割断陈峻岩、萧寒、她的两个哥哥身上的绳索。 “陈峻岩这么重要呀。”玲珑看在眼里,对陈峻岩的身份更有几分确定了。 他一定是陈王的后人。 身上的束缚解除,几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活动着手脚。 陈峻岩身体活动自如之后,走到玲珑面前,含笑蹲下身子,示意玲珑到他背上来。玲珑知道陈峻岩这是要带她突围,心怦怦跳,“天呢,我真的要经历刀光剑影了?我……我可是书香门第娇生惯养的孩子,没见过这个呀。我会害怕的,我一定会害怕的。” “换萧华吧。”玲珑指指萧华,用眼神和身体语言要求。 陈峻岩微笑摇头,小声道:“她没有我的功夫好。” 言下之意,便是把玲珑交给萧华,他不放心。 玲珑心中感动,不过,还是摇头。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强烈的阳光照进来,屋前站着一个铁塔似的黑衣壮汉。 他看到屋里的几个人身上全没了绳索,愕然,拨出腰刀大声呼喝:“弄什么鬼?谁替你们松的绑?” 他这一声大喝之后,外面脚步杂踏,呼声震天,应该是有不少人正往这边拥过来。 玲珑拿起长剑快步走到萧华面前,急促道:“萧华,等下若是情势危急,你便拿我要胁他们,记住了么?” 萧华皱眉,“我做不来这种事!” “做不来也要做!”玲珑不由分说,把长剑塞到了她手里。 萧华哼了一声,一手执剑,一手麻利的把玲珑挟在腋下,“少主,大哥二哥,小妹,咱们冲出去!” 陈峻岩目光复杂的看着玲珑笑了笑,“好,咱们冲出去!”随手拿起把椅子当做武器,率先出门,砸向门口的黑衣武士!他功夫不弱,黑衣武士不是他的对手,没几个回合,手中长刀被他硬生生夺了去,黑衣武士惊骇不已。 萧大同、萧大源和萧寒也各以椅子、桌子腿为武器,跟在陈峻岩身后杀出来。 玲珑被萧华挟着,只觉得周围全是刀光剑影,说不定哪个人一不小心往自己戳一剑,自己这条小命就算玩完了,不由的心里害怕,“哇”的一声哭了。 一片喊打喊杀声中,她这哭声格外刺耳,不和谐。 “放下小铃铛!”王三郎带领数十名武士匆匆而来,厉声喝道。 “挟持我,快挟持我。”玲珑一边哭,一边小声提醒萧华。 萧华狠狠心,手中长剑横在玲珑脖子上,大声说道:“都是因为这个小丫头,我家少主和我兄妹四人才会中了埋伏,险些丧命!这小丫头害死我们这么些人,还想活着么?我先杀了她!” 玲珑恐惧,眼泪流了满脸,哭都不会哭了。 “放了她!”王三郎大声道:“放了她,我让你们安然离开!” 他做了个手势,黑衣武士全部住手,不再恋战。 “莫伤了她。”陈峻岩和萧大同、萧大源、萧寒同时疾奔过来,陈峻岩忍不住小声提醒。 萧华“哼”了一声,“少主还在维护她么?我看她是和官府勾结,故意陷害我们的!喂,姓王的小子,你若不想她送命,便立即准备五匹快马给我们,送我们离开!若不然,我便……”手上用力,作势欲刺。 “备五匹马给他们!”王三郎没有犹豫。 玲珑哭的更伤心了。 王小三你吃饱了撑的呀,先是用我做诱饵把陈峻岩他们引来,然后他们拿我做人质要胁,你又要给他们准备马匹,让他们逃走!你……你瞎折腾什么…… 王三郎的手下很有效率,很快牵来五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这些马浑身的毛亮闪闪,体形健壮,一看就知道是宝马良驹。 陈峻岩和萧大同等人先上了马,萧华断后,抱着玲珑上了最后一匹。 “放下小铃铛!”王三郎怒道。 萧华哧笑,长剑依旧抵在玲珑脖子上,丝毫不敢放松,“放下她,我们还走得了么?我要带她走,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才还给你!” 王三郎咬牙,“好,小铃铛便让你带走,五里之外是卢家坡,出了卢家起便是奔草原的大道了。你在卢家坡放下小铃铛!” 萧华向陈峻岩的方向迅速看了一眼,见他点头,便也答应了,“好,便是这么说定了,到卢家坡放人。” 王三郎淡淡一笑,“萧华,记住你答应我的话,休要食言。否则,我不只要你的性命,还要陈清风的项上人头!” “你……”萧华身子一震,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王三郎挥挥手,“放他们走!”黑衣武士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五匹快马,疾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黑压压一群同着骑着快马的人追。 陈峻岩策马和萧华的马平行,大声对玲珑说道:“小妹妹,我方才对王小三说的话是骗他的!你父亲和叔叔并没有许配女儿给我!我方才那么说,只是为了替喻家开脱!” 他殷切看着玲珑,声音很大,唯恐玲珑听不清楚似的。 骑马本来就属于危险运动,更何况他现在是在逃命,速度奇快,这种情形下还要急着向玲珑解释,可见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 玲珑很感动,“嗯,我知道啦!” 陈峻岩笑了笑,继续策马狂奔,“我这回怕是在本地立足不稳,要远走大漠了。小妹妹,我会留一个叫忠叔的人给你,他是陈家世仆,对我绝不会有二心,对你也不会。” “嗯,记住了。”玲珑答应得很爽快。 卢家坡已近在眼前。 “玲珑,你以后凡事要小心,尽量少出门,记住了么?”萧华交代道。 “嗯,少出门。”玲珑点头。 玲珑心里叹气。萧华,我现在的问题不是以后要不要少出门,我回不回得了家还在两可好不好?王小三这回要是能安安生生放我回家,那才是见了鬼。 “放人,再不放人我们便放箭了!”身后响起呼喝声。 萧华知道没法再带玲珑往前走,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陈峻岩。 陈峻岩先是默默点头,又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妹妹半分功夫不会,你轻轻的。” “是呀,我比较脆弱,请轻拿轻放。”玲珑笑嘻嘻。 萧华等人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又是心疼,又是心酸,“真是个大气的孩子,太像你祖母了。”萧华勒住马,小心的把玲珑放下地。 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了,玲珑着急,“萧华,快走快走!”萧华忍着一包眼泪,呼喝一声,跟在陈峻岩等人马后,疾驰而去。 玲珑才目送萧华等人离去,身后已扬起一阵旋风,一队骑兵到了她跟前。 玲珑转身看着那队雄壮的骑兵,傻了眼。 我现在躲到路边,来得及不?我……我动不了,腿不听使……马会从我身上踏过去不?我会不会死得很惨? 一匹白马率先冲过来,在离她不远处猛的停下。一名白衣少年跳下马,把玲珑紧紧抱在怀里。 “王小三。”玲珑眼盈于睫,“你来了呀。” 王三郎看到她这可怜巴巴、衣衫不整的模样也不忍再训斥什么,忍着心中怨气,抱着她上了马。 王三郎往回城的方向走,杜纯钧却率领着众多武士往草原的方向追去。 “王小三,你骑马这么慢呀。”玲珑坐在王三郎身前,讪讪的说。 王三郎双手圈着她的腰,把她保护的很好,不过,没理会她。 “王小三,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玲珑讨好的笑,“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王子,他忽然变成了青蛙……” “什么?”王三郎低头看她,似乎很不满。 “一只漂亮的青蛙,真的,很漂亮!”玲珑赶忙补充。 王三郎哼了一声,抬头看向远方。 玲珑觉到他的目光已离开了自己,后怕的拍拍胸。 “后来他遇到一位美丽的小姑娘,帮了那小姑娘的忙,就变回王子了。三哥哥,你说这故事有不有趣啊?” 王三郎皮笑肉不笑,“小铃铛你讲这个故事,就是告诉我一定要帮助美丽的小姑娘,对不对?” “三哥哥真聪明。”玲珑嘻嘻笑。 王三郎勒住马,静静看着玲珑。 他身后的马匹也全部停下了,周围一片寂静。 “我对你好不好?”他轻声问。 玲珑不由自主的点头,心中起了不妙的感觉。 果然,王三郎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小铃铛,以后你便跟着我好了。” 玲珑身子抖了抖。 王三郎微晒,“不用怕成这样。我不缺小丫头,不会真让你洗衣裳的。” “那,你缺什么呀?”玲珑挤出一脸笑。 瞄了个咪的,你不缺小丫头,那你缺啥?啥要紧职位非要我这样的人才方才胜任啊。   ☆、70|4.29||64 王三郎沉默片刻,抖了抖缰绳,马很有灵性,不紧不慢的走起来。 是走,不是跑,坐在马上的人便不会觉得颠。马蹄声清脆又悠闲,很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韵味。 “只管跟着我便是,别问那么多。”王三郎有些不快的说道。 玲珑要不是这会儿还骑在马上,自己骑术又不行,还要倚靠他,真想回头呵呵他一脸。只管跟着你?呸,就算你太原王家再怎么家大业大,再怎么实力雄厚,也不能无缘无故就要我跟你走了,连个职位也没有! “那,月钱怎么发?”玲珑随口问道。 玲珑觉得头发上好像有气流,痒痒的,回头看了看,原来王小三在忍不住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玲珑嘀咕,忿忿转过头,顺手打了下马脑袋。 这匹马很有灵性,仰起头,一声长嘶,似乎是在表示不满。 “谁让你是王小三的马呢?”玲珑冲它扮个鬼脸。 “你什么也不用做,陪在我身边就好了。”王三郎微笑,“月钱无所谓,随你说多少,便是多少。” “我想要个聚宝盆。”玲珑一脸向往,“金光闪闪的放在我房里,什么时候我没钱用了,就往聚宝盆里丢一片金叶子,让它给我长出一堆一堆的黄金来!王小三,你给我弄个聚宝盆吧。” 她这明明是无理要求,王三郎却只是纵容的一笑,“世上哪有聚宝盆呢?那是弄不来的。不过,小铃铛你可以到帐房随意支银子,想用多少都行,比聚宝盆还好使。” “你家真有钱。”玲珑仰脸笑了笑,“我还能随意支银子呢。” “便是金山银山,我也能给你。”王三郎语气之中,满是自负。 玲珑嘻嘻笑。瞄了个咪的,王小三你拿我当二傻子呀,我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到时候我不得由着你作弄么?金山银山的,有个屁用。 “王小三你这算是买人还是掳人呀?打算给我父母身价银子么?”玲珑问的漫不经心。 她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话语之中的讽刺是那么明显,谁又能听不出来呢。 马蹄清脆,王三郎有半晌没有说话。 “我不是想拆散你和你父母。”良久,王三郎柔声道:“小铃铛,你父母根本不能保护你,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么?” 玲珑大怒。 我爹我娘怎么就不能保护我了?王小三,巧取豪夺的是你,说我父母保护不了我的也是你,贼喊捉贼,有意思么? “我宁可跟着我爹娘讨饭,也不愿跟着你!”玲珑大声说道。 王三郎两手圈紧了她,沉声道:“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总之都要跟着我!” 玲珑气得够呛,抓住他的手打了几下,想想自己力气小,打不疼他,便抓起他的手下嘴咬。王三郎嘴角抽了抽,“小铃铛你属狗的么?”手稳稳的放在她腰间,不肯让她的嘴巴够着。玲珑不能把他的手拿到嘴边,就低下头奋力张开嘴,一心想咬他。 “别闹了。”王三郎柔声哄她,“回去给你养只小象好不好?会喷水,可好玩了。你还可以骑它。” “不要!”玲珑费了半天劲也没咬到他,气鼓鼓的。 王三郎低沉的笑笑,没再招惹她。 一行人到了城门前,城门大开,王三郎大模大样的骑马进城。 一路上都很安静,见不到行人。 玲珑心越来越凉。他走的不是去崇山侯府的路,崇山侯府在西城,而他在往北走。王小三,你真的不顾我怎么想,硬要把我带走么? “三哥哥,我想再去一趟那片海子。”玲珑伤感的说道:“我不能拜别父母,也不能和姐妹辞行,你让我再看一眼那片海子,缅怀我最后一刻做喻玲珑的时光,好不好?” 王三郎笑,“喻玲珑,今天你才告诉我你的真名。” 玲珑呵呵一声,“王小三,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王三郎微微笑了笑。 玲珑听到他扬声叫人,心怦怦直跳。是要到海子去么?去到那片海子应该就离崇山侯府不远,想法子逃走就容易多了!我会游泳,也会划船! 王三郎果然吩咐侍从,“折道向西,去崇山侯府。” 玲珑大喜。 “三哥哥你真好。”玲珑甜甜笑,给王小三灌迷汤。 王三郎似笑非笑,“三哥哥这么好,你还总是想逃?” 玲珑心跳加速,含混笑了几声,“哪里,哪里。” 走过一段漫长的路,玲珑终于被王三郎带到了水边。玲珑下马,看到那一片清澈的湖水,振臂欢呼。 自由在望啊。 蹦蹦跳跳的上了船,玲珑也不管王小三怎么想,好奇的跑前跑后,把这艘大船的情形看了一遍。看到甲板、船舱、船尾挂着的两艘小船、船上有浆,玲珑心中激动。 “缅怀过了?”王三郎笑问。 “多缅怀一会儿吧。”玲珑央求,“三哥哥,你让人往咱们下水的地方走走好么?我再也见不到父母亲人了,我想遥望我的姐姐们……” 她说的可怜巴巴,王三郎皱皱眉,下了命令。 玲珑很高兴的谢了他,跑到船舱,寻了个长榻睡下,“这里真舒服,我累了,睡一会儿。三哥哥你请便。” 王三郎施施然在榻前坐下,含笑凝视她,“小铃铛,我府里舒服的地方很多,你随意挑选好了,住哪里都行。” 虽然是军火商,毕竟也是合法营业的,居然铁了心要做这拐骗女孩儿的非法勾当!玲珑心头火起,霍的坐起身,抓起王三郎的手便咬。王三郎反应很快,手迅速伸回去,口中轻斥,“小铃铛,莫要胡闹!” 玲珑哪肯就这么算了,双脚乱踢,双手乱抓,不管他身体的哪个部分,一定要狠狠咬上一口才解恨。她抓,王三郎躲;她毫无章法,王三郎身手灵活;玲珑一直占不到上风,心浮气燥,“我非咬你一口不行!”王三郎笑,“小姑娘家斯斯文文的倒不好,一定要变小狗才好玩么?”玲珑发狠,王三郎正好伸过来一张笑脸,玲珑想也不想的张开嘴,正好碰上他的唇。 两人都愣住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玲珑心里在哭泣,“我是要咬你,不是要亲你……” 王三郎触到玲珑柔软的双唇,心里酥酥麻麻,“原来亲一个小姑娘是这种滋味么?有些舒服,又有些难受,怪怪的。” 虽然觉得怪怪的,他却不肯离开,舍不得那份柔软和甜美。 玲珑发呆,他舍不得,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好像很依依不舍似的。 王三郎再看玲珑,眸光中多了似水柔情,和朦胧的羞涩。 玲珑呆呆看了他许久,忽地生气,伸手打了他一耳光,“谁许你胡乱亲我的?下流无耻的登徒子!” 王三郎正柔情满怀,不提防被玲珑打了,惊愕的摸着脸颊,“小铃铛你---” 正要开口斥责,却见玲珑坐在榻上,放声大哭,“你欺负我!你欺负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王三郎轻轻叹了口气。小铃铛你自己来亲我的,亲了我又打我,打了我你又放声大哭,说我欺负你…… 小铃铛,我要拿你怎样才好。 “小铃铛,不哭了。”王三郎无奈哄她。 玲珑哭个没完没了,哭着哭着,她睡着了。 今天这番折腾可不同寻常,很消耗体力。 “累了吧?”王三郎微笑。 低头看她熟睡的容颜,王三郎不自禁的摸了摸嘴唇,嘴角泛起迷离的笑意,“小铃铛,我这么容易便被你亲了去么?” 多少人想亲我,却被你得了手。小铃铛,你得不得意啊。 外面传来谨慎的叩门声。 王三郎整整衣衫,低头又看了看玲珑,起身出舱。 “三少,才过卢家坡不久,叛党便来了援兵。”来报信的兵士单膝下跪,面有愧色,“我部和叛党厮杀激烈,互有死伤,叛党往草原方向败退了。” 这是很不好的消息,站在船舱外的承影心里一紧,以为接下来三少会大发雷霆。 王三郎唇角含着笑,“传令下去,继续追击。” 并没有发脾气。 承影大觉意外。 那来报信的兵士也觉侥幸,答应一声,传令去了。 王三郎迎风立在船头,白衣飘飘,容颜如玉,风流倜傥。 “他今天心情真好。”承影默默想道。 船舱中有了响动,王三郎和承影同时回过了头,凝神细听。 先是杂乱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然后是“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跳了河。 “小铃铛!”王三郎脸色大变,疾步向船边走去。承影也紧随其后。 船舱从中间也有门可以出去,那个门前的河水和别处的平静无波不同,荡起一层层涟漪,分明是才被抛下了什么东西,或是有人跳河。 王三郎想也没想,纵身往那个方向跳了下去。 “三少!”承影大惊。 他没敢犹豫,也跳下去了。 船上的剑客、兵士纷纷奋勇跳下,一时间海子当中热闹非凡。 玲珑却早已从另一边的舱门出去,悄悄跑到船尾,跳下了小船。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下拴小船的绳索,拿起浆,奋力向岸边划去! 上了岸,就是崇山侯府了,就得救了,就能回家了! 她想的挺美,谁知小船根本不听她使,不管她怎么卖力的划浆,小船就是在原地打转,不往前去。 船工已经发现她了,飞奔到众人下水的那边报信,“那小姑娘下了船,小船原地打转,她急的快哭了!” 王三郎从水里冒出头,脸色铁青。 原本暄闹的兵士都静下来,一个个从水里冒出头,跟着王三郎发呆。 王三郎慢慢的游到了船边,探头过去,仔细观看。 玲珑正拼命划浆,她越用力,小船转的越欢,就是不往前走。 “小铃铛你---”此情此景,王三郎未免觉得好笑。 慢慢的,他的笑容凝固了。 玲珑脸上也不知是汗是泪,被阳光一射,格外狼狈。 “我要带她走,真的是为她好么?”王三郎怅然,“她不愿意啊。她说宁可跟着爹娘要饭,也不要跟着我。” 请看作者有话说   ☆、71|4.29||64 玲珑很会靠岸,正好停在她离开的地方,那片喜人的草莓地。 船小,可以一直划到很靠近岸边的地方,她纵身一跳,就上了岸。 “王小三,再见了!”她高兴的冲着那片海子挥挥手。 肚子饿了,她蹲下来摘了几个草莓,来不及洗就放到口中,“真好吃,没农药,纯天然。”一连吃了十几个,才满足的拍拍肚皮,站起身。 徐传捷迎面走过来,脸色有些尴尬。 玲珑劫后余生,心里有无数话语想问徐传捷。不过,话到嘴边全咽回去了,微微笑了笑,“徐姐姐,我回来了。” “我表哥叫你过去做什么?”徐传捷快走几步握住玲珑的小手,歉疚的问道:“小妹妹,他虽然是我表哥,但更是尊贵的周王殿下,他有命令,不单是我,连我爹我娘也是不敢违背的。” 徐传捷神色真挚,玲珑不过略想了想,很快原谅了她。 她很快要嫁给宋长青,对于玲珑这位和小姑子差不多的姑娘不会存心得罪,肆意轻慢。如果不是周王严令,她不会抛下玲珑不管。 这个时代皇权最大,和一位皇子作对,徐传捷就是想,也不能够。她根本没这个实力。 “我知道。”玲珑乖巧的点头,没有一丝一毫埋怨的意思。 徐传捷眼圈红了红,低声说道:“我也犹豫来着,不知表哥把你这小姑娘传了过去,到底会有何要事?可是来传令的人是他身边一名剑客,脾气很硬,根本没给我考虑拖延的功夫……我表哥很专断,他身边的人性子也便不好……” “我知道。”玲珑安慰的拍拍她。 呸,王小三是那个德性,周王和他合作得那么愉快,肯定是一丘之貉! 徐传捷握紧了玲珑的手。 “他……他叫你过去到底有什么事啊?”徐传捷小心翼翼的问道。 玲珑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表哥把她叫过去可能是什么事?徐传捷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徐姐姐,我悄悄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玲珑向四周看了看,小声说道:“周王殿下要查陈王余党,因为我爹和我叔叔曾经被山匪掳去,所以叫我过去问问话。” 玲珑这么说,不过是想息事宁人,怕徐传捷七想八想,最后想歪了。 谁知徐传捷疑惑更深,“小妹妹,那他应该问你爹和你叔叔,问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因为王小三是个变态!”玲珑脱口而出。 徐传捷凌乱了,“小妹妹,王小三是谁?” 玲珑歪着脑袋想了想,嘻嘻笑,“王小三是周王身边一个小跟班儿,可坏了。我在周王府的时候遇到他的,他看我不顺眼,故意要整我的。” “如此。”徐传捷明白了。 她低头想了想,郑重说道:“我表哥的事,我也好,我爹娘也好,都是不敢管的。可是他身边这个王小三却未必不能想想办法。小妹妹,我答应你,一定设法收拾这个王小三,替你报仇。” “好呀。”玲珑拍掌笑。 徐都督本事很大,让他整治人口贩子去!总想把好人家的女孩儿拐走,这种人就该严厉打击,绝不手软! 分离父母和子女是世上最缺德的事了,做这种事的人必须严惩---未遂,也要严惩。 不过,犯罪未遂,量刑肯定是应该从轻的。 “徐姐姐,也别整治得他太狠了。”玲珑很善良的劝说:“毕竟他是周王殿下面前得意的人,若是下手太狠,得罪了周王殿下,不是顽的。” 徐传捷面色有些犹豫。 玲珑乖觉,忙道:“如果为难,不整治他也行。徐姐姐,我反正也没事,不过被问了几句话而已,没受什么惊吓。” 徐传捷不大好意思,低声道:“你肯定知道,我娘和我姨母并不是同母姐妹。小妹妹,姐妹归姐妹,同母还是不同母,大不一样。我大舅舅和姨母同母,表哥就很尊敬大舅舅还有大舅母,今天的事如果换了是在我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楚国公府……” “便是不可能的,对不对?”玲珑同情的问。 徐传捷默默点头。 玲珑是个好心肠的姑娘,见徐传捷黯然神伤,便搜肠刮肚的安慰:“徐姐姐,前些时候陛下遇刺,你一定是知道的对不对?陛下遇刺,周王殿下知道自己亲爹险些被乱党伤了,他心里该有多恼火,你想也想得到了。徐姐姐,如果周王殿下叫我去是因为别的,我觉得你可以生气或是不满,可是因为要追查乱党下落,你就不必这样了呀。亲爹遇险,搁谁不得恼啊。” “有道理。”徐传捷凝神想了想,脸上渐渐有了光彩,“陛下遇刺,表哥确实气坏了,当天便悄悄离开京城追捕乱党,一直到了北方。后来大舅舅亲自出马,才把他捉回京城的。” 想到那段往事,徐伟捷不由的一笑。 姨母三个儿子当中就他最不省事。陛下遇刺之后他怒发冲冠,“敢行刺我爹!”带着侍卫就冲出去了,谁也没请示。结果可倒好,为了找回他太子出动多少高手,这些高手都不中用,还是大舅舅亲自走了一趟,才把他带回去。 “哦,这样啊?捉回去之后,他挨打了么?”玲珑随口问道。 徐传捷抿嘴笑,“怎会?陛下最溺爱他,哪舍得打他。” “那还让他来守顺天府。”玲珑惊讶。 皇帝溺爱他,还把他远远的弄到顺天府了啊?这里是北方,和南方比起来风沙大物资不足,享受程度差远了。 徐传捷牵起她的小手往回走,笑着说道:“有些人生下来就好战,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外祖父你听说吧?他老人家是开国名将,常胜将军,表哥像外祖父,说起行军打仗,他就两眼放光。” “长的像不?”玲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和徐传捷说家常。 “不像。”徐传捷笑弯了腰,“我外祖父的相貌……唉,不提了,提起来对老人家不恭敬。表哥好看的很,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玲珑闷闷的揉揉肚子。 “怎会?”徐传捷诧异。 “我哪够资格抬头见周王?”玲珑忍无可忍,责备的看着她。 “对不住,我把这个忘了。”徐传捷颇感抱歉。 以玲珑的身份,她就算见到了周王,也不敢抬头,没办法仔细打量的。 玲珑揉揉肚子,“徐姐姐,我表姐和堂姐们呢?呆会儿见了她们,要如何解释我连午饭都不曾和她们一起?” 徐传捷忙道:“说你陪我母亲在小佛堂抄经,中午陪她用素斋。” “那还等什么?快走呀。”玲珑愁眉苦脸,“徐姐姐,快带我去小佛堂,我要素斋。” 徐传捷这才知道玲珑是饿着了,蹙眉问道:“表哥没让人给你备饭么?他不是这么刻薄的人。对了,这种小事他不会管的,一定是下人偷懒耍滑,一定是王小三从中使坏。小妹妹,快,我带你去小佛堂。” “多多益善啊。”玲珑不放心的交代,“大盘大碗的,只管上,我吃得了。” 徐传捷大为心疼。 她高高扬起胳膊挥舞红手帕,没过多大会儿便有小丫头跑过来陪笑问道:“姑娘有何咐咐?”徐传捷简短道:“让小厨房备几样可口素菜,速速送到小佛堂,不可耽搁。”小丫头答应着,飞奔着去了。 等玲珑和徐传捷到了小佛堂的时候,桌上已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碧莹莹的御田梗米饭,还有一碟子素火腿、一碟子素鸡,“汤和热菜稍后便上来。”侍女陪笑说道。 玲珑看着饭菜眼都绿了,着急忙慌的洗了手、脸,便老实不客气的坐在桌边开始吃饭。素火腿、素鸡肥糯甘香、清鲜爽口,玲珑边吃边点头,“真好吃,唔,真好吃!” 徐传捷坐在一边劝她,“小妹妹,吃慢点,汤和热菜很快来,多着呢,都是你的。” 两个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在桌上摆放下炒鳝糊、炒虾仁等热菜。这炒鳝糊并不是真的用鳝做成,而是选上等冬菇,剪成鳝鱼条状,拌菱粉油炸而成,清香味美,滑润爽口;炒虾仁也并不是真正的虾仁,原料是地蛋,也就是土豆,先把土豆用面粉拌匀入油锅炸,然后配上冬菇、红萝卜丁、青豆等煸炒,形同虾仁,色鲜味美。 “鲜掉眉毛!”玲珑竖起大拇指。 又上来了豆腐汤和鲜蘑汤,玲珑大快朵颐。 肚子填饱之后,玲珑脾气很好的笑,“姐姐,能让人把唐小鸣叫来不?不对,不叫她来也行,她带有替换的衣裳,我换一身。” 徐传捷自是依她。 替换的衣裳拿过来,玲珑换上,感觉焕然一新。 没人能看出来她今天曾经很落魄,既曾沦为人质,又曾使出吃奶的力气逃亡。 徐传捷带她去见了常夫人。 常夫人头上简单的挽着圆髻,穿着家常半旧的青色衣衫,坐在窗下抄经。 见了玲珑,她温和的笑,“周王特地把你叫了去,有什么要紧事么?这孩子一向面冷,没吓着你吧?”听玲珑说只是询问山寨的事,常夫人皱眉,“这些事问你父亲和叔父岂不是更好?”玲珑不愿多生是非,笑着说道:“男人总是粗心,许多事平时能想起来,到正经时候便忘了。像我叔叔曾经吃过的烤小牛肉,我都记得,叔叔却忘记说了。夫人,也许周王殿下凭着这件小事便可以查出什么来,也未可知。”常夫人想了想,叹了口气,“他是一片孝心,我也不好说什么的。虽然他来得突然,好在阿捷安排得妥当,只说你陪我在小佛堂呢,倒也没有别的妨碍。” 玲珑调皮的吐舌,“不过就是略有些奇怪罢了,没什么的。” 静嘉、静翕和胜春大概会心里不舒服,为什么吃个饭玲珑都不和姐妹们在一起,常夫人单把她叫过去做什么了?不过,心里再不舒服,她们也拿常夫人没办法。对于她们来说,常夫人是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 常夫人牵起她的小手温柔说道:“我送你出去。” 玲珑笑嘻嘻,“那我会很有颜面的,多谢多谢。” 常夫人和徐传捷母女见她这般活泼开朗,均是心中怜惜。一个小姑娘家被叫到那冷面三郎跟前问话,回来之后还能这样,真是难得。 玲珑跟着常夫人出小佛堂之前,忍不住加头看了看,“夫人,您每天来这里么?” 请看作者有话说   ☆、72|4.29||64 “夫人,徐姐姐,咱们先串好口供,好不好?”玲珑要求。 “怎么跟做贼似的。”常夫人不由的笑。 徐传捷也是忍俊不禁,“好,咱们先串串口供,省得露了马脚,贻笑大方。” 常夫人想了想,“你和阿捷一起到小佛堂陪我礼佛,说话投机,我便留你促膝长谈,还留你共用素斋,直到这时才依依不舍的送你出来。” “这也太干巴巴了呀。”玲珑不由的心中好笑。常夫人,您可真是位老实人啊。真要这么说,您对我也太与众不同了,就算您真的想让我做您小儿媳妇都说不过去----就算您真的相中了我,也不用这么长时间的把我和堂姐、表姐隔离开吧? “这样好不好?”玲珑殷勤的出主意,“我和徐姐姐说了会儿私房话,知道府里种有洋莓,便一起去看新鲜。洋莓很可爱,我摘了一小篮子,不小心把裙子弄上了泥,徐姐姐便带我到回去换衣裳。路过小佛堂,夫人命我们进去说话,闻到素斋的香味,我便赖着不肯走了……” 常夫人仔细想了想,“这么说显着你调皮了些,不过,确实可信多了。” 徐传捷微笑,“好在小妹妹年纪小,调皮些也无妨。” 玲珑见常夫人和徐传捷都同意,高兴的问道:“那么,我摘的洋莓在哪里?” “敢情这是还惦记着那红果子呢。”常夫人母女这才知道玲珑的真实用意,都是嫣然。 常夫人叫过侍女,“把洋莓多摘几篮子,给喻家、苏家小姑娘带回去尝鲜。”侍女答应着,快步去了。 玲珑笑咪咪,“多谢厚赐。有了这几篮子洋莓,我感觉真是不虚此行啊。” 常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异常温柔,“玲珑,你天性豁达,将来必有福报。” “那是一定的。”徐传捷怜爱摸摸玲珑的小脑袋。 平常足不出户、与世无争的小姑娘冷不丁被周王叫过去了,盘问的还是和土匪有交的事,她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商量过对策、对过“口供”,她便喜孜孜的惦记起洋莓了,满脸欢悦,仿佛今天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这样的玲珑,让人如何不心疼。 “过奖,过奖。”玲珑笑着谦虚。 前方是小桥、流水、垂柳依依,水成环形,中间是连绵不断的假山,高耸险峻,气象万千,更有数道飞瀑从山上流下,飞珠溅玉,蔚为壮观。 桥上站着位中年贵妇,头上挽着飞仙髻,身穿姜黄色绣花宫锦褙子,雍容华贵,气势凌人。 “大嫂。”常夫人看到她,有些意外。 “大伯母。”徐传捷带着玲珑走过去见礼,笑着问道:“大伯母,您是在这里赏景,还是喂鱼啊?” 这边的景色固然宜人,水中养着不少锦鲤,拿些鱼食投喂它们,看鱼儿在水中活泼的抢食,也是个好消遣。 王夫人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玲珑一眼,微笑道:“我既不赏景,也不喂鱼,我是受人所托,来送玲珑回去的。” 常夫人也到了小桥上,听了王夫人这话,有些吃惊,“大嫂,谁能请得动您啊?” 王夫人微晒,“除了他,还有谁。” 常夫人和徐传捷听了王夫人的话,自然明白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心里都舒服了不少。 王夫人转身下桥,淡淡道:“王小三托了他,他却不过面子,便差小内侍过来传了句话。” 常夫人忙快走两步追上她问道:“大嫂,王小三是谁啊?”王夫人摇头,“弟妹尚且没听说过,我哪里知道。”常夫人虽失望,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玲珑脚步故意慢了慢,和徐传捷一起落在了后头。她捏捏徐传捷的手,小声说道:“徐姐姐,想惩治那个人的念头,请打消了吧。”徐传捷蹙眉,“此人真是狡诈。他先是坑了你,又故意示好。小妹妹,我怎么觉得他这示好之中也有示威的意思呢?”玲珑撇撇嘴,“他就是这样的人。徐姐姐,不用理他了。” 玲珑提起王小三就气愤,神情又是轻蔑又是鄙视又是不服气,徐传捷不禁纳闷,“小妹妹,你和他很熟么?”玲珑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讪笑着说道:“没有啊,并不熟。徐姐姐,他这样的人,不值得多理他。” “依你便是。”徐传捷笑道。 徐传兴今天可是做足了殷勤的主人,请静嘉、静翕和苏胜春欣赏崇山侯府收藏的名人书画、古琴、绣品、陪她们泛舟水上、垂钓、钓了鱼命人在水边现烤、午宴,之后又游览府中几处美丽的景色,真是不辞辛苦。 王夫人和常夫人带着玲珑进到客厅的时候,静嘉、静翕和苏胜春都面色惊喜。不过,徐传兴觉得玲珑回来了最高兴的人可不是别人,不是玲珑的堂姐和表姐,而是她。 “好了,喻三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徐传兴有种终于能交差的感觉,如释重负。 静翕心中好奇的要命,真想立即拉住玲珑,追问她这些时候究竟去了哪里。可是有王夫人在,有常夫人在,她哪会当着这些贵人的面失态呢?只是关切看着玲珑,并未开口。 静嘉和苏胜春神情疑惑,很想知道玲珑到底去干啥了。不过,为盛气凌人的王夫人所慑,也没有问出来。 “有人就是不一样啊。”玲珑心中感慨。 有王夫人和常夫人在,喻玲珑消失大半天之后才回到姐姐们面前,就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根本没人对此有疑问。 静嘉是长姐,看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便想要告辞,“叼扰已久,心中不安,我们也该回去了。” 静翕急得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大姐,两位夫人才过来,才和咱们说了几句家常,你这么急着回家做甚? 常夫人温声道:“玲珑摘的洋莓甚好,我已命人过去拿了。再稍等片刻,如何?” 静嘉自是恭敬的答应。 玲珑想起件要紧事,“徐姐姐,那洋莓种子是从哪里得的?怎么种?教给我吧,我要在家里也种些,好随时摘来吃。”徐传捷故意摇头,“那可不成。从外洋运过来,好金贵的,轻易不能传出去的。”玲珑淘气的笑,“我是很馋的,姐姐若是小气不给我,那我天天过来蹭吃蹭喝,临走再提几篮子,府上岂不是吃亏吃大发了?” “真是太吃亏了。”王夫人笑道:“阿捷,还是给了她吧。” 徐传捷笑着答应,“是,给了她。” 徐传捷一边答应着,一边心中奇怪,大伯母向来傲慢,可是表哥托了她,她便对玲珑的事这般上心了么?略显奇怪。 静嘉和静翕礼貌周到的道谢。 侍女拿进来几篮子红红的、诱人的洋莓。 玲珑提起一篮子,情意绵绵,“一看就很可爱,一看就很好吃,是不是?” 众人都笑。 王夫人笑道:“我家侯爷最爱打猎,却不爱杀生,故此府里养着许多活物。锦鸡、兔子、小鹿什么的姑娘家应该喜欢,我已命人装了车,不许跟我客气。” 静嘉等人都道谢。 时辰不早,静嘉再次要求告辞,王夫人、常夫人没有再留,命徐家姐妹送客人。 徐传兴、徐传捷一直把玲珑等人送到大门前,看她们上了车,才依依惜别。 王夫人向来排场大,不只把她送喻家姐妹的活物装了车,还差了十几名骑兵护送几位小客人回家。苏胜春从没见过这场面,很兴奋,特地和静嘉、静翕挤在一辆车里,咭咭咕咕说着话,表达自己的喜悦,“多有面子呀,我回去便跟人吹牛去!”静翕微笑,“往后这种事会接踵而来,你就不稀罕了。” 唐小鸣跟着玲珑上了车。 玲珑奇怪,“王小三没把你叫回去么?” 唐小鸣呆了呆,目光中闪过丝迷茫,好像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她要被叫回去。 “并没有。”她只呆了片刻,便从怀中取出本小册子,恭敬的双手奉上,“不知没叫回去,三少还命人送了这个过来,说是给三小姐您开心的。” 玲珑纳闷,“让我开心的?” 拿过来看了看,只见这小册子印制得很精美,封面是宜人的山水景色,一株巨树下站着两个人,看衣着是一男一女,气势汹汹,掐着腰吵架。 翻开看,每一页上都有配图,有文字,一页一个小笑话。 “风水轮流转啊。”玲珑不由的大乐,“从前是我哄王小三开心,如今颠倒过来,换成王小三哄我开心了!”   ☆、63|第57章 |第55章 |55|4.18| “如此。”宋长春略想了想,便知玲珑说的是对的,不觉怅然。 “别为这些小事烦恼了。”玲珑好心的劝道。 宋长春笑了。这是小事么?那在你看来,什么才是大事啊? “二表哥都惭愧了。”宋长春谦虚,“小表妹心胸豁达,二表哥自愧不如。” 玲珑得意的摇头,笑靥如花,“不用,不用。所谓钟天地之灵秀的小姑娘,说的就是我了。二表哥,你不用跟我比的,跟我比岂不是自寻烦恼?” 宋长春忍俊不禁。 “兄妹两个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乔氏好奇。 玲珑快活的说:“没什么大事,我开导二表哥呢。” 乔氏不禁莞尔,“开导二表哥么。女儿,你越发顽皮了。” 宋长春一本正经,“真的,小表妹真的是在开导我。” 乔氏笑得越发开怀。 “多谢姨母和表哥送给我的这些玩器。”玲珑指指桌上摊上的大盒小盒,笑吟吟的道谢。 “太夫人的箱笼还没规置清楚,等收拾好了,肯定还有好东西,到时候二表哥再送来给你。”宋长春自己没有亲妹妹,看着玲珑这样伶俐可爱的小姑娘心里真是热呼呼的,慷慨许诺。 “好呀,多多益善。”玲珑点头。 老实不客气的模样,惹得乔氏和宋长春都笑。 “明后日我来送请贴。”宋长春陪乔氏和玲珑说笑了一会儿也就该告辞了,临走,他说道。 鹤庆侯府才搬过来,肯定是要宴客的,当然少不了要邀请喻家。 “表哥家里请客,我再忙也会拨冗莅临的。”玲珑正色庄容。 宋长春嘴角噙着笑,心情愉快的离去。 送走宋长春,玲珑拉着乔氏商量,“娘,这些东西我一个人又用不完,分着送给大姐、二姐、胜春表姐,还有静姝、文茵她们,好么?”乔氏温柔答应,“甚好。女儿,你这便分派吧,分派好了,娘命人一一送过去。”玲珑笑嘻嘻,“大姐、二姐当然要是最亲厚的,胜春表姐要和大姐、二姐一模一样,娘说对不对?否则姑姑会不高兴。静姝、文茵,每人送几样脂粉好了。”一一分好了,静嘉和静翕、胜春既有京城最有名的脂粉铺子沁芳阁所出的胭脂、香膏、花露、水粉,又各有两样流光溢彩的首饰,族中的女孩儿便只有胭脂水粉等物了。 “我女儿真大方。”乔氏见玲珑眉头也不皱的便送出许多小女孩儿喜欢的奇巧之物,笑咪咪夸奖。 “三千亩地那么宽的胸怀。”玲珑得意的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 乔氏笑,命人把玲珑分派好的东西一一送走。 静翕这位才女也是很喜欢漂亮首饰的,玲珑送了她一支带水晶流苏的发簪,还有一支纯金打造的步摇,静翕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真好看。”特地拿去给关氏看,“娘,这步摇是不是有些太耀眼了?我戴上会不会显得招摇?”关氏溺爱的笑,“不会。小翕,你正是好年纪,这些金玉之物,正配你。” “真的么?”静翕戴上步摇在镜子前照了照,看着镜中文雅清隽的少女,露出羞涩的、满意的笑容。 她爱做才女,也爱做美女。 又有谁不愿做美女呢? “娘会替你做好新衣的。小翕,娘会把你打扮得很标致。”关氏微笑。 静翕脸上的笑容暗淡下来,“娘,比这些我如何能比得过三妹妹,又如何能比得上那些侯门千金?”她倔强的咬咬唇,挺起腰身,“娘,我要比她们有才华,比她们娴雅知礼!娘,我会把她们全比下去的!” “好,好,小翕真有志气!”关氏感动,眼中泪花闪动。 她有两个女儿,静嘉遇事不紧不慢的,从小好强的静翕才是她的心头宝。 “娘,我这便去约上姐姐,向三妹妹道谢去。”静翕把步摇取下来放好,笑着说道。 她做人一向小心,表面功夫是一样不肯省的。 “去吧。”关氏心疼的看着她。 小翕,如果你也有阔绰的舅舅、姨母,你岂不是可以慷慨大方的送礼物给玲珑,玲珑岂不是应该陪着笑脸来谢你?可怜的小翕,没有玲珑好命啊。 “我一则是向三妹妹道谢,二则想问问鹤庆侯府的情形。娘,太夫人、侯夫人是个什么脾气禀性,咱们可是半分也不知道。”静翕撒娇的说。 关氏越发觉得她懂事、招人疼爱,目光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小翕,好孩子,你有心了。”鹤庆侯府才搬来小翕便知道要打听这些了,真是个心思细密的姑娘啊。 静翕自得的微笑,告别关氏,去了静嘉房里。 静嘉正拿着本书默默诵读,静翕笑着拉她,“大姐,咱们到三妹妹房里坐会子,好不好?”静嘉不大乐意,“自家姐妹,见面的的时候谢一声不就完了?偏有这些麻烦的。”虽这么说,见静翕陪着笑脸等她,究竟也不好拂了妹妹的颜面,放下书,和静翕一道出了门。 见了玲珑,静嘉和静翕客气的道谢,“偏了三妹妹的好东西了。”玲珑笑,“二表哥说这些都是京里时兴的,两位姐姐拿着玩吧,我瞧着倒真有几分新鲜。”静嘉道:“我看着也是,和咱们这些平日所用的不大一样。”静翕细声细气道:“别的倒也罢了,那盒粉很细腻,香气又好,甜甜的,清香宜人。” 玲珑陪两位堂姐说着话,言笑晏晏。 静翕微笑,“这是宋家太夫人、侯夫人自京中带过来的吧?三妹妹,你若见了太夫人、侯夫人,应该道谢的,莫要忘记了。” 玲珑笑着答应了一声,“好,一定不忘。” 静翕笑的更加温文,一幅好姐姐关心妹妹的模样,“三妹妹,太夫人身份尊贵,你见了她该如何行礼、如何应对,心里可清楚么?” 玲珑嘻嘻笑着,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静翕这样子分明是想打听宋家太夫人的喜好、脾气,看来静翕始终是位积极上进的姑娘,一心想要平步青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结识贵人、飞上枝头的机会。以喻家和宋家的亲戚关系,静翕迟早有一天会到鹤庆侯府去的,既然如此,有些事还是早些让她知道吧,省得将来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喻家的男人以隐士自命,性情淡泊,老太太、关氏、静嘉和静翕却是生活在红尘俗世中的女子,荣华富贵对她们有很大的吸引力。并不能说她们错了,只是总显着不和谐,令人叹息。 “大姐,二姐,咱们去陪祖母说说话,好么?”玲珑笑吟吟的说道。 静嘉无可无不可,“甚好。”静翕不明白玲珑是什么意思,不过,见玲珑神色很是从容,也便笑着点头,“甚好,我正想去陪祖母呢。” 玲珑一笑,站起身,“大姐,二姐,请。” 姐妹三人去了喻老太太房里。 正好乔氏和关氏也在,喻家的女眷全部到齐。 喻老太太见了三个花朵般的孙女,很高兴。 玲珑笑盈盈,“方才二姐问了我一句话,我有些没主意,便想过来请教祖母、母亲,还有婶婶。” 喻老太太见玲珑这般谦虚,露出满意的微笑。 乔氏奇怪,“女儿,什么话啊?” 关氏的目光也很关切。 玲珑笑嘻嘻看了静翕一眼,“二姐是关心我,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我这么小,懂什么事啊?真是答不上来。” 喻老太太问道:“你二姐问了你什么,便把你问住了?” 静翕思忖了下,笑着把自己方才的话得又说了一遍:“……祖母,伯母,娘,我是做姐姐的,难免替妹妹操心。宋家太夫人年事已高,德高望重,我真怕三妹妹年纪小不知轻重,到她老人家面前说错了话呢。” 喻老太太叹息,“小翕很会替妹妹着想。” 关氏用赞赏的目光看着静翕,心中欣慰之极。 玲珑脸色殷勤,“祖母,您还记得宋家曾有位姓燕的女子么?很出名的。” 喻老太太微笑,“如何不记得?那可是位奇女子,极少有人不知道她的。” 静嘉、静翕听到“姓燕的女子”,神色中都有好奇之意。 玲珑斟词酌句的说道:“这位姓燕的女子不幸早逝,留下一子,便是鹤庆侯府的三少爷,名叫宋长林。宋家太夫人共有两子,长子鹤庆侯,次子便是我姨父了;我姨父膝下有大表哥、二表哥,还有宋长林;至于鹤庆侯,很可惜,他年已四十余,膝下无子。” 玲珑说过这番话,屋里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静翕才故作淡定的问道:“鹤庆侯若要过继,似乎应该过继嫡子?毕竟是要承爵之人。” 她声音有些发颤。 不过,并不明显,如果不是格外留意,是听不出来的。 玲珑笑了笑,“宋长林因着有位闻名遐迩的生母,并没人看不起他庶子的身份。不只没人看不起,欣赏他的人还很多,礼部杜老尚书便夸过他温雅持重,知谦让,有古君子之风。” 杜老尚书的幼孙杜易和宋长林同在国子监读书,宋长林和杜易既是同窗,性情又相投,来往自然密切。杜老尚书见过宋长林几回,对这少年赞赏有加,“但凡有好处,他便要推让给别人,谦谦君子,谦谦君子。” 杜老尚书是朝中大员、元老耆宿,并不轻易夸奖人的。连他也称赞宋长林,可见宋长林确实品行卓异。 “也就是说……”静翕声音更颤,只说了四个字,就顿住了。 “也就是说,我姨母有两个亲生儿子,就是我大表哥和二表哥。除了我大表哥和二表哥,鹤庆侯府还有位三少爷。”玲珑笑道:“这位三少爷自幼养在太夫人身边,很受鹤庆侯夫妇的喜爱。” 玲珑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鹤庆侯四十多岁,没儿子,弟弟宋勇有两名嫡子,一名庶子,不过那名庶子的身份和寻常庶子不同,不光太夫人待见他,还很受鹤庆侯夫妇赏识。 “这下子你们到了宋家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和立场,言行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们对宋家就不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吧?”玲珑理所当然的想道。   ☆、64|4.29||64 玲珑对老太太、关氏以及静嘉、静翕的智商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她们和玲珑母女明显属于不同阵营,但是每个人都不笨,知道乔思柔和太夫人、侯夫人之间是这样的关系,喻家女眷到了鹤庆侯府该如何说话行事,不言自明。 乔家、喻家少不了往宋家递拜贴、送贺礼,宋家自然也有回礼。 宋长春得了玲珑“多多益善”这句话,连着三天,每天往喻家送来许多奇巧的小玩艺儿,“太夫人平时便喜欢搜罗这些,攒了好几箱子。小表妹,这是二表哥特地挑拣的。”最后玲珑都不好意思了,“二表哥,你家太夫人不知会以为我多贪财呢,别送了,以后再也别送了,嘻嘻。” 宋长春不以为意,“太夫人拉着我不许我走,硬要我挑的。小表妹,这些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太夫人长久没见宋长青、宋长春,乍一见面真不知道怎么疼爱这两个孙子才好了。宋长青成亲在即,又要跟随在宋勇身边忙剿匪的事,很少到她跟前,她逮不着大孙子,便拉着二孙子问长问短,又把自己的箱笼打开了,告诉宋长春,“只管拣心爱的拿了去,祖母年纪大了,用不着这些。”宋长春便没跟她客气,瞅见顺眼好看的就挑出来了,送来给玲珑。 “那也不要了,太多了。”玲珑看着眼前堆了半炕的瓶瓶罐罐,摇头。 “太夫人阔得很,不用替她省着。”宋长春笑。 二表哥你这口气怎么跟打土豪分田地似的?玲珑不由的一乐。 鹤庆侯府的开府宴席定在了三月十一。 这时候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春衫可以做得轻而薄,苏胜春特地来了喻家几回,没别的事,就为了和表姐、表妹们商量怎么穿衣打扮最合适。四个小姑娘一件件的试衣衫,一样样的换首饰,嘻笑打闹,非常快活。 最后静嘉挑了素雅的天蓝衫子,苏胜春选了漂亮的银红,倒是一向斯文的静翕出人意料,从众多衣衫之中拿出一件大红宫花锦绣花褙子。玲珑年纪最小,很随和的要了浅绿色。 “到时候可以见到许多贵人了。”苏胜春高兴的说。 玲珑未免纳闷,“表姐,见到她们有什么用啊?” 苏胜春和喻家三姐妹去过崇山侯府、镇远侯府的宴会,也没见她交了很要好的朋友,或者得了哪位贵夫人的赏识,不过,苏胜春对于赴宴的热情,始终没有减少。 “开阔眼界,长见识。”苏胜春笑。 “原来是这样。”玲珑点头。 表姐,原来你求知欲这么强呀,对外面的世界如此好奇。 静翕谦虚的请教:“三妹妹,你送我的步摇样子很漂亮,我想赴宴时戴着它,你说好不好?” 苏胜春也目光殷切的看向了玲珑。 她是受父母宠爱的小姑娘,首饰当然不少。可是玲珑送的钗、簪精巧好看,她也想戴,有些拿不定主意。 玲珑委婉道:“那是我姨母差二表哥送过来的。听我二表哥说,全是太夫人所赐。二姐向来聪慧,你想想,鹤庆侯府本就是富贵人家,和咱家截然不同,若咱们戴着这些过去,保不齐有些眼皮子浅的人以为咱们原来便没什么首饰呢,这岂不冤枉?” 喻家就算不阔绰,至少也是中产,何必在宋家太夫人、侯夫人和宋长庆这样的人面前露怯呢。 静翕还有些犹豫,“既是太夫人所赐,我特地戴着,不是显着尊重太夫人么?” 玲珑微笑,“若是太夫人亲自送给二姐的,二姐戴着当然再合适不过。可这是我姨母转送的,却又不同。” 宋家太夫人不一定知道你是谁啊,静翕小姑娘。 静翕思忖片刻,勉强笑了笑,“三妹妹说的也有道理。” 苏胜春暗中吐了吐舌头。好了,小表妹说的对,我也不戴,哼,我自己又不是没有,我娘才替我打了一堆新首饰呢! 四个小姑娘分别的时候,苏胜春高高兴兴的,静翕眉宇间却不开朗。 玲珑看着静翕纤弱的背影,觉得头有点疼。静翕小姑娘,我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你怎么还惦记着讨宋家太夫人欢心呢?她和我姨母天然的有矛盾,不可调和,难道你不明白?喻家和宋家的亲戚是因为我姨母,静翕你……你要是真有上进心,还不如想办法讨好常夫人呢。她是皇后的妹妹,她如果喜欢你、想提携你,你一定有前途。 宋家太夫人那面糊性子,你就是入了她的眼,又能怎样? 唐小鸣走进来,恭敬的曲膝,“三小姐,崇山侯有书信过来。”双后呈上一封粉色封皮的信函。 “徐姐姐想我了吧?”玲珑笑了笑,接过信函。 一边的小丫头很机灵,不用玲珑说,便取了小银剪刀过来。 玲珑拿小银剪刀裁开信皮,打开看了看。原来是徐传捷在家里闷的无聊,约她过府闲谈品茗的。日期是三月十二日。 “徐姐姐,你是想知道太夫人、侯夫人、宋家的姑娘们是什么性情吧。”玲珑不由的微笑。 徐传捷再落落大方也是位待嫁的准新娘,她现在大概对宋家太夫人、侯夫人的脾气禀性、言谈举止很感兴趣,特地约玲珑在鹤庆侯府开府宴席的第二天去看她,当然是想多知道一些。 “三小姐,徐家的信差还在外头等着呢。”唐小鸣陪笑说道。 玲珑笑,“徐姐姐既有这样的美意,我自然不能辜负她。”提笔写了回信,亲自封好,命唐小鸣送出去。 唐小鸣取了信,快步出去了。 唐小鸣再回来时,垂手侍立在玲珑身边,好几回欲言又止。 玲珑淡淡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唐小鸣警觉的向四处看了看,见除了自己和玲珑之外并无别人,便往前走了两步,极小声的说道:“三小姐,婢子听说,周王殿下快要班师了……” “什么?”玲珑惊呼出声。 “婢子听说,周王殿下快要班师了。”唐小鸣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声音还是低低的。 玲珑呆呆傻傻的坐着,好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样。 周王要班师了,那岂不是说,王小三也快要回来了?王小三临走的时候不是说,他要去很久么,他不怕我会忘了他么。这才一年呀,怎会这么快?王小三,你才走一年,那你跟我说的那么严重做什么?误导啊,你完全是在误导我! 王小三就快要回来了……我答应过给他写章回小说,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写过……我一直以为他要很久之后才回来,我有的是时间…… 玲珑打了个激灵,吩咐唐小鸣,“快,替我备纸墨!” 玲珑此时此刻的心情,真像是原本快快活活天天玩耍的小学生突然发现寒假过完了,要开学了,要交寒假作业了,可是自己还一个字也没写!补作业呀,赶紧补,要不开学了怎么办,老师不会答应的! 唐小鸣依言替她铺好纸,磨好墨,静静站在她身边,等着听候差遣。 玲珑提起笔,皱紧了眉头,“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好呢?唉,越是着急,越是编不好呀。想起王小三就要回来,说不定哪天就会从天而降站在我面前,我真是……我没灵感……不管了,反正这个时代没有版权制度,我抄袭吧,抄谁的好呢?宫白羽?还珠楼主?梁羽生?谁的风格王小三会更喜欢……” “王小三最近心情好不好?”玲珑闷闷的问道。 唐小鸣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三小姐,您是想给三少写信么?这却是不必了,送不到……” “什么?”玲珑坐不住,跳起来了。 唐小鸣怯怯的笑,“三小姐,是真的,上头有吩咐,您若有信,不必再往外送了,送不到。” 玲珑泫然欲泣。 “不用寄信了,有话能当面说,难道不好么?”唐小鸣见她这样,心中不解,陪笑问道。 “唐小鸣你不懂。”玲珑哭丧着脸,“我答应过王小三的事没做到呀。他这个人很小气,不会跟我善罢干休的。” 唐小鸣也有些傻眼。 她在王家地位不高,对“王小三”并没多少了解。见玲珑这样,她心也提起来了。 “那,三小姐,咱们该怎么办啊?”唐小鸣惴惴不安的问。 玲珑仰天,一腔悲愤,“唐小鸣,我也不知道呀。”   ☆、65|4.29||64 唐小鸣功夫过得去,却没什么见识,见玲珑这样,她跟着惶恐不安,什么主意也不会帮着玲珑想。 玲珑无力的冲她挥挥小手,“唐小鸣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唐小鸣曲膝,“是,三小姐。” 她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虽然婢子不明白多少内情,可是三小姐,三少分明是很看重您的……” 玲珑露出不赞成的神色。 唐小鸣陪笑,“若不看重,也不会专门把我和小鸿派过来了,您说是不是?” 玲珑苦中作乐的笑了笑,“唐小鸣,你和你妹妹在王家重要么?” 唐小鸣面有惭色,“回三小姐,不重要。” 她和唐小鸿在王家可不算什么重要人物,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玲珑嘻嘻双手托腮看着她,又黑又亮的眼眸中满是讥讽和揶揄。 唐小鸣脸红了脸,默默的曲膝,后退几步,转身出了屋。 玲珑望着雪白坚洁的宣纸发了会儿呆,提起笔,慎重写下三个字,“方案一”。 面对愤怒不讲理的王小三,首选策略是什么呢?陪笑脸说好话怕是已经不好使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大概也不管用,讲个笑话逗他乐乐便想让他既往不咎,肯定也是痴心妄想,现在给他写章回小说,就算我真能写出来,他也不会看了…… 该怎么办呢? 要想法子呀,总不能坐以待毙。 玲珑思来想去,决定首选方案还是挑个中庸的、不容易出错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王小三你看,自打你走了之后我一直想着你,对不对?我天天打你,就是天天没忘了你呀。我没打算食言的,我又不想长胖!我很想按照约定写章回小说给你看的,不过,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灵感,死活就是没有,我自己想了无数遍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王小三你这么聪明,简直聪明绝顶,世上再难找到像你这么出色的人才了!你帮我想想原由吧,好不好? 玲珑把这些写下来,仔细想了想,觉得配以无辜的眼神、纯净的笑容,还是有打动王小三的可能性的。 面对一件重要的事当然不可能只制定一个方案,玲珑想好首选、最优,开始想第二个。 方案二应该是什么呢? 玲珑手里提着笔,眼珠转来转去,慎重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她加了问号,可见是有很大疑问的。 有史以来美人计都是很管用的计策,男人遇到女人使美人计,通常都是将计就计,对不对? 玲珑专程跑去照了照镜子,回来之后她实事求是的写道:“我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皮肤白眼睛大鼻子挺嘴巴小巧娇俏牙齿雪白,连耳朵的形状都很漂亮!可是真要□□,难度还是很大的,因为我年龄太小了,没胸没腰没屁股……” 写着写着,玲珑就下气了,一声长叹。 不光我年纪小,王小三也不大好不好?他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还不懂得欣赏女孩儿的娇美。 “方案二不错,可是,大概至少三年之后才能发挥效力。”玲珑详细的做了备注。 方案三,玲珑很慷慨大方的决定送礼。 “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王小三你收了我送的礼,总不好再为难我了吧? 具体送什么玲珑没想好,不过,做为拥有三千亩地的大地主,玲珑觉得自己的财力还是很雄厚的,无须为此担心。 方案四,玲珑觉得请客也很不错。 你看,吃喝玩乐按摩泡温泉听曲一条龙服务,王小三享受过了,就算再怎么生气,毛也就该被捋顺了吧? 不过,这个方案明显是有问题的。 这个方案的困难之处在于,目前好像没有服务这么周到的场所。 “或许,以后这可以成为我发家致富的路?”玲珑思忖。 如果投资这么个休闲娱乐场所,说不定会很赚钱呢! “有了有了。”玲珑忽地眼睛一亮。 王小三虽然是威风凛凛的军火商,究竟也是商人,追逐利益是他的本性!如果我能给他出几个发家致富的点子,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方案五,玲珑兴高采烈的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帮王小三赚钱!” 财源滚滚,王小三你还好意思给我脸色看么?还好意思跟我为难么? 玲珑得意的笑。 “可是,如果王小三实在太小气了,我真的使出浑身解数,他还是不肯就此作罢,言归于好,我该如何应对?总不能束手就擒,任由他为所欲为吧?”玲珑嘴角的笑慢慢敛去了。 她板着小脸想了好一会儿,认真的写下方案六:万不得已的时候,动用武力。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真理!王小三,如果你软硬不吃,我只好拿起刀枪,英勇作战!我力气没你大,我没练过功夫,直接拼我是拼不过你的,我决定用智,用计,用……蒙汗药! 这个时代确实是有蒙汗药的,由神仙醉、押不卢、曼陀罗等制成,药性极强,真是出门便倒,倒门便睡。 玲珑方才还是沮丧的,想到这个好法子,却想仰天大笑了。迷倒王小三,想想就过瘾啊! “到哪里买优质蒙汗药呢?”玲珑想了想,很快决定,“让萧华萧寒弄去吧,这两位江湖儿女,不信她们连蒙汗药都弄不来!” 方案做好,玲珑看了又看,满意的收了起来。 “来人!”她扬声叫道。 唐小鸣应声走进来,非常及时,一会儿也没耽误。 玲珑见了唐小鸣,又做出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收起来吧。”她少气无力的指指笔墨纸张。 唐小鸣细心的把笔、墨、宣纸收了起来。 玲珑哀声叹气的洗漱了,上床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玲珑还是不大高兴,为了散心,便拉萧华、萧寒姐妹两个陪她到花园荡秋千。 玲珑坐在秋千上慢悠悠的荡,萧华和萧寒一边儿一个看着她。 “萧华,我要蒙汗药。”玲珑干脆的说道。 萧华讶异,“你要蒙汗药做什么?” 萧寒也睁大了眼睛。 小姑娘家家的要蒙汗药,你是打算干啥? “你可不能起什么坏心思!”萧华板起脸。 “就是,不能害人。”萧寒附合。 玲珑没想到这姐妹两个这么有正义感,啼笑皆非,“我不害人,是要自保。我是想,遇到危险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萧华挑起眉毛,大为不满,“有我和小寒保护,你还担心什么?三小姐,原来你还是信不过我们么?” “我最相信的人,是我自己!”玲珑哼了一声,“萧华,萧寒,我与其把我的安全全寄托在你俩身上,不如我自己也有一样两样本事傍身!我都十一了,要练功夫也来不及了对不对?所以我才要蒙汗药的!” 萧华瞪了她半天,咬牙,“好,你自己有本事傍身最放心!我给你弄蒙汗药去,弄最烈最好的!” “哎,只要把人弄晕就行,可千万不能出人命呀。药性不能太烈!”玲珑很善良的交代。 “成。”萧华皮笑肉不笑。 萧寒蹙眉,似乎不大赞成。不过,见姐姐已经答应了,她便也没做声。 萧华说到做到,当天便把一个荷包交到玲珑手里,“三小姐,这药性很烈,用的时候拿指甲类挑一点儿便够用了。”细细教给玲珑怎么用。 玲珑看的很明白。 道过谢,玲珑收下这包蒙汗药。 玲珑低头看着荷包,若有所思。 萧华哼了一声,“三小姐若要试药效,拿狗试便好了。让人牵只强壮的大狗,把这药掺在肉里让它吃了,看它会怎样!” 玲珑不好意思的嘻嘻笑,“是个好主意呀。” 虽然不好意思,玲珑还真是让管家牵来只黑色的大狗,拿指甲尖儿挑了些粉末,掺在肉包子里,喂给了大黑狗。 大黑狗才吃下肉包子不久,就一头倒在了地上。 “不会……出狗命吧?”玲珑担心的蹲在地上,盯着大狗看。 大狗一直没醒,但是,看样子只是昏睡,并没有生命危险。 这只大狗是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的。醒过来之后有些无精打采,别的就没什么了。 玲珑做了这个试验之后,对药效非常满意。 到鹤庆侯府做客的时候,她便随身带上了这荷包。 “有备无患。”玲珑很乐观的想道:“王小三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可是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万一真遇上了,万一不管怎么折腾都不能打消王小三的滔天怨气,我便是这么对付他!” “这真是很具时代特色的女子防身术啊。”玲珑出门的时候摸摸荷包,信心满满。 鹤庆侯府给喻家的请贴是“合府光临”,不过喻老太太这个年纪是轻易不出门的,由乔氏和关氏带着三个女孩儿去了。 “女儿,你到了宋家不许离开我,记住了么?”乔氏命玲珑和她上了同一辆车,路上温柔嘱咐。 “记住了。”玲珑答应,“娘,不管我在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出了门我便是最孝顺最听话最乖巧的女儿了。您说什么,我便听什么,绝不跟您闹别扭。” “乖女儿。”乔氏明月般皎洁的面庞上,笑意盈盈。 喻家的车才到门前,便有乔思柔身边的婆子来迎接,殷勤的请乔氏、关氏等人换了轿子,一行人迤逦到了垂花门前,才下轿子步行。绕过穿堂,绕过一个精雕细刻的紫檀嵌大理石落地屏风,前方便是鹤庆侯府的正房了。 乔思柔亲自迎出来,对妹妹和外甥女固是春风满面,对关氏、静嘉、静翕也是亲热的很。 “这姐妹三人站在一处,便是三朵娇花啊。”乔思柔笑吟吟夸奖。 “解语娇花。”玲珑得意的补充。 “对对对,解语娇花。”乔思柔眉眼弯弯。 静翕注意到乔思柔身后侍立着两名少女,一位她是见过的,便是曾经在顺天府铩羽而归的宋长庆姑娘;另一位年纪尚小,柳叶眉,杏子眼,撒花烟罗衫,百花曳地裙,容颜娇美,眉眼间都是笑意,看上去很讨人喜欢。 “这是宋家二小姐吧?”静翕猜测。 那少女含笑往这边看,正好和静翕的目光碰触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静翕见她娇憨可爱,也报之以一笑。 乔思柔命宋长庆和宋长琴过来拜见乔氏、关氏,静翕心中一松,“我果然没猜错,这是宋家二小姐。她和宋长庆不一样呢,很讨人喜欢。” 对于把玲珑牵连到周王府、害得她和静嘉仓惶了大半天的宋长庆,静翕是再讨厌不过的。 几个女孩儿也相互见了礼。 宋长庆微笑看向玲珑,口吻很客气,“三表妹,许久不见,我很是想念你。” 玲珑比她笑得更自然,语气轻松自如,“‘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是么?足感盛情。” 宋长庆神色变了变,眼中闪过丝忿恨。 乔思柔正和乔氏、关氏寒暄,眼角扫了宋长庆一眼,目光中含着警告之意。 宋长庆不得不低下了头。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里走,静翕和宋长琴心有灵犀,同时放慢脚步,落到了最后。 “我十一了,八月生的,你呢?”宋长琴小声问。 “我也十一了,七月生。”静翕答。 “那,我得叫你姐姐了。”宋长琴一脸俏皮。 “好呀,我正想有你这样的妹妹呢。”静翕笑得很温柔。 “哎,姐姐,方才我大姐和你三妹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我都听不懂。”宋长琴虚心求教。 静翕微笑,迅速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和宋长琴,便小声告诉她,“听令姐的话意,是自分别之后,一直惦记我三妹妹。我三妹妹的答话不甘示弱,很是强硬。妹妹你听说过孙秀和潘安么?潘安昔日曾鞭打过还是小吏的孙秀,后来孙秀飞黄腾达,任中书令之职,潘安心中惴惴,问孙秀还记不记得往事,孙秀便答了‘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潘安知道孙秀是怀恨在心,惶惶不可终日。” 静翕是才女,为宋长琴解释起典故,头头是道。 “姐姐你真有学问啊。”宋长琴惊讶的看静翕,目光中尽是崇拜之意。 静翕心里舒服极了。 “这有什么呢。”她微笑着谦虚。 宋长琴又赞美了几句,夸得静翕通体舒泰,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 进到厅堂之中,乔氏和关氏带着三个女孩儿拜见太夫人。太夫人慈眉善目的,“快免礼,请坐。”她对乔氏、关氏、静嘉、静翕等人都和气的很,唯独到了玲珑,脸上虽还是挂着笑,却很勉强。 玲珑猜也猜得到是因为什么,不由的一笑。太夫人耳根子软,宋长庆舌灿莲花,口齿伶俐,想必是把当天那桩失误都推到我身上了吧?姨母,我真有点同情你,这么位太夫人做婆婆,媳妇难为吧? 玲珑不经意间碰到了腰间的荷包。 瞬间,玲珑心中起了战斗的激情。王小三我都敢蒙倒了,为什么要在鹤庆侯府看白眼?太夫人,你对我喜欢也好厌恶也好,我并不放在心上,可是今天我偏要你对着我换上幅笑脸,做位无比慈祥的太夫人! “太夫人,虽然今个儿我和您是头回见面,可我已偏了您不少好东西了。”玲珑嘻嘻笑,一幅熟不拘礼的模样,“二表哥从您这儿顺了不少有趣的玩器,他一件没留,全送去给我了。唉,没法子,他没有同母妹妹,所以最疼爱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我。大表哥也是,出城剿匪回来还要替我带小风车、小炉子,拿我当小孩子哄呢。” 太夫人笑容还是很勉强。 玲珑笑的越发无赖,“太夫人您看在姨母和大表哥、二表哥的份上对我青眼有加,我真是深感荣幸呢。赶明儿见了两位表哥,我一定会如实告诉他俩,让他俩也替我高兴高兴。”   ☆、66|4.29||64 玲珑一脸的天真无邪,可她说出来的话分明含着威胁之意:太夫人你对我不好,我便告诉表哥。 在寻常人家这威胁很好笑,但是在鹤庆侯府,面对太夫人,这威胁是有用的,立竿见影。 太夫人略一犹豫,换上幅慈爱笑脸,“大郎二郎兄弟两个常常夸奖小表妹如何伶俐,如何招人喜欢,我还只不信呢,世上哪有这样的小姑娘?今天见了你,才知道你两个表哥所言不虚。” 侍女捧上三份见面礼,一模一样的三个锦绣荷包。 这三个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不知道,不过,单看荷光已觉精美,上面还缀有明珠,讲究得很。 宋长庆和宋长琴瞅了瞅荷包,都没有放在心上。 在外人看来这三个荷包也算很体面的见面礼了吧,但是在鹤庆侯府看来,这算什么呢。 太夫人笑道:“我见了大郎二郎的小表妹便欢喜,心里热呼呼的。阿乐,你过来。”招手叫过身边的大丫头,交代了一句话。名叫阿乐的大丫头笑着曲膝,“是,太夫人。”步履轻盈的绕过屏风,出去了。没过多大会儿,带着三个小丫头进来了,三个小丫头手中各托着个托盘,里面是璎珞项圈。 三只璎珞项圈都很漂亮,尤其是有一个下面缀着红玉小锁,那红玉颜色似火,晶莹耀眼,小锁的形状很漂亮,宴意又好,有锁住福寿、天长地久的意思。 太夫人乐呵呵把这缀着红玉小锁的项圈拿过来,亲自替玲珑戴上,仔细端详,“也只有你配戴。” 玲珑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本来就是很漂亮的小姑娘。现在胸前挂着这光华灿烂的项圈,更添颜色。太夫人是个很随和的人,这会儿她看着玲珑真是挺顺眼的,笑的很满意。 “大表哥和二表哥一定很高兴。”玲珑甜甜笑。 这会儿玲珑成了在场所有人注目的中心人物,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乔思柔、乔氏见太夫人格外看重玲珑,自然是高兴的,笑容可掬。 静嘉和静翕也各得了一只项圈,很精美。 宋长庆年纪大些,心中虽嫉妒不舒服,面上还能维持得体的微笑。宋长琴涵养不到,看到玲珑胸前那显眼富贵的红玉小锁璎珞项圈,眼睛都红了。我要了多少回祖母都舍不得给的东西,就这么给了她…… 出乎鹤庆侯府诸人的意料,乔氏送给宋长琴的见面礼居然是一对极品羊脂玉镯子。这对羊脂玉镯子不只玉料好,莹白中隐约透着淡淡的粉,温润剔透,样式还很纤巧,宋长琴那细细的手腕戴上去,居然正合适。 宋长琴所得的这羊脂玉镯子半分不比玲珑所得的璎珞项圈差,不过,宋长琴瞅瞅自己手腕上的这一抹白,再看看玲珑胸前那团小火焰,心中还是不平。 “小女年纪尚幼,什么都喜欢小的。”乔氏温和的说道:“府上二小姐和小女年纪差不多,这可是巧了。” 太夫人不由的多看了玲珑几眼,“令爱这品格儿,这相貌,正应如此。” 苏夫人也诧异,“喻家可真疼姑娘。” 这种极品羊脂玉很难得,就算苏夫人她得了这样的玉料也会很珍视,没想到喻家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家居然这就么给了小女孩儿。 乔氏语气中满是溺爱,“小女有些任性,镯子若是大小不合适,不趁她的小手,她便不爱戴。” 太夫人在这一点上和她很有共同语言,忙不迭的表示赞同,“那便命玉匠做得正合适。孩子不爱戴,那可不成。” “您说的是。”乔氏点头,大起知己之感。 苏夫人听这两个人言来语去颇为投契,真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这是两个绵软性子凑一起了么?弟妹这位娘家妹妹、喻家大太太,和弟妹的性子可是一点也不一样啊。 寒暄过后,乔思柔便亲自陪着乔氏、关氏带着女孩儿们到花厅去了。鹤庆侯府很阔绰,花厅大而轩朗,临水,周围繁花似锦,戏台搭在水榭上,想必到时候水面上云袖飞舞,曲调悠扬,会很有意境,引人遐思。 宋长琴和静翕走在最后,冲玲珑项上的璎珞努努嘴,小声说道:“她那个和姐姐你那个可不一样,很珍贵的!璎珞倒不差着什么,主是要那枚红玉小锁。姐姐你知道么?那枚红玉小锁很有来历,是从前朝皇宫中得来的,听说是前朝一位公主之物,大师给开过光,有护身效用,极灵验。便不说什么公主之物,单看那样子已是红莹莹的,喜欢死人了。” 静翕勉强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挤出丝笑容,“可见太夫人真是宠爱孙子。” 太夫人一开始并不待见玲珑,静翕也是看在眼里的。后来玲珑很幼稚的拿两个表哥威胁,太夫人竟然就此改弦更张,真是让静翕大开眼界。 原来玲珑这么笨的法子,居然管用。 太夫人也太好说话了。 宋长琴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令妹可曾许过了人家?” 静翕惊讶,“怎会?她还小。” 两个姐姐的婚事都还八字没一撇,哪轮得到玲珑?早着呢。 宋长琴笑的狡黠,“若她还没许过人家,我便大概能猜着祖母为什么对她这般另眼相看了。” 静翕脸色一变。 宋长琴肚中暗笑,“别看这些女孩儿出了门都是幅姐妹友爱的模样,实际上,但凡姐姐、妹妹若是比她招人待见,婚事若是比她说的好,她不跳起来才怪呢!身为女人,哪有不嫉妒的。这不,我一说祖母对喻玲珑另眼相看,喻静翕神色便大大的不对!” “唉,那枚红玉小锁听说很神奇的,能锁住愿望,心想事成呀。”宋长琴叹了口气。 静翕勉强笑了笑,“是么?” “是真的呀。以后你们姐妹三人当中,一定是三姑娘嫁的最好了。”宋长琴吃吃笑。 静翕脸上还挂着笑,不过,笑容越来越阴沉了。 宋长琴看在眼里,抿嘴笑。前朝公主之物,岂是阿猫阿狗都能戴的?太夫人把那么好的东西给了喻玲珑,能不能保的住,看她的本事吧。 玲珑是和乔思柔一起的,不好意思的笑,“姨母,方才我逞一时口舌之利,会不会惹得太夫人不喜?这会儿我些后悔了呢。若是为这个连累了姨母,我会内疚的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姨母到底是太夫人的儿媳妇,她要是过后想想心里不舒服,想折腾姨母,多不上算。 乔思柔牵着她的小手,道:“珑儿做的真是太好了。珑儿你若由着太夫人冷眼看待,姨母才会觉着没面子呢。太夫人这个性子,她是不会怪我的,珑儿放心。” “真的这么……?”玲珑很是疑惑。 “真的这么绵软。”乔思柔微笑。 玲珑不由的砸舌。 太夫人这个性子,也真的不常见啊。 到了花厅落座,乔思柔替乔氏、关氏引见了不少武官的妻子,还有地方官的家眷。喻温蕙带着苏胜春也来了,几个女孩儿见了面,聚在一起说话,很亲热。没多久镇远侯府的文夫人、武夫人带着六个儿媳妇、两个女儿也来了,大家寒暄客气,非常热闹。最重要的人物总是最后才出场,崇山侯夫人王氏带着女儿徐传兴姗姗来迟,引人注目。 王夫人和该寒暄的人寒暄过,招手叫过玲珑,问了几句闲话,邀她明日到徐家游玩。 玲珑笑嘻嘻的答应了。 她接到了徐传捷的信,本来就打算去的。 宋长琴眼睛瞅着王夫人这边,伸手拉了拉静翕,“哎,你三妹妹怎么得了王夫人的青眼?王夫人出了名的骄傲,在京城时她都不睬人的。我从没见过她待谁家小姑娘这般和颜悦色。”静翕猜测,“许是因着徐家姐姐的缘故?徐家姐姐要嫁到你家了,你大哥疼表妹,故此王夫人也便对她另眼相看?”宋长琴哧的一声笑了,“姐姐你可真是的,你还真相信世上有疼侄女的伯母么?” 静翕脸红了红。 宋长琴方才的话是脱口而出,回过味儿之后特地向静翕道歉,“对不起啦姐姐,我一向这么心直口快,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我呀,就是觉得做伯母的对侄女是面子情,姐姐你想,侄女又不是伯母生的……” “也有道理。”静翕很有风度的笑了笑,没跟宋长琴计较。 苏胜春远远看着王夫人面前的玲珑,羡慕极了。 喻温蕙心中叹气。同样是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为什么玲珑就能得了王夫人的赏识,胜春就不行呢?眼看着胜春一天天的大了,还没有哪家富贵人家的夫人这么夸过她。 “胜春比玲珑差哪了?哪里也不差啊。”喻温蕙纳闷。 她本来属于够不上资格和王夫人套近乎的人,可是搁不住她有一颗火热的心,抬脚走过去,笑容满面,“王夫人,珑儿若是一个人到贵府游玩,没人陪,岂不冷清?小女和珑儿是表姐妹,一向亲近的很,若小女和珑儿同行,两个丫头倒彼此有伴,您看呢?” 王夫人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玲珑嘴角抽了抽。 姑姑,您那颗心可真是火炭一般,炽热得很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玲珑是无论如何也要维护喻温蕙这位亲姑母的。她嘻嘻笑着,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笑容十分讨好,“夫人,我不只跟表姐要好,还跟两位堂姐很要好。我能请几位姐姐同去么?” 众目睽睽之下,王夫人很给面子的点了头,“甚好。” 玲珑都觉得有些意外。 真没想到,原来王夫人会这么好说话。 如果换作常夫人倒没什么,常夫人就是个老好人,和她商量些什么,半分不费力气, “那明日小女就到府上叼扰了,小孩子不懂事,她若有什么不到之处,您别见怪。”喻温蕙喜出望外,殷勤笑道。 喻温蕙甚至把苏胜春叫过来,命她拜见王夫人,王夫人赞了两句,“一看就是个心性朴实的好孩子,脾气规矩都是好的,难得。” 王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说话都极少,更何况是这般夸奖一位拐了八道弯的亲戚家的小姑娘?众人看在眼里,都觉稀奇。 喻温蕙欣喜若狂,脸上的笑容快要溢出来了。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祖父和爹爹、二叔性情都恬淡,姑姑却这么热衷?”玲珑摸摸鼻子,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 喻家的情形有些奇怪,男人是隐士的性情,老太太、关氏等人却不是的。若说起来精神层面和男人比较和谐,那就只有乔氏了。她对于功名利禄从不上心,从不看在眼里。当然了,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子,异常丰厚的妆奁给了她底气,让她可以不必忧心柴米油盐,让她可以超然物外。 有了王夫人的邀请,静嘉、静翕、苏胜春、玲珑得到不少艳羡的目光。 女孩儿有几个不向往崇山侯府的?这可是本城最富贵的一户人家了。 不对,本城最富贵的应该是周王殿下,但是他人在塞外,就算回到顺天府也是高高在上,不可能宴客,也可能请小姑娘们去王府游玩,所以他可以排除在外,不算了。 “到了崇山侯府可以坐船游玩,可有意思了。”连宋长琴也是羡慕。 崇山侯府有一大片海子,宋家是比不上的。 苏胜春高兴的小脸发红,静翕也有些飘飘然。 今天在鹤庆侯府,明天就能到崇山侯府了,多么忙碌,多么美好啊。 小姑娘们都很高兴,乔氏不大乐意,“大姐,我不放心让珑儿出门。我得跟着她。”乔思柔安慰她:“崇山侯府是什么地方?不可能有什么意外的。小妹,我差几名护卫护送小玲珑,你放心。”被姐姐劝着,乔氏勉强点头,“好吧。” 第二天玲珑就威风凛凛的出了门。 前呼后拥,声势浩大。 到了崇山侯府,徐传兴请静嘉、静翕、苏胜春看景色,玲珑陪徐传捷说悄悄话,“……太夫人那个性子真是少见,软和的不行。徐姐姐,我觉得她会软的欺硬的怕,你对她强硬些无妨……” 徐传捷温柔的笑,“小妹妹,多谢你。” 玲珑夸张的叹了口气,“徐姐姐你别谢我了,我不知道,我现在觉得我要对你负责,知道么?你和大表哥的事,我出过主意的呀。徐姐姐,做媒人很操心的,亲事没成之前操心,亲事成了之后更操心,唯恐一对新人日子不够甜蜜,那便是我犯了错……” 徐传捷性子也算斯文了,也被玲珑逗得笑弯了腰,“小妹妹,你真是……真是很可爱……” “其实你是想说我可笑吧。”玲珑冲她扮了个鬼脸。 玲珑带了萧华、萧寒、唐小鸣、唐小鸿四个人来的,不过她和徐传捷要说悄悄话,这四个人便全部英雄无用武之地,被请到厢房待茶。 “小妹妹,我这两天才发觉家里种着样稀罕东西。”徐传捷饶有兴致的告诉玲珑,“叶子绿绿的,结红色的果子!那果子很美味,是商船从西洋带回来的,叫洋莓。” “洋莓?”玲珑睁大了眼睛。 草莓,难道我在这里还能吃到草莓么?真能有这个口福么? “是长大树上的么?”玲珑舔了舔嘴唇,问道。 “不是,是趴在地上的。”徐传捷笑。 “更像草莓了。”玲珑默默想道。 玲珑的味蕾在呼啸,急需尝到草莓的滋味。 “徐姐姐,咱们摘洋莓去吧。”她殷勤要求。 “好啊。”徐传捷微笑看了她一眼,答应了。 徐传捷带着玲珑出来,坐上轿子,到了一处临水的地方。玲珑下来一看,口中发出欢呼,“漂亮的洋莓!”绿油油的叶子,红通通的果子,真的是草莓。 岸边种着草莓,然后便是一湾清水,景色宜人。 玲珑坚持要亲自摘,要了个小篮子,兴致勃勃的走进了草莓地。 她今天穿了浅粉色宽袖衫,月白底弹墨裙,走在那一片碧绿之中,好看的像一幅画。 水面上传来悠扬的笛声。 玲珑顺着声音看过去,呆住了。 一艘画船向这边飘过来,船头站着一位白衣少年,不是王小三,又是哪个? 他长大了,身量比从前要高;经过战火的洗礼,他眉宇间添了坚毅之色,气质冷洌,犹如宝剑藏于匣中,一旦出鞘,便是一点寒光万丈芒! “王小三你这个军火商,你杀气更重了呀。”玲珑皱起小脸。 玲珑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蒙汗药怕是真要派上用场了。 这样的王小三,玲珑没有信心一定能说服他,让他慷慨大方的不计前嫌、言归于好。 “小铃铛,上来!”白衣少年站在船头,似笑非笑,冲玲珑招了招手。 “好呀好呀。”玲珑讪讪的笑。 她无助的往四周瞅了瞅,只见徐传捷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侍女们也不见了,一片碧翠之中,只有她一个人。 “我还是别等王小三派人来捉我了吧?那样更会触怒他。”玲珑想了想,硬着头皮慢悠悠、一步三晃的走出来,到了岸边。 “三哥哥,我想死你了。”她谄媚的笑,“我天天想你呀,三哥哥。” “真的么?”白衣少年淡然看着她,“想死我了,那见了我还不赶紧扑上来?” 玲珑傻呵呵的笑了两声,见有竹板搭到跟前,眼一闭,下来了。 她踩着竹板晃晃悠悠往船上走,手中提着小篮子,一边走一边还没忘了冲王小三陪笑脸。 王小三大概是嫌她走的太慢,不耐烦再等,自旁边取过一段雪白的长绫抛过来,卷住玲珑的腰身,把她带上了船! 玲珑一声惊呼,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张俊美又冷酷的脸,正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她。 “三哥哥。”玲珑努力挤出笑脸。 “开船。”王小三冷冷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有人大声答应,船开动了。 玲珑努力想说服他,“三哥哥,我现在是在崇山侯府呀。如果你从这里把我带走,不是让徐侯爷、徐都督难做人么?周王殿下和徐家是亲戚,你这样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对不对?三哥哥,不如你让船停下来,我陪你上岸摘洋莓,咱们吹吹风,吃吃果子,何等惬意,何等风雅?” 王三郎哼了一声,“小铃铛,你不用白费心思了。我才不在乎什么徐侯爷、徐都督。” 胆大包天的王小三! 玲珑沮丧。 她悄悄摸了摸荷包。唉,蒙汗药啊蒙汗药,我大概真要靠你了。看王小三这个样子,想和平解决问题,可能性微乎其微。 “三哥哥,我渴了,想喝茶。”玲珑仰起小脸,乖巧的说。 她皮肤很白,阳光下看起来是半透明的,惹人怜惜。 “小铃铛真乖。”王三郎伸手托起她的脸蛋,赞了一句。 玲珑柔顺的笑了。 王小三,我当然很乖了,我要迷倒你! 她跟着王三郎进了船舱。 王小三是个臭讲究的人,即使船舱里也布置得很清雅,桌子、椅子、茶具,样样是上品。桌子旁有榻,可卧,可坐,可倚。 玲珑殷勤的拿起茶壶,“三哥哥,你用哪个杯子?我先替你倒上,我再喝。” 王三郎进到船舱,慵懒下来,倚到了榻上,“我用蓝色,你用粉色。小铃铛,以后你是我的小丫头了,知道么?” 是你个头。玲珑心里骂他。 心里骂,玲珑哪敢当面招惹他呢?呵呵笑了两声,专心致致倒茶。 她有些局促不安,倒着茶还伸手摸了摸荷包,很无所适从的样子。 王三郎舒服的倚在榻上看着她忙活,嘴角不知不觉上扬,浅浅一笑。 玲珑倒好茶,很勤快的捧到榻前,“三哥哥你不用起来了,我喂给你喝,好不好?” 玲珑笑咪咪看着王小三,心里那个舒服,就别提了。 王小三,你又何必起来呢?起来了还要再倒下,多麻烦。 王三郎接过杯子,递到了唇边。 玲珑心都纠起来了。 “外面谁在叫我?”王三郎皱眉。 “没有呀。”玲珑侧耳听了听,纳闷的说。 “有人在叫我,你出去看看。”王三郎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他目光很严厉,玲珑不敢违拗,只好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真的没人叫你。”玲珑出去看了看,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觉得可以塞责了,就回来了。 “没人么?”王三郎手中执着蓝色茶杯,面带微笑,一口一口喝掉了。 玲珑恨不得挥臂欢呼。 “小铃铛你也喝。”王三郎指了指桌子上那粉嘟嘟的茶盏。 “好呀,我正好渴了。”玲珑心情舒畅,笑嘻嘻点头。 她拿起粉色茶盏,慢慢喝了两口。 “我怎么……头有点蒙,眼有点花?”她揉揉眼睛。 王三郎施施然从榻上起身,走到她身边,低笑:“小铃铛,你喝了蒙汗药,自然头会发蒙,知道么?” 玲珑虚弱无力的伸手指他,“王小三你……你……你可恶……” 慢慢的趴在了桌子上。   ☆、73|一吻定山 唐小鸣一直小心翼翼偷看她的脸色,见她笑靥如花,心中安定不少。 玲珑乐了会儿,拉下脸,哼了一声,“拿我当三岁孩子哄么?” 今天我被你折腾惨了且不说,陈峻岩和萧家兄妹这会儿不知怎样了呢!一本笑话书就想和我前嫌尽释,想的美。 玲珑把笑话书放下,不看了。 唐小鸣不敢劝,愁眉苦脸的把书收了起来。 车角放着一个草编小篮子,篮子里放着红红的草莓,看着就很诱人。玲珑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用情人一般的眼光看着这篮子,消磨了一路。 等她回到喻家的时候,老太太和乔氏、关氏都在厅里坐着呢,厅前摆着几个大篓,篓里装的全是新鲜摘下的草莓。见她们姐妹几个回来,老太太笑道:“姐妹几个在崇山侯府做什么了?王夫人忽然让人送了这些个洋果子来,是怎么回事?” 苏胜春拍手笑,“这是小表妹要的吧?她可喜欢这个了,自己摘了许多。不过,我们已经带回不少了呀,怎么又送来这么多。” 静翕不禁皱眉,“三妹妹,是你跟王夫人要的这些么?” “没有,我没有跟她要。”玲珑下意识的摇头。 “三妹妹,咱们和崇山侯府只是拐弯亲戚,太过不见外,终归是不大好。”静翕委婉的责备。 玲珑呵呵笑了一声。 喻家和崇山侯府是拐弯亲戚,是因为我娘和我的缘故吧?和你有什么相干,也值得你这么着急上火的。 以玲珑的性子,本来也不愿意和个小姑娘认真计较,这样的事可能笑一笑就过去了。可是今天玲珑的遭遇不同平时,本来心里就挺憋气的,哪里愿意再委屈自己、息事宁人? 玲珑笑的天真无邪,“二姐姐你不知道,王夫人和常夫人都待我很好的,一直叫我莫要拘束,拿崇山侯府当自己家一样。我真的没有跟王夫人开口要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多看了两眼,王夫人便命人送了这些过来。这不是我太过不见外,实在是王夫人太过体贴了呀。” 静翕没想到玲珑会这么炫耀,不禁有些意外,一时之间,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乔氏喜悦的笑,“从前我看王夫人也不觉得什么,听珑儿这么一说,却觉得她很有眼光呢。” 喻老太太和关氏都有些啼笑皆非。敢情和你一样惯着玲珑就是有眼光了,是么? “你二姐姐也是一番好意。”关氏笑着对玲珑说道:“毕竟出门在外,以稳重为上,玲珑你说对不对?” “婶婶,我很稳重的。不过没办法,我实在太招人喜欢了。”玲珑毫不示弱。 “是啊,这是没办法的事。”乔氏满脸是笑,溺爱的说。 静翕委屈,向喻老太太投去求助的目光。 她是姐姐,好言劝说妹妹反倒得了这样的结果,那还得了。 喻老太太知道静翕一向好胜,玲珑则是被十一郎和乔思陶这一对溺爱女儿的父母养得太过娇气了,也是个不肯吃亏的。姐妹两个起了这个不大不小的争执,妹妹听姐姐的教导可以,姐姐让着点妹妹也行,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看这个情形,静翕母女不占上风啊。 “玲珑,你和王夫人、常夫人都说过些什么话?”喻老太太仔细的问道。 “说了很多,不过是家常罢了,我都不大记得。”玲珑嘻笑。 静翕不由的心中气苦。 她想要接近的人,玲珑却是如此不在意。 “真是孩子心性。”喻老太太微微笑了笑,“说了什么话,竟全然记不得。玲珑,你也一天天大了,该长些心眼,谨言慎行,知道么?” 玲珑歪头想了想,“长些心眼?好,这是应该的。谨言慎行?祖母,那若是像王夫人和常夫人那样,一遍又一遍叫我不要客气,不要拘束,我也要谨言慎行么?” “自然要。”喻老太太笑容有些不自然了。 “是,孙女记下了。”玲珑爽快的答应。 反正炫耀完了,气人也气得差不多了,到此为止。 喻温惠派人来接苏胜春回家,苏胜春该走了。她不大想走,小声嘟囔,“回家都没人跟我玩。”她的堂姐们都已经出嫁,侄女还不会走路,回到苏家之后,就冷清了,不像在外祖母家里,有三个年龄接近的表姐、表妹。 “这叫洋莓,也叫地莓,直接吃很可口,做成酱的话,酸酸甜甜,才叫美味呢。表姐,我做好之后命人送给你。”玲珑许诺。 “真的啊?”苏胜春很高兴。 她和喻老太太等人告辞,心情愉快的回了苏家。 玲珑也不爱在这儿呆着,跟喻老太太说了声,命人拿草莓制酱去了。乔氏不放心,也跟着去了,明着说着开开眼界,其实就是盯着玲珑,玲珑心里知道,笑了笑,也不戳穿她。 玲珑先命人洗了一盘子草莓放在自己面前,一边吃一边下命令,“洗干净,然后拿盐水泡上,泡上小半个时辰,然后用井水冲两遍,冲干净之后晾干。切小块,和冰糖一起小火煮。” 她热情的让着乔氏,“娘,您吃,很好吃的。”乔氏盛情难却,取过一个吃了,赞叹:“果然好味道。” 等到草莓酱做出来,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乔氏尤其喜欢。 玲珑命人往各处都送了些,祖父祖母、叔叔婶婶、堂姐、表姐,当然也少不了乔家、鹤庆侯府和崇山侯府。 晚上喻大爷和喻敞、喻敄回来,玲珑献宝似的把草莓酱拿出来,他们也说好。 玲珑很有成就感。 她悄悄把喻大爷拉到一边,小声的、偷偷的问他,“爹爹,我悄悄问您个事,您可谁都不能告诉,也不能告诉娘,好不好?您……您有没有把我许配给谁呀?” 玲珑眼巴巴的看着喻大爷,神情紧张。 喻大爷不禁奇怪,“好好的怎会问起这个?你还小,离及笄还有三四年,难道爹娘会这么早便把你许了人?” “我爹果然没有出卖我。”玲珑热泪盈眶。 她心里对陈峻岩更加感激。为了替喻家撇清干系,他便临时想了这“你是我没过门的小媳妇”这托辞,之后马上特地说明,不让自己心中存了疑问。陈峻岩,你对我太好了。 可是,萍水相逢,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玲珑有些糊涂,实在想不明白。 “怎会想起来问这个的?”喻大爷觉得这事大不寻常,追问道。 玲珑眼珠转了转,嘻嘻笑,“爹爹,今天有人问我来着……您千万别告诉娘,好不好?是常夫人问我的。” “问小女孩儿这个,何等冒昧。”喻大爷不由的皱眉。 确实,按照这个时代的道德礼仪要求,如果有哪家的夫人太太直接问玲珑有没有许过人家,那太失礼了。真对小姑娘有意,应该联系她的父母。 玲珑呆了呆,觉得自己今天运气实在太不好了,经历了蒙汗药、做诱饵、在枪林弹雨(其实哪有枪和子弹呢,但是玲珑就是这么想)中逃命,在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撒了一个很不高明的谎! “开玩笑的,她是开玩笑的。”玲珑赶忙补救,“爹爹您记得吧?常夫人的女儿是徐姐姐,徐姐姐是要嫁给我大表哥的?我和徐姐姐太熟悉了,就开了几句玩笑,‘姐姐你已经许过人家了呀’,常夫人便打趣的问我,‘那你有没有许过人家?’。” 玲珑心中祈祷,“爹爹您可千万别误会什么,以后不许我上崇山侯府,不许我和常夫人见面。常夫人是位很随和善良的长辈,她对我很纵容的。” “如此。”喻大爷脸色缓和了。 他没有再盘问玲珑什么。 玲珑暗暗松了口气。 玲珑回房后在灯下随意翻着本杂书,唐小鸣悄悄把一封信放在她身边。 “我那么费力气的讨好你,想让你开心,你呢?拿我当诱饵。”玲珑心中怨念着,不过还是打开了信。 信上没有一个字,只有幅画。 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斯文的、彬彬有礼的亲吻,在他们身后,是绵绵群山,和浩淼的江湖。 “这是什么意思呀?”玲珑不大懂画,看的有点糊涂。 “一吻定江山?”她写下五个大字,后面还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个时代并没有统一的标点符号,偶尔有顿号、句号等出现,但是标准根本不统一,所以也就没有流传推广。不过玲珑和王小三通信久了,标点符号用过不止一次,王小三应该已经了解和习惯了。 王小三的回信还是没有一个字,是幅画,一个很害羞的表情。 “王小三你对着镜子画的么?”玲珑不由的笑了。 这张脸是王小三的,毫无疑问。看到原本俊美而冷酷的他害起羞来,玲珑觉得有些搞笑。 “请不要勾引一个已经定了亲的人,我是要嫁给他的,你知道。”玲珑故意写道。   ☆、74|花间 信写好之后玲珑和往常一样封好放在桌上,之后便洗漱了,上床安歇。 她睡的很安稳,王三郎却是气坏了,“小铃铛你亲了我,竟然还敢惦记着嫁别人!” 入夜之后,喻家熄了灯,黑漆漆的。偶尔有巡夜的家丁走过,手中的灯笼发出光亮,也是一闪即逝。 一个身穿白衣的颀长人影在夜色掩映下到了玲珑的屋顶。 他在屋顶迎风站立,身姿如孤崖上的青松,挺拔而傲岸;一双眸子如黑宝石般璀璨夺目,在夜幕下熠熠生辉。 他在屋顶默默站立片刻,飘然下地。 屋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他可以堂而皇之的走进去,没人会拦他。 “小铃铛,我何时做过这种勾当?”他唇角缓缓扬起,笑容中带着无奈之意。深更半夜的,趁着夜色私探小姑娘的闺房,这种行径真是令人不屑。谁能想到呢,这种行为,竟出自于我。 他缓步到了房门前,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玲珑睡在里间,垂花柱式拨步床,床账是烟霞一般颜色的轻纱,有种朦胧迷离的美。 床前雕花长榻上放着三角红木圆盂,盂中置白色夜明珠,晶莹闪亮,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美丽的光芒。 透过纱帐,依稀可以看到一床粉蓝色绣花锦被,和散落在枕上的黑亮长发。 他屏住呼吸,缓缓走到床前。 玲珑脸朝里睡的正香,他看到她精致美丽的侧颜,看到她小脸蛋雪白中透着淡淡的粉,像上好的羊脂玉石般莹洁纯净。 她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睡梦中皱起眉头,纤长微翘的睫毛如蝶羽般扑闪了两下,楚楚可怜。 他宠溺看着这样的她,停下了想要掀开纱帐的手。 “小铃铛,你太娇气了,禁不起吓的。”他眸光温柔,“虽然你实在可恶,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便是。” 本是憋了一肚子气要好生训斥她的,可是她睡的这么熟,不能吓到她,对不对? “日子长着呢,小铃铛,我改日再跟你算帐。”他望着纱帐中稚嫩娇柔的少女,轻轻笑了笑。 他在房中逗留片刻便出来了,依旧上了房顶,身姿洒脱轻盈。 他离开之后,一名侍女蹑手路脚走到里间,拿过夜明珠旁边的帕子,将这颗白色夜明珠严严实实的蒙了起来。 屋里顿时一片黑暗。 她对这里很熟悉,并不需要光亮,熟门熟路的出去了,转身轻轻带上门。 一夜无话。 第二天玲珑起床,侍女服侍她洗漱过,坐在缠枝百合如意纹梳妆台前,由手巧的玄珠替她梳头。玲珑没睡醒,打着呵欠,“我昨晚睡的不大好呢,怎么好像半夜的时候,眼前有光亮似的。” 她睡觉不能有光亮,一直是熄了灯火的。 唐小鸣干不了细致活儿,玄珠替玲珑梳头的时候她只能在旁边垂手侍立,帮不上忙。听玲珑这么抱怨,她心里紧了紧,陪笑说道:“哪会有光亮呢?三小姐,昨晚既没星星又没月亮,一片漆黑。” 玲珑似笑非笑,“所谓的月黑风高啊。” 玄珠一边娴熟的替玲珑挽着双丫髻,一边笑着问道:“月黑风高是什么意思?我竟是不懂的。” 玲珑笑了笑,“从前曾有一句诗,‘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原来是这样啊。”玄珠笑道:“三小姐可真有学问。” “玄珠你人又细心,头又梳得好,还会拍马屁,简直是全才。”玲珑不由的粲然。 唐小鸣摒声敛气,不敢作声。 梳好发髻,玲珑挑了件杨妃色绣花短襦,月白素缎长裙,一双浅青色缎子面的轻便绣鞋,清新明媚。 玲珑先去了母亲乔氏的院子里,然后和她一起去给喻老太太请安。 关氏和静嘉、静翕早到了,正有说有笑的说着话。乔氏和玲珑进来之后,一个大美人,一个小美人,映得整间屋子都光亮了几分。 绝色美女,原来真的是可以美到光可映人的。 玲珑俏生生站在那里,犹如一朵娇花。 静翕蓦然惊觉,“我一直很用功,拼命想做才女,想做讨人喜欢的姑娘。玲珑明明没我用心,却比我更能讨王夫人、常夫人的欢心,难道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天生的美貌么?” “若是人力可以弥补,我还可以勉力一试;若是只凭丽质天生,我还有什么指望?”静翕心中凉凉的,有些凄然。 她陪笑向喻老太太说道:“祖母,孙女想着,女孩儿家还是以幽静贞娴为要,便想练习女工,为祖母缝制抹额和护膝。” “真是孝顺孩子。”喻老太太欣慰又感动。 静嘉道:“祖母,孙女已学会缝制里衣了,正在为祖母做呢,过几日便好了。” “真懂事。”喻老太太少不了又把静嘉夸上一夸。 关氏微笑看了玲珑一眼。 两个姐姐都要表孝心,玲珑你也不能落于人后对不对?这么大的姑娘家了,你也该和姐姐们一样孝敬祖母才是。 “大姐姐二姐姐手真巧,真孝顺。”玲珑卖力的夸奖。 夸归夸,她可没有跟风,也要求为喻老太太做些什么。 乔氏说道:“小嘉、小翕都是好孩子,可惜珑儿身子不好,吃不得辛苦,若不然,她也应该为祖母尽绵薄之力的。” 关氏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大嫂你亏心不亏心啊,玲珑玩起来和姐姐们是一样的,到了要做活的时候便成了身子不好,吃不得辛苦? 静翕诧异,“三妹妹身子还不大好么?昨天在崇山侯府游玩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乔氏声音轻轻柔柔,“游玩倒还好,女工或是读书,又自不同。” 连玲珑都对乔氏佩服起来了。娘,您说起这些,真是自然而然,如行云流水一般啊。 喻老太太沉吟片刻,说道:“虽说玲珑身子弱了些,可是一天天大了,该学的总是要学起来才是。若身子好,便多做几针;若身子不好,便少做几针;这却是使得的。” 乔氏还有犹豫之色,玲珑却笑嘻嘻答应了,“是,祖母。” 喻老太太微笑,“玲珑一天天大了,这可比小时候听说多了。”命静嘉、静翕、玲珑三姐妹不用分开,一起到厢房去,可以彼此做伴。 正说着话,侍女来报,“崇山侯府的常夫人差了人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喻老太太吩咐,“快请进来。” 她想不到常夫人会有什么事找她,眉头微微皱了皱。 静翕心里怦怦跳,“昨天常夫人可是把玲珑单独叫去说了半天话呢,难道常夫人真的对玲珑有意?若说是差人来探口风,也太早了些了吧。更何况托人来探口风应该是哪家的夫人太太,不应该是崇山侯府的下人啊。”柔肠百转,十分纠结。 一位高鼻梁、脸上生有几点麻子的中年妇人笑容满面进来,先给喻老太太请安,又向乔氏、关氏等人见礼,略说了几句闲话,便提到了来意,“周王府中的百花苑这时繁花似锦,景色宜人,周王殿下请我家夫人、小姐过府赏花,消遣半日。我家夫人知道贵府三小姐是极爱花的,有意请三小姐同行。” 喻老太太和关氏心里都明镜似的,“玲珑爱花,难道小嘉和小翕不爱花么?这也无非是随意寻个借口罢了。总之就是待见玲珑,小嘉和小翕却是靠后,轮不着。” 关氏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了。 喻老太太笑道:“多谢常夫人的美意。我家这三丫头确是极爱花的,和她两个姐姐不相上下。” 关氏虽是心中不悦,听了喻老太太的话,还是很感激。 那中年妇人好像没听明白喻老太太的话是什么意思,满脸陪笑,“多谢老太太的首肯。这里离周王府还远着,老太太您看,是不是请三小姐早些动身?” 玲珑在旁听着,心中起了不妙的感觉。 周王自从到了顺天府之后好像没有宴过客吧?他这回无缘无故宴请常夫人和徐传捷当然也能说通,毕竟常夫人是他姨母,徐传捷是他表妹,可是昨晚我刚刚给王小三写了封那样的信……不会是王小三要打击报复,故此借周王之口,把我骗到周王府吧? 周王府对于玲珑可不是个好地方,她第一次去周王府是被“请”去的。那一回为了离开周王府,她可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累的实在不轻。 虽然不大乐意去周王府,可是常夫人开口相邀,玲珑又觉得没法拒绝:不只是因为她的地位,更因为她是徐传捷的母亲,乔思柔的亲家。 乔氏温柔的反对,“小女年幼无知,又顽皮的紧,累着了常夫人可如何得了?” 她不想让玲珑去。 喻老太太却道:“小孙女年幼无知,还请常夫人多费心。”-----她心里不大舒服,可她是同意的。 喻老太太不是世外高人,没有高洁的情怀,对于贵妇人的要求,不会委婉拒绝。 玲珑最后还是跟着来人去了崇山侯府。到了崇山侯府,又和常夫人、徐传捷一起去了周王府。 这回她不是“犯人”了,是客人,马车顺着侧门一直到了二门前,才下车换轿,去百花苑。 这里真的是百花苑。各种各样的花朵,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有不少花玲珑都叫不上名字。 朱槿花树下,白衣少年似笑非笑,凝视玲珑。 枝叶婆娑,花色深红,大如蜀葵,花朵上缀着金边,阳光下仿佛一团团的火焰。 他深深看着玲珑,眼睛雾蒙蒙的,一眼望不到底,眼神似醉非醉,满眼风流,让人心神荡漾。 玲珑呵呵笑了笑,“我没猜错,果然是你不服气,故意赚我到这里的!” 他欺身到玲珑身边,手伸到玲珑面前的树干上,含笑低下头,“小铃铛你再猜猜,这回我赚了你来,肯不肯轻轻放了你?” 如果是搁到从前,玲珑大概是会怕的。可是今天不一样,现在她胆肥了。 “不肯轻轻放了我,那你要怎样?”玲珑嗤笑,“难道一定要我再咬你一口,才肯放了我么?”   ☆、75|扯平了 或许是朱槿花色太过鲜艳的缘故,他白皙如玉的面庞被映出朝霞般的颜色,看上去像是脸红了。“你咬呀。”他弯下腰,头低到了玲珑面前。 “你是怕我够不着么?”玲珑没想到他会这样,傻呼呼的笑了笑。 眼前是一张精致绝伦、无可挑剔的男子面庞,离的很近很近,近到一张嘴就能咬到他------他神色很温柔,大概正等着被“咬”呢。 “咬了你就放我走么?”玲珑轻声问。 “咬的好,就放你走。”他声音也轻轻的。 他眼中带笑,弯弯的,像夜空中那甜美的月牙。这会儿的王小三一点也不可恶,一点也不凶,明亮清彻,温柔似水。 他嘴唇的形状很好看,像带着晨露的花瓣一样诱人。 “咬一口应该也不错吧。”玲珑心中冒出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 她头慢慢向前伸,他有些忐忑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现在咬和上回咬完全不是一回事。上回只不过是失误,是赶巧了,这回如果再咬,那就是故意的了。这件事有意还是无意,差别大了去。 玲珑身子一矮,机灵的往旁边跑过去,“王小三,我不和你玩了,我找常夫人去!她是周王的姨母呢,周王都很尊敬她!” 他正闭着眼睛一脸陶醉,期盼重温那份甜蜜,却听到玲珑这调皮的声音,不由的呆了呆。 “小铃铛你回来!”他咬牙,追了过去。 玲珑使出吃奶的力气要逃跑,轻盈、迅速,她在前边跑,他在后面边。他腿长步子大,片刻之后就身姿洒脱的到了玲珑面前,挡住玲珑的去路。 “说好了的,为什么不咬?”他责备。 玲珑冲他扮个鬼脸,“咬的好才放我走,可是什么才叫咬的好呀?还不是你说了算。王小三,我才不上你的当。” “小铃铛你聪明啊。”他瞪她半晌,从牙逢里挤出这几个字。 “哪里,哪里。”玲珑耍赖的嘻嘻笑,“王小三,来追我,来追我。”转过身往右边的海棠园跑去。她正在抽条长个子,背影纤细苗条,可怜可爱。王小三心里怦怦跳,“她身子一定娇弱。如果她一直跑,我一直追,她累坏了,跑不动了,到时我岂不是可以……?” “好,我追你。”他浅笑,果然跑去追玲珑。 两人你追我赶,跟小孩子似的打打闹闹。 --- 常夫人、徐传捷母女二人逛的累了,见前面是退思亭,便想到亭中小坐。周王府的傅女官忙命侍女拂拭石凳,铺好椅垫,才请常夫人和徐传捷坐下。 侍女捧上碧莹莹的毛尖茶,和几样软糯香甜的小点心。 “周王殿下原想今日陪夫人游玩半天的,不巧奴儿干都司来了紧急军报,殿下便脱不开身了。怠慢夫人,殿下很是过意不去。”傅女官亲手为常夫人斟茶,抱歉的说道。 常夫人笑,“彼此至亲,何需客气。” 傅女官又为徐传捷斟茶。傅女官是在坤宁宫服侍过皇后的人,徐传捷在她面前并不托大,双手接过茶盏,含笑道谢,“让侍女倒便是,哪能劳动你呢,不敢当。”傅女官笑道:“千万莫要这么说,折煞我了。”说着客气话,徐传捷试探的问道:“我表哥身边是不是新近有一位叫王小三的人?傅女官,你认识这王小三么?”傅女官茫然,“王小三么?不瞒您说,从来没有听说过。” “没有听说过?”徐传捷讶异,声音不知不觉的高了。 玲珑到了百花苑不久就和她们“走散”了,徐传捷猜测准是王小三暗中使坏。她思之再三,决定先向傅女官询问清楚王小三的底细之后再作打算,谁知傅女官会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 “是,真的没有听说过。”傅女官语气笃定。 徐传捷手中握着茶盏,神色踌躇。玲珑小妹妹,你不是说王小三在我表哥面前进的谗言么,可是傅女官却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王小三。 徐传捷本来就担着心,听傅女官这么一说,更坐不住了。 “娘,您在这里先坐坐,我要更衣。”徐传捷不好意思的说道。 常夫人笑着点头,“去吧阿捷,快去快回。”傅女官忙道:“这里您头回来,路不熟,我让侍女陪您一起过去。”徐传捷委婉的推辞,“我又不是外人,对不对?这百花苑的构建和宫后苑差不多,我能找着。”傅女官笑,“可不是么,您虽是头回来这里,可您从小在宫里长大,对这百花苑的格局并不陌生。”徐传捷笑了笑,带了两个自己的丫头,出了退思亭。 “这么大,上哪儿找?”徐传捷离开了常夫人和傅女官的视线,很是犯愁。她想找玲珑,可是这一片花海中上哪找人,她可想不着好法子。 “玲珑,你可不要被王小三给欺负了呀。”徐传捷心中担忧,顺着花间小径急急忙忙向前走去。 前方隐约传来女孩儿的笑声。 “是小妹妹么?”徐传捷精神一振,走的更快了。 笑声离得越来越近,确实是玲珑的声音。不只玲珑一个,除了玲珑,还有男子的声音。 徐传捷以为这声音定是王小三的,心中恨恨,“这可恶的王小三,也不知他给表哥灌了什么迷汤,让表哥这么惯着他!” 徐传捷顺着笑声找了过去。 她呆住了。 前边是一片海棠花树,玲珑和一名白衣少年在花树间追追打打,嘻笑玩耍,玲珑笑靥如花,那白衣少年也一脸欢悦。 “表哥?”徐传捷喃喃,头有点晕。 我以为会是王小三和玲珑在一起,怎么会是表哥?表哥不是……有紧急军务么? 徐传捷身后的两名侍女也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傻傻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退后,不许出声。”徐传捷小声命令。 两名侍女很听话,悄悄往后退了退,躲到了紫藤花下。 徐传捷揉揉眼睛,又往前边看了看,只见形势变了,玲珑笑吟吟站在原地,周王卖弄起他的轻功,白衣飘飘在花间穿梭来往,煞是好看。 玲珑拍手叫好,“王小三,真好看呀!” 她声音清洌甘美,让徐传捷想起深山古刹里那汪清泉水。 “原来表哥就是王小三,原来王小三就是这样……欺负她的。”徐传捷哭笑不得。 周王折下一枝海棠花递到玲珑面前,“小铃铛,给你。”玲珑伸手接过来嗅了嗅,“这海棠真是国色,可惜无香。”她摇着小脑袋,很可惜的样子,“海棠无香,人生撼事呀。” 海棠花妩媚动人,花姿之艳,难以描绘,而手中执着花枝的玲珑年龄虽小,却俨然是个美人胚子。她摇头晃脑表示遗憾,粉粉润润的小嘴撅起来了,和她手中的海棠花一样,给人以绝艳之感。王小三眸色暗了暗,柔声吩咐,“小铃铛,不许动。”玲珑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让我动啊。”她还在迷惘,王小三的面庞已到了她面前,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吻上了她的唇。 和上回她“咬”他一样,两人唇贴着唇,甜美、温馨、斯文。 “表哥你……”徐传捷偷看到这儿,脸发烧,慌慌张张转过身,跟逃跑似的溜了。 她不慌还好,脚步很轻,心思全在玲珑身上的王小三便听不到;她这一慌,不小心带动了地上的枯枝,发出声响,惊醒了正神魂颠倒的王小三。 他蓦然睁眼,看到了徐传捷的背影。 “干嘛咬我。”玲珑小声抱怨。 “你上回不也咬过我?”王小三低头看她,满眼宠溺,“小铃铛,咱们就算扯平了。” 玲珑想了想,慷慨同意,“行啊,扯平了。王小三,以后咱们两不相欠。”一幅巴不得赶紧撇清的样子。 王小三生气,一手揽过她,一手拿过她手中的海棠花枝在她屁股上抽了两下,“什么两不相欠?欠打!”玲珑忙不迭的伸手捂屁股,瞪大了眼睛,“王小三你打我!”王小三不知是打了她两下出了气,还是见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高兴,嘴角缓缓翘起,安抚的说道:“小铃铛你若不服气,哪天想办法打回来好了。”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玲珑白了他一眼。 王小三柔声警告,“以后不许想别人,知道么?要嫁给他的混话,更是不可提起。陈峻岩已经被我逐至大漠,再难回来。” “陈峻岩和萧家兄妹都好么?”玲珑忙问道。 王小三哼了一声,“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玲珑感动的点头。说什么都是虚的,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 “小铃铛,我若不在,你会不会一个人跑到大漠去?”王小三板起脸,“近日我要回京城,你和我一道回去。我得看着你。” “我才不呢。”玲珑吓得跑到树后躲起来,只探出个脑袋,“我好端端的在家呆着不好,干嘛长途跋涉跟你去京城?舟车劳顿,何等辛苦!” “你不去不行。”王小三愉快的微笑,“朝中要选秀了。你是秀女,不去京城如何使得?” 玲珑大怒,也不躲了,跑出来和王小三讲理,“我祖父是金石学家,我爹爹叔叔是隐士,像喻家这样的人家,选的什么秀?王小三,是不是你背地里使坏,我才会成了这倒霉的秀女?王小三,我……我要咬你!”抓起他的手,恶狠狠的张嘴便咬! “手不能咬。”他软语相商,“小铃铛,你若不咬我便不解气,那咬胳膊吧。”把袖子卷起来,让玲珑在这里下嘴。 见玲珑不解,他低沉的笑,“傻丫头,我手上有你的牙印,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咬胳膊无妨,没人看得见。”   ☆、76|回绝 玲珑把他的胳膊举到面前,张开了嘴,没有咬他,却“哇”的一声哭了,“王小三你为什么这么坏,要把我折腾成什么秀女?秀女是要选到宫里去的,皇帝都四十多岁了,该有多老呀……” 王三郎气笑了,“小铃铛,陛下对皇后殿下一往情深,他是不选妃的,知道么?” 玲珑泪眼迷朦的质问,“皇帝不选妃,那这秀女是做什么的?做宫女么?比做妃子还惨,要侍侯人的……”她伤心的站不住,慢慢蹲下身子,脸都哭花了。 “你瞎想什么?”王三郎也蹲下来,柔声告诉她,“是诸王选妃。小铃铛,陛下有十几位异母弟弟,还有五六位到了适婚年龄的侄子,或是王府世子,或已封了郡王。这批秀女,是为诸王选的。” “这些适龄的世子、郡王,长的丑不丑,肥不肥?跟先帝像不像?”玲珑拉住他的袖子,哭着问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王三郎顺势拉着她,让她和自己一起站起来,“小铃铛,这些个什么世子、郡王,和你没有相干。” “和我没有相干,那我就不去了,好不好?”玲珑仰起小脸,软语央求。 她才流过泪,一张晶莹剔透的小脸像才被雨水清洗过的海棠花般清香犹存,幽姿淑态,难以描绘。王三郎心一软,真想就这么答应了她,“好,那便不去了。” 她还小,其实不用逼得这么紧。 “这么怕出远门?”他柔声问道。 玲珑扁扁小嘴,“不是不爱出远门,我是不爱被人挑挑拣拣。我干嘛要让宫里的人来选?才不稀罕。我祖父和我爹爹、叔叔都懒得应科举做官,我虽是女孩儿,也学了他们的名士风气。王小三,你是商人,懂不懂什么叫名士风气呀?” “怎会是被人挑挑拣拣。”王三郎微笑,可疑的红了脸,“你和别人不一样,不是让人挑选的。小铃铛,我只是想让你……见见我爹娘。” 玲珑呵呵笑了笑。见你爹娘?听着很严重的样子…… ---- 玲珑“走散”并没有太久,常夫人和徐传捷在亭中远眺时,她便回来了。 “小妹妹,你迷路了吧?”徐传捷体贴的问。 “没吓着吧?”常夫人神色温和。 “迷路了,瞎转悠了一会儿,折了枝海棠花。”玲珑嘻嘻笑,举起了手中的花束。 这枝海棠是妩媚的浅粉,很衬玲珑的肤色,常夫人和徐传捷都夸好看。 “姨母,甥儿方才有事耽搁,怠慢了。”清朗通透的男子声音,穿透感极强,听到耳中令人有醍醐灌顶般的快感。 常夫人、徐传捷和玲珑同时转过了头。 王三郎脱去白衣,换了一袭青色广袖长袍,胸前、两肩、袍尾各绣有腾空而起的飞龙,张牙舞爪,气势万千。他沿着花间幽径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春风吹起他的衣袖,飘飘若仙。 “三郎。”常夫人和他分别已久,乍一见面真是惊喜交集,眼中隐隐闪着泪花,快走两步,含笑打量他。 “表哥。”徐传捷敛衽行礼。 常夫人是长辈,私人场合可以不必向周王下拜,徐传捷是表妹,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玲珑皮笑肉不笑,“拜见周王殿下。” 嘴里说的这么客气,她却稳稳的站在那里不动。不光站着不动,她还瞪大了眼睛,凶巴巴的瞪着王三郎。 “表妹免礼,喻三小姐免礼。”周王满面春风,声音和煦,这眼前这天气似的,暖融融的。 徐传捷谢过表哥,玲珑也似笑非笑道:“多谢。” 周王虽是皇子的身份,却很平易近人,半分架子也没有,他含笑指指玲珑手中的花束,“喻三小姐喜欢海棠花么?巧了,我也喜欢这花中神仙。” 玲珑呵呵,“是么?真是巧啊。” 周王自然而然的走近玲珑,欣赏她手中的花枝。玲珑笑的天真烂漫,“周王殿下,我认识一个人,他和你长的一模一样呢,你相信不相信?”周王嘴角上扬,“人有相似,有人和本王长得相像,不足为奇。”他低头嗅海棠花,脸上挂着轻浅笑容,“小铃铛,我既不丑,又不肥,和先帝又不相像,你可以放心了。”声音低低的,犹如耳语。 “岂只不丑,不肥,王小三你还很俊。”玲珑声音也细细小小的。 常夫人见周王和玲珑这样,不禁有些奇怪。徐传捷拉拉她,示意她不要开口。 ---------------------------------------------------------------------------- “可以安心去选秀了吧?不哭了吧?”周王神色间颇有揶揄之意。 玲珑有些诧异,“王小三你终于肯露出庐山真面目,只是为了让我不要再哭么?” 周王脸红了红,低沉的笑,“小铃铛,其实我是想听你叫我小周周,还想看你如何将我扑倒、吃掉。” 这下子轮到玲珑脸红了。 玲珑想起那曾经的豪言壮语,傻呵呵的笑了两声,嘴一下子变得很笨,不会说话了。 常夫人在旁看着,越看越稀奇。 徐传捷把她拉到一边看花,“娘,您看这株花鹤翎开的多好,似孔雀开屏一般。”常夫人心不在焉的陪着女儿看花,时不时的想要转过头,都被徐传捷拉住了。 “安心跟我去京城,不许哭闹。”周王温声交代。 玲珑笑,“我家里不会同意的。” 喻老太爷、喻大爷肯不肯把玲珑送到宫里去?当然不肯啊。普通人家若是有机会把女孩儿嫁到周王府,大概会欣喜若狂、趋之若鹜的吧,可是喻家的男人无意仕途,性情淡泊,和皇家联姻对于他们没有吸引力。 周王面有愁色,“小铃铛,你爹爹看上去温文尔雅,其实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和喻大爷也打过几次交道了,喻大爷这个人真是彬彬有礼,可是和他打过交道就会知道,他很难接近。 玲珑幸灾乐祸的笑,“是吧?我爹爹对我是很慈爱很关怀的,对你么,呵呵。” 她笑的格外开怀,周王又是咬牙,又是笑,“可恶的小铃铛。” 周王做足殷勤主人,陪常夫人母女、玲珑在百花苑中游玩。玲珑喜欢樱花园,“如果在这地上铺了毡布,坐在毡布上吃饭饮酒,周围花瓣飘舞,好像置身花海之中一样,岂不有趣?”徐传捷抿嘴笑,“小妹妹,你真是童心未泯啊。”常夫人柔声道:“小孩子可不都这样么?阿捷小时候也很爱新鲜的。” 在常夫人看来,玲珑说的不过是句孩子话,她并不曾放在心上。听到周王真的吩咐人在园中铺毡布、把午宴摆在这里,常夫人惊讶不已。 连徐传捷也觉得有些意外。 玲珑是最高兴的。 或淡粉或深红的樱花花瓣落到她发髻、肩头,更增几分可爱。 --- 从周王府出来,常夫人和徐传捷先把玲珑送回喻家,然后才回到崇山侯府。 常夫人有些心神不宁,又不便和徐传捷这待嫁的女儿说太多,焦急的等着徐都督回家。这天徐都督大概是公务繁忙,直到天已黑透了,他才一身疲惫的回来。 常夫人都等不及让他先洗洗脸换换衣裳,就摒退侍女,细细跟他说了今天在周王府发生的事,“……你说,三郎这是对喻家小姑娘有意么?可是她还那么小!”徐都督沉思良久,不由的微笑,“夫人,我今天才知道朝中要选秀女,这回的秀女是为诸王选妃,全部是平民之家的女孩儿。” “平民之家?”常夫人性情温柔,对政事向来不大关心,有些迟钝,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是什么含义。 徐都督自然是知道她的,细细告诉她,“夫人,一开始我还以为这些世子妃、郡王妃要从平民之家的女孩儿中挑选,是为了削弱藩王的力量。可是听夫人这么一说,我却觉得,说不定是周王殿下别有用心。” “你的意思是,三郎自己想娶平民家的姑娘?”常夫人恍然大悟。 “若夫人所言属实,应该是了。”徐都督笑道。 “三郎真是任性。”常夫人不由的好笑。 --- 乔思柔和郑氏姑嫂二人亲自来了喻家,把选秀的事说了,“……为诸王选妃,但凡良家女子,年十一岁至十六岁之间均可参选。” “为诸王选妃么?”喻老太太很有些动心。 关氏眼神一下子热切了。 为诸王选妃,这要是哪家的女孩儿选上了,一下子就是王妃、郡王妃了,飞上枝头做凤凰! 乔氏好奇,“十一岁便可参选么?这么小。” 郑氏温和的解释,“这真是要选上了,还要在宫里教养些时日方会下赐婚旨意。十一岁的女孩儿不过是在宫里多住几年罢了。” “如此。”乔氏这才明白了。 关氏忍不住开口询问,“像我家静嘉、静翕,可够格参选?” 乔思柔笑道:“自是够格的。良家女子均可,喻家是书香门第,地方旺族,喻家的女孩儿若不够格,谁家的女孩儿够格?” 关氏脸上有欣喜之色。 她不再提静嘉、静翕,却向乔氏笑道:“大嫂,玲珑今年正好十一岁了,也可参选呢。” 乔氏蹙眉道:“珑儿不去。珑儿自幼娇生惯养的,哪受得了宫里那个拘束。” “说的好像玲珑想去参选,就一定能选上似的。”关氏见乔氏这般不食人间烟火,很有些来气,心中腹诽。 乔思柔和郑氏听到乔氏的话,相互看了看,面色踌躇。 “女孩儿是否参选,这是件大事,家里还是先商量好了,才是道理。”乔思柔客气的说道。 乔氏温柔说道:“这件事是不用商量的。珑儿的爹不会同意,他自己都不肯应会试,哪会让女儿吃这份辛苦?” 喻老太太和关氏都想叹气。 不得不承认,乔氏说这句话很有可能是对的。喻老太爷也好,喻大爷喻二爷也好,恐怕哪个人也对这所谓的王妃没甚兴趣。 乔思柔和郑氏略坐了坐,也就告辞了,“老太太先思量思量,或是和老太爷商议商议也好,不急于一时。” 喻老太太留了几句,见留不住,便命乔氏和关氏妯娌二人出去相送。 乔思柔和郑氏笑着福了福,“改日再来请安。”告辞了出来。 乔思柔拉了乔氏同行,细心告诉她,“周王也要选妃呢。小妹,周王不只身份尊贵,人物更是异常清俊,真是人中之龙。”乔氏温柔摇头,“不要了,大姐。攀龙附凤,何等辛劳。我和你妹夫早就商量好了,要给珑儿挑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如此,珑儿可轻松度日,半分不吃力。” “小妹你可真是清高啊。”乔思柔听到她这么说,知道不能劝,笑着说道。 “不是清高,喻家一直如此。”乔氏柔声辩解。 乔思柔一笑。 送到二门前,看着乔思柔和郑氏上了轿子,去的远了,关氏有些忐忑的问道:“大嫂,大哥真的不会同意玲珑参选么?” “不会。”乔氏很肯定。 乔氏料的不错,喻大爷果然不许玲珑参选。 不只喻大爷是这样,喻老太爷和喻二爷也是一般无二的口吻,“我们都懒得出仕了,还要靠女孩儿来飞黄腾达么?做人儿媳妇本就不容易,做皇家儿媳妇就更难了。小嘉、小翕、玲珑都是好孩子,不去受那份罪。” 一口回绝,根本不留余地。   ☆、77|回旋 喻老太太很是不甘心,特地命人把老太爷请来,和他细细商议,“玲珑还小,又养的娇,不选也罢。小嘉端庄大方却有些拘泥,也可以不去。可小翕是个有志向的孩子,眼前放着大好机会不许她参选,岂不是埋没了?” 喻老太爷听的很是稀奇,“我的孙女,居然会很有志向?” 他话里的惊讶之意喻老太太哪会听不出来呢?脸不由的红了红,硬着头皮说道:“小翕才八岁的时候,便开始读《后妃传》了。” 其实静翕虽然一向好强,哪至于就格外关注《后妃传》了呢?以喻家的情形,和后妃根本挨不着。要知道,之前朝廷并没有从平民之女中挑选王妃的先例。亲王妃、郡王妃的人选,连文官家的千金也极少的,大多是功臣之女。 因为离的实在太远,所以静翕并没往这儿想过。不光静翕,喻老太太、关氏,都没操过这个心-------根本没影的事,想来做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机会就在眼前啊。喻老太太想到静翕有可能成为尊贵的亲王妃、郡王妃,心里热剌剌的,实在放不下。 喻老太爷怫然,“小女孩儿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晓得事理么?后宫中的女子何等不易,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夫一妇清静度日倒不好,定要到后宫、王府以色事人不成。卑躬屈膝,战战兢兢,有何益处。” 他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喻老太太脸涨得通红。 喻老太爷沉着脸走了。 关氏平日里是很柔顺的,这回也跟喻二爷好好理论了一番,“若是陛下选妃,拿把刀搁到我脖子上我也是不会让两个女儿去参选的。可这是诸王选妃啊,年龄相当,选的又是正妃,一旦选中了,小嘉、小翕便是人上人了!” 喻二爷乐了,“你说的这句话很好笑,知道么?你这话说的,就好比要会试了,某位士子摩拳擦掌,‘考中我便是进士了!前程似锦!’好像真能考中似的,好像考中了进士之后便会一帆风顺似的。娘子,这会试落选的人还少么?这考中了进士却仕途不顺、蹉跎半生的人还少么?便是被贬、被杀的,也不在少数吧。选秀又何尝不是如此,千军万马挤独木桥,长途跋涉的去了,未必能选上;选上了,前途也未必光明。” “娘子你莫要再打这个主意。我和父亲、大哥连进京会试都不肯,难道肯让女孩儿们淌这混水?” 关氏红了眼眶,“如果这事放在从前,父亲说不行,你也说不行,我是断断不敢有二话的,可是如今形势不一样啊。十七郎,你不知道我的苦……”她眼泪滴下来了,“……我每每带着小嘉和小翕出门,和那些公侯人家的夫人太太们在一起,总觉着被人看不起……我被人看不起也就算了,小嘉和小翕怎么办?” 喻二爷无奈,拿过帕子细心替她拭泪,柔声道:“宁可我进京会试,忍着口气做个小官罢了,要让小嘉和小翕去选秀女,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关氏还有许多心事想要诉说,都被喻二爷这句话堵了回去。 ---- 静翕对镜梳妆,乌黑油亮的长发挽作双环髻,各用金环束起,轻巧灵动中又透着几分华贵之气。她在脸颊上细细扑上一层粉,用挑剔的眼光看了看镜中女子,又在唇上涂了口脂。 镜中出现一位妆容得体的少女,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温婉可人。 静翕怜爱瞅了瞅镜中的自己,心情也像自己这才整理过的妆容一样,春光般明媚。 “让娘看看,像不像一位王妃。”关氏微笑着,坐到了静翕身边。 “娘!”静翕嗔怪着,红了脸,低头玩弄衣带。 关氏不由的一笑,“有什么好害羞的,真是傻孩子。” 关氏拿起牛角梳子替静翕梳理肩后的长发,诉苦道:“你爹真是死板性子。诸王选妃,天下掉馅饼的好事,他死活不许你去。”静翕身子抖了抖,声音也发颤了,“祖父不许,爹爹也不许,娘,那我岂不是……?”关氏忙安慰的说道:“有娘在呢!小翕你放心,娘会想法子说服你爹的。” 静翕满脸感激,“娘,小翕全靠您了。” 关氏面目间焕发出母性的光辉,柔声道:“看你,说的什么傻话。” 静翕害羞的低下头。 喻温惠气哼哼的回了娘家。 “这要是能选中了,可就是一飞冲天,山鸡变凤凰。”她冲喻老太太发着牢骚,“胜春不去参选,在家里等着嫁人,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还不是和苏家、喻家差不了多少。依我说,让胜春去参选才是正事,可是胜春的祖父、祖母不肯答应,反倒把我骂了一通。” 喻老太太扶额,“你爹也是一样。惠儿,他快把我气死了。” 想起喻老太爷言行间的无情,喻老太太很生气。几十年的夫妻了,孙子都快要娶媳妇了,一点情面也不给我留! “我不甘心。”喻温惠皱眉,“我不甘心让胜春嫁个寒门小户过憋屈日子。娘,您快替我想想法子。” “我有什么法子。”喻老太太生气,“你爹也不许小嘉、小翕去参选,我还不是束手无策?” 喻家的大事还是喻老太爷说了算,他不许孙女去选秀,那静嘉、静翕就真的不能去。 喻温惠咬牙,“惹恼了我,我给他们来个先斩后奏。先把胜春的名字报上去,看他们能怎样!” 喻老太太被唬了一跳,“这可不是顽的,惠儿,千万不可如此!你背着公婆、丈夫行事,那还得了?往后你怎么办?” “是背着公婆,不是背着丈夫。”喻温惠一脸烦恼,“胜春的爹也乐意。” 苏又庭和喻温惠一样,已做起女儿被选为王妃、他成为某位王爷的老泰山的美梦。 “你好歹还有胜春的爹和你一心,你二嫂可就不行了,全家都不向着她。”喻老太太不禁叹了口气。 “不行,我得跟二嫂合计合计去。”喻温惠霍的站起身,“闺女一辈子的事,我们不能就这么认了命,您说对不对?” 不等喻老太太答话,她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屋子,找关氏去了。 “惠儿,你这是什么脾气。”喻老太太望着女儿的背影,觉得头很疼。 喻温惠先到了关氏房里,见关氏不在,问清楚了,知道关氏去看静翕,又风风火火的到了静翕房里。关氏和静翕见她来了,忙站起身相迎,关氏笑道:“你怎地这般清闲?”喻温惠皱眉,“我哪里是清闲,二嫂,我是在家里真坐不住了。”把苏家二老不许苏胜春报名参选的事说了说。 关氏愁容满面,“不瞒你说,咱家也是一样。父亲、你哥哥,都不肯吐口。” 喻温惠忿忿,“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明明很有学问,就是不肯出仕做官;自己不做官也就算了,家里女孩儿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们还硬拦着!” 关氏耐心劝了她几句,却不肯跟着她一起抱怨喻老太爷、喻二爷。 静翕柔声说道:“爹是最疼大姐和我的。我想,如果爹知道大姐和我内心之中很向往某件事,他不会拒绝的。” 关氏若有所思。 喻温惠虽是生着气,也不由的拍拍静翕,乐了乐,“小翕,还是你聪明。你爹这个人,别的好处有没有先不说,他很疼孩子的。静嘉和你,还有子明、勉之、玲珑,哪个都是他的心肝宝贝。” 要是静翕自己想要去,二哥舍得拦着她么? 要是静翕能去,我回苏家岂不是有话说了?静翕能去,胜春当然也能去! 喻温惠心情大悦。 关氏和喻温惠、静翕细细商量了,命人去叫静嘉和玲珑,又命人去请喻二爷。 她们打算让喻二爷听听三个女孩儿是怎么说的,让喻二爷改主意。 “二嫂,静嘉会不会不想去?”喻温惠心存顾虑。 关氏微笑,“小嘉表面上不显什么,其实心里也是想去的。” “那,玲珑呢?”喻温惠追问。 “玲珑一向爱玩,能进京城逛逛,她巴不得呢。”静翕淡淡的说。 她这是真心话。她可不相信玲珑不想出远门,不想进京城。 “也是。”喻温惠想了想,笑吟吟的点头。 静嘉和玲珑一前一后来了,喻二爷听说妻子、妹妹、三个女孩儿有请,欣然而至。 喻温惠迎上去,跟他不依,“二哥,三个丫头的终身大事,你不能太过独断专行,总要听听她们怎么想,对不对?”喻二爷没想到被叫回来是因为这个,呵呵笑了笑,“小妹,跟几个丫头说这事,不合适吧?”喻温惠撇撇嘴,“怎么不合适了?小嘉、小翕和玲珑也不小了,你得听听她们怎么说。” 静嘉曲曲膝,一脸肃穆,“小嘉听祖父母和父母亲大人的。” 喻温惠不由的白了她一眼。 静嘉浑然不觉。 静翕盈盈曲膝,面色沉静,“小翕想为喻家争光……” 喻二爷头疼,忙止住她,“小翕有心,爹知道了,知道了。”他唯恐静翕再说出什么自己不爱听的话,弯下腰慈爱看着玲珑,“小玲珑,你也来凑热闹了?” 玲珑乐了乐,“叔叔,你知道我一向很懒散的,我可不爱出远门。” 喻二爷大乐,喻温惠瞪起眼睛。 “小玲珑,方才还有人上门游说你祖父,说周王如何如何英俊,如何如何睿智……”喻二爷小声打趣玲珑。 玲珑仰起小脸笑,“叔叔,我可不爱送上门去给人家挑挑拣拣。姑娘家么,还是等着别人上门求亲比较矜持,比较尊贵。” 喻二爷冲她伸出大拇指。 关氏和喻温惠被玲珑气的脸黄黄的,静翕肚中酝酿了许许多多感人肺腑的话,竟然没有说出口。 -----精心准备的调解回旋,以失败告终。   ☆、78|变故 “叔叔,带我一起走。”玲珑瞅了瞅关氏、喻温惠等人的脸色,小声央求。 喻二爷会意,“那是自然。” “小玲珑,你祖父才撰写了一篇《集古录》,需要细心的人来抄写。”喻二爷笑着说道。 “我去抄!”玲珑忙不迭的举起手。 