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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雯掩不住脸上惊讶的神情,叫道:“怎么可能!密斯吴出入接送的汽车小费打赏一个月就要十来块。还有她下个月生日,请帖都送来了,说是要在四季春大厅里宴客。我爸爸跟着他领导在四季春里招待过实业师的许师长,那一顿就花了二百块。一个卖香烟的小店如何能供得起她!?” 方雯的爸爸跟着领导去四季春吃饭的故事,蔺晗和许怜娇都听过好多遍。 三人一上午的时间都花在了解密斯吴这个谜语上。 实际上,蔺晗却是知道的。如果是单纯的女学生,那当然不晓得那些事儿。但是穿越的她前世看过不少民国时代的电视剧,小说,知道当时民国社会上一些交际花的事情。 密斯吴就是所谓的高级自由交际花,不像那种会馆里或者楼里的姑娘,她是自己愿意出来交际的。因着这种女学生本身是自由人,又有学识,长的漂亮,爱说爱笑放得开,极新派女子的作风。恰恰是当今许多男人喜欢的情人类型。 如今社会上,男人娶还是娶规矩家的小姐,甚或老式人家还缠小脚的小姐,但是这两类型的都不是能带出去玩的。 女学生的地位比较尴尬,很多老派作风的家庭不接受女学生,认为不正经。新式的家庭倒是有,也看有没有缘分遇上。这年代,女子虽然较之前清多了许多自由,也还是以嫁人为目的的生活。如学里的女学生读了西方的先进文章,口里也说着要经济独立之类的话,实则大部分还是悄悄祈望着嫁个好郎君,不用真的出去抛头露面的工作。 因此十分有意思,有些女学生嘴巴上鄙视那些大字不识一个,早早嫁人,生活中不是逛商场就是打麻将的太太,实则内心深处暗暗羡慕。 不过总的说来,也是看家境,以上所说的女学生基本家境不佳。那若是家境好的,选择反倒是多。既可以听从父母的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可以随心所欲,找一知己,共谱一曲佳话。 这边女学生还在讨论密斯吴,后面呼啸而来三匹骏马。 几个骑装打扮的公子哥策马而过,还故意放慢速度打量这三个女学生。其中一个最为俊俏的公子哥手里马鞭掉落出去,正甩在蔺晗的身前。 那公子哥勒停住马回身,“劳防小姐取下马鞭。”他虽然没有对谁说话,但是那微闪着笑意的眼睛却是看着蔺晗的。 蔺晗犹豫了下没动,方雯抢身一步捡了马鞭走上前去。 “先生您的马鞭。” 那公子哥把看蔺晗的眼神收回来,对着方雯笑一笑,“劳动小姐了。” “不过举手之劳,先生客气了。”方雯抿嘴一笑,她生的没有蔺晗秀美,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本就没有丑女,她又擅长打扮,学了西式女主的眼妆,大大的眼睛也是极有魅力的。 那公子哥不由眼前也是一亮,道:“在下姓潘,敢问几位小姐贵姓?” 还不等蔺晗和许怜娇推拒,那边方雯大大方方的把几人姓氏连带闺名都说了。 “免贵姓方,单名雯,这两位是我同窗,蔺晗,许怜娇。” 蔺晗和许怜娇听到方雯将自己二人的名字说与陌生人听,不由微微皱眉,太不尊重了些,二人悄悄都低了头去。 这时候那公子哥的朋友也从前面回身过来了,见到几个漂亮女学生,纷纷眼前一亮。 一个额上带汗,身姿矫健,英气十足的男子道:“几个小姐要上山,要不要我们载你们一程?” 这话委实有点儿不尊重,哪有素不相识的女生与男子共骑一匹马的。 蔺晗心下微怒,不动声色的看了这个公子一眼,心想这些花花少爷,别是把她们当成什么随便的女人。 不料这男子也正看着她,微微的冲她笑了下示好。 好在方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笑着推拒了,“多谢几位先生好意,我们几人欣赏沿路风景,不急着上山。” 那姓潘的公子又谢过了方雯,“方小姐若是上的山来,在下正好请你喝杯三合园的茶水。” 方雯受宠若惊,“潘先生客气了,哪当得起。” 几个公子哥又呼啸而走,蔺晗和许怜娇对方雯道:“素不相识的,怎好一起吃茶,怪别扭的,要不我们不上山了?” 方雯道:“不喝茶就不喝,可我们本就打算要去山上的宿一宿的,屋子都订好了,现在不去了算怎么一回事。”她性子是三人中比较强硬的,平日里蔺晗和许怜娇都习惯了不与她争执,又见她说的不去喝茶,也就罢了,三人继续上山。 这一路无话,只中途又见十来匹马奔驰而过,看那些人打扮,估摸是方才三个公子哥的听差。 山上有几家出名的会所和饭店,其中最贵的就是三合园,几人肯定住不起。她们定的屋子却是一家叫喜来客的店家,听说是方雯嫂子娘家亲戚开的,给了折扣,花了二块钱就定下了屋子,供热水,包洗漱,并提供一顿早点。 三个姑娘平摊了费用,包括人力车费,一人预备是一块大洋。准备在山上消磨两天一夜。 这是几个姑娘难得出来的假期,都十分兴奋,虽然屋子不如想象的好,但也算干净,床不大,但是几个姑娘都苗条,挤挤也能睡一晚。 等把手里的包囊放好,那引路的大嫂子笑着跟几人道:“这时候正是出去野餐的好时间,出门跟着路牌走,你们可以到望峰亭去。” 三人谢了这嫂子,又去跟店主,也是方雯嫂子亲戚打了招呼就出门。 谁知这几人刚上的望峰亭,就闻一道惊喜招呼声。 “方小姐,蔺小姐,许小姐,这么巧又见面了。” 第2章 蔺家几口人 几人一看,远处的华亭坐了三男二女,外围则是十多个听差的。三男便是路上的几个公子哥,而那女的,竟恰恰是上午三人谈论的中心人物,密斯吴,吴茜。 吴茜也起身跟几人打招呼,请她们三人过来一起饮茶。 若是几个公子哥邀请,蔺晗和许怜娇肯定是不乐意的。但是吴茜毕竟是同窗,她这般邀约,二人也不敢不给面子,只得过去了。 时人很有意思,若是这女子做派西式,那么称谓常常是密斯,若是看着不那么新派的女子,直接喊小姐或是姑娘。吴茜一直是极为西式的,她不同蔺晗几人还穿着蓝色素衣,黑色裙子,布鞋。而是一身白色高腰单排扣子女式西装,露了一大片白腻的胸脯肉,光洁的脖子上系了淡紫的柔纱丝巾,脚登着细细的尖头羊皮鞋,整一个时髦新派的艳丽女郎。 吴茜笑着说几人:“可收到我的请柬了,下个月生日,务必要捧场。” 方雯笑嘻嘻回道:“肯定去,正好叫我们也到四季春开开眼界。不过你这回可要破费。” 吴茜笑,“这算什么,不过一顿饭而已。”又问几人是不是要留山上,下榻何处,若是还没有安排,她可以代为在三合园里定三间雅居。 蔺晗推拒,“不必不必,我们已经有了下榻之所,就住一个晚上。” 这边续完旧,吴茜一拍手懊恼道,“瞧我,忘了给你们介绍,我身边这位是佟小姐,佟惜春,另外这几位分别是陶二爷陶思成,潘少潘瑞,棠威棠三爷。” 听着这介绍,几人揣度潘瑞是南方人,另二位是北地的。这时北地偏爱称呼爷,南方则流行某少。 正式认识了,蔺晗和许怜娇跟几人打招呼说话。 三人中,潘瑞最俊,桃花眼含着笑意,看人柔情脉脉,陶思成很有些儿高傲的派头,棠威之前在马上已经觉得英气非凡,如今站起来更是明显比众人高出一头。 蔺晗注意到潘瑞和吴茜二人行动亲密,另一边潘瑞又对三个女生殷勤不已。而陶思成和那个佟惜春显然关系十分亲近,不时凑一起低语。 等跟几人道别,方雯明显有些儿失落。路上问蔺晗,“你说密斯吴是不是在跟潘少处朋友。” 蔺晗瞧着二人关系不是谈恋爱这么单纯。方才潘少一边和吴茜甜甜蜜蜜说些儿哪里消遣的话,一边还光明正大跟她们几人示好。这其间吴茜脸上还带着风度的微笑,甚至帮着潘少打边鼓问几人一些问题。加上上午许怜娇说的见到吴茜进入小烟店,几人早上揣测吴茜出身并不富贵,可吴茜出入的派头和身上的行头,明显是富贵人的作风。但是这时候便是涉及到金钱,也不能说二人不是在谈恋爱,不见多少交际花嫁入豪门做太太,姨太太的。 但她不想跟方雯说这些,便含糊应道’:“大约是吧。” 蔺晗心知肚明,方雯是典型的小市民家里,虽然父亲在市政府上班,却不在油水部门,小职员也没什么职权,她心中是极羡慕上等人的生活的,偏偏又没有门路认识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 所以别看她早上语带不屑,实际上内心深处是羡慕嫉妒吴茜的。 ***** 那边几个公子见三个女学生走了,陶思成对吴茜道:“原来密斯吴还有这样貌美的女同学,平日里也不带出来一起认识认识。” 吴茜笑着道:“瞧瞧,有了我们佟姐姐还不够,这就有外心了?” 佟惜春手指轻点陶思成,“得了,趁着人家几个姑娘还没有走远,现在追过去还得及。” 潘瑞和棠威也起哄,“思成欠教训,春姐姐可不能轻饶他。” 佟惜春眼波一转,“好了,晚上叫思成跟棠三爷一起睡。” 陶思成喊冤,“明明是潘瑞盯着人家看。” 吴茜问,“你们说说,那三个姑娘好看还是我们佟姐姐貌美?” 几个男人肯定说佟惜春更漂亮,那三个女学生不过“清秀”,把佟惜春哄得咯咯直笑。 ***** 而后在山上,三个人没有再碰上吴茜一行人,到了第二日下午,约好的车子已经在山下等着,几个搭乘了回家。 蔺晗家住大柳树胡同,家里做着贩卖土布的小买卖营生,早些年还好,如今土布被洋布挤得利润越发小,家中的气氛也越加沉重。 蔺晗是家中的三女儿,大姐蔺秀已经嫁人,二姐蔺秋没读书,在一家裁缝里做学徒,四年出师了就在铺里当女工,一个月有十二三块的收入,很够她自己开销并存嫁妆,有时候也拿出一些给家里。 蔺晗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在学堂里读书,小弟尚在襁褓中。除此之外,家中还有乡下投靠来的一个表姐,叫王红梅,在蔺家就跟女仆一般,做擦桌子擦地,烧火做菜,抱孩子洗尿布等等活计。蔺家也没给钱,就是给吃给住,另外一年给她做四套衣服,过年时包一个红包。 蔺晗家是小四合院,院子不大,晾挂了各色衣服。朝北三间,厢房两屋子,加上厨房和浴室。蔺叶茂和妻子方湷带着孩子住最大的一间,蔺秋和蔺晗一间屋子,大弟蔺有志住一间,另一件厢房则是出租了出去收点房租,剩下的一件小屋子本来是杂物房王红梅住着。 推开门,蔺晗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里面正乱糟糟一片,只有大弟跑来迎她,帮她提包囊,“三姐回来了,香山好玩吗?” 另一边就听孩子的哭闹声,女主人方湷的恼怒声,“……叫你一定要及时给小宝换尿布,你看他屁股都被浸泡的发皱了,你这脑子怎么长的,一天也就几件事情,总也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天天在我家吃白饭,迟早赶你回乡下……” 王红梅抱着哄小宝,听方湷的责骂不敢回嘴。 蔺晗很是同情王红梅,但是她深知这时候上次帮王红梅说话,只会让她娘更生气,只有骂够了,她娘才会恢复平静。 她跟大弟也不敢多聊,轻手轻脚的把东西放回房间,就去厨房帮忙。 毕竟她出去玩了两天,方湷已经很不开心,这时候要不是卖乖,回头那把怒火还会烧到她身上。 厨房里蔺秋正在切菜炒菜,看到蔺晗回来了,道:“来了正好,把这丝瓜削皮,切块。” 蔺晗答应了声,坐在小马扎上削丝瓜皮。 等晚上吃饭,蔺叶茂从店里回来了,还带了小徒弟汪笙。几人围坐吃饭,蔺叶茂问蔺晗,“香山这时节风光极好,你跟同学玩的开心吗?” 蔺晗偷瞄了方湷一眼,只间她娘听到香山就板起脸来,道:“去私塾,去女校,去香山,你蔺家好富贵,养出来个大小姐。” 蔺叶茂一副没听见的模样,蔺晗悄声道:“挺有意思的,山上还遇到了学里的一个女生,认识了几个新朋友。” 蔺叶茂闻言,疲惫的脸上透出笑意,问:“好好,认识新朋友好啊,男的女的,年纪多大?” 蔺晗低声道:“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一个小姐,三个公子。” 蔺叶茂点头,“多认识朋友好啊,要跟朋友多出去玩,这时代变了,女孩子多出去交际有好处。” 蔺晗点头,不再多话,吃饭了。 晚上洗漱好回到房间,蔺晗将自己的衣服挂好,她统共只有一套这样体面的出门衣服,每次都要趁着周末洗了晾晒干净,周一继续穿着去学里。 蔺秋擦着头发进来,看到蔺晗的女学生衣服,不由目含羡慕,道:“三妹快毕业了吧,准备毕业后找什么工作?” 第3章 蔺爹的豪门梦 这时候女学生毕业了,有钱人家的不会为了钱出来工作,很多是做一些有意义的清闲的事,不在意钱多不多。但是像蔺晗和方雯这样的,肯定还是要找一份薪资过得去。可社会上能让女学生做事的岗位,并且体体面面不受骚扰的却很少。蔺晗心中想的是留女校作文书工作,或者去本校的初级小学和高级小学部教书。 当然如果能进银行或者商贸行当秘书肯定能赚更多钱,但是相对的,环境也会复杂很多。更差的就是进一些工厂做文职,工资不高,接触的人不是土老板就是下层工人。 蔺秋前世学的是数字媒体专业,在这个时代对她找工作是没有大帮助的。 蔺晗回答蔺秋,“看看吧,前阵子我找了方老师,她说会推荐我留校。” 蔺晗躺倒床上,听到隔壁小宝间或的哭声,想到蔺叶茂明明疲惫却因为期待而发亮的眼神,不由心烦意乱。 她知道自己爹的打算。她是家中女儿看起来最聪明的,这个聪明在于小时候他爹记账,交了她几个字,她就“记住”了。教她珠算,她也很快“学会”了。到了六七岁的年龄,家里谈起她的前程,她两个姐姐都是去陈记裁缝铺里做女学徒的,方湷是说要不也送陈家裁缝铺,或者再请托人看看哪里要学徒。可蔺叶茂一力坚持要送蔺晗去读书。她爹对她饱含期待,平日里待她与待男丁蔺有志差不多。 开始上的是附近的一所教会小学,学费是三块钱,蔺晗一读就是五年,其中小学初级部呆了四年,高级部又呆了两年。而后因为成绩好,进了如今的女校,又是四年。若是想上大学,还需要再度六至七年的预科,加上真正进入大学的读书时间,起码要十来年。 蔺晗从七岁入学到如今十六岁,若是期望读大学,那毕业了大概是二十六、七左右。不说学费生活费的问题,便是考虑到婚姻大事,蔺叶茂和方湷也不会同意的。 她大姐是二十一嫁人的,还是方湷贪图大女儿的工资,故意多留她两年。但是再晚,也少有晚过二十五的。 蔺家二姐如今二十,蔺晗多次听到父母谈论她的婚事,计划着今明两年把她嫁出去。只是蔺秋是三姐妹中长的比较一般的,偏生家中也没有置办下什么嫁妆,所以往往是说两句,二人又没个决断定论,也没真的找媒人聊过。 蔺叶茂长的五官端正,妻子方湷长相一般,几个儿女综合一下,长的都是一般。蔺大姐长的算清秀,未嫁前有人夸,也有一二追求者,但真说多出众就没了,不过青春女儿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情。 唯有蔺晗专挑好的长,方湷以前还爱开玩笑说她是抱来的,要不是蔺晗胎穿,知道这真是亲娘,说不准也要怀疑。 小时候亲戚朋友上门做客,闲谈说笑时就言道小女儿漂亮,长大了可以借此结门好亲事,以后也能帮扶小兄弟。 方湷没把这话当回事,觉得自家认识的人中,再好不过临街开一铺子。那真富贵的,也不敢贸贸然攀上去。 倒是蔺叶茂当真思索过,这也是他把蔺晗送学堂读书的一个原因。 不能因此就说蔺叶茂势力,蔺叶茂除了对小女儿的这种期待以外,对各个儿女都是慈爱的。只是家里孩子多,生活越来越困难,世道也不太平,加上蔺叶茂自己这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他一个人支持这么大一个家,心里没依没靠的,没有安全感,也害怕哪一日小铺子里不赚钱,一大家子失去生计没个活路。 所以蔺叶茂才会把希望寄托在找个有钱人家结亲,自家也能有所托庇。 蔺晗却没有父亲这般天真的想法。长的漂亮就能加入豪门?哪有那么简单。更常见的是长的漂亮,出身贫寒的被豪门少爷玩弄抛弃。嗯,有好一点的被包养了,哄到不少钱,甚或被娶进门当姨太太。只有极少极少的幸运儿遇到了有情有义的单纯豪门少爷愿意正式迎娶,可就是如此,多少豪门公公婆婆是愿意接纳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媳妇? 凭她从科技发达,盛世太平的二十一世纪穿回二十世纪的战乱时代,就知道她不是那样的幸运儿。 她觉得现实一点,自己找一份要么工资高,要么工资不高但是名头好听又清闲的工作。然后睁大眼睛找一个人品好的男人,最好同时满足她爹的幻想有钱。可是她不会天真到一定要找个有钱人嫁了,找个有潜力的未来有钱人,他们婚后一起奋斗也很美好! 可是如今社会,人品不好的比好的多,原因还是时人不认为多情是错。你看那些文人,学问好的很,写的也是关乎家国大义,时事政治,可天天混一起的却是院里楼里的花姑娘,更别说这些文人家乡可能有个大字不识的妻子并几个孩子。 再说世家公子哥,他们选择更多。同样背景的千金小姐们,舞女,交际花,行院出生的,并那些国外留洋归来的和国内读书的女学生们,玩够了定下来的一般是第一类千金小姐们。 乡下那些封建的土财主有钱,但是这类她想都不敢想,听说过的十个里面五个抽福寿膏,再另外五个还偷偷留着前清的辫子,最为守旧又*的一类人。 再有就是如她父亲这一类的小商贩,这一类型的一夫一妻居多,可是基本没啥知识,一旦结婚了,就是为了生活而生活,日日为生计奔波,见到达官贵人卑躬屈膝不说,警察上门还要装孙子孝敬一二。 贩夫走卒……这个就跟现代她大学毕业跟她爹妈说我要结婚了,男朋友是农民工一般。她这一世的爹估计没有心脏病都会吓出心脏病来。 还有商人。做生意的不能一概而论,有素质好的也有不好的,南方许多有先进思想的商人倒是很好的选择,只是她身在北地,少有机会碰上这种。且有眼光的也不单她,这类有钱好男人身边总有几个精明的女孩子想套牢,手快有手慢无。 想想心都碎了。 在一百多年后她父母担忧她难嫁,怕她成剩女。回一百多年前她还是难找对象,她爹蔺叶茂的美梦遥遥无期。 算了,先睡吧。 第4章 陈记裁缝铺 周一回到学里,蔺晗就见大家三三两两的围成一团在讨论什么。 蔺晗凑到方雯和许怜娇这一圈来,只听大家在讨论隔壁班吴茜的生日派对大家该送什么。 “……正好我买了一支新水笔,可以送给密斯吴。”一个叫珍儿的女学生道。 另一个平时跟许怜娇挺好的女生叫袁真儿眨着眼睛,道:“已经听好几个同学说要送文房,熏香信笺了,这礼物是不是太重合了些,密斯吴用的过来吗?” “就你心眼好,还关心人家用的过来不?礼物不都这样吗,难不成我们还去问密斯吴,你还缺什么,我们给你买?” 蔺晗顿时心里一紧,完了,她忘了去参加吴茜的生日派对要准备礼物。而她已经穷的连搭乘电缆车的钱都没有了,这个月的一块三毛零花钱,一块已经用在这趟去香山游玩上了。三毛够买什么?一朵绒花,一个鞋垫,还是几根扎头发的花绳? 跟蔺爹要?蔺晗想到蔺爹最近总是一副忧愁的模样,铺子里生意肯定不好很好……虽然开口了蔺爹肯定给她,但是她已经是家里开销最大的一个女儿了,哪里能开口说给同学买礼物。 跟二姐要?二姐出师后是存了几个钱,但是这是她四年学徒辛苦出来了好容易赚的钱,看的死紧,除了娘能要几个去,其他人想都别想了。 或者大姐……大姐夫斤斤计较,把大姐管的紧,平日大家回家多带一根针,大姐夫都能冷嘲热讽说她贴补娘家。 大弟不提了,比她还穷。 尤其这是给吴茜买礼物,若是给普通女学生,一朵绒花几条扎头发的绒绳,甚或好点就送一条帕子都能打发了。可是吴茜的礼物,这样的东西怎么在一大班同学面前送出手? 此时的风气是笑贫不笑娼的。你看背后大家心里多瞧不上吴茜,跟朋友议论她的是非八卦还要一口一个密斯吴的敬称,生怕说了不好听的传到吴茜耳朵里。当着面不用说都是捧着的。夸她新裁的披肩好看,夸她头发烫的有时髦,甚至有几个不那么清高摆架子的老师,会不动声色的夸她文章写得好。 吴茜交际广,认识的各色人等跨越政府机关,银行商贸行等等。大家想的都一样,万一自己或家里出什么事,至少还认识个人可以求。至不济,也不得罪吴茜,免得她一开口,她的裙下之臣为她出气,自个儿家里就有祸事临头。 蔺晗也是从众心理,想着对吴茜不能得罪,留个好印象。目前家里的铺子时不时孝敬警察局并街上的地痞,关系还好。可是谁知道这些子官匪会不会狮子大开口?万一有点什么事情,找吴茜托个人好办事。 许怜娇道,“我年前在洋行买到一双皮鞋既舒适又有气质,准备再去看看,还有的话就买这个给密斯吴。” 闻言,其他几个女生纷纷惊叹。 一双皮鞋可不便宜,尤其是洋行的。 不过许怜娇是她们班上最有财的一个,也没人跟许怜娇比。 放学的时候,蔺晗见方雯拉着许怜娇说悄悄话,许怜娇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蔺晗收拾了书本走过去,结果二人说话的声音嘎然而止。 蔺晗装作没看见二人的古怪模样,问:“还不回家呢?” 三人抱着书一道出校门,许怜娇坐了胶皮车回家,方雯和蔺晗一般都是一起走十多分钟路去电缆车站头等车。 路上,蔺晗叹口气道:“其实快毕业了,事情很多,我有点不想去密斯吴的生日派对。” 方雯本来还沉默着,看着心情低落的样子,闻言极为惊讶,“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能不去呢,以后毕业了,密斯吴还不一定认你这个同学,到时候你想去参加这样档次的派对都没机会了。” 这话说出了很多女同学的心声。就算礼物要花钱,但是这可是认识有钱人的大好机会,等以后毕了业,就不大可能认识这种阶层的人,更遑论接受邀请参加超出家庭阶层的聚会。说不定在这次派对上,她们就会结识风度翩翩的阔绰公子,然后公子喜欢上她们清秀朴实的外表,感动于她们善良的心灵,请人上门求亲呢? 都说婚姻是女儿的二次投胎。头次投胎懵懵懂懂也没有机会选择父母出身。那么这是就是极好的自己可以选择的二次投胎机会,可以过上富贵而闲适的生活,住漂亮的大房子,穿华丽昂贵的衣服,享受精致的吃食,还可以帮扶娘家。 方雯谴责蔺晗,道:“老爱宅家里,一碰上聚会都思索再三,你又不是文人,还要在家中安静著作,再说文人也不缺见朋友的一晚上时间,也不像袁真儿在家还做刺绣女红,你说你自己怪不怪?” 蔺晗不过试探一句,果然不参加派对会被众人认为她性子古怪,不由投降,“我随口说一说的,没有真的不去。”又问她,“你准备送什么礼物?” 方雯目光一下子变得闪烁起来,心中怀疑她是不是偷听到她和许怜娇说话了,道:“还没有呢,你呢?” 蔺晗摇头叹气,“平时跟密斯吴接触不多,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方雯见她的样子不像是知道自己跟许怜娇的说话,微松口气,笑道:“其实随便送点就好了,同学生日,又不是去晋见总统夫人。” 蔺晗呵呵一笑,心想你们还不够如临大敌的,倒还教训起她了。 很快二人就到了车站,蔺晗这个月的月票没买不想让方雯知道。她和方雯的关系虽然挺好,但是以方雯有点儿势力的脾气,若是知道她拮据至此,日常来往中少不得要带出来点儿鄙夷。她可不想跟方雯一起玩还受她的气,遂笑着道:“我还要去街上逛一逛,帮我娘买点东西,就不跟你坐一班车了。” 方雯家住的跟蔺晗不远,差了两站路,平时都是一起坐车的。不过方雯也没多想,关心的嘱咐她:“那你小心点,天黑前记得回家,别到小巷子里去,要是有男的跟着你,你就往人多的地方走。” 蔺晗点头,“晓得了~别担心我,你车上也注意。”车上有时候会有些想占便宜的色狼,蔺晗和方雯都遇到过。若是没位子,两个人就会背靠背,让色狼无从下手。 等方雯上的车子开动了,蔺晗叹口气,朝着二姐工作的裁缝铺而去。 走了将近四十多分钟,从繁华的商业街来到老旧的城区,蔺晗看到了陈记裁缝铺。这家裁缝铺老板是她爹的朋友,她两个姐姐都是十多岁就在这里当学徒的,蔺晗小时候常常跟着大姐来店里帮忙做些简单的活计。十多年了,大姐都嫁人了,二姐也在裁缝铺里出师了,门口那写着承接上门量身裁衣,缝补,翻新,并回收旧衣的业务的老旧牌子还没有换过。 因为是老式裁缝铺,不像新式店铺有干净的玻璃橱柜吸引路人,铺子里也没有明亮的灯光,一切都是灰扑扑的样子。 不过这一带的客户来源本就是收入有限的普通小市民,哪里敢去繁华街道上高档漂亮的服装店。 蔺秋正在裁剪布料,想着趁太阳没下山把这些活计做完,天一黑,她师傅陈家婶子就舍不得开煤油灯,总让她带回家弄。不过她娘也不是大方的,若是看她点家里的灯做店里的活计,又得逼她上交额外的灯油费。 蔺晗先跟打算盘的陈老板问好,又叫蔺秋“二姐”。 蔺秋就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忙活了,口里道:“你怎么今天过来这里,我这里还没忙好,你要不自己先回家,要不就坐着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那边陈老板见到蔺晗很高兴,拿下眼镜来,说,“三姑娘放学了是吧,快坐,我叫你婶婶给你倒茶。” 蔺晗推辞,“哪敢劳烦婶婶,我不渴。” 陈老板呵呵道,“客人来了没茶怎么行。”说着走到一个连接后院的小门叫人,“晗姑娘来了,快给上杯茶解解渴。” 陈婶婶端着茶出来给蔺晗,“来找姐姐一起回家是不是,多久没过来了,你妹妹这几天还念叨呢。” 陈家两口子跟蔺叶茂关系好,对蔺晗三姐妹都挺不错。很多人珍惜手艺,不肯轻易收徒弟。这陈家把蔺家两个姑娘都收了,也没磋磨,也没故意把人当仆人使唤,当然蔺家两个姑娘也识相的帮着陈家做些烧饭做菜的家务活。 第5章 借钱买礼物 要知道时人收徒弟,不仅仅要有人担保推荐才肯收人,就是收了人,也是把人当牲畜使唤,别说店里的活计家里的活计,甚至是让人端脚水侍候洗脚的都有,完全不给薪水。要打要骂更是随心所欲,徒弟不能随便反抗。这也就罢了,本来这人拜师就是为了学技艺,可时人珍惜手艺,更怕交出徒弟饿死师傅,那技术总是藏着掖着,徒弟都要自己偷师,私底下花功夫琢磨才能学到几分。 至于出师,一般师傅还都跟徒弟有协议,诸如不可以去哪里工作,或者是工作了要给孝敬多少佣金是师傅,或者就是留在师傅家工作,师傅只给少许的钱等等都有,极为苛刻。 陈家两夫妻有一儿一女,儿子在汽车行开车,还算得上是体面的工作,工资也不低,遇上大方的打赏,收入更不菲。女儿陈悦儿比蔺晗小两岁,在一所小学念书,不过因着成绩不是很好,所以没指望毕业了升蔺晗读的芳华中学。小学毕业出来,会一点珠算心算,也能写几个字,去找份店员的工作是可以了,但是想要穿洋气的西装去洋行银行,各大写字楼上班是别想了。 也因此,陈悦儿特别崇拜读书好的蔺晗。 她从内室听到蔺晗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就奔过来,抱住蔺晗的手臂撒娇,“晗姐姐好久没来了,我真想你。” 陈婶婶笑,“这两个小姑娘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粘起来分不开。” 蔺秋也笑了,“得,你俩人有话赶紧都说了,这牛郎织女似的,若一男一女,叫爹娘师傅给你们整治酒席,成全你俩得了。” 说的几个人都笑了,陈悦儿拿着茶杯拉蔺晗入室。 悦儿的房间在二楼,沿着阴暗的楼梯上去,悦儿时不时关心的吩咐,“小心点儿脚下,可别磕碰摔倒了。” 到了二楼就好了,悦儿的房间小小的,窗户却有两扇,去年她哥花钱给她装了玻璃窗,挂了粉色的窗帘。 这玻璃不是现代那种清澈透明的玻璃,但是起码让房间明亮不少。蔺晗跟她二姐的房子还没玻璃窗,还是老式的木窗呢,想要光就要开窗,开了窗外头就能看见里头在干啥,一点儿*都没有。 悦儿跟蔺晗说着自己学里的事。 “……快毕业的关系,大家都不像以前那样安心读书,最近都在聊前程,我一个好朋友已经找到一家洋人西点做事,一个月有十六块的工资!还有一个说是不出去找工作了,家里给说了亲事,毕业了马上嫁人。” 蔺晗问她,“你呢,有没有出去找工作?” 悦儿沮丧道:“我去了几家,没找到呢,我哥说会去他汽车行账房问问要不要人,只是我珠算心算不好,不知道做不做得来账房的事。” 蔺晗辅导过悦儿的数学,很知道她的水平,不禁也为她捉急了,道:“你还是不要做跟数字打交道的工作比较好,有没有其他文职的事?” 悦儿道:“其他文职工作秘书洋行办公楼最多,但是他们都不要小学毕业的,晗姐姐你去肯定没问题。” 蔺晗道:“总会有法子的,你要是能进汽车行账房做事也好,那工作稳定,也不用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知道给多少工资吗?” 悦儿伸出手比了比,郁闷道:“头两年只给七块钱,秋姐在我家都拿十三块大洋呢。” 蔺晗笑,“这怎么比,你又不是没看见做手艺活多累,没日没夜的。去账房工作清闲,而且你也说了是头两年这工资,以后不还能涨吗,你看我大姐二姐来你家做学徒前三四年一分钱不拿,还侍候你洗澡吃饭呢。” 悦儿大叫,“哪有,我都是自己洗澡的。” 蔺晗取笑,“我大姐都说了,她每次给你洗澡,你就会玩水,把地板弄得*的,打仗也不用这么累。” 悦儿红着脸扑上去捂蔺晗的嘴,蔺晗笑着躲,二人闹到床上去了。 嬉笑罢二人躺在床上,悦儿侧头看蔺晗几缕秀发零乱,雪肤细腻,“晗姐姐真漂亮,我要是也想你这样好看就好了。” 蔺晗微囧,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有个有钱的同学生日,请我去吃饭,你说有什么礼物是便宜又体面的?” 悦儿虽然读书读书不好,但是主意很多,很多主意是不靠谱的,不过也有很多主意出奇的有用。 悦儿问她:“你有多少钱?” “三毛。” 悦儿惊叫,“姐姐你好穷。” 蔺晗问她,“你有多少?” 悦儿下床去取书桌抽屉的荷包,丢给蔺晗,“你自己数。” 蔺晗也不嫌脏,倒了出来,整整十一块大洋呢,将近她二姐一个月的工资。“这是哪来的,你涨零花钱了?”陈家叔婶以前可没这么大方,每个月给的钱除了够悦儿坐车,买点文具,就不可能有多了。 悦儿得意洋洋,“我跟我哥要的,他有时候喝了酒回来,我给他倒杯解酒茶,他就给我一块钱。有时候我说爹娘给钱还不够我在买文具,他又给了我钱买笔。” 蔺晗不负悦儿所望的发出羡慕的感慨,“有哥哥真好。”她二姐是葛朗台,甭想从她手里要钱。以前大姐没嫁人倒是会给她一毛两毛的买糖吃,嫁人后被大姐夫一管,什么都没了,反倒是时不时从娘家蹭点土布回去。 悦儿大方的手一挥,“借你了,去买礼物给你同学吧。” 蔺晗高兴极了,“好妹子,姐姐没白疼你。”说着扑上去就要亲悦儿。 悦儿害羞的缩了起来,嚷嚷,“做什么呢,要还钱的,不是白给的,以后还要请吃饭……” 不过蔺晗最后没有把十一块全拿走,只借了六块。 有了这六块钱,蔺晗底气足了,第二天就花了一块五买坐有轨电车的月票,又约了许怜娇周末一起逛街买东西。 蔺晗的财政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蔺叶茂常问她钱够不够,不够跟他说。可是每次看着蔺叶茂一副给她一个月三块钱很多的样子,然后开心满足于自己是个疼女儿好爹事实的样子,她就不忍心告诉她爹残酷的现实:这点钱根本不够。 在蔺叶茂的认知里,女校学费也不过五块钱,每个月再给三块零花肯定够了,还能让女儿用的绰绰有余,买点儿女儿家的小东西。 如果真的只是买车票和偶尔在外面吃早饭的开销,这钱够了。但是在学里,文具耗费不说,还要交际应酬,她已经算是不爱交际的人了,可总还有三两好友。好友生日要吃饭,总要送礼物吧。老师过寿,同学说集资买礼物,难道你能不出钱?还有学里偶有一些扶贫的活动,叫大伙儿出钱买点食物,送到一些福利院什么的,你能不参加?这些活动都是署名的,班长过来一个一个问,谁敢当着四十多个同学面勇敢说出我没钱,我不出? 到了周末,蔺晗坐有轨电车来市中心的,许怜娇则是胶皮人力车拉过来的。 许怜娇见到蔺晗很高兴,因为不上学,她今天换了一身藕荷色中袖短上衣,下面是格子百褶裙。而蔺晗还是穿着上学时的衣服,只是用粉色的头绳梳了如意双髻,刘海刚好浮在长眉之上,露出清澈的眼睛,秀丽可爱。 虽然学里都戏说吴茜是第一美女加才女,但是班里熟识的都认为蔺晗生的更好些,只是太朴实了,站在爱打扮的女生旁边,乍一眼就被忽略了。 蔺晗问许怜娇,“你想要买什么送给密斯吴?” 许怜娇道:“正要问你的意见,你看密斯吴爱穿高帮皮鞋,我看中了一双黑色皮鞋,不晓得中不中她意,你帮我看看?” 蔺晗就先跟着许怜娇去看皮鞋,做工很精致的一双鞋子,摆在白色的架子上,卖鞋的女店员有些儿高傲,不许两人伸手去试穿鞋子,还语带讥讽道:“许小姐这都第三回来了,还没考虑清楚要不要买?” 许怜娇尴尬的红了脸,气势一下子被女店员压住,说话就有些讷讷,“我这次让同学一起看看,看中就买了。” 见她这么说,女店员扯扯嘴角,道:“这鞋子是进口的,一双六十,不讲价。” 第6章 生日派对 六十! 蔺晗心里倒吸一口气。 她二姐四个半月的工资。 难怪许怜娇也犹豫,比起她和方雯,许怜娇家是有点钱,但是说有多富贵,但她平日的行事也不像。所以这六十一双鞋对许怜娇来说也是奢侈品了吧,肯定没办法说买就买。 最郁闷的是她买来还不是给自己穿的。 女店员这样直挺挺的站旁边,仿佛监视人一般,许怜娇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看鞋子,或者跟蔺晗交谈。蔺晗开口对女店员道:“我们自己看会儿,不劳烦你了,不如您忙别的去吧。” 女店员瞥了二人一眼,回到了柜台后面去,但是还是时不时抬头她们一眼。 蔺晗声音放低,问许怜娇,“用得着买这么贵的鞋子吗?要不我们去别处看看,外面一些老手艺的鞋店里十几块就能买到质量很好的。” 许怜娇犹豫的推拒道:“我看密斯吴穿的用的商场里洋货,外面那些估计她看不上。” 那蔺晗也没好说的了,就道:“这鞋子除了贵了点,其他都挺好的。” 许怜娇兴奋的点头,“是吧,这双鞋我早就看中了,一直想买来自己穿,只是嫌贵了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那要不我就买了,那个店员一直看着我们,好不自在。” 又不是蔺晗出钱,肯定没意见。 那女店员见许怜娇果真买下这双鞋子,不由略略惊讶的重新打量了她一番,完了露出了笑脸,话语都突然温柔了几分,“您二位快请坐,我给你们倒茶。”一边很麻利的让人坐下休息,一边快速去结账打包鞋子,全程笑脸迎人,让蔺晗和许怜娇受宠若惊。 随后二人逛起了各色店,许怜娇在香品社里买了鸭蛋粉。名字叫鸭蛋粉,实则是当时出名的一款香粉,这款粉粉质白皙细腻,香风芬芳持久。 许怜娇笑着对蔺晗推荐道:“这鸭蛋粉香氛怡人,好多人喜欢,七块银元也不贵,你要不买这个送密斯吴?” 七块钱还不贵?她兜兜里只有四块八毛。 蔺晗瞧来瞧去,发现还就前阵子同学们议论的文房信笺之类的送出去既实惠又不失礼。她家附近就有一间铺子买这些,平日里也看得见一些精致又便宜的小东西,估摸着三块银元就能买到。 遂笑着道:“我看今天看不下来,逛得也累了,不如先去吃东西?” 难得来市中心,这附近巷子里就有一家老字号的香鹅面特别好吃,价格也不贵,她最近在家里清汤寡水的,嘴巴老馋了。 许怜娇没意见,两人叫人打包鸭蛋粉就准备出发。 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穿着白狐领斗篷,头发微卷的年轻女郎,只见香品社的经理迎出来,笑着弯腰行礼,“韩小姐怎么亲自过来了,我正要派人将东西送上府上。” “刚好车子路过,把法兰西的香水拿出来给我试试,若是不是我要的那款,我可不要。”韩小姐眼睛都没瞧经理,径直往前,边走边说。 经理不住赔笑,“绝对就是小姐要的,韩小姐里面请坐,喝口茶。”一边急忙忙的用眼色吩咐店员去倒茶上点心。 韩小姐冷笑,“我倒有时间在你这喝茶,你有这么大的脸?赶紧的拿东西出来,我赶时间。” 那经理见韩小姐心情不好,不敢多废话,轻手轻脚又速度极快的去柜台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雕刻花鸟图案的小箱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黑绒布上摆正。 光是这个小箱子就价值不菲。 蔺晗很好奇这箱子里的香水,但是她们站的有点久了,那店员将包好的鸭蛋粉递给许怜娇后,已经用斜眼看她们,明显不欢迎她们继续留着观看。 二人不好意思继续留着,出了门去。 香品社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汽车,一个高大的男人斜靠着车门,微皱着眉,口里咬着未点着的雪茄。 蔺晗和许怜娇一下子认出这个人来,许怜娇轻声呼道,“这不是香山上见到的棠三爷吗?” 棠三爷今天穿了西装,打了宝蓝领结,脚蹬着崭亮的皮鞋,帽子被抓下来扔在了车头上,看模样是等人。 蔺晗想到方才那个韩小姐,莫不是就是棠三爷等的女伴? 这是棠威也看到了二人,目光瞥过二人,最后落定在蔺晗身上,手摘下雪茄,开口打招呼道:“蔺小姐和许小姐,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他低头打量蔺晗,少女白皙清透的肌肤不擦脂粉,秀眉修长,疏疏的刘海挂在秀眉之上,露出一双形状优美,黑亮澄澈的眼睛,嘴巴一抿,笑意便从中溢出。 这个女学生真漂亮。 棠威第二次这样想。 蔺晗感受到他火热直接的打量,心里有些儿不自在,不过面上还是带着自然的微笑,回话,“劳您问候,一向都好。” 棠威看她们手里抱着包装精致的盒子,道:“这是去哪呢,要不要我开车送你们一程?” 蔺晗忙拒绝,“如何敢当,我们就是去附近吃碗面。”棠威猜测中的女伴韩小姐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她不想叫人误会惹麻烦。“我们先行一步,三少再会。” 棠威也不坚持,也不打算真的在刚闹过不愉快的女伴面前招惹其他女孩子。遂只是嘴角噙着笑,目送蔺晗和许怜娇转身而去。 他拿出打火机点上烟,抽了一口,想着回头跟吴茜打听打听这个女孩子。 蔺晗直到走入巷子,才感觉背后那火辣辣的视线粘着感消失,松了一口气。 她注意到许怜娇走的吃力。许怜娇手里的鞋盒子包装后更大,手腕上还挂着个手袋,道:“我来帮你拿手袋子。” 等坐下点了面,二人闲谈。 蔺晗说起方雯,“她家里不晓得出什么事,这请了好几天假,也不知道她礼物买好没有?” 闻言,许怜娇面上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道:“方雯她可能想不买礼物了。” 蔺晗问,“难道她不准备去密斯吴的派对?” 许怜娇道:“你还记得上次你过来,方雯其实正在跟我说,要与我一起买礼物送密斯吴。”她略有些儿烦扰的继续说,“刚开始我不是很乐意,后来想想一起合送礼物也挺好的,我就约方雯一起出来,可是她那几日总没空闲,后几日又说家里有事人也没来学校。” 这就有些儿不清楚了,若是算一起送的,方雯的性格,不知道何时会把钱给许怜娇。 方雯估摸着是觉得许怜娇性格腼腆而且家里也不缺这几个钱,会不好意思开口跟她要,那她也不主动开口就把这事含糊过去。当然许怜娇硬是要钱,多追问几次,那方雯也不会不给。 蔺晗早知道方雯的性格,就是有些儿爱占小便宜,有点儿势利,但是人无完人,总归多年的同窗朋友,她是不想予以置评的。 ***** 到了派对那一日,女学生们上完课赶紧准备回家。吴茜是隔壁班的,平日里也不见得来上课,今日却出现了,大家看到她去了教务主任,训务主任,以及事务主任办公室,最后还跑去了校长办公室。 回来的时候笑容满面,普通的女学生见到各个主任都是问一句才答一句的,哪有如吴茜这般还大胆的凑上去如同平辈一般。众人心中说不出的佩服,见她回到教室,纷纷围上去恭维。吴茜也跟大家客套,请大家一定晚上到场。 蔺晗班里也有好多女同学包括方雯都跑到隔壁班去找吴茜说话,众星捧月。也有一些不屑于吴茜作风的女同学坐在一起悄声说话。 倒是吴茜,放学见到蔺晗,方雯并许怜娇时,专程喊停汽车,下车来对蔺晗招手。 蔺晗见状,一个人走了过去,对吴茜拱手笑道:“密斯吴,恭贺芳寿,祝你青春永驻,前程似锦。” “多谢你的吉言。”吴茜冲她俏皮的眨眨眼,“方才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你单独说话,这会儿问问你,晚上请务必光临,不然我可难向朋友交待。” 蔺晗一愣,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只陪着笑了一笑。 吴茜拉她的手,“我一向喜爱蔺小姐人物,只是一直没有亲近的机会,这阵子事忙,等忙过了,我请你喝茶,可不许推拒。” 蔺晗颇有点儿受宠若惊,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吴茜的“另眼相待”。 “密斯吴的茶我一定不会错过。” 又说了两句,吴茜才上车走了。 看吴茜走了,一旁等待的方雯和许怜娇才走过来。方雯有些儿稀奇,又有些儿不以为然,问蔺晗:“密斯吴拉着你说什么呢?” “就是问我晚上会不会到。” 许怜娇奇怪,“你们平时也没有交情,密斯吴怎么今天对你特别另眼相待?” 蔺晗自己也迷惑着呢,不知道怎么回答。 方雯有点儿不开心,她对吴茜的感情最复杂,羡慕嫉妒,偏偏又有点瞧不起。 不过这时候大家都赶着回家换衣服,打扮打扮赴会,没有多扯掰。 第7章 闲话棠三少 蔺晗跟她大姐借了一条素花格子旗袍,是她大姐少女时候穿过的,但是保存的很好,看着还有七八成新。 她跟方雯路上约好了一起叫一辆胶皮车。因着方雯家离内城更近,蔺晗换好衣服带上礼物并染了香风的贺信坐有轨电车去与方雯碰头,二人再坐胶皮车去四季春。 四季春大门口灯火通明,粉墙两边看得见的就停了二三十辆汽车,更多的胶皮车放了人下来就退到后面沿街巷子边,免得挡了汽车的道。 入门就有穿着西装燕尾服的招待员和接引员登记来客和接收礼物。 大厅里放着轻音乐,舞池里已经有人在跳舞了,蔺晗和方雯位子上坐定,跟同来的几个女同学谈起话来。这厅里摆了九桌子,其中一桌是学里的教务人员,五桌是女同学们的位子,剩下三桌是吴茜外面的朋友,男多女少,年纪从二十出头到四十多留胡子的都有。 没多久吴茜挽着潘少出现了。与学校见到时候的模样大大不一样,她肌肤雪白,耳朵上挂了一串长长的红翡珠子,直垂到肩膀上,没入了华丽的印度红短斗篷间去。斗篷下是豹纹连身裙,曲线毕露,一大截大腿并小腿光溜溜的,蹬了一双牛皮鞋。真仿佛电影明星一般时髦艳丽。 最前面桌子有年轻的男子笑着叫,“寿星来了。” 吴茜给大家道谢,又谦辞今日招待的不周,大家万万见谅。 其实晚上的菜色十分出众,中间又有魔术节目助兴,又有小跳舞厅,爱交际会跳舞的年轻男女们只愁时间过的太快。 教务人员和很多女同学是吃了饭看了魔术就告辞。蔺晗和许怜娇也有走的意思,只是方雯犹犹豫豫的,说要不再呆一会儿,这样大家就移到了另一边小厅里吃西点喝汽水并谈天。 吴茜和潘少跳舞出了一身薄汗,离开舞池也到小厅中休息,就坐在蔺晗她们附近的沙发上。 吴茜粉腮晕红,媚眼含情,依靠在沙发上,潘少手肘撑着沙发靠背,二人喁喁私语,不时笑出声。 蔺晗坐的最近,大概听得到“等这派对完了,要不要再去赶一场舞会?”“今晚上睡小公馆别走了。”“你们男人就爱占便宜。”“我们男人出力,你们女人叫两声,到底是谁占便宜了?”等语,还伴随着吃吃的娇笑。 她不由低下头去,心下不由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自然。 这是很有意思的是,当众*的当事人都不介意被人观看,可是看的人却反倒为之害臊。 很多人说起民国,会谈到晚清吃福寿膏的堕落,官员的*贪污,军阀的霸权,平民生活的困苦,还有进步人士的慷慨激昂舍身为国,但是对这个时代某一部分人的开放性观念都认识不深。 就蔺晗自己的认识,发现各色报纸的副刊都有刊登□□言情书籍,若是不入流的小报,更是什么都敢写。有钱人,文人,交际场上的人,交际花,戏子,舞女等等都是极为开放的。 可若是走出北平上海等大都市,那些普通的小镇农村,又留有十足十的封建社会保守风气。 蔺晗家这种大城市小市民阶层的恰恰处于中间阶层,吸收了一些西方先进开放的风气影响,可是有保留了封建传统的思想。如蔺叶茂支持女儿多出去认识人,但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婚前做出影响名声的事。 蔺晗学里的女学生,大部分人羡慕吴茜一掷千金,也没几个真敢如她一般走上交际场,今日这般跳一场舞已经是大胆,再多的就不能够了。等过了今日,明天就又开始乖乖的上学,找工作,或者嫁人,过平凡的日子。日后回想起来,她们还要用良家妇女的身份来鄙夷吴茜。 当然,那是前提建立在吴茜一直混交际场,没嫁人。若是嫁了个好人家,别管是正房还是姨太太,这些女同学都不会再有什么优越感去评价吴茜。 潘少这边注意到了蔺晗,笑着问:“蔺小姐怎么不去跳舞?” 蔺晗略局促,道:“不是很会跳舞,就不上去惹人取笑了。” 潘少夸张道:“谁会取笑这么美丽的一位小姐,你便是上去跳的完全不成样子,估摸还有人会说蔺小姐跳的有意思,我们余人都不及也。” 潘少表情丰富,天然会逗人,便是蔺晗对他心有偏见,不由也露齿笑了。 吴茜一手靠着潘少的肩膀,吃吃笑了,“蔺小姐可听出来了?潘少想请你跳舞,你肯是不肯呢?” 潘少桃花眼亮晶晶的看着蔺晗。 蔺晗有些吃不消,这二人明明这样的关系,但是吴茜看起来又完全不介意似的,还帮忙把妹。她忙推拒,“真的是不会跳,我天生蠢笨,体操课每次都是勉强通过。” 潘少闻言挑眉问吴茜,“你体操课好不好?” 吴茜道:“我正想着毕业后当个体操老师,你说我体操好不好?” “你去育人,家长能放心吗?” 吴茜做出薄怒样,手握成拳捶了潘少胸口几下,不过看潘少享受的模样,估计是不疼的。 小厅里本来干坐着不少女同学,跟男士们聊了几句,会跳的含羞答答的应了邀舞。 方雯被一个穿着白色西装,头发输的油亮的公子逗得捂嘴直笑,一会儿手牵手进舞池相拥跳舞。 舞池里,一对对男女相拥,女的脑袋微靠在男士的肩膀上,男士光明正大的嗅着女士的发香脖颈香,手围抱着女生的腰。 潘瑞在这里,没会儿陶思成揽着佟惜春过来,“寿星躲懒呢,这么多客人也不去招呼。” 吴茜讽刺他,“客人都是您这样的,还真不用招呼。” 潘瑞问陶思成:“棠威人呢?” 佟惜春笑了,“你说巧不巧,茜妹这边办派对,韩小姐跟三少几个嫂子楼上吃饭,这不,三少跟人跳舞,被抓个正着,如今被叫上楼去,三堂会审了。” 潘瑞大笑,“这是醋坛子打破了。” 吴茜叫道:“叫你们男人爱交女朋友。” 潘瑞笑了,“可冤枉死棠威了,这个真不是他招惹的,家里几个嫂子撮合,又是通家之好,见天儿往棠家跑呢,大家玩笑他们几句,那韩小姐当的真真了,自冠为棠三奶奶了。” 佟惜春好奇,“听你这语气三少瞧不上?我觉着韩小姐家世好,相貌好,配三少也是郎才女貌。” 潘瑞哈哈一笑,指指陶思成道:“你这个疑惑,思成最清楚。” 陶思成闻言叹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事,见个人都说。” 他越这样神秘,两个女士越发好奇,不住的求问,最后佟惜春都靠将在他怀中了,陶思成才道:“这位韩小姐是我家中大嫂的亲妹妹,我们大嫂最是嫉妒,我大哥对哪个女子多笑一笑,大嫂都要生半日闲气。大哥外面应酬多,大嫂总疑心他在外头有女人,家里没个安静的时候。” 原来如此,佟惜春和吴茜纷纷为韩小姐仗义执言,指责陶思成兄长并且延伸到棠威身上。 …… “三少还没有结婚就有如此想法,见得不是好人。” “我算看透了,这女人家世好,相貌好,学识好不算,肚量好才是真的好。” 棠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他的闲话,这时候懒洋洋插嘴,“说的是,我正缺一位肚量极好,家世,美貌,学识样样不缺的女友,你们若是有认识的,介绍给我。” 大家抬头一看是他,也没有背后闲话被当事人抓住的惭愧,只忙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过了三堂会审,不用陪韩小姐?” 棠威刚才回来就站在蔺晗坐的沙发后面,这时候绕到前面来,在她旁边坐下了,笑着一言撇清,“韩小姐跟我什么关系,是家里嫂子碰上了问两句。” 几人见棠威不肯在人前承认跟韩小姐的关系,也就哈哈笑着带过去。 棠威跟几人闲话几句,取了烟出来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蔺晗不喜欢男人吸烟,尤其是还害她吃二手烟,就想着起身借口拿蛋糕换个位子。 不料这时棠威转过来看她,“蔺小姐,又见面了,今晚玩得开心吗?” 他本就富有磁性的声音故意压低之后,慢悠悠的在耳边说出来,真仿佛像情人的呢喃。 男人的魅力显露无疑。 棠威五官长的没有潘瑞精致俊秀,但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深刻的五官有着一种特别“男人”的魅力。或者说,一种“力”的感觉。当他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是专注的仿佛看到你心底里去。若是眼中染了笑,那对视的人也会不自觉的跟着笑;若是严肃的认真的看着你,那就简直要让逼得人在他深邃的眼神中手足无措。 现在两个人靠的很近,棠威身上散发着甜甜的酒味,古龙水味松木味,雪茄的苦味,最后糅合而成的扑入蔺晗鼻尖的,是一股奇特的很容易辨识的男人味。 第8章 找工作 “挺好的。” 蔺晗话音镇定,但是心跳却偷偷漏了一拍。 她上辈子还没机会谈恋爱,也没有近距离和这么有魅力的异性接触过。 而她还不算太迟钝的女性直觉告诉她,几次见面,棠威对她都有点儿特别关注。 当然她猜测很大部分原因是闲着无聊……不都这样吗?有钱有闲的爷们看到漂亮女学生,想要来一顿新奇猎艳点缀已经十分丰富的生活。 棠威靠着沙发,手臂支着脑袋,长腿伸直,十分放松有闲的姿态,问她,“蔺小姐平日里做什么消遣?” “除了上学,也没什么消遣。” “喜欢看电影吗?” “看过几次,挺好的。” “我兜里正好有两张徐美云小姐的新片,不如一起去?” 这时候的电影还是无声的,不过也属于很摩登的消遣,一张电影票三毛钱。 棠威这样交际场上的风流人物,除开韩小姐,其他女朋友不晓得有几个。即使片刻的心跳加速,蔺晗还是镇定的拒绝:“家里管着的严,平日里不方便出门。” 有魅力的男子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激发女性荷尔蒙。这个是正常的,她并不觉得太羞愧,只要她能控制自己的理智,装出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并且做出“正确”的回应,不让自己吃亏就号。 毕竟韩小姐这种大小姐都套不牢他,蔺晗有自知之明。 棠威微微一笑,并不坚持,来日方长,越难打开的壳,开出来的仁越香,而他很有耐心。 吴茜说蔺晗是个斯文腼腆的性格,不过他倒觉得这女孩外圆内方,目光清明,与他以前认识的女学生们大是不同。 他见过的女学生,吴茜这样大大方方送上门的少有,坚贞大力凛然的也少有。大多的是中间的一档,带着小家碧玉的娇娇羞羞,要名声又贪慕富贵,所以这时候,只要多邀约几次,送名贵的礼物,再甜言蜜语哄骗几句,女学生们就昏头转向怀着美梦半推半就的从了。 蔺晗以为自己态度表现的很清楚了,松了口气,同时不可抑制感到一股遗憾。她不是遗憾刚才的拒绝,她只是遗憾,这样好的外表,风度,男性魅力是很难出现在贵公子圈外的阶层。她见过很多长相更好看的底层人物,比如她爹一个朋友家的学徒,五官长的极为精致俊秀,但是这个学徒若是站在棠威身边,没有人会多看那个学徒一眼。 因为棠威这种男人有着出生以来就过着精致生活的雍容气质,还有那种掌权阶层的家庭里培养出的气势,纵然如吃饱的狮子一般懒洋洋,也让人不敢轻视。 棠威被一个高挑的女郎拉走,他走时无奈的对蔺晗笑笑。等蔺晗吃完蛋糕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那高挑女郎,却见棠威端着酒杯,低着头对一个身材娇小的清秀女生说话。 那女生正是平日里最腼腆不过的袁真儿。 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袁真儿害羞的点头。 棠威将酒杯放在路过的侍从托盘里,一边如西欧绅士一般微微倾身行礼,袁真儿将手放在他手中跟他步入舞池。 棠威长腿,劲腰,胸膛宽厚,跳起舞来很迷人。而袁真儿穿着平底的布鞋,少女的宽松裙子,身高只到他胸口,被棠威揽在怀里简直就像无助的小女孩一般。 吴茜对看着这一对跳舞的蔺晗别有含义的笑,“三少就喜欢逗弄这种单纯的小姑娘。” 太缺德了。 蔺晗心中不由想。 专门挑这种不解世事的小家碧玉下口,人品比她想象的还要坏。 她方才那遗憾的情绪瞬间消退的一干二净。这种标准的人渣花花大少,不说她爹朋友家的俊学徒,她爹的徒弟都比他光芒万丈,就该让他娶韩小姐这种的醋坛子,管的他死死的,看他再出来祸害人。 …… 许怜娇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一个护花使者。 她脸颊兴奋的红彤彤的,透着光泽,嘴角上扬露出大大的笑容,对蔺晗介绍:“蔺晗,这位是丁先生,丁先生,这位是我的同窗蔺小姐。” 蔺晗叫:“丁先生你好。” 那丁先生笑着对蔺晗点头,“幸会幸会,能认识芳华女中的才女是我的荣幸。” 寒暄两句,丁先生告辞去了别处。 方雯没多久也回来,她喝了些许酒,说话里都是酒味, 蔺晗忙给她倒杯汽水,“怎么还喝酒了?” 方雯笑嘻嘻,“就喝了两杯,没事。” 三个人告辞了吴茜。走出四季春,许怜娇眼睛亮晶晶,颇为兴奋的拉着蔺晗说:“刚才那位丁先生好生了不起,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家报社的主编,还在在日本留学过三年,跟我们校长也认识,五年前回来本来要来我们学校,因着某些原因,才去了报社。” 蔺晗笑笑道:“这么说来,丁先生原该是我们老师的。”刚才她看的清清的,许怜娇嘴里那位“年纪轻轻”的丁先生看起来有小三十了,嘴唇上还留了两撇胡子呢。 许怜娇径自惋惜,“真是可惜,若能受教于丁先生,该多好。” 蔺晗摇摇头,许怜娇自己国文好,一向崇拜文人。按她看,许怜娇可以一直读书,读到大学男女同校,或可以认识志同道合的。但是丁先生这种明显在社会打滚摸爬多年的文人,年纪还不小,不是许怜娇能搞的定的。 几人走出来一段路,便见胶皮车多了起来,许怜娇一个人坐了一辆,蔺晗和方雯一起坐了一辆,各自回家。 ***** 蔺晗很快就把派对,并派对上见到的人抛之脑后,开始忙工作的事。 方雯是瞄准去洋行工作的。 许怜娇本来还不确定要不要工作的,结果现在改口说是想去报社工作。 袁真儿想留校,或在中学部做教务,或者小学初级部做老师。 蔺晗本来想的是跟袁真儿一样,也找了班上教授算术的方老师求推荐。只是方老师暗示她,若是不教书,学校行政工作的工资是不会高到哪里去的。 这话又让蔺晗犹豫。 学校里的工资不高,可是养活她自己肯定绰绰有余,只是她要考虑家里人。她二姐快嫁人了,家里赚钱的只剩她爹和她,大弟要读书,小弟嗷嗷待哺,还有娘和表姐。 万一她爹铺子里生意再差下去,她就要负担起这个重担。 蔺晗准备去洋行银行等处面试,其次她才会考虑其他公司。 洋行的工资相对高不说,对女性工作者而言也相对更安全更有保障。北方各行各业,从矿业,运输,纺织,金融等等,都是官僚注资,不像南方众多民间资本,里面的气氛和文化也相对的非常传统,女子在其中工作的除了底层厨娘,清洁工之类的,便较少了。但是洋行里的女子还是比较多的,尤其洋行里若是洋人主管,虽则不保证这洋人就是持身自重的绅士,但是相比国人,对女子还是更尊重的。 至于洋行对整个国家的负面影响,诸如后世课本教授的洋行是欧美经济侵略的中介手段等等,她听过。但是她一个小市民,去不去赚这几个钱还影响不了时代大局。 蔺晗选了一家涉及造船并木材行业的德国宝胜洋行,这家是洋行中名声比较好的,不像另外有些恶名昭彰,时不时被爱国文人在报上批判一番。她请学里的先生写了推荐信送出去,没几日已经得到回信,请她去面谈。 蔺晗上辈子挂的时候正好处于快毕业找工作阶段,在网络上看了各色面试心得,还是有点准备的。 面试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头上梳着发蜡,穿着银色西装的经理。 这经理姓王,看着很精练能干,一开始惊讶应聘女学生的外貌,但是马上就掩盖住了。随后的交谈中问的都是专业问题。 他知道蔺晗会英文对她肯定的点了点头,听到她不会德文说了句可以学点基础的。 这家面试完等消息,蔺晗也没有空着,又去投了几家。 等了几日,宝盛洋行有信件上门,请她再去公司一趟。 蔺晗很高兴,这应该是被聘用的信号。虽然她还在等学校的决定,但是能够拿下一份工作,也叫她安心许多。 她兴冲冲的过去,这次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郎接待她。 这个女郎叫陈寒润,笑着特别和气,道:“你在公司里叫我密斯陈,到了公司外,我虚长你几岁,不嫌冒昧就叫我一声陈姐姐。” 蔺晗乖巧的应“是”。 陈寒润先是恭喜蔺晗被聘用,其次是告知她具体的薪酬待遇以及上班时间。 其中上班时间还是让蔺晗比较满意的,要知道虽然这时候欧美诸国的资本家已经向工人让步,同意八小时工作,八小时休息,八小时自由分配这样的制度。但是亚洲的工人还没有享受到这个福利,很多的工厂仍然迫使工人日以继夜的劳作,生产更多的产品,为资本家创造更多的金钱。 宝盛洋行时候比较有良心的,加上蔺晗应聘的是行政管理工作,时间正好是八小时,周末休息一日。 工资开始两个月给十八块银元加餐补费,第三个月开始是二十二块银元加餐补,每年年底都会有一次升调工资的机会等等。 最后陈寒润有跟她简单介绍了公司的经营范围,还带她去食堂吃了一顿饭,中间特别高兴的样子,对蔺晗道:“我们部门女孩子少,你来了我中午吃饭有个伴,平日里我们俩还可以说说话,不寂寞……” 蔺晗听了心里暖洋洋的,上司这么温和,她对宝盛洋行的倾向心更强了。 第9章 棠三少请吃饭 宝盛洋行的刘总经理恭敬的请棠威进办公司,棠威却在盆栽一旁站住了不动。 不远处,蔺晗正跟陈寒润道别。 陈寒润握着她的手说话,已经送到门口,偏还讲了十多分钟的话。 二人吃这一顿饭,都对对方有好感。 从棠威的角度看,陈寒润不知道说了什么,蔺晗抿着嘴笑,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眉目动人。 刘总经理有着胖胖的肚子,笑的十分和气,他能在德国犹太人的洋行里做到一地区的总负责人,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棠威盯着那个两个女郎看,他这边退后几步低声问身边的人:“那个年轻女子是谁?” 这下属正好是第一次面试蔺晗的王经理,同样低声告知刘总经理:“刚准备聘用的女秘书,今天过来介绍下业务并待遇,还要过阵子才上任。” 刘总经理点头,看着蔺晗走了,棠威回神了,将人请入办公室。一边笑呵呵玩笑道:“行里新招了一个秘书,三少可是看上了?” 又不是熟人,也不是同龄人,还不是圈内人,棠威不至于跟刘总经理聊女人。他一笑不答,直接将手里的文件“啪”一声扔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道:“刘总经理做的好买卖,便宜占尽了。” 刘总经理道:“岂敢岂敢,跟三少您谈生意,我已经报了最低的价……” 棠威冷笑,“别跟我打官腔,我也不是生意人,不来这一套。直话告诉你,这军船的生意不止你宝盛洋行想做,齐峰洋行,利是洋行,润红洋行可都想要做。” 刘总经理闻言,额上出了冷汗。“三少您有何不满意,什么都可以商量,我们宝盛洋行造的船牢固,用的都是我们自己从大东北运过来的木材,那润红,齐峰最是无耻,您是外行不晓得,我可知道他们造船邬里的黑勾当……” 棠威打断他,“他们今天敢给我们军船偷工,明天就叫他们滚出北地。”眼神冷冷的,口气傲慢极了。 刘总经理赔笑,“企划可以再改,价格也商量,您息怒。”他拿出手绢擦汗,心里直骂娘。 有枪的是大爷,这帮人不比前清好那样好说话买外国人的帐。他刘爷跟前清谈生意时,还不用这般装孙子。 这世道,呸! 棠威站起身,边慢悠悠踱步到窗口,边道:“那等你改好我们再谈,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以后,这买卖不定就是谁家的。” 他用眼睛在街道上巡视一番,见到那个脑海中的身影刚好绕过马路,心中一动,马上回头,长腿大步往门口而去。临出门时道:“还是老规矩,别上棠府,电话到我的私人公馆。” 言毕,人已经消失。 刘总经理目瞪口呆,这……这就谈完了? 他还没用话探出三少心中的底价。 这,这叫他怎么跟德国大老板回话。 ***** 从宝盛洋行出来的蔺晗心情放飞,走路轻盈。 没有真正找到工作之前的都纯属幻想,现在落实其中一份了,她有一种自己真正能在这个社会立足的安心感,以及骄傲感。 被她娘念叨了近十年的“赔钱货”,下次她娘再念叨这话,她能挺直腰杆反驳了。 虽然她花了家里一些钱,可是真正赚钱也就比大姐二姐晚几年而已,但是工资更高。 这个时候,要是有好朋友能分享喜悦就好了。 