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长姐的围观岁月 作者:曦盈袖 文案: 谁说上辈子把自己活生生作死的人就一定没有资格重生了?谁说上辈子坏了菜的人就一定不能改邪归正了? 林瑾宁的上辈子,就是那个自己把自己作死的人,就是那个每个故事里都一定会出现的“恶毒女配”。 不过恶毒女配也是可以有春天的嘛! 宠穿越妹妹、嫁低调夫君、斗狠毒贵妃、败狂妄同流。 当穿越女和重生女强强联手,当“恶毒女配光环”终于失去作用,当整个故事不再为了穿越者而强行改变整个世界的逻辑……且看这个不一样的宅斗! PS:1vs1,双处,非典型宅斗,甜文,姐妹携手“打天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配 重生 宅斗 主角:林瑾宁,司瑁 ┃ 配角:林瑾瑶,司琅,杨蕙,闵巷桡等 ┃ 其它:恶毒女配光环,幡然醒悟,姐妹齐心,报仇雪恨 ================== ☆、第一章 重回当初 林瑾宁痛苦的睁开眼睛。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她与同母胞妹针锋相对敌意重重。梦里,她嫁给了知远侯世子陈治而妹妹成了皇子妃乃至皇后。梦里,他的夫君深爱的竟然是她的妹妹。梦里,陈家枉顾她的功劳和她刚刚诞下的一双儿女,干脆的对她下手。梦里,她死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四岁。 她又回到了十四岁。 林瑾宁将脑袋蒙回了被子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似乎几天前,她还是那个端庄得体的知远侯夫人,虽缠绵病榻,但依旧高高在上。可没想到她不过将将闭上眼,再睁开,竟又回到了十四岁。 十四岁,正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年纪。 林瑾宁睁开眼,盯着床顶绿底百蝶穿花的帐子出了神,回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她是林家嫡长女,父母和睦堪称京城典范。林家父亲林记安是正三品礼部尚书,探花出身,且是开国功臣端益候后人。林家母亲杨氏原为御史台大夫嫡幼女,系出名门,贤良淑德。两人原是由先帝赐婚,婚后极其恩爱,府中育有三子两女,均为嫡出,成婚十六年从未红过脸。也正是因此,林瑾宁作为长女,从来备受宠爱。故而,当从来样样都不如她的妹妹林瑾瑶一朝竟超过她时,她就受不了了。 尤其崇亲王夫人那一句“林氏双姝”这样将妹妹与她齐平的说法,似乎一下子就点爆了她心里的心魔。 林瑾宁简直想不通,自己平素一贯是个好姐姐,最是疼爱弟妹的,若是妹妹开了窍聪明了,她应当只会开心自豪的,又怎么会……怎么会跟发了疯似的嫉妒起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甚至为此不惜败坏林家的家风?!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靥着了。 于是她渐渐从一个可堪表率的好姐姐,变得只知道一门心思和妹妹针锋相对。偏偏妹妹的日子却越过越好,地位也越来越高,于是她便日益疯狂。 无怪后来有那么多人说她“不知所谓”,可不是不知所谓吗,就连后来妹妹成了皇后,她竟也毫无敬畏之心,只用尽全副心思的和妹妹作对,还想伙同宫中其他妃嫔对付自己的亲妹妹。像她这样不分敌我不辨忠奸、毫无大局观只在乎自己的一点面子的人,真是死得不冤。 故而,重生回到十四岁的林瑾宁并不恨妹妹林瑾瑶,因为无论当初的她做得有多过分,林瑾瑶也没有对她下狠手报复过--无论林瑾瑶是顾念那一点子所剩无几的姐妹之情,还是不想败坏林家家声,给外人一个“姐妹相残”的印象,但林瑾瑶不曾对付过她却是事实。 平心而论,若站在林瑾瑶那个立场的是她,想必她是忍不了这样一个毫无助力还净会添乱的姐姐的。故而,林瑾瑶这份包容之情,她记下了。 林瑾宁恨的,是那个丝毫不顾及夫妻之情,不顾及她对陈家的功劳,不顾及他们那一对儿女,任由陈氏一族对她下毒,将她害死的夫君陈治! 想当初,她与妹妹的关系还没有后期恶化得那么厉害,至多不过小打小闹小争小夺,而外人也不曾知道她与妹妹不和的事。 那年她十七岁,陈家上门提亲,陈治也算得上是个才容兼备的人,于是她便欢欢喜喜的出嫁了。 谁知道三朝回门时,她竟意外听见陈治与贴身小厮的对话,竟说他陈治原本想娶的原是她的妹妹林瑾瑶,与陈家父母说起来时也说的是二小姐林瑾瑶的名字,却为了“顾全大局”而娶了她林瑾宁。 顾全大局? 原来,他竟不是真心想娶她,原来,她竟只是陈家为了“顾全大局”而聘回来的! 陈家!陈治! 怒火一瞬间蔓延至她整个大脑。 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呢?是了,她将一切都安在了林瑾瑶的身上,认为是林瑾瑶勾引了她的丈夫。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原本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的不和,倒真正开始让她无所顾忌。 她不曾想到,不过才半年后,妹妹竟被五皇子看中,还去亲自求了圣旨为两人赐婚。她更不曾想到,五皇子最终竟打败了众多皇子,登基称帝。 登基称帝,新帝就要开始清算了。 林瑾宁的夫家知远侯的陈氏一族原本是支持贵妃所出的四皇子的,甚至,他们一族几乎是倾全力襄助四皇子,那按理来说,到了清算的时候,陈家应当是首当其冲。 若没有她与皇后林瑾瑶的姐妹关系,若非陈治与新帝是连襟,他们家又怎么会只是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只怕早就已经被丢出朝堂的权利中心了,哪里还能依旧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 可没想到,原本于陈家有功的她,竟在生下一双儿女后,被平白安上一个产后体虚的病,不清不楚的就叫人害死了。 或许是她和丽妃勾结妄图伤害皇后的事叫陈家或陈治知道了,怕她给他们家招祸?又或许是陈治早就忍不了她这个替代品,故而对于陈家族人对于她的迫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估计是想,左右她已经为陈家生下了儿子,他们陈家与皇家的关系也算稳定了下来,所以她便没有了用处? 如今林瑾宁清醒了过来,当初那恍若被蒙蔽住双眼时许多看不明白的东西,现在也渐渐清晰。 可惜了,陈家算计一世,到头来估计还是要功亏一篑。林瑾宁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想当初为了败坏林瑾瑶的名声,林瑾宁将陈治与其他“俊杰”们爱慕林瑾瑶的事情夸大其词的叫人透露到了五皇子面前,可五皇子却并没有如她所想象的那种种反应,反而是装作不知道一般,毫无动静。 当时想着对付林瑾瑶已然着魔的她,还好生奇怪和焦急过五皇子的不作为。如今再跳出来看,她却很清楚的看出,五皇子不是不在乎,而是那时候争夺皇位已经极其激烈,五皇子应该也是腾不开手来处理,估计等到那最危急的时刻过去了,也就差不多了。 可没想到,好容易等皇位之争落下帷幕,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才不过将将度过被清算的危机,陈家就已经先一步下手,将她弄死了。 可惜,若她活着,陈家或许只会被闲置,而不会有什么大的灾难。可她死了,陈治觊觎皇后的罪过,陈家支持四皇子的罪过,估计是要两罪并罚。 偏偏她已经生下了儿子,哪怕陈家族人都死了个干净,知远侯的爵位也不怕没有人继承。 由此可见,有了这个儿子,她便是毫无作用,而陈家也算是“功德圆满”。 想到这里,林瑾宁的眼睛又黯淡下来。 可怜她将将才三四个月大的两个孩子,竟是一出生就要没了父母。只愿皇帝皇后可怜她这两个孩子,叫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才好。 没想到,她的孩子们到头来还是要倚仗林瑾瑶的照顾。林瑾宁自嘲一笑,又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划至软枕中。 从她“回来”至今已有三天。 三天来,林瑾宁一直称病不出,只一门心思纠结前世那些事,但一直困在房里不见人的“养病”终究不好。若非她的确有些不严重的风寒,若非她以“恐过病气”的说法杜绝了爹娘弟妹们的探望,只怕最了解她的母亲早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没准就着急上火着要找大夫为她治疗“心病”去了。 看来,明天一早,还是“痊愈”了吧。 三日了,林瑾宁也算彻底想通了。如今再纠结前世那些有的没的委实无甚意思,倒不如努力过好如今的日子。 好在前世这个时候的她不过是内心里和林瑾瑶有一点在别苗头的想法,却并没有叫任何人知道,这样,如今她再回头去做一个友爱弟妹的长姐,倒也不会突兀。 一个半月后便是朝阳长公主的赏花宴,也是那时候,因她与林瑾瑶诗词才情皆不俗而被崇亲王妃称为“林氏双姝”的缘故,才叫她开始憎恶起了这个突然开了窍的妹妹。 林瑾宁翻了个身,重新安睡。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又想起前世她在赏花宴上与好友们交谈中那些对于林瑾瑶的明褒暗贬的话。 正是那些话,叫朝阳长公主给她安上了一个“嫉妒心强”的评价,虽然不过少少几个人听见,但到底还是穿了出来。再加上后来她又被崇亲王妃安上一个“不知所谓”的名头,这才让她直到十七岁,上门求亲的人家也不过那么小猫三两只,这才让难得“门当户对”的陈治有机会娶了她。 今生,可不能再这么傻了。 若有可能,林瑾宁倒宁愿收敛一身光芒,安安分分躲在林瑾瑶的身后。 反正如今她名声尚好,勿需怎么出风头,也不会如前世一样,无可选择的嫁到陈家那样一个没有政治远见兼又心狠手辣的人家,反倒白白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倒不如做一个安分的女子,平平静静的嫁到一个门当户对或是稍稍差些的守礼的书香人家。这样,无论林瑾瑶最后是否成了皇后,她的夫家也不会迫害了她,她也自能舒舒服服度过一世,多好! 睡梦之中,林瑾宁已然选好,确定了今生的归路。 ☆、第二章 病愈请安   次日早。晨时一刻。   因着前一日睡梦之中的纷纷扰扰,林瑾宁睡得并不好,故而早晨起来之时她的神色上看起来就有一些萎靡。   “小姐,可醒了吗?”说话的是林瑾宁贴身大丫鬟之一的锦绣。   “醒了,进来吧。”林瑾宁半倚在床背上,皱着眉头揉着太阳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锦绣和锦素带着几个小丫鬟绕过一层一层的纱帐,轻轻走到林瑾宁的床前。   “小姐,奴婢已经将药煎好了,您先漱了口,再将药喝了吧。”锦绣说着转身将身后一个小丫鬟手中捧着的用于漱口的茶盏递给林瑾宁,另一边的锦素也随时准备递上痰盂。   “不必了,我今日已经大好,一直躺着也无甚意思,便起来了吧。”林瑾宁轻轻推开茶盏,准备下床。   “是,小姐。”锦绣将茶盏又递回小丫鬟手中,然后轻手轻脚将林瑾宁扶起来,为她穿上绣鞋,一边又问道:“可要使刘医女过来一趟看看?小姐的身子最重要,却是一点不能马虎的。”   “……也好。”林瑾宁扶着锦绣的手,缓步走到梳妆台处坐下来。如今她身子是有些不好,虽不甚严重,但医女查一遍也好叫家人们放心。   听见林瑾宁应下了,锦绣赶紧打发着小丫鬟去请府中常驻的医女,而这一边的锦素也手脚不停的为林瑾宁更衣梳妆。   不一会儿,锦绣锦素已经服侍着林瑾宁洗漱梳妆好,恰好也有小丫鬟来报,说医女已经在外间待命。   “将人请进来吧。”林瑾宁扶了扶发间的一只金步摇,漫不经心道。   “是。”锦绣一福身,出门将刘姓医女领进来。   “见过大小姐。”刘医女福一福身,道。   “嗯。”林瑾宁将手放在锦绣已经准备好的垫子上,任由刘医女为她把脉。   不一会儿,刘医女放下手,林瑾宁也将手收回来。   “大小姐已然大好,日后也不必在吃汤药了。”刘医女微微一笑道:“近几日只需吃着些好克化的流食即可。”   “嗯,有劳刘医女。”听到此话林瑾宁也略有了笑意,微微一点头。   一边的锦绣马上会意,赶紧迎着笑将刘医女送出去,并隐晦的塞了一个荷包过去。而锦素,则吩咐身后的小丫鬟,让她去交代小厨房,将林瑾宁每日食用的药膳改作流食。   这一边,林瑾宁却是坐在梳妆台前走神。   好在她身边的人个个机灵,除了在为她整理梳妆台的锦素之外,也没有人上前打扰她,只耐心在一旁等着罢了。   不一会儿,锦绣送完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为林瑾宁掌管小厨房的锦罗。   “小姐,”锦罗恭身询问:“奴婢已做好了一点子鲜粥并小菜,请小姐用早膳。”   “嗯。”锦罗的问询将她从走神中唤醒过来。林瑾宁点一点头,扶着锦素的手出到闺房的前间坐下,几个大丫鬟便在一边侯着。   一走进前间,林瑾宁就闻到一股鲜香的味道,倒是一瞬间就勾起了她心里的馋虫。说起来,她倒真是有几日未曾好好用过膳了。   在小圆桌旁坐定,林瑾宁定睛一看,小小一张桌上,放着鲜肉粥、蔬菜粥、燕窝粥喝一碗,并各色小菜数样,将桌子占了个满满。   好在这些东西分量都不大,每一小碗也不过三四口分量,林瑾宁挑挑捡捡着吃,倒也吃了有八分饱。   待到用完早膳,林瑾宁也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便好好瞧过了她身边这几个丫鬟,却没想这一看,竟发现她这四个大丫鬟竟还差了一个。   “锦瑟呢?我似乎已有几日未曾看见她了?”林瑾宁问道。   “回小姐的话,因这几日小姐有恙,老爷夫人并几位少爷小姐送过来许多补品物件,锦瑟原已整理妥当,不想今晨,杨府表少爷也送过来许多补品物什,锦瑟现今正在将东西入库,便不曾来小姐身边服侍。”一边的锦素道。   “是么,我知道了。”林瑾宁点点头。   前世时,因为她十七岁才将将出嫁,而那时候,她身边几个大丫鬟年纪也已经大了。再加上母亲未免她身边有哪个极其了解她的大丫鬟会因妄图成为姨娘而对付陷害于她,故而她身边这几个大丫鬟在她出嫁前尽数放出去配了人。而后来当她陪嫁丫鬟的那四个,如今不过还只是几个三等的小丫鬟。   林瑾宁回忆着,她四个陪嫁丫鬟的其中一个,在她一嫁人后便开脸成了姨娘,还有一个,也因她头一年没有生育而开了脸,另两个倒是还没有,可谁知道她死后她们如何呢?今生料想她应不会再拖到十七岁出嫁,再者,如今她身边几个丫鬟却是不错,很不必换。   