喻二爷笑呵呵,“小玲珑真勤快孝顺,你祖父一准儿高兴。来,跟叔叔去金石斋。”玲珑响亮的答应,和关氏、喻温惠等人告辞,跟着喻二爷要走。 “玲珑你留下,姑姑有话跟你说。”喻温惠没好气。 “小妹,这样不好吧?爹还等着呢。”喻二爷瞅着妹妹脸色不好,赶紧把玲珑拉过来,藏在自己身后,“小玲珑写字秀气,人又细心,她抄录的文章爹最喜欢了。小妹,二哥先走了啊,不能让爹久等!” “对,不能让祖父久等。”玲珑笑嘻嘻,一脸调皮。 喻二爷见妹妹横眉竖目的,还想多解释几句,玲珑拽拽他,“叔叔,祖父正望眼欲穿盼着咱们呢,快走吧。”喻二爷呵呵笑,“小妹,二哥先走了,有话咱们改天再说,改天再说。”拉着玲珑的小手,三步两步出了屋。 “二哥你回来!玲珑,不许走!”身后传来喻温惠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关氏、静翕温柔的劝解声。玲珑吐舌,“姑姑好厉害。”喻二爷后怕的回头看了看,“你姑姑可不是厉害么?小玲珑,她在叔叔面前,就像你在勉之面前一样。你要是闹起来,勉之也是怕你的。” “我和姑姑可是大不相同,我比她讲理,也比她可爱!”玲珑一边快步走,一边还忘不了吹牛,“还有啊,叔叔,我要是闹起来,不光二哥怕我,大哥也很犯怵。可是,我爹爹不怕姑姑,还管得了她呢。” 喻二爷伸手抹抹额头,“小玲珑,你说的很对。” 喻大爷也很纵容喻温惠这个妹妹,可是并不怕她,遇事能以理服人,约束她。喻二爷就不行了,喻温惠眉毛一横,他就想跟小时候一样,拿颗糖哄哄她,求她别闹。 “叔叔你怎么没有一点做哥哥的威风呢?”玲珑疑惑。 喻二爷不好意思,“我比她大不了两岁,她从小就不怕我。” 玲珑淘气的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喻温惠一时半会儿的大概走不了,玲珑不想回去面对她-----到底是长辈,明着和她作对是不行的,斗智斗勇吧,又太费脑子-----就真的和叔叔一起去了金石斋。 喻老太爷戴着他的近视眼镜在仔细观察一枚玉玦,见到玲珑他笑了笑,“这不会是位王妃吧?”玲珑熟门熟路的走到他身边坐下,嘻嘻笑,“您买古董得的添头发钗里面都有藏宝图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喻老太爷不由的一笑。 “方才有位老友上门,极力夸奖尊贵的周王殿下。”他闲闲说道。 “卖东西不是这么卖的呀。”玲珑伸出小手拍桌子,“愚蠢之极!” 王小三呀王小三,这是非常拙劣的推销术,太直白了,太没有内涵了。事实证明,也太不见成效了! “此话怎讲?”喻老太爷笑问。 喻二爷拉了把椅子坐到玲珑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准备听她的高谈阔论。 “您这位老友根本不知道喻家在意的是什么!”玲珑痛心疾首。 连客户需求都没研究清楚,怎么可能成交?喻老太爷既不趋炎附势又不攀龙附凤,跟他提什么尊贵不尊贵的,他理你才怪。 “那来人应该怎样呢?”喻老太爷和喻二爷都很好奇。 小玲珑,你懂的很多嘛。那你说说看,来人说些什么,才能打动祖父? 玲珑大眼睛转了转,“来人应该问,‘喻老先生,您知道如今本城的周王殿下,跟那位灭了商朝的周武王有何干系么?’保管祖父眼睛就亮了。” “有何干系?”喻老太爷果然很有兴趣的问道。 喻二爷也盯紧了玲珑。 玲珑嘻嘻笑,“虽没有太深的渊源,可称号里都有周字,也都有王字啊。” “顽皮。”喻老太爷这才明白过来玲珑是开玩笑,故意板起脸。 “该打。”喻二爷拿起桌上的戒尺,冲玲珑扬了扬。 喻大爷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爹爹!”玲珑看到他,高兴的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爹爹方才去应酬一个内侍。”喻大爷微笑看着玲珑,目光中带着丝探究,“那内侍啰嗦半日,也无非是说这次为诸王选妃,时机是多么的难得,不容错过。” “真笨。”玲珑嗤之以鼻,“太不了解爹爹您的想法了。当着您的面,他应该说‘令爱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爱若报名参选,其余的姑娘们都可以不必枉费心思、白跑一趟了。’都说内侍是很有眼色很会说话的,看来是浪得虚名。居然连当着父亲的面吹捧女儿也不会,蠢笨到了姥姥家。” “或许不是内侍蠢,是差内侍过来的人蠢。”喻大爷慢吞吞说道。 “或许,或许。”玲珑呵呵笑了两声。 喻老太爷不在意,“这些人不必理会。小玲珑,过来替祖父抄写这篇文章。你得赶紧抄,知道么?祖父写的很潦草,你不认识的字一定很多,要不停的问……” “就是,得赶紧抄。”喻二爷附合,“你祖父记性可是越来越差了,若搁到明后天再问,或许他老人家自己也不认得了。” 玲珑掩口笑。 喻老太爷瞪了小儿子好几眼,瞪得他点头哈腰陪笑脸,不敢再胡乱说话。 --- 玲珑替祖父抄录过他新出的大作,被喻大爷带到他的书房。 “女儿,你实话告诉爹,和常夫人一起到周王府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喻大爷沉声问道。 他一向温文尔雅,可这时他眼神沉痛、狐疑,还有隐约的、呼之欲出的悲愤之情。 爹爹您想哪去了?玲珑冒汗。 她干笑着往四周看了看,伸手指指书架前的桌子、椅子,“爹爹,您还记得我曾在这里丢过一回人么?” 喻大爷略一思忖,“记得。你曾经推倒书架,自称是洒扫上的粗使丫头小铃铛。女儿,这没什么丢人的,爹爹早说过,你不必放在心上。” 玲珑伸手打了下桌子,又伸脚踹了脚椅子腿儿,表达自己的愤恨之情,“爹爹,他冒充什么王家三郎,装的还挺像,其实他才不姓王,他姓周……不,不对,他也不姓周,他和太-祖皇帝、和皇帝陛下一个性,他封号是周王……” 喻大爷脸白了。 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口中喃喃,“原来是这样。他说什么有批要紧货物过百望山,其实是皇帝陛下遇刺,他这做儿子的心中不忿,从金陵一直追到顺天府,务必要查出陈王余党的行踪……”他打了个冷战。 “他还是挺孝顺的。”玲珑小心翼翼的说道。 玲珑扪心自问,如果有人要对喻大爷不利,想杀喻大爷,自己也会怒不可遏,对那人穷追猛打,务必要将他绳之以法,绝不允许他行凶作恶之后逍遥法外,自在度日。 世间为人子女者,大概都是这样的想法。谁能允许自己的父亲被刺杀呢? 喻大爷时而紧张,时而激动,时而愤恨,神色变幻不定。 玲珑见他大异往常,有些慌张,“爹爹,您怎么了?” 喻大爷碰触到玲珑的目光,忿恚之色稍减,“哼”了一声,“当日他送你从周王府回家,爹还曾经对他万分感激。如今想来,岂不是个笑话!” “就是,他太可恶了。”玲珑非常赞同。 王小三你明明就是周王,还装模作样的不承认,简直是故意捉弄人啊。 “这人不必理他。”喻大爷交待。 “是,爹爹。”玲珑很是乖巧听话。 “不想处心积虑结识权贵了?”喻大爷微笑,“爹还以为,你会真如自己所说,一旦有机会结识周王,便会不遗余力。” 玲珑汗颜。她确实跟父亲说过想要结识王小三,还说过如果能结识周王,定当全力以赴。 “以前,就是写个小笑话糊弄糊弄他。现在可不是了。”玲珑嘟囔。 写个小笑话哄哄王小三又不花钱,又不费力气,何乐而不为?现在的情形可是迥乎不同,要“选秀”了。 喻大爷怅然,缓缓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情形确是大不相同了。” 父女二人很有默契,回去见到乔氏的时候,谁也没有提起这些麻烦事。 本城想要报名参选的人家可真是不少,到府衙报名的队伍排得很长很长。周王府有内官、女官负责初步筛选,凡是过高、过矮、过胖、过瘦的都通不过,给了路费之后,被打发回家。 “王小三,你要一个人回京城了,我不能陪你了。王小三,一路顺风啊!”玲珑得意的写道。 王小三的回信很快来了,纸上的笔迹龙飞凤舞、气壮山河,“小铃铛你放心,我不是自私自利的人,有好事不会忘了你的。京城人杰地灵、山川毓秀,我一定会带你同去!” “看你怎么带我同去。”玲珑幸灾乐祸。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王小三胸有成竹。 王小三四月初三起程回京,起程前一天,内侍到了喻家要人,“贵府已将三位小姐的名字报上,上头准了,请三位小姐这便随我起程,不得耽搁。” 这内侍看着大剌剌的,倒也还算有礼,并不曾盛气凌人。 喻大爷和喻二爷一道出来应酬这内侍。喻大爷客气的说道:“寒舍并没人替三个女孩儿报名参选,烦请内侍再看看,是不是别的人家。”内侍拿出张纸条看了,尖声道:“哪里会错?贵府的关氏和苏家的喻氏一前一后报的名,喻静嘉、喻静翕、喻玲珑、苏胜春,这四个人是紧挨着的。” 喻二爷听在耳中,真如睛天霹雳一般,冲到内侍面前大声质问:“我妻子和我妹妹不会擅自作主的,你一定是弄错了!”内侍慢条斯理把纸条交给他,“你看看,这难道不是令正亲笔所写?”喻二爷颤抖着打开看了眼,痛苦的闭上眼睛。 果然是关氏的笔迹。 喻大爷很有决断,淡淡道:“劳烦内侍稍等片刻,某这便进去,亲自唤小女出来。” 内侍大喜,“喻先生,您请,您请。” 喻大爷来不及和弟弟说什么,疾步进了内宅。 喻二爷心里这个歉疚,就别提了。小嘉和小翕好歹是自己愿意,或是自己不反对,玲珑可是根本不想出这个远门,根本不想去选这什么秀女。娘子,你就算真要报名也不能替玲珑也报了,你这么做,让我以后怎么有脸见大哥大嫂?玲珑是大哥大嫂的命根子啊。 玲珑正和乔氏饮茶、闲谈,见喻大爷形色匆匆的进来,母女二人都奇怪。 “爹爹,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玲珑迎上来,笑嘻嘻的问。 喻大爷白天如果不出门,一般是在金石斋或他的书房,轻易是不回内宅的。就好像书房是他上班的地方,内宅是他的家,现在等于上班时间他出现在家里,有些反常。 喻大爷神色复杂的看了玲珑好半天,看的玲珑心里发毛,乔氏莫名其妙。 他吩咐侍女全部出去,伸手揭开墙上挂着的山水画,露出一个机关。在机关上拧了拧,墙壁慢慢打开,露出一个黑洞。 玲珑好奇的看过去,只见他在黑洞里摸索了下,拿出一个小瓶子。瓶子很漂亮,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是粉色的药丸。 乔氏也和玲珑一样,看呆了,“十一郎,我竟从不知道屋里有这个。” 喻大爷勉强笑了笑,倒了杯清水,小心捏出一料粉色药丸,放到清水之中。 药丸很快融化了,清水变成了非常浅淡的粉色,不再清澈,有些浑浊。 “这是做什么啊?”乔氏糊涂了。 玲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一下子跳了起来,“爹爹,您是要我……” 喻大爷按住她,眼神温柔而感伤,“女儿,爹是不会害你的。”端起茶盏递给她,轻声命令,“女儿,喝了它。” “喝了它,我会怎样?”玲珑可怜巴巴的问。 “你会睡一觉。”喻大爷柔声解释。   ☆、79|质问 “不会死吧?”玲珑哭丧着脸。 对于眼前这一盏神秘的、由喻大爷从夹壁中取出来的粉色药丸化开的汁水,玲珑内心是很排斥的,莫名害怕。 “不会。”喻大爷声音温和而坚定,把茶盏递到了玲珑手里。 “死?”乔氏伸手捧着心口,美丽的眼眸中泪光盈盈,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她是美女,即便神色仓惶、手捧心口也是妩媚动人,所谓的西子捧心,大概就是这样了。 喻大爷心中怜惜,见她站不稳,忙伸手揽过她,柔声告诉她,“内侍要带珑儿走,到京城选秀。咱们不能让内侍把珑儿带走,对不对?这粒药丸是高人所赐,服用过后不过是昏睡数日罢了,要不了性命的。阿陶,内侍不可能带走一个身体有恙、昏睡不醒的秀女。” “什么高人所赐?十一郎,我不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不放心。”乔氏泪盈于睫。 喻大爷犹豫了下,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乔氏侧耳听了,不敢置信,失声道:“竟然是她么?” 她眼睛本来就很大,很明亮,这时瞪得溜圆,黑宝石般晶莹璀璨。 玲珑端着茶盏磨磨蹭蹭,一心想拖延时间,见乔氏惊奇成这样,赶忙陪起笑脸,“娘,您认识这位赐药的高人?她可靠不可靠啊?” 到底靠谱还是靠谱?药可不是混吃的。生命如此美好,要是我喝下这杯汁水之后再也醒不过来……呜呜呜…… “我是被她养大的。”乔氏莹洁如玉的面颊上现出梦幻般的神情,“你外祖母去世早,珑儿你知道吧?你外祖父没有续弦,我从小便由萱姨教养。你爹说这药是萱姨给的,那便断断不会有问题,可是……” “可是什么?”玲珑忙追问。 乔氏美目之中,尽是迷惘之色,“可是珑儿你出生的那一年,萱姨就忽然不见了呀。” 玲珑掐指一算,吓了一跳,“爹,娘,这药都已经十一二年了!” 我的天,保质期早过了好吗!乱吃药会死人的! 玲珑瞅了瞅手中这混浊的汁水,下意识的想把它倒掉!不想去京城我可以去跟王小三苦口婆心讲道理,讲不通道理我可以耍赖,总之和他斗智斗勇,说什么也得要让他改了主意。可是喝这药水我图什么呀,万一药有问题,万一药过了保质期,喝出毛病来,我找谁说理去?找那位把我娘养大的萱姨吗?可是她都已经十几年不露面了…… “女儿,不能倒。”喻大爷见玲珑想泼药,忙伸手制止,“这药丸是高人精心配制,珍贵的很。女儿,爹不会害你,快喝了它!” 外面传来小心谨慎的叩门声,“大爷,那位内侍等的不耐烦了,在客厅大发雷霆呢。” “该死的王小三!”玲珑听了,不由的心中忿忿,恨不能捉过王小三,狠狠咬他几口。 “女儿,快喝了!”喻大爷抢过茶盏,喂到玲珑嘴边。 玲珑抬眼,正好碰触到喻大爷焦急而又慈爱的目光。那是父亲看着女儿的眼神,错不了的。 “嗯。”玲珑顺从的答应了一声,端起茶盏,狠狠心,一饮而尽。 这药效用很猛,玲珑才喝下去不久眼皮就沉重起来,小声嘟囔,“爹,娘,我想睡……”乔氏惊慌抱住她,“珑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喻大爷低声安慰,“阿陶,女儿只是睡一觉,睡的略久些,没什么的。” 玲珑很快没了知觉。 喻大爷把玲珑抱到床上,乔氏流泪替她除下脚上的鞋子,盖上锦被。 “真的没事。”喻大爷替妻子拭去脸上的泪水。 乔氏饮泣,“还不如我和珑儿一道喝了这药,陪她一起睡。”喻大爷想了想,“也好。阿陶,药还有一粒,你陪女儿一起……”乔氏抽泣着摇头,“算了,若是珑儿醒了,我却没醒,岂不是吓到了她?十一郎,我守着女儿,让她一睁开眼,便能看到我……” “也好。”喻大爷声音很温和。 乔氏守着玲珑掉眼泪,喻大爷开门出去,径自去告诉内侍,“小女忽然得了怪病,昏睡不醒,怕是没办法参选了。”他很镇静,喻二爷却是被唬得大惊失色,“大哥,小玲珑怎么会昏睡不醒?我……我叫大夫去,大哥等着,我叫大夫去!”着急忙慌的往外跑,喻大爷也不理他,由着他去了。 内侍尖声道:“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昏睡不醒?喻先生,你莫要消遣人!” 喻大爷淡淡道:“内侍若不亲眼看一眼,回去大约也无法交差。请吧!”冲内宅伸伸手,示意内侍往里走。 内侍略有踌躇,“进去看喻三小姐的闺房,这如何使得?”可是他带不回去人,总要有个原因的,犹豫了下,还是跟在喻大爷身后进去了。 玲珑静静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没有了。乔氏坐在床前流泪,娇柔婉约,楚楚可怜。 内侍过去看了一眼,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这是从何说起?三小姐,您可不能出事啊。” 喻二爷满头大汗,跟赶命似的催着位人到中年的大夫往里走,“大夫,救命的事,劳烦您快两步,快两步。”大夫背着个药箱,健步如飞,“是,喻二爷,快两步,您瞧瞧,我都快跑起来了!” 喻二爷让着大夫进来,“大嫂,您先回避下,大夫来了。”乔氏流着泪摇头,“我女儿生死未卜,还顾得到这些小节么?”喻大爷叹口气,扶起乔氏,“娘子,你先让一让,请大夫替咱闺女看看,可还有救没有?”乔氏虽是知道玲珑是服了萱姨留下的药,可是眼中见到的女儿双眼紧闭、没有气息,又听到喻大爷这么说,更是承受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停掉落。内侍已是面无人色,无意间看到一朵带雨梨花,不由的酥了半边身子。 做娘的已是半老徐娘,还有这般风韵;那么她的女儿……?唉,怪不得上头一定要这位喻三小姐参选,美人难再得啊。 这样的美人却带不回去,回去如何交差?内侍苦着脸,很想放声大哭。 大夫放下药箱,给玲珑把了脉,吓的变了脸色,“这位姑娘她……她没脉了……” 喻二爷听到大夫说玲珑没脉了,眼睛发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乔氏含着两包眼泪,摇摇欲倒。 喻大爷眼圈也红了,冲大夫拱拱手,“小女怕是没救了,大夫,劳驾先看看舍弟。”大夫叹息着蹲下身子,努力扶喻二爷,“二爷您别急,吉人自有天相。您家这姑娘好个相貌,不像个短命孩子。”一边唠叨着,一边替喻二爷把过脉,安心了,“这个有脉。不过是急怒攻心,晕过去了而已。这个好办。” 喻大爷板着脸对内侍说道:“小女已是没救,贱内伤心欲绝,舍弟也昏过去了。内侍可还满意?喻玲珑你是带不走了的,喻静嘉、喻静翕已准备好了,阁下这便带走吧。” 内侍心里有气,“应该带三个的,如今只有两个,缺了一个最要紧的!” 喻大爷抿紧嘴角,冷冷看着内侍。 现在是春天,天气晴暖,可他目光太冷冰冰了,看的内侍打了个寒噤。 “我先回去复命。喻先生,你好自为之!”内侍气哼哼的说道。 “慢走,不送。”喻大爷声音冰冷。 内侍往外走,路上遇到两个点头哈腰的仆役,“大人,我家大小姐、二小姐已准备好了,您看是坐公中的车,还是我家派车送去?”内侍呸了一口,“妹妹患了急病,她们这做姐姐的还有心参选不成?”仆役被骂的低了头,不敢再献殷勤。 关氏把静嘉、静翕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把两个女儿也打扮好了,听说玲珑生了急病,内侍气冲冲的走了,不由的愕然,“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玲珑病了,和小嘉、小翕有什么相干?”话说出口后她才想到一件事,脸白了,发起呆。 “娘,您怎么了?”静翕关切问道。 关氏理理鬓发,苦涩的笑了笑,“娘那天替你和你大姐报名,管事的女官很斯文有礼,但是一开始不肯写下你姐妹二人的名字,‘明明一家子有姐妹三人,只报两个,最小的那个却不报,是何道理?’娘没办法,只好把玲珑的名字也写上,才报成了……” 静翕脸色也白了。 她嘴角困难的嚅动了下,小声问道:“娘的意思是说,有人看上了玲珑?” 关氏神色黯然,点了点头,“那天是那样,今天又是这样,应该是了。” 静翕不服气,“本城之中只有一位王爷,便是周王殿下。可是周王殿下我们没见过,玲珑也没见过!娘,我便是想不通,是谁一定要玲珑去选秀?” “我也想不通。”关氏头疼,伸手按着太阳穴,神色苦恼。 她要苦恼的事还多着呢,不只这一件。她替三个女孩儿报名是瞒着喻二爷去的,虽说她为了两个女儿的前途宁可牺牲自己,可是喻二爷会作何反应她无法预知,现在想来心中也是害怕的。 ---- 路上扬起一道道黄色的尘土,数十名骑着黑色骏马的骑兵盔甲鲜明,疾驰而来,马雄壮,人彪悍,虽然只有几十个人、几十匹马,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般。 居中的是位身穿紫缎华袍的昳丽少年。他面如凝脂,鼻若悬胆,清逸俊美,一袭华贵的紫色长袍把他皎好的面庞映得春花灿烂,秋月般明彻。此时他脸凝寒霜,一张俊脸如结了冰似的阴沉冷峻,隐隐含着杀气。 到了喻家大门前,少年蓦地带住马。在他身后,数十名训练有素的骑兵同时勒住坐骑,静止不动。 喻家大门紧闭,少年咬牙,飞身下马,大步流星向门前走去!他身后的侍从飞快跑在前头,抢在他到之前把大门打开,少年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影壁前。 喻大爷独自一人,缓步前来。 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颇有几分轻裘缓带的从容。 少年大踏步走到他面前,眼神凌厉,“喻先生,你把小铃铛怎样了?” 喻大爷微晒,“阁下所说的小铃铛,是指小女么?三少,你对小女的关心喻某心领了,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请三少今后休要提及小女,毁她清誉。”   ☆、80|实非所愿 “大胆!”少年身后闪出一位身穿黑色盔甲的武士,大声斥责,“见了周……” 少年抬起手,那名武士剩下的话便不敢再说,躬躬身,又退回原处。 喻大爷静静站在那里,一袭银白底长袍映得他面色如玉,袍角绣着几竿青竹,碧幽幽,翠莹莹,挺拔刚劲,透着遗世而独立的高华莹洁。 “喻先生,小铃铛究竟怎样了?”少年忍气吞声的问道。 “昏睡不醒而已。”喻大爷口气淡淡的,“小女只是不能参选罢了,并无大碍。她是我唯一爱女,若她有个什么,我还能这般气定神闲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么?” 少年眼眸中的狠厉之色稍减,面无表情的说道:“喻先生,劳烦带我过去看望小铃铛。” 喻大爷不赞成的摇头,“喻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是清白人家。小女闺中弱质,岂能让外人随意看望?阁下这个要求,未免无礼。” 喻大爷很从容,少年却已是怒火中烧。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冷说道:“贵府先前替她报了名参选,今天却又说卧病在床。在下奉命前来,必须要亲眼见一见她,证明真伪。” 喻大爷更加不赞成了,蹙起眉头,“为诸王选妃,多少有女孩儿的人家趋之若鹜,又何必盯住小女不放呢?” 少年耐性用磬,气的眼睛都红了,怒火在他眼眸中燃烧,目光灼热的仿佛能把人烫伤!他向前跨了一步,一字一字,咬牙说道:“这次诸王选妃,只为小铃铛而设!” ----言语铿锵,掷地有声。 他怒目看着喻大爷,喻大爷冷冷的回望,两双眼睛在无声交锋。 金色阳光洒在少年异常俊美的面庞上,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微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好像两只翅膀一样在空中翻飞不定,喻大爷眼前花了花,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年分明是只穷凶极恶的鹰隼,而自家的小玲珑就像只可爱的小白兔,她在草地上无忧无虑玩耍,这只鹰隼在天空盘旋,不定哪天就要抓起小玲珑,呼啸而去! “不行,我女儿不能被这厮夺了去!做父亲的要保护她!”喻大爷母鸡护小鸡之情,油然而生。 “阁下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何愁没有佳人陪伴。”喻大爷循循善诱的说道:“小女寒陋之姿,性情亦顽皮,着实不堪匹配。” 少年不由的摸了摸嘴唇。怎么不匹配了?我和小铃铛匹配的很…… “在下奉命前来,请喻先生莫要耽误公务。”少年打起官腔。 不只打起官腔,他还举起右手,果断的向下挥了挥。 他身后有两列武士应声向前,整齐的大声说道:“请喻先生莫要耽误公务!”一名头领模样、高大健硕的武士向喻大爷拱拱手,“喻先生是斯文人,咱们不愿对您动粗,。喻三小姐我们是必须亲眼见上一面的,也请您休要再拖延。再拖延下去,伤了和气,就不好了。”话语中隐隐含着威胁之意。 喻二爷扶着喻老太爷匆匆过来了,喻老太爷上了年纪,走的太快了,气息便喘不匀。喻大爷面有忧色,“爹,您怎地出来了?”上前扶住喻老太爷,替他拍着背。 喻老太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伸手指着眼前这拨武士,“这是什么人?” 少年略一思忖,向前走了两步,语气平静的说道:“喻三小姐是否真的卧床不起,在下职责所在,必须要亲眼见过方可。有喻老先生您父子三人在场,这是极光明正大的事,对么?” 喻二爷是见过他的,有些惊愕,“三少,你们王家的事情还不够你忙的么?怎地又替官府办起差来?” 少年身边一名武士实在忍不住,躬身请示,“殿下,喻家这几个人实在太啰嗦了!属下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胡闹!”少年板起脸,“本王是来看望生病的待选秀女,不是来扰民生事的!” 武士盔甲在身,单膝下跪请罪,“是,属下失言,罪该万死。” 喻二爷惊呆了,“王家三少,殿下,本王?咱们这儿只有一位王爷,那便是周王殿下。三少,你便是……?” 少年镇静的点了点头。 喻二爷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一下子成了周王殿下呢?真让人想不通。” 周王淡笑,“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喻二先生,烦请莫再拖延,本王要看望小铃铛。” 喻二爷“哦”了一声,小声告诉喻老太爷,“爹,他说的小铃铛,就是咱们小玲珑。”喻老太爷不满,“小玲珑便是小玲珑,为什么要叫做小铃铛?小铃铛这个名字不好听,不配我孙女。”喻二爷唯唯,“是,不好听,不配咱们小玲珑。” 周王急着要看玲珑,又不好真把喻家父子三人抓起来,或是对他们动用武力,心中颇为烦燥。 他皮笑肉不笑,“有三位陪伴前往,我和小铃铛也不算私相授受了。三位,请。” 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喻老太爷和两个儿子商量了一下,“谁让关氏和你妹妹出了昏招呢?咱家自己报了名,说不得,只好让他看上一眼,去个疑。”喻二爷惭愧,嚅嚅道:“也不知小翕的娘是怎么想的?这不是害咱们小玲珑么?”喻大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不让他看大概是行不通的,走吧。” “请!”喻大爷手冲内宅,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王精神一振,“喻先生,请!” 喻家父子三人陪着周王进去看玲珑,武士到了门外就全部停下了,原地待命。 玲珑静静躺在床账之中,乔氏坐在床前垂泪。 喻大爷缓步走过去,柔声告诉她,“有人来看望珑儿,你先回避一下可好?”乔氏哀怨的摇头,“不,女儿都昏迷不醒了,我有什么好回避的?十一郎,我要守着女儿,我不能离开她……” 她眼睛生的很美,好像会说话一样,这时眼中泪光闪闪,犹如湖面之上波光粼粼,叫人心神荡漾。周王无意中暼了一眼,心跳不知不觉加速了,“这是小铃铛的母亲么?堪称绝世容光了。怪不得小铃铛生的那般玉雪可爱,招人喜欢。” “劳烦夫人略让一让。”周王语气非常客套。 乔氏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站在喻大爷身边,低了头。 周王轻手轻脚走到床前,好像怕吓到了睡梦中的玲珑。玲珑平躺着,小脸只有巴掌大,看上去可爱可怜,“小铃铛。”周王低低叫了一声,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 “殿下请自重。”喻大爷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呢,见他想动手,咳了一声。 喻老太爷和喻二爷往前走了几步,瞪着周王。 周王被好几双眼睛盯着,讪讪的收回手。 “看也看过了,殿下请回吧。”喻大爷毫不客气的开口撵人。 “喻先生,小铃铛真的没事么?”周王低声问道。 喻大爷神情冷淡,“没事。除了不能选秀,一切如常。” 周王俊美的面庞上升腾起怒气,“只是为了不选秀,你又何必这么折磨于她?只要你说一声……” 喻大爷声音又冷又硬,冬天的冰刀一般,“我说一声,你便肯放过玲珑么?” 周王呆了呆,一言不发。 “请吧。”喻大爷坚持不懈的要赶他走。 周王低头凝视熟睡的玲珑,目光柔情似水。原来小铃铛也有不调皮的时候,她安安静静睡着了,恬净、甜美,像个小淑女。小铃铛,我本来想带你见我爹娘的,可是你爹爹他…… 周王深深看了玲珑一眼,转身大踏步出门。 喻老太爷和喻二爷跟在他身后出来送客,“殿下慢走。” 周王带着大批武士亲临喻家,声势浩大,喻老太太和关氏自然也听说了。喻老太太很是愕然,“虽然老太爷和十一郎、十七郎都是本城名士,可是一位王爷亲至喻家,也未免太过礼贤下士了吧?”---她还不知道周王到喻家的目的,以为是来拜会喻老太爷父子三人的。可是她心中也奇怪,这周王到本城也有段时日了,为何偏偏今天才生出爱才之心? 关氏坐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盘算,“这恐怕不是礼贤下士,而是……”色迷心窍吧? 不给玲珑报名就全部不许报名,玲珑生了病不能参选,内侍便不肯带走静嘉、静翕;这会儿更是周王亲自上门了,若说和玲珑没有干系,关氏可不信。 “而是什么?”喻老太太关切的问。 关氏勉强笑了笑,“娘,没什么,或许是我想岔了。” --- 周王出了庭院,甬路上走来两名少女,一穿银红大袖衫,一穿淡雅的湖水蓝褙子,虽称不上绝色,却也眉清目秀,斯文得体。 “小嘉,小翕,你俩怎么来了?”喻二爷看到两个女儿,忙问道。 “都回去!”喻老太爷不满的训斥,“女孩儿家不在房中安生呆着,出来做甚!” 静嘉、静翕被祖父责备,温顺的低下了头,“祖父,我们是来看望三妹妹的……” 周王蓦然回头,“喻老先生,听您的话意,是不愿意两位孙女选秀了,对么?” 喻老太爷颔首,“实非所愿。” “如此,两位喻小姐不必辛苦这一趟了。”周王说道:“本王会吩咐下去,把她们的名字从名册中划去。” 喻老太爷很高兴,“周王殿下,老朽万分感激。” 静翕手脚冰凉。不必辛苦这一趟了……把她们的名字从名册中划去……我连选秀的资格也没有了么?   ☆、81|清醒 她很不甘心,本能的想要为自己发声,为自己的利益大声疾呼,可是喻老太爷这一家之长就在眼前,她急切之间真是想不到要说出什么样振聋发聩的惊世之语,才能既不显得自己不敬祖父,又能让周王改了主意。 做孙女的要当众和祖父唱反调,还要让别人信服自己,太难了啊。 静翕向来自命为才女,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一向所引以为傲的的所谓才华,原来不过如此。周王就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就在喻家,她居然不能语出惊人,令周王刮目相看! 静翕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站立不稳,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喻二爷爱女心切,本来是送周王往外走的,听到静翕的惊呼声赶忙回头,见静翕跌倒了,顿足,“这孩子,恁地不小心!”他胡乱向周王拱拱手,“殿下,恕不远送。”又请示喻老太爷,“父亲,孩儿过去看看。”不等周王和喻老太爷说话,已快步向静翕跑过去了。 静嘉板着脸,蹙着眉,“小翕你连个路也不会走了?有事没事?赶紧起来!”她向来以端庄自居,见静翕居然当然外人的面摔倒,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太丢人现眼了。 “小翕,怎么了?”喻二爷气喘吁吁的过来了,一脸惶急,“好好的怎么会摔倒?” 他真是心里挺担心的。玲珑忽然熟睡不醒,小翕这稳重孩子也摔倒了,姐儿俩真是流年不利啊。 静翕忍痛抬起头,眼中泪花闪闪,楚楚可怜,“爹,我脚下滑了滑……”喻二爷心疼,一迭声的问道:“崴着脚没有?摔疼了没有?自己能不能起来啊?”吩咐静嘉,“小嘉,快去告诉你娘,还有,让你娘请个熟悉可靠的大夫过来。” 静嘉曲膝,“是,爹爹,女儿这便过去。”带了侍儿,不慌不忙往里走,去找关氏。 喻二爷着急忙慌的走了,周王停下脚步,回头往静嘉和静翕所在的方向看了两眼。喻老太爷清了清嗓子,“犬子失礼了。殿下,老朽送您出去。”周王闻弦歌而知雅意,抬脚往外走,“哪里。喻二先生一片爱女之心,何来失礼之说。”口吻非常的客气。 喻老太爷捋着他稀疏的胡子,“十七郎这爱女之心若和十一郎比,又差着不少。殿下,十七郎有两个女儿,十一郎只有小玲珑一个,宝贝的不得了。” “老先生说的是。”周王彬彬有礼。 喻老太爷举目望去,周王脸上挂着浅淡笑意,可是他的笑容中微有苦涩之意。 一直把周王送到大门前,喻老太爷说道:“当年先父被征辟入京,朝见太-祖皇帝过后,既驱车而返。太-祖皇帝性情刚正严明,还有这样的度量胸襟,今上宽厚仁慈,更是不会强人所难了。寒舍三位小孙女都没有参选之意,还请殿下把她们的姓名全部从名册上划去。” 周王刚提说了把静嘉、静翕的名字划掉,玲珑去没提。喻老太爷心中有顾虑,担心周王今后还会纠缠。 “大小姐二小姐随意,三小姐不行。”周王方才还是客客气气的,现在脸色却冷了下来,面凝霜雪,“这次选秀三小姐身体有恙不能参选,那便等到下一回。” 见喻老太爷气咻咻的开口理论,周王抬手止住他,“喻老先生,这件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必多说。” 武士带过他的坐骑,一匹体形健美、马毛闪着光亮的黑色良驹,周王飞身上马,“告辞,老先生请留步。”挥挥手,数十名骑士同时上马,声势雄壮,马蹄清脆,风驰电掣一般,片刻之后便消失了。喻二爷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只能看到飞扬的尘土了。 “爹,他走了?”喻二爷站在门前往远处张望。 喻老太爷哼了一声,“他祖父是开国皇帝,戎马半生才打下这片江山,性情够暴烈了吧?结果怎样,你祖父应征进京,还不是没几个月就逍遥自在的回了家?十七郎,他祖父拿你祖父没办法,他也拿咱们小玲珑不能怎样!” “对,不能怎样。”喻二爷由衷的附合。 想到小玲珑居然要进京选秀,喻二爷很是气愤。她多聪明多活泼,让她跟一拨凡桃俗李、庸脂俗粉站在一起,太贬低她了! 喻二爷伸手扇了扇,好像眼前这飞扬的尘土能扇下来似的,一脸嫌弃之色,“这小子不是真心待咱们小玲珑好,爹,咱们不理他。” “肯定不理他。”喻老太爷气哼哼的转过身,回家。 “你闺女怎么了?”喻老太爷一边走,一边随口问了句。 他对几个孙女向来不怎么在意,如果玲珑不是想要金文印章,他连玲珑也不会注意到的。 “无甚大碍。”喻二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静翕今天穿的鞋子是新制的高底鞋,鞋底比她平时家常所穿的远游履(不是高底,相当于现在的运动鞋)要高出不少,大概是走路不习惯,所以崴着脚了。这个原因,喻二爷觉得很不好意思跟老太爷细说。 老太爷要是知道孙女爱慕虚荣,在家里放着舒适的远游履不穿,一定要穿高底鞋,大概不会有好脸色。 好在喻老太爷并没细问。 喻二爷暗暗松了口气。 “十七郎,去把你哥哥叫来见我。”喻老太爷板着个脸,“你祖父没有屈服于他祖父,你们也不能屈服于他!” “是,爹,我这就去。”喻二爷赶忙答应。 喻老太爷甩甩袖子,回金石斋了。 “爹您这是跟他抬上杠了?”喻二爷觉得老太爷的背影之中都透着赌气的味道,不由的有些莫名其妙。 --- 周王回到王府,余怒未息,“命叶医正去到喻家探病,看看喻三小姐究竟为什么会熟睡不醒?” 他王府是有良医所的,医正姓叶,名知秋,是位名医。 叶知秋得了周王的命令,欣然去了喻家。他是医生,是位对于医术非常痴迷的医生,得知有不寻常的、罕见的病例,第一个念头是兴奋,第二个念头还是兴奋。 去苏家接苏胜春的内侍已回来了,大家都知道王爷心情不好,没人敢拿不紧要的事去烦他。于是,苏胜春被送去和一拨待选秀女一起,住到了王府别院。 “表姐和表妹呢?娘不是说我一定会有伴,不会落单的么?”苏胜春到了别院,见秩序森然,管事嬷嬷、宫女都很严厉,静嘉、静翕、玲珑不见踪影,不由的心中惊慌。 她是娇养在父母膝下的女孩儿,胆子并不大。眼前没有熟人,她便害怕起来,当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哭了半宿,蜷缩着身子,可怜极了。 第二天,苏胜春凄凄惶惶的,跟着众人上了路。 陛下寿辰在即,周王要赶回京城为他的父皇陛下贺寿,日程早已定好,耽误不得。 --- 玲珑一直昏睡了五天五夜,方才睁开了眼睛。 “珑儿,你醒了?”眼前先是出现母亲乔氏惊喜交加的面庞,然后父亲喻大爷也探过头,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她。 玲珑有些眼花,父亲和母亲的面庞有些飘,有些虚幻,看上去很不真实。 “我是在做梦么?”玲珑喃喃着,嗓音有些沙哑。 “可怜的珑儿。”乔氏滴泪,“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嗓子也不像从前似的清脆了。十一郎,这个药真的很烈,很坏,以后再也不要给珑儿用了,好不好?” “莫哭,以后再也不用了。”喻大爷柔声安抚。 “爹,您扶我坐起来。”玲珑头昏,伸手胡乱拉了把喻大爷,“我要坐起来。” 喻大爷小心翼翼把玲珑扶起来,让她靠在乔氏身上,“女儿,靠着你娘。”乔氏抱着玲珑哭,“女儿,娘快吓死了,你睡了五天呢,五天昏迷不醒。” 玲珑靠在她身上,习惯性的安慰她,“娘,我这不是醒了么?别哭了。” 玲珑朦朦胧胧看到屋里还有个人,一个男人,看身形是个陌生人。 他站在窗前上下打量自己,眼神热烈又兴奋,好像……好像眼里闪着绿光,但是,又好像并没有恶意。对了,是兴趣,是极不深厚的兴趣。 “他是谁?”玲珑努力抬起手,指了指那陌生人。 “是位名医。”喻大爷镇定的告诉她。 “哦,名医。”玲珑有点明白了。 “在下叶知秋。”那陌生人向前走了两步,洒脱的拱拱手,“已在三小姐床前守侯五天了。” 玲珑整个人都靠到了乔氏身上,乔氏无比怜惜,“可怜的女儿,五天五夜没进食,这会儿已经轻的像片树叶了。”抱紧玲珑,又流下眼泪。 叶知秋三步两步走过来,捉起玲珑的小手细细为她把脉。乔氏紧张的看着他,“叶先生,小女如何了身体有无受损失?” 叶知秋凝神把过脉,抬头看喻大爷,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喻先生,您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奇药,能让三小姐昏睡五天,醒来之后便如同常人,身体并不曾受损?” 乔氏别的都不曾注意,只听到“身体并不曾受损”,心怀大慰,在玲珑小脸蛋上亲了亲,“女儿,你没事便好。”玲珑却不像她那么天真,心中警铃大作,这叶知秋究竟是什么人啊,这便逼问起药的来源了?喻家的男人全是隐士,怎么会有这种药?是个人都会有疑问的! “你是谁?”不等喻大爷答话,玲珑先不客气的问道。 叶知秋笑道:“方才大概是我说得不够清楚,三小姐没听到。在下姓叶,名知秋,任周王府良医正,奉周王殿下之命前来。” 原来是王小三派你来的。 玲珑疲倦的仰起小脸,努力绽开一个乖巧的笑容,“爹爹,陈哥哥有没有来看过我?” 不能让王小三怀疑喻家。喻家是良民,被王小三这位周王殿下怀疑清白,那就完蛋了。 喻家唯一一次的意外就是喻二爷被土匪抓走,喻大爷进山寨营救,其余的离奇经历就再也没有了。要想撇清,只在往这拨山匪上推。算了,反正陈峻岩是陈王的后人,和王小三不共戴天,这件事还是推到他身上吧----他都已经逃到大漠去了,王小三要抓也抓不住他。   ☆、82|兤兣儺冔 “陈哥哥?”喻大爷的不由的怔了怔。 玲珑埋在乔氏怀里,冲他眨眨眼睛。 叶知秋支楞起耳朵准备听下文,一脸兴味。喻大爷神色却更加困惑了,目光很是迷茫。玲珑伸手牵他的衣袖,可怜巴巴道:“爹,我头怎么会有些昏呢?我想再歇会儿。”喻大爷和乔氏都慌了,“头昏么?快躺下。” 乔氏小心翼翼扶玲珑躺下,好像她是细瓷做的,手下略微用力便会碎了。待玲珑躺好,她便求助的看向叶知秋,“叶先生,小女头昏,劳烦您给看看,可好?” “叶先生,有劳。”喻大爷也温言央恳。 “问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奇药你们又不说,这药有什么遗患,难道你不知道么?”叶知秋口中不满的嘟囔着,蹙着双眉过来替玲珑重又细细把脉。 喻大爷和乔氏眼巴巴的看着他。 “好好的,一切如常。”叶知秋板着脸说道。 他脸色很不好。 玲珑脸色更不好,“普普通通的头昏罢了,你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原由?叶先生,这里用不着你了,你请回罢。” 叶知秋生气,“我不走!殿下命我守着你,直到你身体完全康复……” “你方才不是说我好好的,一切如常?”玲珑蓦地问道。 叶知秋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玲珑现在好了,身体完全康复,按说他确实没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可是现在要他走,不知道玲珑所服用的究竟是什么奇药,如何甘心? 喻大爷温声道:“医者父母心,叶先生对小女的关切之情,愚夫妇铭感五内。叶先生,您请回王府稍事歇息,如何?若您不弃,请明日复来。” 同样是请叶知秋离开,他就比玲珑客气多了。 叶知秋蹙眉交待,“她才醒过来,饮食必须清淡,只能是稀粥之类,知道么?我拟了食单,请两位务必照着做,不可胡乱给她吃东西。”喻大爷满口答应,叶知秋瞅了玲珑好几眼,不才情不愿的走了。 “娘,您去告诉祖父祖母,说我好了。还有舅舅、姨母,也让人说一声去。”玲珑笑着推乔氏,“娘,我好好的,头并不昏,我是不喜欢有个不认识的人杵在眼前,好不碍眼。还有,我肚子好像有些饿了,您让人替我熬粥好不好?” 乔氏自然依她,柔声答应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玲珑和喻大爷父女二人。玲珑也不躺着了,依旧坐起来,“爹,我有话跟您说。”喻大爷扶她坐好,不放心的问道:“能坐得住么?头昏不昏?”玲珑吐舌,“我哪有头昏?爹,我好的很,方才我是看圆不了谎,才会说头疼的。” 喻大爷见玲珑神情活泼灵动,不由的微微一笑,想到玲珑的话,眉宇间却又有了忧色,“女儿,你提到什么陈哥哥,是何用意?”玲珑不在意的笑了笑,“王小三知道您让我服了药,肯定会追查这么奇怪的药是从哪里得到的。与其让他想方设法的查证、猜疑,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他呢。爹,你不用管了,王小三御下甚严,这位叶大夫回去定会一五一十禀报给王小三。王小三听说之后,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玲珑有些沾沾自喜。 她对王小三也算有些了解了。王小三最初对她和陈峻岩之间是何关系很有疑问,陈峻岩承认是因为幼年之时便有婚约,王小三对喻家的怀疑便差不多打消了,剩下的只是处心积虑要赶走陈峻岩,毁掉喻大爷兄弟二人当年的城下之盟。现在,叶知秋把消息报给王小三之后,王小三只会怀疑陈峻岩那拨人早早的就给喻大爷留下了药丸,而喻大爷为了信守诺言,定可让女儿服药,也不许女儿去选秀。喻大爷这种做法或许会让王小三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而已。毕竟喻大爷是文人,文人重信守诺,在王小三看来迂腐归迂腐,但也是文人常态。 玲珑正在得意,却见喻大爷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不由的呆了呆。 喻大爷凝视玲珑,缓缓问道:“女儿,听你的话意,你和王小三已是非常熟悉了,对么?” 玲珑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那个,爹,我和王小三也算不上很熟,还行吧,一般,一般。” 喻大爷静静看着她,责备之意更深。 玲珑硬着头皮一一历数,“爹,我在咱家遇到过他,在周王府遇到过他,打秋千的时候他救过我,还有……他追捕陈峻岩的时候我遇到过,爹您还记得我问您是否将我许配过人家?那便是因为陈峻岩说,您和叔叔之所以会被放下山,是因为您把我许给他了。” 喻大爷听的很是惊奇,“闺女,你有多少事瞒着爹和娘?” 玲珑小声嘀咕,“您不是也有很多事瞒着我?您当年怎么会被放下山的,陈峻岩的父亲为什么会放了您,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陈峻岩所说的话如果是真的,确实可以解释几十年来只有喻大爷和喻二爷兄弟二人活着下了山寨。可他说的是假话呀,那玲珑就想不到了,自己的父亲、叔叔何以会如此幸运。 喻大爷闷闷的看了玲珑一眼。 玲珑讨好的笑,“爹,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老老实实告诉您,好不好?”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说话声,“小玲珑,你醒了?快让叔叔看看。”是喻二爷的声音。 “丫头,你觉着怎样?”喻二爷声音最大,不过最先进门的却是迈着四平八稳步子的喻老太爷。 喻二爷和喻敞、喻敄紧跟在他身后,都是一脸关切。 “祖父,叔叔,大哥,二哥,我很好啊。我就是睡了一觉,睡的时候长了一点。”玲珑嘻嘻笑。 喻老太太、关氏、静嘉、静翕也过来看玲珑,屋里一下子热闹的很。 喻大爷和玲珑的谈话,自然就被打断了。 --- 乔思柔、郑氏等人知道玲珑醒了,也亲来看望。 庞氏、乔致俊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一行人先去拜见了喻老太太。喻老太太客套了一番,“玲珑小孩子家家的,倒劳动你们做长辈的,真是过意不去。”关氏也在,陪笑致谢,又道:“玲珑已是能下地了,气色看着也好。”乔思柔和郑氏见她神色如常,心里都稀奇的很,和喻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去看望玲珑。 玲珑很害羞,“我嘴馋,偷喝了爹爹珍藏的陈年佳酿,谁知道竟一连睡了好几天。为着我调皮还惊动了舅母、姨母,我真是没脸见人了呀。” 乔思柔见她轻描淡写的,把自己昏睡的原由归为偷喝了父亲珍藏的酒,不由的很有几分唏嘘,“我为什么没有女儿呢?若有个珑儿这样的闺女,于愿足矣。” 玲珑不好意思,“我都这么淘气了,姨母还想有我这样的闺女呢?” “当然想。”乔思柔微笑。 郑氏叹气道:“莫说你姨母,便是舅母也想有你这样的闺女呢。” “舅母,莫这么说。”玲珑推推郑氏,冲乔致俊努努嘴,“您若定要这么说,也好歹挑个表姐不在的时候是不是?” 逗的众人都笑。 这里都是乔家自己人,乔思柔便也没藏着掖着,纳闷道:“小妹,我方才在老太太那儿看到关氏,她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么?”喻家不许三个女孩儿去参选,关氏瞒着众人偷偷去报的名,喻大爷无奈之下才会出此下策。关氏做了这样的事,难道喻家对她没有任何惩罚,还任由她管家理事、主持中馈? “婆婆年事已高,我又身子弱,只有弟妹才能管家了。”乔氏柔声说道:“况且,弟妹说她并不敢违背公公的命令,那天她和阿惠本是到银楼打首饰的,打完首饰,路过报名的地方,弟妹和阿惠迷迷糊糊的就走进去了,说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自己全然不记得。妹夫不是在兵马司么?当即拍案大怒,‘竟然敢有人对我娘子用迷香!’我们这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坏人,对人用迷香,让人失去心智,听其命令行事。” 关氏在喻家、喻温惠在苏家,本来都是难以交待的,但是苏又庭信誓旦旦说她们是中了迷香,还振振有辞的告诉喻家二老、苏家二老,他曾亲手经办的几起离奇案件,“……都是中了迷香,听人命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关氏、喻温惠也一口咬定,“借给我几个胆子,我也是不敢违背公婆的命令的。我……我那会儿就是失了魂魄一般,有人冲我招手,我就直着眼睛进去了,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身不由己。” 乔思柔听的目瞪口呆,“就这么着,这两个人便毫发无伤、一切如常?” 郑氏和她的儿媳妇庞氏、女儿乔致俊,也觉得不可思议。 乔氏温柔道:“也不是一切如常吧。苏家二老说,既然出了门就中迷香,那以后便不要出门了。我家老太爷、老太太也是这么说。” 玲珑津津有味的听着,差点乐了出来。 玲珑前世曾有位爱贪便宜的阿姨,她坐了一次长途车,途中遇到一位长相憨厚老实、很村气的年轻男人拿出厚厚一叠美金和车上的人换人民币,一对一换,“这是个乡下人,他不知道美金有多值钱。”车上有人率先踊跃去换,一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模样。车上的人纷纷找掏钱包,争先恐后去换,阿姨动心了,也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换了所谓的美金。 呸,什么美金,那是不知道南美哪个小国家的货币,币值低的不行。 后来阿姨怎么解释这件事呢?她说她中了迷香。 她说那年轻人给她闻了闻迷香,之后,她便不由自主了。 哪有所谓的迷香?不过是阿姨不愿承认自己的愚蠢罢了。 真没想到,原来早在这个时代,也有拿迷香来遮羞的说法了。“源远流长啊。”玲珑心中感慨。 乔思柔很不服气,“这般轻轻放过了她。”乔氏柔柔的笑,“也不算轻轻放过,不许她出门了啊。”乔思柔和郑氏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无奈之意。 玲珑清清嗓子,“我得好好养身体,到时候好喝喜酒去。姨母,恭喜您快要荣升为婆婆了。” 宋长青和徐传捷婚期将近,鹤庆侯府就要办喜事了。 提起宋长青的婚事,乔思柔喜上眉梢,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欢快起来了。郑氏、和乔思柔说着聘礼、嫁妆等事,乔氏和庞氏偶尔插个嘴,连乔致俊和玲珑这两位尚未出阁的姑娘家也凝神细听,极为关注。 “皇后娘娘会赏赐嫁妆的吧?”乔致俊猜测。 “应该会吧。”玲珑嘻嘻笑。 徐传捷是皇后宠爱的外甥女,她要出嫁,皇后当然少不了要赏赐妆奁。 外甥女要出阁,姨母送嫁妆,很正常。 侍女过来禀报,“鹤庆侯府苏夫人差人送了补品过来,是给三小姐的。”乔思柔接过礼单看过,笑了笑,“是些补品、药材,虽不合珑儿这样的小姑娘用,倒是够名贵的了。” 乔氏温柔说道:“大姐,你回去之后,替我和珑儿谢谢苏夫人。” 乔思柔微笑,“那是自然。” 王夫人、常夫人和镇远侯府的文夫人等,都有补品送来。 庞氏打趣,“咱们小表妹真是个小红人呢,这么多家送礼的。”她是无心之语,话出口之后,乔思柔和郑氏却都装作没听见,和乔氏说起家常。 乔致俊忽然死死盯了玲珑两眼。玲珑不解,“表姐,怎么了?”乔致俊好像跟生谁的气一样,神情冷冷的,“没事。” 玲珑有些摸不着头脑。 --- 乔思柔回到鹤庆侯府,苏夫人命人请了她去,“这是聘礼单子,太夫人已看过了,侯爷也点了头,你和二弟再斟酌斟酌,若要添减,量力而行。” 苏夫人说这话的意思,也就是鹤庆侯府只出这么多聘礼了。乔思柔若是嫌少,嫌不气派,自己私房再添,太夫人、鹤庆侯、苏夫人是不管的。 乔思柔接到手里,却没打开看,淡淡说道:“我回去和二爷看过,再和大哥大嫂商量。” 鹤庆侯府给的聘礼大概不会很丰厚、很好看,不过,若是想要公中再增添聘礼,乔思柔可不会自己去冲锋陷阵。儿子是两个人的儿子,不是她乔思柔一个人的,这回她决定逼着宋勇出面。 苏夫人见她没有当即打开来看,眼中闪过丝兴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悉听尊便。” 乔思柔和她话不投机,略坐了坐,便要告辞。苏夫人留她喝茶,“弟妹若闲,再坐会子。你方才是到喻家去了吧,喻家三小姐身子可大好了?弟妹,说起来令甥女也是个人才,从京城到本城,多少名门淑女虎视眈眈的周王殿下,独独对她青眼有加啊。弟妹,以喻家的门第,令甥女应该能做个王府侧妃吧?夫人之位,似是委屈了她。”推心置腹的语气,可是其中的讥讽之意,傻子也听的出来。 乔思柔怒火蹭蹭蹭往上蹿,霍的站了起来,怒目瞪着苏夫人。 苏夫人一脸无辜,“周王殿下亲至喻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弟妹,如今城中流言四起,都说周王殿下倾慕令甥女,只等她及笄之后便要纳入王府的,你就不用谦虚了。”   ☆、83|兤兣儺冔 “大嫂好教养。”乔思柔怒极反笑,“捕风捉影的,这便诋毁起亲戚家小姑娘的名声了,真不愧是苏家的好女儿,鹤庆侯府的好儿媳!大嫂,你不光诋毁了亲戚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你还大胆非议周王殿下,说他贪图美色,意图强占良家幼女……” 苏夫人看着乔思柔变了脸色,心里真是舒畅极了,“乔思柔你也有今天!你儿子争气怎么了,搁不住你有喻家这样的亲戚,亲戚不给你争脸,你在我面前就别横了!”她正好整以暇的坐着,笑吟吟看着乔思柔,准备欣赏她的急怒交加、口不择言、气急败坏、风度全无,谁知乔思柔怒归怒,却不是胡乱发怒,更没有胡言乱语,反倒是言辞犀利尖锐,句句诛心。苏夫人不由的慌了神,“我什么时候非议周王殿下了?弟妹,这话可不是混说的。” 自打乔思柔一怒之下带着宋长青、宋长春离开鹤庆侯府开始,苏夫人对她母子三人已是怀恨在心。等到了顺天府,苏夫人发觉乔思柔心计深沉,赶在鹤庆侯府众人到来之前抢先一步定下宋长青和徐传捷的婚事,真是恨的咬碎了银牙。鹤庆侯府一向是靠她丈夫宋励支撑着,宋勇就是个平庸无能、只会在宋励面前唯唯诺诺的窝囊废,乔思柔也一向温顺贤惠,苏夫人从前真是没把二房这些人看在眼里。谁知自打过继风波开始,二房就不在她掌控之中了呢?乔思柔就变了脸,开始咄咄逼人了呢?苏夫人心里恼火的很,对乔思柔厌烦极了,对乔思柔的亲戚自然也没好气。她确是听到城中有这样的流言,只顾着打击乔思柔、恶心乔思柔,这些含着龌龊肮脏的话语她就说出口了,却没想到乔思柔很是敏锐,并不和她斤斤计较别的,却一口咬定她“非议周王”。周王是什么身份?是她非议得了的人物么?苏夫人被乔思柔冷冰冰的看着,坐都坐不住了,着急忙慌的站起身和乔思柔理念,“弟妹,你说话可是分清轻重,不可胡乱攀咬。” 乔思柔眼神凌厉,“我说错了么?你口口声声说周王殿下倾慕玲珑、对玲珑青眼有加,只等及笄之后便要纳入王府,你这不是在诽谤周王殿下贪图美色、迷恋良家幼女么?你还敢否认?大嫂,周王殿下亲至喻家究竟所为何事,又不曾知会你,你怎知他是为了玲珑?怎敢这般妄加猜测?” 乔思柔这一连串的问话很有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苏夫人猝不及防,被她问的张口结舌,“弟妹,我……我并没有恶意,都是城中的流言……” “谣言止于智者!”乔思柔厉声道:“你是鹤庆侯夫人,一品命妇,不是乡下的无知愚妇!听到流言,你就信了么?” 苏夫人被乔思柔一再喝斥,恼羞成怒,发作道:“我是你大嫂!乔氏,你这是尊敬大嫂的礼数么?”乔思柔连连冷笑,“你若以礼待我,我自然敬你是大嫂;你若随意诋毁我的亲戚,又和无知妇人一样随意非议朝中的亲王大臣,我还敬你是大嫂么?你配么?”没给苏夫人留面子,直问到她脸上去。 苏夫人色厉内荏,“乔氏,你给我等着!我这便禀明太夫人……” “你赶紧去。”乔思柔轻蔑的打断她,“我呢,也要和我家二爷,还有侯爷说道说道。我要问问侯爷,这般污蔑我的亲戚、非议亲王大臣,他究竟意欲何为。” 苏夫人气的头昏,坐回到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乔思柔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苏夫人喘过这口气,便向太夫人诉苦去了,“……城中有这样的流言,我好心提醒弟妹,她倒恼了。娘,您说我冤枉不冤枉。”太夫人是个没主意的老人家,很是茫然,“周王殿下去喻家,是看喻家小姑娘去了?将来要纳入王府?那,那老二媳妇不是要和周王府做亲戚了?”苏夫人见太夫人还迷糊着,忙说道:“娘,喻家上上下下连个八、九品的小官都没有,喻家的闺女就算进了王府,又能尊贵到哪去?顶多是个侧妃,说不定运气差些,只能做夫人或是妾侍。弟妹想和周王殿下做亲戚,怕是不能够。” “如此。”太夫人很随和的点头,可神情还是很迷惘。 宋长庆和宋长琴姐妹两个谁也不甘落后,都在屏风后头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透过屏风中的菱形小孔,拼命想看清楚太夫人和苏夫人神色如何。当然,她们更是支起了耳朵,要听清楚太夫人和苏夫人在说什么。 这姐妹两个虽不是同一位母亲,可同在太夫人身边长大,性情颇有相像之处。太夫人待人慈和,但是不大管事,这姐妹两个从小便知道祖母靠不住,想要什么得自己出手,故此,遇事从不等、靠、要,都是勇往直前的。 乔思柔是气冲冲从苏夫人那儿出来的,苏夫人不久之后就找太夫人来了,还摒退侍女婆子,那当然是要和太夫人说私房话,告乔思柔的状了。这么热闹的事,宋长庆和宋长琴怎能不关心呢?都打探消息来了。 见到太夫人好脾气的点头,宋长庆不由的撇了撇嘴。她说这个话您也点头,您耳朵根子也未免太软了。什么叫“弟妹想和周王殿下做亲戚,怕是不能够”,大哥要娶徐家千金,她现在已经和周王是亲戚了好么?不过,如今的亲戚,和喻玲珑若是真进了周王府之后的亲戚,亲疏大不相同。 苏夫人一直在强调她不过是听了流言,出于妯娌之间的情份才好心告诉乔思柔的,并无恶意。太夫人同意,“就是,大家伙都在说,你也随口说说罢了。喻家小姑娘进不进周王府,你又不当家。” 宋长庆听着太夫人不疼不痒的话,眉头紧皱。 宋长琴眼珠转了转,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喻家那讨厌的玲珑要进周王府做妾了么?活该。阿弥陀佛,但愿周王娶位厉害的王妃吧,那我就更高兴了!她年纪不大,定性很差,既是心中喜悦,免不了手舞足蹈,不小心碰到了后面挂着的风铃,发出急促的响声。“谁?”苏夫人皱眉,低声喝道。 宋长庆反应奇快,风铃才发出声响的时候她已经悄悄挪动脚步,轻手轻脚的走了。宋长琴发了会儿呆,见苏夫人那张长长的、肃穆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谄谀的陪着笑脸,“大伯母,方才我和大姐一道过来,想陪祖母玩牌的……”苏夫人眼中闪过丝厌恶之色,“偷听大人说话,这是谁教给你的?还要撒谎骗人,越发可恶了。” 宋长琴到了这时才发觉,原来宋长庆已经撇下她溜走了。 “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宋长琴心里把宋长庆骂了好几遍,很是忿恨。 “大伯母,方才大姐真的和我一起来的……”宋长琴努力想辩解。 苏夫人本来就心里有气,现在宋长琴被发现偷听,她更是没有好脸色,板着脸训斥了几句。宋长琴委委屈屈的听了,眼里含着两包眼泪,看上去非常之可怜。苏夫人心中烦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了她呢,小小年纪便惯会装模作样,好不讨厌。” “你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把你教成了这样。”苏夫人厌烦说道。 把责任全推到了乔思柔身上。 宋长琴低头摆弄衣带,楚楚可怜,默默无语。 “回房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苏夫人不耐烦的命令。 宋长琴抬头迅速的看了苏夫人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恨之意。她很快低下头,又是一幅温顺听话的模样,“是,大伯母。”恭谨的曲了曲膝,后退几步,出了屋子。 苏夫人回到屋里,勉强挤出个笑脸,“娘,没事,是琴姐儿淘气。”太夫人呵呵笑,“琴儿还小,淘气是难免的,说她几句就行了,不必太严厉。”苏夫人知道她的性子,胡乱答应了一声,也没往心里去。 “娘,我就听了几句流言,弟妹便给我派上一堆罪名,说我非议朝中亲王大臣。”苏夫人继续告状。 太夫人皱眉,“妯娌两个拌拌嘴,怎地扯到朝政上去了?这话可不敢混说。” 苏夫人大喜,“是,您说的对极了,这话可不敢混话!娘,弟妹听您的,等会儿她来了,您得说说她。” “我劝劝她。”太夫人有些犹豫的笑了笑。 苏夫人这会儿真是恨铁不成钢了。您是婆婆,是这府里辈份最高的人,儿媳妇有了不对的地方您该训就训,这般客气做甚? 乔思柔从苏夫人那儿出来,便吩咐侍女,“等二爷回来,请他过来,我有话说。”侍女答应了,专程到宋勇惯常经过的西角门去等,宋勇才下马,侍女便急忙过去了,福了福,陪笑说道:“二夫人有急事请您过去。”宋勇眼中闪过丝惊喜,“好,我这便过去!” 他受乔思柔的冷落已经很久了,听到妻子请他去,心情雀跃,把马交给仆役,三步并作两步,忙不迭的进去了。 宋勇是满怀喜悦,乔思柔见了他,却是冷着一张脸,“……诋毁我的亲戚,这倒也罢了,谁让我在鹤庆侯府不招人待见呢?我没出息,连累了小妹、小妹的闺女,是我做姐姐的对不起妹妹……” “不能够,不能够。”宋勇替乔思柔喊冤,“你怎么不招人待见了?大嫂这么欺负你,是她不对!” 他只管讨好,乔思柔只管不理会他,自顾自往下说,“……她这侯夫人神气的很,侮辱我,侮辱我的外甥女,只好由着她。但是在鹤庆侯府非议周王殿下,又是为了什么?宋家先祖是开国元勋,可功劳再大也是做臣子的,无缘无故就敢背地里议论起陛下爱子了么?这分明是给宋家招祸啊。” 一向平庸无能的宋勇听乔思柔说的这般严重,勃然大怒,“大嫂怎能这样呢,既欺负你,又议论周王!她是什么身份,周王殿下是什么身份,她这是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雄纠纠气昂昂的,要跟他大哥大嫂讲理去。 “你口才上不行,我陪你一起去。”乔思柔镇静的说道。 宋勇大喜,“是是是,我口才不好。夫人,全靠你了。” 乔思柔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可莫要到了大哥大嫂面前便倒戈,和他们一道欺负我。”宋勇汗颜,“哪能呢?我要是不跟你同进退,大郎二郎能依我?” 乔思柔温柔笑了笑,“你知道便好。” 请看作者有话说   ☆、84|兤兣儺冔 苏夫人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笑道:“传这流言的人也不算心思毒辣,不过是不想让喻家小姑娘落到周王府罢了,也是为她好。”话出口后又觉得似乎不大合适,又补了一句,“倒不是说周王府不好,只是喻家虽家世普通,喻家小姑娘看样子却真是娇生惯养的,若让她屈居人下,喻家长辈到底心疼不是。” “谁说不是呢?”宋长庆巧笑嫣然。 苏夫人心思转了转,皱眉道:“就算喻家真愿意把姑娘许人,可谁家敢要啊?这可是会得罪周王殿下的。”宋长庆抿嘴笑,“喻家来往的能是什么人家,消息哪能都是灵通的呢?这不知底细的黎民百姓多了,喻家想把闺女许出去,不是难事。”苏夫人装出幅深思的模样想了想,忍笑说道:“这事倒也有几分意思。放着位王爷不嫁,放着泼天的富贵不要,硬要许配给寻常人家。” 苏夫人心里真是舒畅极了,“但愿如此。一则乔氏和周王府攀不上亲戚,二则喻家定是得罪了周王府,连带的二房也得不着好处,说不定周王还会迁怒于乔家。” 她现在是和乔思柔较上劲了,别的都不管不顾,但凡能让乔思柔受到损害的事,她全部乐见其成。反正她又没有亲生儿女,图的无非是活着的时候在鹤庆侯府威风凛凛、说一不二,死了之后爵位依旧落在大房,她和鹤庆侯有孝子贤孙祭祀供养----只要这孝子贤孙驯顺听话,即便不是亲生的,又有何妨。 看到苏夫人神色愉悦起来,好像心头一块大石就这么放下了,宋长庆眼中闪过丝轻蔑和不耐烦、她话锋一转,叹息的说道:“不过,也有可能这些流言适得其反,倒能助喻玲珑顺顺当当做了周王妃,也未可知。” 苏夫人大怒,脸色阴沉下来,“庆姐儿莫要胡说!喻家是什么人家,他家的姑娘也配做周王妃!”宋长庆似是早已料到她的怒气,满脸陪笑的解释道:“大伯母您听说了吧?秦王妃的父亲已被陛下亲自任命为通州卫指挥使,享正三品的俸禄,待遇甚优。您也知道,秦王妃的父亲陆先生只是位文弱书生,他如何能做通州卫指挥使呢?不过是挂个虚名罢了,为的是秦王妃面上有光。大伯母,秦王和周王同是陛下爱子,秦王妃能如此,何以见得周王妃不能?” 二皇子秦王的岳父是楚国公夫人的族兄,一位清贫的书生,可是女儿做了秦王妃,他便成了皇帝亲自任命的指挥使,正三品官员。 苏夫人惊疑不已,“若果真如此,那喻家可是烧高香了……” 宋长庆斯斯文文道:“岂止,我母亲也更是春风得意了呢。” 苏夫人想到喻大爷也会成为三品官员,玲珑会成为周王妃,而乔思柔有了这样的亲戚自然底气更足,更敢跟自己这鹤庆侯夫人针锋相对,不由的又是愤怒生气,又是委屈伤心,冷笑道:“那可不是么,大儿媳是徐都督爱女,外甥女又做了周王妃,她能不得意么?” 宋长庆乖觉,见她怒不可遏的样子,知趣的低下头,不敢接话。 苏夫人气了好大一会儿,才皱眉问道:“你说这流言说不定能助喻玲珑成为周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宋长庆堆起一脸笑,“若是这流言有归有,却不过尔尔,没有传的满城风雨,也没有传到喻家人耳中,又有什么用呢?若拖到周王殿下回来,一则大概会下令撤查传播流言之人,二则更会对喻玲珑生出怜惜之心,说不定便会……”她怯怯的看着苏夫人,没再往下说。 她虽然没有说下去,但是苏夫人哪能想不到呢?气的脸色蜡黄。 宋长庆见她隐隐含着怒气,却隐忍不发,低头想了想,没敢再继续火上烧油。略坐了坐,便陪笑说道:“大伯母好生养着,我明日再来请安。”苏夫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宋长庆行了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宋长庆走后,她的话语一直萦绕在苏夫人耳边,“没有传的满城风雨,也没有传到喻家人耳中……” “不成!”苏夫人再三考虑,用力捶床,发狠道:“一定不能让喻家那小丫头得了意!否则二房更会欺压到我头上来了,难不成临了临了,我被弟媳妇给制住了?” 宋长青就快要成亲了,鹤庆侯府要准备的事多着呢,偏偏苏夫人赶在这会儿生了病,躺下来了,不能理事。乔思柔看在眼里,哪有不急的?便去请示了太夫人,“这是咱家这辈人头回办喜事,不能让人笑话了去,娘您说是不是?大嫂病着,不能理事,娘您看……?”太夫人想了想,笑着说道:“要不,你先辛苦几天?”乔思柔福了福,“娘,我自是义不容辞。”太夫人大喜,“那就辛苦你了。”乔思柔面色从容,“这是大郎娶妻,我这做母亲的哪敢说辛苦呢?娘,还请您把库房钥匙和对牌给我,我才好暂管。”太夫人觉得乔思柔的话很有道理,叫了侍女过来,命她去向苏夫人讨要库房钥匙和对牌。 苏夫人管家已久,听到太夫人索要钥匙和对牌,要让乔思柔暂时管家,气的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忍着一口气命人把钥匙和对牌交付出去,她倒在床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苏夫人命侍女把她的几个陪房全叫了来。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苏夫人和她的几个陪房在屋中密密商议着什么,苏夫人的身影映在雪白的窗纸上,透出几许神秘。 --- 徐传捷也听到城中的流言,再三思量,写了封信命人送给玲珑,提醒她小心在意。 玲珑直接让徐家的信差带回了回信,“徐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虽然没有见面,可是徐传捷看着玲珑飞扬的笔迹,眼前仿佛出现了玲珑可爱又慧黠的面庞,不由的微微一笑。小妹妹,你如今的处境……走对了,将来会鲜花锦簇;走错了,却也可能会万劫不复。现在还能如此镇静,让我佩服啊。 “说不定以后我真的会叫你一声表嫂。”徐传捷小心的把玲珑的回信收起来,有些惆怅的想道。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宋长青娶妻、徐传捷出阁的大喜日子。 自从选秀风波之后一直深居简出的玲珑,跟着乔氏也来喝喜酒。 鹤庆侯府招行女客是在内宅的大花厅,乔氏被安排着和郑氏等人坐一席,玲珑则是和乔致俊一起被请到花厅右侧,和同龄的女孩儿在一处。 有乔致俊这表姐在身边,乔氏还是比较放心的。 宋长庆、宋长琴是主人家,自然帮着待客。这姐妹两个场面功夫足够,在周围几桌坐着妙龄少女的席间穿梭往来,满面春风,称得上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和玲珑同席的除了乔致俊之外,还有镇远侯府的胡少芬、胡少莲姐妹两个,寄居镇远侯府的祖继英,还有几个人玲珑并不认识,挨着玲珑坐着的是位黄衣少女,圆圆脸,爱笑,看上去性情温柔。她好脾气的笑着,“没见过你呢,请问你是……”玲珑礼貌的微笑,“免贵姓喻,我在家里排行第三。” “原来是喻三小姐。”那黄衣女孩儿诧异,睁大了眼睛。 乔致俊眉毛挑起来了。怎么?喻三小姐有这么吓人么?你做出这幅样子是给谁看的? “喻三小姐!”邻席传出一声惊呼,“不就是要进周王府做……做妾侍的人么?” 这声音一开始很高、很尖,很多人不由自主的就被吸引了过去。她说到后来声音却渐渐的低了,不过,这时周围一片寂静,还是能听的很清楚。 乔致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恶狠狠看了过去,“谁在胡说八道中伤人?还有没有廉耻了?” 她平时也算斯文,可是表妹被人这么侮辱,怎么耐的住。 邻席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女猛的站起身,大声说道:“谁不知廉耻了?明知身份不配还存心攀龙附凤的女子,才叫不知廉耻!” 她身穿大红底蜀锦褙子,火焰一般,气势夺人。 乔致俊脸庞红成了虾子般的颜色,伸出胳膊指着那红衣少女,“你,你胡扯!一派胡言!”气得手都哆嗦了,语无伦次。 明显是红衣少衣女占了上风。 宋长庆、宋长琴这两个做主人的不约而同做出吓坏了的样子,目瞪口呆看着红衣少女,满脸的不可置信。 红衣少女得意,声音更大了,“我说错了么?她一个女孩儿家就该贞静自守,而不是招蜂引蝶!” 乔氏和郑氏脸色惊惶的往这边走,离得远的宾客已经不自禁的站起来了,往这边观看。 玲珑皱眉。这是宋长青的婚宴啊,在婚宴上出现这样的挑衅,做主人的居然也不出面劝阻,这是成心看笑话么?看来,姨母和表哥在鹤庆侯府的朋友不多、敌人不少啊。哼,今天是我表哥和徐姐姐大喜的日子,不管是谁想破坏婚礼,我都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想污蔑我,更加不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玲珑静静站起身。 她身穿豆青底宫花锦斜襟衫子,襟角绣几朵浅紫色小花,雅淡宜人,映着她那张如上好玉石般莹润的面孔,令人眼前一亮。 “怪不得呢。”不少人心中暗叹,“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引人注目,长大之后必成绝色。怪不得,怪不得。” 玲珑泰然自若的向乔氏和郑氏微微一笑,示意她们不必惊慌。 郑氏眼睛一酸,“小妹这个闺女真是和她不一样,这份从容淡定,男子尚不及她,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啊。”乔氏本是花容失色,见到玲珑向她微笑,心里却是一松,“珑儿没吓着。”她只是担心玲珑,世俗眼光并不放在眼里,眼前形势虽不乐观,她美目之中却隐隐有笑意流动,波光潋滟,容色照人。 红衣少女方才看到乔致俊气急败坏还是很有几分得意的,可是玲珑脸色根本没变,正主没伤着,她哪能不再接再厉呢? “喻三小姐,你是不是等着被接进王府啊?”她放肆的看着玲珑,用挑衅的语气说道:“城中流言汹涌,你不是没听说过吧?” 玲珑凝视着她,缓缓的、一字一字清晰说道:“喻家的家教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所谓的流言,我是从来不会去听,也从来不会去说的。” 郑氏面色欣慰。 乔致俊这时也渐渐冷静下来,专注的看着玲珑,心情雀跃,“小表妹很会吵架啊,都不用我帮她!” 红衣少女没想到玲珑如此犀利,涨红了脸,“你若真有家教,便该知廉耻……” 玲珑“哧”的一笑,神情轻蔑,“你家的家教,便是让你人云亦云、听了流言便胡乱指责不认识的姑娘么?” 玲珑本来还可以再咄咄逼人一些,不过这是宋长青娶妻的大喜日子,玲珑的意图是先要平息事态,至于眼前这嚣张的红衣少女,不妨和她秋后算帐。 “我哪有胡乱指责人。”红衣少女怒道:“周王殿下是不是亲自到喻家看你去了?你是闺阁女孩儿,如何识得周王殿下的?若说你谨守闺训,呸,谁会信?” “是啊。”周围还真有不少人附命她的。 周王到本城之后连官员想见他一面都难,可是他到喻家看你去了!如果说你是位好姑娘,没人会相信的吧? 郑氏和乔致俊心纠了起来了。 玲珑面色凛冽,如凝结了霜雪一般,迎着红衣少女的目光问道:“先帝在位时,我曾祖父应征进京,曾在华盖殿晋见先帝,你可知他和先帝说了什么?” “我哪会知道。”红衣少女呆了呆。 不仅红衣少女,看客们大都不明白玲珑的用意。 玲珑冷冷道:“周王殿下至喻家,是我祖父亲自招待。你又知道,我祖父和周王说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红衣少女心中忽有了不好的感觉,结结巴巴起来。 玲珑眸光一冷,扬声质问,“你不知道我祖父和周王说了什么,便敢用你污秽肮脏的心来随意揣测?这位姑娘,我不认识你,不知你是哪家的闺秀,可是我敢断定,令堂一定只教过你这世上的阴私、龌龊、腌臜之事,从来没告诉过你世间还有礼贤下士、兼济天下和关爱黎民苍生!” “你,你,你……”红衣少女无言以对,狼狈不堪。 “诸位夫人太太,姑娘小姐请坐,请坐。”两个管事婆子模样的中年女人走过来,陪着笑脸请大家入席。 玲珑笑靥如花,“今天是我表哥大喜的日子,诸位请多喝几杯,不要拘束了。” 玲珑不再看那红衣少女,言笑晏晏,分明是在告诉众人:我是新郎的表妹,看在新郎的份上,我不和无知之人计较,只愿婚宴和谐美满。 “生的美就算了,又有心计口才,又有风度胸襟,不服不行。”胡少芬、胡少莲看着这样的玲珑,不由的幽幽叹气。 和她俩一样想法的人很多。 想让玲珑出丑的人大概没料到非但没毁了玲珑,反而成就了玲珑的名声。 宋长庆站在角落里,若有所失。原来以为喻玲珑就是生的比别人好些、运气比别人好些,谁知却是…… 宋长庆觉察到一道冷冷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转头看过去,只见玲珑目光幽冷,正打量着她。 宋长庆竭力挤出幅笑脸。 玲珑轻轻的、鄙夷的一笑。   ☆、85|兤兣儺冔 宋长庆心思转了几转,堆起一脸笑过来,先是温雅的福了福,继而低声下气的赔罪,“方才我已是吓的快昏了,竟没有及时制止官家姑娘。三表妹,这都是我的不是。” 她姿态很低,一幅“我知道我错了,你骂吧”的神情,再配以诚恳的语气和眼神,乍一看上去真是诚心诚意在道歉,对方要是和她不依不饶,便是不大度了。不光这样,她还自然而然的提到了“官家姑娘”,虽然玲珑和乔致俊、胡家姐妹二人一样不认识这位“官家姑娘”,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官家姑娘,指的自然是方才那位红衣少女了。 玲珑都有点佩服她了。能屈能伸啊,弯的下腰,舍的下这张脸,还懂得转移视线,想把怒火和仇恨引到别人身上!也算是个人才了,可惜,心思没有用到正道上。 乔致俊盯着宋长庆看了好几眼,心里恼火极了。这女子好不可恶,她这般装模作样的来跟小表妹陪不是,小表妹若是就这么原谅了她,未免憋气;若是和她斤斤计较,却又显得没度量。她这哪是赔罪,分明是给小表妹出难题来了! 玲珑似笑非笑,“宋大小姐,能劳烦你把我的侍女叫来么?她叫小鸣,此刻应该是在贵府偏院等着。” 来客众多,要是每人都把侍女带进来恐怕这里就乱套了,拥挤不堪,故此来宾除了身份特殊的贵人、德高望重的长辈之外,都是不带侍女的。各家跟着过来的侍女、婆子,自有宋家负责招待。 乔致俊见玲珑没接宋长庆的话茬,反倒语气恬淡的提出这个要求,心里顿时觉得很放松。 既没轻易说原谅,也没有得理不饶人,轻描淡写的就把话题岔开了。乔致俊扪心自问,莫说年纪尚小的玲珑了,便是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处理得更恰当。 宋长庆呆了呆,忙笑道:“这自然是可以的。三表妹请稍等,我这便命人去叫。” 她是今天负责招待亲友家闺秀的,身边自然有侍女听侯使唤。宋长庆招了招手,一名身材苗条、脸上生着几点雀斑的侍女很有眼色的走过来,曲了曲膝,陪笑问道:“大小姐使唤婢子做什么?”宋长庆和颜悦色,“喻三小姐的侍女,名叫小鸣的那位,速速请到这里来。”侍女忙答应着,快步去了。 宋长庆吩咐过侍女,又陪笑看向玲珑,“三表妹,今天都是表姐的错,你如果不原谅表姐,以后表姐就没脸见你了。不光没脸见你,也没脸苟活人世。” 乔致俊实在忍不住,冷笑道:“听宋大小姐这话意,我小表妹若是不原谅你,倒是她的错了,是不是?” 玲珑不由的莞尔。可不是么,世上这种人还不少呢,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可是她惯于用道德绑架别人,好像别人若是不原谅她,就是罪大恶极,就是害得她没脸见人,没脸苟活人世。 玲珑一脸的天真烂漫,“宋大小姐方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到。不瞒你说,我急着见我的侍女,有要事交待她,方才我便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说,一边调皮的冲宋长庆眨了眨眼睛。 宋长庆气的脸色都变了。 她在人前一向是温文尔雅端庄矜持的,能气的她变脸色,也实属不易。 唐小鸣来的很快。 玲珑小声交待着唐小鸣,唐小鸣神情凝重,不时点头,“是,明白。”等玲珑交待清楚了,唐小鸣也便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到底什么事?”宋长庆眼中闪过丝疑惑,冲方才那脸上有雀斑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暗地里跟着唐小鸣出来,紧追不放。唐小鸣意识到人有跟着自己,皱皱眉,脚下却没停,步子反倒更快了。侍女熟悉鹤庆侯府地形,等唐小鸣走在水边的时候,瞅瞅四下无人,低喝一声,猛的伸出手大力推唐小鸣!-----如果唐小鸣是普通少女,她这么冷不丁的出手,唐小鸣肯定会跌下水。这里水很浅,出不了人命,不过玲珑吩咐唐小鸣做的事,也就暂时做不成了。 唐小鸣嘴角泛上丝轻蔑笑意,身子轻盈迅疾的向旁边闪了闪!那侍女推了个空,她用力太大,一时收不住,自己踉跄几步,跌到了水中。 “你口渴了是不是?慢慢喝,多喝几口。”唐小鸣望着在水中挣扎扑腾的侍女,冷冷笑了笑。 她脚步没停,沿着一条僻静小路,往外院走去。 大厅之中,玲珑见宋长庆还要准备开口说话,低声笑了笑,问道:“宋大小姐,你可知道我命侍女做什么去了么?”宋长庆笑吟吟,“三表妹是宋家贵客,不拘想做什么,只管做去,莫要拘束。”话说的非常大方。 玲珑脸上笑意愈浓,含着无尽的揶揄和讥讽,“有人在这里针对我,外院也不会一定不会消停,对不对?若我猜的不错,这会儿应该有人和我爹爹纠缠不休了。唉,家父是谦谦君子,他哪里懂得应付那些个听了流言便信、便传的无知之人?我方才是命侍女出去,把我方才说过的话一个字不错的告诉家父,免得他和无知小人白白生场气。” 宋长庆听的怔住了。 --- 按说今天是宋长青娶妻的日子,鹤庆侯这位做伯父的要招待亲朋好友,也是位大忙人。可是这位大忙人忙里偷闲把喻大爷请到他书房欣赏一幅《赏雪图》,“楼阁宫殿、侍臣乐工、池塘鱼禽都倒也罢了,只是这雪竹寒林为董叔达所作,积雪压竹、丛林寒瑟,描绘得何等传神。太和,你是书法名家,快来鉴赏鉴赏。”鹤庆侯笑道。 喻大爷颇有惊艳之感,“平淡天真,不为奇峭之笔,难得一见的名家画作。” 喻大爷向来是名士风范,对着鹤庆侯这位达官贵人从来没有过谄媚之语,鹤庆侯听了他这由衷的赞叹,未免有几分得意。 鹤庆侯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算什么?将来若是令爱能进得了周王府,这些个名人字画,定会源源不断送到你家……” 他话还没说完,喻大爷冷厉的目光便射到他脸上,沉声道:“侯爷请慎言!”鹤庆侯被唬了一跳,有些讪讪的,“咱们是至亲,我也就不跟你拐弯磨角,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如今城中流言四起,都说周王殿下倾慕令爱,只等她及笄之后,便要纳入周王府。太和老弟,我看你也不是卖女求荣之人,若是不愿女儿进周王府,也该早打主意了。亲戚朋友中若有品貌俱佳的子弟,不妨早早定下来。” 喻大爷胸中怒气翻腾,淡淡的问道:“敢情侯爷明着是请我鉴赏《赏雪图》,实则是要逼我仓促嫁女,是么?” 鹤庆侯怫然,“这话是怎么说的?彼此至亲,我也是一番好意。现在流言传的很广,顺天府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此情形,太和老弟要么等着送女儿进周王府,到时喻家上上下下跟着享受荣华富贵,要么便该早做决断!” 现在流言传遍全城了,你家究竟是不是存心想攀龙附凤,是不是想卖女求荣?不想,那你做出幅不想的样子来,把女孩儿嫁了,或是许出去。若是不肯嫁,也不肯许人,那分明是等着周王将来巧取豪夺呢,就别自命清高,直接承认想卖女求荣算了。 喻大爷静静看着鹤庆侯,明亮双眸中似有小火苗层层燃起,鹤庆侯心中一寒,不由的倒退了几步。 他和喻大爷相交不深,几回见面饮酒喻大爷都斯文的很,没想到喻大爷竟是这么个性子。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鹤庆侯语重心长的劝道。 他这是和苏夫人商量好了的计策,先是好言相劝,如果劝不了,就要用激将法了。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 鹤庆侯皱眉,心里暗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扰老子做正事?!”含着怒气过去开了门,只见宋长春满面春风的站在门外,见了他长揖问好,“大伯父,您在这里呢?侄儿有要事禀告。” “我有客人,有什么事过后再说。”鹤庆侯忍着气交待了一句,想要再关上门。 宋长春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了他,笑道:“侄儿要说的事,正和您的客人有关。” 喻大爷淡淡道:“是二郎么?姨父在这里,你进来吧。” 这下子鹤庆侯没法再拦,只好由着宋长春走了进来。 “臭小子,瞎捣乱!”鹤庆侯带着怒气横了宋长春一眼,心里至少把他骂了十八遍。 “大伯父,姨父,我方才听到一件有趣的事,便紧着告诉来了。”宋长春长揖行礼,愉悦的笑道:“方才有人当众挑衅小表妹,姨父,您猜猜小表妹是如何应对的?”不等喻大爷答话,便把玲珑的话重复了一遍,赞许的叹道:“姨父,您怎地将小表妹养的这般聪慧?处变不惊啊。” 鹤庆侯脸色大变,闷闷的转过身,装作在欣赏墙上的《赏雪图》。 玲珑的问话很尖锐,如果是她当面质问鹤庆侯,鹤庆侯自问也没办法很好的应对过去。 “功亏一篑么?”鹤庆侯沮丧之极。 喻大爷听宋长春说完,很是心疼,“你表妹小小年纪,便要面对这样的挑衅攻击,二郎,姨父心疼啊。”宋长春正色道:“小表妹好意来喝大哥的喜酒,却在喜宴上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姨父放心,鹤庆侯府定会给您一个交待。”目光阴沉的看向鹤庆侯,拉长了声音问道:“大伯父,您说是不是啊?”鹤庆侯心里又把他骂了至少十八遍,勉强挤出丝笑意,“那是自然。” --- 宋长春送喻大爷回客厅,路上一再致歉,“姨父,宋家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小表妹。”喻大爷苦笑着拍拍他,“二郎,往常姨父虽对你家的情形略知一二,可今天才明白你们母子三人在鹤庆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宋长春难过的低下头。 片刻之后他便抬起头,含笑说道:“姨父,小表妹让侍女来告诉我,一切以大局为重,务必让大哥顺顺利利成亲。至于今天的事,咱们记在账上,一笔一笔,将来都是要跟他们算清楚的。”想了想,他笑着加上一句,“小表妹还说,若时日久了才算清楚这笔帐,便要加上利息。” 喻大爷不由的微笑,“这淘气孩子。” 提起玲珑,他语气神情中满是宠溺之色。 宋长春心里酸酸的。乔家两姐妹一个嫁到鹤庆侯府,一个嫁到喻家,世人谁不说姐姐嫁的好,妹妹可惜了?可姨父对小姨一心一意,又这般的爱孩子…… “姨父,我真愿意是您的孩子。”宋长春低声说道。 “傻孩子。”喻大爷看着他的目光中很有几分怜惜。 宋长春心怦怦跳起来。做姨父的孩子?也许,我真的可以做姨父的孩子? 他心中有了朦朦胧胧的渴望。 --- 回家的马车上,玲珑坐在喻大爷和乔氏中间,有些沮丧,“爹,娘,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徐姐姐。真没想到,鹤庆侯府会是这样的呀。”她难过的把头埋在乔氏怀里,显然是伤心极了。 “珑儿心肠真好。”乔氏感动极了。 受到挑衅的是她,可她想的不是自己,是徐姐姐。我女儿真是心地太好了啊。 喻大爷柔声道:“徐都督何许人也?他岂是胡乱嫁女儿之人?珑儿,徐都督定是前后思量过的,觉得你大表哥是良配,才会把女儿嫁给他。” 玲珑还是很难过,“可是,徐姐姐以后要天天对着些什么人啊。” 今天的事一定是宋家有人纵容,甚至有可能是她们谋划的。徐传捷也许不会惧怕这些人,可是本该甜甜蜜蜜的新婚时节,就要对付她们了…… “徐都督或许已经在想法子了。”喻大爷温和告诉她。 玲珑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 回到喻家,喻大爷见她无精打采的,命她回去歇着。玲珑也觉得疲惫,便没客气,“爹,娘,女儿回去了。” 喻大爷和老太爷、老太太、喻二爷密密商议了许久,也不知他们商量的是什么。 “王小三,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徐姐姐。”玲珑提笔写信,脸上含着轻愁,“鹤庆侯府这么多龌龊的人,让她和这些人做伴,我太过意不去了。对付她们或许并不难,可是新婚时节便要面对这些不美好,真是难为她了。唉,如果我有法子,我要把大表哥调到京城,让徐姐姐和他在京城过二人世界……” 写到这儿,怕王小三不懂二人世界是什么意思,加了个括号,解释道:“我说的二人世界,就是只有大表哥和徐姐姐两个人,可以很清净很纯粹,不用每天勾心斗角。” 解释完这个,玲珑生气了,“那个姓官的丫头肯定是个倒霉孩子!被推出来送死的!在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就是想让我出丑,想让我成为众人的笑柄。王小三,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你现在是不在我跟前,我恨的牙痒痒也拿你没办法;你敢现在出现在我面前试试,我咬不死你!”   ☆、86|兤兣儺冔 “大爷来了,大太太来了。”外面响起小丫头殷勤的声音。 玲珑吓了一跳,“他们怎么过来了?”瞅瞅眼前这张墨迹未干的信纸,心情就跟上初中时候早恋被怕被父母抓到一样,急忙毁尸灭迹,飞快的把信纸叠起来塞到抽屉里,然后又取出张洁白的宣纸,随意在纸上涂鸦-----真的是涂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 侍女打起帘子,喻大爷和乔氏一前一后走进来。乔氏一脸关切,“女儿,好些没有?怎地还在写字画画,莫要累到了。”玲珑很心虚的把眼前那张宣纸折起来,“没有累到,没有累到。”折起来放在一边,又拿了一个田黄石雕蹲虎镇纸压在上头,好像很不想让人看到似的。 乔氏握起玲珑的小手嗔怪,“不是说了回来歇着的么?又在写什么呀?”玲珑陪着笑脸,“娘,我没写什么,随手乱画,随手乱画。”乔氏温柔道:“娘明白,若是心情不好,随手乱画也能出出气的。”玲珑大起知己之感,忙道:“可不是么?就是出出气。” 喻大爷温和告诉玲珑,“女儿,爹和你祖父、叔叔商量过了,外面的流言,喻家自有应对的法子。这件事你不必再想,也不要为此烦恼,知道么?”玲珑乖巧的点头,“是,爹爹,女儿知道了。” 乔氏从侍女手中取过一个好看的琉璃瓶子,“女儿,你姨母此刻什么都知道了,特地命人送了这玫瑰露给你。她说,过了这几天,她自有道理。” 玲珑接过琉璃瓶子把玩,嘻笑道:“姨母疼我,送了我这么个好东西。” 这个时候的玫瑰是用蒸馏方法取得的,很珍贵,很难得。《本草纲目拾遗》上说“玫瑰露气香而味淡,能和血平肝,养胃宽胸散郁”,也就是说,玫瑰露气味芬芳,对治肝气、胃气很有用,可以散胸中郁闷之气。“姨母您特地让人送了这个过来,是怕我气着了么?”玲珑想着心事,打开瓶子,嗅了嗅玫瑰露那芳香浓郁的甜美气息,神情陶醉。 “这么喜欢?冲水给你喝吧。”乔氏微笑,“喝了玫瑰水,女儿你便歇下了,好不好?” 玲珑嘻嘻笑,“好呀。” ---我说不好也没用不是,您两位不看着我喝了玫瑰水,不看着我躺下,不会肯走的。 侍女拿过一个天青色的杯子盛了温水,用茶匙舀了玫瑰露到水中调匀,玲珑接过杯子礼让,“爹,娘,你们也喝,好不好?”乔氏笑着摇头,指了指琉璃瓶的银盖子,“女儿,这不是寻常市卖之物,是御用的贡品,你姨母得的也不多,爹娘就不喝了,全留给你。” 喻大爷温和道:“我向来不爱这些的。” 玲珑淘气的笑,“那我便不客气了。”笑咪咪把一杯玫瑰水喝了。 “真乖。”乔氏很满意,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拿帕子替她拭去嘴角的水滴。 “歇着吧,女儿。”喻大爷和乔氏异口同声说道。 “行,歇着。”玲珑硬着头皮说道。 乔氏陪着她往里间走,临进门,玲珑还偷偷的、不放心的往桌上看了一眼。 玲珑乖乖的上床,很快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平稳。乔氏替她掖了掖被角,温柔凝视她片刻,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闺女睡了?” “嗯,睡了。” 外面响起喻大爷和乔氏低低的说话声。 玲珑慢慢睁开眼睛,掀开被子下了床,连鞋子也不敢穿,赤着脚走到门前,悄悄掀起门帘的一个小角往外看。 喻大爷拿起镇纸,把玲珑方才折起来的那张宣纸打开看了看。乔氏和他一起看,两人嘴角同时翘了起来。 “我知道我画的丑……”玲珑很不好意思。 喻大爷看过之后,把那张宣纸依原样叠好,把镇纸放回原处。 乔氏伸手拉了拉他,他转过头看她,两人很有默契的笑了笑。 “你俩一定不是第一回偷看我写的东西了!”玲珑恍然大悟。 喻大爷目光投向了桌子的抽屉上,玲珑心纠了起来。不会吧?您这是要彻底检查么?父亲大人,我还有没有*权了? 喻大爷伸手拉了拉抽屉。 玲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喻大爷拉抽屉的时候发出了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听起来有些刺耳。乔氏蹙眉,抬起食指放在嘴边,“嘘---”示意喻大爷小声。 喻大爷想了想,慢慢的、慢慢的把抽屉合上了。 玲珑无力的趴在了墙上。 “走私犯差点被抓住的时候,就是我刚才的心情吧?”她后怕的拍拍胸。 喻大爷携起乔氏的纤纤玉手,两个人一起蹑手蹑脚往外走。 “爹,娘,我爱你们。”在他们身后,玲珑热泪盈眶。 很庆幸,写给王小三的信没有被喻大爷意外劫获,还是和从前一样送走了。 --- 乔思柔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揉揉笑的发麻的腮帮子,吩咐侍女,“去把二公子叫来。”侍女答应着,赶忙要出去找人,谁知她才了屋子,就见宋长春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走,忙福了福,“二公子,夫人找您呢。”宋长春脚步不停,“知道了。”挑帘进了屋。 “娘,我已经查清楚了。”宋长春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两口,说道:“今天也算是兵分两路吧,大伯父请姨父去鉴赏名画,实则是要劝姨父尽快将小表妹许配人家;内宅里头则是官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当众向小表妹发难,宋长庆和宋长琴就在一边看着,却一言不发。” 做主人的这时候不出面劝阻,也就是助纣为虐了。宋长庆和宋长琴这姐妹俩的心思,昭然若揭。 乔思柔冷笑,“素日我懒得理会她们,纵着她们,倒纵的她们心大了,胆肥了,明着算计起我来了!”她眼神阴沉下来,冷冷道:“这样也好,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莫怪我狠心。” 宋长春皱眉,“宋家锦衣玉食养她们长大,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太夫人疼爱纵容,娘虽然不疼她们,也从没为难过她们。我真是想不明白,她们一意要跟咱们做对,究竟是为着什么?” 乔思柔淡淡一笑,“她们的心思,我倒略知一二,不过是想着鹤庆侯府是苏氏当家,只要巴结上苏氏,便有了前程。她们俩是巴不得跟宋长林一起被过继到大房呢。不光她们,连你大伯父大伯母在想什么,我也大概能猜得着。二郎,你大伯父为人一向沉稳持重,并不是轻狂之人,你想想,他为什么会此下策?” 宋长春凝神沉思,“是为了大伯母么?娘,除了是为了大伯母,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苏夫人和乔思柔这对妯娌已是连表面上的和睦也装不出来了,鹤庆侯和苏夫人是结发夫妻,自然是向着苏夫人的。可是宋长春口中这么说,心里也觉和是不对劲:大伯父是朝中要员,他可不是个糊涂蛋啊。 乔思柔哼了一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鹤庆侯府仰人鼻息,你大伯父是当家人,他的性子我还知道几分。二郎,你大伯父这个人如果有儿子,如果有个争气的儿子,他是断断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可是他没有亲生儿子,又想要大房留住爵位,又想要百年之后有孝子贤孙四季供养,才会出这样的昏招。” 宋长春神色有些迷茫,“娘,我没想明白。” 乔思柔不由的笑了,“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周王殿下对你小表妹有意,他是怕你小表妹以后成了周王妃,咱们母子三人在鹤庆侯府腰杆子便硬了,更怕他的嗣子请封不了世子,继承不了鹤庆侯府。” 宋家大房和二房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鹤庆侯是不可能过继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当中的一个了----即便他们真想过继,乔思柔也不会答应。宋长青已经娶了皇帝的伴读、朝中实权掌印都督徐孝和的千金为妻,如果玲珑再成为周王妃,鹤庆侯能不担心他的将来么?他是大哥,他是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撑着鹤庆侯府的顶梁柱,如果鹤庆侯府最后落到宋勇这一房,他如何甘心。 “怎么可能?”宋长春惊呼出声,“小表妹成为周王妃,怎么可能?” 他声音有点大,乔思柔不由的责怪道:“你是唯恐别人听不见么?” 宋长春呆了呆,低头认错,“娘,孩儿失态了。姨父家的男子皆是隐士,以喻家的门第,孩儿真想不到小表妹可以……”他心中酸涩,声音渐渐沙哑暗沉。 乔思柔温和的笑了笑,“你一向拿小表妹当亲妹妹的,这是关心她,娘怎会怪你?二郎,你只想到喻家门第不显,却不想想,秦王妃的父亲也不过是位清贫书生。”看到宋长春抬起头想反驳,乔思柔笑着摆了摆手,“你是想说秦王妃是楚国公夫人的族中侄女,是么?那又怎样呢,楚国公夫人本人也不过是名孤女,父母双亡,毫无凭恃。陛下和皇后殿下为诸皇子择配,似乎并不在意门第,这次为诸王选妃,更是特意要从平民之女中挑选。” 乔思柔说的很有道理,宋长春呆住了。 “这么说,大伯父口上说的是畏惧流言,担心小表妹将来会沦为周王的爱宠,其实是害怕小表妹会成为……周王妃?”良久,他有些困难的开了口。 “正是。”乔思柔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二郎,你终于想明白了。你大伯父这个人,并不是苏氏冲他吹吹枕头风他便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呀,是唯恐咱们这一房得了势,会抢走大房的爵位。” “原来如此。”宋长春喃喃道。 他心里空落落的,眼神也空荡荡的,看上去神情恍惚。 “二郎,你怎么了?”乔思柔关切问道。 宋长春苦苦一笑,“娘,我没事。” 他打起精神,强笑道:“那姓官的女孩儿父亲是卫所一名千户,生母过世已久,继母对她格外宽容,养成了娇纵的性子……” “先是捧杀,然后不动声色把她推出来送死。”乔思柔脸上闪过厌恶之色,“官家这位继母,也真够瞧的了。我若猜的不错,她会把所有的罪责全推到那女孩儿身上。” 宋长春默默无语。 乔思柔轻轻笑了笑,“冤有头债有主,这姓官的一家我不会轻轻放过,那在背后主使之人,更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宋长春打了个冷颤,“娘,您想怎样?” 乔思柔温婉的笑了,“不想怎样。二郎,娘现在只想着让你大哥大嫂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度过新婚时光。”   ☆、88|双喜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鹤庆侯呆呆站在甬路上,心情和宋长庆差不多,近于绝望。 难道要把庆姐儿许给这官家的小子不成?官家的门第低微暂且不论,他今天是抬着妹妹的尸首来和鹤庆侯府理论的!庆姐儿若是嫁了他……鹤庆侯打了个冷战,不敢接着再往下想。 撞见尴尬事的人其实也挺尴尬的,崇山侯性子一向温和,脸红了红,转过头去假装欣赏路旁的小花圃。乔思齐也觉得难堪,不过他到底是做地方官的人,经手过的离奇案子多了,定力尚好,“府上怕是要双喜临门了吧。”他温和的说道。 鹤庆侯闻言很是恼怒,一张脸红成了虾须般的颜色。 “恭喜恭喜,双喜临门。”崇山侯也不好再假装看花了,转过头,硬着头发道喜。 鹤庆侯强挤出一丝笑,笑的比哭的更难看。 --- 宋长庆昏倒了,太夫人昏倒了,苏夫人气炸了,连宋长琴都吓呆了。不过这些都没用,鹤庆侯府还是“双喜临门”,大公子娶妻成亲的当天,大小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 宋勇很愤怒,“庆姐儿不能嫁给姓官的小子!他以后一定会报复她的!” 乔思柔淡淡道:“庆姐儿若不是强要出头,她也落不到这一步。事到如今你是怪我不成?二郎不小心扭了脚,我要去看他,你忧心你的庆姐儿去吧。”转身要走。 宋勇忙拦住她,“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会怪你呢?我……我跟你一起去看二郎。” 乔思柔忍下一口气,把宋长庆和金娘密密说过半晌话的事告诉给宋勇,“……存的什么心?害人不成反害己!”宋勇简直不能相信,“夫人,她图的是什么?”乔思柔冷冷道:“我怎知道?许是她心比天高,想做周王妃,也说不定。” 宋勇惭愧的要不得,“这是她能想的事么?皇子纳妃,做主的是陛下,她太痴心妄想了。” 乔思柔哼了一声,“你那位好大嫂只怕也没闲着。她的陪房去过包氏的娘家。庆姐儿平时不亲近我,倒是常往侯夫人房里跑,也不知大嫂都教给了庆姐儿些什么。” 宋勇不由的大怒,“大嫂这是安的什么心?为什么要带坏庆姐儿?”赌起气,“干脆把庆姐儿一起过继给她算了,以后她想怎么教坏庆姐儿,都由着她!” 乔思柔不置可否。 苏夫人缺的是儿子,要过继的是宋长林,她要做什么,闲疯了不成。女孩儿又不能继承家业,苏夫人过继宋长庆全无用处,说不定还要掏出私房替宋长庆多添些妆奁。不过,若是真过继了,乔思柔便不是宋长庆名义上的母亲,当然乐得轻松。见宋勇正在气头上,也没拦着他,由着他去和鹤庆侯、苏夫人理论去了。 苏氏大概是心虚,竟然真的答应了。 乔思柔觉得肩上少了幅担子,走起路来脚步都轻盈许多。 玲珑耳目灵通,事情的前前后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和乔氏闲话起来,有些同情早逝的金娘,“小小年纪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乔氏叹了口气,“原本是恼她的,可是知道她没了亲娘,缺人教养,又落了这么个下场,却是恼不起来了。”玲珑点头,“是啊,您说的很对。”死者为大,她生前做过的那些事,不提也罢。 乔色神色古怪,“宋家竟和官家做了亲,真是让人想不到。” 玲珑笑了笑,“其实宋长庆也算是个人才,不过,运气实在太差了。” 嫁到官家,门第差了些倒不是最重要的,更要命的是,金娘的死,她那个后娘包氏固然脱不了干系,宋长庆这位大小姐也撇不干净。和官寿生亲妹妹的死有关,却要嫁他为妻,这往后的日子,想想就够她喝一壶的。对于一位花季少女来说,这样的遭遇确实挺悲惨。可她若没有害人之心,又怎至于此?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女儿,娘昨天和你爹商量你的婚事了。”乔氏跟说普通家常似的,不经心的说道。 玲珑被吓了一跳,“我才这么小,你们就商量我的婚事了么?那个,打算把我嫁给谁呀?” 她原本是舒舒服服半躺在美人榻上的,听了这个话,笔直的坐起身,神情很是不安。 乔氏温柔的拍拍她,安抚说道:“没打算把你嫁给谁。女儿,爹和娘放眼望去,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我们宝贝女儿的人。” “吓了我一跳。”玲珑后怕的拍胸,笑嘻嘻靠在乔氏身上,方才的不安都没有了。 “谁也配不上你。”乔氏目光怜爱,“寻常人配不上,那个周王也是一样。女儿,我随口提了提周王,你爹便很生气呢。” 玲珑吐舌,“他骗人呀。打着王三郎的名义上喻家,实际身份是三皇子,爹做为被欺骗的人,不生气才怪。” “倒不是因为他骗人。女儿,你爹不喜欢官府的人,更不喜欢皇家的人。”乔氏犹豫了下,柔声问玲珑,“女儿,你从来没有觉得奇怪么?你祖母是没有娘家来往的。” 玲珑傻了眼,“您的意思是……?”对,喻老太太是从来没和娘家来往过的,难道她的娘家人是……? 乔氏柔声道:“你曾祖父和你祖母的父亲是同为本城名士,当年一起被推荐到京城面圣的。你曾祖父性情疏懒,对做官毫无兴趣,没几个月便驱车返家,依旧逍遥度日。你祖母的父亲却留在朝中,在兰台为官。” “那后来呢?”玲珑可怜巴巴的问道。 乔氏目光暗淡下来,“太-祖皇帝性情严明,到了晚年,他越发猜忌、残忍,朝中被他冤杀的大臣很多。你听说过么?那时候做官的人如果早上出门,晚上平安回家,便会额手相庆,‘又多活了一天’。” 玲珑听的很是动容,“太悲惨了。” 乔氏低声道:“你祖母的父亲最后也没有逃过劫难。女儿,你爹就这么失去了他的外祖父……” “爹爹真可怜。”玲珑哽咽。 乔氏轻抚玲珑的秀发,“有这样的往事,你爹自然不喜皇家的人,更不耐烦出仕做官。女儿,你……你……”她目光闪烁,吞吞吐吐,好像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 玲珑心里酸酸的。做为一位溺爱孩子的母亲,她会觉得要求我以后也不喜欢皇家的人很难以启齿吧?毕竟她对我一向没有什么要求,只想我快乐。 “娘,我知道。”她握住乔氏的手,低声说道。 --- 玲珑连着好几天没给王小三写信。 夜幕降临之后,整个喻家一片寂静。几个黑影从房顶掠过,到了一栋覆盖着绿色琉璃瓦的屋子上,停下了。 一个人影掠下地面,其余的人在房顶静静守侯。 那人才落到地面,房门便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他信步走了进去。 “三少。”唐小鸣行了个礼,低低叫道。 外间的桌子上有两个小丫头趴在桌子上,看样子是值夜的,被唐小鸣做了手脚,昏睡不醒。 “她睡了么?去叫醒她。”王三郎低声吩咐。 唐小鸣福了福,踮着脚尖进了里间。 透过如烟如雾般的纱帐,看到玲珑身上盖着条小薄被,睡的很沉。 “三小姐,三小姐。”唐小鸣走过去,叫醒玲珑。 “怎么了?”玲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有什么事呀?” “有,有客来访。”唐小鸣低低的、怯怯的说道。 “有客来访?”玲珑瞪大了眼睛。 “是,有客来访。”唐小鸣硬着头皮答道。 她也觉得这个时辰有客来访,实在太怪异了。 玲珑气哼哼的坐起来,“我知道这不速之客是谁!”除了王小三那个浑蛋,谁还会做出这大半夜跑别人家里来的事?横冲直撞的,根本不知道尊重别人! 她掀开被子,随手拿起件睡袍披上,系好了腰带,穿好她的平底夹脚木屐,出了里间。 平底夹脚木屐,玲珑一向是当拖鞋穿的。 外间点着两支蜡烛,烛影中一位白衣少年坐在桌前,默默看着她。 他一定是长途跋涉来的,俊美的脸上颇有风尘仆仆之色。 玲珑走到他对面坐下,托腮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快到金陵了呢。王小三,陛下寿辰快到了吧,你怎地会在这里?” 玲珑才睡了一觉,小脸蛋红扑扑的,娇美可人。她身上的睡袍是妩媚又浪漫的赤霞粉,映得她脸色越发鲜艳诱人,一双大眼睛却不似平时明亮,雾蒙蒙的。这时的玲珑比平时糊涂,却也比平时可爱。 她赤脚穿着木屐,一双雪白纤巧双足裸露着,十个脚趾头粉粉的,像石榴籽儿一般晶莹。 王小三心怦怦直跳。 “去穿上鞋子。”他背过脸,沉声吩咐。 玲珑眼珠转了转,跳下椅子跑到他面前,好奇的盯着他看,“王小三,你脸红了呀,你为什么会脸红呢?” 王小三脸更红了,垂下眼睑,不敢看玲珑的眼睛。 “去穿上鞋子。”他板着脸,有些恼怒的重复了一遍。 玲珑不由的嘻嘻笑。 王小三怒气冲冲了呀,就因为我没穿鞋子!----不对,我不是没穿鞋子,我穿拖鞋了。 唐小鸣很有眼色,忙从房中拿了双平底缎面鞋子过来,陪着笑脸,“三小姐您换这双鞋子好么?”见玲珑笑着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半跪在地上,替玲珑取下木屐,换上缎面鞋。 玲珑端端正正坐好,清了清嗓子,“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见教。” 口吻非常的客气、正式。 王小三转过身,眼睛看着脚尖,声音低沉,“城中的流言你不必担心,我……”他忽地抬头看了看玲珑,皱眉道:“小铃铛,你去换件见客衣裳。” 玲珑大怒,伸出小手拍桌子,“王小三你好啰嗦,换了鞋子换衣裳,还有完没完了?” “小铃铛你……”王小三有些无奈。 玲珑得意,“你这是到了我的地盘,知道么?客随主便,你就不要太挑剔了,随波逐波随遇而安吧!” 她兴致极好,眉飞色舞的胡言乱语,王小三嘴角缓缓勾起,桃花眼中波光荡漾。 “哎,算算日子你应该快到金陵了吧,怎么会半中间折回来的?你不用替陛下祝寿了?”玲珑殷勤问道。 王小三轻笑,“怎会不用?今年是我爹四十五岁寿辰,他说这是整寿,命我必须回京。” 玲珑点头,“四十五岁是整寿啊,没错,你应该回去的。”她看看眼前镇静如常的王小三,好奇起来,“你这么一折腾,赶不上为陛下贺寿了吧?哎,会有什么后果啊?” 王小三嘴角抽了抽,“我爹登基的那一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听我娘说,我小的时候他脾气极好,我骑在他脖子上撒尿他也不恼,如今么……”他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 玲珑心里很是同情,“一个人当了十几年皇帝,不变得*才怪。” “如今怎样啊?”她笑嘻嘻的问。 “我写信回去,问我不回京祝寿可以么?他亲笔写了回信,就三个字,‘你试试’。”王小三轻飘飘的说道。 玲珑倒吸一口凉气。 房顶上的人一直在注意周围的动向,看到东边隐隐有灯笼光,顿时警觉起来。 一个高大的人影落到地面,谨慎的敲了敲门,小声回禀,“三少,东边来了两个人,看身形像是喻大爷和他的仆从……” 玲珑不厚道的笑起来,“王小三,不是我不好客,实在是没办法呀。”冲王小三眨眨眼睛,表情十分无辜。 王小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来是有两句话要告诉你。第一,城中流言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整治那些多嘴多舌的小人;第二,我表妹不用躲着谁,谁敢给她添不痛快,我饶不了他。” “王小三你一贯这么霸道不讲理呀。”玲珑啧啧。 门外又响起“笃笃”的两声。 看来那打着灯笼往这边走的人已经很近了。 王小三温柔凝视玲珑片刻,站起身,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小铃铛,再会。” 玲珑愣了愣,站起身追了过去,“哎,算算日子你都该快到金陵了吧?你这么折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方才那两句话么?” 王小三浅笑,“谁专程折回来就为告诉你两句话了?我要办别的事,顺道而已。” “喂---”玲珑生气。 王小三含笑回头看看她,飘然上房。 “王小三你个坏蛋。”玲珑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忿忿不平。 “三小姐快睡,快睡。”唐小鸣着急的拉她。 玲珑不满,“睡的好好的被叫醒了,这会儿我睡意全无,你又催着我睡。”唐小鸣满脸陪笑,“赶紧的吧,小姑奶奶,大爷亲自带着家丁巡夜呢,快要到了。”拉着玲珑往床边走,玲珑踢掉鞋子,上了床。 屋里的蜡烛熄灭了,一片漆黑。   ☆、89|因 家丁手中提着灯笼,喻大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这边走过来了。 到了玲珑所居住的小院子门前,见里面灯火全无,寂静无声,家丁以为喻大爷会像到了别处一样在外面看看便走,谁知喻大爷在院外默默站了片刻,吩咐道:“把门叫开,我进去看看。” 家丁虽是心中不解,却不敢胡乱开口问什么,忙答应了,上前扣了扣门环。 静谧深夜,这扣门环的声音格外清脆。 “谁啊?”里面传出一个中年女人迷迷糊糊的声音。 家丁知道这是守院门的婆子,道:“大爷来巡夜,要进去看看三小姐。”里面的婆子呆了片刻,慌忙过来开门,见到外面静静站着的喻大爷,惊的睡意全无。 喻大爷吩咐家丁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缓步往里走。 唐小鸣睡眼惺松的迎出来,看到喻大爷露出吃惊的神色,结结巴巴道:“三,三小姐已睡熟了……”喻大爷示意她不要出声,“我进去看看,不许惊动她。” 唐小鸣忙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进里间,点燃了烛火。 玲珑身子向里躺着,呼吸声均匀悠长。 喻大爷望了望熟睡的女儿,嘴角缓缓勾起,神色中颇有欣慰之意。 “好生服侍,不许睡太死了。”喻大爷走出来,交待道。 唐小鸣吹熄烛火,紧跟在他身后出来,小声答应,“是,大爷放心,大爷慢走。” 喻大爷出了院子,家丁替他打着灯笼,踏着夜色,缓缓离去。 唐小鸣长长出了一口气。 --- 乔氏睡意朦胧在床上躺着,床帘慢慢掀开,一个熟悉的人影轻手轻脚上了床。 “回来了?”乔氏往他身边挪了挪,含混不清的问道。 “吵醒你了么?”喻大爷很觉抱歉,柔声问她。 “你不在,我没睡踏实。”乔氏小声嘀咕着,又往他身边挪了挪。 “我才从外面回来,身上有些凉。”喻大爷神色柔和,跟哄孩子似的,“等我捂热了,再抱着你。” 乔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嘴角噙着笑,在枕上点了点头。 她皮肤白的近乎透明,眼睫毛又弯又长,如蝶羽般轻轻颤动,幽幽烛光掩映下,有种惹人怜爱的柔弱之美,让人情不自禁的想怜惜她、保护她。 喻大爷在被窝里捂了捂手,觉得不太凉了,便伸手抱过她。 乔氏柔顺的偎依在他怀中,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两人小声说着悄悄话。 “女儿怎样?” “睡的很熟。” “唔,那便好。” “阿陶,我近来不知怎地总是心中不安,好像女儿离得太远了,咱们一个保护不好,她便会吃了亏。让女儿搬到咱们这儿好不好?她住厢房,咱们若想看女儿,出门走两步就行。” “好呀。” “那你明天跟女儿说。” “好。” 喻大爷心中一阵松快,吹熄了灯,“阿陶,睡吧。” --- 鹤庆侯一大早就被叫到了周王府,心中惴惴不安,“周王殿下不是回京为陛下贺寿了么,怎地会忽然召见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是祸是福,在王府偏殿坐着等候,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个身穿内侍服色的中年人走过来,鹤庆侯忙站起身。 “宋侯爷,请跟奴婢来。”中年内侍笑道。 “有劳,有劳。”鹤庆侯口中道谢,跟在中年内侍身后出了偏殿。 时而直走,时而左转,时而右拐,一路走,一路绕,过了三道大门、六道小门,还没走到正地方。 宫院深深,越往里走,鹤庆侯心里越没底。 “到了,宋侯爷请在此处稍等片刻。”到了一处宏伟的宫殿前,内侍停下脚步。 “有劳,有劳。”鹤庆侯冲他拱拱手,说话的口吻非常客气。 旭日东升,宫殿上绿色琉璃瓦被度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更增庄严。 内侍走出来,把鹤庆侯带到殿中。 这里应该是王府正殿,房顶很高,空阔幽深,高高的房梁上绘满吉祥花、飞凤纹,金碧辉煌,气势凌人。鹤庆侯低头站在金砖铺墁的地面,觉得自己很渺小,很微不足道。 他偷眼往上瞅了瞅,见殿中间是一架闪烁着缎子光泽的紫檀木屏风,和两边雕饰着龙头的宝座。 耳边传来悠扬古雅的乐曲声,然后十几对宫女、内侍随着乐曲声走进来,分别站在两边。 眼角余光所见,一个身穿明蓝色锦缎华服的人影坐到了宝座上,鹤庆侯心里一紧,“他竟然真的回来了么?”来不及多想,忙跪下行礼,“拜见周王殿下。” 周王语气淡淡的,“宋侯请起。自本王离开顺天府后,城中流言四起,与本王有关,你可听说过?” 周王的语气淡而平稳,根本听不出喜怒,鹤庆侯听在耳中却紧张的很,本来已经站起来了,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单苏夫人就跟他说过不止一回这流言,他如何不知。可他若跟周王说他听说过,岂不是沾上是非,连自己也洗不清了么。说听过固然不好,说没听过那是闭着眼睛说瞎话。鹤庆侯一时拿不过主意,十分踌躇。 “他这时本该快到京城了,可他却忽然回来了,一开口便问这流言,难道这流言对他而言很重要么?”鹤庆侯模模糊糊的想道。 他忽然福至心灵,毕恭毕敬的说道:“殿下,舍侄成亲那天有位姓官的姑娘信口胡说八道,我才听说了那个流言。不过,喻三小姐当即驳斥了她,那流言已不攻自破了。” 承认自己听说过流言,不过听说的时候就已经被驳斥-----言下之意当然是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更不会去传了。 “为了这个流言居然还出了人命。”周王语气凉凉的。 鹤庆侯冷汗直流。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官家那丫头寻死的事都知道了? “好在,好在也成就了一门喜事。”鹤庆侯结结巴巴的说道。 “殿下,徐都督、乔府尹、徐侯爷等人都到了。”内侍进来禀报。 “让他们进来。”周王简短道。 内侍答应着出去,须臾,徐孝和、乔思齐等十几位文武官员鱼贯而入,拜见过周王,分别站在两边。 鹤庆侯心中叫苦不迭,“原来周王殿下是召集文武官员议事的,可是独独提前叫了我进来,问我有没有听到流言……难道他是在怀疑我么?独独怀疑我么?”他只顾着想心事,连周王和徐孝和等人商议的是什么事,也没太在意。 “宋侯爷以为如何?”徐都督和善的问了一声。 鹤庆侯转过头看看徐都督,有些发蒙。以为如何?什么以为如何? 徐都督很善解人意的重复了一遍,“勿吉部众侵入咸平府,殿下要确定领兵平叛人选。宋侯爷以为什么人最合适?” 勿吉又称靺鞨、北虏,部众彪悍善战,要领兵平叛并非易事。这将领人选,自然是慎之又慎。 鹤庆侯如梦方醒,忙道:“末将不才,愿领兵三千,平定北虏叛乱!” 徐都督见他自愿请缨,意外的扬眉,“宋侯爷护驾受伤,怎能远赴漠北呢?路途遥远艰难不说,且勿吉部众桀骜不驯,很难对付……” 鹤庆侯听他言语之中似有看不上自己的意思,很不服气,大声说道:“做武将的人,谁身上没有伤?难道因为身上有伤,便畏缩不出了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有叛乱,我岂能袖手旁观,不为朝廷效力?” 他这大话一出口,不光徐都督这边的武将对鹤庆侯大为敬佩,连以乔思齐为首的文官也大为动容,满口溢美之辞,“宋侯爷豪迈慷慨,壮志凌云,足为我辈楷模。佩服,佩服!” 鹤庆侯少年时便跟着老鹤庆侯出征过辽东,对辽东地形和勿吉部众的禀性很熟悉。周王和徐都督、乔思齐等人商议过后,命鹤庆侯率领五千精兵,北上平叛。 鹤庆侯欣然领命。 周王很是勉励了几句,“宋侯此去辛苦,待你凯旋归来,本王亲到效外接你,为你庆功。”鹤庆侯大爱鼓舞,很是表了番忠心。 商议过军政要务,其余的人都退下了,唯有徐都督留了下来。 “陛下千秋节若见不到你,定会震怒。”徐都督温和提醒,“殿下,你还是即日回京比较妥当。” 周王浅笑,“明日便出发。” 徐都督无语半晌,不放心的交待,“一路之上小心为上,夜间便不要赶路了,可好?” “是,姨父。”周王笑道。 徐都督有些无奈,“三郎,临出京时陛下再三托付,姨父便是知道你嫌烦,也要跟你啰嗦几句……” 周王抬手止住他,“姨父,我知道了。回府请代我向姨母问好,就说我回的太匆忙,来不及过府拜访,请她不要介意。表妹出阁之后顺心么?若有不顺心之处,姨父莫太君子了,白白让表妹受了委屈。”徐都督一一答应。 周王话锋一转,“姨父,我想托您替我查件事。” 徐都督洒脱的一揖,“殿下请吩咐。” 周王神色凝重,沉声道:“姨父,劳烦您替我打听清楚,喻泰不肯出仕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87|完了 “您的意思是……?”宋长春有些疑惑的问道。 乔思柔笑,“没什么。你去打听下官家的事,看看最近鹤庆侯府有没有人和官家打过交道。我么,要命人请你父亲过来,和他商量些事。二郎,咱们母子三人要在这府中长治久安,需得让你父亲站在咱们这边。” “您说的对。”宋长春很赞成。 太夫人耳根子太软,鹤庆侯和苏夫人自打过继风波之后和二房一天天疏远,若是宋勇再不和这母子三人一心,岂不是太艰难了么。 宋长春出去打探官家的情形去了。 宋长春走后,乔思柔命人去请宋勇。 宋勇脚步有些踉跄,兴冲冲的来了,“夫人,真是难得啊。”他今天被一帮亲友灌了不少酒,此刻半咪着眼睛,醉容可掬,“难得夫人想见我。夫人,咱们要做公公婆婆了,明日清晨要喝媳妇茶,真是可喜可贺。今晚……今晚为夫便在夫人这里歇下了,如何?” 乔思柔蹙眉,“怎地醉成这样?”命侍女拿醒酒汤给他喝,宋勇兴奋的直搓手,连声道:“夫人太体贴了,太体贴了。”接过醒酒汤,喜孜孜的一饮而尽。 这醒酒汤是用灵芝做成的,先将灵芝切片,加入清水,用文火炖煮一个时辰之后取其汁加入适量蜂蜜而成,用来醒酒开胃是极好的,但味道有些苦。乔思柔近年来对宋勇甚少有温柔时候,今天忽然命侍女拿了醒酒汤过来,宋勇欣喜不已,竟连口中的苦也忘却了,喝的很是爽快干脆。等宋勇喝过醒酒汤,神智略微清楚了些,乔思柔便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屋里只剩她和宋勇两个人。 “这娶了儿媳妇进门,夫人可是和我亲近多了!”宋勇以为乔思柔这是要跟他和好了,高兴的笑着,心里舒畅之极。 乔思柔声音不高不低的把今天发生的事讲了讲,宋勇瞪大了眼睛,“什么?大哥离席不是要和妹夫鉴赏名画,而是劝说妹夫早早把外甥女嫁了?”他当时也在席上的,正陪着一众亲友饮酒,见鹤庆侯单请了喻大爷出去说要鉴赏书画,他心里是有些奇怪的,“鉴赏书画什么时候不行,今儿可是大郎的喜宴。”不过人多事杂,当时并没有多想,就忙着应酬客人去了。现在回过头想想,连他也觉得很不对劲。 乔思柔淡淡道:“大哥和妹夫拢共才见过几回?彼此并不相熟。要和妹夫说这样的家务事,事先难道不该和你商量商量么?喻家的家事咱们如何好横加干涉,便是出于亲戚间的情意真要出言提醒,难道不应该你去说么?大哥这样算什么。” 宋勇炸了,气愤的大声问道:“是啊,大哥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为什么不让我去?他和妹夫总共也没见过几回面,又不熟!” 如果不是他向来惧怕鹤庆侯,大概他这会儿已经要冲出门去,跟他大哥理论去了。 乔思柔不满的挑眉,“叫的这么大声,你是想让全家人都听到么?” “不是,我就是太生气了,太生气了。”宋勇不好意思,陪着笑脸。 乔思柔无语半晌,慢吞吞的说道:“大哥向来沉稳持重,你是知道的。他这回之所以会行事出乎人的意料,无外乎是因为……”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宋勇识趣,忙陪着笑脸凑过去,侧耳倾听。 乔思柔把鹤庆侯的担心、以及玲珑的应对都告诉了他,“……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听到流言便信以为真了,要妹夫赶紧把玲珑许出去,好封住这悠悠众口。不过,听到玲珑的问话,他也无言以对。” 当着宋勇的面,乔思柔便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说话是有保留的。在她口中鹤庆侯就是个考虑事情不周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聪慧敏锐的人,不过他是一片好心却办了坏事罢了。 宋勇埋怨,“大哥以前多精明啊,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想到他一向敬重的大哥虑事还不如玲珑这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他很有些沮丧,也觉得脸上有些下不来。 乔思柔微笑,“大哥是何等的人物,便是一时想不通,玲珑这么一说,他也该明白了,这倒不足为虑。我担心的不是大哥,倒是庆姐儿和琴姐儿。今天是大郎娶妻成亲的好日子,但凡亲友家的闺秀来做客,都是她俩管招待。这客人被无礼挑衅了,她俩一声不响,站在旁边看热闹,这是哪家的礼数?庆姐儿和琴姐儿这是安的什么心?”见宋勇脸上又有了气愤的意思,轻声加了一句,“大郎可是她们嫡亲的大哥啊。” 宋勇脸涨得通红,“这两个……这两个没出息的!没出息的!”很是痛心疾首的样子。 宋勇虽然一向没什么大本事,人情往来他还是略知一二的。宋家办喜事,做主人的当然要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让所有的客人都受到礼遇,有人向玲珑发难的时候宋长庆、宋长琴躲到一边不露面,这不是待客之道。更何况被刁难的是玲珑,是大郎二郎的姨表妹,发难的却是卫所一名千户的女儿,这两人的身份没法比-----对于鹤庆侯府来说玲珑是亲戚,那千户的女儿算哪棵葱哪棵蒜。 乔思柔幽幽道:“我今日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知道么?大嫂这些时日抱恙,大郎的婚事是我一手操办的,宴席上出了这种事我便是有气也只能闷在心里,没的抱怨。我但凡有一句半句抱怨的话,大嫂不知有什么话等着我呢。吃亏的是我外甥女,坐视不理的是庆姐儿和琴姐儿,是二房的女孩儿,总之是我倒霉。唉,庆姐儿和琴姐儿自幼在太夫人身边长大,她二人的教养我也插不上手,让她俩养成了这样的性子……”提起宋长庆和宋长琴,她黯然神伤,“若是太夫人或是侯夫人责怪起我来,我还真是无话可说。” 宋长庆和宋长琴才生下来不久就被太夫人抱走了,算是在太夫人身边长大的。但是她俩名义上还是二房的女孩儿,有了什么差错,都是乔思柔教养不力。 宋勇被激起了血性,“就是!庆姐儿和琴姐儿的教养咱们夫妻二人又插不上手,都是娘说了算,偏偏她俩若有了不是,还是咱们做父母的面上无光!夫人,我这就跟娘说话去,要不她把庆姐儿和琴姐儿交给咱们夫妻二人管教,要不干脆把她俩过继给大嫂,凭着娘和大嫂想怎样便怎样。只是有一件,往后她俩若有什么行差踏错,和咱们便不相干了!” 他这虽是赌气话,却也有几分道理。女孩儿的教养应该是“母亲”负责的,平时不归这做“母亲”的人管,出了差子都是做“母亲”的担不是,冤枉不冤枉。 乔思柔微笑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别的,是怕你被别人蒙在鼓里,白吃了亏。娘和大哥自然都是为你好的,不过你也知道,大房是大房,二房是二房啊。你、我、大郎、二郎,咱们才是至亲四口。” 宋勇心里热呼呼的,“对,还有大郎媳妇。” ---他倒是没忘了今天才进门的徐传捷。 乔思柔不由莞尔。 宋勇得了妻子的好脸色,很开怀,一把年纪的人了,笑的像个孩子。 乔思柔心里酸酸的。想当年和他也恩爱过、温存过,那时候看着他的笑脸便觉得阳光明媚温暖如春,可自打那位曾经和他定过亲的燕云卿进门,一切全都不一样了…… 侍女进来禀报,“官家太太带着姑娘上门赔罪,太夫人让您过去呢。” 乔思柔目光中的温柔没有,心也变硬了,冷冷道:“咱们过去,听听娘和大嫂怎么说。”宋勇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咱们过去。夫人放心,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颠儿颠儿的跟在乔思柔身边,满脸殷勤。 太夫人是老年人了,平时爱歪着,房里居中放着张老红木嵌螺钿七屏式罗汉床,她在床上坐着,还和平时一样慈眉善目的。地上站着两排人,一边是苏夫人、宋长庆、宋长琴,一边是位年约二十许的少妇,身上穿着大红底洒黑色玉兰花的锦缎褙子,下面撒开百花裙,白团子般的圆脸,微微有些发胖,眼神很精明;少妇身边是位十二三岁的少女,一身红衣鲜艳的很,人却没精打采的,低着个头,手中的帕子已被她绞的不像样子了。 “是二爷,二夫人么?”看到宋勇和乔思柔进来,那少妇便满脸堆笑的迎上来福了福,“奴家是包氏,官千户之妻,今日府上有喜事,本该前来道贺的,不巧奴家头疼症犯了,只好让她一个人来赴宴。谁知这丫头不懂事,竟然……唉,这丫头打小没了亲娘,少家失教的,奴家不过半天没看住她,她便闯出祸事来了。这都是奴家的错,奴家给二爷、二夫人赔罪了!”拉了拉那红衣少女,厉声道:“金娘,还不快过来给二爷二夫人磕头?”那叫金娘的少女不敢违拗,不情不愿的跪下磕了几个头,嘴里小声嘀咕了几句,也没人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太夫人是个软心肠,见了金娘这委屈的样子就不忍心了,陪笑看着乔思柔,“虽可恶了些,说起来还是个孩子呢,你一向宽宏大度的,你看……? 宋长庆和宋长琴温顺的低着头,肚中暗笑,“祖母,您也太好性子了。”苏夫人在旁更是想翻白眼。你用得着跟她这么客气么?她是你儿媳妇! “不说弟妹一向大度,单说娘您开了口,弟妹是一定会听的。”苏夫人不怀好意的说道。 乔思柔微微笑了笑,快走两步握住太夫人伸出来的手,对上她殷切的目光,“娘,官姑娘年幼无知,儿媳自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太夫人很是欣慰,“这样才对。咱们宋家本就是宽厚人家,不作兴得理不饶人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说是不是?”乔思柔笑的温婉,“娘说的是。您放心,我问她几句话,不会难为她的。” “就是,问几句话而已。”宋勇附合。 太夫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苏夫人皮笑肉不笑,“一个小孩子罢了,有什么好问的?弟妹也是过于仔细。” 乔思柔温和的反驳,“小孩子嘴里才有真话呢,大嫂您说是不是?”含笑看着苏夫人,神情之中含着讥诮。 