可惜没有手机,不然打一个电话约朋友出来吃饭。 等正式工作了,她可以跟娘要求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给她住,她给同样的房租费。来这个时代后,她还没有享受过单人间的待遇呢。小时候三个姐妹一起,长大一些后大姐住一间,她还是跟二姐一起。等二姐出嫁,她怀疑她娘会让表姐跟她一间,把小杂物间收拾收拾出租。 好在现在她快工作了,可以改善生活质量。 俗话说福祸相依,蔺晗好好的走路,突然一个人撞上来,将她的手袋用力抢了过去,然后飞跑过去。 蔺晗摔在地上,一下子懵了。等反应过来,她嘴里叫:“抢劫……” 她的声音淹没在电车“呜呜”声,汽车喇叭“轰轰”声,还有沿街喊“新江日报,新江日报,一毛一份……”卖报童声中去。附近瞧见的路人十分淡漠,也有几个人停下脚步看她几眼,还有一个人指指方向说:“小贼往那边巷子去了。” 蔺晗站起来跑几步,又茫然的停了下来,就是追到贼了她能怎么办,她一个女生抢得过男人?还不知道暗巷里有没有小偷强盗的同伙,一个手袋丢了就丢了,自己万一吃了亏,那得后悔一辈子。 但是车票在手袋里,她怎么回家? 她心跳的速度缓了下来,开始感到疼痛。脚好像有点儿微微抽筋的症状,还有左手…… 蔺晗低头看左手手心,发现手掌磨破了一块肉皮,血丝漫了出来。 她突然觉得委屈,眼睛开始发热。 右手握成拳擦了擦还没有溢出来的眼泪,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往前走。 路边一直有汽车喇叭在轰鸣,蔺晗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辆汽车正慢悠悠的跟着她走。 汽车里,男人带着懒洋洋的微笑,倚着头问她:“蔺小姐去哪,我送你一程?” 是棠三少。 要是平时,蔺晗就拒绝了。可是现在的她,心情有些低落,见到“熟人”,犹豫两秒,缓慢的点了点头,“嗯”的这一声还带着哽咽。 少女的眼睛湿漉漉的,受了委屈神态又有些恹恹然的模样,棠威的心仿佛被一根极轻极柔的羽毛划过。 他停下车,下来开了车门让蔺晗上车。 蔺晗吸了吸鼻子,用偷偷的用袖子压眼睛,把里头的湿意抹掉,清了清喉咙对棠威道:“谢谢三少,我家住在东城区大柳树胡同,你把我送到胡同口就好了。” 棠威“嗯”了一声,开动汽车。 开了十来分钟,蔺晗发现不对劲,道:“这条路是往东城去的吗?” 棠威道:“先去小馆子吃个饭,再送你回家。” 蔺晗推拒,“您客气了,我不饿,不用下馆子。” 棠威一笑,道:“是我饿了。” 蔺晗微微红了脸,她还以为棠威是故意要带她去吃午饭,趁机亲近她……原来是误会,人家只是路上看到她,随口客气的问她一句,她就不矜持的上车来了。 上回在化妆品店门口,他不也说要送她们吗?没准这就只是客气话,人没真想送。 她这么想着,有些儿坐立不安起来,怕自己造成别人麻烦了。 “三少要是跟人约好了,我就不打扰了,您靠路边将我放下去,我自己回去好了。” 多容易把人弄车上来,棠威怎么可能就让人这么走了,轻描淡写的说道:“没约人,今天一个人,蔺小姐赏脸一起用个饭?” 别人刚帮了她,蔺晗不好意思再推辞。 这家粤菜馆子十分热闹,蔺晗跟随棠威进去时,只见楼下公共区域里的位子已经坐满,柜台前还排了十多个听差,等着给主家拿外带的。 楼下挤挤挨挨,食物香味,各色声音混杂一团。 只听这桌客人招小二过来说“要一份梅菜扣肉,清蒸鲈鱼,白云猪手,八宝冬瓜盅……” “好嘞。”小二快速的记下来,大声报菜名到后头 那边客人拦住小二要加菜“我们这桌子再来一份白切鸡,上的快点。” “行,马上给您加。” 还有喊着:“再续一壶茶”。 “就来。” 没有服务人员引路,蔺晗颇有些不知所措。 棠威道:“我们上楼上雅间。” 他带着蔺晗上楼,楼道间人很多,棠威伸出手臂将蔺晗护在宽阔的怀中,既没有真的肌肤相触,又保护蔺晗不被人碰撞。 很令人惊讶的有绅士风度。 到了二楼,一个四十来岁的精瘦男子追上来,连连赔罪,“今日馆子里太忙,我这才看到三爷来了,招待的不周,三爷莫怪莫怪。” 棠威道:“无妨,也不是头次来,这雅间还留着罢?” 这中年人正是粤菜馆的掌柜,见棠威和颜悦色,心下松了口气,忙道:“哪敢将三爷的雅间让出去,三爷快请。” 这雅间在三楼,十分的干净隐蔽,里头有沙发,盥洗室,还摆着两瓶不知名的花,清香怡人。雅间门一关上,外面的吵杂声全消失了,简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第10章 压迫 棠威示意掌柜的将菜牌子递给蔺晗,蔺晗推辞不肯点,棠威问她:“有什么忌口不吃的?” 蔺晗说:“也没什么,就是不敢吃很辣。”这家是粤菜,哪有什么辣菜。蔺晗故意这么说,好让棠威点菜不用估计她。 棠威一笑,“辣才有劲,不过你们女孩子家家,不吃辣的多。” 他说了,便也不看菜牌子,随口就点了几道菜:“蒜子瑶柱脯,什锦冬瓜帽,清汤蟹丸,萝卜酥饼……再给蔺小姐上一壶花茶。” 热菜上之前,花茶已经上了,装着冷菜的小碟子也摆了八盘。 掌柜的亲自给二人沏茶,面上的笑容亲切,特别有眼色的对蔺晗道:“姑娘请喝茶,若是不合口味,咱再换。” 蔺晗哪受得住人如此客气,接过来起身,“谢谢先生。” 掌柜的忙后退,“不敢当不敢当,姑娘快请坐。” 棠威道:“出去吧,我这有需要自会叫人。” 掌柜的走了,蔺晗看看安坐的棠威。她上辈子同学里听说有几个很有钱,但是不熟悉。没想到这辈子有机会结识“二代还是三代还是n代?”,被带着出来开了眼界。 二代们派头够足的,随便吃一家馆子,还有专门留着的宽敞雅间,明明楼下人都挤爆了,人也不敢开放雅间让人吃饭。 而且这雅间这么大,要是改成楼下公开区域的样子,起码能摆上十来张桌子。 资源浪费啊! 蔺晗心里阴暗的琢磨,不晓得棠威是付了大价钱长期包下这雅间,还是仗着“二代”的身份让这家粤菜馆子老板不得已无偿闲置这间雅间,专待棠威偶尔一临幸? 蔺晗想着出了神,一下子忘了受伤的左手,不小心贴在热汤的茶杯上,顿时痛的惊呼“啊”。 棠威眼睛落在她手上,目光一顿,深凝了些,“受伤了?” 蔺晗不晓得棠威有没有看到她被抢东西推到的事,但人家三少又不是她什么人,蹭一顿吃的已经不好意思,抱怨就是越界不知分寸了,遂摇摇头道,“没什么,刚才路上跌了一跤,手擦到了点儿。” 棠威听了也不说什么,按了铃叫人拿西药箱来。 这么点小伤这么大阵仗,蔺晗不由受宠若惊,略有些不知所错道:“谢谢三少。”又赶在棠威开口之前打开药箱道:“我自己来。” 棠威并不坚持,让蔺晗自己收拾伤口,脸上带着微微的懒笑,在注意到蔺晗擦药时“嘶嘶”呼痛,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纱布勉强包好手,但是到打结时,蔺晗尴尬了。 她单手怎么弄,要是没人看着,她还能用嘴巴配合手来拉一下打个死结,可是对面坐着三少,她实在没办法这样不要脸…… 纠结中,棠威的手伸过来了,随意一拨拉,纱布牢牢固定在蔺晗手上。 凑得这样近,蔺晗又闻到了男人身上的那淡雅松木苦香混着丝丝清凉甜味,她竟然觉得男人擦香水一点不女气,只让人脸红……心中砰砰跳的叫她发慌,忙将脸一抬想要避开这股子萦绕徘徊的味道,结果抬眸瞬间就看见男人深邃的眸子。 他……怎么低下头来了? 蔺晗的鼻尖几乎能感觉到棠威呼吸的温热,她有点儿觉得不好了。 他们凑得太近。 蔺晗憋住气,她不想摄入棠威身上的味道,这时候棠威才淡淡的,自在的笑了笑,“系好了。” 然后将斜倾过来的身体移回去,蔺晗才忙大大的吸一口气。 他是故意的吗? 还是真的只是好心帮她……应该是随手帮忙,他这样的大少爷,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女伴,估计都习惯跟女生凑的近,所以都不懂什么叫距离和避嫌了。 想到这一点,蔺晗心中方起的那点子旖旎“少女”情怀如潮水般消退。 热菜上来的很快,楼下那么多堂客、外卖再等,他们这才坐下多久,竟然就上热菜了。 一桌子菜,色香味样样不缺。蔺晗在蔺家顶多吃上几块家常红烧肉,要想吃到这样精致的南方菜,估计就是蔺爹店里生意大发,也不可能这般豪气。 若是棠威不在,她真的好想大吃特吃。 可是要装淑女……就是在现代,她们宿舍和另一个对面楼宿舍男生出去联谊,大家说说笑笑挺活泼,但是再大方没有当着男生面胡吃海喝,除非想当女汉子,出来找哥们不找对象。 心内泪目,蔺晗拿着筷子,大多是伸向素菜,隔三差五才悄悄夹了一块鹅肉。 两个人吃了半小时左右,又喝了两杯茶,棠威带着蔺晗出来。 蔺晗兀自可惜一桌子好菜,都没吃几口,要是能打包就好了。 忽听棠威问她,“果然蔺小姐喜欢吃素,我没猜错。” 蔺晗呆了一下。 她原来还想着棠威人高马大,看着又壮又结实,怎么会点了半桌子素菜,原来……他是为她点的。 但是,她其实想吃荤的呀,如果他全部点荤菜,她刚才就不用那么辛苦伪装了,直接一副好为难没其他选择,然后大口吃肉……不对,她要关注的是,为什么棠威要这样照顾她。 蔺晗探索似的的看棠威,她想要从他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来。 棠威轻笑,带着调侃意味,“我脸上沾了什么?”他一手插在大衣内兜之中,一手拿着车钥匙,高高的个子,浑身散发无限魅力,就这样低头看她,专注的眼神几近深情……蔺晗一边骂自己心脏不争气又开始跳舞,一边脑子里很清楚那深情是假的。 都称不上认识,顶多这位大少爷觉得她长的还能入目,值得抽空逗一逗。他是长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谁都像看深爱的情人。 她不由有些心绪烦乱,语气不是很好的道:“我爱吃什么,与三少有什么相干。” 她刚说完,就注意到自己造次了。这可不是现代,现代的高富帅还被一群美人捧着呢,何况这位有权有兵的官“n”代。 果然棠威脸上的笑意去了,一瞬间,冰冷的气息弥漫在他周围。 蔺晗急忙抢救,道:“今天的菜都好吃,多谢三少送我,又请我吃饭。”瞅着这样说还不能解冰,又露出可爱甜美的笑容补充,“三少要是不嫌弃,哪天也让我做一回东。” 棠威拿出烟来,点了抽一口,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烟圈。 蔺晗心里七上八下,难道真的得罪了?这么小肚鸡肠,一句硬话都听不得? 好容易,棠威终于大发慈悲开口了,道:“也不用你请客,过几日潘少宴客,我缺一位女伴,你来当我女伴罢。”他用的是祈使句,满满的命令意味,不容人反抗。 蔺晗心里不是很吃这一套,这套“酷帅狂霸拽”俗透了,她当初看电视剧看小说都看腻味了。可悲的是这个时代她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吐槽,而且这位的狂霸拽是真实的……她讷讷道:“是哪一日?我怕到时候有事……” 棠威停住脚步,将烟蒂掸了掸,扔进花坛泥土上,回头盯住蔺晗,慢悠悠说道:“看来我面子太小,蔺小姐门槛高,请蔺小姐看电影没空,一起赴个宴也没空。”他脸上带着微笑,可是那笑意不打眼底,冷的叫人打寒颤。 明明普普通通的话音,但他身上的威严简直叫蔺晗真的吃不消,她几乎给跪了。 她希望自己能淡定自若的说一句,“哪的话,三少误会了,真的忙。”保持冷艳高贵的态度,不屈服。 可是从她口里出来的却是:“我,我除了周一忙些,其他日子下午三点后就有空了。” 棠威听了,露出淡淡的微笑来,仿佛奖励乖孩子一般,说了一声:“很好。” 他高兴了,蔺晗憋闷了。 蔺晗让棠威在巷子口让她下车,棠威摇下车窗,手肘倚在其上撑着脑袋,微笑道:“若是我不得闲,会派人来接你。” 蔺晗老实的答应,“是。”也不敢说自己坐车去什么的。 等棠威车子开走,她忍不住气得跺脚,也不知道气棠威多一点,还是气自己多一点。早知道她就不该上棠威的车子,现在还能保持找到工作的好心情,单纯简单的快乐。 答应当棠威的女伴,就好像她无形中被逼迫做了什么一般。这种感觉,就彷如快下班前,资历比她深的同事拿来一堆一个小时内绝对完成不了的资料让她核对整理,她还得带着笑谦恭的答应的那种郁闷感。 明明不乐意,还要脸上带笑迎合他人。只是这一次又跟帮同事处理文件不一样,那不过是生活中小小的烦恼。可是跟三少扯上瓜葛,可以预见将来的无数烦恼和痛苦…… 她既不是这时代天真的女学生们以为就此能嫁入豪门,也不是密斯吴这种为了富贵甘于姨太太的人,对她而言,靠近棠三少没有一分好处,她应该避得远远的才安全。更危险的是,棠威除了有权有势,还有叫人一不小心就令人迷惑的男性魅力。 种种种种,叫她怕的有些……心悸。 她联想到小说里这个时代常见的那种女主,被霸道男主用权力禁锢xxoo,千方百计逃跑,又被神通广大的男主抓回来,再禁锢在豪宅中,怀孕,生娃,最后在痛苦中承认爱上男主,接下来就是忍受男主大房的欺凌,忍气吞声做姨太太…… 想到这里,她头皮发麻,手臂起了鸡皮疙瘩,赶紧呸呸两声,“晦气,哪有这么戏剧化。”跺跺脚,她小跑着入巷子回家。 第11章 大姐一家(补完) 蔺晗才进院子,就有一个小萝卜头像炮弹一样冲进她怀里,喊着:“三姨回来了。” 她被撞得一个趔趄,还不忘紧紧抱住怀里的男娃,龇牙吓唬他:“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许这样横冲蛮撞的,万一摔到把头给磕破了怎么办?” 可是她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便是鬼脸,也吓不住孩子,反倒逗得人咯咯笑。 她五岁大的侄子洪金宝说出事实,“三姨会接住金宝。”说着抬起手来喊,“三姨抱抱。” 洪金宝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孩子,可是蔺晗大姐夫一家子不知道多宠爱,养的是白白胖胖,才五岁就有巷子里六七岁孩子的分量,蔺晗使劲吃奶的力气将他抱起来,才不过十秒就撑不住了,放下来,“小祖宗,你该减肥了,看你妈把你养的……” 洪金宝最喜欢漂亮小姨,没得抱,嘟着嘴。但是小手却紧紧抓着蔺晗的裙摆不放,蔺晗走,他也跟着走。 方湷正在收晾干的衣服和小宝的尿布,听见女儿叫外孙减肥,瞪了蔺晗一眼,道:“小孩子减什么肥,白白胖胖是福气,你个毛丫头懂什么。” 方湷最待见男丁,两儿子和大外孙都是她的心头宝,作为“不值钱”的女儿,蔺晗可不敢跟她顶嘴,吐吐舌头溜进屋子去。 堂屋里她爹跟大姐夫洪寿林正在说话,蔺秀则是在厨房帮王红梅做菜,大弟学堂里还没回来,小宝肯定又是夜里闹够了,白日里呼呼大睡。 至于那位租客高姑娘,一向安静,在不在屋里都叫人感觉不到。 蔺晗先叫了爹,又客气的跟姐夫问好,“姐夫,最近一向少见了。” 洪寿林中等身高,身形微胖,除了眼睛不大,五官还算端正,但是他看人的眼神总有些阴沉,不是那种坏心眼的阴沉,就是十分瞧不上你并且暗地里低估你的感觉。且他十分大男子主义,最讨厌蔺晗这种新不新,旧不旧的女学生,见到王红梅他还看一眼“唔”一声,蔺晗连这正眼相看的待遇都没捞上。 所以蔺晗只跟他打招呼,也不肯对他笑。 大姐刚结婚时她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小半年,才发现别想这个姐夫对她改观,她笑的越殷勤,人家背地里还越瞧不上她,觉得她不自重。不如都省省,自管自的,反正她大姐待她一如往常就好。 果然洪寿林没回她的问好,还故意问起蔺叶茂店里土布生意。 蔺叶茂叹气,“也就这样吧,一日看一日,哪天真的做不下去了,再想其他法子。” 洪寿林道:“真不做土布了,就和我一起做个食肆。” 蔺晗本来正准备出门去厨房看看大姐,闻言不住止住步,回头笑道,“姐夫,您做的大生意,我爹小小的门面,哪里敢屈就你来包厨。” 洪寿林做的是包厨,手底下五六个徒弟,两年换了三家馆子,肯定没有她今天吃的粤菜馆大,但是也不是街头的小窄间的馄饨饺子面店之流。他做的档次,大概就是现代的那种够不上大酒楼,但是也算中等的菜馆子,供中层以及中层偏下一点点的人吃饭。 据蔺秀透露,洪寿林一年大概有五百到八百银元的收入,算是十分不错了。大城市的工人一个月十块到十六块,年收入极少超过两百的,而这只是大城市的,若是小地方的,一个月两三块的低薪都有,所以洪寿林跟全国平均水平一比,确实有资格骄傲。 但是蔺晗可不傻,她以前就听大弟说过洪寿林克扣出师徒弟的工资不给,黑的很,她爹跟他做生意还不被坑的脱层皮。 蔺叶茂也笑道:“隔行如隔山,我哪知道怎么做馆子,少不得还是在布里讨食吃。” 蔺晗满意的走了,却把洪寿林气得瞪了她背影好几眼。 蔺家小户人家,规矩不大,吃饭时不按男女分配。而是方湷,蔺秀,王红梅三人带着小宝和金宝两个小桌子上吃,蔺叶茂,洪寿林,蔺有志,还有蔺秋,蔺晗大桌子上吃。 这一向叫洪寿林看不过眼,尤其注意到蔺晗竟然趁着菜刚上来就夹了好几块肉在自己碗里,没一点女人规矩的样子,发难了,“爹,你供三妹这些年读书下来,眼看着毕业了,三妹学了什么手艺没有?以后准备做什么?”他明明说着蔺晗的事情,偏偏一眼都不瞧她。 蔺叶茂和稀泥,不肯说蔺晗留校或者去洋行的打算,只因他不知道蔺晗已经被录用了,怕现在放下大话,以后不成,蔺晗要丢面子,就笑着道:“这不还没毕业,毕业了去找才知道做什么,这会儿哪里晓得。” 蔺晗不是故意挑菜的,而是不想吃洪寿林的口水,是以情愿被当成没教养,也要先挑几块干干净净的肉。谁知道这就得罪人,被攻击了,无辜的抬头看。 另一桌的蔺秀歉疚的看了蔺晗一眼,只是不敢开口,低头喂儿子。 方湷站大女婿这边,边喂小宝吃米糊糊,边冷笑道,“说得好听,别毕了业就回来吃家里的,叫我说当初就该送她去做学徒,这时候早就赚钱了,哪像这会儿读书,整日价就会伸手要钱,一家子都快喝西北风了,就她还大小姐模样天天闲晃。你信她有出息,一个丫头片子,毛的出息,有这钱留着给大宝……” 蔺有志见说到他,嘀咕反驳方湷:“我才不要这钱,给三姐读书。” 两张桌子就隔了三十公分的距离,方湷一回身拿筷子敲蔺有志的头,啐骂他一句,“就你是个傻的,帮你还不知道。” 蔺有志“唉哟”一声,拿手护着头,不敢吱声了。 蔺晗心里不禁有气,什么偏心眼的娘,瞧不起人的大姐夫,冷笑一声,道:“爹,今天回来都还没有空跟你说话,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蔺叶茂闻言,不禁大喜,“找到了,这么快,在哪做事,待遇如何?” 蔺晗把宝盛洋行说了,重点强调了头两月十八块,以后二十二,另外有餐补等福利。 蔺有志睁大眼,很兴奋的叫:“三姐有工作了。” 蔺叶茂拍他的头,“叫你跟你姐一样,好好读书,以后也找份体面的好工作。”语气里抑制不住的骄傲。 洪寿林冷哼了一声,径自夹菜吃,仿佛他既没有引起这个话题,也没有听到这个打脸的回复,还自顾自的倒了酒,拉小舅子蔺有志碰酒,“来,跟姐夫干了这杯。” 蔺有志还想多问问姐姐找工作的事情呢,就被塞了一杯酒,小声推拒道:“姐夫我不喝酒……” “是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喝。”洪寿林不住劝酒,嗓门大着,盖过正回答蔺叶茂问题的蔺晗声音。 蔺有志委屈的喝了,蔺叶茂抽空拿手拍拍他脑袋安慰他,脸却还对着蔺晗,认真听她说话,不住笑着点头,完了问她:“那是决定就去这家了,还是继续等学校里消息?” 方湷听到小女儿已经找到工作了,有些儿讪讪然,沉默下来喂小宝吃饭,结果听到蔺有志说等学校消息,不由急了,拉高声音道:“等什么学校消息,真以为能耐了,有一份抓一份,别贪心落得一场空。” 蔺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懒得回她娘的话。 吃过饭回屋子,蔺晗换衣服,蔺秋和蔺秀姐妹带着金宝坐在床上说话,自然又聊到蔺晗工作的事情。 蔺秀叹,说道:“爹说的是没错,三妹比我们两个做姐姐的强。” 蔺秋也羡慕不已,她熬了四年的学徒才出师,一个月十三块的工资已经算高,有些裁缝铺只给九块左右,是以她私底下颇为自得,也略有不愤父亲的偏心。没想到妹妹一工作,起薪就比她高出一截,顿时将她以往那一股暗暗憋着的争荣夸耀之心给压下去了。 二人做的事情档次不同,她是给人裁衣的,三妹是坐洋行办公室的,她爹只会跟街坊邻居说我有个洋行上班的小闺女,而不会主动说我有个裁缝铺里制衣的二女。 能进洋行,说出去多长脸。 如果当初她也能去读书的话,该多好。 …… 屋里突然沉寂的吓人,正在拿抹布沾水擦拭衣服上污渍的蔺晗发觉了。她抬首一看,哎,两个姐姐心里别不是又不自在了吧,忙嘻嘻笑着道:“大姐,上回可多谢你的衣服,我洗好熨烫过了,正好你来,我拿出来还你。” 蔺秀“诶”的应了一声,笑道:“也不急,你要是还需要,就留着穿。” 如此话题移到衣服上,蔺秀和蔺秋自然谈起裁剪的事,蔺晗悄悄松口气。 第12章 吴茜来接 这一日芳华女中午间休息,蔺晗跟许怜娇、方雯、并另外几个要好的女生一起吃午饭。其间,有个女学生说起袁真儿和另外一个平日里跟老师关系好的能留校,大家不由有些艳羡。 又互相问询起最近找工作的事情,蔺晗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把宝盛洋行说了,众人纷纷恭喜她。 方雯还没个着落,见蔺晗找到了,心里有些急,转而去问许怜娇:“你是怎么个打算,要出来工作吗?” 许怜娇以前一直是模拟两可,没个准话的,蔺晗以为她今天还是会含含糊糊应付方雯,没料到她说:“准备去报济民报社做事。”她说话时,尾音略微上扬,熟悉的人知道这是她心情愉悦的表现。 济民报社不是那种只会发些街头巷尾或猎奇或艳情的文字的下三流小刊物,不过也不是全国性的大报社,但在本地有一点名气,比较有特色的是济民报社常常翻译写国外的新国策、或新事物。芳华女中的小图书馆里就收录每一期的济民报。 大家纷纷有恭贺她即将成为拿笔杆的先进女志士,许怜娇谦虚的摇手笑:“你们夸的太过,我可不敢受。” 蔺晗心中略有些疑惑,寻了个空,趁着没有别人注意,悄悄问许怜娇:“怎么突然决定去报社上班?” 许怜娇犹豫了一下,想着蔺晗一向是个嘴紧,不参与风言风语的人,就道:“你还记得上一回密斯吴派对上见到的那位丁先生吗?” 怎么不记得,她就是怀疑许怜娇去报社跟这位主编丁先生有关系。 许怜娇抿着嘴微笑,“丁先生看了我两篇文字,觉得还不错,邀我去的。其实我哪有什么才华,得蒙他看中,不好意思的很。” 蔺晗心中咯噔一下,这么说那次派对之后,丁先生还私底下寻过许怜娇……她想到丁先生的年龄和说话的那种调调,不由对许怜娇升起一丝担忧之心来。她斟酌了两下,先夸赞一番许怜娇绝对是她们一群人里有才气的,见许怜娇开心的笑了,才用含蓄的字眼暗示:“这位丁先生看起来已过而立,想必已经成家立业了吧……” 许怜娇笑了,道:“没有呢,丁先生早些年日本求学无心婚姻之事,归国之后又忙碌事业。” 真的假的,蔺晗心中想,但是许怜娇都这样说了,她也不能用阴暗的心去揣测一个不大认识的人,说不定人家真的就是一不小心把年龄拖大了。且许怜娇没说对丁先生有意思,她再多说倒要惹人厌,只能笑笑不提。 下学之际,吴茜从小车里下来,走在蔺晗和方雯前面。 她今天穿了一件印度红贴身长绸裙,同色系略浅淡点的蒙头轻纱,一双茜红色起花缎子高跟鞋,明艳的仿佛一轮太阳。 方雯低声道:“密斯吴今日没来上课,这放学了倒过来,做什么?” 吴茜跟二人打招呼,没有太过注意方雯,只笑意吟吟把蔺晗打量,道:“晗妹妹这一身去赴会可不行,来,跟我走。”她上一次还叫蔺晗蔺小姐,今日已经改口称妹妹了。 蔺晗没反应过来,被她拉着走了几步。 方雯追上来,忙问:“赴会,赴什么会?” 吴茜回头,妩媚的大眼睛扫过方雯,道:“潘少开的宴,我听闻晗妹妹要做三少的女伴,跟三少请命来当一回司机,方才有莽撞之处,方小姐你多见谅。”说罢还俏皮的对方雯眨眨眼。 看到方雯那因为惊讶,瞬间睁大的眼睛,蔺晗再好的涵养也有些微怒。她不会因为吴茜私下的作为而鄙视吴茜,也不介意跟吴茜往来,但是她介意吴茜大喇喇在她朋友面前把她归类为“她一国”的人。 吴茜跟方雯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也做了大少爷们的“女伴”吗?这时候的人,当了婊-子还立牌坊。而她清清白白的,反倒要被传闲话,成什么了,交际花?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吴茜难道不知道! 蔺晗镇定下来,先不管其他的,对方雯道:“棠三少帮我了一点忙,正巧他没有女伴,请我一并赴席,没有旁的意思。今日你先回家,我回头跟你细说。”她的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味,暗示过后会详细解释,希望以此让方雯按捺住性子,不要急着跟别人说这事。 方雯应下来,其实人还没真的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的看着蔺晗坐上吴茜小车离去。 吴茜带着蔺晗去了她租住的小公馆,将她的衣橱打开,琳琅满目的各色衣服配饰,各色印度印花料子做的旗袍,西装,真皮斗篷,披肩,女士帽子,皮鞋等等,简直看花蔺晗的眼睛。 吴茜引着她到旗袍这一片看,道:“看妹妹平日是不爱西服的,来挑一件旗袍穿上看看,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又目测了蔺晗身材,“我们俩的身形差不多,应该是可以的。” 吴茜的旗袍跟蔺晗以前朝蔺秀借的不一样。 吴茜的旗袍颜色鲜艳亮丽不说,是贴身剪裁的,因此穿上曲线毕露,腰是腰,胸是胸,且好多件不是整条臂膀露出来,就是大腿处开叉。 蔺晗一个现代人,来了这个时代没有穿过无袖的,吴茜的那旗袍,整条腿几乎都在空气中。 她见蔺晗看着那条,拿了来在蔺晗身上比,笑的甜蜜蜜的说:“晗妹穿上一定很美,真期待。” 再多说几句,蔺晗不能保证自己的良好态度。 她挤出笑来推辞,“密斯吴的衣服都很好,只是我受之有愧,实在不能接受。” 吴茜银铃般娇笑起来,道:“这有什么,你跟了三少,以后姐姐说不得还要求你照顾呢。” 所以她才推拒棠三少看电影、赴宴的邀请,看吧,才一次就被人揣掇到这步田地,蔺晗对方雯还会解释,对吴茜却一点都不想解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自也就见淫,她解释再多,在吴茜之流看来,不过是掩饰,反平白叫人多得一个把柄来鄙薄。 蔺晗苦笑,真被吴茜归类为“自己人”了,还是潜力无限的“新人”,所以她略略吃醋,在方雯面前说那种话,但是又顾忌她的“潜力”想讨好她。矛盾,也很直白的心理。 她若是识相一点,这时候顶好接受吴茜的好意,反正不会少一块肉。 可吴茜这种态度,因为知道棠威另眼看她,就特特的来寻她,将她打扮包装了,当成一件名贵的礼物送到三少面前,以此讨好三少,实在让她无法接受。 心底那一股焦灼的羞耻之感让她说出这话来。 “密斯吴,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我一向不愿意穿外人的衣服,实在对不住,叫你白费心。” 她的语气温和,眼神坚定,笑容客气,但吴茜瞬间接收到那股子疏远的意味,脸上的神情顿时变了。 第13章 宣言(有补丁) 蔺晗几乎以为吴茜要跟她翻脸,她分明看到了吴茜柔媚大眼深处闪过的冷光。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跟吴茜近距离接触,以前对吴茜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或极其肤浅表面的。 吴茜长的漂亮,会打扮,情商智商高,各方面综合起来,在学校里属于第一流的那一档。因此学里女同学暗里鄙薄她的同时,对她怀有不可言说的好奇之心,她的一点点小事都会被挖出来谈论,只是许多都是人以讹传讹,说不得准。 她性格多面,在学校与女同学们交际颇有些高高在上,便是亲近人也与人一种纡尊降贵之感;在潘少等人面前,却极能放得开,嬉笑怒骂,撒娇*,样样来得。 笙歌夜舞,华服丽裙,公子阔少……她享受到了大部分芳华女中学生们触不可及的极度奢侈的上流生活。 比起她精彩多姿的人生,其他女同学们的生活仿佛一杯无味的白开水。 这样的人,得罪了应该很难应付罢……蔺晗正想着怎么应付吴茜的翻脸,却见她突然展颜一笑,眨着眼睛道:“是我唐突了,哪有送人送旧衣服的,妹妹你别生气,姐姐跟你道歉。” 她说着,过来拉蔺晗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 蔺晗呆了一下。 吴茜笑眯眯的,道:“既然不换衣服,我们就出发吧,这耽误的也有些时候了,可别叫我们三少久等。” 棠三少是到了,可全不是一副等人的样子。 潘少宅邸十分阔大,大宅是西式的,入内富丽堂皇,乐声悠扬。宴席摆在二楼,男士大半都是西式打扮,女士则中西都有,吒紫嫣红,争奇斗艳。 宴席请的人多了,不是人人都认识对方的,宾客们或寻了沙发坐着,或站在角落里,三三两两一堆在一起说话。二楼花厅中间是长圆形的自助餐台,摆放着各色西点饮料,并中式精致菜色,任客人自己取用。 蔺晗听到的欢快和悦的乐声,是跳舞厅里一队俄罗斯乐队的现场演奏。 蔺晗明明看见,棠三少在跟一个形容俏丽,穿着中式长袍,豆绿色的印花缎子,一双软底绣鞋的少女说话。少女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笑容加深。 吴茜也看见了,“那位,是阮小姐。”她看看阮小姐,又看看那蔺晗,嘴角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浅笑。 阮小姐是谁?吴茜没有再多说了,拍了下手,“呀”一声,不好意思的道:“我差点忘了,还有点事找潘少,你要不自己过去寻三少。” 蔺晗自然不好阻拦,谢过她的车,就目送她离开。 等吴茜走了,蔺晗瞧着棠三少跟那阮小姐还在说话,既二人如此热闹,她何必凑过去,便自己转身去桌子上取了点心和饮料,往沙发上坐下。 结果喝了一杯汽水,就有些内急,她起身问打扮整齐、容貌一色清秀的听差洗手间在何处。 听差指了路,蔺晗寻过去,只是潘少家宅邸太大,又不是按着四四方方一块一块设计的,一不小心就绕错路。蔺晗没看到有什么标示的,所有的都是雕花沉木,紧紧闭着。 蔺晗见这里如此安静,有些古怪,仿佛误闯私宅一般,就想绕回去再问人。 不料就在这时,她听见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 “……怎么突然打电话请韩小姐,你那位女同学在,两人碰到一处,不是给棠威添乱吗?”潘瑞声音带笑,话看着是指责,音听着却是情人节的呢哝软语。 吴茜娇媚的声音如糖丝般又黏又甜:“早晚不得碰上,韩小姐骄傲霸道,蔺晗也颇为清高自诩,这两人碰一处,正好叫我们看一场好戏。” “这位蔺小姐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整治她?”潘瑞问她。 吴茜嘻嘻笑:“怎么就说她得罪我了,不能是我顽皮,跟她开个小玩笑吗?” 只听潘瑞说:“这玩笑可不小,我是不懂你们姑娘家,昨还高兴的拍手直乐,说要去接你这位同学,今儿就有别扭了?”吴茜拍了他一下,他停了一停才续道,“你也不怕棠威知道治你,他来真的,我可护不住。” 吴茜却没被吓到,反哼了一声,拉着潘瑞的领结凑近问他:“我打的电话,就你知道,你要告我的状吗?”她明明是质问,但是语气更像撒娇,距离近的几乎嘴唇贴嘴唇,二人温热的气息相互交融。 潘瑞的声音不正经起来,“你求求我,我就替你瞒了……” 里头发出暧昧的声响,蔺晗再听不下去,轻声的后退几步,往原路而去。 大厅里人越发多了,人来人往,笑语喧哗,跳舞池已经一对儿一对儿相拥着舞起来,俄罗斯乐队弹奏的音乐从欢快的曲子转为幽幽然的慢曲。 棠威个子高,蔺晗一下子找到了。 她看见棠威依靠在墙上,手里正拿着一杯香槟啜着,身边围着两名女士,一位还是方才的阮小姐,一位正是从前香粉社里遇见过的韩小姐。 韩小姐今日一身湘妃色西装,近胸口剪空了一方菱形大小的布,露出些许白嫩嫩的肉来。脖子上挂着一串珠子,颗颗拇指大小,莹润光辉,说不出的富贵之气。 只见她们说不到几句话,那位阮小姐脸色涨红,眼睛湿润,气得看看韩小姐,又看看漠然旁观的棠威,跺跺脚转身走了。 韩小姐嘴角微扬,眼中微露胜利者的愉悦,只是这愉悦在她转头看棠威之时,化为真挚的歉疚,说道:“是不是我说的冒昧,得罪阮小姐。” 棠威回她:“你说的冒昧不冒昧,自己不知道?”他有些漫不经心,眼睛四处搜寻。 被看穿小伎俩,韩小姐脸微红,咬了咬唇,道:“既如此,你怎么不去追,小心阮小姐真的生气,再不搭理你……” 棠威终于找到了那抹清丽的倩影……今晚他等候已久的人。 他微笑,放下杯子,无视正喋喋不休的女伴,一径去了。 韩小姐以为他真的要去追阮小姐,气得红了眼,喊了一声:“三少。” 但是男人的长腿不快不慢的一步步前行,不为她的气愤而有一丝犹豫停驻。 …… 蔺晗看到棠三少往她的方向过来,她甚至已经与男人微带笑意的眼神对上,她收回目光,转身往楼下去,一路来到灯光幽暗的花园里,在一座蔷薇花架子下停住。 棠威跟上来了,他腿长,虽然不紧不慢,也不过晚蔺晗半分钟的样子。 男人的声音醇厚和富含磁性,亲昵的问她:“来了怎么不叫我,跑花园做什么?” 他的语气仿佛跟闹别扭的小情人说话,蔺晗冷笑,转过身来,抬头看他。 远处豪宅灯火通明,笑语喧嚷都仿佛成了背景,安静的花园里,光影迷离,蔷薇花香气弥漫,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隐隐一股暧昧流淌。 但是这股子暧昧,马上被蔺晗打破。 “我来时便看见三少,你与一位阮小姐说话,后来又来了韩小姐,三少真的缺女伴吗?” 这话听着有趣,棠威低笑,道:“吃醋了?” 蔺晗用力的仰头看棠威,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只能清楚看到他坚毅的下巴,高高的鼻子,和线条优美的薄唇…… 这种人,光是看面相就知道是个花心冷酷的人,她真羞愧自己以前竟然会为着他的外表而怦然心动。 她不知道是生吴茜的气多一点,还是生棠威的气多一点。 吴茜想要用韩小姐整她,可是若不是棠威本身跟人关系不清不楚的,又来招惹她,如何会叫吴茜寻到缝隙来使坏。 她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一点都没有兴趣涉入多角男女关系之中。 整理了思路,蔺晗单刀直入,问:“三少,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漂亮的?” 棠威惊讶,他第一次被女孩子问这种问题。 身边美女不少,也喜欢听人夸赞,可谁会如此傻白的问出来……这一问,气质形象岂非全无。 棠威不觉得蔺晗是那种傻大妞,遂静观其变,淡淡道:“你很漂亮。” “先谢过三少夸奖。”蔺晗又继续问他,“三少身边,有比我更漂亮的吗?” 这话傲慢的有意思,棠威嘴角微勾,回答:“有。”但是她的美丽,却不同于他身边出没的女子,她现在说的话,则益发显出特别来。 蔺晗点点头,话题突转,“三少知道我的人生志向吗?” 这小姑娘,太有趣了,棠威微笑,“哦,蔺小姐有何‘志向’,说来听听。” 蔺晗猜到对方已经在心里嘲笑她不自量力说什么人生志向了,她郑重其事,语调平稳,道:“说人生志向过大,不如说人生计划,我今年学里毕业会开始上班,努力工作赚钱,过几年才会考虑结婚,自己找的也好,家里安排也好……”她说到这里缓了缓,看着棠威,接着说:“我想要的人生,就是这样简单。所以,我不准备跟人谈无谓的恋爱,更不准备给人当姨奶奶。” 第14章 女同学结婚〔抓虫〕 从潘少的宴会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这段期间,蔺晗没有直接见到或间接听到棠威的任何消息,她颇为松口气。 她与棠威说的那番话,明白告诉棠威自己不过芸芸众人中极为普通的一个人,而这么个普通人还是个不识相的,棠威若是花费心思在她身上,只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同时也暗示了,若棠威真个纠缠,说不得她最后会反纠缠来嫁给棠威。得到一个漂亮女学生是个很有意思的游戏,不过被一个女学生死缠着要嫁,估计就不好玩了。 这时候,最后留校的人选都定了,果然没有蔺晗的份。方雯找了几份工作,只是都不怎么满意,最后跟着蔺晗打听宝盛洋行的消息,计划着也去宝盛洋行做事。 蔺晗对此没有意见,还颇为高兴,多年的同学毕业了还能一块儿,再好不过,便致电给陈寒润,叫方雯省去一道推荐信的步骤,直接前去面试。 越是接近毕业,学里的气氛也是复杂。 她们在学里时,接触的各色自由言论,先进思想。但是一旦离开学里回归家庭之后,面对的思想环境就纯然不一样了。 比如这一日,蔺晗和方雯刚手挽着手到学校,笑嘻嘻说着方雯面试的事情,以及畅想未来二人一起上班的情景,方雯道:“等第一份薪资下来,我也要买一双皮鞋。”她翘出黑布鞋的脚来,皱皱鼻子,显然十分不满意。 蔺晗倒挺喜欢布鞋的,要是便宜的皮鞋,还没布鞋舒服呢,她眼睛笑意闪闪,也把自己想要的说出来,“我要跟我娘买一间单独的屋子,以后可以自己住!” 方雯道:“你二姐还没嫁人呢?” 蔺晗回她:“我二姐也不大。” 俩人走入教室,却见同学们围作一团,不知道在说什么,只听有惊叹声有笑声。 走上前去,一个叫何敏秀的女学生微微红着脸,给蔺晗和方雯递上喜帖。 蔺晗惊讶,“敏秀,你要嫁人了。”又看日期,“下个月底,这么快?” 旁边一个女生道:“不快,敏秀这婚事三四年前定的,男方家里一直等敏秀毕业呢。” 这话一说,众人更惊讶,敏秀又羞又囧。 不管家里如何,在学校里,大家言辞上都是激烈反对封建包办婚姻,主张恋爱自由,当然这个“恋爱”不能是吴茜这种涉及金钱的。 不过叫蔺晗困惑的是,涉及金钱大家鄙视,可若是跟有妇之夫谈恋爱,女学生竟不以为耻。尤其是那位“有妇之夫”的妻子是包办婚姻,众女学生反倒会同情那位“夫”,大部分不会介意嫁给这样的人做第二位太太。 细想一想,这种道德观跟现代好多人辩驳“小三”不同于“二奶”的论调差不多,二奶是用金钱包养的,小三可以只为“真爱”。 不同者,不过是民国小三的地位,比现代要高,比之封建之时,更要高。现代小三还人人喊打,封建小三是做妾都困难的,唯独民国小三是登报婚姻被承认的“太太”。 自然也看家庭,比如文人,或者小地主家庭的,便都是太太,大小两房妻妾地位相差不多。但若是如棠威、潘瑞他们这个阶层,规矩如此大,估计只能是姨太太。 蔺晗跟何敏秀是多年的老同学了,从小学便是一个班的,只是何敏秀这个人很难交心,蔺晗跟何敏秀会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但何敏秀从来只是听,不肯多说一点自己的事情。 按照女生之间无言的默契,我都跟你分享秘密了,你难道不该也告诉我你的一些秘密么。 蔺晗不是小气的人,也没有因此说生气或者疏远何敏秀,可是多年下来,她感觉跟何敏秀的亲密度总是无法上升,离真正的朋友永远差那么一点儿。她心里猜想何敏秀估计不想交知己,只想要普通朋友,遂渐渐的,她的态度也淡了,反而跟后认识的方雯关系更好。 何敏秀叫人喊破这事儿,上不了两节课,低着头请假先走了。 她一走,女生纷纷围着知情的女生赵真真询问。 一个问:“你怎么知道敏秀跟人定亲这么多年?” 赵真真笑嘻嘻,道:“我本来也不知道,是看了请柬才知道的。” 大家更迷惑,忙催促她快说。 她就道:“我家里前几天就收到一张一模一样的婚贴,新郎是我爹一个朋友的儿子,听说老早定了亲事,偏偏女方一定要读书,不肯早办婚事,如今新郎拖的这么老大,总算等到了。” 大家恍然,方雯问:“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为何敏秀以前一直不说,她是我们同学,我们只会同情她,岂会为此瞧不起她。” 要是早知道大家肯定会议论会笑话,蔺晗心想,方雯这话说得也太虚了点,不过她本来就爱说这种场面话充好人的。 但这个时候,众女同学跟随方雯的脚步,纷纷都表示自己不会笑话何敏秀的封建包办婚姻。 赵真真笑,道:“其实,她不肯说还有个原因……” “什么原因?” 赵真真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不大好吧……” 被吊起胃口的人都求她快说。 蔺晗觉得大家不用求,赵真真也会说,看她那样子,其实内心特别想要透露这个秘密。 果然,赵真真道:“其实,敏秀婆家条件还好,家里有一套两进院子,一间门面出租,只是新郎没读书,十来岁就学了厨艺当厨师……” 大家吸气,不敢置信。 蔺晗也吃惊,女学生们前途再差,很少至于嫁给一个厨师的。 大家总感觉,就是嫁给一个小地主家游手好闲,靠着家里什么都不做的男人,都比嫁给侍候人的人好。 难怪何敏秀总不敢多说自己的事情,有这样一个秘密,她怎么敢说。 她甚至不敢太跟同学深交,因为日后的同学们,不是会嫁给读书人做太太的,就是嫁给小老板们做妻子。 蔺晗忽然觉得,赵真真有些不地道。 她这般一抖露,何敏秀多年的隐瞒,都做了无用功。 虽然众人参加婚礼时,也可能会获知真情,但是婚礼之后,大家不会在学里日日见面,可现在,让何敏秀怎么继续若无其事来上课? 果然接下来何敏秀都不怎么来学里,因着特殊情况,她平日成绩又还好,倒没影响毕业。 毕业那一日,大家都穿戴的整整齐齐拍照,黑白照片上,女学生们个个如水般清纯,倒比真人还好看一些。 有些女孩子皮肤不好的,起色差的,黑白照片上全然看不出来。唯有一点,这时代众人不习惯对着相机,因此表情都很呆滞。 但有时候呆滞也是一种淳朴。 毕业之后,蔺晗就开始上班了,她刚到公司,做的都是些简单的文书工作,或者是审计核查之类的事情,或者是照着样本来写公事上的信件。 方雯分在那位王经理手下做事。 她们生活比之许怜娇要简单许多,方雯有一次还对蔺晗表达了后悔之意,“我当初应该去报界工作才是,报界可比洋行有意思。” 蔺晗倒不后悔,报界是有意思很多,可也乱很多。这时代的报界是社会的先锋,他们刊登大到国际大事,小道街巷奇闻;作为文人的他们,特别爱结社,有单纯讨论文学的诗社,也有吃喝玩乐专为交友同乡会,还有为贫苦之人集资而表演的花社等等。 活动简直多的令人目不暇接,各种聚会要是一场不漏的参与,那是每天都满满当当,极为充实的。 只是这些活动,有一部分明面上光明正大,实际上藏污纳垢。一些文人的品行……蔺晗还真信不过。 这日两人下班了约许怜娇出来吃饭。 因为都开始赚钱,三人不再是去吃简单一碗面,而是正正经经下馆子点菜。 进报社以后,许怜娇活泼了许多,来时穿的竟然是西装。 桌子上蔺晗和方雯基本是听她讲她的事情,好容易许怜娇停下来喝口茶,不好意思的笑笑,问:“你们最近怎么样?” 蔺晗笑笑,“老样子,上班下班。” 方雯抱怨:“比在学里无聊多了,整日里对着一堆干巴巴的公文。” 许怜娇有些同情二人,惭愧自己方才说的话,是不是骄傲了些,赶紧弥补道:“其实我们那些会社好玩归好玩,参与了费精力,整日里陀螺似的没一点空,还是你们好,清清闲闲的,不需要应酬。” 蔺晗点头,她真心同意许怜娇这话。 方雯却不这样想,问许怜娇:“你们那诗社收不收外头的人?” 这个许怜娇也不知道,“我回头替你问问,你是不是想参加?” 方雯道:“我倒不是很能做诗,只是仰慕你们这群才子才女,想要过去瞻仰一番,受受你们的熏陶。” 许怜娇不好意思的笑了,“说什么熏陶,哪跟哪儿,我们也不过好玩罢了。” 方雯问她:“你说诗社里好多人是大学生,我去了,会不会叫人瞧不上?” 许怜娇道:“哪会,瞧不上你,岂不是也瞧不上我。” 说到这里,许怜娇对蔺晗道:“若是诗社肯收人,你也同来才好。” 蔺晗摇头拒绝,“罢了,我一向是见诗就头疼的,好端端的寻不痛快作甚,你们俩自己玩去罢。” 方雯笑的拉她手臂,“不行,你也得去。” 一时闹了一番,最后也没说清楚到底去不去的,又聊到了后日何敏秀的婚期。 蔺晗道:“她请我去做女傧相,我也不知道女傧相要做什么,那日可怎么好?” 方雯道:“女傧相也不止你一个,你瞧着其他人怎么做的,你就跟着,保准不会出错。”又撇撇嘴,“再说她夫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就是出点错,有什么关系,人有什么资格笑话你。” 这个话没有什么建议性,蔺晗准备回家问问她娘和二姐,她们参加过的婚礼不少。 第15章 同文大学话剧社 方湷边给傻乐呵的小宝剪指甲,边问蔺晗:“办的是西式还是中式婚礼?” 蔺晗问过何敏秀,可这么简单的问题,她当时回答的含含糊糊,好像说是西式,又听着像中式,结果等她回家了还一头雾水,回答:“估摸着中西合璧罢。” 方湷撇撇嘴,道:“如今的人真不讲究,社会上流行什么,就加什么,不伦不类,我瞧着怪。” 蔺晗呵呵笑,不跟她娘争辩,最近她拿着第一份工资给家里人买了各色礼物,给方湷是一块水红色丝绢,能系脖子也能当手帕。方湷当时骂她乱花钱,可转过身喜滋滋的,晚饭特意给她蒸了鸡蛋羹。 蔺晗准备多软化软化她,就跟她谈房子的事情,所以最近顺着她的毛摸,做到这一点,首要就是不顶嘴。 方湷奚落几句,就正经回答她:“也不用你多做什么,你当新娘子的傧相不累,迎接一下女方客人,送她到男方家,新房里陪着。”又问她,“她家包不包傧相的礼服?” 何敏秀没提过,估计是不会有了……蔺晗摇摇头。 方湷啧啧两声,道:“看来你同学家条件也就这样。” 蔺晗发愁,“我也没有红色的礼服,到那一日穿什么?” 方湷白了她一眼,道:“人家没包的,你就随便穿,难道还为了她一个婚礼去做一套?” 蔺晗自然没想过去专门做一套衣服,那得多贵,而且这种衣服平日又不穿,放着浪费。只是她也不能像方湷说那么随便,人家专门请她做女傧相的,多少尊重点。 她晚上寻机问蔺秋,蔺秋说:“我也没有这种礼服,不过师傅店里倒是有两套租赁的,你不嫌脏就去拿,他们肯定不收你钱。” 蔺晗正要找时间去寻陈悦儿,她近俩月忙着毕业,忙着适应新工作,已经许久没有跟陈悦儿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第二日下了班也不回家,直接往陈记裁缝铺去,陈悦儿去车行工作还没回来,陈婶子听蔺秋说了蔺晗要借礼服,取来了叫蔺晗看。 蔺晗早知道不能期待款式,只是真的看到,还是挺失望的。 可能这两套衣服做了很久,明明穿的不多,也因着时间而略略显得陈旧,尤其是款式,更偏向于老时代的风格。 陈婶子还特别热情,道:“快去试穿看看,若是腰身不合,我给你缝几针收一收。” 蔺晗挑了一套看着相对顺眼的,到陈悦儿屋里去换衣服。 等她穿好对着半身镜照时,楼梯间传来“咚咚咚”的声音,还有“晗姐姐”的叫声,陈悦儿回来了。 蔺晗把门开了,陈悦儿蹦进来,欢快极了,“晗姐姐,我想死你了。” 她冲进蔺晗怀里,那么大一只,早就跟小时候不一样了,蔺晗被撞击的一个后退。 陈悦儿这时候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松开手,后退几步,看了看她,捂着嘴笑了。 蔺晗还不知道她笑什么,嗔她一眼,“我知道穿着怪,你要笑就笑。” 陈悦儿哈哈笑道:“这衣服给你大了好几号,你穿着可以去游艺园唱老戏。” 蔺晗拿手掐她嘴,“我要是去唱老戏,肯定把你带上,瞧你这张嘴利的。” 陈悦儿别开脸躲,又嘻嘻笑。 蔺晗说完了又发愁,这么大,叫陈婶子改都不好意思,穿一次退回来她还得再拆线呢。 陈悦儿正剥一块奶糖吃,见她这样,道:“姐姐你真要穿,我给你改。” 这个妹妹要不要这么好,蔺晗冲上去捧着陈悦儿的脸么了下,亲亲热热道:“好妹妹,等我事情忙完了,请你去看戏,老戏、新戏、电影随便你挑。” 陈悦儿有点害羞,乐的眼儿弯弯。 第二日是周日,蔺秋代为将衣服拿回来。蔺晗一看,竟然还洗过熨烫了,大小改的合身,一穿上也不怪异。 蔺秋旁边看了,道:“你把头发盘一盘,配着衣服才好看。” 蔺晗自己可不会,出门去叫方湷给她弄。方湷日常梳着元宝头,款式不会几个,但是梳髻的手艺是有的,按着蔺晗的要求给她梳,抱怨连连:“就你要求多,再这那的,找别人给你梳去。” 蔺晗对着方湷脸皮老厚了,随便她念,若是从镜子里看到哪不满意,照旧笑眯眯让改。 出门叫了一辆胶皮车,报了地址往何敏秀家来。 何敏秀家两扇黑漆门大开着,进进出出各色人等,喜气洋洋,蔺晗抓着一个梳了圆髻插着红绢花的妇人问,知道新娘子正在闺房里坐着。 何家门户不大,跟蔺晗家差不多,蔺晗以往来过一两次。 新房里另一位女傧相已经到了,蔺晗的老同学,袁真儿。 袁真儿穿着一身红粉的长袍,脸上画了妆,看起来陡然大了几岁。 几人见面,忙拉了手问好。 何敏秀一身大红新娘子的打扮,不是旧时候宽松的那种,但也不是纯然新时代的类型。结合两者,有旧时的保守和喜气,也有新式简洁和利落。 她本就是个话少腼腆的人,今日是新娘,更是不轻易开口,听到什么都微微抿嘴笑,若是见问,则“嗯”一声答应。 很快宾客们上门了,蔺晗跟袁真儿去迎接女客。 其实基本就是她们中学以及以前附小的同学。 上门的基本都要往新房里走一遭,跟何敏秀道喜。 站得久了,许怜娇和方雯见她腿酸,拉着她躲起来喝点茶水偷个懒。 方雯东望西瞧的,突然指着大门口道:“赵真真来了,瞧她,她竟然理了短发!” 蔺晗和许怜娇赶紧回头去看……还真的是短发,都到脖子处了。 赵真真先去了新娘屋子,呆不了几分钟就出来,看到蔺晗等人坐着,笑着走过来加入。 “瞧我看到什么,一个光明正大偷懒油滑的傧相。” 蔺晗笑着道:“怎么,要不要去警厅报案抓我。” 赵真真拍手笑道:“想是想啊,可这么个美人儿,我怎么舍得。”然后围着蔺晗绕了一圈,将她上上下下看了遍,“怎么才出学校,就觉得变漂亮了?” 赵真真说话总是这样,夸起人来呢比旁人浓烈,贬损某人呢也刻毒到叫人难以消受。好在对她,赵真真都是比较客气的,蔺晗笑嘻嘻的接受她的赞美,反问她:“怎么剪头发了?” 赵真真甩了甩头发,带着矜持的笑,轻描淡写的回:“我们学里流行,被她们撺掇着,也就剪了。” 学里! 方雯惊讶的睁大眼睛,“你去读大学,哪一所?” 蔺晗也好奇不已,她们芳华女中虽然成绩好但是去大学的不多,主要是她们学校本身以及生源都比较保守。就她知道附近另外几所先进人士创办的女中,小半女学生升大学。 赵真真咳了咳,道:“也不是什么好学校……” 许怜娇推了她一把,“快说。” “同文大学。” 同文大学不好不坏,排名中等,但也够叫人羡慕。 方雯不由感叹,“以后你就是女大学生了。” 赵真真心中越是得意,嘴上越矜持,“哪里,预科都要读好些年呢。” 许怜娇忽然道:“我们诗社里好几个是你们同文大学的,听说你们学校的话剧社特别有意思,每年都出很多革-命戏剧。” 赵真真才在学校里报到,就听说了话剧社的名头,此时听外头人都知道,不由与有荣焉,“你们要是喜欢,我请你们来学校听话剧。” 许怜娇是真对话剧感兴趣,方雯是爱热闹,哪儿热闹,哪儿人多她都愿意去交际。两人忙把头点,叫赵真真一定得记住了。 唯独蔺晗故意低头喝茶。 她才不要去看革-命戏剧,吃饱了撑着找不自在么,本来这个社会现状已经够让人痛苦了,还去看这种残酷的剧,看了也去革-命不成? 原谅她,她不是有这种崇高理想的人。 如今社会还有十几年的安稳日子,她慢慢攒钱,等动乱来临之时,想办法一家子去香港,或者去北美。 独善其身不是可以骄傲的事情,但和平年代长大的她,怕痛怕死怕这个时代的残酷,唯一想得到的,是逃避。 赵真真偏偏注意到蔺晗的沉默,问她:“怎么,你不想来?” 方雯伸手在蔺晗腰部轻轻掐了一下,“又想窝家里了是不是?你家是金屋还是银屋,叫你就这样离不开。” 蔺晗泪目,她觉得自己没有太宅,只是她喜欢跟人下馆子、踏青之类的活动,就算去看戏剧,她喜欢锣鼓喧天的武戏,不爱高雅高尚的革-命戏剧呀。 许怜娇站在方雯阵营讨伐她,嗔她道:“不许你脱离群众、脱离组织,以后我们做什么,你都要跟上。” 赵真真看看方雯和许怜娇,又看看蔺晗呆滞的苦脸,哈哈笑了,“你们真有意思。” 第16章 雁北大学诗社 闲话一阵之后,屋里有人喊女傧相,蔺晗赶紧进去,原来新郎租的汽车已经开到巷子口了。 新郎长相颇为清秀,二十出头的样子,见人就笑。女同学们本来是要拦一拦他的,其中两个女生还准备了题目,叫蔺晗和袁真儿看见了,赶紧阻止。 都说了新郎没念过书,这来文的刁难,不是逗趣好玩,是羞辱了。 高雅的刁难不让,女同学们又不懂世俗其他为难法子,如此一来便宜了新郎,欢欢喜喜进门迎新娘。 车子驶出巷子,鞭炮霹雳巴拉的响。 蔺晗陪新娘一辆车子,见她低垂着头,忽而流出一滴泪来。 她伤心什么?离开父母,不满意夫婿,亦或是做新娘子的复杂心境…… 但结婚是一场人生剧变,从少女这一段走入妇人,由跟着父母到跟着婆家生活。即便是现代,都有婚姻是第二次投胎的说法,何况还余留封建思想的民国。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的生活,仍是“百年苦乐由他人”。 婚礼一切顺利,这边有男方家的女傧相,蔺晗算是半完成任务,坐下来跟大家一起吃酒席,随后跟众人一起告辞离开。 许怜娇回去果然问了诗社,诗社听说是两位女学生,欢迎之至。 方雯得到消息,打听到诗社最近一次聚会就是周二晚上五点在雁北大学举办。 到周二下班,方雯和蔺晗都跟家里事先说好了不回去,坐了车子去目的地。 许怜娇在大学大门口处等着,等到二人十分高兴。 如今天气越发热,她穿了一条半袖的洋布印花旗袍,蹬着半高的鞋子,头发挽了髻,两缕发丝额前垂落,脸上擦了薄薄一层粉,身上香风微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有女人味。 蔺晗不由啧啧称奇,挽着她右手臂,边走边道:“前些日子赵真真还说我,我哪里有什么变化,你才是大姑娘十八变,越变越美了。” 她觉得许怜娇变漂亮了,不是五官变了或是皮肤白了,而是一种神韵,一种少女长大了才有的味道。有些女生永远不会经历这一种变化,有一些却会在可数的日夜里,突然拥有。 她们一群女学生最小的有十五岁,最大的有一位二十四岁,但是绝大多数在十七八岁这个年龄段,正式从少女进入有女人意识的一个人生时期。 方雯嘻嘻两声,“是呀是呀。”她一贯不爱夸奖别人好看,这时候就随意凑合两句。 许怜娇害羞了,嗔道:“哪有,不还跟以前一样吗?” 蔺晗本来还想笑她一句,心里突然“噔”一下,想到什么……什么会让一个女生变得如此有女人味?许怜娇虽然家境最好,可以前还不如方雯能打扮,不见得上班了就开始如此在意外貌。她脑中转着,听着方雯跟许怜娇瞎扯一气,寻了个空,问:“今天,那位丁先生会来吗?” 听到这个名字,许怜娇嘴角微微上扬,“当然会来,他是指导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蔺晗听她的语气,怎么有股子甜蜜的味道。 她决定见到丁先生时,好好观察一番。 如果是方雯,她都不会担心。在班里,大家一致觉得方雯性格跳脱,性格尖锐了点,不如许怜娇稳重温和,大家都觉得许怜娇更可靠。 可是蔺晗觉得,方雯知道自己要什么,十分现实,她若是做出什么选择,一定已经看好前路的利弊,知道要面对什么,得到什么,别人也无需多说。 可是许怜娇有一股子这个时代女学生特有的傻气。 崇拜文人,崇拜进步人士……这种崇拜,会让她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决定。 而她作为朋友,实在不想看着她无知无觉的陷身困境。 雁北大学的校区是曾经某位王爷的府邸,夜里灯光点点,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蔺晗问许怜娇:“怎么诗社聚会点雁北大学里?” 雁北大学不同于同文大学,是可数的几所知名学府,想不到许怜娇她们这个诗社还能办到这里来。 许怜娇正领着她们二人穿过弯曲的回廊,道:“诗社其实是雁北大学的学生办的,请了几位老师和我们丁主编做指导,以前也在我们报馆后头聚,可最近那里住了好些外头来的人,每日里在大厅走廊上抽烟喝酒,高谈阔论,又臭又吵,就都在这聚了。” “这样啊。”这就说得通了,看来不是济民报馆的诗社,该是雁北大学的诗社,只是叫了丁先生参与,顺带拉了一些报馆的人进入……蔺晗笑了笑,继续问她,“那你们丁主编住哪呢,报官后面还是外头公馆寓所?” 许怜娇道:“他本来住报馆后头的,反正不要钱,包吃包喝的也省下一笔开销,不过最近他投中了一篇稿子,在上海那边一家知名报纸副刊上登出,稿酬十分可观……” 方雯耳朵竖起来,忙追问:“具体多少?” 许怜娇本来是含糊着说的,见她问,只得告诉,“约莫是千字两元。” 蔺晗和方雯都惊叹了。 惊叹完了,方雯奇怪,“为什么在上海投稿,你们自己不就是报社?” 许怜娇解释,“这个跟大环境有关系,南北风气不一样,上海那边流行小说,有许多人买报纸就为了这副刊上的小说故事,养成一大批洋场才子吃这一口饭。我们这边呢,估摸是首善之地,更爱看些时政。”她说着,抿嘴笑了,“且我们报馆小,付不起小说家的润笔呢,外头投稿的就少,丁先生怎么肯把文字白白交上来,薪资都能拖一两个月,稿费还不得欠着过年?” 最后才是理由吧……大家都笑了。 不过蔺晗听出另一个点,问她:“怎么你们还拖欠薪水?” 许怜娇道:“也还好,就是最近紧了一阵,听说住报馆后头的人,如今都要自己负担伙食费。” 蔺晗见她不在意,想着她家里情况好,工作根本不是为钱,才能如此潇洒。 不过话题扯得远了,她转回老问题,道:“所以丁先生如今住哪呢?” 许怜娇道:“他如今住湖南会馆,那里比较安静,伙食好,听差的也勤快,屋子也大许多。” 蔺晗暗暗心惊,她问这一长串,不是真的对丁先生感兴趣,而是想知道许怜娇跟丁先生关系的深浅。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会知道对方有副业,甚至清楚到副业收入多少,以及住处的详细情况? 这分明已经熟到一定程度了。 接下来再没重要的话,几人入了诗社聚会的小楼。 这楼有些矮小简单,蔺晗从位子和样子看,猜以前该是王府下人们住的,如今则改为各种办公所和会议室。 见三位女士进来,丁先生站起来迎接,“欢迎欢迎。”他笑的十分可亲。 房间里坐了十几个人,许怜娇路上提过,有一大半的人南下上海去交流,所以到的人不全,不过一小半而已。 里面男多女少,在许怜娇的介绍下,蔺晗只能认个脸。大部分的名字从她左耳进,没来得及存入大脑,就被下一个名字占据位子,从右耳挤出去,独留最后一个徐天,牢牢印在她脑海里。 她决定私下跟许怜娇要名字背一背。 徐熙个子很高,长的也很俊朗,穿着一身蓝色长袍衫,在雁北大学攻读政法。他跟蔺晗见过礼后,一直冲她笑。 许怜娇看到了,悄悄在蔺晗耳朵边低声道:“徐熙是我们诗社的大才子,主力军。” 蔺晗回徐熙一个礼貌的微笑,也在许怜娇耳朵边轻问,“一个读政法的,怎么跑来你们诗社?” 许怜娇嘻嘻笑:“多了,还有读经济的,历史的,不一定读中文才参加诗社。” 众人认识后,大家都随意坐着喝茶,一个男生站着跟大家说最近的活动。 徐熙跟蔺晗中间隔着许怜娇,许怜娇中间去为众人续茶,他把位子调了调,坐在蔺晗附近。 蔺晗看了他一眼。 徐熙问她:“蔺小姐工作多久了?” 蔺晗也用不打扰别人讲话的音量回答:“还不到两个月呢。” 徐熙又问她:“多大了?” 每每说到年龄,蔺晗就有些羞愧,“十六。”总觉得说出这个数字,像是在装嫩。 徐熙目光带笑,夸奖她,“真厉害,这么年轻就在洋行工作。” 这时候社会上童工一抓一大把,她工作的年龄在她娘嘴里可够晚的,至于洋行……跟其他人说挺有面子,但是对雁北这所顶尖大学的学生来说,真不算什么,蔺晗忙谦虚,“哪里,你们才是有本事的,我算什么。” 徐熙微微笑,露出一个酒窝来,“怎么不算什么,我觉得蔺小姐很好。” 第17章 坏人 晚上的聚会还是很开心的,作为主场,雁北大学的学生还提供了主食烧饼,饮料茶水,零食瓜子、花生仁、芝麻糖等。 后半场,雁北诗会的会员将前次做好的诗拿出来,逐句逐句的研究完了,再逐字逐字的推敲,比如月“挂”柳梢好呢,还是月“升”更能体现出一种等待的意境。 一直聚到□□点,对男士们都还算早,对女士们虽然不算太晚,但总觉得不安全,因此蔺晗等都纷纷起身告辞。 大门口稀稀落落停着几辆破旧的胶皮车,众人一人一辆坐了,方雯上车早,跟蔺晗挥挥手道别。 “明天公司见。” 徐熙也一路陪伴她们出来,见蔺晗坐定了,站在车外跟她说:“蔺小姐,以后常来参加,很希望能跟你多交流。” 蔺晗点点头,心里也挺感激他的盛情,抿嘴笑了,“会的。” 徐熙眼睛亮亮的,“一定。” 蔺晗笑笑,没来得及回答什么,车夫一脸迭声不耐烦的问地址,她忙报地址先,而后车夫吆喝一声“起咯”就发动,她更来不及跟徐熙说话。 车夫拉的很快,蔺晗今日一天不得闲,感觉累累的,歪在车上有点昏昏欲睡。 她想到雁北大学的学生,可真有激情有情趣,明明年纪比方雯、许怜娇要大,但是那一股子青春昂扬的气质,反倒要更盛几分。 胡思乱想一阵,她回过神来,发现车子行经一段她不熟悉的路。 