锦绣,原姓金,是林家家生子,最是稳重懂事的,她如今正在掌管林瑾宁的衣物私物并日常的服侍。   锦素,没有姓氏,因她原是在襁褓之中时,便被林夫人买了下来,无父无母的她因此谨小慎微,细心却颇有眼力见儿,故而掌着林瑾宁的脂粉首饰并平日梳妆的活计。   锦瑟,原姓李,母亲是林夫人原先的贴身侍女,她性格活泼脑子转的也快,因此管着林瑾宁的小库房,再加上往日里的交际送礼的活计,算是专门给林瑾宁算账的。   锦罗,原姓吴,她是最后到林瑾宁身边的。她母亲原来是林府一位医女,后因这位医女患病去世,林夫人感念这位医女,就让锦罗做了林瑾宁的贴身丫鬟,专门管着林瑾宁的小厨房和平日的调养。   说起来,林瑾宁长到那么大极少生病,又全然不似旁的京中贵女一般娇弱体虚,后又一举诞下一对龙凤胎,未尝不是锦罗的功劳。   综上所述,林瑾宁是一点儿也不怕这几个大丫鬟会有外心,毕竟她们都是与她一起长大,性格心性最是了解不过。再说,即便真有人成了她丈夫的姨娘,她也不甚在意。   左不过会有人成为她丈夫的姨娘,是谁又有什么分别?至少这几个心性不差心智也不差的丫鬟不会调转头过来对付她,这就够了。   林瑾宁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走一步看一步,反正,除了她,谁也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她也就不用那么火急火燎的。   倒是如今她既已想通,既已“病愈”,自然要到父亲母亲那里请个安。   林瑾宁抬头向着窗户外边看了看天色,已是大亮,故而缓缓站起身,道:“如今我已大好,也该告诉父亲母亲,叫他们安安心。锦素,你将我之前穿好的那两支正红珠花拿过来,锦绣,你将我早前的绣品整理一番,你们随我一起给父亲母亲送去。锦罗,你留在院子里……对了,你去做一些新式糕点,待会儿给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送去。”   “是!”三人应下,各自分头忙活起来。   又一会儿,整装完毕的林瑾宁才带着众丫鬟们从她居住的凝霜阁赶往林府林母所在的正院--明辉阁。   一到明辉阁,林瑾宁还不曾请安,林母杨氏就眼中含泪的迎上来。   “我的儿,这几日你生病可真是叫娘亲好生担心,让娘亲瞧瞧,可真是瘦了不少!”杨氏一边拉着林瑾宁坐下,一边拿着帕子按着眼角。   “叫娘亲担心了,是女儿不孝。”林瑾宁拍着杨氏的手,安慰道:“女儿此次只是小病,不过一点风寒,这不,才三日,已然是好了的。”   “娘亲知道,我儿今日晨间请医女的时候娘亲就知道你将好了,若非担心扰到你休息,只怕娘亲已亲自去看看了。”说到这里杨氏又欣慰道:“倒是你孝顺,早早竟过来请安了,也不怕又劳累了。”   “给娘亲请安怎会劳累,这都是女儿应当做的!”林瑾宁笑着撒娇一下,又转身将锦素手中的首饰盒子拿过来,道:“女儿前些时候,用年前爹爹给的那些珍珠宝石穿好了几对珠花,这一对正红色的最是大气明丽,极衬娘亲。还有一些帕子抹额,并一些给爹爹的发带冠边,都是女儿往日闲事所绣,这回好容易攒了这些,便一并敬给娘亲与爹爹,还望娘亲笑纳!”小小俏皮一番,林瑾宁又笑了起来。   “你哟!”杨氏也被林瑾宁逗笑,便接过林瑾宁手里的盒子,递给身后的丫鬟,又有丫鬟上前接过锦绣手中的绣品。杨氏这才道:“你有这份心娘亲就高兴了,也别劳累了,免得又病了倒叫娘亲担心呢!”   “女儿知道,这回也不过不小心才病了么?女儿自小便极少生病,可见身子极好的,如今这一病,不也才三日就好了,娘亲不必担心呢!”林瑾宁摇着杨氏的手,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道。   “再好的身体,若生了病,娘亲还是要担心的!养儿方知父母恩,倒叫你说这些风凉话!”杨氏嗔点着林瑾宁的额头道。   两人又笑闹一会儿,这边,却是被林瑾宁留在院子里的锦罗带着点心过来了。   “娘亲,这是近日锦罗制出的新点心,味道极好!女儿便叫她多做了许多给娘亲并几位弟弟妹妹都送了一些。”林瑾宁接过点心,放在软榻的矮桌上,道:“娘亲尝一尝,若是喜欢,女儿便每日为娘亲送来。”   “娘亲可不像你,净贪些口腹之欲!”说是这么说,杨氏还是极给面子的捻起一块放进嘴里,道:“的确不错。”   “娘亲喜欢就好。”林瑾宁也拿起一块。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病了三日,枢儿瑶儿他们也都担心着呢,你也去见见他们,我便不留你了。”说着,杨氏转身对身后的丫鬟道:“将那件拣丝披风给大小姐拿过来。”   说着又转过头对林瑾宁道:“这件披风是今年庄子上送上来的新蚕丝制成的,颜色素气却又大气,极是好看,将将制出送上来时,娘亲便一下想到了你。”   恰好这时将披风送上来,杨氏亲自为林瑾宁披上系好,又道:“去吧,见见你弟弟妹妹们,可别着凉了。”   “是,女儿知道了,午间女儿再来陪娘亲用膳。”林瑾宁笑笑道。   “行,娘亲等着。”杨氏应下,目送林瑾宁出门。   这一头,马上就要见到的林瑾瑶的林瑾宁心里也略略紧张,却说不出是个什么味儿。 ☆、第三章 姐妹相见 从杨氏院的主院里出来,要过两条行廊并一道拱门才是林瑾瑶的降露阁,算起来约摸要走上一两盏茶的时间,倒也不很近。 将将出了明辉阁,林瑾宁就回过神来,将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一并压下去,只琢磨着自己要怎么与这位日后会有大气运的妹妹交好。 需知往日的林瑾瑶素来是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的,而这一点也恰好是林瑾宁任凭两世为人也想不通的道理--身为林府嫡次女,前有父亲母亲倾力爱宠,后有兄姊一路维护,兼又没有什么庶出的兄弟姐妹膈应,也没有隔房的堂表比较,怎的却养出了那些复杂人家里庶子女们才会有的,这样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屁的性子? 若真要说,她之后那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模样,才像是个大家闺秀呢。 若非林瑾瑶是林瑾宁从小一路看到大的,林瑾宁还真的会怀疑这妹妹是中途叫人给调包了去。 思及此,林瑾宁面色不变,眼光却冷了下来。 只盼这妹妹往日不是在扮猪吃老虎,然后再故意踩着她这个姐姐往上爬,否则,便是拼着如今的安稳日子不要了,林瑾宁也要为前世的自己报仇! 思绪间,降露阁便在眼前了。 林瑾宁略微调整了一下神色,稍稍带笑的走进去。 “大小姐怎的来了?”院子里有两个青衣丫鬟正在盛放的桃花树下折枝,想来是要剪一些花枝进室内摆放。 林瑾宁定睛一看,问话的正是林瑾瑶身边的大丫鬟云舒,边上还有一个弄影,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她行礼。 “我来找二妹妹,妹妹可用早膳了?用了些什么?用得可好?”一面问话,林瑾宁一面领着身后一众丫鬟走进院子。 “回大小姐,小姐今日晨时已用过早膳,用的是一些鲜粥并小菜,用得香!”云舒将手中的花篮子放到一边,再一边走在林瑾宁右后方为她引路,一边恭敬的回答林瑾宁的问话:“先前大小姐院子里送过来的点心小姐也用了一些,瞧着挺喜欢的样子。” “晨时?妹妹今日却起得比我还早呢。却说这点心,妹妹既喜欢,倒也没白费我一番心思。”林瑾宁一面漫不经心的说着,一面顺着云舒打起的帘子进到了屋子里,一抬眼就看见倚在软榻上看书的林瑾瑶。 “妹妹倒是好生用功,平白把自己读傻了!”林瑾宁用平素两人一贯说话的口吻笑着缓步走到林瑾瑶面前,毫不客气的坐到软榻另一头。 立时便有有眼色的丫鬟上来上了茶。 “姐姐怎的来了?”林瑾瑶矜持又毫不失礼的笑对:“姐姐先前差人送过来的点心我极喜欢,一口气用了好些。若日后姐姐再有了这样的点心,可别忘了我。” 听到林瑾瑶的话,林瑾宁也不做声,只上下打量她这个近日改变甚多的妹妹。 “姐姐怎么了?可是我哪里不对?”不得不说林瑾宁的眼神倒叫林瑾瑶颇有些毛骨悚然,于是赶紧打断道。 林瑾宁又看了一会儿,这才勾出个笑模样来,半真半假的说:“你近日倒真真是开了窍,若是往常,你却是不会这样巴巴的问我要点心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显得出我们姐妹亲近,不分你我,不然,倒像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你却连应都舍不得应一声呢!” “怎……怎么会,姐姐待我的好我都记得,只是我生性不好热闹罢了。可我哪怕再好静,也是一日一日长大了,也不能叫母亲与姐姐操心一辈子呀!总得自己立起来才好。”林瑾瑶只稍稍慌乱了一下,很快便恢复过来,似不好意思道。 若非林瑾宁一直盯着她,估计也不会注意到她那一瞬间的慌乱。 “那就好,可见是长大了,总算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看的,也省得我替你担忧一辈子。”林瑾宁也乐得给林瑾瑶一个台阶下,于是轻轻巧巧顺着林瑾瑶的话说,不甚在意的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气氛静默了一下,喝着茶水的林瑾宁心中微微一晒。 这个如今还不曾被她明里暗里“磨练”过的林瑾瑶,到底还是嫩了一些。想到这里,林瑾宁也算是略放下几分戒心。 “是了,差点忘了正事。”放下茶碗,林瑾宁又扬起一个笑模样,道:“前几日我小病一场,倒折腾得阖府不得安宁,真是罪过了。” 说着林瑾宁抓起林瑾瑶的手,道:“我的丫头都跟我说了,你与几个弟弟都把平日用着的补品尽数给了我了,只如今我已经好了,但是送过来的东西我却不好再还回来的。只这样,待到下午,我将一些我日常用着的选些上好的送过来,你也不许推辞,不然我要不高兴的!” “姐姐可真是把什么话都说尽了,却叫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罢了!”林瑾瑶脸上尽是娇俏的笑,又狡黠道:“补品什么的,我却不多稀罕,只要姐姐多送些好吃的点心来,我就再高兴不过了呢!” “成,只要你喜欢,点心小食之类的,尽是锦罗拿手的,每日都有,管够!”林瑾宁不动声色放下林瑾瑶的双手,也不再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径自捧起茶盏喝茶。 两姐妹又亲亲密密说了好些话。直至正午,外头太阳渐渐升得老高,倒是冲散了些许早春的初寒。 屋子里头,林瑾宁与林瑾瑶都正不着痕迹又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对方呢,却见帘子一掀,外头进来一个香紫色衣裳的大丫鬟,正是杨氏身边第一得意人的云筝。 “夫人请大小姐二小姐过去用午膳呢!”一进门,云筝就一脸笑意道:“除了大少爷与老爷今日在府外应酬不曾回来,二少爷与三少爷也一并到了,夫人准备了好些少爷小姐们喜欢的饭食,只等着大小姐与二小姐过去呢。” “是了,说了要到母亲那里用膳的,却是与妹妹一道儿说话说得忘了时辰了。午膳若是喻画姐姐亲手做的,我便是有口福了。”林瑾宁站起身,笑道:“倒是劳云筝姐姐跑一趟,我们这便去。” “的确是喻画做的,不过大小姐的口福却是不同,”云筝一边引着两人往外走,一边却假作遗憾道,“大小姐初初病愈,正是沾不得油星儿的时候,夫人特特备下了许多样鲜粥,正专门等着大小姐用呢!” “呀,竟是这样……真可惜。”林瑾宁也摇头作遗憾状。 “我这几日也正好要清清肠胃,今早便是用的鲜粥,不如午膳便由我陪着姐姐一起吃粥可好?”林瑾瑶站到林瑾宁身边,勾着林瑾宁的胳膊,作出一副小儿女情态,倒叫林瑾宁平白添了几分喜爱。 “行,今日便叫你‘舍命陪君子’好了!”林瑾宁虚虚点了点林瑾瑶的额头,浅笑道。 说话间,便到了明辉阁偏厅。 一转进门,便看见杨氏并十岁的林谨栎及六岁的林谨柯尽数等在那里。 “大姐姐,二姐姐。” “大姐姐,二姐姐。” 两个哥儿恭敬却不失亲近的向林瑾宁并林瑾瑶问好,她们两也边往里走边点头回礼。 “却是我们来迟了,还望娘亲饶命呢!”林瑾宁挽着林瑾瑶在桌前坐好,笑闹道。 “很是呢,还望娘亲与弟弟们别见怪,我与姐姐可不是故意来迟的,实是春光明媚,一时眼花缭乱忘了时辰了。”林瑾瑶也做出一副求饶的样子。 “偏你们会作怪!”杨氏脸上尽是笑意,却假作嗔怪,爱宠的望着两个女儿,转而又道:“得了,既然人已到齐,便上饭了罢!喻画!” 杨氏一吩咐,大丫鬟喻画便领着身后一溜捧着膳食的小丫鬟进了来,一面指挥着众小丫鬟将碟子摆好,一面手脚不停的将手中的碗筷尽数分好,再规规矩矩的在杨氏身后站定了。 “这粥可真香,可是喻画姐姐亲做的吧?我今日倒真是有口福咯!”林瑾宁闻着盈了一满鼻的鲜香气,不由赞叹又略有可惜道:“锦罗偏只有点心做得最好……等改日叫她来喻画姐姐这里好好偷师一番才好!” “谢小姐夸赞。”站在杨氏身后的喻画面带微笑的恭声行礼道。 “喻画姐姐却是值得姐姐夸奖的。却说今日我倒是沾了娘亲与姐姐的光,也能好好尝一尝这么么美味的鲜粥了呢!”林瑾瑶也笑着接过话头,后又转头对着林瑾宁作一本正经道:“等下回姐姐那里的锦罗姐姐什么时候要来偷师了,倒只管告诉我一声,再叫上我身边的破月一起罢,可不许厚此薄彼的!” “哎呦哎呦,你们这两个小精怪!”杨氏给两个女儿一唱一和的话给笑得肚子疼,扶着喻画的手乐得不行。一边的栎哥儿与柯哥儿也努力憋着笑,只顾念着学上的君子礼仪,不敢大笑出声罢了。 众人好容易才止住笑闹,待正式开始用饭后便没有再言。 饭毕,母子众人又移至另一偏厅说话。 “姐姐的病却是大好了?”栎哥儿一本正经的问候倒叫林瑾宁忍不住心生暖意。 于是林瑾宁只一抬手将林谨栎拉到身边歪坐着,另搂着这一贯小大人的弟弟的肩膀,笑道:“可不是大好了?姐姐倒要谢谢栎哥儿这几日挂心呢。对了,我早上送去的点心可用了?可合口味?” “谢谢姐姐的点心,栎儿喜欢。” 林谨栎又是一副恭谨的小大人模样,偏那眼中掩不住的欢喜却叫林瑾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栎哥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呀! 知道姐姐笑话自己,林谨栎脸上不由烧红起来。林瑾宁见状,便装作不曾发觉一般,将眼神转向别处。 杨氏正搂着林谨柯在与林瑾瑶说着话,三人脸上俱是毫不作伪的笑意。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林瑾宁的心情却出奇的低落下来。 自从她嫁入那吃人的陈家,又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第四章 所谓慈父 从杨氏的院子里出来时,林瑾宁心里的那一点子的复杂心思已经尽数压制下去。 