苏夫人不好再拦着她,板着个脸,好像谁欠她二百大钱似的。 乔思柔看向跪在地上的金娘,温声问道:“你是个孩子家,虽然你有失礼之处,我是不会怪你的,你不必害怕。你叫金娘是么?金娘,你告诉我,你是在哪里、在谁口中听到那些流言的?” 包氏脸上闪过丝慌乱之色,偷偷看了苏夫人一眼。金娘愕然抬起头,“在谁口中听说的?夫人,全城都在传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回夫人的话,连女儿也听说过。”宋长庆向前走了两步,怯怯的说道。 “夫人让你说话了么,你就随便插嘴?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宋勇斥道。 宋长庆眼圈红了红,低声道:“父亲教训的是。”曲曲膝,低头站回原处。 太夫人心疼不已,看了好几眼宋勇,见他脸色不好,没敢开口为宋长庆说话。 乔思柔皱眉,“金娘,你第一次听到这个流言是在谁口中?最后一次又是在谁口中?”金娘呆了呆,面色迷惘,好像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似的,包氏在旁咬牙,猛的一巴掌扇向金娘,尖声斥骂,“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一点好事不干,净会给我惹祸!”打了一巴掌还嫌不解气,接二连三,又扇了好几下。 太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便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不该这般搓磨!”颤巍巍指着包氏,显然是气的狠了。宋长琴有眼色,赶忙过去替她拍着背,“祖母,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快别生气了。”宋长庆神色有些恍惚,怔了片刻才回过神,也过去替太夫人顺气,“您身子金贵,气坏了可如何得了。”太夫人胸膛起伏,喘着粗气,宋长庆惊慌的道:“祖母,祖母您怎么了?”宋勇和乔思柔同时关切的围上来,“娘,您没事吧?” 金娘一开始被打懵了,脸颊已是被打的发红,她才捂着脸哭着叫道:“等我哥哥回来,我让他杀了你!我让他杀了你!”包氏听了她这话越发上火,下大力气揪着打,金娘头发都散乱了,杀猪一般嚎叫。 苏夫人面沉似水,“成何体统!”命令侍女,“叫两个婆子过来,把这对疯母女赶出府去!” 宋勇一心扑在太夫人身上,乔思柔冷眼看着苏夫人赶包氏和金娘出去,轻蔑的笑了笑。 太夫人不过是气着了,大夫过来给瞧了,开了个药方,“老人家若爱吃便吃两剂,若不爱吃,也无妨。”众人便知道太夫人没什么大事,各自放心。 金娘却有事了。她跟着包氏回家之后,便上吊自尽了。 黄昏时分,宋长春行色匆匆,一路小跑进了大厅,“不好了!官家那女孩儿回去之后便上吊自尽了,她有个同母哥哥官寿生,和她兄妹感情甚好,这官寿生回家之后,不知听包氏说了什么,叫了两个仆人抬着那女孩儿的尸首往侯府过来了!我已命管家过去好言相劝了,估计能拖延一会儿,到底要如何应对,还请祖母给拿个主意。” 太夫人本来好了点儿,听了宋长春这话,脸色煞白,连声道:“罪过罪过,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自尽了呢?” 苏夫人扬眉,冷冷问道:“这下子弟妹可安心了吧?若你宽宏大度放过那孩子,她也不至于……” “大嫂请慎言!”乔思柔正色道:“我要问那姑娘几句话,难道不是应该的?她是因何自尽的大嫂可弄明白了么,就这般指责我,往我身上泼污水!” 宋勇格外气愤,怒冲冲质问,“大嫂知道什么内情不成?何以见得那丫头的死和我们夫妻二人有关?”他急着拍马屁,苏夫人指责的是乔思柔,到了他嘴里却成了“我们夫妻二人”,一幅和乔思柔共同进退的模样。 苏夫人被宋勇这二楞子气的够呛。 鹤庆侯大步流星的走到厅里,“我宋家一向待人宽厚,几时弄出过人命?”看了宋勇和乔思柔一眼,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什么弄出人命,分明是讹人!”宋勇大怒,“他家女孩儿做错了事来赔罪,我们不过好言好语问了句话罢了,人死没死,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他匆匆道:“娘,夫人,我去把这不长眼的东西打发走,你们安生等着,莫要害怕!”抬脚往门前走。 鹤庆侯忙拦住他,“你做什么去?还嫌咱家的名声不够是不是?你去把人强行赶走,嚼舌根的人更多了!” “那你说怎么办?”宋勇打掉他的手,恼火的大叫,“今天可是大郎成亲的好日子!我不能让这倒霉的人堵到门口,不吉利!” “就是,不吉利。”太夫人喘过一口气,赞同的说道。 她怜惜那枉死的小姑娘,不过她更关心自己的大孙子。 “可是,宋家的名声要紧。”宋长庆一脸的深明大义,“父亲,您如果冲动行事,鹤庆侯府免不了背上仗势欺人的骂名。” 乔思柔心里这个恼怒,就别提了。如果说喜宴上的闹剧已经让她咬牙切齿,那么眼前这一幕更加令她深恶痛绝! “庆姐儿说的有理。”鹤庆侯府叹了口气。 他眉头紧蹙,显然是为眼前的事非常烦恼。自打老鹤庆侯过世他掌管侯府以来,也算经历过不少事了,可是他为人一向沉稳,太夫人又是好性子,像这种闹出人命的事他是第一回遇到,头疼的很。 做为鹤庆侯府的当家人,他不愿让侯府背上这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名声,更不愿意才搬迁到顺天府不久,才离开京城不久,就发生这逼得人抬着尸体上门讨公道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是有多事的御史闻风上奏,陛下会怎么看待鹤庆侯府?在京城时奉公守法,才迁至顺天府,便闹出人命来了么?以前的安分守己都是装出来的么? 请看作者有话说   ☆、90|不寂寞 入夜之后,玲珑没像往常一样早早的睡下,半躺在床上,拿了本书闲闲翻看。 “三小姐,您还没睡呢?”唐小鸣面色讪讪的走了进来。 玲珑抬起头,似笑非笑,“他来了?”唐小鸣红着脸点点头,含混的答应了一声。 玲珑放下书,掀开身上的薄被,下了床。 她身上的衣服还穿得好好的,斜襟交领大袖衫,曳地长裙,颜色是嫩树芽一般浅浅的绿,宛若一泓春水般淡雅宜人。 她依旧穿着木屐,走路的声音很清脆。 裙子很长,盖住了她纤细柔嫩的双足。 周王负手站在外间,正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美人图,听到脚步声,他唇角愉快的翘起来,转过了头。 “我明天就要搬去和我爹娘一起住了。”玲珑板着小脸,“本来今天我娘就要我搬过去的,我挑了一堆毛病,什么墙纸的颜色我不喜欢、地毡太厚了、我睡惯的大床要拆要卸很麻烦怕是一天弄不好……又是耍小孩脾气又是耍赖,使尽百宝,才拖了一天。” 玲珑虽是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周王却心情很好,桃花眼中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意,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甜醉迷人,十分勾魂,“小铃铛你知道我要来,特意留下来等我的,对不对?” 平日里冷峻傲慢、凝结霜雪的一张俊脸,线条一下子就变柔和了,皎洁明彻,灿若春光。 玲珑撇撇嘴,“谁特地留下来等你了?我性情疏懒,就想息事宁人,不想有无关人等在我家寻衅闹事,明白么? 和平呀,王小三,我希望的是和平!谁特地留下来等你了?美的你。 她年龄尚小,还没有完全发育开,称不上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可她的嘴唇是少女特有的粉润之色,娇嫩的像花瓣,她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开一合,可爱而诱人。 周王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想要吻上她的双唇。 “喂,你要做什么?”玲珑瞪大眼睛,“你尊重些!” 她眼睛瞪得溜圆,眼神清澈明亮,不含一丝一毫的尘世渣滓,婴儿般纯净、璀璨。周王忽地生出羞惭之意,柔声道:“小铃铛,我不想做什么,你脸上有灰,我替你拂去,好不好?”伸出衣袖,在玲珑脸颊上小心的擦了擦。 他的动作和他的衣料一样,丝绸般柔美滑爽。 玲珑嘻嘻笑,“王小三,你明天就要走了,对不对?你如果敢不回京,你爹是饶不了你的。” 周王浅笑,“小铃铛真是聪明孩子,说的很对。” 他如果不回京城为皇帝庆祝四十五岁“整寿”,皇帝说不定会气得跳起来。 “所以,我爹娘要我明天一定搬过去,其实没什么用。”玲珑扮了个鬼脸,“明天你已经走了呀,我很安全的!” 王小三都走了,我还搬家做什么呀?除了你,还会有谁半夜跑到我房里来。 “不,你还是搬过去和你爹娘一道住比较稳妥。”周王微笑。 “王小三你……”玲珑气呼呼的。 你走了,不会再半夜来骚扰我,就想我搬到父母眼皮子底下居住了?自私、自利、无聊兼无耻! 周王的笑容更加愉悦,“我回去的晚了,我爹我娘定会要我多住些日子才放我回来,等咱们再见面,不知得过多长时间呢。”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小铃铛会被她父母看的死死的,大为满意,心情欢快。 玲珑气鼓鼓的走到桌前坐下,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口热茶下肚,玲珑惬意的叹了口气,脸色好多了。 “小铃铛,你这样可不是待客之道。”周王施施然走到她对面坐下,眼中含笑,“客人也是要喝茶的。” “你也算是客人么?”玲珑不客气的反问:“有从房顶上进来的客人么?客人都是从大门进来的,从房顶进来的,顶多算是……” 说到这里,玲珑觉得不对劲,眼珠转了转,停住了,不再往下说。 “算是什么?”周王伸手从她手里拿走茶盏,举到唇边抿了一口,含笑问道。 他这一套动作真是自然而然,如行云流水一般,玲珑没法不佩服,“王小三真是与众不同,抢起别人的东西来,他理直气壮,视若平常啊。” “窃贼。”玲珑眼波流转,笑吟吟说道。 从房顶上进来的,不是窃贼,又会是什么呢? “窃贼么?”周王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我也不能白担了窃贼这个名声。小铃铛,我这便把你偷走,今晚你住王府,明天一大早便动身,和我一起进京。小铃铛你放心,我这个人很大方的,到了京城我带你四处转转,把金陵城玩遍了。” 他语气淡淡的,眸光幽深,好像一汪深水似的看不见底,玲珑觉得不妙,心里咯登一下。 他无法无天的,如果真是深夜把我拐走,那我岂不是很倒霉?不行不行,一定不行。 “三哥哥,我虽然不能和你一路同行,但我的心和你在一起!”玲珑堆起一脸谄媚的笑,“我虽然不能和你一起到金陵游玩,但我可以……” 她本来想说我可以写信给你,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你,可是想到乔氏的话,想到喻大爷的外祖父,呆呆的停下,皱起小脸。 “怎么了?”周王凝神看她,声音很柔和,“你忽然不给我写信了,我觉得很奇怪。小铃铛,发生了什么事?” 玲珑满脸若恼,“我也不愿意这样的,可是……唉,王小三,你为什么要有一位喜好杀戮的……”她脑中急速转着念头,“王小三对他祖父是什么感情?会不会很崇拜?算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先不要说出事实真相比较好。” “没事,没事。”玲珑嘻嘻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王小三,你路上会很赶的,可是也不要太心急了,知道么?不要赶夜路,夜间疾驰是很危险的;多带几匹备用良驹,路上换着骑;宁可真的晚几天,反正陛下是你亲爹,不会真的治你的罪……” 周王静静的看着她,玲珑不好意思,讪讪的拿过另一个茶杯倒了茶,“那个,请喝茶,请喝茶。” 周王的手按到了玲珑手上,玲珑大窘,低下了头。 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手掌比玲珑要大上两号,大手盖小手,优美、温馨。 “王小三不凶的时候,挺招人喜欢的。”玲珑心里怦怦跳。 周王沉声道:“我从来没见过我祖父。不光我,连我二哥也没见过,两个妹妹就更别提了,她们和我一样出生在坤宁宫,那时候我爹已经登基,我祖父早已驾崩。小铃铛,我们兄妹五人当中,唯有大哥是见过祖父的-----那时他还不满一岁。” 玲珑抬头看他,眼神有些茫然。 周王浅笑,看向玲珑的目光中颇有纵容宠溺之意,声音更是温柔,如同春风拂面,“小铃铛,我祖父做过的事不能算在我头上,对不对?他驾崩之时,还没有我呢。” “那倒也是。”玲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也对啊,太-祖皇帝残忍也好,嗜杀也好,和王小三有什么相干?太-祖皇帝驾崩的时候还没有王小三,王小三又不是由太-祖皇帝教养长大的,没受他的坏影响。 “为什么突然不给我写信了?”周王柔声问道。 玲珑手还被他握着,思绪有些混乱,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告诉他,“我……我祖母一向是没有娘家人来往的,我很笨,居然都注意到。近日来我才知道了,原来我祖母的父亲,就是我的曾外祖父,和我祖父的父亲,也就是我曾祖父,是同窗、好友,也同样是本城知名的儒士。开国时候他俩一起被征辟至京城,我曾祖父性情活淡,和我一样懒散,不喜欢官场,没过几个月就回来了;我祖母的父亲,就是我曾外祖父,留在朝中做了官,最后……” 她难过的低下头。 “原来如此。”周王低声说道。 他声音轻轻的,好像怕吓着了谁一样。 烛光摇曳,屋角黑酸枝木小几上青铜三足鼎香炉内袅袅吐出含着淡淡幽香的烟。玲珑低头不语,周王神色恍惚,无意中看到玲珑耳颈间那抹动人的白皙,他眼神温柔了,握紧了玲珑的小手,“把你曾外祖父的名讳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的。” 玲珑抬起头,脸色有些害羞,“王小三,我不知道他的名讳……” 喻老太太的娘家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不知道曾外祖父叫什么。 “糊涂的小铃铛。”周王轻笑。 玲珑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小铃铛,再替我倒杯茶。”周王喝光一盏茶,觉得还不够,又要了一杯。 “晚上喝茶,你会睡不着觉的。”玲珑口中抱怨着,又替他倒了一杯。 承影贴在房顶听声音,嘴角抽了抽。周王殿下你平时哪肯喝别人家的茶?这会儿倒好,都自己开口讨要了。 远处隐隐有灯光传了过来。 承影无声的乐了乐,飘然下地,低声道:“三少,有灯笼的光亮往这边移过来,许是喻大爷又巡夜来了。” 屋中有片刻静默,然后,玲珑低声笑起来。 “王小三,快走吧,别被我爹抓住了。”玲珑忍笑推了推他。 周王咬牙,“令尊也真是的,不能明天再巡夜么?小铃铛,我这是算好了时辰来的,比昨天要早……” 如果还是和昨天来的时辰一样,他刚来喻大爷就巡夜了,说不上两句话。 玲珑更觉可乐,笑的像朵小喇叭花。 周王看着眼前这张笑脸,心里的那点气都跑到爪洼国了。 从屋里出来时,他虽然没笑意,可脸色并不难看。 --- 喻大爷过来的时候,玲珑还没睡,半躺在床上看书。 侍女进来告诉她,“大爷巡夜来了。见屋里有灯光,问三小姐呢。”玲珑笑了笑,披衣下床,趿上木屐出来,讨好的笑,“爹爹,我想着明天便要搬家,兴奋的睡不着觉……” 喻大爷看了眼柱子上挂着的时钟,皱眉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睡不着,小孩子缺觉可不成。珑儿,你跟爹回去,让你娘陪着你,很快会睡着的。” “因为我,要把爹撵到书房么?”玲珑吐舌,很过意不去。 喻大爷微笑,“这有何妨。” “爹,您的感觉很神奇、很准确,就是来的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玲珑笑嘻嘻的想道。 她没跟喻大爷拗着,命侍女带上随身衣用之物,跟着喻大爷回去了。 见了乔氏,她还是那套说辞,“要搬家了,兴奋,睡不着。”乔氏心疼,“正长个儿呢,缺觉还得了。”哄着她在床上睡了,比平时更温柔。 玲珑嘴角噙着笑,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喻大爷低低的说话声,“阿陶,我到耳房对付一晚。”乔氏不大乐意,“十一郎,我不要离开你。”衣物的窸窸窣窣声,好像是他们抱在了一起,喻大爷声音更低了,“那,你跟我同去耳房。” “嗯。”乔氏轻轻的、柔顺的答应。 玲珑闭着眼睛装睡,嘴角的笑意更浓。 --- 接下来的时日喻大爷和乔氏不许玲珑出门,要她在家安生养着。好在乔致俊会来看她,乔思柔也时常差人来问候她,玲珑日子倒也过的不寂寞。尤其是鹤庆侯府的事一出接着一出,听起来简直跟看戏一样,过瘾极了。 宋长庆不是跟官寿生定了亲么?鹤庆侯府倒是想让亲事缓了缓,明后年再成亲,可是官寿生不肯,“我都这个年纪了,没法再等。”苏夫人若想推拖,他便翻了脸,“我家少了金娘,定要添个人的!肯或不肯,侯夫人给我个准话!”苏夫人遇着官寿生这样蛮横之人也头疼,况且宋长庆又不是她亲生的,她也犯不着为了宋长庆费心费力跟官寿生周旋,便一口答应了。 太夫人很是埋怨了她一番,苏夫人委婉辩解,“若按常理,庆姐儿的亲事不能办得这么急。可这门亲事,原本也不是按常理能成的。”说的太夫人哑口无言。 太夫人一直是宋长庆最大的靠山,可是到这时候太夫人没用了。太夫人年纪大了,根本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凡事不是借着苏夫人,就是靠着乔思柔。现在苏夫人不愿生事,乔思柔撒手不管,太夫人这禀性绵软的婆婆,拿她们一点办法没有。 宋勇倒是宋长庆的亲爹,对她也有几分疼爱。可是自打他知道宋长庆暗地里和苏夫人一道想让玲珑出丑,对宋长庆的心也便淡了许多---他倒不是有多么的疼爱玲珑,而是他知道宋长庆和苏夫人折腾玲珑是为了让二房出丑,能不反感厌恶么。 他总共三个儿子,第三个儿子宋长林是要过继给大房的,将来给他养老送终的儿子就是大郎二郎,宋长青和宋长春。经过乔思柔潜移默化的引导、明示暗示,宋勇也知道大郎二郎才是最要紧的,宋长庆这样的言行,已经让宋勇大为寒心,不愿意管她了。 宋长庆的婚事是苏夫人一手操办的,乔思柔任事不管,很清闲。 宋长琴被吓破了胆子,一时间老实了不少。乔思柔和宋勇商量过后,请了位以严厉出名的女夫子上门教她,那女夫子五十岁的年纪,非常古板,宋长琴若是不服管教她真会实打实的打手板,毫不留情。宋长琴偷偷向太夫人告过状,太夫人心疼不已,替她求情,“也不能严成这样吧。”乔思柔不为所动,“由着她的性子,将来难道像庆姐儿一样么?若她愿和庆姐儿一样,我便再不管了。”这下子不光太夫人动容,连宋长琴也怕了,乖乖回去上课,不敢再作声。 女夫子虽严,也比嫁到官家好啊。 鹤庆侯府重又张灯结彩,办了大小姐宋长庆的婚事。 虽然官家和鹤庆侯府门第相差实在太远,不过因着宋长庆是庶出,这门亲事倒也没人太过惊奇。亲友们来添过妆,喝过喜酒,这事也就过去了。 宋长庆嫁过去之后的生活,真是精彩纷呈。 官寿生是个狠人。也正因为他是个狠人,他后娘包氏才不敢将他和金娘如何,金娘平时也是娇生惯养的,火炭一般的性子。金娘死后,包氏忐忑不安了一阵子,见官寿生没有发作,她便也渐渐放下心。 “不管他认不认,横竖我是他娘!继母也是娘!”包氏和邻居闲话时,得意洋洋的炫耀。 宋长庆才过门,包氏的太平日子就过到了头。 请看作者有话说   ☆、92|很快 “噗,王小三你运气还真是很好。”玲珑不由的一笑。 “你不会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你爹出生在闰六月吧?以前没弄明白?”玲珑很好兴致的写信打趣他。 “嗯,以前不知道。”周王丝毫也不害羞,“反正每年到了日子便会有人提醒我,我画幅画、写幅字做寿礼便好,别的并不在意。今年我一路疾驰回京,不早不晚正好赶上我爹的千秋节,才知道有闰六月之说。” 玲珑抿嘴笑。这世上做子女的不知道父母生日,真还是挺常见的。痴心父母多,孝顺儿孙少,男孩子粗心,对父母生日粗心大意,更是在所难免。不过,王小三你爹是皇帝,你居然也不知道他生辰是在闰六月,真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你是皇子,不是应该处心积虑要巴结讨好你皇帝爹才对么?”玲珑嘻嘻笑了笑。 信的最后,周王抱怨了几句,“我爹也真是的,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要是他说明白了,我便不必急着返回京城,可以等你醒过来,带你一起走。” 玲珑无语。 这个王小三总是想要拐走良家少女,真是讨厌。 “我表姐也到金陵了吧?她好不好?王小三你让人照顾照顾她,她很胆小的。”玲珑想起被送去选秀的苏胜春,免不了要交待王小三几句。 苏胜春一向被喻温惠娇生惯养,进入选秀那么严苛的程序,不知会吃什么苦呢。 “还有,别把我表姐胡乱嫁人啊。”玲珑把信送走之后,想起句要紧话,紧接着又寄走一封。 “你表姐很爱哭,到金陵之后我没让她住在宫里,命人把她送去楚国公府交给我舅母。”周王告诉玲珑,“我舅舅、舅母的小女儿阿密性情活泼,她常和阿密在一起玩,乐不思蜀。” 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来了一封信,“小铃铛你知道我八叔么?我爹的弟弟,先帝第八子,被封为寿王。我平时叫他八叔,淘气的时候也会叫他姨父----寿王妃兰氏是我娘的表妹,从我娘这边论,他是我表姨父。八叔脾气好,他第四个儿子阿玢和他性情很像,前年才被册封为咸平郡王。” “什么意思?”玲珑纳闷,“王小三这是在夸奖他八叔---表姨父---家的四儿子么?没头没脑的,他要说什么。” “难道是---?”电光石火间,玲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王小三的意思是说要把我表姐嫁给寿王的儿子么?这可真是……我姑姑知道了不得乐晕了啊。 她舍得把表姐送去选秀,为的不就是让表姐攀龙附凤嘛。 寿王的儿子,咸平郡王,脾气还很好,姑姑的乘龙快婿啊。 “我姑姑会很高兴的。”玲珑嘴角噙着笑,写了回信。 写好之后歪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甜甜蜜蜜的话,“王小三,你真好。” --- 湖水清亮透彻,水中央是一座轩朗的高亭,青砖青瓦砌成,在这炎热的夏天看起来分外凉爽宜人。亭畔有几个大水车,把湖水推向亭项,再从亭顶喷泄而下,飞珠溅玉一般,更增清凉之意。 站在亭中举目望去,四周树木郁郁葱葱,触目皆是悦目的翠碧之色,令人心旷神怡。 通向这湖心亭的道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守得异常严密。 宽大舒适的凉椅上坐着位中年男子,他身穿便服,随意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意态闲适从容。 他面前放着茶几、茶壶等物,一位白衣少年跪坐在对面,专心致致的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动作优美娴熟。 中年男子相貌极好,挺秀的双眉斜飞入鬓,眼睛细长,眼尾上翘,一双眼眸并不如何黑白分明,却清幽如两汪寒潭,深不见底,让人一眼看过去便会溺于其中。 他很美,但是身上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清贵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美”,第二感觉便是“威”。 白衣少年和他脸形相似,便是不认识的人见了,也知道这两人是父子。 少年分好茶,捧起茶盏递过去,“请。” 茶汤碧绿鲜翠,茶香馥郁如同兰花,中年男子接过茶盏含笑抿了一口,赞道:“你泡的茶滋味果然与众不同,好味道!” 少年得了夸赞,脸上并无喜色,问道:“就因为我茶泡的好,所以您才不放我走,是么?” 中年男子笑了笑,矢口否认,“是你外祖父外祖母舍不得你。” 少年闷闷看了他一眼,起身到亭边一张乳白细润的席子上躺下,顺手从水中折了片大大的荷叶,盖在脸上。 “这小无赖。”中年男子莞尔。 “陛下,奴婢有事禀告。”一名身穿绯色长袍的内侍沿着镶嵌汉白玉栏杆的石桥自外走来,跪在中年男子面前说道。 “说。”皇帝淡淡的命令。 内侍有些为难的看了白衣少年一眼。 白衣少年脸上盖着荷叶,浑然不觉。 皇帝冲内侍招招手,内侍会意,膝行两步过去,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奴婢才从外头回来,三殿下的一个侍卫在外徘徊。奴婢多嘴问了句,那人说有三殿下的信过来,三殿下吩咐过,但凡有信过来必须立即呈给他,片刻不得耽误。但是三殿下如今在您这儿呢……”皇帝眼中闪过丝笑意,冲内侍点点头,内侍满脸堆笑,出去了。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内侍回来了,身后跟着名黑衣侍卫。到了湖边,内侍命那侍卫停下,“把信交给我。”侍卫犹豫了下,远远的看见皇帝陛下坐在亭中,周王在地上躺着,不敢违抗,从怀中取出信,交给了内侍。 内侍大概是太能体会皇帝陛下的心情了,快步走过石桥,进到湖心亭,把信呈给了皇帝。 皇帝把信拆开看了眼,嘴角缓缓勾起,似是忍不住要笑。 “你们都下去。”他挥了挥手。 亭中的内侍、宫女潮水般退去,没多大会儿功夫,湖心亭只留下了他和周王两个人。 皇帝强忍住笑,轻声念着信,“我姑姑会很高兴的……王小三,你真好……三郎,你什么时候成了……” 他话音还没落,周王从地上一跃而起,奔到他面前,自他手中把信抢了去! “您,您怎么能……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他拿起手中的信大略瞅了瞅,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一脸气愤的质问。 皇帝再也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大笑出声。 周王有些慌张的拿起信又从头到尾看了看,心中略略安慰,“还好还好,除了‘王小三,你真好’,别的话都没什么。” “这是九五之尊应该做的事么?”他心里有底了,把信折好准备收到怀里,义正辞严的指责着皇帝。 皇帝板起脸,“朕的儿子都变成王小三了,难道朕不应该关心过问此事?” 皇帝也是人。他并不会随时随地自称“朕”,和家人在一起,和亲近的大臣在一起,他说话也是随意的,经常以“我”自称。不过,如果在后宫他自称“朕”,那多半是心情不好。 周王把信收到怀里,溜到皇帝身边跪下,一边替他捶腿,一边低声下气的解释,“爹,是这样的,那年我不是一个人悄悄跑到北边去了么?我一路追着刺客的行踪到了顺天府,不想暴露身份,便以王家三郎的名义行事。” “便是那时候认识她的?”皇帝微笑。 “是。”周王低下头。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说起爹听听。”皇帝吩咐。 “我也说不清楚。”周王眼神迷惘,“她有时候挺招人喜欢的,有时就很可恶,我真想……” “真想怎样?”皇帝低下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周王被看的脸上发烧,硬着头皮说道:“也没想怎样。爹,她跟阿璎差不多大,比我小好几岁,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跟阿璎差不多大,那可不行。”皇帝板起脸,神色严肃,“才这么小,至少过上三年才能成亲,到时候你都多大了?不行。” 皇帝道貌岸然,看上去可不像是开玩笑。 周王心慌,央求的看着他,“爹,也用不了几年……” “不行,爹不喜欢。”皇帝一本正经的摇头。 “她长很快的……”周王还不死心。 皇帝嘴角翘了翘。 他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断然道:“不行,寸金寸光阴!” 正色庄容,说的跟真的一样。 周王呆了呆,试着跟皇帝讲理,“可是,爹,二嫂年纪也不大,二哥也等了她两年……” “你二哥孝顺,听话。”皇帝轻飘飘的说道。 周王如梦方醒,浅浅而笑,“爹,孩儿也孝顺、听话。您让孩儿做什么,孩儿一定从命。” 皇帝摸摸下巴,“是真的还是骗爹的?” “当然是真的。”周王信誓旦旦。 皇帝靠在椅背上,惬意的咪起眼睛,“那,你还急着走么?” “不了。”周王违心答应着,在皇帝腿上重重的捶了两下。 “如此甚好。”皇帝脸上洋溢着欢悦的笑容,欣慰说道。   ☆、93|惊愕 他高兴了,周王却心里发闷,面色不悦的说道:“您是老人家了,爱喝热茶,我可不行。爹,我要喝冰水。” 皇帝见他故意贬低自己是“老人家”,分明是心中烦燥却没有发脾气的地方,只当他是发小孩子脾气,微笑道:“这有何难。”伸手摇了摇挂在亭边的一串风铃,铃声清脆,亭外的内侍、宫女听到铃声,知道是皇帝召唤,井然有序的沿石桥走回湖心亭。 “取冰水来。”皇帝吩咐。 宫女捧上水晶杯,杯中是冰水,连杯子也凉凉的。 周王接过冰水,一饮而尽。 “这杯水有没有浇息你心中的怒火?”皇帝笑吟吟问道。 皇帝和颜悦色的,周王倒不好意思了,“哪有?我这两年都没有在爹娘膝前尽孝,正不想走呢。爹,我游手好闲的也不好,到刑部去行么?替您办几件大案要案,显显我的本事。” “甚好。”皇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周王脸上有了笑意。 “喝冰水不利养生,还是像爹这样喝热茶,才是养生之道。”皇帝温和说道。 “爹说的是。”周王很随和的点头。 一边的桌案上摆有各色瓜果,大多是南方进贡来,有金边凤梨、山竹子、蜜望子、胥余、龙珠果、荔枝等,或黄或红,颜色鲜艳可爱。周王顺手拿过一块龙珠果放入口中,漫不经心的赞了一句,“这果子不错。” 他吃着果子,目光望向清澈的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很善解人意,“送去给你的小姑娘,好么?” 周王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暗淡了。 “送不过去。”他不高兴的转过身。 皇帝笑了,“怎会送不过去?虽然金陵和顺天府离的很远,多用冰块,快马送过去,还会是新鲜的。” 周王面色烦恼,“真的送不过去。爹,不是因为路途远,而是因为……她爹不许……” 皇帝惊愕,“这世上还会有人看不上朕的爱子?” 他看看一身白衣、风姿秀异的周王,越看越不服气,“不提你的身份,单凭你这份人才,天上人间,能有谁及得上?” 这样的儿子竟会有人看不上,真是匪夷所思,太不可思议了。 “我。” “我。” 两名年青人笑着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年青人身穿华贵的紫缎长袍,面如凝脂,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透着雍容儒雅;另一年青人落后两步,淡蓝色袍子,一头乌发用白玉发簪松松簪住,神情悠闲,说话也不慌不忙,慢吞吞的。 “大哥,二哥。”周王起身行礼。 太子和秦王也见过皇帝。 “爹,我比不上三弟俊美么?”太子扳过周王的肩,笑着问道。 皇帝仔细看了两眼,微笑评价,“若论气度,是你更强;若比俊俏,还是你三弟略胜一筹。” “太伤自尊了。”太子扫兴的推开周王。 秦王接住被推过来的三弟,慢条斯理的问道:“爹,我和三弟相比,如何?” 皇帝上下打量过,实事求是的说道:“你比三郎从容,三郎比你清雅。” “合着还是三弟最俊。”秦王也伤自尊了,顺手将周王推开。 周王语气淡淡的,“嫉妒我也用不着这样吧?大哥,二哥,我不光俊俏,还孝顺。”施施然走到亭边摘了个碧绿的小莲蓬,剥出青青莲子,尝了尝味道不错,捧给皇帝,“爹,吃莲子。” 皇帝吃着莲子,安慰太子和秦王,“气度不凡,从容不迫,这是后天的修养,难道不比天生的美貌更难得、更可贵?”太子抱怨,“为了这个气度不凡,我费了多少功夫;他这容貌却是天生的,自己不用费半分力气。”秦王很同意,“就是,自己不用费半分力气,多省事。” 皇帝有三个儿子陪着说说笑笑,心情非常愉快,微笑道:“三郎明日便到刑部去吧,若真是办了大案要案,爹替你庆功。”周王恭敬答应,“是,爹。” 太子和秦王未免奇怪,“三弟居然没吵着要走?稀奇了。他到刑部去做干什么,难道是忽然对查案子感兴趣了么。” “三弟,你要查什么案子。”秦王慢悠悠的问道。 “遇着什么便查什么,不管什么案子到了我手里,都是手到擒来。”周王语气十分自负。 周王的神情落到皇帝和太子、秦王眼中,父子三人都和周王一样,对刑部忽然来了兴趣。 --- 周王第二天就到刑部去了。不过,他什么疑案也不管查,反倒很有闲情逸致的翻起老卷宗。 刑部官员一方面很庆幸,“来了位皇子坐阵,刑部一切照旧,周王殿下虽不帮忙,却也不捣乱,难得难得。”一方面又觉得奇怪,“周王殿下把那么旧的库房都打开了,把那么古老的卷宗都翻出来了,尽看些先帝在位时的谋反案。他这是思慕已经驾崩的祖父么?” 刑部的办公条件一般,当然不可像能宫里那么凉快,周王也不嫌弃,天天来,一天不拉。久而久之,刑部官员已经习惯有他和没他一样,渐渐的也就不大在意。 太子和秦王却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他查的都是谋反案。” “他想找一个名叫关渊毅的人。” 关渊毅何许人也?做为周王的大哥和二哥,太子和秦王很有兴趣知道。 为此兄弟二人亲自去请教过他们的皇帝爹,皇帝蹙眉,“三郎喜欢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去看看,这个关渊毅和那小姑娘有何渊源。” “如此。”太子恍然大悟。 一旦有了方向就不难查了。太子命人查玲珑的身世,很快查到了,原来关渊毅是玲珑的曾外祖父,“怪不得呢,敢情三弟不是忽然对刑部有了兴趣,是想讨好佳人芳心。” 太子和秦王对他们的皇帝爹佩服之极。 “陛下英明!”太子大拍皇帝的马屁。 “您怎么知道一定和那小姑娘有关?”一向温温吞吞的秦王好奇这个。 皇帝微笑,“你俩成亲太容易,所以不知道三郎的苦处。” 秦王不大同意,小声嘟囔道:“我成亲还容易么?我足足等了两年呢。” 太子默然不语。 他听出了皇帝话语中的惆怅之意。 皇帝脸上闪过苦恼之色,放下手中的朱笔,“起驾,朕去看看你们的母后。” “恭送陛下。”太子伏在地上。 “恭送陛下。”秦王也跪下了。 皇帝摆摆手,身姿飘逸的出了殿门。 “怎么了这是?”秦王冲他离开的方向努努嘴。 太子皱眉,“想起当年事了吧?二弟,爹和娘当年成亲也很不容易。” “原来是这样。”秦王往殿门口看了看,目光中满是同情。 --- 殿宇高而阔,西边的角落置着两个青花瓷大鱼缸,缸里养着睡莲,还有几条小鱼在水中快活的游来游去。 一位身穿淡黄衫裙的女子悠闲站在鱼缸旁喂鱼,身姿窈窕,仪态娴雅,难描难画。 皇帝温柔凝视她的背影片刻,走到她身后,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肢。 她带着笑意回过头,含词未吐,气若幽兰。 “怎会这时候回来?皇帝陛下,你是不是疏于朝政呀?”她嗔怪的问道。 虽是嗔怪的话语,口吻却轻柔婉转,听起来不像责怪,像撒娇。 皇帝轻笑,“朕想看看,朕的皇后在做什么。若皇后觉着无聊,朕便陪皇后解解闷。” 语气缠绵,听在耳中真有荡气回肠之感。 笑意在皇后皎好的面庞上荡漾开,她回过身也抱着他的腰,戏谑说道:“陛下也不肯多纳些有才有貌又懂情趣的美女进宫,我当然觉着无聊了。要不然,这会儿我正被几十位美女团团围绕着献殷勤,威风的很呢。” 皇帝微笑,“不是朕小气,实在是配得上服侍皇后的美女还没见着。皇后,请再忍耐几年,如何?” 皇后不由的笑了,淘气的像个孩子,“过几年我便不稀罕了。陛下,过几年我孙子孙女都有了,谁还稀罕美人呀。” “甚好,朕和皇后一起抱孙子,哄孙女。”皇帝愉快的说道。 殿宇深深,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心中都觉安宁。 “你有心事,怎么了?”皇后柔声问。 皇帝轻声道:“妹妹,咱们的小三子好可怜。他喜欢上喻家的小姑娘,可那小姑娘的曾外祖父以谋反罪被先帝所杀,小姑娘的父亲便不待见他……” “居然有人不待见咱们的小三子。”皇后忿忿。 皇帝大起知己之感,“对极,先帝驾崩多年,因为这个便不喜欢咱们小三子,简直岂有此理。妹妹,这孩子还在傻呼呼的查找当年的卷宗想为那人翻案呢,他不知道……” 皇帝神色黯然,说不下去了。 皇后明亮的眼神也暗淡了,“真是傻孩子,先帝在时所有的谋反案都是他钦定,想要翻案,谈何容易。” 两人相互看了看,目光中均有无奈之意。 皇后神色恍惚,“如果咱们当年不是……”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幽幽道:“若这皇位是父子子继得来,或许可以一试,偏偏咱们是……唉,可怜的小三子。” 皇帝见她有忧愁之色,心中不忍,低声说道:“如今那姑娘还小,再过两年我直接下旨罢了。妹妹,不值得忧心的。” 皇后想了想,“也对,你直接下旨,喻家便是不大乐意也没辙。以后两个孩子恩恩爱爱的,做父母的见女儿过得美满,还有什么不足?只是咱们小三子可怜了些,说不定要看岳父的白眼。” “真可怜。”皇帝同情极了。 皇后心中一动,含笑问道:“皇帝陛下,当年你是不是也看了许久岳父的白眼?”皇帝得意道:“并没有太久。妹妹,咱们成亲之后岳父看我便顺眼多了,等有了小元瑞,父凭子贵,我在他老人家眼中便至少是半个儿了。” “噗----”皇后不由的展颜一笑。 皇帝和皇后商量过后,一致认为三郎可怜,决定对他关怀体贴,格外的好。   ☆、94|宠溺 不仅如此,连三郎喜欢的那位小姑娘,也要对她格外好。 她父亲不是因为先帝时的一段往事心存芥蒂,因而对三郎有了偏见、冷眼相待么?虽然有些固执,却也可敬----仰慕他女儿的这英俊少年是三皇子、周王殿下,他也不肯假以辞色,可见不贪恋虚荣,也不为荣华富贵所迷惑,风骨可鉴。 皇后笑道:“有这样的父亲,女儿能差到哪里去?一定不是庸脂俗粉。” 皇帝却露出不大赞同的神色,“妹妹,咱们小三子能看中的姑娘,必然是个好的。” ---这一对夫妻还没见到玲珑,已经认定玲珑是位好姑娘了。不过,皇后以为喻大爷不贪慕权势,有其父必有其女,所以玲珑不俗;皇帝却说,我儿子是什么样的眼光,他喜欢上的姑娘,哪错得了? 皇后莞尔,“还是你说的对。皇帝陛下,若是咱们两个要比溺爱子女,我总会输给你的。” 皇帝体贴的说道:“怀胎十月,是妹妹辛苦;生出来之后便该我多操心了,对不对?” “很对!”皇后忍着笑,郑重点了点头。 --- 苏胜春从京里寄回来了信。 苏老太爷正为小孙女担心烦恼,见到来信,颤抖着手亲自拿裁纸刀割开信皮,取出信,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起来。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苍老的面颊上流下来。 “这是怎么了?”苏老太太从外头进来,看到他流泪的模样,被唬了一跳。 “还好,胜春没怎么吃苦。”苏老太爷不好意思的喃喃着,把信递给老妻,自己取过方帕子,到一边拭泪。 苏老太太赶忙把信打开看了,“……嬷嬷很严厉,规矩很严,一开始我很怕,夜里睁着眼睛睡不着觉……后来我就单独住了,有两个小丫头服侍我,但没人管束……到了金陵,我没进宫,被送到楚国公府……楚国公夫人很和气,她的小女儿阿密和我同年生,我俩很玩得来……” 苏老太太合上信,念了声佛。 孙女终于有了音信,她一颗心算是放回到了肚子里。 “把信给胜春爹娘也看看吧,他俩也好放心。”苏老太太试探的问道。 苏老太爷哼了一声,“别跟我提那一对利欲熏心的东西!不是他俩暗中捣鬼,胜春不至于吃这番辛苦!这会儿是好了,你没看孩子一开始担的那份惊受的那份怕么?往后怎么样也还不一定呢,选秀这还没完!” 苏老太太虽是心里也气,到底还是溺爱小儿子的,陪笑劝了好些句,“又庭和他媳妇虽说不懂事,也是胜春的亲爹娘。这做爹娘的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你说是不是?”劝之再三,苏老太爷勉强道:“给他俩看看也好,让他俩看看胜春才开始那份担惊受怕,看他们这做父母的惭愧不惭愧?”苏老太太一迭声的答应,“对,对,让他们看看,让他们惭愧。”拿了信,匆匆忙忙的走了。 她回去之后,便命人叫来了喻温惠。 “胜春来的信,你看看吧。”苏老太太淡淡说道。 喻温惠被关了这些日子,脸色有像从前似的白里透红,有些萎靡不振。听说苏胜春来了信,她眼中有了光亮,迫不及待的从苏老太太手里接过信,焦灼的目光落到信纸上,“胜春,胜春……” 苏老太太本是心中有气的,见了她这样子,倒消了几分。 ---她溺爱小儿子,连带着对小儿媳妇也宽容许多。 喻温惠把信一连看了七八遍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心花怒放,“娘,胜春这是得了楚国公夫人的青目,对么?不提什么亲王、郡王,若是能嫁到楚国公府去,也是……也是……” 她本来兴高采烈的打着如意算盘,苏老太太忍无可忍,凌厉的目光射到她脸上,喻温惠惊觉,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敢再往下说了。 依着喻温惠的心思,做亲王妃、郡王妃固然好,如果是能嫁到楚国公府,也相当不错。楚国公是皇后的嫡亲大哥,又有从龙之功,朝中重臣啊。 “反正不管是嫁到王府还是楚国公府,都比在本城寻婆家强多了。”喻温惠低下头,心里不服气的嘀咕。 苏老太太板着脸吩咐,“你把信拿回去,等又庭回来,和他一起看了,给孩子写封回信。” 喻温惠柔顺的说道:“是,娘。” 苏老太太挥挥手,命她退下。喻温惠口中答应着,眼珠转了转,陪笑央求,“娘,胜春在楚国公府住着,咱们总得有所表示,是不是?您看要不要……”苏老太太没好气,“这点子人情世故,你当我会不明白么?我自然会命你大嫂备些土产谢仪,到时候跟着回信一起送过去。”喻温惠大喜,笑盈盈道谢,“娘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呢,哪用得着我提醒?我糊涂了,糊涂了。娘,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辞别苏老太太出来,喻温惠捧着信,脚步轻飘飘的。 回到自己房里,喻温惠把这封信颠过来倒过去的看来看去也看不够。等苏又庭回来的时候,她简直已经倒背如流了。 “快过来,胜春的信。”她冲苏又庭笑吟吟的招手。 苏又庭三步两步走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抢过信。 贪婪的看了两遍,苏又庭高兴的拍大腿,“咱闺女要飞黄腾达了!” “可不是么,胜春要出头了!”喻温惠喜上眉梢。 夫妻两个凑在一起把这封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心里乐开了花。 “哎,我想回趟娘家。”喻温惠推推苏又庭,小声跟他商量。 苏又庭笑,“爹娘不许你出门,说的是怕你犯糊涂。可是这回娘家能犯什么糊涂,对不对?我去跟爹娘说,明儿个我休沐,亲自送你去,亲自接你回来,一步也不离开你,从头到脚的看着你……” “你个坏蛋。”喻温惠吃吃笑,伸出拳头打他。 苏又庭伸手捉住她的手,笑的极为开怀。 他果然去跟苏家二老提回娘家的事了。苏老太爷很生气,“她有脸回娘家?把胜春送去选秀,她还有脸回娘家?”苏又庭唯唯诺诺,“是,没脸回,没脸回。爹,她这不是……见着闺女的信,就想娘了么?这母女天性,爹您看……?”苏老太爷生了半晌闷气,道:“我再霸道也不能阻隔人家亲母女。又庭,你送她去,送她回,除了回娘家不许去别的地方,知道么?若敢随意乱逛……” “不敢,不敢。”苏又庭赶忙保证,“爹,除了喻家,我和她哪儿也不会去的。” 苏老太爷黑着脸,没再说话。 这也就是默认了。 苏老太爷都不再说话了,苏老太太这溺爱小儿子的母亲自然也不会和苏又庭过不去,两人顺顺当当的回了趟喻家。 喻老太爷不肯见喻温惠,女婿陪着回来的他也不肯见,连女婿也不肯见----“爹怎地这样?都不给姑爷面子。”喻温惠兴冲冲的回来,被父亲兜头泼了冷水,未免有些埋怨。 苏又庭安慰她,“你在苏家还被禁足不许出门呢,我来喻家看岳父的白眼,也没什么。” 喻温惠忙道:“那不一样。我嫁了你便是苏家的人,公婆要如何管教,都没话说。你娶了我可是喻家的姑爷,姑爷是娇客,怠慢不得的。” 苏又庭低声笑,“娘子知道我受了委屈,回去多给我些好处,不就行了?”他笑的极不正经,喻温惠明白他的话意,恨的又伸手捶他。 喻老太爷不肯见他们,乔氏也不肯。 乔氏是个性情温柔的人,不过玲珑就是她的逆鳞,谁若害了玲珑,她是难以原谅的。因为关氏和喻温惠背着家里给几个女孩儿报名选秀才害得玲珑不得不喝了秘药,昏睡五天五夜,乔氏难以释怀,对关氏一直不理不睬的。现在喻温惠来了,乔氏余怒未息,一样不肯见她。 喻二爷脾气好,在外院置了席酒,款待苏又庭这位姑爷、娇客。 喻温惠则是由喻老太太、关氏、静嘉、静翕接待。 喻温惠一脸神秘,像献宝似的拿出一封信,“呶,胜春写回来的。”喻老太太先坐不住了,“胜春在京城如何了?唉,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想起来我觉都睡不安稳。”喻温惠趾高气扬,“娘,您看了信之后呀,还是睡不着觉,是高兴得睡不着觉!”喻老太太忙道:“是好消息么?快拿过来我看看。”喻温惠笑着把信递给她,“娘,您眼神不好,我替您念念。”连说着话,连炫耀的看了关氏一眼。 关氏笔挺的坐着,面上毫无表情。 渝温惠把信上的话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喻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这么说,胜春是得了楚国公夫人青目?这可是位贵人呢。”喻温惠一脸自命不凡的笑容,“可不是么?娘,楚国公夫人是皇后的娘家大嫂,在宫里头比王妃公主还有体面呢。” 喻老太太感慨,“真想不到,胜春那孩子看着老实没心机,到了金陵,却有这番机遇。” “谁说不是呢。”喻温惠抬头挺胸,志得意满。 关氏心里难受,“连胜春都能这样,小翕可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若是小翕进京选秀……”越想越气,胸口发堵。 她一向很会凑趣,这时心里极不舒服,便默默无语。 静嘉和静翕低着头,也不说话。 这母女三人都不捧场,喻温惠未免觉得寂寞,笑吟吟问关氏,“二嫂,胜春真是有出息呀,你说是不是?”关氏被她问到脸上,努力挤出丝笑容,道:“是呢。” 话说得很勉强,听起来很不真诚。喻温惠不满意,故意叹了口气,道:“可惜小嘉和小翕没去,要不然,以这姐妹俩的才貌,定会脱颖而出的。” 她这话表面上是在替静嘉和静翕惋惜,其实却是幸灾乐祸的意思:看看,你两个女儿根本没有参选的机会啊,多可怜。 关氏涨红了脸。 喻老太太心疼孙女,慈爱说道:“我前些时日亲到灵岩寺为礼佛祈福,特地为小嘉和小翕摇签。寺里的高僧给解了解,签上都是好话,小嘉和小翕啊,都是有福气的孩子,将来都有好前程的。” 关氏感激的站起身福了福,低声道:“谢您吉言。” “那,玲珑呢?”喻温惠故意问道。 喻老太太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玲珑哪用得着我操心?你大哥大嫂拿她当宝贝呢。” 三个孙女,只给静嘉和静翕求签,喻老太太自己也觉得亏心。不过转念一想,十一郎和乔氏那般溺爱,玲珑已经够幸运的了。 喻温惠心思根本不在三个侄女身上,随意讽刺了一句,便重又举起苏胜春的信炫耀,“娘,二嫂,你们说说,我家胜春怎地这般招人待见呀?”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关氏支起耳朵,“像是十七郎来了。娘,他走的好快。” 喻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是十七郎么?难不成是有什么急事?” 丫头打开帘子,喻二爷一阵风似的进来了,额头冒着汗,“有内侍远道从金陵前来颁陛下的赏赐,娘,你们也准备准备吧。”喻老太太大半辈子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未免有些慌张,说话都语无伦次了,“陛-陛下的赏赐,不是给你父亲的么?”言下之意,自己这内宅之人,便不用出面了。 喻二爷忙道:“不止。娘,还有皇后的赏赐,是给您的。”他看了看厅堂之中的喻温惠、关氏等人,笑着提醒,“还有你们,都准备准备。大嫂呢?小玲珑呢?让人叫去。” 喻老太太赶忙命人去叫乔氏和玲珑。 乔氏和玲珑才到,笑咪咪、身穿绯色衣衫的内侍便在喻二爷陪伴下走进来了。 内侍颁下皇后给喻老太太的赏赐,寒玉枕一对、象牙席一领、玉如意一对、珍珠十斛。 喻老太太诚惶诚恐的谢恩。 又有内侍、宫女川流不息的走进来,在屋里放下箱笼、竹篓还有好些瓶瓶罐罐。琳琅满目,看的人眼花缭乱。 “这位可是三小姐?”内侍陪笑看着玲珑,“三小姐,这些个玩器,都是皇后赏赐给您的。” 玲珑嘻嘻笑,指了指屋里这些东西,有些疑惑,“请问内侍,这些全是皇后殿下赏赐给我的么?” 王小三,你妈妈很慷慨大方,可是……她送的东西真是很零碎,看上去什么都有啊…… 内侍顺着玲珑的手看了看,笑道:“皇后娘娘颁赏赐的时候永宁公主才下学,听说是要送给您的,公主殿下命人从她居住的清云殿搬过来不少东西。所以,或许是出自永宁公主之手,也未可知。” “如此。”玲珑嫣然。 王小三,原来你妹妹也有份呀。 喻温惠看着半屋子贴着鹅黄标签的各色物品,有些头蒙。 关氏不动声色的走到她身边,轻笑道:“看来不是胜春有出息,是沾了玲珑的光吧?” 喻温惠很恼火,“二嫂你----” 关氏不屑的转过头。   ☆、95|以己度人 喻温惠又羞又怒,如果不是内侍还在,她大概会撕破脸皮和关氏大吵一架。 可是内侍还在呢,便是再怎么生气,她也不敢大吵大闹啊。 虽然不敢大吵大闹,一口气憋在心里憋得她难受,她拽了拽关氏的衣襟,小声说道:“二嫂你是破罐子破摔吧?反正小嘉和小翕也没指望了,是不是?她俩连选秀也不能参加呀。” 关氏脸上的轻笑全没了,阴沉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 喻温惠出了一口恶气,心里松快多了,昂首挺胸,容光焕发。 玲珑彬彬有礼的问内侍,“请问您什么时候回京?稍后我有些礼物想送往京城,您方便替我带回去么?”内侍满脸是笑,“我们这一行人要在周王府休整数日方起程回京,三小姐若想带什么,只管命人送到周王府便是。” 玲珑微笑,“有劳了,多谢。内侍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到客厅待茶。”喻二爷也道:“请到客厅待茶。”内侍笑,“不瞒两位说,因皇后所赐之物中有几篓南越进贡的异果,便是多用冰块也怕不新鲜了,故此路上确实是日夜兼程,有些赶。那便不客气,真要扰几杯清茶了。” 内侍跟着喻二爷出去了。 剩下喻老太太等人对着半屋子的各色物品发呆。 乔氏把玲珑拉到一边,柔声问她,“女儿,这是怎么回事?”玲珑心虚的陪笑,“我也不知道呀,那个,大概是皇后突发奇想,异想天开……”看着乔氏纯净的双眸,玲珑心中惭愧,讪讪的笑着,瞎话都编不下去了。 “玲珑,好孩子,到祖母这儿来。”喻老太太招手叫玲珑。 “是,祖母。”玲珑笑着答应。 玲珑抬脚往喻老太太身边走,乔氏一脸紧张,好像怕玲珑会丢了一样,紧跟着也过来了。 喻老太太拉过玲珑的小手,满脸慈爱,“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人在顺天府,远在京城的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也知道你了,赏赐了你这么多好东西。玲珑,你要珍惜这福份,知道么?” “一定。”玲珑笑吟吟。 您这是告诉我要惜福么?这道理是不错的,同意。 喻老太太这会儿看着玲珑的眼神真是慈祥可亲,暖融融的,像春天一样。 “受宠若惊呀。”玲珑以前并没有这个待遇,嘻嘻笑着,快活的想道。 喻老太太语重心长的交待:“皇后娘娘颁了赏赐,咱们肯定是要上表谢恩的。玲珑你亲自动笔写,还有永宁公主,她对你情意深厚,你也要亲笔道谢,还有……” “知道,知道。”玲珑唯恐她接下来会说出“周王”两个字,到时候自己答应也不是,反对也不是,左右为难,赶忙笑嘻嘻的打断她,“皇后殿下和永宁公主送了我这么多好东西,我一定会亲笔写信道谢的。我还会挑几样好玩的东西回赠永宁公主,我和她差不多大,心思也差不多,挑的东西肯定会让她喜欢的,祖母放心。” 一口气说出一箩筐话来,把喻老太太那还没说完的交待都堵了回去。 喻温惠不失时机的插话,“玲珑,你写信的时候提提你表姐,请皇后和永宁公主多照顾照顾她……” 关氏“噗”的一笑,“小妹你可真是的,玲珑这是生平头一回接着皇后和公主的赏赐,之前从没打过交道呢!”喻温惠对她怒目而视,关氏装出幅为难的样子,“小妹,让玲珑的第一封信便提胜春,这是不是……有些冒昧啊?” 喻老太太凝神想了想,温和说道:“这时候提胜春确是有些冒失了。玲珑,若永宁公主回信给你,之后你们书信来往,到第三封、第四封信的时候可以委婉提一提。” 喻温惠被泼了冷水,气呼呼的瞪了喻老太太一眼。 她虽然憋着没说话,可她的眼神分明是在抱怨,“娘,您怎么这样啊。” 喻老太太对着她是最有耐心的,柔声告诉她,“惠儿,凡事循序渐进才是对的,欲速则不达。”喻温惠“哼”了一声,“胜春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孤身在外,我这不是担心她么?玲珑不过是顺笔提一句,能耽误什么正经事了?”喻老太太见她执意,头有点疼。 “玲珑你说,你写不写?”喻温惠不知是被关氏刺激了,还是真的过于担心苏胜春,板着脸逼问玲珑。 关氏这会儿冷眼旁观,不说话了。 乔氏心疼女儿,蹙眉道:“写或不写,都是听娘的。小妹,你有话跟娘说吧,莫问我家珑儿。” “真护短!”喻温惠更生气了。 玲珑啼笑皆非。 姑姑,你这真不是求人的态度好不好?你现在要我帮忙,但是你这个架势吧,好像我欠你两百大钱似的,你真是理直气壮啊。 “姑姑,根本不用我写信呀。”玲珑笑道:“表姐不是已经在楚国公府了么?她和阿密玩的很好,不受一点拘束……” “你,你怎么知道?”喻温惠被唬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问道。 她确实向喻老太太、关氏等人炫耀过这件事,可是那时候乔氏和玲珑并不在场啊。 玲珑呆了呆,“对啊,我怎么知道?”她心思转的极快,不过片刻迟疑,便天真无邪的笑起来,“方才那内侍告诉我的呀,姑姑,您没听见?” 从宫里奉命出来办事的内侍一般都是很嚣张的,不过这名内侍异常和气,陪着笑脸和玲珑说了好些话。他俩是不是提过楚国公府、阿密、苏胜春,喻老太太、喻温惠等人哪里记得?玲珑说的自然而然,竟然就这么蒙混过关。 喻温惠想了想,神色有些茫然,“听玲珑这么说,不用再托人了?” “暂且不用了。”喻老太太温声道。 喻温惠有些不大乐意的撇撇嘴,“成,听您的。” ---她总算是消停了。 喻老太爷命人来唤玲珑。 喻老太太忙道:“玲珑,你祖父叫你,快过去吧。”玲珑答应了一声,笑嘻嘻指着屋里的箱、篓、瓶、罐,“这些东西劳烦祖母、娘、婶婶、姑姑替我看看,有祖母合用的物件儿便孝敬祖母,娘、婶婶、姑姑有喜欢的也只管拿去,娘替我看看有什么送舅母、姨母合适的,便替我挑出来;剩下的分给大姐、二姐和我,我们三个人是一样的。” 话说的非常爽气大方。 喻老太太看玲珑的目光更慈爱了,“不枉皇后娘娘和永宁公主对她另眼相看。唉,从前没看出来玲珑有这样的心胸,比小翕也不差多少。” 玲珑要往外走,乔氏温柔道:“我送送珑儿。”跟玲珑一起出来了。 母女二人走到院子里树荫下,乔氏拉了玲珑的手,低声问道:“珑儿,你方才和那内侍说话之时,我一句也不拉的听着呢,那内侍并没提到楚国公夫人、阿密……” “啊?”玲珑抬头看着细心的娘亲,傻了眼。 “那个,那个……”她讨好的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对着这么亲近的人撒谎,玲珑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有思想负担。 “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乔氏柔声追问。 “我是怎么知道的呀……”玲珑傻呵呵的笑了笑,“我……我……” 唐小鸣的身影在前方晃了晃,玲珑眉头一皱,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我好奇么,听到姑姑来了,就让丫头去偷听……娘,这事真是太丢人了,您不问我了,好不好?”拉起乔氏的手摇了摇,撒娇央求。 乔氏如释重负,“原来是这样。” 她温柔替玲珑掠掠鬓发,“小姑娘家就是好奇心大,娘和你这个年纪时也是一样的,这有什么丢人的呢?珑儿,快去吧,莫让你祖父等急了。” 玲珑笑嘻嘻,“娘,我知道。您回去看看有没有好玩有趣的东西,若是好玩便替我留着,行不?”乔氏精神一振,“这是件正经事。宫里出来的东西一准儿是好的,便是拿着银子也没处买。娘替你看看去。”知道玲珑爱吃爱玩,回去替玲珑挑东西去了。 “您真好哄。”玲珑看着她窈窕动人的背影,淘气的笑了笑。 玲珑到了金石斋门外,悄悄推开门,却没进去,先探进小脑袋往里头看了看。 喻老太爷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书案旁,喻大爷站在他身边,父子二人不知在说什么。 听到门响,两人一起转过脸。 见玲珑犹犹豫豫的往里探头,喻老太爷幸灾乐祸的笑了笑,“不敢进门了吧?小玲珑,祖父今天托你的福,多了几样难得的珍宝之物,可是祖父也费心费神的应酬内侍来着,颇觉劳累。小玲珑你猜猜,祖父是要奖你呢,还是要罚你呢?” 玲珑吐舌,“祖父心思变幻莫测,我哪猜得到?” 知道自己已经被看见了,便不再躲,大大方方的推门进来了。 “别拍马屁了,快猜。”喻老太爷不屑,“祖父允许你以己度人。” 玲珑偷眼看了看喻大爷,见他面色平静,并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便笑嘻嘻道:“若依我的心思,当然是看那几样珍宝之物值多少了!若是值得很多,便抵得过一口窝囊气;若不过尔尔,那便吃亏了。”   ☆、96|目的 喻老太爷嘴角翘了翘,“小玲珑你真的是喻家的孩子么?半分也不清高。” 玲珑谦虚说道:“我当然是喻家的孩子了,如假包换。” 她嘻嘻笑了笑,很想告诉喻老太爷,“我已是好多了呢。祖父,和您的妻子、女儿、小儿媳、另外两个孙女相比,我真的已经算是很清高脱俗了呀。”不过,说坏消息的人总是不招人待见的,玲珑深知这一点,那些个不大好听的话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并不肯说出来。 反正喻老太爷就是知道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的妻子、女儿、小儿媳,都已是成年人了,思维已经定型,很难改变;静嘉和静翕呢,教导她们的主要是祖母、母亲,祖父难道能把她俩带到身边亲自教?不可能的。况且静嘉和静翕年纪也不小了,常言说“三岁看老”,大概她俩的性格也就这样了。 “祖父您是考古学家,教育学家的工作您应该不在行,也做不好,我就不给您找事了。”玲珑觉得自己很体贴祖父,沾沾自喜的想道。 她心里沾沾自喜,脸上就弥漫着笑意,明媚如春日娇嫩的花苞,很招人喜欢。 喻大爷看到女儿这样的笑容,原本平静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喻老太爷招手叫过玲珑,得意的给她看,“小玲珑你看看,这是什么?”玲珑顺着他的目光往桌上一个青铜器上看了看,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失声问道:“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那青铜器是古旧的绿色,双足、方身、两边各伸出一个长长粗粗的立耳,最上面在四角各有一个短耳,形状乍一看上去像个机器人! ---难道不只我穿越了,还有别人也穿越了,才造出这机器人形状的青铜器?!玲珑心中惶惑。 见玲珑惊成这样,喻老太爷捋着胡须微笑,“小玲珑,一个香炉罢了,你怎地如此吃惊?”喻大爷轻轻拍了拍她,“珑儿,这是汉代古物,一直珍藏于宫中的,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汉朝古物?”玲珑把这青铜小人上上下下打量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喻大爷耐心的指给她看,“珑儿,你看这里的标识,这是小篆。” “对啊,是小篆。”玲珑震惊过后,慢慢的也明白过来了,“是,我看到了,确实是小篆。”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书同文,车同轨”,由宰相李斯负责统一了汉字的书写,就是后世所说的小篆。这种字体一直到西汉末年才渐渐被隶书所取代。 喻老太爷又面带得色的取过一个带柄的杯子,“这是商代骨器。” 杯子修长,杯身上雕饕餮和夔纹,以绿松石镶嵌,造型精巧,雕工高超,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祖父您发了!”玲珑冲喻老太爷伸出大拇指。 喻老太爷大笑,“小玲珑你看这绿松石所镶嵌的是什么?”玲珑仔细看了看,上面镶嵌的像是图案,又像是文字,辨认了好一会儿,沮丧道:“反正不是无肉不欢。” 祖父,我认无肉不欢那四个字纯是蒙的,您以为我真的认识金文啊?这上面的图案非常古老,或许是商代早期的作品了,我……我就是想蒙也蒙不出来…… 实在没有头绪啊。 喻老太爷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用满含情意的目光打量着它,慈爱的像看孩子一样。玲珑不禁好奇,“祖父,这到底是什么字呀?您快告诉我。”喻老太爷抬头冲她乐了乐,道:“祖父也不认识。” “又不认识,您这么高兴干啥?”玲珑闷闷看了他一眼,无力垂下头。 “祖父会琢磨出来的。”喻老太爷含笑说道。 玲珑拉拉喻大爷的衣襟,小声嘟囔,“成了,往后祖父有事做了。”喻大爷温和道:“你祖父醉心于金石之学,琢磨这个,对他老人家而言是极大的乐趣,知道么?” “知道。”玲珑乖巧的点头。 “祖父,我知道了,您叫我来是要奖我的。”玲珑甜甜笑,“虽然周旋应酬内侍麻烦了些,回头还得费神写道表章,可是这些个东西都是您喜欢的呀。” “对,拿着银子也没地儿买。”喻老太爷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杯上的图案,赞同的说道。 “打算奖我什么?”玲珑殷勤的问。 喻大爷咳嗽了一声。 喻老太爷把目光从杯子上收回来,神色有些茫然,“奖你什么?小玲珑,这个让祖父再想想,再想想。”玲珑调皮的扬眉,“祖父您手头可还有什么店主当添头送您的首饰么?给了我吧。文房应用之物也可以。” 喻大爷又咳嗽了一声。 喻老太爷好像被他传染了,也清了清嗓子,“小玲珑啊,咱们喻家自打你曾祖父在世时起,便惯于清静避世,不爱到朝堂中凑热闹的……” 他停顿了下,脸带沉思,好像在考虑措辞。 玲珑洗耳恭听。 “……所以,祖父不奖你。”喻老太爷思量片刻,干巴巴的说道。 玲珑眼珠转了转,做出幅可怜样子,“不奖便不奖。祖父,只要您不罚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喻老太爷怜惜的笑了笑,“祖父罚你做甚?” 喻大爷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珑儿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罚?莫要瞎想。” 不奖不罚,叫我来做什么呀?玲珑不懂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父亲,目光中满是疑惑。 喻大爷缓缓道:“珑儿,当年我祖父和外祖父同样被征辟入京,祖父性情淡泊,面圣之后驱车即返,悠闲自在的过完了下半生;外祖父留在朝中做官,却再也没有回来。爹也想你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知道么?” 玲珑似懂非懂的点头。 喻大爷面色诚挚,“珑儿,你曾外祖父并非书呆子,他才华横溢,为人处世并不拘泥,做事又善于灵活变通,你道他为什么最后没有回来?” “因为,有很多时候人太渺小了呀。”玲珑小声说道。 当年关渊毅决定留在朝中并不能算错。那时国家刚刚建立,百废待兴,急需有学问的人出山,为朝廷出力;那时的皇帝求贤若渴,重农桑,兴礼乐,褒节义,崇教化,俨然是一代明君。 太-祖皇帝为人刚正严明,晚年偏好诛杀,朝堂之上一片愁云惨雾。朝中的文官也好,武将也好,如果一天结束了还能平平安安回到家,便要设宴庆贺,“我今天还活着,我活着回了家。”---到了那个时候,想辞官回家也不行了。 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个人是很脆弱的,也很难有什么保全自己的妙计。 以个人的力量想跟一个恶劣的环境对抗,何等艰难。 “女儿,你很明理。”喻大爷脸上浮上丝欣慰的笑意,“有时候一个人真是又聪明又伶俐,可是她一个人太渺小了,若是上了搜大船,只能随遇而安随波逐流,今后的际遇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啊。女儿,爹不要你上那样的大船,你还是乘一叶扁舟,更为自在。” 玲珑呵呵笑了笑,“爹,我也是这么想的。” 自从到了这个时代,以喻家的情形,玲珑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若有人身在大船上,力邀你上去,你待怎样?”喻大爷小心翼翼的问道。 玲珑讨好的笑,“爹,您告诉我吧。” 好吧,终于到重点部分了。这才是把我叫来的目的吧? 喻大爷循循善诱的说道:“女儿,那力邀你上大船的人很骄傲,也很忙碌,你冷淡不理会他,他便不会再纠缠于你了。” ---好吧,您还是要我拒绝王小三。您说的也有道理,王小三那么骄傲,又那么忙碌,我若是拒绝他几回,他自尊受伤,大概也就真的和我相忘于江湖了。 喻大爷目光殷殷,玲珑不由自主,轻轻点了点头。 他很在意这件事,那么,不要让他失望吧。 喻大爷方才看上去还像是满怀心事,玲珑点头之后,他轻松不少。 喻老太爷的注意力早集中到那镶嵌着绿松石的杯子上了,他拿起笔临摹起杯上的图案,神态专注。 “女儿,你回去吧。”喻大爷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 “祖父,父亲,珑儿告辞。”玲珑轻盈的曲膝。 “路上慢点儿,别跑跑跳跳。”喻老太爷头也不抬的交待。 “知道了,祖父。”玲珑脆生生的答应。 玲珑和祖父、父亲告别往外走,到了门外,她没有马上关门,略停了停。 里边传出祖父有些不悦的声音,“孙女婿我不挑身份,第一要人品好,第二要对小玲珑好……”喻大爷声音很平静,“爹,我只想我女儿平平安安的。” 玲珑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走在阳光下,呼吸着路旁花圃飘过来的阵阵花香,玲珑有些恍惚。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的是曾外祖父,可是祖父、祖母都没有表现出很在意的样子,反倒是父亲对他外祖父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玲珑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 喻二爷送走内侍回来,正好和玲珑走了个对面。 “叔叔。”玲珑赶忙见礼。 喻二爷啧啧,“小玲珑,你化名小铃铛做过的事,波及到了咱们全家啊。” 玲珑愁眉苦脸,“叔叔,别提了。我爹为这个不高兴呢。” 喻二爷歉意道:“周王之所以会来咱家,还不是因为那拨山匪么?唉,若不是我喜欢出门乱逛,也不会被山匪捉了去;我若不被山匪捉了去,你爹也不至于要冒死前去救我;你爹若不冒死前去救我,我们也不能活着下山;我们若不能活着下山,周王也不能在十年之后找上门;周王若不在十年之后找上门,也不会碰巧在书房遇见你……小玲珑,这不是你的错,都怪叔叔不好。” “叔叔您……”玲珑被他这一大串话快绕晕了。 “小玲珑,你不必自责,这一切都怪叔叔。”喻二爷安慰的说道。 玲珑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心里暖暖的,“叔叔,我不自责。” “这就对了。”喻二爷很高兴。 玲珑试探的问道:“叔叔,您还记得您的外祖父、我的曾外祖父是什么样子么?” 喻二爷未免奇怪,“小玲珑,你怎地想起他老人家了?你又从来没有见过他,不对,连我都不记得他老人家长什么样子了。他老人家早年间便去了京城,后来却……唉,说起来真是令人惨伤。” 虽然喻二爷说的是“令人惨伤”,他的神色却不像很悲痛的样子。 这当然也正常。连长什么样子也记不起来,他对他的外祖父不会有太深的感情,“令人惨伤”只能视为礼貌用语。 “您和我爹对于曾外祖父的态度真是很不相同啊。”玲珑更纳闷了。 “小玲珑,你没事吧?”喻二爷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担心的问道。 “没事。”玲珑笑着摇了摇头。 “叔叔,我回去了。”玲珑和喻二爷告别。 “回罢,慢着点儿。”喻二爷笑着交待。   ☆、97|陪不是 玲珑和喻二爷告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了。 前方是条小溪,溪上有桥,溪畔一株垂柳,垂下万千柳丝,弯弯长长,曳及地面,在微风中婆娑起舞。 静翕站在垂柳下,一手攀起细长柔软的柳枝,不知在思索什么。 “二姐。”玲珑虽是满怀心事,见了静翕,和平时一样含笑打招呼。 “三妹回来了。”静翕似笑非笑,“这才多大会儿不见,三妹便容光焕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玲珑不由的摸了摸鼻子,“哪里,哪里。” 我现在容光焕发么?我还以为自己一脑门子官司呢。 “三妹何必过谦?”静翕微晒。 玲珑见静翕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很有些悲春伤秋的意味,不想和她多做纠缠,含笑问道:“二姐回去么?若回,一起可好?” 要么和我一起回去,要么你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吧,我不奉陪了。 静翕微微笑了笑,“急着回去做什么,不如咱们在这里清清静静的说会子话。” 玲珑笑着摆手,“那可不成。二姐,祖父有话命我带去给祖母,我不敢在路上耽搁的。” 其实喻老太爷并没有话要带回去,不过,玲珑胡乱编一句即可,不费事。 静翕脸色变了变,道:“问你句话罢了,说不上耽搁。方才你和那内侍说话的时候我可是在旁边看的真真的,他根本没提楚国公夫人,也根本没提阿密!姑姑念胜春来信的时候你不在,内侍也没跟你提过,你不应该知道胜春在京城的情形。三妹,你……你分明是……”她咬咬唇,目光闪烁,好像接下来的话很难启齿。 玲珑挑眉,“分明是什么?” 静翕几经挣扎,还是忿忿的说了出口,“你分明是和周王私相授受,才会知道这些的!” 说出这句话,静翕仿佛觉得自己高大了不少,挺直脊背,大义凛然,一脸正气。 玲珑静静看着自己这位堂姐,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 贬低妹妹来抬高自己,站在道德至高点来鄙视自己的堂妹,她做起这一套来还真是很在行! 玲珑轻轻笑了笑,唇角愉快的上扬,“二姐,其实你这个人很自命不凡,很讨厌,但是我一直对你和颜悦色、慷慨大方,从不跟你斤斤计较,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玲珑笑的很好看,可是静翕看在眼里,除了讥讽,还是讥讽。 玲珑居然说她对我慷慨大方,从不跟我斤斤计较!静翕想起玲珑这句话,真是快气昏了。喻家最识大体的姑娘是我,祖母最赏识的女孩儿是我,什么时候轮到玲珑这么居高临下的跟我说话了!她……她那么娇惯,那么任性,还年龄最小!轮到她在姐姐面前嚣张么? “你……你……”静翕气的伸手指着玲珑,手发抖。 “请你讲究点风度,不要用手指着我。”玲珑客气的说着话,优雅的抬起手掌,把静翕的手握住、推回去,静翕脸色煞白。 玲珑微笑,“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让着你,是么?那我来告诉你原因。因为我爹和你爹是亲兄弟,因为我和你是堂姐妹,因为我们姓一个姓,一笔写不出两个喻字!” 静翕听玲珑用训斥的口气对她说话,气的头昏脑胀,“你……你竟敢这样!我才是姐姐!” “你有做姐姐的样子么?”玲珑嗤之以鼻,“你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就敢凭着自己的猜测往堂妹身上倒污水,这是姐姐应有的行为?” 如果静翕是什么内情都知道了,跑过来指责玲珑,还可以说她是“大义灭亲”“坚守正道”,可是她之所以指责玲珑不过是因为发觉了一件可疑的事情而已,接下来的那些,全是她的猜测,甚至可能是幻想,全无根据。这个时代对女人的要求很苛刻,小姑娘家和男人“私相授受”是很严重的罪名,传出去太影响声誉了,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姐姐? “姐姐可不是这么做的呢。”玲珑冷笑。 静翕恼羞成怒,大声问道:“那是你怎么知道的?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越恼,玲珑倒越轻松,冲她扮了个鬼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静翕站不稳,攀住一大把柳条,喘着气。 方才她也是攀着柳条,那是闺中少女常有的动作,轻柔、典雅,透着股子婉约风流。这会儿却纯粹是气的狠了,什么也不顾不上,柳条都被她握的快要断了。 “就不告诉你!”玲珑笑嘻嘻的甩下这句话,得意洋洋的往小桥上走。 玲珑走到拱形小桥上,唐小鸣迎面走过来,和她小声说了几句话。玲珑点头,“我知道了。” 静翕喘了几口气,脚步踉跄的追上来,“玲珑你不许走!你给我站住!” 静翕平时是很讲究仪态的,这会儿她气急败坏,手上还沾着被折断的柳条,脚步不稳,风度全无,唐小鸣见到这样的静翕,惊的张大了嘴巴。 “三小姐,她不会吓着您吧?”唐小鸣很快想起自己的职责,低声问玲珑。 玲珑笑着摇摇头,“不会。” 喻大爷性情温和,乔氏更是与世无争,做为他们的女儿,玲珑一向是不和静翕母女争长论短的。“以和为贵嘛”,玲珑一直这么想,也一直这么做,不过今天她发脾气冲喻静翕开了炮之后,大觉轻快,神清气爽,笑容格外灿烂。 “果然是人之初,性本恶么。”玲珑淘气的想道:“做坏人,比做好人感觉爽快呀。” 静翕想过去推搡玲珑,被唐小鸣抬出胳膊挡住了。她气恼的打了个唐小鸣,气呼呼的质问:“玲珑你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事若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玲珑站在拱形小桥最高的地方,居高临下看着静翕,笑吟吟,“你这么想知道啊?那我勉为其难的告诉你好了。胜春表姐有信寄给我,你知道么?她在信里告诉我的。” 静翕呆了呆,尖叫道:“这不可能!胜春为什么会单单写信给你?她若真往喻家写信,也应该是写给祖母的!玲珑,你在撒谎,你一定在撒谎!” 唐小鸣见她情绪激动,大异往日,不由的皱皱眉头。 玲珑笑靥如花,“这是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也值当我喻玲珑撒谎骗人?二姐,这么着吧,我让侍女回去取信,你看了表姐的信,便没话可说了。” 她语气轻松自如,静翕听了更生气,眼冒金花。 “二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到祖母屋里来吧,当着祖母的面,我拿表姐的信给你看,包你心服口服。”玲珑随意的说笑着,带上唐小鸣,扬长而去。 “玲珑你等等!”静翕在身上着急的叫她。 到喻老太太面前去看信,说不定方才那番对话也会让喻老太太知道的,静翕可不愿意让一向器重她的祖母知道,原来她对妹妹是这样的。 玲珑哪里肯等她?笑着回头,“不着急,你消消停停的,我先回了。”脚步轻盈,已去的远了。 静翕扶着栏杆,慢慢的瘫坐到了地上。 --- 静翕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去之后,才进到屋里,便看到玲珑手里拿着封信,一脸委屈的在跟喻老太太告状,“……您也知道我素日里粗枝大叶的,很有几分糊涂,我哪记得是内侍告诉我的,还是表姐写信告诉我的?便是我不小心记错了,二姐也不该那么说我……祖母,女孩儿家摊上那么个罪名,不是顽的……” 喻老太太面沉似水。 “一笔写不出两个喻字,兄弟姐妹不是应该相互扶持、友爱的么?”玲珑一脸的深明大义。 静翕气的肝儿疼。 这是从前她常做的事,没想到玲珑一旦做起来,也是这般纯熟。 玲珑见她进来,俏皮的冲她眨眨眼睛。 屋里只有喻老太太和玲珑两个,并没有其他的人,看样子是都被支走了。 到了这会儿静翕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认错,“祖母,小翕也是心中担忧,唯恐三妹走了弯路,故此话说得重了些。” “这话也是混说的?”喻老太太嗔怪。 静翕忙辩解,“祖母,小翕说这话的时候只有我和三妹妹两个人,并不曾外泄……” 玲珑“哼”了一声,“就因为是只有咱们两个人,我才单独的、悄悄的回了祖母,都没敢让我娘知道。二姐,若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你以为会是什么后果?” 玲珑眼神冷冷的,静翕被她看的打了个寒战。 “我,我跟你开玩笑呢。”静翕挤出幅笑脸。 “二姐您开的这玩笑可真是特别,我消受不起。”玲珑皮笑肉不笑。 喻老太太蹙眉,“祖母向来是最公正的,这件事说起来真是小翕说话不当。小翕,便是姐妹两个私下里说话,便是姐妹之间开玩笑,私相授受也是说不得的,你知道么?你以为是姐妹两个之间的密语,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若是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中,便会给玲珑招祸了。小翕,玲珑是你妹妹,是你大伯父的嫡亲女儿,她若有了祸事,难道会对你有利?你是个聪明孩子,这个道理,应该想的通。” 喻老太太看看眼前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孙女,颇为唏嘘。从前总觉得小翕懂事,可是,这才遇到一点事,她就沉不住气了。 喻老太太觉得小翕让她失望,可是再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想想玲珑芳名远播,连远在京城的皇后和永宁公主也知道她了,小翕却还默默无闻,又觉得小翕很可怜、很可惜。 同样的两姐妹,小时候是一样的孩子,长大了之后却……唉,一个大概会飞上枝头,另外一个,却还没着落呢。 喻老太太看那个即将飞上枝头的顺眼了许多,却也不忍心苛责那个还没有着落的。 “小翕,去向你三妹陪不是。”喻老太太狠着心命令。 静翕做惯姐姐,听到喻老太太这命令,心中委屈,眼圈马上红了。 做姐姐的要向妹妹陪不是,多么难堪。   ☆、98|警告 “祖母----”她含泪叫了声祖母,眼眸中满是央恳之色。 喻老太太见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显见得是强忍着才没放声大哭,未免有几分心疼,嗔怪道:“哭什么?说错了话便该陪不是,难道不是应当应份的?便是你三妹妹宽宏大量,念在姐妹之情不许你陪不是,你也该谢谢她的。”语气已经和缓下来,不似方才那般严厉。 静翕听出喻老太太话语中的回护之意,很是感激,曲曲膝,哽咽着说道:“祖母爱惜孙女,孙女铭感五内。” 喻老太太一脸慈爱,“祖母自然是爱惜孙女的,小嘉、你、玲珑,都是一样的。”她招手叫过静翕,又叫过玲珑,一只手拉着一个,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是姐妹,一定要和睦友爱,知道么?不可心存恶意,不可口出恶言,也不可拌个嘴便有了怨恨,伤了姐妹情意。” 静翕和玲珑都被她拉着手,静翕觉得祖母的手暖暖的,玲珑却觉得祖母的手凉凉的。 喻老太太前一刻还命令静翕道歉,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盼着玲珑主动原谅静翕,既往不咎了。 静翕声音轻柔的说道:“三妹妹,今儿个我话说得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咱们向来是好姐妹,想来三妹妹也不会跟我认真计较的。若三妹妹心中存了怨愤,难道素日三妹妹待姐姐的情份都是假的不成?再者说,三妹妹若怨我,祖母定会伤心,三妹妹是孝顺姑娘,一定不会让祖母她老人家担心的,对不对?” 喻老太太同时握紧了静翕和玲珑的手,笑道:“都不许再生气了,再气祖母就恼了!小翕,玲珑,你们两个都是不让长辈操心的好孩子,快和好了,不许再发小孩子脾气!” ----说好的赔礼道歉呢?玲珑郁闷极了。 喻老太太慈爱,静翕柔顺,祖孙两个已是和风经雨般的模样,如果玲珑这时候硬要拗着,倒显得玲珑不识趣了。 喻老太太目光殷切,静翕温柔看着玲珑,神情中有几分得意。 她嘴角含笑,虽笑的浅淡,却是胜利的笑容。 玲珑也笑了笑,任由喻老太太握着自己的小手,天真的问道:“祖母,我方才被祖父叫了去,他老人家对我讲了番大道理,我也没听大懂,正想要请教您呢。祖父说一个人不管做了什么都要有担当,祖母,什么叫做担当呀?” 喻老太太呆了呆。 什么叫做担当? 玲珑直视喻老太太的眼睛,笑容天真烂漫,静翕嘴角的笑却渐渐敛去了。 眼神也阴沉下来。 喻老太太思忖片刻,叹了口气,松开了静翕和玲珑的手。 静翕更觉不妙。 喻老太太缓慢的说道:“小翕,你是姐姐,说错了话便要有自己的担当,去向玲珑陪不是。” 口吻虽温和,却坚定,是命令的语气。 静翕还想再装可怜博同情,“祖母----”喻老太太抿抿嘴角,语气严厉了,“小翕,快陪不是!” 静翕眼泪又出来了,委屈的看着玲珑。 玲珑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仪态娴雅,若无其事。 静翕咬咬牙,向着走了两步,低下了头,“三妹妹,今儿个是我言语不谨慎,说错了话,得罪了妹妹,我跟妹妹陪不是啦。”硬着头皮曲曲膝,算作赔罪。 玲珑回了一礼,正色道:“我还是方才那句话,二姐,我爹和你爹是亲兄弟,我和你都姓喻,一笔写不出两个喻字,姐妹同心,其利断金。请二姐今后谨言慎行,勿贻羞于父母家族。” ---光明正大的把静翕教训了一通,比喻老太太还义正辞严。 静翕哪听过这个话?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憋的脸通红。 她倒是想反讽玲珑几句,不过玲珑这些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了,她又气的发晕,想不出反驳的话。 别说她了,就是喻老太太觉得心里不舒服,想说玲珑什么,一时也找不着合适的话。 玲珑训过静翕,心情好多了,笑吟吟的告辞,“祖母,二姐,请恕我要失陪了。” 看着玲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静翕捂住了胸口,“祖母,玲珑真是很气人……”气的我胸口疼。 喻老太太无奈,“不管气人不气人,她说的是正理。小翕,你……你看开些吧。” “连您也帮着玲珑了!”静翕更加生气,胸口也更疼了。 ---- 玲珑出了门,正打算去找乔氏,忽然想起一件事,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淘气的笑了笑。 她把唐小鸣叫过来,交代了几句话,“去吧,原封不动的告诉我爹。” 唐小鸣答应着,快步走了。 玲珑愉快的找到乔氏,“娘,有没有挑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乔氏正和关氏、喻温惠、静嘉一起挑挑拣拣,见到玲珑,不由的好笑,“女儿你来看看,真是什么都有啊。”桌子上摆着许多精致的小瓶子小罐子小包包,从女孩儿日常使用的香脂、小镜子到帕子、荷包,各样小零碎,简直应有尽有。 玲珑也笑了。 这些应该是永宁公主的手笔,很难想像皇后会这么闲,这么琐碎,千里迢迢的送这些小东西过来。 “王小三,你妹妹应该很是位很可爱的小姑娘。”玲珑还没和永宁公主见面,已经对她很有好感。 玲珑见到有一个金色的器具,很小巧,圆形,中间立着个格子分成了两半,因没见过,便随手拿起来问道:“娘,这是什么?”乔氏瞅了瞅,抿嘴笑,“一边放胰子,一边放香膏,洗过手脸之后,便可以拿香膏擦一擦。” 玲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呀。” 敢情这是个两用皂盒,一边放香皂,一边放护手霜,洗完手抹抹,护肤。 永宁公主大概是个爱运动的人,送给玲珑的小物件儿里连捶丸球杆、石球都有。 唐代的时候马球很流行,不骑马的打法叫步行球,慢慢就变成了捶丸,和现代的高尔夫类似。这种运动起源于宋,元代时候风靡于上流社会,到明朝就成流行运动了。 “捶丸我不大会,不过以后可以练练,挺高雅的运动方式嘛。”玲珑拿起球杆挥了挥,很有兴致。 关氏忙笑道:“玲珑,听说镇远侯府的夫人小姐都喜欢捶丸,胡家四姑娘前阵子还约小翕一起玩呢!不过小翕不精通这个,她又好面子,怕丢人,便暂时推了。可她以后总是要去的,对不对?这球杆格外精致,怕是到市面上也买不来,玲珑你看……?” “给二姐好了。”玲珑想也不想,便大方的承许。 关氏笑着道谢。 乔氏微微蹙眉,“珑儿,你喜欢这球杆么?” 她看到玲珑拿起球杆挥了挥,很喜欢的样子,便不想让玲珑失望。 玲珑嘻嘻笑,“普普通通,普普通通。” 乔氏见她浑不在意,也便罢了。 乔氏妆奁丰厚,对钱物向来不放在眼里,如果不是因为玲珑喜欢,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喻温惠注意力并不在这些瓶瓶罐罐上,拉过玲珑小声商量,“玲珑,姑姑仔细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你写回信的时候提一句你表姐好不好?姑姑担心她一个人在京城,没人照看。” 玲珑不假思索,“好呀,这有什么不行的?不过,姑姑,祖父说了,我写的每一个字他老人家都要亲自看过,才许寄出去呢。”把喻老太爷推出去了。 喻温惠听到老太爷要过目,慌的摆了摆手,“那,你别提了,别提了!” 她偷偷送苏胜春去选秀这件事不只苏家二老不喜,喻老太爷也很恼火,今天还不愿见她和苏又庭呢,她哪敢这时候招惹老太爷不痛快,那不是嫌日子太清闲了,找挨训么? “老太爷来了。”院子里响起小丫头清脆的声音。 喻老太爷连晚上也极少回内宅的,白天回来更是非常罕见的事,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喻温惠更是想躲起来,“大嫂,二嫂,我困死了,去歪一会儿,爹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有事。” 喻老太爷到正房和喻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很快就走了。 他走之后,喻老太太便命丫头把众人全叫了去。 她面色无奈,“老太爷说了,这御赐的物件儿有说头,不能随意送人的,透着对陛下、皇后不尊重。皇后赏赐给玲珑的东西让玲珑自己收好,不许胡乱流传出去。” 关氏等人都听的呆了。 乔氏这向来不在意财物的人,心里倒有些舒服,“珑儿就是太会为别人着想,她拿着球杆明明笑嘻嘻的,弟妹想要去给小翕,她却不过情面便答应了。其实她还是喜欢的吧?全留下也好,进上之物,我银子再多,也没处给珑儿买。” 玲珑迷糊了一会儿,讨好的笑,“祖母,那……那些东西我能用么?” 喻老太太见她天真,不觉叹了口气,温和告诉她,“自然是能用的。不过,不便送人。玲珑,咱家并没人在朝中为官,处事应该更谨慎些,才是长久之道。” 玲珑似懂非懂的点头。 “我一个人独占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玲珑内疚的说道。 喻老太太很觉欣慰,“你向来散漫大方,祖母岂有不知道的?不过这是皇后亲赐,你若送了人,岂不是显得不珍惜皇后的心意?这可不成。” 喻老太太宽解了玲珑好几句,玲珑才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玲珑忽想起一件事,“我方才还答应婶婶……”关氏不等她说完便笑着拦住她,“玲珑有心了,婶婶承你的情。你二姐真要去镇远侯府玩,我命人替她制新的吧。” 关氏笑的很勉强。 喻老太太叫过喻温惠,“惠儿,你回去吧,在苏家勤勤谨谨的,莫要再出岔子。你爹说……”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她到底也不忍下喻温惠的面子,命她靠近,用极细小的声音说道:“你爹说了,你若再敢出差错,他管不了你这出嫁的女儿,却可以往后都不许你再回娘家。” 喻温惠大惊失色。 真要是老太爷不让她回娘家了,她在苏家还怎么立足?别说苏家二老、妯娌们等人会轻看她,就连一向和她恩爱的苏又庭也未必不会换了脸色。 没有娘家的女人大概就是浮萍了,谁会看在眼里? “娘,我以后乖乖的,您替我向爹求求情。”喻温惠低声央求。 喻老太太自然不忍拒绝,“娘一准儿帮你。惠儿,你自己也要小心谨慎,不许胡作妄为,记住了么?” 喻温惠连连点头。 喻老太太命她带了两筐新鲜果子回去,“你爹说,这是可以的。”喻温惠被那句不许她回娘家吓破了胆,不管听着什么都诚惶诚恐的答应,“是,是,我记住了。”   ☆、99|不理你 喻老太太看在眼里,心生怜惜。 喻温惠没敢多逗留,很快就走了。 喻温惠走后,喻老太太精神不大好,“人老了,不耐久坐,我歪一会儿。”玲珑便拉了拉乔氏,母女二人告辞出来。 乔氏很不理解今天发生的事,“奇怪,你祖父向来不理会内宅这些事的,怎地突然开口发了话?” 玲珑吐舌,“我好像问过爹,皇后和永宁送我的东西我再送别人是不是合适。大概爹也不懂,就问祖父了,祖父才会特地过来的。” 乔氏嗔怪,“傻孩子,你爹是什么样的人才,怎会连这个也不懂?” 玲珑嘻嘻笑着附合,“就是就是,我爹多有学问呀,他哪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对不住,我失言了,失言了。” 说着话,母女两个回到乔氏房里,玲珑小声央求,“娘,礼尚往来,我也想送皇后和永宁礼物,您替我想想,什么东西新颖别致,不丢我的面子。”乔氏很赞成,“人家投之以桃,咱们当然要报以李。珑儿快来,娘嫁妆里有好些样宝贝呢,任你挑。” 乔氏的古董玩器是放在厢房、耳房有专人保管的,有些她喜欢的就在卧室放着,随时把玩。 “女儿,你看这个玛瑙杯好看么?”乔氏拿出一个玛瑙杯,问玲珑。 玲珑一眼看过去,便有惊艳之感,羡慕的赞美,“好漂亮!” 这玛瑙杯杯子呈弯角形,镶金兽首,看上去仿佛一尊伏卧的兽头,造型生动优美,浑然天成。酒杯质地尤其好,是非常稀有的缠丝玛瑙,纹理细腻,颜色则是酱红地夹橙黄、乳白色,层次分明,浓淡相宜,晶莹剔透,通体呈玻璃光泽,熠熠生辉。 “娘还有好东西呢。”乔氏笑吟吟,又拿出个楠木盒子,取出一个瓷盘,“珑儿你来看,这瓷盘和寻常的有何不同?” 玲珑探过小脑袋,“颜色漂亮,像冰,又像玉,赏心悦目……”她捧起来映着阳光仔细看,见盘底有水,奇怪道:“咦,盘子里怎么有水?” 明明是在盒子里珍藏的,怎么盘子里会有水呢。 乔氏抿嘴笑,“你再看看。” 玲珑睁大眼睛又看,盘底还是有水。 乔氏更乐,“珑儿,你伸手摸摸。” 玲珑很听话,但伸手到盘底摸了摸,“奇怪了,看着有水,摸着却没有呀。”她放下瓷盘,殷勤要求,“这是打哪来的宝贝,怎么个说法,快告诉我!” 乔氏笑,“乖女儿,这便是秘色瓷了。它颜色青中泛着湖绿,是越窑中的精品,放在阳光下看盘中会无中生有,好似盛有清水,清彻明亮,给人‘巧剜明月染春水’”之感。” “真不错。”玲珑又看了看这瓷盘,对烧制这瓷器的人极为佩服。 还有一个瓷碗,也是瓷中极品,碗底是深蓝色,仿佛夜空,中间点缀着无数繁星。看到这碗,就好像在深夜仰望星空,浩瀚无边,高深莫测。 另有高足玉杯,以新疆和田玉为材料雕琢而成,玉质光洁滋润,手感细腻温润,切割工整,曲线优美。 “喝西域葡萄酒,可以用这个。”乔氏把玩着玉杯,微笑说道。 玲珑又一次觉得不对劲,试探的问道:“娘,这都是您的嫁妆?外祖父可真阔气呀。” 乔家得多有钱,才给得起您这样的嫁妆。 玲珑瞧瞧眼前这些奇珍异宝,再想想自己小小年纪便拥有三千亩地,而那三千亩地只是乔氏陪嫁地产的一部分,更觉乔家富的不可思议。 乔氏漫不经心的笑,“你外祖父年轻时走南闯北,大概确实进项颇丰。不过,娘这些嫁妆,有许多是萱姨的私房。” 这是玲珑第二次听到萱姨的名字。 玲珑睁大了眼睛。 乔氏以为她是不敢相信,嫣然一笑,“萱姨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天下大乱,正打仗呢!她机缘巧合之下不知救了什么贵人,那人给她的酬谢很丰厚,萱姨无儿无女的,悉数送了给我。”见玲珑眼睛睁得更大,乔氏有些纳闷,“珑儿,我是萱姨养大的呀。” ---什么情况?玲珑眨眨大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萱姨现在在哪里?”玲珑小心翼翼的问道。 乔氏白玉般的面庞笼上一层阴郁之色,忿忿道:“后来她娘家忽然有人来接她,她都没有和我告别,就跟着回娘家了!都没有和我告别……” 口中抱怨着,眼圈红了,看样子非常委屈。 玲珑安抚的抱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呀?” 乔氏眼圈更红,“我正怀着你的时候呀!珑儿,我怀你大哥二哥的时候她三天两头来看我,等我怀上你,她……她不见了……”委屈的像个孩子,声音哽咽了。 她天生柔弱,委屈起来更是楚楚可怜,玲珑赶忙哄她,“娘,她从小把您养大,最疼的肯定是您,她一定是有苦衷的,您别怪她了,好不好?”乔氏幽幽叹气,“你爹也是这么说的。乖女儿,她这些年人不露面,也不肯捎信回来,我是有些怨她的,却又很想她……” “她肯定也很想您,不过,她大概有急事吧,暂时回不来。”玲珑搜肠刮肚,一通胡扯。 “她再不回来,我就不理她了。”乔氏小声嘀咕。 玲珑跟哄孩子似的,“好,她再不回来,咱们便不理她。” 乔氏打起精神,“女儿,方才那几件送皇后吧,再挑些好玩别致的,送给永宁公主。你来看看这个。”拿出一个青铜鸮卣,“这个,我总觉得小孩子会喜欢。” 鸮(xiāo)就是猫头鹰,卣(you)是一种酒器,这青铜鸮卣椭圆形,大腹、四足、带盖,整体看上去就是一鸮鸟形状,圜眼勾喙,栩栩如生。 “愤怒的小鸟啊。”玲珑见了这鸮卣,不禁笑了。 还有一个兔形觥,样子也很呆萌。 另有一对瓷器的卧羊,两只羊面对面趴着,一只好像在讽刺、训斥,另一只呆呆的听着,很驯顺的样子。两只都很可爱。 玲珑很满意,“好呀,这些小姑娘会喜欢的,送给永宁。” 把给皇后和永宁公主的回礼一一打点好,送给皇后的是镶金兽首玛瑙杯、高足玉杯、秘色瓷盘、星空茶碗,送给永宁公主的则是青铜鸮卣、兔形觥、卧羊,还有玲珑新制的吊带裙、套头衫等,林林总总的一大堆-----反正她俩年纪差不多,个头也差不多,玲珑能穿,永宁就能穿。看着眼前这些东西,玲珑心中生出富足之感,生出优越之感,“王小三,你家是很阔气,我家也不差呢。你看看,我娘很富有,好东西一堆一堆的!” 玲珑恨不得立即坐下来写封给向王小三好好炫耀一番,可是想到喻大爷的要求,沮丧的垂下头。 --- 乔家巷、鹤庆侯府知道消息之后,分别遣了乔致贤、宋长青、宋长春等人过来探问。 喻大爷亲自接待的他们。 乔致贤道:“小姑父,我爹知道有内侍到来,不知是什么事,正在忐忑不安。”宋长青却道:“姨父,我娘说天家使者到来定是好事登门,让我来道喜的。”宋长春心乱如麻,“姨父,真的是喜事么?” 喻大爷温和告诉他们,“家父宽和,家母慈爱,陛下褒奖,并有赏赐。” 只说皇帝褒奖喻家二老,别的并没提。 乔致贤和宋长春听了之后都觉放心,“原来如此。”宋长青挑了挑眉,有惊讶之色。 得了皇帝的褒奖是好事,三人都向喻大爷道喜。乔致贤更笑道:“小姑父,这两天您怕是不得清闲了,上门拜访的人一定络绎不绝。”宋长春也笑,“地方官、本地士绅都少不了要登门,姨父您多备些茶水。”他心思动了动,自告历勇,“姨父,您向来不喜这些俗务的,明后日我正闲着,过来替您应酬这些人,如何?” 不管哪个地方,有人得了皇帝的褒奖、赏赐都觉得是荣耀,接下来的几天喻家会不断有客人登门,有人来道喜,有人来打探消息,有人来透近乎,那是可以想见的。喻老太爷年事已高,出头露面应酬客人的大多是喻大爷、喻二爷,宋长春闲着也是闲着,便想替喻大爷分忧。 喻大爷微笑夸奖,“二郎体贴。” 他是名士习气,确实不喜欢敷衍应酬。 宋长春心中喜悦,谦虚道:“姨父,这是甥儿份内之事。” 喻大爷并没当时便答应他,温声道:“侯爷领兵在外,令尊军务又繁忙,鹤庆侯府或许也离不得你。二郎回去请示父母,若果真闲着,过来逛逛也好。” 宋长春恭敬的答应,“是,姨父。” 喻大爷没让他们进去见乔氏,“家里想必也等着信儿,我就不留你们了。回去替我带个好。”三人想着也是这个道理,并无异议。 喻大爷每家送了几篓新鲜果子。 三个人出了喻家,宋长春纳闷的问道:“表哥,大哥,姨父送的这果子篓上贴着鹅黄标签,可见也是从宫里出来的。你们说说,这皇上赏赐喻家二老,连果子都有么?未免过于关切。” 这些果子从京城运过来,得用掉许多冰、费许多事,得快马加鞭的赶路吧?这事透着怪异。 乔致贤笑了笑,“皇上仁爱,这也是有的,二郎不必多想。反正咱们回去之后,家里见了这些,都不必再担心什么,只有欢喜的。” 宋长青也笑,“咱们是来探问消息的,知道姨父家没事,心里便安宁了。二郎你说是不是?” 宋长春勉强点了点头。 三人都是骑马来的,到十字路口便相互告别,分道扬镳,乔致贤回乔家巷,宋长青、宋长春回鹤庆侯府。 兄弟两人回到鹤庆侯府,乔思柔正在房中坐着,听他俩把事情一说,笑了,“我想来便是好事,果然我料得不错。”宋长青和宋长春很会凑趣的拍马屁,“娘是女中豪杰,料事如神!” 徐传捷带着两个侍女走进来,奉上茶点。 她面如满月,脸色红润,看来日子过得很舒心。 听说了喻家的事,她抿嘴笑,很开怀的样子。 宋长春趁机提出要到喻家帮忙,“娘,姨父不耐俗务,我去替他应酬客人,好么?”乔思柔故意板起脸,“不好!二郎,你笨手笨脚的,恐怕不是给你姨父帮忙,是添乱吧?” 徐传捷轻轻拉了下宋长青的衣襟,宋长青会意,和她一起走到旁边,装作在欣赏靠窗案几上的小屏风。 “大郎,莫让弟弟到喻家去。”徐传捷小声交代。 宋长青疑惑,“阿捷,这是因为……?” 徐传捷往那边看了看,见乔思柔和宋长春母子二人亲热的说话、打趣,并没注意到自己夫妻二人,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是玲珑叫我表嫂,说不定以后我便要叫她表嫂了。你也知道的,周王对她……”她又看了宋长春一眼,蹙眉道:“弟弟还是离玲珑远一点最稳妥。” 宋长青惊讶,“弟弟对小表妹不过是兄妹之情。” 徐传捷苦笑,“周王打小便霸道,他的玩具连太子和秦王也不许动一动的……” 宋长青似有所动。 徐传捷柔声道:“瓜田李下,避避嫌最好,你说呢?” 宋长青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 内侍又一次来到喻家,玲珑把自己要托他带走的东西一一交代,“这是给皇后殿下的,这是给永宁公主的,另外这些是送给我表姐的,她如今暂居楚国公府。” 内侍记清楚了,目光殷切的看着玲珑。 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 “什么意思?”玲珑心中思忖,“是要贿赂么?也是,太监最爱财,托他办事,不给钱可不好。” 从侍女手中取过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 内侍连连摆手,“不是这个,不是这个。请问三小姐,皇帝陛下的在哪里?” “啊?”玲珑呆了呆。 内侍见她发呆,陪笑提醒,“三小姐您看,有皇后娘娘的,有公主殿下的,那……是不是也该有皇帝陛下的?” 玲珑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她定了定神,小心谨慎的问道:“请问,送双鞋子,可以么?” 自打喻大爷就喻敞的衣着打扮发表了“让你的脚舒服,这是第一要务”的言论之后,玲珑真还花了不少心思在父母的鞋子上。她为喻大爷设计了一双鞋,牛皮面,牛皮底,鞋底厚厚的,鞋底有圆钉,刚刚做好,还没来得及给喻大爷看。 “可以,可以。”内侍忙不迭的点头。 玲珑命侍女回去取鞋子,内侍多话,笑咪咪告诉她,“三小姐您不知道,周王殿下便是写封只有一行字的信回去,皇上也是看了又看,看来看去也看不够……” 玲珑更晕。 侍女取来鞋子,内侍高高兴兴的收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流露出“终于把差使办好了”的轻松感。 “那,给周王殿下的呢?”他哈着腰,陪着笑,又问了一句。 玲珑板起小脸,不再理他。 内侍呵呵笑,“那,三小姐,奴婢这便告辞了,告辞了。” 看着内侍等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玲珑慢慢的、无力的坐到了椅子上。 “我刚才是不是发昏了,怎会送双鞋子给王小三的爹?”玲珑坐了一会儿,脑子渐渐清醒了,“我……我一定是被内侍问糊涂了,才会这样的……幸亏我是悄悄命人做的,爹和娘不知道……” 晚上,唐小鸣把一封信呈到玲珑面前,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她。 “您若不写回信,我和小鸿也不知性命还保不保得住。”唐小鸣可怜巴巴的说道。 “又来利用我的同情心。”玲珑气愤,“知道我心肠太好,故意装可怜!” “不是,我哪敢。”唐小鸣愁眉苦脸。 玲珑用裁纸刀裁开信,打开来看了,只见坚洁的宣纸上画着几幅画:一个和尚模样的人在收拾行李;看到一条破了洞的里裤,他很贤惠的拿起针线缝了起来;第二天又见着洞,又缝;第三天,他正缝的时候,一只猴子跳过来打他,“你把洞缝上,让我的尾巴搁哪儿?搁哪儿?” “噗……”玲珑不由的笑了。 “三少天天在刑部看案宗,就快有头绪了。”唐小鸣怯怯的说道。 玲珑仰天。 王小三,不是我不给你写回信,是我爹不许呀。 玲珑正满脸苦恼,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她提笔画了两幅自画像,脸色冷冷的,一幅上写着“冷淡”,一幅上写着“不理你”。 王小三,我答应过我爹冷淡不理会你,我没有违背诺言…… 周王给她的回信也是一幅自画像,他画法独到,把他那俊俏的面庞、冷酷的神情描摹得栩栩如生,玲珑看到画像,就好像看到了傲慢不通人情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王小三。 “好稀罕么?我也不理你。”他在画像旁这般写道。 明明是很倨傲的一句话,玲珑看在眼里,却觉柔情满怀。   ☆、100|添头 内侍一路紧赶慢赶,回到了金陵。 进了皇城之后他没有稍事歇息,便驱车到了宫门前。 从顺天府带回来的各色物品,被送到了坤宁宫。 这些东西送过来的时候,永宁公主刚好下了学回来,便和皇后一起兴致勃勃的看。 永宁公主正值金钗之年,身材已隐约显露出少女的修长窈窕,脸上的稚气却还未脱去,皮肤雪白,眼睛大而灵动,眼睫毛长而弯曲,很爱笑,一笑就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甜的醉人。 “这些都是给我的吧?娘,您看看这小裙子,这衫子,咦,还有双木屐呢,精巧别致。这是什么?看着像只……猫头鹰?真是猫头鹰啊,长的可真逗!”把玲珑送给她的礼物一一看过,大乐。 她送给玲珑的东西很零碎,玲珑送她的礼物也是从穿的到玩的什么都有,各式各样,种类繁多。 “她跟三哥一样,对我蛮好的。”永宁公主笑意盈盈,眉眼弯弯,“娘,我喜欢她!” 皇后微笑,“她不只有礼物送过来,还写了书信。我方才拆开看了,书法娴雅婉丽,如红莲映水,如碧沼浮霞。更难得的是措辞古朴,不卑不亢,不矜不伐。” 永宁公主吐舌,有些担心的问道:“娘,她不是年纪和我差不多么,就这么厉害了?那……那……” 皇后和她是母女之亲,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微微笑了笑,道:“阿璎,虽然你和她年龄相近,可是,没人会拿你和她比较的。” 永宁公主马上就快活了,神采飞扬。 “这孩子。”皇后不由的心中好笑。 永宁公主看过自己的,又看了皇后的,笑咪咪夸了几句,“这两个杯子真好看,娘,您喝梨花酒的时候用玛瑙杯,喝葡萄酒的时候用高足杯,好不好?” “谁要喝酒?”皇帝笑着从外走进来,“若是咱们的小公主想要喝酒,那可不成!” 他此时算是已经下班了,没穿龙袍,换了便服,神情很是轻快。 “爹!”永宁公主见了他眼睛就亮了,一脸喜孜孜的笑,过去迎接。 皇后也迎上来,嫣然而笑,“陛下今天脸色好的很,想来定是朝中诸事顺利,可喜可贺。” 皇帝面有得色,“托皇后的福,今儿个一整天都没人跟朕作对,没有谈古论今、苦口婆心的劝谏,欣慰之至。” 说笑着到里边坐下,永宁公主炫耀起自己新得到的礼物,“真齐全对不对?有很多新颖的小东西呢,可见花了心思。”皇帝溺爱女儿,陪着她一一看过,夸奖了几句,“阿璎说的对,这礼物是花了心思的,很有诚意。” 永宁公主快活的笑,气氛非常欢乐。 皇帝伸长脖子往堆着物品的桌案处看了看,好像在努力寻找什么。 皇后起了促狭之心,也把自己的杯、盘、碗显摆了显摆,“陛下请看,这秘色瓷盘是不是水灵灵的?这碗中是否星光熠熠?” 皇帝由衷的附合赞美了几句,热切的看着皇后,“还有呢?” “没有了。”皇后一脸无辜。 皇帝“哦”了一声,样子很失望。 永宁公主推推皇帝,“爹,您怎么了?”皇帝有些气馁,“皇后有,小公主也有,偏偏……唉,唯独皇帝没有……”永宁公主大为同情,“就是,怎么能没有您的呢?您可是皇帝陛下呢。”她很殷勤的向皇后讨要玲珑的信和礼单,“娘,礼单您让我看看,上面一定有爹的。”皇后忍笑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皇帝更加沮丧。 永宁公主不信邪,把礼单要过来仔细看了看,还真是没有皇帝的。 “也许,她是不小心忘了吧?”永宁公主歉意的宽慰皇帝,“毕竟,她和您又没见过面,还不太熟……” “小公主说的有道理。”皇帝很同意永宁公主的说法。 不过,他的失望之情,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爹,您把三哥叫过来训一顿!”永宁公主热心的蹿掇。 “不了。”皇帝摇头,“你三哥已经够可……” 皇帝想起周王便觉怜悯。朕的三郎还不够可怜的么?小姑娘的父亲看不上他,不给他好脸色,可怜他还一心想为关渊毅翻案呢,痴心的三郎。 皇后“咦”了一声,指着一个深红色的木盒子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木盒子长长方方,不大不小,单看盒子真不容易猜到里面所装何物。 “不是皇后的么?”皇帝赶忙问道。 “不是。”皇后笑吟吟的摇头。 “那,是咱们小公主的么?”皇帝转过脸,热切的看着永宁。 永宁公主歪头瞅了瞅,“不知道呀,爹,她送了我许多东西,我还没来的及看完。” “爹陪你一起看。”皇帝自告奋勇。 “好呀。”永宁公主笑嘻嘻的,很乐意。 正好在这时候,内侍进来禀报,“周王殿下求见。” 周王这没成亲的皇子还是住在宫里的,自打他出了远门回来之后,皇帝和皇后便要求他每晚到坤宁宫和父母、妹妹一起用晚膳,周王知道自己这两年来一直远在北方,父母定是想念得很了,欣然同意。 这不,他很守时,到点儿就回来了。 “三郎回来的正好。”皇后笑的很开心。 皇帝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念头,双眸明亮,流光溢彩。 他和周王一样生着双美丽的桃花眼,有笑意的时候眼眸弯弯的,如同天上那轮新月,皎洁明华,晶莹璀璨。 周王施施然走进来向皇帝和皇后请安,仪态间有种轻裘缓带的从容。 他穿了身银白底云龙纹的宋银长袍,映得他那张俊美的面庞越发细腻,玉树临风,翩然不群。 永宁公主见他进来,早站起来了,向他问好,“三哥好。三哥,你来的真是时候,快把那个木箱子抱过来,打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放着一屋子的内侍、宫女她不用,偏要指使她哥,而且语气自然而然,欢快的像山间清泉,可见她和周王十分熟稔,兄妹感情极好。 周王浅笑,“阿璎,你又调皮了。” 口中嗔怪妹妹调皮,行动却没让妹妹失望,果然问准了是哪个木箱子,轻轻松松提了过来。永宁公主娴熟的吩咐,“三哥,打开。”周王顺手掀开了盒盖。 “一双鞋子!”永宁公主惊呼。 “是给我的么?”周王瞅了瞅,随口问了一声。 “好像不是。”还没等其他人接话,皇帝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周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爹,您说的是“好像不是”,可是您的语气为何这般笃定? “那是谁的?”周王客气请教。 皇帝谦虚的指了指自己。 皇后嘴角一直噙着笑,这会儿笑意更浓,“想知道是谁的还不好办,穿脚上试试不就行了。” 皇帝把脚往前伸了伸,周王和永宁公主很有眼色的蹲下替他试鞋子。 永宁公主咭咭咕咕的说着话,“皮子很软,穿上一准儿舒服,样子也蛮好看,咦,这就穿上了呀。”她一边啰啰嗦嗦说着话,一边给皇帝脱去脚上的鞋子换了手里的那只,居然顺顺当当的穿上了! 周王负责的那只也穿好了。 “爹,合脚不?”永宁公主怔了怔,仰起小脸问道。 皇帝伸出脚感受了下,“好像很合适。” “爹,您起来走两步。”永宁公主殷勤的推了推他。 皇帝很配合,真的站起来走了几步。 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脚上有双舒服的鞋了。 “果然是您的!”永宁公主笑靥如花。 这双鞋既然皇帝穿着合适,那就肯定不会是周王的了。周王个子比皇帝高,鞋子也大。 皇帝穿着新鞋子在殿中走了走,脸上挂着笑,脚步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一双鞋而已,这么高兴。”周王大为不解。 皇帝乐了乐,“儿媳妇还没娶进门呢,给公公的鞋便先孝敬了,难道不值得高兴?” 民间习俗,儿媳妇拜见公婆的时候要送上自己亲手做的鞋袜以示孝敬,皇帝这么高兴,大概是觉着儿媳妇还没娶到家,孝敬公公的鞋就先送来了,好事提前,令人欢欣。 预支的快乐,总是令人更快乐。 “儿媳妇?”周王摸不着头脑。 皇后忍笑没说话,永宁公主拉着周王过去看,“这些是她送给娘的,剩下的全是我的!三哥,我蛮喜欢这两只卧羊,你看看它呆呆的、傻傻的,多招人喜欢。” 周王知道眼前这些全部来自玲珑,脸不知不觉的就红了。 儿媳妇,爹说的是儿媳妇……他还没有见到小铃铛呢,就答应了……爹真好…… 周王正思绪万千,永宁公主兴滴滴的拽了拽他,“三哥,她怎么知道爹穿多大的鞋子?是你告诉她的对不对?你和她……连这个也说呀,嘻嘻,这便叫做无话不谈么。” 永宁公主笑的很顽皮。 周王脸更红了。 皇帝正是得意的时候,见周王脸色窘迫,显见得是被妹妹问的害羞了,有心替周王解围,便好心好意的招手叫过永宁公主,指着那一堆林林总总的东西问她,“阿璎你还记得么?前些时候爹和娘便服带你出宫,你在市集看见什么便买什么,玩的多高兴?” 永宁公主笑咪咪的点头,“是呀,好玩极了!” 每回便服出宫,她都觉得挺好玩的。 提起逛街买东西,永宁公主兴致很高,“那回我买了两车东西,娘没怎么买,您呢,只要了一个添头!” 皇后和周王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了皇帝脚上。 皇帝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把脚往里藏了藏。 永宁公主呆了呆,也低头看皇帝的脚,“这天跟那天真是有点像呢。一大堆东西是我的,娘有几件心爱之物,爹只有一个添头……” 皇后忍笑已经忍了很久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捂住了肚子。周王体贴的伸手替她揉肚子,小声埋怨,“娘,您别这样,爹会不好意思的……”说着,自己也偷偷笑了。 皇帝黑了脸。 他低头瞅了瞅,忍耐的问道:“笑什么?世上有这么精致讲究、满含孝心的添头么?有么?” 殿宇中传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101|较劲 快乐的时光容易过,皇帝、皇后和小儿子小女儿说说笑笑,一起用过晚膳,禀烛夜话。 永宁公主咭咭咕咕说着老师又教了什么、她又学会了什么,皇帝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她,耐心听她讲各种琐碎小事。 皇后和周王说悄悄话,“内侍监的马德云你知道么?看着白白净净很体面,人有点憨,对你爹一向忠心耿耿的,这趟差使就是他去办的。据他说,喻家小姑娘本来没给你爹准备礼物,只有我和阿璎的,是他特地提了提,喻家小姑娘如梦方醒,方命侍女去取鞋子。” 周王悄悄瞅了皇帝一眼,忍俊不禁。 爹,您别不服气,您……您脚上真还是个添头…… “怎么会刚刚好啊?”皇后小声问:“也太合脚了。” 周王低笑,“喻先生个头和爹差不多,大概脚也一般大小吧。”皇后乐了,打趣的说道:“这还真是命中注定要做亲家的,你爹和她爹能穿同样的鞋子!缘份啊,天意啊。”周王浅浅淡淡的笑着,喜悦和欢欣在他俊脸上荡漾开来,眼中有点点星光。 皇后看着情窦初开、知慕少艾的小儿子,又是喜欢,又觉不舍。 最小的儿子也长大了呢,要离开父母展翅高飞了。 “别让爹知道。” “别告诉你爹。” 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开口说道。 话出口后,母子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均是温馨。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皇帝含笑问道。 皇后存心逗他,冲周王努努嘴,“三郎想走。” 皇帝果然有些不安,清了清嗓子,说道:“三郎,你先把关氏一案查清楚之后再作打算。若关氏一案查不清楚,你便是回去了也无用,徒增烦恼。” 周王很会配合皇后,慎重的想了想方恭敬答道:“是,孩儿遵命。” 皇帝欣慰的笑,“这样才对。” 永宁公主在旁听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好奇,“什么徒增烦恼啊?三哥,你为什么要徒增烦恼?” 永宁公主在宫中十分娇养,但是皇帝、皇后并不是只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应该教她的都会一一教导。皇帝细细跟她讲了先帝晚年时的情形,“……杀戮过重,官员人人自危,被冤杀的只怕不少。”永宁公主睁大眼睛听着,又是惊讶,又是伤心。 “哥,我帮你!”她含泪拉住周王的胳膊,“你是男子,要和喻家姑娘通信是不合情理的,喻家长辈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绝你。我是公主,我要和她通信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人敢阻拦。三哥,你和她通信吧,明着是我,其实是你。” “阿璎真懂事。”皇帝感动的不行。 冷峻的周王对着妹妹是很温柔的,微笑拍拍她纤细白嫩的小手,“阿璎,多谢你。这样好不好?你正常写信,三哥在空白处用牛乳书写,晒干,牛乳写的字便不见了。信送到她手里之后她洒上药水,三哥的笔迹便可以显出来。” “还可以这样呀。”永宁公主头一回听说用牛乳写字的事,很觉新奇。 “岂只可以这样。”皇后笑盈盈说道:“若你和喻家小姑娘同在京城,你还可以请她进宫来玩,又或许你可以把她约到别的地方,让你三哥和她相会,一解相思之苦。” 她嘴角噙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皇帝一眼,“有位公主妹妹,便利的很呢。” 皇帝好像嗓子不舒服,轻轻咳了一声,脸上现出可疑的红色。 永宁公主狐疑看看皇帝,再看看皇后,悄悄拽周王,“三哥,爹和娘是怎么回事?”周王小声告诫,“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管,知道么?”永宁公主不满,“我怎么还是小孩子呀?我和她年龄差不多……”气咻咻,一幅不依不饶的样子。 她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任性起来很难哄,周王无奈,“咱们的父皇也有位亲妹妹啊。” 傻丫头,这你还不懂么,当年爹和娘没成亲的时候,爹只是后宫中一名没有生母庇护、没有外家帮扶的皇子,他想见娘自然会很难很难。那时有姑姑呢,姑姑和爹感情多好,肯定没少给爹娘牵线搭桥。 先帝膝下有十几位公主,但是只有一位和皇帝同母。她小名阿早,皇帝登基后册封为她泽国长公主。太子、秦王、周王和永宁公主提起其余的长公主,要么是“姑母”,要么是某某长公主,提起他们父皇的同母妹妹,泽国长公主,却是亲切的直呼“姑姑”。 泽国长公主性情爽朗,喜欢游历名山大川,眼下正醉心于山水之间,并不在京城。 永宁公主很聪明,周王稍微一提她便想明白了,快活的笑,“原来爹当年……嘻嘻,姑姑帮爹,就跟我帮三哥差不多吧?” 皇帝嗓子更不舒服,咳嗽了几声,道:“三郎,阿璎,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早点安歇。” -----开口撵人了。 周王和永宁公主都笑,“爹,娘,孩儿告辞。” 皇后不放心的交待,“回去之后便要安歇,知道么?不许闲逛,也不许熬夜。”周王和永宁公主满口答应,“一定一定,放心放心。”跟父母道了晚安,起身往外走。 才出殿门,永宁公主银铃般的笑声便响起来。 “难得阿璎居然能憋到这时候。”皇后粲然。 “算阿璎识趣,再当着朕的面笑,朕便恼羞成怒了!”皇帝哼了一声。 “噗---”皇后忍不住笑出声。 “皇后你明知故犯!”皇帝做出生气的样子,“知道朕恼羞成怒起来后果会如何的严重么?龙颜震怒,雷霆大发!” 皇后无辜的看着他,眼神清澈,“真的么?” 皇帝得意,“自然是真的。来来来,皇后,咱们回寝殿,朕演给你看。” “在这里好了。”皇后不愿意挪地方。 “不,回寝殿!”皇帝语气坚定,携起皇后的手,往里走。 皇后不情不愿的拖着步子,“累,不爱走路。” 皇帝也不装生气了,柔声问道:“妹妹累了么?”伸手揽着她的腰肢,打横抱起,“妹妹,我抱你回去。” 烛光摇曳,他抱着她,向殿宇深处走去。 --- 永宁公主年纪小存不住心事,拉着周王不许他走,很热心的给他出着主意,“三哥你别一直看卷宗呀,再想想别的办法!譬如说,找找当年关渊毅的同僚、同年,说不定能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周王耐心告诉她,“这是自然。三哥已命人查找打探去了。不过,年代久远,又经历过改朝换代,他的同僚、同年便是活着也是老年人了,不易寻。” “这样啊。”永宁公主稚嫩的小脸蛋上满是失望。 “这不算什么事。阿璎,回去吧。”周王微笑。 “可惜外祖父为了那个大坏蛋搬到郊外去了,要不,三哥你可以请教外祖父。”永宁公主还是不甘心放弃,想了想,忿忿说道。 他们的外祖父,也就是皇后的父亲,姓常,字广横,是开国时赫赫有名的将领,这时早已隐退了。他有三个儿子,长子常绍因军功被皇帝封为楚国公,次子常绪袭了他的爵位,为开国公,季子常缙甘于平淡,只在近卫中挂了个虚衔。常绍和常缙的儿女要么出色,要么平庸,品行俱是良好,唯有常绪家的独生儿子常讷从小被父母惯坏了,才十四岁就会调戏良家少女。外祖父恼了,不顾次子夫妻两个的苦苦哀求,把常讷带到郊外偏僻的农庄里亲自看管,每天逼他挑水种菜、喂猪、做苦工,晚上还要读书写字,如不听话照做,连饭也不给他吃。 有他在旁边拿鞋子虎视眈眈的看着,谁来说情也不管用,常讷这花花公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认命的白天干活、晚上念书,几个月下来,听说性情大改。 虽然这样,常广横还是不肯放这不争气的孙子回城,要他继续在农庄吃苦。什么时候完全改好了,才许他再回开国公府。 永宁公主想到外祖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了,还要为常讷这小子住在遥远偏僻的郊外,真为她外祖父愤愤不平。再说了,她外祖父是开国元勋,先帝时候的那些往事别人不知道,他或许还记得。若有他老人家在,三哥省多少力气,少做多少无用工。 “先帝在时,勋贵和文官之间泾渭分明。”周王温声道:“外祖父和文官并没打过什么交道,未必知道关渊毅的事。况且,外祖父这一生经历过的磨难太多,便是他知道,我也不忍心让他再去回忆往事。” “也对,咱们不应该去打扰外祖父的清静。”永宁公主歪头想了想,通情达理的说道。 “乖。”周王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微笑夸奖。 对着自己妹妹他半分不冷淡,就是个宠爱妹妹的好哥哥。 “不过,我想外祖父了。”永宁公主忽闪着大眼睛,“三哥,明后日你有空闲么?带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吧,好不好?” 那农庄地方十分偏僻,如果不是周王亲自带着她,便是有大队近卫保护,皇帝皇后也不会肯答应让她去的。 周王微笑,“巧的很,我也想外祖父了。” 他这分明就是答应了,永宁公主扬起胳膊欢呼两声,神情雀跃。 次日,周王和永宁公主亲和皇帝、皇后说了,皇帝欣然同意,“见了你们外祖父,向老人家问好。”皇后蹙起一双娥眉,“你们外祖父也不知要跟阿讷那不懂事的小子较劲到什么时候。跟他说,我想他了,让他早日回城,进宫来看我。”周王和永宁公主一一记下来,“是,一定转告。” 皇帝给了周王一千名近卫。周王谦虚推让,“父皇,五百名足矣。”皇帝风趣的说道:“朕给的正是五百名啊。你五百,阿璎五百,岂不是正好一千?”说的众人都笑了。 周王骑马,永宁公主乘上她精巧的辂车,近卫前呼后拥,出了紫禁城。 往城外走,一开始路还算好,慢慢的就崎岖起来,马跑不快,车夫小心翼翼的赶车,唯恐颠着了车里的永宁公主。 “外祖父竟然住这里!”永宁公主掀开车帘,跟周王抱怨。 周王安慰道:“再忍耐些时候,很快便到了。” 永宁公主撅起小嘴,放下了车帘。 一行人到了一个农庄前。 这农庄很大,一进门的院子里种着数十株桂花树。微风吹过,桂花树舒展着四季常青的枝叶,在阳光下闪着绿光。 周王把大部分近卫留在这里,只带了十几名亲信进去。 再往里走有房舍,不精致,但是很坚固。 永宁公主一路走一路看,见着什么都觉得很新奇有趣。 周王带着永宁公主到了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完全是农家布置,院子里有井,可以打水,四处都种着菜,房子很简陋,墙是木柈子加泥垛起来的。 “外祖父就住这里呀。”永宁公主差点哭出来了。 周王牵起她的小手,“阿璎,闻到饭菜的香味没有?快过来,说不定咱们马上便有口福了。” 永宁公主被他牵着手,走进一间低矮的屋子。 这屋子看像子是厨房,中间支着张普普通通的桌子,桌子上放着案板,旁边椅子上坐着位白发老妇人,正在不慌不忙的和面、擀饼;窗前是灶台,支着个大铁锅,一位个子高高、手长腿长的老者坐在灶前烧火。 见周王和永宁公主进来,老妇人、老者都抬头冲他俩慈爱的微笑,但是并没停下来手里的活。老妇人还在擀饼,老者还烧他的火。 “外祖母,您怎么也在?”永宁公主看到那和面擀饼的白发老妇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外祖父要看着常讷那大坏蛋,他烧火不稀奇,您怎么放着好好的国公府不住,也到这里来了? “城里住烦了,到乡下逛逛。”老妇人笑道。 这位便是皇后的母亲、周王和永宁公主的外祖母兰氏老夫人了。 “外祖母您真是的,这种事何必您亲自做呢?”永宁公主跑到外祖母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嗔怪不依。 “就是,您何必亲自动手。”周王也很不赞成。 兰老夫人扬扬手中的面团,“我看见这白生生的面团就想揉揉,还想把它擀成饼。” “是挺好玩的。”永宁公主瞅瞅外祖母手里的面团,怦然心动。 她还是孩子心性,看到什么没见过、没玩过的都想亲自动手。 生面团,这还是她生平头一回看到。 “揉揉它,擀擀它,想想就有意思。”永宁公主嘻嘻笑。 这简陋的农舍之中却放着个黑红色的脸盆架子,上面放着铜脸盆,架子上搭着雪白的巾帕,隔子里放着玫瑰胰子、桂花胰子,旁边有一个大水缸,缸里是满满的清水。 永宁公主过去洗了手,擦干净,坐在外祖母身边的椅子上。外祖母给了她一块面,永宁公主很有兴致的揉起来。 一会儿揉,一会儿摔,玩的很高兴。 周王踱到灶台前,“外祖父,孙儿来给您帮忙。” 老人抬起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微笑道:“小三子,你拉张椅子坐过来,陪外祖父说说话。” “他不用帮忙,我用。”门口响起一个翁声翁气的声音,“我快累死了!” 一个半大少年挑着一担水进来,放下担子,喘着粗气,“明明院子里就有井,他非要逼着我从一里地以外的地方往这儿挑水!不挑就抽我!还要饿饭!” 这少年身穿粗布衣裳、布鞋,衣着异常简朴。生的细眉长眼,五官还算清秀,脸色已被晒得黑黑的,很气愤的模样。 “活该!”永宁公主冲他瞪眼睛,“常讷,谁让你不学好的!品德不好的人就该这样教育,这还算轻了!” “谁品德不好了?”常讷气呼呼的嚷嚷,“谁品德不好了?” “再多挑十桶。”老者淡淡的说道。 他声音不大,但是清晰映入众人耳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常讷张大嘴巴发了会儿呆,哭丧着脸,“祖父,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再多话,便再加。”老者语气毫不留情。 永宁公主幸灾乐祸的笑了笑,继续玩她的面团。 周王站在这低矮的房舍中,也是面色如玉,风姿秀异。 常讷看着眼前这些人,忽地愤怒了,大声质问道:“祖父,您为什么这么偏心?您的孙子、外孙子谁没有犯过错,为什么您单单要和我过不去?他们都在京城享城,锦衣玉食的过日子,唯独我倒霉,您逼我,打我,还不许我吃饭!祖父,您看看周王、永宁,再看看我!我和他们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为什么对我这般苛刻,我到底是不是您亲孙子?!” 永宁公主扔下面团,瞪圆了眼睛,“常讷,你敢对我外祖父无礼!” 周王脸色铁青,“常讷,你若好好的跟外祖父赔罪还算了,再敢胡闹,看我怎么收拾你!” 常讷虽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见了他这脸色还是心中犯怵,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外祖父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上,有着丝凄凉之色。 外祖母手中拿着擀面杖,冷冷看了常讷一眼,“你犯的错和别人犯的错一样么?常家这么家孩子,谁像你似的偷偷摸摸赌钱,谁像你似的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就敢调戏良家少女?那姑娘被你调戏后便跳了河,若不是救的及时,小命早没了!常讷,你只知道替你自己抱屈,觉得常家的孩子不是住在楚国公府,就是住在开国公府,锦衣玉食,享尽人间富贵,却不想想,你祖父戎马生涯大半生,老了老了,还要跟着你在农庄里过苦日子!他抽你打你,自己不心疼么?打过你他不会背地里掉眼泪么?不许你吃饭、让你饿肚子的时候,他肯吃东西么?回回罚你不许吃饭的时候他都陪你饿着,你知道么?!” 常讷愕然,张大了嘴巴。 永宁公主气哭了,伸出小手抹眼泪,“外祖父饿肚子……呜呜呜……不要,我不要外祖父饿肚子……”外祖母叹口气,柔声哄她,“阿璎乖,不哭。”永久公主抹了把眼泪,生气的说道:“我要回宫告诉我父皇,让他把这里建成监狱,单关常讷一个人!