她问车夫:“这是哪呢,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车夫瓮声瓮气,“没错。” 蔺晗看看周围,远远望去,前方有大红霓虹灯闪烁着新世界的牌子。 新世界是上流公子们逗留的地儿,里头有歌舞厅、棋牌室、球室等。可新世界与她家反方向,再过去,就是传说中的小班茶室等鱼龙混杂之地。 与洋气的新世界这等销金窟比,小班茶室就是中国千年来传统的,无论盛世还是战争年代都屹立不倒的文化,妓-女文化。 蔺晗心中一阵惊跳。 这个车夫有问题! 她急切冲他背影喊:“停车,把我从这里放下,我不坐了。” 可车夫这回连答话都不答了,脚如飞毛腿一般,把车子拉的简直如汽车一般,迎面可以感受到“呼呼”的凌厉风声。 蔺晗忙抬起包包,俯身向前去打车夫的背,“停车停车……”可她的包包是软布的,打着不疼,车夫完全没反应。她四处找不到硬物,而车子还在向前冲,心里不由一阵焦急。 怎么办,不能被他拉到巷子里。 新世界这里还是闹区,灯光明亮,往来的人都是有权有势有钱的,这个车夫肯定不敢这一带太过放肆。但是前头红灯区就危险了,说不得里头还躲着一群这车夫的同伙,到时候她可能陷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怖境地。 蔺晗咬着牙,抱着包,眼看着车子途径新世界大门处,一闭眼用力往外一跳。 落地时,她“啊”的痛呼。 比想象的还痛,太痛了。 车夫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的她敢跳车,一个劲往前拉。等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掉头转回来,大着胆子来拉蔺晗。 “姑娘怎么掉下去了,快上车来。” 蔺晗在地上,整个人缩成虾米状,手肘,脚腕,脸颊,都火辣辣的疼。但是车夫的声音传来,犹如兜头冷水将她瞬间从疼痛中弄醒,“啪”一声打开车夫的手。 “滚开。” 她跳车的举动已经吸引了一些司机和听差的注意,在她外头围了一个小圈。 “小姐你没事吧?” “怎么从车上掉下来了?” “哪里受伤了?” 车夫见人多了,心中一慌,伸手就去扯蔺晗,准备用蛮力将她弄上车子。 蔺晗忍着痛,跟周围的人道:“这个人不安好心,不知道想把我拉到哪里去,大家行行好,帮我叫治安官……” 众多达官贵人出没新世界,是以警厅日常分派到这一代的巡警也多,只是这么巧,今日门口没有巡警,不知道是晃到哪里去了。 围观的人跑出去几个叫警员,另外几个阻止车夫去拉蔺晗,只是毕竟事不关己,没有动武力,所以车夫不死心的还想在巡警来之前拉蔺晗上车,嘴里还分辨:“你这姑娘怎么回事,我送你回家你跳什么车,还喊警官,有毛病……” 可看到那边真的来巡警了,又有路人这般阻拦,显见不能得逞计划,只得晦气的呸了一声,赶紧的拉车飞跑而去。 若不是车夫这个眼前的威胁,蔺晗真不想跟巡警打交道。这时候的巡警可跟后世不同,光明正大的做出比土匪还土匪的恶事,你还奈何不得;不是贵人,都怂他们。 只是她运气还好,这个巡警虽然大模大样,但至少公事公办,不是她想象中那种有着极坏的品行的警察,问她事情经过,把那个车夫外貌给记了下。 就在记录过程中,一辆崭新的福特车停在他们旁边,里头传出一声熟悉的叫唤声,“蔺小姐。” 蔺晗此时已经被扶着坐到花坛上,一身狼狈,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棠威……她以前放大话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结果就被撞倒这个样子。 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先是碰到恶人车夫,现在又被这位曾经拒绝过的大少爷看到如此可怜悲惨的样子,真希望能隐形,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但是她没消失,就得回应人家……“三少,你好。”她低着头,在外人看来有些讷讷的。 巡警本来还很高傲的,居高临下的随意问着,见了棠威,瞬间认出来这位公子,忙躬身问安,“三爷您好。”又看看头发凌乱,脸上微微有着擦伤的蔺晗……老实说这时候蔺晗可显不出一点美貌来,所以这位巡警心里暗自疑惑,三少怎么跟这么个普通的女子有关系。 棠威看也没看巡警,只把眼睛将蔺晗从头到尾打量。 他开门下车,弯着身,黑眸紧紧盯着她的脸看,问:“怎么伤的?” “摔了一下,没什么。”蔺晗略略撇过头避开他端详的视线,不想告诉他详情……上回都说的清楚了,何必再扯上关系,再说他又不是警察,还能帮着抓坏人。 她不肯说,巡警却乐的有机会套近乎,忙将蔺晗跟他叙述的,一点不漏告诉棠威。 完了还道:“……原来蔺小姐是三爷的女朋友,我一定为三爷将那下流东西抓来,太放肆了,太岁头上动土!”说的义愤填膺,让人差点以为蔺晗是他亲戚。 棠威目光发冷,道:“你去办,有消息了打电话来公馆。” 巡警忙点头哈腰,“是,是,一定。”也不问棠府电话……开玩笑,哪里用得着问,刚入警司的警察哪个不花钱跟前辈讨经,那一本八块钱天价,还人手一册的升官发财小本子上翻开第一页前五行就有棠家诸人信息。他可是把电话号码都看熟了,只是从没机会也没资格打而已。 想不到今晚有这个运道! 巡警跟棠威报道的样子,蔺晗看了太别扭。 还有他说什么女朋友……虽然她知道这时代的女朋友意思是女性朋友,但听了就是怪怪的。 而且一男一女做朋友这样时髦的事儿,本就不是她这个阶层该有的。 巡警生怕打扰了三爷,笑着退着回到新世界门口去。 棠威问她:“除了脸,还有哪伤着了?” “还有脚伤了。”若不是脚伤了,她早紧随巡警的步伐,找辆车走了……只是经过这一晚,她很害怕坐车。所以她思索着跟哪里借个电话,通知许怜娇一声,让她来接。 她自己家里没电话,朋友中,有电话的就是许怜娇、赵真真几个。 棠威问她:“能不能走?” 蔺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实话,“走不了了。” 棠威知道了,不再多问。 蔺晗低着头,不是很好意思看棠威。她想到当时对棠威说的话,虽然自己觉得还好,但毕竟是一种不识相的拒绝,如今再见到这人,不由生出尴尬之感……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还有就是她这狼狈样子,被认识的人看到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忽的一个腾空,她几乎叫出声来。 怎么回事……她不用抬眸,也因为公主抱的姿势,跟棠威深邃的眸子对上。 棠威轻轻松松将她抱起,听差的忙将车门打开,让他顺利把她放入后头。 随后,他也坐了进去,吩咐听差:“回小公馆,让王医生过来一趟。” 第18章 往来 蔺晗在车里坐实了,才反应过来,“我……我自己回家,不需要三少送。” 可是车子已经开动了,棠威不吩咐,听差的根本不理会蔺晗。 这种跟他说话,他却大老爷们似的摆架子不答话,最讨厌了! 蔺晗声音提高,“我说,我不要你送。” 棠威说话了,却不是回她,而是吩咐司机:“别从朝阳路上过。” 太生气了,怎么能这样,把刚才还觉得感激的心通通抛了,蔺晗一把捉住棠威的手臂,用力一扯,棠威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 他低头看看臂上粗鲁的手,又看看蔺晗含怒的脸。 他不知道怎么的,想起前阵子订阅的外国杂志,里头那只有着可爱小脸的小狼,在受伤后,学着它母亲一样露出凶相,试图吓退身躯更庞大的敌人。 可是在旁观者看来,仍然一点威胁也没有。 棠威的眼神有如实质一般,一旦对视上,就叫人心慌的很。蔺晗生气是真的,但是不擅长跟这种有着坚定眼神的人对抗也是真的。她身边人都温和的很,就是有那么几个小极品让人讨厌的,人也没这个气场能震的住她。 比如她大姐夫,她的眼神比她大姐夫还犀利,绝对是她大姐夫先认输避开眼去。 不由得,她眼神四处游移起来,嘴里倒是保持住语气的力道,“三少,我跟您说话,希望您听见了回应一下,这该是基本的尊重。” 棠威点点头,道:“好,你说罢。” 要说什么,刚才不是都说了吗?她要下车、要自己回家……蔺晗忍住那股子被戏耍的不悦,道:“谢谢三少的盛情,请路边停下车,我自会回家。” 棠威道:“你看看外头,真的要我放你下车?” 外头怎么了……蔺晗转头看出去。 乌黑一片,竟然一丝灯光也无,更遑论叫人力车、汽车了。 司机把车开去哪了……若不是觉得棠威不至于使这种手段,她几乎将他归类为方才胶皮车车夫那一档的人。 一直憋着气,憋到那位王大夫给她看脚腕,手肘和脸上的擦伤。 她的脚腕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筋扭到了,但是她最不在意的手肘竟然破了一大层油皮,血已经渗透她的袖子。 王大夫给她处理包扎了,留下几瓶外用药水和内服的药丸。 等王大夫走了,佣人送上热茶和点心,蔺晗舒舒服服的坐在棠威私人小公馆的沙发上,不由舒了一口气。 她的气忽然全消了。 气什么呢,棠威愿意帮她就帮吧,她接受了也不代表任何其他含义,至少这样比她到处借电话、打电话、等人来接、再去看医生要快很多,也好很多。 大晚上的,棠威能让人一通电话叫个医生上门,她自己上门不知道有没有医生肯这个时候看伤。 棠威换了一身衣服,摘掉了帽子,脱掉了皮鞋,从楼上下来,一身清爽舒适,平添一份邻家大哥哥的气质。 他估计摘帽子时拿手抓过头发,此时几绺发丝挂落额头,显得他的脸更年轻,也更有现代感。 这时候西式打扮的男士,常见的发型是中分,或者整整齐齐往后梳理,棠威是后者。 这种发型很容易显老气,棠威天然资本强,不显的老气,只是看着有股子深沉,或者用很俗气的字眼形容,就是邪魅。 也许是错觉,蔺晗觉得他语气仿佛都轻松很多。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他甚至没有称呼“蔺小姐”,直接进入熟人模式了。 他这样子,仿佛没有之前那种很“男人”的感觉—那种感觉类似与性感,很微妙,会瞬间提醒你你是女人,我是男人。经历不够丰富的女生,面对有那种性感很容易手足失措,脸红心跳。 蔺晗见他这样,轻松很多,也仿佛是朋友一般,回答:“好多了,多谢你。” 棠威挑挑眉,道:“所以……不生气我带你来这了?” 蔺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刚才说话冲了点,你别介意。” 棠威微微一笑。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蔺晗想着,这时候是要直接说回家呢,还是再多说两句。直接回家仿佛利用他似的……虽然是被强带过来的,可人家把她带来了,没做什么坏事;多说两句的话,说什么?他们根本是陌生人,还是两个阶层的陌生人。 还好棠威开口问她,“现在女中毕业了,在做什么?”其实棠威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很清楚,宝盛洋行做着他手里的海船生意,鬼精的老总汇报正事时,把蔺晗的状态悄悄夹放在最后一页。 他即便不想看,也看到了;而一旦看到,便不由自主想起这个姑娘大放厥词,一脸正义的样子。 他觉得这姑娘说的挺好的,难得头脑清明又不清高的一个女学生,他身边可以逗弄玩耍的各色女子多的是,没必要玩弄一个叫他真正心生“喜爱”的人。 这里要清楚的是,棠威的喜爱不深,若是深呢,他自然会坚持追蔺晗;不多不少那么点欣赏足够打动了他,叫他决定听从蔺晗的话,离她远点儿。 但离蔺晗远点儿,跟见她受伤还视而不见又是两回事。 蔺晗道:“在宝盛洋行做事。” 佣人给棠威送上一杯香槟酒,他喝了,又继续问她:“有打算再读书吗?” 再读书,说得容易,她不担心成绩,可是上大学一年起码要一两百块,这笔巨款她家有,也不可能拿出来……那是她娘存着给她两个弟弟的。蔺晗也不多说,说了这种挥金如土的大少也不会理解,便简短回答,“没有。” “在公司里都做些什么,忙不忙?” 蔺晗答了,不过是写报告写信函等事,此外就是要学一些德语。 棠威笑了,道:“要学德语,我可以教你。” 这种大少爷还会德语吗?蔺晗惊讶。 棠威道:“我在德国读的书。”他也不详细说读什么专业,起身喊蔺晗,“跟我来。” 蔺晗起来,结果刚走出一步,脚就一阵疼。 棠威见此,忙道:“你还是坐下别动,等我回来。”他去了一楼的书房,拿了几本书回来,递给蔺晗。 蔺晗接过,原来是德语入门书籍和一本中德词典,不由有些惊喜,“我在书店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这种书,你是哪里买的?” 如今可不是后世,想学什么外语,去书店里一整排都是。这时候没有那种入门诱导的,学习靠老师教授,加自己读原文书对照翻译琢磨的居多。可这种原文书句子多长,生词多多,新人学习起来简直要痛苦死。 棠威只是一笑,不答,转而告诉她怎么使用那几本书。 不知不觉,竟然说了大半个钟头,突然外头响起一阵“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大门被推开,一个佣人紧随着一个粉面含怒的女郎进来。 “韩小姐,韩小姐,三爷有客人……”佣人不敢武力阻扰,满面焦急。 韩明雅冲了进来,人还未走近,质问的声音已经传来:“棠威,你是不是知道我也去新世界打牌,就故意躲着我!” 这时候,她看见了沙发上的蔺晗,不由停住脚步。 但是旋即,她更怒,冷笑连连,“我说三少怎么突然回来了,原来是有佳人相伴。” 棠威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韩明雅,道:“韩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有何见教?” 他跟别的女人坐的这样近,亲密的不知道说什么话,跟她就打官腔!韩明雅气得呼吸都急促了,眼睛发红,“棠威,你……你就这样欺负我!” 棠威头疼,韩明雅算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第二名难缠的女人,偏偏跟家里几个嫂子妹妹关系良好,他摆脱都摆脱不了这众人硬给套上的暧昧关系。不过他也习惯了,随口反问她:“我怎么欺负你了?” 这还不是欺负,韩明雅恨的跺脚,眼泪含在眼眶中,“你等着,我让嫂子们评理。”她一转身又“噔噔噔”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把蔺晗死死看上两眼。 韩明雅的到来,把刚才良好的气氛都破坏光了,让蔺晗一下子从童话世界回到现实社会……别忘了,身边这位三少,名媛丽女环绕,她还是少接近为妙。 蔺晗是以起身告辞,棠威也不留她,让听差的备车,送她出门。 这回出去,蔺晗是拄着拐杖走的……作为一名合格的绅士,除了穿西服、戴帽子以外,怎么能少的了各色精致美观的拐杖呢! 棠威很大方的让听差将他最喜爱的几十只拐杖拿下来让蔺晗选择,蔺晗挑了一把黑色普通的。 车上,蔺晗把玩这拐杖,突然心里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借了人家的拐杖和书本要还,这一还,又要见面;而她受了人家好处,是不是还要回礼或请吃饭什么的,这样一来,岂不有来有往搭上关系了? 惴惴的,她不由恶意猜测,三少是故意的? 第19章 棠家 棠公馆。 棠家在京都有两处宅院,这两处自然不包括各人外头的小公馆。老宅子是典型的中式园林风格,假山曲水,亭台楼阁,层层院落。 新宅子则是西式的风格,大片的草坪,种着一片小树木,两旁是玫瑰园等,中间坐落着巨大的欧式建筑。这是主屋,附近另有五座楼房,大大小小的屋子数下来,有一百九十六间。 棠府祖上一直为清廷效力,累世官宦门第。便是到了清末,在众多老宦跟不上诡谲变化的朝廷而下马的情况下,棠府跟身任数职的朝廷大员焦元洪交好,在新兴的新军训练、铁路建筑等插了一手,清末之后依旧掌握重权。 此时焦元洪脱去临时大总统头衔,正式上任,棠老爷便在总统内阁之下领陆军总长的职位。 棠老爷一妻一妾,原配妻子为他生了长子棠威,妾有两个女儿。 棠家如今的大爷是棠老爷昔日一位毛姓至交之子,十一岁丧父丧母,被棠老爷收留,在棠府久了,就喊棠老爷爹,棠夫人娘,下人也由是喊大少爷。 棠家二爷则是棠老太太从族中挑选过来的,当时棠老爷年近四十,妻妾均无所出,棠老太太迷信,说是要挑一个有福的孩子养在他们膝下,可以引来弟妹,果然第二年棠威就出世了。 棠威一回家,就被大嫂、二嫂等喊去。 棠府主楼的大厅是按着棠老爷的喜好布置的,庄重朴实又大气。但是棠二奶奶的客厅,却入眼金碧辉煌,家居摆设豪华奢侈至极。 沙发上,除了棠大奶奶和二奶奶,还坐了棠威两个妹妹,四小姐棠华祯和五小姐棠敏祯,以及韩明雅小姐。 棠威进来,跟两个嫂子打招呼,然后两位小姐跟他打招呼问好,韩小姐则是堵了气转头不理他。 棠威大嫂叫陈绍兰,二嫂子叫邱瑜,这位二奶奶,按着四小姐棠华祯的说法,很得王熙凤的三味,直爽泼辣。偏偏这位王熙凤还是受了点洋风熏陶的,不避男女嫌疑,见棠威打过招呼想溜,起身就将他给扯住,往沙发上拉。 棠威人高马大,绝不是普通人能拉住的,可是他二嫂拉,他能怎么样,只能无奈的笑笑,顺从的坐下了。 五小姐在四小姐耳边说了一句,四小姐听得笑了,点点头。她们笑嘻嘻的起了身,四小姐跟韩明雅差不多大,直呼其名,“明雅,我们跟你换个位子。” 韩明雅还有气呢,不肯动,道:“换什么,坐的好好的。” 四小姐和五小姐去拉她胳膊,笑着劝她,“这会儿闹脾气,回头又后悔了,快听话起来。”韩明雅才绷着脸,半推半就的被二人拉起身,送到棠威身边落座。 二嫂子邱瑜拿眼睛看棠威,笑眯眯道:“元桓,明雅来了,你怎么也没打声招呼?” 这时候有人用字,有人不用字,大部分年轻一代的是已经是没有字了。不过棠老爷依旧给儿子棠威取了字,他觉得棠威这名有凶武之气,需要用文一点的字号压一压,就取了元桓。所以棠家人都叫他元桓,亲近一点的,也会如此叫。 又来这一套了,棠威笑笑,转头跟韩明雅道:“韩小姐,你好。”中规中矩的,挑不出错,却冷淡的可以。 韩明雅不由又觉委屈,看向二奶奶邱瑜,“邱姐姐,你看他……” 二奶奶嗔了棠威一眼,道:“叫什么小姐,世交之家,又不是旁人。你们那打小儿认识的,早些年不还喊过哥哥妹妹吗?大了倒生疏起来,你喊她小姐,她喊你三少,好好儿的把往日的情分给弄没了。今天听我的,以后明雅喊三哥、哥哥、元桓、桓哥,都可以;元桓你呢,随你叫妹妹还是叫明雅。” 她把这话说了,大奶奶一贯沉稳的性子,暂时没有发表意见,四小姐笑眯眯的看戏,五小姐天真的性子,拍手叫好,还喊着:“现在就喊一声,叫我们也听听。” 棠威不觉头疼,她们这是闲得慌了,又玩什么新花样。 韩明雅有些害羞,小时候还是旧时代,加上年纪小不用太避讳,往谁家去做客,都是哥哥妹妹的。如今这时候呢,一来是大人了,二来时代不同,男女之间叫哥哥妹妹的少了,都更偏爱称呼密斯、小姐、密斯特、某爷等。 突然叫她喊棠威哥哥什么的,仿佛两人一下子有了不同于其他人的亲密。 只是身为女子,那股子矜持叫她不肯先喊,只偷眼把棠威打量,心中悄悄冀望他喊一声妹妹。 棠威呵呵笑了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爸书房。”这时候,社会上喊父亲的,有叫爹,有叫爷,也有喊爸的,不是什么稀奇事。棠家其他人都喊爹,独棠威爱喊爸,这仿佛也是身为亲子的他与棠老爷一点点隐秘亲密的体现。 他起身,二奶奶一把拉住他,“骗鬼呢,爹最近忙,都不在家。” 大奶奶也帮腔了,已然不年轻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道:“老三,你喊一声怎么了,能吃了你?” 韩明雅见他如此推脱,不由又羞又气,道:“喊什么哥哥妹妹,我不稀罕,喊我我也不应。” 她说的是气话,棠威却有意将之当真,笑着点头附和:“韩小姐如此说,嫂嫂们也不用勉强了,爸不在家,我去妈那。”说罢,赶紧的快步走了,生怕再被一群女人拦下。 棠威自然不是怕自己两个嫂子,实际上在棠家,大爷和二爷都是不敢在这个三弟面前摆哥哥架子的,只会各种照顾和示好,那是男人们的默契,也是他们兄弟从小就隐约感受到的,外界给与的暗示。 大奶奶和二奶奶两位却是后来嫁入的,你当大奶奶一直是这个温和的脾气吗?不过是嫁入棠家久了,自然而然感受到了自身的地位,渐渐的沉默下去。二奶奶却是新媳妇,还风风火火的。 棠威对嫂子们客气,是习惯也是教养,加上德国读书,受的绅士教育,更是不与女子多计较。便是对纠缠不休的韩明雅,也是一样的道理,这并不代表他懦弱怕事,只不过是事太小,不触及他作为绅士的底线来对女士说不。 韩明雅没料到他溜得如此快,气苦不已。 大奶奶见了,摇头笑,“叫你嘴硬,这会儿又来后悔。” 韩明雅咬了咬下唇,不屑的说道:“后悔什么,稀罕!” 二奶奶拿手指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个丫头,不稀罕,你眼巴巴来我这闷坐半天,你娘跟我说你昨晚回去倒在沙发里哭了半天,瞧瞧,今天的眼睛还肿着呢。” 棠华祯笑了,道:“明雅,你不跟紧点儿,我哪日才能叫你三嫂。” 韩明雅本来还生气伤心呢,可是听了“三嫂”这个称呼,不由品咂出几分甜蜜来。二奶奶再说她,她也就便默默不语了。 ***** 蔺晗受伤,跟公司请假了几天,在家里休养。 方雯、许怜娇、袁真儿、何敏秀、赵真真等知道,纷纷买了水果之类的上门问候。 许怜娇和方雯懊恼不已,都道:“早知道该跟你一起回去,你也不会受伤了。” 蔺晗反过来要宽慰她们,道:“那不是多一个人受伤。” 中间方湷进来送茶水,听了一耳朵,插嘴道:“按我说,你们一个个都是姑娘家,天黑了就该老老实实家里窝着,去什么聚会,看吧,这就遇到事了,若不是你还机灵,知道跳车,我看你如今在哪里哭。” 她的话叫许怜娇和方雯都尴尬,蔺晗忙道:“娘,我跟我同学们聊,你忙你的,不用招呼。” 方湷本来也没打算招呼,放下茶水去了。 尴尬没有多久,赵真真来了,她问候完蔺晗,就从小手提袋里拿出一小叠话剧社票子,一人分了一张,道:“上回你们不是说想听我们学校的话剧吗?这是下周五晚上的开演的西方剧,黑奴传。” 许怜娇接过票后仔细瞧了瞧,不由笑了,抬手扬扬票,道:“怎么,你还破费了?” 蔺晗闻言,也去看票,只见上面写着票价五毛,不由也笑了,“原来你们学校的话剧还收费看的。” 赵真真道:“瞎写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真卖出去,反正我是白拿的。” 蔺晗叹气,道:“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你看我伤成这样,是不想出门了。” 说到伤,众女同学一致关心的都是她的脸伤,对她的脚和手肘不过一问,对脸却细细详说。 蔺晗有那位王医生的话,心里不担心毁容,道:“就擦破了点油皮,很快会好的。” 倒是手肘伤的厉害,如今都不敢弯手臂。 赵真真笑瞪她一眼,道:“下周五又不是这周五,别找借口不来。” 蔺晗无奈,她确实是找借口,黑奴传一听就苦大仇深不欢萌,她真心不想看。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自然而然打量起她房间。她房间跟蔺秋一起用的,两张桌子上,一张放着书籍文件,一张放着些布料彩线等。赵真真本就坐在桌子边上的椅子上,翻起她的书来,道:“怎么,最近要学德语?” 蔺晗回她:“随便看看,如今一门英语还不专精,不敢说学另一门,只是了解一下,懂一些基础,这样看行里一些带了德语的文件也能查字典,不然一点不懂,查了字典都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赵真真将书翻得沙沙响,突然“咦”了一下,将书页停留在最后一页。 第20章 吴茜的近况 赵真真抬起头,看着蔺晗,目光含着不解和惊异,道:“你认识京华书局的人?” 蔺晗摸不着头脑,道:“不认识,怎么了?”她示意赵真真把书递过来,然后看她看的那一页,只见上面盖着章,说明此书并不与市场流通,是私人所有的。 不由吃了一惊。 一时间不知道该什么反应。是该震惊三少连学个外语都有专门的人为他编辑几本入门书,排版的如此漂亮精美,却单单只印这么一份?还是该烦恼怎么跟几个同学解释这个书的来历,只怕怎么说,她们都不免要暗自疑惑自己跟三少的关系。 怪自己,应当更谨慎点将书本收好的,可她还真想不到小小几本书会有这样的来头。 想了想,蔺晗干脆就不答这话,将书籍放在床上,转话题道:“刚才你们说密斯吴住院了?” 这个话是赵真真之前随口提的,只是方才一会儿说话剧,一会儿说蔺晗脸伤,城里的治安等,把这件事给岔过去了。 实际上众人都还挺感兴趣。 这会儿重新提起,方雯马上问赵真真:“密斯吴怎么住院了,生病还是受伤?” 赵真真还疑惑那书呢,只是她也懂眼色,见蔺晗故意不肯答,也就把好奇心暂时放一边了,回答道:“也不大清楚,是玫瑰告诉我的,她喊我一起去探望密斯吴,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都是同学,知道对方住院了,肯定要去的,许怜娇以前还花大钱送过吴茜礼物呢,自然也想跟她保持联系,方雯亦是如此,纷纷都答应一起去。 虽然跟吴茜有那么一场恩怨,但是蔺晗不准备叫大家知道这事儿,是以笑着道:“你们去,若是买了什么算我一份,帮我问候一声,就说我不方便,不然也去看望她。”众人凑份子送点看病人的礼,不过一点点钱,只当花钱免灾。若是不给,大家反倒奇怪要问,而她实在懒得提那晚的事,因一提,必然扯到三少。 大家都应了,气氛和谐的又说了会儿话,才散场。 蔺晗在家里养了近一周的伤,等脸上看着差不多好了,脚也能正常走路了,就穿上淡蓝色小碎花,上下两截式样的宽松旗袍去上班。 她的手肘伤的最重,如今结疤,只要小心点,也无关大碍。 快午间休息吃饭时,她跟陈寒润,以及方雯一起小食堂吃饭。 方雯特地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几乎迫不及待的拉着她入座。 蔺晗慢条斯理的将饭菜摆好,眼睛只看着手边的东西,嘴里道:“你一早上就怪模怪样的,有什么话,说罢。” 陈寒润也笑:“我看她是憋了一个早上。” 方雯不满斜了她们俩一眼,道:“哪有,你们就会编排我。” 蔺晗想到昨天仿佛就是她们去探望吴茜的日子,不会是吴茜的病情有变吧……问道:“密斯吴她好点没有,一段时日了,是不是该出院了?” 方雯露出一副很想说,但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才能把效果百分百传达给听众的表情,“她这几日就出院了……” 蔺晗问她:“她是什么病?” 方雯招招手,让大家的脑袋都凑近一点。 蔺晗无语,“做这种怪样子作甚,谁会偷听我们说话。” 方雯一定坚持,蔺晗和陈寒润只好将头都靠近她,几乎额头碰额头。 方雯才小小声道:“密斯吴她,不是生病,是流产了。” 这个,还真是让人吓一跳,蔺晗眨了眨眼睛。 陈寒润也听方雯说过不少吴茜的话,知道背景,但是不认识人,也就没有那份吃惊,只礼貌性的露出同情之色,道:“真是可惜,怕极为伤身呢,让你同学好好保养。” 方雯把这个最重磅的消息说出口,下面其他细节就容易多了,她接着道:“我们去看她,她还不肯说实话,只说身体有些不舒服什么的,还是护士说漏嘴,我们才知道的。听说不是故意不要,而是没发现,穿着高跟鞋跟人跳舞,不小心扭了一下摔倒,就下红了。” 她啧啧两下,接着发表自己的评论,道:“我看也怪她私生活不干净,享乐过度,不然一般人摔一下不至于就流产。” 蔺晗不发表什么意见,吴茜曾经陷害过她,她自然对她生不出太多同情,可人家遇到流产这种事,她也没办法再言语上落井下石,遂淡淡道:“希望她没事。” 陈寒润道:“还好她年轻,如今吃亏学个乖,以后注意点。” 方雯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道:“若是没流产,估计我们要吃她的喜酒啦。” 潘少应该是不可能娶吴茜做正房太太的,吴茜在跟他之前,仿佛还跟过另外两个人,至于做二房太太,就看潘家的家风了。 有的人家,比如现任大总统,家里九房妻妾,大姨太妓-女出身,三姨太是朝鲜国王妃的妹妹,可四姨太和五姨太却是这位韩国贵女的两位陪嫁婢女,七姨太又是妓-女,你猜诸多妻妾里,管家应酬,随同大总统去接见外国使节宾客的是哪个? 正是这位风尘出身的大姨太! 所以只看家风吧,家风好呢,断然不至于如此,家风不好呢,什么规矩都是狗屁,尤其是越位高权重,越视规矩如无物。看看历朝历代,谁最不守规矩?是皇族。 不过,任何一个社会,中层,以及上层里偏下游的人家,是最有规矩,最一板一眼的,人们对一个朝代的最终印象,都是这一群团体的功劳。 不是有一个说法吗,最顶尖的那一撮人,和最底层的那一撮,都是三角形人,中间数量最多的,是四四方方的人。套在这里,四四方方的这群人就是守规矩的;也万幸,社会的主流永远是这一群人,不然一个社会,该有多乱呢。 扯完了这个话,回头又是一天忙碌的工作。 下班时,好些同事都提着包往电车而去,突然一辆车朝着她们按喇叭。 陈寒润看了,推推蔺晗,道:“这车子,好像是找你的。” 蔺晗回头看,只见一辆半旧不新的汽车在路边,里头探头而出一个小脑袋,是陈悦儿。 她招手,喊:“晗姐姐,来上车。” 蔺晗见状,忙跟众人说:“有朋友来接,你们先走罢。”说了快步往汽车去。 开车的是陈悦儿哥哥陈安良,蔺晗上车后,跟他打了招呼,问:“你们怎么来了?” 陈悦儿笑嘻嘻的,说:“今天车行的少东家生日,下班早,我就让哥哥来接你。”又忙看蔺晗的脸和手,“姐姐好点没有?” 蔺晗养病时,陈悦儿有空就来,还炖了猪血汤送过来给她喝,让她补血。 听说他们不是特意来接,蔺晗也便不忐忑了,不然误了陈安良的生意,真是不好意思。 她笑了,道:“好多啦。” 陈悦儿愤愤不平的道:“哥哥,你要是知道哪个人害的晗姐姐,一定要给我们出气。” 陈安良随口应了,道:“如今东北乱着,许多人从那里逃难过来,他们在京城里做其他生意不容易,都混入车行码头之类的,你们啊,都小心些,最好是包辆月车,安全可靠,出入也方便。” 包月车可以是汽车,也可以是人力车,但无论哪一种,都太贵了,蔺晗想过,但没那个财力做。 回家后,蔺晗留陈悦儿和陈安良吃饭。 晚上,蔺晗擦洗过身体,打理头发时,看到了那根拐杖。她坐下来,打开抽屉,摸出三少留下来的电话,不由心里又烦上。 脚好不需要拐杖了,要不要跟他挂个电话说一声? 总不能昧下他的东西不还吧。 可每每拿起话筒,她又心生抗拒。 多见一次,多说几句,都仿佛牵扯的更深。 这一拖,又拖到了同文戏剧社开戏的日子。 大家提早到半个小时,找好位子坐下。 这个故事呢,其实改编自汤姆叔叔的小屋,出乎意料的,学生们演的很好。 看到善良的汤姆叔叔再一次被卖掉,挨打,蔺晗都忍不住眼睛发热。 等戏散了,赵真真神秘又得意的问大家:“想不想去后台参观?” 第21章 众多粉红消息 大家肯定要啊,催促着赵真真快带她们去,看看演员们卸妆的样子。 赵真真果然跟戏剧社的人混的熟,进去就是学长学姐的一通叫,大家也对她十分友善。演汤姆叔叔的是一个十分俊秀的男生,他虽然演的是黑人,可其实卸妆后皮肤雪白,简直能跟女生比美。 这个男生叫李一辰,他起来对大家一笑,众人都有闪瞎眼的感觉,“你们好,随便看,自在一些。” 真是……很漂亮的人,且说话也十分和气。 没想到这样的男生,化妆后能演汤姆叔叔这种中年黑人。 蔺晗看到方雯有些结巴的跟他打招呼,脸蛋少见的晕红了。 一个安排剧务的男子拿着本子进来,道:“夜宵来啦,在外头桌子上摆了,卸妆了过去吃。” 他还没说完呢,一群人欢呼一声,也不管脸上还有妆容,身上还穿着戏服,纷纷都跑出去了。 那通知的男生“喂喂”的喊,“别把戏服弄脏了,这是租来的……”可谁听他的,都跑了,只把他急的跺脚骂,“真把衣服弄脏了,把你们御冬的棉衣当了陪。” 李一辰也是,全然不要形象,去抢了两个烧饼,一碗豆汁儿,一小碟子爆肚回来。 这么短时间,他嘴巴上已经有一层油了,嚼了嚼吞下去,对着几个目瞪口呆的女生笑一笑,“你们饿不饿,也去吃点儿。” 女生们整齐划一的摇头。 “不用。” “我不饿。” “谢谢,我不用。” …… 可就是如此“豪迈”的吃相,仍不减李一辰的美貌。 等李一辰快速解决完吃的,他抹抹嘴,道:“我带你们逛逛校园。” 同文大学的校园也很美,实际上其中一部分园区,属于前清某位官员的住宅,不过这时候校园由前朝贵族豪宅改建不是稀奇事,常见的很,全然在郊区划一块地建新校区才少见呢。 所以李一辰主要带她们去逛这一片区域。 此时荷塘月色,不知名的幽香,一群少年少女,时光仿佛给此际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往后的岁月里,大家都记的这一刻的静谧美好。 从同问大学回来,蔺晗发现方雯有些异样。 有一次她需要方雯处理一份文件,两个小时候跟她要,她竟然茫然反问:“什么?” 还有午饭时,再不如以往那般活泼还说笑,吃着吃着,就突然笑了出来。 最后就是她跟赵真真往来越发密切了,下班后不再直接回家,或者跟人出去逛街吃饭,而是跑到同文大学去寻赵真真。 一次,蔺晗私下跟赵真真碰头时,问她:“方雯是不是,谈朋友了?” 赵真真笑道:“自由恋爱,有什么稀奇。” 蔺晗问她:“是你们学校那位李一辰先生?” 赵真真回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道:“还用得着说。” 好吧,这场恋爱的男主确定了,但是互相的,还是方雯单恋? 这个赵真真也不好答,她模模糊糊的说了一点其他信息,“陈师兄长得好,脾气也好,学校里欣赏他的人不少……” 所以,方雯是在进行比自由恋爱还摩登的倒追行动? 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变得粉红了,继方雯之后,蔺晗的另一位密友许怜娇,突然宣布她跟丁主编的“爱情”。 蔺晗又觉得吃惊,又觉自己仿佛早早预料到了此事,只是隐隐的,心理有些不安。 丁主编,她如今知道他准确年龄是三十三,比她预料的还老了三岁,许怜娇比她大两岁,所以丁主编比许怜娇大十五岁,比她大了十七岁。 年龄差这么大,真的会幸福吗? 这粉红色还包括另一桩出乎意料的婚事,是出院后的吴茜,给众人发来喜帖,她将要嫁给潘少做二房太太,俗称妾、姨奶奶。 虽然是妾室,但是潘少这种有钱人家办的婚事,仍然隆重的比中等人家娶妻还热闹不过呢。少了一层迎新娘这礼节,也无拜堂什么的,就是潘府里办了酒席,请众人吃吃喝喝,跳舞看戏。 潘府是西式的宅子,到地毯,餐布等等全部换成红色的。花园里上一回看见的,还是各色花朵争奇斗艳,今日一见,全然是红色的玫瑰花,大片大片,修剪摆出了很摩登的“心”形样子。 大宅子里,衣香鬓影,人来人往,男士俱是西装笔挺,女士则长袍、旗袍、西装都有,娇黄嫩紫,看得人眼花缭乱。 蔺晗她们到时,远远看到吴茜打扮的如花般娇艳,脸色红润,身材凹凸有致,一身红色贴身旗袍,毛皮披肩,一串红宝石耳坠子,长长挂落,在烫过的头发间若隐若现。 许怜娇惊叹,“她这就好了,上回看她时还消瘦的不成样子,眼下青黑,皮肤暗黄呢。” 蔺晗没看过她生病的样子,不过她今天绝对是意气风发,很有人生赢家的派头。 赵真真看到,笑了,道:“她这样,可真不像个新娘子,哪有新娘子出来招呼客人的。” 方雯发挥她一贯利嘴的风格,“她本来就不是新娘子,人家是姨太太。”说完了,自觉有意思的笑了。 可其他人都没有笑,她的笑容停住了,道:“我……我说错了?” 蔺晗道:“怎么说都是她的好日子,今日不该刻薄她。” 许怜娇点头,符合蔺晗的话,对方雯道:“你这么说她不好。” 连赵真真都认同,方雯没话了,只得认错,承认自己说话过头了。 内部矛盾解决完,大家已经一路顺从人流进入大门,吴茜迎上来,“很高兴你们能来,上次谢谢你们来看我。”又看向蔺晗,“听说你受伤了,都好了吗?” 她言笑晏晏的样子,可真看不出背后讨厌她,讨厌的设陷阱整她……蔺晗也笑眯眯的,她鸭蛋脸儿,大眼睛乌溜溜,站在“新娘子”面前,也浑不失色,声音清甜柔和,道:“好了,谢谢密斯吴的关心。” 仿佛是女人的第六感,还是什么,蔺晗感到一阵灼热的目光,她抬头一望,二楼栏杆上倚着一个男人,正看着她。 是棠威。 他迎上蔺晗的目光,微微一笑,将头上的帽子摘下往胸口一放,微微弯身,跟她致意。 很西欧绅士的范儿。 蔺晗不敢如他这般嚣张,也微笑着,淡淡跟他点个头回礼。 第22章 掐架 喜筵非常的丰盛,菜色简直高级的叫她们诧异。 燕窝、鱼翅、松露、鱼子酱等等随处可见,高级的进口酒开了一瓶又一瓶,跳舞池里,一对一对翩翩起舞,俄罗斯的乐队演奏着一首又一首喜庆又有异域风格的音乐。 棠威来请蔺晗跳舞,蔺晗拒绝了。 棠威笑容洒脱,话语里仿佛带了一丝自嘲,但他的神态实在太过悠然自信,又叫人觉得他在说笑。“明知道会被蔺小姐拒绝,还是忍不住试一试,果然如此。” 这么说,是意图勾起她的愧疚心吗?蔺晗暗忖,花花公子花样真多,一般二般的女孩子估计都要上当,她笑的礼貌客气,回答道:“是真的不会跳,上回告诉过您的。” 棠威道:“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 蔺晗眨眨眼,俏皮可爱却不自知,道:“不要呢,我很笨,学不会的。” 她的眼睫毛长长的,眨动之际,简直仿佛在棠威心口划过,一阵阵的骚动和轻痒。为了压住这股子心头的骚动,棠威去拿了一杯香槟,一口气喝了半杯,去跟新郎官潘瑞说话。 蔺晗见自己轻轻松松打发走棠威,不由心里给自己点赞。 很好,她已经开始对三少的魅力产生抗体了,相信很快就能完全免疫了,太高兴了! 刚刚那样的态度就酷,绝对有职业女性冷静从容的范儿,继续保持。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玻璃落地碰碎的声音,以及女人的尖叫声,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许怜娇跑过来,拉住她道:“新娘子被打了。” 蔺晗脸上还挂着笑呢,一下子呆住了,道:“谁打新娘子?” 许怜娇拉着她挤入拥挤的人群,那俄罗斯乐队也被这突发事件弄得傻眼,忘了奏乐,厅里只听“嗡嗡嗡”的各种议论声。 许怜娇和蔺晗好容易挤到中间区域,看到一位穿着鸡心领,洋红长裙的女郎一脸愤怒,揪着吴茜的头发骂道:“……你有什么资格穿红色,一个交际花,也敢让下人称你太太,你是哪门子太太……” 潘公馆的人,已经改口称呼吴茜“太太”,而不是“姨太太”或者“二太太”之类的,蔺晗之前听到也惊讶了一下,但是这位是什么人,为什么如此激动吴茜被喊“太太”,穿红衣服? 吴茜也是泼辣的人,如何让人,只见她不等这女郎骂完,也一巴掌甩了回去,“你是什么人,也敢打我,上门闹场子也看看地方。” 那边潘瑞赶过来了,正好见到吴茜和那女郎互殴,喃喃喊了声:“玫瑰。” 蔺晗女同学里有一位叫玫瑰的,茫然失色的“啊”了一声,看看潘瑞又看看潘瑞视线对准的那个女郎,才反应过来,玫瑰不是叫她。 如今社会上叫玫瑰的特别多,跟乡下人叫翠花一样,出去街头一喊,肯定有几个人回头。 那位玫瑰小姐被吴茜打的懵了,看见潘瑞,“哇”一声大哭出来,喊:“潘瑞,你今天不给我个交待,我们没完。” 潘瑞的脸又青又红,难得脱去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显出一副狼狈样子来。 他赶紧去分开还在你掐我手臂,我扯你头发的两人,道:“别打了,都住手。” 吴茜满脸愤怒,任谁婚礼被闹场都会生气,她质问潘瑞,“这女人是谁,她今天来撒泼,你还护着她?” 潘瑞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女郎冷笑,道:“我是谁?我姓卓,卓玫瑰,潘瑞的未婚妻。” 吴茜震惊的张大眼,不敢相信。 但是潘瑞默认了,他拉着两人,“我们屋里说话。”又跟众人赔罪,“今日失礼,大家多见谅,继续跳舞,继续跳舞。” 他的几个密友,诸如陶思成和棠威都帮着招呼,并有管家让奏乐,上饮料西点,重新将气氛加热。 蔺晗她们都看的屏息,都聚到角落里,许怜娇出于同学之义,为吴茜担忧,道:“原来潘少已经有未婚妻了,看起来还不是好相与的。 方雯仿佛想要露出严肃端正的表情,可是又憋不住笑意,整张脸显得怪怪的,偏偏如此了,还要接话,“密斯吴也不弱,你瞧见没有,她还打了那位密斯卓两巴掌,掐了她三下,揪了一把头发,不吃亏。” 赵真真关注点不一样,道:“那位密斯卓也叫玫瑰,我们的夏玫瑰以后可怎么跟密斯吴做好朋友?” 这么不靠谱,她竟然深有同感,蔺晗严肃状,道:“希望她们的友谊长存。” 那边方雯见她们岔开话题,特别不满意,拉着许怜娇继续道:“姨太太打正房奶奶,也就如今的现状了,搁以前,怎么也不能出现的。” 许怜娇嗔她一眼,道:“你看戏不怕台高,也莫得意,风水轮流转,哪一日就轮到你倒霉了。”做人若是对别人言语不忌讳,不礼貌,那么自然,也会得到这个待遇。老好人的许怜娇也就对方雯才会如此犀利。 方雯不满,嘟嘴,“我才不会给人当姨太太呢。” 怪她平日嘴巴坏,难得遇上机会调侃她,蔺晗也不放过,做出一副好惊讶的表情,道:“呀,真哒,你不给人做姨太太,是要给谁做正房奶奶吗?” 方雯仿佛想到谁,脸蛋儿突然羞红了,偏犟嘴,道:“我……我不嫁人不行吗。” 蔺晗配合的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道:“佩服佩服,平日还不知道你思想境界如此之高,昔日小瞧你了,给你赔罪。”她还笑嘻嘻拱手作揖。 方雯被糗,偏偏不知道说什么反驳,张张嘴又闭上,最后恨恨的看了她们一眼,道:“笑就笑吧,瞧下回被我抓住了,怎么饶你们。” 她们正说笑,那边“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隐没在音乐和欢声笑语里,一道丽影近时,几人才知觉有外人接近。 抬头一看,一位气势惊人的小姐已经站在她们面前,这位小姐有着瓜子脸,脸上一对柳叶眉,一双秋水明眸,挺翘高挑的鼻子,一张樱桃小嘴鲜艳欲滴。 许怜娇认出她来了,低声道:“这不是……那天香粉社见到的小姐吗?” 蔺晗没有回答她,因为韩明雅已经如鹰一般,紧紧的盯住她。 第23章 对峙与月下温情 韩明雅秀气的尖下巴微微扬起,脸上挂着很冷的、勉强称之为礼貌的笑,对蔺晗道:“这位小姐,借一步说话。” 大家有些莫名其妙,问蔺晗,“你认识她?” 蔺晗道:“回头跟你们说。”跟韩明雅往花园里去了。 玫瑰园子里有两座很漂亮的秋千,韩明雅越过秋千,在一株怒放的玫瑰花前站立,转过身,居高临下的低头看蔺晗。 其实她们身高相仿,但蔺晗穿着软底布鞋,韩明雅蹬着高跟皮鞋,这就造成了差距。 此时园子里也有灯,只是不明,影影绰绰的照在她们二人的脸上,各人的表情都有些晦暗不明。 韩明雅语气透着一股淡雅高贵,问她:“还不知道小姐你贵姓?” 这种大小姐的招数,蔺晗没遇到过,也从电视小说里看过,绝对不能惯着,是以她回之以悠悠然的姿态,“免贵,姓蔺。” 韩明雅点头,“蔺小姐是吧,刚才里头的闹剧,看到了吗?” 韩明雅找她,自然是因为那日在三少家里见到她的关系,扯上方才的闹剧,是要说什么?蔺晗心里隐约猜到了答案,回答,“看到了,深感同情,希望二位女士能够握手言和。” 韩明雅忽而笑了,说不出的讽刺意味,道:“哦,握手言和?蔺小姐看问题角度特别,真有意思。” 被人笑话,其中一种反击的方式就是用镇定冷静的态度沉默,如果完美传达过去,那么这种态度可以代表“你在胡言乱语,我不想降低格调回应”。果然,蔺晗这样冷冷等待的姿态激怒了韩明雅,她不笑了。 她静了一会儿,道:“看到刚才吴姨太被打了吗?” 蔺晗淡淡的回应,“不止,也看到密斯吴打回去了。” 韩明雅的意思,大概是要表达做姨太太的,会被正室揪着打。蔺晗十分认同,她顶厌恶小三、二奶之类的。前世加今生,她都未有过恋爱经历,因此有着略带梦幻的想法,就是希望她的另一半也如她一般身心纯洁,互相成为对方的初恋和唯一。 这也是她不肯多与棠威接触的原因。 身处棠威的位子,估计初恋能回溯到十一二岁的年纪,如今嘛,大概已经有十多年的恋爱情-事经历了……她打心眼里无法接受这样的。 但她没有顺着韩明雅的意思接话,自然是不想被无缘无故的蔑视侮辱,凭什么呢,你的男朋友硬找上门来跟我说话,你就有资格侮辱我吗? 所以她反而要违心的维护吴茜,噎一噎韩明雅。 韩明雅确实被她的反驳气到,呼吸声明显的急促了点,几乎有两分钟没说话,蔺晗自得其乐的去摘了一朵玫瑰花,闻着香味,一点不焦急。 她越自在,韩明雅越心里不自在,怒自己的气势竟然压不住这样一个小小的平民女子。但除却愤怒,也暗暗惊异佩服蔺晗的从容。 她见多了如花一眼美丽娇艳的女子,因为自卑自身的身份,见到上位者之时,会露出怯怯妄想讨好的神色举止;或者张牙舞爪,如同吴茜这般,看着是骄傲,实则自卑,仍然叫人瞧不上。 蔺晗的态度,更得了几分韩明雅的重视,心中越发将之视为劲敌。 原先还觉得不过是棠威身边众多花花草草之一,为之觉得烦躁,可不认为是威胁,但是现在,她认为蔺晗是一个威胁。 棠老爷……他认同一个人,可不是看家世地位,她的直觉告诉她,蔺晗过的了棠家家长那一关。 而她以前自持的优势,就是棠家众人以及周围环境的支持,只是这个众人,基本是平辈的嫂嫂小姑子之类,真正意义上说,对棠威没有任何的胁迫力。这个环境,指的是双方各自的远近朋友,或多或少有些默契认为他们是一对儿。 越是如此,韩明雅越是要武装自己,她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道:“看到那位卓小姐了吗?潘少的未婚妻,只是潘少从来没跟人说,你知道,男人嘛,都这样。” 都这样,怎么样?蔺晗挑挑眉,等着下文。 韩明雅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笑的十分甜蜜,道:“蔺小姐可能不知道,我跟三少也是自小订的婚约,家里长辈都认同的,只等时间到了就办婚事。三少‘贪玩’,如果有麻烦蔺小姐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 以前只当她跟三少有暧昧,没想到已经有婚约了,蔺晗有些惊讶,但同时,也理解她的愤怒。 有这样一个未婚夫,到处留情勾搭美女,作为未婚妻,心里该有多煎熬啊。这样一想,她不由心起怜悯。 算了,她也不气这位可怜的大小姐了,何必呢,她日常受得气估计已经够多了,日后成为棠三奶奶,还有一辈子的闲气受,棠三少这人,她姑且猜猜,两三位的姨太太少不了吧。 蔺晗既然对她起了同情可怜的心,自然不愿意再与之暗斗,放下玫瑰花,不再用高冷姿态反击,而是温和的跟她解释,道:“韩小姐,你真的误会了,我跟三少没有任何瓜葛,不过是几次遇事,三少好心搭一把手罢了,你放心,以后我必会跟三少保持距离,绝不叫你为难。” 她是真心的,可韩明雅如何肯信,心中还觉得这女子年纪不大,脸皮手段说话样样高超,我跟她来贤惠的未婚妻姿态,她就回我清高的纯情女子模样,果然厉害。 但是话说到此,已然是末尾,再务必要分说,韩明雅只得暂时作罢,偃旗息鼓,说了一句:“若果如此就好。”然后保持礼貌跟蔺晗作别。 她走了,蔺晗却还懒得回去。就坐在秋千架子上,闭着眼,闻着芬芳的青草木并花的幽香,荡起秋千。 她心里没有一丝涟漪,决定回头就把拐杖和书通通还给棠威,再不见此人。便是不小心遇见了,也绝不跟他多说;若不得不说话,那就绝不回以任何女性的、暧昧的笑容话语。 不过回想一下,她觉得她以前做的就挺好的,已经把拒绝的姿态摆的清清楚楚,只不过她心里有点儿小悸动……可是神啊,一个有魅力的大帅哥,靠近你释放荷尔蒙,你能铁石心肠的完全没感觉吗? 尤其是,她在有感觉的情况下,控制了自己的行为,绝对没有做出任何另她事后后悔的事情。 如此一想,蔺晗觉得自己棒棒哒,值得再赞一个。 可她愉快的心情没有维持多久,突然,秋千用力的飞荡起来。 她受惊,“啊”的叫了出来。 棠三清澈温和的笑声打破此时此际的幽静,他道:“别怕,抓紧了。”说罢,更用力的给蔺晗推起秋千来。 突然荡的这么高,蔺晗吓坏了,身体真的仿佛飞出去一般,她一边“啊”的尖叫,把秋千抓的更紧,一边喊:“不要推了,我要下来。” 可是棠威见惯了她冷淡淡的,或者礼貌的样子,此时看她如此失态,不觉有趣,怎么舍得停止,一下一下,虽然缓和点,可就是故意推着不让她下来。 蔺晗又怕又气,刚开始还恳求,后来就愤怒的警告,具体话语变化如下。 “三少别玩了。” “我不想坐了,让我下来。” “棠先生,你去德国留学几年,听不懂中国话了吗?” “棠威,快住手。” …… 最后她放弃了,任由棠威推着,其实棠威也怕她抓不紧,掉落下来受伤,因此使的力气不大。 见她冷静下来,棠威才跟她开始说话,问她:“身体都好了吗?” 蔺晗简短的“嗯”一声。 棠威站在她身后,看见她低垂时露出白皙优美的脖子,婉约柔美,心中软软的,生出一股想要柔和以对的呵护心理……虽然他已经见识了她略有些凶悍的一面。 “那个车夫,已经抓到了。” 坏人抓到了,蔺晗不由欣喜,这种人渣在社会上不知道会祸害多少人,被抓去吃牢饭等于救人。不过警察效率有这么高吗?还是因为棠威的关系,所以警局特别肯出力。 蔺晗还真猜对了,她所没料到的是,警局为了讨好棠威,不仅仅只抓那一个车夫,而是把那一带的车行渣滓都给清肃一番,然后写了一份漂漂亮亮的报告给棠威。 不过棠威自然懒得多说跟蔺晗邀功,他方才提了,是为了叫蔺晗安心。 可无论如何,蔺晗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他的好意和照顾,不涉及男女,她对棠威很有一番感激之心。 心中暗暗叹息,她收起防备的盔甲,跟棠威认真道谢:“谢谢你,三少。” 棠威听过许多客气话,从不当一回事,可这一声却叫他心中生出喜悦,不觉勾起嘴角,眼睛流露出笑意,道:“不客气。” 只是蔺晗却没见到他这神态,若是见了,必然能从中感受到那丝不一样的情谊。不过感受到了也无用,她已经做出决定,棠威轻易,再打动不了她。 第24章 假渣男,真校花 这个夜晚,一个下定了决心不给任何机会,一个终于起了意认真谈恋爱,两个人所选择的方向,恰恰南辕北辙。 棠公馆里,棠威接到蔺晗约见的电话,不由神色都松软了。 上茶的老佣人何妈笑问:“少爷这么开心,哪位小姐的电话?”何妈是棠夫人的陪嫁,被调过来侍候棠威多年,名分是下人,情感上却仿佛是家人一般,是以能跟棠威如此说话。 棠威脸上淡淡的无奈,笑道:“何妈,我是那种有很多女朋友的人吗,你这么说,让人听了不误会。” 何妈道:“女朋友多怎么了,我们少爷一表人才,哪个姑娘见了不喜欢,她们都想跟你做朋友,说明她们眼光好。”何妈完全没有领会棠威的意思,还颇为得意自家少爷的魅力。 棠威只得一笑而过,不继续说。 蔺晗约了棠威在一家公园里的茶馆见面,这家茶馆幽静,露台上喝茶能欣赏岸边湖色,喝完茶还能出去逛一逛,谈朋友的年轻男女们首选之地。 蔺晗却是因为此地离公司近,又隐蔽,不会叫人看到他们见面才选的。 她事先将拐杖用报纸包好,书籍也是,拒绝了棠威来接的提议,自己信步走到茶馆,点了壶茶,棠威很快就到了。 他脚步轻快,难得穿了一条中式的天青色长袍,脖子上搭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围巾,头上戴着圆边上翘的帽子,一走进来,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好在这家店不是这位大少爷常去之地,服务员并不认识他,多少免去了蔺晗的尴尬。 这位大少爷简直就是聚光点,便是脱去棠家三少的身份,仍旧是人群的中心。 棠威温柔轻声说话时,声音会带着一丝丝天然的沙哑,磁性而有魅惑力,好听的可以做声优,他叫唤蔺晗,“蔺小姐。” 蔺晗站起来,道:“您来了,快请坐。” 棠威坐下来,伸手将帽子取下,冲她微微一笑,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 他今日心血来潮穿了这样一身,多少跟蔺晗老是穿淡蓝上下两截式旗袍有关……不是挺好的吗,男士长袍配女士旗袍,天青配淡蓝。 不过蔺晗却腹诽不已,好骚包的大少爷,普普通通的一身长袍,怎么叫他一穿,仿佛巴黎时装台上男模走秀一般。 还有这夏季虽然不太热,可他那一条围巾真的有必要吗……全然装饰的吧。 棠威问她这两日可好,她简短的回了,伸手给他倒茶,道:“三少,上回多谢你伸援手,我们小门小户的,没什么好答谢你,请你吃杯茶,莫嫌弃。” 棠威觉得她这样和和气气跟他说话,对他而言已然是一种答酬。他接过茶杯,男人的大手不小心轻碰到少女白嫩柔美的小手,二人都有些察觉,互相对视一眼,蔺晗忙将手缩了回去,悄悄放在桌子底下。 棠威注意到她的动作,眼中闪过笑意,将茶稳稳的放在桌子上。 蔺晗把拐杖和书籍往他的方向轻轻一推,道:“三少,这是您的拐杖和书籍。” 棠威不由一怔,还拐杖是应当的,但是为何还书籍?他眼中的笑意慢慢失去,严肃的看着蔺晗。 这位大少爷一严肃,那股子威严又出来了,蔺晗眼睛不正视他,略略低垂,道:“上回我跟三少说的话,三少应当还记得吧。” 棠威“嗯”了一声,背靠着椅子,姿势虽然是悠闲的,但眼睛却仍旧牢牢盯锁住蔺晗。 蔺晗暗暗深吸口气,继续道:“既然三少没忘记,那么为了避免再出现昨晚那样容易叫人误会的事,请三少以后见到我,只当不认识,这样比较好,我们本也不是……” “不好。” 棠威淡淡的,却坚定的打断她的话。 蔺晗惊讶,抬头看他。 棠威眉眼淡漠,看着她,道:“我很喜欢找蔺小姐说话,以后有空,还要请蔺小姐出来见面,装不认识……不可能。” 这不是耍赖皮吗,蔺晗急了,含怒把话说直白了,“以前不是跟您说好了吗,我虽然读书,但是老派思想,不准备交男朋友,更不与人做小星,您是有身份的人,请不要跟我一个小女子开玩笑。” …… 她说了这话,觉得男人怎么着也不该再纠缠了,却不意听到一个另她头晕脑懵的答案,呆头呆脑的反问一句,“什么?” 棠威很有耐心的再说了一遍,气定神闲,“我是认真要跟蔺小姐做朋友,以结婚为前提。” 开玩笑吗?他明明有未婚妻了。 蔺晗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真的遇到睁眼说瞎话的渣男了。 还是一个身份地位如此之高,外貌如此之优的渣男。 若不是那位韩小姐先找她说过话,他这么郑重的态度,说不定真的能取信她,不过现在,蔺晗对他只余鄙夷。 他是想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骗小姑娘吧,毕竟普通女学生无权无势的,上了当也别想找他这种贵介负责,到最后不是吃了亏算了,就是认命做外室或姨太太。 可是他竟然已经不要脸到撒谎,她也不好拆穿,毕竟撒谎还是软的,拆穿了他恼羞成怒来硬的怎么办?如今,蔺晗对棠威的人品行事,已经不惮与用最险恶的心思去揣测。 既然他要玩这套“认真追求”的把戏,那她这个被追求的,也能决定愿不愿意被追求到,蔺晗心中冷笑,暗暗打定主意见招拆招,她道:“谢谢三少如此厚爱,只是齐大非偶,怕不合适。” 她脸上浑无一点少女被表白时羞涩的表现,棠威既觉得有些新鲜,又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想她大概是担心家长不同意,安慰道:“家父家母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没有世俗浅薄的门第偏见,对于我的婚事,只要女方家世清白,人物斯文,他们就不会大加干涉,你放心。” 渣男的第一套说辞,追人时明示或暗示女方,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等追到手了,女方催着结婚时,他在被逼无奈之下,才吞吞吐吐透露家长不同意。你若质问他为何当初不说清楚,他又会吞吞吐吐,答不出话来。 所以小姑娘们真放心就傻了! 没见过家长,绝对不要信,见过家长了,也要注意是不是家长在你面前保持礼貌,事后严令儿子分手,儿子两头瞒,姑娘最后空欢喜。 棠威不知道,如今他说什么都是错的,以为自己解释清楚了,心里颇为欢悦。 蔺晗以家中父母等着她回家用饭为由,告辞离开。 可是她心中沉甸甸的,感觉接下来会有一阵子烦恼了。 除了棠威这个烦恼,还有因他而延伸出来的几个小烦恼,朋友们聚在一起聊天时,不知道怎么的说到她身上,把她近月来发生的一些不寻常之事通通拿出来讲了,还串联起来。 方雯道:“……那回吴姨太来接你,你说回头跟我解释,结果含混着过去;昨日又有那位韩小姐找你,你又顾左右而言他,你跟她们怎么认识的,为什么找你?难道里头有什么秘密,才叫你藏着掖着不肯说?” 赵真真剥着桔子,添了一句,“还有那本书,可不像是你的东西,我们这边,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京华印书局单印一本?” 蔺晗头疼,求饶道:“没什么秘密,真的。”这些其实真说了也没有太大不了,但不光荣,能不说就不说了。 见真的问不出来,大家也不敢紧逼。蔺晗平日的为人,不是过于随便的,小玩笑可以,过线了她不会容忍。 赵真真说:“玫瑰来寻我,气得快哭了,说吴姨太果然生了她名字的气,不肯搭理她了。”她头发短,笑容明丽,说八卦时浑没有说八卦的自觉。 只要不是说她,蔺晗就开心了,她接话问出心里的疑惑,“怎么吴姨太都不知道卓小姐的存在吗?还有卓小姐,她为何婚礼当日来闹,真的容不下姨太太,早些日子跟潘少说清楚商议不就好了,大庭广众的,她自己难道不丢人?” 赵真真冲她眨眨眼,道:“你不是跟吴姨太熟吗?难道不知道潘少南方来的,这京都潘公馆就他一个人,他娶姨太太,只怕都没跟家里说。他未婚妻怕是不知道哪里得到的消息,从南方赶过来的,这么巧赶上喜筵,只能说吴姨太运道不行。” 蔺晗捏了她的脸一把,道:“别三两句的就携带上我,我跟她们都不熟。” 许怜娇问她:“那如今怎么办呢,一大一小的,偏偏两个脾气都不好,岂不是日日吵闹不休?”她是一群人中,最为吴茜担忧着急的。 赵真真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吧,吴姨太的本事大着呢,绝不会吃亏,我倒还为那位卓玫瑰小姐发愁呢,脾气这么直这么臭,又一个人跑京里来,怕要跌个大跟头。” 蔺晗若是没有不小心听到吴茜以前暗整她的事,可能也要如许怜娇一般,觉得她处境不妙,不过如今嘛,觉得赵真真慧眼如炬。 人和人的缘分真的很难说,蔺晗欣赏喜欢的女子,其实是如陈悦儿、许怜娇、何敏秀、袁真儿之类纯真善良,温婉动人的,但是常常这类女子在这个时代,都有宅属性,不轻易出来走动。 有些不宅的,也因为缘分,总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是以她反而跟方雯和赵真真她们越来越熟。 想到袁真儿,蔺晗周末时专门抽了半天空准备去拜访她。 她一早起来,穿着一身藕荷色小碎花宽袖短衣,下面一条蓝色素布裙子,头发用梳子梳的整整齐齐,刘海一字浮在秀美之上,对着镜子照一照,虽然无脂粉香水,可十六岁少女天然的水嫩皮肤就是最好的化妆品,不由觉得美-美的,欢欢喜喜拎着软布包包出发去袁真儿家。 蔺晗以前去过袁真儿家,一个感想,压抑! 很多人对民国的感受是黑暗的,沉重的,压抑的……对的,没错,袁真儿家就是代表。 袁真儿她家算是小地主出身,以前是京郊人士,发达了才举家移到城里来。 她爹早年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后来做了为洋人牵线的买办,现代的话就是中间商,经纪人,赚了不少的钱。也因为跟洋人讨饭吃,她爹才把袁真儿送到学里来读书。 可别以为这样,就片面断定说她家开明进步,一点没有。 她家有着这一阶层小地主、商人的特性,首先她家老太太吸大烟,袁真儿她爹一妻五妾,袁真儿兄弟姐妹十多个。明明是中等人家,规矩排场倒比真正的权贵人家还大,比如袁真儿要日日给嫡母袁太太请安,下跪磕头等等老习俗仍旧保留着。 蔺晗以前来过一次,就觉得有些受不了,所以朋友中,她去袁真儿家最少。 到了袁真儿家,经门房通报,有小丫头带着去后院。袁真儿穿着很传统的桃红色高竖领旗袍,下面松松的绿色裙子,头发梳成一个圆溜溜的发髻,刘海竟然修成八字形垂丝式,这种刘海就是束在额头的正中间,额头两边却是空空的。 这是晚清乡下地主或者传统人家女子标准的打扮。 蔺晗见到这样的袁真儿,几乎有些陌生不敢认了。 小丫头跟袁真儿道:“六娘,蔺小姐来了。” 袁真儿点点头,小丫头下去了。 蔺晗看袁真儿的笑容有些憔悴,不过显然很开心她的到来,二人到她房间,袁真儿让小丫头泡一壶茶来,而后坐下叙话。 “你怎么来了,早点儿送个信过来,我也好准备准备。” 蔺晗笑,她倒想,只是家里没人跑腿,道:“你怎么看起来瘦了些,脸色也不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袁真儿长的娇娇小小,文文静静,行为举止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味道,她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细声细气,“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儿咳嗽,养几日便好了。” 两个人靠着窗说话,忽而觉得脸上一阵湿润,抬头望过去,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细细的绵雨悄悄飘落,还不到十几分钟,那天就猛的暗下来,雷鸣闪电的,大雨瓢泼一般。 蔺晗见袁真儿反应迟钝,赶紧推她,“快起来,小心淋了生病。”她简直如主人一般,赶紧把窗户放下关进,又拉袁真儿去小圆桌上坐着。 此时,有人突然将门推开,带入“呼呼”的大风,夹杂着冰凉的雨丝。 一个与袁真儿打扮相仿的女孩子跑了进来,道:“六姐,好大的雨。”她关上门收好油纸伞,又从袖子口掏出手帕来擦拭脸上的水渍。 袁真儿让她坐,蔺晗隐约听她提起过这位年纪相仿的妹妹,袁七娘。 袁真儿姨娘死的早,被另一位三姨娘养大的,这位七姑娘就是三姨娘的亲女。 袁七娘头一回见蔺晗,有些拘谨,叫了声:“蔺小姐。”然后有些束手束脚的坐在一旁,时不时悄悄打量蔺晗一眼,起身去隔壁小间续茶时,拉了袁真儿一块,心羡,道:“六姐的同学好漂亮。” 小丫头不知道哪里去了,袁真儿亲自从小柜子里寻茶叶,起炉子泡水,低首答话道:“是我们女中一枝花,脾气特别好,大家都喜欢她。” 这是蔺晗所不知道一件事,虽然大家明面上奉承交好吴茜,但都是同学,年年月月一块儿玩,哪个更漂亮心更好更聪明,心里都门儿清。许多女生私底下都认她才是校花,吴茜从来只是话题人物罢了。 第25章 黑丝班德 等她们泡茶时,蔺晗在看袁真儿的绣活。 袁真儿的绣活特别好,不是蔺秋那样专注剪裁缝合做衣裳的,她的活计是精致的各色绣品,蔺晗放下手里的手绢,笑着问她:“看你有时间做绣活,想比女中的工作十分清闲。” 闻言,陪坐的袁七娘神色略显惊讶,小小声,道:“六姐已经不去女中做事了,你不知道吗?” 蔺晗瞠目,“什么,你不做了?”她眨眨眼,不敢置信。留校多好的机会,袁真儿好容易得到,竟然就放弃了? 袁真儿神色黯然,“嗯,不做了。” “为什么?” 袁真儿勉强的笑笑,道:“挺累的,薪资也不高,就不想做了。” 袁七娘听了她的话,神色古怪。 蔺晗本就不信她这说辞,又见了袁七娘的脸色,心中猜到答案,直接问:“是不是你家里不让你去了?” 袁真儿默默无语,双目一点点被泪意染湿,袁七娘颇有些不平的道:“是太太,太太说女子读书也就罢了,抛头露面去工作有辱门风,六姐不听她的一定要去做事,太太就罚跪,大雨天也不让起,六姐因此病了好几日。” 此时屋外雨声淅沥,乌云蔽日,屋内幽暗又安静。 小丫头总算回来了,赶紧来点油灯照明。 蔺晗的心情彷如这天,来时还是阳光灿烂,如今阴云密布……她安慰的将手放在袁真儿手背上,几乎有点像对待陶瓷娃娃一般对待她,柔声问:“跟你爹说过吗?让你爹帮你在太太面前说说好话。” 袁真儿秀丽的双目中滚出两滴泪水,神情有些儿麻木,声气儿低,“没用的,太太已经跟老太太说过了,爹他,不会为了我驳老太太的话。” 袁七娘忙安慰袁真儿,“六姐,你别伤心,不去做事就不做吧,如今这般在家不也挺好的,我们姐妹常说说话做做绣活,偶尔还能回老宅子住一段时日。”她不如袁真儿上过学,虽然为之不平,却无法理解一个接受新式教育的女子被困囿封建保守家庭的痛苦。 在这个时代,真要说起来,袁真儿的悲哀并不算什么,好吃好喝的,多少女人活的全无人的尊严。 按蔺晗说,要不就反抗家长,硬是出去工作,做好心理准备跟家里长期抗战;要不就接受现实,把心放宽点,享受当下封建小姐的待遇,只是如此一来,就该把悲春伤秋的情绪统统抛掉。 偏偏袁真儿敏感而文弱,有思想又无行动力,这种人一遇困境,基本是坐困愁城,束手无策居多。 回去又是一周工作,期间有一个棠威的听差上公司来送信,说是棠威在一家西餐厅里定了位子,请她去吃。 蔺晗在好多个夜晚想过棠威会有的追求攻势,不外乎请吃饭,看电影,去前清公园散步,游艺园看新戏、老戏、杂耍、歌舞剧等等。正对这些,她想好了不下十套的拒绝说辞,保证不重复的情况下让棠威知道她有多“冷”,进而打消这个名为“追求”实为“玩弄”把戏。 听差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长的清秀,笑容温和,此时微微躬着身,双手奉上一张精致漂亮的烫金请柬,道:“……三爷请蔺小姐务必赏光。”神情举止恭谨无比。 蔺晗接过请柬,叹了口气道:“怎么办,真的不巧,今天诗社有聚会。”她脸上露出一点点烦恼的样子,绝对真实动人,“请你代我跟三爷致歉,若是一般的活动我也就推了,只是这个十分重要,不得不去。” 听差的叫金来,他不由有些惊讶,但这份惊讶没有破坏他沉着的神色和反应,回道:“既如此,我这便回去禀明三爷。” 打发走金来,蔺晗走出公司会客室。 真是多谢陈经理的谄媚,棠威的听差上门,他亲自将之请入公司用来招待客户的房间,不然在外头说话,可能就会惹来流言蜚语。 方雯一直关注她们呢,见人出来走了,小步跑上来问她:“这个人是谁,找你什么事?” 蔺晗损她一句,“你啊,就是太多事,管别人这么多,先把自己顾顾好。”说罢不等她回嘴,去了。 方雯不提防她如此说,偏偏蔺晗虽说的像教训,脸上还带着开玩笑的表情,叫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不觉闷闷的。 蔺晗应对金来的话,倒不全然撒谎,只是聚会没重要到真的推不掉而已。 这晚聚会,蔺晗事先跟陈安良打了招呼,让介绍一位信得过的人力车夫在雁北大学门口等着。即便棠威说那作案的车夫被抓了,她还是心有余悸,情愿多花几个钱以防万一,也不要来日后悔。 这晚上雁北诗社人多了十多位,蔺晗笑着打招呼,耳朵捕捉每一个名字,试图记下来。 她跟许怜娇坐一块儿,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吵杂,又进来三个人。 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女生。其中一名西装女郎身材高挑,西装是一条淡雅柔白色撒花过膝裙,裙边镶了淡蓝色宽边,头发烫过,挽了松松的发髻偏放在右侧,鼻梁高挺,眸中含笑,脖子上一串白色珍珠颗颗晶莹圆润。 是个“女人”的一定境界的人物! 蔺晗几乎有些看呆,如果说她见过的男人中,最性感,最有“男人”魅力的是棠威的话,眼前的女子,当之无愧是最有女人味的。 “这个姐……太有气势了。”她忍不住,把重生前的习惯用语带出来。 许怜娇没听懂,“什么?”她也没真想听答案,因为接着她就发出惊叹:“好漂亮的小姐!” 那几人进来就跟大家熟稔的打招呼,徐熙将之引过来,笑着对蔺晗道:“来,见见我们的大才女密斯陆,陆瑛。”又对陆瑛介绍,“这位是新加入的社员,蔺小姐,许小姐,方小姐。” 陆瑛高了蔺晗一众大半个头,按蔺晗看,约莫有一米七三的样子,穿着高跟鞋,身材棒的不得了!可就算有身高差距,陆瑛笑容亲切,不至让人有压迫之感。 她伸出手跟蔺晗握手,大大方方的,“蔺小姐,你好,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诗社,以后我们还要多亲近亲近。”而后又跟许怜娇、方雯握手,同样客气一番。 通过接下来的谈话,蔺晗知道这位陆瑛小姐是京都人士,早年留学德国……听到这个,蔺晗有一瞬的走神,想到棠威……如今回来,陆瑛小姐是北平作家分理会的理事,同时参与社会上以及学术界的众多诗社,文社。 她的头衔十分高大上,蔺晗关注点比较奇葩,心中暗暗猜测她的职位有没有薪水?不过看她的衣着打扮,谈吐举止,以及留学经历,估计出身不凡,谈钱对她这种小姐来说,太俗了。 诗社聚在一起,不是都在作诗,毕竟这聚会的几个小时,又吵又闹的,怎么做得出来。大家会把之前家里做好的诗,或者文章拿出来欣赏讨论。作为社员,蔺晗也写了一篇小故事……无论古诗还是现代诗她都不会,只能写点小故事。 徐熙拿过去阅读了,称好。陆瑛笑着道:“拿来叫我也拜读一下蔺小姐的大作。” 徐熙递给她,她认真读。 蔺晗写这故事不过虚应故事,哪知道他们如此当真,有些害羞,“我文笔简陋,你们看了莫笑。”还好她之前特意检查了一番,将错别字和不通顺的语句都改了。 陆瑛看完了,赞她,道:“哪里简陋了,文笔朴实,故事精巧,我看了觉得好。” 诗社男女才子都点评了,余人自忙不迭要求阅读,倒把蔺晗高高抬上架子,成了今晚的主角。 蔺晗真有些受宠若惊,她觉得自己文笔比不上许怜娇,怎么突然个个都说她好了。看了看许怜娇和方雯,本来她们三人都是新来的,就她一个被关注,两人自然而然都忽略了,坐在那里略有些尴尬。 好在说文这一节很快过去了,大家讨论近日的大雨。 许怜娇一干人在报社工作的,消息灵通,道:“听说有些地方水坝不够高,水漫出来,大片农民受灾,流离失所。” 有人高谈阔论,“国务总理的过失,陆总理不如之前的临时总理李老先生,若是李老先生,必会未雨绸缪。” 蔺晗坐在陆瑛对面,那边人说完,这边就见她美丽的脸上出现略不自在的表情。 而后就是一小撮人自己聊自己的。陆瑛看起来蛮喜欢蔺晗,总拉着她一起说话,徐熙自然也在旁,蔺晗呢,又把许怜娇和方雯携带上,丁主编也是笑眯眯的跟在附近。 蔺晗问陆瑛年纪。 她们这会儿都年轻,并不避讳问对方年龄。 陆瑛轻笑,“告诉你年纪,你可要改口叫我姐姐。” 她看过来的那一眼,波光流转,蔺晗是个女的,也好想多看几眼,她乖觉的喊了一声,“陆姐姐。” 被这么一个十六七岁,花儿一般娇嫩的小姑娘喊姐姐,清澈的眼神,软软的声音,陆瑛心中真欢喜,道:“姐姐今年二十六。” 徐熙开玩笑,“蔺小姐喊姐姐吃亏了,该喊陆姨才对。” 丁主编忙道:“不可不可,才差十岁而已,哪里就隔辈分。” 陆瑛大方,混不介意被徐熙说老,反而看了丁主任和许怜娇一眼,道:“喊我姐姐,我喜欢,喊我阿姨呢,我也愿意,只看是谁叫我罢。不过密斯特丁这么着急,是怕跟谁差了辈?” 丁主编呵呵一笑,许怜娇脸红,低下头去。 不过她说的话大概有些戳到丁主编,随后丁主编站起来去另一边跟人聊了。 他一走开,剩下大半都是女生,说话更自由。 方雯问陆瑛,“密斯陆还没有结婚吗?”二十六岁的年纪,一般人早该结婚了。 陆瑛摇头,蔺晗轻轻扫了她一眼,心想方雯有时候不知道是大喇喇还是没注意,只看称呼她密斯,不是密西斯就知道了。 方雯根本没顾得上看蔺晗,惊讶不已,喊道:“密斯陆这么漂亮,怎么还没有成家。” 陆瑛风度好,还笑问她:“何以见得漂亮的女士一定要有黑丝班德?” 黑丝班德其实是英文丈夫的翻译,未婚的女学生若是不好意思提起丈夫之类的字眼,或者嫌提了俗气,就爱用黑丝班德来代替。 方雯反射性回道:“人大了自然要有……” 陆瑛挑眉看她。 方雯住嘴,是因为她刚才的话,根本称不上答案。可真正的答案,她说出来了必然要被嘲笑。 为什么一定要有……如果脱去习俗的力量,其他的原因,不外乎家长要你嫁人,或者为了过更好的日子,或者为了爱情等等。 可是这些没办法套用到陆瑛身上。 看她眼前的态度知道她无家庭烦扰,再看她谈吐打扮,想必生活优越,若她本人不十分想结婚,那真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结婚。 方雯想通了,便有些讪讪然,低下头去不说了。 蔺晗笑着打岔,“黑丝班德这东西,若是找的不好呢,不如不找。你看我们当前的世情,贫苦人家的女子若结了婚,未婚前的工作继续做不说,还要生育孩子,侍候公婆和这位黑丝班德先生,偏偏做得多,在家中地位反倒最低。不说黑丝班德尊不尊重,你看多少婆婆是尊重媳妇的。有钱点呢,总算不用工作了,可更好,一屋子的姨太太,一个黑丝班德大伙儿分,能分多少?再说一群女人在一块儿,闲着没事争奇斗艳也就罢了,若是心坏点儿冒阴招,那家也不成家了。” 她说时,陆瑛已经忍不住点了两次头,等她,忍不住就鼓起掌来,“说的很好,果如那般,不如一个人潇潇洒洒,清清静静。” 第26章 倾心,写作,逃妾 窗外,听了蔺晗一番言论的棠威站定了不动,目光看向屋内藤椅上那道有着黑柔秀发的背影,他几乎可以想象哪些表情会出现在那张秀美小脸上。她在说黑丝班德时,也许会露出可爱的讥讽,在说不如独身自在时,脸上应该是自信的微笑。 棠威低语,“这个小姑娘,原来是这样想的吗?”想要独占自己的黑丝班德,所以怕嫁给有钱人? 落后好些步子的金来赶上来,见三爷站在那不动,问:“三爷,要进去吗?” 在窗内投射出的灯光下,棠威高挺的鼻梁线条优美,但对着金来的这一半面脸隐没在阴影重,黑眸深深不可捉摸。 他道:“回去吧。” 金来十分不解,怎么特意抽空跑来,人还没见到就要走呢? 可他见三爷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敢多问,没有二话跟着离开了。 这晚蔺晗平安尽兴到家。第二日,许怜娇给她公司里拨了电话,说要找她谈事情。好在接电话的就是她自己,不至于被人闲话公器私用。 许怜娇约她在附近的一间小茶馆见面,她从学生时代就包月车,来的很快。只是出乎意料,她买一送一,把丁主编也带来了。 蔺晗起身跟二人打招呼,丁主编笑着点头。众人坐定,有侍者上来沏茶,蔺晗跟丁主编笑着道:“不好意思的很,不知道丁先生也会来,已经点了花茶,你若是不喜欢,再另外点一份吧。” 丁主编果然另外点了,蔺晗和许怜娇喝花茶。 蔺晗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看了有些忐忑不安的许怜娇,以及笑容满面的丁主编,道:“劳驾到丁主编,想必有什么正事,请说?” 丁主编将手里的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推给她,道:“蔺小姐,我昨晚读了你的小故事,觉得很好,捎带了回去,没来得及知会你,失礼了。” 这个倒没什么,丁主编作为诗社负责人,本就可以收集众人的诗文做编辑整理,以后给本社之人刊印,只是蔺晗想不到自己随便写的小故事也有这个资格被带走……不过现在还回来了,估计人家是细读之后看不上。 蔺晗不甚介怀,将信封接过,放在一旁。 丁主编咳了两声,他看看蔺晗,又看看许怜娇。 许怜娇有些难以启齿,丁主编忽而站起来,道:“我去外头买份晚报,你们女士聊一聊。” 他走了,蔺晗皱了皱挺翘的小鼻子,对许怜娇亲昵道:“什么事情呢,值得你这么为难不好说?” 许怜娇深吸口气,喝了口茶,终于开口了,“……以前跟你说过,丁先生他,他在给上海的报纸投文。” 蔺晗点头,认识多了,她觉得这位东洋留学生丁先生确实有才华。 许怜娇又道:“丁先生很欣赏你的故事,他想……想买你的故事。”说完,她耳朵都红了,头深深低下去。 蔺晗惊讶的瞪大眼,“买我的故事,是要在你们报社发表?”这个太不可思议了,她那破文笔能在文人辈出的民国冒出头,被选中登报……话说稿费有多少? 稿费多的话,她是不是可以把写文当副业? 蔺晗一下子又想远了。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蔺晗又不傻,看许怜娇这般眼神闪烁,不跟跟她正视的样子,明显还有内文没说。 果然许怜娇吞吞吐吐把后半截说了,“……是丁先生个人买你的故事,他改编,再投去上海那边。” 蔺晗眨眨眼,消化这个信息。所以,丁先生是看中了她的故事,准备买过去当他自己的,然后把小故事改长,送到上海发表,赚千字二元的稿费。 蔺晗此时还没想好答应不答应,只问许怜娇:“丁先生想花多少钱买我的故事呢?” 许怜娇道:“他说五元。” 五元,差不多她四分之一的月薪,写这个故事,她不过花了几个小时,表面看起来是很好的买卖呢…… 丁主编大概算准了时间,差不多时候,手臂夹着报纸,手里提了一袋水果,笑吟吟走了进来。 他坐下,问蔺晗:“蔺小姐考虑的怎么样,有这个意向吗?” 蔺晗仍在沉吟中,并不说话。 丁主编道:“蔺小姐,你要知道,这故事若不经我润色修改,没有一家报社会要,就是一堆废纸,一文不名。可如今你能卖五元,岂不是一桩很好的买卖,为什么还要犹豫?”他缓缓说道,“若是这故事果然受欢迎,我愿意再分润一些稿资与你……” 丁主编说了许多分析的话,指出蔺晗文笔上的青涩和构架上的些微缺陷。 蔺晗最后笑了,道:“丁先生说的,我都知道,谢谢丁先生赏识陋作,只是此物虽不大,也是一番小心血,我要考虑考虑,过两日再给你答复如何?” 丁主编闻言,知道今日是谈不妥了,只得作罢。 临走时,他又与蔺晗道:“我很欣赏蔺小姐的奇思妙想,若是蔺小姐同意,也许我二人可以长期协作,你可以提供好故事,我负责给你修改编辑,稿费可以商量。” 蔺晗只笑问他一句:“署谁的名?” 小姑娘如此犀利,直指中心,丁主编一时哑口。 …… 回去后,蔺晗拿出手稿来坐在床上,准备用纯新读者的眼光来读一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好。让丁主编愿意花钱买,想来那晚诗社的人不是客气夸赞她,而是真心实意的。 她大弟蔺有志下学回来,在门口敲了敲,“三姐。” 蔺晗勾勾小指头,蔺有志乖乖的冲了进来,笑着喊:“三姐。”然后也往床上坐。 蔺晗说了他一句:“外头回来脏不脏?别把泥蹭我床上。” 蔺有志鼓脸。 蔺晗掐了他一下,正要再细读自己的小故事,外头方湷喊:“三妹,你来抱下小宝。” 蔺晗……也就是蔺三妹放下稿子,起身去将小宝抱了,在院子里边走边哄。方湷和表姐红梅正在包饺子,蔺秋在洗衣服,她爹和小徒弟都没回来。 小宝平时最爱哭,但是蔺晗一抱住,就裂开了小嘴笑。 小宝白白胖胖,蔺爹总说小宝长的有些像蔺晗,生的特别好,蔺晗觉得这圆圆胖胖的一颗团子,五官根本不分明,哪里能看出像她…… 小宝会发出“嗬嗬”声,小手极有力的捉住蔺晗的头发,往嘴里塞。 蔺晗吓一跳,“我的小祖宗,这又不好吃。”她赶紧抢回头发,小宝捉的死紧,蔺晗是将他的小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才解救了自己的头发,不过上面已经噌满口水。 蔺晗笑着骂小宝:“你个小坏蛋,比哥哥坏,比哥哥不听话,以后三姐只对哥哥好,不对你好了……”甚至把这几句话用儿歌的调调唱了起来,还加了几句如“我家小宝是个小汤圆,小团子,小坏蛋……”之类的话,哄的小宝露出无齿的嘴,“咯咯”笑起来。 厨房里几人看见了,蔺秋道:“三妹对孩子真有耐心。”所以无论大弟,还是大姐家的金宝,都说“三姐”“三姨”最好,甚至不解世事的小宝都特别爱被她抱。 蔺晗还给小宝擦干净小脸儿小嘴和小手,换了一条兜兜儿,弄得干净又清爽。 方湷虽然疼儿子,可没那么爱干净,精心照顾小宝也是偏着好吃的东西罢了,不是蔺晗这般细心的跟小宝温柔说笑,唱歌,逗弄。 里头蔺有志拿着那几张故事出来,激动的跑到蔺晗眼前,“三姐,这个故事真好看,是你写的吗?” 蔺晗点头,小宝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哥哥。 蔺有志大叫:“三姐再写几个,好喜欢,我还要看。” 他的激动,蔺晗全部看到眼里,这一刻,她终于对自己的故事产生了信心。 说不定,她真的有讲故事的天赋。 第二日早起上班,蔺晗专门把稿子也带上,她准备私下找徐熙,以及陆瑛聊一聊。 他们是文学界的人,会有更专业的看法。她很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发表,如果确实值得一看,能博人一乐,而她也能赚几个稿费补贴家用,何乐而不为之呢。只是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心血冠在他人名下,看别人享受赞誉,她默默在阴暗中做一个枪手。 可丁主编说的也没错,以她的笔力,若无人相帮为之修饰润色,反平白糟蹋了一个好故事。 不料刚出门,就听见一个人喊她:“小晗。”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她家墙壁角落里走出来。 蔺晗讶异之至,“真儿,你怎么在这?”她注意到袁真儿脸色发白,嘴唇干燥起皮,不由拉住她,“你怎么这副样子。” 袁真儿的声音沙哑,眼睛红肿,蔺晗顾不得上班,先拉她回屋子。 好在早上起来,厨房里烧了热水,袁真儿喝了水,加上坐着休息了会儿,脸色恢复了点血色。 蔺晗问她:“你在我家门口站了多久,怎么不敲门?” 袁真儿试图对蔺晗笑一笑,可是这个掺了苦水的笑容更像哭,“我怕吵到你家人。” 蔺晗打量她,只见一小阵子没见,她又瘦了。 方湷从外头进来,道:“我还说你出门了不关大门,原来还没出去。”她看到袁真儿,“这是谁呀,一大早的来找你?” 蔺晗介绍,方湷生怕女儿上班被耽误,笑着对袁真儿说了一句:“我们三妹子等会儿还上班,不能陪姑娘你多说话,你别见怪,要不再找个合适的时间来家里玩。” 袁真儿怔住,一下子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蔺晗忙起身挽着方湷的胳膊出门,低声道:“娘,你真是的,我这个同学脸皮特别薄,你把她说不好意思了。” 方湷还咕哝,“一大早上门的,本来就奇怪,不能晚上等你下班了再来吗……” 蔺晗送走她,回来袁真儿已经站起来,强笑着道:“我还是走吧。” 蔺晗不让,一定留她,说就是迟了半日也没事,让她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她说的真心实意,一点不见勉强,袁真儿感受到了,略略红了眼,低声道:“谢谢你。” 如此,她才开口,把她一大早堵在蔺晗门口的原因说了。 “……我爹他,要把我嫁给实业司的许司长。” 袁真儿泪珠滑落,将裙子的一小片绿色绸布料浸湿成浓绿。 蔺晗瞪大眼,而袁真儿还在继续讲。 “许司长四十多岁,家里六房妻妾,想让我做他的七姨太,他女儿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位许璇,我们以前喊璇姐姐的……”袁真儿抑制不住,浑身发颤,嘴巴张了又张,想说话,喉咙里堵的不像话,一出声就是哽咽。 吞咽了好几下,她才控制住自己,继续说:“我不肯嫁,可是他们都不听我的,收了许司长家的聘礼,说明天就办酒,我好怕,趁着她们不注意,偷偷跑出来。”她呜呜咽咽哭起来,拿手绢捂住脸,声音破碎无助,“我该怎么办?” 蔺晗听得,手也发颤了。 这位许司长的大名她听过好多回,其中方雯说得多,因为方雯父亲所在的部门与实业司有公务往来。另一个方面知道他,是因为许司长的两个女儿。许小姐们大她们几届,她们刚入学时跟许司长的二女儿许璇处过一段时日,只是毕业后没有联系,听说已经嫁人做富太太了。 蔺晗深深吸了口气,她握住袁真儿的手,温和而镇定的安抚她,“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会解决的。” 她出去拦住要上学的蔺有志,给他几毛钱,让他坐车去寻方雯和许怜娇过来。 方雯的爸爸认识许司长,也许可以说一说;许怜娇可以收留袁真儿……她担心自己平日跟袁真儿亲密些,袁家发现袁真儿失踪,很快联想到她,从而找上门来。 第27章 逃跑,光明正大的追求 许怜娇过来了,众人赶紧转移阵地到她家。 蔺晗替袁真儿将事情跟二人说了,方雯有些为难道:“我爹……他哪里说的上话。” 若是平日,方雯巴不得给自己爹吹吹牛的,可这事儿,她真不敢打包票。人家一个司长,她爹不过一个录事员,见到了只有哈腰陪笑的份,哪敢说这种造次的话。 袁真儿听了,失望的低下头去。 蔺晗一直沉吟着,问袁真儿,“你姨娘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能跟你爹说得上话呢?” 袁真儿低声道:“我姨娘是江苏人,家里还有两个亲娘舅,可是离得远,也不是有钱人家,电报不知道拍的到拍不不到……且联系上了,也晚了。”再说是死去姨太太的兄弟,说的话分量轻,她爹不一定会听。 蔺晗心下暗暗叹息。没有说得上话的亲人,有个嫡母太太拿捏,一家之主的亲爹不甚看重疼爱,祖母只知道吃福寿膏。袁真儿虽然是个念过书的小姐,命运却飘零如萍,全在他人掌控之中。 其实她有一个脱离此困境的建议,可看看袁真儿柔弱的性子,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袁真儿大可以私逃到上海和江苏等地。她读过书,既然能在芳华女中胜出成功留校,说明她能力是有的。珠三角文风极盛,立国之初在政府的支持下,众多女校如雨后笋尖一样冒头,她完全能寻到一个教职或者行政的工作,自食其力,独立生活,以后找个志同道合的丈夫,生几个孩子,幸福美满。 但她犹豫不敢说出来的原因是,这时代虽然有好的一面,比如女子地位比之前代要高,社会上一部分人不赞成女子抛头露面读书工作,可也不至于强硬反对,但阴影下的一面也比唐宋等清明盛世要黑暗,不说别的,看看那些小班的一等名-妓,茶室的二等妓-女就知道,多少人是自愿入这行的? 如今的时代,单身女子若是行为不慎,轻信他人,面临的诱拐胁迫太多了,大到上海以及运河上的黑帮组织,小到随处可见的混子之流。这种情况下,落入黑帮倒比落入小混子手里好,黑帮讲义气,经营着皮肉生意,也讲究侠义济贫组织内互助,不至于过度折磨底下的女子。 一旦袁真儿逃走,那么她未来的一切都建立在她本身性格能力上。比如蔺晗不也遇到车夫拐卖,她能警觉不对,选择在最热闹的点跳车,吸引人来围观,进而叫来警察唬走人贩子。如果袁真儿遇到同样的情形,她能不能最快警觉不对?警觉不对了,有没有胆子跳车?跳了,车夫还纠缠,她能不能做后续处理? 要知道,孤身在外,遇到的险境会比在京这种险恶许多倍。 她想到自己说出来的话会决定一个女子未来的命运,就觉得这话有千钧之重,难以轻易出口。 这份沉默让袁真儿绝望,窗外阳光明媚,她的心里却阴寒的如洞底深渊,她默默的盯着桌子上的细瓷小花盆,幽幽然道:“不然我便回家,他们逼我嫁,我就吊死在屋子里。” 蔺晗、方雯、许怜娇都吓坏了。 蔺晗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着怒意斥责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才几岁,人生长着呢。” 许怜娇也劝慰她,“什么死不死的,你就安心留在我家,先躲过这一些时日。” 她这般的决绝,蔺晗真有些怕她想不开,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有些儿不妥……”她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随着她的描述,袁真儿本来如死灰一般暗淡的眼神,犹如重新点燃火焰一般发亮,熠熠生辉。 方雯拍手叫:“好,好得很,我辈女子哪能如无知妇女一般受封建毒瘤残害而不反抗,就该如此独立自主,过新生活去……”她大放狂语,完全不见之前苦着脸说她父亲说不上话时的尴尬。 许怜娇也道好,“你去上海也好,江苏也好,路费不用担心,我们给你凑。” 她们都如此乐观,蔺晗心里却始终带着点忧虑,道:“你若真如此,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胆子要大,性格也要泼辣些,不能跟人多说一句就红脸。要知道出门在外,你越显得软弱可欺,坏人越要起心害你,只有你自己立起来了,旁人才不敢放肆。” 袁真儿听着点头。 只是她是不是真的理解她说的深意,蔺晗就不知道了。 女生们开始研究南下的路线,首先火车肯定是最快最舒服的。但是袁家发现女儿失踪,不傻的话肯定要去车站守着,如果那位许司长帮忙,那就算袁真儿入了车厢,都可能被警士查到带走。 所以一开始不能坐火车,要雇一辆马车去另一城市,再买票坐火车。 但是具体哪个城市坐火车,转站点,大家都是在家的娇娇女,没有出过远门都不知道。 蔺晗道:“我有朋友在车行做事,可以请他帮忙雇一辆可靠的马车。” 许怜娇道:“丁先生常有南下,我问问他怎么买车票,哪里转站,以及路上需要注意的事情。” 大家分头行动,方雯留下来陪袁真儿。 问过消息,并请陈安良尽快代为安排一辆车,蔺晗赶紧又来许家。许太太出门打牌了,吩咐佣人给她们一群女生做了一桌子菜,此时方雯和袁真儿坐在桌子旁,等着她们回来开动。 许怜娇前后脚也回来了,大家坐定,也没心情吃东西,先把各自的消息说了。 许怜娇道:“这一路的火车,有些地方是要下站中转的,丁先生住的客栈,他是男人倒无所谓,你一个女子要小心些;此外就是买票,有些票很紧,你要跟黄牛买票,这些黄牛都是有组织的,你千万注意些……” 诸如此类种种,大家一边说,袁真儿一边点头,脸色竟出乎意料的发光发亮,仿佛火鸟新生一般。 说完这些,就是钱的问题了。 蔺晗问过马车的价格,如今火车渐渐成为长途的首选,但马车的价格却仍然不便宜。 许怜娇本身家境好,先开口道:“我先拿两百块,你们两个,有多少出多少。” 蔺晗拿了两个月的工资,第一个月给家里人买了不少东西,自己也扯布重新做了出行的衣裳,用了大半,第二个月的倒还在手,凑一凑,能出二十二元左右。 方雯略略沉默了一下,道:“那我也出二十吧。” 袁真儿感激又羞愧,道:“多谢你们,我以后落脚稳定了,一定赚钱还你们。” 蔺晗安慰她:“这是朋友应有之义,你不必因此而不安。”她打量了一番袁真儿,“真儿,你身上这些首饰头面若没有留念意义,不如也当了换成现钱,一来省的打眼,二来钱多一些到新地方好安身立命。” 袁真儿耳朵上戴了金丁香,手上一只玉镯子,脖子上还有一条细链子,吊牌看着有些分量。 袁真儿点头,二话不说将首饰都拿下来,放在桌子上。 蔺晗收了,道:“这个我先找人估价,跟人借钱给你,等你走后,再叫人拿去可靠的当铺当,以防万一你家里人去当铺查问。” 如此商议妥当,蔺晗和方雯去凑钱,以及给袁真儿买一路上需要的物品,许怜娇留在家里陪伴。 这晚蔺晗归家,蔺爹吃饭前随口问她:“晗儿,你朋友家里找上门来了,你娘扯个谎哄骗过去了,不过她一个姑娘,总不能老是不回家,有什么打算没有?” 蔺爹再开通,做父亲的估计也不愿意听到女儿逃家这种事,蔺晗云淡风轻的撒谎,道:“也不清楚,先在朋友家住两日吧。”又跑去厨房,跟她娘说好话道谢,“……好娘亲,下回袁家再来,你还这样打发走,我会大大酬谢你的。”她搂着方湷的手臂,笑嘻嘻的撒着娇。 方湷啐了她一口,道:“别跟我来这套,留着对付你爹罢。”但是一向不怎么太亲近的女儿如此乖巧可人,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第二日,陈安良开汽车来接众人,天光微亮时就出城门,城外一辆马车已经在等。 众人将袁真儿送上马车,洒泪道别。 蔺晗看着眼前瘦瘦的、娇小的少女,心中担忧着她的命运,眼中湿湿的,情真意切嘱咐她:“一路照顾自己,别跟陌生人说话,也别盲目相信一些妇人,她们可能看你单纯,会哄骗你,到了上海,拍一封电报来报平安。” 袁真儿眼中含泪,用力点头,紧紧的抱住蔺晗,声音哑哑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许怜娇和方雯也与之相拥。 送走袁真儿,大家心里都还是酸酸的,陈安良将许怜娇送到报社,又将蔺晗和方雯送到宝盛洋行。 蔺晗下车,对陈安良道:“这两天麻烦你了,回头我请你和悦儿吃饭。” 陈安良笑的爽朗,道:“这有什么,别外道。” 回到公司,陈寒润略略有些严肃的提醒蔺晗和方雯以后不能如此随便的事后请假。 几个女生低落又忐忑的心情,直到一周后接到袁真儿的电报后,才如云消雾散,雨过天晴一般,开心起来。 因为这件事,蔺晗将故事,和棠威都抛之脑后了,不成想这一日毫无防备的,她的小秘密曝光了! 棠威让人送上一大束抱也抱不过来的、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到宝盛洋行来。 这么大喇喇、高格调,犹如新电影里的情节一般的追求,让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要好的女同事纷纷围过来询问,男同事走过都侧目不已,时不时瞥那玫瑰一眼。 方雯不住摇她手臂,又吃惊又激动,“是谁?送花的是谁?” 蔺晗用手挡着脸,几乎想要哀叹。 蔺晗吃力的将花搬到角落垃圾桶旁边,想着晚上打扫的人看到,自然会搬走。 等下班时,方雯不用追问了,她看到了路边停着的进口高级汽车,还有汽车上倚着的棠威。 他今天穿着白条纹衬衫,烟灰色小马甲,同色西裤,亮的能反光的皮鞋,头发难得梳成三七分,显得脸蛋清俊。 方雯呆呆的张大嘴,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良久良久,她才抓着蔺晗的手臂,“送花的,是棠三爷?” 不仅仅认识棠威的方雯震惊,就是宝胜普通职员看到送花的是这么一个又高又俊的公子,也惊奇不已。漂亮女职员被有钱人追求不是稀奇事儿,稀奇的是有钱人年轻又英俊。而一两个接待过棠威的中高层,则赶忙上前跟他打招呼鞠躬。 男男女女的,有些爱看戏的就故意走的慢,眼睛往这边瞧。 棠威见到蔺晗了,随手打发了那位陈经理,将烟蒂扔了,走过来。 方雯比蔺晗还紧张,“他真的走过来了。” 不想被关注更多,蔺晗赶紧迎上去,喊了声,“棠三爷。” 棠威微笑,道:“怎么样,今天蔺小姐有空吗?” 蔺晗面不改色的扯谎,“今晚还有事,跟我的朋友约好了一起吃饭……”她话没说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偷听的方雯插嘴,“我们什么时候吃饭都可以,你跟棠三爷尽管去。”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蔺晗中箭倒地,满口血。 她瞪了无知无觉的方雯一眼,棠威已经亲自开了车门,含笑道:“既然你朋友如此说了,蔺小姐请上车吧。” …… 车上,棠威没带听差,自己开着车,他看看蔺晗,只见她侧头望窗外,不言不语,十分冷漠。 他问出心中长久的不解,“我哪里做的不好,叫蔺小姐厌恶了?” 蔺晗回头来,望着棠威,淡淡反问:“三爷自己觉得呢?” 棠威笑,“我觉得我诚意十足,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高大威猛……被蔺小姐再三敷衍,深感困惑。”他虽然是开玩笑的将他自己一番表扬,借以逗蔺晗一乐,但说的其实就是事实。 蔺晗真的被他如此不要脸的自我赞美逗得笑出来了,心里想,看不出这位大少爷讨好起人来如此放下的架子。 笑出来了,那个冷冰冰的脸就板不下去,蔺晗转而用半讥讽半嘲笑来回应,“正因为三爷是男人中的‘极品’,我一个平凡小女子,才不敢高攀。” 棠威可不知道蔺晗嘴里的“极品”有另一个意思,哂然一笑,道:“蔺小姐对我过誉了,对自己呢又过谦,你瞧,我们二人,单看外貌岂不般配,身高上你是‘高攀’了点,我不介意。” 他故意曲解蔺晗高攀的意思,将身份地位之差,说成是身高之差。 蔺晗哭笑不得,渣男真有渣男的本事,舞会上的性感,夜车相助的霸道,家居时邻家哥哥的温柔,荡秋千的调皮,表白的诚挚,现在再来开玩笑的幽默风趣,他哪来这么多面? 第28章 解除误会 棠威带她吃的是一家德国西餐厅。他们走进去,里头灯光幽暗,烛影摇曳,淡淡的香氛浮动,一位栗色头发的中年洋人在拉小提琴,悠扬的轻音乐仿佛跳动的小精灵,轻快又浪漫。 蔺晗左右一瞧,餐厅里竟然只有他们! 餐厅的经理亲自来跟棠威握手问好,引他们入座,而后才是侍从来服务。 蔺晗的椅子,是棠威亲自为她拉开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绅士又帅气。 蔺晗坐下来,肚子里已经喊了数个“他竟然包场……!!” 这位大爷,他是钱多烧得慌吗?这家西餐厅鼎鼎大名,因为她们是德国洋行,老总会接待一些德国人,每次去吃这家餐厅,公司某位职员就要遭殃。为什么呢,因为这家餐厅不让预定,一直坚持先到先得的经营策略,所以你想吃就来排队。 可是棠威竟然包场这家西餐厅! 这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这位棠三爷,到底什么背景来历。 她只知道他一定是“富n代”加“权n代”,凡认识他的人,都恭恭敬敬,连他的朋友如潘瑞等,都讨好让着他,以他为中心。但是他家到底多有权?已经有权到在这个首府之城横着走了吗? 还有他有没有工作,是这个时代常见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公子哥,还是会做正经事的天之骄子精英? 蔺晗真好奇了,但是她是要拒绝这位大爷的,问这些有些像“在我同意跟你交往之前,需要对你深入了解一番”,只好生生憋住不问。 棠威让蔺晗点,蔺晗多少吃过西餐,这份菜单又有中文翻译,点了。 很快,侍者先上了两杯香槟。 棠威和蔺晗坐的靠窗,窗外便是车水马龙的闹市,可以想象外头的喇叭声,人声汇集的嘈杂,但窗内的他们,只听到悠悠的小提琴声。 棠威呷了一口酒,问她:“蔺小姐不喝酒?” 蔺晗道:“不怎么喝。” 蔺晗不多话,棠威也不着急,慢悠悠的有一句没一句问她,诸如她爱吃的,平日里做什么消遣,家里的情况等等。 蔺晗会回答,只是很简短。 开胃菜,正餐,甜点……吃的差不多了,蔺晗心里打着草稿,想着要说的话。 就在这时,门口一片吵杂声,侍者拦不住,经理出来了。 蔺晗朝着门口望过去,只见一身洋装的韩明雅,挽着另一位旗袍贵妇,后面跟了三五个听差,手里都抱着各种盒子,显然她们是购物累了,要来吃饭。 经理陪笑来问棠威:“三爷,你看,贵府二奶奶要用餐……” 那边二奶奶邱瑜笑着跟棠威招了招手,棠威点点头,跟经理道:“让她们进来吧。” 邱瑜跟韩明雅进来了,走到桌前,笑声娇脆,道:“三弟,不知道你今天包场,扰你的兴了。” 棠威无所谓的一笑,问:“二嫂跟韩小姐哪里回来?” 邱瑜道:“随便逛了逛,买了点东西。”她将目光移到蔺晗脸上,“好漂亮的小姐,是新交的女朋友罢,介绍给嫂子认识认识。” 棠威大大方方介绍了,“这位是蔺晗蔺小姐。”又对蔺晗说,“这是我二嫂,邱瑜邱女士。” 邱瑜看了眼黑沉脸色的韩明雅,又看看蔺晗,笑着点头,道:“蔺小姐,幸会。” 蔺晗站起身来,“邱女士。” 韩明雅沉不住气,冷冷的笑了下,微仰着下巴,问蔺晗,“蔺小姐还记得那日跟我说的话吗?” 她一开口,三人都望向她。 韩明雅知道自己顶好再找时间与蔺晗谈,但是看到二人烛光晚餐,心中已经气炸,五味杂陈……她还没有跟棠威单独吃过饭! 蔺晗笑了笑,态度大方的直接承认,道:“是我食言。” 她们二人怎么会有私交,棠威问蔺晗:“你答应了什么?” 这个男人,嫂子和未婚妻都在眼前了,还如此混不吝……蔺晗淡淡道:“我答应韩小姐,以后再不见三爷。” 棠威脸色一变,看向韩明雅,冷漠又疏离,“韩小姐,什么时候我交友,轮得到你来管了?” 韩明雅一噎,脸色略红,无助的看向邱瑜。 邱瑜忙笑着道:“你们小两口的,别在外头吵架,叫蔺小姐看了笑话。”又对蔺晗赔礼,“他们啊,日常在家里头就这样,蔺小姐别介意。”这话分明在暗指棠威和韩明雅有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蔺晗觉得好生没趣,笑着对众人道:“既然是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听,先告辞。” 她就要走,棠威站起身,大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忍着怒意,道:“你且慢,我与你一起走,只等我说两句话。”他如此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内中情由。 棠威对邱瑜道:“二嫂,我跟韩小姐关系清白,你以后莫要在同外人说些含糊不清的话,叫人误会。”他头一次态度如此严肃认真,邱瑜尴尬的笑了,“老三……”开开口,又闭上,终究不敢多说或者辩解。 邱瑜老实了,棠威又转头看向韩明雅,语气要比对邱瑜说话重很多,道:“韩小姐,你常来我家玩,我待你一向客气,也请你自重些,莫要叫我翻脸。” 他冰冰的目光,清冷的语调,韩明雅顿时红了眼睛,心中又怕又臊,“我,我们……”她急的快哭出来,但是男女之间的事,本来就微妙的很,两人以前的暧昧,仔细想来,从来是她单方面的,棠威只是没多说去澄清而已。 说完了,棠威低头看有些呆愣的蔺晗,道:“我们走吧。” 他略略揽住蔺晗的肩膀,一路出来,外面喧闹的杂音冲入耳膜,蔺晗的理智也回来了。 蔺晗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跟他确认,“所以……韩小姐不是三爷你的未婚妻?” 棠威声音紧绷,毫无情绪,道:“所以,你一直以为我在撒谎?” 他好像生气了……蔺晗发觉,有些不知所措。 棠威将她送回家,车子停在巷子口,他护送她走入小巷子。 本来蔺晗误会棠威,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但是显然棠威深觉被冒犯,如此蔺晗也反思自己的行为。她轻信韩明雅以为棠威是个骗子渣男,把他的每一句话都曲解的不成样子,是她错了。 再从头到尾细思二人的往来,如果棠威没有撒谎,那么他真的是诚意满满的在追求她…… 有些女生会觉得男生追女生,吃些苦头,被误会什么的都是应该的。其实男女都是人,人心肉长。 还有些会觉得同等条件的男生追自己,会心疼对方所花费的功夫和力气。但是有钱的天之骄子追人,她们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不当回事。是因为觉得天之骄子们什么都有了,这一点钱一点精力根本不算什么,还有些女孩子为显示清高,反要狠狠拒绝有钱少爷们,拒绝之时一番义正言辞的痛批。有钱是罪吗?有钱就一定没有付出真心吗? 棠威就算是有钱有势家里出来的大少爷,他也会因为被误会而难受,真心被轻贱而心郁。 蔺晗倒不至于如此想,她一直觉得男人从外表看比女子更坚强,但从内心来说,女子比男子更坚韧。如果棠威不是渣渣,而是真心的,她觉得自己欠他一个道歉。 将近家门,蔺晗在一颗老树下停住脚步。 今日无云,月华洒落,入目一片银光,夏日的蝉鸣声叫唤不停,巷子里的住户约莫都用过了晚饭,一家子梳洗闲谈的细声,小孩子吵吵嚷嚷的高声。 棠威背对着月光,神色晦暗不明,蔺晗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她静了静,张口道:“对不起。” 棠威问她:“对不起什么?” 蔺晗仰着头看他,虽然她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是她在展示自己的诚意,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到:“我怀疑你的人品,你的用心,以为你是故意耍弄我,所以我一直在敷衍你……对不起。” 月下的少女,柔美的脸仿佛蒙上了一层光晕,双目如此澄澈明亮,诉说着歉疚,鼻子小巧挺翘,嘴巴可爱诱人……棠威其实仍旧犹有微怒,他更想将蔺晗送回家后,自己保留这份怒气,清醒清醒脑子,再看看这个不信任自己的女孩是不是真的好到值得他去追求。 他第一次将真心送上,却被人暗暗嘲笑,自己还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不好受。 可是眼前的人,这样轻轻柔柔说出道歉的话,模样如此乖巧,不像之前的伶牙俐齿和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脚,站定了没办法动,他的心,也告诉他不要计较,接受她的歉意,如此才能更进一步。 第29章 爱情战争,私生女,婚事 那一晚,棠威的骄傲最后挫败的跟那份心动认输。 他默默送蔺晗回家,看小姑娘松了一口气的快乐小模样,想也知道,她心宽了,晚上能睡安稳觉了。 而他竟也觉得莫名的欢悦。 但是他不准备让她如此安心,带着捉弄,棠威拉住蔺晗的手臂,阻止她开门。 蔺晗抬头,“怎么了?” 棠威略略低头,拉进头与头之间的距离,让自己的影子完完全全覆盖住小姑娘的苗条的身体,近的他能闻到那一抹淡淡的少女馨香,也能让对方闻到自己的气息…… 虽然月色不足以看清她有没有因此脸红,但他满意的看到对方开始有些局促不安,仿佛想逃跑似的挪动双脚,可被牢牢锁在门与他之间的狭窄之地,只能闪躲的略略低头。 棠威勾起嘴角,笑了,道:“误会说清楚了,对于我的提议,蔺小姐的回答呢?” 那个认真的,以定鸳盟为前提的做朋友提议,他还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蔺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砰砰砰”仿佛如调皮的小鹿乱蹦,她抬起头,看了看男人有如实质的目光,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回答。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和紧张是因为对方太具有男性魅力,还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 前者这种算不算爱情,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这种心动,等荷尔蒙褪去会是何等模样和结果。 这一次,蔺晗是真心觉得齐大非偶。她一个洋行小职业,一个月赚二十元左右的薪资,对方一顿包场的饭少说五六百元,她不吃不喝两年才赚这一顿饭钱,这种对比,压力太大了。 她爹虽然想让她嫁入有钱人家,可将棠威带回家,估计能将他吓傻眼。 还有对方的世界,她能融入吗? 总总都是很现实的考量,她需要时间。 而棠威呢,他如今反而不着急了,站直身,道:“进去吧,下次见面,再告诉我你的答复。” 男女谈恋爱,很多人没有意思到的一点是,再相爱的两个人,也都是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的。所以爱着对方的同时,本身的性格在不知不觉的较量,结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种较量,适度是情趣,过度就是矛盾。 如棠威和蔺晗这种,就是很轻微的较量,之前一直是蔺晗站在上风压着棠威,因为当时蔺晗对他心存鄙视,棠威求而不得,摸不着头脑。所以身份地位再高,他在这场爱情游戏里仍然是弱势者。但如今蔺晗心存歉意,棠威伺机而上,丢下这个问题扰乱她的心,掌握了主动权。 蔺晗刷牙时,呆呼呼的,蔺秋看她差点把漱口水吞下去,急忙上来拍她的背,“三妹,你傻了,快吐了。” 蔺晗才反应过来,吐掉口里的水,又冲洗两遍。 蔺秋在铺床,背对着蔺晗问她,“你这阵子事情怎么这么多,上回你同学走后,你整日闷闷不乐,这两日好容易开心起来,今天又魂不守舍……” 蔺晗叹气,同意她的话,道:“我最近这阵子好多事。” 因为女生一毕业,不工作就要考虑嫁人,而受过新教育的女学生与仍旧传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家长之间有着轻重不一的矛盾。矛盾浅的,如何敏秀,她虽然不满意父母定的亲事,但是并未触及她的底线,就认命嫁了;矛盾深的,如袁真儿,她无法认同她父亲为了打通财路将她嫁与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为妾,选择逃跑。 看了这些,蔺晗很感激自己的父母。他们小市民性格,方湷有些斤斤计较,重男轻女,蔺叶茂有些爱财,期盼借女攀上富贵人家。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打心里疼爱她,绝不会逼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对于她的事情,蔺叶茂一直是支持的,给与她信任和支持。 他一直坚信自己的小女儿会出人头地! 蔺晗躺在床上,想棠威,想到相识以来的总总,心中五味杂陈,有淡淡的甜蜜、心动、恐惧、慌乱、茫然,总总情绪汇至一起叫她心浮气躁。 她赶紧掐断,转而想自己的事业,洋行的工资虽然够她用,但是想补贴家里,就不是很足了……她又想到了自己写的故事,明天一定要寻陆瑛、徐熙私底下问一问,若能将此作为副业赚钱,就太好了。 又想到远在南方的袁真儿,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找到工作没有,一个人怕不怕……只望她遇难成祥,一切顺利。 翻来覆去到深夜,她才累极睡去。 …… 蔺晗常有见陆瑛,但都是一群人的情况,丁主编也在场,她不好多说文章的事。总算找了一个机会跟陆瑛约了私下见面,陆瑛待她一向亲近,让她直接到她的寓所谈话。 此时旅居北平,中等阶层单身的人都是住公寓、会馆的。这种跟现代的那种单身公寓十分像,有区别的是现代单身公寓没有听差给你使唤,吃东西要叫外卖。而民国这种公寓会馆是提供饭食的,想要叫人跑腿办事,屋子里按一声铃,听差马上过来,赏几毛钱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但陆瑛会住寓所,又叫蔺晗小吃了一惊。 因为前面说了,寓所公馆是中等阶层会住的,有钱的直接购置一间独栋小公馆,哪里会住小公寓。 听差的将蔺晗送到陆瑛门口,敲了门,“陆先生,您的客人到了。” 如今社会上从文的女士,年纪略大一点,大家为了以示尊重都是称呼“先生”的,上回在诗社,除了徐熙,其他人也是称呼陆瑛“陆先生”。 蔺晗感觉陆瑛和徐熙是熟人,“密斯陆”该是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习惯称呼。 开门的不是陆瑛,而是一个三十多岁,打扮朴素的妇女,她笑着道:“蔺小姐是吧,快请进。” 陆瑛住的这家寓所比较高级,室内不小,入内是小厅,一角冲做书房,有书架和书桌,桌子上摆着一盆细瓷君子兰。中间是一套沙发,其上,一个五岁小姑娘正抱着布娃娃,好气又害羞的看着蔺晗,陆瑛含笑招手,“晗妹妹,来坐。” 蔺晗暗自惊讶,这个小姑娘是谁? 陆瑛对着小姑娘道:“小曼,这位是晗姨,跟阿姨打招呼哦。” 小姑娘软软细细的喊:“姨姨好。” 听了这么稚嫩乖巧的叫喊,蔺晗觉得心都化了……她一向喜欢小孩子,男孩虎头虎脑,女孩软萌可爱,忙应声,“小曼你也好。” 小曼开心的,害羞的笑了,看向陆瑛,陆瑛摸摸她的头,夸她:“很乖。” 不过她们要谈正事,陆瑛让佣人方婶将小曼带下去。 等人走了,陆瑛带着微笑,对蔺晗道:“这是我的女儿,陆小曼。” 听到这个答案,蔺晗又吃惊又不敢置信,但是她沉住气,不多问,道:“小曼真可爱,陆姐姐有福气。” 陆瑛露出一抹复杂的笑,些许欣慰,些许苦涩。 虽则二人自认识以来,关系就很融洽,真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但是毕竟时日尚短,有些太私人的问题,陆瑛若不主动说,蔺晗便不问。 事实上,陆瑛如此不避讳的让她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已经够让蔺晗震惊。 毕竟她在外可是单身的身份。这个女儿算什么,是私生女?还是她以前结过婚,丈夫去世了或离婚了? …… 她将疑惑扔到一角去,笑了笑,拿出自己的小故事,把来意说了。 陆瑛已经读过她的故事,听她说完,道:“丁先生说的倒没错,你的文章故事很好,但若想自己投文,没有门路不说,文字上有些欠缺,不容易投上。如今写爱情的,会加入几首诗,我看了下,你不会作诗,有这个缺点,你便是投中了,也很容易被压价。” 蔺晗点头,她正是知道这点,才从来没想到自己的文能发表。 陆瑛又道:“不过丁先生也不厚道,对不会作诗的人来说,千难万难,但对会做诗的,不过信手拈来的事,反倒你的故事引人入胜,颇为难得,一般人写不出来。” 她说完,笑了,道:“丁先生的意思是他改了,署他的名,给你一点稿资,不如你反将他一军,给他点钱,让他为你修饰润色,如何?” 蔺晗拍手叫好,笑的八颗牙齿都露出来了,“陆姐姐好主意,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我想找其他人给我修饰。” 陆瑛挑眉,手指指着自己,笑道:“莫非你找上的是我?” 蔺晗点头,笑道:“陆姐姐若是稍叫修饰呢,我付钱;若改的超过三分之一,我们同时署名,稿费三比一分润;若是只加了诗呢,我会注明诗的出处,费用再商量。” 陆瑛不由哈哈笑了,“好机灵的小姑娘!” 蔺晗笑嘻嘻的,道:“我知道陆姐姐瞧不上这点钱,但此事不花多少功夫,陆姐姐只需闲时用一二小时来做,只当赚个零嘴,帮帮我吧。” 陆瑛笑完了,看她如此诚恳,心中也欣赏她的努力,道:“妹妹,找人做这事,不是长久之计,你若真要吃这一行饭,顶好自己多下点功夫。真不会作诗,那就多下点功夫琢磨一下字句,如今新派的文人,很多还故意不用诗,显得特立独行。可人家能这般,是因为人家功底深,你若是文字也不好,诗也不会做,这一行走不长远。” 蔺晗点头,很感激她说这话,显然是真心为她好。 陆瑛说完那话,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这个故事,我能帮你修改,但是我杂事缠身,下回可能就没空帮你了,我帮你私下问问其他人,看有没有人愿意帮忙。” 蔺晗高兴极了,拉住陆瑛的手,摇晃了好几下,“谢谢陆姐姐。” ***** 这一事解决,蔺晗客气的回绝了丁主编。 丁主编很失望,让她再考虑考虑,蔺晗便把自己准备投稿的事说了,丁主编也就无话。 蔺晗本来担忧此事会小小影响她和许怜娇的友谊,但显然她多虑了,许怜娇反倒暗暗开心此事不成。 在她心目中,丁主编是大大的才子,才华横溢,怎么能用自己好朋友的作品呢。他一时走岔路,如今回转过来,不是更好! 此事了解没多久,许怜娇特意寻了个时间,有些娇羞,又有些喜悦的宣布,她跟丁主编要准备结婚了。 大家纷纷恭喜她,蔺晗也说了许多祝福的话,但是心中略有些不安,问她:“你才多大呢,何必就要结婚,真要定下来,不如双方父母见面,把亲事定了,再等两年办喜酒。” 许怜娇解释:“丁先生年纪不小了,我能拖,他不好耽误。”脸蛋儿悄悄飞红,低声续了一句,“他好友都成家生子了,就他偏晚,不想再等两年。” 蔺晗叹气,这就是民国常见的爱慕才子的少女,别管才子多老,她都不介怀。 这时代的风气还是很重才子的,只看许怜娇父母不反对女儿婚事就知道。 不过自古好事多磨。这喜事宣布没几日,许太太就请了蔺晗、方雯、赵真真等上门去。 许太太没去打牌,平日光鲜亮丽的,今日却愁眉不展,对着几人叹气,道:“你们都是娇娇的好友,她有些执拗脾气,你们帮我去劝劝,我们做父母的,哪里会害她,全为了她才做的坏人,她却一点情不领,现在连房门都不肯出了。” 几人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好好的婚事,出什么岔子了? 第30章 买房,信笺,好事多磨 丁主编,也就是丁汝贤是住寓所的,许怜娇家里请他上门商议婚后住处,暗示让他拿出积蓄买房子,在北平落地生根,他们家里才好放心将女儿嫁给他。 可丁汝贤说自己没多少积蓄,北平房价贵,他买不起。 如今的文人,若是有门路投文章发表,那来钱是很快的。想想现代普遍工资好几千,作者的稿费千字几元。而这时代工人的月薪九元算不错,上海洋场才子千字四五元。 不把丁汝贤跟上海那等顶尖的才子比,可他既然做了一家报社的主编,又另外谋了一个教职,还投文拿千字两元的稿费,怎么可能没一点存款? 许家父母觉得丁汝贤娶妻的心不诚,丁汝贤觉得许家势力,三句不离钱,如此双方自然话不投机,说着说着就僵了,婚事暂且搁置。 许怜娇趴在床上哭,朋友们进来了,她不好意思极了,头枕在手臂里不肯抬起来,对她娘喊:“你做什么叫她们来,还嫌丢人丢不够,非要我没脸做人是不是。” 许太太真被这个女儿气死了,她捂着胸口不停的抚摸,道:“我给你丢人……我怎么丢人了?我当娘的操心女儿,怕你哭出毛病来,叫你姐妹们来劝劝,这就丢人了,那更丢人的我要不要给你说说?” 她说的许怜娇不吭气儿了,只闷头在手臂之间,间或哽咽两下。 许太太真是怒火中烧,既觉得女儿不争气,又心疼她,对众人道:“我说的她不听,你们替我说说她。” 蔺晗见她气得脸色都白了,赶紧应下来,道:“阿姨你去休息,别生气了。”她挽着许太太走出去,将她送到厅中的圆桌椅子上,才回来。 方雯她们请佣人打水过来,许怜娇默不声响的拿帕子擦擦脸,只是眼睛红肿,一副哭兮兮的样子遮掩不住。 许怜娇的卧室布置的很漂亮,亮白明净的玻璃,粉色的窗帘半挽着,床是西式的,也跟窗帘一般的色系,粉粉嫩嫩。屋内还有沙发,书桌,梳妆台,落地的西洋穿衣镜等等。 方雯和赵真真一人一边陪她坐在沙发上,蔺晗拖了一张椅子做来坐对面。 方雯伸手给许怜娇整理头发,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早起还没碰过,“你娘说的,我听着都没错,你跟她生什么气,她老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往后的日子,谁家条件过得去的,成家不买房?你日常也跟我们说丁先生收入不菲,单是在济民日报里做主编就有七八十元,最近他又谋了一份教职,怎么就没存下钱来?” 这种疑问,许太太丢到许怜娇面前好几次,可亲娘问这种话总叫人心烦意乱,朋友问,反倒能心平气和的回答。 许怜娇还在打哭嗝,一边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解释,“丁先生他应酬多,再说报社里常有拖欠的,说好的薪资发下来,有时候一半不到,另外上海的稿费也不是当期就给的,教职最近才开始做……” 这话乍一听很合理,可是细一想,全是狗屁。 可那边还在继续,方雯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如果是这样,你也好好把话跟你爹娘解释,他们会理解的。” 提到爹娘,许怜娇满面怒容,道:“他们只知道钱,势力极了,不知道把丁先生说的多尴尬,我听了都无地自容,没脸见丁先生。” 赵真真拿手指点她脑袋,“你爹娘作孽哦,养了个这么外向的女儿,平日里看你脾气最好,原来竟是个窝里横。” 许怜娇生气,瞪她,赵真真无所谓。 方雯责备赵真真,“你真是的,没看见别人正伤心吗,还说这种话。”明明是帮许怜娇的,偏偏完了对赵真真眨眨眼,低声道:“要说也另外找个时间。” 可把许怜娇气得,一个捶一下,自己跑到床上趴着去了,不肯再打理这两人。 她们打官司,蔺晗安安静静的,她正板着手指算呢,丁先生说报社拖欠,上海的稿费也拖欠,可是他不是职场新人啊,工作都有十来年了吧,就算拖欠半年,那顶多这半年的钱没到手,以前九年半的去哪了?还有应酬,除非喝花酒、吸大烟、逛小班狎-妓,不然一般吃吃喝喝的,怎么也不至于把一个月一百多的薪资花用掉。 蔺晗到床边,把这话用极委婉的方式跟许怜娇说了,许怜娇几次想辩解,都被蔺晗用手势压住,等她全部说完了,许怜娇反而沉默住,良久才道:“……我去问他,他肯定有正当原因的。” 她肯去问,总比盲目相信好,蔺晗道:“你呀,别被一些含糊不清的言辞被糊弄过去,只需随便算一算,早五年他赚的不多,但一个月总能剩二十元吧,后五年算四十,加起来有三千六,这多大一笔钱!他要是再跟你说应酬交际什么的,你就问他一个月应酬在哪里,大概多少钱,听听看合理不合理。” 许怜娇有些为难,嗫嚅道:“我这样问,岂不是显得十分不信任他?” 这倒是的,谈钱伤感情。尤其许怜娇一贯是把怎么把钱财放心上的,所以才会听信丁汝贤的解释,才会气父母势力。 感情当然是能不谈钱尽量不谈钱,但有时候非谈不可,就谈个清楚,别伤了感情还一些事糊糊涂涂,不明就里。 蔺晗建议,“你怕伤感情,那让你爹娘去谈。” 许怜娇又不愿意了,“我爹娘他们说的话可难听了,人家丁先生是读书人,脸皮薄……” 蔺晗一口气闷在胸口,差点没吐出来,她还没嫁人呢,已经护情郎护成这样了。 其实懂得爱自己的另一半是值得表扬的,因为这是跟你过一辈子的人。但问题是,丁汝贤解释不清楚他的财务状况。虽然是他自己的私事,他婚前的财产,许家没资格管,但是许家要嫁女儿,也权利打听清楚他的身家,衡量他的为人,再决定这桩婚事。 