虽然不说已经全然不在乎,可至少,不会再被林谨栎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同来,直对着她追问着“姐姐可是心情不好”了。 两个哥儿先一步去了前院,剩下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静默不语的相携走着。 待到了两个院子的分岔路口了,林瑾宁才收回拉着林瑾瑶的手,浅笑道:“这会子天色已晚,我也就不邀你去我那里坐坐了,省得待会儿天暗了倒是不好走路的。晚些时候,我叫人将东西整理了给你送去--不过这点心今日却是没有了的,便是自明日起,每日一碟子点心,一天不落,可好?” “极好!我便在这儿先谢过姐姐了。”林瑾瑶挺高兴,两手一拍,又向林瑾宁道一回别,这才转身朝着自己院子那条小路走了。 倒是林瑾宁仍站着未动,反而对着林瑾瑶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又多看了一会子,这才领着一众丫鬟回到院子里。 一进门,林瑾宁便吩咐开来。 “锦绣,锦罗,我要沐浴。锦瑟,开了小库房,整理一些上好的燕窝雪蛤等的补品,再有,另收拾些花蜜甘露等物。锦素,将我给娘亲那正红珠花一道儿穿的那一对桃红珠花,并与锦瑟收拾出的物什一并给二妹妹送去。你亲自去。”林瑾宁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小丫鬟手上的茶水,待喝了一口缓过气后又道:“速去速回,再晚了可不好走路呢。” “是,小姐。”几个大丫鬟恭声应下了,便各自忙开。 因小厨房里是整日备着水的,故而不过一盏茶时间,林瑾宁便舒舒服服歪在浴桶中,任由锦绣锦罗为她清洗打理。 又过了约摸有一刻钟的时间,沐浴完毕,正倚在床上由锦绣擦头发的林瑾宁这才等到出门送东西回来的锦素。 “可算回来了,二妹妹怎么说?” “回小姐的话,”锦素一福身,规规矩矩道:“二小姐接到奴婢送去的东西,看是极欢喜,尤其对那对儿桃红色的珠花爱不释手,奴婢临走前二小姐还特特吩咐了奴婢,叫奴婢转告锦罗,记得她每日的点心。” “是了,我差点儿忘了这一茬儿!”林瑾宁想了想,又对着锦素道:“将锦瑟与锦罗都叫进来吧。” “是,小姐。”锦素扭身出去。 不过数息,在前间待命的锦瑟与锦罗两人便被锦素领了进来。 “这么回事,锦罗,二小姐甚爱你的点心,便央着我叫你每日给她做一碟子差人送过去,不拘得什么样的,分量也无需太多,一次不过八块尽够了。” “是,小姐,奴婢记下了。”锦罗恭身行礼道。 林瑾宁点一点头,又转而对着四人道:“我如今年岁日长,人际往来越来越繁复,你们作为我的贴身丫鬟,以后的活计也只会越来越多,我却也不好叫你们白白忙活。便这样,今日,我便做主将你们每月的月例再加二两,也勿需走公账,只从我月例里抽就是了。” 无一例外,几个大丫鬟的面上都有动容。 “小姐,奴婢服侍小姐本是应当,怎能拿小姐的月例银子!”锦绣面带感动拜倒道。 “小姐,奴婢本是夫人救回来的,服侍小姐乃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怎能多拿小姐的月例?还请小姐切莫这样想了!”锦素眼中也是泪光闪闪,跪倒在地。 “请小姐收回前言!”锦罗跪下了。 “奴婢不劳累,不能多拿小姐的月例。”锦瑟也跪下了。 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虽说林瑾宁猜到她们会有反应,可也不曾想这反应竟是这样大! “行了,都起来!”林瑾宁一呵,将几个人都唤起来,这才换上笑脸,道:“知道你们几个都是好的,所以我才琢磨着给你们加月例呀!再者说了,我每月月例三十两,除了元月的年节之外又有哪回是尽数用完了的?锦瑟你管着我的小库房,可是最清楚不过了的。便是给你们加了例,也不过总共就八两,又值得个什么?行了,我说定下就是定下了,只以后服侍的好了,才是报答我呢!” 打发了一众丫头,只独留了锦瑟守夜,林瑾宁径自倒头睡下。 次日,倒是一个难得的大太阳天。 林瑾宁早早到明辉阁请安,却不曾想竟撞到了休沐未出的父亲林记安。 “爹爹,”林瑾宁快步走上前,先给父亲母亲问了安,再在下首坐定,这才抬起头扬起笑脸道,“爹爹今日休沐吧?女儿病了几日,好容易昨日大好了,在明辉阁用膳呢,谁知您与大弟弟竟不在,真真遗憾!” “要说你这自小康健的,这甫一生病可真惹人担忧,好在你这回病得时日尚短,却叫我与你爹爹好生担心了一回。”杨氏捂着林瑾宁微凉的手,亲热道。 “很是,宁儿以后也要注意身子,女儿家本就娇弱,可别再病了。”林记安面色略缓和道。 “是,女儿知道了。”林瑾宁很郑重的向林记安道了谢。 杨氏倒奇怪林瑾宁的郑重其事,哪知林瑾宁是在向两辈子都极其护她的父亲道谢呢。 前世,任凭林瑾宁名声怎样坏了,就连杨氏也略有微词,可林记安依旧一如既往的重视她,至多不过告诫两句“要谨言慎行注意分寸”之类的话,却从不曾放弃她。就连后来陈家上门求娶,林记安也是先打探清楚了再问过她的。若非她年纪渐大拖不得了,若非她一眼便瞧中了陈治的容貌谈吐,若非陈家家底不差,若非陈家一众都隐藏得深,她又怎么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就连后来陈家逃脱清洗,没有牵连到她,只怕也未尝没有父亲的功劳。 思及此,如今的林瑾宁是再不会如前世那般因林记安的端方守礼不苟言笑而与他不甚亲近了。 所谓慈父,并非是那种对子女宠溺非常不顾一切的,而是如父亲林记安一般,无论子女如何,性子是好还是不好,都能耐心教导,既不溺爱也不苛责,只一门心思让儿女们过得好了,自己才好了的。 林瑾宁从锦绣手中拿过一枚荷包,道:“原是昨日已经将给爹爹娘亲的物什敬上来了的,却不曾想一个不小心竟是漏了这么一样。今日本想着仍旧托由娘亲转交爹爹,却恰好爹爹休沐,女儿便自己亲手送了,还望爹爹不要嫌弃女儿这一点针线。” “宁儿有心了。”林记安将荷包收下,径自放入怀中,又问:“可有用早膳?” “还不曾呢。”林瑾宁摇摇头,道。 “那便留下来陪我与你娘亲一并用吧。”林记安道,一面又先行至偏厅。 “是。” 杨氏与林瑾宁也赶紧跟上。 这时望着父亲背影的林瑾宁却是早已知道,父亲不是不疼爱自己,不过是大男人不会表现出这些小儿女情态罢了。 用完早膳,林记安便到了前院办公。 林瑾宁又陪着杨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再陆续等到了林瑾瑶并其他几个弟弟们。 也是这时候,林瑾宁是重生回来头一次,见到了她的大弟弟--与林瑾瑶双胎所生的林谨枢。 林谨枢如今不过十二,还不是后来那个小小年纪的金榜探花或是冷面国舅。 要说这林谨枢,却是林瑾宁前世最无法接近及交好的至亲。 前世林谨枢与他那同胞妹妹林瑾瑶关系极好,好到便是当初林瑾宁对待林瑾瑶那一点子隐隐敌对的心思,也是林谨枢头一个发觉。 虽说两边都是姐妹,可姐妹也是有个亲疏远近的,林谨枢虽不曾出手对付林瑾宁,但也给她添了不少乱子,让她焦头烂额以至腾不开手来对付林瑾瑶。 偏偏林谨枢又极其聪慧,十五岁便考上了探花,且为人正派无私又极有本事。尤其在他成了国舅之后,更是完全得到了新皇的信任,一举打破了本朝长有的“外戚不入六部”的规矩,接手了为国最为重要的户部,与林瑾瑶相辅相成,助新皇肃清朝堂后宫。 偏偏与林瑾瑶关系不好的林瑾宁,与林谨枢的关系自然也不好。若非她早已经是出嫁女,娘家管不到什么,而林谨枢也不屑于手足相残,只怕她升天的时日还要再早些。 好在她此生也不准备对付林瑾瑶了,这样她与林谨枢的立场便不相悖,兼之她是他的亲姐姐,将来林谨枢便可以是林瑾宁的靠山,靠山么,自然是越稳固越好! 思及此,林瑾宁脸上便带上了笑,只道:“弟弟们可来了,倒叫我好等。” 待几个哥儿向杨氏与她问了安,林瑾宁招呼最小的柯哥儿上来,只管搂了他,又问着林谨枢道:“昨日我们在娘亲这里用午膳,枢哥儿也不曾到呢。虽说正事重要,却也不许不吃饭不顾身体的,你如今还在长个子,多多注意饮食休息才是正理,可明白?” “谢大姐姐关心,枢儿知道的。”林谨枢拱手一礼道。 “嗯,只要你说到做到,我就放心了。”话是这么说,林瑾宁还是忍不住敛了眉目。 便是栎哥儿柯哥儿这上头有两个姐姐的,也只管“姐姐姐姐”的叫她,本只有她这一个姐姐的枢哥儿,却只叫她“大姐姐”,对着林瑾瑶却是一口一个“妹妹”,可见还是不同的。 林瑾宁也不再多想,只又在杨氏处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回小院的路上,林瑾宁还止不住在想,这双胞儿女到底不同,仅靠着本能便可对着同胎的那个更亲近些。 林瑾宁转而又想到她那一双幼年儿女,只暗自叹息一回。 若是她当初未去,能活着一直看着她的儿女们长大成人,该有多好! ☆、第五章 细作思量 回到院子里,正好遇到将要去林瑾瑶那里送点心的两个小丫鬟。林瑾宁看了一眼,又补了一句“叫二妹妹仔细着牙,一次不可多吃”便挥挥手放了行。 直至那两个小丫鬟走远了,懒懒的歪在软榻上的林瑾宁这才开了口:“锦罗,你将这点心再多做一些罢--给栎哥儿与柯哥儿每人每日送六块去,只比现在这时候再晚半个时辰送到即可,嗯……瑶儿的也等那时候再送。对了,别忘了枢哥儿,他惯不是个爱小食的,便在每日与栎哥儿柯哥儿送点心那同一个时候,给他送些热热的汤羹去,哥儿们都还在长身体,肠胃一定要调养好,选材便要细致些。对了,小厨房里你原本已有了两个可差遣的,如今可另在院里再挑两个小丫鬟,一并与你打下手,挑好了只管来禀一声就是。”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锦罗一福身,快步走向小厨房。 林瑾宁又呆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又这样坐了好一会儿,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转向一旁站着的锦瑟道:“将前几日送过来的物什单子都拿来给我看看。” “是,小姐。”锦瑟一福身,快步走向偏间里库房边上的一个小间,小心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开了门,再从正对门一个柜子里的小盒子中拿出一叠已列好的单子,最后逐步关好盒子、柜子与房门,才回到林瑾宁身前复命。 林瑾宁从锦瑟手中接过单子,认真看着。 除了林记安与杨氏送来的东西数量和次数多一些以外,其他几个弟妹们倒都是些小量的,且皆是一些寻常补品。 不过想着府中几个弟妹都是还未长大无有进项的,便是日常用着的东西也多为月例或父母赐下,如今他们能有这份心,林瑾宁已极满意。 唯一一个叫林瑾宁想不通的,是母亲杨氏娘家的侄儿,林瑾宁的表哥杨恪禹竟也送来了东西! 需知林瑾宁不过是小病,兼又春寒料峭,京中小有风寒的小姐不知凡几,且林瑾宁不过将将病了三日,若是家里人担心送些她得用的补品倒还好解释,怎么一个往日与她并不如何亲近的表哥竟也送了礼来,且看样子还送得颇为珍贵。 似乎,昨日早晨她问起来时,锦瑟便是正在整理表少爷送来的物什来着? 怎么也想不通的林瑾宁于是转过头询问锦瑟道:“当时送东西来的是谁?可有说过为什么送来?难不成真是因为我这么一场小病?” “回小姐的话,”锦瑟恭敬道:“送东西来的是表少爷的贴身小厮桐子,他告诉奴婢,说是早些时候夫人曾为着小姐回杨家借过一些藏花,表少爷便是由舅夫人授意,为小姐送些东西来,不过聊表心意,并无其他意思。” “原来如此,这我就放心了,没得为了一点子小病就折腾得人尽皆知的。”林瑾宁点点头,又斟酌道,“这么些东西,我一时半会也用不完,放久了许会坏了……这样,锦瑟,你将我这里原有的补品物什整理一下,分出三份,给几个哥儿送过去。再给枢哥儿加一份熏香,要味道淡一些的。给栎哥儿加一份花蜜,叫他身边服侍的每日给他冲水喝。给柯哥儿加一份果脯,小孩子马虎不得,只管捡我这里最好的去。” “是,奴婢知道了。”锦瑟又拿着那叠单子下去,转而收拾林瑾宁吩咐的东西去。 这头的林瑾宁一琢磨,觉得她不过一点小病,倒吓得母亲回娘家借东西去了,兼之舅舅家还送了礼过来……今日她既已病愈,怎么也不能干脆忽略了,挑一份回礼送去还是要的。 林瑾宁叫锦素从她的小书房拿来了笔墨纸砚,再叫锦绣在一旁磨着墨,她自己只专心抬笔罗列着回礼单子罢。 需知回礼这门学问可是很深奥的。这礼,既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毕竟不是什么年节的正规回礼,太过郑重其事反倒会给人用力过猛不知分寸之感,最主要的还是要合乎心意。若非前世林瑾宁已然当过一家主母,熟知种种往来规矩,只怕如今也不能如此驾轻就熟。 林瑾宁先将原定的基本回礼写全了,想了想,又在单子底下加了给舅母江氏与几个表妹的各色帕子一共十数条。 给舅母江氏的是林瑾宁自己绣的,选准备留作自用或敬给母亲的,一共只剩下了三条。而给表姐妹们的那些帕子,则是林瑾宁院里的锦素及一个二等丫鬟里唤作明珠的,这两个绣工最好的丫头原本是为她备下的。 只因她往日用得少换得也少,因而直到如今便已逐渐攒下了二三十条。左不过自个儿用不尽,加之放久了也要旧的,故而这会儿便是分出一半去也不算得什么,反倒是显得心意难得,林瑾宁琢磨一回便给加上了。 却说杨家一共两房,大房女儿共两嫡一庶,二房女儿是一嫡两庶,林瑾宁便给嫡出的表姐妹们一人送了三条,庶出的表姐妹们一人送了一条,加起来一共也不过才需要十二条罢了。 列好单子,林瑾宁便转手递给了身边的锦素,道:“给锦瑟送去,将这些东西也一并理出来,今日下午再将东西送去舅舅府上,尤其这些帕子,一定要选最好的,给舅母及几位表姐妹送去。” “是,小姐。”锦素捏着单子快步下去寻锦瑟,一旁待命的锦绣则吩咐小丫鬟下去打了水,自己则先快速收拾好矮桌上的纸笔,再用温水给林瑾宁净了手。 单子也列好了,给弟妹们的东西也定好了,如今确已无什么遗漏了罢? 林瑾宁一手转着腕上一支红翡圆镯,心里却仔仔细细回忆着是否还有什么不小心忘了的。 偏有些东西是没有告诉也不能告诉身边的丫鬟们,不然,她只需张口一问,尽可以明了,又哪里还需要她自己绞尽脑汁的想? 林瑾宁皱着眉头琢磨了老久,终于一拍矮桌--她想起来了! 如今正是盛隆章皇帝十三年的春季。而当年盛隆章皇帝十三年的春季,正是只有长公主办了赏花宴这一件大事。林瑾宁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离正式开宴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再多几日,她估摸着再过几日,长公主府应该就会送帖子过来了。 前世林瑾宁的一生艰苦,便是从这次赏花宴开始的。好在如今已然有所觉悟的林瑾宁,自然不会再主动往坑里跳。恰相反,她还准备要一举稳固那个曾让她避之不及的“林氏双姝”的名头! 