让很多很多狱官来看管常讷,外祖父要跟我回去!”她说的虽是孩子话,却很是情真意切,外祖母听在耳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常讷,你还是人么?”周王沉着脸教训,“外祖父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如何回报外祖父的?还有脸在他老人家面前大呼小叫!” 常讷呆了半晌,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到祖父面前,抱着他的腿,号啕大哭。 他流下悔恨的泪水。 --- 永宁公主方才还气得要命,等外祖母把饼蒸出来,摆出几样清淡小菜,她的眼睛便亮了。 面饼很薄很薄,半透明,拿上一张饼,先涂上酱,再夹各样小菜,卷起来放到口中,好吃极了。 “真好吃!”她满口称赞。 外祖母照顾永宁吃东西,周王和外祖父坐在院子里喝茶。 “开国公府送来许多日用之物。”仆役进来禀报。 外祖父想也没想,便吩咐道:“全扔出去。” 仆役答应着,出去了。 周王不由的皱眉。开国公夫妇好不晓事,外祖父在尽心尽力替他们管教常讷,他们可倒好,除了添乱,还是添乱,唯恐他们的宝贝儿子受苦---若不是他们太过娇惯纵容,常讷也不至于小小年纪便不学好。 “外祖父,您不必这样。”周王劝道:“方才阿璎说的虽是孩子话,却也有可取之处。您若实在不放心让常讷回开国公府,便让他常住桂庄,不过,您用不着从早到晚陪着他,您已是老人家了,搁不住这么折腾。” 外祖父哈哈笑,“小三子,你是说外祖父老了么?” “可不是老了。”周王毫不客气,“人老了就要服老。您以为自己还年富力壮呢,能跟常讷一直较劲?” “就跟他较劲。”外祖父笑咪咪,“小三子,外祖父打算这几天便启程,离开京城。再住在桂庄是不行啦,你二舅舅、二舅母变着法子四处托人情来央求我,下一步说不定你二舅舅会拿把刀放自己脖子上,要胁我放了他的独养儿子!我把常讷带走,走的远远的,让他没辙。” 周王哭笑不得。 “您打算去哪?”周王随口问道。 “顺天府。”外祖父语气淡定。 周王何等聪明,不过刹那间便想明白了,心中感动,低声问道:“外祖父,您已经知道朝中不少大臣反对迁都,其中还有几位勋贵外戚,对不对?” 外祖父微笑摇头,“自打你爹登基之后,我便绝口不提朝政了。小三子,外祖父只不过想换个僻静地方管教孙子,朝政我可不知道,也管不了。”   ☆、102|滥用私刑 周王低声道:“外祖父,您太谨慎了。我爹和先帝不一样,他很敬重您的,您其实不必过于拘束。” 外祖父笑笑,拿起两个钢球熟练的把玩,手指灵动,根本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如今天下太平,没武将多少事了,我还是消消停停的好。小三子,你外祖父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很识趣。” 周王沉默片刻,慢吞吞的说道:“我娘让我告诉您,她想您了,让您回去看她。” 外祖父手中的钢球渐渐停了下来,神色怅然。 微风徐徐吹拂,阳光透过头顶的树荫照在他满是皱纹的面容上,尽显岁月沧桑。 “是,我是该回去看看娇娇了。”良久,他喃喃道。 他这喃喃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周王耳朵太好使,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当着我的面叫我娘的小名,多不好。”周王抱怨。 外祖父嘴角缓缓勾起,用探询的目光看了周王两眼,道:“常讷那小子挑水得挑上半天,外祖父闲着也是闲着,给你讲些陈年旧事听听吧。小三子,你听了只当是消遣便可。” 他的目光仿佛很有深意,周王心中一动,柔声道:“外祖父,若是令您不愉快的往事,那还是别提了。我娘若是知道您回忆起伤怀往事,会心疼您,坐骂我的。” 外祖父哈哈大笑,“还是养闺女好啊,看看,闺女多知道心疼爹!” 他伸手拍拍周王的肩,一脸得意,“乖孙子,你以后娶了王妃,要生儿子,也要生闺女,知道么?闺女比儿子贴心!” 您这话算是哪儿跟哪儿啊。周王瞅瞅神采飞扬的老人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外祖父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浓,促狭的眨眨眼睛,“瞧瞧外祖父,老了就是老了,说话糊涂。你喜欢的小姑娘才不过金钗之年,尚未及笄,这生儿育女的事现在和你说,忒早了些。” “天气真热啊。”周王“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摇着扇子,他还是热,所以脸还是红了。 “臭小子害什么羞。”外祖父乐了,“你忘了你小时候的豪言壮语了?那年你是三岁还是四岁,坐在小凳子上吃糕,外祖父问你,‘小三子长大了要做什么呀?’你想也不想,便奶声奶气的说道:‘娶个媳妇儿’。外祖父又问你,‘娶个媳妇儿要做什么呀?”你依旧不假思索,说……” 周王把扇子扔下,伸手去捂他的嘴,“不许再说了!” 外祖父乐的跟什么似的,躲着周王的魔爪,大笑说道:“……你说,你说,娶个媳妇儿,生个孩子!” 周王耳朵根子都红了。 “您再胡说,我跟外祖母告状去。”周王耍赖的说道。 “不说了,不说了。”外祖父乐呵呵,“你小时候不爱在宫里呆着,三天两头的到楚国公府小住,你那些童言童语,外祖父记得的,比你爹你娘记得的还要多,说起来能说三天三夜!不说了,这些话外祖父都攒着,等你将来娶妻生子,和亲家说去。” 和……和亲家说去?周王呆了呆。 他眼前仿佛出现外祖父和喻老太爷坐在树下喝茶聊天下棋的情景…… 外祖父,到时候您说的是我,小铃铛的祖父说的可能不是她,而是金石斋那些周鼎汉玉。两位老人家十有八-九说不到一起去…… 如果我爹和小铃铛的爹见了面,就更说不到一起去了吧?我爹觉得我天下无双,小铃铛的爹觉得她无与伦比…… 周王拍拍额头,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都怪外祖父,他老人家由着性子一通胡说,我也开始想这些远在天边的事。 “您要跟我说什么陈年旧事来着?”周王拿起扇子,故作镇静的打开,问道。 外祖父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深深看着周王,“往事虽然沉痛,可是,你应该知道。” “是,孙儿洗耳恭听。”周王脸色郑重起来。 --- 周王和永宁公主回去的时候,带了些外祖父亲手种的蔬菜,外祖母亲手烙的饼。 路很远,他们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爹,您在桂庄建个监狱。”永宁公主拉着皇帝的手,气咻咻的要求,“建一个全京城最牢固的监狱,把常讷关起来,再派两个最严厉的狱官去管教他!不要外祖父亲力亲为,这么辛苦!” “小公主说的有道理。”皇帝同情的看着宝贝女儿,真想一口答应她。 皇后很是不快,“为了常讷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两位老人家都要住在桂庄陪他。桂庄地方偏僻,缺这个少那个的,哼,若是没有常讷,这会儿你们外祖父外祖母正在楚国公府享天伦之乐呢。”想起自己年迈的父母还在劳心劳力,颇为烦恼。 “外祖父外祖母身子都康健,看上去精神奕奕。”周王安慰的说道。 皇帝也道:“两位老人家身子安康,这才是要紧的。” 皇后脸色稍霁。 “可是我心疼外祖父外祖母……”永宁公主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 皇帝循循善诱,“阿璎,你有没有做过很劳累、但是自己很喜欢的事?”永宁公主点头,“有啊。”皇帝耐心的说道:“两位老人家虽说很操劳,可这也是他们乐意做的事啊。”永宁公主歪头想了想,“那便由着外祖父外祖母的心意行事吧,咱们也不该干涉太多?” 皇帝把她狠狠的夸奖了一通,“朕的小公主真是冰雪聪明,闻一知十!” 永宁公主被夸奖得眼睛亮晶晶,快活极了。 “真会哄孩子。”皇后和周王看在眼里,对皇帝陛下都佩服的很。 这么复杂的事要跟永宁公主这样单纯的小姑娘讲明白是很费事的,难得皇帝陛下居然化繁就简,解释得这般通俗易懂。 “爹,今天您忙什么了?”永宁公主甜甜笑着,问着她的皇帝爹。 皇帝对着她是没有一点架子的,把自己一天的日程跟她详细讲了讲,如何接见大臣,如何商议朝政,如何批阅奏章。 “娘,您呢?”永宁公主又问皇后。 皇后笑,“淑太妃和慧太妃有了点小口角,我去劝和;鲁王继妃终于定下人选,静太妃为了这个事求见,说来说去,无非是想增加聘礼;泽雅长公主太惦记我这做嫂子的了,特地带了她的爱女琼华进宫,陪我说了会儿话……” 说到这儿,皇后含笑看着周王,停下了。 皇后这言行的含义十分明显,连永宁公主也明白了,咯咯娇笑,“三哥,八姑母和琼华表姐没见着你,说不定有些遗憾呢。” 泽雅长公主是先帝第八女,驸马是巩昌侯府的罗佑成。她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还小,才四五岁,女儿倒是已经及笄了,就是皇后提到的这位罗琼华。 “没见到泽雅长公主,我也有些遗憾。”周王淡淡道。 他说的是“遗憾”,语气中却毫无眷恋之意,不称姑母而称长公主,更见疏远。至于罗琼华,根本提都没提。 “唉,已经及笄的女孩儿有许多,偏偏朕的三郎全部看不上眼;他看上眼的那位呢,年纪又实在太小了一点,还要等上三四年。”皇帝不由的叹了一声。 皇后和永宁公主都笑了,笑容耐人寻味。 周王忍无可忍,“要等也是我等,爹,您叹息什么啊?” 皇帝大为生气,“爹为什么不能叹息?你要等,爹和娘也要等的,娶儿媳妇要等,抱孙子更要等!” 周王被皇帝骂的没话说,拿出扇子装模作样的摇了摇。没摇两下,就被皇帝拿过来,照他肩上狠狠敲了两敲。 周王疼的呲牙咧嘴,永宁公主靠在皇后身上,母女二人都笑软了。 “帝王之尊,滥用私刑!”周王指责他爹。 “就滥用私刑怎么了?有本事你告我去!”皇帝很是不屑。 他拿着扇子又作势欲打,周王抱头逃跑,皇帝得意,纵声大笑。 -----有周王在,皇帝和皇后真是笑口常开,凭添许多欢乐。 永宁公主年幼,累了大半天,觉得困倦,早早的便回到清云殿歇息。 永宁公主回去之后,周王向皇帝皇后细细禀报了外祖父的打算,皇帝大为动容,跟皇后感慨,“岳父他老人家总是这般为咱们着想,几十年了,从来没有改变过。”皇后眼圈红了,“爹对我实在太好了,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他老人家才好……” 皇后很伤怀,皇帝虚揽着她的腰,柔声安慰。 周王趁机要求回顺天府,“一则我该回了,二则可以照顾外祖父外祖母。” 他这个要求大大出乎皇帝的意外,皇帝怔了怔,问道:“三郎,你不要查证关氏一案了么?” 皇后也奇怪,“小三子,关渊毅的案子毫无进展,你回到顺天府,小姑娘的父亲也不会谅解的。” 周王负手站立,语气淡淡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儿女私情算得上什么呢?根本不值一提。” 皇帝和皇后不禁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周王,小三子,你真让爹和娘刮目相看啊。 “困了。”皇帝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劳累了一天,明天还要早朝,朕要早早歇息。” “小三子你也知道,先帝内宠甚多,留下诸多位太妃。”皇后歉意的对周王说道:“静太妃明个儿大概还会来,鲁王不是定了秦家的姑娘为继妃么,她总觉着以秦家姑娘这身份,寻常亲王继妃的聘礼太委屈了,至少得依着元妃的规格来;淑太妃想为娘家侄子要个世袭千户;贤太妃身子不好,要请医延药;单是这些位太妃,娘明天便要打起精神应付……” 周王闷闷的看着她。 “……所以,娘也要早早的歇息了。”皇后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最后话锋一转,笑吟吟说道。 周王无语看了自己这对无良父母半晌,行了个礼,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把他糊弄走了!”皇帝欢快的冲皇后眨眨眼睛。 周王忽然回过了身。 皇帝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我天天气得您暴跳如雷,您就不会留我了吧?”周王没头没脑的问道。 “不留。”皇帝嗤之以鼻,“朕会教训你这不孝子,把你贬到南方蛮荒之地,十年不得返回京城!” 周王掩面而出。 皇帝捧腹大笑。 --- 桌上放着两枝莲花形烛台,烛光明亮,周王坐在桌案旁埋头写着什么。 他写了半张纸,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脸上现出烦恼之色,揉了揉,揉成一个纸团,顺手扔在一旁。 又写了几行字,正写着,觉得不对劲,又揉掉了。 不知不觉间,桌上已有了五六个纸团。 他对着坚洁的宣纸发了半晌呆,眸色温柔起来,提笔写下一段简单的话语,“小铃铛,今后再为令尊做鞋子,务必一式两份,知道么?” 凝视片刻,他把信纸仔细的折叠起来,装入信封。 --- 次日,皇后果然很忙。 静太妃真的又来求见,盛装打扮,坐在坤宁宫的偏殿,把即将成为鲁王继妃的益州将军之女秦诗明夸得天花乱坠,“……容貌既佳,品行又好,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皇后坐在宝座上,心不在焉的听着她说话。 “礼部拟定的鲁王婚仪,我细心看了看,聘礼比元妃少两成。”静太妃提起这件事,语气中很有些不满,“鲁王聘的虽是继妃,秦氏却是名将之女,还是酌情增添,方是正理。” 皇后温和道:“太妃也知道,亲王婚仪向来由礼部拟定,陛下御批……” 静太妃没等皇后说完,便拿帕子掩着嘴唇笑起来,“这话说的,陛下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你说什么,他还有不听的?” 她已经五十多岁了,这个动作由她作出来非但不显妩媚,反而有些怪异。 她说这话的本意应该不是挑衅-----她是先帝留下来的妃子,只有鲁王一个亲生儿子,鲁王才具平平,在朝中并无势力,以她的身份,以鲁王的才干,这母子俩哪够资格挑衅皇后-----或许她其实是想奉承皇后的,可是措词不当,话说出来并不好听。 皇后心中隐隐已经存了不快。 女官进来向皇后呈上暗红色的木牌,“开国公夫人蒋氏求见,自称有急事。” 皇后心中更是不喜。自打常讷被拘到桂庄,蒋氏总觉着她的宝贝儿子吃苦了、受罪了,四处哭诉,央人说情,蒋氏这个月已经有两回递牌子求见,皇后都没见她,居然还敢再提这要求,可见真是没眼色。 “是皇后的娘家嫂子呢,这可是位贵人。”静太妃笑道:“我这无关紧要的人是不是应该先行回避,等开国公夫人和皇后叙过姑嫂之情,再来求这个人情?” 皇后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她当年大概也是位美人,不过,如今看上去真的是很普通,甚至面目间还有些刻薄之意。 先帝看女人的眼光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皇后微笑说道:“开国公夫人此来并不是和我叙姑嫂之情,静太妃知道么?她来,是要谈论……”她看向静太妃,眼睛咪了咪,缓缓说道:“陈王的旧事。” 陈王的旧事这五个字,皇后一字一顿,说的异常清晰。 静太妃脸白成了一张纸。 良久之后,她啰嗦着站起身,勉强挤出丝笑意,“我就不打扰了。”脚步飘忽,一步一步向殿门口走去。 出了殿门,被阳光一照,她精神有些恍惚。陈王,方才皇后一字一顿的提到陈王,她……她也知道当年的事么?可是已经那么久远了啊,怎么还会有人记得呢? 皇后召见了开国公夫人蒋氏。 蒋氏进到殿中跪拜行礼,皇后淡淡道:“起来吧,赐座。”---还是很给蒋氏体面的。 在皇后面前有座位,这待遇本身就让很多人羡慕了。 蒋氏道谢站起来,愁眉苦脸的坐在了宫女搬过来的椅子上。 她快五十岁的年纪,穿戴非常华丽,可是再华丽的妆扮也掩饰不住憔悴的脸色。 “皇后,您救救讷儿吧。”她用央求的口吻说道:“讷儿是犯了错,可是父亲管教的实在太严厉了啊,要讷儿挑水种菜、做苦工!讷儿他是开国公府世子,将来要做国公爷的人,挑的什么水,种的什么菜啊。” 皇后正为自己年迈的父母在为了常讷吃苦受罪而生气,听了蒋氏这番不知轻重的话,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常讷可以不是世子,可以不继承开国公府。”她冷冷说道:“如此,他是不是就可以挑水,可以种菜了?” 蒋氏先是吓的呆了,继而连连摆手,“不,不,皇后,千万不要夺了讷儿的世子之位啊!他……他会悔改的,一定会悔改的!” 皇后脸色铁青,“你以为我愿意让两位老人家为了常讷在桂庄受苦?我告诉你,比起你,更不愿意父亲这般管教常讷的人是我!哼,若依我的意思,父亲只管在楚国公府享天伦之乐,常讷这浑小子便关到狱里去,由狱官看守!” 蒋氏坐不住了,跪在皇后苦苦哀求,“他是您的亲侄儿啊,您怎能如此无情?” “侄儿亲得过爹娘么?”皇后毫不留情的质问:“我爹我娘偌大年纪,为了这浑小子不在京城享福,住在桂庄那偏僻之地,最该心疼的人是我吧?” 蒋氏被问的哑口无言。 她原本是来向皇后求情的,结果非但没用,还被皇后给骂了一顿,灰头土脸。 蒋氏再三赔罪,见皇后不再提夺去常讷世子之位,才算是放下了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起来吧,坐着说话。”皇后命令,“姑嫂之间,不必太生份了。” 蒋氏不敢违抗,坐回到椅子上,陪皇后说了几句家常。 为常讷求情的话,她是一句也不敢说了。 “唉,我这几天还得忙活着,替讷儿把那家的女孩儿聘下来。”蒋氏忍不住叹气,“皇后您还记得吧?就是跳了河没死成的那位。我原想着,这事是咱家理亏,重重的赔上一笔钱,让那女孩儿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就对得起她了。谁知那家人不要钱,我把银子一加再加,也不肯要!其实讷儿也没把她怎么着,就是摸了她两把,不疼不痒的。她爹、她哥都是秀才,读书读傻了,死心眼儿,非说她名节已被讷儿坏了,要讷儿娶了她。这女孩儿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要么嫁了讷儿,要么就剪了头发做姑子。您想想,开国公府世子怎么能娶个秀才家的女孩儿为妻呢?真要嫁过来,至多是个姨娘,对不对?” 皇后听的很是稀奇。 “不可仗势欺人。”皇后吩咐,“父亲为人何等谨慎,你们谨言慎行,不可令常家蒙羞。” 蒋氏和那家人怎么商议皇后不管,若是蒋氏仗着开国公府的势力欺负平民百姓,皇后是不答应的。 蒋氏唯唯。 又坐了会儿,蒋氏也就告辞了。 皇后没留她,不过,赏赐了几篓南方进贡的新鲜果子。 “没求到人情,反而挨了顿骂!”蒋氏回到开国公府之后,越想越窝火。 她乘着小轿,找楚国公夫人去了。 楚国公夫人陆氏是她的夫家大嫂,常家长子常绍的妻子。 开国公府和楚国公府原本是合在一处的,后来,中间修了条人工河,有两座桥可供往来。 蒋氏的小轿到了连接开国公府和楚国公府的桥上,被楚国公府的婆子拦下了。 她要去拜访陆夫人,楚国公府的婆子却说,陆夫人今天精神不好,不见客,不许她过去。 蒋氏气的满脸通红。 河畔一栋阁楼之中,两位妙龄少女站在窗前,好奇的往这边看。 “阿密,这事真好玩,我能写信告诉我家人不?” “不行啦,胜春,除非是你表妹玲珑,其余的人你不可以告诉他们的。” “哦,这样啊。” “不光写信不能说,以后见了面也不可以说哦。” “嗯,知道了。” --- 蒋氏心有不甘,求皇后不成,陆夫人不肯见她,晚上等开国公常绪回来之后,跟他狠狠哭了一场。 常绪唉声叹气,“你疼儿子,难道我不疼?可是父亲……唉,父亲也是为了咱儿子好,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我可不敢跟他拗着。” 常绪年轻时候眉清目秀的,如今人到中年,面目也没改变太多。不过他唯一的儿子如今这样,自然没有好心情,愁云满面,无精打彩。 “咱们去求他!”蒋氏抹眼泪,“国公爷,咱们跪在他老人家面前苦苦哀求,他若是不答应,咱们便不起来!” “这么做不是逼着爹答应么?”常绪十分犹豫。 “可是,讷儿在吃苦啊。”蒋氏泪如雨下,“他才多大?白天做苦工,晚上读书,孩子不得累出个好歹来?咱们可是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常绪心烦意乱,喝道:“别说了!” 蒋氏拿帕子掩住面孔,呜呜咽咽的哭泣不休。 常绪在屋子里踱过来踱过去,终于拿定主意,“咱们去求父亲高抬贵手,饶了讷儿这一回!” “真的?”蒋氏放下帕子,一脸惊喜。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绝早,驱车去桂庄。 快到桂庄的时候,从小路上冲出数十名彪形大汉,拦住马车,和车夫、护卫等人一通混战。 蒋氏大惊,“青天白日的,竟然有土匪!” 常绪苦笑,“什么土匪,那是父亲的手下。” “啊?”蒋氏嘴巴张的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 这天常绪带的人手不多,被狼狈的驱逐了出去。 蒋氏越发不放心,和常绪商量了,次日多带人手又来。快到桂庄的时候,又冲出一队人马,二话不说闷头便打,这对倒霉的夫妻又被赶跑了。 “父亲这是跟我练兵么?”常绪心里这个纳闷,就别提了。 第三回他带的人手更多。这回没人拦他,顺顺当当到了桂庄前,他都有点不敢相信。 桂庄的门打开了,一名驼背的老仆颤巍巍迎出来,“这庄子里只剩下几个看家的,为首的便是老奴,敢问国公爷,有何吩咐?” 常绪:…………   ☆、103|醉海棠 因为前两天都被兵士拦回,蒋氏已是疲惫不堪,所以今天没有跟着过来。 常绪在桂庄前呆了半晌,下马亲自进去看了看,人果然已经走了。 “父亲,敢情您前两天让人拖住我,您悄悄的搬了家!”常绪想明白了前后经过,真是欲哭无泪。 “我父亲去了哪里?”他问那名颤巍巍的驼背老仆。 驼背老仆笑笑,指指耳朵,表示他的听力已经不大好,不明白常绪在说什么。 “父亲这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他的行踪么?”常绪心里很不知滋味。 明知道老将军是故意躲着他,不让他知道常讷到底去了哪儿,他也无计可施,在空空荡荡的小院子里站了站,便出来了。 出了桂庄上马回京城,他没精打采的,很有些萎靡不振。 回到开国公府,蒋氏一脸焦急的迎出来,“还是一个人回来的,难不成你又被父亲给打回来了?今天人带的人手很多,尽是军中精英,怎地还是如此不济事?”见常绪没有把她的宝贝儿子带回来,又是着急,又是抱怨。 常绪沉着脸不理会她,径自进了内室。 蒋氏紧跟在他身后也进来了。 “不是被父亲给打回来的,是父亲已经带着讷儿走了,不知去哪儿了。”常绪把事情告诉了她。 蒋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哭天抢地,痛不欲生,“父亲这是要咱们的命啊!让孩子没日没夜的做苦工也就算了,总算咱们还知道孩子在哪儿,如今索性偷偷走了!去哪儿都不告诉咱们!”哭了一会儿,拉着常绪不依,“讷儿这是犯了死罪不成,亲祖父这么折磨他!” 常绪没好气的甩开她,“冲我嚷什么?又不是我和父亲商量好的!” 常绪用力不小,蒋氏被甩得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她坐在地上抹起眼泪,“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苦了大半辈子,只有讷儿这一个命根子,讷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常绪被她哭得心烦,腾的站起身,要往外走。 蒋氏忙拉住他的袍角,“国公爷,你想法子救救儿子!你去求求皇后,皇后如果开了口,父亲一定不会再难为讷儿了!”常绪袍角被她死死拽住,走不了,皱眉道:“皇后打小便和我不亲近,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我肯去求皇后,她肯答应么?”蒋氏被他说的低了头,默默无语。 她央求过皇后,皇后根本不肯假以辞色。换了常绪,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松开了手。 常绪松了口气,抬脚往屋门走。 “皇后真是无情。”蒋氏幽幽道:“为了她,常家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助代王登上大位;为了她,常家哪个男人不是英勇杀敌,浴血奋战……” 她声音带着丝幽怨,在这寂静的内室中,听得格外清晰。 常绪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听了她这话,毛骨悚然,快步走回来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喝道:“住口!不许再说!” 蒋氏见他神色异常慌张,脸都吓白了,也有点后悔,真的不敢再往下说了。 常绪虽然喝止住了她,还是心有余悸,低声道:“讷儿被父亲带走了也好,省得跟着咱们,被你教的无法无天,居功自傲,说不定哪天便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我……我没教过讷儿这些……”蒋氏为自己辩解。 常绪脸色好了些。 “三位皇子都是皇后所出,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你还那么小心做什么。”蒋氏不满的小声说道。 她也知道做外戚是要小心谨慎的,历来的后族光辉荣耀的固然有,大祸临头被抄家灭族的也多的是,不过,皇帝、皇后那般恩爱,三位皇子全是皇后生的,这样还要怕什么啊? 常绪是被自己父亲、大哥等人耳提面命,身为外戚必须要严于律己、谦虚谨慎,不过蒋氏这番话他仔细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对啊,皇子公主全是皇后生的,常家人那么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做人,有什么必要?况且,没有常家的男人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哪有今天的皇帝和皇后!父亲也真是的,经过的事越多,胆子反而越小;功劳越大,反而越谦卑。就像讷儿这回不过是调戏了个秀才家的闺女,把她娶回来不就完了,也值得这般折磨不休、没完没了? “那户人家姓什么来着?”常绪忽然问道。 蒋氏正在淌眼抹泪,猛的一下子没想到常绪问的这是什么意思。呆了片刻才想到他问的是常讷调戏过的那女孩儿,忙道:“那户人家姓唐,金陵人氏……”常绪抬手止住她,“你和唐家好好商量,和软些,不许把事情闹大,别的无需你管。” “你打算怎么办?”蒋氏呆愣愣的问道。 常绪哼了一声,“我能怎么办?我独养儿子人不见了,做爹的总能过问一声吧?我跟大哥要人去,大哥若不肯管,我……”他咬咬牙,狠狠心,道:“我便求皇上主持公道!” 蒋氏眼中有了光彩,拉着常绪的手热切问道:“使得么?使得么?” 常绪脸色变了几变,“无论如何,总不能独生儿子不见了,咱们便听之由之!” 蒋氏热泪盈眶,“对,对,对!咱们不为讷儿着想,谁还会为他着想?去吧,快想办法去吧。”这会儿也不拽着常绪不许他走了,反倒用力把他往外推。 常绪黑着脸,站起身匆匆离去。 蒋氏独自坐了坐,一会儿想起常讷现在不知人在何处,未免忧心如焚,一会儿想起常绪终于肯为了独养儿子出面讨公道,又觉欣慰。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心情时而如烈火,时而如冰雪,脸色也是阴睛不定。 好容易挨到天黑,常绪面色灰败的回来了。 “怎样?”蒋氏顾不上看他的脸色,便急急问道。 在她心目中,唯一的儿子常讷,实在太重要了。 常绪疲惫的冲她挥挥手,坐到了官幅椅上。蒋氏有心讨好,也不假手侍女,亲手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国公爷,先喝杯茶润润口。” 常绪并不伸手接茶,颓然说道:“父亲带着讷儿去了顺天府。” “啊?”蒋氏大惊失色,手里的茶杯“哐啷”落地,跌成了碎片。 “顺天府,顺天府。”她急的快哭了,“那么远的地方,父亲把讷儿带到那么远的地方,这---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常绪见她又要哭,不耐烦的冲她招招手,“别哭了,过来,我有话告诉你……”蒋氏见他好像有什么私房话要说,忙凑了过去,耳朵放在他唇边,常绪用极小的声音告诉她,“父亲带着孙子去顺天府的消息在朝中传开之后,原本反对迁都的好几位勋贵都闭了口……你想想,他老人家是什么身份,有几个勋贵外戚愿意跟他对着干的……” “他永远是这般为皇后着想。”蒋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凡是为了皇后,他赴汤蹈火都愿意!” 他都七十多岁了,安安生生在金陵养老岂不是很好么,可是皇帝皇后想迁都到北方,他便率先飞奔过去了,还是打着管教孙子的旗号。 “偏心!孙子难道没有闺女重要?”蒋氏愤愤不平。 常绪忧心忡忡,“在桂庄父亲已是管教讷儿很严厉,到了顺天府,还不知会怎样呢!”想起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的,猛的吃上这许多苦,孩子受得了么?不由的长吁短叹。 “咱们也去!”蒋氏是喜欢金陵这繁华之地的,可是,如果常讷去了顺天府,她毫不犹豫的也想跟着去,“最好明天便动身!” “咱们怎么去?”常绪不满的质问:“我是开国公,有公务在身,不可能擅自离京,你又不是不知道!” “咱们不能调任么?”蒋氏呆了呆,小心翼翼的问道。 “皇上会让我调任么?”常绪没好气的反问。 蒋氏傻了眼。 是啊,老将军这摆明了是要亲自调理常讷,这时候让开国公调任到顺天府就是跟老将军拗着,皇帝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对岳父向来敬重的很。 蒋氏软软的瘫倒在了椅子上。 --- 喻家的花园很大,玲珑每天都会在园子里至少转上一个圈。 她很明白生命在于运动的道理,不会像时下的许多闺秀一样吃的少、活动的少、身体娇弱。 喻家花园不知道是谁设计的,居然种有许多朝阳花,也就是向日葵。玲珑看着黄灿灿的花朵,想到不久之后就有新鲜的瓜子可吃了,快活的嘻嘻笑。 唐小鸣和唐小鸿姐妹两个,以及另外两名小丫头灵儿、巧儿陪在玲珑身边,有一名年迈的、腿脚不甚利落的老仆在不远处侍弄花木,和谐安宁。 “什么时候能熟呀?”玲珑抬头看着一朵朵向日葵,好奇的问道。 灵儿是个很有眼色的小丫头,忙献殷勤,“三小姐,那边有人侍弄花木,肯定是个懂行的,不如我问问他去?” 玲珑笑着点点头。 灵儿脚步轻盈跑过去,脆生生问道:“请问这位老伯,这朝阳花什么时候能熟啊?瓜子什么时候能吃?”----她还是很了解玲珑的,知道玲珑是惦记上瓜子了。 那老仆耳朵不大好,灵儿问了两遍他才茫然的转过头,声音沙哑的问道:“姑娘,你方才说什么?忠叔年纪大了,听不清楚啊。” 他声音虽然沙哑,但是嗓门不小,玲珑也听到了。 忠叔?玲珑心中警铃大作。陈峻岩不是说他会派一个名叫忠叔的人过来保护我么?眼前这位……是不小心重了名,还是……陈峻岩,你不能让这么位老人家来保护我吧?瞅瞅他这风中残烛般的模样,我保护他还差不多。 虽然疑虑重重,为了保险起见,玲珑还是决定和“忠叔”对对暗号----陈峻岩临走时,玲珑和他约定过的。 玲珑信步踱到了“忠叔”旁边。 忠叔正在修剪牡丹花枝,这里种的全是名为“天然富贵”的牡丹花,花色火红,艳丽华美。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玲珑随口问道。 忠叔抬起一张枯黄的脸,满脸陪笑,“小姐说什么?红?是啊,红的像火一样。” 玲珑嘴角抽了抽。 这暗号居然是对的。陈峻岩,你不会是存心的吧?你这不像是派人来保护我,倒像是来消遣我,逗我玩的。 和陈峻岩分别的时候大家策马疾驰急着逃命,来不及说的太仔细,玲珑便随意的提出“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啊,红的像火一样”做为接头暗号,因为这个暗号,玲珑近来所穿的衣衫上都绣有一朵红花,以备“忠叔”前来搭讪。 “什么时候熟?”玲珑无语半晌,抬手指了指向日葵。 “该熟的时候,自然就熟了。”忠叔沙哑着嗓子说道。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玲珑真想给他个大白眼。 虽然忠叔是这样的令玲珑失望,可他是陈峻岩专门派过来的人,玲珑还是很愿意和他详谈一番的。 “我蛮喜欢这儿,要在这儿坐会儿。”玲珑吩咐道:“小鸣,你力气大,去拎张小木桌过来;小鸿你搬把椅子,要我平时坐惯的那把红木圈椅。再叫两个小丫头拿茶点,茶要醉海棠,点心我要小酥饼,夹上洋莓酱。” 这里很安静,而且玲珑交待的事确实别的丫头做不了,只能唐小鸣和唐小鸿来做。这两人也全没有任何疑虑,答应着,回去拿桌椅去了。 她俩走后,玲珑忽然想吃鲜花饼,让灵儿、巧儿到不远处的花圃去摘玫瑰花,“多摘些,拣好的。”两个小丫头哪能不知道玲珑这个爱吃爱玩的性子呢?高高兴兴的摘花去了。 几只蝴蝶在花间飞舞,看着老态龙钟的忠叔忽地伸出手,闪电一般,把蝴蝶悉数捉在手中! “哇---”玲珑惊讶的睁大眼睛。 忠叔微笑看着玲珑,松开了手掌。 五颜六色的蝴蝶从他手掌中忙不迭的飞走了,毫发未伤。 这时的忠叔眼神清亮,哪里还有丝毫老态。 “陈峻岩不是逗我玩的!”玲珑喜笑颜开。 “小姐,我故意装成这个样子的。”忠叔声音低低的,可是玲珑听得很清楚,“其中原因,也来不及细说,我先把少主留下来的东西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银盒子,“这里面是一个小银勺,若是食物有毒,勺子便会变色。” 玲珑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个样子很小巧的勺子,勺柄是折叠的,没有任何装饰,但是样子很精致漂亮。 “也没人会毒害我呀。”玲珑小声嘀咕着,把小银勺装到了荷包里,盒子没用,还给了忠叔。 “小心驶得万年船。”见玲珑这样,忠叔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你身份尊贵,应格外矜重才是。” 玲珑呵呵笑了笑。 我身份尊贵什么呀?我祖父和父亲都是隐逸之士,并不做官,我娘的哥哥、姐姐倒一个是三品文官,一个嫁入公侯府邸,但是说到底和我并没多少相干,说我身份尊贵……挺怪异的。陈峻岩不会是连忠叔也骗了吧?说我和他有婚约,以后是要嫁给他的?如果真那样,忠叔这“身份尊贵”之说就很自然而然了,他家少主将要迎娶的女子,对于他来说,自然尊贵无比。 忠叔还要再说什么,忽地变了脸色,“好像有人往这边过来了。”他凝神听了听,“听脚步声是两个人,离这里有有一箭之地,脚步很轻,应该是女人。” 玲珑嘻嘻笑,“忠叔你耳朵真好使!好了,你赶紧装回去吧,装的像一点。” 忠叔果然又弯起腰,一幅年老体衰的模样。 静翕带着她的侍女走过来的时候,玲珑正津津有味的看忠叔修剪花枝。 “三妹妹越发有兴致了。”静翕看到玲珑,眸光闪了闪,微笑着说道。 她比从前消瘦了些,虽然涂着脂粉,也有些憔悴。 脸色隐隐泛黄,这不应该是豆蔻少女应有的肤色。 “这个好看。”玲珑一脸轻快笑容,伸手指指忠叔手中翻飞的刀剪,“有什么枝枝杈杈就要早修理,省得以后长歪了,二姐你说是不是?” “你---”静翕扬眉,脸上现出薄怒之色。 玲珑这话说的,似乎意有所指。 “我怎么了?”玲珑笑嘻嘻看着她,一脸无辜。 静翕忍耐下心头的火气,声音温柔起来,“三妹妹总是这般孩子气,让做姐姐的拿你没法子。” 含情脉脉看着玲珑,一幅“你呀你呀,让我拿你如何是好”的宠溺模样。 玲珑心中毫无温暖之感,反倒起了警觉之心:喻静翕,你跟我哪有这么好,看你这样子,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吧?   ☆、104|鬼精灵 喻家只有三姐妹,而且喻大爷和喻二爷兄弟情份极好,照理说姐妹三个应该很亲呢的。但是呢,因为乔家和关家差别遥远,乔氏和关氏性情大大不同,静嘉、静翕姐妹两个和玲珑不知不觉的便拉开了距离。选秀风波过后,更是心存芥蒂,连表面上的和平也不愿维持了。 今天静翕有示好的意思,这便显着反常了。 玲珑眼珠转了转,想道:“静翕一定是有求于我,会是什么事?算了,懒得想,等着听她说吧,她耐性并不好,忍不了多大会儿,自己就会说出来的。” 唐小鸣拎着桌子,唐小鸿拿着玲珑平日坐惯的椅子,一前一后过来了。她俩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捧着食盒、茶壶等物。 唐小鸣把桌子摆好,丫头把食盒放下,泡上茶。 如果没有静翕,玲珑这会儿可以自自在在的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看景色,怡然自得。但是有静翕在,就不行了。 “再去拿把椅子给二小姐。”玲珑吩咐。 唐小鸿很听话,赶忙又搬椅子去了。 她就近搬了个石凳子过来,给静翕坐。 静翕看到唐小鸿轻轻松松抱着个圆形石凳过来,脸色白了白。 她知道唐家两姐妹是有两下子的,可是真看到她们显露功夫,还是有些心惊。 “三妹妹爱坐石凳么?”静翕勉强笑着,没话找话的说道。 “不,石凳是给你的,我坐这个,这是我平时坐惯的椅子。”玲珑慢条斯理的说着话,在她的红木圈椅上坐了下来。 静翕未免有些不快。按理说,她是姐姐,玲珑是妹妹,妹妹自然应该礼让姐姐;这会儿玲珑算是主人,她算是客人,主人更应该把客人招待好。像玲珑这样自己挑把好椅子坐了,把石凳留给别人,显得很没有风度。 放在平时,静翕这做二姐的大概会委婉的提醒玲珑,不过今天她是有求而来,想了想,决定暂且忍耐一二,正事要紧,何必节外生枝。 静翕好脾气的坐下来,和玲珑一起喝茶。 茶汤色泽橙黄明亮,叶片红绿相间,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这是上好的武夷岩茶,醉海棠。 “我总觉着武夷茶有股子兰花香气,味道好的很。”静翕斯文的称赞。 “碧水丹山,峭峰深壑,高山幽泉,茶味焉能不佳。”玲珑嘻嘻笑,“这茶叶很耐冲泡,五泡六泡之后,香气依旧浓郁。二姐,慢慢喝,慢慢品。” 静翕当然不是来跟她喝茶的,听了她这话,很有些哭笑不得。 “三妹妹,宋家太夫人寿辰很快到了,你送什么寿礼啊?”静翕放下茶盏,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问道。 “我什么也不送。”玲珑不假思索,“喻家送寿礼即可,我还小,不用单送礼。” ---原来你是打算讨好宋家那位耳根子奇软的太夫人么?喻静翕,那位太夫人地位虽尊,可是听风就是雨,从来没有自己的主意,你讨好她,怕是没什么用的吧。 “听说鹤庆侯平叛很顺利,很快会凯旋归来。”静翕微笑看着玲珑,很有耐心的说道:“三妹妹,鹤庆侯府以前便显赫,将来会更上一层楼上的。太夫人今年是整寿,要大操大办,咱家这样的亲戚,当然不能落于人后,你说是不是?” 静翕这一番话说过之后,玲珑觉得杯中的醉海棠都没有香气了,意兴阑珊。 她放下杯盏,语气笃定,“除非要过寿的老人家跟我特别亲近,否则,我是不会单送寿礼的。” 玲珑绷着小脸,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静翕虽是提醒自己要忍耐、忍耐,可是心里酸溜溜的,还是冲口说道:“也是,你自然是用不到的,你都已经……”她暧昧的笑笑,不再往下说,话锋一转,意味深长,“一个鹤庆侯府,哪还会放在眼里。” 话出口后静翕也有些后悔,可是想想皇后给玲珑那些五花八门的赏赐,想想永宁公主不断有书信、礼物过来,看样子对玲珑十分拉拢,又赌气想道:“我又没说错!如今的玲珑,区区一个鹤庆侯府,她还能看得上么!” 玲珑用力的、奇怪的看了她好几眼,慢吞吞道:“那么,你还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好吧,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也不跟你讨论什么会不会把鹤庆侯府看在眼里-----你都已经这么认为了,还来跟我商量什么? 难道你是日子过的太清闲了,找气生的么? 静翕大概这会儿才又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忙道:“三妹妹,你手里的奇珍异宝很多,适合做寿礼的也一定不少,何不挑出一件两件来做寿礼,既显得你懂事识大体,咱们喻家面上也有光是不是?” “可是,这和你究竟有什么干系?”玲珑心中难免有了这个疑问。 “二姐很为喻家的颜面着想。”玲珑不紧不慢的说道。 静翕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晕红,道:“一家子姐妹,咱们也别太外道了。三妹妹,你挑出的宝贝定然不凡,到时候便算是咱们三姐妹合着送的,如何?显着咱们三姐妹何等亲热,外人见了只有夸赞的,咱们三个人全都脸上有光。”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啊。玲珑到了这会儿才明白,原来静翕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玲珑真是没办法不鄙视静翕了。其实一个人奋发向上、积极进取本来是没有错的,即便生在喻家这样的隐士之家,如果静翕就是想嫁入高门,就是想做位豪门贵妇,就是想和公侯府邸的夫人小姐们谈笑来往,那也是她个人的理想,无所谓对错。可是想攀高枝你靠自己好么,只想着沾别人的光算怎么回事。 如果静翕是来向玲珑探问宋家太夫人的喜好,“喜欢谁的书法?喜欢谁的画?喜欢什么样的刺绣?”然后自己埋头研究,要写幅字、画幅画、绣幅绣品投其所好,刻意讨好,玲珑都还觉得能接受。这样明目张胆的要沾光,而且还沾的理直气壮,好像别人上辈子欠她似的,令人除了反感,还是反感。 玲珑看了静翕几眼,不怀好意的想道:“是,我确实比同龄少女阔气多了,我娘性子散漫,皇后和永宁也送了不少礼物,攒了不少私房,要挑出件奇珍异宝、让你在鹤庆侯府的寿宴上压倒众人脱颖而出其实不难,可是,我为什么要成全你呢?你友爱过我么,为我着想过么,凭什么想不劳而获。” “一家子姐妹,我也不跟二姐外道了,老实说,我如今自己有个小库房,里面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要挑出件寿礼来倒还不难。”玲珑嘻笑着说道。 她样子很随意,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静翕凝神听着,心怦怦跳。 静翕挤出了一个很不自然的笑脸。 “不过,我年纪还小呢,这小库房里的东西要怎么用,我可不当家。”玲珑话锋一转,笑咪咪的告诉静翕,“我要回去请示我爹我娘,如果我爹我娘同意,那便是这般办理。” “大伯父大伯母平日多溺爱你。”静翕不由的反对,“一件玩器罢了,难道你说了,他们舍得驳回?” “我很听父母话的。”玲珑板起小脸,一本正经,“爹和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来不敢自作主张!” “玲珑你---”静翕气结。 说的好像你多孝顺似的!我还不知道你么,骄横任性,肆意妄为,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大哥二哥,他们都惯着你! 见静翕生气,玲珑反倒笑了,“听父母的话,这是多么应该的事啊,二姐你说是不是?” 静翕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站起身,生气的走了。 “咩---”玲珑冲她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静翕走后,醉海棠的香气又回来了,玲珑重又惬意的品起茶。 她在花间消磨了大半个时辰,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回去吧。” 小丫头负责把桌上的食盒、茶壶茶盏收拾好,拎着桌子和椅子的还是唐家姐妹。 忠叔还在阳光下侍弄花木,玲珑走的时候特地去和他告别,“忠叔,那些个朝阳花你可要照看好了呀,不许鸟儿偷吃,等熟了要告诉我!”她说了两遍忠叔才听清楚了,哈着腰,陪着笑脸,“小姐放心,过些日子就有新鲜瓜子吃了!” 唐小鸣和唐小鸿等人见玲珑这么惦记吃的东西,脸上都隐隐带着笑。 玲珑命令小丫头把食盒里的点心留给忠叔时,她们更觉可乐了。瞧瞧,为了让忠叔尽心尽力照看朝阳花,三小姐真是不惜工本啊。 玲珑满意看看一朵朵黄灿灿的朝阳花,笑咪咪的走了。 侍女跟在她身后,相继离去。 忠叔坐在路边歇息,目光遥望玲珑离去的方向,顺手拿了块点心送到口中。 点心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滋味,一直甜到人心里去。 --- 玲珑自以为是个很听父母话的好孩子,当天果真把这件事告诉了喻大爷和乔氏。 乔氏对于财物并不放在心上,微笑摇头,“小孩子家家的送什么寿礼,小翕这孩子,也是思虑太过。” 喻大爷略想了想,温和道:“珑儿,你娘亲说的对,喻家送寿礼即可,你和你大姐二姐无需过问。” “是。”玲珑无比乖巧的点头。 要的就是您这句话呀。 “还是像我家珑儿这样最好,小翕那孩子,心事重了些。”乔氏瞅着玲珑花朵儿一般的笑颜心里便觉舒服,伸手拍拍她雪白的小脸蛋,含笑说道。 喻大爷没有说话,微微皱眉。 玲珑忽闪着大眼睛,“我猜二姐她一定是太倾慕那位燕孝女了,才会对鹤庆侯府的事这么上心。其实吧,我听到燕孝女当年上书救父的故事,也对她敬佩的不得了呢。” 燕云卿为了救她爹,宁可自己没入掖庭。没入掖庭,那就是一辈子做宫婢了,很悲惨的。那不是一天两天,是长长的一辈子,除非死,根本没有尽头----当然她后来侥幸出来了,重见天日,可是她要求进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啊。 喻大爷听了玲珑的话,心中一动。 宋勇的第三个儿子宋长林正是这位燕孝女留下的孩子,后来过继给了鹤庆侯。这个孩子,大概很快就是鹤庆侯府世子了。 难道小翕她……? 喻大爷眉头皱得更深。 “不过,若是哪位姑娘想嫁给燕孝女的儿子,那真是自讨苦吃。”玲珑老气横秋,小孩儿说着大人话,“燕孝女一生背负的太多,做她的儿子也轻松不了。不管是谁见了他,大概都会以‘你娘如何如何’开头,然后以‘你定要如何如何’结尾,对他提出诸多要求;他呢,想着自己有位伟大了不起的生母,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路都要小心谨慎,唯恐玷污了他生母的名声,唯恐被人议论不配做燕孝女的儿子。我见过那个宋长林,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就给人很沉重的感觉,爹,娘,他一定从来就没做过孩子,生下来就跟七老八十似的……” 她这般高谈阔论,喻大爷和乔氏都是莞尔。 “若是做她的儿媳妇,呵呵,那就更难受了。”玲珑扮个鬼脸,“宋长林有一个‘完美’的亲生母亲,他要不拿他那完美的生母和妻子做比较,才是怪了!谁若嫁给他,那真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从早到晚都要战战兢兢的啊。” “所以……?”喻大爷语气谦虚,不耻下问。 玲珑大眼睛灵活的转了转,“所以,我的意思是,二姐其实不用那般倾慕燕孝女,也不用对鹤庆侯府的事那般上心……” “鬼精灵。”喻大爷忍俊不禁。   ☆、105|婉然若树 乔氏也啧啧称奇,“我闺女怎恁地机敏灵巧?真是冰雪聪明。” 玲珑向来不经夸,未免有些洋洋得意,“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嘴里虽是客套着,脸上的神情却已出卖了她,眉眼弯弯,笑容可掬,分明很是沾沾自喜。 “方才还侃侃而谈呢,这会儿便是小女儿情状了。”喻大爷和乔氏看在眼里,不由的好笑。 喻大爷夸奖过玲珑聪明懂事,温声问道:“珑儿,听说永宁公主有信寄给你?” 玲珑闻弦歌便知雅意,嘻嘻一笑,“是呀,有信寄给我,还有些几匹衣料,销金彩缎、丛花绢、锦绸、软烟罗、刻花天鹅绒,我瞅着那刻花天鹅绒蛮好,到冬天可以给爹做帽子。爹您知道么?丝绒这个东西费工费时,价格昂贵,刻花天鹅绒尤其难得呢,做帽子是极好的。软烟罗我可以做帐子,娘也该换一个了,我给她挑了秋香色,爹爹,您说秋香色好不好?”啰啰嗦嗦说了两箩筐话,七拉八扯,方转到正题,“永宁公主比我还小着几个月呢,书法真是不错!爹,您要不要看上一看,鉴赏一番?” 喻大爷微笑,“为父正有此意。” 乔氏背过身子,掩口偷笑。 玲珑当没看见,亲自张罗着拿书信去了-----她就住在厢房,近便的很。 玲珑出去之后,喻大爷小声抱怨,“阿陶,你笑什么?”乔氏携着他的手,笑软了,“十一郎,女儿明明知道你的意思是要看信,不对,检查信,她也打算让你看,让你查检,可是她……”弯下腰,笑的说不下去了。喻大爷想想玲珑的调皮样子,不觉莞尔,“真是个小淘气。” 没过多大会儿,玲珑便拿着封信回来了,“爹,娘,永宁公主字确实写的不确,不信你们看看。” “高逸清婉,飞扬灵动。”喻大爷拿过来看了眼,夸奖道。 “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乔氏就着他的手瞅了一眼,也给了极高的评价。 乔氏对信的内容不过略看了看,抿嘴笑道:“这信一看就是小孩子写的,满纸童真,跟咱们珑儿一样,就惦记吃喝玩乐。”玲珑乐了乐,“娘,我记得吃喝玩乐不是好话,不过,在您口中好像并无贬意。”乔氏浑不在意,自然而然道:“吃、喝、玩、乐,哪一样不招人喜欢?当然没有贬意。” 喻大爷拿着永宁公主的信从头看到尾,看的异常仔细。 “爹查检得好认真呀。”玲珑伸出两只小手搭在唇畔,跟乔氏说着悄悄话。 “他也是为了你好。”乔氏安慰道。 “我知道。”玲珑快活的点头。 未成年子女和不认识的人有书信往来,家长开诚布公的检查,这是可以接受的嘛。他如果听之任之,根本不管,那才不正常。 喻大爷看了许久,才把目光从书信上收回来,客气的问道:“珑儿,公主这书法真是别具一格,爹想把这封书信留下来细细揣摩,你舍得么?” “舍得,舍得。”玲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喻大爷流露出欣慰的神色,把书信收了起来。 “您这就没收了呀?”玲珑嘻嘻笑着,无奈的想道。 书信没收之后,玲珑也就被打发回去歇息了。 喻大爷把侍女全遣出去,屋里只留下乔氏和他。取出书信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把书信放到了烛火上,但是又小心的不让烛火烧着信,好像在烤信一样。乔氏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十一郎,把信放到火上烤,能烤出什么来?”喻大爷小心翼翼的继续烤,“阿陶,我听说有些隐形字,火一烤就显出来了。” “真的么?”乔氏很感兴趣。 她探头过去看,“咦”了一声,“真的有呢,空白的地方真的显出字来了……” 喻大爷把信收回来,“出来了,阿陶,快过来看。” 两人凑在一起,聚精会神看上面新显出来的“隐形字”。 “小铃铛,你爹因为他外祖父的遭遇便不待见我,真是太不公平了。先帝晚年好杀,我外祖父也被他猜忌、怀疑,被逼无奈只好诈死,才躲过一劫。小铃铛,你爹不应该对我有成见,应该和我惺惺相惜才对啊。” 夫妻二人愣了好半晌。 喻大爷气的够呛,沉下脸,把信拍到桌子上,“这哪是写给咱闺女的?分明是写给我的!这个臭小子,他算定了我会查看永宁的来信,所以他故意这么做的!” 乔氏的关注点和他不同,把那几行“隐形字”看了又看,“十一郎,这孩子字写的不错,挺秀遒劲,英气逼人。” 喻大爷哼了一声,“字写的好有什么用,人品太差了。” 乔氏不解的抬起头,神色有些茫然,“人品太差了?” 喻大爷忍耐的冲那封信努努嘴,“背着咱们偷偷写这些隐形字给珑儿,这还不叫人品差?闺阁少女,是他一个外人能这般调戏的么?” 乔氏更加迷惘,“可是,十一郎,方才你说,他不是写给珑儿,分明是写给你的……” 喻大爷脸颊抽了抽,忿忿道:“这样更可恶,他分明是捉弄人,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噗---”乔氏瞪大眼睛看了他片刻,趴在桌上,笑出声来。 “阿陶,很好笑么?”喻大爷拉起她,跟她不依。 乔氏笑的花枝乱颤,“十一郎,你费劲扒拉的要查他给闺女写了什么,结果查到最后,他是写给你的!你……你觉得被捉弄了,所以你恼羞成怒……” “就恼羞成怒怎么了。”喻大爷板起脸,“等到闺女写好回信,我再要过来,也写隐形字,把他痛骂一顿!” 他为人一向沉稳,这会儿却像个愣头青小伙子似的爱赌气,乔氏愈觉可笑,捂着肚子直哎哟。 喻大爷一边体贴的替她揉肚子,一边认认真真的盘算,“阿陶你说,我要怎么骂他,方才解气?” “十一郎你……”乔氏笑倒在他怀里。 --- 夜深人静,一直到洗漱后回房就寝,喻大爷还在琢磨怎么骂王三郎更过瘾。乔氏对王三郎倒没什么恶感,柔声相劝,“我见过他一回,那孩子相貌生的极好,也彬彬有礼的,不拿架子。十一郎,若他真对咱们珑儿有意,郑重前来求婚,倒不是不能考虑。” 喻大爷极不赞成,“阿陶你想想,如果咱们珑儿嫁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女婿不好、亲家不好,咱们能上门理论,替女儿主持公道;如果珑儿真嫁了王三郎那臭小子,他是皇子、王爷,咱们见他一面都难,更惶论替珑儿出声说话?难道让咱们的宝贝女儿孤零零陷在周王府,父母兄长都帮不到她么?” “那可不成!”乔氏被他说的很紧张,露出恐惧之色,“女儿孤孤单单的,可怜死了!” “所以,咱们一定要把他和珑儿拆散。”喻大爷淡定说道。 “对,一定要拆散!”乔氏连连点头。 “我骂王三郎,把他骂跑,阿陶你潜移默化的告诉珑儿,王三郎不是良配。”喻大爷趁热打铁的跟她商量,“咱们得让闺女知道,门当户对的嫁位隐逸之士对她才是合适的,攀龙附凤不适合她。” 不拘他说什么,乔氏都柔顺的答应。 “十一郎,咱们给珑儿早早的挑户人家吧。”乔氏被喻大爷说的那些话给吓着了,为玲珑打算起将来,“你说,大姐家的长春怎样?那孩子相貌性格都好,和玲珑也很谈得来。” 喻大爷沉默,没有答话。 乔氏仰头看着他,柔声嗔怪,“十一郎,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呀?” 烛光下的她,面目比白天更美丽,皎洁如天上明月。 喻大爷有片刻失神。 “听到没有呀。”乔氏伸手推了推他。 喻大爷回过神来,歉意的笑,“对不住,我方才不知想到哪里去了。阿陶,长春这孩子确实不错,不过,他恐怕是不行的。” “为什么?”乔氏如墨玉般的眼眸之中,闪过丝失望。 “阿陶你想想,大姐夫出自鹤庆侯府,浸淫官场多年,他若是知道王三郎对咱们珑儿有意,哪有胆子为长春求娶?”喻大爷委婉提醒。 他说这番话真的够委婉了,只说周王对玲珑有意,所以宋勇不敢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并没提乔思柔。其实换了乔思柔又能怎样呢?周王是皇帝陛下宠爱的皇子,难道她明知道周王爱慕玲珑,还会愿意让宋长春迎娶玲珑、从而得罪周王么?做为一位母亲,她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这样啊。”乔氏蹙起一双如远山含黛般的双眉,“我讨厌起这个王三郎了,他会害了咱们珑儿的。以后如果没人敢上门向珑儿求亲,那该如何是好?” “那倒不至于。”喻大爷忙安慰她,“不是官场中人,便没有这种种顾虑。阿陶,珑儿还是嫁个和喻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妥当,父亲有几位至交好友,家中都有适龄的孙儿,可以慢慢挑选。” 乔氏高兴了,喜孜孜的说道:“这样好。珑儿性子散漫,爱吃爱玩,嫁个和咱家差不多的人家,悠闲度日,岂不是很逍遥自在么?” “就是这个话!”喻大爷大为赞许。 夫妻二人一直商量到子夜时分,倦意上来,方才熄了烛火,朦胧睡去。 --- 玲珑写好给永宁公主的回信,次日一早便交给了喻大爷,“爹您替我看看有没有哪些话说的不合适,如果有,便替我改了吧。该添什么,该减什么,您做主。” 玲珑看着喻大爷笑,一脸狡黠,喻大爷面不改色的接过来,“好,爹替你看看,有些该添的话,会替你添上。” 乔氏在旁看着这父女二人的神情,不知不觉便笑弯了双眉。 “娘子,莫忘了。”喻大爷临走之前,冲乔氏使了个眼色。 “忘不了。”乔氏嫣然。 喻大爷走后,乔氏果然很尽职尽责的跟玲珑谈心,说来说去中心思想就一个:攀龙附凤太辛苦啦,女儿,你嫁个和喻家差不多的门第,超然物外,会很洒脱。玲珑一点也不拗着,欣然同意,“就是就是,您说的太对了!”不过,乔氏欢欢喜喜的提到要看看喻老太爷那几位知交好友的孙子,玲珑就不同意了,“千万别看。” “为什么呀?”乔氏这劝说工作进行的太顺利了,见玲珑忽然反对,不由的怔了怔。 玲珑自恋的摸摸脸颊,“没法子,我我心地太善良了,不想害人。娘,您要是把相看那些个少年当做件正经事,会给他们招灾的。” 乔氏惊愕,“珑儿你的意思是,王三郎他会……” “王小三是个小气鬼。”玲珑轻蔑的撇撇嘴。 喻家要是开始相女婿,王小三那小气鬼能忍得了才怪。祖父那些个知交好友都认识几十年了,交情不错,何苦无缘无故的害人家呢,是不是?于心何忍。 “这么霸道不讲理么?娘真的讨厌起那个王小三了。”乔氏想了想,生气的说道。 “您讨厌他好了,王小三确实不招人待见。”玲珑嘻嘻笑,一脸的无所谓。 远在京城的某人,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 “谁在说我坏话?”他放下手里的案宗,很有些纳闷。 眼前仿佛出现笑靥如花的少女面庞,聪明伶俐,慧黠狡猾,见之可喜。 “小铃铛,这么多天没见,你会不会把我忘光了?”他心中柔情顿起,轻轻叹息,“没良心的小铃铛。” 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嘴唇,他迷人的桃花眼中闪过丝羞涩。 “不行,我得回顺天府了。”放下案宗,他霍的站起身,“身为周王,我应该守卫北疆;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他出了刑部,策马疾驰,回宫去了。 --- “王小三这么霸道,你爹写信骂他,不知他会不会挟私报复。”乔氏小声嘀咕。 “写信骂他?”玲珑苦起小脸。 我爹要写信骂王小三,王小三这个人是不大方不大度的呀,如果他恼了……不,不行,我得预先给他打打预防针,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以免将来挨了骂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舅舅说,皇帝陛下是英明的君主,自从登基以来,没有胡乱降罪过朝臣。”玲珑安慰的说道:“有这样的皇帝陛下,王小三不敢乱来的,您说对么?况且,我爹做事向来有分寸,他就是骂人也不会是破口大骂,会骂得很斯文很节制,不会给人抓到把柄的。” 乔氏被玲珑这么哄劝着,心头那点疑云很快消失不见了,眼眸之中,水波盈盈,笑意盈盈。 “娘,您真好说话。”玲珑松了口气,暗暗想道:“爹要也像您这样就好了。他看着温和,其实很固执的,说不喜欢王小三,就是不喜欢王小三。” 想起喻大爷的固执,玲珑有些犯愁。 是,王小三可恶起来是挺可恶的,让人想咬他,可是他现在“痛改前非”了呀,不再想拐骗良家少女,开始走“正当交往”的路线…… 王小三如果不凶,如果正常,还真的是位翩翩少年呢,俊逸不群。 可是喻大爷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反对他。 到底是为什么呢? 玲珑想不通。   ☆、106|跑吧 玲珑如今就住在乔氏院子里的厢房,等于是生活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过,她聪明机灵胆子大,晚上还能抽出时间飞快的写封“私信”,交给唐小鸣让她寄走。 “小的时候,我娘在鱼缸里养了几只虾,我站在鱼缸旁边,看的津津有味。我爹逗我玩,故意问:‘这是什么?’我奶声奶气告诉他,‘虾呀’,我爹默默走开了,我还追过去,喋喋不休,‘虾呀,爹,真的虾呀’……” “我娘和我哥哥们捧腹大笑,我爹没恼,也没骂我。他多有风度啊。” “做人要有风度,王小三你说对不对?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因为一句话两句话就恼了,那就太不讨人喜欢啦。” 飞快的写好交给唐小鸣,玲珑便吹熄了烛火,上床睡觉----喻大爷和乔氏在屋里便能透过窗户看到玲珑这里的灯光,如果灯光亮的久了,乔氏担心她太劳累,会亲自过来催她早睡的。 玲珑入睡后不久,正房的灯光也熄灭了,整个院子一片寂静安宁。 喻家人习惯早睡,不光这里,其余的各处也陆续熄灯,进入梦乡。 静翕的房中却还亮着灯。 她坐在椅子上,绞着手中的帕子,烛光掩映之下,脸色忿忿,“娘,您还说大伯母和玲珑别的好处虽没有,于财物上却不大计较,手头散漫呢,可是我不过想和玲珑合着送份寿礼,她都小家子气的不肯答应!” 关氏和她对面坐着,神情有些尴尬,“你大伯母在财物上向来是不在意的,我并没说错。玲珑从前也还好,近来好似吝啬起来了,却不知是为什么。许是姑娘大了,心事也便多了,不亿小时候单纯无邪。”见静翕气的小脸都变了颜色,关氏大为心疼,柔声安抚,“小翕你放心,娘虽没什么妆奁,可是管了这些年的家,也攒下有私房。娘回去便挑拣挑拣,挑出件别致之物……”关氏还没说完,静翕便皱起眉头,“您攒下的私房何等不易,再说了,太夫人富贵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您手里的东西,未必能让她刮目相看。” 关氏黯然,“对,我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其实不算什么。” 这一瞬间,大概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并没什么成效,眼神灰暗,脊背有些佝偻,尽显颓态。 静翕知她好强,见她这样,心中不忍,低声道:“娘,有些人运气好罢了,您不必放在心上。” 关氏被她贴心的安慰了几句,眼神中又有了几分光彩,苦笑道:“可不是么,有些人实在运气太好了。小翕,像咱们现在住的这栋宅子,房舍轩朗,又带有花园,在城里可算是很宽敞了。你知道么?原来喻家是住在乡下的,后来你大伯母进门,她身子弱,三天两头的要看大夫,你大伯父便想往城里搬---毕竟城里住着方便,请大夫容易---你祖父重视钟爱长子,便答应了,喻家才张罗着往城里搬。那时候城里的房子并不贵,这房舍便买的很大,若是搁到现如今,呵呵,这样的宅院,以喻家的财力,可就买不起了。” 静翕听的又是惊讶,又是烦恼,“这么说,大伯母便是生个病也有好处?” 她身子娇弱算什么好处了,竟然因为她身子不好,喻家才会早早的在城里置了房子,打下这份基业。 关氏无奈的点点头。 “这运气。”静翕都不知道应该羡慕,还是应该鄙夷了。 关氏一心想安慰静翕,忙顺着她的话意说道:“真的呢,你大伯母是这么个运气,玲珑也是!她小时候念叼‘弟,弟’的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因为她喋喋不休一直‘弟,弟’的,你大伯母果真拿银子买了不少地,那时候的地便宜,买的再合适不过。小时候她运气好,长大了还是,喻家有三姐妹呢,偏偏周王来暗访之时,只有她在书房,就这么让她和周王遇见了……” 静翕脸色煞白。 关氏见了,暗自后悔,“我也是昏了头,跟小翕提这个做什么?白惹的她生气伤心罢了。” “玲珑是在……喻家的书房,见到周王殿下的么?”良久,静翕困难的开了口,声音小小的,细不可闻。 关氏后悔也不行了,只好柔声告诉她,“你爹有一天酒醉之后提起来的,他说,没想到因为当年土匪窝里那点子事,竟然引得周王亲至喻家查证,和小玲珑不打不相识……”见静翕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神色越来越凄凉,关氏又是后悔,又是心疼。 同样是喻家的姑娘,玲珑能在家里邂逅周王,小翕却没有这个福份。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原来是这样。”静翕失神的喃喃。 她眼神很空洞,关氏看在眼里,很是心惊。 “小翕,你有你的机会。”关氏握住静翕瘦弱的手,目光殷殷,热切的说道:“即便不选秀,不做周王妃,你也有很多机会的!你知诗书,娴礼仪,大方得体,不拘是什么样的贵人,你都配得上!” 静翕枯坐半晌,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 关氏低声劝她,“你年纪还小,本城的贵人又越来越多,小翕,你以后福气大着呢。” 静翕脸上闪过丝厌恶之色,讥讽的笑,“玲珑都被皇后另眼相看了,我以后福气能不大么?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有没有听说过?” 她说的似乎是件好事,可是看她的神情,分明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关氏和她同为好强之人,很能理解她的心情。是啊,因为没有同母兄弟,不甘心被人看不起,从小她是那么那么的努力上进,每一天、每时每刻都不敢懈怠,逢人便堆起笑脸,温和可亲----这样的她,现在被娇生惯养、性情散漫的堂妹给比下去了,让她情何以堪? 母女二人相对无言。 半晌,静翕梦呓般低语,“不,我不要沾玲珑的光,我要赶在玲珑飞上枝头之前,定下我的终身。” 虽是梦呓般低语,她目光中却透着绝决。 关氏心里一热,点头道:“甚好!小翕,你主意正,娘没话说,只有帮你的。” 静翕淡淡笑了笑,“多谢您。” 关氏在静翕这儿坐的久了,房里有小丫头怯怯的来催,“二爷见您一直没回,问您呢。”关氏不便再留,“小翕,娘要回了,你早点歇着吧,莫多思多想。”静翕答应了,关氏扶着小丫头,出了门。 过了片刻,关氏独自匆匆返回,小声的、急切的告诉静翕,“你大伯不喜周王,千方百计的阻挠,或许玲珑最后没有那个福气,也说不定。小翕,将来的事不好说,不管怎样,你不要苦了自己。”静翕微笑,“放心,我不是幽怨自苦之人。”关氏脸上现出欣慰之色,点点头,走了。 自从这天之后,静翕除晨昏定省之外极少出门,也不知她在忙什么。 到了鹤庆侯府太夫人过寿这天,静翕当众送上一幅自己亲手所做的百寿图,由一百个小寿字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庄重肃穆、古朴圆润、富丽堂皇、意蕴深长。她书法是下过苦功的,勾如露锋、点似仙桃,很见功力。这一百字小寿字字体各异、无一雷同、各有千秋,楷、隶、篆、行、草、钟鼎文等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单单钟鼎文,便分了商鼎文、周鼎文、汉鼎文等,古色古香,意味悠远。 这是一份很有心的寿礼,赢得了无数的惊呼和广泛赞誉。 宋家太夫人心肠极软,看了之后先是笑的合不拢嘴,后来知道做这百寿图有多么的不容易,眼中便隐隐闪着泪花。她拉着静翕的手不放,感慨的拍了又后,“真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她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静翕对她这般尽心,她这会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对静翕好了。 苏夫人这阵子过的很不顺心,脸还是黄黄的,她看看感动不已的太夫人,再看看低头含羞的静翕,好像明白了什么。 “乔思柔那边的亲戚,打我儿子的主意?”苏夫人不由的心中冷笑,“我正愁压不住二房呢,有这么个来捣乱的,很好!” 苏夫人对静翕也很慈和,温柔可亲。 对玲珑就不冷不热了。想起玲珑可能飞上枝头、可能让二房的人扬眉吐气,她看着玲珑真是极不顺眼,恶意满满。 太夫人的寿辰,宋长庆当然也在场。她比从前瘦了许多,虽然穿着大红地织金遍洒牡丹花卉妆花缎褙子,看上去却不显鲜艳美丽,反觉可怜----太瘦了,形销骨立,根本撑不起这样的华服。 苏夫人注意到的事,宋长庆当然也注意到了。 她含笑夸奖静翕,很亲热,宴席中间要更衣,还约上了静翕一起。 她是和宋长林一起被过继给鹤庆侯的,静翕当然愿意拉拢她,见她相约,欣然同行。 宋长庆的衣袖有些宽大,出来到外面,被微风一吹,袖子被吹起来了,隐隐露出一截受了伤的胳膊,很是狰狞。 静翕心情激动,小脸兴奋的发红,并没有留意到。 宋长庆目光掠过自己的胳膊,眼光闪了闪,急忙把袖子放好。 她的眼光中有恐惧,有厌恶,有狠辣,复杂难言。 “真没想到,我当初惊慌失措之下胡乱提一句喻家三小姐,竟把令妹送到了周王府。”宋长庆笑着说道:“这之后再发生的事,就更令人始料不及了。二小姐,咱们两个极投缘的,有些玩笑话我也可以跟你私下说说,谅来说错了你也不会怪我。你三妹妹将来如果青云直上,她还要谢谢我呢,若不是我,她哪有机会进到周王府,又怎会……?” 她抿嘴笑了笑,眼眸中秋波流转,虽然没有接着往下说,可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对静翕非常亲呢,静翕想想太夫人、苏夫人怜爱的目光,再看看宋长庆的亲心体贴,心里热呼呼的。 “周王府,那不是我三妹妹第一回见到周王的地方。”静翕推心置腹的说道。 宋长庆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静翕。 --- 周王接连三天向皇帝请求离京回顺天府,都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守卫北疆是我的职责!”周王情急之下,耿着脖子跟皇帝叫板。 皇帝嗤之以鼻,“朝中将领无数,一定要你才能守卫北疆么?小三子,你莫再乱打主意,安安生生在京里陪着父皇母后。若你听话,明年开春儿,朕或许会放你走。” 周王脸色铁青。 明年开春儿,或许会放你走,也就是说,真到了明年春天,也不一定能够成行! 软语央求不行,郑重请求不行,大声呼吁不行,耍赖不行,撒娇也不行,周王用尽百宝,皇帝咬紧牙关,“小三子,不许走!”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周王屈服了,不要求回顺天府了,要出城打猎,“爹,我想出城透口气,还想猎些野物。” 皇帝欣然应允。 “不能把咱们小三子关的太紧,得让他出去活泛活泛。”皇帝喜孜孜的跟皇后说道。 皇后眼珠转了转,嫣然而笑,“对,像咱们小三子这样的的孩子,不能关的太紧。” 周王出城打猎,秦王和永宁公主也想同行,周王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成,一起。二哥,阿璎,咱们比比谁猎的多,谁若输了,便要请客。”秦王和永宁公主都无异议,“好啊,请客,仙鹤楼吧,那家菜好酒好,曲也唱的好。咱们微服出宫,谁输了谁会帐。”当下就这么说定了。 太子也很想出去散散心,不过他是储君,朝政很忙,很遗憾的不能去。 秦王、周王、永宁公主,带着数百名近卫,地上跑着猎狗,半空飞着猎鹰,声势浩大的出了城。 出城之后,周王把永宁公主交给秦王,“咱们三个之中你最大,你照顾阿璎。我好不容易出了城,让我由着性子跑一阵。”秦王慢吞吞看了他一眼,“成,你跑吧。”永宁公主笑嘻嘻的,“三哥你这阵子太可怜了,太拘束了,跑吧,跑吧。” 周王拨马要离开,临走又回过头交待永宁公主,“阿璎,你骑术普普通通,不许骑太快!” “好呀,不骑太快。”永宁公主温顺的点头,并不跟他拗着。 周王微笑,带着他的手下,纵马离开。 已经骑的很远了,他还回过头跟秦王、永宁公主摆了摆手,目光之中,满是眷恋。 他这一跑,就没有再回来。 秦王和永宁公主相视一笑,真的打猎去了,一直到天色将黑,才好像忽然发现,“咦,人呢?三个人一起出来的,另外一个人呢?跑哪里去了?” 他俩派出人去找周王,看看天色已晚,再晚城门该关了,不敢逗留,先行回城。 秦王和永宁公主回宫之后,皇帝大怒,派出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等出城寻人。 一队队骑兵疾驰而出,尘土飞扬,气势如云。 这么大的阵仗最后也没有找回周王,只找到周王留下的谢罪函。 “又跑了,这臭小子又跑了!”皇帝龙颜震怒,“两年前他就一声不吭一个人跑去了顺天府,这回又是!臭小子,胆大妄为!” 太子、太子妃、秦王、秦王妃、永宁公主等人都在,见皇帝生气,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回比上回强。”皇后拿过谢罪函看了,道:“陛下,上回他悄悄走的,连封信也没留,咱们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儿。这回好多了,知道他是去了顺天府。” “对,比上回略强。”皇帝气好像消了点儿。 太子、秦王、永宁公主等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皇帝又大发雷霆,“上回把他抓回来,朕便告诉过他,往后再敢擅自离宫,朕便打断他的腿!皇后,你别劝朕,朕说话算话,这回把他抓回来,真要打断他的腿!” “真的假的?”皇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爹,不要呀。”永宁公主以为皇帝是说真的,抽泣起来,“不要,不要打断三哥的腿……” “不许哭。”皇帝看见宝贝女儿哭了,心疼,板着脸训斥。 太子和秦王相互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同时站出来,“您想打就打吧,是用棍子打么?到时候我俩给您递棍子,您使劲儿打他一顿,出出这口气!” 皇帝更生气了,“这是做哥哥的么?你俩也配做哥哥?”命令内侍拿棍子过来,他要先把这两个不友爱弟弟的逆子打一頓。 内侍不敢违旨,也不敢麻利的真把棍子拿过来,磨磨蹭蹭,拖延时间。 太子和秦王跪下请罪,永宁公主也陪两个哥哥跪下,给他们求情。 秦王妃也陪着跪下了,太子妃却捂着肚子哎哟起来,“我……我肚子疼……” “怎么了这是?”皇后很关切,即刻命人传太医。 “看看你把孩子们吓成什么样了?”皇后小声埋怨。 皇帝看着别人倒也罢了,瞅着抽泣的永宁公主很是心疼,“阿璎哭了,好不可怜。” 太医来的很快,替太子妃看了看,面有喜色,“东宫妃这是喜脉啊。” “朕要做祖父了?”皇帝大喜。 “陛下,还打么?”皇后冲太子和秦王努努嘴,问皇帝。 皇帝心花怒放,“不打了,暂且记着吧。等孩子生下来再大赦天下,如今么,大赦宫中,太子和秦王这顿打,免了!” 皆大欢喜。 永宁公主欢欢喜喜的过来,挽着皇帝的胳膊央求,“爹,您都饶了大哥二哥,也饶了三哥好不好?别打断他的腿了。” 皇后不由的一笑。 皇帝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慷慨说道:“他运气好,宫中有喜事,便不打断他的腿了。等爹见了他,骂他一顿出出气,也就算了。” “爹真好!”永宁公主笑逐颜开。   ☆、107|女娃娃 西山书院的山长何崇勤来拜访了喻老太爷。 这个时代的书院等于是高等民办教育机构,集藏书与治学于一体,因为多建在环境优美、景色宜人的山林之中,所以负责人、一把手通常不叫院长,而是称之为山长。 西山书院位于城西景色优美的翠微山上,翠微山林海苍茫、烟光岚影、四时俱胜,多少文人学士为其景色所倾倒,游玩赏乐于其间,流连忘返。能在设于其中的西山书院读书,当然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到西山书院报名的学子人数众多,不过西山书院每年只录取二十名学生,多了是不肯收的。 何山长这回专程来拜访,是有意请喻老太爷为学生讲课。 西山书院并不是官办学校,还是很有学术精神的,像喻老太爷所研究的金文,其实和科举考试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但是书院的宗旨是要增广学生的见闻,愿意让他们有所了解,有所涉猎。 何山长和喻老太爷相识多年,老朋友的这点要求他哪会拒绝呢?欣然应允。 两位老友谈过正经事,又谈了件私人的事情。 何山长年约五十余,淡青色衣袍,修眉长目,很有几分仙气。他微笑说道:“你那两个宝贝孙子放心让我教么?若放心,去报名吧。” 喻敞和喻敄就近在城里的私塾读书,并没报考过西山书院。 喻老太爷故意和他开玩笑,“可惜你家小孙女才不过豆蔻之年,若是已经及笄,我定要子明前去报考。” 何山长只有一个儿子何宗礼,何宗礼则有四子一女,那唯一的女孩儿名何之华,今年十三岁了。她小的时候喻老太爷见过几回,印象里是位很可爱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七八岁她之后便不再跟着祖父出门,喻老太爷也便多年未见。不过,何山长家有这么位小姑娘,喻老太爷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一家有女百家求,知道么?”何山长捋着胡须,得意的微笑,“真到了及笄时候,你家子明去也不管用了。” “原来如此。”喻老太爷恍然大悟。 “去报考么?”何山长神色淡然的问道。 喻老太爷大笑,“去,去,去!”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对着喻家其他的人,喻老太爷只说了让喻敞和喻敄去报考西山书院,别的没提。 读书是正经事,大家当然也都没什么意见。西山书院很出名,老师当中多宿学鸿儒,学生当中多少年精英,喻敞和喻敄还真有些向往。喻敄活泼,一脸兴奋,就连沉稳的喻敞眼眸之中也有星光,显然是对西山书院很有兴趣。 唯一不大高兴的人应该是乔氏了。西山书院是需要住读的,一个月才能回趟家,想到一个月才能见她的子明、勉之一回,乔氏未免有些舍不得。 “要报名,还要考试。”玲珑兴滴滴的打着主意,“哎,想想就很有意思,我真想扮成男装也跟着去见识见识呀。” “一起一起。”喻敄半分不反对,热诚邀请。 “祖父若愿意带着你,大哥没意见。”喻敞客气的表示。 “爹,您去么?”玲珑满含希望的去问喻大爷。 玲珑觉得自己跟祖父还是不大熟,可是和父亲却不一样,喻大爷和乔氏一样有些溺爱孩子,如果他也去,软语央求,保不齐真能到西山书院转一圈,开开眼界。 喻大爷看着玲珑央恳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女儿,你换上男装,咱们这便去见你祖父。”----这也就是说他答应了,不过他不当家,还要去请示喻老太爷。 玲珑大喜,不由的欢呼,“爹真好!” 喻敞、喻敄都笑话玲珑,“祖父还没答应呢,小妹你高兴得早了一点。”乔氏抿嘴笑,命人把喻敄前两年的衣裳取出来,给玲珑挑选。 “惨绿少年,我要件浅绿色的衣裳。”玲珑要求。 乔氏果然给她拣了一件浅绿色的长袍。 玲珑拿着长袍进了里间。再出来的时候,只见她身穿浅绿色交领长袍,腰系月白地洒银纹腰带,脚上踩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头发用发冠束起,俊眉星目,唇红齿白,俨然是位小小少年。 喻敄见玲珑这样子就乐了,“真俊,把大哥和我都比下去了!” 喻敞打量玲珑片刻,递给她一把扇子,“小妹,拿这个充充门面,就更像了。” 玲珑果然打开扇子摇了几摇,装模作样的,还真是很像那么回事。 乔氏笑盈盈,“你们兄妹三个,只有你二哥小时候娘想要闺女,拿他当女娃娃打扮过,其余的人是没有的。今儿个见了珑儿这样我倒有些后悔了,原来拿女儿当小子打扮,也这般有趣。” “哦----”喻敞和玲珑不约而同看向喻敄,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喻敄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满的嚷嚷道:“娘,我明明是男子汉,您为什么要拿我当女娃娃打扮呢?”乔氏不好意思,“那时候有了你大哥,娘不是盼着你是个小闺女么?勉之,娘是给你打扮了几回,可是,也没把你抱出去,没让别人看见……” 喻敄生了会儿闷气,不甘心的追问:“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乔氏蹙起眉头回忆,“那时你一岁,还是两岁?勉之,年月久远,娘记不大清楚了……” 乔氏带着歉意跟喻敄解释,喻敞和玲珑都笑软了。 喻大爷忍笑,“小子就是小子,再打扮也成不了闺女。勉之你小时候扮成闺女,没有你妹妹扮成小子好看。” “气死我啦!”喻敄顿足。 说笑了一会儿,喻大爷带上喻敞、喻敄和扮成男装的玲珑,去了金石斋。 一路之上遇到不少仆妇,看见喻大爷带着三位“少爷”,各自惊疑。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最小的那位不是“少爷”,是三小姐。 到了金石斋,玲珑在喻老太爷面前转了几个圈,举着扇子,摇头晃脑,“祖父,像不像西山书院的学生?”喻老太爷打量了几眼,漫不经心的说道:“小玲珑你想上西山书院?这好办,祖父过几天要去讲课,带你一起便是。” 玲珑没想到原来跟祖父要求一件事是这么的容易,呆了呆。 喻敞和喻敄忙替她向祖父道谢,“多谢祖父。小妹正想去见识见识呢,您这话,她正中下怀。” 玲珑也回过神,甜甜笑着,向祖父道谢。 喻老太爷又瞅了瞅她,脸上有叹息之色,“你如果真是个小子就好了。祖父生平最遗憾的事,就是孙子太少,只有两个。” 什么意思?嫌孙子少?玲珑有些摸不着头脑。 喻大爷咳了一声,“珑儿是女孩儿,我和她娘亲都是满心欢喜。” 喻老太爷瞪了他一眼,“女孩儿长大就嫁了,孙子才是自己家的人!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结果嫁到别人家了,我不喜欢这样!” 玲珑忙安慰道:“祖父,这好办!反正大哥也到年纪了,您张罗着给他说门亲事,把别人家的小孙女迎娶进门,这样一来,您气不就平了?” 喻老太爷转怒为喜,“这话祖父爱听!” 他笑咪咪的对着喻敞看了又看,眼光越来越深邃幽远,看的喻敞头皮发麻。 ---您打什么主意呢?玲珑偷眼瞧瞧笑容满面的老爷子,心里暗暗寻思。 “西山书院里头,有美貌的小姑娘么?”玲珑悄悄问喻大爷。 喻大爷小声告诉她,“西山书院不收女生,不过,山长、老师常年住在山上,是可以带家眷的。” 玲珑嘻嘻笑,“明白了。” 这样人家的姑娘耳濡目染,应该是知书达理的。如果年纪、容貌、性情和大哥相配,那真是再合适不过。 玲珑很殷勤的主动询问,“祖父,您到时候要讲什么啊?先准备准备好不好?要不您把我当学生,先冲着我讲上个一遍两遍?” 虽说是客串,到底也是讲课。误人子弟是最要不得的,保险起见,您还是先备课、试讲吧。 喻老太爷冲玲珑招手,“小玲珑,快过来。祖父正在想呢,怕讲的太深了,这些学生听不懂,祖父岂不是做了无用功?若是讲的太浅了,他们还以为祖父没学问呢,那祖父岂不是很冤枉?” 喻敄背过身偷笑,喻大爷和喻敞过来和玲珑一起替老太爷参谋,应该讲什么、按什么样的顺序讲、深入浅出、循序渐进,才会既让学生们觉得受益匪浅。 喻老太爷戴着眼镜,研究的很认真。 “祖父,您让人到祖母那里去一趟,说您要回去吃晚饭。”玲珑一边给他研墨,一边殷勤的说道。 “为何?”喻老太爷头也不抬的问。 玲珑讨好的笑,“跟祖母要人呀。祖父,您要带我去西山书院,总要告诉祖母一声的,对不对?” 出门,还是男装出门,这当然要喻老太太同意才行。让谁去跟她说最好呢?当然是喻老太爷。 他老人家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行。”喻老太爷随口答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准备他要讲的课。 喻大爷父子三人含笑看着玲珑,等着看她接下来怎么办:老太爷答应是答应了,可他一门心思都在课上呢,也没见他叫过人来吩咐啊。 玲珑趾高气扬的看了看父亲、哥哥们,扬手叫过金石斋的童儿,“去跟老太太说一声,老太爷今天晚上回去用晚饭。晚饭要清淡些,但是不要太清淡了,最好有鱼汤,有时令菜蔬。”吩咐过童儿,她弯下腰周到的请示,“祖父,除了我方才交待的这些,还有别的么?”喻老太爷头也不抬,“没有了。” 玲珑告诉童儿,“就方才我交待的那些,别的没有了,你记下了么?”童儿忙道:“记下了。”答应着,出门走了。 喻敞和喻敄冲她竖起大拇指,喻大爷温和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顽皮孩子。” 过了申时,一行人回了内宅。 喻老太太、乔氏、关氏等人都在,济济一堂。 喻老太爷和老太太在上首的桌子两边坐了,玲珑知趣的站在祖父身后,替他捶背。 看到玲珑着男装,喻老太太仔细看了半天,含笑说道:“吓了我一跳,猛的看上去真上个俊俏的小子。”玲珑冲着老太太甜甜笑,“祖父也这么说呢,巴不得我是个小子。祖父,您方才是不是这么说的呀?”喻老太爷不在意的点点头,“祖父方才是这么说的。” 他若有所思,也不知在考虑什么重大的问题。 玲珑心里着急,手上用力,落在祖父背上的拳头就重多了。老太爷倒吸一口凉气,不满的转过头,“小玲珑你这么用力干嘛?”玲珑低下头小声提醒,“祖父,方才咱们说好的事呢?您怎么不提了?”老太爷如梦方醒,转过头,镇静的说道:“过几天我到西山书院讲学,小玲珑跟我一起去。” 玲珑的拳头松了,一边捶背一边问:“祖父,力道够不够?舒不舒服?”殷勤极了。 大家看的目瞪口呆。 喻老太太小心翼翼的问道:“玲珑是姑娘家,跟着去西山书院,是不是不大好?”喻老太爷道:“你没见这小丫头换了男装么?”喻老太太见他似有不满,也便不再多说,笑着点头,“也是,横竖她还小,这穿上了男装就是个俊小子,跟在老太爷身边服侍笔墨,极是相宜。” 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开了口,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静嘉脸色端庄,虽然心里嫌弃玲珑太爱抛头露面,当着长辈的面却并不开口说话,静翕眼中闪过丝不甘,柔声说道:“祖父,祖母,我喜欢读书,一直向往到西山书院开开眼界,我和三妹妹年纪差不多,扮男装也看不出来……” 喻老太太没想到一向懂事的静翕会和玲珑一样任性,愣了愣。 喻老太爷皱眉,“小玲珑替我抄录过不少笔记,她去能替我充当书童,你呢?你去能有什么用?” 静翕被训斥,眼泪汪汪。 喻老太太很心疼,可是看着老太爷似乎脸色不好,没敢说什么。 关氏咬唇,“十七郎偏偏今天出门办事去了!要是有他在,一定替女儿出头,小翕也不用受这个委屈。十七郎,你快回来啊。” 可惜这天喻二爷回来的很晚,关氏一直没等到他,没等到他为静翕出头,心里非常憋屈。 静翕在喻老太太面前向来是最得脸的,今天冷不丁的被喻老太爷训了一句,又羞又气,头昏脑胀,胸口堵得慌。 晚饭之后众人都散了,喻二爷才形色匆匆的回到家。关氏牵挂静翕,催着他去向老太爷讨人情,“玲珑和小翕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玲珑能去,小翕不能去?十七郎,你去求父亲,让他带上小翕一起。”喻二爷满口答应,“谁不乐意出门走走?小翕想去,那是人之常情。明天我去求爹。”关氏喜悦,待喻二爷格外温存。 关氏唯恐静翕气恼,特地命丫头给静翕带去一封便笺,嘱咐她不许多思多想。 静翕知道喻二爷会替她求情,心里松快不少,胸口也没那么闷了。 次日,喻二爷便去金石斋央求喻老太爷,“爹,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您干脆连小翕一起带上吧。”喻老太爷不悦,“我很凶么,孙女当着我的面不敢说话?为什么她自己不说?”喻二爷摸不着头脑,陪笑解释,“爹,她说了,被您驳回了……” “被我驳回,她就没办法了?”喻老太爷质问:“我的孙女,连据理力争也不会?” 喻二爷被驳斥的没话可说。 “不带,嫌丢人!”喻老太爷气哼哼的把毛笔拍到了书案上。 喻二爷灰溜溜的走了。 “小翕,这回先不去了,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他硬着头皮亲自跟静翕说了这件事。 可怜静翕昨晚接到关氏的便笺之后心情明明好了些,还没高兴多久,喻二爷就跟她说了这个“噩耗”,静翕胸口更堵的慌了,简直透不来气。 “玲珑,祖父对你多好啊,你得意了吧?”石拱桥上,静翕拦住玲珑,讥诮的问道。 这是静翕第二次失态了。平时她总是提醒自己要端庄,要娴雅,可是此时她郁结于心,心中的怒气如果不发出来,大概会把自己憋死了。 玲珑奇怪的看着她,“二姐,你好像为此有些生气,我劝你不必如此。祖母向来待你好,我又何尝在意过?如果要为祖父祖母对姐妹比对我好而生气,我是不是早该气死了?” “你---”静翕本是来撒气的,见玲珑这般镇静自若,语含讽刺,却又添了气。 玲珑不再理会她,脚步轻盈,径自去了。 --- 翠微山的山路是修整过的,并不崎岖难走,玲珑跟在祖父、父亲、两位哥哥的身后走路上山,兴致盎然。 她穿着男装,乍一看就是个俊俏少年。 山路曲曲弯弯,走上一级台阶,路旁有块大石,有两人坐在大石上歇息。 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五官平平,身材却异常高大;一位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脸黑黑的,眉目虽然清秀,却带着几分戾气。 因那老人看着年纪实在大了,喻家一行人未免多看了几眼。 那少年性情不好,见是不相识的人看过来,恶狠狠的瞪了回去,目光凌厉。 老人却冲大家和善的笑了笑。 玲珑呼吸着山间的新鲜空气,心情很好,笑嘻嘻的跟老人打招呼,“老爷爷,您也要上山么?要不要我们帮忙啊?”少年跳起来叫道:“我自会照顾我祖父!不用你们瞎好心!”下死力气瞪着玲珑,好像玲珑得罪了他一样。 喻敞和喻敄见他凶狠不讲理,赶忙过来把玲珑挡在身后。白发老人站起身道歉,“对不住,我这孙子性情顽劣,让诸位见笑了,实在对不住。”他本就高大,这一站起身,更是显得胳膊长腿长,和寻常人很不一样。 他和气的看着玲珑,“小姑娘,这臭小子没吓着你吧?” 那少年惊奇起来,“小姑娘?祖父,他明明是……” “傻瓜,她是女娃娃。”老人微笑。 少年又打量了玲珑几眼,这才发现眼前这“少年”皮肤异常白皙,相貌也太过秀美,确实是位姑娘。 喻老太爷和那位老人寒暄几句,“可需帮忙?”老人含笑道谢,“多谢多谢,老朽还走的动。”喻老太爷便和他告辞了,喻家一行人继续上山。 少年盯着前面的背影,问道:“祖父,这些人全是来报考的吧?” 老人笑了笑,“怎么了,你怕报名人太多,考不上么?若真是考不上,还跟祖父住在庄子里好了。” 少年打了个寒战,“不成,我非要考上不可!上学再怎么受拘束,也比被你逼着做苦工强!” 跟着他做苦工真是太难受人了,简直要命啊。 “那还等什么?走吧。”老人抬起脚步,率先向山上走去。 “走就走。”少年咬咬牙,一骨碌爬起来,快步追了上去。   ☆、108|以理服人 喻家一行人继续往上走,前方便是西山书院了。 西山书院正在招生,来报名考试的人很多,集中在大门西侧的柳树下,有身穿青衫、一脸斯文的书院老师负责登记,有家长带着孩子来报名,热闹的很。 玲珑跟着祖父远远的看了看,觉得很有趣。 一名身穿青色长袍、三十多岁的男子快步走下台阶,大老远便抱起双拳含笑打招呼,“喻世伯,喻兄,几位世侄,远道而来,辛苦辛苦。”到了近前,恭敬的长揖,“世伯安好,小侄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喻老太爷微笑,“哪里,贤侄客气了。” 那人又和喻大爷等寒暄,“喻兄,几位世侄,怠慢了。” “何兄客气。”喻大爷谦和的还礼。 这人是何山长的儿子何宗礼,和喻大爷也是相识的。 彼此寒暄见礼,何宗礼让着大家进了西山书院。 一路走,一路向大家介绍景色、书院格局。 西山书院中轴线上是设的讲堂,两边则是斋堂,另有藏书阁、孔子堂,亭台相济、楼阁相望,布局很合理。景色也很优美,有溪水潺潺,有松柏蔽日,山水相融,轩昂壮丽。 玲珑看在眼里,很是羡慕,“大哥,二哥,你们以后能在这里读书,很好的呀。”喻敞谦虚,“小妹,哥哥还不知能不能考上呢。”喻敄给玲珑出主意,“小妹,你可以每个月来接哥哥放学回家,不就能看这里的景色了?不用羡慕我们。” 何宗礼带着喻家一行人到了一个雅致安静的院子前。 “家父日常于此处见客、理事。”何宗礼笑道。 “这是何山长的办公室么。”玲珑目光中满是好奇,跟在众人身后往里走。 绕过屏风,只见院子里有假山、有花有树、有清清溪水,赏心悦目。 走到院子中间,两名清秀文雅的少年迎上来长揖问好,这两人一个是何宗礼的长子何乾,一个是次子何克。 上面是五间正房,何山长站在门前相迎,“喻老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客气寒暄,把大家让到上房。 他青衣飘飘,洒脱出尘,却又书卷气十足,和这处于湖光山色间的西山书院非常之相配,非常之协调。 “学生们知道喻老先生要来给他们讲学,兴奋期待的很呢。”何山长请喻老太爷坐了,仆役捧上茶,笑着说道。 喻老太爷面有得色,“讲学不难,难的是深入浅出,让这些对金文不熟悉的学生能听得懂。为了这个,我真是颇费心思。” 何山长再三道谢,“有劳有劳,感激不尽。” 何山长的儿孙拜见喻老太爷,喻老太爷的儿孙也拜见何山长,忙了好一阵子。别的倒没什么,只是玲珑和喻敞、喻敄一起拜见何山长的时候,何山长一一称赞过,有些纳闷的问道:“十一郎,你膝下不是两位公子么,怎地会多出一位?”看看喻敞、喻敄,再看看最小的玲珑,有些狐疑。 玲珑不由的乐了乐。 喻大爷伸手指指玲珑,含笑道:“何世伯,这是小侄最年幼的孩子,您放出眼光来看看,她和子明、勉之有无不同之处?” 何山长上下打量玲珑,“这孩子么,生的太俊了些,脸太白,眉目太秀气,神情还有些顽皮……”他忽地明白了,笑道:“敢情这孩子是女扮男装么?” 穿衣服再怎么一样,女孩儿和男孩儿还是有区别的。仔细看,便能分辨出来。 玲珑大大方方的作了个揖,“何山长,我平时常在祖父身边服侍笔墨,今天来,是充当书童的。”何山长见她言词磊落,半分不扭捏怕羞,神色间很有称许之意。 何宗礼方才只顾着接人,这会儿才知道玲珑是小姑娘,高兴的笑道:“喻兄,你家和我家情形相同啊,小女和令爱一样,最得祖父欢心。” 何山长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只有何之华一个女儿,何之华在祖父面前是最得宠的,她的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和她根本不能比。 众人都笑着表示赞同,喻老太爷却道:“不是每个孙女都能得祖父欢心的。我有三个孙女,若是进了我的金石斋不能如数家珍的,我便不喜欢,也不爱带她出门。” 得意的看了何山长一眼,颇有炫耀之意。 何山长乐了。老喻你这是显摆孙女多是不是?是,你有三个孙女,我只有一个,没的挑,可是…… “我和喻老一样。”他笑着说道:“我有四个孙子,孙子若是不合我的意,我便不喜欢,不爱带他们见客。” 说到“四个孙子”,他也耀武扬威的看了喻老太爷一眼。 这两位已经做了祖父的人在这儿斗口,比孙子、比孙女,其余的人想笑也不敢笑,忍的好不辛苦。 喻老太爷孙子确实比何山长少了两个,吹了吹胡子,气咻咻的。 玲珑走到他身边,附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几句话。喻老太爷凝神听着,点了点头。 “这小丫头到底说了什么啊?”大家未免都是好奇。 喻老太爷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孙女有三个,可以挑着喜欢;孙子有两个,也可以挑着喜欢;何老,这便是孙子孙女多的好处了。” “原来这小丫头方才是说了这些,她很会体贴祖父啊。”大家这才知道玲珑方才和喻老太爷悄悄说了什么,不由的对玲珑另眼相看。 何山长不错孙子是比喻老太爷多了两个,可是他孙女只有一个,确实没办法“挑着喜欢”。 如果说方才那番斗口是何山长占了上风,玲珑这么一捣乱,喻老太爷却又扳回来了。 众人都觉好笑,何山长也是莞尔。 喻老太爷向何山长提要求,“何老,我的小孙女你已经见过了,你的宝贝孙女,也该请出来,让我见上一见。”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笑咪咪看了喻敞好几眼,似有无限深意。 喻敞被他看的脸色微红。 何山长也看了喻敞一眼,故意说道:“你见我孙女当然可以,不过,子明和勉之请暂且回避,如何?” 喻敞脸更红了。 “岂有此理。”喻老太爷笑着反对,“我小孙女也在呢,我可没提什么回避不回避的。” “是呀是呀。”玲珑冲着何乾、何克甜甜笑,“我都没有回避乾哥哥和克哥哥呀,通家之好,彼此世交,不用回避的呀,何爷爷您说是不是?” 刚开始她叫何山长,这会儿已经改成何爷爷了,明明白白的套近乎,是何意图,昭然若揭。 何乾、何克这两位内向少年,被玲珑“乾哥哥”“克哥哥”这么一叫,脸颊发烫,连耳朵根儿都红透了,有些慌张的低下了头。 喻大爷似笑非笑看着玲珑,玲珑打了个激灵。唉,回家之后他肯定得跟我促膝谈心了吧?好吧,父亲大人,我准备好了…… 玲珑这番话说的清清脆脆,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甚是悦耳,何山长不由的一笑,“丫头你连称呼都改了,爷爷若不答应,岂不显得爷爷小气了么?”命人去叫大小姐何之华。 一只纤纤玉手出现在门帘之上时,玲珑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只无可挑剔、白皙漂亮的手,看到这只手,玲珑才明白了古人为什么会有“手如柔荑”这样的形容,如白茅初生的嫩芽一般在风中摇曳,柔美之极。 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莲步姗姗走了进来,她上身穿着月白衫子,下着浅碧色云绫长裙,一头乌发简单的挽在脑后,露出一张光洁美丽的面庞,肤色极好,像上好的甜白瓷一样细腻莹润,仪态娴雅从容。 “何家的精华全集中在她身上了吧?”玲珑看到这样的好女子,不由的呆了呆。 她生的实在太美了,秀雅出众,清丽难言,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景。 玲珑身畔的喻敞,已是看的痴了。 “哥。”玲珑急的悄悄拽了拽他。 大哥,你这是当着人家祖父、父亲、哥哥们的面好不好,这么盯着人家姑娘狠看,不怕被当成登徒子啊? 喻敞被妹妹提醒,慌忙低下头,眼睛瞅准鞋尖儿,再不肯移开。 何之华向喻老太爷请安问好,喻老太爷笑咪咪打量她,“咱们从前见过面的,你还记得么?”何之华落落大方的微笑,“记得。喻爷爷,小时候祖父带我进城去玩,每回都要到您家里坐坐的。” 喻老太爷乐了乐,“你小的时候,你祖父都是带你,前几年才换成你哥哥们的。” “哎,你以前见过她吧?”玲珑悄悄拉了拉喻敞,用极细小的声音问道。 喻敞胡乱摇了摇头。 没见过么?玲珑有些疑惑。两个老朋友见面,一个带孙女,另一个居然不带着孙子?真是不合情理。 喻敞平时是很稳重的,这时却低着头,红着脸,风度全无,玲珑想了想,很体贴的没有接着往下问。 何之华拜见过喻老太爷,说了几句话,何山长看看时钟,如梦方醒,“喻老,快到时辰了,咱们得到讲堂去了。” 喻老太爷是专程讲学来的,这是正经事,听说时辰快到了,当然不便再闲聊天,和何山长一起站了起来。 玲珑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脚步慢了慢,落到最后,拉着喻敞追问:“祖父和何爷爷见面的时候,不带着你么?”喻敞被她追问不过,吞吞吐吐的说了实话,“好像是见过的吧,小妹,我记不大清楚了,她以前好像是个胖呼呼的小姑娘……” 玲珑想想何之华的风采,再想想“胖呼呼的小姑娘”,觉得这两个形象实在是挨不着。 喻老太爷是在大讲堂讲学的,上首设着书案、舒适的坐椅,下面分成三块,中间、两边都坐满了学生,大多数都着蓝布长袍,是西山书院的正式学生,靠后的位置也有几名服饰不同的少年,服饰虽然不同,却一样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经。 喻老太爷准备的很充分,他带来了不少青铜器的绘图、金文拓片,气息古雅,形象生动,学生听的都很认真。 玲珑站在一边替祖父取绘图、取拓片,配合的很默契,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 喻老太爷讲到高兴之处,后座却有一个少年站起身大声说道:“老话说的好,学以致用,可是,学这些难认的字究竟有什么用?没有用,那我们学它做什么?” 他说的非常大声,他的话一出口,在场的老师、学生都很吃惊。 西山书院的风气很开明,并不拘泥,老师正讲着课学生有重大疑问,也是允许当场提出的。可是这么气势汹汹的指责,不讲道理的指责,就非常罕见了。 这次讲学本来讲的就是金文,金文是是小篆之前的文字,当然很难认。至于说有什么用,不错,表面上看金文确实已经没用了。可是,这是门学问啊,怎么能在老师讲学的时候,这样无礼的质问呢? 何山长和不少老师也在讲堂中聆听,有老师站出来斥责那少年,命他坐下,好好听讲,不得肆意打扰先生讲学。 那少年一脸戾气,声音比方才更大了,“西山书院是不是以理服人的地方?不必以势压我,拿道理来说服我!” “好,我便拿道理来说服你!”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来,悦耳动听,“你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如何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你不知古,如何知今,如何知将来?” 少年目光看向挺身而出的玲珑,见她俊俏明快,侃侃而谈,不由的呆住了。 玲珑问住了那少年,脸上却没有得意之色,严肃认真,继续高谈阔论,“这位同学,你的衣着虽不华贵,却也是很正式的衣衫。你可知道,远古之时,‘未有火化,食草木之食,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是什么样的情状?你可知道,你的祖先曾经茹毛饮血?” 玲珑一脸的故作高深,少年更懵了,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 包括何山长、喻老太爷在内,在场的众人都听的津津有味。 讲堂后门站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静静看着玲珑。 玲珑语气欢快起来,“当年在座诸位的祖先同是茹毛饮血,如今么,可是大大的不同了!有些人斯文知礼,有些人明理懂事,还有些人么-----”她故意看了那少年一眼,揶揄说道:“便和这位同学一样,既嚣张跋扈,又目光短浅,更加不知礼仪道德为何物了!” 讲堂之中响起哄堂大笑声。 那少年被人嘲笑,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渐渐有了羞怒之色。 喻老太爷温声道:“珑儿,祖父从前是如何教你的?别人无礼,并非你也可以无礼,难道以暴易暴是对的么?对于无礼、不明理之人,要以教化为先,明白么?” 玲珑恭敬的低下头,“是,祖父。” 喻老太爷这番宽容的话语赢得学生们的好感,纷纷感慨,“胸襟啊,肚量啊,令人感佩啊。” 强出头的少年呆了好半天,也不知他在内心之中是如何跟自己挣扎的,终于躬下身子道歉,“对不起,先生,是我无知无礼。” 喻老太爷很有风度的没有责怪他,请他继续坐下来听讲。 这次的讲学很成功。 讲学过后,玲珑在路上遇到的那位身长臂长的老者带了他的孙子,也就是讲堂上打断喻老太爷讲学的少年,来向喻老太爷赔罪。 老者勒令那少年跪下磕头,那少年很不情愿,可是被老者威严的目光所摄,还是跪下了。 嘴里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有他祖父在跟前,大概不敢骂人,是赔罪的话。不过,他心里一定很不服气,说的非常含混。 喻老太爷和那老者客气,“少年人不喜欢、不懂,这是常有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老者摇头,“不喜欢、不懂确是常事,可是肆意打断先生讲学,这便是无礼了。” 少年磕头赔罪,喻老太爷替他说了几句好话,老者才命那少年站起来。 玲珑是陪在祖父身边的,少年大概是满肚子气没地撒,狠狠瞪了玲珑两眼。 玲珑冲他扮了个鬼脸。 老者微笑看向玲珑,“喻老先生,你这小孙女实在聪慧,令人羡慕之极。” 喻老太爷方才见他命令孙子赔罪,只是觉得他这个人还算明理,听他这么夸奖玲珑,却是心花怒放,也不故作谦虚,乐呵呵的说道:“您眼光真好,在下三个孙女里头,就数她最聪明伶俐,惹人喜爱。” 老者含笑点头,“对,小玲珑实在惹人喜爱。” 喻老太爷和玲珑一脸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这人和咱们不认识呀,他怎么知道玲珑的名字? 老者笑了笑,谦逊的指指自己,“在下,常广横。” “啊?”玲珑张大了嘴巴。 常广横,他不是开国元勋、皇后的父亲么? 皇后的父亲,也就是王小三的外祖父啊。   ☆、109|连累 “您……您是王小三的外祖父……”玲珑结结巴巴的说道。 她做梦也想不到王小三的外祖父会出现在西山书院,美丽的大眼睛中,满是诧异和惊奇。 老将军看着玲珑的神色,不由的一笑,“方才常讷这臭小子出言不逊之时你很淡定,知道我的身份反倒这样了。孩子,我有这般吓人么?” 他虽然长相异于常人,可是神情慈善,语气尤其温和,并且言词之中还有自嘲之意,非常平易近人,蔼然可亲。 玲珑不好意思,“不是,老爷子,并不是您吓人,而是……您和王小三长的一点都不像呀。” 老将军脸色欣慰,“他长的不像我,那真是极好的。孩子,你看看我这幅相貌便该知道,外孙子若长的像我,便不俊俏了。” 玲珑嘻嘻笑,“老爷子您真是风趣。” 喻老太爷冷眼看了片刻,不满的皱起眉,“珑儿,王小三是谁?”玲珑见他脸色不大好,忙走到他身边,小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喻老太爷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么说,原来他是……?”抬头再看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喻老太爷原本的好感一扫而空,不悦问道:“常老爷子,咱们是偶尔间遇到的呢,还是你早就知道了我家珑儿,刻意安排的?” 在玲珑印象中祖父是位醉心于学术、对人情世故并不精通的老人,听他老人家问的这般直接了当,很出乎意料,不由的呆了呆。 老将军言辞诚挚,“并不是刻意安排的。我今天特地带孙子来报名应考,不过,看到讲堂外张贴有讲学公告,上面有阁下的名讳,那么,小玲珑的身份,一猜便知。” “胡说,我共有三个孙女。”喻老太爷板起脸。 “可是,像小玲珑这样处变不惊、口齿伶俐、机智过人的小姑娘,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而已。”老将军神色不变,恳切说道。 喻老太爷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常老爷子,别的咱们先不说,你这眼光真是不错!” 虽然喻老太爷对那个莫名其妙冲到他家里的周王殿下颇有不满,对这位不打声招呼忽然出现的老爷子一时也很难接受,可眼前这位是位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呢,听他把他钟爱的小孙女夸成了一朵花,喻老太爷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老将军微笑,“事实如此,小玲珑这样的风采,数十年来我只在小女身上看到过,其余的便再也没有了。” “你所说的小女指的是……?”喻老太爷殷勤看着他。 常家可不只一个女儿呢,老将军的长女当年曾是皇太子妃,也就是今上的大嫂,后来不幸早亡;次女是徐都督之妻,季女才是常皇后。 老将军不慌不忙,“是我的小女儿。不瞒喻老先生说,我和内人最宠爱的便是小女儿,爱逾珍宝。” “原来如此。”喻老太爷乐开了花。 拿小玲珑跟常皇后比,至少说明老将军对小玲珑是非常之看重的,喻老太爷哪能不高兴呢? 他看老将军越来越顺眼,原有的芥蒂,瓦解冰消。 喻老太爷笑咪咪,“我三个孙女当中珑儿最贴心,陪我看商周鼎器,陪我谈古论今,还会替我抄录笔记。常老爷子你知道么,我那些笔记,寻常士人都是看不懂的。” 老将军颔首,“彼此彼此,我家也是小女儿是心疼父母,最会替父母着想。” 喻老太爷夸孙女,老将军夸女儿,两人言语十分投机。 常讷忽然冷笑,“小姑姑当然好了,若不然,祖父您怎会为了她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一片和谐当中,他这话就像他在讲堂中的质问一样,突兀、遽然,令人惊愕。 老将军静静看着他,目光中有着难以遮掩的悲哀和凄凉。 他曾经横刀立马,气贯长虹,但是他现在老了,头发白了,气概不再豪迈,面对常讷这样的少年,生出无力之感。 “这位同学,你如果活腻了,请自己一个人死,莫要连累他人。”玲珑忍耐不住,轻蔑的哧笑。 “谁活腻了?谁连累他人了?”常讷像炸了一样,横眉竖目看向玲珑,眼神狼一般凶狠。 “没活腻就别胡扯!”玲珑板起小脸,声音清脆,如击玉磬,“你小姑姑是可以随意议论的人么?想想她的身份,不该说的话收回去!” “我小姑姑才不会像你似的小肚鸡肠!”常讷往前跨了一步,大声和玲珑争吵。 玲珑不甘示弱,也往他跟前走了两步,“你小姑姑宽宏大度不跟你计较,你姑丈呢?也肯惯着你么?他今年惯着你,明年惯着你,后年呢,大后年呢,难道他肯纵容你一辈子?就算你姑丈始终如一,你表哥呢?你表哥的儿子呢?四海之内皆你爹娘么,全肯溺爱姑息于你!” 她口齿伶俐,常讷被她气的青筋直跳,啰嗦了几下,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呸,想那么远做什么?” “呸,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玲珑迅捷无比的还了回去,声音比他大,速度比他快,气势比他足。 常讷气的挥起了拳头。 拳头才刚有举起来的意思,就被老将军稳稳的拦住了。 老将军用力不小,常讷疼的脸都白了。 “如果不是有我祖父在,我非痛打你一顿不可!”常讷咬牙,冲着玲珑发狠。 “如果不是有老爷子在,你早已经被我的侍女扔到河里去了。看见没有?西山书院到处是水!”玲珑指指不远处的溪流,毫不示弱的说道。 “你吹牛!”常讷被老将军扭着胳臂,疼的直咧嘴,还大声向玲珑挑衅。 “唐小鸣,唐小鸿。”玲珑清脆的叫道。 唐小鸣和唐小鸿应声走过来,“三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玲珑瞅了瞅,不远处有一个青石圆桌,旁边放着四个石凳,便伸手指了指,“那几个石凳,你俩过去给移移位置。”唐小鸣和唐小鸿答应了,走到石凳前,轻轻巧巧的各自搬起一个石凳,听着玲珑的指挥,把这四个石凳的位置全挪了一遍。 这些石凳份量当然不轻,常讷看着侍女打扮的唐小鸣和唐小鸿举重若轻的模样,就知道她俩是有真功夫的,心中暗暗吃惊。 他哼了一声,不再嘴硬了。 玲珑和他针锋相对,半分也不肯让着他。如果他再开口说什么,玲珑一定会让两个丫头和他动手,他可不想败在两个女人的手下。 斗口斗不过就算了,如果动手还输给女人,那真是丢人到了姥姥家。 老将军脸色铁青,扭着常讷的胳臂,沉声命令,“常讷,跟喻家小姑娘陪不是!” 常讷不肯,死命挣扎,口中嚷嚷道:“方才您让我跟这老头儿赔罪还算了,好歹他是年老之人!让我向个小丫头陪不是,祖父,您干脆杀了我算了!” “老爷子,我不用他陪不是。您放开他成么?我跟他说两句话。”玲珑甜甜笑着,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她穿着男装,一张小脸比平时更显素净,老将军本是心中有气的,见了她这纯真的笑容,手软了软,真的放开了常讷。 常讷喘着粗气,瞪着玲珑,“丑丫头,我才不要跟你说话!” 玲珑撇撇嘴,“常讷,你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不是看在老爷子的份上,谁爱搭理你呀?” 常讷被她无情贬低,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玲珑走到老将军身边,和他站在一起,脆生生的教训常讷,“常讷你看到了么?老爷子年事已高,头发已经全白了!你以为他还年轻呢,精力充沛,搁得住你三天两头的气他,搁得住你隔三岔五的折腾?他老了,到了该享儿孙福的时候,还天天跟你这不懂事的孩子较劲!” 玲珑明明比他年纪还小,可是训起他来老气横秋的,看着很有几分好笑。 常讷斗口斗不过她,恼羞成怒想动手,可是玲珑身边就是他年迈却依旧威风凛凛的祖父,另外还有两个会功夫的丫头在一旁虎视眈眈,常讷若想动手,只怕他还没有够着玲珑的衣角,已被他祖父一脚踹飞了!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常讷气呼呼看着玲珑,把他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到了目光之中。 如果眼神能杀人,被常讷这么看着,玲珑早已倒地不起。 玲珑训完常讷,小声对老将军说道:“老爷子,您平时也不用太强硬了,偶尔示弱,估计更有用处。若让常讷看到您的老态,只要他不是真的良心泯灭,就会有所触动的。” 听玲珑这么给他出主意,老将军感动极了。 他一生有三子三女,除了长女早亡,其余的子女都在世,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众多,可是能这么着体贴入微的给他出主意的,玲珑是第一个。其余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大都是像永宁公主那样,心疼他,厌恶常讷,看见常讷就没有好脸色。 玲珑和他初相识,却好心好意的告诉他:您也不用总是在常讷面前摆祖父架子,您老了,让他看到您的老,让他也开始知道疼惜您,有所触动,有所改变。 “小玲珑,外祖父记住了。”老将军温声说道。 玲珑嘻嘻笑。 “小玲珑你跟他说什么呢?我才是你祖父,快过来。”喻老太爷看到玲珑和常老将军很亲密的样子,心中不快,冲玲珑招手。 玲珑大为惊讶,“祖父,从前您不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从前没有他。”喻老太爷不由分说,命令玲珑回来。玲珑吐舌,“是,祖父。”一溜烟儿跑回到喻老太爷身边。 喻老太爷方才还觉得常老将军不错,这会儿看着他又不顺眼,不爱理他了。 喻大爷父子三人由何宗礼陪着往这边走,玲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觉得和之前相比较,喻敞对何宗礼殷勤多了----当然以喻敞的人品修养和喻、何两家的交情,喻敞原本就对何宗礼执礼甚恭,不过,现在更加热情周到,甚至还有几分谄媚和阿谀。 “大哥你也有不淡定的时候。”玲珑看到一向稳重的喻敞这幅模样,暗中偷乐。 喻老太爷看到儿子、孙子越走越近,清了清嗓子,“常老爷子,我家十一郎特别不喜欢某人。”老将军非常自觉,“那,我只说自己姓常,不提名和字?”喻老太爷见他年事已高,又这般识趣,很是过意不去,嘿嘿笑了两声,“那又何必,那又何必。” 常讷很不服气,怒道:“胡言乱语!天下还有比他更我祖父更英雄的人物么,他老人家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老将军见他又出言不逊,正要开口斥责,玲珑却是一笑,“老爷子,他在替您抱不平呢,还算有些良心。”调皮的冲他挤挤眼睛,分明是在提醒他,“我方才说的话您别忘了啊。”老将军见她如此知心,颇觉欣慰。 喻大爷等人过来之后,和老将军相互引见,老将军只说自己姓常,为了孙子求学从金陵慕名而来,别的都没说。 虽然他的话很少,喻大爷听到他的姓氏,眉毛还是动了动。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玲珑一眼,玲珑心虚的陪着笑脸。 虽说老将军只说自己姓常,可是他这身材、这相貌,真的是和一般人很不相同,喻大爷只要稍微一多心,就能想到啊。 喻大爷等人出现之后,何山长也在何乾、何克和几位先生的陪伴下过来了。 何山长笑着邀请喻老太爷到他家中小坐,也邀请了“常老爷子”。 老将军客气的拒绝了,“今天特地带孩子来报名的,既报了名,也该回去了。”何山长挽留,喻老太爷也帮着说了两句,他微笑摇头,“老妻在家中等候,若回的晚了,她会惦记。”和众人告别,带着常讷走了。 喻老太爷望着他的背影,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他竟然会和妻子伉俪情深。” “父亲,何出此言?”喻大爷忽然问道。 喻老太爷呆了呆,“没什么,十一郎,他生的粗豪,故此为父没有想到他也会儿女情长。” “如此。”喻大爷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110|怎么办 何山长家就在西山书院后面一处宅院中,依山背水,青青郁郁,安谧宁静。 “隐士之家,宜居之所。”玲珑一见这样的地方就喜欢,给了极高的评价。 紧挨着高校,环境优美,真是适合居住的地方啊,如果放在后世,这就是学区房了,紧俏的很! 何山长家里布置得很雅致,书香气十足,中午招待喻家一行人享用了颇具乡野气息的炖野鸡、野山菜之类的菜肴,味道异常鲜美。饭后何山长陪喻老太爷下棋、闲谈,儿孙们在一旁侧耳倾听,其乐融融。 临分别的时候,何山长依依不舍的亲自送老友一家出门,还送了喻敞、喻敄一卷试题,“回去温习,十天之后来考试。” 但是,何之华没有再出现。 喻家一行人缓步下山,喻敞一直拿着何山长赠送的书卷,没舍得放下。 玲珑拉拉喻老太爷的衣襟,冲他挤眼睛,“祖父,您看大哥。” 喻老太爷瞅了瞅自家长孙那轻飘飘的步子、迷离的眼神,乐了乐,“小玲珑,咱们回家之后你大哥准是一头扎进书堆,就等着十天之后来考试了。” 玲珑嘻嘻笑。 她又跑到喻大爷身边,冲他努努嘴,“爹,您看大哥。” 喻大爷却不看喻敞,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珑儿,你大哥的心思暂且不提,那位常老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玲珑连忙摆着小手,“爹,我和您一样,今天是头回见到他!” 玲珑笑的很谄媚,喻大爷淡淡一笑,没有再追问。 一行人顺顺当当的回到喻家。 回去之后,喻敞真的一头扎到了书堆里,废寝忘食的用起功。 “娘,您见大哥这样过么?”玲珑笑的不行,“他还真是非要考上西山书院不可呀。” 乔氏也是嫣然,“你大哥该说亲事了,这两年你祖父祖母,你爹和我都一直留意老亲旧戚人家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总没有很合适的。何山长家有位孙女,我是知道的,可是年纪小着几岁,我便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你大哥才见了人家姑娘一面,就这样了。” 玲珑给她出主意,“娘,不如到了大哥二哥要考试的那天,您也一起去看看吧,好不好?您顺便见见何家那位姐姐,我也顺便再逛逛。娘,我喜欢上山,喜欢到书院开眼界。” 乔氏自然满口答应。 玲珑换下的男装,乔氏命侍女洗好熨好挂起来,等玲珑再次上山的时候穿。 “如今你大了,要出门不容易。”乔氏告诉玲珑,“小时候是不碍的,你还没有板凳高的时候也爱到山上玩,还爱看那些花花草草,放着大路不走,专拣那些羊肠似的小路,看到路边有不认识的花草就问是什么,后来你爹干脆让人拿着本厚厚的《本草》,你问到他不认识的花木,便现翻书查找。” “我爹真有学术精神。”玲珑听到这样的往事,对喻大爷很是佩服。 一般人对待小孩子,就算宠爱,也不过是以“哄”为主,像他这样尊重孩子的意愿,慎而重之拿本书现翻现找、丝毫也不肯糊弄孩子的爹,太少见了。 “有这样的爹,我也要对他很好很好很好啊。”玲珑暗暗想道。 乔氏有了要亲自相看何之华的念头,少不了要去请示喻老太太。喻老太太倒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有些可惜,“姑娘年纪小了两岁,若是今年已经及笄,岂不是明年便能娶过门?才十三,咱们有的等了。”乔氏抿嘴笑,“子明用功的很呢,一天到晚的忙着温书,看样子是非要考到西山书院不可了。”喻老太太也笑了,“可见何家这位姑娘品貌不凡。我老胳膊老腿的懒得动弹,你亲去看看也好,咱们心里也就有底了。” 乔氏趁机说了玲珑也要一起过去,喻老太太皱眉,“上回去是给老太爷做书童,这回去是有什么说头?”乔氏委婉道:“十一郎要带着子明、勉之去考试,我要去拜访何家夫人,单留玲珑一个人在家,怕她闷的慌。”喻老太太有些无奈,“家里不是还有我这老婆子、你弟妹和小嘉小翕么,怎么就怕玲珑闷的慌了?十一郎和你,委实有些娇惯孩子。”想了想,知道长子夫妇向来是这个禀性,玲珑又得了老太爷的意,自己若是不许,玲珑定会拉了老太爷过来说话,最后自己还是得点这个头,便道:“去便许她一起去,只是你和十一郎要小心在意,她到底是女孩儿家,和男子不同。”乔氏含笑点头,“娘,您放心。” 关氏负责管家,喻老太太少不得要交待她准备给何家的礼物,“老太爷和何山长交情匪浅,子明和勉之又要到书院就学,礼宜厚。”关氏答应了,拟了份礼单给喻老太太,喻老太太拿过来看了,无非是些表礼、果蔬、点心之类,关氏看着喻老太太的脸色,陪着笑脸说道:“老太爷和何山长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媳妇便想着,送何家的礼,还是这样才得适宜。”喻老太太思忖片刻,温和道:“何家还有两位小公子年纪尚幼,给你大嫂准备些笔墨纸砚,做见面礼。”关氏自无异言。 乔氏回房后打开首饰盒子和玲珑一起挑了半天,盘算着送何之华什么见面礼比较好。她有许多漂亮的首饰,可是有些太华贵了,送小姑娘便不相宜;头钗、发簪一类的首饰又别有含义,也不合适;既要好看,又要雅致,还要适合何之华的年龄和身份,这就颇费心思了。 最后玲珑帮着挑了两串由芙蓉石做成的手串。 芙蓉石也就是粉色水晶,也称为芙蓉玉、芙蓉晶,颜色娇嫩明亮而灵活,微微透明,温润悦目。 “珑儿眼光真好,这是星光芙蓉石,白天看着已经很漂亮了,若是晚上看,便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耀眼。”乔氏把玲珑挑出来的手串看了看,非常满意。 喻大爷命人往山上送去拜贴。贴子是乔氏亲笔写的,书法飞扬飘逸。 何家回复“随时恭候”,是何宗礼的妻子向氏亲笔,簪花小楷,清婉秀润。 “看看,天生是应该做亲家的。”玲珑把两个人的笔迹对比了下,喜滋滋的说道。 “小孩子家,整天都在惦记什么?”乔氏见她这样,未免觉着好笑。 “我惦记的都是正经事呀。”玲珑理直气壮。 乔氏亲呢拍拍她的小脸蛋。 静翕自打上回遇挫之后一直蔫蔫的,家里没人跟玲珑打别,快乐的日子容易过,十天很快过去了。 玲珑很热心的替喻敞看了看他的装扮,从衣裳到发冠,从佩玉到荷包,每一个微小之处都不放过,“大哥,虽然俗话说的是郎才女貌,但是吧,男人也是好看了占便宜呀。”喻敞好脾气的微笑,由着她作弄,脸上渐渐飞起片片霞色。 玲珑给喻敞打扮好,拉着他出来,满脸得意,“瞧瞧,大哥是不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喻敞身穿雨过天青色交领长衫,头戴束发玉冠,面如傅粉,目如点漆,端地是位俊美少年,翩然不群。 喻大爷慢吞吞道:“你大哥生的俊俏,应该得意的是我和你娘,女儿,你这般高兴做甚?” 玲珑忙指指喻敞的衣衫、腰带、荷包等,说道:“爹爹,这是我给大哥打扮的呀。” “生他养他的人如此淡定,女儿你给他打扮打扮,便飘飘然了么?”喻大爷满脸揶揄之色。 “爹爹您-----”玲珑气咻咻的。 乔氏和喻敄却是笑弯了腰,连喻敞都忍不住嘴角上扬,笑意隐现。 说笑着,一家五口出门上了马车,驱车去了翠微山。到了山脚下,下了车,其余的人步行上山,唯独乔氏坐了乘两人抬的轻便小轿。 来参加考试的人不少,原本安安静静的山路上,三三两两,一直有人。 “来考试的人这么多,可是,书院只录取二十人。”玲珑一边走,一边感慨。 跟高考有的比了,简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啊。 “担心你哥哥考不上么?”喻大爷笑道。 “不是。”玲珑转过头看看喻敞,笑咪咪,“别说录取二十人了,就是只录取一个人,我相信大哥也能考上的!” 玲珑前方的路被人拦住了。 一个身穿白地团花纹锦缎华袍的青年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用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玲珑。 他身边转着十几个帮闲模样的人,看样子来头不小。 玲珑脸色本就异常白皙,这时徒步走了段山路,小脸蛋如雪地里的美人梅一般,欺霜赛雪的底色中透着淡淡的粉,细腻柔嫩,娇美难言。那华服青年已是看的呆了。 “这位兄台,烦请让让路!”玲珑脆生生的说着话,板起了小脸。 喻大爷抬抬手,示意抬着乔氏的两个轿夫停下脚步,伸手拉起玲珑,把她护到身后。 玲珑出门肯定是带着唐小鸣和唐小鸿的,她被父亲护在身后,心里一阵温暖,小声问唐家姐妹,“有十几个人呢,你们打不过吧?”唐小鸣看了看形势,安慰的说道:“看那些人的样子,未必有真功夫。再说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他们也不敢太胆大妄为。” “这位小兄弟,咱们在这里相遇真是有缘份啊。”华服青年色咪咪的笑着,伸长了脖子往喻大爷身后瞅,寻找玲珑的身影,“在下姓罗,生平最爱结交朋友了!小兄弟你快出来,哥哥亏待不了你!” 喻大爷听他说话不尊重,脸色铁青。喻敞和喻敄也生气,气愤的和他理论,“咱们素不相识,阁下太过份了!”那华服青年半分不恼,堆起一脸笑,“以前不认识,现在咱们互报姓名,不就认识了么?在下姓罗,是巩……” “罗二傻子,你又在这儿不要脸了。”一声讥笑传了过来,声音很响亮。 常讷从小路上蹿出来,面带讽刺,连连冷笑。 华服青年变了脸色,转过头,迎着常讷挑衅的目光,恼羞成怒,“常讷,你他娘的才是傻子!” 常讷那个脾气哪能听他这般辱骂?怒吼一声,拿手中的扇子当作武器,冲罗二傻子扑了过去! “凡打架斗殴者,一律取消考试资格。”路旁一名头戴儒巾、三十出头的男子,凉凉说道。 “常讷,你住手!”玲珑从喻大爷身后快步跑出来,拦在常讷面前,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常讷眼睛都红了,指着罗二傻子怒冲冲道:“这厮敢辱骂于我,你让我放过他?不光骂我,他还是个混蛋,吃喝嫖赌样样都干,专门调戏俊俏的小子!” “谁要你放过他了?”玲珑不屑,“要打他你只会在大庭广众之中打么,不会找个没人地方收拾他?常讷,你今天是来考试的,不要因为当众打了这人渣,被取消了考试资格。” 常讷愣了愣。 玲珑叹了口气,“常讷,别说你打他了,这种人你就是杀了他我也不管。但是,不管打他还是杀他,你得悄没声息的做,做的不留痕迹,不能被人抓到把柄,懂不懂?” 被玲珑用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着,常讷蒙了。 这小丫头真爱说教,可是她教的和别人教的不一样,太不一样了。她说罗二傻子可以打,甚至可以杀,但是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觉…… 她不是书香门第出身么?太不正直了! 可是,她真的一点也不拘泥,不迂腐,和那帮诲人不倦的老夫子大不一样啊。 被常讷称做罗二傻子的华服青年余怒未息,带着十几个帮闲往上冲,要跟常讷算帐,“常讷,有胆子你别跑,跟老子决一死战!”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默默站到了常讷身旁。 华服青年看到他,大吃一惊,脸上勉强挤出丝笑容,笑的比哭的更难看,“老,老爷子,您也来了?您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说着话,膝盖就软了,跪下磕了几个头,“小子给您请安。” 他一跪下,那十几个帮闲也蒙了,赶紧跟着跪下,跟着他一起磕头。 明明刚才还是想殴斗的,一下子成了这个架势。 十几个人跪在山路上磕头,这个场面很奇怪,路人纷纷侧目。 老将军沉默片刻,缓缓开了口,“罗二郎,你挡着道路了,行人不得通过。”罗二郎忙道:“小子知错,这便起来,这便起来。”又磕了两个头,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哈着腰,小心翼翼看着老将军的脸色,一脸谄媚之色。 “呸,方才还嚣张呢,见了我祖父便这样了!”常讷啐了他一口。 罗二郎脸上闪过羞愤之色,可是,也没敢还口。 “老爷子,小子是来考试的……”他陪着笑脸说道。 老将军冲他挥挥手,他如临大赦,躬了躬身子,带着帮闲们飞一般跑了。 “没出息的东西!”常讷扭头看看,又啐了一口。 老将军站在台阶上,喻大爷站在台阶下,两人静静的对立许久。 玲珑悄悄吐舌,本来是站在常讷身边的,轻手轻脚的走下来,回到喻大爷身边。 “爹爹。”她讨好的笑着,心中有些忐忑。 喻大爷温和拍了拍她的肩,“珑儿,跟在爹身边,莫乱跑。”玲珑乖巧的点头。 老将军欠欠身子,带着常讷大踏步向山上走去。 其余的路人见没热闹可看了,也都散了。 喻大爷在山道上静静站了许久,眼神时而幽深,时而明亮,不知在深思什么。 “十一郎,怎么了?”轿中传出乔氏轻柔的声音。 喻大爷深深呼出一口气,快步走到轿子旁边,掀开轿帘,小声跟她说了几句话。 两人在商量些什么。 他说话声音很小,乔氏声音更小,他俩在说什么,别人也不知道。 玲珑猜了猜,觉得他俩在商量,“阿陶,王小三的外祖父在,我不想上山了。”“可是,十一郎,咱们和何家约好了呀,不能失约。再说了,子明喜欢何家姑娘。”“也是,不能失约。可是我实在不喜欢王小三。”“嗯,我也不喜欢,咱们先到何家去,以后再想法子对付他。”“嗯,好。” 喻大爷和乔氏商量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轿帘,吩咐轿夫继续上山。 玲珑觉得自己没猜错。 上山之后,喻敞和喻敄考试去了,喻大爷则陪着乔氏和玲珑去了何家。到了何家之后喻大爷便由何宗礼陪着下棋去了,何山长的夫人许氏,何宗礼的妻子向氏,彬彬有礼的招待了乔氏和玲珑,待若上宾。 许氏是何山长的原配,应该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是她保养的很好,人也和何山长似的带几分仙气,神采飘逸。向氏面如满月,身材微丰,言谈举止非常的和气斯文-----比起她的婆婆,她有更多的人间烟火气,非常可亲。 这回没有喻敞在,所以何之华也不用回避,大大方方的出来见客。 乔氏见了何之华,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拉着她的手赞了又赞,把两串芙蓉石手串戴在她手上。 颜色粉嫩的水晶戴在少女细腻的手腕上,衬得她肌肤越发莹白,美丽动人。 许氏、向氏送给玲珑的见面礼则是湖笔和徽州墨,很风雅。 何之华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叫阿协,一个叫阿南,阿协七八岁的年纪,一脸的活泼好动,属于那种调皮起来连狗都嫌弃的年纪,阿南才四五岁,说话还奶声奶气的,胖嘟嘟的很讨人喜欢。 乔氏各送了他们一方绿砚做见面礼,阿协道过谢就交给侍女替他收起来了,阿南却抱着砚台不撒手,好奇的“咦”了一声,“绿的呀,是绿的呀。” 乔氏所送的这两方是上好绿端砚,石质细腻幼嫩,无瑕的翠绿色,晶莹油润,别具一格。这砚台很漂亮,阿南会喜欢它,也是很自然的事。 “阿南真是可爱极了。”玲珑笑的眉毛弯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阿南白白嫩嫩的小脸蛋。 乔氏歉意的微笑,“我家珑儿在家里最小,她下面没有弟弟妹妹,看见小孩子便觉着稀罕,故此显着孩子气了一些,诸位莫要见笑。” “哪能呢?”许氏、向氏都笑。 阿南不认生,见玲珑冲他笑,便过来拉起玲珑的手,殷勤要求,“姐姐,出去玩。” 这下子轮到许氏和向氏歉意解释了,“阿南年纪小不懂事,不拘见了谁,都要人家陪他玩。” 玲珑倒是蛮喜欢阿南的,笑着说道:“我带阿南到院子里逛逛可好?小孩子不喜欢闷在屋里的。”许氏和向氏都说不好意思,不过,见玲珑执意,也便由她。 何之华想要陪玲珑一起出来,却被阿协缠住了。 何之华有些不好意思,玲珑嘻嘻笑,“谁能跟小孩子讲理呀?何姐姐,小孩子只有哄了。”何之华更加抱歉,“妹妹你不知道,阿协闹起来的时候,声音真是震翻天啊。” 玲珑哄着阿南放下绿砚,和一个奶娘、两个小丫头出来,带他在院子里看花。 阿南先是满院子撒欢,然后就冲到院子外头去了,他的奶娘也有些白胖,动作却很敏捷,见他往外跑,迅速的就跟出去了。两个小丫头也跟在奶娘屁股后头跑,不甘落后。 三个人追着个小孩子,好不热闹。 玲珑站在花圃旁含笑看着这温馨一幕,身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人。 那人白衣飘飘,似笑非笑,眼神比不远处的溪流更加清亮,水波盈盈。 玲珑转头过去,呆了呆,“王小三,你怎会在这里?” 周王唇角缓缓勾起,“我讨债来的。” “啊?”玲珑张大了嘴巴。 讨债,你讨什么债啊。 玲珑傻呼呼的,周王看着心中却欢喜,柔声道:“有人答应了要逗我笑、讨我欢心,后来却食言,我应不应该来讨债啊?” 玲珑轻轻哼了一声,“王小三,快乐是讨不来的。” 你莫名其妙出现在何山长家里,也不知你是从大门进来的,还是翻墙进来的!你还跟我讨起债来了,先不说我欠不欠你,你要的是欢笑和快乐呀,这样的债,如何追讨? 周王眉目温柔,浅浅笑,“能讨来。” 他那双桃花眼本来就生的勾魂夺魄,这么一笑更是顾盼生辉,玲珑心跳加快,顾左右而言他,“王小三,没听说你回来呀,你怎么突然就在顺天府了?你是周王,回到顺天府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有,你真是很不受重视呀。” “傻瓜。”周王眼中笑意闪动,“我回来的消息若是公之于众,小铃铛你还出得了门?令尊不把你关在家里才怪。” “也是。”玲珑噗的一笑,“我爹要是知道你这个总想拐骗良家少女的不法之徒回到本城,那是非要详加防范不可的。” 玲珑笑的明媚灿烂,周王想跟她生气,又舍不得,恨的牙痒痒。 周王往玲珑身边走了两步,他比玲珑高着一头,玲珑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中,迷惑的抬起头。 “小铃铛,你跟我这么见外。”周王没头没脑的责怪道。 “从何说起?”玲珑很有些茫然。 周王不悦,“阿璎听说你有很好的洋莓酱,便写信向你讨要,她是个小吃货你知道么?但凡知道什么东西好吃,想方设法也要弄到手尝尝味道的。可是,你居然拒绝了她。” “我没有了,一瓶也没有了。”玲珑无辜的眨眨眼睛。 周王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她。 “好吧,我承认我还有,我是不想往宫里送吃食。”玲珑被他看的泄了气,小声嘀咕,“王小三,吃的东西呀,我敢千里迢迢往宫里送?万一有个什么事,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周王眼中责怪之意更浓。 玲珑忽然来了气,想跟他好生理论一番。 她要和周王吵架,可是才要开口,却觉得自己没有周王个头儿高,和他吵起架来,未免在气势上先输了一截。往四周瞅了瞅,见不远处就有个青石围成的小花园,那青石估计得有差不多半米高,自己如果站到青石上,那就绝对比周王高了。 “王小三,你过来。”玲珑拉着周王往那边走。 “怎么了?”周王很是纳闷。 虽然纳闷,但是见玲珑板着小脸很认真严肃的样子,还是跟着她过去了。 玲珑走到青石前,抬脚站了上去。 这一站上去顿时就感觉不一样了,视野开阔,比王小三高! “王小三,我告诉你!”她叉起小蛮腰,气势凌人,“我之所以拒绝你妹妹,是有我的理由的,理由很充分!” 周王哭笑不得。 玲珑正嚣张着,脸色变了,嘴唇抖了抖,有些害怕的样子。 “小铃铛,你怎么了?”周王不解的问道。 玲珑小脸皱起来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王小三,这可怎么办呀,我爹往这边过来了……” “啊?”周王惊讶,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花间小径上走来一个人,不是喻大爷,却是哪个? “怎么办呀,王小三?”玲珑拉住他的衣襟,紧张的问道。   ☆、111|想太多 周王见她脸色发白,又是怜惜又是纳闷,低声问道:“小铃铛,你很怕令尊么,他骂起人来很凶?” 玲珑踮起脚尖又往远处张望了片刻,慢慢变下腰,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好让喻大爷看不见似的,嘴里嘟囔道:“才不会呢,他是从来不骂我的。我不是怕挨骂啦,我是孝顺孩子,担心气着他,你明白么?” 周王浅笑,“好,你是孝顺孩子。” 玲珑跳下青石,四处张望,见附近有株大柳树,树身粗大,两个人也合抱不住,猫着腰,脚步轻快的往柳树这边走,“快,藏起来!” 周王见她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只想藏起来不被父亲捉到,不由的好笑。 看看喻大爷的身影越来越近了,周王略一思索,也跟着玲珑躲到了柳树后。 玲珑见他也过来了,小声笑话他,“王小三,原来你也怕,也要躲呀。” 周王学着她方才的语气,“我不是怕挨骂啦,我是担心气着他,你明白么?” 他学的很像,惟妙惟肖,逗的玲珑嘻嘻笑。 喻大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玲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紧紧贴着柳树,好像这样自己就安全了。周王也是心跳加快,脑海中转着念头,“如果小铃铛的爹发现我们,大发雷霆,我怎么办才好?说小铃铛是我硬拐出来的,不关她的事,还是索性带着小铃铛走了,让他有气没处撒?”无意中转过头,见玲珑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无助,心中柔情顿起,想道:“喻先生如果一定要骂人,让他骂我好了,不许骂小铃铛。” “喻先生。” “常老爷子。” 外面响起两个人打招呼的声音。 周王和玲珑好奇,不约而同一齐悄悄探头向外看。 老将军从另外一个方向也过来了,正和喻大爷寒暄客气。 玲珑眼睛灵活的转动,心中盘算,“难道我爹不是来抓我的,是和老爷子约好了,到这里会面的?”周王和她心有灵犀,也作此想,“方才白担心了,敢情喻先生不是知道我悄悄来见小铃铛才来的,是和外祖父有约。” 柳树前有一块巨石,石面平滑,可以坐人,老将军和喻大爷大概是觉得此处风景不错,往这边走过来了。 玲珑心里紧张,抓紧了周王的手。 她的手异常柔软,周王被她握紧了手掌,心怦怦跳,老将军和喻大爷在外面说了什么,便没怎么留意。 玲珑却支着耳朵,听的非常仔细。 老将军讲的是先帝时候的往事,玲珑听过他的讲述,才恍然大悟:三十多年前,这个帝国才建立不久,常老将军和他的内弟兰将军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颇隆。常家长女被册为太子妃,先后生下两个儿子,分别是大皇孙、三皇孙,东宫次妃吕氏生下二皇孙,之后常妃早亡,吕氏扶正为继妃,大皇孙夭折,太子也得病去世,先帝在二皇孙、三皇孙之间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立了吕妃的儿子为皇太孙。 老将军声音苍凉,“喻先生,先帝立了皇太孙之后,常家和兰家,当如何自处?” 玲珑心里一紧。先帝那么多疑的性子,他既然立了吕氏的儿子为皇太孙,还容得下常家和兰家么?怎么可能。常、兰两家重兵在握,他怎么会给皇太孙留下这么强大的敌人?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斩草除根,展开一场残酷的杀戮。 喻大爷沉默良久,缓缓问道:“老爷子,您便在那时候决定诈死的么?” 老将军神色平静,“我诈死,内弟称病,内侄和常家断交,我三个儿子,大儿子实在太出色,为了逃过那场劫难,只好假称是抱来的孩子,并非亲生;饶是这样他也遭屡屡追杀,被迫跳河逃生;我二儿子在皇太孙面前卑躬屈膝,虚与委蛇,强颜欢笑;我小女儿那时才嫁给代王不久,代王拼死保护,她才逃过一劫。” 那一定是段异常艰苦的岁月,常家、兰家的每一个人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虽说多年之后时过境迁,老将军的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语气和缓从容,可是那段往事太惨烈了,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玲珑脸色凝重。 周王心猿意马、魂不守舍的看过来,玲珑见他笑的诡异,不满瞪了一眼,伸手向外指了指,示意他侧耳聆听,不许瞎捣乱。周王未免心中幽怨,“从前你亲过我便不理我啦,现在么,前一刻才握过我的手,这一刻便翻脸不认人!”幽怨归幽怨,现在外面有他外祖父,有玲珑的爹,他再有意见也不好这时候出声,一肚子气只好憋在心里。 “小铃铛我以后跟你算帐!”周王暗暗咬牙。 “所有这些事发生之时,三郎都还没有出世。”老将军话锋一转,面色诚恳的看着喻大爷,“喻先生,这些事和三郎都没有干系,您说对不对?拿先帝时的往事迁怒于三郎,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 老将军这番话,真把玲珑感动坏了。王小三呀王小三,看看你祖父对你多好!费了这么大事,绕了这么大的弯子,连那些对他来说不堪回首的惨烈往事都回忆起来了,就为了替你说话,替你发声! 周王也很是动容。 玲珑捏了捏周王的手掌,对着他挤眉弄眼,意在提醒他,“看你外祖父对你多好!”周王不好意思了,如上好白瓷般的脸颊上现出浅浅淡淡的粉色,“捏我的手做什么?小铃铛你越来越轻薄、越来越不尊重了。”心中抱怨着,他不甘白白被调戏,也轻轻捏了捏玲珑的小手。玲珑的小手和他不一样,温温软软,触手生香,周王向来自律,生来从没和女孩儿这样过,不由的意荡神牵。 玲珑觉察到他神色不对,心中恨恨,用力掐了他一下。周王疼的想吸气,又不敢真吸出来,唯恐被外面的喻大爷听到了,神色十分狼狈。“活该!”玲珑幸灾乐祸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支着耳朵偷听。 周王恨的牙痒痒,可是这会儿干生气也拿她没办法,便和她一起侧耳倾听。 “所以,先帝驾崩之后,诸王纷纷起兵,朝中功臣宿将所剩无几,保存了实力的常家和兰家在混阵之中脱颖而出。”喻大爷温和客气的声音,“老爷子,喻家却和贵府不同,喻家从来只有无用书生,上不得战场,也夺不得权势,不过平安度日罢了。” “我和内子唯有一女,爱逾至宝,对她没有别的期望,只想让她平安顺遂的度过这一生,并不愿她经历风风雨雨,更不奢望她富贵尊荣。老爷子,我并非因为往事胡乱迁怒于人,只不过齐大非偶,不敢高攀,毕竟-----” 喻大爷停顿片刻,语气缓慢的说道:“毕竟,我不过一介书生,不能像老爷子一样横刀立马,冲锋陷阵,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杀出一条血路。如果小女高攀了贵人,往后她的浮浮沉沉,我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了吧?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难道小女和他有什么不愉快,我能拿本书对着他讲诗书礼仪么?” 玲珑难过的靠在了树上。 喻大爷分明是委婉的告诉常老爷子,你有兵权,诈死之后你也能东山再起,一场混战之后把自己的女婿扶上皇位。我可没你这样的本事,如果我女儿嫁给周王,难道要把她以后的幸福全系在周王的宠爱上么?周王不爱她了怎么办,对她不好了怎么办?我拿本书跟他讲道理去?我没有金钢钻,不揽那个瓷器活,平民百姓家的闺女嫁给周王做王妃,没依没靠的,腰杆儿也直不起来,这样的事情,我不干。 “我爹真是很疼爱我、很为我长远考虑的呀。”玲珑内疚的想道。 老将军有些惊讶,“这么说来,喻先生并不是因为往事而对三郎有成见,而是……” “齐大非偶。”喻大爷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老将军耐心的劝道:“喻先生不必有这样的顾虑,开国时候诸王纳妃大多是功臣之女,现如今却不一样了,陛下和皇后的意思是,只要姑娘好,功臣勋戚家的千金也好,文官家的闺女也罢,和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是一样的,并没有分别。” 喻大爷微笑,“陛下和皇后既有这个话,仆如何敢辩驳。老爷子,对于喻家来说,小女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好,若女婿有慢待之处,我家自然有人出面讲理。高攀的就算了,门第太高了,大门我进得去么?进去了有我说话的地方么?喻某不才,这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不会去自取其辱。” “你爹想的太多了。”周王实在忍耐不住,对着玲珑张开了口,用口型说着话。 见玲珑一脸迷茫,好像没听懂,生气的又说了一遍。 这回玲珑听懂了,白了他一眼,伸出手指凌空写字,“父母爱子女,则为其计深远。” 周王不服气,“什么计深远,纯粹是胡思乱想,不知所谓!” 他是用口型说话,字数这么多,玲珑一时半会儿的看不明白。 周王生气,拉起玲珑的小手,在她手上写字。 玲珑觉得手心有点痒,不由的笑了笑,伸手推他,“去!” 玲珑是天生丽质的美女,笑起来更好看,娇花软玉一般,周王心都酥了,故意在她手心又划了几道。他已是心猿意马,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玲珑手心更痒,躲了几下没躲开,笑着去打他。 手举在半空,却停下了,一直没有落下来。 周王心神荡漾,小声道:“打呀,小铃铛,我不恼你的。” 玲珑努力挤出丝笑容,“爹,您来了。” 喻大爷不知什么时候踱过来了,正静静看着他们。   ☆、112|贺礼 喻大爷向来态度温和,举止文雅端庄,现在的他却和往日大不相同,脸色铁青,眼神幽幽冷冷,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让人心生寒意。 周王下意识的伸出双臂护住玲珑。 好像喻大爷会伤害她一样。 喻大爷脸色越发不好了。 老将军跟在喻大爷身后走过来,看到周王这神情、这举动,不由的暗暗摇头。三郎,你面前这是小玲珑的父亲,你不光如临大敌,一脸戒备,还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要保护人家的女儿……太不招人待见了。 玲珑弯下腰,从周王的衣袖下探出小脸,讨好的向喻大爷笑了笑。 喻大爷本是满腔怒火,看到玲珑笑的这么小心翼翼,心里酸了酸,温和的冲玲珑招招手,“女儿,到爹身边来。” “是,爹。”玲珑乖巧的答应。 “小铃铛,不许过去。”周王见玲珑要离开,出声阻止,“他正在气头上,一定会骂你的。” “我爹才不会胡乱骂人!”玲珑清清脆脆的说着话,又灵活又迅速,跟条小鱼似的从他衣袖下钻出来,一溜烟儿跑到喻大爷身边。 “爹。”她谄谀的陪着笑脸。 喻大爷心里再有气也不忍心责怪女儿,温声问道:“女儿,你不是在何家么?怎地会到了这里?”玲珑如梦方醒,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阿南呢?阿南到哪里去了?爹,何伯伯最小的儿子叫阿南,我……我带他出来玩的,路不熟,不知怎地就到了这里……”四处张望,见阿南早已没了踪影,不由的傻了眼。 老将军和喻大爷不约而同,一齐用责备的目光看向周王。 不用问,一定是玲珑带阿南出来玩耍,周王截住玲珑,阿南才会不知所踪的。 周王被他外祖父和玲珑父亲四道闪电般的目光盯着,脸色便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说道:“阿南有乳母跟着,没事。” 老将军微笑,“三郎行事向来周密,他既说没事,那么,阿南此时必定无忧无虑的在玩耍。” 喻大爷却是皱眉,“女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既带了阿南出来玩,应该不离左右才对。阿南今年可有五岁?他还是个小娃娃。”玲珑连连点头,“爹您说的太对了,快,咱们找阿南去。”冲老将军挥挥手,“老爷子,我们有事,要先行一步,改日再会。”挽起喻大爷的胳膊催促,“爹,我记得阿南是往左边跑了的,咱们顺着这条小路下去,应该很快能找着他。” 周王见玲珑要走,心中恋恋不舍。 好不容易见了回面,这才多大一会儿,小铃铛就要被她爹带走了? “阿南真的没事。”他快走两步挡在玲珑父女二人身前,羞涩的偷看了玲珑几眼,“真的。” 巴掌大的小脸,花瓣般鲜艳娇嫩,一身男装,脂粉不施,显的这张小脸更加素净秀雅。小铃铛,你真是很好看的小姑娘啊。 “常老爷子。”喻大爷并不理会他,神色淡然的看向老将军,“该说的话喻某已经说完,您的外孙还拦着去路,请问是何道理?” 面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开国元勋、皇后的父亲、皇帝敬重的岳父,喻大爷竟然是责问的语气。 玲珑乖巧的站在喻大爷身边,听的很是心惊。喻家不错是隐士,对做官没兴趣,可是这并不代表喻家会和皇权作对、和皇室中人过不去,相反,玲珑的曾祖父当年被征避进京时在先帝面前表现得很谦恭,他不肯做官,只是习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并不是蔑视皇权-----如果他蔑视皇权,就凭先帝那个度量,哪能全身而返?-----可是,喻大爷现在对周王和老将军都很不客气。 “王小三,快躲开。”玲珑用口型跟周王说着话。 你别捣乱了,再这样会激化矛盾的懂不懂,快躲开! 周王拧起眉毛,“喻先生,两年前咱们便已经相识,那时喻先生温文谦和,可不像今天这般冷淡疏远。” “那时王三郎是喻家的客人,自应客气。”他话音刚落,喻大爷便清晰说道:“可是今日,王三郎已在觊觎喻家的珍宝了,还想喻某待你亲和有礼么?” “喻先生你----”周王被喻大爷戳破心事,不由的脸发烫。 老将军缓步过来,吩咐道:“三郎,喻先生和小玲珑有事要办,你只管拦着路怎地?还不快让开。”周王正狼狈着,听了老将军的话,只好不情不愿的让到了一边。 喻大爷带着玲珑从容离去。 周王偷眼看玲珑的背影,玲珑也悄悄回头看他,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遇到,都是羞涩的一笑。 喻大爷和玲珑的身影已远的快看不见了,周王还在痴痴的观望。 “外祖父您说,喻先生脾气怎这般倔强呢?”他很有些想不通。 老将军说道:“也不能说喻先生倔强。喻家确实没有权势,小玲珑若嫁了给你,你待她好还罢了,若不好,喻先生这做父亲的上哪里说理去?他顾虑的也有道理。” “我为什么要待小铃铛不好。”周王不悦。 老将军不以为忤,笑道:“一辈子那么长,往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小三子,你真是有意求娶,便想办法让喻先生相信你吧。他若不肯信你,是不会放心把女儿许给你的。” 周王闷闷不乐,“外祖父,朝中有多少文武官员想把女儿嫁给我,这些人您数得清么?” 老将军一乐,“那,这些人的女儿,你肯要么?” 周王忙不迭的摇头。 老将军笑,“你又不肯要,便是有再多官员想要你做女婿,又有何用。小三子,你莫要不甘不愿了,想方设法让喻先生信你、喜爱你,才是正途。” 周王悻悻,“就算是我爹,也是我高兴了,才会拍他马屁。” 想到自己堂堂一位皇子,不招小铃铛的父亲待见,以后要看他的白眼,还要挖空心思讨好于他,未免郁郁。 老将军一向很会为他着想,和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三子,你有什么巴结奉承喻先生的举措,千万莫忘了你的父皇,也要原样照做才好。若不然,他以后知道了,一定跟你不依。” 周王:………… 过了会儿,周王谦虚请教,“外祖父,我借口打猎偷偷跑回来的,我爹不会真生气吧?” 老将军很善解人意的安慰他,“气肯定是真气,不过,他那些狠话就是说说罢了,不会真打断你的腿的。” 周王:………… 玲珑跟着喻大爷走过一处花明柳绿的地方,再往前是假山、溪流,大老远就听到阿南快活的笑声。 离的近了,只见阿南在前头笑着跑,一个乳娘两个小丫头跟在他屁股后头追,四个人玩的很高兴。 见到玲珑,阿南大乐,颠儿颠儿的冲她跑过来。玲珑蹲下身子接住他,拿出帕子替他拭额头的汗水,“阿南,你玩的高不高兴呀?”阿南咧着小嘴笑,大声说道:“高兴!”拉着玲珑,示意玲珑和他一起玩。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大人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的时候他还浑身是劲儿,玲珑见乳娘和两个小丫头都气喘吁吁了,便笑吟吟点头,“好呀阿南,姐姐陪你玩。” 阿南活泼好动,率先跑到了附近的桥上!桥上是有栏杆的,可是阿南年纪小,身量小,他自栏杆的缝隙中好奇的探进身子往桥下看,高兴的拍手笑,“真好玩!” “阿南,小心啊。”玲珑还在桥下呢,看到他这样,吓了一跳,赶忙往桥上跑。 玲珑还没跑到,阿南的小身子已从桥上掉了下去!眼看着就要掉进水里! 乳娘尖声惊呼,两个小丫头更是连哭带喊,惊惶的不行。 一道雪白的光芒闪过,在阿南快要掉到水里的时候,卷起了他的小身子!玲珑觉得眼前花了花,阿南已被救上来了,身边站着位身材高大、皮肤雪白的男子,正是王小三身边的剑客,承影。 “多谢你。”玲珑奔过来,一边向承影道谢,一边抱起吓呆的阿南轻轻拍哄,“阿南乖,阿南不怕,我是姐姐,认得姐姐不?”阿南扁起小嘴,“姐姐!”趴在玲珑胸前委屈的哭起来。 承影默默躬了躬身,飞快的向后退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喻大爷本是背着手在远处看着的,见阿南要掉进水里他匆匆忙忙往这边跑,脸色大变。 “没事了,爹。”玲珑抱着阿南给他看,“阿南好好的,他真是个好孩子,才哭了两声,我哄了哄他,他便不哭了。” 阿南果然给了喻大爷一个大大的笑脸。 “方才那人是谁?”喻大爷惊魂甫定,指着承影离去的方向问道。 玲珑不好意思,“那个,爹,他叫承影,是王小三身边的剑客,功夫很好的……” 喻大爷脸色变幻不定,时而惊疑时而愤怒,不知在想些什么。 乳娘和两个小丫头腿软了,正相互搀扶着往桥上走,还没走到。 玲珑看了她们两眼,壮起胆子小声说道:“爹,王小三虽然可恶,不过他真的让人看着阿南呢,也算有好处,对不对?” 喻大爷蹙眉看了玲珑一眼,眼光中似有不满之色。 玲珑心里打了个突突,讨好的笑,“爹,女儿听您的,什么都听您的。” 您别以为我是对王小三多么多么的有情意呀,我只是……我只是实事求是实话实说…… 喻大爷咬牙,“这厮真是神通广大,让人防不胜防,女儿,以后爹只有……”玲珑见他脸色不好,心里暗暗叫苦,忐忑不安的问道:“爹,您以后是不是要把我关在家里呀?” 王小三太厉害,您只有把我关在家里才放心,才安全,是这样的么? 她担心喻大爷真会这么做,脸色发白。 总是被关在家里,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呀。 喻大爷不快,“爹会怕他怕到这个地步么?为了他,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关起来?” 玲珑感动的热泪盈眶,“爹,您真好。” 又不能上网,您让我宅在家里做什么呀?当然是要时不时的出来走走才对。 喻大爷仿佛下定了决心,“女儿,你该怎样还是怎样,横竖你出门的时候,爹和娘总是跟着你的。” “是。”玲珑柔顺的点头。 乳娘和两个小丫头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上来,乳娘伸手抱过阿南,眼泪流了满脸,阿南很懂事的伸出小手替她擦眼泪,还学着大人的样子拍她,“乖,不哭啊。”乳娘眼泪越发汹涌。 几个人在桥下的石凳上歇息了一会,等乳娘不哭了,小丫头腿不软了,玲珑和喻大爷一边一个牵起阿南,回了何家。 喻大爷不许玲珑出面,自己和何宗礼、向氏细细说了阿南这番历险,何宗礼听了后怕,“之前从没有这样的事,我们也没想到,栏杆之前的缝隙会这么宽,阿南竟能钻过去!这栏杆之后定是要修理的,跟着的乳娘等人也要交待好。”向氏更是忧心,“栏杆固要修理,跟着的人更要紧!依我看,以后阿南要出去,还是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吧。” 何宗礼柔声道:“反正咱们大丫头也大了,能帮着你管家理事。阿南还小,你多操些心也好。” 向氏含泪点头。 喻大爷再三致歉,“小女陪阿南玩了这一会儿,阿南便受了番惊吓,她惭愧的了不得。”何宗礼和向氏都反对,“关玲珑什么事!阿南跑起来有多快我们都知道,大人真是跟不上他的。” 彼此客气了一番,喻大爷委婉道:“内子胆小,这事便没敢让她知道。”何宗礼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向氏反应敏捷,忙道:“本不该让喻太太知道的。”当下便这么说定了。 喻大爷和乔氏在何家盘桓到午后,等喻敞、喻敄考试完,也就告辞了。 何宗礼和向氏苦留不住,殷勤送他们到门口,依依惜别。 送走喻大爷和乔氏,何宗礼跟妻子向氏商量,“娘子,喻十一郎这家人看着哪里都好,不过十一郎是不是爱妻太过?咱们大丫儿若是有这么个婆婆,会不会难伺候啊?”向氏不由的笑了,“相公,你比我还细心呢,我都还没往这上头想。”何宗礼满脸的不赞成,“大丫儿的终身大事,我做爹的哪能粗心大意?”向氏抿嘴笑,“听爹和娘的意思,对喻家这孩子确是有几分满意,不过,大丫儿一辈子的事,两位老人家还要放出眼光来仔细再看看。相公,咱们也是,冷眼看着,过阵子再说。”何宗礼点头称是。 乔氏一路之上也和喻大爷窃窃私语,“何家姑娘生的好,礼仪也好,我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很喜欢她。十一郎,咱们为子明定下这门亲事,好不好?”喻大爷柔声答应,“阿陶,长子媳妇要你喜欢才好。你既相中了,回家之后我便和爹娘说,央媒人去提亲。” “长子媳妇要我喜欢才好,那次子媳妇呢,女婿呢?”乔氏娇嗔的问。 喻大爷握住她一双纤纤玉手,眼角眉梢都是温柔,“都要你相中了才可以。” 乔氏嫣然。 玲珑不和父母坐同一辆车,她和两个哥哥挤在一起,不遗余力的笑话喻敞,“大哥,你估摸着能考中不能?这考西山书院可是件大事,你如果考不上,嘻嘻,那就惨了。” 喻敄这半大少年还懵懂着,“小妹,为什么考不上就惨了?除了西山书院,本城还有不少读书的地方呢。” 玲珑冲他挤眉弄眼,“可是,别的书院里,未必有颜如玉……” 喻敄更糊涂了,一迭声追问,“小妹,什么颜如玉?”玲珑正要回答,喻敞红着脸拿出块麦芽糖塞到她嘴里,“小妹,吃糖。”玲珑苦着脸,“我早就不吃糖了呀。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喻敞拍拍她,“乖,你还小呢,吃糖,吃糖。” 喻敄也拿过块麦芽糖吃着,一脸迷糊。 ---- 十天之后西山书院放了榜,贴出了本次录取的二十名学生的名单。 喻大爷早早的命人上山,去抄了一份回来。 名单抄回来,喻家人都很关心,一起围着看。 喻敞、喻敄都名列其中。 常讷这小子可能是这阵子用功了,居然也通过了考试。 这二十人当中还有一个人喻家人也认识,是鹤庆侯府的宋长林。 喻家人正一起津津有味的看着录取名单,侍女来禀报,“有人来送贺礼。” 贺礼?喻大爷疑惑的抬起头。 侍女陪着笑脸,“确实是贺礼,是祝贺大少爷、二少爷考上西山书院的贺礼。”   ☆、113|嗤之以鼻 喻大爷黑了脸。 喻二爷啧啧,“是哪家的亲戚?来的好快。” 西山书院名气确实很大,喻敞和喻敄能到那里读书也确实是件好事,可是为了这个郑重的来送贺礼就显着夸大其事了,更何况速度这么快,更是不同寻常。 侍女恭敬道:“并不是哪家的亲戚,是周王府的王长史。” 喻二爷拧眉,“王长史?” 喻家和王长史素不相识,一点交情也没有,王长史自然不会是他自己来送贺礼,而是代表周王。 喻二爷偷眼看了看,见喻大爷脸色很差,心里对他颇为同情,忙自告奋勇,“我去招待这位长史大人。”见喻大爷点头,他便出去应酬客人去了。 “王小三你真会瞎捣乱。”玲珑见喻大爷很不高兴,心里未免暗暗埋怨周王。 “大哥二哥以后是书院的学生了呢,笔墨纸砚一定要用上好的才行。我放着两刀凝霜宣纸一直舍不得用,这便送给两位哥哥吧,祝两位哥哥学业有成。”玲珑笑吟吟的说道。 凝霜是宣纸中的上品,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价格昂贵。不只如此,还很难得,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之物。 喻敄笑着谦让,“凝霜实在太讲究了,小妹自己留着用也就罢了,送给哥哥们做甚?我用寻常宣纸便觉着很顺手。” 玲珑冲喻敞努努嘴,“二哥你或许用不着,大哥却是用得着的。” “为什么?”喻敄摸不着头脑。 喻敞强作镇静,可是不知不觉间脸已经红了。 喻大爷看到长子这情窦初开的纯情模样,嘴角缓缓勾起,眼神渐渐温柔。 乔氏也抿嘴笑,“没有好墨哪能写出好字?子明,勉之,我还放着几锭徽州墨,便送给你们做贺礼。” 喻敄很高兴,“上个学还有这么多好处呢?真是想不到啊。”很活泼的冲喻老太太、喻大爷等人讨要,“祖母有没有?爹爹您有没有?若有,请一并给了吧,我是来者不拒的。”逗的众人都笑。 喻老太太乐呵呵的命人取出两支湘妃竹笔杆的湖笔,喻大爷每人给了方崭新的端砚,喻敄乐的咧嘴笑,“学还没上呢,我先发笔小财!”喻敞一一道过谢,谦虚的说道:“祖母、父母亲大人都有赏赐,子明若是不安心读书,真是对不住长辈的期望了。” “千万别!”玲珑忙道:“大哥,有比读书更重要的事呀,你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哄堂大笑。 有人知道内情,有人不知道内情,可是不管知不知道内情,都觉得玲珑的话很可乐。 喻敄虚心请教,“小妹,比读书更重要的事是什么啊?” 玲珑得意告诉他,“二哥,身体健康才是最要紧的,知道不?比读书更重要的是保重自己呀。”一边说着话,一边调皮的冲喻敞挤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喻敄恍然大悟。 喻老太太等人忍不住又笑了,笑得喻敄摸不着头脑。 关氏知道喻二爷很疼爱两个侄子,想了想,笑着说道:“子明,勉之,你二叔素来喜爱搜罗些奇巧有趣的小玩艺儿,书房里很有几样看得过眼的东西。改天你俩过去挑挑吧,喜欢哪样,便拿走哪样。” 喻敞和喻敄客气的道谢。 静嘉瞅了瞅两位堂哥的打扮,问道:“书院里穿的是蓝衫吧?我绣两个宝蓝地葫芦纹的荷包,给你们到学里戴。”静翕微笑,“大哥二哥,我做几个扇套好不好?给你们装扇子使。”喻敞、喻敄都说过意不去,“有劳有劳,多谢多谢。” 喻敄一本正经的拉着喻敞商量,“大哥,咱们已经搜刮了一圈,就剩祖父他老人家了。走吧,到金石斋,找老太爷要贺礼去!”众人都觉可乐,喻老太太指着喻敄,已是笑的软了。 唯有玲珑嗤之以鼻,“我猜都不用猜,祖父准是赏你一个硕大的青铜鼎!二哥,你搬得动么?” “噗----”喻大爷本是端起茶碗要润润喉的,听了玲珑的话,喷了茶。 乔氏挽着玲珑的胳膊,笑的直不起腰。 可不是么,依着老太爷那脾气,那性子,喻敄找他要贺礼,他真会这么做! 喻二爷应酬过王长史,把王长史送走,思忖了片刻,到金石斋打老太爷去了,“爹,周王差他的王府长史来送贺礼,我瞧大哥的脸色很不好,保不齐会让我把贺礼原封不动的送回,您去说他两句,好不好?” 喻老太爷头也不抬,不耐烦的问道:“什么贺礼?不年不节的,送什么贺礼?” 喻二爷陪着笑脸,“爹,子明和勉之考上了西山书院啊,这是好事,可喜可贺,对不对?” 喻老太爷转过头,茫然的看着他,“考上了?” “考上了。”喻二爷莫名其妙的点头。 喻老太爷脸上露出孩子般愉悦的笑容。 但是没过多大会儿,他又沉下脸,皱起眉。 喻二爷惴惴不安,“爹,您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这样,您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喻老太爷闷闷不乐,“老何应该是看上子明了,孙媳妇有着落了我能不高兴么?可是老何的孙女才十三,至少过三年才能进门。” “原来您是为的这个。”喻二爷瘫倒在一边的椅子上。 您又是笑又是皱眉的,把我吓的不轻,敢情您是……真是服了您了。 喻二爷缓过一口气,便劝说着喻老太爷回了内宅。 父子二人还在院子里便听到厅中传出阵阵笑声,等进来之后,大家笑的更厉害了。 玲珑笑盈盈过来迎接祖父,殷勤的问他,“大哥二哥搜刮了一圈,讨要了不少好东西,现在就剩您老人家了!祖父,您要赏给大哥二哥什么特别之物啊?” 喻老太爷笑道:“子明和勉之在众多学子之中脱颖而出,祖父自然不能小气了!子明,勉之,金石斋最大最重的方鼎和圆鼎,你俩一人一个!”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玲珑猜的还真是很对呢,老太爷果然是给鼎器,而且是最大最重的! “不过有一样,你们得自己搬。”喻老太爷淡定的补充了一句。 大家笑的更开心了。 那么重的青铜鼎喻敞和喻敄怎么可能搬得动?老太爷这贺礼,送的真是别开生面啊。 一片欢笑声中,老太爷把喻大爷叫到身边交待了几句话。喻大爷沉默片刻,恭敬的说道:“是,爹。” --- 郑氏和乔思柔也来道贺。 乔氏见了自己的大嫂和大姐当然是高兴的,嫣然而笑,“大嫂,大姐,子明和勉之上个学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了这个要惊动你们,我很是过意不去呢。” 郑氏是嫂子,和小姑子再亲近也有限,不过是笑着说:“至亲之间,原是应该的。”乔思柔是姐姐,和妹妹说话就随意多了,打趣的说道:“连周王殿下都惊动了,还不是大事啊?小妹你快别谦虚了。” 乔氏如明月般皎洁的面庞笼上丝忧愁之色,“大嫂,大姐,提起这个,真是很让人烦恼。珑儿的爹性情淡泊,厌恶官场,提起周王便没有好脸色。” 郑氏和乔思柔面面相觑。 乔思柔柔声劝道:“小妹,今儿个大嫂和我儿媳妇也没带,阿俊也没带,为的就是和你消消停停说说私房话。小妹,妹夫这个性情我们都是知道的,可是,周王实在没有不好的地方啊。身份暂且不提,他那个人才是少见的,十万个、百万个男子当中,才有这么一个。玲珑聪明伶俐,和周王年貌相当,何等匹配?” 郑氏也劝,“若说周王生的大腹便便,或是奢靡无度不知节制,那他便是亲王之尊,咱们也是避之不及,说什么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可他不是啊,他文武全才,王府之中又无内宠,是东床快婿的最佳人选。小妹,从前我还忧心呢,玲珑如此聪慧,什么样的男子方才配得过她?也只有周王了。” 乔氏一脸抱歉,“大嫂,大姐,你们说的很有道理,可是,珑儿的爹很固执,不听人劝的。他这个人看着很随和,其实脾气可倔了,一旦认定什么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乔思柔叹气,“小妹你想过没有?如果陛下命宗人令至喻家来提亲,喻家会如何作答?” 儿女亲事,当然是父母做主。就算皇帝的儿子要娶媳妇,也一样是要向女家求婚的。可问题是,皇帝真差人上门,有几户人家会说“不”,会拒绝皇家的求婚呢。 真拒绝了,后果是什么。 乔氏只是天真,并不是愚蠢,听乔思柔这么问,她不由的呆住了。 是啊,如果陛下真的差媒人上门,难道喻家能直接了当的回绝么? 乔氏烦恼,双手托腮。 她生的很标致,两只纤纤玉手托起香腮,柔美无限。 乔思柔笑了笑,“小妹,这也没什么可烦恼的,谁让你生的这般美貌,玲珑又随了你呢?” 郑氏有些纳闷,“大妹,小妹,你们姐妹二人同母所生,相貌却差的忒远。” 乔思柔性情豁达,闻言粲然,“小妹你还发愁呢,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我不过中人之姿,你却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我都没嫉妒你,你发的什么愁。” 乔氏不好意思的笑了。 乔思柔笑,“明儿个我得回乔家巷问问咱们的老父亲,为什么我和小妹的容貌这般天差地远。”乔氏听的动心,“说起来我也有日子没回乔家巷了,很是想念父亲。子明和勉之往后要上学,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上学之前,很应该去看看外祖父。” 郑氏泰然的扳起手指头,“大妹一家五口,小妹也是一家五口,嗯,明儿个乔家巷要多出十位客人,我得提前量米做饭,好生招待了。” 乔氏和乔思柔笑逐颜开,“好啊,大嫂明儿个准备好了呀,我们姐妹二人各是一家五口,明日要过府叼扰。” 次日,乔氏、乔思柔两姐妹果然一齐回乔家巷,看望她们的老父亲。 乔老太爷已是七十多岁高龄,身子骨又不硬朗,平时儿孙们在他面前都是只敢说好的,不好的事一概不许提起------有时候好事也不大敢提,因为他年纪大了,禁不起大悲大喜-----到了乔老太爷面前,一般只说家常琐事。 像周王对玲珑的种种,就从来没人敢在乔老太爷面前提起过。 毕竟以喻家这样的家世,玲珑和周王在身份上并不匹配,如果将来有变故,谁来向老太爷解释?这事是没人敢提的。 白发苍苍的乔老太爷见了两个女儿、女婿、外孙子外孙女、外孙媳妇,慈爱的笑着,满脸欣慰之色。 喻敄兴冲冲的跟他显摆,“外祖父,我要到书院读书了!” 玲珑拍掌,“赶紧的,在咱家已经搜刮遍了,连祖父那儿都要了方鼎圆鼎呢,外祖父这里肯定也不能放过。二哥,拣贵重的要!” 她话语风趣,神情更是惟妙惟肖,逗的众人俱是开怀大笑。 乔老太爷一边笑,一边命人去取笔墨纸砚、笔洗、臂搁、砚屏、笔筒等物,“我外孙子要上学,这可是正经大事,要好好奖励。”文房四宝、小文房四宝取了一堆,分别给了喻敞和喻敄。   ☆、114|左右为难 “上个学有这么多好处呀。”玲珑啧啧。 “上学真是收获多多啊。”乔致俊也表示很羡慕。 她原本是性情端庄的少女,可是到了慈爱的祖父面前,一样是会撒娇的。 乔老太爷好脾气的呵呵笑,“都有,都有。”命人又拿了湖笔徽墨端砚澄心堂纸等,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人人有份。 “外祖父真阔绰!”玲珑惊呼。 这些全是好东西,价值不匪,乔老太爷人人都给,连眉头也不皱,可见家底真是很厚。 慈眉善目的乔老太爷微笑,“外祖父年纪大了,这些东西迟早是你们的。” 明明是子孙满堂的欢庆场面,明明乔老太爷说的是很有爱的话,众人却莫名伤感。 他老了,身躯不复挺拔,容颜渐渐苍老,精神头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乔思齐、乔思柔、乔思陶兄妹三人,心里都是难过。 乔思柔便和乔思齐商量,“大哥,今年父亲的寿辰,大办吧。” 因为乔思齐现做着顺天府尹,他又一向是清官,所以这两年乔老太爷的寿辰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自家亲友团聚贺寿。 乔思齐略一思忖,道:“父亲今年是七十七岁寿辰,喜寿,很应该大办的。” 为自己的老父亲办寿宴大概是每个儿女都有的愿望吧,乔思齐当然也不例外。 乔思柔虽然这么提议,还是有顾虑,皱眉道:“你在故乡做官,又是三品大员,若是父亲的喜寿大操大办,说不定会有些小人借故生事,说你趁机敛财。” 乔思齐笑着摇头,“无妨。我会提前知会所有下属,家父喜寿之宴敬请光临,但是,寿礼一概不收。” 乔思柔脸上原本的愁色一下子全没有了,大喜,“这法子好!任是谁也没话说了!” 根本不收下属的寿礼,何来敛财之说? “可以放心大胆为父亲操办寿宴了。”乔思柔喜滋滋的盘算。 她和乔思齐商量好之后,随口知会了乔氏一声-----乔氏是幼女,养的娇,性子天真烂漫,家里的事从来不指望她出力,数十年来,一直如此。 “对,七十七岁是喜寿,要大办才对。大哥,大姐,我应该做些什么才好?”乔氏很没有自知之明的问道。 乔思柔笑,“小妹,不用你做什么,到了那一天,你和妹夫带孩子们回来给爹贺寿便好。” 乔思齐体贴的补充了一句,“子明和勉之学业有成,亲手写幅字、画幅画,父亲一定高兴的很。小妹若闲着,和玲珑一起亲手做些什么,那是最好的。” “大哥说的对。我和玲珑一起做个什么好呢?”乔氏深思。 乔思柔见她冥思苦想的样子,乐了乐,把玲珑叫过来了。 “珑儿,赶紧来给你娘亲出个主意。你外祖父今年是七十七岁寿辰,喜寿,她打算跟你一起亲手做些什么,正拿不定主意呢。”乔思柔笑道。 “做件衣裳?”玲珑一脸热切的给胡乱出着主意,“我针线上倒是略通一二,但是近年来已经放下了,技艺生疏。娘,您针钱上如何?” 乔思柔忍不住笑了,“好孩子,这个你娘亲是不大会的。不瞒你说,有用的她大都不会,她会的多是琴棋书画花前月下那些个没用的。唉,没法子,她天生就是享福的命啊。” 众人都是莞尔。 “那,做吃的吧。”玲珑眼珠转了转,“大哥二哥写字画画,娘和我做吃的,何等齐全!” 欣赏书画是精神享受,享用美食是物质享受,精神和物质,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什么吃的呀?”乔思柔等人都好奇。 玲珑淘气的笑,“寿桃啊。” 外祖父过生日,当然是给他老人家做生日蛋糕了呀。不过眼下这条件做蛋糕有些费劲,还是寿桃吧,寿桃更应景。 “我要给外祖父做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寿桃。”玲珑卖力的比划,“至少要两层吧,下面是底座,由各式各样美味的糕点铺就,上面是寿桃,要很松软很香甜,还要站一个白胡子仙翁,要点缀各色鲜果,首先要很好看,其次要很好吃!” “想想就有趣。”玲珑说的形象,连乔思齐这样性情方正的中年男子都听的动心了。 大家都对玲珑的寿桃很期待。 玲珑也摩拳擦掌,打算大显身手,在乔家巷愉快的玩了半天之后,回到喻家,便一头钻进厨房,研究起寿桃来了。 一开始的研制很不成功,产生了很多不合格品。 喻大爷很给面子,虽说她的这些试验品有些卖相不好,有些味道欠佳,他却毫不嫌弃,只管拿来吃。不光吃,他还夸奖,“女儿,你这做法真是别出心裁,假以时日,一定有特别的美味问世,爹对你有信心。” 乔氏那么挑食的病美人也拿过“寿桃”尝了尝,“女儿,寿桃里你放醋了?这是什么做法?我从没见过。” 玲珑有些下气的小声嘟囔,“什么放醋呀,娘,那是碱放的少了,所以有些酸。” 喻敞和喻敄低头闷笑。 虽然这样,可是他俩出发去西山书院的时候带了不少“寿桃”当干粮,“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能浪费粮食。”喻敄还特别安慰道:“小妹,其实挺好吃的,真的,一点也不难吃。” 玲珑很感动。 一个月后,等喻敞和喻敄下了翠微山,回到喻家小休的时候,玲珑的寿桃已做得要模样有模样,要味道有味道了。 底座洁白如云,上面是粉色寿桃,周围点缀各色新鲜果子,旁边站着鹤发童颜的仙翁,那仙翁的面庞、身姿,俨然便是乔老太爷。 “外祖父一定会很喜欢的。”喻敞和喻敄为妹妹喝彩。 玲珑把自己设计的寿桃和哥哥们的书、画放在一起比了比,得意非凡,“还是我的最实惠,外祖父一定最喜欢我的寿礼。大哥,二哥,你们的书画能看,我的寿桃呢,不只能看,还能吃;不只能吃,还很好吃!” “就是,我们的哪能跟小妹相比。”两个哥哥都很让着她。 到了乔老太爷寿辰前几日,关氏打发婆子送来礼单,玲珑就着乔氏的手瞅了瞅,尽是些寿面、点心、方肉、果子一类的东西。倒也不能说简薄,时下很多人家相互之间便是这般送礼的,不过,和乔家送喻家的礼比比,显然很不相衬。 乔氏命小丫头拿两吊钱赏了那婆子,等那婆子走后,自己又提起添了玉如意、红木摆件等----这些东西,当然是从她私人的库房中取出来的。 玲珑看的很是稀奇,问道:“娘,是不是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的呀?乔家送的礼很厚重,咱家是婶婶管家,回礼普普通通,然后您再拿自己的私房添补?” 乔氏不以为意,“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珑儿,娘所有的这些,足够你和你两个哥哥富足过上一生,些须小钱,不值一提。” “娘,您这真是和三千亩地一样宽阔的胸怀呀。”玲珑呆了呆,忙不迭的拍马屁。 乔氏不觉嫣然。 玲珑发了会呆,还是没按下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娘,我爹知不知道这些呀?” 好吧,我娘确实是视金钱如粪土,我爹呢?他是什么态度? 乔氏漫不经心的看着礼单,随手又加了几样,“你爹不知道。女儿,我出嫁之前,萱姨告诉过我,凡是能用钱打发掉的事都是小事,不值得让你爹知道。” 玲珑不服气都不行了。“凡是能用钱打发掉的事都是小事”,这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乔氏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温和的笑,“女儿,不管是再怎么亲近的人,你也不能事无巨细都告诉他,一点小事都要烦着他。真要是那样,你便是个天仙,他也有厌倦的一天。” 玲珑疑惑的看着她,“这话不会也是萱姨说的吧?” 乔氏唇角噙着笑,“是萱姨说的。” 玲珑仰天无语。好吧,所有的幸福都不是毫没来由的,没有馅饼会从天上掉下来,乔氏身为乔家巷的小女儿、喻家的长子媳妇,生活悠闲的像位隐士,舒适的像位公主,和喻大爷好的像一个人,可是她也知道,不能事无巨细都告诉他,不能一点小事就要烦着他。 谁的幸福是无缘无故的呢?都有原因。 前两年乔老太爷的寿辰没有大办,只有喻大爷和乔氏带着三个儿女回乔家巷拜寿。今年乔家遍请亲友,喻二爷和关氏便也打算带了静嘉和静翕同去。 连喻老太爷都来了兴致,要一起去凑个热闹。 他从自己历年来的收藏当中挑选了两件汉朝的青玉牛、青玉羊做寿礼,这两件玉器年代久远,造型生动,无论材料还是雕工俱是上乘,古色古香,非常雅致。 “到底是祖父,出手不凡,汉朝的玉呀。”他才把寿礼挑好,玲珑就找了来,好一通拍马屁。 “小玲珑你送什么?”喻老太爷笑着问道。 玲珑把自己设计的寿桃吹嘘了一番。 喻老太爷不悦,“祖父每年也过寿,怎地从没见过你送寿桃?”玲珑扳起指头认真的计算,“祖父您离七十七岁还有多少年来着?您放心吧,等您七十七岁的时候,我一准儿给您做个大大的、美美的寿桃!” “不到七十七岁不给吃?”喻老太爷黑了脸。 喻二爷笑的打跌,喻大爷含笑轻斥,“珑儿,不许气你祖父。”玲珑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慷慨道:“祖父,这寿桃的样子虽是外祖父过七十七岁大寿我才想起来的,可是哪能不到七十七岁便不给吃呢?下回您过寿,我也给您做一个!” 喻老太爷转怒为喜,但是还跟玲珑讨价还价,“小玲珑你多花些心思。我要个比你外祖父更大更好的,花色要不一样,匠心独运,别具一格。” 玲珑笑嘻嘻的答应了,“成,我再给您想个别的花色,一准儿和外祖父的不一样。” 喻老太爷露出孩子般的笑脸。 童儿送进来一份信函,喻老太爷拆开看了,笑着摇头,“什么金文学会会长?我才疏学浅,可做不了这个。” 虽是摇头,他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是掩盖不了的。 “什么金文学会?”玲珑好奇,很不自觉的凑过来看。 喻老太爷笑着把信递给了她。 信是府学教授写来的,除了一堆一堆的恭维话之外,就是邀请喻老太爷出任新成立的金文学会会长。 这个时代是有官办学校的,府一级的称为府学,最高官员为教授;州一级的称为州学,负责人为学正;县一级的称为县学,教谕就是领导了。顺天府的府学是由前朝的国子监改过来的,规格很高,人才云集,这不,新近才成立了金文学会,不过会长之职空缺,没有合适的人才可以胜凭,府学便把主意打到了喻老太爷头上。 喻老太爷不耐烦交际应酬,可是他毕生的精力都花在了研究金文上,府学极力邀请他为金文学会会长,哪能不心动呢。 “喻会长。”玲珑放下信,冲喻老太爷拱拱手。 “哪里,哪里。”喻老太爷乐呵呵。 喻二爷拉拉喻大爷的衣襟,小声说道:“大哥,爹的爱好太明显,想投其所好太容易。幸亏你的爱好不明确,有人就是挖空心思想讨你欢心,也是枉然。” 喻大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喻二爷挠挠头,“我说错话了?”没敢再跟喻大爷啰嗦什么,和玲珑一起热情的赞美起喻老太爷,“您就别谦虚了,您在金文上的造诣有目共睹,举世皆知。” “爹,这个会长不适合您。”喻大爷过来拿信函看过,向喻老太爷提建议,“您性情淡泊,这会长虽不是官员,也要常和府学打交道,您会不耐烦的。” “他不让我当。”喻老太爷委屈的拉了拉玲珑。 喻二爷正满脸陪笑呢,听了喻大爷的话张大了嘴巴,喻老太爷这会儿看着他格外不顺眼,抬手打了他两下。 “我招谁惹谁了?”喻二爷伸手抱住脑袋,颇觉冤枉。 喻老太爷生气的拉过玲珑,“祖父生平生平最爱的是什么,你是知道的。能和一帮志同道合之人共同研究金文,交换心得,祖父乐意得很!小玲珑,你说这个会长祖父要不要当?” 喻大爷拉住玲珑另一只手,不紧不慢的告诉他,“女儿,你祖父散漫惯了,学会会长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到时他会烦燥的。乖女儿,快劝劝你祖父,这会长不适合他。” 喻二爷连委屈也顾不上了,瞅着气咻咻的喻老太爷、一脸固执的喻大爷、夹在祖父和父亲中间无所适从的小玲珑,目瞪口呆。 玲珑讨好的冲喻老太爷笑,“祖父,您先别急哈,咱们慢慢跟我爹讲道理。” 她内心之中还是很同情喻老太爷的。你说一个人学了一样本事,不管老人还是小孩,想要显摆显摆,这不是很正常么?有一样兴趣爱好,想和志趣相投的人经常交流、定期交流,这不是很正常么?老太爷想出任这个会长,真是很可以理解的啊。 “女儿,你不听爹的话了么?”喻大爷慢吞吞的问道。 玲珑打了个激灵,谄媚的陪着笑脸,“哪能呢?爹,您知道我是最孝顺、最听话的!” 喻大爷晃了晃胳膊,眼光看向胳膊肘,分明是在提醒她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帮着喻老太爷当然算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他是在说周王。 这什么金文学会是周王弄出来的,想巴结讨好喻老太爷,这是确实无疑的事。 玲珑被祖父和父亲一边一个拉着,祖父气哼哼的,父亲寸步不让,玲珑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哪个也惹不起,左右为难。 “瞄了个咪的,王小三你个坏蛋,这时候你躲到哪儿去了?”玲珑想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心中波涛汹涌,“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事,难为死我了!”   ☆、115|加了一段 “祖父,您千万别生气。爹,您也别着急。听我说,请听我说。”玲珑两边陪着笑脸,“要不这样,咱们抓阄好不好?看看天意如何?” 喻老太爷想了想,慨然答应,“成,听天由命吧。” 喻大爷却不赞成,“‘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虽然他反对,可是玲珑提议了,喻老太爷同意,喻二爷东张西望再三犹豫之后低头整理起书案,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最后还是喻老太爷和玲珑这一老一小的意见占了上风。 喻老太爷命令,“十七郎,你写两个字条,一个上面写‘不当’,一个上面写‘当’。”喻二爷答应着,提起笔,蘸了墨,写下两个字条。 他把两个字条团了团,晃了几晃,拿到喻老太爷面前,“爹,您抓一个。” 喻老太爷低头瞅了半晌,犹豫来犹豫去,拣了左边的那个。 “当还是不当呀?”玲珑殷勤问道。 喻老太爷拿起纸团展开看了看,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玲珑心中忐忑,“您抓着的是‘不当’?唉,不管当还是不当,反正抓着什么是什么吧。” 喻大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喻老太爷没好气的吩咐,“我抓都抓过了,那个纸团你还留着做甚?还不快撕了!” “是,爹。”喻二爷很听话,拿起剩下那个纸团,三下五除二,撕得粉碎。 玲珑好奇看着祖父,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喻老太爷又展开自己手中的纸团看了,从容的撕下一条,塞进嘴里,将剩下的那半条得意展开,“呶,看清楚了没有?当。” “爹,您……”喻二爷张口结舌。 玲珑觉得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自己对祖父他老人家的敬仰之情,索性只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一言不发。 喻大爷也半晌说不出来话。 玲珑拉拉喻大爷的衣襟,歉疚的、小声的说道:“爹,祖父这么想当呀。” “当吧。”喻大爷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玲珑不好意思的笑,“爹,学术研究就是学术研究,和别的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喻大爷淡淡的看了玲珑两眼,看的她低下了头。 喻老太爷笑吟吟道:“小玲珑,过来替祖父磨墨,祖父要给府学写封回信!”玲珑脆生生的答应着,果然过去替他磨了墨,等他把回信写好之后,替他折好,装入信封。 “祖父,过两天再命人送走吧,好不好?现在就送过去,好像您急不可待要做这会长似的,太不矜持了。”玲珑替祖父出主意。 喻老太爷欣然同意,“就是,现在就送走,显得太急了。小玲珑,你先替祖父把信放好,过两天再说。” 玲珑把信收好,放到了左边一个小抽屉里。 喻大爷脸色一直不好,玲珑把信收好之后,没敢多呆,很快就溜了。 次日府学的孙教授登门拜访喻老太爷,除了大力赞美喻老太爷的人品学识之外,也把金文学会吹了个天花乱坠,“……设在府学西侧,有房舍数十间,有藏品亦有藏书,会员皆为渊博之士,每旬聚会,精研此道。”喻老太爷听的大为动心。 “只怕老朽才疏学浅,不能担当此重任。”他谦虚推让,并没有立即答应。 孙教授呵呵笑,“您如果还才疏学浅,那整个顺天府就没有称得上有学问的人了。” 宾主客气了一番,喻老太爷道:“请容老朽细加考虑,之后再答复您,如何?” 孙教授满脸是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送走孙教授,喻老太爷命童儿抱来古琴,洗手焚香,坐在院子里的松树下抚琴。琴声时而像小鸟在林间欢快的鸣叫,时而清澈的溪水在山间流淌,显然他心情非常愉快。 喻大爷默默站在院外听父亲抚琴,神色间有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没有再说反对喻老太爷出任金文学会会长的话。 喻老太太其实觉得很稀奇,“他大半辈子都不耐烦这些事,怎地老了老了,反倒改了性子?”不过她并没有丝毫的隐士情怀,知道喻老太爷以后会有个会长的头衔,高兴的和关氏说着心里话,“以老太爷的才干,去学会主持事务,极相宜的,这是好事。” 关氏和她一样是高兴的,却犹有不足,“可惜只是会长,若是主管府学,那岂不是春风得意?小嘉和小翕有位神气的祖父,说出来也尊重些。” 有位隐士祖父,到底不如有位任清贵之职的祖父。 喻老太太微笑,“这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往后肯定还有。” 她往乔氏和玲珑所居住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复杂。唉,小翕比玲珑周到多了,从不像玲珑似的爱胡闹,可运气却远远比不上玲珑。这,也许就是命吧。 关氏觉得很不甘心,小声抱怨道:“家里三个女孩儿,周王暗访喻家,却只遇到了玲珑。”喻老太太叹气,拉过她的手安慰,“已经过去的事了,多想无益。还是看看以后吧,玲珑若真的得意,小嘉和小翕免不了也要沾沾光。”关氏委屈的点头。 玲珑心里有怨气,虽然是生活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她还是抽出时间给王小三写了封信,极尽嘲讽讥笑之能事,“王小三,你这是打算把顺天府建成天下第一第二讲究学术之地么?这般重视金石之学。”周王回信奇快,大言不惭的告诉她,“本王从今以后要雅起来了,推崇学者文人,推崇学术研究。小铃铛,以后本王还有诸般举措,你安心等着吧。” “王小三你是打算继续给我出难题么?”玲珑哀叹一声,趴到了桌子上。 到了乔老太爷喜寿这一天,喻家众人早早的便出了门,喻大爷等人骑马,乔氏和玲珑坐了一辆车,关氏和静嘉、静翕坐了一辆车,去了乔家巷。 饶是他们去的这么早,到了乔家巷的时候门前已是停了不少车辆,看来客人之中很有些急性子,这肯定是一大早就来了。 玲珑跟着父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去给乔老太爷拜寿。 乔老太爷今天穿了件大红地洒福字的直缀,头上戴方巾,脚下踩着青底朝靴,看上去比平时精神,喜气洋洋。 “快起来,快起来。”看着跪在面前为他拜寿的女儿女婿、外孙子外孙女,他乐的合不拢嘴,伸手来扶。 喻大爷拜了四拜方才站起身,“岳父大人,小婿在高僧面前替您求了串开过光的檀香木挂珠,请笑纳。”知道乔老太爷这个年纪的人最在意的便是福寿,特地送了一串檀香木制成的挂珠,共一百零八颗,静谧朴实,深具法义。 乔老太爷平时很慈爱,话不多,今天大概是实在太高兴了,开玩笑的说道:“一百零八颗呢,是要我活一百零八岁么?我真活的那么老,你们会不会嫌弃我这糟老头子啊?”微笑环顾四周,看到乔思齐、乔思柔、乔思陶等儿女,内心之中,无限满足。 “怎么会嫌弃您呢?”乔致贤、乔致俊等人纷纷嗔怪,跟乔老太爷不依。 玲珑眼眶一热,跑过去抱着乔老太爷的胳膊,撒娇的说道:“一百零八岁哪够呀,外祖父,您至少得活一百八十岁,等我跟您现在一样白发苍苍的时候,您还拍着我的头说‘小玲珑,别淘气了’,那我多幸福呀。”做出幅陶醉的样子,可爱极了。 “好,好,外祖父活到一百八十岁!”乔老太爷含着眼泪,颤巍巍拍了拍她的头。 “这才对了。”乔思齐等人都觉欣慰。 乔致俊笑着说道:“小表妹,你的寿桃呢?赶紧拿出来吧。你不知道,祖父他老人家早起都没用几口早点,就等着你的寿桃呢。”乔思柔忙道:“这还得了!爹,您又没成仙,早点都没用几口,还想活到一百八十岁呢?”说的大家都笑了。 等到玲珑的寿桃拿上来,众人都喝彩,“真是别开生面!” 寿桃共两层,底座是由各色洁白糕点拼成,上面是一枚粉红色的桃子,比真桃子要大上几倍,但是和真桃子一样粉嫩可爱,那深深浅浅的粉色仿佛道尽了一切人世间的美好,让人馋涎欲滴。桃子周围点缀着名色新鲜果子,有金边凤梨、蜜望子、胥余、龙珠果等,或红或黄,鲜艳可爱。 最别致的是旁边有位白发飘飘的仙翁乐呵呵看着大家,不论面容还是身量,俨然便是乔老太爷的模样。 “好看的我都舍不得吃了。”宋长春啧啧赞叹。 “仙翁不许吃啊。”玲珑忙伸手拦在他面前。 众人又是大笑。 “我也舍不得吃。”乔老太爷把这寿桃看了又看,神色温柔。 “我祖父若看见了,一定会嫉妒的。”玲珑嘻嘻笑,“他老人家也要来呢,不过他要晚些才来。” 想像了一下喻老太爷看到这寿桃时的神情,玲珑觉得很有趣。 乔老太爷知道亲家也要来,笑道:“这哪里当得起?”乔思齐忙叫过乔致贤吩咐,“贤儿,你去迎迎你喻爷爷,不可失了礼数。”乔致贤答应着,笑着出去了。 喻敞、喻敄也送上自己的书法、画作,乔老太爷笑咪咪的夸了又夸,“我外孙子真有才,小小年纪,书画便有这般造诣了。” 玲珑想起来一件事,忙拉起乔氏的手,“外祖父,那寿桃是我娘和我一起送给您的……” 乔氏淡淡道:“女儿,我才不要沾你的光。我什么也不用送给你外祖父,只要人回来了,他便笑口常开,知道么?” 众皆绝倒。 乔老太爷乐的眼睛咪成了一条线。他本来就是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开怀一笑,更显得蔼然可亲。儿女全在他面前,孙子辈当中除了外放做官的,其余的人也全在,欢聚一堂,人人都很快乐。 陆续有客人到来,乔思齐等忙着招待客人去了。 玲珑的寿桃被当作装饰品一样摆在了桌子上,有客人眼尖看见了,便要夸上几句。乔老太爷总是乐呵呵的说道:“是老朽的小女儿,和小外孙女一起做的。”慈爱欢悦之意,溢于言表。 乔老太爷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一开始还坐在正堂之中受礼,等喻老太爷来了之后他便不愿再坐着了,陪亲家到后面的厢房,歪在罗汉榻上随意说话。 喻老太爷掰了块寿桃吃着,闲闲说道:“当年你还不愿意把小闺女嫁给我的十一郎,看看,小两口多好,这么些年了,我就没见十一郎和你小闺女吵过架,红过脸,生下的儿女也个个都好。子明,勉之,小玲珑,哪个不是聪慧过人?”乔老太爷微笑,“十一郎多好的孩子,我哪能不愿把小闺女嫁给他?可你家娶的是长子媳妇,阿陶身子却有些娇弱,我是怕她应付不来管家之事……” “次子媳妇也能管家。”喻老太爷笑道。 “当年是我多虑了。”乔老太爷也笑。 两位老爷子吃着玲珑做的寿桃,喝着喷香的武夷岩茶,随口说些陈年往事,悠闲自得。 喻老太爷想起西山书院的事,颇觉好笑,把玲珑给自己出的主意说给乔老太爷听:“……明明我孙子比老何少着两个,可是小玲珑这么一说,便显得我比他强了。亲家,你说好笑不好笑?”乔老太爷眼神中满是眷恋之意,“小玲珑真聪明,跟她外祖母一模一样……” 喻老太爷知道他丧妻之后便没有再娶,显见得是对亡妻一往情深,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未免发酸,忙递了块龙珠果过去,“小玲珑这主意好,在寿桃上放鲜果子,亲家你尝尝,味道真不错。” 乔老太爷道了谢,正要伸手接过来,乔致贤形色匆匆的过来了,“祖父,喻爷爷,周王殿下亲自来拜寿,已经到大门口了!” “周王殿下……来拜寿?”乔老太爷很是惊愕。 他早已不理世事,不过,他也知道周王是皇帝爱子、本朝最尊贵的亲王。周王来向他拜寿,这件事他没办法理解。 喻老太爷又觉得可乐,又觉得生气,纠结了片刻,好心的说道:“亲家,这有什么呢?世侄如今是顺天府尹了,三品大员,周王殿下看重世侄,也就对你格外礼遇了,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原来是这样。”乔老太爷这才明白周王为什么会来跟他拜寿,眉目舒展,一脸笑,“看来思齐是政绩斐然啊,我这做父亲的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他冲乔致贤颤巍巍的伸出手,“贤儿,扶祖父起来。”乔致贤忙走过去,小心的扶起他,“祖父,您慢着点儿。”乔老太爷笑,“你爹这做官也做的也太得法了,周王殿下都这么看重他,祖父心里高兴,高兴啊。”催乔致贤扶着他赶紧往外走。 “亲家,慢慢的,不用急。”喻老太爷劝他,“陛下何等的英明仁慈,周王是陛下爱子,哪能不明白尊敬长者的道理?你慢着点儿,等我陪你一起出去。” 说着话的功夫,周王已在乔思齐、宋勇等人的陪伴下进来了。 周王一袭朱红皮锦缎华袍,英气逼人、俊美不凡,站在乔思齐、宋勇等人和近卫、长史等人中间,如众星捧月一般璀璨耀眼。 乔老太爷没敢抬头看,颤巍巍的要跪下行礼,“老朽拜见周王殿下。”周王快走几步拦住他,“老人家,本王是特地为您拜寿来的,怎能让寿星行礼呢?”乔老太爷生平头一回见到这么随和的亲王殿下,实在太意外了,一迭声的道谢,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周王扶他在罗汉榻上坐下,他先是很听话的坐下了,才挨着罗汉榻却又觉得不对,努力想要站起来,“殿下的面前,哪有老朽的座位?” “亲家,你就别跟殿下客气了。”喻老太爷劝他,“殿下是拜寿来的,哪能让你这位正过喜寿的老寿星站着,不是尊老敬老的道理。” “喻老先生说的很对。”周王非常赞成,“两位老人家莫拘礼,请坐。” 乔老太爷被他的亲家喻老太爷按着坐下了,神情茫然。 周王很随和的也坐在了罗汉榻上。 乔老太爷很有些惶惑不安,声音也发着颤,“老朽惶恐……” “亲家,这都是因为你的儿子太出色啊。”喻老太爷指指乔思齐,道:“在他的治下,顺天府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周王殿下赏罚分明,当然要格外礼遇乔家。” “周王殿下,老朽说的对不对啊?”他故意问着周王。 “对。”周王硬着头皮点头。 喻老太爷不由的看了乔老太爷几眼,那意思分明是说,“你看,我没有说错吧?” 乔老太爷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这么有出息,不光做到了三品大员,而且政绩斐然,出类拔萃,以至于周王殿下会对他另眼相看,不由的很是激动,又是向周王道谢,又是替乔思齐谦虚,语无伦次,条理不清。 “犬子今后还请殿下多多栽培,多多栽培。”乔老太爷难得的口齿清楚起来,殷勤拜托。 他在垂暮之年受到了这样的鼓舞,神色兴奋不安。 --- 玲珑正和乔氏、王夫人、常夫人等一起看戏,被徐传捷叫了出去更衣。 乔氏、常夫人等以为她俩有话要说,都没放在心上,“去吧,快去快回,” 玲珑和徐传捷出了花厅,笑嘻嘻的问道:“表嫂,大表哥对你好不好呀?若是他敢对你不好,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呀,我替你讨公道去!”徐传捷心里有事,随口说道:“还好还好。”拉着玲珑快步往外走。 “徐姐姐,你要带我到哪里去?”玲珑觉得不对,停下了脚步。 徐传捷捏捏她的小手,“小表妹,我表哥来了。” “啊?他来做什么?”玲珑听说王小三来了,苦起一张小脸。 “为外祖父拜寿,顺道-----”徐传捷冲玲珑努努嘴,忍笑说道:“顺便见见某人。” 喻大爷防周王防得实在太紧了,日防夜防,戒备森严。这不,周王打着为乔老太爷拜寿的旗号来了乔家,为的无非是向乔家示好,还有,想见上玲珑一面。 “太曲折了吧。”玲珑挤出丝笑意,闷闷的想道。 “放心,我会安排的很妥当,不会让姨父知道的。”徐传捷以为玲珑是担心喻大爷,安慰的说道。 “我爹肯定已经猜到了。”玲珑小声嘟囔。 喻大爷知道周王来了乔家,他肯定就警觉起来了啊。 “你大表哥陪他和子明、勉之在书房呢,他不知道。”徐传捷抿嘴笑。 “你们……”玲珑无力的低下了头。 --- 穿花拂柳,徐传捷带玲珑到了乔家外院。再往前就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了,处处有卫兵,徐传捷泰然自若的取出一枚腰牌给他们看了,便通行无阻。 到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子前,徐传捷便不进去了,“小表妹,我稍后来接你。” “这什么地方?”玲珑疑惑的看了看,“我怎么不记得这里?” 徐传捷微笑道:“你小时候难道没有来这里玩过?这儿离外祖父的住处很近,平时外祖父偶尔在这里打坐,如今么---”她停顿了下,带着笑意说道:“是周王殿下临时更衣之处。” 徐传捷替玲珑理理头发,快步走了。 玲珑慢吞吞的走到了院子里。 周王长身玉立,站在一树紫藤花下,含笑看着她。 “专程来看我的?”玲珑走到他跟前,仰起小脸问道。 “嗯。”周王温柔的答应了一声。 玲珑歪头,“有什么事呀?” 王小三,到底有什么要紧事,你要跑到我外祖父家,用这种方式来见我。 “没事。”周王低头看她,桃花眼中闪过丝羞涩,“什么事也没有。” “王小三你好闲。”玲珑气鼓鼓的。 什么事也没有,你就这么跑过来了?你很闲么。 “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想见你了。”周王轻轻补充了一句。 ------------------------------------------------------------------------------- 他语调非常柔和,声音如同夏日傍晚荷花池畔吹过的清风一般,凉爽中又透着慵懒缠绵,令人沉醉。 玲珑诧异的上下端详他,“王小三,你可以再说一遍么?我怀疑我听错了。” 她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用打量怪物的眼光看着他,好像他方才说了非常奇怪的话似的。 周王心中柔情缱绻,玲珑却完全不解风情,他未免有些下气,柔声说道:“为什么要再说一遍?小铃铛,你没有听错。” 玲珑嘻嘻笑起来,“王小三,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呀。” 她笑的开心又调皮,很有些幸灾乐祸,“你这不止一回想要拐骗良家少女的拐子,居然也学会甜言蜜语了!难得啊,难得。” 周王脸颊发烫,却故作淡定,“嗯,哥哥教我的。” “你哥哥教的呀,太子还是秦王?”玲珑很感兴趣的问道。 不得不说,王小三的哥哥还是很不错的,教给他的是甜言蜜语,而不是巧取豪夺!他们可以算是这个时代处于食物链最顶端的人了,能有这份涵养,实属不易。 周王浅笑,“大哥二哥都有,二哥出的主意更多些。” “也对,他是秦王,肯定比太子清闲。”玲珑很善解人意的点头。 “嗯。”周王轻轻嗯了一声。 他声音很好听,有着特殊的美感,轻轻嗯的这一声,便有回肠荡气之感。 玲珑啧啧,“王小三,你正常起来的时候,还真是挺讨人喜欢的。” 周王扬眉,“正常起来的时候?” 小铃铛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正常起来的时候。难道我还有不正常的时候么? “嗯,正常起来的时候。”玲珑点头,“除了这个,你还有凶的时候。你凶起来真是蛮可恶的,让人想咬你。” 周王脸上泛起可疑的粉色。 寂静片刻,他鼓起勇气说道:“那,我再凶一次,你再咬我一次,好么?” 说到“你再咬我一次”,他眼眸之中星光闪烁,神情又是羞涩,又是紧张,还有几分扭捏,分明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玲珑气愤,“还要凶我呀?你还好意思凶我呀?王小三,我好几回被你吓的三魂少了七魄,还没跟你索赔呢!” “你索赔好了。”周王微笑,“你想要我赔什么,我都赔给你便是。或者,换你跟我凶,然后……然后我咬你。” 他口中虽说着“我咬你”,却原地站着不动,眼眸之中,柔情似水。 玲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王小三,你来是要见我的,现在见也见过了,快回去吧。”玲珑催促道。 周王不乐意,“才见面,为什么这么快要走?” 玲珑急中生智,“我掐指一算,我爹快要过来了!真的!” 周王吃了一惊,不由的往院门口看了一眼。 其实他这里守卫森严,喻大爷就是知道他在这儿也过不来,可是他听说喻大爷就要过来了,没来由的便有些担心。 “我爹威力真大。”玲珑嘻嘻笑。 周王脸颊发烧,带着她往外走。 “小铃铛,我有件事做的特别对。” “哪件事呀?” “在我姨父姨母面前替宋长青说好话,让表妹嫁给他。” “哦?” “我表妹嫁给了宋长青,今天我才能见到你啊。” “…………”   ☆、116|三年 乔老太爷今天特别兴奋,周王去更衣之后,他笑咪咪看着乔思齐,不知道该怎么夸他才好了,“有出息啊,思齐,为父真没想到,你这么有出息啊。”翻来覆去说着这几句话,喜之不尽。 乔思齐想辩解,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很是尴尬。 乔致贤小声请示,“爹,要不把实情告诉祖父吧?”乔思齐摇头,“不可。一则此事并未落实,现在说出来未免早了些;二则你祖父年事已高,大悲大喜都不相宜。”乔致贤想想也对,恭敬的答应了一声,“是,爹。” 好在不久之后周王就回来了,很有耐心的问候乔老太爷、喻老太爷的日常起居,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饭食可进得香甜等等,十分详细,乔老太爷受宠若惊,陪笑说道:“老朽日常起居由儿孙们照看,体贴关怀,无微不至。孙子孙媳妇小孙女都是极孝顺的好孩子,常陪着老朽说笑谈天,颇不寂寞。” 周王对于乔老太爷来说就是一个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贵人,他面对着周王总是有些惶惑不安不知所措,无意中看到案几上的寿桃,忙伸手指了指,“外孙子外孙女也乖巧的很,这寿桃是老朽的小外孙女做的,又好看又好吃,可喜欢人了。” 周王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见到仙翁、大半枚桃子,那桃子颜色粉嘟嘟的,非常诱人。 “老人家儿孙满堂,福寿双全,本王也来沾沾您的福寿吧。”他忍不住说道。 乔老太爷大喜,亲自拿小银刀切下一块寿桃盛在盘子里,“殿下,请,请!” 寿桃是玲珑特地为外祖父做的,合老人家的口味,很酥软香甜。 周王吃了一块,意犹未尽,又吃了一块。 要不是乔思齐、宋勇、侍卫等挤了一屋子,估计他还能再接再厉,继续吃。 乔老太爷热心的请他喝寿酒,“这是桂花酒,很香醇的。”周王道谢接过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周王很是恭维了喻老太爷几句,“喻老先生,您是大学问家,金文学会以后就靠您了。”喻老太爷虽然性情淡泊,可是他大半辈子的精力都花在金文上了,听到周王这般郑重托付,不由的飘飘然。 侍卫捧上给乔老太爷的寿礼,有周王亲笔所作的仙寿图,五六尺高、条干绝世的红珊瑚,白玉仙翁等。乔老太爷看着一样一样精美之物摆到面前,晕晕呼呼,如在梦中。 直到周王在众人前呼后拥之下离开,他也没回过味来。 “亲家,思齐这么有出息啊。”他看看已经空荡荡没什么人的屋子,再看看眼前那些红珊瑚、白玉雕像,不能相信似的说道。 喻老太爷笑,“亲家,世侄科举得意,做官得法,当然是有出息的。” 乔老太爷小心的伸手摸了摸白玉仙翁像,满足的笑了。 对于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来说,唯一的儿子这么有出息,实在太令人欣慰了。 乔老太爷的七十七岁寿宴亲友云集,热闹非凡,连周王殿下也亲自来贺寿,更显得隆重喜庆,成为一时美谈。 “寿宴过后,让两位姑奶奶先别急着走。”乔老太爷叫过童儿吩咐。 童儿答应着,传话去了。 “亲家,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乔老太爷吩咐过童儿之后才想起小女儿的公公还在这儿,歉意的问道。 “贪心。”喻老太爷笑,“可是做父亲的有谁不贪心?想让闺女在娘家多逗留半晌,那不是人之常情么。” 两位老爷子慢悠悠的下了盘棋,寿宴过后,喻老太爷便告辞了。 乔老太爷命乔致贤送喻老太爷,乔致贤很听话,一直把喻老太爷送到喻家大门口,才回乔家巷。 送走客人之后,乔家又在乔老太爷这儿摆了几桌,没要荤酒,只有素酒、鲜果、清淡小菜之类,大家陪着乔老太爷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今天,是我这些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了。”乔老太爷兴奋的有些发抖,端起酒杯要喝酒,却不小心洒到了衣襟上。 “外祖父您高兴归高兴,自己喝酒就行了,不用让衣裳也跟着喝呀。”玲珑离的近,拿过他手中的酒杯,笑嘻嘻说道。 众人都乐了,纷纷笑道:“大喜的日子,普天同庆,让衣裳也喝一杯!” 一片笑声中,宋勇心里痒痒,悄悄问乔思柔,“夫人,今天的事我真是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周王殿下平时也露面也很少,今天怎么就突然平易近人的拜寿来了?” 乔思柔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宋勇这个人吧,说好听点是平庸,说难听点就是迟钝,鹤庆侯府里头,苏夫人、宋长庆等人哪个不知内情?他就是迟钝,就是没意识到。 宋勇见妻子爱理不理的,讪讪的笑了笑,没敢再招惹乔思柔。 “外甥女儿,你这寿桃做的真是太好了,连周王殿下也很喜欢呢。”他走到案几前拿小银刀切了块寿桃拿在手里吃着,和玲珑说着话。 一边和玲珑说话,一边偷眼看乔思柔,观察着妻子的脸色。 自从乔思柔一怒之下离开鹤庆侯府出走,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在乔思柔面前也一天比一天没底气,一天比一天心虚。 “周王来过么?”喻大爷这时才知道周王来过乔家,眉头紧蹙。 玲珑头皮发麻,低头磕瓜子,只磕不吃,把干净的瓜子仁放到小碟子里给乔老太爷,“外祖父您吃,吃瓜子是有好处的。”乔老太爷笑咪咪,“我外孙女真乖。”口中夸奖着,果然乐呵呵的吃起瓜子。 乔氏见喻大爷神色不虞,伸手拉了拉他,向穿堂努了努嘴。 喻大爷会意,借口要洗手,和乔氏一起走了出来。 “十一郎,你别生气了,珑儿一直跟着我呢,没离开过。”乔氏柔声说道。 喻大爷沉着脸,“阿陶,我想起这居心叵测的臭小子,便没好气。” 乔氏自然顺着他的话意,“他是王爷又怎么了?咱们就是不喜欢他。” “一只苍蝇围着朵娇花嗡嗡叫,我又不能一掌将这苍蝇拍死,真是着急生气。”喻大爷闷闷说道。 乔氏柔声安慰他几句,和他又回去了。 乔氏和喻大爷去远了之后,乔老太爷从栏杆后慢慢走出来,眼神痛苦而迷茫。 以为阿陶和十一郎生气了才悄悄跟着他们出来的,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个…… 周王是因为玲珑才来的乔家,不是因为思齐,不是因为思齐有出息…… “爹呢?”乔氏回去之后没有看到乔老太爷,奇怪问道。 玲珑和乔致俊争着告诉她,“他老人家坐烦了,要出去转转,并不许我们跟着呢。” “老人家有时候和小孩子真是很像。”乔氏嫣然一笑。 喻大爷心中却起了不好的感觉,扶乔氏坐下,急促道:“阿陶你坐着,我出去看看爹在做什么。”乔氏轻笑,“好呀。不过,他老人家若是就喜欢在外头转,也别勉强。”喻大爷胡乱答应一声,转身三步两步出了屋。 到屋门口,迎面看到乔老太爷颤巍巍的走过来,脸色发白,眼神呆滞,哪里还有方才的欢喜之意? 喻大爷快走两步伸手扶住他,低低的叫道:“岳父!” 乔老太爷呆呆的看向喻大爷,喻大爷也心痛的看着他,四目相对,凄楚难言。 “十一郎,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把阿陶许配给你?”乔老太爷脸上绽开苍老的笑容,轻声问了一句。 喻大爷眼睛酸了酸,低声道:“因为……因为我不入仕。” 许嫁女儿的原因当然有很多。家世清白,人才出众,重情重义,人物俊秀,可是有再多的好处,若是一心想要应科举做官,乔家也是不会嫁女儿的。 “阿陶生下来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乔老太爷喃喃,“她生下来就多灾多难的,有个疯道士说,要想保她一生平安,需得出了家方可,或是让她一辈子不见生人。可是,我哪里舍得呢?十一郎,我把她嫁给你,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度日啊。你家不做官,不经商,交际应酬少,阿陶不必抛头露面,不必长袖长舞……” “岳父。”喻大爷心里难过,扶紧了他。 乔老太爷抬头看了喻大爷一眼,微微笑了笑,“十一郎,去把我的儿子和女儿全叫过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他推开喻大爷,步履蹒跚的往花柳掩映下的西厢房走去。 “是,岳父。”喻大爷呆呆看着他走远了,才低低答应了一声。 喻大爷回去,把乔思齐、乔思柔、乔思陶叫到了西厢房。 玲珑和乔致俊等人都觉着奇怪,不过,见喻大爷脸色凝重,都不敢开口问。 --- 西厢房里,乔老太爷含笑看着乔思齐、乔思柔、乔思陶和喻大爷等人,忽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爹!”乔思齐大惊,上前抱住他,一脸惊惶。 “爹!”乔思柔和乔思陶惊的流下眼泪,一边拿出帕子慌慌张张的替他擦拭鲜血,一边哭着让喻大爷赶紧叫大夫,“十一郎,快去呀。” 喻大爷正要往外走,乔老太爷无力的抬起手,“十一郎,不许去。” 他平时很位很和善的老人,这时脸色苍白,声音疲惫,却有着异常的威严,喻大爷等人心中难过,却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爹,您怎么了?”乔思齐伸出袖子替他擦拭着嘴角残留的血迹,哽咽问道。 乔老太爷微笑,“傻孩子,天底下有长生不老的人么?爹今年已经过了七十七岁寿辰了,难道还不知足?” 他话说的平淡,乔思齐等人听在耳中,心中却掀起狂涛巨浪,惊骇不已。 “不许胡说。”乔氏嗔怪,“您脸色好的很,便是不能活到一百八十岁,也能活到一百零八岁!爹,您可不许说话不算数!” “就是,您可不许说话不算数。”乔思柔这么好强的女子,这会儿也无助的抹起眼泪。 乔老太爷慈爱看着两个女儿,目光中满是眷恋、依依不舍之意,“你们舍不得爹,爹也舍不得你们啊,可是人终有一死,爹又不是神仙,躲不过去的。七十七岁,儿孙满堂,爹心满意足,心满意足。” 他说话太多,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疲倦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面容异常苍老。 乔思齐蓦然想到“大限将至”四个字,心中大痛,缓缓跪在地上,头埋在父亲膝前,无声痛哭。 乔思柔、乔思陶也跟哥哥一起跪下了,神情凄惶无助。 喻大爷默默跪在妻子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儿子,爹去了之后,你就丁忧吧,陪爹在乔家村住上三年。”乔老太爷缓过一口气,睁开眼睛,“你正是得意的时候,爹这时候去了,你便要丁忧,连累了你,爹过意不去……” 官员的父亲去世,必须回祖籍守二十七个月的孝,这叫丁忧。 丁忧肯定要离职,再回来的时候已是三年之后,朝中情形如何就不好说了。对于仕途正得意的官员来说,丁忧是件可怕的事。 “爹,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乔思齐悲痛的哭出声来。 乔老太爷安抚的拍了拍他,看向乔思柔,“阿柔,爹时常觉得对不起你,当年不该为你挑了宋家这门亲事……” 乔思柔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老了,精力不济,家里家外的事他好像一概不闻不问,可他其实是知道的,知道女儿嫁到鹤庆侯府,受了很多委屈…… “这门亲事怎么不好了?”乔思柔又是哭,又是笑,“宋家是勋贵,门第既高,又豪富无比,我在宋家锦衣玉食的,来往的又全是京城贵妇,有什么不好?宋勇虽然糊涂没担当,却也不是坏人,哄一哄他还是很听话的,长青和长春又年少有为……爹,我在宋家日子好的很……” 乔老太爷目光柔和,“阿柔,你有长青和长春两个好儿子,以后就等着享福吧。你从小就懂事,不管遇到什么都不叫苦,自己会想法子,阿柔,爹心疼你,可是,爹知道你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乔思柔含泪点头。 乔老太爷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小女儿身上,“阿陶,你和你哥哥姐姐不一样,生下来就不一样……” “嗯,我生下来身子就弱……”乔氏伏在父亲膝上,哭的很伤心。 乔老太爷轻抚她的头发,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容,“你和你娘亲长的很像,性子却半分不同……她没有你这么娇气……要说起性情,小玲珑和她更像……” 乔氏哭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喻大爷伸手替她抚背,满目怜惜。 乔老太爷眼中的光彩渐渐没了,说话越来越困难,“阿陶,你……你肯陪爹回去住三年么?乔……乔家村离喻家村……就隔……隔两条河……” 他这个要求有些突兀。 儿子和出嫁的女儿不一样。要求儿子守三年孝是人之常情,要求出嫁的女儿也守孝三年,不合常规。 乔氏却根本没有详细考虑什么,便泪流满面的说道:“是,阿陶陪着您。爹,阿陶愿意一直陪着您。” 乔老太爷撑起一口气,看向喻大爷。 喻大爷神情坚定的点了点头。 乔老太爷脸上闪过丝欣慰笑容,头慢慢靠到了椅背上。 他并没有当时便过去,而是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两天。乔思齐请了相熟的几位大夫来看过,大夫都不肯开方子。 这两天之中,他偶尔醒过来,会喝一点参汤。 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都守着他,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昏迷,若是醒了,眼前有哪个孙子孙女,会拉着孩子的手慈爱的笑。 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昏睡的乔老太爷慢慢睁开了眼睛。 玲珑守在床前,见外祖父睁开眼睛,欣喜的叫了他一声。 “外祖父,您喝点参汤。”玲珑拿着个小瓷碗,想要喂他喝点东西。 乔老太爷嘴角含笑,吃力的抬起手,玲珑忙把小瓷碗放在一边,殷勤的问他,“外祖父,您想要什么?” 乔老太爷嘴巴费力的张开了,好像在开口说话,玲珑忙弯下腰,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外祖父,我听着呢,听着呢。” 乔老太爷费力的、含混不清的说了两个字,玲珑支着耳朵听也没听的太清楚,“外祖父您说的是什么?忘……忧……?” 乔老太爷没有再发出声音。 玲珑忽然觉得背上发凉,慢慢抬起了头。 乔老太爷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已经没有了呼吸。 --- 乔思齐丁忧回乡守制,喻大爷和乔氏也带着玲珑回了喻家村。 喻家村和乔家村离的不远,乔氏可以时常回去祭拜亡父。 喻老太太大为不满,“当年咱家本是住在喻家村的,自打十一郎娶了乔氏过门,因为乔氏时常要请医延药,才搬到城里。如今可倒好,又要为了她再搬回去!” 在城里住着虽是什么都贵,可是比住在村里方便多了,她是不愿再搬回去的。可是,长子不能和她同住,也一样不能容忍。 喻老太爷说了她一通,“搬到城里来住,喻家吃亏了么?当年咱们搬过来的时候,还买得起这宅子、这花园,若是换到如今,可还买得起?”喻老太太憋着一口气,“搬到城里如今看来是搬对了,可是十一郎要带着乔氏和玲珑搬回喻家村,咱们成年累月见不着儿子,见不着孙女,算是怎么回事?” “十一郎爱妻情深,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喻老太爷凉凉说道。 喻老太太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让喻老太太欣慰的是,两个孙子噔敞和喻敄还照常到西山书院读书,一个月放四天假,两天在城里陪祖父祖母,两天回喻家村看望爹娘。 “总算我孙子还有良心。”喻老太太对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 关氏可就大大的不满意了。 喻家的男子一向不善钻营,关家又早就没什么人了,自打喻大爷和乔氏、玲珑搬回了老家,关氏和静嘉、静翕的社交圈子便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静翕也算是能干了,和镇远侯府的四小姐胡少芬、五小姐胡少莲很谈得来,两位胡小姐若有好事一定忘不了静翕。可惜,胡少芬和胡少莲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一个嫁回京城,一个远嫁奴儿干都司,和静翕就只能书信往来了。 鹤府侯府的苏夫人原本很欣赏静翕,可是自打玲珑走了,好像一下子兴致就没了,很少邀请静翕参加鹤庆侯府的宴会。崇山侯府的王夫人和常夫人也是一样,自从乔老太爷的葬礼之后,和喻家来往就很少。 “玲珑这一走,连送请贴给小嘉小翕的人家都没有了。”关氏急的脸色蜡黄。   ☆、117|锁住 她央求喻老太太,“娘,您说玲珑几句,让她别忘了两个姐姐。玲珑虽然隐居到了喻家村,如果她肯写封信给她姨母、王夫人常夫人,那些贵夫人不会不给玲珑颜面的。” 喻老太太不大乐意,“若是玲珑在这儿,我肯定说她两句;她又不在,我特地写信说她,好像……”她觉得自己这做祖母的人真写了这样的书信,有点没面子。 关氏和喻老太太婆媳多年,对她的性情自然是了解的,见她的神情便能猜度出她的心思,心中便有些怨念,“孙女的前途要紧,还是您的颜面要紧?” “娘,小嘉和小翕已是这个年纪了,亲事便是今明两年不定下来,后年说什么也要定下来了。我知道您老人家为难,可是为了小嘉和小翕,您就暂且委屈委屈吧,求您了!”关氏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娘,您知道十七郎前几日说什么?他说,要在老太爷的老友当中给小嘉、小翕说婆家!老太爷的老友们,您也知道,有些清贫,有些孤傲,殷实的没几家……” 喻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 关氏拿出帕子抹眼泪,“文人多清贫。像何山长那样的家境,在老太爷的老友当中已算是很富足了,再也找不出第二家。可是,何家和那些公侯伯府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远啊。娘,小嘉小翕是您的亲孙女,您想让她俩嫁到富贵人家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还是嫁给清贫文人吃苦受罪?” 喻老太太听的很是动容。是啊,嫁人可是小嘉和小翕一辈子的事呢,以后能不能享福,全看嫁的如何了。 搁不住关氏再三央恳,喻老太太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写下了书信,命心腹侍女亲自送去给玲珑。 玲珑写了回信,当即命人带了回来。在信里,玲珑告诉喻老太太一件事:“祖母,您知道鹤庆侯府那位宋长庆么?她的丈夫官寿生曾向我大表哥告密,说她知道了喻家一件*之事,正密谋对付喻家。” “那件所谓的*之事,便是叔叔曾经没入山寨,我爹只身赶过去相救,最后兄弟二人平安下了山----数十年中,除了我父亲和叔叔,没有哪个人能活着走出山寨。宋长庆断言,我父亲和叔叔定是和山匪暗中勾结,才有可能死里逃生,这件事上,大有文章可做。她和苏夫人商议过,苏夫人很犹豫,一直没做决定-----宋长庆和官寿生的情形,您大概也略知一二。她是被官寿生凌虐得狠了,恨死了官寿生,恨不得拖着他一起死,可是官寿生也防着她,她身边的丫头全被官寿生买通,有一丝风吹草动,官寿生都知道。她和苏夫人密密商量过几回,回到官家之后便被官寿生威逼,不知道官寿生的手段到底有多么毒辣,总之宋长庆挨不过,说了实话。” “祖母,若有人借着这件事要往喻家身上安罪名,您知道会是多么麻烦、多么棘手的一件事么?勾结江洋大盗这个罪名很严重,如果真的有人买通盗匪,说我爹爹和叔叔跟他们勾结私通、窝藏赃物,再从喻家搜出点什么出来,喻家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算我舅舅、我姨母出面,也未必有能力替喻家洗脱,让喻家每个人全身而退,安然无恙。” “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宋长庆是如何知道的?二姐姐告诉她的。我不明白二姐姐做为喻家的姑娘,为什么丝毫不为喻家的着想,要把喻家这样的秘事告诉宋长庆。您可以问问二姐姐,看她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会对宋长庆说这掏心窝子的话,把喻家置于危险境地。” “官寿生现在已经把宋长庆关在家里不许她出来了,怕她为官家惹祸。如果放在从前,大表哥便是为了鹤庆侯府的颜面也不会允许官寿生这么做,定要为宋长庆出头的,可是宋长庆这么处心积虑要置喻家于死地,大表哥对她厌恶极了,哪里还会把她当妹妹看待呢,已经不管她了。” “祖母,二姐太过轻信别人,言行不谨,还是安坐家中最为稳妥。要不然,说不定哪天喻家便会大祸临头,您说呢?” 喻老太太看了玲珑的回信,又羞又恼,根本不愿相信,“小翕从来便是个妥当的孩子,她怎会这般口没遮拦,把喻家的秘事悉数告诉了宋长庆?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虽然喻老太太不愿相信,可是再三犹豫过后,还是把静翕叫过来了。 喻老太太没有和静翕拐弯磨角,直接拿了玲珑的信让她看。 静翕看过信,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她怎会……?不,我不信,宋姐姐不会这样对我的!” 她脸色煞白,花容失色,分明受了极大的惊吓。可是,听她的话意,她应该真的跟宋长庆说起过喻家的事。玲珑并没有冤枉她。 喻老太太在三个孙女当中一向最看重静翕------静嘉说好听点是端庄,说难听了就是死板;玲珑又太活泼了,被父母娇惯的十分任性,怎么看也不像是位小淑女------见静翕这样,喻老太太心沉一沉,颤声问道:“傻丫头,难不成你真的告诉她了?” “祖母,是这样的。”静翕扶着喻老太太的双膝跪下,急急为自己辩解,“宋家太夫人过寿的时候我和她同去更衣,她无意中提起来,说她无意中把玲珑送到了周王府,玲珑才能和周王见面、认识。我听她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忍不住就反驳了她一句,说玲珑和周王其实早就见过面了……” 喻老太太眼中是浓浓的失望,“这样,你便一股脑把实话都说了?小翕,你傻啊。” “祖母,孙女识人不清……”静翕伏在喻老太太膝上哭泣。 喻老太太看着痛哭不止的孙女,又是气,又是怜惜。 “小翕,你只是识人不清么?”喻老太太叹气问道。 静翕犹犹豫豫的抬起头,带着泪痕的脸颊上露出羞赧之色,吞吞吐吐的说道:“祖母,她……她说她已经过继给鹤庆侯和侯夫人了,和……她弟弟一样……她会助我……” 静翕话虽说的晦涩不明,可喻老太太哪有不明白的?气得眼中冒金星,“小翕你傻了!婚姻大事,是靠这些能成就的么?你和宋长庆交好,她想帮你,你就能嫁给宋长林了?真是异想天开!婚姻大事听从的是父母之命,难道你不懂?” 静翕不服气,“可是祖母,玲珑不就是这样的么?” “玲珑怎么会一样?”喻老太太头疼欲裂。 静翕咬咬唇,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玲珑不就是运气好,和周王见了面么?我比玲珑差什么了,若我和……和宋长林见了面,他也会……” “他也会对你有意,要娶你为妻?”喻老太太啼笑皆非。 静翕略犹豫了下,羞涩的点了点头。 喻老太太疲倦的闭上眼睛。以前一直以为小翕懂事,可现在看来,她分明……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容易轻信于人、不知世事险恶的傻孩子。 “那,你见到他了么?”喻老太太睁开眼睛,细细问着静翕。 静翕脸上飞起霞色,“见过一回。宋姐……宋长庆和我在花园里散步,命人叫了……叫了他过来……” 喻老太太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沉声问道:“这厮跟你说了什么?” 静翕低头玩弄起衣带,“没有啊。他……他看到有我在,还没到地方便停下了,远远的做了个揖,便……便走了……”想到那人的俊美秀雅、彬彬有礼,心头似揣着小鹿似的,怦怦乱跳。 “算他识趣。”喻老太太哼了一声。 静翕嘴角噙着丝迷惘的笑意,看上去很有些魂不守舍。 “小翕,你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喻老太太心里咯登了一下,拉起静翕的手,语重心长的嘱咐。 静翕幽幽道:“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祖母,我迟早是要许人家的啊。” 她伏在喻老太太腿上,无声的啜泣起来。 喻老太太也觉恻然。 是啊,小翕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这嫁的好还是不好,区别可就大了。关系着一辈子呢,谁能不认真当回事?也难怪小翕这般用心。 “宋长林如今还不是世子……”喻老太太沉吟道。 宋长林被过继给了鹤庆侯,鹤庆侯也上表为他请封世子了,但是请封世子流程其实很繁琐,吏部、鸿胪寺等要验嫡庶、验品行,真等到世子的封号下来,就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他以后一定会是世子的。”静翕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鹤庆侯救驾有功,陛下一向宽厚仁慈,不会忍心让他这一房断了香火的。” 喻老太太被静翕说的动了心,可是看看眼下的形势,未免叹气,“你祖父、你父亲是不理会这些事的,我一向不怎么出门,和宋家太夫人也没交情,你娘倒是一心为你,可她不过是举人之妻,宋家太夫人也好,侯夫人也好,怎会将她放在眼里。” 到了这时候,喻老太太才发觉,虽然她一向看乔氏和玲珑不顺眼,可是若没有乔氏和玲珑,遇事真是一筹莫展。 “祖母,咱们应该怎么办?”静翕惴惴不安的问道。 “让祖母再想想。”喻老太太很是烦恼。 喻老太爷一位旧友蘧老先生带着孙子蘧云逸前来拜访,喻老太爷命人把静嘉叫去了金石斋。 拜见过蘧老先生,喻老太爷便命静嘉退下了。 静嘉一直目不斜视,直到临出门的时候才悄悄往蘧老先生身边暼了一眼,正好蘧云逸也在偷眼看她,两人目光交错,同时害羞的低下了头。 蘧云逸十六七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略有些单薄,说话慢悠悠的,一开口便会脸红。 旧友爷孙二人告辞之后,喻老太爷便命人把喻二爷叫了来,告诉他,蘧家有意求娶静嘉。 喻二爷吓了一跳,“蘧家?哪个蘧家?爹先别急着答应,让我先把这户人家打听好了,再做道理。”喻老太爷不满的打了他一下,“老蘧想求我的孙女做孙媳妇,难道他一提我就答应了么?你这做爹的先冷眼看着吧,过阵子给我句准话。”喻二爷一迭声答应,“是,是,爹,过阵子再说,过阵子再说。” 喻二爷一边托朋友打蘧家的事,一边也跟关氏说了,“我打听着的只是面上的,蘧家内里如何,你也托人问问。”关氏大惊,忙道:“蘧家我知道,别的先不说,他家可是没什么家底,很清贫的!咱们小嘉若是嫁过去,不是要过苦日子么?”喻二爷不以为意,“蘧家有几百亩地吧,不算穷。”关氏听他这么说,暗自叫苦不迭。 关氏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静嘉却道:“我听祖父祖母的,听爹和娘的。”好像家里长辈如果让她嫁到蘧家,她便心甘情愿嫁过去一样。 关氏又是恨喻二爷不通世事,又是恨静嘉没志气,咬碎银牙。 喻二爷多方打听之后,同意了蘧家的亲事。 先是喻敞和何家大小姐定了亲,然后静嘉和蘧云逸定了亲,只等何之华及笄之后喻敞先娶妻,然后便是静嘉出嫁了。 喻老太爷在自己旧友的孙辈之中为喻敞聘了妻、为静嘉择了婿,非常得意。 他很想把喻敄、静翕的亲事也照样办理,关氏知道之后,吓的脸都白了,“不,小翕命里要晚嫁,早早的便定下来会害了她的!”喻敄则是一再交代祖父,“您一定要给我找个天仙啊,长相不许比我娘和我小妹差,性情么,还是像小妹好了,活泼可爱一些。”喻老太爷有些下气,“勉之啊,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仙?”为喻敄也说个小媳妇的心思便渐渐淡了。至于静翕,他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喻二爷和关氏说不宜早早定下来,他就没再管。 关氏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静翕却忧心自己的终身,一天天憔悴。 --- 玲珑回到喻家村之后,日子过的非常忙碌。 她先是忙着改善卫生条件,修建了专门的浴室,房顶搭上几个黑色的大水袋,夏天可以直接用来洗澡,天冷没太阳的时候便烧水来洗;浴室下面铺设有专门的下水管道;她还修了精致的卫生间,里面设有类似马桶的“虎子”,上面有水箱,水箱上有绳子,如厕之后伸手一拉就能冲水,废水会顺着管道流走,直至农田。 “女儿,你怎么想出这好办法的?”乔氏啧啧称奇。 玲珑得意,“下水管道,战国的时候就有了吧?或许更早,我也记不清楚了。虎子是我按汉朝的形状改进的,和书上差不多。我进出金石斋时间长了,收获还是很多的。” 古人其实时髦得很,很多东西老早就有了,不过后代没有发扬光大罢了。 乔氏最不缺的就是钱了,见玲珑有兴致,便由着她的性子折腾,最后喻家老宅便拥有了当时最先进的浴室设备和卫生设备。 玲珑的闺房里,琴、棋、书、画、花瓶、花觚、各样摆件,错落有致,萧然可爱。 玲珑换了个环境,那颗粉红色的少女心蠢蠢欲动,要求自己房里的床、帐、窗纱、窗帘等最好是娇柔的浅粉色,乔氏想也不想便答应了,果然按她的要求给她布置了房间。 改变环境是一步一步的,玲珑装饰好自己的闺房之后,把眼光放到了整个喻家老宅。 老宅原本是古朴的,在她不遗余力的经营之下,越来越雅致。 她从喻家要来了忠叔等花匠,每天指挥着花匠们施工,老宅遍植名贵花卉,处处姹紫嫣红。 不光在喻家老宅折腾,她还关心起喻家村的村民。 知道村子里有些农妇迫于生计,孩子才生下来不久便要把孩子背在背上去下田,或者等孩子稍大些,把孩子绑在家里,自己去农田干活,玲珑很不忍心,“孩子小的时候,是最需要关怀的时候,没有母亲在身边很可怜的。”她让人统计出村子里有三岁以下孩子的人家,自己拿出私房银子来贴补孩子的母亲,“在家里看孩子吧,等孩子大了再下田。” 她在村子里买下两间大屋,一间给三岁到六岁的孩子用,“有人看着玩耍即可,读书是其次。”一间给六岁到十五岁的孩子用,“不管男孩儿女孩儿,这个年纪应该读书。”至于十五岁以上的孩子就不再管了,这个年龄在许多农家已经能当劳力使用,该干活养家了。 管小孩子的保姆,教大孩子读书的老师,都由喻家出。 喻大爷很感动,“我闺女有兼济天下的胸怀。” “什么兼济天下,我这是有三千亩地的进项可以挥霍,要不然,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呀。”一向爱自夸的玲珑,却谦虚起来,“而且,我也只能管眼前这几个人罢了,再远的,便鞭长莫及。” 喻家村的生活很悠闲,不知不觉到了次年春天。 春风吹绿了小河两岸,玲珑沿着河畔采摘野花,听着不远处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眉眼弯弯。 好一幅农家乐呀。 前方尘土飞扬,马蹄声隆隆,应该是有骑兵过来了。 玲珑站起身,咪起眼睛。 前方是小桥,大队骑兵在远处停下,只有一匹白色的宝马缓缓驰来。 马背上的少年一身白衣,容颜如玉,身姿英挺,眼神羞涩。 他下了马,牵着马慢慢走近玲珑。 玲珑手中拿着一束五颜六色的花,静静看着他。 他慢慢走近玲珑,两个相对无言。 “我一直不敢来见你。”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握紧了马缰绳,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眸色温柔,“小铃铛,你恨我么?” 玲珑鼻子酸了酸,凄然摇头,“我不知道。王小三,我不知道。” 如果那天他没有到乔家巷,也许外祖父便不会…… “我只是想见你。”周王如梦呓一般轻语,“小铃铛,我只是想见你。” 他一向是昂扬少年,这时的神色中却满是无奈。 玲珑潸然泪下,泪珠一滴滴落在花朵间,晶莹如朝露。 周王如被火灼烧了一般伸出手,想要替她拭去泪去,到她脸颊边却停顿下了,好像怕会冒犯到她一样。 玲珑伤心的哭着,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我很想见你,可是一直不敢来,我怕你会恨我。小铃铛,我怕你会恨我。” 泪水更加肆意的在玲珑脸颊上流淌。 两人都是默默无言。 “我就要北征了。”良久,周王狠狠心,说道:“胡人一再入侵边塞,陛下下令北伐,我任统帅……” 玲珑吃惊,“王小三,你这么年轻!” 周王见她神色间大有关切之意,跟大夏天喝了冰水似的浑身舒畅,安慰的说道:“莫担心,舅舅是我的副帅。” 周王口中的舅舅,自然是楚国公常绍了。他父亲是开国元勋,自己也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和周王这样的年轻人截然不同。 “那,祝你旗开得胜,凯旋归来。”玲珑被周王看破心事,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一定会的。”周王含笑看着她,自信满满。 春风慢悠悠、醉熏熏的吹过来,两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不说话,也不想走。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会去接我么?”周王满含期待的看着玲珑。 玲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周王心里暖融融的,桃花眼弯成了天边月牙。 “等我回来。”他深深看了玲珑一眼,牵起马,大踏步上了小桥。 他没有回头,身影渐渐离的远了。 小桥流水,斜阳垂柳,汇成一幅隽永的画面。 玲珑看着他英挺的背影,泪水再次充盈了眼眶。 “王小三,等一等!”周王背后传来玲珑的呼唤声。 他走了就不打算回头的,可是玲珑的呼唤声传到耳中,不由自主的便停下了脚步。 回过头,只见玲珑已经上了小桥,轻盈的向着他奔跑。 “小铃铛。”周王眼眶发热,张开了双臂。 花朵一般的容颜出现在他面前,玲珑气喘吁吁的从颈间取下一个璎珞项圈,“这上面缀着红玉锁,能锁住福寿,很灵验的,你戴上它。” 周王温柔凝视玲珑许久,低下了头,“你替我戴上。” 玲珑踮起脚尖,把璎珞项圈戴在他颈间。 “你把我锁住了,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戴好项圈,周王看着玲珑浅笑。 笑意浅浅淡淡,却蕴含无限深情。 “嗯。”玲珑脸颊发烫,轻轻嗯了一声。 --- 玲珑在喻家村度过了两年多光阴。 在这两年多当中发生了很多事,其中最大的两件事,除了周王帅军北伐,便是皇帝决定迁都。 顺天府取代金陵,成为帝国新的京城。 外戚勋贵、各界名流涌入顺天府,顺天府焕发出新的生机。 又是一年芳草绿。 一名妙龄少女站在小桥上向北方遥望。 她应该有十五岁了,肌肤白里透粉,像白色牛乳中研化了上好的粉色珍珠,一头乌黑顺亮的长发梳成双环髻,闪烁着绸缎般悦目的光泽,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秀雅出众,精致绝伦。 水里本是有鱼儿游来游去的,她妍丽的身影映入水中,鱼儿呆了呆,渐渐沉下去了。 河边生着白色的茅草,这时才抽出嫩嫩的新芽,迎着春风摇摆,轻柔娇媚。 她在春风中扬起了一双纤纤玉手,手指纤长而白皙,比那嫩嫩的白色茅草更加轻柔美好。 所谓的手如柔荑,说的就是她了。   ☆、118|等救兵 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了几辆马车。 马蹄声清脆欢快,很快到了近前。 “三小姐!”唐小鸣从车上跳下来,躬身施礼。 玲珑含笑看了看,说道:“跑了这一趟,辛苦了。对了,你走的时候是两辆车,现在怎么多出了三辆?” 唐小鸣回头打量了下车队,抿嘴笑,“这不到了春天么?京城里新开了不少绸缎铺子、脂粉铺子、吃食铺子,还有书店和字画铺子。太太吩咐我,若是有花色好的料子便多买几匹回来给三小制衣裳,大爷要我到书铺里多淘些新书给三小姐解闷,我可真是不负所托啊,这多出来的三辆车,东西装的可齐全了,但凡市面上能买到的,应有尽有。” 玲珑嫣然。 虽然和父母一起住在村子里,平时不过是和舅舅家、邻近的几户老亲戚常来常往,玲珑的衣食享用却是从来没有打过折扣的。喻大爷和乔氏会定期差人进城,一则向喻老太爷、喻老太太请安问好,顺便送些乡间新鲜的瓜果菜蔬,二则要采买日用之物,这些买回来的东西,大半是玲珑的。 “姐,你回来了。”唐小鸿捧着一大把野花,兴冲冲的从河边走过来。 “不好好跟在三小姐身边服侍,瞎跑什么?”唐小鸣没好气的教训。 唐小鸿笑咪咪,“我怎么不好好服侍了?我这不是采野花去了么,打算给三小姐编个漂亮的花冠!”扬扬手中的野花,声明她不是玩耍去了,是做正事来着。 “你还有理了!”唐小鸣瞪了她一眼。 唐小鸿吐舌,“姐,你好凶!” 唐小鸣佯怒要打她,唐小鸿机灵的矮身躲了过去,藏在玲珑身后咯咯笑。 “别闹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我爹我娘还等着呢。”玲珑笑着说道。 “听三小姐的话,暂且先饶了你。”唐小鸣也笑。 马车缓缓驶动,唐氏姐妹陪着玲珑在乡间小道上漫步,一路说说笑笑。 “北伐大军就要凯旋归来了。”唐小鸣好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么?”玲珑不由的放慢了脚步。 唐小鸣说道:“朝中喜气洋洋准备迎接郊迎呢,不过,大军统帅留守北叶城,督建城墙,加强军备,要数月之后才回来。此次帅大军回朝的,是楚国公。” 玲珑有些惆怅的“哦”了一声。 唐小鸣迅速的偷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三小姐,再过数月,乔府尹守孝期便满了,该起复了。您也会跟着大爷、太太回城,回到喻家,到时候……” 她没有接着再往下说,可是她的意思,又有谁会不明白呢? 玲珑心里甜丝丝的,“王小三打了胜仗,可是知道我数月之后才会回城,他便在北叶城等着我……”笑意在她脸颊上、眼睛里流动,平时镇静自若的玲珑,这时却流露出少女的娇羞。 唐小鸣和唐小鸿姐妹两个见玲珑这样,虽不敢说什么,却忍不住挤眉弄眼,“看看,三少记挂着三小姐,三小姐心里也有三少呀,多好!”“就是呀,分明是一对有情人!” 正高兴着,唐小鸣忽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斟酌着言词,小心的告诉玲珑,“三小姐,家里最近一直太太平平的没什么事,不过,泽雅长公主府给了喻家请贴,邀请二太太和大小姐二小姐到公主府参加赏花会。” 玲珑扬起双眉,“泽雅长公主府?” 这事太怪异了。自打发觉了静翕的轻信于人,玲珑便交代过乔思柔和王夫人常夫人等,关氏和静嘉静翕这两年多一直没接到各家的请贴,备受冷落。如果乔思柔和王夫人、常夫人不邀请关氏母女,别的人家就更不会了-----喻家和乔思柔是亲戚,和徐家也算拐亲亲戚,至于镇远侯府等,和喻家有什么相干呢?泽雅长公主府就更挨不着了,喻家和她不是亲戚,不是朋友,什么关系也没有。 如果喻家有人做官,泽雅长公主这做法还算有情可原,可是喻家并没有。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做为一位长公主,皇帝的异母妹妹,她的地位够高贵了,一举一动总是有原由的,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就算是一时心血来潮,邀请和她素无来往、素未平生的喻家也很不可思议。 玲珑蹙眉,“泽雅长公主是什么样的性情?府里都有什么人?” 唐小鸣忙道:“泽雅长公主在先帝诸女中排行第八,性情么……听说是很温柔和善的。她的驸马是巩昌侯的弟弟罗佑成,膝下有一女一子,女儿罗琼华今年十八岁了,尚未许人,儿子还小……” “行了。”玲珑抬手止住她。 大概能猜到这位泽雅长公主意欲何为了。 这个时代的女孩儿大多十五六岁定亲、成亲,也有特别受宠、家人格外器重的姑娘,会到十八岁甚至二十岁才出阁。但是,名门贵女当中一直到了十八岁都没定下亲事的,绝对不正常。 十八岁没出阁,不算什么;十八岁没定亲,一定有原因。 玲珑略想了想,淡淡道:“我要往城里送封急信。” “三小姐,我去!”唐小鸿自告奋勇。 玲珑点点头,“小鸿你先回去收拾行李,稍后你便启程。” 唐小鸿清脆的答应,“是,三小姐。” 玲珑也不走路了,上了马车,命令车夫,“回去,要快!” 车夫响亮的甩起马鞭子,催着马儿快跑,“驾,驾---” 到了喻家老宅前,玲珑下了车,匆匆回房,命侍女备笔墨,提笔写下廖廖十个字,“周王婚事,自有陛下做主。”写好,玲珑便把亲手把信封了,交好唐小鸿,“一定要交到我婶婶手里。”唐小鸿已简单的收拾了行李,把包裹往身上一背,接过信仔细收好,和玲珑告辞,走了。 唐小鸿走后,玲珑一个人呆呆坐了会儿,又有些好笑,又觉得发闷。王小三你简直是块唐僧肉啊,总是有人觊觎你,拿你没办法,主意打到我这儿来了…… 往常从城里的采购车回来,玲珑总是高高兴兴的清点货物,一样一样挑出自己喜欢的东西,今天乔氏见车回来了,玲珑却看不见人影,不由的奇怪,“珑儿呢?” 喻大爷从书斋出来,和乔氏一起站在马车边,“女儿不是最喜欢挑拣东西的么?怎地不见她?” “我也正奇怪呢。”乔氏柔声说道。 过了片刻,玲珑笑着过来了,“都有什么呀?咦,这么多衣料,都漂亮的很。”和乔氏一同看起衣料、脂粉等。 可是,她总是显得心不在焉。 “女儿,你有心事?”喻大爷叫过她温声询问。 玲珑略一犹豫,呵呵笑,“没有,没有。” 她并不想瞒着父母。可是乔氏太过单纯,喻大爷又对周王有成见,这件事和周王有关,不提也罢。 喻大爷心中犹有疑问,不过,并没有追问什么。 --- 唐小鸿终于赶在赏花会前一天晚上,把信送到了关氏手里。 关氏接过信看了,嘴角泛上丝讥讽的微笑。 “告诉三小姐,我知道了。”她合上信,从容说道。 “是,二太太。”唐小鸿只是个送信的,关氏这么说,她便曲膝答应。 “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下去歇歇,明儿个再启程回去。”关氏温和的说着话,还命婆子拿过两串钱,赏给了唐小鸿。 玲珑待人向来大方,这两串钱唐小鸿哪会放在眼里?彬彬有礼的道了谢,接过来,便告辞了。 关氏见唐小鸿不在意的样子,气的暗暗咬牙。 乔氏和玲珑阔绰,养的婢女也这般眼界高!好心赏她两串钱,她连眼角也不扫一下! 关氏又拿出玲珑的信看了,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娘,听说老宅来人了?”静翕急匆匆走了进来,关切问道。 关氏沉着脸把信递给了她,“玲珑耳目聪明,家里的事,她已知道了。” 静翕接过信看了一眼,脸色白了白,低声道:“娘,玲珑果然是这么说的,和我猜的一样……” 泽雅长公主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下请贴?也只能是为这个了。 关氏哼了一声,“我不管这些有的没的,泽雅若有足够的好处给我,我不会让她失望!” “娘,您是说……”静翕嘴唇颤抖,露出惧怕的神色。 关氏眼神变得冷酷,斩钉截铁的说道:“她若能让你有个好前程,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她!便是让我下地狱,让玲珑下地狱,我也答应她!” 静翕从没见过这样的关氏,瞪大眼睛看了她许久,软软的瘫倒在了椅子上。 --- 静嘉已和蘧云逸定了亲,不便再出门应酬,只有关氏和静翕两个人带上侍女、婆子,去了泽雅长公主府。 泽雅长公主纡尊降贵,亲自见了关氏,并且跟她单独说了会儿话。 说的是什么,外人就无从得知了。 泽雅长公主府的赏花会很圆满,直到申时,客人才陆续告辞。 当晚泽雅长公主便命侍女替她准备常服,准备次日进宫求见皇后。 泽雅长公主相貌生的很是普通,于妆扮上就格外讲究,在镜子头换了好几支钗也不满意,命侍女打开把首饰全拿了来摆在桌上,细心挑选。 镜子里的她四十多岁的年纪,脸黄黄的,看上去有些心浮气燥。 驸马罗佑成慢慢踱了过来,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公主,你真要进宫去?我怎么觉得……怎么觉得……这样没用……” 被泽雅长公主恶狠狠的看了两眼,他讪讪的干笑两声,说不下去了。 “依你说,该怎么办?”雅泽长公主忍着怒气,把手中的发钗“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脸色铁青,“琼华是个死心眼儿,一口咬定了,周王表哥不纳妃她就不定亲,哪家也不嫁,你让我怎么办?她都十八了!” “那就等呗,等到周王纳妃……”罗佑成一开始还是正常的声音,后来为雅泽长公主气势所慑,声音越来越低,跟蚊子哼哼似的。 “闺女是我一个人生的不成?就该我一个人操心?”泽雅长公主恨的咬牙切齿。 罗佑成见不是事,打了个哈哈,脚底抹油,溜了。 泽雅长公主气的顺手举起一个花瓶冲他砸了过去,罗佑成早跑了,花瓶砸在地上,“啪”的一声巨响,一地碎片。 次日,泽雅长公主便进宫求见皇后去了。 皇后很有闲情逸致的在哄着皇长孙玩耍-----太子妃头胎便生下了皇长孙,孩子今年已经两岁了,雪团儿似的很可爱,不过,这会儿他才睡醒,不大快活,板着个小脸,也不知在想什么---泽雅长公主陪笑说了几句家常,终于按捺不住,满含深意的提起,“任金文学会会长的喻家您听说过么?他家有意让喻三小姐认做琼华的妹妹,终生服侍琼华。” 皇后转过头看她,扬起了双眉,“喻三小姐认做琼华的妹妹?” 泽雅长公主忙不迭的点头,“对,正是如此。” 皇后眼眸转了转,气笑了,“你家琼华简直是天上的仙女,连喻三小姐都愿意认她做姐姐,终生服侍她了!” 皇后这话中明明满是讥讽之意,泽雅长公主却是关心则乱,根本没听出来,满脸陪笑,“谁说不是呢?” 皇后半晌无语。 皇长孙忽然扁着小嘴要哭,皇后心疼不已,“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干嘛要哭啊?”皇长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小屁股,脸上很有几分害羞之意,皇后不由的好笑,“是要尿尿么,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不值得哭啊。” 她说不值得哭,皇长孙却不乐意,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旁边的保姆赶忙伸手摸了摸,陪笑告诉皇后,“小殿下已经尿了,屁股都是湿的……”皇后这才明白她的宝贝孙子为什么这样,忙忍着笑,一边吩咐保姆替他换衣裳,一边柔声哄他。 太子妃和永宁公主本来是在外面说话的,听到皇长孙哭,也赶忙过来了。 都围着皇长孙哄他。 才哄好皇长孙,皇后的母亲兰太夫人来了,皇后见了兰太夫人,笑咪咪说道:“我都已经是做了祖母的人了,可是见了您就想撒娇,您说这可怎么办呢?”兰太夫人故意道:“嫩生生的小娃娃在跟前儿,谁还稀罕你啊?”逗的众人都笑。 泽雅长公主在这儿跟个外人似的,浑身不自在,又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八姑母来做什么?”永宁公主好奇的问道。 皇后扶额,“别跟我提她了。” 永宁公主很乖巧,“成,不问,我猜八姑母来也没好事。” 皇后嘴角抽了抽。 皇后既不愿跟永宁公主这天真烂漫的姑娘说这些,又不忍心拿这些糟心事来烦母亲兰太夫人,还是等到皇帝下朝回宫之后跟他发牢骚,“……想什么呢?小三子喜欢的姑娘服侍她闺女,她以为她是谁?她闺女又是什么尊贵人物了?” 皇帝大为气愤,“居然敢这样算计朕的儿媳妇!” “就是。”皇后也很生气,“我本来是申斥她的,不巧一直有事,没来的及。再说了,只是申斥她,我也觉得不解气。” 皇帝在殿宇之中来回踱了几步,面沉似水,“朕自登基以来,待皇室宗亲一向宽厚,先帝留下的诸王、长公主,人人享有封地、超一品俸禄,待遇从优。可是,不管待遇如何优渥,总是人心不足。” 皇后脸色也凝重起来。 皇帝回到皇后身边坐下,缓缓道:“连朕的爱子中意的姑娘也敢算计,看来真是把朕不放在眼里了。” 皇后握紧他的手,抚慰的拍了拍。 皇帝转过头,看着妻子光洁的面庞微笑,“先帝亲女,我的异母妹妹,也不好真将她如何。皇后,将罗驸马调往外地任职,你看如何?” “甚好。”皇后很赞成,“罗佑成这个人又没什么本事,在京城也是瞎混日子,调走无妨。” “非也。”皇帝郑重的摇头,“他才干还是不错的,朕会大力褒奖他,升他的职。” “明升暗降啊。”皇后笑弯了腰。 ---- 皇帝本拟把罗佑成调任福建,不巧罗佑成打马球时摔断了腿,此事只好延后。 罗佑成虽伤了腿,泽雅长公主却很有心情的亲自去了鹤庆侯府,为宋长林和喻静翕做媒。 宋长林如今还不是世子,他的身世和常人不同,说出来有些不尴不尬,世子之位又一直没落实,名门贵女便不愿嫁他。鹤庆侯和苏夫人对这个嗣子倒是很看重,宁可让他多等两年,等有了世子的名份再聘娶淑女,也不愿意胡乱将就,因此宋长林一直没有定亲。泽雅长公主纡尊降贵上门为喻静翕提亲,鹤庆侯和苏夫人觉得既意外,又受宠若惊,虽然心里也很有些不情愿,但一则不敢驳了长公主的颜面,二则也考虑到玲珑有一天成了周王妃,宋长林能和周王做连襟,最后还是答应了。 喻老太爷和喻二爷对鹤庆侯府、世子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可是宋长林有燕云卿这位很受士子赞颂的生母,他们也没反对。 更何况,宋长林的仪容、谈吐俱是上上之选,无可挑剔。 鹤庆侯的嗣子,和名不见经传的喻家二小姐,就这么定下了亲事。 关氏和静翕欣喜若狂,母女二人紧紧相拥,流下喜悦的泪水。 “小翕,你以后会是位尊贵之极的侯夫人!”关氏含泪看着静翕,激动不已。 静翕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不停的点头。 宫里的旨意却迟迟未下,泽雅长公主未免坐不住了。 她命人去给关氏传信,让关氏设法把玲珑送到泽雅长公主府,“……只要人送来了,我自然有办法让她乖乖的认琼华做姐姐,跟在琼华身边做个小丫头。” 泽雅长公主自信满满,“琼华无论身份、才貌、性情,都是最合适做周王妃的,如果身边再有这么一个小丫头,周王妃之位,非琼华莫属。” 周王牵挂的不就是喻家三丫头么?娶了我女儿,他不只有了出身名门的王妃,心上人也可以坐拥怀中,岂不是美满的很? 关氏不动声色,静翕和宋长林的亲事还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只是塘塞、拖延,亲事定下来之后,慢慢的说了实话,“我哪有能力将玲珑带到贵府?莫说我了,这世上谁也做不到。玲珑要在喻家村为她外祖父守孝三年,这是早已定好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 泽雅长公主气了个仰倒。 “这小门小户的关氏,城府恁地深厚!” --- 官寿生跟随大军北伐,出发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回来的时候却成了一具死尸-----他阵亡了。 他的死,却是宋长庆的生。 宋长庆花言巧语劝说官千户放了她,“您儿子都没了,留着我做甚?公公,您还年轻呢,不如您续娶一位妻子,再生下儿女,岂不还是好日子?” 宋长庆愿意留下一半嫁妆给官家,全了她和官寿生的夫妻情意。 官千户大为心动,“她的一半嫁妆,那可是一大笔钱呢。拿着这笔钱,我什么样的小娘子娶不到?她再不好也是鹤庆侯府的姑娘,我又不敢杀了她,白养着她浪费粮食么?” 宋长庆拿自己的一半嫁妆,换回了自由身。 她没有搬回鹤庆侯府,而是拿钱在棋盘街置了宅子,独门独户,自己居住。 静翕和宋长林定亲之后,她去喻家看望静翕,顺便添妆。 静翕陶醉在锦绣一般的前程中,从前的事全忘了,一脸娇羞的接待了她。 “泽雅长公主居然会为你们做媒,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宋长庆笑道:“她准是想讨你三妹妹的好,想提前结交周王妃,才肯出这个头的吧?” “并不是。”静翕冲口而出。 “哦,那是什么?”宋长庆笑吟吟的看着她,“难道是她女儿想做周王妃?” 静翕的记性又回来了,涨红了脸,忿忿的低下头。 她没有回答宋长庆,不过,宋长庆猜也能猜到内情了。 宋长庆笑吟吟的告辞,回去之后,命人送了封密信到泽雅长公主府。 “我不知道您想要做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有法子可以毁掉喻玲珑。” 泽雅长公主收到密信,心怦怦跳,“如果能毁掉喻玲珑,又何必一定要琼华把她收在身边?周王身边有这样的爱宠,对琼华总是不利啊。” 她拿着密信又看了一遍,下定了决心。 --- 喻家村来了十几名如狼似虎的差役,直接闯到了喻家。 为首的一人大大咧咧问道:“谁是喻泰?跟咱们走一趟吧,县太爷有请。” 喻大爷在前厅接待这些人,玲珑在窗外听了一耳朵,心沉了沉,叫过唐小鸣吩咐,“这些人没有不贪财的,大把银子丢过去,务必拖延时间。”又命唐小鸿,“你带上人手,去把桥拆了,快!”两人答应着,听命行事去了。 玲珑快步走到后园,扬声叫道:“忠叔!” 