不过总算她还算乖,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她也就听了,梳妆打扮妥当,找丁汝贤谈这事。 蔺晗等没跟上去,后续是几天后知道的,说是丁汝贤能出一千块元。这一千元,若是在其他地方,几套房子也买了。可清末民初这个资本主义蓬勃发展的时期,众多农民抛弃田地成为工人,涌入上海北平等大城市,让这些地方的房价飞速上涨,普通人一辈子也买不起一间房。 此时富人的日子过的豪奢至极,有钱人家的太太扯一块上等的印度印花布就要两百多元,是很常见的事情。而平民拿着一个月七八元的薪资,过的也算好了。真正穷的,一个月赚个一两元的苦工资,住的是棚屋,吃的粗粮,冬日里一家几口才一套棉衣,谁出门就给谁穿。 许家毕竟疼女儿,拿出了一笔钱凑给丁汝贤,让他去寻房子。 丁汝贤看下一栋楼房,临街没有花园,房龄不算太老,只是格局一般,但给新婚两口子住很够了。 其间远在湖南的丁父丁母赶过来了,双方会过面,这婚事就正式铺张开了。 陆瑛也收到了红色请柬,半明示的提点蔺晗,“密斯许了解对方的家庭吗?这种旅居的才子我见过不少,家庭开明的有,不过多数是乡下地主之家,很传统的……丁先生若是没说清楚他家乡的情形,吃亏的是女孩子呢。” 她说的正是蔺晗一直担心的隐忧,也跟许怜娇提过多次,一次几乎是明说了,许怜娇真的生气了,说了重话,“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如今我寻获爱情,你应当为我高兴才是,怎能背地里用如此阴暗的心思去揣测丁先生的人品。” 她们平日相处得宜,第一次说僵到那种程度,后来蔺晗道了歉,提起这些事更加谨慎了。 可听了陆瑛的话,蔺晗忍不住再一次旁敲侧击,问许怜娇:“你公婆人如何?” 房子的事搞定,长辈们会过面,许怜娇又一副幸福新嫁娘的模样,笑的甜蜜,道:“婆婆挺好,挺客气的。” 蔺晗笑嘻嘻的,继续问,“丁家只来了两老,其他人呢?” 许怜娇道:“老家还有一个已经嫁人的小姑子,小叔子在读书不能来。”她奇怪的瞥了蔺晗一眼,“如今也不讲究过去那一套了,父母来观礼就好,真要三姑六婆都过来,我们招待起来,不知道要多大一笔开销。” 经过买房之事,许小姐终于对钱有了一点认识。 问不出可疑之处,人家欢欢喜喜做新娘,她还是别扫兴了。 重点是,她说再多,许怜娇不会信,反而要质疑她心思阴暗,把人性想的太坏。 …… 整日里忙忙碌碌的,蔺晗几乎将棠威抛之脑后。 直到这一日她收到一封来自棠威的信笺,上书:“蔺小姐芳鉴,自那日一别,日日等待小姐回信,不知小姐是何想法,桓恭听之。另有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蔺晗不知如何回答,心有些慌慌的,面上镇定的扯了个理由打发走送信的人。 第二日,棠威又派遣听差送来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蔺晗打开盒子,只见是一条摸着顺滑,材料极好的素帕。 可是帕子上别说一字片语,就是图案都没有,叫她摸不清头脑,不解棠威其意。 听差笑着传话,道:“三爷吩咐我明日再来,请小姐介时务必给个回复。” 回到家里,她还摸着这块素帕不解。 他为什么送一块丝帕来,也没有附上信笺……只是催她回复之前的问题吗? 直到晚上上床,临睡前她某一根筋突然通了,了悟棠威的意思。 素帕上下左右都是丝,丝同“思”,棠威是在用这方素帕传递相思…… 蔺晗心里有些发热,又有些好笑,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用这种柔情缠绵的手段,简直……蔺晗不知道说什么,不知不觉间,脸上发烧,耳朵滚烫。 中午,蔺晗偷偷摘了一朵楼下花坛里的花,一瓣一瓣的数。她以前一直觉得那些女孩子用花瓣来决定人生大事蠢死了,只是轮到自己时,就忍不住也这么干了,嘴里默默念着:“答应,不答应,答应,不答应,答应……” 最后一片花瓣是“不答应”,她忙扔了,敲自己脑袋,“蠢死了,蠢死了……” 情爱扰人心,若是不去想爱不爱,喜欢不喜欢的,单从现实角度看,问题就很好回答。 她应该答应试一试。 朋友们嫁人的嫁人,交朋友的交朋友,很快单身的就没几个。她今年十六,家里没有催促,但是再过两年,她爹娘肯定要过问的。若是如陆瑛一般,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婚,那就全心全意的投入职场,把事业经营好。可她渴望爱情,期盼找到一个爱她,她也爱的人相守一生。 且她好喜欢小孩子,希望未来能有一儿一女,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而棠威样样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条件远远超出她所期望的,叫她很怕付出感情之后,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是她不能因此就否定他,也许他就是这个对的人呢? 下定决心,蔺晗满怀甜蜜和期待的入睡了,早睡早起皮肤才有最好的状态。明天,她将迎来新的人生。 蔺晗买了一张熏香的信笺,想了又想,先在普通的纸上打好草稿,写了诸如“棠三爷台鉴,我十分感激三爷青眼相加,只本身资质一般,家庭亦不足为道,十分不敢高攀。但感三爷厚情,心中亦是钦佩您的为人,愿常聆听训谏。”再端端正正抄到信纸上。 此时的情书呢,有火辣的也有含蓄的。蔺晗这种偏含蓄,社会上挺常见的,男女谈恋爱都说我当你是老师,想从你身上学点东西,所以我们就常常来往吧。毕竟社交再公开,行为再大胆,民国是衔接封建社会的,话语落到文字上,就得含蓄再含蓄。 将信交给听差时,蔺晗感觉极为不好意思,明明听差根本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可她总觉得羞耻。就是在现代,一部分初谈恋爱的人可能也会有这种感觉,开始时特别怕被人知道,真的感情稳定了呢,又喜欢秀恩爱了。 ***** 棠府。 邱瑜到棠威的套房来,金来看到了,上来道安:“二奶奶好。” 邱瑜笑道:“你们三爷人呢?” 金来道:“不巧了,接了个电话出去,还没有回来,您有事不如迟点再过来?” 邱瑜应了声,笑道:“没什么事情,就是上回他二哥把一顶帽子落你们爷这,我进去找找,不用你侍候。” 这是很正常的,二奶奶,四小姐,和五小姐有时候来借外国杂志,有时候来拿益智图玩……谁让三爷这边常有些有意思的东西,所以三爷公务上要紧的东西,不是送到专门书房里,就是送到小公馆处理,免得家里人来人往,叫人把机密要件看了过去,以此牟利。 金来笑着答应了,自顾自去了。 邱瑜进屋子寻了一会儿,看到一顶棕色的帽子,拍了下手,高兴道:“就是这个。”她抬脚取了下来,出去时,顺便在茶几上瞧了瞧,看棠威最近看什么报纸杂志。 不料看到一封信笺,粉粉的,染着清幽的香味,明显是女子所有的。 她一时好奇心起,沉吟了一下,看看外间,金来没有注意,便伸手去取来看。 第31章 无误会,甜甜蜜蜜谈恋爱 邱瑜放下这信,不由一笑,看来老三跟那个姑娘认真在谈了。 她拿着帽子回到自己的小厅,在外头走廊上就有下人道:“二奶奶,韩小姐来了。” 韩明雅扑了粉,但脸色仍旧略略显得黯淡,她站起来,道:“邱姐姐。” 邱瑜见到她,忙将她拉着坐下,道:“我听你娘说你身体不舒服,床上躺了好几天,怎么出门了,小心吹了风回去更难受。” 韩明雅虚弱的笑了一下,道:“我好了,没什么毛病,我娘总是小题大做。” 邱瑜用略带责备的口吻,半是劝解,半是安慰,道:“老三不识货,你也别将心放他那,如今讲究社交公开,男女做朋友不妨碍,你竟可以跟其他人往来,别再管他。” 韩明雅听了,低下头去,找其他人,就是找到人物家世更强的,她仍然会遗憾得不到最初喜欢的那个人:棠威。更何况要在北平找出一个比他更强的,多难。 比他家世更好的,不用说就是大总统家的几位公子,可那几位,不是个子矮,就是长得平庸,有一个好的,年纪大了已经成家。往下再看,不是家世比不过棠威,就是人物比不过。 且就是家世人物过得去,这些公子哥哪个没有几位姨太太,红颜知己的。棠威虽然也跟他们一起玩,但是略略熟悉的家庭都晓得他这方面很干净,顶多跟女孩子跳跳舞说说笑。 她觉得棠威跟他爹棠老爷一样,不是贪花好色的。棠老爷一妻一妾,妾室是妻子的陪嫁丫鬟,还是棠夫人当年上了三十,觉得自己生不出来了,再三说给棠老爷的。如今妻妾得宜,棠夫人自己懒怠家事,都是这个妾帮着两位奶奶处理。 因此,她们这个社交圈的小姐们都暗暗渴望成为棠三奶奶,羡慕嫉妒将来会做棠三奶奶的人。棠威家世人才样样顶尖,嫁给他还不用烦心一屋子妾室外室! 如今邱瑜叫她放弃,她如何甘心! 加上韩明雅是跟棠家走的最近的一个,远近的一些亲戚朋友都将她视为未来的棠三奶奶,算是拔得头筹。小姐们都暗暗羡慕她,韩明雅也骄傲,并一直很有信心会嫁给棠威。 如此情况下若是不成,她多丢脸! 韩明雅道:“他们不是认真的,三爷是拿那个姑娘作伐,气我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自欺欺人,邱瑜叹息不已,道:“你别糊涂了,我看老三跟那个姑娘挺认真的,二人书信往来……老三何曾跟谁写过信?头一次见他这么有耐心。” 韩明雅睁大眼,问:“什么书信?” 邱瑜说了那封信,并将内容也转诉了,道:“那个姑娘斯斯文文的,若是真的谈好了,我瞧老爷太太不会多反对。”她说着叹气,“你说我们家,老爷太太行事太厚了点,若跟一般人家似的,讲究门当户对,这事你也不用担心,偏偏日常我这位婆婆说的话都是诸如:‘我呢,不讲究门第,任姑娘多穷,人好,我就喜欢’之类的,你听听,谁家这样的?没的降了身份,偏二老就是如此。” 正是知道,她才如临大敌。若是棠家跟韩家一样,随便他在外头谈几个,以后顶多抬进来做姨太太,烦心是烦心,可不用担心。 邱瑜又说道:“你别说,我看了那小姐的回信,看着不像她缠身老三的,倒是老三巴着她,如此更没你的事。”见韩明雅一副快出来的样子,忙又劝慰,“好妹妹,快别伤心了,你年轻貌美,家世又好,没了你,是他的损失,他将来有的后悔。” 韩明雅跟邱瑜告别后,走在花园里,想了想,仍旧十分不甘心。 她咬了咬嘴唇,换了道去寻五小姐棠敏祯。 四小姐棠华祯精明,不好糊弄,但五小姐年纪小,随便撒个小谎骗一骗就行。 棠敏祯见了韩明雅十分开心,听她说今天来了没碰上她三哥,所以想写一封信给他,马上贡献出自己收集的各色花笺。韩明雅又一副害羞的样子,赶了在旁想偷看的棠敏祯去客厅。 确定她走了,才坐下来在花笺上写了“棠三爷台鉴,我十分感激三爷青眼相加,只本身资质一般,家庭亦不足为道,不敢高攀……” 前面正是蔺晗原话,可去掉了蔺晗最后一句,这信就是婉拒了。 韩明雅心脏砰砰乱跳,起身后去棠威那处,只见有人守着。想了想,她又回来找棠敏祯,红了脸蛋儿,道:“好妹妹,我想悄悄把信留给你三哥,你帮我将人引开一小会儿,好不好?” 棠敏祯觉得有意思极了,肯定好啊,蹦蹦跳跳就寻了个借口,硬是拖了金来走。 韩明雅赶紧溜进去,在茶几上找到那封原信,将新的信放在茶几上。 她做完这事,深吸一口气,微微笑了。 却在这时,一道冰冷的男声响起,“你在做什么?” 韩明雅吓得魂都快没了,“啊”的惊呼一声,转过身来,只见棠威、棠敏祯、金来都在那。 棠敏祯讷讷道:“韩姐姐……三哥突然回来了。” 棠威大步上前,韩明雅还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封原信。棠威将之抽了过来,打开一看,心中那股子喜悦和甜蜜不消说,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又瞥眼一瞧,茶几上竟还有一封,他拿起打开,脸色一下子沉下去,怒极了。 他将这假信扔在韩明雅脸色,眼睛盛着鄙视和冷漠,道:“韩小姐好家教,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信扔在脸上,肉不疼,可是尊严和心却疼的厉害。 韩明雅又羞又愧,无地自容,嗫嚅了几声,“我……我不是……”面对棠威如此冷酷的表情,她解释不了,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跑掉了。 棠威看向棠敏祯,棠敏祯还不知所以,被韩明雅的反应吓到了。她茫然,为何韩姐姐写一封信给三哥,三哥会生气成这样,把韩姐姐如此羞辱,赶走。 棠威神色严厉,道:“敏祯,以后别随便到我屋里来,也不许使唤我的人。”把一贯娇生惯养的棠敏祯说的脸发红,委屈不已。 最后吩咐金来,“我屋里,别管谁,凡我不在家,都不许人乱进。” 金来见主子如此严肃,脸色也端端正正,应道:“是,我记下了。” 打发走人,棠威放松的躺在床上,看着蔺晗的信。 看着看着,方才被韩明雅等弄糟的心情就好起来了。 想了想,他又起身穿戴衣服,喊金来,准备汽车。 …… 蔺晗整日里都在发呆,做事毛手毛脚。 不知道棠威看到信没有,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找她…… 结果棠威来的这么快,才上午十一点呢。 棠威跟她经理打了个招呼,在同事们瞩目之下,将她带走。 他开着车子带她去吃午饭,吃完午饭,二人一起在公园里绕着碧绿湖水散步。 二个人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一个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就过大了。 蔺晗脸蛋儿虽然不红,但是大家都知道刚谈恋爱时女生的那种容光,是任何胭脂都无法染出的一种色调,眼睛更是明亮的如同星星一般。 棠威看着她,心中又甜又暖,大手伸出想去拉她的小手。 周围没什么人,蔺晗心里犹豫了一下,按说社交公开,跳舞可以,可拉小手儿又好像不大可以的样子……但是她毕竟不是土著,在现代,拉个小手儿不是谈恋爱的第一步么,多纯情烂漫呢! 所以她眼睛看着湖水,装不知道的让棠威握住自己的手。 棠威勾起嘴角,笑了。他捏了捏手里软软的小手,感慨姑娘的手好滑。 两人又甜甜蜜蜜的绕着湖水走,此时无声胜有声。 走到一处凉亭,二人坐了进去,蔺晗终于把手抽回来了。 棠威手又大又温暖,但是他力气大,牢牢箍住自己的手,久了好麻……偏偏她不好意思抽回来,怕破坏气氛。 蔺晗细细声喊他:“三爷……”喊出口,她都替自己脸红,怎么是这样娇滴滴的声音?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恋爱功能,一进入恋爱模式,那语调,也声音,那说话的方式全都升级成女人版本的。 棠威眼中始终带着笑意,道:“没外人,喊我元桓吧。” 蔺晗低着头,看着脚,略感害羞,乖乖喊了声:“元桓。” 棠威满意极了。 蔺晗克服初恋的羞涩,抬头一本正经的问他:“你多大了?”她只大概知道棠威二十三还是二十四的,具体生日都不知道。 棠威也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今年二十三,生辰是下个月初五。”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蔺晗也赶紧报上自己的年龄生日,“我今年十六,元宵节出生的,月份老大了。” 明明说着这些最无聊的东西,偏偏两个都觉得有意思,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蔺晗终于问了棠威的职业,知道他从德国回来,被他父亲安排督办一些国家大型工程,之前是海军军船方面的,但海军总长不喜他的背景,有些排斥,因此他可能转到其他部门,最有可能的是铁路这方面。 太过于高大上和遥远了,蔺晗无法想象一个有资格涉及处理这种国家大事的男人……是她的男朋友! 她也终于知道自己洋行最近忙忙碌碌的,没有几年完成不了的几百艘船的大订单,原来就是棠威下的。 当人受到刺激过多,就麻木了。 比如你抽奖中了几千块钱,你会开心死。但是当你被几十亿砸到头上,你会吓死。为了防止吓死,自我保护机能会让你暂缓体验那种激动和快乐,仿佛一堵巨大的水坝,将洪水拦住,然后一天放一点的泄洪。 蔺晗就是如此,她感受到的是一天一点的泄洪之乐。 每天入睡想到今天跟棠威说了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每天睁眼醒来确认自己不是做梦,真的在跟某人谈恋爱。 她不是那么物质的人,她确实欣赏棠威这个人,但是当这个欣赏的人附加了如此多的光环,你也不可能去厌恶,只会爱屋及乌,越发觉得对方高大上,更喜欢这个人。 她如今的心态就是我男票太厉害了,又高又帅又温柔体贴,还那么能干,简直十全十美。所以我也要更加努力,成为更好的女人! 第32章 骑马 棠威的生日在十月初五,蔺晗问他:“要怎么办寿,大办还是小办?” 棠威回答:“不是整寿,办什么?上一回刚从德国回来,因是整寿,家里给操办了下,结果认识、不认识的都借机来送礼,第二日,全京的报纸不是暗批我家排场大,就是说我父亲故意找个由头受贿。”他无奈摇头,“后来家亲严令不让大办生日,只家里人随便聚一聚,吃上一顿,做个意思罢了。” 排场大到引来全京城的报纸痛批,还有礼物贵重到被说成受贿……这生日的规模,该有多大! 蔺晗咋舌,估计这位大少爷现在口里说的“随便聚上一聚”就等于她的“大办”。至于她说的“小办”等于大少爷的“没办”吧。 二人正在出城的路上,准备去骑马。 棠威见她表情怪异,还以为她为自己不能大办生日而难过,既觉姑娘好贴心,又觉姑娘真可爱,心下熨帖,反而安慰她:“其实办不办生日的,没什么,平日里还不够热闹的?亲戚朋友多,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人过生日,我过的也腻了,就想安安静静的吃一顿。” 这种不同圈子所造成的甜蜜小误会、误解,已经发生在二人中多次了。 蔺晗其实在烦恼另一件事,无论棠威办不办大生日,她到底要不要去祝贺? 虽然俩人自己确定关系了,但才一个月不到,若现在就跟家人朋友公开,仿佛太早了些。而且要正式认识家长,生日聚会也不是个好场所,太过于热闹了,有那么多外人在,不够庄重严肃。 此时见家长,最好的办法不是棠威引见她,而是棠家的奶奶小姐们先跟棠夫人敲边鼓,然后再当成是奶奶小姐们的朋友上门见面为好。虽然无论是长辈,中间人,还是当事人都知道事实,可这一套会有效的让大家都少一点尴尬,事情会进展的更加自然。 当然这看起来又跟所谓的“社交公开”相悖,可西方这一套社交公开才传入多久,接受这个思想,不代表所有传统的行为模式也都能瞬间跟着改变。 不过如果棠威的对象是韩明雅这种熟人,这一套可以省了。 现在想见家长还早了点儿,蔺晗丢开不管,先将眼前过生日的烦恼小小声跟男朋友说了,男朋友认真想了想,笑着道:“要不,等我在家过了生日,你到我的小公馆给我私下过一次。” 这样好,不尴尬又省心,还能两个人独处说话,蔺晗笑眯眯的应了,“好,我亲手给你做菜。” 棠威挑挑眉,笑道:“好,敬等品尝蔺小姐的手艺。” 他这么认真,蔺晗忙摇手,“我随便做,你随便吃。”要是期望太高,她这手艺实在不够惊艳这位品尝过各国顶尖美食的大少爷。 到了小庄园,有人已经备好两匹马,棠威的马雪白,四只蹄子乌黑,这位大少特别诗情画意,为之取名“踏雪”。蔺晗的马是一匹棕色的,温顺小母马,大眼睛乌溜溜的,柔和可爱,蔺晗给它吃了两颗糖,又摸了它脑袋好多下,在棠威的帮扶下成功上马。 虽然她是第三次骑马,但也算初学,棠威让人牵着她的马走。他自己则放开缰绳跑了一圈,回来时,神采飞扬,笑问蔺晗:“怎么样,想不想自己放马走一走?” 蔺晗期待的如小鸡啄米,“要,要。”姑娘粉嫩的脸颊红红的,笑容比方才经过的澄澈湖水还要纯净。 这样有传染力的微笑,叫棠威也打心底眼里欢乐起来。 棠威要带蔺晗骑马,这就不知道会到那里,什么时候歇息,甚至直接在沿路的旅店休息也说不定,因此后面有四五个听差也骑了马,远远跟着。 刚开始蔺晗骑马还像是走的。渐渐的,在棠威的指导下,开始小跑起来,可是速度一快,她又有些吓到。 但是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始终不离左右,那声音又温柔又有耐心,仿佛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她,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只要听从指示就好,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他们如此跑马,竟然也跑到了香山上的三合园。 棠威下马,又扶着蔺晗下来。 早有三合园的人上来侍候着拉走马匹,迎接他们。 一个穿着长褂,管事模样的人跑出来,弯着腰,一脸的笑,“三爷,您怎么来了。” 棠威心情好,回道:“怎么,我不能来?” 这管事笑:“哪呢,是潘少说的,您最近忙,都没空出来散心。” 棠威问他:“潘少在?” “在,陶二爷贤伉俪也在。” 既然知道他们在,棠威就准备去打声招呼,棠威听到是陶二爷“夫妇”,知道没有欢场上的女子,笑着问蔺晗:“我去会一会他们,你要不要也认识一下陶二奶奶?” 他既然问了,蔺晗自然不会拒绝。 二人跟着引路的管事进入一个小厅之中,厅外头有几个听差,里头坐着二男三女,周围站着四五个丫头侍候。 棠威进来,众人皆起身,男人之间先打了招呼,而后棠威介绍蔺晗与大家认识。 其中一位女子蔺晗认识,正是大闹吴茜婚宴的卓玫瑰小姐。另外的两位,一位长相十分有特色,标准的朝鲜人眼睛,打招呼行礼,都特别的庄重和贤惠,叫焦天慧,是陶思成的太太。另一位长的十分美丽的少妇,棠威并没有为之介绍,她也不多说话,笑着喊了蔺晗一声:“你好,蔺小姐。” 蔺晗不知道喊她什么,焦天慧道:“这位是我们家二姨太,姓苏,叫月琴,蔺小姐随便称呼,不必客气。” 蔺晗怎么会随便称呼,笑着喊了声:“苏姨太,你好。” 苏姨太含笑点头,还俏皮的跟她眨了眨眼。 本来只是说打个招呼的,但是人来了,就不容易走开了。两个男人拉着棠威出去了,女士们凑了一桌麻将打牌。 焦天慧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对姨太太苏月琴简直如妹妹般和煦,对脾气有些硬的卓玫瑰亦是包容,同时不忘照顾新认识的朋友:蔺晗。 打了两场,蔺晗都是输,焦天慧十分善解人意,故意找了个借口拉蔺晗起来,让自己的两个丫头顶上,道:“我们出去喝杯茶,你们继续玩。”又吩咐丫头们,“赢了呢,钱都归你们,输了,我替你们付。” 估计她日常就这般好,丫头们也不怕,十分大方的坐下来,笑着应道:“那我们可就不客气,生受二奶奶的了。” 卓玫瑰正在摸牌,将蔺晗上下一打量,开玩笑的说道:“焦姐姐怕生客输不起不成,我看不用操这个心,蔺小姐可是三少带过来的,我们不怕她赖账。” 焦天慧只是一笑,她瞧着蔺晗打扮朴素,不像有钱人家的女儿,又斯斯文文,冰雪可爱,十分合她眼,就有心照顾她。可自然不能当着众人面说的如此说,就道:“我喜欢照顾生客你还不知道吗?你当日刚来京都,无亲无故的,难道我没有带着你玩,给你介绍新朋友认识?”把话引到卓玫瑰身上去了。 这是真话,卓玫瑰听的笑了,不再纠缠,这一茬算过去。 焦天慧领着蔺晗去喝茶,小茶厅是另外一个小间,布置的古香古色,糊纸的推门,榻榻米,小矮几,还有写意的山水墨画屏风。 跟焦天慧说话,如沐春风,既不会冷场,又不会激动,悠悠然的,仿佛这一壶茶一般,清香隽永。 棠威带蔺晗离开,路上,蔺晗跟棠威打听焦天慧。 棠威笑了,道:“我正是有意叫你认识这位陶二奶奶,她是出了名的贤惠人,以后,你大可跟她多往来。”他这个以后,说的意味深长。 蔺晗有些喜悦,抿嘴一笑。 棠威逗了逗她,就正经的介绍这位二奶奶来历,道:“她是大总统家的女儿,五姨太所出,排行第九,与思成结婚两年了,为人极好。” 蔺晗瞠目,刚才那位,等于是位“公主”啊!更惊讶的是,一位公主不骄纵,反而如此贤惠,对妾侍如此好,合理吗? 至于棠威说的她为人好,通过这短短一个下午,蔺晗已然感受到几分。 …… 蔺晗跟棠威大约如此往来了两个月,渐渐的,双方亲近的朋友们差不多都知道,并开始认识了。 如今许怜娇结婚了,蔺晗也有了关系相近的男朋友,方雯显得有些失落。 她仍然常去同文大学找赵真真,因为通过赵真真才好见李一辰。如此跟李一辰渐渐混熟了,可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最叫她难过的是,她跟李一辰熟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人李一辰跟谁都熟,走在校园里,不知道多少女生跟他打招呼说话。 蔺晗一次公开问她与李一辰的情况,方雯颇有些妄自菲薄,“他是大学生,我是失学的中学生,自然配他不上。” 蔺晗道:“既然这么说,你以后也别去找他了。” 可如此,方雯又不乐意。 陆瑛帮蔺晗联系投去的报社给蔺晗付了千字两元,小故事经过蔺晗自己的扩展,和陆瑛的修饰,大概有两万字,这稿费就有四十元。 蔺晗给了陆瑛十元,自己留下三十元,赶紧将之前给她娘方湷许诺的礼物买好,而后又给她爹蔺叶茂买了一瓶酒。 自从蔺晗开始有收入,蔺叶茂头上的白发增长速度就缓了下来,脸上笑容多了,背也不那么弯曲了。方湷更不用说,虽然重男轻女,可女儿赚钱多不说,还舍得给家里花钱,那待遇是蹭蹭蹭上去。 第33章 会友 蔺秋的婚事开始提上日程。 这日,蔺晗的师傅师娘提着四色礼盒上门来,客气一番,为儿子陈安良求娶蔺秋。 陈安良五官端正,又是熟人之子,年龄相配,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蔺叶茂和方湷满口不迭的答应了。 小户人家的婚事,最简单不过,没有封建时繁琐的六礼,双方家长会过面,送上聘礼,定下日子迎娶。 蔺晗为蔺秋高兴,拉着一点没有新嫁娘自觉的二姐去买嫁妆。 事实上,蔺秋的吝啬不仅仅针对别人,对自己也是,她这些年存的钱,怎么也舍不得拿出来花用。结婚一生一次,蔺晗拉她去大栅栏选一块上好的料子做嫁衣。结果过去了,一问价格,蔺秋二话不说将她死死扯回家。 蔺晗道:“二姐,你要不多买,就扯几尺,够做一件衣服就行了。” 蔺秋直摇头,“不要不要,这嫁衣一生才穿一次,买这么贵的,以后又不穿,挂那里落灰,亏死了。” 就是一生一次,才买的贵啊! 蔺晗能理解她二姐吝啬的心理,但有时候真想敲敲她脑袋。 但毕竟她才是新娘,蔺晗也无话可说,蔺秋高高兴兴的从陈记裁缝铺一贯进货的渠道,弄了几尺极实惠的布料。 蔺家这婚事办的精简,结果身为新娘妹妹的蔺晗竟然不需要帮什么。但是家里要办喜事,远近亲戚朋友知道了,常常有来家里坐的,整个蔺家小院都闹哄哄。这日休息,棠威有事去了天津出差,蔺秋抱了自己的纸笔,准备去陆瑛家里借地写一写文。 蔺晗跟陆瑛常来常往的,交情日深,就是跟陆小芮,也混得极熟悉。 她一进来,在沙发上看欧美大相片的陆小芮就扬起笑脸来,“晗姨姨。” 蔺晗上来抱了抱小芮,“你妈妈呢?” 陆小芮指了指厨房,蔺晗稀奇,走过去发现陆瑛在做西点。 陆瑛正在摆弄小面团,她早听到女儿的叫唤了,抬头对蔺晗笑道:“来得巧,难得我下厨,你也尝一尝。” 蔺晗来了这么多次,真没见过陆瑛下厨房的,又见餐厅里摆了许多精致的盘子,盘子上盛的菜明显不是寓所能做出来的,另外各色水果点心不少。她道:“陆姐姐有客人上门,我是不是打扰你待客了?” 陆瑛笑了,回道:“不打扰,是我一个自幼长大的手帕交,人很好,正好你在,叫你俩也认识认识。” 半个小时后,这位陆瑛的闺蜜上门。陆瑛与之相拥,待要介绍蔺晗时,却见密友和蔺晗都笑了。 陆瑛密友正是焦天慧,她指着蔺晗,对陆瑛道:“这位小姐,我认识。” 蔺晗上前跟她握手,道:“二奶奶别来无恙。” 焦天慧很温柔,道:“我好着呢,想不到你跟阿瑛是朋友。” 蔺晗也想不到陆瑛跟总统之女是自幼长大的朋友。 陆瑛奇怪,忙让她们说一说如何相识的,她们二人圈子完全没有重合之处,怎么就认识了? 方雯等知道蔺晗与棠威往来,但是陆瑛只跟蔺晗交好,与方雯等不过点头之交,说不上话。蔺晗又觉得跟棠威交往时日尚短,不想主动跟人说太多,也就没有跟陆瑛谈过,因此,陆瑛还不晓得二人之事。 焦天慧笑了,道:“蔺小姐是棠三爷的朋友,那日碰巧我随思成出门玩,三爷引见,就认识了。” 陆瑛暗暗惊讶,问蔺晗:“怎么,你跟棠三爷是朋友?”她倒不是惊讶蔺晗有男朋友,只是不解蔺晗如何认识棠威的。 蔺晗点头。 陆瑛总算消化了这个消息,泡了咖啡与众人,问焦天慧:“你一个人过来的?” 焦天慧坐在沙发上,正抱着陆小芮亲热,闻言回答:“知道你这地方小,让她们在楼下厅里待着。” 陆瑛笑,“怎么今天出来没带上你的苏妹妹?” 焦天慧白了她一眼,道:“我每次带她来,你就冷言冷语的,她回去又是一场哭,我哪敢再带她来你这。” 焦天慧生母就是那位朝鲜贵女的丫鬟,这三位朝鲜来的姨太太都十分温柔贤惠,教出来的女儿也是如此,对男子纳妾一事视为理所当然。不仅出入,因为这三位姨太太关系如同姐妹,言传身教,焦天慧自然而然也待苏月琴如亲妹妹,同吃同住,交际应酬也是一并带上的。 而陆瑛呢,恰恰相反,她看不惯男子三妻四妾。 陆瑛冷笑,“就你傻,苏月琴真是个好的,怎么明知陶二爷有妻子还跟他往来,甚至越过陶二爷,求到你面前来。” 焦天慧皱着细细的眉毛,不满的嗔了陆瑛一眼,道:“这怎么能怪月琴,是二爷先招惹的她,她当时不知道二爷与我已经结婚,后来跑来找我,也是因为二爷要抛弃她,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办法?你是没瞧见她当时的模样,真的怪可怜的。” 别说陆瑛不满意,指责焦天慧处理苏月琴之事有差。蔺晗也觉得震惊,世上竟真有如此贤惠的女人! 只听陆瑛还在说:“……那就怪陶二爷,他沾花惹草,你该拿出少奶奶的气势来,好好的管管他。” 这话说的对,蔺晗暗暗点头赞同。 可焦天慧在男女这方面的看法与二人相差甚远,“他们当时是真心喜欢对方的,是二爷顾虑我,与月琴分手,我看他们爱情真挚,不愿意棒打鸳鸯。” 陆瑛早知道焦天慧这方面的“贤惠”,冷笑不已,“才结婚两年,已经一个姨太太,以后外头女人知道你如此好欺负,一个个都跑上门来,你是不是都给收了?” 焦天慧觉得她多虑了,道:“家里热闹一点不是挺好的,有月琴陪着,一起逛街看戏,做什么都有个伴。你瞧我嫂子,她把大哥盯着紧紧的,把家里闹的气氛紧绷,丫头们动辄得咎,怕她怕的要死,有什么趣味?” 蔺晗知道陶大奶奶是韩明雅的亲姐姐,韩娴雅,有名的醋坛子。 陆瑛摇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实在是说过多次,她扭转不了焦天慧自幼生成的世界观。 对于蔺晗在于棠威交朋友这事,陆瑛送上满满的祝福,感慨道:“棠三爷不比其他人胡闹,是个夫婿的好人选。” 她当初也对英挺少年的棠威另眼相看了一阵,毕竟是世交,又同在德国留学……可惜棠威当她是个世交姐姐,没瞧得上,而她呢,也心高气傲,不愿主动俯就,转而跟那个人好上。 如果当初是与棠威一起,想来现在也不至于如此地步……说来都是命运的捉弄。 蔺晗抿嘴笑,问:“陆姐姐跟三爷都在德国留学,想必熟悉的很吧。” 将方才那一刹那的遗憾抛开,陆瑛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道:“还真没有,棠三爷这些年性格圆滑多了,早些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对什么人都爱理不理,总是仰着头,目不斜视,我们一班留学生都不怎么敢亲近他。” 蔺晗听得惊奇不已,“他以前竟然是这样的吗?真看不出来。” 焦天慧拍手笑,道:“没错,棠三爷以前就是这样的,我记得以前与他说话,他都不正眼看我呢,后来我嫁给思成,再见他,他竟认不出我来,真让人哭笑不得。但他人真变了不少,如今即会说场面话,也活泼爱笑了。” 是中二期过了,长大了吧。 蔺晗听得津津有味,一下子棠威那个大男人形象碎了。在她心里,慢慢重新铸就一个新的形象,这个形象更圆满,因为里头包含了他青春少年时期的描绘。 ***** 棠威拿刀叉切牛排,只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的跟着,放下刀叉,拿白色餐巾布轻轻按了按嘴,轻笑戏谑道:“看了一个小时了,还没看够呢?” 棠威其实也挂念着蔺晗,结束天津的公务,那人的人再三挽留,安排节目,他只公事公办,不肯多应酬,让听差的安排火车赶回来。只是他没想到迎接的女朋友如此热情,热情的让他内心满足感急剧膨胀,转而收起那份喜悦,有些淡然,实则傲娇的享受女朋友殷勤的问候。 不错,他出差一周回来,蔺晗是特别想念他,但现在她只是想从这张英俊的脸上找到过往冷酷高傲的痕迹。“我今天听陆瑛姐姐提起你,以前我跟你说诗社的人,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们认识呢。” 这么小的事情,值得提吗?棠威不解,道:“家里长辈关系好,我跟她不熟。” 蔺晗歪着头,笑嘻嘻的,问他:“听说你以前都不爱理人的,是不是?” 冷不丁提到他以前的事,棠威有些儿不自在,咳了咳,有些儿装傻,“有吗?不记得了。” 蔺晗才不信呢,可是也不揭穿他,就笑眯眯的看着他乐。 为了转移话题,棠威道:“我准备过几日托陶二奶奶来我家,跟我妈说一说我们的事,你觉得好不好?” 蔺晗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这就要见家长了? “会不会太快了?” 棠威微笑,“不快,我仿佛认识你很久了。” 呀呀,笑的这么温柔,是不是有点以□□人。 …… 除了享受谈恋爱的快乐,写作的快感和抓头皮找灵感的痛苦以外,蔺晗不忘关心关心婚后没多久就传出有孕消息的许怜娇。 蔺晗去买了一些孕妇补品,一个人上门来找许怜娇。 许怜娇的公婆都还在,蔺晗站着结果她婆婆送上来的茶水,客气了又客气,才将人送走。 老太太真的太客气了,也太罗嗦了,一句“蔺小姐来了,喝茶,茶不好,怠慢了……”就能翻来覆去说三五遍。 蔺晗见人走了,关上门,才好坐到许怜娇床边,问她:“你婆婆之前不是说要走吗?” 许怜娇苦笑,道:“本来是这么说的,结果迟迟不提订票回去的事,我没好意思问,就一直住着了,前阵子二老还发电报叫了家里的一个帮佣大姐过来侍候……” 这种老太太的好意还难消受。许怜娇需要帮佣,自己娘家叫一个多好,熟人,使唤起来也不用顾忌。你大老远将湖北的大婶叫过来,也不知道脾性好不好,做事利索不利索,而且毕竟是婆家的人,怎么也没有娘家佣人好使唤。 没过半小时,蔺晗见到了这位湖北来的佣人,王大姐。她看着有三十六七岁,五官端正,皮肤略黑,明显的乡下人样子,穿着蓝布衣裳,黑布鞋,看着干干净净的颇为喜人。 她很木讷,过来送水果蜜饯等零嘴的。 “蔺小姐,少奶奶,你们吃。” 蔺晗吃了两块水果,觉得有些黏腻,起身去洗手,不了在厅里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乡下姑娘喊老太太:“奶奶,家里来客人了,娘问你要不要加菜?” 老太太从怀里摸出几张票子,道:“要的,你让你娘出去买点菜。” 蔺晗洗完手回来,问许怜娇:“家里怎么多了个小妹妹,我听她喊你婆婆奶奶,是你家什么人?” 许怜娇正拿着书看,闻言放下来,道:“是王大姐的女儿,她家里没其他人,既然她来帮佣,女儿也就跟着过来了。” 听到是王大姐的女儿,蔺晗便没有多想……毕竟王大姐年纪这么大了,应该不至于。蔺晗摇头感慨另一件事,“你这才多大点地儿,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许怜娇发愁,“谁说不是呢。” 第34章 戏子 韩夫人梳了发髻,穿着深紫色旗袍,她年近五十,仍然风韵犹存,喊大她十来岁的棠夫人:“谢姐姐,这一向少会了。” 棠夫人跟韩夫人差了岁数,韩夫人还处于热衷交际的阶段,棠夫人已经倦怠了,反倒是喜欢在家清清静静的喝一杯茶,念一卷佛,是以二人往来不是十分密切。 棠夫人是在小厅里接待她的,小厅按着她的品味,是老式却名贵的梨花木椅子,高几。二人在椅子上坐下,棠夫人笑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韩夫人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上回从你府上回来,就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吃饭都是下人送进去的,拿出来的饭菜没少多少……我真为她操碎了心。” 这个开头,棠夫人就知道韩夫人要说什么了,笑笑不肯接话。 她心中最疼小儿子,毕竟就这一个亲的,还是老来子,可说得上是百依百顺。她知道府里有人传棠威和韩明雅的事,但涉及婚姻这般重大的事,在没跟儿子确认过之前,自然不能满口答应。 韩夫人又说了一些诸如儿女大了,元桓跟明雅这对小儿女关系好,说不定成家了就不会如此闹别扭了等话。 棠夫人只是笑,她觉得韩明雅如今就如此能闹别扭,婚后儿子该有多辛苦。因此只是拿话搪塞,客客气气送走韩夫人,回头找了棠威,对他道:“你韩伯母今日上门了,说你把韩小姐气哭了,如今无心饮食,闷在屋里呢。” 棠威挑挑眉,看来韩明雅没有告诉她娘她干的事。 不过也因为韩夫人来这一趟,让棠威觉得是时候带蔺晗见家长。 棠威找陶思成吃饭,说了这事。 陶思成啧啧称奇,不敢相信他真的带一个普通女学生回家见家长,劝道:“元桓,是不是太草率了,要想清楚,你这会儿脑子还热着,觉得蔺小姐什么都好,回过头来,就该后悔了。” 棠威靠着椅子坐着,喝咖啡,道:“我想清楚了。” 陶思成摇头,拿出食指摇动,“你没想清楚,你这个情况我也经历过,当初跟惜春一起时,我觉得她样样都好,就是出身差一点,但是我不在乎,我能给她身份地位,还想着娶她做正房太太。越是这样,你越不能急!等一等,过一两月你就冷静了,回头看,自己都觉得自己傻,怎么生出这种蠢念头的。这样的女孩子,玩一玩就罢了,娶回家呢,还是要看看出身门第品性,毕竟看久了,多漂亮的脸都看厌。” 这套言论,棠威听的多了,笑笑。 陶思成见说不通他,还特意另外拉了潘瑞一起,三人去宏汇俱乐部喝酒打牌顺便谈心。 潘瑞不像陶思成这样用身份门第来说,他告诉棠威:“这女孩子都是这样,容易得寸进尺,你越是宠她,她越蹬鼻子上脸,这时候你就不能退步。” 陶思成道:“女人啊,你没得到,稀罕着,等你到手了,就知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如娶个门当户对的实在。” 潘瑞好奇了,笑着问棠威:“莫不是你跟蔺小姐还没……” 棠威闻言,脸色一变,扔下纸牌,冷冷盯着潘瑞,道:“潘瑞,你要说什么?” 陶思成见状,忙打圆场:“是潘瑞说岔了。”又拍了一下潘瑞,“瞧你这张嘴,喝高了吧。” 潘瑞见他发火了,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道:“我喝高了,喝高了,元桓,你别放心上。” 不过如此,二人意识到棠威是认真的,如此蔺小姐就是未来棠三奶奶,他们再不能如此放肆随意说。 陶思成见棠威主意已定,他觉得自己兄弟情分尽过了,再说棠家的家世,还真不需要女方来锦上添花,送棠威出门时道:“你看令堂什么时候方便,我让二奶奶过去拜会一下。” 棠威道谢:“如此多谢了。” 陶思成笑,“小事情,还值得你这样客气。” ***** 焦天慧见过棠夫人,婉转的将棠威和蔺晗的事说了。 棠夫人虽然惊讶,不过没有表示反对,道:“如果是好孩子,我自不会反对,你看什么时候带你这位朋友来给我认识认识。” 焦天慧如此带了蔺晗来棠家,跟棠夫人第一次会面,大家都是客气。 棠夫人问她年龄,家里人,读书工作等事,蔺晗一板一眼的回答了。她不了解棠家人,想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谨慎为要。 不过蔺晗长相乖巧斯文,长辈们见了,多是喜欢的,棠夫人也不例外。 从棠家出来,焦天慧带蔺晗去红喜会馆听戏,她定了个包间,台上武戏锣鼓喧天,焦天慧喊了听差:“这戏委实热闹了点,佟先生在不在,请他来一场。” 听差的听了,赶紧下去问人,会馆的人陪着进包间,弯着腰陪笑道:“回二奶奶的话,真不巧,今儿个佟先生有客人,怕不能上台了,您多担待。” 焦天慧本就是个好性子的,不生气,只是笑着多问一句:“什么客人这么大的面子,倒把佟先生拘住了?” 那人笑了下,不敢泄露会馆台柱的私事,也不想得罪焦天慧,就含含糊糊道:“一位南方来的客人。” 焦天慧也不深问,就问:“下面的戏曲排好了能改吗?若是能呢,这一支完了,来一段白娘娘传奇。” 听差的笑:“一般人来自然不能,您吩咐的,不能也得能。” 焦天慧笑了,让人赏他几块钱。 等人下去了,焦天慧跟蔺晗道:“佟先生唱腔好,本要带你来赏一赏的,可惜不是时候。” 蔺晗只在游艺园听过戏,那里名角儿不多,大多受人追捧的角儿都是在这些会馆或俱乐部之中,专给有钱人唱的,入场费就比游艺园贵出好多。 焦天慧有着标准当代人的爱好,此时有钱人,无论爷们还是奶奶,都爱追名角儿,捧戏子,大把的钱花下去不心疼,表面上待这些戏子还十分客气,尊称“先生”,犹如朋友一般。 蔺晗笑一笑,焦天慧继续看戏,她则是有些闪神,四处观察。 她们是在包厢里,下面还有公共区域的桌椅,这时候不是看戏的高峰期,因此稀稀落落的人不多,两遍的包厢空了大半,侧边的一间倒是有人。 蔺晗视力好,眼角一瞄,看到了一个熟人。 她暗惊,那不是卓玫瑰小姐吗?怎么在包厢里跟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密? 焦天慧转过头来对蔺晗道:“你听这两句调转的好。”说着她将“……娘为你缝做衣裳装满一小柜,春夏秋冬细剪裁”也轻轻唱了一遍。 蔺晗还在看卓玫瑰呢,她怎么看到那个男人拨了一颗葡萄喂卓小姐吃……是她看花眼了吗? 焦天慧发现她的不在状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一惊,住了唱词,“他们……” 蔺晗问她:“是我看错了吗?那位是卓小姐吧。” 焦天慧点点头,再镇定,看到这情形,神色也略略有些异样。 不知是不是她们视线太灼热,对面包厢的人也看了过来,只见卓玫瑰本来带笑的容颜仿佛瞬间被冷冻住一般,僵了。她红红小嘴里的葡萄一下子滚出来,神色又慌又乱,将靠在身边的男人用力推开。 没一会儿,就见卓玫瑰倏的站起身,离开包厢了,那男人看了她们一眼,也离开包厢。 而后不到五分钟,包厢外传来声音,丫头进来,“奶奶,佟先生想见见你。” 焦天慧还有些不知所措,手在扶把上轻敲了好几下,才道:“请他进来吧。” 佟先生进来了,原来正是对面包厢里跟卓玫瑰十分亲热的男人。 他长相极为俊美,不是特别高,可身段极好,刚中见柔,走起路来,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焦天慧已经恢复了镇定神色,叫他:“佟先生。” 佟先生笑着,抬了抬帽子,“二奶奶。” 蔺晗也与之打了招呼,可此时他们都有些心神不宁,并未作正式的介绍。 佟先生坐了一会儿,道:“有一桩事,还请二奶奶帮个忙。” 焦天慧静观其变,道:“请说。” 佟先生看着有几分不自在,但脸上还带着笑,十分镇定的样子,唯有不住抖动的腿泄露了他的心思,道:“我方才与一位密友在旁边包厢说话,我二人君子之交,奈何世人不如此看,若是有流言出来,我这位密友将受其害,我亦性命难保……二奶奶一向菩萨心肠,必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说的不是假话,但夸张了一点。在地方上,戏子抢权贵子弟的未婚妻,脾气暴一点的,耍起狠来直接开枪弄死。可北平是什么地界,多少的权贵,多少的媒体报社,多少热心大学生……大家行事不敢如此霸道。 焦天慧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佟先生是个聪明人,怎么今次做了这么一件不聪明的事?” 第35章 各种矛盾 虽然叹息,焦天慧还是答应了不会于此事上主动宣扬,只是警告他:“会馆来人来往,你二人不知避讳,卓小姐的未婚夫潘少爷若是听到风声,不会善罢甘休,好自为之。” 佟先生连连道谢,站起身不知道鞠了多少个躬,“二奶奶的恩德,鄙人铭记在心,来日必报。” 焦天慧天之骄女,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需要一个角儿报答,淡淡笑了一笑,道:“小事,也不必放心上。” 佟先生不肯走,把眼睛瞟到了蔺晗身上。 焦天慧看明白了,道:“我这位朋友不是爱管闲事的,你不必担心。” 这样说了,他才安下心来,辞别二人。 焦天慧送蔺晗回去的路上,道:“今天的事,你当帮我这个朋友一个小忙,别与人说。” 蔺晗识趣,答应道:“我明白了。” 她自己的事情就十分多,没多久,就把这事给抛之脑后了。 …… 焦天慧和蔺晗离开,却不知后头一个隐秘包厢里,吴茜气的摔了一个杯子。 而潘瑞差不多在十分钟后到的,进来包厢,在听差的侍候下脱了外衣,坐下来,一把揽住吴茜抚弄,俊美的脸上带着调笑,“我的小乖乖,你生什么气,我不就是晚了半小时嘛,值得你摔杯子鼓脸的?”他另一只手掐了掐吴茜的脸颊。 吴茜深呼吸,压住心内的火气。 计划被焦天慧和蔺晗这两个意外出现的程咬金破坏,大鱼儿溜走,网是白下了,可那两人既然已经勾搭上,那么她总能再找到其他机会! 如此想着,她脸上渐渐的露出娇嗔的薄怒,仿佛真的只是因为情郎迟到而生怒意,一根染了红指甲的手指顶了顶潘瑞的胸膛,媚态横生,“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你如今有卓小姐,自然不把握放心上。” 潘瑞喊冤:“天地良心,我方才是被公事绊住了脚,出来时又碰上了币制局的总长,说什么都要拉我喝一杯茶……” 吴茜冷哼一声,背过身,故意不看他,“每次都是这个理由,人家币制局的总长太忙了,又要改整新币,又要抓印私币的,还要回回跟你‘喝茶’。” 潘瑞呵呵一笑,是的,他确实拿了这位币制局总长做理由,摸了摸裤兜里的软帕子,他想着方才的美人儿……吴茜自有吴茜的风韵,可那位小姐,也着实不错。 不过眼前嘛,先把这位哄好。 ***** 自从蔺晗拜访过棠夫人,棠威就提议要见一见蔺叶茂和方湷。这不像她去见棠夫人那样简单,她事先跟父母把棠威的身份说了,细细谈了一番,防止他们在接待棠威时,过于热情到卑微讨好的程度……那样只会让所有人都尴尬。 有了这番事前“教育”,蔺叶茂和方湷在见到棠威时,总算保住了未来岳父岳母的尊严,也叫蔺晗松了一口气。 不丢人就好,多的她也不要求。 只是这事儿的后遗症也大,蔺叶茂以往不多吃烟,最近一阵子为了平静激动的心情,反而吃起旱烟来,边吐烟圈边傻乐。方湷呢,时不时的来蔺晗的房间,坐在她的床上,问她棠威的事,以此确定她不是在做梦。 蔺晗烦不胜烦,无奈苦笑。 棠夫人将蔺晗的事情跟棠济臣说了,只是说的时候呢,故意免去了棠威跟蔺晗私下交往之事……棠济臣老思想,见小儿女们有私情,难免怀疑两个里是不是有一个放-荡,勾引了另一个人。 随后,棠家的两位大少爷,两位少奶奶并两位小姐都知道了。 这天二奶奶并两位小姐都在客厅里,大奶奶和姨太太王氏走了进来。 四小姐和五小姐忙起身,笑着姨太太:“阿姨。” 王氏笑了一笑,点点头。 邱瑜高坐不动,只眉眼含着冷冷的笑,看着大奶奶道:“怎么着,商量什么秘密事情,娘撇下我,把你二位都叫去了。” 陈绍兰悠然的笑了,自己找了个沙发位子坐下,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商量老三的婚事,娘让我跟阿姨商量着办。” 王姨太摇手,笑了下,撇清道:“有我什么事,大少奶奶总理这事,我不过是个跑腿罢了。”两位少奶奶争权,她可不想涉入。 邱瑜挑挑眉,道:“哦,大嫂准备怎么办呢?” 陈绍兰淡定,吩咐沙发后头站着的佣人上茶,然后才回答邱瑜,“老三是幺子,全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自然是往大里办。” 邱瑜笑了,道:“这很有意思,大嫂再给详细说说,准备多少款儿办这个聘礼,喜筵?” 陈绍兰微微一笑,道:“弟妹急什么,这进门的是你弟媳妇,不是儿媳妇,用得着这么操心?还是弟妹有什么难言之隐,说给嫂子听听,嫂子给你分忧。”她可是知道邱瑜主动请命,要给棠威置办婚事,对棠夫人把各种好话说尽,哄了又哄,结果棠夫人却还是找她来办……陈绍兰心中不是不得意的。 看吧,平日说话再响,再能蹦跶又如何,别人对你笑不一定你说的话真的好笑,给你面子罢了。真正有事时,才显得出旁人信不信服你的本事。 后面那句难言之隐不过是陈绍兰的随口之言,结果邱瑜如屁股上被猛扎一针一般,倏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瞪着眼睛看大奶奶,仿佛见了鬼似的。 “你怎么知道……” 陈绍兰反射性回答:“我知道什么?” 听她这样说,邱瑜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才悄悄落地,但是看到众人疑惑的眼神,忙故意变了脸色,冲着陈绍兰嚷道:“你是什么意思,弟媳妇还没进门,你就想要离间我们的不成?合着你是棠家未来主母,大家的事,就你能过问,是不是?” 她这话够戳心窝子的,陈绍兰听了,气得脸色发白。 厅里这么多人,还有佣人,哪一个把这话传到棠夫人耳里,她还不疑心自己心中藏奸,要谋棠家偌大的家俬? 且不论她真实想法如何,陈绍兰是决不允许任何人这么想她的,不然她和棠大爷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胡说什么,娘不叫你操办老三婚事,给我办,你就眼红的给我泼污水?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有胆跟我去娘面前分辨分辨!”陈绍兰站起来,沉肃的脸色一片正义凌然。 她如此作势,可邱瑜心中藏了事,倒真被吓住了,一时不作答。 两位小姐已经看呆,为何往日里好好的两位嫂子,突然如此剑拔弩张,恶言相向? 王姨太赶紧笑着打圆场,“快坐下快坐下,这是怎么了,一点点儿小事情,你俩妯娌也能说僵到这地步,有什么事,我们自己这里说说,夫人她是受不得一点儿气的,你们莫要闹到她跟前去。” 二人也真不敢去棠夫人面前去,这种事,跟七伤拳似的,伤人之时也伤己。 ***** 蔺晗接到了袁真儿的电报,说她如今从暂时落脚的客店里搬出来了,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一间价格实惠的寓所,工作也有眉目。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蔺晗忙与方雯分享,而后两人又坐了人力车去许怜娇家里去。 只是二人满面兴奋,许怜娇家却是气氛紧张,仿佛紧绷的弦,临近崩裂边缘。 只见大门开着,入门后,厨房里有人瞧瞧探头看,蔺晗看回去,那人受惊小白兔似的缩了回去。 是王大姐。 蔺晗走上前去,笑问:“王大姐,你奶奶在家吗?” 王大姐抱着她女儿坐在灶下,明明不是做饭的时间,灶也是冷冰冰的,但这是几十年的习惯,只有这一小小的地方,才能给她安全感。 因为她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灶下的。 王大姐低着头,声音几乎含糊的听不清楚:“不知道,不知道……” 蔺晗疑惑,看向她怀里的小姑娘,小姑娘也仿佛受惊过度,害羞草一般,躲在她娘怀里,一声不吭,将脸转开不去看蔺晗。 方雯拉了蔺晗进屋,一边抱怨道:“怜娇就是性子软了点,丈夫、婆婆的话当圣旨,你看那个佣人,连话都不会回,我们北平随便雇佣一个下人,都比她伶俐讨喜。” 屋里,以往老太太都是坐在椅子上消磨时间的,今天却不在。 楼上传来一阵闹响,然后是砸东西声,瓷器落地声,还有男人扬高喝止的声音,和女子的哭泣声。 蔺晗和方雯一惊,互相对视一眼。 蔺晗道:“他们吵架了。” 方雯犹豫:“要不要上去?” 夫妻吵架,外人最好是别擅自介入,除非是当事人来找你。 却在这时,丁汝贤狼狈的从楼上跑下来,脸上一个红印子,衣服零乱,他冷不防见到蔺晗和方雯,吓了一跳。 “是……是你们。”他十分尴尬的样子,“今天怎么过来了?” 第36章 总长家的少奶奶 可能是丁汝贤匆忙下来,楼上的门没有关上,蔺晗和方雯很清楚的听到许怜娇抽泣大哭,夹杂着愤怒的责骂声。 “骗子,大骗子,你们全家都是骗子……” 丁汝贤脸上不好看,蔺晗和方雯再顾不上撞破人吵架的尴尬,说了一句:“我们去看看怜娇。”就抬脚往楼上而去。 丁汝贤没来得及拦住,只能在后面讪讪然说了一句:“……劝劝她,肚子里孩子好紧。” 蔺晗走到楼梯口弯角处,回头看了他一眼。 丁汝贤避开她灼灼有神的目光,从口袋里哆哆嗦嗦的掏雪茄。 主人卧室里,许怜娇头蓬松着,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一双绣花鞋,伏在沙发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蔺晗看了满地的零乱,无言半响,小心避过瓷器碎片。 许怜娇已经看到她们了,她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看见母亲一般,瘪着嘴,颤动了半天,边打哭嗝边投诉:“丁汝贤他骗我,他骗我……” 她翻来覆去就这两句,手紧紧的抓住蔺晗不放。 蔺晗坐在沙发上,半抱住她,像安抚小孩一样安抚她:“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在她稳定的拍抚下,许怜娇渐渐的安定了。 方雯从保温瓶里倒了热水过来,吹了吹凉,递给许怜娇喝。 许怜娇哭的久了,脱水严重,嘴唇又红又起皮,她一口气“咕咚咕咚”把水喝完,又将被子还给方雯。 方雯急性子,见她好些了,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夫妻吵成这样,丁先生怎么骗你了?” 她一问,许怜娇眼泪马上又涌了出来。 蔺晗递上手帕,小脸儿一板,严肃道:“别忙哭,先把事情说说,小事儿我们给你评理、想办法解决,大事儿更不能瞒着,叫你爹娘给你做主。” 她平素性子好,听得多说的少。但一认真起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给人出谋划策也有奇效,几次下来,身边的人就格外信服她。 方雯问时,许怜娇要哭;蔺晗问了,她就乖乖擦掉眼泪,哽咽地、委屈地跟比她还小两岁的蔺晗投诉:“王大姐……王大姐是丁汝贤他乡下老婆,他们全瞒着我,把我当傻子!” 方雯吓傻掉了,手里的杯子一个不稳,掉到地上,“哐当”一声,没碎,磕破了一个角。 蔺晗也震惊极了,她是怀疑过丁汝贤这年纪,乡下可能有老婆,但是她没有想到丁汝贤如此没品,把乡下老婆弄来当佣人使唤! 而且王大姐那个样子,完全就是乡下中年妇女的模样,唯唯诺诺,话都不敢大声说的样子,年纪也比丁汝贤大很多,站在一起,怎么都不像夫妻。 许怜娇拿着帕子擤了擤鼻子,伴随着哭嗝,将她如何注意到公婆待王大姐母女的异样、进而产生怀疑,然后偷听,最后质问丁汝贤之事叙述了一遍。 “……丁汝贤还跟我狡辩,说王大姐虽然是他家的童养媳,但二人没有正式的婚书,也没有办过婚宴,不算夫妻。”当时她听到这话,不知道是该欣慰与自己名义上正式丁太太的身份,还是为自己和王大姐悲伤所嫁之人的无情。 方雯愤怒的敲了一下沙发,道:“女儿都有了,还不算夫妻!为何以前不老实交代清楚,瞒着你把婚事办了,拖到现在尘埃落定才说。” 许怜娇含着一泡泪,又痛又悔,道:“以前小晗就跟我提过,让我去打探一下他家乡的事,是我太轻信了,以为他不会骗我……” 蔺晗拍拍许怜娇,见她如此懊悔,自己也不忍心再说她什么,埋怨责备于事无补,只能想法子解决。 “我们替你收拾收拾,送你回娘家,这么大的事儿,也该让你爹娘知道。” 许怜娇闻言,吓白了脸,“不要,不要回娘家。”丈夫是她自己谈的,当初为了房子的事情,已经让父母不快了,兄嫂也不开心她的陪嫁妆奁多,分薄了许家的家底。若是叫他们知道原来丁汝贤有个乡下老婆,她还有什么脸面抬头说话。 虽然丁汝贤辩解是二人没有婚书,可王大姐不是他家的奴婢,在世人眼里,这就算是“夫妻”,谁管你法律不法律的。如果是封建时候还好说些,但这个时代的大城市,已经没有通房丫头这种说法。 且若是王大姐懂法,有门路有钱去找人告上司法部门,是有很大胜算被判为夫妻的。如此一来,许怜娇的身份就尴尬了。 蔺晗拉住她颤抖的手,道:“这里这般情形,你怎么待得下去?你是孕妇,本来就不宜情绪激动,万一气出好歹来,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你要跟丁先生继续过下去也好,离婚也好,都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思考,做出正确的决定。” 听到离婚两个字,许怜娇一怔,回过神来忙摇头,“不,我不离婚。” 蔺晗起身,从她橱柜里翻出行李箱,然后将随身用的衣服,护肤用品通通扫进去,一边将一套衣服递给方雯,道:“给她套上。” 等她弄好,方雯也帮着许怜娇收拾好了,头发也用梳子编了个大辫子,放在胸前。 三人下楼,蔺晗本来还担心丁汝贤拦截,不料楼下只余烟味,不见人影。 她们顺利出门,拦了车子往许怜娇家去。 王大姐的事情,犹如晴天一个霹雳,许家被炸了一团乱。许老爷气得扔了鼻烟壶,带着两个儿子,叫了车子去报社找丁汝贤算账,许太太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抱住许怜娇不住的喊:“我苦命的女儿,这是什么事儿,怎么就叫你给碰上了……” 许怜娇的两个嫂子在一旁劝慰,看不出几分真心,眼中的不耐倒是一闪而过,被蔺晗眼尖的看到,心中一阵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许家两老越疼爱女儿,陪送的嫁妆越多,这做嫂子的怕越不自在,对小姑子遭遇的伤心事,没有几分同情怜悯,纯然是一种“麻烦”来了的烦躁感。 许太太倒是硬气,哭过后,嚷着让许怜娇跟丁汝贤离婚。 许家的两个嫂子则一直劝和,说反正不是真的“妻子”,让送回乡下得了,哪能真的就为此而不过日子了。 许怜娇又不想离婚,又不肯跟丁汝贤和好,哪个方案都不愿意,最后只是哭。 蔺晗见不是个事儿,对许太太道:“怜娇有身子,这样吵闹对她不好,伯母,你们别刺激她。”如此说,许太太才将两个儿媳妇打发走,又请了相熟的大夫上门……她家做药材生意,所以认得一些中医大夫,有这个脸面请上门来看诊。 大夫给开了安胎药,许太太当即让佣人煎药给女儿喝,又擦了泪谢谢蔺晗和方雯的照顾,不住的客气,“还好有你二位上门探望她,不然她这个性子,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说了这些,又一叠声要佣人买菜,留客吃晚饭,蔺晗和方雯忙推辞。 许家这情形,谁还吃得下呢。 她们告辞离开,许太太也没有太挽留。 从许家出来,蔺晗头昏脑涨,她看着在手袋里静静躺着的袁真儿的电报,摇头苦笑。 希望一切都会解决。 天黑回家,蔺叶茂和方湷竟然在门口等着,见到她才松了一口气。 方湷语气柔和的责备她:“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全家都等你开饭呢。”这是蔺家最近的规矩,蔺晗回家了才开饭,不然一家子都等着不许吃。 与以前蔺晗若是迟回家了,自己去灶上热热剩饭剩菜的待遇相比,这真是天上地下。 蔺叶茂本来就最疼蔺晗,如今更当她是眼珠子一般,生怕她冷了热了,还怕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头不安全,要去接她下班。 蔺晗听了简直骇笑,回应道:“爹,哪有普通员工出去上班还要家人接送的,那样干脆别来上班了。” 结果蔺叶茂点点头,认真来了一句:“那别上班了,你就在家里呆着。” 蔺晗忙摇头,哎,这婆家都没提出让她辞职的事,娘家已经有这要求了。 一贯爱钱如命的方湷,以前是见蔺晗请假半日都能碎碎念一天的人,也说:“你是未来总长家的少奶奶,金贵着呢,怎么能去小洋行里上班呢,多屈就啊。”语气夸张,骄傲的不得了。 这话蔺晗听了真是臊啊,她之前找到这份工作,她娘还说她狗屎运,人家看上她,她就该卖力给人干活,结果现在就成了“小洋行”,“屈就”了…… 第37章 婚事准备中,新娘你认识 不怪蔺晗父母如此反应,只怪今日白天棠家的做派吓到他们了。 