需知那将来成功夺嫡的五皇子司琅和因失败圈禁的四皇子司珏都只将将大她一岁,与盛隆皇室历来“婚立错三”的风俗相悖,只要这两人不会看上她,旁的贵族公子如何,她却是不很怕的,左右不过都能由她选择好恶。 思及此,林瑾宁决定趁此机会好好准备一下。 衣裙首饰什么倒是不急,只等长公主的帖子下来了,再与林瑾瑶一道儿置办反而不打眼。需知这回,长公主这一次赏花宴,却是打着赏花的名头,为皇室贵族们挑媳妇的! 想必前世的林瑾瑶便是初在这赏花宴上入了五皇子的眼。 却说不管林瑾宁怎么在考虑,只看旁人感官,就知林家几个孩子,才学品行俱是不俗。 先不说几个哥儿里,有聪慧厉害的嫡长子林谨枢,有知礼懂事的嫡次子林谨栎,有活泼康健的嫡三子林谨柯,几人皆颇有乃父风范,又各有优势。只单说两个嫡女,也不同京中一般闺秀。 林家嫡长女林瑾宁,一笔承自前朝定犀皇后的转梅体手书,舒展如梅枝、圆润如梅瓣,最是得人称赞的。偏这字体早在她十岁幼龄便已练成,所缺不过一点力度,但风骨神韵却一个不少。 林家嫡次女林瑾瑶,自幼安静好学,又曾受名画师牵苛夫人教导,加上本身天赋不俗,无论工笔还是写意,白描还是水墨,都不逞多让,由画来看,堪称京中贵女第一人。不过因不喜喧闹,故而一贯藏拙而不突出罢了。 加之这两人皆是从诗书词海中泡出来的,故而倒颇有些“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样子,便是称一句“才女”也不为过,全然不似某些后进人家教养出的“无才便是德”的女儿。 林瑾宁细细算了算,虽历经一世,但好在做主母也是需要记账写字的,即便不曾特意练习过,但到底没有将书法彻底丢下。这些日子,她便只一门心思好好练字,争取做到最好,也免得因如今年纪尚小而力道略有不足的缺陷,或是因生疏而造成遗憾。 林瑾宁回想起来,前世除了隐晦的考较了琴棋书画与女红这等女子擅长的东西之外,似乎还考了诗词骈文之类的东西。不过女儿家到底不是要科举的男子,诗词倒还好,文章之类的,真正精通的人的确不多,只那叫人拍案叫好的文章,唯有一个龚翰林家的嫡女龚若雅所作的《春日游》这一篇,可称得上“优秀”。只可惜,偏这个女子其实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 林瑾宁记得很清楚,龚家这一代只有一儿一女,均为嫡出,两兄妹也都是一样视书如命的。 男子也罢,龚若雅一个女儿家,不通俗物不理繁事,就算盛隆一贯将才能看得比礼仪更重要一些,可谁家乐意娶这样一个除了读书别的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儿当主母?又不是给小姐请女先生。 前世的龚若雅过得并不好,她虽然嫁入了一位高官家,却全然不会经营,被一个侧室拿捏住了不说,除了养在老夫人身前的嫡长子外,后来的一儿一女都没有养住。 这位龚若雅小姐的经历,很是可以给林瑾宁当一回前车之鉴的。这便可以借以警告她自己,女人还是懦弱不得,就如这位龚小姐一般,任凭她读书读得再仙,再有才气,还不是一样过得不好? 只有谨言慎行却心眼通明者,方得人欣赏。 ☆、第六章 暗自准备 又几日,长公主府终于送来了宴请帖子,请林府嫡长女林瑾宁与嫡次女林瑾瑶于一月后过府赏花。 这时候,林瑾宁正窝在房中苦练书法。 不过短短六日,林瑾宁已然写了有上百张纸,便是犹如当初将将开始学字时,她也不曾这样勤奋过。 这一头,一收到帖子的杨氏,就派身边的云筝过来林瑾宁的凝霜阁,告诉她这赏花宴的事。 正在奋笔疾书的林瑾宁也不过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只管全然放心的将诸如衣裳首饰、脂粉染蔻等尽数交给母亲杨氏去。 左不过前世时母亲给她选的衣裳并首饰就是极适合她又极讨喜的,若非她自己的不顾一切将事情全然弄砸了,又哪里轮得到那张家的张琴馨得了春魁的名头? 对这能够夺得春魁魁首这一点,林瑾宁却是很有一些自信的。 需知,通常皇家出身的人办一个什么“赏花宴”什么“品菊宴”的,总会弄出一个什么诸如“春魁”“秋魁”名头来,以吊着那一帮子贵族小姐们可劲表现自己,省得一个两个的都藏拙,倒叫要选媳妇的皇亲国戚们不好斟酌。而这个所谓的“魁首”,却是他们准备的一个不过只能看不能吃的名头,然轻轻松松便可清楚的看见众女的品性,是稳重自持,还是得意轻浮。 毕竟,一个“魁首”的名头,可是皇室对于那位小姐的家族教养的一种肯定,那么无论是日后那位小姐的兄弟迎娶嫡妻,还是贵女本人嫁人说亲之时,都是能有一定帮助的。 却说要成魁首,首先就要在女子四例上无有缺陷。也就是说,无论是德行礼仪,还是才华女红,都不能差。 林瑾宁倒是很清楚,那些后来被涮下来的小姐们,大多是输在才华或女红两项上。毕竟若说德行或是礼仪,大多数人都不会有什么能让人一眼看得出的明显的缺陷。 便如那龚若雅,还有妹妹林瑾瑶,就都是输在了“女红”这一项上。 而前世,原本得到众皇室夫人称赞过“德才仪工”俱全,也就是有机会角逐“春魁”魁首的贵族小姐,拢共也不过将将三人:林瑾宁本人,礼部左侍郎张家的嫡次女张琴馨,及管仪大臣莫家的嫡独女莫为曦。 若说林瑾宁本人是因嫉妒亲妹被贵人们知道从而去了资格,姑且算是“自绝死路”,那莫为曦则是走路不小心,大庭广众之下一下子扑在地上这样纯粹的的“天灾*”,倒霉得因失仪而没了资格。而有资格的三人一除其二,于是便只剩下一个张琴馨。 若说林瑾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丢了资格也就罢了,怎么莫为曦一个向来轻声缓步的人,在哪里跌倒不好,却偏偏跌在了长公主面前?若说没有内情,林瑾宁却是着实不信的。想当年她便觉得有内情,更遑论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她,就更不会信了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只可惜她当时也是自顾不暇,不曾弄清楚全部的来龙去脉。 想必这得到了春魁名头的张琴馨,也是被长公主等人给怀疑了吧?故而才有她后来虽高嫁于平缨侯次子,却始终不得同在赏花宴上看了个全场的平缨侯夫人的喜欢。 却说这头,只顾着勤奋练字的林瑾宁也是好些日子不曾空闲过了。 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五十张字帖以外,还要时不时配合杨氏请来的绣娘量衣裳裁尺寸;间或由云筝或寒棋捧过来一本子时兴的首饰花样,要她选着喜欢的款式叫家里经营着的首饰铺子做着;又或时而有丫鬟将她身边的锦素叫走,与林瑾瑶身边的云舒一并儿去明辉阁学习特特请来的梳头娘教授的新头型花式。 不过林瑾宁却全然不觉得日子过得紧凑,毕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便是再困难她也要忍过去。 又十数日,杨氏处差人来报,说林瑾宁与林瑾瑶的一应衣裳首饰已经尽数准备好,要两姐妹赶紧去试试看穿戴出来的效果。 林瑾宁放下手中写到一半的字,随着领路的小丫鬟稳步向明辉阁走,路上,又恰遇到同去的林瑾瑶。 “姐姐。”林瑾瑶略微一行礼,笑着打招呼。 “瑶儿。”林瑾宁赶两步走过去,轻轻抓住林瑾瑶的手,打趣道:“快别这么多礼了,咱们可得赶紧的,只怕娘亲已然等得不耐烦了呢!” “是,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罢。”见林瑾宁的亲近,林瑾瑶脸上的笑容也不再只是面上那一点点,而是真实了很多。 两人不再说话,只拉着手,一路向明辉阁而去。 才到院子里,便有早就等着的大丫鬟翦书向两人禀明,杨氏正在偏间里等着。林瑾宁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便拉着林瑾瑶随着领路的翦书往里走。 一进明辉阁,两人就被一股子难得一见的热火朝天的景象给惊住了。 只见正对着门便站着有三个丫鬟,两边又各有两个丫鬟,每人手上各捧一个托盘,上边全是各色珠花簪子,还有镯子手钏之类的首饰头面,以材料与颜色的不同分别放在不同托盘之中。 而杨氏正指挥着另几个捧着空托盘的丫鬟,从一个小箱子中一样一样往外摆。 “娘亲,咱们家这是要搬家么?怎的这么慌乱?”林瑾宁愣了一愣,立刻回过神来,不再关注这慌乱的场面,只往杨氏身边去。 “娘亲,这么多首饰,莫非是这次赏花宴所用?委实过了些吧?”林瑾瑶也随着林瑾宁走到杨氏身边,脸上还带着一些不可思议的神情。 “可算来了!”杨氏将手中的东西往一同过来的翦书手上一放,便一手一个拉着林瑾宁与林瑾瑶往另一边偏间走去,道:“两个小没良心的,娘亲这样郑重其事,可不是为了你们两个?” 三人分别围着小桌做好,杨氏又正色道:“这回赏花宴,乃是长公主举办的,兼又请了崇亲王妃、铭亲王妃并数位侯爷夫人一道儿,却是极重要,料想是要为几府中几位适龄公子选嫡妻的,可是马虎不得!” “可我才将将十二呀,是不是太小了些?”林瑾瑶满脸惊讶,一脸纠结的望着杨氏。 一边林瑾宁作害羞状低着头,心想此次可并非只是几个王府侯府,只怕更多都是为了宫中几位皇子呢! “好个不害臊的丫头!再者说,娘亲还能骗你?”杨氏嗔怪的戳一下林瑾瑶的额头,没忍住又白了她一眼,直看得林瑾瑶不好意思得低了头,这才收了笑意语重心长道:“瑶儿,你也十二了,便是十五十六出嫁,这两年也该差不多要定亲了,难不成,还要留你到十八岁?” 说着,杨氏转过头,看着仍低头似害羞的林瑾宁,又道:“宁儿如今也有十四了,也该看人家了……对了,娘亲倒记得,三年前,宁儿可是去过顾安侯夫人的私宴的?只是当时瑶儿太小,便没有去。如今倒好,你们姐妹两个一道儿,也好有个照应。却说这赏花宴,便与当时顾安侯府的宴会相似罢了,你们两个也不必紧张。” “要说娘亲偏心呢,当年宁儿一个人去,娘亲却是不曾这样大张旗鼓的,可见娘亲还是喜欢妹妹多一些!宁儿不依!”林瑾宁倚着杨氏的肩膀,不依的撒娇道。 “哎呦,好个小没良心的丫头!竟与妹妹捻酸呢!”杨氏一下子收不住笑了起来,使劲戳了戳林瑾宁的额头,又略有些心疼的用帕子给她揉了揉,这才道:“这回赏花宴乃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朝阳长公主所办,与当初顾安侯府的宴会相比却是又要更慎重些,再加上你当年不过十一,至多不过给其他适龄的贵族小姐们做一个陪衬罢了,哪比得过如今你们两姐妹都大了,都要说人家了?这一回实乃至关重要,真是一丝一毫也不能疏忽的!” 杨氏一笑,安抚的拍了拍面上略有些紧张的林瑾宁与林瑾瑶,对着两人亲昵道:“现今你们都大了,这一回,说是赴宴,其实却是叫京中众人家里瞧瞧咱们林家的教养!这一回你们在宴会上的表现,不光关系到你们自己的姻缘,也关系到你们几个嫡嫡亲的兄弟们日后的姻缘,可是千万不能马虎的!没得叫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可听懂了?” “女儿明白。” “女儿知道了。” 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郑重其事的向着杨氏保证到。 虽然前世林瑾宁早就听过杨氏这番说辞,但到底因为她只一门心思要与林瑾瑶作对的关系,并不曾真正将杨氏的话放进心里。此番再次听到这一模一样的话,除了让林瑾宁产生一种已然隔世的感觉以外,更多的,却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坚定。 前世已经过去了,今生,她是绝不能再行差踏错一步的! ☆、第七章 华服美饰 杨氏对着林瑾宁两姐妹好好念叨了一番诸如这等赏花宴上所要遵守的礼仪行事等的规矩,又着重交代了几位贵人夫人对于她们这些女孩儿们的喜好,教导两人一定要端庄自持,切不可贸贸然就出头,但也无需藏拙或者谦让什么。 母子三人又是一通说,眼看着已过了泰半个时辰,杨氏这才好容易意犹未尽的停住了嘴。 “行了,该交代的娘亲已经尽数说过了,到时候宴上的表现如何,却是要看你们自个儿的悟性。”杨氏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才进入主题道:“你们赴宴要穿戴的衣裳首饰等物这些日子已经尽数制好,这样罢,咱们也不用特特又跑过去单独看自个儿的,便就在这儿叫你们相互参详参详。” 说罢杨氏便将一直在正厅里盯着小丫鬟们的云筝和寒棋叫进来,使两人领着小丫鬟们一拨拨的过来。 第一拨进来的是两个各自手捧一大摞衣裳的丫鬟。 “这两套,一套是千丝锦制的青蓝交绸紫的,一套是卿罗锻的罗白坠绯桃的,都是宁儿的。”杨氏说着将那套千丝锦料子的青蓝底上印上了大片大片浅紫色藤萝纹的衣裙拎了起来,对着林瑾宁比划道:“看起来还是这套更衬你,届时,你不若便穿这一套,再将另一套交由丫鬟带着以防不时之需罢。你且进去换。” “是,娘亲。”林瑾宁站起身,等锦绣将整套衣服都拿好了,这才转身带着人往内室去。 这一边,杨氏示意另一个捧着衣裳的小丫鬟站到一边,再叫了另两个捧着林瑾瑶衣裳的丫鬟上来。 “这是一套卿罗锻的罗白坠鹅黄的,那一套是千层纱的明粉吊眉黛的。这卿罗锻的看着明丽一些,更衬你,另一套便备着罢。你去那边换。”杨氏这回又指了另一间屋子,将这套卿罗锻的交给了林瑾瑶的大丫鬟花落,让林瑾瑶赶紧进去换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一边换好了衣裳的林瑾宁便领着锦绣出了来。 “娘亲,好不好看?”林瑾宁走到杨氏跟前,拎着新裙子轻轻巧巧的转了个圈,笑着问。 “漂亮,我的女儿哪能不漂亮!”杨氏笑笑,又皱起眉头,盯着林瑾宁的头发看了一圈,道:“云筝,将大小姐这套衣裳搭配的首饰头面等物端上来,锦素,给你家小姐梳个‘清秋髻’。” “是。”两个丫鬟各自应声,一个转进前厅吩咐小丫鬟们,另一个则是扶着林瑾宁坐下,快手快脚给她拆起发髻来。 不一会儿,云筝便领着三个捧着个满满当当的托盘的小丫鬟们走了进来,恰恰好给林瑾宁拆好了头发的锦素便赶紧选了几个适宜的隐簪握在手中,快手给林瑾宁盘起头发来。 这一头,林瑾瑶也拎着裙子走过来。 “娘亲,瑶儿换好了。” “瑶儿,快来给娘亲看看。”杨氏冲着林瑾瑶招招手。 “嗯。”林瑾瑶走几步,等到离杨氏不远不近的地方,这才从容的转了一个圈,又娇俏道:“娘亲,瑶儿是不是可漂亮可漂亮?” “你呀!”杨氏并没有打击林瑾瑶的一点小小的自得,反而示意一边静候半响的林瑾瑶的大丫鬟云舒给林瑾瑶拆头。 极有眼色的云筝另领着几个捧着林瑾瑶这一套衣裳同套首饰的丫鬟走进来。 “便给瑶儿梳个‘金盏髻’罢。”杨氏道。 “是。”云舒应声。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时间,林瑾宁与林瑾瑶先后都梳好了发髻。 杨氏捏着帕子对着姐妹两人左右慎重的打量了一会儿。半晌才露出笑意,满意道:“不错,宁儿瑶儿不愧是端益侯后人,都颇有些昔日云阳郡主的风范!” 