忠叔不慌不忙的自花房中走出来,“来了。” 他刚来喻家的时候装手脚不灵便,乔氏心肠好,为他请医延药,慢慢的也就和常人无异,看上去是位再平常不过的中年人。 “忠叔,你现在立即出发,去西山书院。”玲珑脸色郑重,“一定要把我两个哥哥藏起来,不能被人捉到,明白么?安置好我两个哥哥,你找到书院的常讷,告诉他,喻玲珑有难,请外祖父相帮。” 忠叔眉毛快竖起来了,“有什么事要把你两个哥哥藏起来?你娘和你呢?要藏,我得先把你俩藏起来!你俩是女流之辈,最不耐摔打!” 玲珑心里着急,顿足道:“忠叔,你听不听我的话?陈峻岩派了你过来,是和我过不去的么?” 忠叔很是气闷,“当然不是和你过不去的,是来保护你的。可是,你年纪小没经过险恶之事,我却是老江湖了,真有什么危险,还是我来拿主意,较为妥当。” “敢情忠叔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玲珑冷冷说道。 忠叔一脸无奈,“我这条命是陈家的,怎会不把你放在眼里?只是你年纪太小,这世上的风风雨雨你根本没经历过……” “所以,我没有资格命令你么?”玲珑淡淡道。 “不是。”忠叔摇头。 “那,你便听我的号令。”玲珑语气不容置疑,“先安置好我两个哥哥,之后便传话给常讷,不可耽搁!” 玲珑站在阳光下,娇嫩面容上现出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坚毅之色,凛然不可侵犯。 忠叔心头一热,大声道:“遵命!” 他回房取了几样要紧东西,和玲珑告辞,跃过高高的围墙,走了。 唐小鸣捧出一盘碎银子,满脸都是笑,“诸位差爷,辛苦辛苦,这是些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差役们眼睛都亮了,纷纷伸手来抓,眼疾手快的抓的多,手慢的便抓的少,有两个急性子当场便争执起来,差点打架。 “别急别急,还有还有。”唐小鸣命小丫头又捧出盘银子,笑着和差役们商量,“要不这样?诸位把银子都拿出来,均分了,如何?” 差役们坐下来商量分银子的事,唐小鸣走近为首的那人面前,暗中塞了一大块银子到他手里,“差爷,您贵姓?”那差人笑了笑收起银子,“你这丫头倒识趣,比喻泰那书呆子强多了。丫头,告诉你,我姓刘,是这些人的头。” “刘爷,久仰久仰!”唐小鸣惊呼一声,又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 刘差役大乐。 “刘爷,借一步说话。”唐小鸣往旁边让刘差役,故意压低了声音,“刘爷,不瞒您说,我家大爷可是斯文人,一辈子也没被带到公堂上啊。到底是什么事,劳了您的大驾?” 刘差役眼珠转了转,很为难的样子,“这个么……” 唐小鸣有眼色,“您稍等片刻。”快步走进去,没多大会儿就出来了,又悄悄塞了块银子过去。 刘差役心里乐开了花,推心置腹的跟唐小鸣耳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由,不过,县太爷这是接着了上峰的指令呢,我隐约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和什么江洋大盗有干系。” 唐小鸣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些发蒙。 和江洋大盗沾上干系,衙门肯定会用刑的。只怕救援的人来得稍微那么一晚,喻大爷那文绉绉的人便会…… “只带我家大爷走,我家太太、少爷、小姐没事吧?”唐小鸣低声问道。 刘差役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觉得不说几句实话未免对不起人,便极小声的告诉唐小鸣,“我看你也是个机灵人,心里透亮,就不瞒着你了。先带喻泰走,等他招了,家属全部关进去,一个也躲不了!等着抓拿家属的人,这会儿只怕也在路上了。” 唐小鸣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这还用问么,先抓喻大爷,屈打成招,马上会带了太太、小姐走!一个也逃不过! “多谢刘爷。”唐小鸣装着伤心的样子,抹了抹眼睛,“我家太太、小姐都是娇贵人,我还是让她们……唉,清清白白的死了,总比带到衙门受辱强……” 说着话,又塞了块银子过去,“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刘差役这会儿倒好心起来了,小声劝她,“丫头,你家太太小姐是躲不过去了,你一个丫头可没人顾得上,抽空赶紧跑,知道不?” 唐小鸣胡乱点了点头。 拖到实在没法再拖的时候,喻大爷还是被差役们带走了。 他是举人,文文弱弱的,差役们没绑他。 到了河边,一行人傻了眼:来时候还好好的小桥,塌了! 刘差役破口大骂,“县太爷严命,老子还等着回去交差呢,桥塌了!”骂了一会儿,蛮横的推了喻大爷一把,“喻泰,哪还有其他的路?”喻大爷淡淡道:“这是村西头,村子的南北都是山,没有路,村东头也有桥,不过是通向山里的,若是从那里出发,等有岔路的时候再拐弯,到县衙估计得两三天吧。” 刘差役更生气了,又是一通惊天动地的谩骂。 他站在河边犯愁,“今天我要是不回去,那可不是挨个三十板子五十板子的事,县太爷能要了我的命!可是桥没了,过不去……”他正发着愁,忽然眼睛一亮,“游水过去!” 有两个水性好的差役先下了水。 才下水,往前游了不久,那两个差役便慢慢沉下去了,在岸上只看到河里偶尔有水泡冒起来。 “怎么回事?”剩下的差役吓得头皮发麻。 “遇到水鬼了吧?”喻大爷凉凉说道:“这条河自古以来就有水鬼盘踞,下水就是找死。” 差役们叫苦不迭。 天快黑的时候,河对岸又来了一拨差役,也是十几个人,个个都很凶悍。 刘差役和他们隔河喊话,“桥塌了,过不去,那一个桥在村那头,绕路太远……河里有水鬼,我们已经有两个兄弟送了性命……”对岸的人大吃一惊,“居然有两个兄弟送了命?这可真邪性。” 抓个人到案而已,居然在这中间出了人命,真是太不同寻常了。 隔着河岸商量了一番,他们决定那拨人回县衙复命,这拨人暂且回喻家村,将人犯严加看管,不许逃逸。 刘差役等人带着喻大爷又回到了喻家。 玲珑早有准备,马上命侍女给这些人上了洗脸水、巾帕、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诸位请慢用,请慢用。” 还给他们上了酒,酒很香醇,三十年的梨花白。 有一个酒鬼忍不住先喝了两口,大赞好酒,其余的人也忍不住,跟着端起了酒杯。 玲珑在外面瞅着这帮人,牙痒痒,“我若是心狠一点,给他们酒里菜里加点东西……”喻大爷把她拉走了,“女儿,莫起这心思,咱们还有家人,还有族人。”玲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忍不住小声抱怨,“那您还把周王拒之于千里之外?” 难道不是跟王小三搞好关系,才对家人和族人更有利么? 喻大爷沉默片刻,温和替她理理鬓发,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等救兵。”玲珑眼巴巴的仰望星空,“救兵来了,我就心松了。” 忠叔的脚程有多快?常讷多久能通知到老爷子?老爷子手底下能人一定很多,随便派出一个,像县太爷那样的小官,根本不在话下。   ☆、119|清者自清 “女儿,什么救兵?”喻大爷警觉的问道。 玲珑呵呵笑了笑,含混告诉他,“老爷子呀。” 她虽说的含混,喻大爷还是猜到了是常老将军,沉下了脸,“我跟差役走一趟便是,清者自清。” 玲珑大摇其头,“您以为这是正常的审案子呀?根本不是!这是有人要陷害咱们,而且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您若是被那拨人带走,这会儿恐怕……”她看了喻大爷一眼,想到父亲被严刑逼供的情景,吓的打了个冷战。 这个时代刑讯逼供的事遍地都是,根本没有法治可言。而且,和江洋大盗有了干系,用大刑更是堂而皇之的事了! 喻大爷眸光一冷,“我宁愿进衙门受刑,也不愿让那人救我!” “爹爹您----”玲珑生气,“您简直……简直不讲理……” 宁可进阴森森的衙门也不要王小三的外祖父搭救,这算什么呀。 “您想过我娘么,想过我么,想过两个哥哥么?”玲珑质问。 “想过什么?”乔氏轻柔的声音响起来。 父女二人同时打了个激灵,同时转过头去,堆起笑脸,“没什么,我们说笑话呢,说笑话呢。” 玲珑拉起父亲的手,和父亲很亲密的样子。 自从有差役上门,玲珑便信誓旦旦的向乔氏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把爹爹带走的。我把桥拆了,水里也有埋伏,看他们怎么走!”有玲珑安慰,乔氏虽然忧心,却也没有惊慌失措。 乔氏很娇弱,让人情不自禁的就想保护她。喻大爷和玲珑到了她面前,就想把所有的不美好全掩盖起来,只让她看到最璀璨、最悦目的情景。 “今天算是躲过去了,明天怎么办?”乔氏轻蹙娥眉。 “明天他们应该会搭桥,咱们想办法让他们搭桥搭不成。”喻大爷安慰的说道。 玲珑呵呵笑了笑。 今天还没有过去,就不能说今天躲过去了。如果敌人真是异常凶恶,可能等不到明天,今天晚上便会有所行动了吧…… 果然,县令当天夜里便带着差役和工匠赶来了,亲自监督施工,河岸边灯火通明,连夜搭桥。 “谁是要告诉我这是普通的案子,打死我也不信。”玲珑忿忿。 这分明是把人往死里逼,非要抓到喻大爷不可。 就算真是江洋大盗,也不值得县令这么拼命吧?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的时候,桥也搭好了。 刘差役等人重又把喻大爷带了过来,准备过桥,和县令等人会合。 “且慢!”身后传来娇嫩清脆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仿佛晨曦中花瓣上的露水一样清澈明净,刘差役等人不由的回过了头。 一位妙龄少女轻盈又从容的走来,绿鬓如云,明眸如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这是河神么?”一名差役不能相信似的喃喃低语。 “女儿,快回去!”喻大爷见玲珑出来了,差役们看得眼都直了,颇为忧心,催促玲珑快回去。 玲珑嫣然一笑,“爹爹放心,我自有道理。” 她泰然自若的经过喻大爷、差役等人的身边,上到了桥上。 她在晨曦中冉冉而至,身姿飘逸,似万里碧波中那枝初荷一般亭亭玉立,清丽难言。 “曹子建是看到了她,才写下的《洛神赋》么?”县令远远看到玲珑,揉揉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前又走了几步。 “请问哪位是县令大人?”玲珑看向对岸,笑盈盈的问道。 “在下葛一峰,本县县令。”县令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把桥上的美女看得再真切一些。 “原来是葛县令,失敬失敬。”玲珑嫣然,“我有件事想拜托县令大人,不知县令大人肯不肯帮忙呢?” 葛县令忙不迭的点头,“可以,可以,只要我能办的到,都可以!不过……”他面色遗憾的指了指对岸的喻大爷,“如果是为他求情,那便恕下官无能为力了。姑娘,不是下官不肯帮忙,实在是上峰严令,非下官所能干预。” 不能帮到美人的忙,葛县令露出可惜的神色。 玲珑微笑,“我倒不是为家父求情,是想央求县令大人另外一件事。县令大人,永宁公主还在金陵的时候曾和我书信来往,关系亲密,后来我在村中隐居,便和永宁公主断了来往。县令大人,能拜托你送个信给永宁公主么?说我想念她了,请她空闲之时,到乡间玩耍。” “永……永宁公主?”葛县令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玲珑心里迅速转着念头,“看这厮的神情,原来并不知道喻家的底细么?” 她向县令微笑,“还有,皇后殿下曾特地赐下不少珍贵之物给我,我守孝期未满,不便进宫谢恩。县令大人若得便,请替我向皇后殿下拜谢她的恩典。” “皇……皇后?”县令站不稳,踉跄几步,扶住了路边一颗树。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不停滑落。 他在朝中花了大价钱,才中进士不久便被授了官,还是京畿重地的县令,可没料到才到任不久,就遇到了这么棘手的事。上峰命他紧急抓捕的、勾结江洋大盗的人,听说不过是个举人,可他的女儿竟认识永宁公主,皇后也知道她! “我遇上麻烦了。”县令觉得腿发软。 远处传来响亮的马蹄声,雄壮、整齐、训练有素。 “什么人?”县令打起精神,向远处张望。 玲珑眉宇间闪过喜悦之色,老爷子,是您么?是您么? 数十骑骏马疾驰而至,扬起几丈高的黄尘。县衙的差役哪见过这种场景?带着惧意,身不由己的往路边退,让出了通道。 到了桥前,这几十匹马很有默契的几乎同时停下,动作非常的整齐划一。 为首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身材魁伟,气势威严。 “老爷子,您来啦!”玲珑喜笑颜开,“您年纪大了,我本来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您,怕累着您,可是我很怕,真的很怕……” “傻孩子。”老将军微笑,“外祖父戎马一生,这算什么,便能累到我了么?” “请问您是……”县令打起精神,冲老将军拱拱手,战战兢兢的询问。 老将军拱手还礼,语气非常的温和客气,“在下,常广横。” 县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位姑娘没撒谎,她真的认识皇后和永宁公主,这不,皇后的父亲都亲自救她的父亲来了…… “县令不必客气,请起。”老将军抬抬手,让县令起来,“县令,你照常办公即可。不过,这起案子我要旁听,可以么?” 借县令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不行,苦着一张脸连连点头,“下官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有老将军负责旁听,玲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正常审案子谁会怕,怕的就是严刑逼供,蛮不讲理啊。 老将军下了马,和善的冲玲珑招手,“小玲珑,过来。” 玲珑轻盈的跑到老将军跟前,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老爷子,您年纪都这么大了呀,我真是过意不去!可是我没办法了,那帮人要带我爹走,严刑逼供,然后就要来抓我娘和我,也不会放过我两个哥哥的!” “外祖父知道。”老将军叹了口气,“喻家都是斯文人,今天摊上这件事,分明是……唉,说起来也是三郎连累了你。” “不是!”玲珑拼命摇头,“王小三没有连累我,他……他对我真的很好……” 他打了胜仗却不回来,驻守北叶城,他要等到满了三年,要等我去接他…… 玲珑竭力忍耐,泪水还是夺眶而出,肆意的流了满脸。 老将军虚揽过她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慰,“小玲珑不哭,等三郎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又告诉她,“我已差人去告诉三郎,他很快会赶回来的。” “千万不要没有陛下的命令,擅自返京呀。”玲珑一边流泪,一边还忘不了正经事。 老将军笑了,“北叶城自有将军镇守,陛下吩咐三郎可随时返回。” 见玲珑关心他的外孙子,心里很受用。 喻大爷和刘差役等人一起走了过来。 刘差役已经完全换了幅嘴脸,对喻大爷陪着笑脸,仿佛他不是犯人,而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喻大爷拱手说道:“害得您连夜奔波,喻某实在过意不去。” 他在道谢,也很抱歉,可语气总是淡淡的,不怎么热络。 老将军和他客气了几句,心中大为叹惜,孽缘,真是孽缘,天底下的女子可以由着三郎挑选,他偏偏喜欢上了小玲珑;小玲珑什么都好,偏偏有喻泰这样的父亲,不知是因为那些陈年旧事还是钻了牛角尖,总之死活看不上三郎;三郎,可怜的孩子。 “爹。”玲珑牵住喻大爷的衣襟,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喻大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拿出帕子细细替玲珑拭去泪水,“女儿,回去告诉你娘,清者自清,爹很快可以回来。” 玲珑乖巧的点头,“是,爹很快可以回来。” 玲珑看着老将军下了马,看着喻大爷上了轿子-----县令是坐轿子来的,这会儿县令宁可自己走路,也要把轿子让给他。这会儿的喻大爷哪是犯人,简直是他尊贵的客人了。 他们渐渐走的远了,玲珑还站在桥边,痴痴的凝视了许久。   ☆、120|缓缓可也 老将军跟着县令回到县衙,客气的对葛县令说道:“县令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老夫只是旁听。”葛县令打躬作揖,“是,老爷子咐咐的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在堂上坐了,旁边放了把太师椅请老将军落坐,旁听审案。至于喻大爷,他虽然被牵连到了很严重的案件里,可他如今还是举人的身份,见了县令也不必下跪,葛县令想了想,命差役搬上把椅子,让喻大爷也在堂下坐了。 差役分列两边,师爷在旁边提笔准备口供,一切就绪,葛县令开始审案子。 “喻先生,本县前些时日抓捕到了名江洋大盗,名叫刘三,他受刑不过,招出你是他的同伙,十五年来一直和他暗中勾结,替他窝藏赃物、销赃、藏匿盗匪、图谋不轨,你可认罪么?”葛县令拍了拍惊堂木,大声问道。 拍惊堂木,喝问犯人,这是他做了县令之后最为得意的举动之一,做起来不知不觉的就意气风发了。 老将军皱了皱眉头。 葛县令心中惴惴不安,“是我拍惊堂木的声音太刺耳,惊到老爷子了?这还得了,罪过罪过。” 再拍惊堂木,他的动作便十分轻柔,声音也半分不响亮了。 喻大爷不紧不慢的答道:“县令大人,仆生平从不认识一个叫刘三的人,更没有和任何盗匪勾结过。” 葛县令看了眼老将军,愁眉苦脸,“喻先生既然不认识这刘三,为何他一口咬定了你是同伙呢?你知道么,他对你熟悉的很,喻家的每个人每件事,如数家珍。” 喻大爷语气很坚定,“委实不认识刘三此人。” 葛县令命人带上刘三,和喻大爷当堂对质。 等刘三被差役带上门,喻大爷看了他一眼,心中一阵恶心。 刘三这个人生的本就膀大腰圆,粗壮的很,更被拷打得面目全非,实在令人目不忍睹。 “十一郎,你莫怪老子心狠出卖你。”刘三无赖的咧开大嘴笑,“老子也想做个讲义气的好汉子,可是实在被打的太狠了,熬不过,才把你供出来的。十一郎,多年兄弟了,你莫要怪我。” -----和喻大爷仿佛真的很熟悉一样。 “呈物证。”葛县令吩咐。 差役端过来一个盘子,盘中满是光华璀璨的珠宝,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价值不匪。 “这些全是我抢劫来送给十一郎的。”刘三大大咧咧的说道:“他说家里不便存放,让我暂且替他收着,过后再给他。对了,我之前还盗过几次墓,知道十一郎的老太爷喜欢古董,送过他不少青铜鼎。妈的,那鼎老沉老沉了,差点儿把老子累死!” “一派胡言!”喻大爷愤怒的斥责。 喻老太爷收藏的青铜器多了,让这盗匪一说,简直都是他送的! 刘三哈哈大笑,“供出你,是我不对,可是十一郎,做过就是做过,你也别嘴硬不承认啊。” 他笑声还没落,一个差役面色惊慌的跑了进来,也不管什么闯公堂不闯公堂的,满脸大汗的叫道:“县太爷,快,秦王殿下到了!” “什么?”葛县令坐不住了,霍的站起身,颤声问道:“秦王殿下?” 那差役苦着个脸,带着哭腔回禀,“县太爷,是秦王殿下。他……他带了许多人,把县衙围上了!” 一名身穿朱红武弁服的俊朗青年在一众护卫簇拥下,畅通无阻的到了厅上。 他面目生的很俊美,神情却飞扬跋扈,很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葛县令吓的直打啰嗦。 他一向听说秦王是位“贤王”,不知道这位所谓的贤王威风起来、着急起来,会如同旋风一般,气势凌人。 秦王大踏步走向老将军,满脸关切之意,“外祖父,怎地把您人家给惊动了?” 老将军和气的笑了笑,“喻家小姑娘没人可以求救,差人到西山书院找了常讷,我便来了。” 秦王不大高兴,“若不是她避居乡间,怎至于就无人可以求救了?小妹常想着她,又不好烦她,眼巴巴的等着三年期满。” 老将军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秦王瞅了瞅厅堂当中孤零零放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人,将近四十岁的年纪,秀雅斯文,估摸着这便是喻家小姑娘的父亲了,知道外祖父这是不愿得罪他,只好不情不愿的坐下来,不再继续方才的话。 老将军还是很和善的,只是要旁听县令审案,秦王可就蛮横多了,带来的人直接把县衙围住,开始动手搜。还别说,真搜出两件才制好运来的残酷刑具,和一份早已写好的供状,供状是写的是喻泰早年间便和江洋大盗勾结,窝藏赃物等罪状,洋洋洒洒上千字,下面只等着喻大爷按手印了----只要手印一按,就等于他认了罪。 刘三是名真正的盗匪,一口咬定喻大爷和他认识多年,来往密切;还有“赃物”为证,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是盗匪给喻大爷的报酬;如果喻大爷再按了手印,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全,本人也认罪,死定了。 秦王很是恼怒,“是谁这么处心积虑要害喻家?父皇若是知道有人要这么对付他的儿媳妇,一定龙颜震怒。本王若是只查了这么点儿事,没把背后的人挖出来,父皇不会肯答应的。” 老将军年轻时候脾气特别火暴,近年来性情已温和的多了,这时也不由的动了气,面沉似水,“先治服了喻先生,然后便要对付他家的女眷了吧?好歹毒的心思。” 本来他就觉得三郎可怜,现在有人这么对付三郎喜欢的姑娘,更是怒火中烧。 喻大爷看着陆陆续续被提进来的“人证”“物证”“罪状”和两件让人看上一眼便胆寒的刑具,背上凉嗖嗖的,遍体生寒。什么清者自清,如果不是玲珑想方设法拖延、求救,只怕自己一到县衙便会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然后衙门便会搜捕江洋大盗的家属,妻子、儿女,一个也逃不了。“我死了不要紧,如果阿陶和珑儿也落到这些人手里……”他打了个寒噤,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 秦王跟老将军商量,“外祖父,查案子您又不在行,别在这儿耗着了,回去歇着吧。这里便交给我了。”老将军微笑看了他一眼,“你可莫要趁机调皮,陛下知道了,饶不了你。”秦王一脸的无所谓,“前几天我特地去陪父皇下棋,临走时候您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小二你这几年也不调皮淘气,忽然就长大了。’好像很遗憾似的。外祖父,我很孝顺的,这便淘个气,不让他失望。”老将军啼笑皆非。 皇后派了内侍、太医过来,“听说您老人家星夜疾驰,皇后娘娘担心得很,老爷子,您给个面子,跟奴婢回宫吧。”内侍陪着笑脸央求。 老将军微晒,“我老成这样了么?又没打仗,不过是骑骑马,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虽然这么说,知道皇后是担心他,还是跟着内侍上了车。 临走他交待秦王,“二郎,我答应过喻家小姑娘照顾她父亲的。”秦王笑,“三弟是什么脾气,他的岳父我敢不照看好么?外祖父您就放心吧。”老将军拍拍他,和喻大爷告别,走了。 葛县令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会油脂蒙了心,以为喻家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人家呢?秦王殿下说了,那是他三弟的岳父!桥上那宛如洛神的少女实在是人间罕见的绝色,原来是……唉,那样的人物,也只有周王配得上了。 秦王把供状扔到葛县令面前,“看这上面的墨迹,绝不是今天才写的。喻先生人还没到,供状先写好了,这是怎么回事,如实说!” 葛县令冷汗直流,连连磕头,“是,我说,我全部都说!” ---- 葛县令供出了顺天府尹卫忱,卫府尹供出了雅泽长公主,案子越来越复杂。 秦王很有耐心,仔细盘问过卫府尹之后,才请了泽雅长公主过来。 秦王连着几天住在县衙,每天把当日进展亲笔写下,汇报给宫里的皇帝、皇后。 皇帝大为震怒,“小三子的岳父怎会勾结盗匪?这诬告的人太也可恶!”知道和泽雅长公主有干系之后,皇帝目光幽冷,“泽雅,真是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皇后很庆幸,“幸亏喻家小姑娘聪明,知道向父亲求助,人人安然无恙。陛下,除了父亲受了番劳累,别的倒没什么。” “怎会没什么?”皇帝不悦,“朕的儿媳妇一准儿受了惊吓。” 皇后心情本有些沉重的,听了皇帝陛下这句话,不知怎地很想笑。 皇帝对她的情绪浑然不觉,在她身边坐下,心神不宁的说道:“妹妹,这件事也怪我思虑不周,没有早早的把泽雅调开。” “这怎么能怪你呢?”皇后安慰他,“泽雅会这么丧心病狂,谁会想得到?” 为了她闺女能当周王妃竟然害起人来了,真是匪夷所思。 内侍捧着份急报呈上来,皇帝打开看了,“小三子正快马加鞭的回京,咱们很快便能见到他了。” “是么?”皇后光洁美丽的面庞上,绽放出愉悦的笑容。 皇帝略一思忖,吩咐道:“命周王缓缓回京可也,不许策马疾驰。” 内侍答应着,出去了。 “你说了他也不听。”皇后打趣。 “他不听我也要说。”皇帝很固执。 皇后把他笑话了一番,说他是痴心的父亲,皇帝丝毫不以为忤,欣然道:“父母哪有不痴心的?” 周王在回京的路上,秦王在不遗余力的查这桩从天而降的奇案。渐渐的,泽雅长公主、宋长庆,以至于关氏等人,渐渐浮出水面,事情越来越清楚。 快要结案的时候,出了个岔子。泽雅长公主使出杀手锏,交出了一个姓陈名阿四的匪徒,“他姓陈,在百望山落过草,亲眼见过喻泰进山寨和盗匪勾结,那匪首便是陈王的儿子!” 喻大爷性子固执,为了自证清白,不惜一死,向坚硬的墙壁一头撞了过去。 秦王大惊失色,赶忙命人救治,性命虽然无碍,但受伤很重,昏迷不醒。 “三弟回来会跟我拼命不?”秦王非常懊恼。 他之前还对泽雅长公主保持着表面的客气,喻大爷受伤之后,连面子情也不讲了,把宋长庆、陈阿四等人单独关押、审出口供,直接拍到了泽雅长公主面前。 陈阿四确是盗匪,但不是百望山陈家寨的人,不过是被泽雅长公主买通了。 “泽雅长公主,你勾结官员,买通盗匪,一心要置喻泰于死地,也太狠毒了吧?”秦王横眉立目,咄咄逼人。 秦王这做侄子的丝毫不讲情面,泽雅长公主也恼羞成怒,“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无非是因为喻泰受伤了,你回去不好交待!你却不想想,喻家若无人泄密,无人背叛,怎至于此?这是喻家自找的!”又为自己辩解,“我哪知道这陈阿四撒了谎?不过是一时失察罢了!” 因为泽雅长公主的这些话,秦王又把关氏的所作所为也查了个一清二楚。 事情查清楚之后,秦王进宫复命,“父皇,儿没用,案子是查清楚了,可是……喻先生受了伤……”皇帝无言看他半晌,“你几年没调皮了,一旦淘气就给朕惹了个大麻烦。”秦王很是惭愧。 这其实不能怪他。喻大爷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一直有理有据的为自己辩护,即便对着泽雅长公主这样的贵人也不卑不亢,镇定自若,谁能想到他会突然要寻死呢?完全没有防备啊。 皇帝看着墙上的舆图,计算着周王的行程,“等你三弟回来,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秦王撸袖子,“好几年没跟三弟痛痛快快打架了,这回……这回……” 皇帝用力瞪他,瞪得他放下袖子,灰溜溜的低下了头。 还是皇后有主意,施施然走过来,笑吟吟的提醒他们,“三郎爱慕的又不是喻先生,是喻家的小姑娘啊。”皇帝如梦方醒,“可不是么,咱们小三子喜欢的是他的小姑娘,不是小姑娘的爹!” ---- 忠叔次日便带着喻敞、喻敄回了喻家村,乔氏本是心中不安的,见到两个儿子,安慰不少。 玲珑天天让人到县衙打听消息,知道秦王亲自审案,喻大爷一直受到尊重,渐渐的也就没那么忧心忡忡了。不过,喻大爷一天没有平安回来,她和母亲、哥哥们就一天不会放心。 知道宋长庆、泽雅长公主等人都牵涉到案子中,玲珑心沉了沉,暗中责怪自己,“喻玲珑,你警惕性还是太差了。这两个人分明早就不怀好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天,喻大爷的消息忽然打听不到了,秦王也已回宫复命,玲珑不知道最后结果是什么,未免心中惴惴。 按理说应该是没什么事的,可是世事难料,万一泽雅长公主和宋长庆真的有什么厉害招数,喻家岂不是会吃亏么。 一队内侍到了喻家村,传皇帝的口谕,宣玲珑进宫。 乔氏和喻敞、喻敄自是担心,玲珑安慰他们,“陛下是明君,放心吧,我进宫一定是好事。娘,大哥二哥,你们安心在家里等着,等我的好消息。” 玲珑穿着家常衣衫,上了宫车。 路很远,进城、进紫禁城,进了紫禁城之后便是步行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甬路,重重叠叠的殿宇,金碧辉煌,蔚为壮观。 大门小门,不知过了多少道门,才到了一处气势恢宏的宫殿前。 在这样的宫殿面前,玲珑觉得自己很渺小。 在这一刻,她有些理解为什么喻大爷会竭力反对她和周王------她在周王面前,就像在这宫殿面前一样渺小,没有丝毫抵抗力。 玲珑被带了进去。 殿宇高而宽阔,金砖铺墁的地面,上绘吉祥花,玲珑没敢抬头,用眼角余光扫到案几的模糊轮廓,觉得这些案几应该是用特殊的木料所制,给人以肃穆沉静之感。 “皇上,娘娘,喻三小姐带到。”内侍回禀道。 玲珑行礼如仪,心怦怦直跳,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啊,掌握生杀大权的元首……前世今生从没见过这种身份的人,说不紧张,是假的。 “抬起头,让朕瞧一瞧。”愉悦的男子声音。 玲珑缓缓抬起头,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的失声叫道:“王小三,你怎会在这里?你……你不是……在北叶城么?”说到后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怯怯的低下头。 皇帝嘴角勾了勾,小声问皇后,“我和小三子长的很像么?有多像?”皇后笑,“若年轻二十多岁,你和小三子站在一起,还真是不易分辨。”皇帝嘴角笑意愈浓。 皇后款款站起身,往台阶下走去。 玲珑看到半截雍容华美的朱红色蹙金绣云霞雉鸟纹长袍一步步从高高的台阶上移下,到了自己面前。 玲珑紧张的口有些发干,手心也沁出了些许的汗。 “起来吧。”皇后冲玲珑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玲珑搭着她的手站起来,眼中闪过丝惊艳之色。 在这之前,乔氏是她在这个世上见过的最美貌的母亲了,眼前这位衣饰华美的中年女子比起乔氏少了几分娇柔,多了几分明艳,一样是光可映人,人间殊色。 皇后仔细打量着玲珑,眼中笑意闪动,“怪不得呢。” 她握着玲珑的手,冲皇帝眨了眨眼睛,那神情分明是在说,“看看吧,怪不得咱们小三子一直念念不忘,这小姑娘生的多标致多漂亮呀,难怪!” 皇帝眼角眉梢带是笑,愉快的点了点头。 一位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女盈盈走过来,撅起了小嘴,“我以前和你通信的时候觉着你还是蛮好的,可是见了面,我便不喜欢你了!” 玲珑见她娇憨明媚,莫名生出亲近之意,笑吟吟道:“没关系,你不喜欢我好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喜欢你。” 永宁公主嘻嘻笑,殷勤的把皇后的手拨开,自己拉起玲珑,“你知道我为什么见了你便不喜欢么?你太好看,都把我比下去了,我嫉妒你!” 她一脸明快笑容,天真无邪,观之可亲,却偏偏要说,“我嫉妒你”。 “彼此彼此。”玲珑微笑,“公主殿下到了我面前,我便眼前一亮呢。” “真的么真的么?”永宁公主脸色激动,“我真的让你眼前一亮?” “比最明亮的夜明珠更光彩照人。”玲珑语气笃定。 永宁公主快活的笑起来。 皇帝看着殿宇中这三位美女,他的妻子、小女儿、即将进门的儿媳妇,心里乐开了花。 --- 高兴过后,他还得面对一些尴尬的事情。 他把秦王府长史招了来,命他如实讲述喻泰这桩案子。 玲珑听到父亲要以死来证明清白,如今昏迷不醒,眼泪流了满脸。 “陛下,让我爹回家吧,让我娘和我哥哥们照顾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的。”玲珑哽咽着央求。 “准。”皇帝自然满口答应。 永宁公主同情的安慰玲珑,玲珑泪流不止,“对不起,请原谅我此刻没有心情-----看到我父亲醒过来之前,我可能做什么都不会有心情,很抱歉。” “抱歉什么呀,傻话。”永宁公主轻轻摇了摇她。 “我二哥都不好意思见你了。”永宁公主小声说道。 “不,和秦王殿下没关系。”玲珑迅速的摇头,“我爹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很慈爱,也很执拗,如果他打定了主意,是没人能让他改变想法的。” 皇帝和皇后都很欣慰。 玲珑爱她的父亲,那是很明显的事,可是她并没有因为父亲受伤,就胡乱责怪别人、迁怒于别人。 “明理懂事的好孩子。”对于玲珑,他们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 喻大爷被移到了喻家,乔氏和喻敞喻敄也从老宅过来,亲自照顾他。 喻大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血色,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喻敞、喻敄和玲珑都担心乔氏会伤心的昏过去,谁知她并没有。她慢慢在床边坐下,目光很温柔,“十一郎,从前都是你在照顾我,这回,该我照顾你了。” 玲珑背过身子,用手捂住嘴,极力隐忍,不让自己哭出声。 喻敞和喻敄也无声的流下眼泪。 倒是乔氏没哭,她很耐心的一口一口喂喻大爷喝药,不喂药的时候她便坐在床沿,拉着他的手,和风细雨般讲着他们的往事,“……我第一回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我记性不好,但是一直记得你当时的样子。那天我在房里呆的闷了,瞒着乳娘和萱姨悄悄溜出来,两个亲戚家的男孩儿欺负我,我吓得直哭,你一个人打他们两个,把那两个坏孩子打跑,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还蹲下来哄我。十一郎,那时候你真是很好看呀……” 玲珑常常听得泪流满面。 ---- 秦王把宋长庆的罪状丢给鹤庆侯,“若依着本王,这种人的罪行便应该公之示众,依律处决!不过,陛下仁厚,念在你救驾有功,许你自行处治。” 宋长庆已经过继给鹤庆侯了,就是他的女儿。如果他的女儿被带到衙门里公开问罪、问斩,那鹤庆侯府真是名声受损,以后都没脸出门见人了。同样是死,皇帝让他自己悄悄处死宋长庆,还是给了他体面的。 鹤庆侯冷汗直流,跪下连连磕头,“臣宋励,谢陛下恩典!” 宋长庆做下这种事,还能不连累鹤庆侯府,对他来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鹤庆侯知道事情很严重,连苏夫人都不放心,自己亲自拿白绫放在宋长庆面前,“你自行了断吧。庆姐儿,父女一场,我替你留个全尸。” 宋长庆不甘心就死,跪在鹤庆侯膝前苦苦哀求,“父亲,您是我的父亲啊,难道您眼睁睁的看着女儿死?”---这要是太夫人在,宋长庆这哀求央恳或许还有用,能让太夫人心软改变主意,但是鹤庆侯本就是铁石心肠,再想想皇帝的口谕、秦王的愤怒,心生恐惧,哪还有转还的余地?见宋长庆一直磨磨蹭蹭的,不耐烦,索性亲手在房梁上挽好白绫,提起宋长庆,站在桌子上,硬把她的脖子塞了进去。 随后,鹤庆侯跳下来,把桌子踢开了。 宋长庆拼命挣扎,双脚乱踢,形状非常可怜。 她没有挣脱命运的枷锁,最后还是寂寞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她死后,大概只有太夫人真的为她伤心吧。太夫人因为她的死生了场大病,卧床不起,差点儿没挺过去。 --- 乔氏白天陪着喻大爷,晚上也不肯离开,在他房中搭了张床榻,陪他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她日常所用是一个带月亮门雕刻莲花莲子的架子床,宽大舒适,锦绣铺陈,非常讲究。如果换了床,轻易是睡不着的,可是现在她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也顾不上这些。 “十一郎,你不陪我说话,我好闷。”她握着喻大爷的手,轻轻跟他说话。 喻大爷的手抖了一下。 她拍拍他的手,嗔怪道:“手抖一下有什么用?十一郎,你开口陪我说话才行呀。” “……好……”喻大爷困难的张开嘴,吐出了一个字。 “十一郎,你说话了,你真的说话了!”乔氏欣喜不已。 喻大爷闭着眼睛点头,一滴泪水,从他眼中流下…… 他一天天好起来。 玲珑和两个哥哥一样,高兴的发晕。 --- 喻大爷在慢慢康复中,玲珑也有心情来处理一些必须要处理的事了。 静翕几回来求见玲珑都没见她,这天,却让唐小鸣放她进来了。 静翕这才和宋长林定亲不久的妙龄少女脸色憔悴,“玲珑,我娘被关起来了,你知道么?你……你大人大量,求你救救她吧!” 她咬咬牙,脸上闪过坚毅之色,蓦然在玲珑面前跪下,“我求过我爹,我爹很烦恼,一直没答应我。虽然他没答应我,可是我知道他很心痛,很难受!玲珑,我爹和我娘是结发夫妻,一直很要好,他把我娘关起来自己有多心痛啊。他是你的好叔叔,对不对?玲珑,你就算不看在我的份上,看在你叔叔的份上,放了我娘吧!” 她眼光闪了闪,别过头,好像自己也知道自己很不地道似的,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娘是错了,可是……可是……大伯也没事了,对不对?” 玲珑目光盯在她身上,怒火一点一点往上蹿。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父亲大难不死,你就觉得过往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我想方设法拖延时间的时候,我心急如焚等待援兵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么?我想想父亲一旦被差役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就浑身冰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惴惴不安啊,我父亲那么为家人着想,自己身临险境,他忧心的却是不要连累家人,不要连累族人,你们却这样对他!他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这么严重的事,在你口中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大伯也没事了,对不对?” 喻静翕,你无耻。 静翕见玲珑胸膛起伏却不开口说话,忍耐的看着她,“玲珑,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都跪下求你了,你还要怎样?” ----呸,原来你把人害到这个地步,只要你跪下央求,别人就应该原谅你么。 玲珑忍住心头的厌恶,伸手击掌,唐小鸣从外头走进来,玲珑吩咐道:“带上她,咱们去看看关氏。” “看我娘做什么?”静翕也不捂脸了,放下手,一脸惊慌。 玲珑不理会她,径自出了门。 唐小鸣紧紧扶着静翕,跟在玲珑身后。 到了一处偏僻简陋的房舍前,玲珑停下了脚步。 看门的婆子拿出钥匙开了门,玲珑和唐小鸣、喻静翕进了屋子。 屋里很空旷,只有简单的一张床,窗前放着张旧桌子、一把椅子,其余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关氏坐在椅子上发呆,见了玲珑,讥讽的笑了笑。 看到最后进来的、神色惊慌的静翕,她目光柔和了,嘴角还隐约有笑意。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们母女二人究竟为什么这般没耐性。”玲珑冷笑,“难道你们不知道,只要再耐心等上一两年,喻静翕就会有好姻缘找上门么?” 喻玲珑成了周王妃,喻静翕怎么可能无人问津。周王是陛下爱子、太子同母弟,娶了喻静翕就是和周王做连襟,多少人求之不得。宋长林不过是一个可能的鹤庆侯府世子,可是只要再等两年,喻静翕想嫁入哪家侯府,根本不是难事。 关氏讥讽的笑,“首先,我哪知道你能不能真做了周王妃?周王喜欢你,我们知道,可是喻家这个家世和周王实在不般配!从前周王也对你殷勤,皇后、永宁公主都对你另眼相看,那也还罢了,这两三年哪里还有人理你!陛下、皇后、周王、永宁公主,哪个人理过你?” “其次,就算你真成了周王妃,你就一定会帮小翕么?喻玲珑,你不会!小翕不过偶尔说漏嘴一句话,不过错了那么一回,你就揪住不放,断了她和宋家、徐家的联系!这两年多你在乡间隐居,知道小翕过的是什么日子么?本城一天比一天繁华,她却是一天比一天冷清!喻玲珑,这都是因为你。就凭你这样的人,还指望你以后提携姐妹么?真是笑话!” 玲珑冷冷看着她,“所以,你们就理直气壮的害起我来了是不是?” 自玲珑进来以后,关氏好像一直很淡定,听到玲珑这句话,却一下子紧张起来,尖声叫道:“是我害的你!和小翕无关!喻玲珑,你有什么冲我来,别折磨我的孩子!” 她眼中满是恐惧之色。 玲珑不为所动,一字一字问道:“我爹和我叔叔是如何兄弟情深,你并不是不知道!当年我叔叔陷入山寨,是我爹不顾自身安危,孤身进山去救他的!婶婶,我爹这么对叔叔,你却害得我爹差点丧了命,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一点半点内疚之情么?” “别提这件事,提起来我就难受。”关氏一脸嫌恶,“那时我挺着个大肚子,人也比平时傻,就这么让你娘抢走了所有的风头!我是关心则乱,她可倒好,趁机显示她的大度、大方,一下子拿出几箱金银珠宝,半分不心疼!能干的是我,管家的是我,亲友交口称赞的是我,她平时就是个没用的废人,可是那一天,我被她比的灰头土脸,简直没脸见人了!” 玲珑睁大眼睛看着关氏,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是乔氏的珠宝、喻大爷的勇敢救了喻二爷,丈夫被救了性命,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心存感激,而是厌恶乔氏,因为乔氏把她比下去了! 这都什么人啊。 “我叔叔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什么?”玲珑轻轻问。 你的丈夫,对你来说,算什么啊。 他不富,也不贵,可是他对你很温存,很体贴,别的不说,你只生了两个女儿,他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儿子,多少亲友劝他置妾生子,他从来不为所动------他待你不薄吧? “十七郎,他是我从小就定了亲的丈夫啊。”关氏想笑,可是眼睛不争气的流下来,“他啊,什么都好,就是没出息,既不能给我挣来荣华富贵,也不能给女儿谋个好前程。他小事上还好,大事上指望不着他,全得靠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拼着性命也要和泽雅长公主这般交易?我是不愿意小翕再过我这样的日子了!满城的富贵,富贵逼人,可是都和我没有相干,我只能一天又一天过穷日子。我过够了,我真的过够了,小翕不能跟我一样,一定不能跟我一样……” 外面传来一声闷哼。 玲珑警觉,快步走了出去,只见喻二爷呆呆站在门外,神情茫然又痛苦。 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结发妻子原来是这么看他的,他受得了么?玲珑心疼,跑过去扶住他,低声安慰,“叔叔,她……她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太想要荣华富贵……” 喻二爷苦涩的笑,“小玲珑,别说了,叔叔都明白。” 他拍拍玲珑的小手,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外走去。 关氏和静翕闻声也跑到门口向外张望,看到喻二爷的背影,两人也猜到他是听到了,同时脸色惨白。 关氏无力的瘫坐到了地上。 “十七郎,你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她已是欲哭无泪。 喻二爷给了关氏休书,“既然跟着我让你这么痛苦,我也不耽误你,咱们一别两宽。” 关氏木木的接过休书,嘴角泛起诡异的笑容,“十七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当天晚上,她就悬梁自尽了。 她死的有点不是时候,因为两个女儿都定了亲,她这一死,都要为她守孝,不能如期出阁。 蘧家好说。蘧家老先生带着孙子上了门,喻老太爷把静嘉叫到了金石斋,害羞的蘧云逸当着两位祖父的面轻轻说三个字,“我等你。” 虽然低的几乎听不见,又是廖廖三个字,静嘉听了,脸上却泛起了娇羞的红云。 鹤庆侯只有一个嗣子,还盼着他早日娶妻好为大房开枝散叶呢,知道关氏死了,静翕要守孝,就有点动摇。宋长林却不愿意,“有媒有聘,婚书也写了,虽然没成亲,已是夫妻,再说了,哪有女家才遭遇丧事,男家便要退婚的道理呢?何等的冷酷无情。这事若说出来,最易遭人诟病,名声更是有损。”鹤庆侯这会儿才有些后悔了,“过继他原是因为他品行端方,有乃母风气。可是遇到事就知道了,他和他亲娘一样,不到黄河不死心,到了黄河都不死心!” 因为宋长林理由很正大,而且皇帝对喻家很优待,看样子玲珑迟早是周王妃,不好随意得罪喻家。这么着,退婚的事也就拖下来,渐渐不提了。 不光这样,一向守礼的宋长林还苏夫人给静翕送去了一封亲笔信,让她不必顾虑,宋家定会如期迎娶。静翕看了信,又是感动,又是伤怀,一个人躲起来痛哭了一场。 关氏的死本来让她伤心欲绝,因为宋长林,她心中又燃起新的希望。 喻二爷对静翕也不是全无怀疑,不过,对关氏他还能狠下心,对静翕就全然不忍了。他苦笑着对玲珑说道:“小玲珑,叔叔对不起你。关氏去了,叔叔很心痛,但是还受得了,若是换了小翕却不行,我宁可自己死一千遍一万遍,也不愿动小翕一根汗毛。” “叔叔,您想多了,我相信二姐没想过要害我,真的。”喻二爷这阵子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玲珑不忍心,柔声安慰他。 喻二爷眼中焕发出新的光彩,“真的么?小玲珑,我觉得也是,小翕和她娘不一样,她还是花朵般的孩子,不会有心害人的!” 玲珑笑着点头。 ---这些,都是后话了。 喻大爷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周王也快到京城了。 永宁公主派人送信过来,“我三哥应该明天一大早到北郊。” “我答应过去接他的。”玲珑接到信,想起自己曾经的承诺,心头涌起甜蜜的感觉。 被一人等待是幸福的,等待一个人,也是幸福的。   ☆、121|当月中旬 郊外,风景明媚。 这里的官道修得异常宽阔,路两旁种着无边无际的各色果树,此时有些树上已挂上了青青的果子,看着很是喜人。 官道上每十里地便有供路人歇息的凉亭,这时的凉亭中或坐或站有数十人,其中有一名青年男子气度雍容,还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天真烂漫,服饰华美,明显和众人不同。 远处扬起了尘土。 “三哥来了!”少女笑咪咪往远方看着,神情雀跃。 她率先跑出亭子迎接。 前方来了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到了近前。为首的一人勒住马缰绳,冲少女微笑,“阿璎,你长高了许多!” “三哥,你也长大了不少呀。”少女嘻嘻笑。 周王微微笑了笑,跳下马,几步走到少女面前,含笑打量她。 他自从离开金陵之后便没再见过自己的小妹,当年永宁公主还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现在长大了,比从前高,比从前眉目舒展,挺拨秀雅,亭亭如玉,灼灼如花。 “三弟。”太子也带着侍从打凉亭里出来了。 “大哥!”周王见了太子很高兴,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 永宁公主不由的一乐,“三哥,你是怕大哥拍你的肩吧?所以先下手为强?” 周王也笑,“他总爱装大人,动不动便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小三子,你要如何如何’,我真是怕了他了。” 兄妹三人捧腹大笑。 说笑了几句,周王抬眼张望,“二哥呢,怎地不见?” 大哥和小妹都来了,二哥在哪里。 太子清了清嗓子,“那个,二弟有公务在身,出城去了。”永宁公主掩口笑,想要告诉周王些什么,大眼珠转了转,想了好几想,决定还是暂且先不说吧,以后再详谈。 “如此。”周王点点头。 他又环顾周围,还是不满,“舅舅呢?表哥呢?全都不来接我?” 看样子,对于只有太子和永宁公主来接他,他很不知足,很不满意。 “舅舅和表哥们都有事。”太子坦然自若。 永宁公主快活的笑,“他们都没来。不过,我一位闺中密友专程来接你的,就在车里面。”她冲路边一辆朱轮华盖车努努嘴,神情调皮。 周王不悦,“阿璎莫捣乱,你的闺中密友来接哥哥做什么?姑娘家也不知道避嫌……”说到这里他才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向那辆车,心跳加速。 “姑娘家不知道避嫌,这话说的真对,那我让她走了啊。”永宁公主装模作样的要往车边走。 周王抬手挡住了他。 他目光盯在那辆车上,好像要从车厢上看出来些什么。 “大哥,你看三哥这样子。”永宁公主乐了乐,小声跟太子说悄悄话。 太子也笑,“阿璎,你三哥这样子好像有点傻,你说咱们要不要躲开?他那个脾气,傻样子被咱们看到了,会怀恨在心的。” “不,要看!”永宁公主心里痒痒的,不肯走。 太子也便由她。 兄妹两个站在路边装作欣赏风景,其实永宁公主的注意力全放在她三哥和车中女子身上了。 侍女放下脚踏,车帘掀开,从车上下来一位妙龄少女。 她衣衫是湖水一般宜人的浅蓝色,简洁雅致,衣袖宽大,白色宽玉带勒紧不盈一握的细腰,越发显得身姿窈窕轻盈,长裙上用银色丝线绣出几朵莲花,冷艳似雪,却又娇美可人。 微风吹过,衣袂飘飘,仿佛万里碧波中亭亭玉立的新荷。 她脸上戴着面具,面具的形状倒也普普通通,上面画的是一个圆圆的、仿人脸的苹婆果,正在看着周王笑。 周王不由自主往前跨了一大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也静静看着周王。 因为戴着面具,她脸上的表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小铃铛?”周王凝视着她,温柔的问道。 他声音中既满含期望,又有些许忐忑。或许,他很希望眼前这少女是小铃铛,却又害怕不是吧? 少女眸色好像柔和不少,但是,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笨呀,揭开面具不就知道了?”永宁公主偷眼张望了下,小声嘀咕。 “何只笨,还很傻。”太子顺着妹妹的目光也看了眼,默默想道。 周王这时的眼神痴痴的,确实一点也不精明。 他慢慢抬起手,去摘少女脸上的面具,纤长手指已摸到面具上,手颤了颤,又停下了。 “摘呀,摘呀。”永宁公主替他着急。 他还是摘下了少女脸上的面具。 眼前出现一张如清水出芙蓉般的秀丽面庞,肌肤洁白细腻如同上好甜白瓷,晶莹剔透,皎洁光亮,星眸如波,鼻子挺翘,嘴唇更可爱,像沐浴在晨曦微光中的海棠花瓣一样,粉润鲜媚。 “王小三,你磨磨蹭蹭的。”少女撅起嘴。 她声音很好听,清脆婉转,如出谷黄莺。 周王看着她微笑,“小铃铛,我犹豫是因为-----”他停顿了下,语气格外温柔,轻轻的,如同耳语,“唯恐不是你。” 不敢径直揭开面具,是害怕失望吧?唯恐不是你。 永宁公主眼见得玲珑的面具被摘下来了,周王和玲珑开始说话了,心里痒痒,蹑手蹑脚的猫着腰往这边走,想要偷听。 周王这句“唯恐不是你”,便被她听了去。 “三哥真痴情。”永宁公主感动的快哭了。 周王发觉身后不对劲,回过头看了看,正好看到了想要伸手抹眼泪的妹妹。 “大哥,您带阿璎先回去。”他返身拉起永宁公主,送到太子身边。 “三哥过河拆桥。”永宁公主不满的嘟囔。 太子却没什么意见,只是笑着问道:“今天还能再见到你么?”周王脸色微红,“当然能。大哥,阿璎,回宫替我向父皇母后请安,说我今日必回。” 太子白了他一眼。 废话,你敢不回,父皇能把整座京城翻遍了找你,知道不。 太子带着不情不愿的永宁公主先走了。 临走前他把周王叫到一边,正色告诉他,“一天没赐婚,一天没成亲,她便还是喻家的姑娘。你要尊重她,知道么?”周王扬眉,“你想哪去了?我和小铃铛两年多没见面了,攒了许多话要说。我们不过是说说话,再到喻家看望喻先生,没有别的事。” 太子嘴角抽了抽。好嘛,三弟你和喻家小姑娘两年多没见,那和父皇母后呢?多久没见?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把你盼回来了,不回宫,先看岳父去……真没良心,父皇会伤心的。 果然,太子和永宁公主回宫后,皇帝仰天长叹,“养儿子做什么?”----这是后话了。 --- 周王和玲珑坐在凉亭里,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玲珑固然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从小姑娘长成了妙龄少女,周王经历了两年多的军旅生涯也气质大变,眉宇间增添了坚毅之色,男子气十足。 不过,他还是当年一样是位美人,尤其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眼中水波流动,满眼风流,让人心神荡漾。 “王小三,你变了。”玲珑轻声说道。 “小铃铛,你也变了。”周王声音也轻轻的,“你以前是小姑娘,现在是……” 他目光无意中落在玲珑的胸前,心中一阵慌乱,转过了头,不敢再看。 “现在是什么?”玲珑好奇。 “现在是……大姑娘了。”周王语无伦次,还是没敢转过头。 玲珑殷勤的凑了过去,“王小三,你神情不大对呢,好像思虑重重似的。你在想什么?” 周王鼻中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又是甜蜜又是陶醉,心头一阵迷惘。 “到底在想什么呀。”玲珑追问。 周王忽地转过头,“我在想,我在想------小铃铛,有件事我一直想了好些年也没想明白,什么叫扑倒,什么叫吃掉?” “啊?”玲珑张大了嘴巴。 王小三,我那时候是急着回家,胡乱糊弄你的呀,你……你还记着呢? 玲珑是聪明伶俐的姑娘,可是她这会儿张大嘴巴一脸迷茫,看着傻呼呼的。 傻傻的样子,却有一种特别的可爱之处。 “吃掉,吃掉。”周王脑海中不停想着这两个字,头不知不觉垂了下来,吻上了玲珑的唇。 玲珑嘴巴是张着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就长驱直入,舌头卷到了玲珑的,纠缠在一起。 从没有过的酥酥麻麻之感,传遍四肢百骸。 “原来这就是吃掉么?”周王心神俱醉。 --- 这条官道被戒严了许久。 前后都有官兵把守,若有行人经过,便指给他旁边的小路,“前方有重要军事,绕行。” 足足有两个时辰,这里都是戒严的。 当然周王也没有一直“吃掉”,大部分时间他在和玲珑絮絮私语,诉说分离之后的琐事。 “我爹直到现在也不喜欢你。”玲珑皱起一张小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周王,“王小三,你说怎么办呀。” “莫担心。”周王声音温柔如春水,“我这便陪你回去见见他老人家。小铃铛,我一定会说服他的。” “老人家?”玲珑想到喻大爷平时那儒雅不群的模样,不知怎地很想笑。 爹,您还不到四十呢,都老人家了呀。 “王小三,我得回去了。”玲珑看看天色,说道:“午饭我要陪着我爹,要不,他不好好吃饭。王小三你不知道,我爹自打受了伤,便有些娇气。” “这是应该的。”周王认真的点头,“任是谁经过变故,也会性情大改。” 不知怎地,玲珑又有些想笑。 玲珑乘上车,周王骑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车旁,一行人去了喻家。 这条官道也就恢复正常了,行人不必再绕羊肠小路。 玲珑对此一无所知,不知道因为她,这条道路有小半天的交通管制。 --- 到了喻家,玲珑不许周王立即去见喻大爷,“王小三,让我二叔先陪着你吧,好不好?” 喻二爷倒是很乐意陪周王。 自从喻大爷的案子发生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全家,尤其对不起大哥。护送喻大爷去县衙的是常老将军,以亲王之尊亲自审理盗匪案的是秦王,虽然喻大爷曾想不开自尽过,但是常老将军、秦王对喻家的关爱之意是毫无疑问的,喻二爷见了周王,不知不觉的,便和从前截然不同。 周王不明所以,喻二爷这时候真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小声提醒了他一句,“殿下,小玲珑可能是怕我大哥见了你,影响食欲。你不知道,我大哥自打病了,一直吃的很少,小玲珑常常为了让他多吃两口饭,多喝半碗汤,想尽办法。” ………… 周王半天没说出话来。 良久,他闷闷问了一句,“我有这么恶心么?” 这回轮到喻二爷瞠目结舌了。 玲珑已经回去看喻大爷了。 喻大爷已经能坐起来,床上放着玲珑特意命人赶制的小床桌,床桌上放着一小碗碧莹莹的米饭,四碟菜,还有鸡皮酸笋汤和豆腐火腿汤,香气扑鼻。 乔氏替他盛了碗汤,他摇头,“没胃口。” “这还没胃口呀。”玲珑从外头进来,嘻嘻笑着凑到床桌前伸鼻子闻,“这么香,这么醉人……” 她闭起眼睛,做出无比陶醉的样子,“我想吃还吃不着呢,爹,您要是不吃,我可就吃了啊。” “喝碗汤也想来抢。”喻大爷嘴角浮上丝浅笑,伸手端起小碗,“偏不给你,就不给你。” 他痛痛快快的把一碗汤全喝完了。 “赶情和你抢着吃管用呀。”乔氏不服气,“那,以后我也和你抢着吃。” “还要。”他把碗放下,笑道。 有妻子和女儿陪着,他吃了一顿很舒心的中午饭。 ---- 周王本想午饭后见喻大爷的,可是玲珑看父亲今天特别高兴,想到他见了王小三就会受到刺激,很是犹豫。 “王小三,你改天再见我爹,行不?”她硬着头皮软语央求。 “改天再见当然可以,可是小铃铛,我总有一天是要见他的啊。”周王柔声说道。 玲珑想想也对。是啊,王小三迟早是要见他的,避免不了。 喻二爷现在处于一种对家人特别抱歉、特别想为家人做点什么的状态,知道玲珑的顾虑,他悄悄去见了喻老太爷,“爹,您说怎么办?”喻老太爷皱着想了半天,“十七郎,我去看看你大哥。” 喻二爷忙不迭的点头。 喻老太爷去看了喻大爷,“十一郎,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是真不知道,也猜不出来。现在玲珑已经进宫见过陛下和皇后,如果不是你卧病在床,陛下已经要下旨赐婚了。儿子,你到底有什么心事,现在告诉爹吧,不能再瞒着了。” 喻大爷默然良久,疲倦的闭上眼睛。 喻老太爷感慨的拍了拍他,“十一郎,你明明是疼爱小玲珑的,你知道她现在有多为难么?周王在咱家坐了半天冷板凳,就为了想见你,向你表明心迹,小玲珑虑到你的身体,一直拦着他。十一郎,长此以往,你不怕周王和玲珑生了隔阂?男人么,你也知道,和妻子好的的时候是很好,若是不好了,呵呵。” 喻大爷蓦地睁开眼睛。 如果我女儿嫁给周王已是不可避免,那么…… “爹,劳烦您让人请周王进来。”他平静的说道。 喻老太爷露出欣慰的神色,“这才对了。儿子,咱们不能和皇家拗着,当年你祖父不肯做官归不肯做官,可是见了先帝也是谦恭应对,是不是?” 喻大爷点头称是。 喻老太爷离开之后,喻大爷叫过乔氏,让妻子替他洗洗脸,换件见客衣裳。 “他不会嫌你丑的。”乔氏抿嘴笑。 喻大爷轻笑,“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女,我怕他见了我的丑样子,会误会我女儿也有这样的时候。” 乔氏见他连玩笑也开起来了,大为放心,亲手替他洗脸,换了件蓝色长衫。 等到周王进来的时候,喻大爷已经端坐在床上了。如果忽视他坐在床上见客人这一点,真可以说是和平时无异,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翩然不群。 他不许乔氏在场,也不许玲珑进来,屋里只有他和周王两个人。 “殿下,请恕喻泰身子不便,不能给你行礼。”喻大爷口吻很客气。 周王颇感意外,“哪里,您是长辈。” 他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恭敬的长揖,“喻先生,您还是像先前一样叫我三郎,可以么?我……我父皇母后,还有我外祖父、舅舅,都叫我三郎。” 他这虽然不算直接求婚,也是很明白的在表明心迹了,不知道喻大爷会怎样回应他,心中忐忑不安。 喻大爷沉默良久。 周王心中更是惴惴。 我父皇可以直接下旨赐婚,可是,如果没有他的允许,小铃铛是不会快活的…… “周王殿下,如果我因为先帝时的往事而对你存了偏见,你是否觉得自己很冤枉?”喻大爷慢慢的、一字一字问道。 周王觉察到了他的慎重和在意。 喻大爷对这件事很在意,令人难以想像的在意。 “很冤枉。”周王实话实说,“我连先帝的面都没有见过,如果您因为先帝杀戮臣子而怪我,甚至不愿意把小铃铛嫁给我,我真是觉得自己冤枉之极。” 六月飞雪啊。 “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喻大爷说道:“那么,你也不会因为我女儿的父母、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所做过的事迁怒于她了,是么?” 喻大爷上身微倾,目光直直看着周王,眼神殷切。 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等待周王的答复。 小铃铛,你爹在意的事都很奇怪……周王脑海中模模糊糊闪过这个念头。 “当然不会。”周王诚挚答道。 我怎么会因为你冷落我、看不上我而迁怒于小铃铛呢?那是不可能的事-----在周王看来,小铃铛的父母、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当中,唯一不喜欢的人就是喻大爷,除了喻大爷之处,没人针对他,没人欺负他。 “甚好。”喻大爷微笑,“周王殿下,希望你会记得今天所说过的话,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决不敢忘。”周王许诺。 喻大爷闭上眼睛,“请恕我抱病在身,不能久陪,殿下请自便。小女资质鲁钝,若蒙不弃,请遣媒前来。” 皇帝家娶儿媳妇也和平常人家流程是一样的,不过会繁琐许多。 周王闻言大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颤声问道:“您……您说什么?” 喻大爷闭目歇息片刻,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周王惊喜过望,不由的微微笑了笑,“我说,若蒙不弃,请遣媒前来,不过……” 他这一“不过”,周王大惊失色,“不过什么?” 喻大爷心头酸了酸,“他这样子和我当年很像,如果他也像我喜欢阿陶一样喜欢我的珑儿,或许……或许不会像我想的那么糟。” 他神色温和许多,“不过我抱病在身,一应仪式,都由我二弟代劳,可以么?” “可以,可以。”周王转惊为喜,连说可以。 当月中旬,皇帝先是下旨任命喻泰为金吾卫指挥使,然后下旨,册金吾卫指挥使喻泰长女为周王妃。   ☆、122|搬不动 “喜从天降呀。”不明内情的人都这么惊叹,惊叹喻家的好运,玲珑的好运。 喻大爷以前不过是位举人,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金吾卫指挥使了,正三品官员,掌管近卫,皇帝心腹兼亲家;玲珑呢,家世这么普通不显眼,满京城的闺秀随便拎出一位来都能强出她几百倍,却成了世人瞩目的周王妃。 知道内情的人,就会明白周王能得到喻大爷的允许,是多么的欣喜若狂了。 周王和玲珑的婚事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举行,每一个环节都很隆重。 纳彩问名、纳征发册,都由皇帝派出正、副使主持,正使是朝中勋贵,副使是朝中文官-----因为先帝在世时候废除丞相而且下令后代子孙永不许恢复丞相制度,六部直接由皇帝领导,可是皇帝只是一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这些事全要他管,怎么可能管得过来?所以设立了内阁,由阁臣辅助处理朝政。文官之中渐渐形成了以阁臣为首的风气,故此,纳彩问名的正使是郑国公,副使是内阁次辅,纳征发册的正使是楚国公,副使是内阁首辅。 玲珑接过周王妃的金册到手里,喜悦从心底一点一点冒上来,好像烧开水似的,最初是一个一个小泡泡,最后终于沸腾。 “我还是很喜欢王小三的吧?”玲珑痴痴想道。 想到他时而魅惑时而清纯的眼神,想到他追问“什么是扑倒,什么是吃掉”的执着,玲珑脸颊发烫。 喻大爷卧病在床,接待正、副使、操办各样事项,全是喻二爷在跑前跑后的忙活。纳征过后,他把皇家给玲珑的聘礼拢了拢,不由的砸舌,“小玲珑阔了!” 皇家的聘礼本就丰厚,周王不是才北伐归来不久么?他和楚国公一起远远的驱逐了胡人,所获牲畜、战马、金银珠宝很多,这些当然是归入国库的,但是皇帝因此赏赐无数,周王所得的赏赐,悉数做了聘礼。 聘礼当然最后还是会由玲珑带回周王府的,不过,这些财物就归玲珑了,是玲珑的私产。 “大哥,我本来不想来烦你的,可是周王聘礼太多了,咱们给小玲珑的嫁妆怎么办?”喻二爷知道父亲喻老太爷于钱物上根本不在行,跟他说了也没用,直接来问喻大爷。 喻大爷大概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道:“除了祖产之外,喻家的家产分作两份,我一份,你一份;我的那份再分作三份,子明、勉之、珑儿,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喻二爷不同意,“大哥,直接分做五份吧,五个孩子,每人一份。” 如果按喻大爷的分法,玲珑能得喻家家产的六分之一;按喻二爷的分法,能得五分之一。 喻大爷摇头,“咱家又不是只有这五个孩子了,难道你以后不娶妻,不生子?” “我还娶什么妻。”喻二爷下气,“我……大哥,我……” 想起关氏对大哥一家的伤害,喻二爷伤心的说不下去了。 “你还年轻,难道孤独终老不成。”喻大爷很不赞成,“你若真觉得对不起大哥,便娶妻生子,快活度日吧。” 喻二爷愈发惭愧,“大哥,我命里无子,您干脆把勉之过继给我吧,我拿他当亲儿子看!” 喻大爷不肯,“过了今年,你便娶位弟妹进门。若真是四十岁还没有儿子,咱们再商量。” 屏风后出来一位侍女,硬着头皮曲曲膝,回道:“大爷,二爷,大太太说了,二少爷她是一定不肯过继的,她还说……还说……”犹犹豫豫的,好像接下来的话很难启齿。 喻大爷温和道:“直说无妨。” “还说什么?”喻二爷追问。 侍女吞吞吐吐,“大太太还……还说,二爷若要儿子,便自己生……便是到了四十岁,也是一样……” 喻二爷神情狼狈。 “大嫂也不太给我情面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要抢她的宝贝儿子,她没把你打出去,算好的了。”喻大爷微笑。 喻二爷发了会儿呆,忽地想到个好办法,“大哥,便是把咱家的家产全给了小玲珑,也没有多少,小玲珑嫁妆少了多没面子,是不是?我跟爹商量去,让他把金石斋那些个古董忍痛割爱,不就行了?” “不可。”喻大爷拒绝,“那些都是爹的心爱之物,珑儿不会肯要的。” 喻二爷以为自己终于想到了好法子,容光焕发,“爹愿意给,小玲珑为什么不要?”不顾喻大爷的反对,兴冲冲的要往外走。 乔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喻二爷本来要走的,见了乔氏,停下脚步叫“大嫂”。乔氏微笑,“金石斋那些个古董珑儿不要,二弟,你不必费心了。” “不要啊。”喻二爷挠挠头。 “太沉了,搬不动。”乔氏客气的说道。 喻二爷:………… “二弟你先去忙,珑儿的嫁妆,我和你大嫂慢慢商量。”喻大爷笑道。 喻二爷听着也有道理,忙道:“好,大哥和大嫂慢慢商量,我先出去了。” 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挺好,便去了金石斋。 玲珑也在,喻老太爷正把自己的收藏物一一指给她看,“小玲珑,祖父的这些收藏,随你挑。” “大嫂说了不要,说太重了,搬不动。”喻二爷进来,直愣愣的说道。 喻老太爷被嫌弃,板起了脸。 “祖父,我挑轻的,挑轻的。”玲珑赶忙说道。 喻老太爷脸色好了点儿。 等到玲珑把东西挑好,他就乐了。 玲珑挑了饕餮纹铜簋,铜簠,圆足盂,陶制鬲,圆形两耳甑,四足两耳盨,还有一个小圆鼎。 全是做饭用的,她挑的这些都小巧,没有特别笨重的。 “小玲珑,你是打算用这些做饭么?”喻老太爷乐了乐。 玲珑喜滋滋,“我若是用了这些东西煮饭出来,不得把他们全惊住了呀。” 喻老太爷很是得意。 喻二爷跟着瞅了一遍,伸手掂了掂份量,“嗯,都不太重。” “有吃的,还得有喝的,小玲珑,再挑几样酒器。”喻老太爷吩咐。 玲珑果然又挑了圈足兽形觥,三柱鸟形云雷纹斝,圆盖单提梁蕉叶纹卣,四足深腹圆口盉,细腰高圈足饰兽面纹觚等,几样古色古香的酒器、礼器。 “祖父您说,我要是拿这些招待客人饮酒,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神情?”玲珑问喻老太爷。 喻老太爷愉快的想像了一下,忍不住嘴角上扬。 玲珑去了一趟金石斋,收获颇丰,还把祖父哄的很欢喜。 “我多讨人喜欢呀。”玲珑轻飘飘。 不过,到了她父母面前,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喻大爷把妻子、女儿叫到面前,镇静的告诉她们,“珑儿的嫁妆,不宜过厚。” 乔氏不解,蹙起娥眉,“为什么?咱们明明有许多财物,白放着又没用,为什么不给珑儿?” 喻大爷温声道:“喻家的孙女、乔家的外孙女应该有什么妆奁,就给珑儿什么样的妆奁,真的不能太厚。”他凝神看着玲珑,目光中既有宠溺、慈爱,更有怜惜、担忧,“你母亲的妆奁异常丰厚,是连你姨母也没有的,明白么?大部分不是来自乔家,而是萱姨。而萱姨,她是在乱世之中,无意中得到一笔财富。所以,如果咱们把能给的都给了珑儿,有心人便会猜测起这些财物的来源,一直追到萱姨身上。可是,乱世之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咱们全然不知道,对不对?那时候先帝还在和群雄逐鹿天下……” “也对。”乔氏似懂非懂的点头。 她生平从没缺过钱,也就没把钱看得太重。玲珑出嫁,她当然想给玲珑最好的,可是如果暂时不能给,也不是什么大事。 玲珑认真听着喻大爷的话。她比乔氏敏感多了,可是她也直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物质享受一直是优越的,拥有的财富也不是喻家的孙女、乔家的外孙女所应该拥有的。 她小小年纪便有三千亩地了。 乔致俊是她表姐,现在有没有三千亩地?没有啊。 “爹说的对,喻家和乔家的家境明明白白摆在这儿,喻家的孙女、乔家的外孙女应该有什么样的妆奁,给我一份就行了。”玲珑笑着说道:“其实我已经很有钱啦,聘礼本来就不少,祖父方才给了我食器、酒器、礼器,件件古朴。” “甚好。”喻大爷微笑,“你祖父好收藏,世人皆知,他的收藏之物给你几件,是人之常情。” “好吧,那我也不嫌老太爷的古董沉了。”乔氏说道。 “娘,您说话真有趣!”玲珑笑成了一朵花。 爱女笑靥如花,喻大爷心里热呼呼的,拉过她的小手交待,“珑儿,你出嫁之后就是王妃了,身份大不一样,以后要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尽孝,还要应酬朝中的王妃公主,烦难之处颇多。爹知道你聪明伶俐,可爹想想你出阁以后要面对的人和事,还是很不放心。女儿,你要小心,不可因为周王和你的情份便疏忽大意,明白么?” “嗯,我知道。”玲珑乖巧的答应。 我不会因为王小三爱我,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对我没有敌意、都是因为我的方便而设的,该小心的时候我会小心,该经营的时候我会经营,放心吧。 喻大爷提起王妃公主,乔氏便想起泽雅长公主了,“那个泽雅很坏的,珑儿,你以后要小心她。” 喻大爷神情黯淡下来,“同样是害人,宋长庆和关氏都不得好死,泽雅长公主却安然无恙。女儿,这便是身份不同的缘故了。” “不会的。”玲珑忍不住说了实话,“王小三说,他一定会替我出气,让泽雅长公主付出应有的代价。” 喻大爷和乔氏不约而同疑惑的看向玲珑。 他们不是为周王的许诺而惊讶,分明是在怀疑:女儿,你什么时候又见周王了? 玲珑坐不住了,不好意思的笑,“那个,那个,我……我肚子有点饿,我出去吃点东西,吃点东西。”语无伦次的说着话,脚底抹油,溜了。 “这臭小子。”喻大爷咬牙。 “没多少日子就亲迎了,就不能等等么?”乔氏也很气愤。 夫妻二人埋怨着周王,想到宝贝女儿很快要出嫁,以后一年也不知能见上几次面,心里不由的就有些难过。 礼部的杜老尚书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这天他亲自到喻家,和喻老太爷说起周王的婚礼安排,“……周王亲迎,礼仪隆重,请老太爷和二爷费费心,各处均不可大意,若是出了差错,老夫头一个便担代不起。”喻老太爷笑着应承,“都听老尚书的吩咐。” 两人谈的很投机。 喻老太爷细看了亲迎那天的流程,不由的吃了一惊,“要娶到宫里去?” 周王不是早就有王府了么,为什么要娶到宫里去? 杜老尚书笑了笑,“正是,陛下口谕,要娶到宫里去。” 喻老太爷呆了呆,“除了太子,其余的皇子娶亲,不应该在宫里的啊。” 杜老尚书捋着白胡须微笑,“确实,按照常例,除了太子,其余的皇子娶妻不应在宫里。不过么,老太爷您也知道,陛下一向宠爱周王,念着周王脾气不好,令孙女又实在年幼,忧虑周王和王妃去王府单过不知能不能应付,故此特命娶在宫里。” 皇帝确实可以这么做,反正他没有妃嫔,周王夫妇住在宫里,没有任何的不方便。 喻老太爷听的有些发晕,“陛下实在是宠爱周王。不过,老尚书,我家以后想看看孙女,可就不容易了。” 玲珑嫁到周王府,虽然喻家人也不能想过去就过去,但是到底方便多了。嫁到宫里,呵呵,进回宫是容易的么。 杜老尚书安慰,“陛下若看到周王和周王妃小两口和和睦睦的,也便放心了,自会放他们出宫建府,对不对?” 喻老太爷能说什么呢?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124|婚前时光 晚膳之后,周王和永宁公主一起陪皇帝、皇后闲话家常。 “爹,娘,给泽雅长公主改一个封号,如何?”周王问道。 泽雅长公主这些天来一直称病不出。 秦王把案子查清楚之后上报给皇帝,皇帝大怒,宣泽雅长公主进宫当面严词训斥。泽雅长公主又羞又怕,出宫之后便“病倒了”,再没出过她的公主府。 估计皇帝气消之前,她是不敢公开露面的了。 对外说的是病倒,也确实天天召太医进公主府,但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羞愧交加没脸见人以病遮羞,却是不好说。 如何自治泽雅长公主,其实皇帝也很有些伤脑筋。她是先帝的女儿,和皇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和宋长庆、关氏等人肯定大不一样,宋长庆、关氏会为此送命,泽雅长公主肯定是不会的,身份就是她的护身符。 降级,也是不可能的。皇帝的姐妹封号就是长公主,这个封号是根据身份而定的,和品行无关。 前朝倒是有公主被废为庶人的例子,可那些公主是参与了谋逆重案,才落得凄惨下场。泽雅长公主犯的事,离谋逆却还远着。 降级、废为庶人、坐牢、处死,这些对于泽雅长公主来说全部不可能-----皇帝向来被赞誉为英明仁慈的君主,不可能薄待兄弟姐妹的。 但是单单申斥一场让她卧闲不出,皇帝哪里会觉得解气呢?泽雅长公主不仅要害他的儿媳妇,还算计他的三郎呢------暗害喻家,为的不就是想方设法要罗琼华成为周王妃么?自己的宝贝儿子像猎物似的被人盯上了,一幅不到手誓不罢休的样子,皇帝如何不恼。 周王的这个提议,让皇帝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公主的封号,自古以来大约有为国名为封号、以郡名为封号、以县名为封名、以美名为封号等等,本朝大多是以县名为封号,像泽国、泽雅,便是县名。 给泽雅长公主改一个封号,改成什么呢? “本来我想给她改的很难听,诸如思过、面壁之类。”周王说道:“可是家丑不可外扬,她到底是皇帝公主,还是给她留几分面子,叫思谨好了。” “思谨,思谨。”皇帝重复了两遍,“让她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不可再胡作非为。好,甚好!”非常赞成。 皇后不由的好笑,“这个封号一改,我看以后宫中宴会她都会托病不至了。” 别的长公主封号全是县名,只有她不伦不类的成了什么“思谨长公主”,还好意思和诸王妃、公主同席么? 别说宫里的宴会,估计她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改这样的封号,比申斥一番要厉害多了。 周王提的这一项罚处措施很合皇帝的心意,欣然同意了。 次日皇帝便命阁臣拟旨,更改泽雅长公主的封号。这对于泽雅长公主这位先帝之女来说确实是个侮辱,可是她出的事阁臣们哪个人不知道?也没有敢替她辩解的。 皇帝想办什么事的时候效率便会奇高,当天便有内侍和礼部的宣旨官员一起去了泽雅长公主府,宣读皇帝的诏书。 泽雅长公主说的是卧病在床,其实就是羞愧、害怕罢了,听说内侍和宣旨官员到了,只好战战兢兢的出来跪听旨意。 “思谨,我的封号改成了思谨。”听清楚皇帝的圣旨之后,泽雅长公主吓的魂飞魄散,“姐妹们的封号全是县名,只有我不是,封号中还含有警告之意……” “思谨长公主,领旨谢恩吧。”内侍的声音很尖利,很刺耳。 泽雅长公主,不,现在应该叫她思谨长公主了,谢过皇帝的恩典,颤颤巍巍的举起双手接过圣旨,羞愧欲死。 这之前她只是称病,接了圣旨之意就是真病了,脸色蜡黄的躺在床上,一剂剂汤药灌下去,根本不管用。 驸马罗佑成很是埋怨她,“早说了不行,公主偏不听我的。” 她越发生气,脸色一阵白,一阵黄,神情狰狞。 过了两天,秦王把顺天府尹的供状呈到皇帝面前,“他口供一直改来改去的,先是说受泽雅长公主指使,后来又坚称不是,如今总算肯承认了。陛下,别的事倒也罢了,身为长公主私自结交官员,借顺天府尹之手做污秽勾当,此风不可长,请陛下予以严惩。” 顺天府尹为了替自己脱罪,在供状中坚称是泽雅长公主以势凌人、威逼利诱,自己迫于无奈才答应了她。皇帝看后大怒,先是遣使申斥,然后又下旨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一连串的打击袭来,思谨长公主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又是羞惭,病的越发严重了。 周王命人给她送来请柬,“下月初三纳妃,晨玉宫,敬请光临。” “周王你……”思谨长公主伸出消瘦的手指想要撕碎这请柬,“……可恶,可恶之极!” 婚礼又不是在周王府,是在晨玉宫,哪有请客的道理?可周王偏偏送了请柬过来,分明是在气她,分明是在告诉她,我不娶你女儿,我要迎娶我心爱的姑娘、你害过的姑娘! 思谨长公主“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胸口、衣襟上处处可见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 这消息传到喻家,喻二爷恨恨,“活该!” 他性情一向温和,可是他大哥直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对于要害他大哥的人,又如何能不愤怒呢。 喻二爷命人把静嘉和静翕叫来,交待她们,“贵为长公主,陛下的妹妹,便是犯了错也要受惩处的,何况你们?小嘉,小翕,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将来出阁之后,都不能存了歹念害人,知道么?” 静嘉恭敬的答应,“是,父亲的教导,儿不敢忘。” 静翕悲从中来,以帕掩面,肩膀抽动,哭泣起来。 她想起了关氏。 关氏正是因为和长公主有勾结才会被休弃,她宁可也不离开喻家,才会有夜深人静时的自缢之举。 说到底,还是和长公主的交易害了她。 静翕现在不是不后悔的。自从玲珑被册为周王妃,明着暗着打听喻家姑娘的人家可真是不少,其中不乏显贵的公侯伯府,听说周王妃没有亲姐妹,只有两位堂姐,而且两位堂姐都定了亲,俱是叹息不已。 “如果略等上那么一等,如果不那么心急,我一样可以嫁到豪门,我娘却不必死……”静翕悔的肠子都青了。 关氏去世之后她本来是悲痛欲绝,恨不得跟着一起共赴黄泉的,宋长林许下“如期迎娶”的诺言之后她心情倒是开朗了些,今天喻二爷旧话重提,说起长公主,静翕埋在心底的悲痛全苏醒了,哀伤难以自已。 喻二爷对静翕这亲生女儿还是疼爱的,温声说道:“小翕,你在喻家做错了事,爹可以原谅你,大伯也可以原谅你,但是,如果你出阁之后再做错事,丈夫和公婆是不会一味包容你的,你……你好自为之。” 静翕更伤心了,哭的泪人一般。 是如愿以偿要嫁到鹤庆侯府了,可是,娘死了,大伯一家得罪完了,以后的自己,简直是没有娘家庇护。 喻敞和喻敄虽然不是她的亲哥哥,但是也一向待她和气,如果她是太太平平定的亲事,娘家还有两位堂哥可以终身依靠。但她是用这样的方式定的亲,关氏和长公主勾结,长公主替她做的媒------喻敞、喻敄看到卧病在床的父亲,哪还会对她这堂妹有丝毫怜惜? 玲珑就更别提了,以后不会管她的。 喻二爷和静嘉都安慰她,可是她想到以后的艰难岁,哭的越发悲痛。 帕子湿了一条,又湿了一条,静翕的眼泪,仿佛无穷无尽似的。 --- 玲珑婚期临近,忙碌起来。 嫁妆什么的虽然不用她操心,婚礼流程也完全不用她考虑,可是她要熟悉王小三家里的情况,学学宫中礼仪,还要偷空给王小三写封情书甚至偷偷见个面什么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想到玲珑出嫁在即,以后要见面就不容易了,喻家从老太爷老太太起,直到喻大爷、乔氏和喻敞、喻敄,人人想和玲珑多见面、多说话,玲珑多善解人意啊,当然尽心尽力陪伴长辈和两个哥哥,越发的没时间。 最近她的情书都越写越短了,惹的周王抱怨,“小铃铛,你不喜欢我了么?在敷衍我么?” 玲珑叹气。王小三,我又不能拿个手电筒钻被窝里用圆珠笔给你写信,我是要用毛笔的呀,还要点蜡烛!我从早到晚被家人包围着,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给你写上只言片语的已是不易,你要知足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玲珑也担心王小三这个小气鬼没完没了的计较,找到喻二爷做掩护,在喻二爷书房里详细写了封长信,把自己的无奈之处说了说,末了,很缠绵的画了一颗红心,里面写着“想你”。 王小三的回信也画了颗红心,里面也是写个字,“醉了”。 玲珑脸色酡红,心里甜丝丝的。 她脸色实在不对劲,以至于乔氏见到后以为她病了,差点让人去请大夫。 “娘,您看我皮肤好么?”玲珑头皮发麻,赶忙转移话题。 乔氏认真看了看,“蛮好的。不过,女儿,养颜这件事没有止境的,可以精益求精。” 乔氏关心起玲珑的美容问题。 玲珑皮肤已经很好,小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又白又滑又嫩,乔氏犹嫌不足,天天给她泡鲜花浴、牛奶浴,好东西跟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折腾。   ☆、123|格外鲜甜 杜老尚书又好心提醒,“只怕到了婚礼那天,贵府得多备几桌酒席了。” 如果是两边都请,大概是能和周王沾上边的都会上周王府凑热闹,可是要娶到宫里,也就是说周王是不会请客的,那么,客人就全聚到喻家了。 “好。”喻老太爷想也没想答应的很痛快。 多备几桌酒席,这算什么呢。 -----喻老太爷后来才知道,这“多备几桌酒席”可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不过,这到底只是小事。 送走杜老尚书,喻老太爷板着脸独自坐了会儿,命人把喻二爷叫来,让他去转告这个消息。 喻二爷心里犯怵,“大哥大嫂准会不高兴的,小玲珑嫁到宫里,要见她一回可就难了啊。” 果然,喻二爷硬着头皮去告诉了喻大爷这个消息,喻大爷便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他的亲家不是普通人,是皇帝,皇帝决定了的事,他就算出言反对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明知没用,那还是省口气暖暖肚子吧。 喻二爷见大哥没说话,如释重负,“大哥您好好养着,有什么我再过来告诉您。”走了。 乔氏觉着委屈,“十一郎,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嫌咱们闺女年纪小不懂事,管不了周王府?” 喻大爷安慰她,“不是吧?大概是周王性子不好,陛下担心的是他。” 乔氏更紧张了,“性子不好么,那他以后会不会跟珑儿胡乱发脾气?” 喻大爷心里也有这个担忧,嘴上却道:“哪会呢?阿陶,他是那样的身份,见了我还恭恭敬敬的,可见对咱们女儿很看重,你说是不是?” 乔氏想了想,笑了,“他这分明是爱屋及乌。既然他如此爱慕珑儿,会对她好的。” 虽然他们以后见玲珑会很不容易,但是想想周王对玲珑的倾慕之意,也有几分欣慰。 虽然是这样,乔氏还是和喻大爷嘀咕了几句,抱怨皇帝不依旧例行事,“明明有周王府,偏要住到宫里,故意分离我们和女儿。” “就是。”喻大爷附合。 深宫里的皇帝正在埋头看奏疏,忽然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是谁在背后骂朕呢?”他皱了皱眉。 政务繁忙,他也来不及深想,继续批阅奏章。 皇帝除了有军政要务时会偶尔留宿乾清宫,其余的时候都会去皇后的寝宫,今天也不例外。夜幕低垂时,他带着一身的疲倦,回到了坤宁宫。 周王和永宁公主出来迎接。 看到小儿子、小女儿,皇帝露出浅淡而喜悦的笑容。 “爹,我让厨房做了蒸肝。”周王和妹妹一起陪着皇帝往里走,表着功,“蒸肝怎么做的您知道么?是把猪肝先煮半熟,放凉,然后磨成粉,像蒸豆腐一样蒸出来,很美味的。” “小三子真乖。”皇帝大为感动。 皇帝每天要批阅大量奏疏,案牍劳形,太医说猪肝可以明目,皇后便想在菜谱里加上这一项。不过皇帝向来不喜猪肝做成的菜,周王为了让他吃猪肝居然研究起做菜来,这让皇帝怎么能不感动呢。 “爹,您知道三哥怎么会连做菜也略知一二了么?”永宁公主亲亲热热挽住皇帝的胳膊。 皇帝方才还只顾着感动呢,听了小女儿的话,却恍然大悟,“朕的儿媳妇?” 是喻家小姑娘教给他的吧? 永宁公主笑吟吟的点头,“您太聪明了!可不么,就是您即将进门的儿媳妇教给他的!” 一边说,一边冲周王顽皮的眨眼睛,调侃调戏之意,非常明显。 周王不好意思,玉面含春,“她听说您不爱吃猪肝,便开始冥思苦想,还在家里试过几回,才想出这法子的……” 皇帝和永宁公主很有默契的同时“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向周王。 周王被父亲和妹妹看的有些狼狈了,“她……她是听阿璎说的。” 他这话怎么听都有一股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皇帝和永宁公主又“哦”了一声。 周王更不好意思了。 皇帝欣赏着小儿子的窘态,心中真是感慨万千。三郎长大了,朕的三郎,长大了。 皇帝心情很好,进去见到他的皇后,心情就更好了。 皇后笑问:“陛下,三郎巴巴的特地去接你,有没有开口央求些什么?” “没有。”皇帝欣然道。 皇后嫣然,“前几天他一直惦记着想要出宫,住到周王府,我还以为今儿个他还打的这个主意呢。” “哪能呢。”周王表忠心,“我巴不得住在宫里,好多孝敬父皇母后呢。” “真懂事。”皇后笑咪咪的夸奖。 皇帝推心置腹的说道:“小三子你想想,你还不到二十岁,你媳妇儿年纪更小,能懂什么事?住到周王府,万一你俩吵架了,打架了,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还在住在宫里,有父皇母后在,总能替你们调停一二,对不对?” “我们为什么要吵架、打架啊。”周王弱弱的抗议。 “你和你媳妇儿怎么认识的?”皇帝提醒他,“明明是不打不相识对不对,以前就争吵过,还吵的很凶。” 周王无言以对。 皇帝心中一乐,很宽宏大量的说道:“三郎你安心在宫里住着吧,若是你们小两口一直和和美-美的,爹自会放你们出宫。” “三哥努力,最好不吵也不打,很快便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永宁公主好心的鼓励道。 皇后说的就很实际了,“真要吵架呢,关起门低声吵,外人也听不到。” 周王唯唯受教。 用晚膳的时候,皇帝尝了尝周王殷勤推荐的蒸肝,大赞美味。 “这都是三嫂的功劳啊。”永宁公主嘻嘻笑。 “小三子有眼光,给朕挑了个好儿媳妇!”皇帝称赞。 周王埋头扒饭,飘飘然。 “爹,娘,看三哥。”永宁公主努努嘴,示意皇帝、皇后看周王。 周王也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挂着丝迷离的笑,只吃饭,连菜也忘了夹。 皇后和永宁公主都觉得可乐,皇帝却是心疼,“三郎,吃菜。”夹了块牛肉给他。 “谢谢爹。”周王很随和的吃了。 “甜么?”皇后故意问道。 周王神色还有些恍惚,想也没想便点了头,“甜。” 皇后和永宁公主乐的不行,“可是,牛肉是红烧的呀,咸香可口。” 周王这才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很不好意思。 还是男人最理解男人,皇帝体贴的说道:“这牛肉虽是红烧的,可是细品起来确实有股甜味呢。还有这清蒸鲥鱼也一样,很是鲜甜。”不动声色的把话题转到了清蒸鲥鱼上。 “爹,我替您挑刺。”周王忙献殷勤。 鲥鱼色白如银,腴美异常,不过肉中多带细刺,吃的时候要小心在意。 皇后清了清嗓子。 “娘,稍等片刻,很快便替您挑。”周王陪笑脸。 “还有我呢?”永宁公主伸手拽拽他。 “阿璎你最后。”周王微笑说道。 周王负责细心挑鱼刺,皇帝、皇后和永宁公主负责享用,彼此至亲,他们倒是不白吃,纷纷赞美,“鲥鱼固然肥嫩鲜美,不过,今天的鲥鱼格外可口,格外鲜甜啊。” 说到甜字,永宁公主便故意咬重音,神色暧昧。 周王强自镇静,不过,不知不觉便脸红了。   ☆、125|迎娶 “一个是保养自己,一个就是应对他人了。”乔氏黛眉若蹙,神色间含着抹轻愁,“说到应对他人,我本就不擅此道,更何况你嫁的这户人家与众不同,寻常的做法未必于你有利。待人以诚这话大抵是不错的,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乔氏一片爱女之心,很想在她出嫁之教给她之后的存身之道,但是,因为玲珑嫁的是皇子,他家和天底下其余的人家并不一样,乔氏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可以教给玲珑。 玲珑不好意思的拉了拉乔氏的衣襟,“那个,王小三知道我在老宅弄了浴室,跟我把图要过去了,在晨玉宫也照样子弄了一个……您就别担心了,他……他真的对我很好……” 乔氏忙问:“他怎么跟你把图要过去的。” 玲珑低头摆弄衣带,细声细气说道:“写信呀,娘,他会想方设法写信给我。” 乔氏又是惊讶,又是生气,又有几分欣慰。 生气和惊讶的是王小三居然一直偷偷摸摸和玲珑通信,当然知道王小三对玲珑百般迁就,万般体贴,她还是很欣慰的。 喻大爷的想法就和她不一样了,知道以后气哼哼的,“女生外向。阿陶,女儿还没出嫁,心里已经向着王小三了。” “十一郎,别气了。”乔氏安慰他。 喻大爷闷闷的,“我不气,我只盼着王小三心里也向着咱们女儿,就好了。” 从前不管他有多反对,现在玲珑就要嫁给周王了,他当然一心盼着周王对玲珑爱慕怜惜、情深似海。 “那是一定的。”乔氏柔声道。 “是。”喻大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虽然勉强附合着妻子,他心底始终有一抹阴翳,未曾抹去。 婚期渐近,亲友们陆续来给玲珑添妆,当然也少不了玲珑的姑姑喻温惠。 不是所有的亲友来了玲珑都要出面,但是喻温惠来了,玲珑肯定躲不了清静,要亲自见一见。 喻温惠毕竟是喻大爷的亲妹妹。 苏胜春到金陵选秀之后一直住在楚国公府,和楚国公、陆夫人的小女儿阿密住在一起。周王本来有意撮合苏胜春和寿王第四子咸平郡王阿玢,不过,楚国公三弟的舅兄是忠定伯许深,已经过世的老忠定伯和常老将军是过命的交情,忠定伯府和楚国公府又是亲戚,当然是常来常往的。忠定伯府的五公子许信之偶然间见到和阿密一起游玩的苏胜春,回家便央求了父母,向苏家提亲。 苏又庭和喻温惠自然喜出望外,再没有不愿意的。 虽然没做成亲王妃、郡王妃,但是嫁到了忠定伯府,既是勋贵,又和皇后家是亲戚,那也是很好的了。 忠定伯府是宽厚人家,许信之又是好人才,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也欣然同意。 喻温惠后来很沾沾自喜过一阵时日,“看看,还是我有决断吧?如果不背着老太爷老太太把胜春送去选秀,她能有这样的姻缘?”后来关氏事发身死,喻温惠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着,晚上睡觉一直做恶梦,饭也吃不下去,病了一场。 病过这一场之后,喻温惠就再没有得意的心情,比从前小心了许多。 见了玲珑,小心翼翼的笑着,送上几件赤金首饰,“姑姑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大概看不上,留着赏人吧。” 玲珑客气的道谢,“哪能呢?很漂亮,可以自己戴的。” 喻温惠大喜。 虽然很高兴,但是喻温惠在玲珑面前拘束许多,略坐了坐,就去陪喻老太太说话去了。 喻老太太脸黄黄的,不大有精神。 喻大爷受伤,这对她已是很大的打击,之后关氏身故,更是令她痛彻心脾。 人受伤了还可以治好,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您快别这样了。玲珑飞上枝头了,子明很快娶何氏过门,再过两年勉之也娶个又贤惠又漂亮的小媳妇,您不是神仙日子么?”喻温惠见了她的神色,心中不忍,小声劝她。 喻老太太苦笑,“你二嫂做了十几年喻家媳妇,到头来……唉,这也是她自己想岔了,犯的错太大,谁也救不了她。” 关氏一开始被关起来的时候,喻老太太恨关氏愚蠢,可是想想十几年的婆媳情谊,又忍不住开口替她求情。喻老太爷生气,好好把她寒碜了一通,“如果不是小玲珑机灵,搬来了常老将军,这会儿十一郎怕是已经刑具加身,没命了吧?不光他没命,窝藏勾结江洋大盗的罪名一落实,喻家哪个人跑得掉?你也一样!你是嫌自己没被她害死,嫌她把喻家害得还不够,是不是?”喻老太太被说得哑口无言。 她也跟喻二爷说过掏心窝子的话,盼着喻二爷念在结发之情,能对关氏宽容些,喻二爷流泪,“大哥从小是怎么爱护我的,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如果不是大哥,我十五年前就没命了,哪能活到今天。她若是害了我,我可以不跟她计较,可她害的大哥,您让我怎么宽容?娘,我知道您姓关,她也姓关,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您总是偏向她的,可是,大哥是您亲生的啊。” 喻老太太很羞惭。 之后便绝口不再为关氏说话了。 即便说了也没用,喻家没人会听她的。 “依我看,以后喻家是不会有人把我放在眼里了。”喻老太太苦恼说道。 “瞎想什么?大哥二哥都是多孝顺的人。”喻温惠嗔怪。 虽然面上这么嗔怪着,喻温惠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她能感觉到。 喻老太太叹了口气,“你大哥二哥都是我亲生的,辛辛苦苦养大的,不孝顺我,他们孝顺谁?我以后锦衣玉食是一定的,不过,我若说出话来,你大哥二哥未必听。” 喻温惠愁眉苦脸的陪着她坐了一会儿,搜肠刮肚,想了又想,说道:“儿孙满堂,锦衣玉食,安富尊荣,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对不对?到了这一步,该满足了。” 喻老太太苦笑,“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母女二人相对无言,喻温惠又坐了坐,没滋没味的走了。 她走了之后,喻老太太独自发了半晌呆。 喻大爷被任为指挥使,玲珑成了周王妃,喻家会越来越好,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喻老太太以后在喻家就是位日子悠闲、只管养老的老人家了,家里的事不会让她掌管-----关氏出了那样的岔子,谁还放心让她主持中馈。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啊。”想到关氏,喻老太太一阵阵心痛。 她的心痛只能自己感受,已经无人可以倾诉了。 玲珑因为是要嫁到宫里的,带的陪嫁侍女、仆役就不能太多,所以要精挑细选。 册封玲珑为周王妃的圣旨才到喻家时,忠叔曾放暗号让玲珑到花园,很激烈的质问她,“为什么要卖身求荣?你就是不嫁给少主,也不能嫁给皇帝的儿子!”玲珑体谅他是陈峻岩的忠仆,到喻家之后又帮过自己的忙,便耐心向他解释,“我这可不是什么卖身求荣,我和周王男未婚女未嫁,奉父母之命缔结姻缘,是天经地义的事。至于你家少主,忠叔,我其实和他并没有定下婚约,他是骗你的……” 忠叔惊讶万分的看了玲珑许久,转身大踏步走了。 他沉默了一段时日,玲珑挑选陪嫁的时候,他找到玲珑,毛遂自荐。 玲珑被他吓的不轻,“忠叔,你这个身份……真的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我又没发疯,明知道你是陈峻岩的人,还带着你进宫?这简直是找死好不好。 “为什么不合适?”忠叔脸色阴沉,目光鹰隼一般落在玲珑精致的小脸蛋上,“当初少主命我到喻家时,你可没说不合适!” “那能一样么?”玲珑哭笑不得,“我和陈峻岩分别的时候,情形特殊,和现在截然不同……” 那时候王小三拿我当诱饵捉到了陈峻岩,我和陈峻岩一起逃命,当然不想拒绝陈峻岩的好意。可是现在,我和王小三都要成亲了呀。 “王小三这坏蛋,还拿我当过诱饵!”旧恨浮上心头,玲珑恨不得立即捉过王小三,狠狠咬他几口。 “你不肯嫁给少主,却要嫁给那个周王,我其实是不想再管你的!”忠叔大声说道:“可是,你在宫里若是被人欺负了,谁来保护你?我可放不下心!” “我是周王妃啊,谁会欺负我?”忠叔态度虽不好,对玲珑的关心之意却是真挚无比,玲珑哪能不知道呢,便和风细雨般跟他讲道理,“陛下和皇后对我很是爱护,太子和秦王又和周王兄弟情深,谁会害我啊?谁敢害我?” 忠叔冷笑,“这世上坏人多了,无缘无故想害人的都有,更何况你以喻家女的身份成了周王妃,眼红你、嫉妒你的人不知有多少!你才嫁进宫,根基浅,不能不提防。” 说来说去,就是要跟在玲珑身边保护她。 玲珑头皮发麻,“那个,忠叔,你是陈峻岩的人,陈王余党可是朝中通缉的要犯,我带你进去,身份万一被人发现了,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干脆不洗了,跟少主到大漠去!”忠叔冲口说道。 “万万不可。”玲珑正色拒绝,“忠叔,你知道么,当年我爹和我叔叔曾沦陷在陈家寨,差点送了性命。兄弟二人即便在最危险的时候,也从没生出过从匪之心,为什么?因为他们还有家人,还有族人,万一他们入了山寨,家人和族人便会受牵连!我喻玲珑如今也是一样,身上背负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荣誉、性命,还有喻家全族人的,我根本不可能跟陈峻岩远走大漠!” 忠叔暴怒,出掌如风,把身边一株碗口粗的树木齐腰砍断! 玲珑看的心惊,“忠叔,你这一掌如果打在我身上,我可就没命了……” “你是什么人?我宁可杀了我自己,也不会碰你一根毫毛的!”忠叔大喝一声,用怒其不争的目光瞪了玲珑许久,才气冲冲的走了。 玲珑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一阵迷茫。 陈峻岩,你的手下真是很忠心,可是也很奇怪呀。 玲珑回去之后,偷空给王小三写了封信,算起旧帐,“你没良心,拿我当过诱饵!” 王小三回信:“我以前欺负过你,你往后欺负回来便是。小铃铛,我在看图,有张图是男的被绑起来,你也可以把我绑起来,我很愿意的……” 玲珑一开始没看懂什么意思,后来才想到他看的图是什么,脸颊发烫,连耳朵根儿也是灼热,“无耻的王小三,流氓,不要脸,肯定是在看……在看那种图……” 玲珑还在心中暗骂,王小三又命人送来了一幅图,“就是这个。” 图上画的是一个男子被五花大绑,旁边有人拿鞭子站着,好像要抽他。 这图不知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挺“正经”的,一点暧昧的意思也没有。 “王小三你到底什么意思?”玲珑迷迷糊糊,“敢情不是情趣图,是暴力图么,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结婚之前看情趣图还好理解,看这种图,意欲何为。 玲珑回信只有一个大大的“?”号。 过了好半天王小三的回信才到了玲珑手上,上面画着个男子在一脸惊慌的埋银子,“此地无银三百两”。 “噗。”玲珑不由的笑了。 看了情趣图又不好意思承认,王小三,原来你脸皮还挺薄的嘛。 两名负责婚礼仪式的女官带着十几名宫人、傅姆到了喻家。 这两名女官的姓氏也算碰巧了,一个姓郑,一个姓付;郑女官生着张圆圆的脸,脸上经常挂着笑,看上去就是个好脾气的,付女官脸很好,拉起脸的时候更长,性情应该挺严肃。不过,不管是对乔氏也好,对玲珑也好,郑女官、付女官都很恭敬,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从坤宁宫出来的,便盛气凌人。 这两位都是皇后身边的女官。 两位女官细说婚礼流程,乔氏和玲珑没有异议,双方都客客气气的。 到了婚礼前一天晚上,玲珑正在浴室泡鲜花浴,乔氏来找她了。 知道玲珑泡起来便要小半个时辰,乔氏便敲敲门,进来了。 “娘,有什么要紧事呀。”玲珑拨弄着胸前的玫瑰花瓣,笑嘻嘻问道。 乔氏在浴桶前一把椅子上坐了,面颊上泛起朝霞般的颜色,吞吞吐吐,“那个,那个,有样东西要给你看……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您不用说了,我懂。”玲珑大包大揽的说道。 “你懂?”乔氏大吃一惊,“谁告诉你的?女儿,难道这也是……这也是……他告诉你的?” 她又气又急,声音都发颤了。 “当然不是,您想哪儿去了?”玲珑连戏水都顾不上了,手扒着浴桶,面色殷勤的解释,“是傅姆告诉我的。娘,宫里有专门管这个事的傅姆,讲的很详细。” 乔氏这才放了心,后怕的拍拍胸。 虽然玲珑声称傅姆讲的很详细,乔氏还是留了几幅图,“女儿,没人的时候你再看看。” “知道,精益求精嘛。”玲珑笑嘻嘻。 乔氏:………… 次日一大早,周王和玲珑这新郎新娘都早早的就被叫起来了,沐浴更衣,祭拜祖先,行醮戒礼。 醮戒礼在婚礼中是重中之重,新郎的父亲会教导他,“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数千年来,上至帝王将相,下到平民百姓,男子娶妻时都要经过这样的仪式,不过皇子的醮戒礼更为繁琐、隆重,皇帝驾御奉天殿,百官云集,钟鼓齐鸣。 新娘一样要行醮戒礼,拜谢父母长辈的养育之恩,父亲会勉励她,“夙夜勤慎,孝敬毋违”,母亲就省事多了,只需告诉女儿,“尔父有训,尔当敬承”------闺女,听你爹的。 喻大爷还卧床不起,便由喻老太爷、喻老太太这做祖父祖母的主持了醮戒礼。 “祖父,祖母,我要去看看父亲。”玲珑要求。 “去吧。”喻老太爷欣然应允。 喻老太太却含笑看了郑女官、付女官等人,好像在看她们是不是会反对。 这倒不是喻老太太认为玲珑去看望父亲不应该,而是她觉得今天这气氛实在太正式了,没经过这样的场面,心里没底,一举一动都不敢随意做主,而要看女官们是什么意思。 郑女官和气的笑了笑,付女官曲曲膝,“殿下请。” 玲珑由女官、宫人服侍着,去见了喻大爷。 喻大爷坐在床上,眉宇间有些许忧色,乔氏在床沿坐着,两人四手相握,默默无言。 看到玲珑进来,夫妻二人脸上都有了欢喜之意。 “爹,娘,我好看么?”玲珑得意的举起双臂,炫耀说道。 “好看,好看极了!”乔氏一迭声的称赞。 “世上还有像我女儿这般美丽的王妃么?”喻大爷微笑。 玲珑今天穿了亲王妃礼服,华贵的翟衣,全真丝深青地衣料上织出金、红、黄、蓝、白五彩翟鸟纹,朱红色镶边,镶边处用苏绣针法绣出金色小云龙纹,繁复美丽,精致绝伦。 本朝礼制,王妃在婚礼上是服翟衣的。翟衣是中国古代后妃命妇的最高礼服,汉唐宋明相承沿袭,没有太大的变化。 “爹,娘,有什么要交待我的话么?”玲珑殷勤问道。 醮戒礼本应由父母主持,没有听到父母的训示,玲珑总觉得跟少了点什么似的。 喻大爷心中酸楚,微笑道:“我女儿这么聪明,什么都懂,做父母的还用交待什么呢?”乔氏招手让玲珑过来,“女儿,坐下陪你爹说说话吧,方才他还提起你来着。” “好啊。”玲珑高高兴兴的在床前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名宫女满脸喜气的往这边走过来,郑女官看见,便轻移脚步走了出去。 宫女曲曲膝,满面笑容的说了句什么,郑女官也笑,命那宫女前门带路,匆匆去了。 玲珑正和喻大爷、乔氏絮絮说着话,门前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玲珑抬眼望过去,只见一位身穿绛纱袍、头戴黑色缀四色玉珠、金池皮弁的俊美青年站在门前,正含笑看着她。 他的衣袍是很庄重的交领大袖,颜色火红,领袖衣襟等处皆施本色缘边,衣身不加任何纹饰,领部织有黻纹十三,大带为素表朱里,垂带用绿色缘边,大绶用黄、白、赤、玄、缥、绿六彩织成,绶上垂有六条小绶,用色与大绶六彩同,分三组编结并悬挂龙纹玉环三枚,袜、舄皆赤色,红的像火。 他的眼神,比他衣袍的颜色更热烈。 “王小三。”玲珑心中雀跃。 王小三来迎娶我了,他到我父母面前来迎娶我了…… 喜悦、感动、伤怀,种种情绪纷沓而至,玲珑眼中有了水光。 周王望着盛装的玲珑,心里欢喜的一阵阵往上冒泡泡。小铃铛长大了,盛装打扮,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好看。这个小仙女就要被我娶回家,做我的王妃了! 喻大爷和乔氏看到眼前这一对金童玉女,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眼眶。 这是一对多么般配的孩子啊。 乔氏拿出帕子拭泪,喻大爷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过之情还是嗓子不舒服,轻轻咳了一声。 周王听到这一声才如梦方醒,朗声说道:“本王奉制亲迎!” “殿下请。”喻大爷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王很受鼓励,缓步走了进来。 他很英俊,衣饰端庄华贵,阳光下一步一步缓来,完美如天上神祗。 “他来了,他驾着五彩祥云来接我了……”玲珑飘飘然。 周王牵起玲珑的小手,两人一起在床前跪下,“岳父,岳母,我会好好照顾玲珑的。”周王神色诚挚的说道。 乔氏流泪不止,“周王殿下,小女就拜托给你了,她很聪明,也很机灵,可是偶尔也会犯傻,如果她做错了什么事,请你多担待她。” “我尽量不犯错。”玲珑赶忙保证。 “夫妻一体,她的错就是我的错,我会和她一起承担。”周王郑重承诺。 “好,好,这样好。”乔氏连连点头,眼泪越发汹涌。 喻大爷向玲珑伸出手。 玲珑赶忙向前挪了挪,握住了他的手,“爹!” 周王很有眼色,不用人提醒,也往前挪了挪。 喻大爷握住玲珑的小手,放到了周王的手掌当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俩既然有缘执手,那便偕手一生吧,相互爱重,相互忠诚,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永不许放手。” “是,岳父大人,不会放的。”周王握紧了玲珑的小手。 “甚好。”喻大爷异常欣慰。 周王和玲珑拜别父母,被女官引导着出了门。 屋门大开,乔氏泪眼迷朦的看过去,只见一抬彩绣辉煌的凤轿抬过来,周王伸手掀起轿帘,扶玲珑上去。 上轿的功夫,两人还情意绵绵的相互看了一眼。 “多恩爱啊。”乔氏眼中流着泪,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臭小子,你要对我闺女一直这么好啊,要不然,要不然……”喻大爷脸色变幻,咬咬牙,慢慢摸索着下了床。 “十一郎!”乔氏见他忽然下床,吓了一跳。 喻大爷微笑,“放心,我没事。”扶起妻子的手,慢慢的、困难的往门前走。 他俩走到门前的时候,周王和玲珑已去的远了,只看到宫女、内侍等人的背影。 --- 周王亲迎王妃,自然是仪仗如云,声势浩大。 前面是骑兵开道,然后是教坊司的鼓乐队、王府护卫、持仪仗的王府宫女内侍等,一排一排,一队一队,连绵不绝,前头的已走到了前面两条街,后面的还停在喻家门前动不了。 周王的辂车和周王妃的凤轿在中间,最为引人注目。 从喻家至皇宫的街道两旁三步五步便有一名兵士笔挺的站着,阻止看热闹的百姓近前,只能远远的张望。 “今天我结婚了呢,这可是我头一回结婚……”玲珑坐在轿子里,听着鼓乐声、两旁百姓的暄嚣声,不知怎地胡思乱想起来。 “今晚我就要和王小三住在一起了……”想到这儿,虽然没人看着,她也是脸颊发烧。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到了皇城。 玲珑大部分时间都在坐轿子,有时候也会被扶下来,走过一些特殊的路段。 她反正也不认识哪里是哪里,一路之上都迷迷糊糊的,反正女官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到了晨玉宫之后入殿行合卺礼,也是一样的,赞礼官让下拜,她便下拜;赞礼官让起来,她便起来。 晕头转向的也不知拜了多少拜,才被送入寝殿。 “入洞房了呀。”玲珑心中既欢喜,又莫名有些忐忑。 寝殿最里侧放着张紫檀木带月亮门雕刻莲花莲子的架子床,周王和玲珑各自换下大礼服,易常服,并肩坐在床上,都有些害羞。 周王犹豫了下,握住了玲珑的小手。 寝殿里还有不少宫女、女官呢,众目睽睽之下,玲珑很不好意思,小声抗议,“放开呀。” “岳父让我握住的。”周王含笑看着玲珑,振振有辞。 “可是,他也没有让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握住呀。”玲珑心里着急,抬头瞅了瞅寝殿里的这些宫女、女官。 还好,她们人人低眉敛目,神情恭谨,没有偷偷想笑的。 周王这才意识到玲珑不喜人多,沉声道:“你们全退下,留两个人守在门前,随时等候召唤。” 宫女、女官都很听周王的话,行了礼,鱼贯而出。 寝殿里只剩下周王和玲珑两个人了。 周王握紧玲珑温软的小手,冲着她笑。 说实话,笑的真是有点傻。 过了会儿,他胆子大了点,捧起玲珑的小手亲了亲。 玲珑拨开他的手,口中抱怨,“王小三,不许动手动脚的。”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不许动手动脚”,周王意识到自己只动了手,居然还没动脚,便伸出脚放到玲珑脚边轻轻踢了踢,口中还说道:“小铃铛,方才我只动手,没动脚,可是你让我不要动手动脚,那我先动动脚,再听你的话,好不好?” “王小三你好坏。”玲珑笑着去打他。 花朵般的笑脸就在眼前,周王哪里还忍得住?他胸中一热,翻身把玲珑扑倒在床榻上。 身下是少女温软的*,他身体起了奇异的变化,嗓音不知不觉便有些暗哑,“小铃铛,吃掉我懂了,这个叫不叫扑倒?” 吃掉?你还没吃掉呢。玲珑脸热了热,腹诽道。 “不知道。”玲珑嘟起小嘴。 她脸色已是酡红,星眸如醉,嘟起的小嘴更像饱满粉润的桃子一般,等着人去品尝。 周王眸色渐渐幽暗,低下头,吻上了玲珑的樱唇。 他的唇舌和玲珑的唇舌纠缠在一起,热烈、缠绵、迷醉。 “王小三,不要这样啦,好热。”玲珑头晕晕的,伸手推他。 她力气本来就小,这会儿更是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这种推不像是拒绝,倒像是无声的邀请。 周王眼眸之中燃烧着火一般的光芒,声音低沉,“小铃铛,我也好热。” 他三下两下便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伸手放下金色帘钩,朱红地绣百花百鸟图案的床帘垂曳至地,轻轻摇荡。 床帐之中传出少男少女互诉爱慕的声音,如浅吟低唱。 很*,很美。   ☆、126|太顺利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一对新人被叩门声叫醒了。 玲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小声抱怨,“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睡过的最累的一觉了。” 平时清晨醒来总是神清气爽的好不好,今天却不行,跟做梦打了一晚上架似的,浑身酸软无力。 “我和你正好相反。”耳边响起慵懒低沉的男子声音,“昨晚是我生平睡过的最美最舒服的一觉。” 玲珑呆了呆,伸手揉了揉眼睛,侧过了头。 大红地蹙金绣富贵花开的软枕上躺着名年轻男子,正含笑看着他。 他肌肤如上好定窑白瓷一般细腻匀净,如鸦羽般的长发随意散在枕间,透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 “王,王小三?”玲珑结结巴巴的问道。 她一幅迷糊样子,好像不能相信自己身边睡着个人,这个人还是王小三。 周王低低笑了一声,好像觉得很有趣,“小铃铛,你睡了一觉,是不是把昨晚的情形全忘了?” 玲珑如丝绸般亮丽顺泽的长发也散在枕畔,他把玲珑的一缕头发和他的一缕头发合在一起于指尖轻轻缠绕,柔声道:“小铃铛,昨晚咱们做了夫妻,你忘记了么?” 玲珑不好意思,掀起被子蒙住了头。 “这会儿怎地扭捏起来了?”周王低笑,“昨晚你可不是这样的。” 玲珑腾的掀开了被子,瞪大了眼睛,“昨晚我怎么了?我可是淑女,很害羞的!” “真的么?”周王眼角含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昨晚的事咱们暂且不说了,小铃铛你给我讲讲,你这位小淑女,为什么五年前便明白扑倒和吃掉,这么深奥的事。” “这你就不懂了。”玲珑眼珠转了转,不屑说道:“我说的扑倒和吃掉根本毫无意义,明白么?是你心里有……有那个什么,故意要牵强附会的。王小三,我是很纯洁的小姑娘,那时候纯粹是急着回家,你又绷着个脸不肯笑,我急的没法子了才胡言乱语的,知道么?” “这会儿嘴硬了。”周王笑话她,“纯洁的小姑娘,昨晚你可是……”吃吃低笑起来,眼眸之中星光闪动,很是暧昧。 玲珑气得想去打他,可是想要扑向他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一丝不挂呢,只好恶狠狠瞪了他几眼,四处找自己的衣服。 外面静了一阵子,又响起谨慎的叩门声。 大概是时辰真不早了,宫人傅姆们不敢再等。 新婚次日要朝见皇帝、皇后,这个时辰是不能错的。 “王小三,去开门。”玲珑一边找衣服,一边命令。 周王懒洋洋躺在枕头上不动,“你给我亲一下,我才去开。”见玲珑转过头瞪他,浅浅笑,“等她们进来了,我还能看你还能想你,可是亲你就不好意思了,对不对?你先给我亲亲,我才去开门。”说到后来,神情中有了撒娇意味。 玲珑被他纠缠不过,凑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他还不满足,伸手扳过玲珑的脸蛋,在她樱唇上啄了几下,“小铃铛,我说的是这个。” 玲珑伸手打他,他笑,捉过玲珑的小手亲了亲,心满意足的下床趿了鞋子,去把门打开。 宫人傅姆鱼贯而入,服侍周王和玲珑梳洗了,简单用过早膳,开始换大礼服。 今天要朝见皇帝、皇后,周王服皮弁,王妃服翟衣,穿大礼服的步骤很繁琐,单单是这个,就要花费很长时间。 换好礼服,两人便一起出门,先乘小轿到宫门口,然后换了辆辂车。 并肩坐在辂车上,周王又开始不老实了,握住了玲珑的小手,“总算这会儿没人看见咱们了。” “噗。”玲珑不由的一笑。 王小三,你还真是争分夺秒、见缝插针的想要亲热呀。 玲珑嘻嘻笑,“‘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王小三,你真是深谙此理。” “那是自然。”周王丝毫不以为忤,欣欣然,“白天亲热必须要趁时候的,若有机会,定要抓紧了。” 玲珑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王小三,咱们不过是新婚次日,可是你说起这个,却好像很在行似的……” 结婚第二天,丈夫像个情场老手,这个感觉很怪异,很不对劲啊。 “世上还有我不在行的事么?”周王浅笑。 虽是笑意浅淡,却能觉出他的得意之情。 玲珑心中起了不妙的感觉,“我怎么觉得,我头上好像茶园一般的颜色……” 周王疑惑的看了玲珑一眼。 “绿啊,绿油油的啊。”玲珑气呼呼,“王小三,我头上绿了,你没发觉?” “你想哪儿去了?”周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些都是……都是哥哥们教我的罢了。” 看看玲珑头上那顶美丽的凤冠,想到“茶园一般的颜色”,周王嘴角抽了抽。小铃铛,这世上只有女人红杏出墙,是给男人头上戴了绿帽子,可是在你口中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周王觉得玲珑很没道理,可是,又很可爱。 “大哥二哥教你这些么?”玲珑追问。 “不止大哥二哥,表哥们也教了我许多。小铃铛,很多人都想教我的。”周王忍笑,“外祖父也想教我来着,特地到晨玉宫郑重其事的要跟我联床夜话,结果被父皇、母后和舅舅拦住了,不许他胡乱把我教坏。” 玲珑想像了下常老爷子打扮一新,面色郑重的到了景玉宫,要把自己毕生关于家庭的心得理念推心置腹告诉外孙子,却被女儿、女婿、儿子给拦下的情形,不由的掩口而笑。 老爷子,行军打仗您擅长,处理家事就算了吧,您要是充任家庭事务专家,不定给王小三出什么主意呢。您自己的家事……唉,不提了,不提了。 本来今天周王和玲珑应该是先到乾清宫朝见皇帝,然后到坤宁宫朝见皇后,接下来到东宫拜见太子、太子妃,但是皇帝多体贴溺爱周王啊,他不忍心让他的三郎奔波劳累跑三个地方,便全集中在了坤宁宫。 周王和玲珑到坤宁宫的时候,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秦王、秦王妃已经全到齐了。 就连才两三岁的皇长孙也端坐在椅子上,小大人似的。 周王和周王妃被内侍引领着进入殿中,宝座上的皇帝、皇后露出喜悦又满意的笑容。 火红的皮弁服映得周王那张俊美的面庞越发白皙如美玉,而玲珑呢,身穿翟衣,头戴凤冠,那凤冠之上有色彩斑斓的雉鸟,有振翅欲飞的金凤,其间缀以翠蓝花叶、珍宝玉钿、珠花璎珞,珠光宝气相互辉映,色泽瑰丽,耀人耳目,但是,所有这些珠宝加起来也不及玲珑那张晶莹剔透的脸蛋更美丽、更引人注目。 玲珑这位周王妃是真正的美女,天生丽质。 一对新人在皇帝、皇后面前下拜过后,玲珑又向皇帝献腶修盘,向皇后献枣栗盘,以示侍奉。 她还为皇帝、皇后各做了鞋子,有精致的朝靴,也有舒服的便鞋,样子都很别致。 皇帝含笑说了“举案齐眉,百年好合”之后,拿起玲珑给他做的便鞋瞅了瞅,满意的说道:“你做的鞋子很好,穿着舒服,上回的那双,朕足足穿了两年。”玲珑陪笑,“家父时常说,让脚舒服是第一要务,所以我闲着没事的时候便替他做过几双鞋子,说来也巧,陛下您和家父穿的鞋码竟然会一模一样。” “天生是应该做亲家的。”皇帝笑咪咪。 皇后嫣然,“终于也有我的了。” 上回玲珑送了皇帝一双皮靴,皇帝得意的跟她炫耀过好几回,如今么,她终于也要穿上儿媳妇送的鞋子了。 皇帝已经够慈爱的了,皇后比他更随和,“你俩都是聪明懂事的好孩子,母后今天就不多嘱咐什么了。横竖你们还住在宫里呢,有什么不合适的,母后随时告诉你们。” 皇帝和皇后各赏赐了玲珑一个木箱子做见面礼。那木箱子看上去有年头了,沉穆雍容,简约宁静,很有厚重感。 玲珑行礼道谢。 “里面装的是什么呀?”她瞅了眼并排放着的两个紫檀木箱子,猜测里面会有什么宝贝。 “看箱子用那么深情的目光做什么?暴殄天物。还不如看我。”周王头往她身边侧了侧,小声说道。 “哪有。”玲珑不敢多说话,小声嘀咕了两个字。 新婚小夫妻的亲呢神情映入众人眼中,众人脸上都有笑意。 周王和玲珑又拜见了太子、太子妃。 太子和周王一样相貌俊朗,玉树临风,却比周王沉稳凝重多了,中规中矩的说了几句祝福话语。太子妃美丽而明快,站起身,笑吟吟执了玲珑的手,“早就听说弟妹秀外慧中,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弟妹,大嫂很喜欢你。”拉着玲珑亲热的说了会儿话,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碧莹莹如春日湖水的手镯戴在玲珑手上。 秦王直到这会儿见了玲珑还有些不好意思,秦王妃陆氏生的美貌出众,娇柔婀娜,说话的声音更是悦耳动听,“以前只有阿璎一位妹妹,从今天起添了弟妹你,我有两位妹妹了。” 秦王妃从纤纤玉手上摘下一枚镶祖母绿宝石的戒子,送给了玲珑。 这块祖母绿宝石很纯净,颜色是嫩树芽一般的浅绿,看上去赏心悦目。 玲珑接触到秦王妃的手,有一种异常柔软、异常舒服的感觉。 这位陆王妃真是位大美人,难怪秦王当年在楚国公府第一回见到她,便心生爱慕,要求为王妃。 和太子、秦王夫妇见面的经过都很顺利,到了永宁公主,就活泼多了。 “终于可以叫你三嫂了!”她拉住玲珑的手,笑的快活飞扬。 “终于可以叫你阿璎了。”玲珑言语风趣。 以前她是喻玲珑,见了永宁公主要称呼公主殿下,现在她是周王妃,可以和周王一样,直呼永宁公主的小名了。 “我是否可以索要见面礼?”永宁公主笑嘻嘻的问。 她比周王小,见了新嫂嫂,可以理直气壮的伸手讨要。 “阿璎你是咱家的明珠啊。”玲珑送了她两颗夜明珠,一颗显绿光,一颗显蓝光,这两颗夜明珠在夜晚时会发出莹莹的光亮,很柔和,像月晕一般。 玲珑和永宁公主年纪相近,面容中一样透着稚嫩,皇帝、皇后看着才进门的小儿媳妇和小女儿这般要好、亲呢,笑意盈盈。 端坐在椅子上的皇长孙一脸严肃的清了清嗓子。 一旁的傅姆忙把他抱下了椅子。 皇长孙着深衣,衣袖宽大,一本正经的站在地上,先是拱起双手长揖,然后跪下拜了四拜。 他还是个孩子,可是模仿大人模仿得很像,看上去十分趣致。 玲珑心都酥了,蹲下身子把手递给了他,“这位小金童,我可以请问下你的名字么?” 皇长孙扶着玲珑的手站起来,奶声奶气说道:“我叫阿诜。” 皇帝有得了长孙之后很欢喜,“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再多几个才好啊。”便为他起了小名阿诜,希望将来孙儿众多。 阿诜雪白粉嫩又爱装大人,很可爱很有趣,玲珑心里痒痒,真想亲他几口。不过,第一次见小孩,不知道他性情如何,唯恐吓到他,没敢轻举妄动。 玲珑送了阿诜她精心准备的积木、拼图、玩具小熊、西洋自行船等礼物。 这些是她估计着两三岁小男孩儿会喜欢什么而准备的,费了很多心思。 她的心思没有白费,阿诜看到积木、拼图、玩具小熊等眼睛便亮晶晶的,礼貌的向玲珑道了谢,他在一堆东西之中挑了挑,拿过积木,兴致勃勃的搭了起来。 “咱们小儿媳妇很会哄孩子!”皇帝看在眼里,心里很高兴,对皇后称赞道。 “甚好。”皇后嫣然,“将来咱们小三子有了孩儿,不怕做爹娘的不会哄。” 皇帝大乐。 这天皇帝、皇后在坤宁宫赐宴周王、周王妃,合家团聚,其乐融融。 皇后很体贴,知道玲珑这新嫁娘定是很累了,赐宴之后,便命周王和她一起回晨玉宫。 玲珑感激的道了谢。 她很喜欢这和乐的气氛,不过,她确实感到身体疲惫,需要休息。 大人们倒还算了,阿诜眨巴着眼睛,“你明天还来么?我来。” 他是皇帝、皇后的心头肉,一月当中,有一大半的日子在坤宁宫。 玲珑蹲下身子和他告别,笑盈盈告诉他,“三婶婶明天也来,阿诜,咱们不见不散。” 阿诜伸出小手,郑重的和玲珑拉了勾,“不见不散。” -----他连不见不散是什么意思还不懂呢,可是他学话很快,玲珑才说,他便学会了。 “阿诜真聪明。”回去的路上,玲珑跟周王感慨。 “咱们的孩儿会更聪明的。”周王自信满满。 玲珑推了他一把,脸颊发烫,新婚第二天提孩子,也太早了些吧?王小三,你真是个急性子。 玲珑小脸蛋上盛开着朵朵粉嘟嘟的桃花,周王看的眼馋,不由的凑了过去…… 不知周王在辂车中对他的王妃做了什么,车到晨玉宫门前停下来后,周王妃掩面下来换了轿子,轿子一直抬到寝殿门前,周王妃直接进了寝殿。 进了寝殿之后,当天她就没有再出来。 周王也没有。 周王把宫人傅姆等都撵走了,寝殿中只有他和他的王妃,备觉自在。 “除了王小三偶尔会不分时间场合的胡乱纠缠,这新婚的第二天,简直是太顺利了呀。”玲珑躺在床榻上,惬意想道。 王小三的父皇母后、太子哥哥、秦王哥哥、两位美丽的嫂嫂、活泼的妹妹、有趣的小侄子,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可亲、可爱,半分不难相处。 “当初虽然父母都不大赞成,可我还是愿意嫁给王小三,这是多么英明的决定啊。”玲珑有些自恋的想道。   ☆、128|匹配 秦诗明原本是飞扬跋扈的美貌少女,数年过去,如今她也不过二十出头,按古代女子的生命周期来看应该处于最美最成熟的年纪。可玲珑粗略看了一眼,只见眼前的这位鲁王妃秦氏脸上敷着极厚的脂粉,脸上带着假笑,实在不能带给人美感和愉悦之情。 如果说寿王妃是那种让一眼看上去便知道她生活很幸福的女子,那么这位鲁王妃,大概不管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看面相都会知道她日子不尽顺心如意。 也是,她嫁到鲁王府的时候鲁王已经有五六个儿子了------先前的王妃陈氏留下一个儿子,次妃、侍妾所出的还有四五个儿子,大的已十五六岁了,即将娶妻,小的或还在襁褓之中,或才开始蹒跚学步,热闹的很。 秦诗明这娇生惯养的闺阁少女初嫁到鲁王府时,大概没少头疼。 “说起来,我和侄媳妇你还是旧时相识。”秦诗明摆起做婶婶的架子,打算长篇大论的训话,“你是喻家姑娘,喻家小门小户的,教不了你多少道理,如今嫁到皇家,一定要……” 周王目光如鹰隼一般,凌厉的在秦诗明面庞掠过。 秦诗明抖了抖,接下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木木的,说不下去了。 -----做婶婶的要教导才进门的侄媳妇几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真是理直气壮。可是,为什么她遇到周王的目光,就害怕了呢?就退缩了呢? “本王纳妃之前,陛下、皇后曾亲自遣女官到喻家教导礼仪。莫非你以为陛下、皇后教导的不好,定要你来指手画脚么?”周王冷冷问道。 “对,要你来指手画脚么?”鲁王跟着指责。 他脾气并不好,在鲁王府便凶得很,凌虐宫人侍妾等是常事,可是到了宫里,到了周王面前,哪有他嚣张的余地?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秦诗明先被周王讥讽,又被鲁王斥骂,羞的恨不得地上忽然裂开条缝好让她钻进去,不再忍受这样的羞辱。她脸涨得通红,又羞愧又难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玲珑像个很听话的小媳妇一样跟在周王身边,对于秦诗明的尴尬处境,视若不见。 “看样子是个狠心的。”