蔺晗父母知道总长家,就如古代的尚书、宰相家一般,富裕至极。他们想象的到女儿未来能够穿金戴银,有许多下人侍候,钱多的几辈子子孙都花不完。可是真正富贵人家精致做派,却是怎么也无法想象的。 棠家派了大奶奶做代表来见蔺叶茂夫妻,商谈婚事。 陈绍兰算是棠家小一辈里较为简朴的一个,棠夫人叫她总理棠威的婚事,也是考虑到女方家穷,怕二奶奶的做派吓到人家。可就是这样,也将蔺家人震蹑住了。三辆崭新的灰色汽车停在蔺家大门口,一排七八个听差跟随侍候,把小院子塞的满满的。 大奶奶陈绍兰穿着华贵而低调的灰色毛皮大衣,烫过的头发梳成一个松松的发髻,脖子上挂着一串如今十分流行的钻石项链,中间偌大的钻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炫彩流光。 她高跟鞋落地,方湷心中一抖,只恨门口没铺上毯子,叫客人脏了鞋。 陈绍兰抬眼打量了一下蔺家,黑色的大门有些落漆,门梁老旧,一个燕子窝悬在角落。 她悄悄一笑,看来老三的未婚妻家,真的是穷啊。 不过穷才好,穷了,这位三奶奶才没底气,她这位大嫂,也更有尊严和地位! 有这样的心态,陈绍兰自然不会为难蔺家人。她是决定一力推动这桩婚事的,在老□□悔之前,让一切尘埃落地,这样自然是越快越好。 等入了简陋的堂屋,有丫头在椅子上安放精致的坐垫,陈绍兰故意责备道:“做什么这般穷讲究,这是亲家家里,又不是外头。”又对方湷笑,“瞧这个丫头,不懂规矩,失礼了。” 方湷哪里说得出话来,落后一步的蔺叶茂赶紧上来道:“不会不会,少奶奶快请坐。” 陈绍兰坐下,带着笑,客气一番,“十分有幸与你家结亲,蔺小姐兰心蕙质,斯文聪慧,我们夫人赞了又赞,说是再好没有的女孩子,她老人家很期待蔺小姐早日进门。” 方湷平日里颇为能说,但那时小市民的快嘴。遇上这种场面,还是蔺叶茂镇定,应酬的过来。 蔺叶茂带着谦和的笑,朝陈绍兰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小女资质寡陋,蒙贵府青眼,三生有幸啊。”实际上他礼多了,如今做亲,陈绍兰是晚辈,他们夫妻二人不需要尊称对方少奶奶,以及行礼。只是他们如今还处在刚被天上大馅饼砸中的惶恐中,没能调适过来。 陈绍兰私下满意蔺家夫妻的态度,虽然她暗自高兴三弟妹出自小户人家,可家庭若是太过于不堪,只怕家里二老要反对。蔺家这样正好,看着是老实本分的人,上了台面不会叫人多注意。 她笑了笑,切入主题,道:“我们夫人亲自挑选了三个黄道吉日,一个年内的,两个明年,您二位瞧一瞧,看看哪一日好。” 她后面一个长的白净伶俐的丫头递上一个精致的雕花扁平盒子,蔺叶茂摸不着头脑,不解说个日子怎么还需要这么麻烦,但他也怕自己不懂高门的规矩闹出笑话,因此假装镇定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张红色印金帖子。 再翻开帖子,他才见里头端端正正写着三个日子。 方湷探头来看,笑开了眼,直接说:“十二月这个日子好。” 陈绍兰微微一笑,很好,果然他们会选这个。 选了日子,陈绍兰又跟他们说了一下婚礼的大概事项,大部分都是通知,蔺叶茂夫妻只管点头称是,如此双方顺利洽谈完。 她走时,留下了许多的大大小小的盒子,还专门笑着调侃一句:“这可不是聘礼,是我对亲家的一点小意思,本来以为蔺小姐在家,还想见一面认识认识,没碰上,二老代我致意。”婚事未落定之前呢,焦天慧带蔺晗去看棠夫人,那是不公开的,所以没有见棠家其他人。婚事定了呢,蔺晗成待嫁新娘子了,就没那个理再跑未来婆家了。 所以除了二奶奶邱瑜上次在西餐厅里偶然碰到蔺晗,认识了,棠府其他人对蔺晗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陈绍兰还真好奇这得多美的一个姑娘,才有这运道和福气,攀上她们家三公子。 想必前世造桥铺路修了不少福! 她走后,方湷不敢拆精美包装的盒子,倒是将摆在台面上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各色料子小心翼翼的摸了一摸,生怕手粗将料子摸破。 蔺叶茂是做土布生意的,自家店里进不起这种料子,可在这行里经营几十年,还是有点眼力见,指着最上面一匹大红色料子,道:“这一匹料子,少说两百。” 把方湷唬的,手“唰”一声收了回来,不敢再碰。 做饭时,方湷差点没切到手,小声自言自语,“……没想到这个小闺女,真的给那相士说中了,是富贵命!” 她准备明天起早去烧香,多捐几个香油钱,谢谢菩萨保佑。 ***** 陈绍兰回到棠家,跟棠夫人回报:“……蔺家的意思,是想要年内把婚事办了。” 棠夫人戴了眼镜,坐在桌子上,正在翻看王姨太报上来的来客名单,听了这话,道:“这离过年就两个多月了,是不是急了点?”她之前选定了几个日子,最早也是明年春。 陈绍兰私下做了欺上瞒下的勾当,面不改色,笑着道:“他们得了这么个乘龙快婿,岂有不心急的。” 棠夫人摘下眼镜,摇头失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吩咐姨太太和大媳妇,道:“虽然时间赶了点,但是也不能将就,该弄的,还是要弄。这第一,咱们府里上上下下都要翻新,大小客厅,公用的私用的,有些家具陈设老旧了,都换新的;虽然入冬了,花园里也不能看着光秃秃、萧萧瑟瑟的,要有大棚鲜花才好,没有呢,也用彩娟扎花;现在的年轻人新派,喜欢洋人那一套,从园子里入厅选一节路,立上彩架……” 饶是大奶奶这十几年来隐忍的心性,听到棠夫人为了迎娶小儿媳如此大动干戈,也禁不住酸了一酸……果然是亲儿子,就是不一样。 她从中插了一手,让婚事提早。一来自然是为了不给棠威冷静下来反悔的机会;二来呢,就是不想家里太过铺张,不然来客人私下对比当日她的婚礼,岂不尴尬? 当时她入门,操办此事的是王姨太,棠夫人可没有过问的如此细节。今次娶三儿媳妇,婆婆明着说交给她和王姨太办理,实际上事事过问,生怕她们节俭、委屈了老三。 想到此,陈绍兰不由有些埋怨。 公公再简朴不过的人,不喜欢喧哗铺张,最恨下头人苍蝇似的闻腥黏上来送礼,她和老二媳妇进门,都不让大办,只亲近一点的人家通知了。结果到亲儿子,他那一套原则都丢到水里去了,各处打了电话,六个总长一个不拉的请了,还让外交总长来当证婚人…… 如今还只是上头这一层人知道这婚事,等请柬发出去,整个北平都要轰动。 婚礼的盛大,只怕跟去年总统家少爷娶妻有的一比。 不过从好的一面看,她主持这样一桩盛大的婚礼,在贵妇人圈里要大大露脸,以后谁还不认识她这位棠府大少奶奶? 而新入门的三弟妹就是得到再大的婚礼又如何,平民家的小姑娘,知道怎么跟权贵人家的少奶奶小姐们交际吗?本来麻雀飞枝头已经叫人艳羡嫉妒,想要进入这个圈子,被人接纳认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她可以预见这位平民家的小姑娘,只会在棠府后宅中消磨度日,摸不着权利的边,畏畏缩缩,不敢抬头挺胸的跟人打交道……不过挺好的,正好陪好佛的婆婆一块儿念经,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去吧。 ***** 吴茜站在楼梯口,看着盛装打扮的卓玫瑰拎了包,高跟鞋踢打踢打走下去。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日被熟人撞破,卓玫瑰慌慌张张的跑回来,躲在房间里很是老实了一阵子,叫她懊恼沮丧不已。不过还好,卓玫瑰胆子大,闷了几天发现外头风平浪静,一点事儿也没有,傍晚接了个电话,马上翻箱倒柜打扮起来,喊了车子出门。 卓玫瑰抬头看到吴茜,瞪了她一眼,“直愣愣看我做什么?” 吴茜笑了,卷着一小绺发丝,慢条斯理的道:“姐姐生的好,妹妹看入迷了。” 卓玫瑰冷笑:“谁是你姐姐,少拉关系。” 吴茜委屈的瘪嘴,道:“姐姐还生我气呢,昨晚真不是故意的,那茶太烫了,一时没拿稳,才泼到你……” 提起这事,卓玫瑰的大腿还一阵灼热的疼,还好她当时跳开了,不然被一整杯茶浇上,不得去一层皮。“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收拾你……”她恨恨留下这句话,出门去了。 一来跟吴茜斗气嘴来,一两小时还分不出胜负,二来她怕那人久等。 她走后没多久,潘瑞喝的醉醺醺的回来。 听差扶他上楼,进房间,上床:“少爷,慢些走,小心别摔了。” 吴茜贤惠的给他脱皮鞋,道:“好好的,跟谁又喝多了?” 潘瑞半醉半醒,脸上带着笑,道:“还不是那几个人……庆祝棠三娶妻……”他打了个酒嗝。 吴茜笑了,随口问:“怎滴,终于要娶那位韩小姐进门了?” 潘瑞声音含糊:“不是那个醋桶子,是另外一位……” “哦,是哪一位大家小姐?”吴茜脱了他一直皮鞋,将他腿塞入被子。 潘瑞道:“这位新娘子你认识……” 吴茜一怔。 “就是你以前的同学,蔺小姐。” 她不敢置信,手里另一只皮鞋无声落地。 第38章 发请柬 蔺晗朋友圈里多少风闻她与棠威之事,但是大部分人呢,把她当成吴茜第二……又一位攀上豪门少爷的未来姨太太。 大家待她的态度,也如以前待吴茜一般,当着面各种奉承,绝不敢有丝毫冒犯。背后嘛,少了几分当年对吴茜的鄙夷,多了几分啧啧称奇。 至于亲近点的朋友—方雯和赵真真,她们心里也以为好友要做姨太太去了,一边羡慕她,一边私底下悄悄嘀咕了几句,诸如“没想到小晗平素闷不吭声,一本正经,原来主意大,胆子也大……”等等之类的话。 没有恶意,只是一种对人性的感慨。 因为许怜娇的事情,大家一见面就讨伐丁汝贤,义愤填膺,气氛紧张,蔺晗印好的结婚请柬放在包包里,好几次已经伸手去摸了,最后还是没好意思拿出来。 这一日赵真真召集朋友们去她家喝茶,蔺晗想了,笑道:“不如这样,外头饭店里订一间房,帐算我的,大家聚一聚,吃个饭。” 她如此大方可是难得,赵真真稀奇的笑了,调侃道:“呀,不得了,成女财主了,以后可得提携提携你老同学。”她虽然是开玩笑,其实含了几分真意……朋友真的嫁入总长家做姨太太,她们这一班朋友以后想要开个方面之门,就容易了。更不用说以后蹭吃蹭喝的好事儿,还能见识见识权贵家的生活呢。 你看吴茜那几个密友,卧室橱柜里挂着的衣服,多少是她们自己使钱买的……不都是吴茜穿了一两次不要,送她们的。吴茜攀上的不过是阔少,蔺晗这一位,可来自于手握重权的执政之家! 这种带了社会上势利之气的试探,叫蔺晗略感不适,但那又能如何?若是朋友有一点点品性上的瑕疵,她就疏远对方,那最后她能交往的,寥寥无几。 因此,她只有淡淡一笑,“我离女财主还远着呢。” 赵真真定了包间,不包括她们三人,另外有十二位以前芳华女中的同学到场。 蔺晗被何敏秀拉过去说话了,方雯跟赵真真坐在一旁聊天。 她们又说了一番许怜娇的近况,赵真真道:“……丁先生这年龄乡下有妻子,本是可以谅解的,叫人难以原谅的是他不真诚相待,还背地里把人接到新房,如此品性,实不足托付终身。” 方雯点头,道:“我看丁先生待那位王大姐也是平平,将她冲做下人,连带他们女儿也半主半仆的,日后长大了,岂不是一个大污点。” 聊了一下,赵真真忽发感慨,道:“往日我们在学校里读书,教国文的老师最古板,说什么女子要忠、贞、孝、慧;维新思想倒是抬高我等女子的地位,但其中隐隐的,也是让人安贫乐道,恬于进趣,有些更激进的,反倒要说有钱的不好,阻碍社会的进步。可走出校门的女子,你瞧瞧,但凡漂亮的,都是往权贵家里去……人的本性啊,总是耽于逸乐,爱财,想过享尊处优的好日子。” 赵真真不过是一时之想,可这话触及了方雯的心事。 她想到李一辰对自己的无视,已然有些心灰,又看到吴茜和蔺晗的风光,心中百般艳羡。她在宝盛洋行做一辈子节省下的钱,不知道够不够置办她们一冬的皮毛料子。 她虽然容貌不如她们漂亮,可也是有人夸,有人羡的。以前去参加聚会,也有几位贵公子争相请她跳舞,那种受到瞩目时,打心底升起的灼热快感,以及那种衣香鬓影的上流生活……才是她一直以来渴望,想要的。 可这种东西,日日处在一起的朋友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而她呢,还在浪费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蔺晗过来时,只见方雯黯然神伤,赵真真吁然长叹,唬了一下,又好笑又无语,道:“做什么这个样子,大伙儿聚会开开心心的,你俩别捣乱。”她们两个人又不谈恋爱,又没有经济压力,哪有真正的烦心事。而且俩人一贯是嘻嘻哈哈,乐天不知愁的,多愁善感与她们无缘。 大家都坐定,开始上菜,蔺晗可不想真被当大款儿,没点人参鲍鱼这些,不过鸡鸭鱼肉样样俱全,也是难得一桌好菜。 却在这时,有人在门口“咚-咚-咚”慢悠悠的敲了三下 大家俱回头,只见吴茜站在那,一身红色旗袍,白色皮毛小坎肩,脖子上戴着珍珠链子,耳朵上长长的钻石挂坠,头上斜戴着黑色纱帽,似笑非笑的站在那,红唇微启,“今日真是碰巧了,老同学们都在呀。” 门口比较近的几个女生忙招呼:“是巧啊,吴姨太太快进来坐,您贵人事忙,平日里请都请不到。” 吴茜步入,笑了,道:“这是什么话,我算什么贵人,真正的贵人在这呢。”她走到蔺晗椅子后面,一只手拿着包包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放在蔺晗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压下去。 蔺晗站起身,避开吴茜的手,她淡淡的笑了下,“吴姨太,好久不见。” 吴茜看着眼前这张娇美秀丽的脸蛋,以前着意的低调、不引人注目的保护色渐渐消失了,褪去一身黯淡的灰色、黑色衣服,她的人,美丽到骄傲。这个骄傲不是指她态度,而是当一个漂亮女孩子自尊自爱,做什么都问心无愧,所有人都给与尊重时,自然而然就显露出身为命运宠儿的明亮光彩的神色。 这是她永远也不会有的东西! 吴茜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微微的疼……她记得这个姑娘曾经高傲的推拒穿她的衣服,那个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有此运道。 吴茜最受不了的是,她细想最初,发现若不是她过生日请蔺晗来参加,蔺晗跟棠三爷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没有交集。 她后悔极了,她亲自给蔺晗制造机会,让她得到自己一辈子也别想得到的地位、荣誉、名分! 吴茜的手,死死的抓住手袋,可是她的脸,却挂着笑。 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玩笑似的叹气:“蔺小姐为三爷省钱呢,瞧还没嫁过去,已经贤惠成这样了。” 她此言一出,桌子上的人都安静了。片刻,齐齐激动,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蔺晗,如菜市场般吵杂。 “你们要结婚了?” “什么时候?” “新郎官是谁?” …… 问这些的,是不大清楚蔺晗近况的人;知道的,已经如方雯这般,呆若木鸡,嘴巴大张,说不出话来了。 蔺晗被问的头晕脑胀,如今情势,大家都没心情吃饭了,她顺势从包里掏出喜帖,一人一张送了出去。 在她们忙着看喜帖之时,蔺晗望向吴茜,半笑不笑,道:“我本就想说此事,吴姨太就为我代劳了,多谢你了。” 吴茜抿嘴,“客气什么,我二人夫婿是好友,以后我们往来的日子,还多呢。” 蔺晗挑眉,淡淡道:“是吗,我看未必,潘少爷很快要娶妻了,到时候吴姨太多个姐姐作陪,哪里有空与我往来呢。” 这正是吴茜心头上那根不敢拔、也拔不出来的刺,蔺晗的话,刺得她心头痛极了,吴茜“呵呵”低笑,用近乎呢喃的话说道:“蔺小姐,不要太得意,人的一生长着呢,你就是入了棠家的门,也不一定真的坐稳了那位子。” 蔺晗不知道吴茜今日到她面前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宣战?有病吗,她是潘瑞的姨太太,不是棠威的,得罪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 还是单纯的红眼病,看到别人过的好了——尤其是比她还好——她就感觉不好了? 但蔺晗的处世哲学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不主动挑衅别人,但也不允许被人欺上门来不还手。点点头,她对着吴茜轻轻笑了,“我的位子稳不稳,吴姨太不必替我劳心,倒是吴姨太,这辈子也难坐上潘家少奶奶的位子,是不是挺遗憾的?” 第39章 一场好戏(上) 她们这边虽然闹起嘴上官司来,但吴茜有意压低声音,蔺晗也是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回敬,因此只有坐在她们近旁的赵真真等注意到。 赵真真茫然不解,好好的,怎么两人说话都带了星火,互相攻击起来了。 聚会是她跟蔺晗联合办的,又是蔺晗宣布喜事的场合,她怕场面闹得不好看,赶紧笑着来打圆场,亲热的抱住吴茜的手臂,“我的好姐姐,瞧我糊涂成什么样了,你来了也没让人来添一张椅子,快,先坐我这张。”又一叠声按铃叫饭店听差的加椅子和碗筷。 她是好心办坏事,这一来,蔺晗跟吴茜还是挨着坐的。 但蔺晗瞧也不瞧吴茜,只跟着其他的女孩子们说话。 那些本来不清楚棠威是何许人的同学们听到赵真真的介绍后,肃然起敬已是客气的,简直是因此生了畏惧,无法想象同桌吃饭的女同学竟然是总长家的儿媳妇。 之前还窃窃私语,嘀嘀咕咕着“是谁家”“是前阵子说的那位大少爷”等话,这一下,都噤声了。 看着蔺晗熟悉的容颜,一个个说话都斯文了起来,不敢放肆随意。 这正是蔺晗不想一开始就宣布的原因,等酒足饭饱之后再说,她们回去了自然会慢慢消化这个消息,以后见面呢,也做好心理准备,装也装的没事人儿一般。 如今倒一下子生分了。 一旁的吴茜呢,坐下来后脑子慢慢冷静,也惊觉方才冲动了,颇有些后悔自责……说那些话不过图一时痛快,过后有什么意思,倒将人给得罪了。 她心下思量着如何挽回,见桌子上气氛颇有些沉寂冰冷,大家依稀有些战战兢兢的,菜都不敢多夹,她倒了一杯果酒,站起身举杯,“今天密斯蔺宣布这桩大喜事,大家都替她高兴是不是,虽然还不到正日子,我们也先敬一杯酒祝福她,大家说好不好?” 好,当然好啊! 女同学们被消息镇住了,看你不说话,我也就不说话。如今有人带头,纷纷笑着说:“恭喜恭喜”“喜得良缘”“佳人佳婿”“比翼双飞,相携到老”等等。 蔺晗望了吴茜一眼,吴茜和侧着身看她,二人静静对视了两秒,蔺晗移开,对众人笑,“谢谢,你们都客气了。”说着站起身,举起面前的玻璃杯子,与大家碰了碰,喝下。 吴茜将气氛炒热,肚里颇觉得意,转过身来对蔺晗笑,“方才我说的话,你别放心上,我这几日事多,心烦,这张嘴出口就是炮仗,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我们是老同学,以后还要相携相助才是。” 她自然不知道曾经打电话整蔺晗之事早就败露,以为二人关系尚好,只方才一时出言不逊,好言好语弥补一番不难。 宁可得罪君子,也莫惹急小人。蔺晗淡淡的笑,将杯子与她一碰,四两拨千斤的岔过去,“吴姨太说笑了,我们又不做什么正经要事,需要什么相携。” 吴茜再三示好,要与她介绍几家手艺特别好的裁缝店,珠宝店。 “蔺小姐若是有空,我可以带你过去,这些老店有些欺生客,我带着你呢,她们才老实。” “哦,是吗?”蔺晗只笑笑,夹菜吃,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如此滑不留手的态度,落在吴茜眼中,又生了暗恨。她不思自己的错,只道蔺晗即将嫁入豪门做少奶奶,瞧不上她这个老同学。 聚会过后,蔺晗私下请了方雯和赵真真来做女方的大女傧相,陈怜儿做小女傧相,还有洋行里的陈寒润。 蔺家本来亲戚就不多,这桩婚事真正热闹的,是在棠府。 随着喜事临近,宝盛洋行的职员都知道了,蔺晗也办了停职手续。胖胖的老总亲自来拱手道贺,还暗示蔺晗,若是她肯婚后继续上班,回来后,她的职位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 如今事情繁多,蔺晗不能马上做决定,但有一点肯定的是,她婚后不会就此待在后宅,安享少奶奶富贵闲适、悠然度日的生活很好……只是不该现在这么年轻的她去过。 …… 两家都为了这桩婚事忙碌不已,倒是当事人棠威和蔺晗无事可做。本来作为新娘子,蔺晗该绣点儿嫁衣枕头套什么的,偏偏她不大擅长此技,如此越发闲了。 棠威让下人给她递了信,悄悄将她约出来——快结婚了,大人都觉得应该少见面,避讳点儿。不过棠威西洋留学生,也算新青年,不信这一套。 蔺晗跟父母打了招呼,“有点事儿出门一趟,你们别等我吃午饭。” 蔺叶茂夫妻笑着点头,“好,好,去吧。”他们早就注意到巷子口停了一辆汽车,车上的男人戴了一副风镜,帽檐低垂,看不清面貌……可这才瞒不过他们,那不就是未来女婿嘛。 蔺晗高兴的蹦出去,没上班在家里待嫁,整天这个姑那个婆的跑她眼前感叹她要嫁人,寻觅到这般好的夫婿,真的又烦又闷。 今天棠威开的是民国时代的“敞篷车”,在蔺晗眼里,其实就是装了轮子的马车! 棠威一身银灰西装,外面还套了黑色大衣,戴着的风镜也就是未来墨镜的鼻祖,姿态懒洋洋的,说不出的风流公子状,他看蔺晗轻快的跑出来,笑了,调侃她道:“新娘子慢点儿,我等着,跑不了。” 蔺晗嗔了他一眼,道:“你是好了,结不结婚的,照样满城跑,我却被锁在家里动弹不得呢。” 棠威发动车子,这种“敞篷车”开的不是很快,若是暖和点儿的天,坐在上面自然是凉风习习,一解人胸腔中的郁气。可如今数九寒天,冻煞人也,蔺晗几乎没给冷死。 “为什么今天开这个车出来?” 棠威其实也冷,不过年轻男人血气足,阳气旺,不怕,他笑道:“还不是那群人闹的,一个陶思成送了整个戏班子来府里,最近干脆在我家客房落脚不走了,天天说帮我们排戏,还电话许多人来家里,热闹是热闹了,就是去哪儿都有人盯着。我今天刚让金来备车,哪个耳尖的听到了,非说我是擅自约见新娘子,坏了规矩,不让我走……拉拉扯扯的,我只能撒谎说是出来兜兜风,结果,他们跟着我去车库,挑了这辆车,说是我开这辆,他们才信我不是来寻你的。” 刚从屋里出来,蔺晗觉得还好,这会儿身上的热气渐渐退去,她冷的牙齿打颤,恨恨埋怨,“一群流氓,就会欺负人,你一个人出来就能让你开这辆车吗?把你冻坏了怎么办。” 棠威哈哈大笑,浑然不介意蔺晗骂他朋友们“流氓”,“你放心,这帐我记着,赶明儿碰上了,看我不整他们。” 蔺晗又问了一些他家里备婚之事,听得咋舌不已。 这离正日子还有段时间的,他家已经热闹成这样了,简直成了京都里“二代们”消磨玩乐的天堂,老式的戏班子,大鼓书,杂耍,西式的魔术,电影,戏剧,什么都搬来了。 就是棠家这么大的宅邸,如今各个厅里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客房更是住了许多人——有些怕家里管的公子爷直接宿在棠家,出去俱乐部、会馆玩还可能被家里长辈妻子说嘴,棠府内办的,他们来玩乐,理由却是来帮扶朋友的,是正事儿! 当然这些大爷们确实帮了忙,也不是纯玩来的。 棠威带蔺晗去了一家极为清幽的俱乐部,里头经理冷不防见到这位听说要办喜事的棠三爷,吓一跳,迎上来:“三爷,您怎地来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以为棠三爷忙着结婚,最近不会涉足外头的俱乐部、会馆,他已经将预留的房间悄悄给了其他客人。 棠威将大衣扔给站在经理后面的听差,道:“我的套间还留着罢,带路。” 经理快哭了,急的满头大汗,急智扯了个理由,道:“三爷好久没来,那套间久不开,一股子怪味儿,您稍等片刻,我让人将那屋子里的帷幔、桌布等换了,打扫打扫。” 棠威笑骂:“这么做生意,不怕客人都逃了。” 经理只管赔笑,“您花厅里坐一坐,我让人先上茶,喝一杯暖暖身子。” 棠威带着蔺晗往里头走。 …… 吴茜找了个理由从牌桌上下来,悄悄的往休息睡觉的套间而去。 这个俱乐部十分大,一个大花园,中间的西式两层楼房子,里头有供人睡觉的套间,十多个大大小小的花厅,棋牌室,唱戏的厅等等,若是不熟悉的,绕也绕晕了。 吴茜一路过来,走到一个牌号挂着236的门口,一个听差的站在那,吴茜看看廊道左右,并无人经过。 她低声问:“来了吗?” 那个听差也小声回答:“刚来了十分钟。” 吴茜满意的笑了,道:“很好,等会儿我与潘少过来,你知道怎么办。” 听差的有些犹豫,“这……若是被经理知道……” 吴茜打开包包,拿了一叠的钞票给他,“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我办事,亏待不了你!” 听差的接过这烫手的票子,随意一估摸,约有一两百块。 比他在这干一年的工资还多……他笑了,道:“吴姨太放心,小的一定给你办好了。” 吴茜点头,看看左右,往前走去,她办成了这桩事儿,心中得意,结果没注意前面有人过来,“砰”的撞入人怀中。 那男人揽住她,温淳的声音柔和带笑,“吴姨太,小心。” 第40章 一场好戏(下) 吴茜抬头,认出眼前俊逸男子的身份,笑道:“汤局长,您好。” 汤哲元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高级手工西装,高鼻梁,剑眉深目,态度温厚,他道:“吴姨太,有一段日子不见你出来跳舞了。” 吴茜微笑,“最近有些忙,这位女士……”她望向汤哲元身后,一个高个子女子侧着身,低着头,避开她的视线。 汤哲元道:“一个朋友。”他略有些不自在,“今天不方便,我们下回再找时间叙一叙。”说着,有意遮掩着后面的女子走出去,不叫吴茜看个仔细。 …… 蔺晗跟棠威在小厅里等。 蔺晗正不着痕迹的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进入室内,暖气一熏上来,她冰凉凉的脸颊迅速加热,变得红彤彤的,她的眼睛明彩熠熠,鼻子俏丽,小嘴微微上翘,年轻小姑娘那一种动人风采,真是又美丽又可爱。 棠威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侧脸,欣赏着美色。 他安静专注的目光多么富有侵略性,蔺晗被瞧得极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心下又甘如此示弱,又抬起头来瞪大眼看回去。 怎么说她也活过两世,虽然一直没谈过恋爱,对于男人还处于各种探索好奇外加害羞状态中,但也不能一直被男朋友压着,灭了自己的威风。 棠威可不知道蔺晗的心思,他就觉得未婚妻惹人爱怜,逗她:“蜜月想去哪里玩?”此时,蜜月这玩意儿已经从日本西洋传入中国,新青年结婚,有点儿钱的都要来一次蜜月,棠威自然不例外。 若是夏季之际结婚,许多新人去北戴河玩,然后一路沿边北上,贪图凉快。若是春秋之际,就去杭州、上海、苏州等地游玩,甚至再南下一些也有。 此外,也非常流行去东洋日本度蜜月。 棠威是故意要臊一臊蔺晗,谁知道这位新娘家早听惯了蜜月什么的,混不当回事,还特别高兴,道:“去杭州、上海,早听说西湖、西溪等地的大名,还有大上海的繁华,正可以开开眼界,见识一番。” 她这话说得一本正经,棠威却笑死了,“去杭州上海就是开眼界,那以后去巴黎、伦敦玩算什么?” 蔺晗睁大眼。 她听到了什么?! 前世都没机会欧洲游,难道来到落后一百来年的民国,竟有机会开开眼界。 棠威止住笑,道:“小傻瓜。”话语中说不出的亲昵和宠爱。 每当他用这个语气,蔺晗总会油然而生一种夹杂着忧伤的快乐。她对于答应跟棠威交往没有一点后悔,可是棠威真的要跟她结婚,却叫她惊诧,不敢置信。 当时热恋,她脑子混混沌沌的,可近日来闲在家中,没事她想得多。他们二人交往才几个月,这么点时间,无论是她,还是棠威,看到的都是对方最美好的一面,就是那些小小的缺点,也带着可爱,无伤大雅。 但是真的结婚了,一切性格缺点都将暴露。他们是否合得来,生活习惯真的能相溶吗,会不会在热恋的粉红消逝之后,棠威蓦然后悔选择她……还是她会后悔此时的仓促? 深夜愈静,想的越悲观。 可是白日里面对众多欢喜的家人亲友,她却没办法吐露自己的顾虑和隐忧。就是面对纯然开心的棠威,她都没办法说这些。 她在这一世做一个小姑娘,心态仿佛真的就成了小姑娘,且两世为人,环境都单纯的很,经历的相对不多。但是毕竟有前世的经历在,不会真的如此乐观。 比如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也很伤人:棠威到底喜欢她什么? 这个问题想一想,都要教她心惊胆颤。 不用问,她外貌肯定占了很大一个比例——就是自己照镜子,也忍不住呆呆的多看几眼。 性格吗?也许吧。 对双方外貌和性格的倾倒,足以让两个人陷入甜蜜的恋爱,可对一段婚姻,生活习惯、社交能力将会起很重要的作用。 她正陷入愁思……或者婚前恐惧症中,棠威“咦”了一声。 蔺晗抬起头,顺着棠威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眼熟的女子跟着一个同样高个子男人走在大堂中。 她惊讶,“陆姐姐。”她起身来,对棠威道:“是我的一个朋友,你等等,我去打个招呼。” 棠威大手一伸,拉住蔺晗的小手,将她轻轻一扯,往座位里带,道:“别过去。” 他的脸色和语气都略显严肃。 蔺晗被迫做回沙发,一头雾水。 这么一点时间,那边陆瑛和汤哲元已经走出大门,再只为打个招呼追上去已经没必要。 蔺晗偏着头,问他:“为什么拉住我?” 棠威微笑,道:“你不是贯日跟你这位陆姐姐关系好吗?她没告诉你?” 他打的什么谜题?蔺晗摇摇头,“没说。”等着棠威解释。 棠威却不继续说了,笑一笑,道:“旁人的私事,我就不说了,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她。” 蔺晗还想再问,那边经理乐呵呵的过来了,“收拾好了,您二位这边请。” 他们起身出去,结果半路遇到一个听差引着潘瑞上楼,楼梯间里遇到,潘瑞笑着上来拍棠威的手臂,“好啊,新郎官儿不在家待着,跑外头来找乐子,被我抓到了,你猜今天我碰上在跳舞池里碰上谁了?你那位韩小姐……” 他话语一下断了,因为注意到棠威身后站着蔺晗。 “呵呵”讪笑两声,他跟蔺晗打招呼,“蔺小姐,您好。” 棠威跟他笑了一下,“我们回头再说。”带着蔺晗走了。 蔺晗听到什么“你那位韩小姐”,心里不免有一点点尴尬和不得劲。虽然知道棠威跟这位“韩小姐”没什么,但是她同时也记得很清楚,棠威喜欢跟女孩子们跳舞。 他甚至请袁真儿跳过舞,其他舞场上的女朋友们,还不知道有几个。而这些女朋友中,到底有没有超出友谊的? 就在这时,一阵“砰”的巨响,仿佛什么家具翻到,二人止住步,回头一望,声音是从潘瑞进入的房间传来的。 没一会儿,又听到男人厮打哀叫之声传来。 棠威动了,他三两步冲过去,拨开听差往里头看,蔺晗也紧随其后,小步子跑起来。 只见房门大开,猩红的长毛地毯,明亮的白色家具,米色沙发,一只装饰用的落地灯斜倒在玻璃架子上,玻璃碎了一地。 潘瑞正骑在一个男人身上,脸色气得发紫,睚眦欲裂,一拳一拳揍下去,“……敢偷我的女人,你找死……”他眼睛都红了。 地上的男人是蔺晗有过一面之缘的佟先生,他几次试图反击,可失了先手,爬都爬不起来,只能护住脸,弓着身忍受挨打。 卓玫瑰尖叫:“别打了,别打了……”她上去拉潘瑞。 潘瑞起身,瞪着她,突然一巴掌甩了过去。 “贱人!” 卓玫瑰被打懵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本来心底的几分惭愧也被愤怒取代,她红了眼,“你敢打我?!” 潘瑞又一巴掌打了过去,“你比婊-子还下贱,婊-子跟男人有钱拿,你他妈的还倒贴戏子……” 卓玫瑰气急了,不甘示弱,扑上去抓打潘瑞:“我怎么下贱了,我跟他清清白白的,就是学几句戏,你呢?咱们还没结婚,家里已经多了一个姨太太,你才下贱!” 蔺晗和棠威站在玄关处,很尴尬。 这撞到了人家未婚妻“偷人”,还互相厮打起来,他们是要去劝一劝呢,还是装不知道,赶紧的离开? 棠威轻咳了一声,拉着蔺晗低声道:“走吧。” 蔺晗最后扫了里头三人一眼,那位佟先生恰恰也看了过来,目光紧紧盯着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蔺晗怔了,对方不会误会了吧,以为是她将人带过来抓奸的。 张张嘴,她欲解释,可这情形怎么说。 这一犹豫,身体已经被棠威半带着走出去了。 二人没有心情在此地多待,转而去外头寻了一家法国餐厅,而后换咖啡馆闲聊。至晚,棠威才送蔺晗回去。 …… 正日子前的十天,各处的礼已经络绎不绝的往棠府里送了。 棠家也是首次放开来办婚事儿,不想如此忙乱,上上下下的听差都劳动起来,还是不够使唤。总理此事的大奶奶本来得意掌权,最后几乎忙晕,无可奈何让分权一部分与二少奶奶和两个小姐,大家协力督办。 明明是寒冬腊月,棠公馆的园子里却载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这些鲜花全是暖棚里培育的,大少奶奶将京畿一带所有的暖棚都包圆儿了。一路上的围栏,全部用鲜花鲜叶搭起的架子,鲜花鲜叶中,还有各种手工制作的小虫子蝴蝶什么的,栩栩如生,动人至极。 更别说满园子干枯的树枝上被人工黏着无数片绿绸裁剪的叶子,有扁长的,也有阔圆的,乍一眼看去,根本分不出是真叶还是假叶。而树枝之间,又拉了各色的小电灯泡,一入夜,如亮如昼,美不胜收。 整个棠府,犹如神仙府邸一般。 府里的银元、现钱、支票流水一般花出去,平日里崇尚节俭,不喜奢靡的棠济臣夫妇,这回大开方便之门,只要是婚礼搭边的,都给开票子入账。 到了正日子,棠公馆大大小小的门都洞开。 婚礼开始了。 第41章 婚礼:整新人 今日蔺晗是新娘子,她叫众女朋友们给打扮了起来,虽然是西式的婚礼,她穿的却不是白色的婚纱,而是中国红色的礼服。 此时洋风盛行,但有一些东西,国人还是无法认同的,比如婚礼一身白。 为了新娘子面子好看,棠威很早之前就写了一张五百块的支票给蔺叶茂,让他将家里整修一番。所以今日的蔺家,虽然院子小,房间窄,但粉刷一新,到处都扎了彩绸挂着红联。屋里、院子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怕小宝吵闹,方湷请隔壁邻居看护一天,自己也穿了一身蓝色的印花袄子,喜气洋洋。 棠威开着一辆白色的崭新汽车来迎接新娘,巷子窄,后面的护卫车队怕转不过身来,就没进来。 屋内的女生听到外头鞭炮响了,知道新郎要到了,赵真真跑出去看,十分钟后跑回来,气喘吁吁,对蔺晗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全然是吓呆的神情。“外头,外头……” 其他女伴们纷纷问:“是不是新郎来了?” 赵真真用力点点头。 就在这时,棠威和几个穿着一色西装的男傧相进来了。 大家都满脸的笑容,男女方互相打了招呼,女方这边的朋友毕竟是小门小户的,不惯与应酬,都有些儿害羞,不肯跟进来的男子们多说话。 棠威看向新娘子。 蔺晗已经在众人围拥中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微笑,眼中含着紧张,羞涩,迷茫,还有欢喜。 她乌压压的秀发被挽成时下流行的新嫁娘发髻,两颗大红宝石短钗固定住发髻,平日覆眉的刘海全部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半透明的红色纱盖用一条额链固定,额心垂落一颗拇指大小红宝石,彩光流转。如今面纱正往后撩着,蔺晗秀美的小脸露在外面,弯眉之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白莹莹的脸蛋儿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粉润白皙,不必擦粉已然美不胜收。 棠威看怔住了。 平日里蔺晗已然很美丽可爱,但没想到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看起来会这样的少女,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清媚,神光流转中,又有一种端庄的华美韵味。 男傧相纷纷赞叹,他们不与蔺晗后面的女伴们打趣,却专取笑逗弄她。 “好漂亮的新娘子,新郎看呆了。” “新娘再笑一个。” …… 婚礼的传统,这一日新郎新娘最大,同时也最小,是以来客们可着劲闹新人,没人能责怪。 总算有几个人讲义气,陶思成接到棠威的眼神,笑着道:“这才接新人呢,你们就闹,像话吗,要闹也等晚上闹洞房,不更有意思。” 棠威好气又好笑,瞪了陶思成一眼,陶思成挤挤眉,回以一笑。 他可是已经成家的人,不怕棠威将来报复。 接了蔺晗出门,车队开始出发棠宅。 蔺晗这才知道赵真真为什么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的婚车两侧,有实枪荷弹的步兵充作仪仗队和护卫队,在外围,有警察厅派出来的巡警疏散人群,维持秩序,不叫一些好奇围观的路人拥上来,堵住车队。 蔺晗眼前看到的阵仗,不过是冰山一角。 婚礼的盛大华美不消说,作为新娘子,蔺晗看到的反而是最少的。 棠家主楼的一楼大厅已经装成礼堂样子,架起小高台,台下满满当当的位子,最前排不用说坐的是几位总长。沿路穿过鲜花棚架,踩在红色地毯上,小花童们拉着蔺晗曳地礼裙的四角,撒着鲜花瓣。 司仪高喊:“新人入场。”礼堂内蓦地奏乐,观礼之人纷纷站起身,侧头向门外看来。 棠威高大俊朗,蔺晗娇美韵秀,郎才女貌,极为登对,棠济臣遥遥看了,暗暗点头。 新婚夫妻在司仪等的指挥下,交换了戒指,听证婚人念完婚书,盖章用印,就是合法夫妻。 随后是棠济臣致辞,极为证婚人主婚人念贺词。再是司仪安排,蔺晗认公婆、姨太太、兄嫂、姑子等。昏头转向中,蔺晗不知道鞠了多少躬,最后才被两个使女搀扶着,送到新房,而棠威则是留在外头招呼客人。 新房里,蔺晗走马观花,只注意到这是一幢独栋别墅,外头有花墙,竹林等与其他楼房隔开,里头则是西式装潢,华丽又精致。她才在沙发上坐下,喘口气喝茶,有使女笑嘻嘻的进门来问她:“新奶奶,外头许多女客,嚷着要见你呢,你来一下吗?” 蔺晗不敢拿大,站起身道:“好,就来。” 一堆女眷们聚集扎堆在外间的花厅,或坐着,或站着,等着瞧新娘。 蔺晗进入,众人纷纷鼓起掌来,有大方点还喊着:“新娘子来了。” 蔺晗有些紧张,又有些害羞,不过仍旧落落大方,朝着众人鞠了一躬,“谢谢大家。”此时也只能当自己是戏台上的明星,任大家瞧个够。 一位身材娇小、穿着淡绿旗袍的少女笑着招手,“新娘子快来我们这边坐,这是你两个小姑子。”长沙发上,她身边坐着一个瘦瘦的少女,另一个矮一点儿,胖一点儿的少女起了身将位子空出来,自己靠着沙发扶手站着,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蔺晗。 焦天慧也在人群里,笑着道:“不行,小姑子哪有媒人大,新娘子快来媒人这。”她身边的一个女子十分知趣,早笑眯眯的起身让位。 大家都看蔺晗,噙着笑等蔺晗做决定跟谁坐。 蔺晗礼貌的微笑着,道:“大家都是客人,我是主人,哪有叫客人给主人让位子的。”她其实还不认识客厅里当差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吩咐有没有人听,但表面上摆出一副十分淡定稳重的样子,对屋角听差的几个人招手,“再搬几张椅子来,别叫客人站着。” 这样一来,谁也不得罪,大家哄堂大笑,“好机灵的新娘子。” 焦天慧道:“我说吧,新娘子聪明的很,不上你们的当。” 逗了新娘子一会,又有几个人出来整蔺晗,还是那个绿色旗袍的少女,她眉眼弯弯,含着笑意说:“我们再来考考新娘子的记性。”又对着蔺晗,“新娘子刚才在礼堂认亲,两个小姑子肯定认识了,不过这里头还有一位你家至亲,夫人的外甥女,你认得出来不?” 方才认亲走马观花,糊糊涂涂的,眼前几十个夫人、奶奶、小姐,一般人如何记得住分得出。 蔺晗其实也没记住人脸,但是她会猜。 她笑着对这个绿色旗袍少女拱了拱手作揖,道:“好妹妹,饶了嫂子罢。” 众人又大笑,年纪大的夫人不过微微笑,年纪轻的奶奶和小姐们乐的直拍手。她们一是觉得新娘子人美,聪明,还开得起玩笑,叫人喜欢;二是因为蔺晗不害臊的自称“嫂子”……这新婚,真没几个新娘子如此大方的。 绿旗袍女孩叫谢沄沄,她笑死了,道:“哎呀,‘嫂子’好聪明,这就认出来了。” 老成一点的太太拿着手绢遮掩笑意,道:“你太顽皮了些,新娘子脾气好不着恼,新郎官知道可要报复。” 谢沄沄浑然不怕,道:“那已经得罪了,新郎官反正要报复的,我可不客气啦。”她眨巴眨巴眼,可爱伶俐的模样,“新娘子快说说,新郎官对你说过最甜蜜的情话。” 她此言一出,大家都竖起耳朵了,个个都感兴趣。 焦天慧笑着道:“不害臊,亏你还是个大姑娘呢,缠着新娘子听情话,自己赶紧寻一个嫁了,管你听到饱。” 谢沄沄皮厚,故作天真忧愁的模样,道:“这不是还没有吗?所以才要新娘子说说,解解馋。” 众人骇笑,这话够大胆,够不要脸的。 焦天慧也没办法了,冲着蔺晗做了一个“拖”的嘴型,自己站起来,悄悄走出去,对门外站着的一个使女道:“你去寻你们三爷,让他快过来救场,新娘子一个人要撑不住。” 使女忙去了,外头棠威正被人灌酒,汇报恋爱经过呢。棠威半真半假的瞎说,结果说到真的地方——比如英雄救美,恰好碰上蔺晗摔车——大家起哄,说他撒谎,倒是他胡说的地方,众人听得精精有味。 忽然有使女跑来喊:“三爷,快去救新奶奶,新奶奶不行了。”她这话一传,完全将焦天慧的意思扭曲了,唬的棠威丢下酒杯子就跑。 正听到精彩处的爷们怎么愿意,还以为棠威故意找人使得调虎离山之计,追着道:“棠元桓,没回报完别想溜。” 平日里棠威多会耍酷,摆架子,早积下各种债,众人今天不耍够他,是决不罢休的。 因此这些人浩浩荡荡都跟了上来,跟着棠威挤入新娘的会客花厅之中。 第42章 新婚 棠威腿长,三两步上来,将她拉入怀中,伸手摸她额头,“丫头说你不行了,是冻感冒了,还是累着了?这礼服多单薄,出门前让你披上外套的,偏你爱美。”他说的时候眉目严肃,关心显而易见。 蔺晗刚看到棠威冲进来时,真的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天呐,亲小姑子还比较斯文,一个冷眼看戏一个捂嘴笑,这表姑子怎么如此难缠,她真给跪了! 但是当棠威大手贴上她额头时,她眼角余光瞄到众人吃惊的神色,耳里听到年轻小姐们倒抽冷气的声音,已婚奶奶们热切发光的眼神、笑声时,整个人就有些不好了。 他们本来就是今天的主角,一举一动都容易惹来众人的取笑和逗弄,棠威此举,不是送上门的把柄吗?更可怕的是,她们今天取笑了,还不算完,如今一点好玩的事儿,她们都会记着一辈子,以后社交见面了,随时可能跟新朋友分享! 蔺晗觉得,他们夫妻就算恩爱,自己私底下恩爱就好了,真的没必要秀出去,甚至被人放嘴上宣扬。尤其是棠威说的什么话——他说她爱美穿的少! 天呐,现场的人听了,以后提起她,第一印象就是“棠三奶奶特别爱美,结婚那日穿的太少还感冒了……” 而且重点是她没感冒,谁说她着凉感冒了? 蔺晗忙小小声、急速说:“我没生病,好好的。” 棠威也看出来了,他小新娘子健健康康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眼神明亮有神,一点生病虚弱的样子也没有。他无语,抬头望去,花厅里乌压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个传话的使女根本找不到。 …… 突现的一群爷们将女宾们吓一跳。大方活泼爱跟男人交际的奶奶小姐们可都在外厅,那里唱戏跳舞,男男女女用扎一处,一双一对打的火热。会跟着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太太们跑到新娘花厅的,就是这一个圈子里偏“文静保守”的。 不过谢沄沄绝对不是“文静保守”的一员,她纯粹就是为了逗新娘子来的,见人多,她更来劲,用力拍着手道:“新娘快说,怎么认识新郎,怎么被新郎攻陷,共浴爱河的。”说话火辣的叫几位小姐奶奶掩帕偷笑。 蔺晗侧着头,脸几乎触及棠威的西装外套,低声:“你表妹,她正逼问我你说过的情话。” 棠威松了口气后,抬头看过去,脸上带笑,眼神却透着警告,“谢沄沄,你一边儿去,别捣蛋。” 谢沄沄平日里颇有几分畏惧棠威,她从小到大受尽宠爱,对上对下无往不利,唯独碰上表兄棠威没辙。 为什么……因为棠威也是一个受尽宠爱,要啥有啥的天之骄子,除却身为男士该有的风度,他从不让着谢沄沄,叫谢沄沄踢到不少铁板,累积了不少怨恨,今日就是来报仇的。 谢沄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气鼓鼓的,望了一眼棠威,又望向蔺晗,站起身鼓动众人,“新娘子耍赖皮啦,把新郎给叫过来了,新郎耍横,大家说怎么办?” 众人大笑,道:“不怎么办,新郎耍横,就罚他喝酒,讲故事。” 那些刚加入的爷们举高手鼓掌,道:“也别将其他的,就把刚才说一半的爱情汇报完。” 棠威和蔺晗想逃走,都被簇拥着走不了。 棠威举手求饶,笑叹:“我留着给你们汇报,新娘子去后面歇息歇息。” 大家还待不让,几位年长的太太颇为怜惜看起来娇嫩稚气、美丽可人的新娘,帮着说话,“你们尽管去闹新郎,新娘子这一日都能喘口气,是该歇歇。” 焦天慧站起来,帮着蔺晗开路,绕过帷幔,小门,到卧室中去。 门一关上,总算安静了。 蔺晗赶紧坐到沙发上来休息,焦天慧也落座,看着她直笑。 蔺晗问:“笑什么?” 焦天慧打趣,“我眼前坐着这么一位可人的新娘,怎么就不禁我笑了?” 蔺晗被她说的不好意思,故意转移话题,“陆姐姐呢?她早上仿佛来了,后来一直没见到。” 焦天慧叹了口气,道:“她是看着你入礼堂的,只是有些不便,先回去了,叫我跟你道喜兼赔礼。” 蔺晗多聪明,她立马联想到了那日大堂里见到的西装男人,今天人群里,她好像看到这个男人了,“焦姐姐,你告诉我,陆姐姐是不是躲什么人?” 焦天慧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摇头,道:“你大喜的日子,快别问这事。” 蔺晗早就疑惑此事了,坚持请焦天慧告之,焦天慧无奈,笑道:“也不是什么秘密,你真要知道,问三爷,他也知道。”虽然如此说,焦天慧今日颇有些谈性,又迁就蔺晗新娘子的身份,便说了,“陆瑛她当年留学德国,跟另一位男留学生关系好,二人自由恋爱,不过那男子比陆瑛大几岁,早归国几年,家里给他娶了妻子,陆瑛的女儿,就是跟这位男子生的。” 焦天慧轻描淡写,但蔺晗可想而知远在德国的陆瑛知道被背叛的痛苦,即为陆瑛心痛,又觉得义愤,道:“这男人好不识货,陆姐姐何等人才,配谁配不上!” 焦天慧低头,将咖啡杯子轻轻的放在茶几上,道:“对有些男人来说,再美的容颜,也及不上权势诱人。” 她的话叫蔺晗不解,跟陆瑛交往以来,多少也看出点蛛丝马迹,陆瑛家世不凡,怕跟如今在位的陆总长有点关系……京里能压过陆总长家的,还有几位?这样的家世,那男人还瞧不上? 蔺晗细问之,焦天慧笑道:“小姑娘真好奇,今天不兴问这些不开心的事。” 如此挨到晚间,棠威回来了。他身上有着甜香浓郁的酒味,还有些微的雪茄气息,见到蔺晗乖乖的靠在床边看他的相册,便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 蔺晗径自低着头,又翻了一页,道:“你拍照都不爱笑,好严肃。”她看着淡定,其实紧张的不得了,手指若不是紧紧抓着相册,早就发颤了。 棠威道:“又不是明星,笑什么。”他侧着头,眼睛带着笑,去拉蔺晗的手,“今天……你开心不开心?” 蔺晗被逗乐了,道:“你的问题真有意思,谁结婚会不开心。” 棠威笑的露出洁白的牙齿,道:“有,见过不少哭哭啼啼新娘子。” 蔺晗笑嘻嘻吐槽,“那肯定是新郎长相有问题,丑哭新娘子。” 她脑洞大开,棠威一怔之下,哭笑不得。 …… 两人正说着情人间没营养的话,突然传来“哐当”“噗通”的声音,间杂着“哈哈”大笑声,一个人在窗外大喊:“……新娘子拐着弯夸你长的好,元桓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另一个说:“新娘子好眼光,我们三爷人称京师玉面小郎君。” 这时候来了一个不和谐的质疑,“玉面小郎君不是潘瑞吗?” …… 棠威为了打发这群人,只好又舍命陪君子,丢下新娘子去外头大厅……不然这群人闹着要进新房,死不肯走。 如此几乎到天亮,棠威才回来。 传说中的洞房,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蔺晗早早醒来,她睁开眼,不远处是一张熟睡青年的英俊脸蛋,零乱的头发,让这张日常看着比实际年龄成熟的脸稚气了几分。 蔺晗深吸一口气,她身下的床十分舒服,有弹力,不会过于松软,绫被滑溜溜的,被芯轻薄保暖,睡在里头,仿佛睡在云中,叫人舍不得起来。但是今天是新婚头一日,起不来也得起来。 她一个人穿戴整齐了,叫了使女带路,去拜见公婆,棠威仍旧呼呼大睡。 公婆年纪大,早起来吃了早饭。公公棠济臣温和淡然,婆婆谢敏也体贴,问过安后,谢敏跟她说道:“到我们家了,你就自在些,家里规矩不大,平日里各吃各的,节日里在一起聚一聚。” “……家里人口简单,你的两位嫂子昨天认识了,都是好相处的,你两个妹妹还在读书,跟你年纪近,你们以后多亲近…… “……元桓什么都好,就是爱跟他那群朋友玩,好的朋友也罢,其中颇有几个不成器的,带着他混迹一些不堪的场所……你以后,这方面注意些,多管管他。” 蔺晗乖乖的带笑听着,一律点头,谁不喜欢乖孩子呢?谢敏欢喜,拉她坐在身边,夸了好几句:“好孩子。” 回转新房,棠威才醒,他睡眼朦胧,嗓音有些沙哑,道:“起这么早做什么。”棠济臣夫妻太过于疼宠棠威,是以对于这方面的规矩,棠威并没有放心上——因为他知道父母不会计较。 蔺晗坐在床边,歪着头看着他笑,“大少爷醒了,想吃什么?” 第一个小矛盾 蔺晗和棠威的这顿甜蜜早饭只吃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民国的人太能闹了,本来传统的闹洞房臊一臊新人,作为新郎官还是能享受到千金一刻的*……可是棠威交了一帮损友,还都是些无法无天的公子爷们。婚礼后的三日,棠府还在大摆筵席,戏曲鼓书不断,棠威和蔺晗防着人偷听,不敢有越线的举止,不像新婚夫妻,倒像是偷情的恋人,把握时机就赶紧说两句话。 到第四日,总算棠府安静下来了,可棠威也要到衙门报到了。 因为是十二月份里办的婚事,马上就要过年,棠威和蔺晗的蜜月拖到了年后。所以新婚三日后,棠威必须去衙门——他如今可不算在婚假中。 他出门去了,蔺晗并不无聊。 棠家太大了,光是探索他们自己的这栋楼,足以叫她花上好多天的时间。棠威回来时,蔺晗正端正的坐在沙发上看各色外国杂志——其实蔺晗很想脱了鞋子,弓着身子抱着抱枕窝在绵暖舒适的沙发里——但她怕偶尔进出的丫头看到笑话。 婚后这几日,棠威改了习惯不再叫听差进内间侍候,而是外头听候按铃,棠夫人另外拨了几个丫头和老妈子过来。 棠威脱了外套,随手扔在奶白色的单人扶手沙发上,自己坐在蔺晗身后,看她翻页。 蔺晗抬头,望入棠威的眼中,笑眼盈盈,道:“没结婚前真看不出你还是个学问家,书房里好几排的书橱,真是失敬。” 棠威单手抱住蔺晗的肩膀,揽入怀中,掐了她粉嫩的脸颊一把,“婚前我也没看出你是个俏皮鬼,明知道都是些小说故事,外国杂志,还要来取笑我……你可取笑错了,我还真有一屋子的正经书,只是不在这个书房。” 蔺晗护着脸不让掐着玩,正经道:“是呐,知道你是留洋大学生,我一个中学生怎么敢取笑你。” 棠威哈哈笑,道:“大学生有什么,你这么聪明,要读还不简单。” 他是随口开玩笑的,蔺晗却心中一动。 是啊,她年纪轻轻在家里做全职少奶奶不对,以前的洋行都知道她嫁入棠家,再回去,人人侧目也没意思。若是能去大学见识一番,倒是不错。 这时代的大学,风起云涌,慷慨激昂,各种先进的思想被传播,青年们较之现代,少了一份被制式教育的刻板,多了一份热血和自由。 蔺晗越想越觉得可行,仰起脸,脸上带着兴奋,对棠威道:“对,我可以去读大学,也做一个大学生!” 棠威还没发现蔺晗的认真,以为是玩笑的延续,道:“那好的很,华祯在雁北大学读书,你跟她做个同学,姑嫂每日一起上学,多有意思。” 蔺晗道:“那也不必,我新进学,跟她课程也不一样呢,到时候什么都让她带着我,怕她要不耐烦呢。”她还没跟大姑子好好接触过呢,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万一不好相处,日日在一起怎么得了。不过这话就不用跟棠威说了,男人对于此种事情,总是少一根筋,解释起来,倒显得她心思多,失了女子的纯善。 蔺晗自言自语,接着说:“……不知道雁北大学招生是个怎样的章程,是统考的,还是过去参加入学考试?我打个电话给雁北诗社的人问一问,说不定还能叫里头的老师推荐一下……” 她越说,棠威越觉不对劲……不会吧,他新娶的少奶奶真要去读书?! 他惊骇的失笑,道:“你这是说认真的?” 蔺晗奇怪的瞄了他一眼,“当然是认真的,难道你是开玩笑的?” 棠威一时失声,半响才道:“我是逗你的,哪有谁家少奶奶去读书的,你要是无聊,跟大嫂二嫂出去逛街听戏,她们厅里每日有牌局,你也可以学一学,输多输少入我账上,玩的开心就好,脑袋瓜子别瞎想!” 蔺晗将膝盖上的杂志扔去一边,坐正身体,拉开与棠威的距离,盯着他道:“上大学怎么是瞎想了,为什么结婚了不能去读书?我在雁北诗社里认识的女学生里,有两个都是结婚了来读书的!” 棠威也严肃了一张脸,坐正,与蔺晗对峙,“那都是小门小户的人,你是棠家的三奶奶!你去读书,我还不被那帮子人笑死。” 蔺晗冷笑,“怎么读书还要被笑,长见识了,原来改朝换代了,这读书竟变成丢人的事了。” 棠威有些气闷,有些无奈,耐着性子,他哄劝道:“读书是好事,可也要看时候,你如今是有丈夫的人,难道不该全心全意将心思放我身上?” 这套话若是对有些贤惠的、以夫有天的女子来说,还真不错。但蔺晗却不觉得爱丈夫跟读书是有冲突的事情,她完全不上当,态度大义凌然,诘问,“我去读书有什么妨碍,你去衙门我去上学,你衙门回来,我也放学了,我们作息相同和谐,回来你跟我说说衙门的事,我告诉你学校的趣闻,不是更好?” 棠威一时无言,怎么说呢,还真没什么妨碍,可是……他朋友里,真没有几个人的妻子婚后会去上学的,沉默一阵,他语气坚定的下论断,“其他的事情,我都由你,上学这事不行。” 蔺晗气急了,反笑,“真有意思,你不许,敢情我还生活在前朝封建时代,结婚了要‘从夫’,做你的奴隶,没有人身自由,没有权利做决定?” 这话说的棠威急了,抓住她的手,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当奴隶了,你说话怎么用这样重的字眼,这样戳人心窝子,我待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 蔺晗说出口也有些后悔,他们新婚,该甜甜蜜蜜的呀,怎么会闹得吵架。 …… 第二日,蔺晗从婆婆处请安出来,大奶奶、二奶奶等人坐在客厅里说闲话,看见她招手。 “新奶奶,来我这坐一坐。”陈绍兰笑着说道,故意喊蔺晗“新奶奶”。 蔺晗不好意思就走,只得做来坐了。 陈绍兰摆出长嫂的架势,问她:“都还习惯吗?吃的用的,有什么需要的,别不要意思,一定要跟我讲。” 蔺晗点点头。 邱瑜看蔺晗,突然笑了,道:“三奶奶,听说你跟老三吵架了?” 蔺晗闻言,望了邱瑜一望,道:“没有的事,二嫂听错了罢。” 邱瑜微微笑,道:“哎,小门小户的,对大家规矩不懂也是有的,以后我跟大嫂多教教你就是了。” 陈绍兰也笑,点头道:“你别看着四妹妹上学就羡慕,她每日里八点就起,比谁都早,读书辛苦着呢。” 蔺晗变了脸色,如果说她们知道棠威跟她吵架了,还算正常,因为棠威昨日没回来过夜。可竟然会知道她们为什么而吵架……这就太过分了。 而且说什么别“羡慕”这种话……仿佛是她看着别人有某样东西,自己就也想得到那东西一般。 正在这时,外头走入棠威、棠华祯跟棠敏祯。 棠华祯笑着问:“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其实她方才听了一耳朵,只是身边兄长沉下脸来,她怕受到迁怒,就装不知。 棠威来了,陈绍兰和邱瑜马上换了语气,笑眯眯的说道:“我们正跟弟妹聊呢,怕她闷,叫她多跟我们玩。” 陈绍兰还特别真诚的对蔺晗道:“你不嫌弃我年纪长,说话跟不上你们青年维新思想,就多来我那里坐坐,打打牌。” 棠威走进,蔺晗以为他会坐到附近单独的一张沙发上,没想到他坐在身边,透着没吵架时的亲密。 众人见了,都微微有些惊异……不是说他们夫妻新婚就吵架了吗?陈绍兰和邱瑜为此还乐了好一会儿,等着看笑话。 棠威问一句蔺晗吃过没,而后对着众人笑道:“三奶奶接下来要忙了,年后我们去蜜月旅行,回来她要去雁北大学读书,怕没时间跟大嫂你们打牌。”他说这话时,特意看着陈绍兰,算是回应她之前的话。 蔺晗又惊又喜,抬头望向他。 陈绍兰和邱瑜有些变色,知道老三是听到她们之前对蔺晗说的话,现在故意来给新奶奶撑腰的。 邱瑜呵呵笑了下,“老三,方才我们跟三弟妹开玩笑的。” 棠威也笑了下,道:“知道,不过我不是开玩笑的,我家少奶奶真的要去上大学。”说罢,他转头看透着呆愣之色的棠华祯,“你去你们学校帮你嫂子问问,入学是个什么章程?” 棠华祯一向是不敢反驳棠威正经要求的,应下了,“好的。” 棠威领着蔺晗先走了,剩下的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邱瑜冷笑了一下,道:“老三这么宠妻子,也不怕闹出笑话来。” 陈绍兰淡淡的,道:“宠吗?新婚哪有不恩爱的,那些更好的我也见过,隔个几年还不是那样,不长久,到头来还是虚的。” 第44章 离婚 昨日才刚下了一场雪,此时屋檐上、树上都积了厚厚一层,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雪白。 两个人走出门来,一时都打了个寒颤,蔺晗不自觉的拉了拉灰色长毛斗篷,棠威顺手将她的帽子给她盖上,蔺晗侧着抬头看他,眼角、嘴角都是甜蜜蜜的微笑。 “谢谢三爷!”她声音果脆、清甜。 棠威被感染的也喜悦起来,但是他可没忘记蔺晗昨天怎么用强烈的字眼伤害他、以及伤害他们感情的,今天人前为她撑腰,答应让她去读书——等于间接跟她认输,面上有些过不去。 才结婚就被新娘子吃的死死的,以后怎么振夫纲。 因此他也不笑,淡淡道:“谢什么,不就是你盖了一下帽子。”他心里知道蔺晗谢的是什么,故意将谢意偏带到戴帽子上。 蔺晗笑眯眯的,看看左右没人,上前去抱住他的手臂,挽着朝前走,故意娇声嗲气的说道:“三少爷还生气呢,快不气了,昨天我说错话,跟你赔罪好不好?” 她如此小女儿状,棠威颇为受用,咳了咳,道:“你怎么赔罪?” 蔺晗道:“我给你泡茶。” 棠威嗤笑,“好诚的心。” 蔺晗见他不满意,想了想,道:“我给你捶背。” 棠威又道:“我还缺人侍候不成。” 蔺晗见他故意找茬,不肯挽着他走了,站住脚,就在雪地里静静望着他。她如此行状,棠威也站住了。 一阵风吹过,摇动了两侧的树枝,些许雪花飘落,有一片落在了蔺晗的眼睫毛上,她抬手去擦,棠威道:“快屋子吧,外头冷。” 蔺晗无声答应,二人都不说话。 快到他们屋子时,蔺晗才叹了口气,道:“三爷,面子有多重要?” 她突然问这个,棠威一时不解其意。 蔺晗苦笑,道:“我去上大学,不碍什么事,唯一让三爷觉得不高兴的,就是外头人的言语,和所谓的规矩。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在意旁人的话,在意到改变自己的本心?这样活在别人眼光下和刻板的规矩中不累吗?” 棠威不觉得自己很受规矩束缚……看哪个规规矩矩的少爷娶一位没有背景、丰厚妆奁的平民女儿的。不过为了说赢,拿这个出来证明,就太没有风度,太伤人了。 他笑了,偏偏顺从蔺晗的意思,将自己放在“活在别人眼光下和规矩中”的位子上,反驳道:“好,你是要跟我辩论这个问题吗?辩论家,我来说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言语和遵守规矩过日子,因为我们人是社会性动物,我们生活在一张交织的密密麻麻的网上,一举一动影响着别人,也受别人影响,我们从这个网中得到了好处,诸如友谊,亲情等等,适当遵守这张网的规章制度,你会过的开心很多。” 