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暗自受了,又都作出一副羞涩的样子。 “得了,这还有一套呢,去换罢!”杨氏挥挥手,将一屋子捧着首饰的丫鬟清出去,换另一批进来。 林瑾宁与林瑾瑶又由着丫鬟跟着进去服侍换衣。 又一盏茶时间过去,两姐妹几乎同时走出各自换衣裳的房间。 “娘亲。” “娘亲。” 同时出声的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再相视一笑。 “快来,赶紧梳个头。”等两人坐好,杨氏这才道:“给宁儿换一个‘旋萝髻’,瑶儿便是‘桃花髻’罢。” 两边的丫鬟同时动起手来。 可任由着丫鬟摆弄,端庄坐着且看似低眉顺眼低着头的林瑾宁内心却并不那么平静。 到底是不一样了。 前世,梳了桃花髻的是她,梳了旋萝髻的才是林瑾瑶。 想当初,因为自觉那套罗白坠绯桃的更漂亮,更显得好气色,她便没有穿杨氏为她选的的那套青蓝交绸紫的,因此也没有梳什么清秋髻,而是梳的与衣裳配套的桃花髻。 却不曾想,之后她因背后诋毁林瑾瑶的事情传出去坏了些名声,便是她不过穿着一身自己喜欢的衣服,梳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发型罢了,谁知却也给人传出了个“轻浮”的名声。一套衣服,一个发型,也成了她的“罪过”。 也好在只是一点小事,到底没有多少人真正将这一点放在心上,可终究将向来傲气的林瑾宁气了个仰倒。 却不曾想,这一回,这向来以“俏丽”著名的桃花髻却是跑到了林瑾瑶头上去了。 林瑾宁敛下眉目,遮住眼中种种思绪。 又一盏茶,两人先后梳好了头发,一一站起来给杨氏瞧着。 “嗯……倒也极不错,不过总觉着比起前一身儿差了那么一筹儿。”杨氏皱了皱眉头,又点了点头,道:“我料想得不错,届时赴宴,还是穿着前一身儿去罢……这一套,便交由你们贴身丫鬟保管好,等赴宴时带过去备着。” “娘亲,怎么还需要备着衣裳呢?再说一整套衣裳有这么多,可不怎么好带吧?”只见一脸不解的林瑾瑶歪着头问道。 “你呀你呀,我原还以为你都知道了,却不曾想你皆是一知半解呢!”杨氏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道:“哪家小姐出门在外没有个大事小事的?不带一身衣裳备着方便换穿,难不成等茶水泼到身上了再找主人家借衣裳?再这首饰等也是要备下的,你们另还要备几条亲绣的帕子,以免到时候万一结识了几个手帕交,却连换送的礼儿都没有。尤其是瑶儿,你早前年幼,加之性格内向,便从不曾出过门,这头一回出门可一定不能出了差错,可记住了?” “女儿知道了。” “女儿知道了。” 两人双双点头应下。 林瑾宁早已熟知出宴规则,自然不会担心有什么纰漏,林瑾瑶却是暗自记下不表。 “是了,还有呢!”只见杨氏猛一拍额头,笑道:“还有一并项链手镯手钏等物没有给你们看呢!” 说着,杨氏就示意一旁静候的云筝。 云筝先是领着屋子里一众小丫鬟下去,再从外头又领着另几个小丫鬟进来。 “宁儿这两套衣裳配这串红玉手钏或这对儿红翡交紫翠的镯子最好,还有这项链儿,便是这串绿檀衬白玉的最配。”杨氏说着又转向另一边,道:“这羊脂镯子并白翡手钏却是最适合瑶儿不过了,恰好与你那套衣裳搭配的羊脂簪子辉映,至于这项链嘛……” “却是这琥珀勾丝的项链最配妹妹!”林瑾宁在一旁插话道,一边将那串琥珀项链拣出来,在林瑾瑶身前比了比,得意道:“我的眼光果然不错,真真是极好!” “我看看,”杨氏将项链给林瑾瑶戴好,又左右看了看,这才点头道:“宁儿的眼光的确不错,瑶儿戴着是挺漂亮。” “却是要谢谢姐姐了!”林瑾瑶一笑,又转了个圈,惹得身前的项链也跟着旋了一圈。 看着林瑾瑶这样高兴的样子,杨氏与林瑾宁也不由自主笑起来。 就是林瑾宁,这会儿也完全忘记了前世与林瑾瑶的恩怨,真心随着林瑾瑶高兴去了。 倒是杨氏,反而又是一拍额头,道:“是了,还有些新制得的染蔻,险些又叫我给忘了!喻画!” “夫人。”似与杨氏心有灵犀一般,原本在另一个偏间的喻画却捧着一托盘的小罐子翩翩进来。 “这里面装着的是近日才制得的各色染蔻,一式两份,你们各拿一份回去,近日便可以开始试色了,这样等到赴宴那日,便拣最适合的颜色将指甲染了。”杨氏使喻画将装着染蔻的小罐子分别交到云舒和锦素手中,这才道:“得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再各自选上三两套头面并其它首饰等带回去罢。娘亲今日说的话你们可一定要记牢了,切不可不当回事,嗯?” “是,女儿记住了。”林瑾宁与林瑾瑶郑重的对着杨氏一行礼,后又相继挑选了几套首饰,这才离开明辉阁。 行至岔路口,林瑾宁又与林瑾瑶相互告别。这时,林瑾宁才有时间仔细回忆一下前世那些纷纷扰扰的原本已经模糊,但今日又突然想起的事。 那些思绪太混乱,竟叫林瑾宁不知从何想起。 ☆、第八章 前尘往事 一回到凝霜阁,林瑾宁便直接打发了身后一众丫鬟们去整理整理带回来的衣裙首饰,她自己却扭头进了内室,绕过几层重帐,然后一下子坐在梳妆台前,不动了。 就说前世的林瑾宁,真是太不幸。 她一生从未做过任何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即便是后来打定了主意要联合皇帝宠妃和林瑾瑶作对,之后或许会造成某些后果,可到底也在还没真正来得及动手时,就被她夫家那群人给害死了。 她很不幸,甚至从不曾幸运过。 身为长姐,林瑾宁一向将“以身作则,爱护弟妹”这一点做得很好,可惜,不过因为妹妹一下子从沉默寡言变成能言善辩了,因此不甘心捻酸了几句,又不曾做过任何不应该做的事,却被大弟弟林谨枢给明里暗里警告了好几回。 亲弟弟的怀疑和鄙夷,叫一贯高傲矜持的林瑾宁怎么受得了? 好不容易在长公主的宴会上出了一回风头,林瑾宁这才勉勉强强压过了心里那一点子的不甘心,可谁知那林瑾瑶却又跳了出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与她一道儿得了一个什么“林氏双姝”的名头,生生将林瑾宁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名声分去一半。偏偏她不过与闺中密友抱怨了几句,却不知被哪个嚼舌根的东西给宣扬了出去,叫她平白得了“嫉妒心重”和“不知所谓”这两个评语,害得她连剩下一半好名声也没了。 再后来,从十五到十七岁之间,原本是女孩儿家许人家的大好年华,却没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有的也不过是一些妄图攀关系的小门小户的人家。而她好容易等来了一个陈家陈治,人家心仪的却是那个与她向来气场不和的妹妹,且娶她的理由还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大局”?真是岂有此理! 林瑾宁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前仇旧恨的,相比起陈治,林瑾宁反倒更恨林瑾瑶,于是她便一门心思要报复林瑾宁去了。 没想到呢,几次小手段都被林谨枢尽数给挡回来了,气得林瑾宁不行。而这一边,她在五皇子处贬低抹黑林瑾瑶的计划也没有成功,正准备着来一次大的计划一举翻盘呢,可还不等她布置好,五皇子就登基了! 五皇子登基了,林瑾宁哪里还敢和成了皇后的林瑾瑶斗气?直被陈家怂恿着可劲儿讨好着都来不及呢! 不过,想必林瑾瑶估计也是着实不喜欢林瑾宁这个总是到处可着劲儿的给她添麻烦的姐姐,对于林瑾宁的讨好亲近她也并没有多少热情,明显的,她对待林瑾宁与后来林谨枢的嫡妻卓氏的态度那可谓是天差地别。 到后来……到后来林瑾宁怀孕了,新帝的皇位坐稳了,陈家逃过清洗安全了,只等着林瑾宁生下孩子就让她“虚弱”而去了。 还没等她从在对上林瑾瑶之后占过一次上风呢,她就死了,这叫她怎么甘心? 可如今,重回十四岁的林瑾宁,彻底想清的林瑾宁,却不再想如当初一样一心都要将林瑾瑶拉下水了。 说实在的,要说林瑾宁一点都不恨林瑾瑶,那是瞎话,是不可能的。可平心而论,相比至多只是对着她爱搭不理的林瑾瑶,她更恨狠心对她下手的陈家,更恨害了她一辈子的陈治! 就连林谨枢,这个毫不客气的以最坏的想法揣测她这个嫡嫡亲的姐姐,将她当外人一样防备的弟弟,林瑾宁也有些怨恨。 不过,说是怨恨,其实倒更像是林瑾宁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种不甘心。 林瑾宁如今对林瑾瑶没了多少芥蒂,除了林瑾瑶真的从不曾出手对付过她一次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当初林瑾宁在五皇子处对林瑾瑶的抹黑,到底还是有一些效果的。 因为哪怕后来登基的五皇子成了皇帝,并放心的将整个后宫的管理大权通通交到林瑾瑶手中,也无法掩盖他捧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宠妃的事实。 丽妃,郁妃,柔妃,诗贵嫔,敏贵嫔……不过短短数月,皇帝便利用选秀的机会,以“安抚朝臣”的理由扒拉了一连串才貌双全家世可观的宠妃进宫,而这些美人的才能心智,却是个个都不输林瑾瑶的。偏偏林瑾瑶身为皇后,连开口多留皇帝几日都不行,只能一个劲口是心非的将皇帝往别人宫里推,还得恭恭敬敬的说着什么“雨露均沾”的虚假屁话。 蓄意破坏了帝后感情的林瑾宁也算间接给自己报了个仇,因此,今生她便也就不再仇视如今还颇为无辜的林瑾瑶了。 可林谨枢和陈家,她却没有办法原谅。 林谨枢还好,他毕竟是林瑾宁的亲弟弟,虽然前世的林谨枢给她添了诸多麻烦,给林家那样丢了人,他也不曾对她下过死手。再说她如今已然知道了林谨枢日后的似锦前程,将来她出嫁后没准儿林谨枢还能给她当靠山的,她又怎么会变着法子为难他?因此再怎么不甘心,林瑾宁也只能咬牙放过。 再说这陈治。 虽说整个陈家真正有一点政治头脑的知远侯陈老爷子最后也在新帝登基后不久就“不小心”风寒去世了,而其余包括后来继承爵位的陈治及所有陈家族人,说起来都不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可陈家到底还是百年望族,人脉钱财都是一个不少的,她怎么会贸贸然冲上去?又不是傻了。 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等到五皇子登基以后,不曾娶到她的陈家能被一次性清算才好,这样也算她给自己报了仇。 倒是前世陈老爷子的意外去世才叫林瑾宁惊讶过一回。 当初脑子不清醒的林瑾宁看不明白,不代表如今的林瑾宁也看不明白。 一向健旺的陈老爷子能因为一点子风寒就在患病后短短五日就去了,若说寿数到了,林瑾宁是怎么也不可能信的。而究其原因嘛……要么是新帝动手,处理掉了这个陈家最德高望重且是唯一一个明白人的陈老爷子,这才肯在“连襟关系”与她父亲林记安的求情下放过了陈家其他人。要么是陈老爷子自己当断则断,壁虎断尾一般自己对自己下了狠手,以求新帝宽恕陈家众人。又或者是四皇子一脉有什么把柄还在陈老爷子处,未免得被出卖以至于彻底翻不了身,便干脆利落的先下手为强。 左不过这三种理由。再离谱些,难不成还能是陈家哪个小辈为了活命动了手?料想那群鼠目寸光的人也想不到这样的手段。 思及此,林瑾宁撇了撇嘴,对于陈家她倒是愈发看不上眼了。 只可惜她没有权势也没有靠山,不然,她非要亲手将当初那群看不起她且对付过她的人一一教训一回不可! 却说上辈子,虽然林瑾宁因为在赏花宴上因被长公主问责从而坏了名声,也因此受到许多外人的刁难,可母亲杨氏与父亲林记安却是从来不曾放弃她,反而一如既往的爱宠她,始终相信她不是外人若说的那样“小性子”“小心眼”。 这一点叫林瑾宁委实感动不过。 可惜后来日益阴沉的她再不曾细心去感受过,还一门心思认为父亲母亲喜欢林瑾瑶多过她,反而愈发使得她不愿意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多做交流,生生将杨氏往林瑾瑶那里推走,而父亲林记安,虽然依旧操心她,却也不再试图开解她了。 这都是她自己造的孽!林瑾宁恨恨的想着。 重来一次,林瑾宁却是再也不会那么傻了。父亲母亲都是她最亲近的人,是从小疼爱她到大的,又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要她连父亲母亲也要一并记恨埋怨的呢? 真是傻了。 林瑾宁摇摇头,暗自叹息一声,真是愈发想不明白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偏偏就非要和林瑾瑶死磕呢?林瑾瑶是她的亲妹妹呀,再说姐妹相伤的名头多坏呀! 怎么偏偏就有这么多的小辫子叫人给抓住了呢?一次两次三次,没有一次给她逃过了的。 怎么偏偏就这么沉不住气呢?需知她可一向不是个“今日仇今日报”的急性子,正相反,她若要记恨一个人,是能隐忍记恨一辈子的。 前世无数有意无意的“巧合”和“不可思议”,才造成了林瑾宁一辈子的悲剧。 好在她如今醒悟了。 林瑾宁稍稍挪一挪,又换了个姿势歪在梳妆台前的大椅子里,将思绪拉回了这次赏花宴。 这次赏花宴,林瑾宁准备放弃如同前世一般带着锦绣锦素的想法,将锦绣换成锦罗。 毕竟锦罗会医,再加上一个能随时帮她整理梳妆的锦素,这一回,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 毕竟这一次,除了如今已然与她不再对立的林瑾瑶以外,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张琴馨需要她防备的。 需知,若今生她不曾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曾做什么不该做的事,那前世莫为曦的遭遇,又会不会转到她的身上来呢? 到底不可不防。 还有一个历来与她交好的陈佩,陈治的远方同宗,当初又是不是她将林瑾宁诋毁林瑾瑶的话传出去的呢?需知当时林瑾宁也只不过对着陈佩一人抱怨过的。 再加上这回林瑾宁病了,她却不信陈佩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可林瑾宁却连陈佩的一张帕子也不曾见到过,可见这陈佩对于林瑾宁也不过只是面上情谊罢了,也就林瑾宁傻,觉得这人是个难得不为着林瑾瑶说话的,便是个好的了。 可真是魔障了。 林瑾宁按了按抽痛的额角,长叹了一口气。 有些人,有些事,她差一点就全然忘了,还好如今还是记起来了,不然,忘了报复可怎么好? 需知,林瑾宁可一向不是个好性儿的呀! ☆、第九章 姐妹私话 转眼,又是十数日。 这时候,离赴朝阳长公主的赏花宴只有最后三日时间。 最后三日,不知又有多少贵女是抱着既期待这日子来得太晚又焦急这日子来得太快的心情,而夙夜辗转不能寐的,只身在林府的林瑾宁,却是按部就班的等待着正日子的到来。 午时刚过,云层中穿过了浅浅的阳光,在地上散开一团团的光晕,破开了一缕缕残留的春寒。 