众人把玲珑的神情举止看在眼里,不由的啧啧。 夫家婶婶被训斥了,她跟没看见一样呀,根本没打算劝上一劝! 鲁王之后便是先帝第十二子平王和平王妃了,平王妃是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本来也是有一肚子话要跟才进门的周王妃说的,可是看了眼前这情形,她没敢开口,只是干巴巴的笑着,说了些“团团圆圆,百年好合”之类的好话。 有了秦诗明这个例子在前头,其余的王妃公主等人谁也不敢给玲珑半句不好听的话,认亲这件事,顺顺当当的就过去了。 宴会中间,出了个小插曲。 宴会男、女是分开坐的,平王妃和秦王妃座位离的不远,问秦王妃,“侄媳妇,你这进门都几年了,还没动静呢?做女子的宽容大度方能长久享福气,你呀,该给秦王身边放几个人了。” 玲珑和寿王妃坐的近,小声问道:“表姨母,平王妃娘家有嫁不出去的姑娘么?”寿王妃微微笑了笑,“平王妃娘家是安溪伯府,如今不大兴旺。秦王那个身份、人材,安溪伯府的姑娘便是做次妃,也是极情愿的。” 玲珑心里清亮,“我说她为啥好端端的要做恶人呢?敢情是要推销自家侄女。” “她有女儿么?”玲珑又问。 “平王府有三位郡主,只有大郡主是她亲生,如今嫁回了安溪伯府,她的娘家,夫婿是安溪伯府世子。”寿王妃说道。 玲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秦王妃是位大美人,而且是位性情温柔的大美人,对着平王妃这样的人她也很有耐心,并不着急,斯斯文文说道:“秦王府的一应事务都是王爷做主,我是不敢自作主张的。”平王妃嗔怪,“不过是放几个人罢了,是什么大事?你是王妃,连这点事也不敢做主么?侄媳妇,我看你不是不敢做主,是心存嫉妒吧?这可不是做女子的本份。” 寿王妃看不过去,道:“秦王府的内务便是秦王和王妃年轻,处理不好,还有陛下和皇后呢!弟妹,咱们做婶婶的,侄子侄媳妇的事不便多管。”平王妃不服气,“嫡亲侄子,怎地便不能管了?”寿王妃见她不讲理,皱紧了眉头。 玲珑笑盈盈道:“平王妃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呢!” “真的么?”平王妃大喜。 玲珑笑得开怀,“当然是真的啊。”招手叫过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去周王府挑选十名绝色美女,送给安溪伯世子。”这名宫女正是一直跟着玲珑的唐小鸣,听了玲珑的吩咐自然毫无异议,“是,奴婢这便去办理。”没等平王妃回过神,唐小鸣已脚步轻盈的离开了。 平王妃才刚大喜,这会儿便是大怒了,质问玲珑,“你这是何意?” 玲珑笑,“婶婶话说的恁地贤良淑德,不以身作则怎行?先从你女儿做起吧,如何?” 平王妃脸皮涨成了紫色。 “不必担心,宴会不结束人便能送到安溪伯府的。”玲珑好心安慰。 平王妃肚皮快气炸了。 平王妃忍不了这口气,想向皇后告状又不大敢,最后想了又想,让宫女去告诉了平王。 结果,宫女回来之后回禀道:“周王殿下责怪周王妃太小气了,命令加送十名,又另外送了平王二十名……”平王妃气了个仰倒。 “弟妹,你好厉害。”秦王妃性子一向温柔,对玲珑这样针锋相对的行为,有些吃惊。 玲珑嘻嘻笑,“周王殿下说过,他反正脾气不好,我和他夫妻一体,脾气也不用太好。二嫂,我很他的话的。” 秦王妃不由的嫣然。 经过这次宴会,周王妃厉害不吃亏的名声,便传开了。 “……过后陛下亲自过问此事,祖父,祖母,爹,娘,叔叔,大哥,二哥,你们猜我怎么答复的?”玲珑回门的时候,说起这件事,一脸的吹嘘之色。 “怎么答复的?”人人关心,连喻老太爷都身子前倾,想听玲珑怎么说。 玲珑暼了眼含笑看着她的周王,得意道:“我便跟陛下说,‘我本来脾气是最好不过的,可是三殿下性情不温柔,为了和他匹配,我只好厉害一点啦’,陛下高兴的直点头。” 皇帝听玲珑说为了和他的宝贝儿子更般配而如何如何,心中无比熨贴,乐呵呵的。 “小玲珑真是巧言如簧。”喻二爷等人捧腹。 喻大爷在床上坐着,虽是脸色严肃,也隐隐有笑意。 为了满足玲珑合家团聚的愿望,这会儿喻家人全在喻大爷房里-----只除了静嘉和静翕。她俩还在为关氏守孝,大喜的日子,过来不合适。 喻敄性子活泼,笑着问道:“周王殿下,陪新婚妻子回娘家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如沐春风备感亲切啊?” 以前的周王和喻家格格不入,现在却大不相同----现在喻家人再看周王,比以前顺眼多了。 周王慢悠悠道:“二舅兄你知道么?昨晚令妹坐在灯下一样一样数东西,‘这是给祖父的’‘这是给祖母的’‘这是给爹爹和娘亲的’……我踱过去看,她便喜孜孜的笑,‘王小三,我想到要往娘家捞东西,便高兴得不得了呀’。” 他说的很形象,众人眼前仿佛出现玲珑无赖又可爱的模样,不觉莞尔。 “我便提醒她,更深露重,应该就寝了。”周王脸不红心不跳,继续说道。 玲珑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得够呛。 天一黑就催着我上床就寝还算了,居然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王小三,你真是……无耻啊。 “她可倒好,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的痴情爱慕,不忍释手。我便跟她说,明天你不光要带这些回娘家,还要带上我呢,我这么个大活人,难道不比这些物件儿更值得一看?她高兴了,命宫人拿个大包袱过来铺在桌上,要把我裹进去,‘赶紧钻进去,明儿个我带你回娘家!’” 喻二爷、喻敄等人笑不可抑。 周王慢吞吞道:“所以,二舅兄的问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方好。我就是个被大包袱裹回娘家的人罢了……” 这下子连喻老太爷等人也忍不住了,欢快的笑出声来。 “周王脾气原来这么好,以前我真是不知道。”乔氏小声跟喻大爷说道。 喻大爷微笑,“燕尔新婚,哪有不好的?” 他本想说,“过了这段时日依旧恩爱,方是令人欣喜。”想到妻子的性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阿陶那个不问世事的性子,还是不要跟她说这些,省得她忧虑起来,胡思乱想。 侍女来报,“乔家巷、鹤庆侯府、崇山侯府的客人们到了。” 今天是玲珑回门的日子,乔家、宋家、徐家这些亲戚都是要上门的,不过他们真是很体贴,来的这么晚,玲珑和喻家人团聚过后,他们才出现。 喻二爷和乔氏分别出去迎接客人。 玲珑陪喻大爷说话,周王没闲着,也出来了。 见到徐都督,周王笑道:“姨父您明明是男家的客人,怎地跑到女家来了?”徐都督见他眉目柔和许多,言语风趣,平易近人,心中很是欢喜,故意说道:“小女是新郎的表妹,新娘的表嫂,我暗自算了算,她还是做表嫂比较沾光,因此竟把自己算做女家的客人了。”说的众人都笑。 乔思齐、、乔致贤、宋勇、宋长青、宋长春等人见到周王免不了有一番寒暄行礼,都觉得周王和以前不一样。 一点架子也没有。 乔氏接着嫂嫂郑氏、姐姐乔思柔等人,一边亲亲热热的说着话,一边往里走。 “咱们的周王妃已是回来了吧,气色如何?”乔思柔笑着问道。 “好,好,好!”乔氏连说了三个好字,眉花眼笑。 郑氏和乔思柔也便笑了。   ☆、127|嫌弃 昨晚是个特殊的夜晚,体力消耗很大,今天又是一大早就被叫起来了,所以她这会儿真是困倦已极,得意了一会儿,便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西斜,到了傍晚时分。 “睡醒啦?”周王俯身看她,表功似的说道:“我不困,可是我陪你睡觉来着,没离开。” “我不用你陪。”玲珑伸手捂着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小憩而已,不用你陪。” 周王伸出手指轻抚她的面颊,“唔,是这样的,白天我陪你睡,你投桃报李,晚上就会陪我睡了,对不对?” 他话虽然说的很“色”,脸却红了,有些害羞。 玲珑无语看了他片刻,小声抱怨道:“就惦记睡觉。” 打从昨天晚上开始,王小三对于身体上的接触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涨热情,有时候真是没完没了的纠缠,令人害怕。 “睡觉是多美的事。”周王脸更红了,“昨晚你一开始把我往外推,‘王小三,不要,不要’,后来却搂着我的脖子亲我,不停叫我的名字……” 玲珑羞不可抑,取过长长的枕巾把脸蒙了起来。 周王轻轻掀开枕巾,头凑了过去。 两人抱着掩耳盗铃的心理,在枕巾下甜蜜亲吻。 “到晚上没光亮,没人看见,咱们就不蒙枕巾了。”周王柔声说道。 “嗯,不蒙。”玲珑柔顺的答应。 外面响起叩门声。 随后,传来中年女子小心翼翼的说话声音,“三殿下,王妃殿下,皇后娘娘遣人来问,两位殿下可曾用过晚膳?” 玲珑吐吐舌。 王小三也有位爱为孩子们操心的妈妈呀,这不,她让人过来说话了:吃了饭没有?吃过饭再睡啊。 玲珑心里暖暖的。 “小铃铛你饿不饿?” “饿。” “那咱们先起来吃饭,然后接着睡。” “嗯。” 周王下床过去把门打开,宫人傅姆一排一排走进来,有人服侍周王、王妃梳洗,有人负责摆上晚膳。 “菜单是皇后娘娘拟定的。”女官陪笑说道。 玲珑瞅了瞅,见汤里有当归、枸杞、红枣等,估计着是滋补之物,不由的有些脸红。 玲珑捧起小瓷碗,“母后为咱们想的真周到,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 周王夹了块香喷喷的羊肉给她,“多吃一点,就是最好的感谢。”说着话,眼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玲珑胸前掠过。 嫌我胸小么?玲珑气呼呼的。 她赌气吃了两碗饭。 这一来就吃多了,不得不到院子里慢慢踱步,帮助消化。 “王小三,你要是敢明目张胆的嫌我胸小,我就……我就嫌你那里小!”玲珑和周王在花木间漫步,瞅瞅周王清隽的侧颜,气咻咻的想道。 周王对玲珑的小心思浑然不觉,从枝头折下一朵美丽的山茶花,替玲珑簪在发间。 “人比花娇。”打量了下玲珑,他满意的笑道。 “好吧,看在你眼光还算不错的份上,原谅你了。”玲珑心中舒畅,胸小那里小等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时间便抛诸脑后,不理会了。 “我真笨,光顾着小憩了。”玲珑有些后悔,“我应该给家里写封信啊,告诉祖父祖母、父母亲大人,说我很好,让他们不必挂念。” “现在写也来得及。”周王看看天色,“宫门落钥还要过一会儿,赶在宫门落钥之前让人送出去便是。” 玲珑精神一振,也不在外头散步了,和周王一起回去,亲笔写下一封信,“……一切都好,像在梦里一样美,祖父,祖母,爹,娘,叔叔,大哥,二哥,我回门的时候再细细讲给你们听。” 周王在旁看着,提了句意见,“王妃殿下,你把父皇母后哥哥嫂嫂妹妹他们人人夸成了一朵花,唯独没怎么提我。” 玲珑写好信之后又看了一遍,亲手封起来,甜甜蜜蜜的给周王灌迷汤,“你当然不必多提了,你是自己人呀。”哄的周王心情愉悦,浅浅笑。 周王把信交给内侍,内侍赶在宫门落钥前出了宫。 喻家接到玲珑这封信后,一家人围在一起看了又看,都觉欣慰。 玲珑才写好信命人送走,周王便撵她去洗漱,“天色不早,宫门都快要落钥了,咱们也该安寝了。”玲珑不大乐意,“等等,我把父皇母后赏赐的两个箱子打开看看,看里面是什么。”打开箱子看了看,惊呼出声,“这么多珠宝呀。”箱子里是猫睛、祖母绿、金钢石、红玉、蓝宝石等各种奇珍异宝,璀璨耀眼,让人移不开眼睛。 周王过来替她把箱子合上,提醒道:“小铃铛,咱们明天要庙见,还要宴请皇室宗亲,要忙上大半天。若是睡的太晚,你便睡的不够,那还得了。” 玲珑白了他一眼。 王小三你净会骗人,就算睡的早,好像我便能睡够似的-----难道你会让我清清净净睡觉么? 周王见玲珑还是不情不愿的盯着箱子,扬起眉毛,“没眼光的小铃铛,这些珠宝好看,还是我好看?为了看珠宝,把我抛下不理么?” “噗。”玲珑被他逗乐了。 玲珑还是被周王哄着去了浴室,又被他连哄带骗的抱上了床。 周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初识温柔滋味,哪能不热衷呢?直纠缠到子夜时分,才心满意足的搂抱着新婚小娇妻,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内官预先于奉先殿陈设牲醴祝帛,周王和周王妃行庙见之礼。 庙见也就是新郎新娘至夫家宗庙祭告祖先,从此之后新娘才算加入夫宗,享有参加祭祀和被祭祀的资格。普通人家只需到牌位前向祖宗八拜,皇家的庙见礼就很庄重繁琐了,每一位先祖的神主位前均需拜,再拜,搢圭,进帛,献帛,奠帛,进爵,献爵,奠爵,再进爵……好在这个王朝才成立不久,先帝又是平民出身,只追封了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高祖父为帝,所以周王和玲珑只需拜五位神主,还算轻松吧。 回去之后稍事休息,新婚夫妻便去了交泰殿。 皇帝皇后因为周王的婚事,要在这里宴请皇室宗亲。 这也是玲珑第一回在诸王、王妃、诸公主面前露出庐山真面目。 “太美了!”“这好看的,似乎比秦王妃更胜一筹!”周王和玲珑进入殿宇时,王妃公主们睁大了眼睛,都有惊艳之感。 如果说秦王要娶陆家姑娘还不算太令人意外的话-----毕竟陆家姑娘是楚国公夫人的族侄女,而楚国公夫人不仅是皇后的嫡亲大嫂,还是皇后的老师,受恩深重-----那么周王要娶喻家的姑娘就真是让人想不通了,喻家是隐逸之士,家里根本没人做官,和皇家也没有任何瓜葛,周王妃为何要定喻家的姑娘?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啊。 不过,真的见到了玲珑,这些王妃公主们似乎也就明白了其中原由。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啊。 佳人难再得。 先帝皇子众多,不过在他生前立了皇太孙,死后由皇太孙继位。他的儿子们不服气,在他驾崩之后纷纷起兵,要争夺那个最尊贵的位子。这场争夺是真正的兵戎相见,最后先帝的皇子们在这场争夺中死掉了多位,由排行第七的代王率先攻入金陵,占领了紫禁城,也最终夺得了皇位。 没起兵的先帝皇子,没成年的先帝皇子,就这么幸存下来,成为新朝的亲王。皇帝对这些异母弟弟很宽容,虽然不给实权,但俸禄优厚,经常赏赐财帛田地,诸王都很富贵。 周王带着玲珑一一拜见他的叔叔、婶婶、姑母等人。 最先拜见的是寿王、寿王妃,周王特地告诉玲珑,“我小时候,八叔常带着我玩耍的,他很喜欢小孩子,很和气。八婶婶是母后的表妹,我有时叫她八婶婶,有时叫她表姨母。” 寿王是先帝第八子,从小和皇帝一起长大的,兄弟情谊甚笃;寿王妃出自郑国公府,父亲是开国名将兰大将军,兰大将军和兰老夫人是嫡亲姐弟,皇后很喜欢寿王妃这位小表妹,因为她眼睛圆圆的,小身子也圆圆的,便给她起了小名圆圆,教她学骑马,教她读书,视若亲妹。这些玲珑原来就听说过,便恭谨的下拜,口中称呼“八叔叔”“表姨母”。 寿王是位眉清目秀很和善的中年人,微笑称赞了几句,“三郎,娶了这么漂亮的小媳妇儿心里得意吧?八叔看出来了。”周王摸摸脸颊,“八叔,难道我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么?”寿王忍俊不禁,“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周王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 寿王妃这些年来一定生活的很舒心,肤色白皙亮泽,脸上总挂着笑,拉着玲珑的小手啧啧称赞,“三郎打小便长的好,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和他八叔便替他操心,这孩子生的是这么个模样,长大可有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他呢?今儿个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我和他八叔都是白操心了呀。孩子,你和三郎真是太相配了,天作之合。” 玲珑被夸得心里舒坦极了。 “八叔和八婶真好!”她和周王小声说着悄悄话。 周王微笑,“那是当然,父皇和八叔一直是好兄弟,表姨母就别提了,跟母后像亲姐妹一般。” 皇帝之所以能在那场残酷的争夺之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有常家和兰家以至于古家、蒋家、许家、胡家等不遗余力的相助。其中实力最强、功劳最大就是常家和兰家,常老将军、兰大将军,是开国之初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两名统帅。常老将军自打女儿做了皇后便不问朝政,兰大将军也号称累了,常年在家中休养,深得皇帝敬重,而常家、兰家的子弟在朝中则各任要职,可以说是满朝勋贵之中最显赫的两家了。 寿王和寿王妃之后,便是鲁王和鲁王妃。 鲁王在先帝诸皇子之中排行第十一,体肥,脸也胖胖的,眼睛细得像条线,长的还挺黑。 “先帝纳妃总要挑个漂亮的女子,也不知他是像了谁?”玲珑不由的心里嘀咕,“像先帝么?可是先帝丑归丑,还是蛮有气势的呀。” 鲁王呵呵笑了两声,“三郎,你可是娶了位绝色侍人啊,恭喜,恭喜。” -----同样是夸奖周王娶了位美人妻子,寿王让人感到的便是长辈的和善,鲁王却让人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周王脸沉了下来,没接鲁王话茬。 鲁王有些讪讪的,干巴巴的、掩饰的笑了笑,没敢再说话。 鲁王身边是他的继妃,见到这种情形,又是羞愤,又是气恼。同样是位王爷,周王什么样,鲁王什么样?周王玉树临风挺拔潇洒神采飞扬,鲁王就像头猪-----不光长得像头猪,也笨得像头猪!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怒火中烧,阴沉的看了玲珑一眼。 这位鲁王继妃是玲珑认识的人,秦家的秦诗明。 就是当年欺负过玲珑、让玲珑在天上荡秋千的蛮横姑娘。   ☆、129|人影 “咱们的王妃娘娘如今人在哪里?”乔致俊笑咪咪的,左右张望。 “好孩子,她陪着你小姑父说话呢。”乔氏温柔告诉她,“父女俩有几天没见,你小姑父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 “如此。”乔致俊笑着点头。 郑氏和乔思柔素来知道喻大爷对玲珑的溺爱,也不觉有异,一行人说说笑笑往里走。 先去拜见过喻老太太,之后便被让到花厅落座,看戏喝茶。 乔思柔吩咐徐传捷,“你平日里都在我面前服侍的,今儿个便在亲家夫人面前尽尽心,服侍服侍亲娘。”很大方的把儿媳妇“让”给了亲家。 “这亲家真是知情知趣!”郑氏、乔氏都笑着打趣,连一向苟言笑的王夫人嘴角也翘了起来。 常夫人温柔的笑,“闺女有这么体贴的婆婆,我这做母亲的,真是心满意足啊。” 徐传捷去年已生下儿子宝哥儿,如今出落的越发好了,面如银盆,身材丰盈,散发着少妇独有的风韵。她很听话的站到了常夫人身边,抿嘴笑,“不是我吹嘘,我可是位大有福气的人呢。我有两位母亲,娘亲是娘亲,婆婆也像娘亲-----还有谁似我这般幸运?” “我像亲娘么。”乔思柔笑的合不拢嘴巴。 “把你会说话的!”乔致俊、庞氏等人免不了笑话徐传捷两句。 “我这可不是会说话,我说的全是真心话!”徐传捷忙道。 众人笑的更欢快了。 “要说起来婆婆像亲娘的幸运姑娘,咱们这里还有一位呢。”说笑了一阵子,常夫人斯斯文文道:“那便是周王妃了。诸位知道么?永宁公主喜欢她的三嫂,想到晨玉宫玩,皇后娘娘却不许,‘你三嫂这会子定是累了,让她歇着’,永宁公主故意撒娇央求,皇后娘娘也是不许……” “真是体贴入微的好婆婆。”乔思柔、王夫人等啧啧称赞。 都是过来人了,当然知道新婚时节的新娘有多不容易-----拜见公婆、庙见、宴请亲友拜见长辈,哪件是轻松的?-------皇后娘娘体谅玲珑的辛苦,不许永宁公主去晨玉宫玩耍,这是拿玲珑当女儿来疼爱了。 “恭喜恭喜!”大家都向乔氏道恭喜。 乔氏眉眼盈盈的向大家道谢。 乔致俊有些纳闷,“小姑姑,表妹和小姑父说什么呢,还不过来?我去看看好不好?”乔氏瞅瞅时钟,笑了,“阿俊你等着,小姑姑这便让人看看去。”乔致俊点头,“是,小姑姑。” --- 玲珑絮絮叼叼陪父亲说着话,把自己这几天的行程从头到尾讲了讲,不分巨细。 喻大爷听得很认真。 “这么说,不只陛下、皇后慈爱,和诸王、诸公主见面也很顺利。”他沉吟道:“那么,诸位太妃呢?女儿,如果爹没记错的话,先帝留下为数不少的妃嫔,如今还健在的,也应该还有数十位吧。” “见她们做什么?”玲珑不解,“爹,太妃不过是名头好听,其实在宫里并不算什么重要人物,我没有见过她们,以后应该也不用见。” 言下之意,对这些太妃根本没有看在眼里。 见喻大爷似有不赞成的神色,玲珑吐吐舌,“爹,我说的是真的呀,宫里的女人其实很可怜的,先帝活着的时候可能还好,先帝驾崩之后,那些太妃们就全被迁至空旷偏僻的宫室中去了,衣食用度大大不如从前,也极少有人问津------哪朝哪代也是一样呀。” 不光皇室,放到贵族人家也同样如此。一个男人活着的时候有权有势,有数十名甚至上百名姬妾,这些女人在他活着的时候或许会很风光,等到他死了,换了另一位家主,哪里还会锦衣玉食的养着她们呢。 “爹,您真的想太多了,连那些太妃们都担心上了。”玲珑忍不住说道:“我和王小三成亲之后真的一切都很好很顺利,除非摊上谋反那样的大事,否则一定会平安顺遂一辈子的,您就放心吧。” 玲珑真心觉得父亲多虑了。 “但愿是爹想的太多了。”喻大爷怅然,“女儿,先帝当年的后宫之中有重臣的女儿、妹妹,有掳获的成王、陈王的妃子,称得上人才济济了……” “是么?”玲珑扬眉。 先帝曾和成王、陈王等人争夺天下玲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先帝会掳获成王、陈王的妃子充作自己的后宫,玲珑却没听说过。 “就算她们当中真的有人很有才干,或是很有野心,也没有相干的。”玲珑自信满满,“先帝的未亡人,除非混成了太后,否则余生就会在凄清孤寂中度过,这是没有疑问的。真的不必理会这些人。” “爹巴不得呢。”喻大爷温和道:“女儿,爹巴不得你一辈子不见这些太妃们,一辈子不和她们打交道。” “成,我躲着她们。”玲珑嫣然。 她真的没把这些太妃当回事。 后宫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命运。如果入宫做了妃嫔,皇帝活着的时候可以拼拼宠爱,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族谋谋利益,皇帝死了,就在后宫最偏僻的角落里度过余生吧,没有将来了-----做了太后,另当别论,可是如今并没有太后。 “我爹真是太爱操心了呀。”玲珑一边替喻大爷剥着小胡桃,一边想着心事,“我和王小三很好,王小三的爹和娘很好,王小三的哥哥和嫂嫂也很好,爹爹实在挑不出王小三的毛病,竟把先帝的太妃什么的也搬出来了。” 她不由的掩口偷笑。 这算什么呢?做岳父的虽然表面上接纳了女婿,心里还是很抗拒的吧,所以才会这样鸡蛋里头挑骨头? “女儿你笑什么?”喻大爷不满。 “没什么,没什么。”玲珑仰起小脸,嘻嘻笑,“爹,这个小胡桃又酥又脆,很好吃的,您尝尝。” 吹掉碎粒,把几颗干干净净的小胡桃放在喻大爷掌心,口中催促,“爹,这个补脑,多吃点。” “爹脑子没坏掉。”喻大爷闷闷的。 虽然不大乐意,还是把小胡桃一颗一颗吃掉了。 ---- 喻温惠和苏又庭也来了。 苏又庭被喻二爷让到大厅,喻温惠自然是到了女客这边。 自打苏胜春和许家定了亲,喻温惠便为她的将来细细打算起来,见了王夫人常夫人郑氏乔思柔等格外热情,对常夫人更是客气的不像话,“您家和许家是老亲了吧?以后还得拜托您多照看小女。”常夫人微笑道:“许家和常家是世交,又是我三嫂的娘家,我们是极相熟的。我三嫂的娘家侄子性情大都随了许老伯爷,厚道的很,都是信得过的。”喻温惠连连点头。 玲珑盛装打扮被宫女内侍簇拥着走进来的时候,喻温惠惊讶的屏住了呼吸。 这是玲珑?这是天上的仙女吧? 众人寒暄行礼,玲珑活泼的笑,“舅母,姨母,咦,有两位姨母呢,该如何区分啊?这样吧,我姨母还是姨母,您是二姨母,二姨母,见面礼快拿来!”挽起常夫人的胳膊,耍赖的说道。 郑氏打趣道:“赶紧的,常夫人您本是男家的亲戚,却混到女家来了,这是想省份见面礼不成?”众人本来就想笑,她这一打趣,笑的更欢。 常夫人一迭声道:“见面礼有啊,早就准备好了。”命侍女捧出一个首饰盒子。 “敢情你是回娘家敛财来了。”乔致俊很好心情的笑话起玲珑。 玲珑叹了口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表姐,成了亲才知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是要钱的?” ----她脸盘还稚嫩,偏要装出幅老气横秋的样子,看着越发的可笑。 众人笑的前仰后合。 “方才你娘亲说你气色好,姨母便很高兴,这一见了你,更知道你娘亲所言非虚。”乔思柔拉着玲珑的小手,感慨说道。 玲珑在宫里过得很自在,这是能看出来的。 玲珑顺嘴吹了几句,“我是谁呀?聪明伶俐,举世无双,才华横溢,世所罕见,谁会不待见我?” 吹过牛,玲珑关切问道:“苏夫人没来么?姨母,我很想念她。” 乔思柔忍笑,“她也想念你,不过,她身上不大利索,来不了,托我向你道喜呢。” 玲珑看乔思柔的神色,便知道她在鹤庆侯府一定是占了上风,春风得意。 也是,苏夫人过继了宋长林,宋长林偏偏定了喻静翕为妻,还要过上两年多才能迎娶,苏夫人神气得起来才怪。 喻温惠想和玲珑套套近乎,可是看着在王夫人常夫人郑氏乔思柔等人中间谈笑风生的玲珑又觉得很陌生,很不易亲近,犹犹豫豫的,没敢过去。 直到开始入席,戏已经开唱了,喻温惠才趁了个空子过去,嚅嚅的嘱咐,“玲珑,你表姐快要成亲了……” “姑姑放心,我会给表姐添妆的。”玲珑笑道。 喻温惠陪着笑脸,“那真是多谢你了……” 还想再说些什么,脑子里乱乱的,一时没想起来。 “王妃殿下,该补妆了。”一名宫女在玲珑身畔跪下,恭敬的说道。 喻温惠知趣的走开了。 玲珑去到僻静处洗了个手,对着镜子淘气的笑,“这法子不错呀,以后遇着我不喜欢的人,就这么办!” “嫁给王小三还是很不错的呀,有个王妃的身份,可以唬唬人。”她很有些沾沾自喜。 镜子里出现一个人影。 一个男人的身影。 玲珑身子前倾,趴到镜子前仔细看,“这个人,我好像很熟……” 那人伸手从身后揽住玲珑的纤腰,低沉的笑起来,“自然很熟,王妃殿下,昨晚你才上上下下打量过,他浑身上下,你都熟悉的很……” 玲珑伸出双臂回抱他,脸依旧冲着镜子,一脸自恋,“我实在太可爱了呀,所以王小三今天明明是娇客也不好好做席,跑到这里和我私会……” 周王低头在她颈间蹭了蹭,“小铃铛,若不出来见见你亲亲你,我可忍耐不下去了。” 玲珑嘻嘻笑。   ☆、130|改口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你都等不了呀。”玲珑半是笑话半是得意。 笑话的是王小三太过粘人,得意的是自己这么有魅力,让王小三如此牵挂。 “怎么会是一小会儿?”周王低笑,“小铃铛你算算,咱们要等到终席对不对?终席之后说不定岳父岳母还不肯放你走,回到宫里,父皇母后又会问东问西,等咱俩能单独相处的时候,说不定天都已经黑了……” 玲珑失笑,“你这么一算,还真是的。” 是啊,王小三如果不偷偷摸摸的来见上这一面,说不定要一直到晚上才能温存亲热了------这个间隔确实挺漫长的,对于新婚小夫妻来说,有一点点难熬。 “我没算错吧?快过来!”周王得意,把玲珑身子转过来,两人脸对着脸。 含情脉脉的相视许久,周王垂下头,吻上了玲珑的嘴唇。 玲珑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甜甜蜜蜜的亲了又亲,快乐又迷醉。 外面响起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玲珑软绵绵的伸手推周王,“王小三,有人来了,快放开我。”周王不悦,“有人来了又怎样?小铃铛,咱们已经成亲了,我和你是光明正大的,不拘是谁来了,也不必躲。” 虽然玲珑此时正沉醉在美妙的感情中,听了周王的话,还是忍不住想笑。 王小三,你总算光明正大了呀,在喻家和我亲热,你谁也不用怕了! 玲珑脸粉嘟嘟的,像熟透了的桃子般可爱又诱人,周王情不自禁,扳过她的小脸,用力亲了亲,之后方调匀了气息,沉声问道:“什么事?” 宫女战战兢兢的声音,“乔夫人见王妃一直没回,不放心,往这边过来了,奴婢们不敢拦……” 玲珑靠在周王怀里,小声取笑,“周王殿下,成婚之前是我爹查夜,如今是我娘巡视,你呀,还是赶紧溜之大吉吧!” 周王咬牙,“没定亲没成亲我逃,现在你已经是我的王妃了,我还要逃?” 怀里是柔若无骨的小美人,他哪里舍得离开?可是,如果硬要留下来,少不了跟乔氏正面遇上,想想那场面也是尴尬,周王想了想,虽是万般不情愿,也只好放开了玲珑。 “周王殿下落荒而逃了。”玲珑好心情的取笑他。 周王轻笑,回身托住了玲珑的香腮,神气暧昧,“小铃铛,这是你欠我的债,晚上我要双倍讨回来,知道么?” “去你的。”玲珑红着脸打了他一下。 周王笑,“到时不许耍赖!”亲亲玲珑粉润的樱唇,方依依不舍的走了。 他才走不久,乔氏便有些慌张的进来了,“女儿,你出来了好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 玲珑对镜子理着妆,不敢回头,干笑了两声,“没事,娘,我什么事也没有。” 乔氏这会儿却变的是不好糊弄了,径直走到镜子前扳过玲珑的小脸仔细看,“怎么不敢对着娘的眼睛?做什么亏心事了不成?”问着话,也就发现了玲珑嘴唇比平时丰润许多,脸上的妆也乱了,清澈明亮的眼眸之中,秋波流转,水光潋滟-------明显是才亲热过。 “是谁?”乔氏大急。 “还能是谁?”玲珑脸发烫,小声嘀咕,“我周围戒备森严的,除了王小三,还能是谁?” 外面那么多宫女内侍,除了周王,您以为别的男人能进来呀。 乔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能回去之后再亲热么?”乔氏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声嗔怪。 “太久了,忍不住。”玲珑拉拉她的衣襟,低头笑,“离终席还有一阵子,回宫之后还要陪陛下和皇后用晚膳,等我们回去,天都黑了……” “你们俩也真是的……不过,也难怪,新婚小两口,都这样。”乔氏抿嘴笑。 玲珑把宫女叫过来,重新匀了面,又换了身衣服。 “娘,我想到花园走两步,看看咱家的花。”玲珑挽着乔氏的胳膊,软语央求。 乔氏很是怜惜,“宫里难道没花可看?可是,总是和家里不一样呀。女儿,你才嫁过去,要不自在一阵子的,过段时日才会好起来。”陪着玲珑去了花园。 喻家的花园被打理的很好,漫步其间,玲珑身心俱是舒畅。 遇到忠叔,玲珑特地交待,“这绣球花和白海棠是给我种的,一定要照看好了,记得么?下次我回娘家,还要过来看。”忠叔自是满口答应。 玲珑过去看了看忠叔正修剪的花枝,“是什么花?我没见过。”忠叔忙道:“是从南方移过来的茶花,还不知道养不养得活。”玲珑点头,“忠叔你的手艺我知道,一定能养好的。” 玲珑和忠叔看样子十分熟稔,宫女、内侍等看在眼里,各自惊讶:原来周王妃待下人这么好。 玲珑低头看茶花,背对着众人,和忠叔小声说了几句话。 “你怎样?” “我很好。” “哦。” “忠叔你回去吧,告诉陈峻岩,我真的很好。” “哼,你很好,我不会保护你娘、你哥哥们么?你莫管我了,在宫里若有危险,便……”忠叔压低声音,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只有玲珑听得见。 玲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宫里你们也有人啊?还真是神通广大!怪不得朝廷一直把你们当成心腹大患,原来你们真是根扎的很深! “我不会有危险的。”玲珑揪了片花树叶子,转过身。 “但愿。”背后传来忠叔低低的喟叹。 玲珑和忠叔随意聊了几句,重又携着乔氏的手,在花园中随意观看。 也没白看,临走她要了几盆海棠,几盆茶花,吩咐花匠替她装上车。 乔氏和玲珑重又回到花厅的时候,很是被众人嗔怪打趣了一番,“母女二人几天没见,想念得不行,到一边说悄悄话去了?我们是客人呢,把客人抛在这里不理!”乔思柔更是感慨,“小妹,你做主母,掌管中馈真是不行,你呀,还是赶紧的替子明把媳妇儿娶进门吧,到时候家务交给儿媳妇,随你怎么自在!”乔氏笑,“大姐提醒我了,可不是么,我得赶紧把儿媳妇娶进门,我就清闲了。” 常夫人道:“听说子明没过门的媳妇儿仙女似的,真是好人才,那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王夫人也羡慕,“你家两位公子都是风度翩翩的,将来每人娶位人才出众的儿媳妇进门,你清清闲闲的做婆婆,定是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可不是么。”郑氏、乔思柔等都笑。 喻温惠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找着能插嘴的话,这时忽想起来乔思柔两个儿子,大儿子娶的媳妇儿极好,就是崇山侯府的千金、徐都督的爱女徐传捷,二儿子也早到了年纪了,却一直没娶,也没定亲,便陪笑问道:“要说起来您家二公子也到了年纪,您这是太挑剔了吧,一直没给他定下来?依我说,要想也跟他大哥似的,娶这么位好媳妇儿,哪里人人能够呢,差不得也就行了。” 喻温惠这话是没话找话,又一心想巴结常夫人,话说得就很不合适。 玲珑歉意的看了乔思柔一眼。 乔思柔冲玲珑安抚的笑了笑。 傻孩子人,你姑姑那个人我还不知道么?我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您不知道,其实我家二小子的亲事已是定下了。”乔思柔笑道:“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人家是一等一的人家,姑娘是一等一的姑娘,再没有一丝半点我不满意的地方。不过呢,姑娘在娘家养的娇,要多留两年,我家呢,情愿等。” “敢情是这样。”喻温惠不好意思,讪讪的说道。 乔致俊是姑娘家,不好意思听这些,早把脸转过去了。 玲珑心细,注意到她脸上有抹一闪而过的娇羞之色。 “表姐年纪不小了,舅母说她什么都好,就是在婚事上犯了倔脾气,任是哪家来求婚也不答应……”玲珑心中犯了嘀咕,“表姐不是看中了二表哥吧?和二表哥耗上了,二表哥一天不娶亲,她就一天不嫁人?可是,我从来也没见过他俩深情对望什么的……” 如果是一般的姑娘,可能到了十五六岁就会很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可是乔致俊却甘于寂寞,陪父母在乔家村足足住了三年,从来没有埋怨过。 终席之后时辰已经是不早,玲珑和周王陪喻大爷、乔氏说了会儿话,也就告辞了。 乔氏依依不舍,“下回再见面,也不知到什么时候了……”玲珑安慰她,“也不会太久的。我会很孝顺陛下和皇后,他们一高兴,会允许我回娘家的。”周王笑,“陛下总有一天会放我们出宫的,到时候我们住周王府,我时常陪她回来。”乔氏大喜。 喻大爷温和道:“也不用时常回来,只要知道你们过的好,和和睦睦,便是见不着,我也放心了。” 乔氏推了推他,小声道:“见不到怎么知道和睦还是不和睦呀?还是见见好。” 喻大爷当即改了口,“也对,不见怎知是否和睦?那么,殿下请常带小女回娘家看看吧。” 玲珑忍不住笑了。 周王也想笑,却不在好意思,努力装出幅端庄模样。 喻二爷和喻敞、喻敄送玲珑和周王直到大门前,看他俩上了同一辆辂车。   ☆、131|长远 上了车,才坐稳,周王便揽住了玲珑的纤腰。 “斯文点儿。”玲珑嗔怪,“咱们不能太……太那个啥,会被人看出来的,多没羞呀。” “你想到哪里去了。”周王一脸无辜,“我只不过是怕你坐不稳,想扶你一下罢了。小铃铛,我可是光明正大的,一片好心。” 玲珑:…… “难得小铃铛有说不过我的时候。”周王浅浅笑,眼尾上翘,眼神似醉非醉,朦胧而奇妙。 “我故意让你的,知道不?”玲珑小声嘀咕。 “为什么要让着我啊?” “你长的好看,我喜欢你,所以愿意让着你呀。” “真的么?” “嗯,真的。” 两人一路拉着手缠缠绵绵说情话,马蹄声清脆,不知不觉便进了皇城,然后进了紫禁城。 回宫之后,便到皇后面前报到了。 永宁公主和阿诜也在,见到周王、玲珑一起回来,很高兴。 玲珑把喻家回送的礼物一一送上,皇帝皇后等人大多是商周时代的古董,永宁公主的却是玉石棋子围棋和棋谱《仙机武库》------她最近迷上围棋了,玲珑投其所好,特地为她寻了触手温润的棋子,和这本精彩的棋谱。永宁公主拿起《仙机武库》翻了翻,快活极了,“有了这本棋谱,我会所向披靡的!我埋头学一学,便找人下棋去。” 阿诜的礼物最实用,是一个形状可爱、小小的健色,也就是鞠,古代足球,玲珑特地到圆社定制的,黑白相间,由三十二块皮子拼成球形,健色滚动起来的时候阿诜也激动起来了,追着球跑、踢,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鞠蹴!”不光自己踢,还两眼亮晶晶的跑到皇后面前,要求皇后和他一起踢。 玲珑瞅瞅一身华美雍容妆扮的皇后,想想她和阿诜一起踢球的样子,心中好笑。 皇后笑咪咪的哄孩子,“阿诜乖,过两天让表哥们陪你鞠蹴,好不好?”又抬头对周王和玲珑笑道:“这两天你们也辛苦了,明天歇息一日,后天你们外祖父外祖母进宫,认认亲戚。” 皇后的大哥楚国公已经有好几个小孙子了,皇后口中陪阿诜鞠蹴的表哥们,就是楚国公的孙子。 阿诜听到表哥们要来,举起小胳膊欢呼起来,“表哥,表哥!” 小孩子还是更喜欢和小孩子玩耍。 周王道:“何必劳动外祖父外祖母呢?应该我们上门拜访。” 言语之间,对外祖父外祖母很尊重、敬爱。 玲珑夫唱妇随,附合道:“是啊,应该我们上门拜见两位老人家才是。” 皇后笑着摇头,“那可不成。你们上门拜访,我便见不到我爹娘了。” 皇后说的风趣,周王、玲珑、永宁公主都是莞尔。可不是么,如果周王和玲珑去楚国公府拜见两位老人家,一样可以认亲戚,两位老人家还不必进宫,可是,皇后就见不到他们了。 “当然不成。你们上门拜访,朕便见不到岳父岳母了。”皇帝笑着从殿外走进来。 他虽人到中年,依旧丰神秀逸,这会儿神色愉快,笑容亲切,看上去很平易近人,仿佛眼前这并不是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只是位寻常的、宠爱孩子的父亲。 “王小三的爹娘真是又慈爱又幽默啊。”玲珑心中大乐。 “祖父!”阿诜见到皇帝眼睛就亮了,大声叫着祖父,颠儿颠儿的往他跟前跑。 “慢着点儿。”皇帝笑容满面的吩咐。 阿诜跑过去牵起皇帝祖父的手,殷勤指着新得的健色给他看,“鞠蹴,鞠蹴!”又指指玲珑,“婶婶。”告诉皇帝,是婶婶送给他的。 皇帝仔细瞅了瞅那黑白相间的小皮球,“清爽别致,这个健色做的好。” 玲珑和周王、永宁公主一起拜见过皇帝,笑道:“因着阿诜还小,我便想着,他鞠蹴还是在草地为好;若是在草地,黑白相间的健色会醒目一点。” 皇帝含笑看了玲珑几眼,目光中颇有欣慰之意。 皇后笑盈盈迎过来,和皇帝一边一个牵了阿诜的手,到宝座上坐下。 阿诜坐在皇帝和皇后中间,笑嘻嘻的抱着小皮球,很快乐。 “咱们小三子有眼光,这个儿媳妇娶的好。”皇帝满意的笑,“她现在便会哄小孩子玩耍了,等到以后有了亲生的孩儿,定会教养得当。” “这个似乎早了一点,小三子还是新婚时节……”皇后不由的掩口笑,“陛下,从前我不知道,原来你这般性急,小三子这才成亲几天呀。” “并非性急,我只是考虑得较为长远。”皇帝很谦虚的为自己辩解。 皇后眉眼弯弯。 永宁公主拿过棋谱跟皇帝显摆,“爹,过几天我琢磨透彻了,便来跟您讨教讨教。”皇帝看到《仙机武库》四个字,笑道:“阿璎若是把这本棋谱吃透了,一定棋艺大进,到时爹可要打点起精神,好好和你下几盘。”永宁公主撒娇不依,“听您这话意,敢情您以前和我下棋都是哄孩子玩呢,胡乱敷衍我的,对不对?”皇帝一脸溺爱,“哄孩子对,胡乱敷衍,却不对。”永宁公主大乐。 皇帝温言问了回门的情形,周王和玲珑一一答了。皇帝听说喻家老太爷、老太太身体康健,表示很欣慰,问及喻大爷的情形,有些遗憾的说道:“已经和喻先生做了亲家,却还没有见过面,很是可惜。等他身体大好了,定要请他进宫一叙。”周王以前提起喻大爷是很有几分头疼的,今天却是得了岳父的好脸色,心中得意,脸上便带了出来,“爹,我岳父是很雅的,您宴请他的时候多找几位饱学之士做陪吧,省得把他闷着了。”皇帝欣然答应,“到时候命人从翰林院挑选文人墨客,第一次宴请亲家,不能失礼。”周王深以为然,“对,翰林院有几位大儒,学问是很好的。” “王小三的父皇真和气,让人如沐春风啊。”玲珑在旁听着,飘飘然。 陪皇帝皇后用过晚膳,周王和玲珑告辞出来,路过一片桂树林的时候,下了车辇,携手在林畔小路徐徐走过,沾了一身花香。 玲珑觉得这是很浪漫的事。 回到晨玉宫就不行了,周王和前两天一样催着她洗漱上床歇息,玲珑想听听音乐、写写字,周王不许,“你欠着我的债呢,还记得么?得双倍还我。”不由分说,抱着她进了浴室。 “什么债呀,我欠你什么债了?”玲珑挥起小拳头打他。 “情债。”周王低沉的笑起来,吻上玲珑的耳垂。 玲珑软绵绵的“唔”了一声,“情债,不是应该用情来还么?王小三,我可以说许多情话给你听,真的……”她的嘴唇被周王堵上了,喉中剩余的话语,化作一阵呜咽。 悠长缠绵的亲吻之后,他含笑看她,“小铃铛,情话一定要有,可是单有情话是不够的,明白么?” “还要什么呀。”玲珑撅起樱花般的唇瓣。 周王脸热心跳,又低头吻了下去,“太害羞了,我不好意思说。小铃铛,我用行动告诉你。”玲珑用力踢他,“不行,你先说明白了!”周王低笑,“白天才欠下的债,晚上就耍起赖了?小铃铛你这样可不好,乖乖的,不许闹了。”又是哄又是吓唬,总之坚持要她“还债”。 还债是件很辛苦的事,等周王这位债主心满意足收兵罢战的时候,玲珑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好在第二天是难得的全天休息时间,一整天没有任何的安排,玲珑断断续续睡了大半天,精神也便养起来了----年轻就是有这样好处,体力恢复的很快。 见到常老将军一家人的时候,玲珑容光焕发,明艳照人。 常老将军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是楚国公常绍,他和皇后同母,都是兰老夫人所出。二儿子开国公常绪,三儿子常缙,皆为庶出。三个儿子,孙子孙女众多,连曾孙子曾孙女都有了,一大家子人,热闹非常。 和诸王、诸公主一样,常家众人见了玲珑也是惊艳。 本来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坐着说笑,玲珑和周王并肩进来的时候,殿宇之中鸦雀无声,眼光全落在了玲珑身上。 她身穿华贵的翟衣,头戴美丽的凤冠,凤冠上镶嵌有红、蓝、绿各色宝石,圆润柔美的珍珠,和花叶、翠钿等,四只点翠金凤飞翔在花叶花树之间,栩栩如生,璀璨耀眼,映得她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蛋越发晶莹剔透,皎洁若天上明月。 不光生的标致,娇花软玉一般的美人,天生丽质,艳极无双,她还有股子和她年龄不相趁的从容淡定,仪态非常娴雅。 三位皇子之中,太子端凝,秦王沉稳,最张扬的就是周王了。她站在气宇轩昂的周王身边,丝毫不会逊色,而给人以相得益彰之感,仿佛她天生就是应该成为周王妃,和周王并肩站在一起。 “喻家真会养姑娘。”不少人心中暗暗佩服。 容貌好还可以说是天生的,姑娘家养成这种气度可是很不容易,也不知喻家花费了多少心血,居移体,养移气,才培养出这么一位堪与周王相匹配的绝代佳人。   ☆、132|计较 常老将军玲珑是早就认识的,这时再见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备感亲切,笑吟吟的行礼,“外祖父安好。有些时日没见着您老人家了,心中很是惦记。外祖父您是才服用过返老还童的灵药么?您现在这样子,比上回我见您的时候年轻了至少十岁!” 声音娇柔清脆,如晨曦微露时黄鹂鸟在翠绿的树林间鸣唱,悦耳动听。 “不光生的异常美貌,小嘴还挺甜。”常家众人听到玲珑的话,对她更好奇了。这位出自隐士之家的姑娘,既没有小门小户的拘谨,又没有名士常有的倨傲不通人情,很讨人喜欢啊。 常老将军笑了,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脸颊,“年轻了十岁么?孩子,到了外祖父这个年纪,最爱听的便是这样的话了……”他转过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老妻,笑容满面,“和你外祖母一样啊。不过,我这年轻十岁时有时无,禁不起推敲,你外祖母却不是,一直显年轻,你来看看,外祖母是不是比上回更……”说到这里他才想到玲珑并没见过外祖母,有些尴尬的停下了。 兰老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他窘的干笑了两声,伸手挠头。 “嘻嘻。”不少人掩口偷笑。 玲珑也不由的乐了乐。外祖父分明是引着我去夸外祖母年轻啊,这马屁拍的。 她愉快又调皮的冲周王眨眨眼睛。 周王浅笑,小声告诉玲珑,“外祖父总想讨好外祖母,但是他真的不擅此道……” 玲珑嫣然,“嗯,看出来了。” “外祖母。”玲珑亲热的拜见兰老夫人,“外祖母,斗胆问一句,您和外祖父年纪相差这么多,这些年来是如何琴瑟和谐、相敬如宾的?外祖母教教我吧,我和周王殿下也差了好几岁呢。” 周王又是笑,又是咬牙。我比你大几岁?说的我好像很老似的。小铃铛,更深露重的时候我得就这个问题好好请教请教你。 兰老夫人眼前是位笑靥如花的小美人,心里别提多舒坦了,慈爱的微笑,“他比我大两岁罢了,倒没有相差太多。” “两岁么?”玲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外祖母,我以为外祖父比您大二十岁呢!” 兰老夫人笑了,风趣的说道:“他显老我显年轻罢了。” 众人不由的都笑了起来。 常老将军举起衣袖,冲玲珑伸了伸大拇指,玲珑和他默契的一笑。 常老将军和兰老夫人各送了玲珑一个箱子做见面礼,玲珑拜谢收下,也来不及猜测箱子里会有些什么。 玲珑又和周王一起拜见过楚国公、陆夫人夫妇。 楚国公是常老将军和兰老夫人的长子,身材和父亲一样高大,相貌却好看多了,英气勃勃中透着斯文俊雅,他对玲珑不过说了“百年好合”等话,却微笑交待了周王好几句,“再怎么相敬相爱的夫妻,长年相处也难免有磕着碰着的时候,男人要大度些,知道么?”周王很是疑惑,“舅舅,我怎么觉着,我和她一辈子也不会争吵?” “昨晚才吵过!”玲珑恨不得挺身而出,揭穿他的谎话。 “真和睦。”常老将军和兰老夫人已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周王把两位老人家哄的很开心。 “王小三可爱起来,真是让人很动心呀。”玲珑目光温柔了。 陆夫人和秦王妃这对姑侄容貌上有几分相像,都是出类拔萃的大美人,不过,秦王妃气质偏于柔弱,陆夫人却是明媚如春光。 玲珑殷勤请教,“不知该称呼您舅母呢,还是太师父呢?您既是周王殿下的舅母,又是母后的老师啊。” 陆夫人当年曾是皇后的老师,后来和楚国公情投意合,做了皇后的大嫂。 陆夫人微笑,看向玲珑的目光满是欣悦,“陛下、皇后真是为周王殿下选了位最合适他的王妃。周王殿下年幼之时常到楚国公府玩耍,他什么都好,只是严肃了些,从小不大爱笑,如今身边有了王妃这样的解语花,想必今后他定会笑口常开了。” 对玲珑的活泼,看样子陆夫人是非常的喜欢。 玲珑心里暖暖的。王小三的舅舅告诉他“男人要大度些”,王小三的舅母希望他笑口常开,真是一对很有爱的长辈啊。 楚国公和陆夫人送了新婚夫妇一对黄玉玉佩,石质细润,色泽金黄,清澈透明,非常完美,“这是舅舅无意中得到的,你俩一人佩一枚,成双成对,团圆美满。” “舅舅、舅母真好。”玲珑和周王站在一起,小声说着悄悄话。 “那是自然。”周王微笑。 皇后和楚国公同母,陆夫人又是皇后的老师,情意自然非同一般。 玲珑又和周王一起见过开国公和蒋夫人、常缙和许夫人。 开国公和常缙这对兄弟都属于清秀斯文类型,说话中规中矩,四平八稳,毫无出奇之处。 他俩虽然也姓常,但是和皇后异母,亲近程度就差多了。 倒是开国公夫人蒋氏很是健谈,拉了玲珑的小手亲亲热热说了好些话,“哎哟,瞧瞧这小模样,真的是标致极了,仙女下凡似的!这性格也好,不清高,不迂腐……”从头夸到脚,又从脚再夸到头,不厌其烦。 玲珑笑盈盈听着,很有耐心。 许氏圆圆脸,看上去性情很温和,笑着说道:“你表姐说给了我侄子,咱们这是亲上加亲了。王妃殿下,愿你和周王殿下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琴瑟和谐,白头到老。”玲珑客气的道了谢。 周王的表哥们玲珑大多是第一次见,一时之间也认不全,反正周王怎么叫,她就跟着叫。 有几位已经娶过妻了,玲珑便甜甜叫表嫂。 只有一个人是玲珑见过的、认识的,就是开国公的独养儿子常讷。 不过,常讷不是周王的表哥了,是表弟。他比周王小两岁。 因为有帮着通风报信的交情,玲珑对常讷很客气。 常讷在西山书院读了几年书,脸上的戾气消失不少,看着比从前有礼貌多了。不过,还是和平常人大不相同。他看了玲珑两眼,翁声翁气道:“我头回见你你还扮假小子呢,想不到你如今成了周王妃。” 周王脸色不大好。 开国公有眼色,悄悄伸手拉常讷,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休要惹周王不喜。常讷却不理会他,直通通的问着玲珑,“你有姐妹没有?我还没定亲呢。” 常讷不是调戏过民女么?那家姑娘后来寻了几回死,开国公府一则是理亏,二则也是拿姑娘家没办法,给了姑娘家高额礼金,纳进门做了妾侍。因为常讷还没成亲身边便有了这么个人,门当户对的人家大多不愿和他说亲,直到现在亲事还没着落。 “没有!”玲珑板起小脸。 虽然常讷帮过玲珑一回忙,可是若要玲珑哪个姐妹嫁给常讷,玲珑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小小年纪他就会调戏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媳妇还没娶进门小妾已经有了,这种人谁嫁他谁倒霉! “表姐表妹也行。”常讷还不死心。 周王目光冷厉,开国公头皮发麻,硬把常讷拽走了。 常讷犹自不服,“我总得成亲的,是周王妃的表姐表妹岂不是更好?”开国公小声斥责,“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哪有你开口的份儿?再说了,真要向周王妃的表姐表妹求婚,也得先托人打听了,旁敲侧击的询问,没你这样直接了当开门见山的!”把常讷好好说了一顿。 “迂腐。”常讷轻蔑道。 开国公被他气的够呛。 蒋氏只生了常讷一个,心肝宝贝似的,见状忙过来打圆场,把常讷拉走了。 “娘,喻家还有姑娘么?和周王妃像不像?她表姐表妹也行,您替我相看相看。”常讷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蒋氏忙告诉他,“她没有亲姐姐亲妹妹,有两个堂姐,都定了亲。表姐表妹,我得再细细打听。” 蒋氏这么说,常讷才不闹了。 “讷儿,怎么想起她的姐妹来了?”蒋氏纳闷。 常讷皱眉,“她以前扮假小子,倒是个挺有趣的人,不像那些大家闺秀那么闷,那么刻板,长的也……”他忽地很是烦恼,怒道:“反正我总是要定亲的,定了周王妃的姐妹,亲上加亲,难道不好?” “好,好,好。”蒋氏不舍得也忍心违拗他,一迭声的答应,“讷儿,娘今儿个便托人打听去,你放心,你放心。” 常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 玲珑和外祖父一家人的认戚很顺利很愉快,这天中午皇帝、皇后亲自出面招待常家一行人,气氛和乐欢快。 阿诜也如愿以偿由小表哥们陪着鞠蹴,玩了个痛快。 玲珑没想到的是,常讷那句话不是问问而已,过了两天,蒋氏真的托人到乔家提亲,为常讷求娶乔致俊。 乔思齐和郑氏有些犯愁,“常讷那样的女婿,真是不想答应。可是不答应吧,这又是玲珑夫家的亲戚,又是皇后的娘家。”夫妻二人计较许久,托人给玲珑送了封信。 玲珑很气愤,“我舅舅持身很正,像常讷这种人他是看不上的呀,因为我的缘故,还不好直接拒绝!”   ☆、133|宠溺 玲珑把信拿给周王看,调皮的问道:“我让我舅舅拒绝你舅舅,你会不会介意呀?” 周王见她可爱,忍不住伸手捏她滑嫩的小脸蛋,暧昧的轻笑,“你舅舅拒绝我舅舅,当然是可以的。不过,王妃殿下,你舅舅拒绝我舅舅,本王颜面上未免有些过不去,你是不是应该对我有所补偿?”眼神从玲珑的脸蛋掠向丰满的胸、纤细的腰肢,意味深长。 玲珑晕。 王小三,你真是不遗余力、见缝插针的想要……那个呀。 “从前不知道你这么色。”玲珑笑话他。 周王嗤之以鼻,“不成亲,不做夫妻,不是自己人,本王这色-色的样子能让你看见?”斜睇玲珑,一脸的倨傲,对于玲珑的无知非常不屑。 “王小三你……”玲珑哭笑不得。 周王得意,“小铃铛又说不过我了。”伸手揽过玲珑的纤腰,推心置腹的和她商量,“色狼才是本王的真面目,这真面目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看到过,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王妃替本王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语气温存缠绵,眼周略带浅浅红晕,满脸春-色。 “为你终身守口如瓶!”玲珑笑嘻嘻,一双皓腕勾住了他的脖子。 新婚小娇妻自己送上门来了,周王哪里把持得住?低头吻上玲珑的唇,悠长而温存。 两人都很快活。 周王告诉玲珑,“我三位舅舅当中,只有二舅舅才会这般行事,大舅舅和三舅舅是不会这样的。该拒绝只管拒绝,不必看我的面子。” 正常来说,勋贵人家说亲事,一开始应该是托人探探口风,如果彼此有意,再正式提亲。像开国公和蒋氏这样,根本没探过乔家的口风,之前也没有任何预兆,就这么突然的托人提亲事,其实是有些冒昧的。楚国公和陆夫人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别说楚国公和陆夫人了,就是常缙和夫人许氏也是温厚斯文惯了,不会这么不近人情的。 虽然周王这么说,玲珑却还有顾虑,她拉拉周王的衣角,小声的、心虚的问道:“哎,母后会不会不高兴啊?我不愿意让我表姐嫁给常讷,可是想想那是母后的侄子,如果真的拒绝了,又觉得很对不起母后……” 周王见她眨着眼睛,小眼神可怜巴巴的,不由的微笑,“傻瓜,你想到哪里去了?母后是很光明磊落的性子,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的。” “我还是很过意不去……”玲珑依旧心虚,无助的看着周王。 “好了,我会替你跟母后解释的。”周王柔声安慰。 “王小三你真好。”玲珑甜甜笑,在周王面颊印下一记亲吻。 周王趁火打劫,在玲珑耳畔低语喃喃,提了许多要求,玲珑皱着小脸想了想,都答应了。 周王神采奕奕。 他特地去向皇后解释了这件事情,“……乔家是守旧人家,乔家二老不在意什么爵位、门第,就想要个踏实可靠的女婿,能一心一意对待自家女孩儿。您那才进门的儿媳妇想让她舅舅拒绝这门亲事,又怕伤了您的面子,正犹豫不决呢。”皇后眉花眼笑,“小三子,你媳妇儿这么替母后着想呢?真是好孩子!乖儿子,回去跟她说一声,母后不在意这个,让她舅舅该怎么着便怎么着,还有,若是她表姐定下人家,母后便做个媒人吧。” ----媒人是要经常出面的,也是要做不少杂事的,皇后当然不会有这个空,更不会亲自去做这些事情,不过就是挂个名罢了。虽然只是挂个名,可是皇后给做媒这是多大的体面啊,之前朝中还没有哪户人家有这份殊荣。 周王倒吸一口凉气,“母后,我有没有听错?”不敢置信似的。 皇后笑的花枝乱颤,“小三子,你耳朵又没坏掉,当然没听错。” 周王谄谀之辞跟不要钱似的脱口而出,不停的赞美皇后,皇后笑吟吟听着,照单全收。 周王正使出浑身解数拍马屁,皇帝回来了。 “养了他二十年,今天方体会到做母后的无上荣耀啊。”皇后由衷的感慨。 皇帝也叹息,“朕又想起来三郎才回来那天的事了。明知道父皇母后在宫里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他,他却迫不及待的到喻家献殷勤去了,皇后,这便是养儿子的悲哀了。” 父母在家里等他,他先看望岳父去;母亲生平头一回听到他滔滔不绝的谀媚之辞,是在他成了亲之后;唉,不能细想,想起来令人黯然神伤。 “养儿子总比养闺女强多了。”周王不自然的咳了一声,“父皇,母后,我岳父岳母此时此刻大概正在家里愁容满面的思念女儿呢,这么一对比,还是养儿子好,对不对?” “这倒是。”皇帝同意。 养儿子虽说有伤心的地方,可是儿子长大后娶媳妇进门,以后还会开枝散叶延绵宗嗣,当然比养女儿好多了。 “小三子又蒙混过关了。”皇后抿嘴笑。 皇帝一脸宠溺之色,“咱们小三子也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等了这么多年,才娶到他的王妃,皇后,咱们做父母的便体谅体谅他吧。” “成,体谅他。”皇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周王再接再厉,又冲他的父皇陛下满口谀词,哄的皇帝十分高兴。 皇帝心花怒放,慷慨说道:“皇后,朕和你一起做个媒人吧。” 周王本来是站着的,听了皇帝这句话,没站稳,打了个趔趄,就近坐到了一张雕花座椅上。 皇后做媒已是非常难得,皇帝做媒,那就更稀罕了----除了皇子、公主婚娶之时皇帝会下赐婚旨意,其余人的婚事和皇帝有什么相干?婚事能引得皇帝出面,虽称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总之也是可以引以为傲之事了。 “小三子你也有这么不镇定的时候!”皇帝见周王这样,大乐。 皇后则是笑咪咪的催他,“小三子,你这会儿定是急着回去跟你的王妃表功,对不对?母后知道你坐不住了,别在这儿耗着了,赶紧回去吧。” “回吧,回吧。”皇帝很有默契的和皇后一起撵他。 周王告辞出殿的时候,脚步轻飘飘的。 皇帝、皇后看着他的背影,相视一笑,心中俱是感慨万千。 --- 玲珑把郑氏和乔致俊请到了晨玉宫。 “舅母,表姐,今天什么事也没有,请舅母和表姐过来陪我说说话。”玲珑亲到殿门口接了郑氏和乔致俊,一手携了一个,笑盈盈的往里走。 郑氏见玲珑面色如玉,白里透粉,就知道她这新婚时节是很得意的,拍拍玲珑的手,歉意道:“按理说不该这时候给你写信的,不过,我和你舅舅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头绪……”玲珑笑,“舅母不必多说,我都知道。您跟舅舅只管依照本心行事便是,不必顾虑什么的。”郑氏听了大喜,笑着点了点头。 常讷将来会是开国公,会拥有开国公府和丰厚的俸禄,在有些人眼中可能是很好的女婿人选。可是乔思齐和郑氏不一样,乔思齐是文官,而且一向是清官,他并不在意开国公府的富贵,而是想要女儿过清静日子,不说常讷的人品、性情,单单他府中已有妾侍这一点,乔思齐已经很不满意。 文官之中洁身自爱的人是很多的,乔思齐更愿意从文官当中、从读书人当中为女儿择婿。 乔致俊低着头装害羞,一直不说话。 到前殿落座待茶,玲珑陪郑氏、乔致俊说了会儿家常,借口更衣,请乔致俊一起去。 郑氏笑着点点头,“你们消消停停的,不必着急,我喝着这岩茶很好,慢慢品着,很有趣。” 玲珑也笑,“舅母请宽坐。”拉着乔致俊走了。 两人走到廊下,乔致俊望着不远处一簇开得正好的玫瑰发呆,“这花开的真好看,可是,花无百日红啊……”玲珑微笑,“花开花谢是常事,不过,如果花开的时候有人欣赏,花的心情大概会更亮丽吧?”乔致俊面色惆怅的笑了笑,喃喃道:“是啊。”低下了头。 “表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诉我好不好?”玲珑不忍见她这样子,柔声询问,“表姐,我知道,因为替外祖父守孝,你被耽误了三年……” “没有。”乔致俊迅速的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因为替祖父他老人家守孝我才没有定亲,我是……” 她脸上现出烦恼之色,蹙紧了眉头,“我在家里是最小的,从小哥哥姐姐都让着我,我也算养得娇了。小表妹,不瞒你说,我每每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两眼一摸黑的嫁到夫家,便会觉得很害怕,很害怕……” “如此。”玲珑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姑娘从小娇生惯养的,可是长大后有人来提亲,父母看看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就答应了,把姑娘嫁了过去,可是在姑娘看来那是完全陌生的人家,要她在陌生人当中生活下来,真的是挺艰难的。 乔致俊有疼爱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嫂,她宁愿守在家里,也不愿嫁到不认识的人家,其实这种心情真的可以理解。 “除非是我认识的人,熟悉的人,要不我便不嫁,宁可一辈子守在家里。”乔致俊轻轻的说道。 声音虽是轻轻的,语气却异常决绝。 “表姐,我明白了。”玲珑背过身去,掩口笑。 表姐你是直到现在也不肯开口承认自己喜欢二表哥呀,好吧,你是姑娘家,害羞,我就不逼你了。 “小表妹你笑什么?”乔致俊虽是神色中含着轻愁,却还是注意到了玲珑的反常之态,敏感的追问道。 “没事,没事。”玲珑笑着摇头。 乔致俊今天却格外不好骗,拉着玲珑追问,不肯放她走。 玲珑被逼不过,嘻嘻笑,“表姐,你认识的人、熟悉的人当中,和你一样还没定亲的只有二表哥了呀,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便去跟姨母说……” “你敢!”乔致俊又羞又急,顿足叫道。 玲珑笑着要逃走,乔致俊不依不饶的在身后追逐,两人打打闹闹,廊下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郑氏独自慢条斯理品着岩茶,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134|后悔 鹤庆侯府的太夫人生命力很旺盛,因为宋长庆的死她大病了一场,后来用药调养,居然慢慢好了起来。 苏夫人在府中备感孤单,见太夫人日渐好转,感觉跟有了同盟军似的,每天在太夫人床前服侍,盼着她赶快痊愈。 现在的鹤庆侯府和从前不一样了,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已经长大成人,一天比一天领事,尤其宋长青,娶妻生子之后人沉稳干练了许多,又有岳父徐都督提携,如今已在京营任指挥佥事之职,俨然是勋贵子弟中的佼佼者。而苏夫人过继的宋长林呢,什么都好,就是和他生母燕云卿一样有些古板,一定要等喻静翕守孝期满之后再迎娶她,使得苏夫人尽快娶儿媳妇、抱孙子的愿望成为泡影,而且尚文不尚武,书卷气很浓,鹤庆侯和苏夫人每每想到鹤庆侯府以后交到他手里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都有些下气。 勋贵就是勋贵,靠的是军功和皇帝的宠爱、器重,不是靠掉书袋啊。 鹤庆侯有些后悔,背地里跟苏夫人叹过一回气,“夫人,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过继长春。” 宋长春从小练习骑射,身手很好,前几年进了羽林卫,现在已经是百户了,宋长林还在国子监读书。把这两个侄子比比,鹤庆侯还是更喜欢宋长春这样的,觉得侯府子弟理应如此。 提起过继的事苏夫人就头疼,勉强打起精神安慰鹤庆侯,“侯爷也是孝顺,听了太夫人的吩咐,才这么决定的。” 鹤庆侯苦笑不已。 他当年确实是因为太夫人有这个意思,想着自己反正是要过继,弟弟的三个儿子都是宋家血胲,过继哪个都一样,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宋勇一向驯顺听话,乔思柔又很贤惠,鹤庆侯根本没把他俩放在眼里,更没想到乔思柔会突然爆发,带着宋长青和宋长春回了娘家。 这之后一连串的事,更是他始料不及的。 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完全超出了鹤庆侯的掌控。回想往事,他不是不后悔的,可是事已至此,再怎后悔又有什么办法呢?世上又没有卖后悔药的。 鹤庆侯明知多想无益,跟苏夫人抱怨过这么一回以后,也就不再提起了。他不再提这件事,苏夫人却是把前情往事一遍遍回忆,郁结于心,难以排遣。 她和乔思柔早已翻了脸,势成水火,可是她这些年来一件好事、喜事也没有,乔思柔却为长子娶了崇山侯府的千金为妻,不久之后便抱上了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又为次子铺路,让他进了近卫任职,前程一片锦绣。不光这样,她的外甥女还被册为周王妃,成了皇家的儿媳妇-----什么好事都让她赶上了啊。 苏夫人想想这些,气的脸都黄了,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无名火在五脏六腑中燃烧,痛苦不堪。 最近乔思柔总算遇上了一件烦心事,苏夫人也就高兴起来了。 让乔思柔烦心的事,就是蒋氏托人向乔家提亲,要为她的独养儿子常讷求娶乔致俊。 其实常讷是开国公和蒋氏唯一的儿子,将来开国公府就是他的,乔致俊嫁了他会是以后的开国公夫人,在功利心重的人看来这也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可是乔思齐为女儿择婿看重的并非这些,他更在意女婿的人品、德行、操守,常讷这样的人他哪里看得上?-----就算常讷这几年已经“改好了”,毕竟是有污点的人,过去做的事根本抹不去。 郑氏心思就更细密了,还考虑到许多乔思齐没有考虑到的问题:蒋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过于看重,将来对儿媳妇的要求一定严苛,真要是结了这门亲,单单是应付婆婆,就够乔致俊头疼的了。 乔思柔和乔思齐是至亲兄妹,哥嫂的烦恼,自然也是她的烦恼。 蒋氏对这桩婚事非常有把握,已经志得意满的跟几家亲戚提起过。苏氏的娘家和蒋氏的娘家瑞兴侯府是转折亲,这件事也便传到了苏氏耳中。最初苏氏知道这件事气的不行,“嫁了常讷,往后可就是开国公夫人了,就乔家那妮子,她也配!”后来见乔思柔不仅没有趾高气扬神清气爽,反倒皱着眉头、神色不悦,知道乔思柔在为娘家侄女犯愁,她便幸灾乐祸起来。 “弟妹,恭喜恭喜。”她皮笑肉不笑的,向乔思柔道喜,“乔家要出位国公夫人了,大喜,大喜!” 乔思柔气得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厉声道:“大嫂请慎言!我侄女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尚未许人,这国公夫人的话是从哪里提起?大嫂贵来侯夫人,难道不知道女孩儿家的名声要紧,若是亲事并未尘埃落定,便不应随意提起么?” 苏夫人也知道自己失礼,男家只是提了亲,女家又没答应,这还没定下来的亲事便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了,若是以后亲事不成,女家的脸往哪里放?可是她憋了许久的气,今天终于能打击乔思柔了,说什么也不肯轻轻放过这大好机会,干笑了两声,说道:“弟妹何必如此?开国公府委实是户好人家,令侄女嫁过去,是极有福气的。” 乔思柔气极反笑,讥讽的说道:“我跟大嫂说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有什么用?大嫂这一生并未有亲生儿女,做母亲的心,你是体会不到的。大嫂,你若曾经生养过,有亲生女儿,便断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苏夫人最大的痛处便是无儿无女,乔思柔这么一说,她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背过去! 她伸手指着乔思柔,胸膛起伏,大口喘着粗气,“你,你,你不敬大嫂!” 乔思柔方才也被她气得够呛,这会儿见她这样,心里很是痛快,笑吟吟伸出手,把苏夫人指着自己的手掌压了下去,“哎哟,我哪敢不敬大嫂,大嫂可是侯夫人呢,何等的了不起!我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你不敬啊。大嫂,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没生养过,不明白做母亲的心思,这做母亲的人啊,自己吃了亏、受了罪都是可以忍的,若有人要欺负自己的孩儿,却是实在忍耐不得!”嫣然一笑,愉快的补充道:“做姑母的也是一样,侄儿侄女虽比不上亲生的孩子,却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有人要污蔑侄女,往侄女身上泼脏水,那真是杀人的心也有啊!” 乔思柔洋洋洒洒这一长串的话说出来,苏夫人直愣愣看了她半晌,载倒在地。 -----她被气得昏了过去。 “呸,活该!”乔思柔忿忿的啐了一口。 就算你没有生过孩子,也不该这么恶毒啊!从前你诋毁小玲珑,如今你又中伤阿俊,便是我乔思柔不得你的意,孩子们又没得罪过你,何必这般不留余地!-----姑娘家名声要紧,你难道不懂,不知道?你散播谣言的时候,你口不择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对于十几岁的姑娘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你……你这样的人,活该无儿无女!你缺德啊。 乔思柔先是命侍女把苏夫人抬回到她房里、请大夫来看视,然后便到太夫人面前哭诉去了。 太夫人病才略好了点,被乔思柔一场痛哭、诉说,弄的晕头转向,“你大嫂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是有些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她哪个儿媳妇也不敢得罪,想了半晌,怯怯的替苏夫人辩解。 乔思柔心中连连冷笑。 果然是别指望着太夫人能公道一回,她永远就是和稀泥,不管遇到什么事,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乔思柔命人在门口看着,等宋勇一到家,便把他请到了太夫人面前,乔思柔又冲宋勇哭诉了一番,“……先前她那么说玲珑,现在又这么说阿俊,这是要逼死我不成?二爷若是不为我做主,索性给我一纸休书,把我休回乔家吧,省得在你们宋家受这窝囊气!”宋勇大为气愤,嚷嚷道:“大嫂这是得了失心疯不成,男家只是提了亲,女家还没吐口呢,她就到处吵吵起来,唯恐天下不乱!以后亲事如果不成,阿俊还能出门见人么?”一再跟太夫人不依,要太夫人还他个公道。 太夫人一个头两个大,本来是坐在榻上的,后来实在应付不了,干脆躺下来呻-吟,装起病来。 宋勇见太夫人这样,不再跟太夫人闹了,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他去堵他大哥鹤庆侯了。 鹤庆侯习惯从西边的角门回家,这天他在门前下了马,就见弟弟宋勇满脸通红的冲出来,气势汹汹的瞪着他。 “怎么了这是?”鹤庆侯不由的皱眉。 “跟我来!”宋勇还算保留有一丝理智,没跟他在门口吵嚷,雄纠纠气昂昂的拉着他往家里走。 鹤庆侯被这莽撞的弟弟下大力气拉着,挣又挣不脱,只好无可奈何的跟着他。 宋勇把鹤庆侯就近拉到一个亭子当中,把仆役们全部撵得远远的,跟鹤庆侯吵了一架。 “大哥,你和大嫂这是嫌日子太消停了,非要闹点事出来,对不对?”宋勇怒气冲冲,“我三个儿子,你们说要过继哪个便过继哪个,我说过一句话么?还不是全依着大哥大嫂!本来是指望着兄弟两个在一处和睦度日的,可是如今看看,分明是我痴心妄想!大哥大嫂一再挑衅于我!” 宋勇从来也不是精明人,可他真要是发起脾气来,鹤庆侯才发觉他有多难对付。 “你大嫂不是这个意思……”鹤庆侯想替苏夫人解释。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连人情世故也不懂啊,庆姐儿就是被她给害的!”宋勇眼睛红了,扯着嗓子叫道。 他恨宋长庆不争气,可是宋长庆的死,他不是不心痛的。 想想宋长庆的死,他更恨苏夫人了:我闺女过继给你,你不好好教她,最终让她走上了绝路! 鹤庆侯本来就没理,提起宋长庆更是招架不住,冷汗都流下来了,“二弟别闹了,别闹了。”辞不达意的胡乱搪塞了几句,想溜。 宋勇犯了倔脾气,追上去拉着鹤庆侯不许他走。鹤庆侯被逼无奈,只好答应,“二弟,我回去说说你大嫂,一定说她。”宋勇气咻咻瞅了他半天,才把他放开了。 鹤庆侯无精打彩的回去,只见苏夫人脸黄黄的在床上半躺着,样子十分可怜,责备的话本来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在床边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苏夫人才醒过来不久,外面的情形还不知道,哽咽着说道:“……我被弟媳妇这么当面顶撞,以后在这个家里还如何立足?侯爷要替我做主啊。”鹤庆侯哼了一声,“做什么主?二弟才跟我叫嚷了半天,我好容易才脱了身!”想起宋勇犯起浑来的难缠样子,十分烦恼。 苏夫人气得发抖,“这个乔氏,居然恶人先告状!” 知道乔思柔赶在她前面闹起来了,自己想要扳回来很困难,恼怒不已。 鹤庆侯比她理智多了,皱眉道:“没定下来的事你瞎吵吵什么?一把年纪的人了,恁的沉不住气。”言语中颇有责怪之意。 苏夫人受了训斥,心里倒舒服了,脸上浮上丝微笑,“依我说,乔家丫头能嫁到开国公府那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谁知乔家竟是不愿意,弟妹也和她哥嫂一样,为了这亲事愁眉苦脸的。侯爷你说,蒋夫人把话都放出来了,这乔家要是不答应,岂不是打皇后的脸,让皇后颜面无光么?乔家便是不情愿也只能忍着口气应下这门亲事,侯爷,咱们只管等着喝喜酒吧。哼,我看到了那个时候,弟妹还有什么脸跟我大嚷大叫!” “谨慎起见,是应该这么做。”鹤庆侯倒是同意苏夫人这说法。 换了他是乔思齐,虽然舍不得女儿,也是会点头的-----就算嫁女儿嫁的不如意,总比得罪皇后强多了。再者说了,常讷是开国公夫妇独子,和他联姻,真的是桩好亲事。 苏夫人笑得更畅快了,“侯爷说的是。”想到乔思柔将来的尴尬,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次日,乔思柔、徐传捷婆媳二人被周王妃请了进宫,苏夫人精神一振,“这周王妃可是新婚,这时候让二房这对婆媳进宫,能有什么事?才进门的新媳妇,在宫里根本立足未稳,这是要娘家亲戚给她作脸,千万不能得罪皇后吧?肯定是这婆媳二人回乔家做说客的,是了,一定是这样!”越想越高兴,也不在房里养病了,起床梳洗打扮好了,到太夫人面前陪着说说笑笑。 “娘,等弟妹从宫里回来,定有大好的消息要告诉您!”苏夫人兴致勃勃的说道。 太夫人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家人和睦,听了苏夫人的话,眼睛咪成了一条线,“这敢情好,太好了!” 苏夫人眼前仿佛出现乔思柔黑着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乔思柔和徐传捷婆媳二人直到申时方回,而且是应该在宫里当值的宋长春亲自送她们回来的。 乔思柔一脸的喜气根本掩饰不住,容光焕发,春风满面,宋长春却是脸色微红,和太夫人、苏夫人打了个照面就逃跑似的匆匆走了,太夫人直抱怨,“整日家也不知在忙什么,见了祖母,还没说两句话,就不见人影了!” 苏夫人瞅瞅乔思柔,再看看脸色虽然镇静许多但也是喜形于色的徐传捷,心中很是疑惑:看她们的样子,在宫里难道是有喜事?这不对啊,不应该啊。 苏夫人想套套乔思柔的话,可惜乔思柔嘴风很紧,什么也不肯吐露。 “捣什么鬼。”苏夫人又是不满,又是心慌,她开始模模糊糊的觉得,也许有些事和自己想像的并不一样。 乔思柔和徐传捷告辞离开之后,苏夫人一直精神恍惚。 这天宋勇回家之后就被乔思柔叫去了,关起门来不知密密和他商量了什么好事,屋里传出宋勇欣喜若狂的大笑声。 苏夫人心里更慌了。 她和鹤庆侯一起猜来猜去,也没猜到宋勇和乔思柔究竟有了什么样的喜事,纳闷的很。 直到宋勇、乔思柔决意为次子宋长春聘乔家幼女为妻之后,鹤庆侯夫妇才恍然大悟:和宋长青的婚事一样,宋勇和乔思柔又一次不经过哥嫂同意,便为宋长春定下了亲事! “二弟,你这是不把大哥放在眼里了。”鹤庆侯把宋勇叫过来训斥,“侄子的婚事,我这做大伯的难道不能过问?大侄子定下亲事的时候你在顺天府,大哥在金陵,那倒还算了,如今你又故伎重施,是何道理?长兄如父的道理,你全忘了不成!” 苏夫人也很气愤,“亲侄儿的婚事,难道我们做伯父做伯母的应该一无所知?长春的亲事侯爷和我完全被蒙在鼓里,真是不像话!” 宋勇得意的看着他们,趾高气扬,“这可不怪做弟弟的不跟大哥大嫂商量,实在是媒人来头太大,大的不得了!” 鹤庆侯皱眉,“便算是哪家王爷、公主做媒人,你推不过情面答应了,也应该和大哥大嫂先商量商量的!”苏夫人附合,“是啊,媒人来头再大,你也不该这样!” 宋勇仰头向天,大喇喇的,“大哥,大嫂,你们应该先问问媒人的身份,然后再做结论!” 鹤庆侯忍气问道:“二弟,敢问媒人是谁?” 苏夫人梗起脖子,“凭他是谁,也越不过天理人伦!” 宋勇哈哈笑了两声,怜悯的看着他们,慢吞吞道:“敢教大哥大嫂得知,媒人便是------”他拖长了声音,拱起双手,脸色肃穆,“便是----陛下和皇后!” “什么?”鹤庆侯和苏夫人齐声惊呼。 宋勇迎上他们不敢置信的目光,肯定的、郑重的点了点头。 鹤庆侯和苏夫人失神的、木木的站了片刻,“扑通”一声,同时栽倒在地。   ☆、135|胡搅蛮缠 “不冲我吹胡子瞪眼睛了吧?吓趴下了吧?”宋勇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阵子,见鹤庆侯和苏夫人真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宋勇才知道他大哥大嫂是真昏过去了,慌了手脚,蹲下身子急切的呼唤,“大哥,大哥!” 叫了好些声也叫不醒,宋勇怒了,扬声叫人,“外面谁在?给老子滚进来!”门外是有侍女守着的,听到宋勇的怒吼声便战战兢兢的推门进来,“二爷有何吩咐?”话才问出口,就看到鹤庆侯和苏夫人都躺在地上了,脸色煞白,失声尖叫,“侯爷,夫人!” “鬼叫什么?”宋勇怒道:“还不快去请大夫!还有,多叫几个人过来,把侯爷和夫人抬到榻上!” 侍女连声答应,跌跌撞撞的去了。 请大夫,煎汤药,忙了个鸡飞狗叫。 鹤庆侯和苏夫人不过是受了惊吓以至晕倒,当然不是什么大病,掐掐人中也就能醒过来了。可是他俩都觉得太丢脸了,没脸见人,不约而同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装病。乔思柔母子哪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内情?客客气气的来问候过也就算全了礼节,之后便不再怎么理会,倒是已经过继了的宋长林亲自陪着大夫看方子,亲手煎汤药,尽心尽力。 太夫人本来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听说大儿子大儿媳妇同时昏倒,心疼不已,流泪不止。 乔思柔心中着急,“这个节骨眼儿上,太夫人可千万要好好的啊。”叫过宋勇,把要紧话交代了好几遍,宋勇拍胸脯保证,“夫人放心吧,交给我了!”去陪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先把宋长春的婚事如何如何风光体面吹嘘了一番,又不满的说道:“娘,大哥大嫂好好的,没事,就是嫉妒我罢了。”太夫人也顾不上哭了,赶忙替鹤庆侯辩解,“你大哥不是这样的人!阿勇啊,这里头肯定是有误会,你和他可是嫡嫡亲亲的兄弟,都是娘亲生的,世上再没人比你俩更亲的了!”宋勇哼了一声,“既然都是您亲生的,您就别偏着一个向着一个的了,公公平平的,疼大哥,也得疼我!大哥嫉妒我、装病,你还忧着他,这可不行!”太夫人冤枉极了,“我没有。真的没有。”-----有宋勇跟她胡搅蛮缠,她还哭什么哭?根本没那个功夫了。 把宋勇打发去应付太夫人、鹤庆侯夫妇,乔思柔操办起次子的婚事。 她本来就能干,再有徐传捷这样的长子媳妇帮衬着,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条不紊。 鹤庆侯府因为这桩婚事引起一阵动荡,开国公府也好不到哪儿去,常绪和蒋氏都是羞愤难当。 乔家不仅拒绝了常讷,而且很快把乔致俊许给了宋长春,而且皇帝和皇后还为乔家做了媒人!这打击真是一重接着一重,让开国公府面上无光啊。 “这乔家可恶,宋家也可恶!”蒋氏又羞又怒,脸色紫涨,不敢抱怨皇帝、皇后,把一肚子都撒到了乔家巷、鹤庆侯府,“他们是表兄妹啊,要想定亲,早八百年就应该定下了!偏偏早不定,晚不定,咱们一去提亲他们就定下来了!国公爷,乔家和宋家这摆明了是耍咱们呢!” 常绪也很是烦恼,“周王妃再没别的姐妹了,讷儿若是闹起来,唉……” 他担心的是常讷犯浑,为了娶妻的事和父母吵闹不休。 蒋氏气哭了,“就是啊,讷儿怎么办?这半大小子就是爱胡闹爱折腾,一旦娶了亲,成了家,也就安生下来了,眼看着讷儿就要娶妻成家,以后什么都会好起来了,宋家却要趁火打劫!”认定宋长春抢了常讷的“妻”,提起鹤庆侯府的人便咬牙切齿。 这夫妻两个一直担心常讷知道之后会受不了,会和父母大吵大闹,谁知并没有。 常讷很失望,“我远远的看过那乔家姑娘一眼,说是她的表姐,其实和她根本不像。算了。” 常绪和蒋氏听了,如释重负。 这个心放下了,这夫妻两个又担起另外的心:常讷这是对周王妃另眼相看么?那可是他的表嫂,不可造次!周王是个什么性子,要是被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还得了。 常绪小心翼翼的提醒他的宝贝儿子,“讷儿,觊觎别人的妻子,那可是最大的恶行之一,万万不可。”常讷黑了脸,“您这是胡说什么呢!”不耐烦,摔门走了。 “敢这么对自己老子!”常绪气的拍桌子。 蒋氏含着眼泪劝他,“国公爷,别气了,谁让咱们只有他一个呢!” 常绪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啊,谁让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呢。独养,太娇了,最后弄的不是儿子怕老子,而是老子怕儿子。 虽然常讷没闹,蒋氏还是闷闷不乐,“我都把话放出去了,亲事却没成,简直没脸出门见人!”常绪责怪,“亲事又没定,你往外放的什么话?这可怪不着别人,全怪你。”蒋氏委屈,“我哪想到亲事会不成?讷儿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品,愿意娶乔家的丫头,那是她的福气!谁知道乔家会这么不识相,硬是给开国公府没脸。给开国公府没脸,不就是给皇后没脸么?谁敢!”说到这儿,她更委屈,“谁知道皇后居然会……唉,国公爷,皇后实在太无情了。” 常绪吓了一跳,忙四处张望了下,见是在内室之中,周围并没其余的人,松了口气,训斥道:“你方才这话只让我一个人听见也就罢了,若是传到父亲耳中,或是传了出去,你可小心着!”蒋氏也四处瞅瞅,后怕的拍胸,“幸亏幸亏,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没别人知道了。”常绪哼了一声。 门外响起“笃笃”的叩门声。 “谁?”蒋氏正心怀鬼胎,听到敲门声,唬了一跳。 “国公爷,夫人,老爷子命人来传唤。”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 “啊?”蒋氏瘫坐在椅子上,脸白了,“父亲让咱们过去,会有什么事?” 常绪比她也强不了多少,忐忑不安,“是啊,会有什么要紧事?”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惶恐。但是老爷子让人来叫,他们也不敢耽误拖延,硬着头皮去了。 老爷子虽然年已七旬,但还是酷爱舞刀弄枪,在楚国公府建有一个演武厅。常绪和蒋氏战战兢兢的走进演武厅,厅堂异常宽敞,两边陈列着刀枪剑戟各色兵器,愈往里走愈阴暗,杀气腾腾。 两人心里越来越没底。 前方兵器架旁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中拖着把雪亮的长刀,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常绪和蒋氏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常绪只是额头冒汗,蒋氏定力比他差多了,伏在地上,吓的簌簌发抖。 老爷子凝视着手中长刀,缓缓道:“我戎马半生,这把长刀也不知饮过多少人血,唉,想起当年犯下的杀孽,也不知会不会报应到子孙身上……” 常绪听的毛骨悚然。 “父亲。”他往前跪爬两步,哀求的说道:“您千万不要这么想,天下大乱,您不杀别人,便会被杀啊。” “说的也是。”老爷子淡淡笑,声音苍凉,“我若不杀别人,自己早已到了阎罗殿。” 常绪心里难受,低低应道:“是,父亲。” 老爷子拿布擦拭着手中长刀,不紧不慢的说道:“常家能有今天,谁不说我洪福齐天?女儿做了皇后,长子、次子受封国公爵位,世袭罔替,三个皇子都是我亲外孙,他们从小没了亲祖父,我这做外祖父的,其实和祖父也差不多,小三子幼时常常跟着我到楚国公府小住,嫌外祖父叫着麻烦,便跟着表哥们一起叫祖父。” “那是。”常绪挤出丝难看的笑容。 那是,您心偏得没边儿没沿儿了,对外孙子比对亲孙子还好…… “常家能有今天,容易么?”老爷子淡淡问道。 “不容易。”常绪恭敬的磕了个头,“父亲戎马半生,南征北战,常家才会有今天。” 老爷子目光炯炯看向蒋氏,问道:“二郎媳妇,常家能有今天,容易么?” 蒋氏诚惶诚恐的磕头,“回父亲的话,不容易。父亲创业艰难,媳妇是知道的,是知道的。” 老爷子哼了一声,沉声道:“既知道创业不易,便各自警醒些,不许胡作非为!世人只看到常家的风光,却不知道常家的难处,难道你们也不知道?地位越高,摔下来的时候越重,明白么?” 他低头看看常绪、蒋氏,“开国公这个爵位是老子浴血奋战挣回来的,你们若敢心中存了不满,做出对常家不利之事……”说到这里,他语气森然,虽然后面的话没有明明白白说出来,却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儿子不敢。” “媳妇不敢。” 常绪和蒋氏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连连磕头。 蒋氏胆子更小些,想到那明晃晃的刀光,声音中有了哭腔。 从演武厅出来的时候,蒋氏迈不动步子,常绪没办法,只好扶着她往前走。 两人都很狼狈。 --- 乔思齐因丁忧离职,之后一直沉寂了三年,三年之后重新回到顺天府,便是接二连三的喜事。先是他的外甥女被册为周王妃,然后是他被任命为户部侍郎,现在嘛,他女儿要出阁了,皇帝皇后亲自做了媒人。 “愚兄来小妹、妹夫这里躲躲清静。”乔思齐到喻家做客,看望喻大爷的病情时,笑着说道。 好事一件接着一件,不光别人看着眼热,连他自己都觉得应接不暇了。 “舅兄请坐。”喻大爷已能下地行走,笑着让坐。 “躲吧。”乔氏抿嘴笑。 做为姑母、姨母,乔致俊和宋长春的事真是让她心花怒放,不知怎么庆贺才好了。 侍女捧上茶,三人围着桌子坐了,闲话家常。 乔思齐提起小女儿的婚事,至今还有些不大敢相信,“妹夫,小妹,有时候大哥想想,恍如梦中。”乔氏笑,“大哥,要不我掐您一把吧,若是掐疼了,您就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了。”乔思齐果然伸出了胳膊,“小妹,你使劲掐。” 说说笑笑,兄妹二人十分快活。 喻大爷大病初愈,温和的笑着,不似乔家兄妹这般有精神。 乔思齐一则是来看望妹夫,二则真是来躲清静的,和乔氏说了半日家常,又和喻大爷下了两盘棋,方施施然离去。 送走乔思齐,乔思喜滋滋的告诉喻大爷,“大哥说了好几遍呢,连阿俊都有这样的福气,可见咱们珑儿在宫里是如何的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了,令人欣慰。” 喻大爷微微笑了笑,笑容中有着苦涩、惆怅之意。 乔氏浑然不觉,热心的盘算,“阿俊出阁,咱们给她添些什么好呢?长春娶妻,咱们也是要送礼的。嘻嘻,两边都得操心,这可有得忙了。” “是啊,有的忙了。”喻大爷漫不经心的附合道。 静翕虽然还在守孝,对鹤庆侯府的事还是很上心的,这件事她很快也知道了。 “宋家三兄弟,长子娶了崇山侯府的千金,次子娶了侍郎之女,可我爹只是举人而已。”静翕把宋家妯娌三人的家世比了比,心里难免下气。 但是,把宋家三兄弟的身份再比比,她又来精神了,“三公子是过继给侯爷的,又已经替他请封世子,将来鹤庆侯府是他的!徐家、乔家的姑娘,家世再怎么比我强,将来也不如我!” 想到自己将来会是鹤庆侯夫人,她脸颊绯红,如痴如醉。 不过,后来静翕知道开国公夫妇曾向乔致俊提过亲,脸色煞白,神情委顿,病了一场。 她不傻,甚至还称得上聪明,猜也能猜到开国公夫妇为什么会向乔致俊提亲-----如果乔致俊不是周王妃的表姐,情形就不会是这样。 “她只不过是表姐,而我是堂姐。”静翕发着烧,思绪混乱,“若我尚未定亲,也是有机会的吧?只要再等等,真的是只要再等等……如果再等上一等,我一样可以做公侯夫人,我娘却不必死……” 静翕痛苦极了。 静翕在病榻之间缠绵了两月之久,等她渐渐痊愈的时候,乔致俊已经风光体面的嫁给了宋长春,成为鹤庆侯府二少夫人。 苏胜春则嫁到了忠定伯府,过起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136|还债 “一个表姐出嫁了,又一个表姐出嫁了,我感觉真是很吃亏呀。”晨玉宫后殿,玲珑头枕在周王的胳膊上,咭咭咕咕的说话,“好在我大嫂就快要进门了,这么一想,才觉得平衡了一点点。” 周王微笑看着她,手指轻柔抚弄她散在耳边的长发,“小铃铛你两个哥哥呢,娶了大嫂,还会娶二嫂,以后喻家会越来越热闹的。” “那倒是。”玲珑喜滋滋,“有了嫂嫂,再有了小侄子小侄女,可不是越来越热闹了么?我爹我娘一定会很开心的!” 想到喻敞、喻敄各自娶妻生子,喻大爷和乔氏哄着小孙子小孙女玩耍的场景,眉眼弯弯。 想想就觉得很幸福呀。 玲珑快乐得像个孩子,脸颊晶莹剔透,樱唇水润欲滴,周王眸色暗了暗,捉过玲珑的小手,柔声道:“小铃铛,不光岳父岳母喜欢小孩子,父皇母后也盼着小孙子小孙女呢。”玲珑见他神情暧昧,拍了他一下,责备的说道:“好好的说着话,你瞎想什么呢?” 责备着周王,玲珑也是脸颊发烫。唉,成亲之前对王小三的了解真是太片面了,只有跟他生活在一起,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色鬼,他是不折不扣的色鬼…… 周王眼光在玲珑面庞、身体上流连,有些委屈,“这怎么会是瞎想。” “斯斯文文的,不许动手动脚,也不许胡思乱想。”玲珑红着小脸,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好吧,不动手动脚。”周王轻笑,俯身亲了亲玲珑粉润的唇瓣。 “王小三你……你……”玲珑伸手掩唇,瞪大了眼睛,“你真不听话呀!” 周王一脸无辜,“我哪有?小铃铛,我没动手,也没动脚,更没胡思乱想。我和你一样动的是嘴,你用嘴说话,我……”他伸手摸摸自己花瓣一般的嘴唇,泛起迷醉的笑意,“我……反正我没有对你动手动脚,胡思乱想。” “呸,就算没有对我动手动脚吧,有没有胡思乱想,你自己知道!”玲珑脸蛋红成了朝霞一般的颜色。 “我是想着你来着的,不过,不是胡思乱想,是奇思妙想。”周王无赖的为自己辩解着,伸手扬起一床湘妃色满绣雨后海棠花的薄被,把床上的两人蒙了起来…… “笃,笃。”外面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周王眼眸中闪过恼怒之色,玲珑背过身,掩口偷笑。 “何事?”周王沉声问道。 宫女战战兢兢的声音,“周王殿下,太子殿下差人来请,有紧急军务相商。” “知道了。”良久,周王方淡淡说道。 宫女如释重负,悄悄松了口气。 周王闷闷的掀开薄被,“住在宫里真是讨厌极了,我要尽快搬到周王府。” ----如果是住在周王府,我就不信大哥能晚上差人叫我去,要商量什么紧急军务! 玲珑背对着他,肩膀微微抖动,分明是在偷偷笑。 “没良心的小铃铛。”周王咬牙。 “我哪有?”玲珑回过身,嘻嘻笑,“你快去吧,我让人备好宵夜,等你回来。” 周王精神一振,“真的?小铃铛,说话要算话。” “真的。”玲珑甜甜笑,“王小三,我是不骗人的。” 周王很满意,“回来之后我要大吃一顿!”意味深长的看了玲珑一眼,下床趿了鞋子,披上衣衫,出门去了。 玲珑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色鬼王小三。 周王离开之后,玲珑真的把唐小鸣叫过来,“吩咐厨房做几样宵夜,龙井鸡,原盅牛肉汤,白肚浮水鱼羹,鲜虾小云吞,鳝鱼面,甜品要玫瑰豆沙汤圆和山药枸杞甜汤,再配几样时蔬和糕点。”唐小鸣答应着,亲自到厨房去了。 玲珑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本新出的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话本写的不错,情节曲折,语言生动,一对有情人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良心之作啊。”玲珑不由的感慨。 要知道,这个时代没有“作家”的称谓,写话本这件事属于不入流之事,为人所不齿,所以话本作者往往不署真名,而是随意起一个号。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把故事写的这么好看,让人不得不赞美了。 不知不觉,一卷书就这么看完了。 唐小鸣轻手轻脚的进来,陪笑提醒,“王妃,您看了有一会儿了,是不是起来走几步,活动活动筋骨?”见玲珑好似不大乐意,硬着头皮说道:“这要是在喻家,大爷和大太太可是不答应的啊。” 玲珑不由的一乐,“那是。” 如果还在喻家,还在爹娘眼皮子底下,确实是不可能的。 “周王殿下呢?还没回来?”玲珑扔下书,趿上鞋子下了床。 唐小鸣忙替她披上一件绣花薄披风,笑着回道:“殿下已回来了,有些事要处理,在书房呢。殿下方才命人回来传话,说他要晚些,王妃若困了,便先睡吧。那会儿奴婢瞅着王妃看的正入迷,便没进来回。” 玲珑伸了个懒腰,“小鸣,我从今天起打算做位贤妻了。” “您的意思是……?”唐小鸣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玲珑嫣然,“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便上书房看看去,顺便给周王殿下送宵夜。” 唐小鸣抿嘴笑,“是,王妃。” 玲珑梳洗更衣,带着唐小鸣和几个捧食盒的宫女,去了周王的书房。 今晚月亮很好,玲珑在月光下漫步,心情十分愉快。 “什么人?”前方就是书房了,玲珑一行人前方蓦然出现两个白色的人影。 一个身材高大,是男人;一个窈窕婀娜,是女子。 两人腰中都挂着长剑,手按剑柄,目光中满是警惕。 巧了,这两个人玲珑都认识,一个是曾经吓过她也曾经救过她的剑客承影,一个是白皮肤蓝眼睛的美女阿缥。 “这里的警戒很严。”玲珑往前方透着光亮的院子瞅了瞅,若有所思。 唐小鸣挺身而出,用训斥的口吻说道:“这是王妃殿下,你们不认得么?” “王妃殿下?”承影和阿缥相互看了看,目光中都有惊疑之色。 承影行了个礼,客气的问道:“敢问王妃,是有事要求见周王殿下么?请容属下前去禀告。” 阿缥蓝汪汪的眼睛在月光下越发明亮美丽,眼波在承影、玲珑等人转了转,眉头微蹙。 “这位美女好像在嫌弃我似的。”玲珑觉得有趣,“莫非这里是很重要的地方么,我来的太冒昧了?” 玲珑笑了笑,说道:“我是给殿下送宵夜的,并没有什么紧急事务要求见。既然殿下很忙,我就不进去了。”吩咐唐小鸣,“咱们回去。”唐小鸣心里着急,小声说道:“可是王妃,您都来了……”玲珑漫不经心,“我不过是坐久了,要出来活动活动而已。”转身往回走。 唐小鸣瞪了承影、阿缥一眼,快步去追玲珑。 几个捧食盒的宫女也转过了身。 “王妃,您这样似乎不大好。”唐小鸣紧跟在玲珑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透着焦虑之意,“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您去给殿下送宵夜,却被拦回去了呢!” 玲珑微笑,“你是怕我这位周王妃因此会失了威严么?你想多啦。” 玲珑面上虽挂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是很不舒服的:我来见王小三,见我的丈夫,还要人通报!哼,好稀罕么,王小三我不见你了,不给你送宵夜了,你……干脆你饿着肚子算了! 这么赌气的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玲珑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唉,我是被父母娇养惯了,和王小三又一直恩爱,才会这么娇气、这么任性的吧?站在王小三的立场想想,他是周王,他的书房是机密之地,里面可能秘密文件什么的,不许人随意进出,也正常。 唐小鸣是跟惯了玲珑的,一心为玲珑着想,还在忧心忡忡,“王妃,您和周王殿下成婚不久,殿下身边的人有敬重您的,也有不把您看在眼里的,还有冷眼旁观的……今晚您若是就这么赌气回去,保不齐会有不开眼的人觉着您在殿下面前也没什么体面,以后会轻慢您呢。” 玲珑心里一暖,伸手拍拍唐小鸣的手掌,温声道:“我知道。” 唐小鸣这话,当然是有道理的。玲珑才嫁给周王不久,娘家毫无势力,如果周王再对她不上心,那这宫里头的人渐渐会轻慢玲珑,是一定的。 就算是出自名门的王妃,新婚时节也是战战兢兢努力经营的时候,更何况玲珑平民出身,那就更加不能掉以轻心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慎重。 “王妃您听我一句劝,回去吧。”唐小鸣央求的说道。 唐小鸣是真的很怕玲珑就这么回去了,明天晨玉宫的人、周王府的人就会知道王妃献殷勤送宵夜可是周王根本没理她、没见她,以为周王对她的热乎劲过去了,以为周王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不去。”玲珑板起小脸,气咻咻的,“我不爱在外头等着!” 耳边响起一声低沉的笑声。 玲珑疑惑,四处张望,“唐小鸣,我好像听到有人在笑,他在笑我么?”唐小鸣掌心沁出些许的汗,伸手护住玲珑,强自镇静,“王妃莫怕,有奴婢在,便是有人来也不怕……”耳边又传来一声低笑,唐小鸣脸色发白,心中暗暗叫苦,“我身边没带兵刃啊,这若是遇到歹人,只好赤手空拳对付了!” “是谁在弄鬼?给我滚出来!”唐小鸣喝道。 玲珑却在惊讶过后,听出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伸手捅了捅唐小鸣,低声提醒她,“哎,说话客气点儿。”唐小鸣立即便服从了,喝道:“请问是哪位在笑?请出来吧!” 唐小鸣喝问了两遍,眼前花了花,前方小径上站着位白衣少年,月光照在他俊美如玉的面庞上,似笑非笑,眼波流转,不是周王,却是哪个。 “拜见殿下!”唐小鸣呆了呆,赶忙跪下了。 “拜见殿下!”后面跟着的几名宫女,也跟着跪了下来。 周王和玲珑遥遥相望,眼眸中都是柔情无限。 玲珑缓步向周王走去,笑盈盈,有些得意,“你知道我走了,便赶忙出来追,对不对?” “不是,我肚子饿了,闻到食物的香味,所以才追过来的。”周王低头看着她,柔声说道。 “噗。”玲珑不由的笑了。 周王伸手揉揉肚子,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好饿,饿的肚子咕咕叫了。”一边揉肚子,一边看向宫女捧着的食盒,情意绵绵。 “可怜见的。”玲珑更觉好笑。 周王也笑,牵起玲珑的小手,“王妃是来送宵夜的对不对?请勿半途而废。” 周王和玲珑在前,唐小鸣和几名宫女低头跟在后面,去了书房。 每隔一段就有武士过卫,见到周王和玲珑,都躬身施礼。 去到书房,宫女把食盒一一打开,周王这会儿还真是饿了,递了双筷子给玲珑,“小铃铛,陪我一起。”玲珑接过来,嘻嘻笑,“当然要吃了,我也饿了呢。”吃了一碗小云吞,半碗鱼羹,看着肉松咸蛋糕样子诱人,也吃了半块。 吃完东西,许是胃里有了食物,就存不住气了,玲珑心情好了许多。 命宫女把杯盘撤下,换上香茗,玲珑手中捧着茶盏,惬意的抿了一口。 周王还走不了,太子交待给他不少军务,他得连夜理出来。 “你也不许走。”周王在书案旁坐下来,指指自己对面的一张小巧案几,“小铃铛你留下,还债。” “啊?”玲珑打了个激灵。 她目光慢慢、慢慢的移到了那张小案几上。 这案几由紫檀木制成,静穆凝重,闪烁着绸缎一般的亮泽光芒,长方形,目测应该能躺下一个人…… “在这里?”她把那案几看了又看,瞅了又瞅,疑惑的问道。 周王盯着张军事舆图仔细察看,头也没抬,“你忘了么?你答应过写章回小说给我的,结果直到现在也没写。小铃铛,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从今天开始,我若在书房办公,你便在那里坐着陪我,还债。” 这么个还债呀。玲珑身子一软,顺势在案几前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137|不谅,不和解 书房里静悄悄的。 周王办公,玲珑还债,两人相安无事。 钟敲四鼓,周王总算把手头的事忙完了,见玲珑手里提着杆狼毫善涟湖笔很专注的埋头写着什么,他浅浅笑,轻手轻脚走到了玲珑身后。 “不许偷看。”玲珑及时伸出胳膊捂住了面前的宣纸。 “耳聪目明啊。”周王扬眉,“我脚步声这么轻,小铃铛你居然听得出来!” “哪里,哪里。”玲珑嘻嘻笑,“王小三,我可不是什么耳聪目明,我是一直留意你来着。我目光虽然一直停留在纸上,心思却在你身上呀。” “小铃铛又给我灌*汤了。”周王愉悦的浅笑起来,从背后揽住了玲珑纤细的腰肢。 玲珑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王小三你知道么,从前大食有位暴君,因为王后背叛了他,就仇恨起天底下所有的女子,所以他每天要娶一位新娘,第二天早上就将之杀害,以示报复。宰相的女儿聪明美丽又仁慈,为了拯救无辜的女子,自愿嫁了给他,每天晚上给他讲故事,讲到扣人心弦的地方就停下来,留等次日分解,暴君为了听接下来的内容,只好一天又一天延迟她的死期。讲了一千零一夜,最后暴君终于被感动,和宰相的女儿白头偕老。” 周王低头轻吻玲珑的发丝,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很有趣。” 玲珑按住他的双手,一脸得意,“我跟你这些,就是想告诉你,看了一个故事的开头,却看不到这个故事的结尾,是多么令人焦急、挂心的一件事呀。王小三,我一心为你好,不想你这么难受,所以我要把整个故事写完了才给你看,省得你抓耳挠腮的,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就想知道结局。” “真为我着想。”周王低笑,手上用力,把玲珑抱得更紧了,“小铃铛,咱们回去吧,夜了,该歇息了。” ----王小三你个色鬼!玲珑看到他含笑的眼神,听到他暧昧的声音,脸颊不知不觉的发起烫。 “我要写江湖上的高手到皇宫大内偷宝物。”玲珑动手收拾自己的手稿,小声说道:“可是,我都不知道皇宫大内的警戒是怎样的。王小三,你看了一定会笑话我的。” “这还不容易。”周王笑,“我现在便带你看看去。” “真的呀?”玲珑倒有几分高兴。 “当然是真的。”周王微笑。 玲珑把自己的手稿收拾好、放好,兴冲冲的跟着周王出来。 周王抱着她上到了房顶,指着四周巡逻的侍卫给她看,“每一刻钟便有一队侍卫经过,若有异动,是逃不过侍卫的眼睛的。到皇宫大内偷东西,谈何容易。”玲珑好奇的看着地上的侍卫们,凝神思索,“我的高手若想在这样的防备下偷到东西,武功可是要很高强很高强才行呀。” “整日家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周王捏捏她滑嫩的小脸蛋,微笑道:“连皇宫大内也想偷,真是胆大包天。” “哪里的宝贝多,就往哪里偷呀。”夜风有些凉,玲珑偎依在他怀里,笑着说道。 既然要偷,当然要挑钱多的地方了。皇宫的收藏很丰富,便是首要目标。 “你跟别的小姑娘总是不一样。”周王带她看过皇宫的警备,重又抱她下来,随口说道。 玲珑不乐意了,“王小三,你拿我的和别的小姑娘比,那就是说你很熟悉别的小姑娘了,对不对?”周王不由的好笑,伸手刮刮她的鼻子,戏谑的说道:“嗯,很熟悉。阿璎,阿密,她们和你年龄差不多,可是,性情却大不相同,至少不会想到让江湖高手到皇宫大内偷东西的。” “原来是阿璎和阿密啊。”玲珑有些不好意思。 月光柔柔亮亮的洒在她脸颊上,皑如冬日初雪,皎似天上新月,楚楚动人。 周王不由的骂自己,“我带她看什么皇宫警备啊,如此良夜,便应该……”他牵起玲珑的手,声音暗哑,“夜了,咱们赶紧回去。”玲珑心头起了异样之感,乖巧的点头,“嗯,夜了,咱们回去歇息,我好困。” 周王招手,命人抬过来一乘大轿,和玲珑一起坐了进去。 “困什么?”他低沉的笑,“小铃铛你忘了么,我今晚要大吃一顿……” 玲珑:………… 天气渐渐转冷,泽雅长公主-----不对,现在应该叫她思谨长公主----身体也越来越差了。 她碰了个大钉子,因着得罪的是皇帝、皇后,宗室之中来慰问关怀她的人并不多,驸马没用,儿子还小,她女儿罗琼华又因为终身无望心灰意冷想要出家为尼,一个接一个的打击,她已经抵御不住了。 她想和周王重修旧好。 她也知道,皇帝、皇后在意的是周王,如果周王不再怪罪她,皇帝、皇后也就不会和她过不去,什么思谨长公主的封号,说不定就给去掉了,重新册封为泽雅长公主。那样的话,她也就可以抬起头,和从前一样风光度日了。 “把琼华送给周王吧。”她命人请来驸马罗佑成,面色疲惫、无比心痛的说道。 唉,原来可是打算琼华能做周王妃的啊,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沦落到了这一步!事已至此,说不得,只好低低头了。 罗佑成大惊,“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要给人做小?”他很难得的违拗了妻子,不肯答应,“我们罗家的姑娘没有哪一个是给人做小的,这么丢人的事,你休想!” 思谨长公主从来也没把这窝囊的驸马看在眼里,这会儿封号被改、颜面大损,自己又躺在床上下不了地,没法子,只好耐着性子和罗佑成商量,“我这不是想和周王重修旧好么?只要他释怀了,事情也就过去了。”罗佑成还是不依,“重修旧好可以,多送珠宝古董便是,若要送美人,我这便命人出去采买,可你不能送我的女儿,罗家丢不起这个人!”思谨长公主气的浑身发抖,“你也算是做爹的人,你知道自己闺女如何怎样了么?她要出家!把她送到周王府,既遂了她的心愿,咱们又和周王消了从前的恩怨,一箭双雕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不比她出了家要好?”罗佑成被她吵的头疼,赌气道:“我不管了!你不嫌丢人,那就这么办吧!”心里烦,沉着脸走了。 思谨长公主命人去请鲁王妃秦氏,央她做说客。 鲁王妃和思谨长公主有些交情,再者说思谨长公主托她的这件事也算是喜事,鲁王妃考虑再三,心里虽是有几分愿意,还是没敢当时就答应,只说,“我回去请示我家王爷,若王爷准许,我和王爷一起去说,岂不是更有把握?”思谨长公主再三拜托,“这些王妃公主当中我只看着你性子爽利有担当,若是换了别人,我便不敢大胆说这些了。”鲁王妃被她奉承的很是欢喜。 回府和鲁王商量了,鲁王是个酒囊饭袋,他懂得什么?听说思谨长公主要把女儿送给周王,啧啧道:“周王好艳福啊。”鲁王妃趁机请示,“那,思谨长公主托我的事,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鲁王笑道:“答应啊,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答应?人家要把花朵般的姑娘送给他,他当然乐意的很,到时候只怕你这做媒人的也能得些好处!” 话虽这么说,但是要让他和周王提这件事他是不肯的。鲁王是叔叔,周王是侄子,不过周王这做侄子半分也不怕鲁王这叔叔,倒是鲁王见了周王,便要陪起笑脸。 “这种小事,还要男人出面不成。”鲁王用教训的口吻说道:“不过是府里收个人,你跟周王妃说一声,也就是了。” -----他可不肯承认自己怕周王,只推说这事太小,不值得他开回口。 鲁王妃得了允许,心里也就有了底,让人去给思谨长公主传了话。 思谨长公主大喜,连身子都轻快不少-----如果这件事说成,大概过不了几天她就能下床,一切如常了。 冬至,内外命妇朝贺皇后,朝贺之后于交泰殿赐宴,一团锦簇。 鲁王妃秦氏当着诸王妃公主的面,一脸诚恳的对玲珑说道:“常言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家和万事兴’,圣人也说过,‘孝悌为先务,本立而道生’,你出自书香门第,这些道理想必也是明白的。你八姑母是先帝亲女,周王亲姑母,她和你过去虽个小误会,却也不过是小人从中做祟罢了。你是个明理的人,贤惠的很,一定不会对你八姑母心存怨恨,会和她尽释前嫌,对么?” 鲁王妃这番话,说的很“光明正大”。 换句话说,她这是在道德绑架:亲姑母和你有了误会,你如果不依不饶的,还像话么?赶紧和她重归于好吧,否则,你就是不“孝悌”,不“明理”,不“贤惠”。 在座的王妃、长公主当中,倒有半数以上的人心里是同意鲁王妃的。 她们对周王来说是长辈,当然希望可以用长辈的名份来压着周王,为自己行方便。 当然了,已经是人到中年,她们没有几个冲动行事的,心里虽同意,却只是含笑看着玲珑,并不肯直接了当的帮着鲁王妃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玲珑放下手中的杯盏,宫女递上雪白的巾帕,她慢条斯理拭了拭嘴唇,然后,看向鲁王妃。 有人举杯欲饮,有人装着和旁边的人说话,眼光却全部落在了玲珑身上。 玲珑扬眉,“鲁王妃是否知道,方才你轻描淡写提到的那个‘小误会’,导致我父亲卧病在床,如今还未痊愈?请问鲁王妃,今上以孝治国,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孝道?别人害了你父亲,你转过头来便和那人握手言和,这是为人子女应有的孝道么?真那么做了,还有脸做人,还有脸立于天地之间?” “好伶俐的口齿。”不少人暗中吸了口凉气。 玲珑目光凌厉起来,语气也咄咄逼人,一字一字,掷地有声:“伤害我父亲的人我不会原谅,今生今世,永不和解!” “这周王妃霸道的,和周王真是天生一对!”围观的人大多晕了,“平民家的姑娘,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这才新婚不久,她对着身为长辈的鲁王妃、思谨长公主也是寸步不让。唉,怪不得她嫁周王呢,这两人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138|纳闷 “你……你……”鲁王妃拍案而起,伸出胳膊指着玲珑,气得发抖。 她本来打算的是先用话将住玲珑,逼得玲珑不得不和思谨长公主和好如初,之后再提送罗琼华进周王府的事,当然也就顺顺当当了。她想的挺美,可是没料到,才一开口,就被玲珑毫不客气的给堵了回去! “我……我这做婶婶的真是颜面尽失,我……我找皇后娘娘说理去!”鲁王妃发狠道。 玲珑撇撇嘴,“鲁王妃请便。不过,我这个人心肠一向很好,还是提醒鲁王妃一句话,今天是冬至佳节,内外命妇朝贺,皇后娘娘心情愉悦,笑容满面,鲁王妃若是有一丝一毫替皇后娘娘着想的心思,怎忍心在这样的时候拿些琐事去打扰她呢?” 玲珑这一番合情合理、从容不迫的话说出来,鲁王妃更是气得头昏脑胀,僵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她若是继续和玲珑斗嘴,讨不到一点好处;若是向皇后告状,她还真有点没那个胆子,一则今天是佳节,告状未免煞风景,二则玲珑是皇后的儿媳妇,她只是弟媳妇,这儿媳妇和弟媳妇差的有多远,她又不是不知道,可是如果不向皇后告状吧,好像她怕了玲珑似的,脸面上未免下不来-----左右为难,怎么做都不对! “你,你目中无人,不敬长辈,我被你气死了!”鲁王妃万般无奈,指着玲珑哀怨又愤怒的指责了一句,向后倒去。 玲珑不屑。装晕倒是不是?你这么一晕,这不敬婶婶、把婶婶气晕过去的罪名就套在我身上了,是不是?你想的倒美。 “掐她的人中,把她给我掐醒!”玲珑吩咐唐小鸣。 唐小鸣毫不犹豫,“是,王妃。”机灵迅捷的到了鲁王妃身边。 谁知太子妃比她来的更快,这会儿已经到鲁王妃身边了,口中叫着“鲁王妃”,手下用力,狠狠在她人中上掐了一下!----就算是真晕,这下子鲁王妃也该醒过来了,更何况她是装的?“哎哟”一声,呻-吟出声。 “鲁王妃这是怎么了?如此佳节,普天同庆,她脸色却是煞白,跟张纸似的。”太子妃一脸关切,“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她在冬至佳宴上如此失态?” 可怜鲁王妃眼巴巴的看着太子妃,就等着太子妃问她,“这是谁把您老人家给气着了呀?”她就可以把污水泼向玲珑了,可是太子妃偏偏不这么问,反倒追究起鲁王妃-----这是什么场合,你是遇着什么事了,敢这么折腾? 鲁王妃气怒攻心,脑子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这回她是真的晕了。 太子妃眉头微蹙,“幸亏这只是冬至赐宴,若是祭祀的时候晕倒了……” 在座的众人都是心头一凛。 祭祀是为了“追养继孝,,民德厚望”,对于一位王妃来说,能正常参加祭祀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如果连这一点也能出了差错,她这王妃真是可以不必做了。太子妃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可是,真的是意味深长引人遐想啊…… 玲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对太子妃佩服极了。 平时看着挺随和的一个人,一旦出手却是稳、准、狠,厉害呀。 玲珑看向太子妃的眼神中满是崇拜之意,太子妃不由的一笑。 冷眼旁观的平王妃等人到了这时真是暗中庆幸:幸亏方才没有开口替鲁王妃说话!要不然,这会儿岂不是和鲁王妃一样闹了个灰头土脸? 鲁王妃先是被周王妃义正辞严的教训,然后又被太子妃绵里藏针的警告,这个人算是丢大了。 不过,鲁王妃闹出来的事在冬至宴会上不过是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因为宴会上出了喜事。 秦王妃在宴会上并不饮酒,只喝清水,面前摆的菜式也和常人不同,寿王妃细心,便问她了,这才知道秦王妃已经怀了身孕-----所有的人都忙着向皇后道喜,向秦王妃道喜,哪还有人理会鲁王妃啊,早被人忘到脑后了。 交泰殿的冬至赐宴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冬至过后,鲁王妃和周王妃之间的争执慢慢也传出去了。 翰林院、六部、科道的一些闲散官员分成两派,一派是赞成鲁王妃的,“和睦才是正道,相逢一笑泯恩仇,才是心胸。”一派是赞成周王妃的,“有气性!伤害父母的人绝不原谅,绝不和解,这是为人子女应有的本份!”两派争过来辩过去,谁也说不服谁,辩了好几天。 最后,德高望重的杜老尚书站出来说了一句话,“我若是有女儿,也希望她和周王妃一样啊。” 杜老尚书鬓间头发已是花白,他这么一感慨,没人再叽叽喳喳了。 是啊,说什么和睦、宽容、家和万事兴,真是自己被伤害了,谁不希望有周王妃这样的女儿,斩钉截铁的告诉世人,伤害过我父亲的人,绝不原谅,永不和解。谁又希望自己这边被人害了,女儿转过头就和那施害者言笑晏晏呢。 皇帝召杜老尚书到乾清宫询问政事,应对称旨,赏赐珍珠十斛,锦缎十匹。 “陛下英明仁厚,只是……有些护短。”朝中大臣们眼睛都亮着呢,知道皇帝这赏赐并不是因为什么应对称旨,而是褒奖杜老尚书为周王妃说话,暗中叹息的人,很是不少。 皇帝陛下您已经把周王纵成霸道的性子了,再这么对周王妃……您是想把小儿子、小儿媳惯成什么样啊。 喻家在众人眼中原本只是一户因为出了位周王妃而飞黄腾达的幸运人家,现在却不一样了。“周王妃是平民家的姑娘,新婚不久,便能对着鲁王妃侃侃而谈,不卑不亢,不矜不伐,可见喻家的教养。”打听喻家姑娘的人家很多,知道周王妃的两位堂姐已经聘人,目光便放在了周王妃族中的姐妹身上。喻家族中的姑娘,一时之间也很抢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喻二爷乐的呵呵笑。 喻老太爷主持过金文学会的例会回来,欣欣然,“今儿个大家伙简直都顾不上正事了,一堆人围着我夸奖咱家小玲珑。十一郎,你养了个好闺女啊。”提起玲珑,非常得意。 这父子三人当中倒是只有喻大爷这正主不怎么高兴,他勉强笑了笑,敷衍了喻老太爷几句,回去之后独自坐了许久,提笔给玲珑写了封信,“珑儿,爹只愿你平平安安的,还是不要和人置气,小心谨慎为好。” 玲珑和周王已是亲密无间,接到信,和周王一起看了。周王拧眉,“嫁给我还要小心谨慎不成?小铃铛,岳父这是看不起我。”玲珑笑话他,“这个你就不懂了。父母和子女之间相差很多岁,是有代沟的,而且,父女之间有时候不需要讲道理,是讲感情的。”提起笔给喻大爷写回信,信誓旦旦的保证,“爹,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绝不多走一步路,也不多说一句话。”写完,看了一遍,面色得意的封了起来。 周王啧啧,“小铃铛,你很会糊弄人啊。你这么哄岳父,那你对我……” 玲珑不等他说完,双手便环上了他的脖子,甜言蜜语,“王小三,你怎么会一样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和你是一个人呀。” 周王飘飘然。 好吧,明知道小铃铛你在糊弄我,可我甘愿被你这么糊弄…… 鲁王胆小怕事,在府中把鲁王妃训斥怒骂一通后,心中还觉得不安,进宫请安的时候,跟他生母静太妃诉苦,“母妃,这秦氏哪像出身大家族的姑娘?不贤惠,净会给我添乱。”静太妃把前因后果都问了问,道:“她也是时运不济,遇着周王妃这样厉害的对头,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才嫁到宫里,两眼一摸黑,哪敢当众便得罪夫家婶婶?”鲁王无精打采,“周王那小子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心里怵得慌。母妃,都怪秦氏多事。”静太妃笑道:“周王还是新婚时节,当然向着他的心上人了。我儿不必怕,等母妃亲自出马去跟那周王妃分解一二,她不再记恨,周王也就释怀了。”鲁王大喜,“我也想过让秦氏跟周王妃陪不是的,只是她是婶婶,周王妃是侄媳妇,太低声下气了也不好,看着不像。您老人家如果肯出马,那是再好不过!” 静太妃微微笑了笑。 她命令宫女打听周王妃的行踪,想伺机和周王妃见面。 “我是要代鲁王妃赔礼道歉的,只有她一个人不好,别人不知道,她脸上也没光;可是人也不能太多,若是人太多,我这张老脸也下不来。”静太妃暗自盘算。 这天,陆夫人带小女儿阿密进宫,陆夫人陪着皇后在坤宁宫说话,阿密则和永宁公主一起去了宫后苑的晗芳亭------周王和周王妃在这里游玩,永宁公主和阿密是来凑热闹的。 “三哥,你觉不觉得我和阿密很烦呀。”永宁公主笑嘻嘻问道。 “三表哥,如果你觉得我碍事,我可以现在就走,不讨你嫌的。”阿密调皮的忽闪着大眼睛,不看周王,却看向玲珑。 周王被调侃的有些不好意思,微笑告诉玲珑,“莫理会她们,阿璎,阿密,就是两个小淘气。” “三表哥脸红了。”阿密“小声”跟永宁公主说道。 虽然是“小声”,可是,大家也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永宁公主促狭的笑,“嗯,脸红了。” 被她们这么一打趣,周王和玲珑脸上都泛起桃花般的颜色,脸粉粉的。 他们四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乘轿子冲这边过来了。 是一乘双人抬的青色小轿,两边各站着一名宫女,看服饰品色,应试是哪位太妃宫里的。 唐小鸣等宫女眼尖看到了,看到那两名宫女的服色,不由的有些奇怪:宫里这些太妃大多是深居简出的,这位居然到了周王和永宁公主面前,也是与众不同。 “不知是哪位太妃的轿子。”唐小鸣向周王和玲珑回道。 玲珑自进宫以来还没见过哪位太妃,不知先帝留下来的妃子是什么样子,好奇的看了过去。 轿子停下了,宫女自轿中搀出位大约五六十岁、珠围翠绕的太妃,她年轻时候大概也美丽过、风流过,但是岁月在她脸上流下了太深的痕迹,她肤色已是没有光亮,眼角又有皱纹,看上去颇觉苍老。 也对,深宫寂寞,无人陪伴,孤凄冷清,她能显年轻才奇怪呢。 静太妃下了轿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堆起笑脸,向亭中走去。 今天周王、周王妃都在,还有年幼娇痴、心地善良的永宁公主,和备受周王宠爱的小表妹,这个时机,太难得了。便是周王心狠些,周王妃面冷些,永宁公主和楚国公府的小姑娘却是心软面善好说话的,对不对? 静太妃堆着笑脸正往里走,迎面看到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庞,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呆住了。 她像傻了似的张大了嘴巴,眼神中有着无穷无尽的惊慌和恐惧。 “我有这么吓人么?”玲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纳闷的问道。 这个什么太妃好不奇怪,头回见面便盯着人死看-----我明明是位美人好不好,她这样子,却像见了鬼似的。 永宁公主和阿密被静太妃的样子吓着了,两人手拉着手,偎依在一起。 周王心头升腾起怒火,“这是哪里来的老太婆,怪模怪样的,莫把小铃铛和两个妹妹吓着了!”他抬起手,示意内侍,“把这老太婆弄走。”内侍会意,赶忙上前,要请静太妃回避。 静太妃盯着玲珑,脑海中闪过无数骇人的念头,蓦地双膝跪倒,发出一声哀嚎,“王后,王后饶命……” 她这声哀嚎十分凄厉,十分刺耳,周王拧起眉毛,伸手从面前案几上的盘子中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手扬起,馒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的落在静太妃口中! 静太妃剩余的话语,都被这馒头堵了回去。   ☆、139|夺宫 周王面沉似水,喝道:“把她带走!” 内侍早在静太妃发出那一声哀嚎的时候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听到周王的吩咐,更不敢犹豫,上前扶住静太妃,不由分说,架着她往外飞奔。 内侍速度很快,唯恐慢上一步半步,更会触怒周王。 静太妃口吐白沫,脑子一歪,倒在了内侍身上。 “昏过去了?昏了好啊,你就不会再乱喊乱叫了!”内侍见静太妃软绵绵的压在了身上,反倒放心多了。 静太妃如果再大声嚎叫,那才是吓人的。 跟着静太妃的那两名宫女啰啰嗦嗦跟着内侍跑,抬轿子的内侍也抬着空轿子跟着飞奔,直到拐入另一条宫道,已经离开了周王的视线,一行人才狼狈万分的离了下来。 “你们,哪个宫的?”内侍知道周王看不见了,停下脚步,把静太妃甩给那两个宫女,没好气的问道。 “静,静灵宫。”一个宫女壮着胆子答道。 另一个宫女哭丧着脸,“这位是静太妃,还请您老人家多关照。”知道周王身边的内侍是有体面的,虽然明知他年轻不大,也尊称他为“您老人家”。 静灵宫,静太妃?内侍寻思片刻,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敢情是位我都没听说过的太妃啊,好大的脸面,敢这么大喇喇的撞将过去,让周王殿下心里不痛快!得了,今儿个我也是倒霉,遇上这位糊涂太妃了,若不把她的底细查清楚,也难跟周王殿下交待。 内侍冷着一张脸,“都愣着干什么?既是静灵宫的人,还不快回去?” 宫女战战兢兢的把静太妃扶到轿子里,轿夫抬起轿子,两名宫女还在一边跟着,回了静灵宫。 内侍也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 到了静灵宫一看,这间宫室倒还算整齐,宫里连内侍带宫女的也有十几个-----到底是有子的太妃,宫里的奉养还是很丰厚的。 内侍在静灵宫坐着,一边看着宫里的人忙忙碌碌烧汤水,请太医,开方子,熬汤药,一边叫过这宫里管事的内侍、宫女问话、套话,知道静太妃是鲁王的生母,内侍也就似懂非懂,“敢情是鲁王妃得罪了周王妃,静太妃想求和吧?可是真到了周王、周王妃面前,她嚎什么啊?真是坑死人了。” 静太妃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没大碍,太医来开过方子她也就渐渐好起来了。 周王和玲珑等人本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来宫后苑游玩的,被静太妃这么一打搅,兴致全无,周王出宫办事去了,玲珑和永宁公主、阿密去了坤宁宫。 周王并没有约束过他的妹妹和表妹,不过,永宁公和阿密心有灵犀,回去之后随意说着闲话,关于静太妃突然出现,以及她那声奇怪之极的哀嚎,并没有提起。 “王小三的妹妹和表妹看上去天真无邪,其实很知道轻重啊。”玲珑不由的佩服。 都是被父母娇养长大的姑娘,遇到事的时候竟能沉住气。 皇后和陆夫人说起秦王妃的身孕,很是牵挂,“大嫂,我出宫一回不容易,您若得闲,常去看看阿恬。”陆夫人微笑,“那是自然。”又叹息道:“其实这时候最合适去看阿恬的是她母亲,可惜她生母早逝,我族兄又执意不肯再娶,她也没有别的娘家人能照看,只有我了。” 秦王妃的父亲也是痴人,妻子去世之后没有再娶,又当爹又当娘的把女儿拉扯大。现在女儿出嫁了,他还是孤身一人,并无续弦之意。因为这件事劝他的人很多,他不为所动,“一则忘不掉亡妻,二则万一娶了新人,是个好的还罢了,若是个不好的,我女儿摊上恶后娘,平白无故连累了她。”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说着家常,陆夫人微笑看了玲珑一眼,打趣道:“你这不是又有了小儿媳妇么,说不定没多久,小儿媳妇便有动静了。”皇后顺手拉住玲珑的手拍了拍,嗔怪道:“大嫂,我小儿媳妇年纪还小,不许催她,过两年再说。”陆夫人不由的笑了,“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婆婆,还是亲娘?”皇后笑吟吟,“既是婆婆,又是亲娘啊。” 永宁公主扑到玲珑身上,一脸的羡慕嫉妒恨,“三嫂,我娘本来只有我一个女儿的,现在又多了你跟我抢!”阿密也是个淘气的,拉着陆夫人的手认真提要求,“小姑姑有了阿璎,再有了三表嫂,肯定是不稀罕我了,您得多疼我,把小姑姑那份补回来!”皇后乐的不行,“阿密快过来,谁说小姑姑不稀罕你了?” 玲珑眼眶发热,不好意思的说道:“平时我口齿很伶俐的,怎么这会儿想说句亲热的话,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呢?”永宁公主和阿密一起冲她挤眉弄眼,异口同声道:“你不用说亲热的话,只要学学二嫂,就行了!”玲珑窘的小脸通红,皇后和陆夫人不禁笑了,“阿璎和阿密这两个小促狭鬼!” 女官来禀报,“静太妃病了,已请太医看过,并没大碍。静太妃想念鲁王,想让鲁王进宫看望。” 皇后漫不经心,“准。” 女官恭敬的答应,行礼退了出去。 玲珑心跳加速,“这所谓的静太妃,就是方才那个莫名其妙的老女人了吧?原来她是鲁王的生母,怪不得她想要见我。可是她那句话到底是几个意思?耐人寻味啊。” 鲁王到静灵宫看望他的生母静太妃,静太妃摒却宫人,和他私语良久。 鲁王从静灵宫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眼神呆滞,面无人色。 静太妃当晚就去世了。 玲珑知道静太妃的死讯时,真是有点不敢相信。她死了?她看上去有点苍老,可是身体还是很好的啊,昨天才见过她,今天就死了? 玲珑很想和周王见个面,和他详细讨论下这件奇怪的事,不过周王奉命办城办事去了,昨天没回来,今天还没回来。 独自躺在晨玉宫寝殿之中,玲珑心里空落落的。 夜半醒来,习惯性的去摸身边那个人,却摸了个空,不觉怅然。 ---- 半个月之后,周王才回到晨玉宫。 “你还知道回来呀?”