蔺晗一时无语辩驳,这是一种观点,称不上谁对谁错,辩论的双方哪一位性格弱一点,可能就接受对方的说法,但是他们二人都是有完整世界观的人,谁都不会轻易屈从对方的论点。 …… 金来在窗口遥遥看见他们走近,忙爬起身去开门,笑道,“三爷,三奶奶,你们回来了。”他跑出雪地来迎接,“快进屋里去,今天可真是冷。” 二人止住方才的话,蔺晗想到一事,道:“真是怪了,我们昨天在屋子里说的话,怎么今天大嫂、二嫂就都知道了?” 棠威那是在门口也听见了,当时只来得及反击两个嫂子的冷语,来不及思索,此时想到不由发恼,问金来,道:“是怎么回事?” 金来将门关上,看看小厅里没人,回道:“屋里新来几个丫头和妈子,估计哪个嘴大,把话传出去了。” 棠威皱皱眉,道:“都打发回去。” 金来低声应:“是。” 婆婆送来的人,都打发回去多扫婆婆面子,蔺晗忙道:“也不必如此,金来你观察观察,多嘴的自然要赶走,老实本分的也莫冤枉她们。”不然带着传主人谣言这种罪名回去,只怕棠夫人也不会留她们,被棠家赶走,她们还能寻到什么生计?万一她们家里条件不好,这是唯一的收入来源,棠威这样随意开口的小小决定,就是灭了人家的生路——多造孽。 金来也是下人,方才听了棠威的话,心里不免兔死狐悲,有些戚戚焉,又听少奶奶如此说,不由一怔,进而一喜,应的比方才还大声,“是,听奶奶的吩咐,一定办好了。” 他们这官司棠威哪知道,并不计较蔺晗反驳了他的意思,自己大跨步去沙发旁,将帽子和大衣脱掉坐下了。 这事一打岔,之前讨论的话就没能再接上来。 棠三爷之前一本正经辩论的挺开心,到晚间就后悔了。 做什么把气氛弄得这么糟,如今看着新婚妻子拿着书,坐在沙发上,就着点灯看书,冷冷淡淡的,叫他怎么实现洞房花烛的心愿? 蔺晗注意到棠威开始没话找话,还故意提到年后去度蜜月之事,语气温温柔柔的……就猜到了棠威的心思。 新郎官结个婚没能洞房是令人同情,可现在她真没这个心情。她期待设想过他们的第一次……无论哪一种,都该是甜甜蜜蜜的,两个人都满心爱意,而不是现在吵过架半和解,心存别扭的情况。 而且她想到之前棠威那副不让人的样子,心里有些憋气,虽然嘴巴上说男女平等,但是哪个女人喜欢被自己的丈夫辩驳?如今看他想吃不敢开口的样子,不免出了一口气,有些得意。 怀着复杂的心情,蔺晗故意冷脸一天,叫棠威无从下手。 第二日,蔺晗接了方雯一个电话,急急忙忙叫听差的备车上医院。 医院里,许怜娇苍白着一张小脸,已经睡着了,许太太累坏了,靠在椅子上休息,方雯和赵真真都在,看到蔺晗来了,迎上来说道:“本来你新婚,不该叫你的……” 蔺晗打断她们,“说的什么话,你们早该告诉我。” 她探头去看了许怜娇一眼,跟方雯等到外头走廊上说话。 “刚才电话里说不清楚,怜娇她怎么突然住院了,孩子没事吧?” 赵真真道:“孩子暂时没事,只是医生说她身体弱,受不得刺激,让先住院。” 走廊上人来人往,不时有看护妇经过说“让让”,或者医生匆匆忙忙经过,十分吵杂。她们下了楼,找到一处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坐在长椅上说话。 “……许伯夫跟丁先生商量离婚的事,丁先生一直不同意,怜娇反反复复,一会儿说听父母的,一会儿又吵着要回去,饮食上就有些荒废,孕妇一个身体供两个人的营养,她这样自然就虚弱了,偏偏昨天那位王大姐跑来了,带着她女儿跪在许家门口磕头,求怜娇回去……” 许父气炸,许太太出去赶人走,结果她越是赶,那位王大姐磕头磕的越厉害,额头紫青红肿,“砰砰”声听的人心惊胆颤,只疑她会不会磕死在许家大门前。而她身边的女儿更是放声大哭,一声一声跟着苦求。 许太太回屋里埋怨了几句,许怜娇本就虚弱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又急又气之下,动了胎气。 赵真真叹气,接着方雯的话,续道:“听说那位王大姐也病了,丁先生过来时,她不声响,拉着女儿走路回家,但是冰天雪地的,又空着肚子跑来许家跪了大半日,头磕成那样,铁人也撑不住,果然半路上就晕过去了,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几人说了一阵,蔺晗听得满心郁气。 这都是什么事呀。 叙述完经过,三人回去看许怜娇,门口正好遇上急匆匆赶过来的丁汝贤。 丁汝贤勉强笑着问候她们,“蔺小姐,赵小姐,方小姐,你们好。” 蔺晗三人冷冷瞅他一眼,不回问候,径自入病房。 里头许怜娇醒过来了,她让许太太给她背后垫高枕头,自己双手撑着被子,勉强坐靠起来。她一向是温温柔柔的,少有刚毅果决的时候,而这优柔寡断的性格也体现在她的容貌之上。此时,她瘦弱发黄的脸上,却现出蔺晗、方雯等从未见过的刚毅之色。 蔺晗安慰她一番,又劝:“你要保重身体,不能这样任性了。” 许怜娇虚弱的笑了笑,“知道。” …… 四个女孩子自顾自说着,将丁汝贤冷在一旁。 好一会儿,许怜娇才对她们和许太太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他说。” 蔺晗等人没异议,许太太有些不忿,冷冷看了丁汝贤一眼,但还是遵从许怜娇的意思,出去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 没有了众多敌视目光,丁汝贤大大松了口气,他上前,拉了床边的椅子坐下,对许怜娇温柔的关怀,“怜娇,担心死我了,总算你没出事,不然我该怎么办。”他眼神透露出浓浓的关心和情意。 许怜娇默默的听着,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丁汝贤,听他絮叨别后的相思、痛苦、悔恨……她打断了丁汝贤,声音清晰坚定,“汝贤,我们离婚罢。” 她死心了,在看到王大姐那样不要命的样子时,她知道没有以后了。 丁汝贤自然是向着她的,许诺送走王大姐和女儿,可是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深爱的丈夫,让另一女人生活的如此卑微可怜,她就没办法欺骗自己的良心,再跟他过下去。 虽然她知道,即使没了她,丁汝贤也不会因此就跟王大姐母女过日子。他有才,有能力,样貌斯文,肯定会有像她一样的女人爱上他,愿意嫁给他,这个女人,甚至还不会像她一样介意王大姐的存在。 第45章 启程蜜月 丁汝贤是被后来过来的许父赶走的,他失魂落魄,怅怅然走了。 许怜娇对蔺晗等人道:“我没事的,你们先回去吧。”大家理解她现在不想跟人说多话的心态,留给她安静的空间,悄悄的走了。 蔺晗回家,棠威已经在小厅里听着音乐,打着节拍,等她好一会儿了。 蔺晗看看墙壁上挂着的时钟,三点不到,这时候他怎么在家?她边奇怪,边摘下帽子围巾,又去脱大衣,问他:“今天回来早,衙门里没事?” 棠威听到声响,睁开眼,从音乐的世界里出来,笑着道,“回来了,别忙脱衣服,今天我们出去吃。” 蔺晗动作一顿,“大冷的天,去外头吃做什么?” 棠威已经按铃叫大门处听差的备车,起身穿衣服,道:“虽然冷,这太阳不是挺好的。” 蔺晗笑:“可如今也不是吃饭的时间呀,急什么。”但还是听话的穿戴好刚脱掉的行头,跟着棠威出门。 结果棠威带她去了新都电影院看电影。这是一部新上映的欧美片,讲的是一个做家庭老师的女子,跟男主人相爱的故事。从电影院出来,他们才去吃饭。 棠威定的又是一家西餐,环境优雅浪漫,餐桌上铺着白色洁净的桌布,放着刀叉碟子,两侧是蜡烛。 烛光晚餐……蔺晗忍不住抿嘴微笑,望了他一眼。 一般年轻情侣吵架,最怕的就是双方都要面子不肯服输,而棠威一个娇宠的大少爷肯先行示意,叫蔺晗心中略感惭愧。 棠威为她拉开椅子,表情温柔,眼中含笑,道:“少奶奶请坐。” 蔺晗坐下了,棠威让西崽开了一瓶香槟,长长的玻璃杯中盛着七分满的淡黄色香槟,杯子“叮咚”一声清脆对碰。 棠威轻啜一小口,放下杯子,待要说话。 蔺晗猜到他要说什么,不等他开口,先开口道歉,“前几天的事,是我不好,说话急了点。” 棠威略有些惊讶,“没什么。”但是他不由感到喜悦,“夫妻小口角是难免的,只是不要当真,尽量避免,多了伤感情。” 一笑泯恩仇,之前的不愉快都在此刻消泯。 蔺晗脸上挂着微笑,歪着头,俏皮道:“这话好有经验,我听着怎么觉得三爷不是头次结婚,快说,是不是偷偷藏了几位太太?” …… 棠威一时无语。 但这一天的气氛都很好,两个人吃完晚饭,招了人将车子开着,自己手拉手在街上闲逛了一圈,直到蔺晗先撑不住,喊“好冷好冷”,才在开车的司机那一脸隐晦的“你们有什么毛病”的眼神之下,入车回家。 走过花园小树林时,沿路的灯光晕黄迷人,除去朋友的不幸之事叫她略伤感,这真的很美好的一天,而棠威手擦在大衣口袋里,在迷离晕光下,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蔺晗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悄悄的落后一步,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捏了捏实在,喊道:“棠先生,看招!”用力扔了过去。 这雪球打在棠威的背上,一点不疼,只是叫人哭笑不得,他道:“你又调皮。” 他怎么不按剧本走呢?这时候不是笑着也抓一把雪捏成球扔过来吗?然后两个人幼稚的打一场小雪仗……蔺晗皱皱眉,抱怨道:“你怎么不打回来,这样显得我好坏,欺负你了似的。” 棠威挑挑眉,笑道:“少奶奶原来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这就好。” 蔺晗又惊讶又好笑的张了大嘴,她随口说的,棠威这话接的……真说她欺负人! 但是仔细想想,二人交往以来,棠威一直都是容忍、谦让的那一个,最霸道的就是硬带她回家给她找医生看摔伤……那也是为了她好。 愧疚之心渐升,蔺晗走上前,抱住他的手臂,道:“对不起。”她觉得眼眶微热,心中暗骂自己,为了这么点小事,为什么会产生想哭的情绪,难道有男人疼爱就真的不小心往小女人方向发展了,开始又作又傲娇…… 她赶紧将眼睛紧紧往棠威袖子上压了压,让还没真正出现的水意消失。 棠威的衣服——即使是西装——也是用的最高级的布料,让手艺最好的师傅制作的,贴在上面,感受到布料的柔软触感,淡雅的松木味道,清幽沁人,深吸一口气,叫人产生微醺的醉意。 只听头上传来温淳的笑意,“逗你的,小傻瓜。”一只温暖的手不轻不重的压在她的头发上,摩挲着,有一种大哥哥劝慰不听话的小女孩的感觉。 被这样对待,让心里年龄绝对不该是小女孩的蔺晗更羞耻了,不肯抬头,就这样像八爪鱼一般附在棠威身上,被带着走回屋子。 听差的上热茶、热毛巾、软拖鞋等等,二人洗了个热水澡,回到温暖又安静的屋子。 棠威跟蔺晗看了一会儿书,到九点差不多,棠威将书扔开了,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当情浓之时,一切都是如此自然,水到渠成。 …… 第二日,罕见的棠威醒的比蔺晗早。 蔺晗看到他,想到昨夜里,还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的赶紧拉起被子盖上脸,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少了清脆,多了一种闷闷然的感觉。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衙门。” “迟到一日不打紧。”棠威回答,笑着去拉被子,“你什么时候成乌龟了,躲在里头做什么,小心透不过起来。” 蔺晗死死抓住被子,“你快去衙门呀,你出去了,我就起来了。”她衣服不整,一身零乱的,大太阳底下,在他虎视眈眈之下,怎么好意思起来呢。 棠威心中自然知道她在害羞,可妻子如此模样,于他而言,也是难得的一种趣味,便道:“好的,我起来了。”说罢他起床,去穿了衣服,开门临走还留了一句,“我走了。” 蔺晗听得门关上的声响,松了口气,脑袋悄悄从被窝里拱出来,然后下床要去捡衣服。结果一抬眼,看到一双含笑的湛湛目光在眼前,顿时吓得惊叫“啊……” 原来棠威是穿戴整齐了,只是没走,故意开门又关门迷惑蔺晗,捉弄她呢。 蔺晗又羞又气,大叫,“棠先生,这一点不好玩。”然后抱着衣服赶紧往衣帽间跑。 身后传来棠威哈哈大笑声,伴随着他调侃的话语,“少奶奶跑慢点,别摔了。” 回应他的,是“砰”一声关门的重响。 ……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重点是二人就此进入最甜蜜的时期。 他们结婚了,得到了家人朋友的祝福,没有那种未结婚前的不确定和忧虑感,如今跨过那一步,有了最亲密的接触,水□□融,更是甜蜜。 时间飞逝,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蔺晗是新妇,年节里的事体她是一概不用操心的,只需吃吃喝喝,出席家里举办的各种宴会,跟各色亲戚朋友正在熟悉中,除了少数几个太糟心,大部分棠谢两家的亲戚,都是温和友善的。 出了年,就到了两人南下度蜜月的时候。 制定路线是,蔺晗强烈要求第一站上海。 棠威想先去杭州或者江苏,他喜欢江南园林,对于上海的十里洋场——他不是没见识过,玩都玩腻了——带着亲爱的小妻子,更想去幽静一点的地方。 “为什么一定去上海?”说了几次,棠威好奇问她。 蔺晗于是将袁真儿的故事告诉他,她本来以为棠威会说一些同情袁真儿的话,或者批评一下那位马局长的好色不要脸,再或者表扬她们一群女学生的英勇仗义……没想到棠威不过“哦”了一声,淡淡笑了下,道:“那就去上海吧,不过上海如此大,你若是没有那为袁小姐的地址,到时候也难联系的上。” 联系地址什么的,蔺晗早就电报回去,跟袁真儿要到了,她找出那张小纸条,在棠威眼前摇晃了一下,道:“地址在这呢。” 棠威笑容更淡了,道:“可见三奶奶您是早就策划好了,怎么不早告诉我,还叫我自己在那里折腾半天。” 蔺晗这才发现他的不高兴,有些不知所措,道:“你……你生气了?” 棠威沉默了一下,从柔软华丽的沙发上立起,走到窗口,拉开窗帘往外看。 外头仆役偶尔有仆役从走廊上经过,另外有两个人在雪地里清扫积雪,撒盐,以防主子人一个不小心走滑了。 这样的沉默太可怕了,仿佛一下子把两个最亲密的人,打回到陌生人的状态……蔺晗有些心慌,走上前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她的嗓音微不可见的发颤,眼神脆弱,紧紧看着棠威,期望他能低下头来,看她一眼。 棠威毕竟不忍心,叹了口气,看她,道:“我们的蜜月,被你这样一弄,仿佛不像是蜜月了。” 第二日,棠威打了好几个电话,让人确定一等火车的包厢没被人霸占……此时火车包厢很不规范,你就算买了这个火车票,但是当官的才不管你,直接过来就用了,那没权没势的,只能跑外头站着,或者跟另外一些人挤在一堆,度过这漫长的几十个小时。 棠威的身份,自然没有几个人敢霸占他的车位,但是以防万一出现这种大煞风景的事,他还是拨电话让人派警卫事先准备好。 另外几个电话就是安排此次出行的随从人员,如今世道不太平,他这种家庭的人出门,都是习惯性带上一些护卫的。 “……好,就这样,你跟杭州那边打个招呼……” 一个个电话打完,棠威抬头就见蔺晗穿的整整齐齐,一身嫩黄的小洋装,头上梳了一个小发髻,下半部分垂挂,又俏丽又可爱,还有一丝新婚女子的温婉。 蔺晗伸出双手,将行程表递给他,眼睛含着期待,望着他。 棠威看了,只见行程里,上海变成了最后一站。 他不由心中一暖,笑了。 将纸张扔在一旁,他伸手抓住蔺晗的手,轻轻一扯,将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蔺晗侧坐在他腿上,脑袋跟他平视,声音有些不确定,“你不生我气了吗?” 棠威亲了她一下,笑容温柔醇和,“我哪有那么闲生气,你们小女生才把事揣在心里,我早忘了。”不过为了表扬她,他加了一句,“但是我很开心。” 知道你在意我,所以很开心。 蔺晗见到他是真的没有不高兴了,也欢悦起来,抱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略带抱怨的咕哝,“你板着脸好严肃,好吓人。” 棠威笑,“好冤枉,我可不曾对你板脸,你是没见过我真正生气的样子。” 蔺晗靠在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上,看着他,笑的好甜蜜,“那我永远也不要看到。” 第46章 袁真儿 南下的火车是漫长的,但是蔺晗知道这样已经是很豪华的出行了,视野里见不到陌生人,没有各种狐臭脚臭、食物味道、吵杂声等等。 在包厢里可以睡觉看书,听着“咔哒咔哒”的轮子转动声,以及偶尔“哒哒”的清脆敲铃声,看着窗外的行过野外和近郊的风景,跟棠威两个人说着各种琐事,心情又平静又悠然,只恨时间过得太快。 眨眼就到杭州了。 刚下火车,就有当地衙门派来的一个接引员,带着眼睛,坐在副驾座上转头对棠威和蔺晗道:“三少爷、三少奶奶来的正是时候,杭州不常下雪,昨日偏偏下了大雪,如今西湖的风景独好,仿佛是知道有贵人驾临,欢迎二人呢。” 这话也太谄媚了,但是逗趣,棠威哈哈笑了,道:“你们南方雪少,个个见了雪如见了宝贝,我们北平下雪是常事,有什么稀奇好看的?” 接引员呵呵笑了,道:“这可不一样,北平可没有西湖,赏西湖的风景,又有一句‘睛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雪西湖’,所以我才说三少爷贵人有眼福了。” 一路说说笑笑,下榻的地方是早就租赁好的一栋小别墅,坐落在西湖边上。 第一天到达,两个人都没有精神出门,洗碗澡,一起用了一顿精致的江南菜,安安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唱片,就歇下。第二日,睡足的蔺晗精神饱满,跃跃欲试,穿了厚厚的衣服,外头还套着一条皮毛大衣,推着棠威:“快,快,我们赁船去游一游西湖。” 棠威懒洋洋的,他倒是蛮享受在壁炉边上看书的感觉。北方人到南方,大抵是不习惯这种湿冷的,所以一向不是很怕冷的棠威,竟还没有蔺晗积极。 不过蔺晗还是将他催促的起身了,古典优雅的狭长船只静静躺在水面上,随波微微晃动,有船娘扶着蔺晗下来,一边连声道:“少奶奶小心地滑。” 金来事先在船舱里安排了点心水果之类的。 二人游西湖,听船娘带着杭州当地口音的软软腔调说故事,蔺晗几乎有些陶醉在此时此景之中,将头悄悄的靠在了棠威的肩膀上。 望着窗外的迷茫一片的世界,幽静的仿佛只剩这一叶扁舟,她忍不住悠然叹息,“跟你刚认识时,真没想到会有同船游湖的一日。” 棠威吃着当地的一种小核桃果仁,漫不经意的问,“哦,跟我刚认识时,你怎么想的?” 蔺晗回忆,道:“我当时想,这几个阔少好生无礼,都不认识,就喊人上马,一定是那种浪荡不堪的人物。” 棠威手一顿,脸色显出些尴尬来。 蔺晗转即又笑了,大好的日子,她不想翻旧账坏气氛,估计俏皮的道:“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见她没有纠结他当时的行为,棠威偷偷松了口气,笑道:“自然是一见钟情,觉得这世上怎么有这么秀外慧中、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女子,按着西方人的说法,你就是我等待已久的梦中情人。” 蔺晗才不信呢,这话甜腻的她差点没起鸡皮疙瘩,笑骂,“说着这么肉麻,肯定是骗人的。” 棠威道:“不骗你,当时一看就觉得心里一动,有一种这姑娘我认识的感觉!” 蔺晗忍不住哈哈大笑,锤他肩膀,“你骗人,你把贾宝玉的话都偷了,谎话也不说的高明点儿。” 笑笑闹闹中,接下来几日他们游了西湖,观看了各色壁佛,西溪湿地,黄鹤楼,断桥等等。而后启程去苏州,游玩苏州园林,品尝当地软甜的美食,两人还跟当地人学了几句话。最后才是去上海。 到上海后,因为知道蔺晗要去找袁真儿,棠威也跟一些上海的朋友约好了见面,两个人一人叫了一辆车行的车,吃过午饭后出发。 蔺晗按着袁真儿给的地址,寻到了一处上海筒子楼。 除了车夫,棠威让金来也跟着蔺晗,生怕她一个人不安全。 这筒子楼有些年份了,有些楼牌号、房号都缺了,蔺晗绕的稀里糊涂,问了人,上海话她又听不大懂,好容易遇到一个说的清楚的人指了路,蔺晗才找到。 蔺晗“咚咚咚”敲了三下门,里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谁呀?” 蔺晗回答:“真儿,是我。” 没一会儿,脚步声渐进,蔺晗的心扑通扑通跳,竟是说不出的期待。 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少女,已经不是蔺晗熟悉的模样了。袁真儿穿着时髦的洋装,烫了大波浪卷的头发,耳朵后面用一支闪亮的小夹子压发,脸上擦了粉,涂了口红。 以前顶多是清秀的女孩,如今散发着说不出的女人魅力。 蔺晗吃惊极了。 袁真儿见到她,笑了,道:“稀客,快进请来。”她注意到外面还有两人,蔺晗回头,金来对她们笑道:“我们就在外头喝杯茶,等着,少奶奶自便。” “少奶奶……”袁真儿疑惑的看向蔺晗。 蔺晗随着袁真儿进屋,外头看着挺老旧的房子,里头却装饰的还不错,长长的沙发上铺着白色编织布,桌子上摆着花瓶,梳妆打扮的事物。 袁真儿给她沏茶,道:“你当日跟我要地址说要来,我还以为你是说说的,没想到真的过来了。” 蔺晗接过茶,视线扫过,忽然顿住。 茶几上有一个花朵形状的玻璃盘,里头杂七杂八丢了一些糖果,小工具什么的,此外还有一包烟。她伸手去抽那包烟,望向袁真儿,问道:“你……你抽烟了?” 袁真儿笑了笑,将烟拿了回去,道:“没有,就是看人家抽有意思,买了包抽抽看,呛得很,就不抽了。”她起身,到墙角的高柜子边,打开抽屉扔了烟进去。 蔺晗扫了那柜子一眼,注意到里头竟然摆了三四瓶酒,两瓶已经开过了,喝了一半的样子。 袁真儿局促的笑了笑,将酒瓶往里头推,把花瓶拉出来挡着,道:“学校里有人送的,放着可惜,我就喝了一点,冬天暖暖身子也好。” 蔺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袁真儿反而将她上下打量,若是以往,她还看不出来,但如今她在上海见多了有钱人,才知道什么叫低调的华贵。 蔺晗身上旗袍料子,耳朵上微闪的亮光,脚下的鞋子……都不是她以前可以买得起的。 袁真儿绽颜一笑,语气有些怨怪,道:“结婚了也不告诉我,先生是哪一位?” 蔺晗没告诉袁真儿,一来是她逃婚离家,漂泊上海,无依无靠,最困难的时候,说这个怕刺激到她;二来是知道要来上海了,准备亲口告诉她。 有些不好意思,她将这事说了,袁真儿听到是棠威时,眼神一闪……她还记得自己平生第一支舞,就是跟他跳的。 良久,她忍不住略带叹息的说道:“你的命,可真好呀。”她出生之家,比蔺晗还要富贵,可是人生轨迹,与她却天壤之别。 探望袁真儿回来,蔺晗有些闷闷不乐,棠威却是带着酒意回来的,脸色带着欢聚后的喜悦,见她如此,问,“怎么了,没见到人?” 蔺晗满肚子的疑惑不解,以及忧心,见到棠威,忍不住倾诉。 “……她说是在小学里做事,可是小学的工资哪里能负担的起她如今对生活,她住的楼虽然不是很好,但是里头有不少好东西……” 棠威笑道:“你管人家赚多少,说不定钱都花这上面了。” 蔺晗又道:“但是她屋子里还有酒,有香烟,房间里是大床……” 棠威随口道:“如今上海很流行同居,你朋友不会跟人同居了吧?” 蔺晗震惊的睁大眼,反驳:“怎么可能呢。”但是才说完,她自己却沉默了。 袁真儿的变化太大了。 后来几日,蔺晗又约了袁真儿见面,但是袁真儿仿佛挺忙碌的,有一次还笑着对蔺晗道:“过些日子,等我手头宽松了,先把你的钱还了。” 她这样说,仿佛蔺晗找她,是为了讨回之前的债务,顿时叫蔺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一时也灰了心,不再约她。 因为她可以感受到袁真儿在敷衍她,说的不是实话。 与她的低落相比,棠威却十分高兴,道:“潘瑞也在上海,今晚我们去上海饭店吃饭,跳舞,跟他们也聚一聚。” 第47章 饭店遇故旧 上海饭店里,打扮的光鲜亮丽的男女进进出出,头顶五彩灯光,舞池里衣香鬓影,进入后就有不少人跟棠威打招呼,或抬抬帽子遥遥致意,或上前来握手寒暄。 远远的,一身笔挺黑色西装的潘瑞身姿风流,含着笑意过来了,挽着他手臂的,是吴茜。 潘瑞跟棠威握住手,笑着叙别后之情。吴茜看着蔺晗,笑着道:“三奶奶少会了。” 蔺晗跟她点点头,微笑,“吴姨太少会。” 双方打完招呼,就都没什么话了。那日婚礼,蔺晗并没有见到吴茜和潘瑞,不过听说他们是过来了,只是没到新娘花厅,而在礼堂时人太多,乌压压一片人,她也没注意到潘瑞和吴茜。 只是如今闲下来,倒是好奇潘瑞跟那位卓玫瑰小姐后来如何……不过无论如何,眼前看着是吴茜赢了。 另一边,潘瑞正笑着责怪棠威:“元桓,你太见外了,来上海了怎么住外头,到我家去。” 棠威笑道:“都住下了,搬来搬去多麻烦。” 潘瑞问了他租的小洋房,评价道:“你租的那带房子老,到我家去,让下头人搬家,怕什么麻烦,不然你直接过来,我去给你们搬。” 此时许多东西方的贵族、有钱人都喜欢扎堆,到朋友亲戚家住一两个月是很正常的,一个原因是这时候很多有钱人没有正事要办,闲着无聊了就喜欢人多热闹,开舞会,打牌,骑马等,都要人多才好玩。还有一个原因是有钱人房子大钱多,客人来了也不会拥挤,想要*,客人和主人可以各自留在自己的起居室内,想要热闹,出来就有人玩,至于那些招待客人产生的花费……没几个会放心上的。 棠威心动,他本来是想跟蔺晗安安静静度蜜月的,但是来了上海感受到这股子繁华热闹,又有些兴起了。 蔺晗却不想去潘瑞那,使眼色太明显,就故意走出去几步,不去看棠威他们说话,看舞池里的人跳舞去了。 棠威知道她的意思了,不想让新婚妻子不高兴,他笑道:“算了,别劳动,以后有机会再去你家玩。” …… 蔺晗听到这里就满意了,也没去管后面潘瑞怎么劝说,她跟几人打招呼,道:“我去拿杯水。”跟吴茜这样对视太尴尬了,棠威跟潘瑞又一时没续完别情,还不如自己先走开瞧瞧这金碧辉煌的饭店。 她从侍从那里要了一杯汽水,边啜饮,边站着看人跳舞说话。正看得有趣,忽见舞池里一个男人挽着一个长的像袁真儿的女子。 蔺晗以为自己看错了,站直身子,定睛去看……心中大吃一惊。 这真的是袁真儿! 在这个饭店里跳舞的,基本都是有钱人家少爷、少奶奶、小姐们,袁真儿一个小学工作的,怎么出现在这里。 蔺晗见他们下舞池,赶紧上前去拦住他们,喊了一声,“真儿。” 袁真儿反射性回来,看见她,怔了一下,有些不自然,挽着男人手臂的手动了动,仿佛是要抽回去。 那男人低头看她:“怎么了?”他也转回身看蔺晗,顿时惊艳的睁大眼。 蔺晗看着她,还有些不敢相信,道:“真的是你,你……你在这做什么?” 袁真儿见此,也不再尝试遮掩了,大大方方挽着男人的手臂,笑着道:“在这做什么,自然是来跳舞的。” 那男子几乎有些惊叹的将蔺晗上下打量完了,含着轻佻的笑意,亲昵的对袁真儿道:“这是你小姐妹,怎么不介绍一下?” 蔺晗看向那男人,只见他三十来岁,国字脸,高鼻梁,五官端正,眼睛大而有神,头发三七分,很有社会成功人士的范儿。对于男人跟袁真儿这么亲密,她心里已经有点儿猜测。 袁真儿此时已经完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道:“这是我以前在北京的女同学,姓蔺。”又对蔺晗简单介绍男人,“这位是徐先生。” 徐先生笑着对蔺晗伸出手,道:“蔺小姐,很荣幸认识你。” 蔺晗也伸出手,跟他轻轻一握,口里道:“夫家姓棠,徐先生可以叫我棠太太。” 徐先生惊讶,盯着她看,见她不是说笑的,才道:“蔺小姐……不,棠太太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蔺晗点头,指着远处棠威和潘瑞所在之地,道:“我先生就在那。” 徐先生抬头看去,虽然饭店的灯光有意调的柔和晕黄,但是棠威和潘瑞恰好就在一盏壁灯边上,脸在灯光下十分清楚。徐先生神色微微变了,看向蔺晗的眼光顿时去了之前那一层轻浮的调笑意味,一时十分庄重,笑道:“令夫莫非是棠三爷?” 蔺晗笑着点头,“正是。”反问他,“你认识我先生?” 徐先生道:“可不止是认识,我们交情长了,这次有事耽误没能参加二位的婚礼,真是失礼。”他说着,还将帽子一抬,跟蔺晗点头致歉。 几人聊到这,徐先生自然要去跟棠威叙旧,自然而然,三个男人站一处端酒说话去了,女人们被侍从引着入座,点了玫瑰蛋糕吃。 本来蔺晗想问袁真儿她跟徐先生什么关系,是男女朋友,还是其他关系。但有吴茜在,她一肚子的疑惑只能暂时憋在肚子里。 而吴茜呢,本来对着蔺晗还不自在,但是看着袁真儿,她的优越感又自然而然生出来了,一派贵妇人的派头,问袁真儿的近况。 “……在上海做什么?” 袁真儿吃了一口蛋糕,道:“在小学里当教员。” 蔺晗正喝水,闻言一怔。 她上次还说是在小学处理行政事物的,怎么跟吴茜,又换了一个说辞……口误吗? 吴茜听了兴致勃勃,她跟老同学见面,一贯最感兴趣问她们如今的生活,如果是结婚了,必然问对方丈夫是做什么的,探听大概的收入,遇到不愿意说丈夫收入的,她就侧面故意打听女同学最近在哪里做衣服,去哪里消遣等等,以此暗自衡量女同学生活或富裕或紧迫的生活。如果是没结婚的,就问对方工作,或者父母的工作,以及最近认识什么人之类的。 “……在小学里当教员,教什么?” 袁真儿道:“教的是国文。” 吴茜笑着点头,道:“教国文不错,不过大老远从北平到上海来当小学教员,想必这里薪水待遇很好吧?” 她这话问的妙,袁真儿要回答,除了要说工资,还把她为何千里迢迢到上海的缘故给泄露出来。 袁真儿笑了笑,低着头拿叉子戳蛋糕,不叫人看清她的表情,道:“还行。”完全避而不谈。 吴茜哪里肯满足这样的回答,又要继续旁敲侧击,蔺晗插话了,道:“说起来,潘少来上海,只带了吴姨太呢,还是那位卓小姐也来了?” 吴茜本来兴致勃勃的表情瞬间僵了一僵,她看向蔺晗,蔺晗冲她笑,一副并无恶意,只是随口一问的表情。而话题从袁真儿身上转到吴茜身上,蔺晗注意到袁真儿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悄悄的垂了下来,不再是防卫的姿势。 吴茜被扫了兴,但不想得罪蔺晗,还是憋着气,回答道:“卓小姐也来了。” 蔺晗学吴茜之前逼问袁真儿的那副追根究底的姿势,笑着道:“哎呀,既然来了上海,怎么不一起来饭店跳舞?我记得卓小姐跳舞跳的特别好,还想跟她请教一番的。” 吴茜强笑,“她病了,有些不舒服,这些日子都躺在床上。” 蔺晗察言观色,注意到她不是很得意的样子,心中暗怪。 按理那日潘瑞抓到卓玫瑰跟戏子“学唱戏”,应该是闹翻了,后来没听说解除婚约什么的,但感情肯定不如以往了,怎么吴茜眼底眉梢竟无一丝喜悦? “卓小姐病了?”蔺晗一副惊讶的样子,“我看你和潘少来跳舞,这么开心,还以为……”她意味深长的停下来,说比不说更让人尴尬。 吴茜不语,端起酒一口喝了。 接下来她不在质询袁真儿任何问题,沉默的坐了一会儿,找了借口起身离去。 袁真儿抬眸看看蔺晗,她眼中欲语还说,有一丝感动,还有一丝泪意,张开嘴,道:“小晗,我……” 这是蔺晗来上海见到她,第一次觉得穿过了那一层无形的隔膜,碰触到了袁真儿的内心世界。 只是这时候,徐先生伴随着棠威过来了,人未到,笑语先到,“女士们还没谈完?” 他一走进,袁真儿的表情瞬间变了,眼中那丝真情,一下子被一种说不清的朦雾笼罩,脸上浮出娇丽的笑容,红唇微启,嗔道:“这不是在等你么。” 第48章 大姐夫借钱 徐先生将袁真儿带走了,她的心事,终究没跟蔺晗吐露。 蔺晗问棠威,“这位徐先生是什么人?” 棠威回道:“药材大亨,事业做的挺大。” 棠威口中的挺大,那肯定是相当了不得了,可是蔺晗关心的不是这个,她直接问,“你知道徐先生跟我同学是什么关系吗?” 棠威手拿着酒杯,笑,“我怎么知道,你没问你同学?” 蔺晗有些不信,回去的路上不住问他,棠威受不了她粘缠,举手投降,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那位袁小姐是徐之淮的舞伴。” 舞伴……舞伴有两种,一种是平等关系的女朋友,一种是陪酒舞女,蔺晗深吸一口气,问个清楚,“你是说,我同学在做舞女?” 舞女是此时上海新兴的一个行业,比妓-女高档,可以不卖身,但是到了最后,又少有抵挡得住诱惑、或者威逼不卖身的。 棠威开车,眼睛看着车流,“嗯”了一声。在棠威的世界里,女学生、舞女、交际花都见得多了,不觉得一个良家当舞女有什么稀奇。 可蔺晗不一样,她一直以为袁真儿逃婚,是开始美好光明的新生活,在北平时收到的电报,明明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情绪,为什么真实情况会是如此? …… 另一边,袁真儿跟着徐之淮去了另一个朋友家打牌。 屋里烟雾袅袅,桌上堆满了纸钞和大洋,徐之淮又输了一把,浑不在意,笑着起身,“休息一会儿,你们来。” 他走到外头客厅里,远远看见露台上袁真儿正跟柳悦聊天。 …… 柳悦身姿婀娜,倚靠在露台的圆柱子上,一手放在腰上,一手夹着一根烟,优雅的吸了一口烟,吐出来,对袁真儿道:“妹子,你别太固执了,多难得才叫徐先生看上了,如今这般摆着架子,小心徐先生哪天耐心用尽,不理你。” 袁真儿也抽着烟,虽然拿烟的姿势还有些生涩,但依然有些柳悦妩媚的模样,她也吐了一口烟,没形成烟圈,散了。 她看着外头花园里的夜灯,又看看高空中被乌云遮蔽的明月,心里头一阵迷惘,不止何去何从。 耳边柳悦的声音还在叙说,“……是不是你以前同学过来,又叫你犹豫了?难不成你还想回北平,听你爹的给那个马总长做姨太太?”她的声音带着讥讽意味。 袁真儿用力摇头,“当然不是,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柳悦侧头,看到那边徐之淮过来了,拍拍袁真儿的肩膀,道:“别犯傻,错过徐先生,你得懊悔一辈子。”说着跟已经走进的徐之淮笑着打招呼,“徐先生,怎么不玩继续玩了?” 徐之淮叹气,道:“今天手气不好?”不过他眼中带着笑意,显然不把这点输赢看眼里。 柳悦呵呵笑了,道:“您是大财主,输了是该的,只当赏大伙儿一口饭吃。” 徐之淮笑,“你柳小姐还需要人赏饭吃?这排队的人不知道排出几条街来。” 柳悦被逗乐了,又打情骂俏几句,才走开,留下空间给徐之淮和袁真儿。 徐之淮揽着袁真儿出门,赏了帮忙拿大衣和包包到大门口的听差三块钱,低头问袁真儿,“这么晚了,去我那将就一晚?”他的气息扑在袁真儿的头顶,袁真儿脑子轰隆隆的响着,沉默了很久,也没有反对,徐之淮笑了,吩咐司机回徐宅。 袁真儿靠在徐之淮怀中,看着窗外。 有多少人像蔺晗那样幸运,嫁给一个年龄相当的富贵公子,她根本不会明白自己的处境。 …… 蔺晗第二日找过袁真儿,但是袁真儿家门紧紧关闭着,之后袁真儿曾致电给她,说是有东西要给她,让听差的送上门来。 蔺晗收到东西,打开一看,赫然是三份钱。 她的,方雯的,还有许怜娇的。此外,就是盒子底层的一份致谢信。 她心里觉得很难受,明白了袁真儿此举隐晦的含义,她在通过还钱这事,暗示双方关系已经理清,大家退守该有的线上,不要干涉也不要多问她的事。 蔺晗带着这份钱,跟棠威结束了蜜月回到北平。 他们开始过上平静的生活。 一晃眼两个月过去,蔺晗从花园里摘了花回来,发现客厅里出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大姐蔺秀和大姐夫洪寿林。 蔺晗笑着叫道:“大姐,大姐夫。” 蔺秀和洪寿林都站起来,洪寿林露出热情的笑,回应道:“三妹回来了,刚才来时没看到你还问来着,这摘的是什么花,看着可真漂亮。” 当初蔺秀告诉洪寿林蔺晗的婚事时,洪寿林还不屑一顾,觉得是蔺晗吹牛皮,把一个小富公子吹上天去。等知道真的是总长家的少爷,那叫一个吃惊,懊恼了几日后,厚着脸皮开始对蔺晗嘘寒问暖,就是那笑容太僵硬了点。 不过笑的多了,如今已经十分自然,洪寿林如今见到她,简直比见了他亲妹妹还开心。 蔺晗跟蔺秀进去里间的小花厅说话,她问蔺秀,“大姐,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蔺秀的脸上带着些窘迫,她毕竟不像洪寿林这样厚脸皮,因此有些吞吞吐吐,道:“你姐夫他……他想请三公子一起开饭店……”蔺秀会喊二妹夫,但是对于这个三妹夫,却总不敢这么叫,都是带着敬称。 蔺晗一怔,颇觉得不可思议,洪寿林怎么好意思来找棠威一起开饭店? 她起身出来,只见棠威伏案拿着金笔写支票,龙飞凤舞签字,洪寿林带着笑脸,一直站着,支票写好,他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来。 蔺晗快步上去,将支票从中拦截,还来不及瞄一眼上面的数目,直接折叠了起来,捏在手里。 她的一系列动作太快速了,洪寿林措手不及,棠威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眼里没看错的是一抹笑意。 洪寿林反应过来,意识到到嘴的肥肉飞了,偏偏蔺晗今时不同往日,不敢硬抢,只能对着蔺晗不断作揖,“好姨子,这是怎么的,那是三爷给我的支票,还给我吧。” 蔺晗笑,“哎,你都说了是三爷的,三爷的就是我的,这没经过我同意,就取我的东西,不是不问自取么……”她拖长了声音,暗讽洪寿林是小偷强盗。 洪寿林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过天天在茶馆、饭店听那些大鼓书,这不问自取谓为偷还是知道的,变了脸色,语气不自觉的变硬,道:“你胡说什么,那是三爷给我的,三爷的钱怎么是你的,你一个娘们,还爬到爷们头上管事儿了,像话么?!”说到底,洪寿林对蔺晗的观感没变,仍旧是瞧不起这个说话做事没有女人的“柔顺”,之前的讨好客气不过是装出来的,一紧张马上露馅了。 蔺晗早习惯了他对自己的贬低,并不以为意,还想继续讽刺他几句。可棠威怎受得了外人对自己太太如此无礼,之前看好戏的悠闲姿态去了,脸色略略沉了下来,笑的冷冷的,道:“寿林兄,我们这一向是奶奶当家,怎么花钱,给谁花,一概三奶奶做主。” 他一严肃,那股子吓人的气势就出来了,洪寿林顿时被压的讷讷无言,“这,这……”了好几下,说不出话来,急的跟蔺秀打眼色,让她来说。 蔺秀不想自己跟三妹说了这几句,就引得三妹如此大反应,竟直接坏了丈夫的好事。她之前羞愧丈夫的情绪,慢慢的,融入了些微对蔺晗的怨怪。 三妹自己嫁了这样好的人家,金山银山花用不尽,竟不肯使几个钱救济救济穷亲戚么? 尤其是,三妹夫都已经同意写好支票了,她却横插一手,坏了好事。 但是蔺秀无论在娘家还是夫家,都是没有话语权的,再多的情绪,也不过是内心深处转悠转悠,连脸色都不敢有一份改变,只低着头,不说话。 棠威的保护让蔺晗心中熨帖,她歪头看了他一眼,眨眨眼,意思是没事,我自己搞的定。 棠威见妻子俏丽调皮的小模样,不由失笑,不过知道她应对的来,也就不再多说。 蔺秀不敢帮忙,洪寿林只得自己找台阶下台,赔笑道:“看我这张嘴,太不会说话了,三爷,你别见怪……”只是他大男人的心态,还是叫他不肯对正主儿蔺晗认错,反而是对坐在椅子上转金笔的棠威批评自己。 蔺晗对洪寿林笑道:“大姐夫,你确实不会说话,好在咱们是亲戚,不计较!不过你以后在家多练练,不然一出去就得罪人,哪还有朋友?至于开饭店这事儿……你知道的,三爷一向是忙大事的人,他对生意场上的东西,不了解,你要是想找他开店,来跟我谈,谈好的妥当了呢,我再考虑要不要注资,你说好不好?” 她虽然是笑眯眯的模样,可话却说的不容人反驳,洪寿林能说不好吗?哑口无言,懊丧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日的,晚了一日。 下周五再见~ 第49章 逛校园 留蔺秀和大姐夫吃了一顿饭,走前,蔺晗亲自去打包了一些补品、点心、布料等给蔺秀。 棠威有事出去了,洪寿林则先去门房那里等,蔺晗拉着蔺秀的手,道:“大姐,你不会怪我刚才拦着不叫三爷跟大姐夫合开饭店吧。” 蔺秀以为自己哪里显露出来,叫蔺晗看出心事,着实吃了一惊,有些不自然,道:“没有……没有的事。” 她的眼神有些闪躲,蔺晗自然看出来了,道:“大姐,你也是知道大姐夫的……”蔺晗暗指洪寿林待手下徒弟之事,蔺秀也知道,有些脸红,“……大姐夫找人三爷做生意,我看钱是其一,怕是要借总长府的威势吧。” 蔺晗说的直白,蔺秀也不抵赖,回道:“这不是正常的,背后有人好做官也好发财,你看那些开大饭店、商社的,后头哪个没人,就是我们那街上几家大店,也跟警署里的人交好。如今我们家有这好的亲戚,咋还不能借一借势?”她颇有些埋怨,觉得三妹有些小气、不顾姐妹情分。 蔺晗也不生气,她就是有意引出蔺秀的不满,才好化解,“大姐说的没错,若是知道分寸的,像咋爹一样的人,随便借多少势也没关系。可大姐夫平日里没势都要压人几分的,若是真有名头对外糊弄,可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麻烦来,小的也罢,大的不说我们兜揽的了兜揽不了,做的不正义、黑心了,我都要亲自举报他。” 见三妹说的如此义正言辞,蔺秀一方面是有些儿生气,觉得她对自己丈夫不尊重,贬低的太过了,但另一方面,内心生出她又不得不承认蔺晗考虑的是对的,如此她那一股子怒火怨怼渐渐熄了,反而生出讷讷的害怕之感来,可嘴里还想为丈夫争取一番,道:“哪至于呢,你姐夫也不是真坏,他就是有些小毛病……” “没钱没势就是小毛病,有钱有势,哼……”蔺晗冷笑两声,反正她是不准备给洪寿林机会真正变恶的,不指望他变成大好人,就让他保持现在这样市井小人的状态好了,顶多是克扣他徒弟的薪资。 蔺秀不好好口才的人,蔺晗在这事上又有道理、站得住脚,最后自然是无异议,可那一股子精神气还是有些被打击到,恹恹然的出去了。 倒是外头等着的洪寿林还满怀希望,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对着蔺晗露出热枕的笑脸,“哎三妹快留步,自己人,不用送,不用送。” 等他看到后面当差的一个妈子抱着五六个扁平盒子,顿时笑的合不拢嘴,“这么客气做啥,来一趟有吃有喝又拿的,叫我们做姐姐、姐夫的多不好意思……”不过他手却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忙不迭就从妈子那接过来盒子,而此时蔺晗还没说是送给他的礼物。 蔺晗早知道他的德行,不过一笑,跟蔺秀又说了几句,道:“若是没事再来我这里坐坐,下回把金宝也带来,好久没见到,我怪想他的。” 提到儿子,蔺秀才有些精神,忍不住笑了,道:“我们来时说漏嘴,他知道是来看小姨的,嚷嚷着一定要来,我怕他调皮不懂事,过来叫亲家看了失礼,就没带。”这可不是一般的亲家,他们自己过来都战战兢兢的,更何况带上不知道到时候听不听话的儿子。 蔺晗想到金宝叽叽喳喳,活力四射的叫嚷,就笑了,“没事的,你尽管带过来,反正只是去我房里,也不见什么外人。” 蔺秀答应了,总算说到最后姐妹都欢欢喜喜的,之前的一点不愉快很快湮灭。 不提之后洪寿林如何一边催促蔺秀来跟蔺晗说开店的事,蔺秀各种推脱、装没听见、或者听见忘记了,一日日敷衍着,蔺晗正研究雁北大学的入学考试。 一日,蔺晗正伏案看书,看的有些犯困,何妈进来道:“三奶奶,有你的电话。” 她一下子精神了,拍了拍额头,回答:“好的,我来了。” 何妈见她稚气的动作,不由笑,这说是一位少奶奶,可看着就是个小姑娘,跟四小姐差不多。 蔺晗快步出来小客厅,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抓住电话的把柄,道:“你好,是哪位?” 何妈悄悄出去了,把门带上,给蔺晗留下私人空间,蔺晗转头看到,就自在的将脚上的鞋子一踢,两条腿交叉缩在沙发里,抱着枕头舒舒服服的讲话。 “三奶奶,是我。” 对面的声音温柔和悦,蔺晗一下子听出来了,是袁真儿! 她声音不自觉的放大,“真儿,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她一下子想到那位徐先生跟棠威的关系,又联系到袁真儿跟徐先生的关系,顿时卡壳,双方尴尬了两秒,她跳到问下一个问题,“你最近怎么样?” 袁真儿回答:“我挺好的,现在回北平了,回……家了。” 蔺晗呆了,“你回家了?” 袁真儿道:“嗯,不过我今天在四季春饭店吃饭,在他们这给你打的电话,你有空出来吗?” 蔺晗看看挂在墙壁上的闹钟,指着十一点多,想到这两天棠威不知道忙什么,都没回来吃饭,今天也报备过不回来了,便道:“有空,我这就过来。” 她挂了电话,换了一套优雅又不失青春活力的洋装,戴了今春特别流行的大宽边缠绕鹅黄丝带的帽子,斜斜的带着,披了改良版的云肩,拎着包包准备出门。 “何妈,今天中午我出去吃,不用准备我的午饭了。” 何妈听到了,笑着道:“好,好,年青人就该多出去走走,三奶奶你尽管玩,太太那里问起来,我去回话。” 蔺晗笑了,这位太太派来的老人家总怕她是不是性格太腼腆,还是谦逊,不敢跟二奶奶、四小姐、五小姐三人那样出去玩,找到机会就要唆使她多出去听听戏、打打牌什么的。 司机将她载到四季春饭店的正门,这是北平有数的几家大饭店,贵的离谱,但是这家饭店每天都人满为患,跳舞池里从来没有空过。 袁真儿在一张四人桌子一侧坐着,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玩着桌布的花穗,表情空白。她看到蔺晗,停下手里的动作,招了招手,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来了。” 蔺晗坐下来,有侍从马上过来上水,她问袁真儿,“你怎么回家了,你爹他……”还有马局长,她回家真的没事吗? 袁真儿笑容清浅的犹如花园里轻轻拂过的微风,道:“是徐先生送我回家的,我们很快就要办婚事了,我爹他很欢喜。” 一个欢喜,瞬间道尽所有不可言说的深意。 蔺晗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送上祝福,“恭喜你,希望你从今以后,苦尽甘来,幸福一生。”她眼神诚挚,一如往昔。 袁真儿却不再是以前那个人,她比蔺晗大两岁,一年前却纯真的比蔺晗看着还稚气,但在上海灯红酒绿的世界里走一遭,一下子成熟了,脸上眼中不再出现特别大的情绪起伏,以前不过清秀的脸,一化妆竟然有说不出的女人妩媚魅力,比蔺晗看着反而要大三四岁。 她轻笑,“谢谢,到时候还请你和三爷赏光。” 蔺晗笑道:“一定。” 二人一起用餐,聊了一些老同学的信息,又聊到芳华女中……蔺晗眼神高远,神往道:“现在这个时候,学校围墙上的花儿应该开了一大片吧。” 袁真儿道:“是吧。” 蔺晗歪歪头,提议,“不如回去看看?” 袁真儿无可无不可,答应了,临走时,二人抢着会账,袁真儿开玩笑的说:“三奶奶快给我个面子,以后仰仗你的地方还多呢,这一顿千万别跟我客气。” 她要嫁给徐之淮了,吃饭这点钱真不在话下,蔺晗笑笑不再客气,看她拿出钞票会账,还给门口开门的赏了几块钱,大方极了。 车子停到芳华女中门口,此时正在上课,校园里安安静静的,两人沿着花墙逛着,袁真儿道:“既然来了,要不要去跟老师她们打个招呼?”她在女中里任过职,对里头的教员较之蔺晗,更多了一份熟悉和亲近。 蔺晗答应。 二人手挽着手去教职办公室,不过一些老师不是上课,就是办事去了,办公室稀稀落落的,走到尽头图书馆才见到里头有三人在说话。 她们自然走到门口去看,里头正是两位熟悉的老师,还有一位,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徐熙。 徐熙见到蔺晗,又惊又喜,笑着道:“蔺小姐,你缺了多少诗社的聚会,我道你是太忙了,原来还有空闲晃。”说完了,又正式伸手,“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第50章 方雯的窘境 蔺晗结婚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诗社这种团体活动,关系好的会通知,但是却不会特意在整个诗社里说——因为诗社太大了,许多人根本连话都没有说过,没有交情,自然没必要交待。所以蔺晗成家的事情,有一些不远不近的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个大概,不十分清楚内情,有些则根本不知道。 徐熙就是不知道的一个。近几月来,跟蔺晗关系好的许怜娇怀孕在家待产,方雯天天下班就去同文大学追着李一辰跑,陆瑛也仿佛有自己的私事绊住脚,结果竟失去蔺晗的消息好长一段时间,叫他倍感失落。 蔺晗见到熟人,开心的笑了,“怎么是你,你在这做什么?” 徐熙笑容阳光,道:“我们学校图书馆有一批要处理,商量要捐送给附近几所中学,我过来查看查看。” 蔺晗惊叹,道:“真厉害,好能干。” 徐熙侧身跟图书馆的人致歉,蔺晗和袁真儿也与之点头,三人走到外头说话,徐熙解释道:“你别取笑,我不过是帮教授跑跑腿罢了,小喽啰,哪值得一提。” 蔺晗语气欢悦,道:“那也是人才。” 她的恭维叫徐熙嘴角上扬,袁真儿则是一直默默的跟着,说不上话,蔺晗注意到,忙一拍手道:“瞧我,傻了,忘了给你二位介绍。”说着拉着落后的袁真儿往前几步,对着徐熙,“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袁真儿小姐,这位是徐熙徐先生。” 徐熙对着袁真儿抬了抬帽子,笑着道:“你好。” 袁真儿回之一笑,“你好。” 徐熙请二人去喝咖啡,芳华女中出去不远就有一家西餐可以喝下午茶的,几人进去消磨了几个小时。分手时,蔺晗答应下回一定参加诗社的活动,转身让司机送她去宝盛洋行,方雯正好下班,走在喧闹的大街上,蔺晗喊她,“小雯,小雯。” 方雯站住,脑袋朝着后头街上张望,蔺晗招手,她才注意到,也笑了,小跑上来,手压在车上低头对蔺晗道:“少奶奶如今是金贵人啦,来我们这小地方做什么?” 蔺晗很霸气的说到:“少奶奶来接小妞吃饭,小妞快上车。” 说完,两人都笑崩了,连一直装木头人的司机大叔也呛笑出声……这位三奶奶真是…… 方雯麻利的上车,二人去了一家吃杭州菜的馆子,此时吃饭还略早,店里人不多,二人点了三菜一汤,方雯拿着筷子很是高兴,不过面上却一副不满的表情,故意抱怨,“以前在公司里,除了陈姐姐,没几个人理我的,现在连分行的女同事过来办事都借故请我吃饭,追着我问那位嫁入豪门的小姐妹如今怎么样,她是不是天天吃燕窝鲍鱼,出入几辆豪车接送,特别羡慕我能沾你的光……”她用力拍拍桌子,“让她们瞧瞧,这就是我这位阔少奶奶请我吃的,小青菜,西湖醋鱼,东坡肉……”她哼哼,“你马上从神坛上下来,以后阔少奶奶该改叫’吝啬‘少奶奶。” 蔺晗听她长篇抱怨,二话不说,从她手里抢过筷子,放在背后,道:“好啦,既然都是‘吝啬’少奶奶了,我也不招待,你喝茶,我一个人吃。” 方雯以为她认真的,急了,张大眼睛,“你真的这么小气,没结婚前还比这大方呢。” 她急眉瞪眼的小模样把蔺晗逗的乐死了,笑着把筷子还给她,“吃人嘴软,你还边吃边抱怨,有这理吗,你也是难得一见的一个。” 上菜了,方雯拿回筷子,二话不说开始夹菜吃,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回话,“也就对你这样,你跟其他人能一样吗,占尽天下的便宜了,还不兴人家心酸说几句,过过嘴瘾吗?” 说到这个,蔺晗最喜欢方雯的态度,方雯直接大喇喇的说羡慕,较之其他有一些或讨好、或刺探、或故意装出一副‘嫁给阔少也没啥了不起’的态度要让人舒服多了。 蔺晗看她吃的急,还专夹肉菜,忙给她倒茶,“慢点儿,谁跟你抢呢。”她颇有些惊吓,以前方雯是她们朋友里在公共场合最能装的一个,夹菜斯斯文文不说,还不怎么夹肉菜,一来是形象,二来是身材,今天怎么突然大变样了。 方雯吃了好几口才放慢速度,喝了几口茶,跟蔺晗说话诉苦,道:“最近过的跟尼姑似的,大半个月都没怎么吃肉了。” 蔺晗张大眼,道:“为什么,你家里改吃素了?” 方雯道:“最近我爹跟领导去南京出差,我娘趁机回我外婆家,哥哥天天外头吃饭的,家里就我……” “那也不能把自己饿成这样,你家楼下好几家小馆子,你怎么不在馆子里吃?” 说到这个,方雯有些支吾。 蔺晗见不对劲,“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快说。” 这几年下来,方雯几乎什么事情都跟蔺晗讲。二人性情不是最相投的,但是因为家住的近,一下上学下学,毕业后又在同一家公司,一起上班下班吃午饭,在一起时间简直比亲姐妹还多,无话不谈,所以蔺晗才能无所顾忌的逼问她。 方雯不习惯隐瞒蔺晗,被她多问两句,话就出口了,有些羞愧,道:“没钱吃饭……” 这个答案简直叫人惊骇,蔺晗干笑两声,看她表情,笑声渐渐止住,默了一默,道:“你不是开玩笑的?” 方雯的脸有些红,但还是点头。 “你二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竟然没钱吃饭,你都花哪里去了?”她打量方雯,发现她穿的还是如以往一般,并没有一身新装。几个月前,蔺晗觉得一个月拿二十多块钱就跟小富翁似的,不讲究档次,去那种路边小馆子里点两个菜也才两块钱,一碗牛肉面五毛,怎么也不至于没钱吃饭啊。 方雯估计也是憋久了,被蔺晗问的眼睛发红,嘴瘪了瘪,“……都用来买票了……” 蔺晗有些发懵,“什么?” 方雯拿出布料剪裁的手袋,打开,拿出一叠票子放在桌子上,推给蔺晗看。 蔺晗将这一大把戏票拿起来看,之间每一张正中都印着朝阳戏剧,上面的价格和位子却不一样,有一等座,二等座,三等座,甚至还有一个是包厢,价格从五毛,一块,二块,三块,到十五块不等,随便心算一遍,这些票子如果真如上面写的那个价,没有三十买不下来。 她瞪着方雯,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疯了!你再喜欢李一辰,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方雯这个人追求时髦,学西式的化妆,打扮,说话,也喜欢看新电影,以前她若是提议花钱看戏剧,方雯各种反对,情愿花五毛钱看洋电影。 方雯心堵,吃不下了,放下筷子,“他们戏剧社缺资金,学校里没有款拨下来,就在游艺园里表演,想要赚一点钱维持社团,可是没人肯花钱买票,我看他们真的好发愁,就……” 蔺晗吸一口气,压了压那股子闷闷的心情,为什么她朋友里,就是看着最世故、最势力的方雯,在遇到男女情爱之时,也这样的傻。至今为止她看到的,真的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看看许怜娇的丈夫,再看看漠视方雯的李一辰,都是女子付出,男子享受。 就是吴茜,她够精明了,但是何尝真的笼络住潘瑞了? 她颇有些悲哀之感,道:“小雯,不要傻了,这点钱杯水车薪,哪里够,如果他们的戏剧票卖不出去,你这些钱还不够他们赔游艺园的场地费。” 方雯低着头,声音虚弱:“我知道。”她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我也好想像你一样找一个有钱的大少爷,做金尊玉贵的少奶奶,不用烦心生计,不用看爹娘烦恼筹钱给大哥办婚事,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家里就是一天睡到晚,也不用担心哪一天没饭吃……”她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可是我很喜欢他,明明都决定再也不去找他了,一下班,还是忍不住过去,管不住自己的脚,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真的没办法。” 她觉得吃饭时掉眼泪好丢人,赶紧的撇过头去用袖子擦拭,不叫过路的人看见。 但是那跑堂的,和附近的客人都看到了,有些指指点点。 蔺晗见状,招人道:“换个雅间,重新上菜。”她虽然嫁了个有钱的老公,但是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是穷人的习性,没办法跟棠威一样,到哪都要最好的雅间。可如今方雯这样子,明显不好在大堂里继续坐着说话吃饭。 那堂倌瞥了方雯一眼,笑着应道:“好嘞,这边请。” 蔺晗自己先起身,拉低着头、默默哭泣的方雯起来,又用身子遮挡旁人的视线,跟着堂倌入雅间。 第51章 邱瑜生气 在雅间里,方雯边擦泪,边从包包另一侧掏出更多的戏票。 “……刚才给你看的那些是我买下来的,我告诉李一辰是洋行里的同事买的,他知道了特别高兴,又给我很多,叫我帮忙再卖一些……” 蔺晗略略一看,那新拿出来的戏票估计没有一百多块,拿不下来。 “你傻不傻,给你自己拦这种事,偏偏还要做无名英雄,李一辰只当真卖出去了,顶多就是谢你一句,还能记你什么情?打肿脸充胖子,小心饿死自己。”蔺晗忍不住数落她。 方雯做的这一桩事,自己心里也特别不舒服。正如蔺晗说的,李一辰大喇喇的,根本无知觉,而她却给自己拦下一桩麻烦事,腰包已经瘪瘪的买不下剩下的票,也问同事们要不要,一个个一听说是“革-命”戏剧,纷纷摇头,只有一两个有兴趣买了最便宜的五毛钱戏票。 马上就是开戏的日子,李一辰那边还等着她的好消息,她当日打的包票,如今如何圆上? 方雯低垂着头,“怎么办,他以为我肯定卖得出去,后天过去一说,不知道要多失落。” 蔺晗见她这时候还担心李一辰的心情,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反倒笑了,摇了摇头,道:“你也不用烦恼了,这些票我给你买了……”她边说,边打开包包,拿出一小卷钞票来,递给方雯。 方雯虽然有些地方爱占人便宜,但不是说她就没有羞耻心了,尤其是这一年多入社会,比起学校时懂事不少,脸不由有些发红,道:“不要,怎么能让你花钱买这个,我自己想办法……”她摇着手,仿佛那钱烫手一般,不敢碰。 蔺晗见她这样,这钱出的倒是更乐意,这世界不就是这样的,有钱就任性,也兴她任性一回。 “你收着吧,把票给我,我拿去送人。” 方雯感动的眼泪汪汪,“以后……以后我攒了钱还你。”她虽然之前一直嚷嚷着让蔺晗这位阔奶奶携带她们一班小姐妹享受享受,但是这种顺带去蹭吃蹭喝跟直接出钱济困解难的性质是不一样。 蔺晗笑道:“好啊,等你赚了大钱再还我。”她随口说的,根本没想过这笔钱出去还会回来。 让司机送了方雯回家,蔺晗随后才转回棠家,棠威已经到家了,问她:“去哪里了?” 蔺晗说了一下今日的行程,棠威笑,“少奶奶比我还忙,辛苦了。” 蔺晗脱了外套,去更衣室换一身上下两截的宽松上衣和长裙,头发放下来,棠威看的直摇头,“麻不麻烦,出去一套,回来一套。” 蔺晗皱皱俏丽的鼻子,道:“我这还麻烦?你看看嫂子和妹妹们,她们一天换几套。” 棠威穿着一条真丝衬衫,之前已经故意让送茶的何妈不要进来,何妈“会意”,此时扑上来将蔺晗压到在沙发上,一下用力的亲了上去。 蔺晗骇的要躲,“啊……色狼……” 棠威压在她脖子间又亲又咬,蔺晗怕痒,笑着又推又打她,“大白天你干什么,快起来。” 棠威一边忙着扯她衣服,一边道:“你放心,她们不会进来的。” 蔺晗想不到棠威是要在沙发上亲热,脸红了,忙抢救自己的衣服要逃。 可是棠威仗着身体优势,用重量紧紧压着她,叫她躲都躲不了,最后纠缠耍闹,还是输了。 …… 事后,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棠威特别餍足的说:“这条裙子好,很方便。” 蔺晗怒瞪他一眼,抱着一地凌乱的衣物跑回更衣时换另一套。 晚上去棠夫人那里说了会儿话,五小姐棠敏祯弹钢琴,女眷们都围绕着听,纷纷捧场的鼓掌,棠敏祯穿了一身漂亮的白色及膝裙,起身给大家行了一个西式的宫廷里,虽然是微胖略矮的小女孩身材,不过那举止确实又优雅又淑女。 “谢谢,谢谢。”她微胖的苹果脸笑出酒窝来。 二奶奶邱瑜拍好手,问她:“我们敏祯弹得真好,这回是拜了个好老师吧。” 棠敏祯有些小得意,抬着下巴,指着沙发上剥桔子的棠华祯道:“是姐姐的一个朋友做我老师教的。” 邱瑜问棠华祯,“哟,哪个朋友,我认识不认识?” 棠华祯微微抬眼,淡笑,道:“一个留洋回来的朋友,不是什么名人,二嫂怎么会认识。” 邱瑜笑着道:“我家里一个妹妹也要学钢琴,请了几个老师都教不好,我看五妹这个老师不错,若是可以,你问问这位朋友愿不愿意再多教一个。” 棠华祯随口答应,不过看样子并没有怎么放心上,只一副认真剥桔子的样子。 见她这样慢待,邱瑜有些不愉。 