林瑾宁正歪在软榻上,手上捻着针线,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一方还看不出轮廓的花样子,身边只有锦绣恭敬的低着头站在一旁随时听命,另几个贴身丫鬟都只在外间等着,好给林瑾宁创造出一个安逸宁静的环境。 不过,这安静很快被打破了。 只见一直守着门的锦素快步走进来,小声一句:“小姐,奴婢方才瞧着,二小姐似是远远的来了。” “嗯。”林瑾宁随意应一声,既不起身也不吩咐。 一看林瑾宁这样子,锦素便立时明白了她隐藏的暗意,故而转身走到了锦绣身边,也站定不动了。 林瑾宁依旧漫不经心的绣着帕子,心里却不可避免的猜测着林瑾瑶的来意。 不一会儿,外头就有小丫鬟进来报信儿,说是林瑾瑶到了。 “妹妹到了?快请进来!”林瑾宁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既惊讶又高兴的神情,又将手中的小绣架递给站在一边的锦绣拿稳了,这才作出一副要起身的样子。 恰好林瑾瑶从层帐中穿过来,瞧到她这动作,便赶紧快步上前,一把阻止了她即将起身的动作,又笑道:“姐姐快坐下,怎么我来一趟还要姐姐亲自相迎不成?本就是我扰了姐姐的清静呢!” 林瑾宁也就不作客气,顺势坐好。 倘若这会儿来的是一个不了解林瑾宁的人,看到她这一系列犹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估计压根儿也想不到,她其实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真正起身来着。比如此刻的林瑾瑶。 “什么扰了扰了的,一家人非说两家话!”林瑾宁低着头整整裙摆,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笑意,只见她直问道:“妹妹怎么来了?虽说这几日天气回暖,兼之也没有多少雨水,可到底也不甚暖和的,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今日来,实在是我没法子了,要向姐姐取取经呢。”说到这个,林瑾瑶就是一脸愁容。 林瑾瑶毕竟是个穿越来的,虽说有了林瑾瑶原身的记忆,可一个十二岁的自闭少女的记忆,除了能够帮助她更好的融入环境之外,几乎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因此当现在遇到了好些苦恼处时,她除了求助于原本林瑾瑶记忆中亲近温柔的姐姐林瑾宁之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哦?取经?快说来听听,可还有什么东西是难得住你这泼猴的?”林瑾宁故作一派认真,又不掩好奇道。 “姐姐!”林瑾瑶扭捏了几下,最终还是装作没听见“泼猴”这词,只咬牙纠结一阵,这才小小声道:“我却是从未出过门的,不似姐姐好歹参加过几回外宴,竟是不知有多少东西都不懂呢!若非上回给娘亲一阵说,竟还不知道自个儿却成了只井底之蛙,什么也不懂。我这样要是出门了,只怕要平白招惹笑话的!” “合着你这会子,却是来我这儿问这些消息来了?”林瑾宁挑着眉头听了个头尾,这才施施然发声道:“我当什么大事,倒白叫我好奇一场。就这个,往日和你说过多少回不肯听,没想到今儿个你却自己个儿提起来,这也好,我便给你开个课,好生来教教你。” “瑶儿便先谢谢姐姐了。”林瑾瑶一听此事有门,便立时笑着站好了,先是给林瑾宁端端正正行一礼,再一面示意跟着她一起来的花落并云舒两人分别拿出一个木匣子和一份纸笔。 “这却是要做什么?”这一通动作,倒是叫林瑾宁愣了。 “这匣子里是我给姐姐今日这课的‘束修’,这纸笔,却是我要将姐姐说的话给好好记下来的。”林瑾瑶手上不停,双手将木匣子接过来,恭恭敬敬交到林瑾宁手中,又略有些不好意思道。 “呦,你这是要逼我将老底儿都兜给你哟!”林瑾宁一笑,无可无不可的示意锦素将木匣子接过来,嘴上却说着:“得!你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可真好,竟叫我藏私也不得了。也罢,今儿个便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见林瑾宁正色起来,林瑾瑶也收了笑意,微皱着眉放好了纸笔,竟真的准备好将林瑾宁说的话都记下来。 “嗯,先从哪儿说起呢……”林瑾宁略一思索,便缓缓道:“便先说说如今排得上名号的京中贵族之家罢……这个想来你可是不知道的?” “……嗯。”见林瑾宁一脸戏谑,林瑾瑶面上一红,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料想也是,你往年向来万事不管的。”林瑾宁一笑,转眼又恢复了严肃,只微垂着头边细想便道:“京中贵族之家除去皇家之外不过两王四侯,分别是崇亲王于家、铭亲王姚家、知远侯陈家、平缨侯赵家、顾安侯纪家,还有咱们家祖上原有的端益侯爵位。” “咱们这六家,原本都是开国时候立了功因此获封了爵位的。当然最早前原本有四王八侯,不过有的人家如咱们家祖上一样爵位承继已然到了头,安安稳稳到了今日。当然还有的……如早前的严亲王府,便是做错了事因而给遭贬夺去了爵位,至今依旧不过如个三流人家一般在京中苟延残喘着。”说到这里林瑾宁便停下话,径自端起茶盏子抿了一口茶水,也给面上瞧着挺惊异的林瑾瑶一个缓冲时间。 “咱们家祖上原还有爵位?我竟不知呢!”林瑾瑶脸上是掩不住的诧异与好奇。 “可不是,我也是当初偶然听爹爹提起才知道的。且听说咱们家祖上原还尚过郡主呢!便是前几日娘亲所提到过的云阳郡主,那可是当时皇上唯一一位胞弟勋王爷唯一的嫡女,那是顶顶受宠,比之当时宫中的嫡公主也不差的!咱们家有这样的背景,只等日后弟弟们有了大出息,爵位便能再赐回来,这是当年父亲得中探花之时先帝亲允的。”林瑾宁又抿一口茶水,略勾了勾嘴角道。最后那爵位可不就被她大弟弟林谨枢得去了嘛,不过他本是嫡长子,得了爵位也是应当。 “还有呢?别的贵族如何?”听起兴味儿的林瑾瑶问道。 “别的……那便先说这如今现存的两王,都是祖皇帝曾金口玉言承诺过的‘世承王爵’,只要后人不犯大错,子子孙孙都能承袭王爵。那崇亲王府以军兵起家,如今虽已然式微,浑不似立国之时那么权势滔天,但也不易受到忌惮,再加上又是世袭的王爵爵位,到底安安稳稳的存到了如今。再说这铭亲王府,据说铭亲王府祖上原是祖皇帝的谋士,后全家皆因救驾去了,仅留下一双儿女,祖皇帝感念,便赐了爵位给了那谋士尚存活的嫡长子,又将其嫡女充作公主养大,故而如今这王府也是世袭至今,不过……你日后看到就知道了。”林瑾宁叹一口气,转了话题道:“再说这四侯,除了咱们家这个‘有实无名’的侯府之外,另三家里,只有顾安侯纪家需要你着重注意些,而那平缨侯府赵家并知远侯府陈家,却是日益衰败兼之子孙无才,估摸着被贬斥也不过是近在眼前,故而咱们便没什么可太过于忌惮的。” “哦?”林瑾瑶瞪大眼睛点了点头,又赶紧快快的将这些都记下了。 “你只要记住,你是我们林家的嫡小姐,最最金贵不过的,除了皇家并我刚刚与你说过的这些人家不可明面对上之外,旁的什么人若是欺负了你,只管讽回去,没人敢说什么的。”看着林瑾瑶满眼的懵懂,林瑾宁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口,又用茶盏子挡着脸喝了两息的茶水,这才转言道:“再说如今的皇家--这一点,你可一定记清楚了!” 见林瑾瑶乖乖又换了一张纸,一本正经的作好了写字的样子,林瑾宁这才缓缓开口:“当今皇家国姓为‘司’--这你总知道?当今圣上年纪已四十有八,能存至六岁立住了的皇子不过九人,皇女不过四人。皇子我委实不清楚,也不好议论,只道仅有大皇子并二皇子已经成婚开府,其他皇子们尚且仍旧住在宫中。不过皇女嘛……长公主封号慧怡,前两年便嫁给了我方才所说的顾安侯府大房的嫡长公子。二公主封号颐恪,已许了年前的金榜状元郎,如今三品的秦翰林,拟定了今年年底成婚的。另有三公主并四公主年纪尚小,还不曾许人家,因此也没有封号。” “那……难不成,这些贵人们这一回都要来的?”林瑾瑶好奇道。 “应是的,毕竟宴会是当今圣上唯一一个同母的亲姐姐朝阳长公主所办,不可不给脸面的。”林瑾宁点一点头,又正色道:“当今圣上是先帝元皇后昭肃皇后嫡子,与圣上一母同胞者也不过朝阳长公主一人,兼之昭肃皇后仙逝太早,圣上与朝阳长公主自幼扶持长大,情分自然不一般,故而咱们也要拿起三十分敬意,倘若不小心得罪冒犯了朝阳长公主,只怕全家都担待不起呢!你可一定记住了!” “姐姐,我知道的。”林瑾瑶放下手中的笔,郑重应道。 见林瑾瑶这样紧张,林瑾宁反而一笑,拉着林瑾瑶的手安抚的拍了一下,这才道:“你也不必紧张,没得弄得草木皆兵的。恰好这一回舅舅家大房的表姐妹们也要去的,咱们也几年未与她们相见了,这一次只权当走亲戚罢了。” “怎只有大……是了,二房的舅母前年去了,她们却是要守孝的。”林瑾瑶原想循着本意要问一问的,突然想起来,于是立时又改了口。 林瑾宁只装作不曾听见这话,勾着嘴角只顾喝茶罢了。 林瑾宁舅家杨家二房的小舅母去岁正月里去了,如今杨家大房的哥儿姐儿也不过将将过了一年偏孝,可二房的母孝还有近两年,早着呢。好在杨家二房嫡女只莹姐儿一个,她还向来是个不爱热闹的,想必也不多遗憾。 “这一回,舅舅家大房的蕙姐儿和蕾姐儿都要来的,蕾姐儿与你一般大,蕙姐儿也不过将将大你一岁,想来能与你合得来。”林瑾宁垂下眼睛,却又勾起嘴角道:“切莫因咱们几年不见就生疏了才好。” “正是呢。”林瑾瑶应着,却明显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还有什么要知道的?”林瑾宁又问。 于是林瑾瑶便又着重问了些细致的,直过了一个时辰,才拿了一叠子纸匆匆走了。 待将林瑾瑶送走了,林瑾宁这才平复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的转回软榻上。 今日她与林瑾瑶说了这么多,看着说得细致,可实际上不过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东西罢了,便是林谨枢,只怕也能说得比她还细些。而真正关于这些游园宴会上要知道的礼仪往来,她却是一样不提。 今日的林瑾瑶委实太奇怪了。 曾经的林瑾瑶内向拘谨得厉害,是从不曾关心这些“无关”的事的,怎么变了个性子竟对着这些个事起了心思了? 不过,不管林瑾瑶如何奇怪,于林瑾宁来说,只要她还是林瑾瑶,就够了。 ☆、第十章 险出差错 这日正是朝阳长公主办的赏花宴的正日子。 一大早,不过将将晨时,林家林瑾宁、林瑾瑶这两处的凝霜阁并降露阁就都忙活了起来。 “锦素,锦素,那红玛瑙的坠子哪里去了?”只见左手捧着一只沉香木的扁圆首饰盒,右手正在里边挑拣着的锦绣眼也不抬的问道。 “在里间的香木匣子里呢,我这就去拿。”正在指挥小丫鬟们收拾整理用不上的披纱裙裾的锦素一听吩咐,立马扭头小跑入里间。 “快着些,小姐等着用呢!”说着,锦绣便从手中那首饰盒中拣出一个糯玉的串子,先赶紧给林瑾宁系到了腰上。 这一头,锦素也捧着一个首饰盒出了来,不过只刚刚一绕出帘子,就险些与将要入内的锦瑟撞个正着。 “哎哟!” “呀!” 只见锦素险险躲过,轻巧得避到一边。 锦瑟则没有了这么好的运气,只一把撞到了帘子上,脚一错,手一松,原紧紧搂着的一叠子册子便给飞了个满天。 好在她人倒是给锦素扶住了,不曾摔倒在地。 “这,真是……” 不小心撞到人的锦素颇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帮着人一起捡捡地上的册子呢,谁知锦瑟已先蹲下去,头也不抬的一挥手,道:“忙你的去吧,小姐等着呢!” 听到这话,锦素才想起来自个儿是来做什么的,只一拍额头,也来不及对着锦瑟道声歉意,便赶紧小跑着去了。 那一头锦素一跑来,恰好这一头的锦绣已然将林瑾宁身上的串子珠子都尽数系好了,只差锦素手头这一个玛瑙坠子罢了。 “快些快些,只这一样了!”一望见锦素,锦绣便招着手将人赶紧唤过来。 “来了,来了。”锦素脚上不停,一边往林瑾宁身边赶,一边还速速将那红玛瑙的坠子从首饰盒中一堆坠子里头拣了出来递过去。 锦绣接过坠子,几下几下给林瑾宁坠好,这才直起身子,长呼一口气,笑道:“可算好了。” 含着笑站在一边看了老半天,任由众人服侍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林瑾宁这才开了口,清浅浅笑道:“还有泰半个时辰呢,怎么就这么着急?对了,锦罗呢,可是还在小厨房?” “回小姐的话,锦罗先前便入小厨房去给小姐做些好入口的点心了,估摸着这会儿就要做好过来。”锦绣一边回着话,一边轻轻给林瑾宁整理裙摆。 说曹操曹操到呢,不过又过了少少几息,锦罗便从外头打帘子进了来。 “小姐,奴婢已做了些点心,小姐且先用着垫垫吧。”锦罗说着反身又避到一边,打起帘子将身后那一连串捧着食盘的小丫鬟们让进来。 “怎么做了这么多?”林瑾宁睁大眼盯着小丫鬟们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餐盘,细一数,竟有十二样之多,故摇着头笑道:“怎么我这正经儿参宴的人,竟也比不上你们这么慎重其事呢!” “方是要奴婢们为小姐想着才好呢,哪能事事叫小姐自己操心。”锦罗从门口过来,伺候着林瑾宁一边坐了,这才站到一边服侍起。 “可见我有了你们这些好丫头,才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林瑾宁一面与丫鬟们打趣,一面捻起一块水晶糕放入嘴中用了。 待用完有三四块,林瑾宁却突然想起林瑾瑶那一头儿,便只一转头问向锦绣道:“妹妹那儿,可有人说过叫早晨切莫要用粥羹之物的?” “……想是没有呢!”听到问话的锦绣一愣,霎时间也反应过来,忙道:“二小姐从不曾出过门的,怕身边伺候的也是不曾注意到这些事儿。” “你速去告诉一声,将那些个规矩尽数叮嘱一遍。”说着林瑾宁一顿,想一想又道:“便将我这里的点心拣几样去罢,省得妹妹若又要重做还给耽误了。” “是,奴婢这就去。”锦绣一应下,便反身从一旁拿起一个托盘,顺手拣了几样林瑾宁不曾动过的点心,又从外间随意指了两个一直待命着的小丫鬟一道儿,急匆匆往林瑾瑶的降露阁去了。 望着锦绣匆匆走了,后头的林瑾宁也没了胃口,只在锦素锦罗的轻劝中又用了两块罢了。 需知前世,对这些规矩礼仪全然不知的林瑾瑶便曾险些出过大丑,好歹她时运不错,便给险险避过了。 只自那日姐妹说话起,林瑾宁满心想着的净是林瑾瑶那一点子的不对劲,却是全然忘记将出行规矩一一告知于她,便险些差一点又出了差错。好歹如今还不晚,倒还不至于到亡羊补牢罢。 这一头,匆匆而去的锦绣只用了往常一半的时间,便赶到了林瑾瑶的降露阁。 果不其然,这一头的降露阁里里外外,也是一副忙中有序却热火朝天的样子。 “锦绣姐姐怎的来了?”