玲珑正躺在床上看书,看到他风尘仆仆的进来,鞋子也来不及穿,光着脚便下了地,喜孜孜的迎了上去,口中却嗔怪着,好像怨气很大似的。 雪白柔美的一双纤足踩在地毯上,有种勾魂摄魄的美。 周王有刹那失神。 他把玲珑拦腰抱起,在玲珑的惊呼声中,把她抛上了床。 他也跟着上了床,深深凝视着玲珑。 “王小三,嘻嘻。”玲珑在他胸口画着圈圈,语气缠绵,“几天没见我了,你太想我了,对不对?王小三,我也想你呀。” 他胸口热了热,把玲珑紧紧抱在怀里。 “王小三,我想死你了。”玲珑喃喃。 他没有说话,喘息着吻上了玲珑的嘴唇。 玲珑柔顺的回应着他。 一场欢爱之后,他抱着她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对方的心跳。 玲珑沾沾自喜,“还以为你会纠缠不休,要把半个月的欠账全补上呢,谁知并没有。”感觉自己轻易就脱身了,很沾便宜似的,快活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他纵容的笑笑,搂紧了她,没说话。 玲珑忽觉得不妙,“王小三,你这半个月做什么去了?你……你不会是偷吃了吧?”她气急败坏,胡乱挥打着小手,脚也没闲着,乱蹬乱踢,“你是不是偷吃了呀?不许瞒着我!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等着,你给我戴绿帽子,这可不行!” 周王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个!”捉住她的手、脚,不许她乱动。 “什么时候了?”玲珑瞪大了眼睛。 周王低声笑,“傻孩子,有人要造反,你知道么?还在这儿跟我胡闹呢。” “造反?”玲珑打了个激灵,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谁要造反,在哪里?”抬头看了看,露出害怕的神色,头埋到了周王怀里。 周王笑,抱紧了她,安慰道:“不怕不怕,打不到这里来的。鲁王不过是个小丑,不足为惧。” “鲁王造反?”玲珑晕了,“他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造的什么反?疯了不成?” 说着话,推了推周王,“我口渴,替我倒杯水。”周王看了她半晌,无奈,只好卷了件衣衫围在腰间,下床去倒了杯水,递给玲珑。 “围着做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玲珑心里嘀咕。 喝过水,玲珑把杯子还给周王,舒舒服服靠在他身上,“造反的事,讲给我听听,好不好?” 她半闭着眼睛,跟吃饱了喝足了的小猫似的,一脸满足。 周王凝视着她,缓缓道:“静太妃就是那天冲你发疯的老太婆了,她的神情实在奇怪,我心中起疑,便暗中命人跟踪她。她和鲁王密谈之时虽是摒却宫人,却被我的人听到了……” 玲珑在他怀里挪了挪,让自己靠的更舒服。 周王揽着她的腰,柔声说道:“静太妃原是陈王的妃子,你知道么?她被先帝掳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怀了鲁王……”玲珑眼睫毛闪了闪,惊讶的睁开眼睛,“啊?还有这回事?”怀着陈王的骨肉嫁给了先帝,还能在后宫中安安生生过了几十年,这位静太妃,本事大啊。 “鲁王大概是太笨了,十一个月才出生。”周王微笑。 玲珑惊讶了好半天,“王小三,这样的事你如果见多了,我没法写章回小说给你看了呀,想不到更奇怪的事了都。” 惊讶过后,她又趴到了周王怀里。 周王轻笑,“今夜鲁王要夺宫,我怕吓着你,专程回来陪你的。” 可怜玲珑才好了点,又被周王这句话给炸起来了,“王小三,鲁王今夜要夺宫?那你还……你快去保护父皇母后啊,还有大哥大嫂和小阿诜,还有阿璎……”玲珑急得快哭了。 周王被她逗笑了,安抚的拍着她,“我不是说过了么,鲁王不过是个小丑,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小铃铛你想不想看热闹?我带你出去,看看鲁王如何夺宫,好不好?” 玲珑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了,“看你这般气定神闲,是做好了圈套,等着他往里钻的吧?鲁王真倒霉。”周王起身披衣,淡淡道:“他倒霉什么?明明不是先帝血脉,却做了几十年的富贵王爷,哼,便宜他了。” 玲珑心中一寒。 她披上披风,一头长发用发带松松绑住,牵着周王的手出了寝殿。 出来之后不久,便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周王带着她到了一处高楼之上,“从这里往下看,应该能看到个大概了,不过鲁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过来。” 天气很冷,玲珑打了个寒噤。 周王伸手抱紧了她。 玲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处灯火通明,身着铠甲的皇宫近卫在一队黑衣人在夜色中厮杀,看样子居然是黑衣人占了上风。 “鲁王很厉害?”玲珑迷惑不解。 周王轻轻笑了笑,声音冷酷,“他好歹也是先帝名义上的儿子,我和大哥二哥名义上的叔叔,若他做下的事不够大,如何好将他满门诛杀,一个不留?” 玲珑身子抖了抖。 周王皱眉,“穿的太少了?”从自己身上取下披风,披到了玲珑身上。 玲珑还是冻得够呛,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那个,鲁王府是不是没人能活命了?”周王揽着她的腰向前方远眺,不在意的说道:“也不是。鲁王、鲁王的儿子、妾侍全数诛杀,鲁王妃是秦家的姑娘,秦家一向忠心,这回又主动出首鲁王,所以留鲁王妃一命。” “秦诗明能活下来了?”玲珑模模糊糊的想道。 “有个有势力的娘家,真好。”玲珑弱弱的低语。 周王笑声低沉,“秦氏以后不过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罢了,有什么好的?”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柔声道:“傻孩子,有个有势力的夫家,才叫好,知道么?” “哦。”玲珑傻呼呼的点了点头。   ☆、140|未完 两人执手向远方眺望,玲珑忽地打了个喷嚏。 周王皱眉,“冻着了?”不让玲珑再看,拉着她下来了,“快回去,这热闹就别看了,得了风寒可不是顽的。” 玲珑不好意思,“大概是屋里太热,外面太冷,乍暖乍冷的所以才会这样吧?其实我身体很好的,不爱生病。”一边说,一边依依不舍的回头,对鲁王“夺宫”的状况,很是担心,“黑衣人现在占着上风呢,万一……” 周王口中发出呼啸之声,两名武士应声出现在不远处,单膝跪倒,“殿下有何吩咐?” 周王沉声命令:“羽林卫、金吾卫悉数出击!” 武士朗声答应,站起身,飞奔而去。 “到时候了么?”玲珑好奇的问道。 周王替她拢拢身上的披风,“没到时候。不过,再不收网,我怕你今晚上会吓的不敢睡觉了。” “原来是这样啊。”玲珑心里暖暖的。 王小三,你真的很体贴。 回去之后玲珑到浴室泡了回热水,热气氤氲,玲珑打了个呵欠,睡意袭了上来。 她泡热水的功夫,侍女浓熏绣被,等她从浴室出来,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朦朦胧胧中,她觉得有人在凝视她。 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是王小三那张俊俏的面庞,如珠如玉,灿然生光。 “王小三,你这么喜欢我呀。”玲珑嘻嘻笑,往他身边挪了挪,“我都睡着了,你还盯着我看……” 周王眸光深邃,声音却是轻轻的,很温柔,“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小铃铛你呢,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玲珑脸上泛起笑容,却没答话。 周王翻过身,平躺在枕上,“告诉我,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 许久,他都没有等到玲珑的答复。 周王转过头,只见玲珑已经睡着了,眼睫毛在白玉般的小脸上投下淡青色的影子,美丽动人。 她睡的很熟,嘴角还噙着丝甜蜜的笑。 周王一动不动看着她,目光温柔了,“没良心的小铃铛。”他低声喟叹着,把熟睡的玲珑抱到了怀里。 --- 鲁王深夜逼宫,被金吾卫、羽林卫合力反击,当场诛杀。 近卫诛杀鲁王之后,当即出兵包围了鲁王府,把鲁王的儿子、妾侍等悉数捉拿,等候发落。 如何处治鲁王家眷,朝中是有争议的。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谋逆是诛连九族的重罪,首犯该死,家属也活不了,可是鲁王身份特殊,不少人认为,“虽然鲁王谋逆,罪在不赦,可他的儿子是先帝骨血,废为庶人便是,却不该夺了性命。” 太子、秦王只是苦笑,似有难言之隐。 周王冷冷的哼了一声,“好好的,鲁王为何要造反逼宫?你们也不想想!” ----是啊,鲁王这富贵王爷做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造反啊?朝臣们惶恐起来。 可是内中的缘由,太子、秦王讳莫如深,不肯提起。 渐渐的,朝中有了流言,“为什么鲁王早不反晚不反,静太妃才薨逝,他就反了?为什么静太妃明明是有子的太妃,她薨逝之后陛下没有为其辍朝,更没有禁民间饮宴?呵呵,原因就是……静太妃当年原是陈王的妃子,为先帝所掳,十个月之后生下鲁王,孩子可是有早产的,也有晚生的……” 有了关于鲁王身世的谣言之后,再为鲁王儿子求情的人就没有了-----事涉宫廷*,为明哲保身计,还是退避三舍为好。 鲁王的儿子,不分年长年幼,悉数被处死。 鲁王府唯一逃得性命的是王妃秦氏,可是她虽然侥幸不死,余生却只能在清冷的寺庙中度过了。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却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令人唏嘘。 所幸鲁王是闲散亲王,平时和他交好的朝臣并不多,这场风波并没有牵连到朝中大臣。鲁王全家被诛杀之后,这场风波也就渐渐平息了。 进到腊月,天气越发冷了,家家都要准备过年,忙碌的很。 喻家比别家更加忙碌,腊月初六便是喻敞娶亲的吉日了。到了那天,喻敞将迎娶何山长的孙女进门,如愿以偿做新郎。 “何爷爷只有一个孙女,舍不得出嫁,大哥等的可真是急死了。”烛光下,玲珑一边打开自己的陪嫁单子给大哥挑选新婚贺礼,一边跟周王絮絮叼叼,“不光何家舍不得,我家也是连年有事呀。唉,我大哥这会儿准是乐得找不着北了,可惜我看不到他的傻样子,没机会笑话他。” 周王拨开她的手,把陪嫁单子合了起来。 “什么意思?”玲珑眨着大眼睛,目光中满是困惑之意。 周王递给她另外一份长长的单子,“给大舅兄的贺礼,从这里头挑。”见玲珑的目光由困惑转过欣悦、崇拜,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微笑着补充,“这是周王府的私产,你爱挑什么,便挑什么。” “真的呀。”玲珑大乐,拿过单子兴奋的翻看,“那,我可要挑最贵的、最好的了,你别心疼呀。” 周王微笑,顺手翻了翻玲珑的陪嫁单子,“小铃铛,你的私产我若要用,你舍得不?” 玲珑嘻嘻笑,软语呢喃,“人都是你的了,更何况这些身外之物?王小三,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我的就是你的,我什么都舍得给你。” 周王听了玲珑的话,犹如雪狮子向火,酥了一半,柔声道:“小铃铛,我好像腾云驾雾一样,飘飘然……”玲珑偷眼看他,声音小小的、轻轻的,“王小三,我也是一样的呀。” 周王胸口发热,顺手拿过笔划了几样珍宝,“这些,这些,送给大舅兄。”划完,把单子扔在一边,催促道:“天色不早,王妃殿下,咱们该歇着了。” “像个孩子似的被他牵着,真好。”玲珑抿嘴笑,任由他牵了手,共赴罗帷。 皇后很给面子,喻敞娶亲前,特地召喻家、何家女眷入宫,亲赐何之华妆奁,以示恩宠。 民间风俗,姑娘一旦定了亲,没成婚之前和夫家人是不便相见的,皇后召见喻家、何家女眷便分了时辰,何家女眷离开之后,单独见了乔氏。 皇后并没提前跟玲珑说,玲珑在坤宁宫见到乔氏的时候,又惊又喜。 乔氏有日子没见着宝贝女儿了,携着玲珑的小手问东问西,目光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母后,乔夫人和三嫂生的真是很相像啊,不过乔夫人太显年轻了,和三嫂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像姐妹。”永宁公主见了乔氏,大为惊艳,羡慕的对皇后说道。 皇后微笑看着美貌而娇柔的乔氏、一脸喜悦的玲珑,目光沉静。 从前没见过玲珑的父母,真的没想到,原来玲珑的母亲如此美貌,又如此年轻。 还和玲珑长的很像。 就算不认识,乔氏和玲珑站在一起,也知道她们关系匪浅。 乔家,乔思齐早年间便入仕了,如今已是侍郎之职;乔思柔嫁到了鹤庆侯府,长袖善舞,在京城贵妇之中人缘很好;只有最小的乔思陶,玲珑的母亲,嫁到了喻家,隐逸、闲散,不涉官场的喻家----真是耐人寻味。 “乔夫人这样的人才,我居然今日才得见,真是遗憾。”皇后微笑着说道,语气之中,颇有可惜之意。 乔氏笑的温柔,“妾自幼体弱多病,极少出门应酬的,皇后娘娘见笑了。” “原来如此。”皇后颔首。 自小体弱多病,极少出门应酬,所以,以她这样惊人的美貌,居然没有芳名远播。 不得不承认,乔家、喻家,把她保护的很好。 乔氏见到玲珑,大喜过望,却也没忘了永宁公主,微笑道:“虽然和公主是头回见面,可是打从前几年起,便知道公主是位可爱的小姑娘,从公主送给小女的礼物当中,便可以看出来了。”永宁公主很高兴,“被您这样一位大美人喜欢,我所荣幸啊。乔夫人,您看是我可爱呢,还是三嫂可爱呢?”拉起玲珑,调皮的问道。 “若是在皇后娘娘眼中,自然是公主更可爱;在我眼中,却是……”乔氏犹豫了下,温柔道:“公主和小女一样可爱,各有千秋。” 永宁公主乐了,“您这是真心话么?” 乔氏挣扎了下,弱弱的说道:“方才所说的,算是客气话吧。若说真心话,是小女第一可爱,其次便是公主了。” 永宁公主笑靥如花,“母后,三嫂,我是不是太过份了?连乔夫人的真心话都逼出来了!” 皇后嫣然。 玲珑忍笑拍拍她的小手,“阿璎,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可是,我娘她生平简直不会说客气话,一百句话里头,九十九句半都是真话……” “原来如此。”永宁公主咯咯娇笑,银铃般的笑声在殿宇中回荡,听的人心旷神怡。 皇后很善解人意,和和气气的叙过话,并没多留乔氏,便命乔氏和玲珑一起回晨玉宫,“母女二人长久没见面,不知攒了多少私房话要说,今日难得进宫,好生团聚团聚。”乔氏自是欣喜,玲珑也很感激,“多谢母后。” 永宁公主觉着可惜,“这么位大美人要走了?我舍不得呀。”乔氏很喜欢永宁公主,温柔说道:“公主和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永宁公主想去,又不大好意思,“会不会打扰你们啊?”皇后微笑,“阿璎,母后有句话要告诉你父皇,劳你往乾清宫跑一趟,可使得?”永宁公主自然满口答应,“使得,使得。母后有什么话,快告诉我,我这便替您捎话去。” 乔氏和玲珑告辞出来,母女二人同乘一辆小马车,轻快的向晨玉宫驶去。 永宁公主缠着皇后追问,“要我捎什么话呀?您快告诉我!”皇后笑了笑,随口说道:“我想和他共进午膳,你问问他,看他是不是得闲。”永宁公主嘻嘻笑,“好了,我这便替您跑腿去,绝不敢耽搁。”高高兴兴的去乾清宫,跟皇帝传话去了。   ☆、140|来历不明 两人执手向远方眺望,玲珑忽地打了个喷嚏。 周王皱眉,“冻着了?”不让玲珑再看,拉着她下来了,“快回去,这热闹就别看了,得了风寒可不是顽的。” 玲珑不好意思,“大概是屋里太热,外面太冷,乍暖乍冷的所以才会这样吧?其实我身体很好的,不爱生病。”一边说,一边依依不舍的回头,对鲁王“夺宫”的状况,很是担心,“黑衣人现在占着上风呢,万一……” 周王口中发出呼啸之声,两名武士应声出现在不远处,单膝跪倒,“殿下有何吩咐?” 周王沉声命令:“羽林卫、金吾卫悉数出击!” 武士朗声答应,站起身,飞奔而去。 “到时候了么?”玲珑好奇的问道。 周王替她拢拢身上的披风,“没到时候。不过,再不收网,我怕你今晚上会吓的不敢睡觉了。” “原来是这样啊。”玲珑心里暖暖的。 王小三,你真的很体贴。 回去之后玲珑到浴室泡了回热水,热气氤氲,玲珑打了个呵欠,睡意袭了上来。 她泡热水的功夫,侍女浓熏绣被,等她从浴室出来,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朦朦胧胧中,她觉得有人在凝视她。 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是王小三那张俊俏的面庞,如珠如玉,灿然生光。 “王小三,你这么喜欢我呀。”玲珑嘻嘻笑,往他身边挪了挪,“我都睡着了,你还盯着我看……” 周王眸光深邃,声音却是轻轻的,很温柔,“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小铃铛你呢,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玲珑脸上泛起笑容,却没答话。 周王翻过身,平躺在枕上,“告诉我,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 许久,他都没有等到玲珑的答复。 周王转过头,只见玲珑已经睡着了,眼睫毛在白玉般的小脸上投下淡青色的影子,美丽动人。 她睡的很熟,嘴角还噙着丝甜蜜的笑。 周王一动不动看着她,目光温柔了,“没良心的小铃铛。”他低声喟叹着,把熟睡的玲珑抱到了怀里。 --- 鲁王深夜逼宫,被金吾卫、羽林卫合力反击,当场诛杀。 近卫诛杀鲁王之后,当即出兵包围了鲁王府,把鲁王的儿子、妾侍等悉数捉拿,等候发落。 如何处治鲁王家眷,朝中是有争议的。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谋逆是诛连九族的重罪,首犯该死,家属也活不了,可是鲁王身份特殊,不少人认为,“虽然鲁王谋逆,罪在不赦,可他的儿子是先帝骨血,废为庶人便是,却不该夺了性命。” 太子、秦王只是苦笑,似有难言之隐。 周王冷冷的哼了一声,“好好的,鲁王为何要造反逼宫?你们也不想想!” ----是啊,鲁王这富贵王爷做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造反啊?朝臣们惶恐起来。 可是内中的缘由,太子、秦王讳莫如深,不肯提起。 渐渐的,朝中有了流言,“为什么鲁王早不反晚不反,静太妃才薨逝,他就反了?为什么静太妃明明是有子的太妃,她薨逝之后陛下没有为其辍朝,更没有禁民间饮宴?呵呵,原因就是……静太妃当年原是陈王的妃子,为先帝所掳,十个月之后生下鲁王,孩子可是有早产的,也有晚生的……” 有了关于鲁王身世的谣言之后,再为鲁王儿子求情的人就没有了-----事涉宫廷*,为明哲保身计,还是退避三舍为好。 鲁王的儿子,不分年长年幼,悉数被处死。 鲁王府唯一逃得性命的是王妃秦氏,可是她虽然侥幸不死,余生却只能在清冷的寺庙中度过了。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却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令人唏嘘。 所幸鲁王是闲散亲王,平时和他交好的朝臣并不多,这场风波并没有牵连到朝中大臣。鲁王全家被诛杀之后,这场风波也就渐渐平息了。 进到腊月,天气越发冷了,家家都要准备过年,忙碌的很。 喻家比别家更加忙碌,腊月初六便是喻敞娶亲的吉日了。到了那天,喻敞将迎娶何山长的孙女进门,如愿以偿做新郎。 “何爷爷只有一个孙女,舍不得出嫁,大哥等的可真是急死了。”烛光下,玲珑一边打开自己的陪嫁单子给大哥挑选新婚贺礼,一边跟周王絮絮叼叼,“不光何家舍不得,我家也是连年有事呀。唉,我大哥这会儿准是乐得找不着北了,可惜我看不到他的傻样子,没机会笑话他。” 周王拨开她的手,把陪嫁单子合了起来。 “什么意思?”玲珑眨着大眼睛,目光中满是困惑之意。 周王递给她另外一份长长的单子,“给大舅兄的贺礼,从这里头挑。”见玲珑的目光由困惑转过欣悦、崇拜,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微笑着补充,“这是周王府的私产,你爱挑什么,便挑什么。” “真的呀。”玲珑大乐,拿过单子兴奋的翻看,“那,我可要挑最贵的、最好的了,你别心疼呀。” 周王微笑,顺手翻了翻玲珑的陪嫁单子,“小铃铛,你的私产我若要用,你舍得不?” 玲珑嘻嘻笑,软语呢喃,“人都是你的了,更何况这些身外之物?王小三,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我的就是你的,我什么都舍得给你。” 周王听了玲珑的话,犹如雪狮子向火,酥了一半,柔声道:“小铃铛,我好像腾云驾雾一样,飘飘然……”玲珑偷眼看他,声音小小的、轻轻的,“王小三,我也是一样的呀。” 周王胸口发热,顺手拿过笔划了几样珍宝,“这些,这些,送给大舅兄。”划完,把单子扔在一边,催促道:“天色不早,王妃殿下,咱们该歇着了。” “像个孩子似的被他牵着,真好。”玲珑抿嘴笑,任由他牵了手,共赴罗帷。 皇后很给面子,喻敞娶亲前,特地召喻家、何家女眷入宫,亲赐何之华妆奁,以示恩宠。 民间风俗,姑娘一旦定了亲,没成婚之前和夫家人是不便相见的,皇后召见喻家、何家女眷便分了时辰,何家女眷离开之后,单独见了乔氏。 皇后并没提前跟玲珑说,玲珑在坤宁宫见到乔氏的时候,又惊又喜。 乔氏有日子没见着宝贝女儿了,携着玲珑的小手问东问西,目光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母后,乔夫人和三嫂生的真是很相像啊,不过乔夫人太显年轻了,和三嫂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像姐妹。”永宁公主见了乔氏,大为惊艳,羡慕的对皇后说道。 皇后微笑看着美貌而娇柔的乔氏、一脸喜悦的玲珑,目光沉静。 从前没见过玲珑的父母,真的没想到,原来玲珑的母亲如此美貌,又如此年轻。 还和玲珑长的很像。 就算不认识,乔氏和玲珑站在一起,也知道她们关系匪浅。 乔家,乔思齐早年间便入仕了,如今已是侍郎之职;乔思柔嫁到了鹤庆侯府,长袖善舞,在京城贵妇之中人缘很好;只有最小的乔思陶,玲珑的母亲,嫁到了喻家,隐逸、闲散,不涉官场的喻家----真是耐人寻味。 “乔夫人这样的人才,我居然今日才得见,真是遗憾。”皇后微笑着说道,语气之中,颇有可惜之意。 乔氏笑的温柔,“妾自幼体弱多病,极少出门应酬的,皇后娘娘见笑了。” “原来如此。”皇后颔首。 自小体弱多病,极少出门应酬,所以,以她这样惊人的美貌,居然没有芳名远播。 不得不承认,乔家、喻家,把她保护的很好。 乔氏见到玲珑,大喜过望,却也没忘了永宁公主,微笑道:“虽然和公主是头回见面,可是打从前几年起,便知道公主是位可爱的小姑娘,从公主送给小女的礼物当中,便可以看出来了。”永宁公主很高兴,“被您这样一位大美人喜欢,我所荣幸啊。乔夫人,您看是我可爱呢,还是三嫂可爱呢?”拉起玲珑,调皮的问道。 “若是在皇后娘娘眼中,自然是公主更可爱;在我眼中,却是……”乔氏犹豫了下,温柔道:“公主和小女一样可爱,各有千秋。” 永宁公主乐了,“您这是真心话么?” 乔氏挣扎了下,弱弱的说道:“方才所说的,算是客气话吧。若说真心话,是小女第一可爱,其次便是公主了。” 永宁公主笑靥如花,“母后,三嫂,我是不是太过份了?连乔夫人的真心话都逼出来了!” 皇后嫣然。 玲珑忍笑拍拍她的小手,“阿璎,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可是,我娘她生平简直不会说客气话,一百句话里头,九十九句半都是真话……” “原来如此。”永宁公主咯咯娇笑,银铃般的笑声在殿宇中回荡,听的人心旷神怡。 皇后很善解人意,和和气气的叙过话,并没多留乔氏,便命乔氏和玲珑一起回晨玉宫,“母女二人长久没见面,不知攒了多少私房话要说,今日难得进宫,好生团聚团聚。”乔氏自是欣喜,玲珑也很感激,“多谢母后。” 永宁公主觉着可惜,“这么位大美人要走了?我舍不得呀。”乔氏很喜欢永宁公主,温柔说道:“公主和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永宁公主想去,又不大好意思,“会不会打扰你们啊?”皇后微笑,“阿璎,母后有句话要告诉你父皇,劳你往乾清宫跑一趟,可使得?”永宁公主自然满口答应,“使得,使得。母后有什么话,快告诉我,我这便替您捎话去。” 乔氏和玲珑告辞出来,母女二人同乘一辆小马车,轻快的向晨玉宫驶去。 永宁公主缠着皇后追问,“要我捎什么话呀?您快告诉我!”皇后笑了笑,随口说道:“我想和他共进午膳,你问问他,看他是不是得闲。”永宁公主嘻嘻笑,“好了,我这便替您跑腿去,绝不敢耽搁。”高高兴兴的去乾清宫,跟皇帝传话去了。 皇后独自坐在宝座上,面带沉思。 玲珑和她母亲长的这般相像,静太妃见到玲珑便失态,央求“王后饶命”,这世上相貌相似却毫无干系的人也多了,也尽有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亲姐妹容貌却大相径庭的,可是静太妃的反应奇特,令人不得不心生异样,更何况她在当晚便被人暗杀,分明是杀人灭口……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是必须要查个清楚明白的,陛下说的对,小三子的身边人,不能来历不明,若是小三子的枕边人和陈王余党有关,做爹娘的往后还睡得着觉么?寝食难安了。 “禀娘娘,都准备好了。”一名近卫统领被内侍引着进了殿,身着铠甲,单膝下跪。 皇后由沉思中醒来,淡淡的吩咐,“依原计划行事,记住,必须保护好周王妃和乔夫人,务必毫发无伤。”统领恭敬的答应,“是,娘娘。” 统领躬身退了出去。 殿宇之中安静下来,一丝声响也无。 ---- 玲珑和乔氏亲亲热热的坐在车里说着话,前方忽然传来喊杀声! “怎么了?”乔氏花容失色。 玲珑握紧她的手,强作镇静,“娘,没事的,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刺客没那么容易进来的!” 口中安慰着乔氏,耳边传来破空声音,一支羽箭来势凌厉,透过车身,射了进来! 抱着乔氏柔声安慰,玲珑迅速转着念头,又是惊疑,又觉愤怒。皇宫之中哪那么容易有刺客的?这事太反常了! 内侍声音尖利,声竭力嘶,“保护周王妃!保护乔夫人!” “保护周王妃!保护乔夫人!”晨玉宫的内侍齐声高呼。 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保护周王妃!保护乔夫人!”的呼喊声不断,此起彼伏。 乔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玲珑担心她受不了,抱着她柔声安慰,“娘,莫怕,有我在。”谁知乔氏并没有表现出太害怕的样子,“娘不怕,乖女儿,没吓着你就好。”玲珑心中一宽。 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蓦地长啸一声,凌空跃起,手中长剑无情的挑起车帘! 玲珑抱紧乔氏,浑身发冷。 她和那名刺客对视了一眼,觉得那刺客的眼神非常熟悉! 什么情况,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外面的打斗声不断传入耳中,玲珑心中一团混乱。 黑衣人挑起车帘的时候,一团青影从林间飞奔过来,拿着手中的铲子当兵器,刺向黑衣人后心! 他身穿青色的衣衫,看打扮是个服杂役的火者。 “终于出现了!”黑衣人冷笑,挺剑反击! 地下正打斗的人忽然不打了,数十柄长剑,一齐指向那青衣火者! 青衣火者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不敢恋战,仓促逃走。 设下这个圈套就是为了捉拿于他,在场的近卫如何肯放他走?团团围住了他,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车帘被掀起来了,玲珑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方才那名黑衣人重新出现了,慢慢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那张脸生的太完美了,精致绝伦,璀璨夺目,玲珑非常非常的熟悉。 是周王。   ☆、141|查 虽然阳光很好,玲珑却觉得刺骨寒冷。 她呆呆看着周王,好像不认识他似的,目光陌生、冷淡、疏离。 周王伸手想要安抚她,她下意识的躲了躲,抱紧了乔氏,“娘,不怕,不怕。” 乔氏听到外面声音不对,纳闷的抬起头,“打完了么?”口中嘟囔着,由头至脚检查玲珑,“珑儿,你没伤着,娘就放心了。” 周王静静站了片刻,把车帘放下了。 他叫过近卫统领吩咐了几句,统领会意,“是,殿下,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那名青衣火者已被众人齐心协力制住,他犹自不服气的挣扎,目光狠毒阴鸷。 看服色他不过是个低级杂役,可他身手不凡,实在不可小觑。周王挥挥手,命人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 统领走到车前单膝跪下,大声说道:“属下无能,害得王妃殿下和乔夫人受惊了!刺客已经被尽数捉拿,王妃殿下的从属并没有伤亡,请殿下宽心!” 玲珑心头一阵厌恶。 当然没有伤亡,这件事从头到尾不过是个圈套,为了哄一个痴心人上当罢了。你们方才大声呼喊“保护周王妃,保护乔夫人”,是唯恐那人听不到、唯恐那人不肯上当吧? 玲珑咬唇。忠叔,我对不起你,你在宫里埋下的暗桩,因为要保护我和我娘,被周王设计捉拿了…… 这不是王小三第一次利用我……玲珑心神恍惚,他从前就利用过我的,他拿我当诱饵,捉到了陈峻岩和萧家兄妹啊。陈峻岩和萧家兄妹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是拼了性命来救我的,而王小三,呵呵,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 玲珑只觉得一股怨气在胸中翻腾,快把自己气炸了。从前利用我当诱饵,现在还利用我当诱饵,王小三,你当我是什么人? 统领半天没有听到车中传出说话声,心中忐忑。 良久,玲珑冷笑道:“恭喜这位大人,你这可是立了大功,升官加爵,指日可待啊。”话意中满是讥讽、愤怒之意。 统领硬着头皮说道:“害王妃殿下受惊,属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玲珑沉下脸,清脆的吩咐:“回宫!”车夫答应着,马车缓缓驶动,统领忙让开路跪在一边,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 回到晨玉宫,太医已在前殿侯着了,要给玲珑和乔氏请平安脉。 玲珑怒极反笑,“这是周王殿下安排好的么?他可真是体贴入微啊。” 一面派人佯装攻击自己的妻子和岳母,一面命令太医在家里等着给看病,王小三,你想的真周到! 玲珑恨不得把立即把太医扫地出门,乔氏却很是忧心,摸摸她的额头、小手,“珑儿,让太医看看,好不好?你方才吓的不轻呢。”玲珑挤出一脸笑,“娘,我没事,不过您说的对,还是让太医看看为好。”心里骂着王小三,真让太医给看了。太医认真诊治了半晌,一脸欣慰,“王妃殿下气血两旺,身体好的很。”又给乔氏看了,也说无碍。 皇后、太子妃都差人来慰问,永宁公主干脆亲自来了,围着玲珑前后左右的看,“三嫂你没事吧?乔夫人,您也没事吧?宫里竟会有刺客,真是吓死人了!”乔氏很是怜惜,“公主是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从没经历过那种场面吧?我不碍事的,没吓着,所幸珑儿也平平安安的,小小人儿家,胆子却大。”玲珑顺着她的话意吹起牛,“我是什么人呀,心胸宽阔,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又像天空一样深邃高远!”乔氏和永宁公主见她兴致这么好,也跟着高兴起来。 玲珑蹿掇她俩一起下棋,“阿璎那本《仙机武库》看熟了没有?若有不会的,便请教我娘。”永宁公主又惊又喜,“乔夫人棋艺高超?”玲珑抿嘴笑,“高超不高超的先不说,《仙机武库》中所有的棋局,她都很熟。”永宁公主听了,心里痒痒,拉着乔氏要讨教几局,乔氏喜欢她天真无邪,笑吟吟的答应了。 乔氏和永宁公主专心下棋,玲珑走到窗前,心神不宁。上一回王小三用我做诱饵,最后还肯放了陈峻岩和萧家兄妹,这回他还肯放人么?忠叔虽是奉了陈峻岩的命令,却是一心为我的,他的人被王小三抓了,难道我能坐视不理。可是我若想要救人,计将安出? --- 喻家被楚国公率领数千名近卫,团团围住。 喻家上上下下都很惊慌。 喻老太太一手揽着静嘉,一手揽着静嘉,忧心忡忡,“喻家是隐士,也是良民,向来不招惹官府的,难道是玲珑在宫里出了什么事?”静翕泫然欲泣,“玲珑也真是的,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喻家着想么?喻家老老少少这么多人,全被她给连累了!”想到守孝期满就要嫁到鹤庆侯府那锦绣富贵之地了,偏偏玲珑在这时候出了岔子,满腔怨气,忍不住抱怨起来。 静嘉嫌她不庄重,皱眉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你瞎埋怨什么?或许并不是因为玲珑……”她的话还没说完,已被静翕忿忿的打断,“不是玲珑,还能是谁?咱家除了玲珑,根本没人做官!” 喻二爷脚步匆匆的从外走来,静翕的抱怨,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小翕,我竟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的。”喻二爷满脸失望,“什么是姐妹,什么是家人?她风光的时候你可以共富贵,她不顺的时候却不能共患难么。” 静翕脸涨得紫红,无言以对。 喻二爷瞪了她半晌,忍气对喻老太太说道:“娘,小翕但凡敢这么说话,您便是心慈面软舍不得打她,也该骂她几句才是!”喻老太太心里也惭愧,强笑道:“小翕也是没见过这个场面,一时慌了手脚,素日她并不是这样的。”喻二爷不赞成的摇头,“四平八稳的时候能看出来什么?就是遇到事的时候才能看出来人品呢。”喻老太太被小儿子说的很没意思。 喻二爷怒冲冲指着静嘉、静翕,“小嘉,小翕,这两个孩子都要好好教,要不然,出阁之后一定会给喻家丢人!” 喻老太太忙道:“先不说这些。十七郎,咱家如何被官兵围了?”喻二爷道:“我便是来告诉您外面的情形,让您不必惊慌的。楚国公很客气,再三赔罪,如今正和父亲、大哥喝茶呢,没什么大事,天牢跑出一个死囚犯,楚国公带兵追捕,在咱家搜一遍,也是为了咱家的安危,这死囚犯很恶毒,若是不慎被他潜到家里,咱们一家都危险了。” “原来是这样。”喻老太太长长松了一口气。 静嘉和静翕虽是挨了骂,却也心中欢喜,“没有大祸临头,这就好,这就好。” 喻二爷告诉喻老太太,“娘,我是特地回来告诉您一声的,我还得出去,楚国公很客气,不想冲撞了喻家自己人,我得带着官兵逐处搜捕。”喻老太太知道他有正事,自然不挽留,“你快去吧。” 喻二爷抬脚往外走,回头看看他的两个女儿,满脸的怒其不争。 静嘉、静翕担心被父亲责骂,可是喻二爷这会儿也没空呀,瞪了她俩几眼,怒气冲冲的走了。 花园里,常讷翘着个二郎腿悠闲的坐着,一个接一个的家丁被带到他面前,由他逐一过目。 忠叔被带过来的时候,常讷眼睛咪了咪。 忠叔心跳加速。妈的,当天去给他送信的时候老子没易容!若是被他认了出来…… 常讷摇了摇头,忠叔和别的家丁一样被带了下去。 忠叔一脸木讷的出了门,心中波涛汹涌。是玲珑在宫里出了事不成?为什么忽然喻家会被这般仔细的查检?我早就说过了,玲珑就不应该嫁给周王! 忠叔像往常一样修剪着花枝,驼着背,看上去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兢兢业业的老花匠。 常讷把喻家所有的家丁、仆役全看了一遍,看一个,摇一回头。 “告诉我大伯,没见着那个人。”常讷大喇喇的说道。 他身边的近卫躬身答应,去向楚国公报告消息去了。 “妈的,老子当年还被我家老爷子逼着种过菜呢。”常讷在花园里转了转,感怀起当年。 他那个蛮不讲理的性子,也没人敢拦着他、跟着他。 常讷走到忠叔身边,背着众人,小声说道:“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你快逃!你逃了就是帮她!”迅速的说完,常讷大声夸了忠叔几句,“这花木伺弄的不错,比老子当年种的菜强多了!”忠叔点头哈腰,“您老过奖,您老过奖。”常讷转身离去,临走前警告道:“别想着进宫救人,你进宫是送死,还会连累她!” 忠叔低头修剪花枝,恍若无闻。 常讷在花园里逛了会儿,心里未免有些得意:大伯这回要无功而返了?我的好大伯,你老人家威风了大半辈子,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却也有栽在我手里的时候,哈哈哈…… 几名近卫脚步匆匆的走过来,“国公爷有令,恐有奸人混在喻家家丁之中,将喻家所有仆役集中起来,他要一一过目。” 常讷眉毛竖了起来。 敢情大伯父信不过我,我告诉他没有见到那个人,他不信邪,要亲自看一遍! 他目光在忠叔身上一闪而过,暗暗叫苦,大伯父是什么眼光,会功夫的人和普通的人他会看不出来?这人若是带到大伯父面前,十有八-九逃不了,到时她可怎么办?大伯父知道我故意放过此人,也不会饶了我的! “老子今天勤快,这名花匠交给我带!”常讷挽挽胳膊,做出幅要好好干活、好好表现的模样。 近卫自然没有异议,“是,世子爷。”匆匆走了。 常讷伸手抓住忠叔的背,转着念头,“你到了我大伯面前,那是铁定露馅,我得想法子放了你……唉,你功夫怎样?不如你现在逃吧,已经这么老半天了,外面的人肯定已经松懈了,让我想想,我记得西北方向的兵力最少……” “为什么帮我?”忠叔低声问道。 常讷不耐烦,“你被抓了,是她倒霉!别啰嗦了,赶紧想法子逃命!” 忠叔眼中闪过丝精光,点头道:“好!” 西北方的守兵确实是最少的,忠叔伺机从墙头一跃而出,脱兔一般向前飞奔!“有人逃了,有人逃了!”近卫们口中呼喝着追了过去,可是再往前就是小胡同,密密麻麻的民居,在这种地方追捕一个人,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实在不易。 等楚国公带着大批人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人追丢了。 楚国公带着人在附近仔细搜索,在一户民居中找到一个地道,这地道是通向城外的。 楚国公沉思片刻,回到喻家重新检视所有的仆役,发现只少了一个人,一个名叫忠叔的花匠。 “常讷,你把喻家仆役全都看过了,真的没有见到一个眼熟之人?”楚国公微笑问道。 楚国公目光冷静锐利,常讷被他看的心里发虚,低下了头。 楚国公没有再追问什么,向喻老太爷、喻大爷等人再三致歉,“今天多有打扰,改天登门赔罪。”带着所有的近卫,离开了喻家。 --- 常老爷子近年来脾气已好了许多,常讷这回做的事还是惹恼了他,亲自动手把常讷教训了一顿,“你大伯查的是要紧事,讷儿,你怎能如此胡闹!”常讷伸手护住头、脸,任由祖父打骂,一言不发。 “你是想气死我么?”常讷不哭不闹,老爷子倒难受起来,叹了口气,不打他了。 “那小丫头讨人喜欢,我不想她死。”常讷见祖父难过,小声嘟囔着,也不知是替自己辩解,还是在向祖父道歉。 常老爷子疲惫的笑,“要查清她的来历罢了,哪至于就要她死了?你这孩子也是多想。” 常讷忿忿,“若是我娶了那样聪明伶俐的小丫头,我可舍不得让人查她!不管她是什么来历,她既然嫁了给我,把终身托付给我,就是我妻子了,我才不会对着她疑神疑鬼!” “傻瓜。”常老爷子温和的拍了他两下,“周王和你不一样,他是皇子,身份与众不同,他若娶了来历不明的王妃,那还得了。” 常讷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 常老爷子心中生出惧意,手搭在他肩上,沉声道:“她是周王妃,是你表嫂,你休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常讷不耐烦的把他甩开了,“我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就是想娶她的姐妹、表姐妹为妻么?结果可倒好,她没有亲姐妹,堂姐妹、表姐妹没有一个和她相像的!她那些姐妹我偷偷看过,不好看,也不机灵!” 常老爷子这才放下心。 --- 乔氏和永宁公主玩的很开怀,不知不觉到了日暮时分。 皇后差人过来,“母女二人难得团聚,在宫里住一晚也好。”乔氏能和玲珑在一起自然是乐意的,虽然也担心家里的喻大爷,还是决定留下。 “天天能见着你爹,可是多少天才能见到你。”乔氏拉着玲珑的小手,情意绵绵。 玲珑嘻嘻笑,“娘要我,不要爹爹,爹爹该吃我的醋了。” 玲珑差了唐小鸣去喻家送信。 唐小鸣送信回来,悄悄把喻家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玲珑。 玲珑手脚冰凉。忠叔,楚国公要搜捕忠叔,也是王小三的意思吧? “王小三在怀疑我,自打静太妃冲着我叫出‘王后饶命’,王小三就在怀疑我!”这个念头出现在玲珑脑海中,玲珑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 王后……陈峻岩对我百般回护……萧家兄妹愿意为了救我拼命……忠叔对我忠心耿耿…… 王小三还是王小三的时候,爹爹对他很客气,知道他是周王之后,便激烈反对我和他来往……周王去向外祖父贺寿,外祖父不久之后就去世了,遗言命我和爹娘一起为他守孝三年……王小三表现那么好,爹爹性情那么温和,可是一直反对他,不可理喻的反对他……回门的时候,爹爹特意问起宫里的太妃,他知道陈王、成王都曾有妃子归于先帝…… 这一件又一件的事如果串起来…… 玲珑捂住脑袋,不敢再往下想。 “女儿,女儿。”耳边传来乔氏温柔的呼唤声。 玲珑拍拍脸颊,挤出幅笑脸,“娘,我在这里。” 乔氏款款走过来,有些疑惑,“女儿,周王殿下至今未回么?”玲珑不在乎的笑,“他经常回来的很晚呢,娘,他要协助太子处理朝政的,很忙的!有时候他还会不回来呢。”乔氏便有些发闷,“他如果不回来,女儿你一个人多寂寞啊。”对玲珑很是同情。 玲珑不禁笑了,“娘,您忘了么?我很喜欢一个人的!可是在家里您和爹爹不许,出嫁之后好容易有这个机会了,我高兴的不得了呢。” “你这孩子。”乔氏嗔怪着,也笑了。 玲珑和乔氏腻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时不时的会走神,“王小三是故意的吧?故意要把我娘留在宫里?他让人去搜捕忠叔,我爹已经被吓着了,我娘再留在宫里不回家……王小三,我恨你,我恨你!” 夜深之后,玲珑送乔氏到东边的暖阁歇息。 坐在床边看乔氏带着笑意入睡,玲珑心里一阵酸楚。 她无忧无虑的活了四十岁,人到中年,却要开始经历风波么?不,不要,她应该像公主一样生活在城堡里,永远幸福快乐,永远青春美貌…… 像公主一样?玲珑又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到了。 “王妃,周王殿下回来了。”宫女进来禀报。 “知道了。”玲珑神色冷淡。 替乔氏掖掖被角,玲珑起身回了寝殿。 周王独自站在窗前,背影中透着几分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寂廖和沧桑。 “这个男人,他是我的丈夫,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我、算计我了。”玲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凄凉。 周王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都静静的,毫无波澜。 他眼眸中没有柔情,她也没有。 从来没有过的疏离和冷漠横在两人中间,好像隔了一坐无形的山,难以跨越。 “我该怎么称呼你?”他轻轻的、苦涩的笑了,“小铃铛,喻玲珑,周王妃,还是陈小姐、陈少主?” 陈小姐,陈少主?玲珑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又是这么纯真的眼神,又是这么惹人怜爱的神情。”他缓缓走向玲珑,轻抚玲珑的脸颊,“小铃铛,你这样很不好,知道么?”我会心软,明知道你在玩弄我,我也会心软…… 玲珑脑海中一片空白。 王小三说我是陈小姐,陈少主,我……我和陈峻岩是一样的,我和陈峻岩是一家? “王小三,你在胡说什么?”玲珑困难的问道。 “我胡说?”周王扬眉,“小铃铛,自打静太妃被害之后,我已在着手查这件事了,没有真凭实据,我会胡说?” “静太妃被害?”玲珑大吃一惊,“难道静太妃不是你们杀死的?” 你派人跟踪静太妃,发觉鲁王不是先帝亲生,先是静太妃死了,然后鲁王满府被诛-----静太妃居然不是你下的手? “我为何要杀静太妃?”周王静静的看着玲珑,“我还要查她口中的王后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要留活口。” 玲珑失神的走到榻前,一头倒下。 他还要查静太妃口中的王后是怎么回事……他真的在那个时候就想查我了…… 周王两步跨到榻前,扶起玲珑,伸手探她额头,皱眉道:“你怎么了?病了?” 玲珑无语摇头。 周王扶着玲珑,不紧不慢的说道:“静太妃当晚被暗杀,我命人在宫里秘密排查许久,都没有查到凶手。我一直在想,凶手为什么要杀静太妃呢?会不会我想查的,正是凶手害怕的?” 玲珑身子抖了抖。 周王叹口气,抱紧了她,“于是,我设想他是在保护‘王后’,或是保护‘王后’的后人,才设下今天这个圈套,他果然上钩了。” 玲珑流下泪来,低声问道:“他怎样了?” 我和他素昧平生,可是他要保护我,他是因为想保护我和我娘,才落到王小三手里…… 周王拿过帕子替她拭泪,柔声道:“他死了。” 玲珑愤怒起来,用力想要挣脱他,“你是个坏蛋,你是个大坏蛋!他想救我,你却杀了他!”她手脚并用奋力挣扎,周王按住了她,脸色冷酷,“可是,他是陈王余党,他想杀的是我父皇,还有我和大哥二哥!小铃铛,我应该放过他么?” 玲珑挣扎不过,一动不动靠在他身上,任由眼泪肆意在脸颊上流淌。 周王低头吻着她的泪水,低声问道:“小铃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周王,而不是什么王三郎,对不对?”他苦涩的笑了,“你一定在心里笑话我无数遍了,对不对?我是去追查陈王余党的,而你就是他们的小公主,是他们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小铃铛,这么玩弄我,有趣么?”   ☆、142|安全 玲珑闭上眼睛,懒得理会他。 你怀疑我、调查我,又装出幅受害人的模样,有意思么? 我玩弄你,呵呵,好像玩弄你是什么值得一做的事情似的。 别叫我恶心了,王小三你有那么重要么? 玲珑一直懒懒的,忽觉得身体有异常,睁开了眼睛。 周王轻声问道:“小铃铛,你到底是什么人?” 玲珑自嘲的微笑,“我是一个从前不孝顺父亲,现在遭到了报应的人。王小三,我现在想想从前的事便觉得无地自容,明明答应我父亲要对你冷淡,不理你,转过头便亲手画画送给你,一个写着冷淡,一个写着不理你,如此这般,忤逆我的父亲。现在我的报应来了,我喜欢的那个男人,和我同床共枕的那个男人,怀疑我,调查我,侮辱我。” “世间不孝之人,合该如此。”玲珑低头看看自己,一脸厌恶。 周王拧眉,“明明是你隐瞒真实身份,居心叵测,你还有理了?” 玲珑推开他,“我要换衣服,劳驾你回避。” 玲珑站起身,周王看到她身后的衣衫上有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周王脑子嗡的一声,扯住玲珑的胳膊,气急败坏的喝问:“你身上怎么会有血?你,你又喝了什么药???” 玲珑没好气,“我好好的又没病,为什么要喝药?”见周王一幅心慌意乱的模样,哧的一笑,不屑道:“我身上有血怎么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这样的,难道你忘了不成。” 周王这才意识到玲珑只是小日子来了,恼怒的放开了玲珑。 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如果放在平时玲珑会笑吟吟欣赏的,现在却没有心情,施施然走进去,换衣服去了。 玲珑换好衣服出来,床已经铺好了,便上床睡下了。 周王替她放下账子,自己却没上床。 透过床账,玲珑看到有宫女陆陆续续进来,把榻上的锦褥换掉,把换下的衣服收走,听到周王用低沉的声音吩咐,命她们连夜清洗。 “王小三就是臭讲究多。”玲珑撇撇嘴,闭上了眼睛。 周王轻手轻脚上了床,自背后抱住她,温热的手掌放在她肚子上。 “我身上有血腥味,你爱干净,到别处去睡吧。”玲珑平静的说道。 “你这几天总爱肚子疼,我替你暖着。”周王不肯走。 “这算什么?”玲珑朦朦胧胧的想道:“算是临终关怀么?也是,就算是死牢里的犯人,临行前也有一顿好吃好喝呢。” 玲珑睡着了。 睡的很熟。 周王凝视她酣睡的侧颜,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玲珑这一觉睡的很沉,次日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坐起身,揉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是锦绣铺陈的床榻上,也不是在自己住惯的寝宫,而是置身于一个简陋、空旷的屋子,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余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床、桌椅,都很旧,很灰败。 “昨晚还真是临刑前的大餐啊。”玲珑咬牙。 王小三,算你狠。 桌上放着个简朴的罐子,玲珑下床过去看了看,里面是温热的红糖鸡蛋水。 “我不跟自己的肚子生气!”玲珑端起罐子,慢慢喝了下去。 喝完红糖鸡蛋水,玲珑瞅瞅四周,见连个干净帕子也没有,心中生气,举起罐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罐子应声而碎,地上一片狼藉。 房门被推开了,冬日阳光照射到屋里,,灰败的屋子似乎明亮了许多。 喻大爷站在门口,一脸的惊愕、痛惜、不敢相信。 “王小三你个大坏蛋,大混球!”玲珑看到喻大爷的这一刻,心里恨死了王小三。如果王小三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扑上去狠狠打他,杀了他也不解恨! “女儿。”喻大爷脚步踉跄的往玲珑身边走。 “爹,小心脚下,小心脚下。”玲珑满脸陪笑,“我方才发脾气摔了个罐子,您瞧瞧这乱的……爹,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好着呢,真的,我没事!” 喻大爷双手扶住玲珑的肩膀上下打量她,潸然泪下,“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女儿,爹又不是瞎子,又不是傻子。” 玲珑鼻子酸了酸,扶喻大爷在椅子上坐上,低声把静太妃出现之后的事大略讲了讲,“……爹,王小三怀疑我,问我到底是什么人。他真是混蛋极了,我能是什么人?我从小就是喻家的姑娘,乔家的外孙女,长大后嫁了给他,我能是什么人啊。” 扶喻大爷坐好,玲珑担心地上的碎片扎到人,蹲下来把碎片拢了拢。 唉,人一旦落难,连脾气也不能随便发的。如果放在以前,不管是在喻家,还是在晨玉宫,发脾气摔了东西,让侍女收拾就行了,现在潦倒了,要自己动手。 喻大爷呆了半晌,凄惨的一笑,“爹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他昨天经历过喻家被搜查、乔氏晚上又一夜未回,整个人本就憔悴不少,这么一笑,更透出无限凄凉。 玲珑心痛,跪在父亲脚边忏悔,“爹,都怪我,都怪我不听您的话,您让我不要理会王小三的,可是我阳奉阴违……” 喻大爷轻抚玲珑的头发,怜爱道:“女儿,这怎能怪你?你和周王两情相悦,舍不得他,本是人之常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爹反对,是因为爹知道内情,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却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啊。” 玲珑身子抖了抖,低声道:“王小三一直在问我,我到底是什么人。爹,您一定知道对不对?您就告诉我吧。” 喻大爷苦笑,“从前爹一直不敢说,也无法说,可是事到如今,瞒你也不行了。” 他伸手拉起玲珑,“女儿,你没做错事,不用这样。”玲珑顺从的点头,“是,爹。”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眼巴巴的看着喻大爷。 喻大爷长长叹了口气,“事情还是要从我和你叔叔陷到山寨说起。女儿,那年你叔叔被捉,我和你娘亲只当那是拨寻常匪人,不过是求财而已,我独自一人赶车上山,想要赎回你叔叔。到了山上之后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玲珑身子前倾,听的异常认真。 喻大爷回想往事,脸上现出恐惧之色,“那个寨子里有头有脸的人全姓陈,但凡进了山寨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人,不是割头换颈的朋友,必死无疑!山寨头目见我斯文,不忍加害,便劝我和你叔叔一起入伙,这样才能保住性命。女儿,我哪里能答应呢?喻家世代是良民,若我贪生怕死答应入伙,家人怎么办?族人怎么办?我岂不是成了喻家的罪人么?可是若不答应,我和你叔叔便会被推出去杀了!” 玲珑想起戒备森严的山寨,彪悍野蛮、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打了个冷战。 “这个时候,萱姨来了。”喻大爷慢慢说道。 玲珑坐直了身子。 萱姨,又见萱姨。 喻大爷眼睛直直望着窗外,“我被匪徒推出来准备就死,夕阳西下,山花烂漫,一辆轻巧的青帘小马车疾驰而至,到了山寨前蓦然停下,一位脸蒙黑纱的女子傲然站立在车上!女儿,我一眼便认出来了,她是萱姨,是抚养你娘亲长大的萱姨!” “萱姨经过战乱,脸上留了伤疤,所以她当着人的面总是戴着面纱的。可是那天,当着众多匪徒的面,她迎风冷笑,取下了蒙面的黑纱!那是一张晶莹剔透的面庞,何尝有什么伤疤呢?女儿,我看到她真面目的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你娘亲相貌很相似,她不是什么萱姨,她和你娘亲是亲母女!一定是!” 玲珑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 喻大爷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怜惜的、无奈的看向玲珑,“女儿,她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刻,漫山遍野的匪徒一齐跪下向她下拜,他们叫她……”喻大爷痛苦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平静多了,“王后。” 玲珑脑海中一片空白。 许久,父女二人都没有说话。 屋里静悄悄的,一根针掉地下也能清楚的听到声响。 “原来是这样。”震惊过后,玲珑渐渐想明白了,“原来我娘不是外祖父亲生的孩子,萱姨才是她的亲娘。萱姨是陈王的王后,是传说中那个随身携带藏宝图的人,她在陈王被杀之后生下我娘,带着她隐匿在乔家,隐瞒她的身份,让她和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平安快乐的长大。而我,我是陈王遗腹女的女儿,陈王的外孙女。” 怪不得陈峻岩会不顾一切来救我,我是他的表妹啊。 而忠叔之所以会对我这么尽心,也是因为陈王,他知道我是陈王的外孙女。 萧家兄妹曾说过,因为受了我外祖母的恩惠,所以要保护我。他们口中的外祖母,不是已经去世的乔老太太,是萱姨,是陈王的王后。 玲珑鼻子酸了酸,低声问道:“爹爹,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您知道周王的身份之后,便竭力阻止我和他在一起,对不对?” 喻大爷苦笑,“女儿,你若嫁了平常人,不被人注意,还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若嫁了周王,便是万人瞩目,怎能保证身份不被揭穿?” 玲珑泪如雨下,哽咽道:“所以,爹爹您那时候撞墙自杀,其实是想要保护我,对不对?爹爹,女儿不孝……”玲珑起身跪下,伏在喻大爷的腿上无声痛哭。 喻大爷后悔不已,“如果爹当时一头撞死了,你一定会为爹守孝三年,爹就不信以周王的身份,他能再等你三年!他另娶,你另嫁,这样一来,我的女儿就安全了,我的妻子、儿子也安全了……”   ☆、143|终章 (一) 父亲是这么的爱我,而我体会不到他的一片苦心,一而再再而三违背他的意愿,和王小三接近……玲珑哭的越发伤心了。 不止伤心,还很惭愧。 和父亲无私的爱比较起来,我和王小三之间那些所谓的情份,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父亲为了我甘愿牺牲生命,而王小三,昨晚还温存体贴的说“我替你暖着”,今天就把我贬到这陋室之中。 翻脸比翻书还快。 “如果我听爹的话,就不会这样了。”玲珑哭着说道。 喻大爷柔声道:“谁家的孩子会事事听从父母呢?都有和父母闹别扭不听话的时候。珑儿,这不怪你,爹从来也没有怪过你。要怪,只怪爹没有把实情告诉你。” “爹是没有办法把实情告诉我的。”玲珑反对,“您能怎么跟我说?日子过的好好的,您突然告诉我,我娘不是乔家的姑娘,而是陈王的遗腹女?” 玲珑现在真能体会到喻大爷当年的无奈了。说出实情,不妥;不说出实情,女儿便偷偷摸摸和周王相恋;唉,他当时该有多为难、多担心啊。 “乖女儿。”喻大爷很欣慰,“这些话爹一直深深埋在心里,谁都没有告诉过,爹是谁都不敢告诉,谁都不能告诉。爹和你娘这些年来一直无话不谈,只有这件事,半点口风也不敢跟她透露,一直死死瞒着她。女儿,你娘天真单纯,这些事会烦到她的。” 玲珑目光掠过喻大爷憔悴的面庞,心中一阵热流涌过。从前让父亲为我操心伤神,以后还这样么?不能啊。 玲珑缓缓站起身,冷笑道:“陛下是位圣明的君主,我不相信,他会仅仅因为我娘有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出身和来历,就降罪喻家全家!现在周王查来查去,无非因为他身份特殊,他的王妃必须身家清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和周王离婚便是!我相信,以陛下的英明,皇后的宽容,把所有的实情告诉他们,他们会允许我离开,不会降罪喻家的!” “休想!”墙上的木门被推开了,周王自木门中走出来,冷声说道。 玲珑这会儿看到周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屑的斜睇他一眼,“离我娘出生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年了,难道就因为她是某人的遗腹女,我们一家人就该死么?周王殿下,陛下英明仁慈,不会那么残暴的!” 周王扬眉,“我是说,你休想离开我,一走了之!” 玲珑酸溜溜的,“原来是不许我走掉啊。周王殿下,你留下我做什么,以折磨我为乐么?我明明告诉过你,我是禁不起折磨的,屈辱的日子我过不了多久便会死去。你不许我走,是想看着我死掉不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又何苦如此无情。” “谁要折磨你了?”周王神色缓和下来,“把你挪到这里,只是想让岳父痛痛快快把实情说出来罢了。小铃铛,父皇一再过问此事,我不能拖延,必须要尽快水落石出,明白么?” “王小三你个大坏蛋!”玲珑怒极。 白天派人搜查喻家,晚上我娘不回家,我爹已经够心慌了,你又特地让他进宫看到我在陋室受苦!他会崩溃,会全盘托出,你就如愿以偿对不对?王小三,你太可恶了。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弯着腰,从木门之中出来了。 是常老爷子。 常老爷子向喻大爷陪不是,“实在对不住,陛下和皇后担心周王的安危,老朽无奈,出此下策,委屈你了。” 喻大爷微晒,“何需如此?您直接了当把事情摊开了问我,我一样会说实话。” 常老爷子再三致歉,“全是我出的馊主意,你要怪就怪我。” 周王忍不住说道:“和外祖父有什么相干?是我急于求成罢了。岳父,为了查明令爱的身份,我真是煞费苦心,大费周章。” 喻大爷目光冷冷的,淡淡道:“周王殿下,我有几句话请教你。” 玲珑心疼父亲,伸手扶住他,低声道:“爹,您不用跟他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当。” 周王躬身,“岳父,您请问。” 喻大爷缓缓道:“你要送珑儿进京选秀,我为了阻止你这么做,宁可让她服了秘药,昏睡五天五夜,你还记得么?” “记得。”周王神色黯然。 “我外祖父渊毅公先帝之时被冤杀,我因此迁怒于你,当时你是怎么说的?”喻大爷问道。 周王答道:“我并没有见过先帝,您因为先帝时的旧事迁怒于我,对我很不公平。” 喻大爷微笑,“原来周王殿下也知道,因为先帝旧事迁怒于你,是不公平的。那么,周王殿下因为陈王迁怒我女儿,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周王呆了呆。 他想说,“我没有。不是因为小铃铛的身份,是因为小铃铛瞒着我,玩弄我。”可是,若喻大爷说的全是实话,那么小铃铛之前根本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啊,又哪里谈得上隐瞒和玩弄呢? 不等周王答话,喻大爷又问道:“你到乔家巷拜寿,乔老太爷知道你爱慕我珑儿,急的吐了血!他老人家数日之后便过世了,遗言要我和内子、珑儿为他守孝三年。周王殿下,他只是为了让珑儿能避开你,你难道不明白?我被泽雅长公主诬告,明明有秦王在主持公道,依旧奋不顾身,撞墙自尽,为的无非也是让我女儿守孝,让我女儿避开你!周王殿下,我从一开始便避你如蛇蝎,对你从未假以辞色,你没忘记吧?” 常老爷子叹气,“不错。喻先生,你从一开始,便是这般嫌弃我外孙子。从前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如今才知道内中原由。喻先生,你一片爱女之心,感人至深。” 喻大爷神色淡淡的,“哪有您说的这么好,我不过是一个俗人,只想自保,只想和妻子儿女平安度日。老爷子,今天您也在,咱们便把话说开了吧,我之前无意跟皇室联姻,后来同意嫁女,也不过是逼于无奈。”他看了周王一眼,眼眸中闪过讥讽之色,“我许嫁爱女之时,周王殿下曾对我信誓旦旦,不会因为我女儿的父母、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所做过的事迁怒于她,言犹在耳,他已经因为我女儿那过世已经将近四十年的外祖父欺凌虐待起我女儿了。周王殿下,你好记性啊。” 周王神色赧然。 喻大爷忍不住心头的怒气,“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你,不要娶我女儿,不要娶我女儿!你不听,非要娶,结果呢,你把娶了之后,是怎么对她的?她在喻家娇养了十五年,我和她娘亲从来舍不得她受委屈,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爱逾掌珠,她才嫁了你几个月,你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让她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只是权宜之计……”周王觉得很冤枉。 喻大爷根本不听他辩解,转向常老爷子,“老爷子,若按国法,我妻子便是陈王之女,可她已经出嫁多年,也和陈家没多大干系了吧?我和我妻子罪不致死吧?老爷子,周王是陛下爱子,枕边人不能是我女儿这样的身份,我很同意,不如让他们离婚,从此以后我带妻女隐居乡间,再不过问世事,如何?如此一来,既不损陛下的英明仁慈,周王殿下枕畔也没有了可疑之人,一别两宽!” 玲珑也道:“是啊,王小三,我和你好歹做过数月夫妻。你又何必对我赶尽杀绝呢。放我走,以后你父皇母后不必担心你的安危,我和我爹娘在乡下闲云野鹤的过日子,不是很好?” “不好!”周王怒道:“夫妻为人伦之本,哪有说离开就离开的?简直儿戏!” “那么,拿我当诱饵呢?怀疑我,调查我,虐待我,昨晚我睡在寝宫,今天醒来在这不知名的陋室,这难道不是儿戏?王小三,我才不陪你过这种日子!”玲珑不慢不慢的说道。 你另找人吧,我不跟你玩了! “小铃铛,我也是逼于无奈。”周王低声下气的说道:“父皇曾经被陈王余党行刺过,知道你可能和陈王有关,便担心起我,他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对不对?我不能让他老人家忧心忡忡的,只能尽快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所以你就这么对我了?”玲珑忿忿,“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动不动就怀疑我!算了,怪我不好,怪我不听我爹的话,迷上你上幅人间罕见的好皮囊,以为嫁给你会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谁知道到头来会是这样呢?哼,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当儿还有心思说笑话!周王哭笑不得。 几名内侍大摇大摆的来了。 见过常老爷子、周王,为首的一人皮笑肉不笑,“皇上口谕,宣周王妃进见。” 常老爷子、周王、喻大爷、玲珑,一齐变了脸色。 皇帝召见儿媳妇,太少见了! 平常人家的公公也很少直接见儿媳妇的,有事会交待给婆婆,由婆婆转达,做皇帝的公公直接召见儿媳妇,更是稀奇。 “陛下这会儿政务不忙么?”周王定定心神,温和的问道。 内侍对周王还是很殷勤的,陪着笑脸,“回殿下,皇上今日没有召见大臣,也没有批阅奏疏,只看了几个卷宗。” 周王心里突突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微笑道:“是什么要紧的卷宗么。” 内侍只是陪笑。 玲珑脑子嗡的一声,有种想哭的冲动,“是不是要把我叫去杀头啊?皇帝对我一直很好很好,可那是因为王小三喜欢我,如果他认为我会害王小三,他不杀我才怪。” 看卷宗?是不是看了陈王余党的卷宗啊,就想起我来了? 玲珑觉得颈部凉嗖嗖的,唯恐一个不小心,脑袋就保不住了。 死亡危险逼近的时候,玲珑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活着,有多怕死。 不,我不能引颈就戮! “我,我肚子疼,走不动。”玲珑捧起小腹,可怜巴巴的说道:“我才怀了身孕,太医说,我应该静养,不能随意走动。” 话说出口之后,玲珑紧张的背上冒了汗。我可是昨天才来的例假,王小三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如果戳穿我…… “王妃怀孕初期,太医确实是这么说的。”耳边传来周王冷静的声音。 王小三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玲珑捧着小腹,低着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内侍听到周王这么说,迟疑起来,“可是,陛下的口谕……”周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回去跟陛下如实回禀,陛下欢喜,定会赏你。”内侍当然知道周王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不敢违抗,行礼告退,回宫复命。 玲珑虚脱一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珑儿,你怀孕了?”喻大爷又惊又喜。 玲珑心虚的低下了头。 常老爷子微笑,“怀孕了么?这是好事。陛下知道要抱孙子了,会格外仁慈的。” 想到小三子这么快要做父亲了,难题迎刃而解,很替他的宝贝外孙子高兴。 周王拉拉他的衣襟,小声道:“外祖父,其实……其实……其实并没有……” 常老爷子愕然。 小三子,这种事也敢欺骗陛下,你和你媳妇胆儿肥啊。 周王好像得到了启发,一下子开窍了,“小铃铛,我和你这便偷偷逃出宫,隐姓埋名,等到有了孩儿,咱们再回来!父皇母后便是生气,看到孙子,气也就消了!” “这样不好。”玲珑不赞成,“我和你可以隐姓埋名,我爹我娘我哥哥还有祖父祖母和叔叔可怎么办呢?他们又跑不了!不如……” “不如怎样?”周王、喻大爷、常老爷子一齐看向她。 玲珑凝神思索,“不如,我把你挟持走,拿你做要胁,这样我爹我娘暂时就安全了……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等咱们真有孩子不定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呀……” “有了!”玲珑眼睛亮了,“陈王不是留下一个宝藏么?咱们把这个宝藏找出来献给陛下,他就不会再怀疑我,也不会降罪喻家了!” 皇帝无非是担心玲珑心存叵测,不是真心爱慕周王,而是另有居心。陈王留下的宝藏是陈家最后的依靠了,如果把那个宝藏找出来献给皇帝,那足够表明立场,皇帝再也不会怀疑,玲珑和喻家,全都安全了。 “这法子好,小铃铛你真聪明!”周王称赞。 常老爷子慢悠悠的提醒,“小三子,小玲珑,宝藏在哪里,咱们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天大地大,你们上哪找去?” 玲珑和周王讪讪的笑。 喻大爷缓缓道:“我或许可以知道哪里有藏宝图。” 喻大爷这话一出口,别说常老爷子和周王了,连玲珑都觉得诧异,“您知道?” 喻大爷面带沉思,“并不敢确定。我也是此刻才想起来,或许对,或许不对。女儿,你还记得祖父送你的十岁生辰礼物么?” “啊?”玲珑傻了眼。 十岁那年祖父送了我一支做“添头”的凤头大金钗,那年有捕快上门勒索,我还和叔叔开过玩笑,富可敌国,神气之极,全靠它了! “我并不确定。”喻大爷温和道。 周王果断的说道:“不管确定不确定,总之我们今天就逃走!” “对,不能再等了。”玲珑摸了摸脖子。 常老爷子都听呆了,喻大爷要和女儿女婿一起走,“女儿,等等我,我去和你娘亲说一声。”知道乔氏在宫里,要和她告别之后才走。 周王不乐意,“岳父,您又不会功夫,跟着我们也是无用。”玲珑也道:“是啊,您向来不出远门的,就别去了。我挟持王小三走,陛下暂时不会为难您的。” 喻大爷执意要同去,“女儿,爹不放心你。”常老爷子提醒,“你家可是就要娶儿媳妇了,你这做公公的不在,成何体统?”喻大爷淡淡道:“婚事做罢。喻家前途未卜,平白无故耽误何家的好姑娘做甚?”见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解释道:“退了婚对何家姑娘虽然也不好,可是,总比嫁过来之后喻家被降罪强多了。” “您是君子。”常老爷子大为感慨。 喻大爷怅然,“哪里。这门亲事定的早,若不然,我该等到小女成婚三年五载、儿女双全之后,再为犬子毕姻的。” 常老爷子冲他竖起大拇指。 周王和玲珑亲自从妆奁中找出一枚凤头大金钗,准备逃离皇宫。 周王整理行装,玲珑告诉乔氏,“王小三被父皇派了个急差使,得马上启程,他去的久,我舍不得他,要跟他一起去。娘,爹爹来接您了,您先回去吧,我和王小三办完事,便回家看您。”乔氏不大满意,“有什么急事非要他这皇子亲自出马?”玲珑抱着她的胳膊甜言蜜语,总算哄得她点了头。 皇帝派太医看视周王妃,周王拿刀子逼着太医,逼他写下安胎药方,命人呈给皇帝。 太医吓的啰啰嗦嗦。 皇帝大喜,也不办公了,高高兴兴的回了坤宁宫,“皇后,咱们小三子要当爹了!” 常老爷子也在,默默在皇帝面前跪下。 皇帝伸手搀扶,“岳父,朕不是早就说过,后宫之中,您不必拘于这些礼节么?” 常老爷子不肯起来,“陛下,臣有罪,臣把周王和周王妃放跑了。” 皇帝又是惊愕,又是摸不着头脑。 常老爷子硬着头皮把经过讲了讲,皇帝这个愤怒,就别提了。 “她是朕的儿媳妇,朕还能无缘无故杀了她不成?这便吓跑了?还带着朕的小三子一起!”皇帝拍案,“还敢假报怀孕,戏弄于朕!” “还有,明明是和他的王妃一起逃走的,却要装作他是被王妃挟持,就为了保他的岳父岳母暂时平安!”皇帝伤心了,“没良心的小三子,他就没想想,他的父皇母后知道他被人挟持,会多么的担心么?” “皇后,养儿子做什么啊。”皇帝悲叹。 皇后体贴的安慰他,“娶回个儿媳妇,再带回个宝藏啊。” 皇帝:…………   ☆、144|终章 (二) 皇帝郁闷了老半天,忍不住抱怨道:“岳父,两个孩子不懂事瞎担心,您怎地不劝住他们?” 皇后扶老爷子在一张舒适宽大的椅子上坐了,也是嗔怪,“是啊,爹,事情都弄清楚了,玲珑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连乔夫人也不知道她生父竟然是陈王。既然如此,陛下自然不会降罪,为什么要逃跑?两个孩子是吓的迷糊了,您倒是提醒一声啊。” 常老爷子却道:“小三子另有打算,我这做外祖父的不忍心戳穿他。” “什么打算?”皇帝和皇后都觉奇怪。 常老爷子微笑,“陛下,皇后,小玲珑不知道陛下的性情,自己吓自己,想要出宫逃命,难道小三子也不知道陛下的性情么?他明明是……唉,小玲珑伤心了,要离开他和父母到乡间隐居,小三子当然不愿意,情急之下,他便跟着小玲珑胡闹去了。” 皇后颇觉好笑,“小三子这王妃娶的本就不易,偏偏娶了之后又出了这桩意外,小两口因此有了隔阂。唉,可怜的小三子。” 皇帝却是一脸嫌弃,“小三子平时聪明的很,这时却傻了!他应该陪着玲珑一起到朕的面前,朕装出责怪的样子,他便挺身而出维护自己的王妃,宁愿和王妃同生共死!如此一来,定能赢得佳人芳心。” 皇后更觉好笑。 常老爷子说道:“陛下是没有亲眼看到,小玲珑那会儿真是吓的狠了,好像陛下要立时三刻把她推出午门斩首似的。”皇帝很为自己抱不平,“朕明明是位再慈爱不过的父亲啊。”皇后笑道:“陛下是慈爱的父亲,不过,在玲珑心目中陛下并不是父亲,而是公公。她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家,新婚才几个月,因为她的身世,连一向和她恩爱的夫婿都怀疑她、调查她,她又怎敢相信陛下这位公爹?”皇帝想想也是,“儿媳妇这样,倒也情有可原。” “妹妹,我还是觉得咱们小三子很傻。”不过,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皇帝还是十分嫌弃。 皇后笑盈盈,“为情所迷时,谁不傻?” 皇帝深以为然,“对,是这个道理。” 常老爷子坐不住了,“陛下不责怪小三子了,甚好。陛下,两个孩子要出远门,臣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 “不行!”皇帝和皇后异口同声。 皇后板着脸数落,“您都多大年纪了,以为自己还年轻呢?禁得起这么折腾!” 皇帝道:“岳父,您年事已高,不能劳动您,还是请大舅兄辛苦一趟吧。” 常老爷子想了想,“也好,大郎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 皇帝即刻召来楚国公,命他带人追赶周王、周王妃,“能把两个孩子劝回来最好,若是劝不回来,便由着他们寻宝去。寻着寻不着都不要紧,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回来,大哥就是功劳一件。” 楚国公自然毫无异议,打算立即动身。 皇后歉意道:“大哥好容易安生安生,又要为小三子奔波了。” 楚国公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和家人聚少离多,这两年太平了些,因为周王和玲珑,他还要领兵出京。 皇帝也觉抱歉,道:“大哥见了小三子,打他一顿出出气。” 楚国公微笑,“小三子最爱舞刀弄枪,打小便喜欢粘着爹和我。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疼他还来不及着,哪舍得打他?陛下,等他回京之后,您亲自动手吧。” 皇后揶揄道:“他呀,每每小三子淘了气,他就发狠要打,等真的见着人,又眉花眼笑了!” 常老爷子和楚国公都是粲然。 皇帝也笑了。 楚国公带上一队近卫,疾驰而出,追赶周王去了。 周王和玲珑才出宫不久,楚国公很快追上他们,命人给皇帝报信,“臣已见到周王、周王妃,俱安好。” 皇帝大喜。 “两个孩子出宫逛逛也好,出去的时候还心存芥蒂,回来的时候肯定就不会了。”皇帝高兴的盘算。 皇后向常老爷子诉苦,“爹,两个大的顺顺当当的,就是小三子这婚事,真是一波三折。” “大概是因为小三子爱闹腾吧。”常老爷子安慰道。 皇后被他这话逗笑了,“您说的对,肯定是因为小三子爱闹腾,所以他命中应该如此。” 皇帝却不同意,“皇后,咱们小三子也没怎么闹腾啊。” “这溺爱孩子的爹。”皇后和常老爷子相视而笑。 皇帝还从没见过亲家呢,知道喻大爷和乔氏在宫里,特地和皇后一起在坤宁宫西暖阁设宴招待。 皇帝皇后同席,喻大爷乔氏同席,常老爷子单独坐一席。 皇帝皇后的座位在高高的台阶上,喻大爷夫妇和常老爷子在台阶下。皇帝展目望去,道:“今天,终于见到了那个敢嫌弃咱们小三子的人。” 皇后抿嘴笑。 喻大爷少言寡语,乔氏性情天真,说道:“可惜周王殿下要办急事,珑儿和他一起去了,要不现在咱们和女儿女婿一起团聚,多好。”喻大爷微笑,递了杯葡萄酒给她,温柔道:“阿陶,你喜欢的酒。”乔氏嫣然一笑,接过来品了品,惬意的咪起眼睛,“三十年的佳醇,果然好滋味。” ------小三子的岳父爱妻情深,而他的岳母,这位陈王的遗腹女,她简直是生活在世外桃源啊。皇帝和皇后看着这样一对亲家,真是开了眼界。 --- 深夜,北方一座深山之中。 山谷中依次设立着营帐,此时除了放哨的卫兵,大都进入了梦乡。 西侧一座营帐的帘子掀开,一个颀长的人影走了出来。 值勤的卫兵见到他,躬身行礼。 他大踏步走向居中的大帐。 楚国公还没就寝,见到他进来,微微笑了笑,“你来的正好,舅舅正在看地图,你来一起参详参详。” 周王在楚国公对面坐下,神色烦闷,没头没脑的说道:“这荒山野岭的,即便有唐家姐妹守在外帐,有十三剑客在周围警卫,我也是不放心。” 楚国公低头研究地图,随口“唔”了一声。 “舅舅!”周王拧眉,把楚国公面前的地图收了起来,不许他看。 楚国公很是无奈,“小三子,你又淘气了。”见周王一幅心烦意乱的模样,奇怪道:“和玲珑闹别扭了么,前几天你俩不是好好的,怎么忽然惹着她了?” 周王黑了脸,不答话。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对,前几天我俩好好的,那是因为她时常肚子疼,需要人关心,需要我替她暖着,等她好了,立刻翻了脸,“我都要把宝藏献给陛下了,足以表明我的忠心,也足够保喻家无恙!王小三,我还要你干什么,有什么用?”还幸灾乐祸的笑话人,“王小三,你以为就你会翻脸不认人么?我也会!” “深山之中被自己的王妃扫地出门……”楚国公肚中暗乐。 “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没什么的。小三子,来和舅舅一起看地图。”楚国公笑道。 周王闷闷坐了会儿,也不理会楚国公,转身出去了。 “这么冷的天气,你去哪儿?”楚国公不放心的追出来,“三郎,夜深了,山里冷的很,跟舅舅回去。” 见周王爱搭不理的,楚国公笑着提醒,“你若冻病了,谁去照顾你的王妃?” 周王到底还是被楚国公拉回大账。 回去之后,他拧开酒囊,喝酒。 “不在外面转悠,又开始借酒浇愁了。”楚国公不由的叹气。 他笑着说道:“天气寒冷,喝几口酒御寒也是好的,却不可贪多。三郎,你若继续喝下去,明天早起身上也会有酒味的,不讨人喜欢。” 周王打量酒囊几眼,放在一边,闷头睡下。 楚国公笑了笑,出帐巡视一遍,见哨兵、警卫个个精神,不曾懈怠,便返回账中,在周王身边睡了。 半夜,楚国公被周王摇醒了,“舅舅,舅舅!您告诉我,您若惹怒了舅母,是如何哄得她回心转意的?”楚国公揉揉眼睛,“我为什么要惹怒你舅母?我敬她爱她,又一向和她聚少离多,和她相聚的每一天,都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她好。”打着哈欠,伸手拍拍周王,“三郎,夜深了,睡吧,舅舅很困。”翻了个身,背向周王,又睡熟了。 周王睁着眼睛,看着账顶,一个人发呆。 第二天,他很自然的有了熊猫眼。 玲珑却是休息的很好,容光焕发,她看也不看周王一眼,和楚国公一起研究地图。 玲珑的金钗里确实有地图,但是只有山的形状,没有名字,真要寻找起来,太不容易了。 “真是辛苦您了。”玲珑无意中看到楚国公鬓间有几丝白发,内疚之情,油然而生。 他本来应该在京城守着妻儿、孙子孙女安宁度日,可是为了我的突发奇想,却到了这深山野岭吃苦受罪…… 楚国公微笑,“傻孩子,这有什么。” 中午,楚国公要玲珑留下来陪他一起吃饭,见玲珑有些犹豫,微笑着补充,“三郎不在这里,咱们把他撵走。”玲珑不好意思,“舅舅,听您的。” 简单的午餐之后,楚国公打开作战图,给玲珑讲述起当年的“清君侧”,也就是诸王争夺皇位的那场混战。他是亲身经历过那场征战的人,讲起来格外生动逼真,玲珑听的很是心惊。 楚国公道:“常家当年的困境,你一定也听说过吧?老爷子的长女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她生了太子的长子、三子,东宫次妃生了太子的次子,后来她去世了,她的长子也去世了,次妃被扶为继妃,次妃的亲生子被立为皇太孙,常家危险之极。” 玲珑默默点头。 那确实是的,常家当时太危险了。先帝残忍、猜忌,他既然立了皇太孙,当然会考虑到常家以后会不会为了亲外孙而想方设法易储、争夺皇位,那时他已经开始杀戮功臣,常家,自然是首当其冲。 楚国公凝视作战图,淡淡道:“往事不堪回首,为了先帝的猜忌之心,常家每一个人都吃足苦头。帝王的猜忌之心,带给臣子的往往就是屠杀、灾难和全家人的不得安宁。” 他温和看着玲珑,“舅舅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要献出宝藏这个决定,很对,对极了。不要再说什么舅舅辛苦之类的话,舅舅甘愿为你和小三子奔波。陛下和先帝的性情截然不同,对子女慈爱,对臣下宽容,对黎民苍生,更是存有怜悯之心。可是,皇帝就是皇帝,卧榻之旁不容他人憨睡,对于想染指江山社稷的人,陛下是不会姑息的。陈王和先帝争夺天下失败被诛杀之后,他的余党潜伏民间甚至朝堂,先后三次行刺陛下,陛下对其一党极为痛恨。陛下宠爱周王,爱屋及乌,也会对你格外宽容,即便你是陈王的外孙女,因为你自己毫不知情,他并不会降罪于你。可是,这不等于他心中全无芥蒂,明白么?你的身份会成为一层阻碍,阻碍你和陛下、皇后成为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说不定将来哪一天再发生变故和意外,陛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到时不只你倒霉,喻家、乔家,更是成了乱臣贼子。” “舅舅,您太明白我了。”玲珑热泪盈眶。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玲珑大为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违背父亲的意愿和王小三接近,把自己和喻家、乔家置于危险的境地,可是这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对不对?后悔也没用,还是尽快想办法补救,让自己的亲人脱离危险。 陈王余党在被朝廷多年围剿、打压之下,现在已经没什么势力了。那个宝藏,可以算做是他们最后的资源。如果把这个资源交出去,能换来喻家、乔家两家人的平安,玲珑当然是情愿的。 人在面临危险的时候,想的也不过是如何保全自己、保全家人。 楚国公微微笑起来,“傻孩子,舅舅明白你,你却不明白三郎对你的好,还在跟他拗气呢。” ---敢情您拉拉杂杂说这么说,是替王小三讲情来了。玲珑到了这会儿,才明白楚国公的用意。 玲珑气咻咻的,“舅舅,您别说了,我真的不能原谅他!” 楚国公也不强求,“三郎从小到大都傲得很,没吃过亏,现在算是栽到你手里了,也是他命该如此。”又忍笑道:“倒不是舅舅爱多管闲事,只是不想再半夜被他摇醒,听他询问该如何挽回妻子。” 玲珑脸发烫,顿足,一溜烟儿跑了。 玲珑很尊敬楚国公,见了面就甜甜的叫“舅舅”,可是对周王始终不理不睬的。 周王也算本事大,在这深山之中,他竟然弄来了几枝红艳艳的、不知名的鲜花,献宝似的捧到玲珑面前。 深山寂寞,玲珑看了看那几枝鲜艳欲滴的花朵,大为心动。 抬头,正好遇上周王期待的眼神。 “花我要,可是,我还是不理你。”玲珑板起脸。 “好。”周王没有丝毫犹豫。 玲珑伸手接过花束,周王小心翼翼的递给她,“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你看,我都不敢碰你的手。” “装模作样!”玲珑白了他一眼,捧着鲜花,扬长而去。 过了两天,周王命人现烤一只小羊,连同几样碧绿的蔬菜,送到玲珑面前。 山里吃的不好,玲珑看到香喷喷的饭菜,两眼放光。 “舅舅这么辛苦,请舅舅吃。”玲珑命唐小鸣把饭菜分做两份,一份送去给楚国公。 楚国公遣人来道谢,“味道太好了,感激不尽。” 玲珑大快朵颐。 美餐之后,她心满意足的出去散步。 这回遇到周王,玲珑没有马上赶他走。 唉,吃人的嘴软啊。 周王脸色微红,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小铃铛,我现在就盼着你小日子赶快来……” 玲珑不禁诧异,“王小三,你以前最讨厌的就是那几天了呀。” 你抱怨过不止一次,只能搂着抱着,什么也不能做,好难受。 周王不好意思的伸出脚尖在地上划圈圈,“可是,到了那几天,你就肯和我一起睡了,让我替你暖着……” “王小三你又装纯情。”玲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觉得心里暖暖的,软软的。 但是想起往事,玲珑心又硬了,“哼,前一天晚上替我暖着,第二天说不定就把我挪到陋室之中了!王小三,我信你才怪!” 玲珑甩下周王走了。 周王靠在一株古树上,无奈的抱起双臂。 自己酿下的苦酒,这时候尝到滋味了啊。   ☆、145|终章 (三) 京城有信使过来。 喻敞还是于原定日期迎娶了何之华进门,太子和秦王亲自到喻家道贺,婚事办得很隆重,喻家诸人尽皆安好。 皇帝不大好。一开始还算了,日子久了,他渐渐觉得“小三子是被我打跑的”,生出懊悔之意。他给周王写了封亲笔信,别的没提,只说“你母后甚是想念你,早日回来。” 周王郁闷的看了半天。 赦免令呢?您只说让我回去,是不是赦免小铃铛,却不给句准话。 周王赌气回信,“我们找宝藏呢,找不到宝藏哪敢回去?只怕项上人头不保!”写完后看了看,想了想,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不孝,把信撕了,重新写道:“找到宝藏便回。” 楚国公和玲珑也各有家信寄回京城。 一行人研究地图,察看地形,从早忙到晚。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周王每晚都会到玲珑帐中报到,但是都被赶出来了。 他倒是不气馁,头天被赶走,第二天还是不死心,一定要去碰碰运气。 这天晚上他又过去的时候,玲珑苦着张小脸倒在榻上,脸色发白,眉宇间含着哀愁。她有些少气无力的,看到周王,也没像往常一样往外撵他。 “肚子疼?”周王在榻沿坐下,柔声询问。 玲珑可怜巴巴的点点头。 “山里冷,我留下,替你暖着,好不好?”周王趁机要求。 玲珑没有拒绝。 不过,她还是忍着疼痛声明,“王小三,过了这几天我还是会赶你走的。” “嗯,过了这几天不用你赶,我自己走。”周王柔声说着话,上榻把她抱在怀里。 玲珑手脚冰凉,他身上却是热呼呼的,和他相依相偎,玲珑觉得舒服多了。 “王小三还是有用的呀。”玲珑闭上眼睛,小声嘟囔道。 周王趁机表白,“小铃铛,我有用的地方多着呢,譬如说……” 玲珑带着倦意挡住他,“别的都不用,只要这一样就行了。”说着话,往他怀里拱了拱,惬意的叹气,“真暖和呀。”闭上眼睛,睡着了。 “没良心的小铃铛。”周王亲吻着她的发丝,心中幽怨。 玲珑本来难受得睡不着,周王来了之后却好多了,甜甜的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放亮。 玲珑神清气爽,撵周王走,“王小三,你可以撤退了。”周王赖着不肯走,“乖,别闹,再睡会儿。”玲珑嗤之以鼻,“可是我睡醒了呀,我管你呢!”周王低声诅咒,“小没良心的!”闭着眼睛摸索起他的衣裳,摸到了,闭着眼睛套在身上。 “装的真像。”玲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周王穿好衣服,嘟囔道:“好困。”翻身重又睡下,没多大会儿,响起均匀的鼾声。 玲珑过去打他,“王小三,起来啦!不许再睡!” 周王转身紧紧抱住她,眸光幽深,哪有半分困倦之态?“小铃铛,咱们和好吧,好不好?以后我天天抱着你睡,每天都不分开。”他声音温柔深情,让人情不自禁的想沉溺其中。 玲珑轻声道:“每一天么?王小三,难道以后不会再遇上什么事,你又对我生出猜忌之心,暗中查我、试探我、拿我当诱饵?难道你以后不会头天和我亲密无间,第二天便翻脸无情?” 周王目光暗淡下来,“你始终介怀这件事。可是,小铃铛,我也是没办法……” “不,你有!”玲珑声音冷静,“别的事暂且不理论,只说咱们逃离皇宫的那一天,难道你不能好好的问我父亲,一定要让他在经历过搜捕、经历过我娘亲被扣留宫中之后,还要面对我的狼狈不堪么?王小三,那时我父亲有多心痛,我现在就有多恨你。” 周王窘的俊脸通红,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小铃铛,我跟你陪不是,好不好?” 玲珑黯然,“如果你伤害的是我,我会生气,可是我会原谅你的。王小三,我是喜欢你的呀,难道你不知道?可是你不光拿我当诱饵,还把我娘也牵连进去,害她受惊吓;你还让我爹看到我最狼狈不堪的模样,害的他心都快碎了!王小三,你怎么样对我都可以,但是你视我爹娘为无物,我不能忍受。”说到后来,脸上有了坚毅之色。 周王听到玲珑说“王小三,我是喜欢你的呀”,心中酥酥麻麻,俊脸上泛起迷离的笑意,玲珑绝诀起来,他却慌了,柔声下气陪不是,“是我不好,我想的不周到,小铃铛,你打我骂我出出气好不好?”捉住玲珑的小手,“你打我,狠狠打我,好不好?”又殷勤道:“等咱们回去之后,我向岳父岳母负荆请罪,任由二老发落。” 玲珑白了他一眼,“向我爹赔罪还算了,跟我娘亲你能怎么说?她可是什么内情也不知道!” 周王揣摩玲珑的话意,觉得玲珑有些回心转意了,喜的直笑,“那,我只向岳父赔罪好了,可是,心里会对岳母有歉意的!” 玲珑不怀好意的盯着他,“可是,我心里有很多很多怨气,都没撒完呢。” “慢慢撒,慢慢撒。”周王浅笑,“小铃铛,你慢慢撒气好了,喜欢我就把我叫过来陪你,不喜欢我就把我一脚踹开,好不好?” “就这么说定了!”玲珑嘻嘻笑,伸脚踹他,“现在,王小三,我不要你了!” 周王真的下榻,站起身往外走。   ☆、146|终章 (四) 常讷犹豫了下,道:“能找着宝藏当然最好,如果真找不着,你就逃跑吧。” 玲珑失笑,“我哪里跑得了?我父母、祖父母,我哥哥,我叔叔、舅舅、姨母,我的族人,这么多亲人都在京城,我是不可能不顾他们,自己一个人逃生的。常讷,你也是有亲人的,设身处地想一想,便知道我绝不可能那么做。” 常讷不服气的哼了声,“拖泥带水的,好不讨厌。” 玲珑道:“这怎能叫拖泥带水,常讷,若你摊上了事,肯不肯自己一个人逃命,把你祖父抛在一边不理,任由你父母替你受过?”常讷不耐烦,“你小时候就啰啰嗦嗦爱说教,现在长大了,还是一个样!”玲珑不屑,“我肯啰嗦说教那是看得起你,换个人,你看我会不会理他?”常讷面红耳赤,“我带两个盗墓贼出去瞧瞧。”逃跑似的走了。 他才出营帐不久,便遇上楚国公、周王一行人,没来得及让两个盗墓贼大显神威,就回来了。 常谨笑道:“本来是我和大哥两个人要来,一则陪伴父亲,二则帮着做事,没想到阿讷弄到了两个这样的人,便一起带了过来。周王殿下,有了这两个人,寻找宝藏的事,定会事半功倍。” 这明明是件好事,周王却是脸色不善。 常谨摸不着头脑。 楚国公忍笑,等回到营帐之中,方告诉自己的两个儿子,“周王并不想很快寻到宝藏回京。玲珑和他闹别扭,他还没哄好。小谦,小谨,估计过两天周王也会跟你俩取经……”把周王半夜推醒自己的事说了,“……你俩若有什么好法子,也别藏着掖着了,快教教他。” 常谦和常谨异口同声,“没有!这个我们教不了他!” 不光这样,哥儿俩还当即决定,“晚上不能跟他一起睡,省得半夜被他吵醒。”楚国公笑着训斥,“这是做表哥应该有的胸襟么?周王可是你们的表弟啊。”常谦和常谨吹牛,“好的可以教,这不好的我们实在教不了。爹,我们虽然不能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还是做得到的,这和妻子闹翻之后再厚着脸皮哄她的事可做不出来,问我们也是白问。”楚国公不由一笑,“牛皮吹的震天响啊。”知道儿子、儿媳妇向来是和睦的,心中也自得意。 常谦和常谨号称要服侍父亲饮食起居,和他住了同一营帐。 周王自然不好意思过来挤了。 玲珑不理会他的日子里,周王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没办法,他只好自己独自住一处营帐。 “明明有王妃,明明王妃就在不远处,却只能做个孤家寡人。”周王心中不是不怨念的。 好在京城很快传过来了由几名清客精心编写的话本,周王看过,抄写了,拿去讲给玲珑听。 这话本写的情节曲折离奇,玲珑听的津津有味。 周王讲的晚了,趁机要求留宿。玲珑很大方的同意了,不过,在两人中间放了一把长剑,不许逾界。 娇花软玉般的妻子就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碰,这份煎熬,也是难耐。 周王宁愿这么煎熬着,也不愿回到自己的营帐独寝。 能看到她,总是好的。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常讷带来的盗墓贼就发现了藏宝之处! 周王恨的牙痒痒。 楚国公安慰他,“三郎,发现宝藏了没什么,大不了你回京之后,慢慢哄你的王妃。” 周王黑了脸,“她说过,向陛下献出宝藏已经足以表明立场,有了宝藏,便用不着我了。” 楚国公惊讶不已。 --- 发现藏宝之处后,楚国公不动声色,并没有立即命人发掘。 据传言,这宝藏中的财富是惊人的。如果属实,那么,起出宝藏就应该格外慎重,不能随意而为。 秦王带着一队近卫到来之后,楚国公才命人炸开了出口。 一条宽阔的道路出现在众人眼前。 秦王和常谦守着出口,楚国公带着周王、玲珑、常谨、常讷等人向里走去。 “哇---”玲珑惊呆了。 楚国公和周王等人,也觉目眩神迷。 由金子堆成的佛像、狮子、虎豹等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身上镶嵌各色名贵宝石,一排排一列列,看不到尽头。 旁边推着许多黑色的箱子,打开来看,翠羽名珰,瑶簪宝珥,玉箫金管,古玉紫金,夜明之珠,红宝石,蓝宝石,金刚石,猫儿眼,祖母绿,诸般异宝,不可胜数。 但是,箱子旁、金像旁横七竖八有着许多骸骨,看起来触目惊心。 有一批人曾经进入到这里,但是没有走出去,在这里送了性命。 人为财死。 “莫怕。”周王牵起玲珑的手。 他的手掌有力而温暖,玲珑莫名安心。 一行人慢慢的往前走。 众多金像之中,有一尊女子的塑像特别显眼。和真人一样高,面目如生,光华灿烂。 玲珑目光停留在这金像上。 周王心动,“这金像,和你有几分相似。” 金像左边是空的,右边的木箱子上也是一堆骸骨-----和之前的骸骨不同,这堆骸骨娇小许多。 泪水模糊了玲珑的眼眶。 骸骨旁放着一卷像书卷似的东西。 周王也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和玲珑一起在骸骨前拜了四拜,替她打开书卷,“我陪你一起看。” “是什么?”楚国公沉声问道。 周王简短道:“是萱姨的遗书。”想到舅舅并不知道萱姨是谁,又补充道:“便是陈王的王后。”楚国公点头,“原来是这样。” 常讷好奇,也想凑过去看,被常谨拉住了。 常讷不满的看过去,常谨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许看。 “上面说些什么?”常讷还是没忍住,好奇的问道。 玲珑低声道:“这是我外祖母的遗书,我念出来,大家一起听听吧。” “我姓林,三岁的时候父母双双病逝,临终前将我交由挚友乔公抚养,之后,我便姓乔了。义父义母为我起名为萱,小名忘忧,待我如亲女,将我抚养到十五岁。” “义父彼时在沽州为官,天下大乱,义军四起,义父无心恋栈,打算辞官回乡。不幸义父义母先后于路途中病故,我和义兄义嫂又被陈王的兵士所掳,几经辗转,我被献给了陈王,和我的义兄义嫂失散了。” “我被带到陈王面前的时候,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艳之色。陈王性好渔色,府中内宠众多,如果我随随便便从了他,就算颜色再好,最后也不过是他诸多妃妾中的一位罢了,得过且过,苟且偷生。与其这样,我宁可死!我告诉他,我是清清白白的女子,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聘我为妻,让我没名没份委身与你,休想。” “陈王先是发怒,后来哈哈笑,‘反正老子发妻早亡,一直没立王后,就聘了你如何!’他立我为王后,对我很是宠爱。” “他问过我,问我有没有家人,我告诉他,我父母已经亡故,没有家人。他倒是很为我叹息,‘王后,你也是可怜人。’” “我虽做了陈王的王后,可是局势那么乱,陈王可能数年之后成为霸主、帝王,也说不定哪天就兵败如山倒,成为阶下囚、乱臣贼子。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把义兄义嫂牵连进来呢。” “我暗中打探到义兄义嫂的下落,营救他们出去,义兄当我是亲妹妹一样,舍不得让我留在陈王受苦-----陈王性情暴戾,在他身边讨生活并不容易,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可是义兄义嫂要逃走不难,我这位王后想要天高任鸟飞,就是白日做梦了。我劝之再三,义兄和义嫂才含泪离开,返回家乡。” “不久之后陈王兵败,城破之时他知道大势已去,尽驱妃妾入海,也不肯放过我。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柔情万种的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我不怕死,可是,我想让孩子活下来,想让他的孩子活下来。他笑了,他说,你生下的孩子肯定和你一样聪慧可爱,我哪能舍得他死呢?王后,你去吧,不管孩子是男是女,你都要好好把他抚养长大,等他长大后告诉他,他爹是谁、是谁害了他爹,让他为老子报仇!” “他给了我一支头钗,几箱珠宝,给了我二十名护卫,让我乘船离开了。” “不久之后,陈王被吴王捉拿,斩首示众。吴王登基为帝,统一了天下。” “而我,原来是真的怀孕了。我在海上之时整日呕吐,当时以为是晕船,后来请大夫来看过,才知道我怀孕已有三个月。呵呵,当时我并不知道,只是不想和陈王的妃妾们一起死的不明不白,谁知竟是歪打正着。” “我是被乱军掳掠献给陈王的,从来没把陈王当做我的丈夫,可是当我知道自己腹中有了孩子,对这孩子却是由衷的喜爱,自打有了她,我的心便格外柔软,想到她,便温柔如水。” “陈王留给我的护卫很忠心,对他很忠心,陈王被斩首他们失声痛哭,对天发誓,一定要为陈王报仇。他们每每提起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俱是一样的口吻,‘将来让小主人为王上复仇,定要取吴王的项上人头,祭奠王上!’” “那时吴王的兵力已是势不可挡,就要统一天下了,我为什么要让尚未出世的孩子跟着这帮人去出生入死,不得安宁?不,我不要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血海深仇,一出生就苦大仇深,在血雨腥风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147|终章 (五) “我想摆脱这些人,但是他们是不会肯放我走的,唯有动用武力。他们有二十个人,个个是高手,而我手无缚鸡之力,还怀着身孕,要甩掉他们,只有智取。最初我想到了用毒,但是我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吴王已经登基为帝,下令追剿所有陈王余党,我们被遇上朝廷的兵马,为了保护我他们英勇奋战,死了五个,伤了七八个。我不忍心了,虽然他们为的不是我,为的是陈王,可是他们一心要保护我啊。” “这个时候,陈清风来了。陈清风是陈王麾下大将,善战,律己,带兵极严,从不许兵士扰民,名气很大,他曾被人诬陷和陈王的良妃私通,良妃所生的儿子陈飒其实是他的儿子,陈王大怒,要把陈清风和良妃、陈飒一同处以极刑。是我出面保下这三个人,之后查明真相,还了陈清风和良妃的清白。陈清风感激我的救命之恩,陈王兵败后他没有殉主,而是偷偷逃了出来,四处寻找我的踪迹。本来他是没有头绪的,朝廷追击之后他得到风声,反倒和我会面了。” “陈清风和那些护卫不同,他感激的是我,在他的心目中,我比陈王更重要。我知道他的才华谋略,也相信他的为人,便跟他说了实话。我告诉他,我不过是被掳掠的女子,陈王虽然立我为后,但我对他并无夫妻情义,我不想为陈王报仇,只想和我的孩子一起过平静生活。陈清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说,王后既有这个心愿,末将一定替你完成。” “他也不忍亲手杀了那些护士,便迷晕他们,将我接了出来。他先命人送我走,过了大半天他才追上来,笑着对我说,不必担心了,那些人好好的,但是,他们见到一具烧焦的尸体,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送我回到了家乡。回去之后,我劝他不要再理会中原的恩恩怨怨,远走大漠,放羊牧马,逍遥自在,他只是默默无语。天蒙蒙亮,我悄悄赶着辆再平常不过的黑漆小车离开了客栈,没有和他告别,我在城外绕了大半天,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到了乔家。” “义兄看到我很高兴,但是我没有看到义嫂。问起来,义兄愁眉满面,‘她满了孩子,但是怀相不好,大夫说,这个孩子许是保不住。’我吓了一跳,忙和义兄一起进去看望义嫂。义嫂脸色苍白,见到我又惊又喜,‘忘忧,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再看到你!听说陈王伏诛,我和你哥哥日夜忧心!’她脸上泛起潮红,我在床边坐了,握着她的手说话,相对唏嘘。” “我怀着陈王的孩子,是不想连累义兄义嫂的,但是义兄不许,义嫂更不许。她说‘你做了王后的时候若是提起你义兄,谁也不能说你不对,可若是那样,我们全家人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忘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在乔家长大的,这就是你的家,你住下来,好在我也有了身孕,这孩子……’她捂着肚子,神色怅然,‘如果有幸能生下来,我们就对外说是生了双胎,若是生不下来,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义兄也说这样才对,至亲兄妹,不许外道。我仔细想了想,护卫们以为我死了,陈清风不会出卖我,而且陈清风并不知道我是乔家义女,世上没人会知道我这位陈王王后会在乔家,便答应了。” “义嫂的孩子到底没保住,她流产了。之后她卧床调养,对外却只说是养胎,义兄天天命人煎安胎药、每天出去采买孕妇爱吃的食物,把我照顾的很好,不知不觉就到了临产时候。义嫂已是生过侄子侄女的,我却是头回生产,义嫂怕叫了产婆会被人看出破绽,挣扎着下了床,亲自为我接生。好在阿陶很乖,没怎么闹腾,就欢欢喜喜的来到了这个世上。” “阿陶才生下来的时候很小,真的很小,很娇弱,很可爱,我和义兄义嫂一起看着她,流下眼泪,这样的一个孩子,我们哪舍得让她做陈王的遗腹女,和陈王余党一起浪迹江湖,一辈子打打杀杀呢?她是女孩,陈王余党不会奉她为主人,听她的号令,顶多把她当位公主来尊敬罢了。可是,我的阿陶又何必做陈王的公主经历许多磨难呢,她平平安安的长在乔家,我一样能让她做位富足快乐的公主!” “阿陶生下来不久,义嫂缠绵病榻多时,终究还是没熬过来,去了。义兄大为悲痛,决意不再续弦,我劝过他,他执意不肯,‘若是娶了不好的,阿齐和阿柔白白受挫磨,何况还有阿陶。’也是,阿陶身世隐密,若是义兄续弦,这个秘密被发觉了,那可是抄家灭门祸事。我觉得很对不起义兄,他去安慰我,‘妹妹,咱们能在乱世之中活下来已是不易,哥哥现在有儿有女的,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阿陶乖巧可爱,十六岁那年,我把她许给了十一郎。婚后阿陶先后生下两个外孙子,小日子甜蜜美满,我时常去看望她,哄哄大外孙,抱抱小外孙,其乐融融。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十一郎和他的弟弟一起被困在了山寨!我去看望阿陶,阿陶神色憔悴的问我,‘萱姨,十一郎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吧,会吧?’望着她那双企盼的、含着恐惧和哀愁的眼睛,我轻柔的笑了,我告诉她,‘放心,十一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平安回来!’阿陶眸光喜悦,流光溢彩,我抱过她亲了亲,像平常一样和她告别,去了山寨。” 玲珑念到这里,眼泪哗哗的流出来,再也读不下去了。 周王拿过书卷替她看完,简短告诉楚国公,“萱姨到了山寨之后,她的身份暴露了,我岳父兄弟二人却安全了,被释放下山。山寨分成两拨人,一拨人是陈王长子陈章,执意寻宝,另一拨人是陈王的儿子陈飒,就是被萱姨救过性命的良妃的儿子,愿意听从萱姨的号令。最后,萱姨带陈章一行人去寻宝,命令陈飒留下来,暗中照看他的异母妹妹。” 楚国公默默无语。 这位陈王王后也算是女中豪杰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不惜出生入死,奋不顾身。有了她这样的母亲,乔思陶身为陈王遗腹女,竟然安稳清静的做了十六年的乔家小姐、二十多年的喻家媳妇,直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周王又看了看,道:“这封遗书是萱姨进墓室之前写下的,她本想把陈章一行人骗进墓室之后自己逃走,可是她放下墓门的时候被发现了,拉了回来,和陈章一起死在墓室之中。最下面的字迹是用手指蘸着血写下的,已经很难辨认。” 周王小心翼翼揽住玲珑的腰,“你哭得很厉害,我可以扶你一下么?”玲珑眼泪越发汹涌,周王心中难过,柔声道:“莫哭了,外祖母在天有灵,也不愿你这么难过的。” 痛哭过后,玲珑解下自己的披风把萱姨的骸骨包裹起来,周王默默把自己的披风披到玲珑身上,恭恭敬敬收起萱姨的骸骨,到外面升起火堆,火化了,收在坛子中。 秦王和常谦知道这些往事,也大为叹息。 秦王温声安慰玲珑,“弟妹,有了萱姨的遗书,陛下自会明查。你和伯母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不知者无罪。”玲珑捧着萱姨的骨灰坛子流泪,默默无语。 秦王和楚国公带近卫进去装运宝藏,周王也不管别的事,在她身边陪着她。 玲珑对着萱姨的骨灰发呆,周王坐在她身旁,手中握着萱姨的遗书。 如果说喻大爷的话只是口说无凭,这封遗书是真的可以证明玲珑不知情、从不曾存心蒙蔽,太重要了。 周王情不自禁,打开遗书从头翻看。 他想把这封遗书逐字逐句背下,见了皇帝,好为玲珑辩解。 后面的字迹很不清楚,周王在阳光下仔细辨认,“墓室之中有机关,我破了许多,但是,来不及了……” 周王一跃而起,厉声道:“快,把秦王殿下和国公爷叫出来,快!” 一旁的近卫莫名其妙,口中答应着,快步往墓中跑去。 周王嫌近卫跑的慢,匆匆交待玲珑,“我进去看看,里面有机关!”说完,箭一般的飞了出去! 已经晚了,秦王和楚国公一行人不知是谁触动了墓中的机关,千万支箭羽疾射而出!众人提剑抵御,有几名近卫中箭,当场气绝,常讷身上中了两箭,楚国公和常谨不约而同挡在秦王面前,挥舞手中长剑拨开箭羽,但最终秦王也没能完全幸免,胳膊被利箭擦伤! “他妈的,箭上有毒!”常讷倒在地上,痛苦的咒骂。 楚国公伸手替他拨箭,沉声道:“忍着疼!”常讷发出嚎叫,“这个真忍不了,太疼了!” 常谨手执宝剑,犹豫不决,“殿下,箭上有毒,要不……要不……”想说把秦王的胳膊砍断保住他的性命,看看风神俊秀的秦王,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周王冲进来,看着受伤的哥哥,心中大痛。他迅速取出身上的药瓶,“这是解毒良药,虽然可能不对症,也能暂时压一压。”分别喂秦王、常讷服下药丸。 “有毒,有毒!”墓中传出近卫的惊呼声。 玲珑大惊,捧着萱姨的骨灰,快步向前走去。 她眼前白光一闪,出现一个身披雪白裘衣的年轻男子,微笑看着她。 这年轻男子身材颀长,气质雅淡,望去犹如谪仙一般。 “是你。”玲珑又是哭,又是笑。 陈峻岩身穿破衣烂衫还美的不像话呢,更何况此时轻裘宝珥,那更如神仙下凡似的,气度超然了。 陈峻岩微笑,“是我。小妹妹,你已经找到这里,想必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 玲珑连连点头,“知道,知道!陈峻岩,你是我表哥!” 陈峻岩脸上浮起欣慰笑意,面如莲花。 墓中惊呼声连连,“快,救秦王殿下,救秦王殿下。” 玲珑心中一紧,“陈峻岩,里面有人受了伤,中了毒。” 陈峻岩笑了笑,“既是中了陈家的毒,那么,还是由陈家来解吧。” “你有解药?”玲珑又惊又喜。 陈峻岩笑而不语,身子晃了晃,飘然进了墓穴。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人,玲珑放眼望去,有几个人冲着她微笑,不是萧家兄妹,却是哪个? “你们怎么来了?”玲珑跑了过去。 萧大源道:“忠叔回去报信,我们几个便跟着少主出来救你,先到京城看了看,然后才追到这里的。这里戒备很严,我们一直进不来,这会儿我们是趁乱进来的。” 如果不是秦王受伤中毒,军心大乱,陈峻岩这一行人也难到这里。 玲珑来不及和他们叙旧,跟着陈峻岩下去了。 墓穴中,近卫们雪亮的长刀一齐对准陈峻岩,陈峻岩面不改色,伸手拨开,径直向里走,“陈家的毒,只有陈家能解!拦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们不想救秦王?” “放开他!”周王命令。 近卫放下长刀,陈峻岩畅通无阻,到了周王面前。 他看了看秦王和常讷的眼色,拿出一红一白两个瓶子,不慌不忙的说道:“白色内服,红色外敷,不出两日便可痊愈。” 却不把瓶子抛给周王。 “你有什么条件?”周王沉声问道。 陈峻岩微笑,“谈不上什么条件,你也知道玲珑是我表妹,我是专程来救她的。”见周王变了脸色,淡淡道:“我救你哥哥,你还玲珑自由身,今后玲珑是不是你妻子,由她自己决定。如果她要跟我走,你不得阻拦。” 周王略一思索,点头道:“好!” 陈峻岩眼中闪过失望之色,把两个瓶子抛给了周王。 周王喂秦王服过药,外伤也包扎好了,把两个瓶子递给常谨,常谨也依样喂常讷服下药丸,包好伤口。 “我好像能活命了。”常讷嘟囔了一句。 服过药就不一样,他能感觉到。 秦王也感觉好多了。 脸上原来有黑气,现在渐渐退了下去。 陈峻岩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切,“在你心目中,毕竟是兄弟情意更重要些。”宁愿玲珑跟我走,也选择救秦王啊。 周王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字说道:“她若跟你走,我也跟着!不管你和她去了哪里,天涯海角,我也会把她追回来!” 陈峻岩眼中闪过丝讶异之色,随后,微微笑起来。 --- “周王对你还有情意的,虽然这情意表哥其实不满意。”陈峻岩和玲珑并肩站在山谷中,群山苍莽,一片寂静,“小妹妹,你要继续跟着他,还是跟我走?” 玲珑苦笑,“陈峻岩你也知道,我家人、族人都在京城,我有牵挂,如何能走?如果真是简简单单的说走就走,当年我爹和我叔叔也不用宁死不肯入伙了,对不对?” 陈峻岩凝视她许久,温声道:“我明白。” 他伸手指指不远处的墓穴,“当年王后暴露身份,救下令尊,之后她和我伯父一行人出去寻宝,临行前曾秘密嘱咐过我父亲,托他照顾亲人。我父亲自然无不从命。小妹妹,王后走了之后一直没有回来,我父亲猜测到她可能已经遇难,便凭着记忆画出一幅藏宝图-----王后临行前,曾让我父亲看过----画出来后,父亲借着喻老太爷买古董的机会,当作添头送给喻老太爷。我父亲的意思是,这宝藏是王后的,他的性命是王后救的,绝不和王后的后人争夺这座宝藏。” “舅舅性情高洁。”玲珑大为感动。 陈峻岩神色温柔,“如果我爹、你娘能兄妹相认,那该多好,你会有舅舅疼爱,我就有姑姑了。” 玲珑不好意思,“那个,陈峻岩,我娘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陈峻岩怅然,“是,我明白。小妹妹,我对王后真是佩服的很,能把小姑姑保护的这么好。不瞒我说,我自出生之后不是在山寨谋生,就是混迹江湖,想过平常人的安乐日子,哪里能够。” 他看着玲珑,微笑想道:“不跟我走也好。她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她应该和小姑姑一样,过安稳富足的日子,如果周王待她好,那我真是没有遗憾了……” 周王远远走了过来。 陈峻岩撇下玲珑,自旁边的古树上折了段枯树枝,向周王面门疾刺!周王向后退了两步,也折了树枝,和陈峻岩打在一起。 “树枝打不出人命吧?”玲珑对功夫完全是外行,只能看个热闹,眼见得两条人影迅疾无伦的飘过来闪过去,看的发晕。 陈峻岩一声长笑,树枝指向周王的脖颈! 周王和他招势一样,也攻向他的要害! 两人迎风屹立,目光俱是凌厉。 玲珑颠儿颠儿的跑过来,“比功夫呢?谁赢了?” 周王和陈峻岩对视良久,缓缓收回攻势,“表哥功夫比我好。小铃铛,是表哥赢了。” 陈峻岩笑,“我和你算是旗鼓相当罢了,若说赢你,我并没有把握。”把手中树枝扔到了地上。 他笑看周王,“你若对我表妹不好,我会把她劫走,和她一起大漠。” 周王神色淡淡的,“我为什么要待她不好?她是我妻子,是我父皇诏告天下册封的周王妃,是我母后宠爱的儿媳妇,更是我爱了多年的小铃铛。” 陈峻岩大笑,“好,好!你要记得你今日所说过的话!” 陈峻岩转过头看玲珑,玲珑心里酸酸的,挤出一幅笑脸。 周王走到玲珑身边,口吻非常客气,“表哥远道而来,请多逗留几日,容我尽尽地主之谊。” 陈峻岩半晌无语,“当年你祖父和我祖父争夺天下的时候,大概没想到今天你会叫我表哥吧?” 他仰天长啸,清亮的啸声在山谷中回荡,绵远悠长。 --- 陈峻岩一行人离开的时候,常讷急急忙忙的追了出来,“哎,哎,别急着走!你治秦王是有条件的,治我没提条件!我欠你条命呢,你别就这么走了啊。”陈峻岩看也不看他一眼,随口说道:“我祖母一家人都是为倭寇所杀,可惜我宥于身份,不能到东南沿海痛击倭寇。你若真有心要报答我,多杀几名倭寇便是。” “行,就这么说定了!”常讷拍胸脯。 陈峻岩一行人飘然远去。 常讷却是当了真,回京之后真的到福建打击海盗和倭寇,立功无数。开国公夫妇一直忧心他娶妻的事,他烦不胜烦,索性把他的妾侍扶正了,开国公夫妇差点没被他气死。开国公夫妇是子嗣艰难,常讷更是,一直到三十岁也没生下儿子。 三十岁那年,常讷在率兵追击海盗的时候,阵亡。 开国公夫妇过世之后,无子爵除。过了两年,皇帝命楚国公的次子常谨袭开国公爵位,楚国公一再推辞,“臣长子将来继承楚国公府,次子再袭开国公,太过贪婪。”皇帝不许,“开国公府是岳父的,你是岳父嫡长子,这个爵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楚国公推让不过,只得答应了。之后,楚国公和陆夫人约束子孙更加严厉,楚国公府和开国公府,成为本朝最显赫最负盛名的勋戚府邸。 这是后话了。 --- 秦王、周王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暮春时节。 把萱姨的遗书呈给皇帝看过,皇帝惊叹不已,“陈王的王后,大有胸襟啊。” 皇后也大为叹息。 从陈王陵墓中起出来的是一笔巨大财富,皇帝道:“儿媳妇,朕还真是很缺钱,北伐、航海,都是要钱的,国库不敷使用,朕向你借用这笔财富的两成,如何?其余的,你和你两个哥哥看着办吧。” 玲珑诚恳道:“我两个哥哥和我娘亲一样,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萱姨其实就是我们的外祖母,陛下,虽然我很想让我娘亲和我哥哥明白萱姨的良苦用心,但我更想让他们一辈子蒙在鼓里,一辈子以为自己是喻家的孙子、乔家的外孙,我想,这才是萱姨的愿望吧!陛下,这笔宝藏是陈王所积累的,来源无非是老百姓,我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最为合理的。我替萱姨捐出这所有的宝藏,除用做必要的军费之外,希望能在乡村建立小学,让男童、女童均能进入小学,不管家境如何,认识简单的字、会算帐、知礼守法……” “咱们的儿媳妇也是大有胸襟。”皇帝乐了乐,小声和皇后说道。 皇后微笑,“咱们小三子眼光很好,对不对啊陛下?” “好,好,太好了!”皇帝非常同意。 皇帝道:“建小学可以,这些小学,可命名为陈名小学。儿媳妇,朕会下旨赦免所有陈王余党,前事不问。” 这也就是说,只要不犯新的罪行,所有和陈王有关的人,都被赦免了。 玲珑向皇帝道谢,“陛下赦免陈王余党,我太感激了。不过,小学还是不要以陈氏为名,以乔氏命名,可否?乔家,是养育了萱姨的人家,也是养育了我母亲的人家,我外祖父还……”想起乔老太爷的去世,黯然神伤。 皇帝也很唏嘘,道:“准!” 以乔氏命名,很好。 所有的一切都这么顺利,美好,可是当玲珑接出下面一段话时,周王脸白了。 玲珑说道:“萱姨为了保全我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从前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怎能不尽尽孝心呢?萱姨祖籍并州,我要和父母一起送她的骨灰返乡安葬,之后,便在并州陪伴她。如此一来,我便不能在陛下、皇后面前朝夕侍奉,自然不配做周王妃,请陛下为周王殿下另行选妃,我甘愿离开。” 不光周王脸白,皇帝也很晕。 什么误会都解开了,儿媳妇要扶灵返乡,以后不再回来? 周王跪在皇帝面前央求,“陛下,请您将我废为庶人!我要跟她一起回并州,陪伴萱姨的亡灵!” 皇帝扶住了额头。 皇后推推他,小声道:“陛下,答应吧。” 有皇后的话,虽然皇帝万分不情愿,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喻大爷、乔氏夫妇,喻敞、何氏夫妇,喻敄,还有玲珑、周王,不对,现在不能叫他周王,就叫他王小三吧,离开京城,带萱姨的骨灰返回并州,安葬了,于乡间隐居。 玲珑在路上就觉得奇怪,到了并州之后更奇怪,原来喻敞和何之华一直是分居的,并不在一处居住。 玲珑偷偷问喻大爷,喻大爷温和道:“爹是想着,如果有一天喻家被牵连入狱,到时给了你大嫂休书,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再要嫁人也容易。爹并没有告诉你大哥其中的内情,只是命他暂时不要和你大嫂圆房,你大哥也没问原因。” “大哥多听话呀,可是我……”玲珑脸上*辣的。 喻大爷安慰她,“乖女儿,这是不一样的。如果爹不许你大哥娶你大嫂,什么原因也不告诉他,他也会很烦恼的,对不对?”又道:“如今陛下已经赦免陈王余党,大家都可以放心了,不过要为萱姨守孝,你大哥和大嫂便再过九个月圆房吧。” 外孙子为外祖母守孝,是九个月。 喻大爷心疼女儿,一再用好话宽慰她,“女儿,从前咱家虽然暂时没事,爹一直是悬着心的,现在过了明路,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爹心情大好,饭量都增加了些。” 玲珑不好意思的笑了。 --- 玲珑觉得吧,周王不再是周王,成了王小三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王小三用尽心思追求小铃铛,小铃铛不由自主就动了心。 两边的家长也为王小三操着心。皇帝不放心,从京城寄来信,特地提醒,“小三子,为外祖母守孝九个月就够了,不是三年。”皇后也有信来,忍笑告诉小儿子,“你爹想到你三年之后回不来,或是回来了还是只有你和小玲珑,没有给他添孙子孙女,就愁的唉声叹气的。” 乔氏一开始为萱姨的去世而伤怀,后来便关心起周王,“你怎地触怒陛下,被废为庶人?只是因为玲珑想陪我们回乡,你也要一起,就这样了啊?好可怜。”在玲珑面前一直替周王说好话。 玲珑也没办法告诉她,“娘,您别理这混蛋,他拿咱们当诱饵来着。”-----以乔氏的性子,是不能让她知道实情的,只能跟她吱吱唔唔,含混其辞。 喻大爷是真的恼周王,可是他冷静下来替玲珑想想,她这做过周王妃的人可能不可能再嫁他人?实在是不大可能啊,唉,既然这样,不如对周王这臭小子好一点吧,横竖这小子现在懂事多了。 周王对着他下跪赔罪的时候,喻大爷拉起周王,神色复杂,“等你做了父亲便知道了,做父母的没有奢求,不过是想自己的孩子好。”周王惭愧不已。 ---- 三年之后,周王、玲珑返回京城的时候,两人中间坐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看样子有一岁多了。 “阿迅今天好乖。”玲珑看着自己的小棉袄,笑咪咪夸奖。 周王和玲珑之间是有隔阂的,王小三和小铃铛却是天然的要好,到并州大约一年的时候两人重归于好,异常完满,这不,现在女儿都有了。 因为小女孩儿手快脚快,动作异常迅速,两人便为她取了小名,阿迅。 玲珑才夸奖过,阿迅便“啊啊”起来,伸出小手拽着周王腰带上的玉佩,用力往下扯。别看她人小,力气却大,那枚玉佩还真是被她扯下来了! “呵呵。”阿迅把玉佩拿在胖嘟嘟的小手里,得意的笑。 “看看我闺女这身手。”周王眉花眼笑,把小阿迅抱在怀里亲了亲。 阿迅麻利的把玉佩扔了,扳着周王的脸认真研究起来。 “怎么了这是?没见过不成?”玲珑奇怪。 车厢一壁明亮如镜,阿迅好奇的往镜子里看看,好像在看镜子里的自己;看看自己,再看看她爹,她拍起小手掌,咯咯笑起来。 “闺女高兴什么呢?”周王请教玲珑。 玲珑白了他一眼,“你当爹和我当娘的时间是一样的,你怎地这般笨拙,连闺女的意思也猜不出来?” 周王笑,“那可不一样,闺女在你肚子里多呆了十个月呢,自然是和你更熟。” “噗。”玲珑不由的笑了。 她告诉周王,“她呀,就是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你,小心眼儿里觉着奇怪,咦,这个人怎么和我长的这么像?” 小阿迅生的很漂亮,那张脸么,和王小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王也往镜子里瞅了瞅,乐了,“就是,小阿迅,你为什么和爹长的这么像?”亲亲阿迅的小脸蛋,笑问:“你都没和爹商量商量,便跟爹长的一模一样了,这样真的好么?” 小阿迅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被她爹蹭到痒痒了,咯咯直笑。 小女孩儿的笑靥,当真是如花朵般明净可爱。 马蹄轻快,不知不觉间,京城在望。 城门口停着两列精兵,铠甲鲜明。 最前面的两人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威仪棣棣。 “大哥二哥亲自接咱们来了。”周王掀开车帘看了,笑着告诉玲珑。 “这怎么敢当。”玲珑笑盈盈。 周王抱着小阿迅跳下车,笑着叫道:“大哥,二哥!”又道:“小阿迅的娘亲方才还在谦虚呢,说大哥二哥亲自来接,我们怎当得起?” 秦王哼了一声,“我们哪是来接你的?是押你回宫的!父皇唯恐你回来了不进宫,先到喻家讨好你岳父岳母,知道么?”太子别的不理会,盯着小阿迅看了会儿,伸出了胳膊,“乖侄女,来,大伯抱抱。” 太子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还没闺女,看见小阿迅实在眼热。 秦王也意识过来了,赶忙来抢,“小阿迅,快来,我是二伯!” 秦王妃身子娇弱,自打生了长子之后一直没动静,他这只有一个儿子的人看到哪个侄子侄女都是心头宝。 小阿迅眼睛黑漆漆的,看看太子,看看秦王,目光中满是好奇。 太子把秦王推一边,殷切道:“乖宝贝快来,我是大伯。”秦王立即回来了,“小宝贝,大伯太威严了对不对,还是二伯平易近人啊。” 小阿迅吃吃笑,小脑袋埋到了周王怀里。 “大伯二伯都不要,只要亲爹。”周王得意洋洋。 太子和秦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喻大爷等人也下车和太子、秦王相见,太子笑道:“路途劳顿,诸位请先回府歇息,改日孤为诸位洗尘。”喻大爷、喻敞、喻敄都道谢,“不敢当,不敢当。” 喻大爷一行人回喻家,玲珑和周王则带着小阿迅进了宫。 皇帝、皇后正翘首盼望呢。 见了周王和玲珑还没什么,看到小阿迅,皇帝、皇后心都融化了。 皇帝什么也顾不上,便把小阿迅抱在了怀里。 “孩子会认生的。”皇后笑道。 皇帝贪婪的盯着小阿迅,“不认生,和亲祖父认什么生。” 小阿迅端详着眼前这张脸,好像很有兴趣似的。 “乖宝贝,这么亲祖父啊。”皇帝飘飘然。 小孙女一点也不认生,和祖父这般亲呢! 小阿迅伸出胖呼呼的小手掌,扳过他的脸仔细研究。 “孩子这是怎么了?”皇后不由的纳闷。 周王忍笑,把车里的事说了。 皇后乐了乐,命人拿了面镜子放在小阿迅面前,小阿迅瞅瞅镜子里的自己,再瞅瞅皇帝,快活的咯咯笑。 “小阿迅高兴什么呀?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像你,所以才这么高兴?”皇后笑吟吟的逗弄小孙女。 “明明是小阿迅长的像朕!”皇帝装出生气的样子。 周王不乐意了,“明明是小阿迅长的像我!” 皇帝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冲他招手,“小三子,过来。” 周王意意思思的不敢往前去,小声嘟囔道:“也不知您让我过去做什么?当着我闺女的面,真怕丢人啊。” 大家都笑,连皇帝也被他逗笑了。 “看在小阿迅的面上,今儿个不打你。”皇帝乐呵呵的说道。 皇帝哄着孩子,板起脸训斥,“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以后凡事都想想小阿迅!看看这么招人疼爱的孩子,你们这做爹娘的还好意思吵吵闹闹不成?” 周王和玲珑被骂的没话说。 皇后款款走过来,一手拉起周王,一手拉起玲珑,微笑道:“小三子,小玲珑,能做夫妻是上辈子修来的缘份,要互敬互爱,互相关怀,知道么?不管遇到什么事,两个人有商有量的,你为我着想,我替你打算,才是长久之道。” “谢母后教诲。”周王和玲珑唯唯称是。 小阿迅在皇帝怀里撒欢,皇帝脸色很快阴转晴,眉花眼笑。 握着皇后温暖的手,周王和玲珑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都是柔情万千。 (全文完结)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