她们的小官司,蔺晗注意到了,不过作为棠家最新的一个人,她至今只跟婆婆、以及五小姐棠敏祯走的近一些,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接。 晚上棠威提议去看电影,蔺晗白日外头玩了一天,下午回家还被折腾的腰酸,实在没力气出去,最后二人折中,就在棠家的花园里闲逛一番,说说话。 蔺晗把今日买下方雯戏票的事情告诉棠威,挽着棠威的手臂,道:“元桓,这么多票我也不知道我也没用,要不给你拿过去送朋友吧。” 棠威笑,“革命剧,这要热血青年、文人才看的,我那些朋友哪个有这么高尚的情操,看金瓶梅还差不多,你也别忙了,不过一点小钱,那票就扔了吧。” 蔺晗发愁,道:“把票扔了,那他们开戏下头位子都空空的,多不好啊。” 二人从一丛小灌木丛边上走过,前头的花墙后面就是二奶奶邱瑜的住处。这条小路一边是花,一边是小池塘,地上铺着鹅卵石,花墙上还扎了小灯泡,幽暗中带着蒙蒙亮,特别漂亮,棠家人都喜欢从这条路上走。 棠威腿长,为了配合蔺晗的步子,走的特别慢,语调也慢悠悠的,懒散极了,“你朋友的事,你操这么多心做什么,都已经帮人家把票给买了,还想做到百分百完美,你累不累。” 蔺晗抱着棠威的手臂,脸靠在他的西装袖子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和烟草味道,道:“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特别幸福,仿佛得到了上天的眷顾,给我最好的男人,最好的爱情,婚姻生活,这种幸福常常让我觉得生活在梦幻中,可每次看到她们遇到那么多困难、悲伤的事,就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很残酷,是我特别幸运……” 这话是拐着弯夸他吗?棠威笑了,本来手插在口袋里的,这时候抽了出来,用力揉了揉蔺晗的脑袋,“乖宝。” 蔺晗赶紧躲开他逗弄小动物似的动作,有些嗔,有些羞,道:“我不是跟你撒娇,是说认真的……”因为她觉得自己得到太多了,多的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配拥有,所以想要身边的人也有这种幸运,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态,她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 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听到花墙后面传来男女争执的声音,细细一听,竟然是邱瑜跟二爷棠东祈。 只听邱瑜说:“……棠东祈,你骗鬼呢,这么连续四个晚上出去应酬,一应酬就到天亮,你告诉我,哪位爷这么大面子,让你这么作陪,我给他打电话帮你告罪、告假……” 这位二爷贯日不怎么见到的,听说曾经让棠济臣安排着去了财政部里做了一阵子职务,差点闹出受贿的丑闻,当时甚至已经被一些棠家对立的人家拿住了证据,差点就要闹大,是棠济臣给压了下来。 后来财政部出来后,棠夫人让他去谢家开的银行做事,没多久被谢舅爷婉言辞退了回来。再之后这位爷说跟朋友做生意,跟棠济臣要了五万块钱的巨款,棠济臣当时不肯给,他竟然说出“咋家少说上百万的家产,我就跟您要这点五万,你老人家只当早些把遗产分给我还不成吗”这种话,把棠济臣气得半死,心灰了一半,把钱给他,再也不想管他,连他是不是真的在做生意也不过问。 棠济臣当时的心态,多少有一点“不是亲生的,果然不一样”这种心思,只将重心放棠威身上。 而这位二爷呢,也是浑赖度日的,他外头这个所谓的“生意”,连邱瑜都没问清楚,反正他是早出晚归,常常出差去东北、天津、上海等地,一去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两三个月,把邱瑜气得,说不出的心苦。 这阵子好容易回来了,结果他偶尔现一个身来跟棠夫人请安,叫长辈以为他在家,其实邱瑜根本没在自己屋子里见到他的人影。 那边听到棠东祈不耐烦说道:“你这电话打了,我还要不要在外头做人。” 邱瑜冷笑,道:“你别骗我,前阵子我去大栅栏买珠花,店员跟我说二爷你前日刚买了一支顶好的上等珠花,我还道你是买来送给我的,结果左等右等没等到,你又日日不着家,我就知道不对了,你外头有人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开始准备隔日更新,这样是不是更好点? 第52章 暧昧 棠东祈跟邱瑜相处,一向是邱瑜占上风的,这时候邱瑜一凶,他就有些支吾起来,道:“什么女人,你别说风就是雨的,听人家瞎说。” 邱瑜是那么好骗的吗,她心里十分肯定棠东祈外头有人了,而且还不是一般二般的人,以前棠东祈也沾过几个,但都是浅尝则止,回家还百般讨好她。可如今竟然时常不着家,跟她说话也开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由越发气愤,道:“不是女人你为什么夜夜不着家?跟朋友一起玩用得着没日没夜的吗?” 棠东祈说不过,被这样质问心里又憋着一股气,也冷笑了,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懒得跟你说多。” 说到这里,花墙后面门推动,蔺晗跟棠威两人站在花墙后面,都不出声,眼看着棠东祈遥遥走了,邱瑜追出来几步,没能叫住棠东祈。 虽然跟邱瑜处的不好,但是看她家中出这种事,蔺晗也幸灾乐祸不起来,只叹了口气,问棠威,“二哥真的外头有人了?” 棠威不瞒蔺晗,笑了笑,道:“一直有,这一个估计热乎着,露了痕迹。” 他说的云淡风轻,一副十分正常的样子,蔺晗忍不住,笑着问他:“那你呢,外头有没有人?” 棠威瞪了她一眼,颇有些薄怒的样子,蔺晗见状,也知道自己问的不对,忙抱住他的手臂摇晃,“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棠威眉头紧皱,道:“什么话都说,冤枉人叫人寒心不寒心?” 蔺晗双手合十拜他,“我真的说错了,三爷原谅我吧。” 她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棠威不忍心再说,只得没好气的先走了,蔺晗急忙追上来挽住他,娇娇嗲嗲的跟他说好话,棠威才忍不住笑了。 蔺晗知道最近方雯过的不开心,自己看书也看的特别累,干脆寻她出来玩,逛街、游湖、看人跳舞。方雯本来就是极爱热闹的,这么一来倒真的解怀不少。 这一日在饭店里吃饭,饭后喝饮料看人跳舞,中间有几个熟人上来跟蔺晗打招呼,方雯百无聊赖,不料今日却有一个青年看到方雯,眼睛一亮,道:“方小姐,好久不见。” 方雯一时没认出这人来,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有些迟疑的道:“孙先生?”她想起这个人了,那一日去吴茜的生日会上,这位孙先生曾经请她跳过舞,她当时还特别兴奋……没想到今日又碰上。 孙柊恩请方雯跳舞,方雯犹豫了一下,搜索着蔺晗的身影……只见她正跟焦天慧在一角站着说话。 孙柊恩笑着道:“怎么,方小姐不肯赏脸?” 方雯想到淡漠的李一辰,暗暗一咬牙,想着他此时也在跟学校里的女生一起排练歌剧,亲密无间,何曾在意过自己……遂站起身来,将手递给孙柊恩,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道:“怎么会。” 二人走入舞池起舞,蔺晗跟焦天慧过来时不见她,奇怪的四处看。 焦天慧眼尖,道:“你朋友在那呢。” 蔺晗顺着她的手看到方雯,略略吃惊,道:“她跟谁在跳舞?”她不过自问,不想焦天慧还真回答了,道:“好像是孙家的老五。” 不是特别有权势的人家,但也是几代做官、声望不弱的本地望族。 方雯跟这位孙柊恩跳完舞回来,看见蔺晗,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等她问,就自己先辩解似的说了句,“是认识的人,就随便跳一支舞,没什么的。” 蔺晗看她这样反倒笑了,道:“我又不是你娘,别紧张,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 到了同文大学上演的日子,蔺晗叫屋里的女仆将票拿出去送人,自己留了包间的那张,到日子也过去看看。 只见戏院里位子稀稀落落的坐着些人,蔺晗、许怜娇、方雯,和赵真真都坐定了,让上了几盘子鲜果、瓜子、蜜饯的,等着开戏。 方雯满脸担忧,道:“人这么少,等会儿开戏了多叫人尴尬。” 许怜娇挺着大肚子,她这阵子胃口大开,身体一下子膨胀了起来,脸蛋竟然还红润了,指着门口道:“快看,人来了。” 就在开戏前十分钟,门口涌进一群青年男女,喧喧嚷嚷的将大堂里的位子占了七七八八。 蔺晗惊奇,道:“看不出来,这戏竟然还挺热的。” 赵真真知道底细,笑道:“都是我们学校的,估计是卖不出去,又怕空场难看,白送票请人来看。” 戏剧看完了,李一辰特地来答谢蔺晗她们捧场。 蔺晗打量李一辰,长眉入鬓,星目湛湛,果然有蓝颜祸水的资本。李一辰跟几人客气了几句,回头问方雯,“这几天工作很忙吗?” 方雯不防备他突然这么问,反射性就回答:“不怎么忙。” 李一辰疑惑,“那怎么最近都不见你过来了。” 原来他有注意到自己最近没去同文大学……方雯脸蛋微红,少女的心又萌动了,略有些结巴,道:“就是,就是家里有些忙,已经忙完了。”她露出大大的笑脸,看着李一辰,双手有些紧张的交握在一起。 李一辰听了,就是一笑,“好啊,忙完了过来玩。” 蔺晗旁观,只觉方雯完全被李一辰牵着鼻子走了,太没出息。第二日有意找方雯去逛公园,想阻挡她去同文大学。结果方雯这心太坚定了,反倒硬拉着蔺晗去了同文大学。 二人也没去找赵真真,直接奔向戏剧社,方雯脸色发光,有些甜蜜,道:“他还是在意我的,几天没去,他就感觉到了……” 蔺晗被这怀春少女拉着走,颇有些没劲,叹气道:“那你也不能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昨天才说让你过来,今天就真的来了,多没面子,怎么也要拖三天,叫他也焦急疑惑一下。” 方雯白了她一眼,道:“是你的经验之谈吗?棠三爷真可怜,有这么个能折腾的太太。” 蔺晗笑了,道:“要不要这样没良心,我是为你好。” 方雯哼哼,不肯答应。戏剧社此时仿佛散场了,没有几个人在,方雯熟门熟路,直接推开门,道:“周日其他人估计不在,不过李一辰肯定在。”李一辰的作息方雯早摸清楚了,这时候一定是在戏剧社的。 果然里头传来李一辰的声音。 “……我不吃这个……哈哈,别拿这个……” 蔺晗跟方雯走到内门,只见李一辰背对着她们坐在一张桌子上,旁边还有一个女生,两个人正分享一份吃食。那个女生夹了一筷子不知道什么菜,硬要李一辰吃,李一辰躲着,那女生撒娇,“吃一口看看,很好吃的,你试试看,来,张嘴……啊……”女生哄小孩似的哄他张嘴。 李一辰妥协了,张开嘴,女生将筷子送到他嘴巴前,笑容温柔。 二人浑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蔺晗和方雯,而方雯早已呆住了。 …… 那日之后,方雯天天用公司电话找蔺晗,去饭店喝酒跳舞,跟那位孙柊恩先生打得火热,还跟蔺晗说自己想开了,微醺的对她表态,“以后,我再也不去找他了,真的,再找他我就剁了我的脚。” 蔺晗眼见她跟孙柊恩好上,倒比看她倒贴李一辰还担心,心想方雯是在气头上,被李一辰刺激的自暴自弃了,要了断一份感情也不该是这样了断,简直像是自我堕落放纵了。她斟酌了一下,小心的说道:“其实那天的情况也难说,李一辰是有些随便,但是他当时追出来了,想要跟你解释,看起来还是在意你的。” 方雯喝的有些多,她反应比较慢,听蔺晗说完一分钟,才捂住耳朵,冲着蔺晗生气瞪眼,道:“你不是一直叫我清醒点吗?我现在清醒了,你为什么又帮他说好话,撩拨我。” 蔺晗见她不清醒,拉她坐下,道:“好了,我怎么会帮李一辰说话,我肯定帮你。” 方雯像个小孩子一样笑了,趴在桌子上,道:“我真的想通了,男人不都一样吗,他什么都没有,就一张脸好看……不过脸好看有什么用,能吃吗?能喝吗?”她坐直身体,严肃的仿佛哲理家,“我前一阵子脑子不清楚了,才会喜欢他,做了好多傻事,以后我再也不做这种傻事了,做人就要实际一点,跟我娘说的一样,‘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要找个有钱男人嫁了。” 她的醉话叫人听了心惊,蔺晗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道:“你胡说什么。” 方雯看着她乐呵,问她,“你觉得孙先生怎么样?” 第53章 蔺晗斩钉截铁,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方雯嘟嚷,“哪里不好,他有钱,还对我好。” 蔺晗吃力的扶住她,“你醉了,回家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再说。”有钱的男人多了,但是有真心的男人有几个。还有方雯所谓的好,不过是嘴巴甜了一点,出手大方一点而已,标准有钱爷们撒网捕鱼的手段,算什么。再言之,方雯如今是气头上,钻了牛角尖,过了这阵子可能就不这样想了。 孙柊恩过来,要拉方雯入舞池,蔺晗阻止,招手叫了一个女服务员来,道:“不好意思孙先生,我朋友有些累了,我要送她回家去了。” 放弃李一辰,方雯的未来照样可以过得好好的。可是愤怒之下转投孙柊恩的怀抱就傻透了,眼看好姐妹站火坑边上了,她怎么也要拉一把手不叫她在她眼前掉下去。 若不是知道蔺晗是何许人也,还是个美人,孙柊恩真想撂脸子……这几天了,到嘴的鱼就生生给溜了,这位三少奶奶太能管闲事了。 他呵呵笑,道:“三奶奶辛苦了,要不我送三奶奶回棠家,再送方小姐。” 蔺晗轻轻松松挡回去,道:“我有车,不需要孙先生劳烦了。” 说着那边女服务生已经扶着方雯出门了,有门童来说:“三奶奶,车子开到门口了。” 蔺晗随手打赏二人,一起扶着方雯上车,对司机道:“去方家。”她们这几日常出来玩,不用说地址,司机大叔也记得方雯家地址。 晚上回来,一灯如豆。 蔺晗不喜欢这个时代的白日光灯,明晃晃的极为刺眼。晚上的时候就让听差的点上蜡烛,又有气氛又温馨。 当然她这个爱好背后被两个嫂子笑了有笑,在下人甚至外头流传,说她就是入了棠家还是一身“褪不去的土味儿”。 蔺晗也听说了,她才不介意,她本来就是灰姑娘嫁给王子了,便宜占尽,人家酸两句还不正常。 不过这灯一暗,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她入室内来,喊了声,“元桓……” 没人反应,她将包包放在沙发上,外套退去,手已经放在铃上,准备叫人来,问问棠威的行踪。又不觉顿住,阳台上刮起一阵风,吹得落地窗帘“沙沙”作响。 她走过去,只见阳台上一点红光忽闪忽暗……是棠威在抽烟。 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靠在门上,嗔道:“做什么呢,一个人吹冷风,吓得我以为来坏人了。” 棠威回头,吐了口烟,将烟蒂放在阳台上一个造型奇特的烟缸里,淡淡问她:“一个人这么晚在外头都不怕有坏人绑了你,自己屋子里有人就怕了?” 这语气不对! 棠威说完了,自顾自的进屋去了。 蔺晗赶紧关了阳台门,跟上前去,解释自己的行踪,“……我是陪方雯去了,她最近很不得劲,我怕她想岔了……” 棠威没理她,按铃让人准备洗澡。 蔺晗就跟尾巴似的跟他去了浴室,把本来准备侍候的听差吓一跳,手里拿着大毛巾,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蔺晗一把抢过大毛巾,“不用你了,你睡去吧。”赶走听差,自己像小丫头似的,轻手轻脚入浴室。 棠威身材极好,长腿,劲腰,肌肉不薄不厚的附在匀称的骨架上,灯光下晕着淡淡的光泽。 蔺晗不是头一次看他的*,不过还从没这样完整仔细的看过,亲热时是闭着眼居多,就是看到了,也是盯着他的胸膛……这时候裸男在前,瞬间有闪瞎眼的感觉,赶紧闭上了。 棠威根本懒得理她,扔了手上的衣服就下浴池去了。 蔺晗深呼吸,缓了缓乱跳的心,上前去拿丝布和香皂给他擦背。 棠威闭着眼,听着音乐。 蔺晗一路侍候着,到睡前躺靠在床上时,这位大爷总算正眼瞧她了,是让她把一本他最近正在读的书递给他。 蔺晗躺在他身边,身体几乎被他的阴影淹没,她闻了闻棠威身上清爽的味道,手指戳了戳棠威,小小声道:“还生气呢?” 棠威翻了一页。 蔺晗卖乖加搞笑,“三爷,怒气伤肾,为了我把自己的肾给伤了,多不值,会掉头发的……” 但显然棠威不觉得好笑,冷冷的来了一句,“怒气伤肝。” 蔺晗僵硬,一时冷场。 好一会儿,蔺晗又厚着脸皮开口,这回老老实实检讨自己,“三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么晚回来,您要打要骂要教训别忍着……” 棠威总算不那么无动于衷了,放下书,摘下眼镜,扬眉看她,道:“难为你有这样的觉悟……趴过来。”他拍拍自己的大腿。 蔺晗见他终于跟她说话了,开心极了,不过才开心一下又怔住了。 开玩笑吧,她不过是晚了点回来,棠威就要打她屁股? 棠威见她不动,冷哼一声,又将书拿了起来看。 蔺晗趴在那里,瞪着棠威的侧脸,气愤这位大少爷脾气,真想不理他,自己也生气得了……可是确实是她错了,要不就让步,他应该不会真的打她吧…… 棠威看着书,眼角将身边小虫子一样,扭啊扭啊,扭到他腿上,一副死掉了,随便你怎么样的蔺晗动作姿态看的一清二楚。 他在浴室里洗了澡就不生气了,不过是见蔺晗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太逗人,招人喜爱,才不动声色故意板着脸。 这时候见蔺晗瞪着挨打,脸埋在被子里的样子,他的手不知道怎么的,违背了一开始逗弄的心态,“啪”一声拍在少女软嫩嫩,有弹性的屁股上。 …… 第二天,换成蔺晗不理棠威了。 第54章 谢沄沄这个女孩子古灵精怪的,一般情况下,蔺晗对她都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过谢沄沄也不总是想要刁难人的,这一日就在众人喝茶时宣布了一个大消息。 “我大哥要回来了!!” 蔺晗惊讶,她根本没听说过这号人。 众人都有些发愣,好一会儿,大少奶奶才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谢大爷一去日本经年,他们兄弟几个都惦记着。” 二奶奶虽然听过这号人,但是入门晚,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却见华祯,敏祯二人一声惊呼,抑制不住的喜悦,围着谢沄沄问。 “表哥真的回来了。” “几号回来,回来了还走吗?” …… 谢沄沄骄傲的仰着脸,小下巴看人,道:“不走了,他要走我也不让他走。” 三个姑娘高兴的围在一团,叽叽喳喳讲着,大奶奶还跟得上她们的话题,二奶奶和蔺晗就完全是壁花。 蔺晗回来,棠威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她在两侧的一张椅子上坐着,把玩着几颗玛瑙珠子,随口道:“元桓,你知道你表兄谢宸要回来了吗?” 棠威正在写文稿,冷不防的听到这个名字,手下的力道没扣好,笔尖穿透纸稿。 蔺晗没听见声音,奇怪的抬头看过去。“怎么了?” 棠威的手仿佛抽筋了一般,死死的握住笔。 蔺晗见他的表情不对劲,有些惊吓,有些不解,站起身来,怔怔然看着他。 棠威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看到蔺晗站在那里茫然的样子,眼前依稀还能浮现另一张面孔。他恍若无事,对蔺晗笑的温柔,云淡风轻道:“没事,刚才手抽筋了。” 蔺晗不信,看着棠威,但是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为什么棠威听到自己嫡亲表兄从日本回来,会是这个反应? ***** 棠夫人受邀参加云关庵放生活动,她带上了蔺晗、华祯、谢沄沄三人。参加完放生的仪式,棠夫人与师太说话,蔺晗姑嫂三人信步游后山。 蔺晗想到棠威近日的不对劲,心里极为疑惑,但是问丈夫又问不出来,趁着近日,故意顺着两个小姑娘说话,将二人逗得十分开心,最后三个人手挽手几位亲热的在鱼池出投食喂鱼。 趁热打铁,蔺晗这才装作不经意的聊起即将回国的谢宸,道:“你们三哥跟谢大爷哪个大些?” 谢沄沄仰着小脸,道:“我哥哥大些。” 蔺晗侧头,笑着问她:“三爷跟谢大爷哥儿俩以前玩的好吗?” 谢沄沄浑然不觉蔺晗在套话,点头道:“他们关系可好啦,以前三表哥总跟我大哥后头,爹让大哥去日本留学,三表哥就跟姑丈说要跟着一起去……” 可棠威最后却是去了德国留学啊。 蔺晗正待续问,那边华祯惊喜的叫了一声,“快来看,这里有只小兔子。” 谢沄沄闻言,道:“哪里,我要看。”忙跑上去追看小兔子去了,把蔺晗丢在了水池边。 蔺晗待要追,又觉得没劲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来日方长。便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捡起谢沄沄丢下的鱼食,一点一点的抛掷,看着鱼儿争相夺食,不觉出神。 待了好一会,山林中静悄悄的,只闻风吹树摇之声,蔺晗担心俩小姑子走远了,起身去寻。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步入后山幽深隐蔽之所,这边的林木遮天蔽日,蔺晗不觉有些发冷,心里也毛毛的。 她有心要回头,偏这时候听到一声女子的娇笑,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嘴里道:“俩个小妮子真会寻地方,躲这儿来了。” 她快步往前走,很快出了这一片幽深的树林,犹如柳暗花明,树林深处竟然是一栋异常古典的木制二层小楼。她奇怪,怎么云关庵在这里还建了一栋小楼,这离主建筑群也太远了点儿。 小楼门没锁,蔺晗推门而入,寻着女子轻浅娇俏的声音而去。出现在她眼前的画面,绝对不是她想象中两个小姑子逗弄抓来的小兔子的情景。 一个身材极好的女子坐在健壮的、袒露胸怀的男人腿上,痛苦的、难耐的发出声音,“啊啊……我不行了……” 蔺晗倒吸一口气。 那个男子的五官如雕刻,眸子深邃,嘴角略略上扬,仿佛是笑,又仿佛是冷漠的嘲讽,即使是如此激情的一刻,他仿佛没有全然投入,只如帝王一般主宰的身上女子的情绪。 他看见了蔺晗,眼睛如狮子一般盯在她身上,懒洋洋又带着慑人的镇压之力。而他腿上扭腰的女子这时候也看到了蔺晗,顿时睁大眼睛,身体一瞬间僵硬,手死死的抓住男人结实的肩膀,又惊又怕,“有人。” 而蔺晗也已然吓呆。 看到一对裸男裸女干坏事已经是尴尬,但是这个裸女竟然还是认识的人,她的脑子已然完全烧坏了。喃喃的,她的嘴里溢出这个女子的名字:“焦天慧。” 陶思成明媒正娶的太太,总统的女儿——焦天慧。 她坐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主动的仿佛是一个妓-女讨好恩客,扭腰摆臀,发出娇嗲诱人的声音……蔺晗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直到焦天慧从高大健硕的男人身上爬下来,拿出衣服堆中的□□,对着蔺晗,眉目森寒。 蔺晗反应过来,心中又冷又怕,身体打起了哆嗦。 蔺晗从来不知道一向温柔的焦天慧还会有这样冷酷的神情,也不知道焦天慧拿枪、上弹的动作会这样熟练。 焦天慧冷冷的对蔺晗道:“蔺晗,别怪我,来生投个好胎,学个教训,做人别要太好奇了。” 蔺晗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她的心跳如雷鼓,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血液全往脑袋上冲,太阳穴一弹一弹,紧张的发疼。她深呼吸,强做镇定,看着焦天慧,不敢看她脖子以下的部分,道:“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焦天慧淡淡道:“我相信死人一个字都‘不能’说。” 不……她还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才刚结婚,一个这么好的丈夫,是她前世今生都不敢奢想的……蔺晗眼中含泪,哑着嗓子,“求你了……” 焦天慧不动于衷,雪白的手指轻轻的压下□□扳指……就在这一瞬间,刚才一直淡淡然看好戏的男人站起来,将□□夺了过去。 焦天慧不解,有些焦躁,“她看到我们了。” 枪口脱离自己的脑袋,蔺晗腿软了,依靠在门上,想逃,却寻不到一丝力气。 第55章 男人浅笑,沉重的枪在他手里仿佛小孩子的玩具似的,在他的手中打了个转。他站起来很高大,比棠威还高小半个头,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他仿佛一座大山一般的存在。 “这不是你的小姐妹吗?小姐妹会帮小姐妹保密……”他含笑的眸子对着蔺晗,仿佛眨了眨,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邪气,“……是不是?” 蔺晗看着他,眼睛都不敢眨,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住的恐惧感从脚底弥漫到头皮,她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的、乖乖的回答,“是。” “很好。”他的眼睛幽黑的仿佛深潭一般。 蔺晗艰难的移开视线,落在焦天慧身上——她的神色明显不赞同男人的决定。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一道声音。 “三奶奶,您在这里吗?” 是庵里小尼姑的声音,她方才是跟谢沄沄她们在一处的。蔺晗的心一下子又跳到了喉咙后,几乎想要出声吸引小尼姑过来,但是眼角瞥到男人手里的枪,硬生生克制了这股欲-望……但是无论如何,小尼姑还是寻着路径过来了。 男人像拎起小鸡一般拎起蔺晗扔到床上,蔺晗的头磕在床头上,震的头晕脑胀,眼前一阵黑暗。焦天慧正在穿衣服,藕荷的上衣,深紫的镶边领子,青色的裙子,头发整齐的挽了一个圆髻,嘴角一抹温柔的笑意……她又变成那个其貌不扬、贤惠文静的陶二奶奶。 贤惠的陶二奶奶站在男人身前,侍候他穿衣服,两根青葱一般的指头轻轻柔柔的划过他结实有劲的胸膛,仿佛留恋不舍,仿佛不经意,最后在男人肆意、懒怠的眼神下扣上扣子。 “若是她回去跟人说……” 男人打断她,声音低沉性感,充满诱人的自信,“她不会。”又一笑,“她说了,谁信她,一个布贩子的女儿,污蔑总统的女儿?” 陶二奶奶站在男人身前,头顶不及他的肩膀,靠在他胸膛上,十分不舍,“才见到你,又要分开……” 男人捏了捏她的下巴,陶二奶奶叹口气,环抱着他。 小尼姑已经进入二人的视线,她震惊的看着相拥的俩人,焦天慧也是这女庵的常客,小尼姑认识她,她又看向倒在床上的蔺晗,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一个转身就要跑。 只听一声“砰”的枪响,小尼姑的身子停顿住,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男人对着枪口呼了一口气,仿佛要吹掉上面的灰尘,若无其事的将枪收起来。 焦天慧站在他身边,面色悲悯,道:“她真不应该乱跑。” 男人笑望她一眼,“怎么,不忍心?”他的话语里带着轻松、惬意、甚至好玩,陶二奶奶之前还拿着枪顶着小姐妹蔺晗的脑袋要杀人,这时候又同情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尼姑,女人的多变叫他玩味。 “是谁刚才怜香惜玉了?”焦天慧回头看蔺晗,蔺晗已经清醒了,脸色白的如纸,眼睛死死的看着门外到底的小尼姑。 焦天慧突然心里生出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她的父亲是总统,母亲是朝鲜贵女,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她这辈子有一样东西怎么也得不到……美丽。 她可以使用各种昂贵的护肤品、补品得到一身美丽雪白的肌肤,但是再昂贵的东西,也没办法弥补她寡淡的五官,她永远得不到男人看蔺晗时眼神里透露的那种欣赏。 她大肚的接纳苏琴做陶二的姨娘,将她随身携带。 一个美丽的姨太太……总还是姨太太。 她微笑。 再美丽,她们也没办法得到她所拥有的。 这种认知让她心情平静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感觉到那种美丽女子带给她的不愉快,甚至跟男人一样,开始享受美女的陪伴。 养眼不是吗? 蔺晗手紧紧抓住床上的被子,支撑着身体,浑身发抖,看着男人一步步向她靠近,他的脚步闲适,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浅笑,仿佛在逗弄一只猫咪一般……男人压在她身上,在她耳后轻轻说了一句,“乖女孩不多嘴。” 脖后被用力的一敲,蔺晗的眼睛惊恐的睁大,随后陷入昏迷之中。 ***** 棠家的客厅里。 陶思成、潘瑞、棠东祈商量着要给谢宸开个接风宴,棠威翘着二郎腿,一手端着一杯将尽的红酒,眼睛看着落地窗外,沉默着。 陶思成笑着推了他一下,道:“宸哥马上就回来了,你怎么就这幅模样。” 棠威径自起身去酒柜前拿出一瓶进口洋酒,倒入玻璃杯中,看着金黄的液体在玻璃杯中呈现出美丽的色泽和波荡,仿佛客厅中的热闹与他无一点关系。 三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潘瑞提议来一个假面派对,被棠东祈反驳,他神神秘秘的给出一个新的建议,“我有一个好地方迎接阿宸。” 棠东祈的好地方是指一家日本艺妓馆,道:“……英子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像如今满大街中不中、西不西的姑娘,她又典雅又美丽……” 他正滔滔不绝的诉说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个子高大,外貌英俊,身姿挺直的仿如军人,笑容灿烂的犹如青春少年。 棠东祈惊喜的叫了出来,“阿宸,你回来了!”他赶紧站起来走上前。 谢宸眼睛明亮,带着温和热情的笑意,一把抱住棠东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回来了,东祁。” 陶思成和潘瑞也快步上前来,谢宸跟潘瑞用力握了握手,跟陶思成一个相抱,拍拍他的背,“兄弟们,我回来了。” 而最该上前来的棠威却握紧了酒杯,站在酒柜前,视线穿过二人中间的所有障碍物,空中交接。 谢宸的嘴角微微勾起。他轻轻推开了陶思成和潘瑞,走到棠威身前,眼睛深深的望入棠威幽深的双目之中。仿佛较劲,也仿佛只是久别重逢,旁边的几人看到的是谢宸跟棠威兄弟情深,谢宸笑着说了一句什么,接过棠威手里的酒杯,一口干了。 ***** 蔺晗醒过来时,夕阳西下,晚霞的光芒热烈而刺眼,从窗口射入,照在她的眼睛上,让她难以继续香甜的美梦。 她醒了过来,一下子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拥抱着被子坐起来,她迷茫的左看右看,喃喃道:“这是哪呢?” “是云关庵。”何妈回答,笑着道:“我的三奶奶,这可是睡足了,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你喝了起来洗把脸,太太小姐们就等你了。” 她边念叨着,边去倒水,侍候着蔺晗喝下去。 蔺晗解了渴,神智有些回笼,声音还有些发木,道:“我的脖子好疼。” 何妈笑着道:“不习惯这庵里的枕头,还是睡落枕了?回去我拿精油给你揉一揉。” “我怎么会在庵里,我不是在……”所有的记忆瞬间涌入脑子,她的话嘎然而止。 何妈见她浑身发抖,脸色如金纸,汗水一颗颗冒出来,不由吓一跳,道:“三奶奶,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蔺晗牙齿咯咯咯的颤抖,眼神里充满里恐惧,一把抓住何妈,想要说什么,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何妈显然什么都不知道,她明明被打晕在那栋小楼,为什么会睡在庵房里? 最后只是道:“……我要回家,马上回家。” 何妈见她如此,道:“梦魇着了?别怕别怕,你起来收拾收拾,我们就走。” 棠夫人和俩个姑娘听何妈的回报,以为蔺晗做了噩梦,谢沄沄还带着讥笑对华祯道:“表嫂老鼠的胆儿,这一个噩梦就吓成这样。”不过小姑娘也没大恶意,只是瞧不惯林妹妹作风。 华祯笑着说道:“你不还怕打雷吗?” 几个人说说笑笑,趁着晚霞坐汽车回家。 赶到家里,下人就跑来开车门并汇报:“谢大爷回来了,就在大厅里。” 众人一惊,瞬尔一喜。 谢沄沄“啊呼”一声喜悦的欢叫,下车提着裙子就往里头跑,棠夫人见了不由皱眉笑骂:“这疯丫头。” 几人都去大厅里见人,蔺晗面色如浆,脚步虚浮,也要勉强跟着去见亲戚。棠夫人是个体贴的人,见状对她道:“别过意不去,都是自家骨肉,迟一天晚一日的不妨碍,你回屋子里好好歇着去。” 蔺晗点点头,她的身体在发颤,脑里一遍一遍的回想当时的枪声,倒地的尼姑,猩红的鲜血…… 她第一次见到人被枪杀。 回到自己的屋子,窝在沙发,她问何妈,“三爷在做什么呢?” 何妈给她泡了杯参茶,喜气洋洋道:“三爷在大厅陪谢大爷呢,老爷回来了,这就要准备开家宴。” 蔺晗点点头,她低着头看手里捧着的甜白瓷茶杯,闻着参味,说不出口让何妈叫棠威回来的话。 这时候,她多想躲入棠威宽阔温暖的胸膛,让自己的身体被他完全的拥抱。 何妈见她如此,有些担忧,想了想,悄悄的走出去,绕着林荫路和回廊来到灯火通明、声乐悠扬的大厅。 踩着布鞋的何妈早就练就了走路不带声的功夫,她进来大厅,看到谢沄沄正在弹钢琴,谢宸站在钢琴旁边听着,手指还在钢琴上轻点着,谢沄沄一脸依恋和幸福,边弹琴边抬首望着兄长,仿佛一只小狗狗等待主人的抚摸和表扬。 隔壁的小厅里下人们来来往往正在摆宴席,棠夫人和嫂子谢夫人在楼上小厅里说话,男人们或站或坐,奶奶姑娘们坐在沙发上聆听谢沄沄的演奏。 一曲完毕,众人纷纷鼓掌,大奶奶笑着赞美,“我们小表妹的技艺越发出众了。” 谢沄沄仿若未闻,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宸,谢宸笑容温柔,伸手轻拍她的脑袋,道:“很好。” 谢沄沄才露出灿烂的微笑,上前抱住谢宸的手臂,挽着一起重新入座。 何妈悄悄的走到棠威身后,轻声叫他,“三爷。” 棠威正端着一杯酒小酌,上身穿着衬衫,下面是西裤,他的表情与其余人的欢乐格格不入,听到何妈的声音,他示意何妈到角落里说话。 何妈道:“三奶奶有些不舒服。” 棠威闻言,抬头看了看热闹的大厅,将酒杯递给何妈,道:“我回去看看。” 他转身出门,有几个人看到了也没多注意,唯有谢宸的笑容变冷,微眯起了眼睛。 第56章 棠威步入花厅,只见妻子还如少女一般披散着头发,缩在松软的沙发上,身上披着一条印度织花毯子,像一个迷途的小姑娘,在见到他的瞬间眼睛发亮,惨白的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 “怎么了?” 棠威坐下来,将她揽入怀中,大手从她的头顶心摸到背部,安抚身下还在发颤的躯体。 蔺晗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埋头好久,才说道:“你喝酒了。” 棠威今日喝了多少杯,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酒意,但是蔺晗这样靠在他怀里,闻着他鼻唇之间的气息,就感受到了。 棠威顿了下,道:“宸哥回来,小酌了几杯。”他注意到蔺晗欲言又止,眼神落在他身后,回头道:“何妈,你下去休息吧。” 何妈听了,知道小夫妻俩有私密话,笑着去了。 平日里很温暖的蜡烛光芒,今天却仿佛透着阴森之感,烛光无法照及的黑暗角落仿佛藏着什么东西,带着恶意,令人恐惧。 蔺晗知道知道自己想多了,但是她克制不住这种颤栗感,她觉得以前让她喜欢的那些厚重帷幕如今那样的令人不安,她从棠威怀里起身,跑去开了电灯。灯火通明如白昼的一瞬间,她觉得那种追着她跑的那种恐惧感一下子如潮水般消退了。 棠威问她:“做恶梦了?” 蔺晗站在那里,眼神还仿佛笼罩着一层死亡的阴影,“我看到焦天慧和一个男人一起。” 棠威坐直了身体,神色从一种沉重变成另一种沉重。 蔺晗眼睛湿润了,声音破碎,“他们杀了一个尼姑……我好怕。” 棠威起身抱住她,“不怕,我会保护你。”他亲了亲蔺晗汗湿的额头,“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蔺晗摇头,“很高的个子,有枪……”她惧怕的不敢去形容那个男人的脸,只要一想,就有一股寒意从她心里深处涌起。 何妈进来,“三爷,三奶奶,谢大爷来了。” 她身后,谢宸不等人回答,跟棠华祯进来。 见到谢宸的瞬间,蔺晗睁大眼,身体僵硬。 谢宸笑着望向她,放肆的上下一打量,道:“这就是我弟媳妇,俊的很。” 棠威低头看蔺晗,蔺晗抬头望着他,声音几乎是空洞的呢喃,“……就是他……” 她的话没头没尾,但是棠威一下子就明白蔺晗所要表达的意思,他的眼中还是凝聚怒气,手握成拳。 棠华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暗涌,她走进蔺晗,笑吟吟道:“三嫂,这位是谢家表哥谢宸。” 蔺晗的眼神对上谢宸黝深的双目,一抹笑意仿佛附在冰上。棠威走上前,在大家都措手不及之时,一拳打到谢宸的脸上,谢宸被这一股力道打的后退好几步,宽厚的背“咔哒”一声撞在多宝柜上,其上的摆具饰品纷纷掉落。 “三哥……”棠华祯惊叫,她吓的不知所措。 棠威一拳还不够,趁着谢宸反应不过来,第二圈又送到他眼睛上。谢宸闷哼几声,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他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子,鼻管里流出猩红的血,谢宸冷笑一声,猛的冲上来给了棠威一拳,那力道大的让棠威根本站立不稳,晃荡了几下还是摔倒在地。 谢宸一把拎起棠威的衬衫扣子,长腿一弓,狠狠的撞在棠威的腹部,棠威恶心了几下,陷入挨打状态,谢宸抓起他的头发,将他往柜子上砸。 开始的一分钟蔺晗完全陷入懵懂中,反应过来时,棠威已经落于下风,她不知道从何找回了力气,冲上去要帮棠威,她两只手死死的抓住谢宸肌肉发达的手臂,“不要打他,不要打。” 谢宸低头瞄了一眼挂在手臂上娇小的少女,仿佛看一只小虫子,根本不当回事,又踢了棠威一脚,然后将两人都甩开,自己松了松筋骨,还笑着对吓呆的棠华祯说:“别怕,我们兄弟闹着玩呢。” 何妈吓软了脚,扶着墙壁要出门去,谢宸摸了摸脸上的血迹,略皱眉头,状似烦恼的样子,道:“何妈,去给我倒盆热水来,你家三爷发疯了,我这脸等会儿怎么见人。”他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去倒了杯酒,悠闲的坐到沙发上。 完了还不忘对何妈和棠华祯笑着眨眨眼道:“对了,别惊动了长辈,大好的日子别为一点点小事叫他们不开心。” 棠华祯踉跄着,咬着嘴唇,看了看地上的棠威和蔺晗,又看看这个好几年不见的“表哥”,简直觉得世界都崩塌了,转身跑了。 棠威身体健壮,但是体格好,骑术好不代表会打架,尤其是遇上更为壮硕、学过格斗的谢宸。他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单手撑起身体,看到泪流满面,不住问他的蔺晗,道:“我没事。” 那边谢宸见俩人跟苦命鸳鸯似的,“啧啧”两声,对蔺晗笑嘻嘻道:“弟妹,我弟这点儿伤算什么,死不了。” 蔺晗扶着棠威坐到沙发上,何妈战战兢兢的送来热毛巾,谢宸接过去擦脸,“那面镜子来,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确实是肿了,谢宸对着小镜子左看右看,有些不悦,伸出长腿又踢了棠威一脚,不过这回不轻不重,只当玩儿似的,“臭小子,打人不打脸,你还专挑眼睛鼻子下手。” 蔺晗身体里的气愤盖过了恐惧,站了起将沙发旁边茶几上的几本书抬了起来,作势要砸谢宸,眼睛通红,大喊:“你住手!” 谢宸惊讶小猫咪炸毛,十分有趣味的欣赏,还摊摊手,表示自己根本没动手,动的是脚。 反倒是被保护的棠威一下子紧张起来,忙起来夺过蔺晗手里的书,“何妈,送少奶奶到屋里头躺着。”他当着谢宸饶有意思的眼神,将蔺晗交给何妈。 蔺晗还不愿意走,棠威低声道:“我没事。” 而她这一天真的受够了惊吓,被何妈送入内室躺下之后,才发现浑身无力,瘫软在床上。 这个男人……好可怕!即使笑着,也冷酷的令人打心底眼里生出恐惧感。 她看到了,看的清清楚楚。他踢打棠威时,脸上的表情,眼神都透露出一股愉悦兴奋,她几乎有一种谢宸真的要一直踢死打死棠威的错觉。而棠威真的打不过谢宸吗?蔺晗望向紧闭的门,这门太厚实了,她完全听不到外头的声音。 棠威打谢宸,根本没办法如谢宸待他一般下狠手。 门外厅里,棠威站着目送蔺晗入屋,才转过身来,问那个正对他们的客厅东摸摸、西看看的男人,“为什么回来?” 谢宸捡起棠威休闲时看的书,翻了翻扔一边,“回家还要有理由?” 棠威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回来?” 谢宸抬头,看着棠威,两个同样高大,同样出色的男人站立对视着,良久,谢宸笑了,道:“几年不见,还是这么认真。”他伸了个懒腰,看看墙上挂的闹钟,“哎,都这时候了,姑父姑母该久等了,怎么办,等会儿叫他们看到我这脸,老人家还能好好吃饭吗?” 他起步要走,棠威一把抓住他,咬着牙,激动的额头冒青筋,“告诉我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一回来就搞上陶思成他太太?” 谢宸看着被抓住的手臂,道:“说到这个……不用谢,顺手救了弟妹一命。”他淡淡的抽回自己的手臂,走了。 棠威看着洞开的门,外头是一片漆黑,仿佛预示着什么,他的心头第一次蒙上了这样不详的预感。 卧室里,蔺晗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苍白的小脸在鹅绒枕头里显得又可怜又可爱,棠威摸摸她的柔顺乌黑的发丝,仿佛是自语,又仿佛是跟她说话。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我保证。” 他低着头,在蔺晗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下。 而后起身关掉灯,去大厅赴宴。 即便是说谎言来糊弄长辈,也不能让谢宸畅所欲言随口乱说。 第57章 蔺晗不知道谢宸、棠威怎么跟长辈解释的,棠家一片平静,谢宸是棠家的常客,棠夫人还被他专门备了套房供他偶尔小住。 她在房间里养了几日,中医来看了几次,说她是“受惊又受寒”,开了中药方子。 这一日午后,方湷满头大汗的上门来找蔺晗,吓得哆哆嗦嗦,一进门就喊着,“三妹子,你可要救救你姐姐、外甥。” 蔺晗穿着家居宽松的衣服,她起身迎接方湷,闻言一惊,“大姐出什么事儿了?” 姐夫洪寿林一直想借她名义、借她本金开店做生意,全被她挡了回去,当然她也给了洪寿林小的好处,每次大包小包的将人送走。 方湷见了蔺晗便仿佛见到靠山了,两只手握着她,又急又快的说道:“你姐夫那店里吃死人了,警察局上来把店老板、你姐夫带走了,你大姐家里如今一团乱……你可不能见死不见……” 如今听到死人,蔺晗就会浑身发毛,冒冷汗,她的脸色一瞬间发白,方湷以为她时为大女儿女婿担心,还絮絮叨叨,“你大姐夫跟那些警察说了咋们三女婿的身份,他们竟然还不放人,肯定是不相信,你快跟女婿说一声,叫他去说,他们肯定就放人了……” 蔺晗硬逼自己不要去想尼姑满脸是血的脸,专注眼前的事,她一阵见血的问:“娘,你告诉我,大姐夫做的菜真的吃死人了?” 方湷闻言,含含糊糊的回答不上,恼羞成怒,拍打了蔺晗的大腿,“死妮子,那是你大姐夫,他要是坐牢,你大姐、外甥还怎么活,你赶紧去跟女婿说,怎么也要把他救出来。” 何妈进来,“三奶奶,有电话。” 面对方湷的步步紧逼,何妈的插入不次于及时雨,蔺晗松了口气,“我去接个电话。”她起身匆匆离开。 她拿起话筒,“你好。” “是我。” 这个熟悉的生意让蔺晗一下子血液都冷冻了,她从庵里回来后一直不肯去想这个人,蔺晗拿开话筒,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又将话筒放在耳边,“你有什么事?” 焦天慧优雅的声音继续从电话线的另一头传过来,“听说你姐夫出了点事儿。” 蔺晗一震,她也才知道这事儿,焦天慧竟然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 焦天慧轻笑,道:“晗妹妹,管好自己的口,这样大家都好。”说完她挂了。 棠威回来,拿下围巾,对焦急等待消息的蔺晗道:“放人了。” 蔺晗松了口气,坐下来,道:“她只是想要警告我。”焦天慧是要告诉她,动不了她,但是她可以轻而易举的伤害她身边的人。 棠威点头同意,摸摸她的头发,道:“没事,你别管他们那档子破事。” 蔺晗侧头看他,带着忧心,“我本来就不会管,可是你能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吗?” 棠威笑了下,声音淡淡的,“别担心。” ***** 这日太阳好,吃过饭小姑子棠敏祯来找蔺晗去散步,蔺晗也觉得自己屋子里闷的够久,遂与她出来。 花园里扎了两个很漂亮的秋千,侍女们没事儿还会去摘鲜花插在秋千的藤条上。 “嫂子你坐着,我给你推。”敏祯热情的拉蔺晗上去,而后一下一下的推着,蔺晗玩了一会儿下来,换敏祯坐在上面。敏祯小姑娘的性格,一派欢乐,随着秋千的飞荡,咯咯笑。 蔺晗忍不住也露出笑容,酒窝若隐若现。 篱笆后的小道上,谢沄沄挽着谢宸走着,顺着她哥哥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视线的聚焦点是蔺晗,她有些疑惑,用力摇了下谢宸的手臂,“我也要做秋千,哥哥你给我推。” 蔺晗见到谢宸,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的一干二净,敏祯热情的叫了一声“表哥”,蔺晗侧着头不去看他,让一旁摆下午茶的女佣过来帮忙推秋千,自己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谢宸招收让人来推,自己也过来坐下,他长腿随意的松搁着,拿了一块绿豆酥塞进嘴巴,对蔺晗道:“你挑男人的眼光有待改进。” 蔺晗根本不想理他,站起来就想走人。 谢宸拿了一杯果汁跟着,蔺晗虽然走的快,架不住男人腿长,还如闲庭散步。 “……他这肯定有暴力倾向,你跟他在一起危险,看我的脸,还有点儿青……” 蔺晗对他的恐惧感已经被厌恶感取代,忍不住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离我远点儿。” 谢宸挑眉道:“这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蔺晗:“……” 谢宸继续跟着她,一路走到小水池边,道:“我以前的女朋友,也叫林涵,广东人,很温柔很漂亮。”他仔细看看蔺晗,“比你漂亮。” 蔺晗无言可对,忍不住道:“谢大爷太闲了?有这个时间还是去跟你的这位漂亮女朋友聊吧。” “我也想。”谢宸回头冲她一笑,“不过她死了。” 蔺晗站住,抬头看着他,“我很同情那个女孩子,但是对你一点抱歉都没有!”说了继续走。 谢宸牛皮糖一样跟上,道:“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不想知道。” 谢宸一把拉住她,蔺晗用力挣扎,谢宸纹丝不动,她生气的问:“你要做什么?” 谢宸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眼睛幽深,看着她,道:“她是被棠威害死的。” 阳光是这样温暖,春天的暖风已经来了,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蔺晗发自心底的打了个寒颤,不敢置信的看着谢宸。 而谢宸呢,突然哈哈大笑,“逗你的。”说着把手里的杯子随手一扔,竟然就扔进湖里去了,长腿一抬,遥遥就去了。 留下蔺晗脑子混乱,说不出话来。 走远的谢宸眼神冰冷,他去了棠济臣的卧室,两个医生拿着检测报告来跟他低声解释。床边上,棠夫人扶着棠济臣起身,眼睛有些红。 谢宸进来,帮着棠济臣坐好,脸上带着愧疚,沉重的开口,“姑父……” 棠济臣读到他的表情,拍拍他的手,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棠夫人眼睛湿了,眼泪一下子掉下来,道:“我们再找其他洋医看。” 棠济臣苦笑,道:“这已经是日本最好的医生,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谢宸问他:“姑父,什么时候跟表兄表弟们讲?” 棠济臣叹气,“还不是时候,他们三个兄弟……我真不放心。”两个年长有私心的儿子,最大的一个已经获得他手下的认同,亲生的儿子一直从事文职,他去了,谁能认他。 棠济臣让谢宸帮忙清理棠家的财物,谢宸答应的去了,棠夫人抹着眼泪,去佛堂里念经祈福。 第58章 完结 棠济臣的突然离世,让棠家上下陷入一片慌乱之中,棠夫人强撑着为棠济臣办理丧事。( 全文字 无广告)棠济臣是当朝大员,他的去世举国哀悼,各大报纸发表名人悼文,无数举足轻重的要人纷纷上门劝慰棠家家属。 棠济臣的丧礼,也许是棠家最后的荣耀,棠家三兄弟停职领着棠济臣的棺材回老家安葬在祖墓,随后便是三年守孝。 三年出孝,棠老二无所谓,他本来就没有领什么重要的职位,但是棠老大却不一样。一朝天子一朝臣,棠家老部队这些年被京都各家渗透,早已不纯粹。以前棠济臣在还压得住,现在军中各派林立,争权夺利,三年后他回去,只怕就是汤都没得喝! 棠济臣安葬不过三个月,就有自称棠老大亲叔叔的人上门来要认回侄女,说是他家就一根独苗苗,棠夫人本来不愿意,结果此人竟然带着人上门来闹,气的棠夫人脸色发白,捂着胸口喘气不止。 她看着一声不吭的棠老大,连说了好几个:“好,好,好!” 棠老大一家跟着这位“亲叔叔”走了,棠老二没多久也寻了个理由,悄悄的消失了,留下棠二奶奶哭天喊地。一系列的打击让棠夫人瞬间倒了下来。 厨房里,蔺晗坐在小凳子上,拿了一把蒲扇轻轻煽动,炉子里冒出一股浓稠的,苦辛的味道。 这是中医大夫新开的药,说是棠夫人本来年纪就大,如今经历夫丧,郁结于心,连月劳累,若是不好好保养,会有中风的可能。 蔺晗端着药到棠夫人房里,棠威也在,棠夫人比之三个月前大不相同,一下子廋下来的她皮包骨头,脸上皱纹明显,头上不经意间白发丛生,看着有些可怜。 棠夫人喝了药,反而驱赶他们,道:“你们自己忙去吧,别守在我这里,一股子药味,小心染了病气。” 棠威跟蔺晗出的院来,只听一阵喧闹声,走过去看,棠二奶奶正在吩咐下人收拾东西。 看到他们,棠二奶奶不仅不惧,反而冷笑说道:“好,来的正好,跟你们二哥说,他既然不想跟我过了,我走就是,只以后别求我。” 一旁四小姐抿着嘴,五小姐两眼湿润悄悄的哭泣,她们两个姑娘眼看着父亲去世,嫡母病倒,守着孝学校不能去书不能读,大哥大嫂一家子走了,二哥夜里不告而别,二嫂闹着走,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打包,弄得上下一团乱。 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三哥三嫂。 棠威心中一团闷火在燃烧,从他父亲去世,沿途回老家他就体会到了人走茶凉之感,而大哥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亲叔叔”,更是叫他明白了这世道的现实。 亲叔叔能出现这么凑巧吗?分明早就相认了,贪图棠家的荣华富贵不肯走人,这时候利用完了他父亲,转头认祖归宗拍拍屁股走人! 二哥呢?为了外头一个相好的,连为父亲守热孝一年都做不到! 二嫂更不用说,急吼吼的打包走人,真的是跟二哥闹别扭要离婚,还是想趁乱打劫? 棠威让下人守住各个门户,棠二奶奶要打包要走人随她,只不许她手伸长到不该她过问的地方。 棠二奶奶试了几次,两方下人甚至起了冲突,隔着两步路对骂,闹了好几日,棠二奶奶兄长过来接人才算完。 棠威最近一直忙于处于棠家的产业,蔺晗看他时不时皱着眉头看账目,或者站起来扔了账本抽烟,心里也烦闷,想劝他不用在意钱多钱少,一家人过得开心就好,可看着丈夫那种严肃的神情,又说不出口。 叹口气,蔺晗到院子里散心。 家里如今一团乱,上下主子不齐全,人心惶惶,院子里的花草也无人用心打理,如今一片杂乱。 却不经意的,竟然听到家里两个小姑子在葡萄架子后面说话。 五妹棠敏祯声音带着颤抖,晃晃无助。 “四姐,你真的要走?” 棠华祯“嗯”了一声,道:“我去日本留学,学校已经申请好,船票也买好,今天我就找机会跟三哥说。” “家里这个样子,你怎么能走?” 棠华祯沉默了一下,道:“去日本是我打算了很久的计划,家里这样,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两个小姑子的对话让蔺晗心里莫名的一痛,家散了,仆从零落,繁华散尽,只余寂寥。 送走棠华祯没多久,东北战事爆发,大街小巷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大院子里的下人总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被蔺晗看到申斥了数遍,才停止散播那些离谱的谣言。 棠威在厅里拿着报纸看,他的眉峰之间多了一条深深的皱纹。 “外敌入侵,京中还在争权夺利,大哥……大哥跟表兄斗得厉害。” 蔺晗想,也许这个时候离开京都不是坏事,这时候在陷入权利漩涡的中心,前路等着他们的不知道会有什么。 只是等战争全面爆发,京畿一带也不在安全,她的家人,朋友都如一片飘萍。 打了一封电报入京,蔺晗邀请父母弟弟过来,又问候了京中的好友,事情处理了,她才注意到小姑子的不对劲。 棠敏祯已经好几天没有出来吃饭了,以前有点胖胖的小姑娘,从父亲去世,姐姐离开,如今已经消瘦的显出少女窈窕的模样来。她躲在窗帘后面的椅子上,大白天屋子里暗暗的,点了一盏小灯看书。 蔺晗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脸蛋,道:“五妹,你这几天都在屋子里,是担心姐姐吗?” 棠敏祯眼脸下一片青黑,她在姐姐离开后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天,至今眼睛还有些浮肿,听到蔺晗的询问,她低垂着头,不说话。 “没事的,华祯会好好的,等她到了就会发电报回来。” 她轻声细语的安慰,棠敏祯心防渐渐松开,“嫂子,我好担心姐姐,可不可以叫她快回来。” “会的,等她到了,我们就叫她回来。” 外头的世界如何混乱,至少如今棠家老宅是清净的,棠夫人静养了一阵子,身体也好了一些能下地了。她这一日心情仿佛好了许多,跟蔺晗,棠敏祯三个人坐在葡萄架子下说话,何妈兴冲冲的跑过来,挥着一封电报。 “夫人,是美国来的电报。” 棠夫人闻言,惊喜的站起身来,接过电报。 “是你们大姨,她打来的电报。”棠夫人眼含泪水,她一个哥哥两个姐妹,跟大姐关系最好,只是姐姐嫁给旅居美国的船王,十多年没有见了。 读完了信,她的表情复杂难言,略去前面谢大小姐的哀悼之词,直接说了这封信的中心思想,“你大姨,她让我们去美国。” ***** 棠威并不愿意跑去美国,他对眼前的战事抱有很大的信心,认为小小的日本想要以蛇吞象根本是异想天开,只会撑死。 而就算是日本吞并了中国,最终是它同化中国,还是中国同化它也难说,到时候发展下来,中国的疆土反而要扩大。 但是棠家的几个女人都很意动。 蔺晗知道将来这场战争的长久,棠敏祯一直渴望去欧美留学,棠夫人想见十多年未见的姐姐,同时也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棠威被母亲和妻子明的暗的刺探劝说着,还有五妹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心中也有些想法。这一晚夜深人静,棠威轻轻的推醒蔺晗,蔺晗睡着正深,模模糊糊的问他:“怎么了?” 棠威“嘘”了一声,示意她披上衣服跟着他走。棠家这片老宅后面靠着一大片山,山中林木茂盛,甚至还有一个半月形的湖水,棠威拿着油灯,领着蔺晗来到树林深处。 蔺晗冷的打了好几个寒蝉,夜风吹动树木,“沙沙”作响。后山中有一排几十间废弃的木屋,棠威引着她进入。若不是身边的人是棠威,蔺晗觉得这个场景很像凶杀案。 棠威搬开了堆灰的家具,打开了一块木板,下面竟然是一条地道,他率先跳下去,蔺晗背后发冷,不知道前面会看到什么,财宝? 甬道里十分干燥,空气有点闷,两侧甚至还放着油灯,棠威一盏盏点亮,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入目是一个巨大的石洞,一个个长宽有七八米的箱子堆积着,有几千上万个。 蔺晗猜棠家是不是把后山打空了才能打造出这样一个巨大的山洞? 棠威打量了四周,放下油灯,前去打开一个箱子,只见里头堆满了枪支武器! “这些,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这才是棠家最大的财富。 蔺晗无法想象,这里的武器足够武装多少只军队。 蔺晗抬头看棠威,“你不想走?” 棠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留恋的看着这些武器,道:“有这些武器,有我父亲留下来的部队,可以杀多少日本人!” 蓦地,他关上了箱子,笑了,“但是把这些武器给会用的人,能发出更大的作用。” 蔺晗胸腔的气,这才长长的吐了出来。 第二天,棠威就跟棠夫人商量出发去美国的日子。他让人收拾行李,尤其是棠家的古董,全部都精细的收拾好。而房产则是变卖,独留老家这一套。 同时蔺晗也接到京中家里的电报,父母并不觉得战争有严重到这个地步,拒绝离乡。而几个朋友,更是觉得蔺晗太过悲观。 蔺晗重新跟他们打了电报,告知自己即将离开的消息,同时给了众人一个买船票的电话。 棠威让家中三个女人带着行李先出发,他要留下来最后处理一些事情,棠夫人和棠敏祯并不知道他要处理的是武器,还以为是家里零碎的产业,并不担心,唯有蔺晗夙夜难寐。 到了美国加州,棠夫人的大姐谢彤在纳帕有一大片葡萄园庄园,三人落脚这座巨大的庄园里,体会到纳帕不冷不热,四季如春,阳光明媚的天气。 换了一个环境,棠夫人跟棠敏祯都乐观了很多,而大姨谢彤更是与国内那些太太夫人们不大相同,谢彤本人在美国贵族学校上学,参加各种女权团体活动,组织慈善事业,即使是华人地位不高的美国,她也是名流中一道亮丽的色彩。 她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东部读书,身边没有其他孩子,特别喜欢蔺晗跟棠敏祯,带着两人去骑马打猎,摘葡萄酿酒,开着车去附近月亮湾,甚至南下蒙特利游玩。 而几个月后,棠威也到了! 在谢彤的帮助下,棠威在纳帕也买下一大片葡萄园,同时开始投资矿产,海运等行业。 三年后,蔺晗在波拉奥拓的医院里生下了一个女儿。 八年后,日本全球通告投降,他们生了第二个儿子,取名叫棠盛。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