开口询问的是门口守着的一个二等丫鬟唤作“诉雨”的,因她家中与锦绣母家有亲,故而两人平日倒也说得上几句话。 锦绣一见问话的原是熟人,便笑了,只道:“我们小姐怕二小姐这里忙乱不过来,便使我过来瞧瞧,我虽不中用,好歹也能帮得上些的。” “锦绣姐姐这话,却是叫我们这等人汗颜了。”诉雨一乐,又道:“姐姐快进来吧,我待小姐那儿通报去。” “哎。”锦绣于是便领着身后两个小丫鬟入内。 不一会儿,已通报过的诉雨便会转身过来领着锦绣往内走,娇切而不失恭敬道:“小姐请锦绣姐姐进去呢。只这会儿里头正乱着,兼之小姐呼唤,姐姐也不得闲,我便只等下回姐姐得闲了再请姐姐吃茶罢。” “得,我就等着你的茶了!”锦绣一挑眉,又脸带亲切的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一低头从帘子里进去了。 “锦绣怎么来了?”正扬着胳膊由着云舒、花落两人整理衣裙的林瑾瑶一眼就看见进门的锦绣,于是便道:“可是姐姐吩咐你来的?” “正是小姐吩咐呢!”锦绣先恭敬得一行礼,口中却不停道:“小姐恐二小姐这里慌乱不得闲,又恐二小姐忙中忘食,便使奴婢拿些易食好克化的点心过来,叫奴婢亲盯着二小姐用了才可。” “那倒是谢谢姐姐好意。你便先等等,待一会儿破月做了百合羹来了,你也给姐姐送些去吧。”林瑾瑶一面说,一面又示意身边的小丫鬟将锦绣手中托盘拿过来放到桌上摆好。 “百合羹?”锦绣面作诧异状,又转而笑道:“却是奴婢忘了,二小姐身边却是没有那曾有经验的,真是奴婢的错。” “……可怎么说?”一听“错”这字眼,林瑾瑶便赶紧问道。 于是锦绣便持笑意轻声解释道:“回二小姐话,往年小姐们若要大早出门赴宴,抑或走亲访友,常是不用那些粥羹之物的,即是未免一去人家家里做客便要更衣,进而失仪罢了。因而通常早晨只用着些好克化的点心等物,也常只用得五六分饱,便是后又饿了渴了,只消再进些茶水小食就好,也不至面上不好看。” “原来如此。”林瑾瑶听闻便一脸若有所思之状,后径自思虑半晌又笑了,只道:“想是姐姐知道我无甚经验,故而特特遣你来告诉我的罢?倒难为你为了我的面子绕了这偌大一个圈子。也罢,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只一径儿说了罢!” 听到这话,锦绣也笑了,只半打趣道:“二小姐好精明的人物!奴婢不过想卖卖小聪明罢了,谁知才一个照面呢,竟就给二小姐识破了。奴婢哪里还敢在这里腆着脸站着呢,只请二小姐给个地方,好叫奴婢一旁去掩面哭一会儿才好!”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俱都笑了,便是林瑾瑶,也不由得抿了嘴。 待一众人尽数笑过了,锦绣这才正色道:“二小姐这里俱是人精儿一般的人物,唯不过输在无甚经验罢了,只奴婢说一回,只怕往后啊,可再没奴婢卖弄的地方了……奴婢可真真想哭一会子去。” 于是众人又咬牙忍笑。 林瑾瑶也浑不在意屋中众人因忍笑而显出的各色“狰狞”,只作没看见一般,耐心与身边几个大丫鬟一道儿听着锦绣口中的话。 那诸如例上要带着几个丫鬟呀,备用的衣裳首饰如何放置呀,手帕荷包等伴手物并碎银铜钱等打赏物如何收着等事情,直叫锦绣一口气说了个尽。 半晌,终于将事情尽数记下,也吩咐丫鬟们赶紧跟着改好了的林瑾瑶,这才从花落手上的托盘里亲拿了一个云色荷包递给了锦绣,笑道:“也难为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这个你拿着,权当润口费罢了。” 锦绣也不推辞,笑着将荷包接过来,道:“往常那文书先生都是拿的‘润笔费’,偏奴婢拿了个‘润口费’,可见奴婢讲得的确不错,若哪日小姐不要奴婢了,还请二小姐收留奴婢,给奴婢一个说书的活儿糊口罢!” 众人又是一顿笑,只林瑾瑶又笑又道:“如你这鬼精的,姐姐哪舍得不要你?也罢,你可赶紧回去罢,只怕姐姐正漫天找你呢!却赶紧走,没得笑得我肚疼!” “这却是不行的,”只见锦绣一本正经拒绝了,反叫林瑾瑶一愣,于是她又道:“小姐说了,叫奴婢亲盯着二小姐将点心用了的,若奴婢这会儿就走了,只怕明日奴婢就真要到二小姐这里说书来了。” “你可真是……”林瑾瑶复又笑了,便只好扶着花落的手坐好,随意选了几块点心用了,这才斜着眼睛望了锦绣一眼,似在说:瞧,我已吃了,你快走吧! 于是锦绣便抿着嘴,面带笑容的一行礼,方才扭身走了。 ☆、第十一章 姑表姐妹 眼看着天上的日头渐渐高了。 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待又忙活了近一刻钟后,这才一前一后登上了后院处偏门口那辆前去长公主府的马车里头。 “今儿个可真要多谢姐姐,如不然,恐要叫我闹不少笑话了。”一进马车,还不等坐好,林瑾瑶便先拉着林瑾宁的手道了谢。 “快坐下,仔细歪倒了。”林瑾宁顺着将林瑾瑶拉到身边坐好了,又摘下她头顶的帷帽,这才一笑道:“本就是我上回忘了与你讲的,原是我的过错,这会儿却叫你多谢一场,可见还是我赚了。” “……既然姐姐赚了我的,我便求姐姐将锦绣派到我身边每日里给我说书罢,只这活儿轻省,想来姐姐也不会不舍得。”林瑾瑶说着便一指锦绣,又一故儿只打趣着掩嘴笑道。 “这又是怎么说?”林瑾宁疑惑的一看林瑾瑶,又见她只笑不语,便只好转过身望向另一边坐着的锦绣。 这下,众目睽睽盯着的,锦绣没法,只得站起来将先头的事情尽数说了,倒引得不曾经历此事的林瑾宁与锦罗笑一场,又引得原已经历此事的林瑾瑶并花落云舒三人又笑一场。 众人只一径儿笑,只叫锦绣一人在一旁咬牙撇嘴,暗自内伤罢了。 而林瑾宁面上虽笑,却也在心中无奈的暗自摇头叹气一回。 她原也只不过因锦罗委实无甚经验,加之此次赴宴实乃重中之重不可敷衍,故而思虑再三后到底还是选了锦绣与锦素陪她一道儿出来的。却不想竟刚好撞上这么一场开锣大戏,可真叫人哭笑不得了。 而这外头,马车正不紧不慢的行了好一阵儿,又似约摸仅仅过了一炷香时间,外边便有婆子通报,说是长公主府已到了。 听闻此话,林瑾宁便悄悄从帘子边上掀了一点儿缝隙,仔细着定睛瞧了瞧,果见马车已进了长公主府正门,正一路往内院而去。 又有一盏茶时间,马车方才过了径道,到了一处园子外头,渐渐停稳当了。 一旁等着的婆子刚刚将车帘子一打,花落并锦绣二人便先行跳下车来,再扶着各自的小姐下了车。 云舒并锦罗二人,只管在后头给林瑾宁与林瑾瑶拎着裙摆,好叫自家小姐大大方方下马车罢了。 之后几人又一阵儿规整,直半晌,方才好了。 一边早有一个身着烟绿色衣裳、长着一张圆圆苹果脸儿的丫鬟等着,见几人望过来,方才上前见礼。 “见过两位小姐,奴婢沫燕,乃是府中二等丫鬟。”那自称沫燕的丫鬟一礼,脸上已带上笑,只一面领路一面道:“公主如今还在准备着,只怕这会儿还尚不得闲。不过之前倒有莫家小姐、杨家小姐、张家小姐、陈家小姐并钱家小姐到了,两位小姐尽可先在园中与另几位小姐们说说话,若有何吩咐,只管唤了奴婢过来便罢。” “有劳。”林瑾宁矜持一笑,微微点头道,又一面拉着林瑾瑶的手,一面微垂了头暗自示意身后的锦绣,向她点了两下头。 待到这沫燕将众人领到那有着“定丰园”石碑的拱门口,林瑾宁便挽着林瑾瑶先行进去了,只留锦绣在后头拿了个最丰厚的荷包悄悄给了那沫燕。 “姐姐,我可也要打赏?”锦绣的动作并不算太隐蔽,故而林瑾瑶只微一转头便看到了,方有此一问。 “很不必。咱们到底是一道儿来的,若我上去赏一回,你后又上去赏一回,反倒是明摆着下我面子,与我之间姐妹不和了。待会儿再有这样的打赏,也只管我来便是了,你不知该打赏多少,却是莫动。”林瑾宁面上照旧满是笑意,只嘴角微动,只轻声速与林瑾瑶说完,便闭了嘴不做声了。 “……妹妹知道了。”眼见着前边已有人迎上来,林瑾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只能如林瑾宁一般,先摆出笑脸再道其他。 “宁表姐与瑶表妹也到了,竟是比我们要晚上一步呢。”迎上前的是杨氏娘家大房的两个嫡女,瓜子脸的杨蕙与圆圆脸的杨蕾,而这会儿开口的便是杨蕙。 “可见是你们更早些。”林瑾宁一笑,放开林瑾瑶的手径自上去拉了杨蕙道:“蕙姐儿这眼睛可真真是厉害,几年不见,竟还认得出我们?我却是不曾一眼认出你们的!我方才倒还奇怪,怎么一晃眼就有两位明艳大方的贵小姐管我叫‘表姐’呢,我竟何时有了这么漂亮的两位表妹了?再看,却原来是你们二人。” 听到这话,与林瑾宁一道儿走的杨蕙只一笑还未说话,一边拉着林瑾瑶走着的杨蕾却忍不住了,偏头一皱眉不高兴道:“呦,宁表姐这么说可真是叫蕾儿不高兴了,难不成蕾儿年幼时便不漂亮不成?” “哎呀呀,上回见时蕾儿似才八岁罢?哪里就看得出漂不漂亮,至多也不过一个可人的小姑娘罢了。如今可见蕾儿真真是长大了,竟也知道爱美了,倒叫我这表姐欣慰极了。”林瑾宁一笑,复又作感动状拿着帕子虚虚按了按眼角,只不动声色就将杨蕾的话给尽数堵了回去。 “可,可……可瑶表姐与我一般年岁,也不过只将将大我两个月罢了,岂非和我一样,幼时也看不出漂亮与否来?”见自己在林瑾宁处占不到便宜,自觉不愿吃亏的杨蕾便一转头将“战火”烧到了一边静静听着的林瑾瑶这里。 一路说话,几人却是已走到了杨家姐妹原坐着的那个小避亭里边。 “啊?又与我……”自认躺枪的林瑾瑶诧异的望了望几人,动了动嘴角却不知说什么,便又转回头一径儿走路去,只当不知此间“交锋”罢。 毕竟,她正儿八经见到此姐妹两人也不过是这头一回罢了,到底之前尽是原身记忆,全然做不得准的,故而她也只得再看看情况,却是不敢轻易多说,省的多说多错的。 “这话却不是我说的!”见众人都坐好了,林瑾宁这才一面笑,一面又朝着林瑾瑶道:“瑶儿,可听见蕾姐儿骂你呢,还不快快撕了她的嘴!” 听见这话,倒真叫杨蕾跳脚了,她便急急道:“呀!几年不见,宁表姐还是这么坏!” “蕾儿,却是愈发失了规矩了!”眼见杨蕾越说越不像话,听了半日的杨蕙这才皱了眉开口斥道:“明是你自个儿上来找的,竟还说起表姐的不是了?” “姐姐……”望着杨蕙脸上的怒色,杨蕾立时便如那泄了气的皮球,只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低了头不再言了。 “无妨,蕾姐儿一向是天真活泼的,便是我也极爱她这性子,竟是不用改的。”面上犹有笑意的林瑾宁这才开口解围,复又转向林瑾瑶处,先是仔细打量了林瑾瑶一道儿,后才缓缓开口道:“只今日瑶儿才不对呢,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竟如那据嘴儿的葫芦一般,一句也不说了?可是有哪里不舒爽?” “并未,多谢姐姐关心,瑶儿只是不大言罢了。”林瑾瑶一面谢了林瑾宁好意,一面端起笑脸望过来,以示自己很好。 “瑶表姐不是一向最文静不过的,如今这样,又有何不妥?”一贯藏不住话的杨蕾当即便转过头,好奇的问起来。 “蕾儿!”杨蕙又轻斥一声。 “无妨。”林瑾宁只一径儿将杨蕙拦了,又道:“你们想必还不知呢,蕾姐儿好奇也是有的。只这些日子,瑶儿却是似长大了许多,也渐渐开了窍儿,竟全然不似往年那闷嘴瓶子一般的性子,眼见着是愈发有那矜贵自在的大家气势了,故而我方才才说她今日不大对劲呢。瑶儿,你可得老实告诉姐姐,如今你可是竟如那‘窝里横’的人一般,也只在家中自得些,却是一出门竟就不动了的?” 林瑾宁的关心倒叫林瑾瑶很受用,因此便也不在乎她那“窝里横”的打趣,只微微一笑,又向杨蕙杨蕾两人处各看一眼,这才回道:“姐姐切莫担心瑶儿,并不是瑶儿哪里不好。只是瑶儿一贯是不出门的,这会儿便不大自在罢了,至多不过一会儿就好了的。再说,姐姐倒是叫瑶儿适应适应才好呀!” “也罢,倒叫你再躲躲清闲。”说着林瑾宁也不再管林瑾瑶如何,只一径儿与杨蕙说话,间或打趣杨蕾几句罢了。 又几许,院子里来的贵小姐们愈发多了,林瑾宁在背在亭子里一径儿数,竟已看见好些譬如后来的三王妃于氏、四王妃闵氏等“鼎鼎有名”的人物。 再有,便是如今还不过将将十二岁,有一个将来能做皇妃的亲妹的诉仪大臣之嫡长女,郑君毓,而她的妹妹,便是之后堪称宠冠后宫、分了林瑾瑶不知多少宠爱,后又与林瑾宁密谋过的丽妃,郑君妍。 只如今这郑君妍不过将将九岁,年纪太小,故而不曾来赴宴,也就未叫林瑾宁见着。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敛着眉目,口中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念叨了数遍,好容易才平复下心情来的林瑾宁,这才抬了眼继续认着这些将来的“人物”们。 好在杨蕙杨蕾姐妹俩,也各自专心在寻着有没有自个儿认识的小姐妹们。便是林瑾瑶,也因要将眼前这些遥看着似是一般闪耀又夺目的小姐们与“记忆中”的影像一一对起来,故而三人皆不曾发现林瑾宁那短短一瞬的不自在,倒叫林瑾宁轻易躲过了一场可能有的追问。 从回忆中回过头,林瑾宁又望了望天色,见此时已是巳时一刻的时候了。 料想长公主要请的人来也该到齐,此时外头刚到的小姐们应是最后一批,林瑾宁便估摸着,长公主该要到了。 果不其然,约摸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待那些原在院子里的小姐们各自寻了空着的小亭子坐了,不多时就有身着靛灰色银绣样式官服的女官进了院子,道是长公主将要过来。 众人便陆续出了各自所在的小亭子,只一派儿整齐站好了,准备着向长公主跪礼问安。 林瑾宁等人自也不例外,只拣了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站好罢了。 ☆、第十二章 初次考验 在那报信儿的传道女官将众人皆唤来不久,就有八个双髻中垂发的道仪丫鬟呈两道儿缓步走进院中,一边儿四个的站好。后又有八个双髻分垂发的持折丫鬟,也如前一般分而站好。 这些个排场尽数做足之后,算得上是“隆重登场”的朝阳长公主方才在两个掌仪女官的引路中缓缓入内。 “众卿行礼!” 随着先头那传道女官的唱和声,众女皆轻轻跪地,也不抬头的向着前方行了一个三拜国礼。 “臣女等叩拜朝阳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平身。”一个听着便极端庄却又不乏温定的女声这样道。 “臣女叩辞!” 众人又叩,待国礼循而完毕,方才陆续起身,只悄悄顺着起身的动作稍稍的整理衣裙罢。 此时虽公主已然叫起,但未免于礼仪上不合,众人便也仍不敢直面其颜。 仅有那么几位还不甚稳重且端得住的小姐们偷偷抬了眼向着长公主望了一眼,方看见前方有一位身着森红镶棕边绣着祥云团福图案、头戴东珠鸦金三辉冠的女子,在一众儿有品阶的女官、丫鬟的簇拥中稳稳于前方站了。 又看,却见此女子面色红润,且眉目有神,虽嘴角含笑却又不全能掩住那深入骨髓的威严气势,倒果有传闻中长公主之风范。兼之此时长公主早已有五十出头,且头一个孩子去岁已有了嫡子了,可她却仿若初初三十之状,相貌神态竟全不似一个祖母之态,倒叫众人恍惚一回。 “今日本宫请众位小姐们过府,乃是近日里春光明媚,兼又百花尽放,故而邀众来本宫这儿赏赏花,下下棋,写写字,作作诗罢了,也很不必拘谨,只当如家中一般自在即可。” 就听长公主此慈爱话语一起,便有愈多小姐扛不住好奇,只管抬了头悄悄看过去。 林瑾宁却不曾动,与她一道儿站的杨蕙也不曾动,两人只依旧不动声色的低着头,不曾作出一副未见过世面的样子。 只林瑾瑶原本要动,却见左右的姐姐与表妹尽没有动作,便也按捺住满心好奇而不曾动。 殊不知,上头的长公主早已将众人反应皆收于眼底,便对于那几个无有动作,依旧沉稳淡然的女孩儿多了两分赞意。 需知,此时,便是初看“礼仪”之时了。 于是长公主又将那一品儿贵女们一一扫视一番,又与身边人着重认了那几个既不曾抬头也不曾手抖的,方又开口。 “此时已是巳时过半,本宫这里也备下了些许清茶小点,倒请诸位在这百花芬芳中略做品评才好。” “谢公主。”众人又道。 长公主又客套几句,方才一径儿去了。而原略有放松的贵女们倒突而听得那传道女官喊道: “阖礼全。” 此时,当有才明白过来的人,一下子便白了脸--方才可不是长公主真心在客套呢,人家不过是例行循礼程序中的“慰仪”罢了呀!而那些因觉长公主可亲而几次暗视其颜的贵女们,此刻脸上更是没了一点血色。 倒是在后头暗暗观察众人的林瑾宁得出了一点结论--需知她正前方不远便是那前世夺得魁首的张琴馨,且看此人如今一脸雪白的样子,方知她方才应也失仪了罢?无怪后来她可着心儿的要扳倒了同为竞争者的莫为曦,却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待长公主一行走远,那传道女官也缓缓退下,众人方才陆续散了。 只这会儿,众人却再无一开始的轻松自在,左看右看,众贵女皆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便是林瑾瑶这不甚了解的人,也大致知道应是发生了些什么的。 几人便又进小亭,林瑾宁与杨蕙将几个透光显眼处原放下的避帘一一卷起,小亭中立时便亮了好些。 “姐姐。”此时林瑾瑶也有几分慌乱,虽勉强按捺住了,但到底因不解其意而不甚心安,故而只一见林瑾宁卷好了帘子过来坐了,便赶紧坐到其身边拽住手求解释安慰。 “无事。”林瑾宁如安抚般拍了拍林瑾宁,又见杨蕙此时也正抓着杨蕾“教育”呢,便也转回头与林瑾瑶细细解释这《循礼》与今日之事里两者的亲由缘故。 见林瑾瑶脸上慌乱不减,后又安慰道:“只你如今年幼,家中还不曾安排习仪先生,故你不懂许多也是往常,且看蕾姐儿也是一样的。料想自今年开始,你们也该将这管家理事的课提上来了,实在不行,我就回去便与娘亲说道也可,只你很不必心慌。” 听完林瑾宁解释,林瑾瑶方才松了口气--好歹不是因她本人关系而出的差错! 于是林瑾瑶便平复了心绪,准备着要在林瑾宁面前问问课程详细以求个心安呢,却见亭外来了一水儿粉色半袖裙的丫鬟,各自手拿了一只托盘:一半儿捧着茶水点心,一半儿却捧着文房四宝,每个亭子里直进了两个,便有两个也朝着她们来了。 于是林瑾瑶也不好再言,只眼见着那一个丫鬟摆好了点心,另一个又将笔纸等放于亭边角一个小几上再双双走了,又有一直在亭子旁等候已久的众人的贴身丫鬟上前服侍用些小食,林瑾瑶便也不得说了。 只最后,到底也没说成。 这一头,却说好容易几人用着茶点用了些许,倒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到了那小几的笔纸之上。 “瞧长公主之意,似乎是叫我们显显那书画上的本事?”只听杨蕙道。 “必是呢,方才长公主不是还说什么‘百花芬芳中略做品评’?只怕不是叫我们评这茶点,而是作些书画评些园子里的花,好叫她看看才情罢?”林瑾宁想了一想,于是道。 “很是。”杨蕙点头道。 “可这小亭上不过一桌一几,却是没有多的地方可供姐姐们作画写诗的呀!”只听一边听声许久的杨蕾疑惑出声道。 此难题前世林瑾宁等众女早已经历,此刻她自然已经知晓,加之身边皆是亲近的,故也不必藏私,只道:“想必是要我们拿着纸笔去园中最大的那个中亭里去?却见那亭中很有几个公主府的丫鬟立着,中也有桌子琴棋,料想便是给咱们‘品评’的地方了罢。” “既如此,咱们岂非……”林瑾瑶赶紧道。 “且等等。”只见杨蕙轻声拦了林瑾瑶未出的话,道:“咱们不好先出头的。” “很是,先出头的椽子先烂。”林瑾宁顿一顿,又给林瑾瑶解释道:“虽说是打着赏花宴的名头,可内里到底是所为何事大家伙儿都是知道的,只怕这会儿那些个娇小姐们防着旁人尽像防贼的,咱们可不能凭白做了那正立了的靶子。” “不过一场赏花宴,怎么事情就那么多呢!”听了个全程的杨蕾一叹,颇有些老气横秋道。 林瑾宁并杨蕙倒叫她给乐得一抿嘴,只林瑾瑶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什么。 不多久,果然有人沉不住气,两人相携而去,与那中亭的丫鬟道是要下棋。 杨蕙仍按住了杨蕾,不叫她兴冲冲去做了这“第三人”,只等着许多贵小姐们都打着“看棋”的名头拿着纸笔等物去了,她们方才随着人流一道儿去罢。 待到那琴棋书画处俱有人坐了,林瑾宁杨蕙这一行人,也不过只在外边看热闹。且林瑾宁注意到,又有那后来真正嫁入皇家的贵女们,皆不曾动手,而是前前后后扶着丫鬟的手或只看着旁人动手,或只在园中赏花而不近前罢了。 倒惹得林瑾宁若有所思。 前世,她虽未先上前占了位子,可也是动作不够快未占到位子罢了,而并非有什么深思熟虑。再者,当时她未免显得自己无知,便如现今那几个进到了最内圈里,看着占到了位子之人的小姐们一般,很是评价了一番别人的书画等。只如今再想,初时她却是委实有些轻浮且沉不住气了。 思及此,林瑾宁只与杨蕙对视一眼,也不愿挤在这略显拥挤的亭中,只挽了各自的妹子,一路向外去,边走还边道: “这里的人委实多了一些,蕙姐儿,咱们去那头看花吧。我似是瞧见了一丛海棠,却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海棠?可在那头?我倒是一眼就见着那大朵雍容的白玉兰呢,只旁的花,却是尽不能入我眼了!”杨蕙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引着尚未回过神的杨蕾往外走。 “可见咱们都是喜好那花团锦簇的,却真真都是俗人呢!”林瑾宁一笑,用余光扫了扫其他依旧凑热闹的人,隐晦的翘了翘嘴角,道。 “俗人又有什么不好,偏咱们都是俗人,才像一家子呢!”这一回杨蕾却是插上了话,便一言道出,倒得了杨蕙一个赞许的目光,颇使得她不明所以却又受宠若惊了。 待几人领着丫鬟绕步行至那开满海棠花的园亭深处时,却无意中看见了那原本被她们相中、由四面花树环绕中的石椅上已然坐了两个人,后头还有两个丫鬟。 虽未看清是谁,但此时再转身离开未免略显刻意,故而她们这一行也只好扬了笑脸迎上去。 ☆、第十三章 又见重生 待林瑾宁一行将走上前时,那坐在石凳子上的两人也瞧见了她们,便转过头来。 林瑾宁细一瞧,前头的两人竟是当今大首辅之孙女、闵家数代中唯二的两个嫡出女孩儿,闵巷桡、闵巷榆。 别看这两人如今不过一个十六一个十四,看着也只往常,可她们日后的造化却是不得了。 只看林瑾宁前世,这二人,一个嫁了如今朝阳长公主之幼子,一个当了日后被新帝赐了“戾王”封号的四皇子嫡妃,闵家之势如今当可见一斑。 由也可见,当初那朝阳长公主,想是支持四皇子夺嫡的。 只可惜林瑾瑶日后却是五皇子之嫡妃,加之五皇子又与四皇子生而不对盘,而四皇子一脉并姻亲等,最后都多多少少被新皇清算,故而未免日后再见时尴尬或另有牵扯,此时她们倒不好与这姐妹二人多作交往。 思及此,林瑾宁也算拿定了注意。 “可是杨家、林家几位妹妹?”不等林瑾宁先开口,那闵巷桡便先道:“可见我选的这地方极好,不过坐了几息,便又有人寻过来了!” 听着这意味不明的话,加之她们几人过来,闵家姐妹竟动也不动,笑也只是面上的笑,看起来倒是极其排斥她们的样儿。不过这反倒省了林瑾宁的一番为难--既然人家并无好意,倒也彻底免了她心里那点子没影儿的纠结。 不过,偏林瑾宁的性子也是不肯就这样忍气吞声的。 杨家两姐妹碍于御史之家严格的家教,除非实不可忍,否则轻易不肯与外人争辩的。而一个林瑾瑶,料想也不顶个什么,故而这会儿,真正能开口说话的,竟只有林瑾宁一人。 于是林瑾宁便也不留情,当下便眉眼不动,皮笑肉不笑道:“我原以为只我等俗人当喜欢这热热闹闹的海棠呢,却不想原闵家两位小姐也爱这个?自今日之前,我当以为只在东边那头的晚梅树下,或是园外南面那头的君子兰边,方才看得到闵家女孩儿呢,却不想竟是我错了,可真是对不住。” “你!” “还请闵家二·位·姐·姐见谅,我一向性子直,说话间总得罪人,却请·您·二·人切莫计较才是。”说着林瑾宁面上含笑轻轻上前向着两人行了一个礼,可话中却不乏责怪闵家姐妹以大欺小之意,却偏偏叫人挑不出什么错来,直叫两人憋了一肚子闷气,估摸应是暗暗气了个仰倒。 “林家妹妹好利的嘴!需知会叫的狗可是从不敢咬人的,妹妹可别是个只会嘴上逞能的才好!”那闵巷桡也是个不饶人的,故而立时便接了话道。 “我倒一向最清楚,会咬人的狗不叫的道理,不过狗到底是狗,咬不咬人的,可还要看主人身份高低呢!”林瑾宁一挑眉的,轻飘飘将闵巷桡的话堵了回去。 一个最后被家族牵连,被妹妹连累,最终受尽嗟磨而死的女人,论其下场可还不如她林瑾宁呢,又有何资格在这儿大放厥词! 只不知林瑾宁哪句话不对了,那闵巷桡竟霎时间变了脸色,只冷冷的扫了林瑾宁一行人一眼,着重瞪了林瑾宁并林瑾瑶二人,后便带着一脸气愤却不知为何隐而不发的闵巷榆并后头两个丫鬟一道儿走了。 临到从林瑾宁身边过时,还不解气的恨恨“哼”了一声,方才重重走了。 林瑾宁也不在乎她那败军之将的样子,丝毫不受影响的待锦绣等丫鬟将石凳上铺了坐垫,又放好了那一路从原小亭里带来的点心茶水,而她便只肖领了杨蕙几人到那石桌边上围坐了便罢。 只如今林瑾宁唯有一事不明。 需知林家与闵家的对立,是从闵巷榆与林瑾瑶分别嫁给四皇子与五皇子之后的事呀,可如今赐婚什么还是没影子的事儿呢,怎么竟惹得闵巷桡这样怪声怪气? 林瑾宁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安--莫非,有什么她当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不成? “宁表姐,想什么呢?”坐在林瑾宁对面的杨蕾头一个发现了林瑾宁的神思不属,便赶紧道。 “无事,只是感觉方才有些莽撞了。”林瑾宁猛一回神,见三人尽关切的望着她,故而压下了心里的种种猜测,揉着额头故作轻松道。 “宁表姐,方才当真是有些……只那闵家姐妹,仗着祖父是大首辅,竟全然不知收敛,处处于人为敌,不过众人碍着她家身份,不好与她多作计较罢了,倒叫她愈发张狂。”杨蕙一叹,道。 “噢?这是怎么说?”林瑾宁眉心一跳,立时追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是这么回事……”说到这些辛秘,杨蕾几乎兴奋得要跳起来,刚不过急急插x上话,就被杨蕙瞪了一眼,于是她这才压低了声音,伏下x身面色兴奋却作一副鬼鬼祟祟道:“这事情是从去岁八月开始的。听说那时,那闵大小姐自一场大病好了之后,似就有些不大对劲了--想当时闵府那一场发卖奴才的事真是闹得阖府不宁,几乎整个京城都得了些风声,林府想必也有所耳闻罢?故而许多人还猜测她那大病是不是暗暗叫身边可亲的人下了手,方才那样暴怒了……且她还似乎对着家里人说了好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却直被大首辅大人给关了禁闭,禁闭出来后故才好了一些。只直到如今,这人也依旧有一些阴阳怪气的,故而现在外头还有人传着,说那闵大小姐,估摸着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说着杨蕾一挑眉,作出一副“你知我知”的样儿。 “去岁八月?”林瑾宁垂下眼,点了点头,看来那闵巷桡当与她一样,只不过比她早一步罢。不过好歹她还算谨慎,并没有闵巷桡那么莽撞且疯狂,因此如今她倒也不至于如那闵巷桡一般,竟将事情闹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只这一头林瑾瑶脸上也是神色莫名,只因其他几人脸上也有各种神情,故而倒也不显得她的突兀,因此却也叫她给混了过去。 “得了,咱们也不说那不开心的了。”林瑾宁回过神,一拍手将众人心思唤回来,又笑道:“这时眼看着要到了午时用膳只时了,想来长公主必然要设宴的,料想咱们至多不过只在这儿再坐一会儿便要去的……倒不妨趁着这会儿多看看这满院子的景儿,只待一会儿好琢磨着要写些什么诗,作些什么画才好--瑶儿,尤其是你,我可这么久不曾见你画过一幅画了,这一回可是难得能出头的,你可再不许藏拙了,啊!” “啊?”林瑾瑶一阵惊异,那样子看得林瑾宁一脸不解,便望了过去。见林瑾宁望了过来,林瑾瑶也不好不答,只能压下满心慌乱,神思不属的应了一声:“哦……哦。” “瑶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儿?”林瑾宁关心道。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杨蕙也问。 见三人尽关心的看着她,林瑾瑶也只好尽力挤出一个笑脸道:“只许久未画,有些手生罢了,却不想这会儿倒要在外头献丑了……我却是生怕出了丑,给林家和姐姐丢人了……” “无妨,你本是牵苛夫人亲传的,便是手生,料想比那寻常的小姐们要强上许多,你却是很不必担忧的。”见林瑾瑶似是真有紧张,杨蕙于是便安慰道。 只林瑾宁仔细看着,发现在杨蕙话一出口,林瑾瑶却更见紧张了,虽不知何意,但到底不能就这样叫林瑾瑶被问住,故而便笑着解围道:“只怕这会儿瑶儿不是怕什么出丑,而是内向性子又起了,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出头了罢?我早该知你是如此的。也罢,我们倒也不难为着你强出头了,只你自己看着做就是。” “谢谢姐姐。”林瑾瑶明显松了口气,这样子倒叫杨蕙杨蕾两人抿嘴一笑,只想着果然林瑾瑶还是林瑾瑶,那不好出头的样子真是怎么也改不了。 几人又坐着说了几句话,果然,不多时,就有那传道女官进了院子,说长公主已在临近的“听雨园”设宴,请诸位小姐过去。 众贵女便陆陆续续领着丫鬟过了去,其中还有不少人身后的丫鬟手上,还拿了卷好了的画纸,可见是那些贵女们在刚这么一会儿作出的罢! 林瑾宁等人也由那传道女官领着,在众人中间缓缓向外走,不多时,便从这个园子到了那个门口有一块刻着“听雨园”石碑的园子里。 那些自如进了园子的贵女们,却不想一抬头竟看见除了长公主之外,前头还有好几个身着诰命官服的夫人坐在了上首。 再细一辨认,除了几位如今估摸着要选儿媳妇的皇室郡主以外,那现今仅存的两位异姓亲王妃崇亲王妃、铭亲王妃,并平缨侯、顾安侯及知远侯夫人也在。 瞧着她们的样子,似是在此等候已久了。 ☆、第十四章 关系转折 众人于是上前一一向贵人们见礼。 因此时并无传道女官唱和,故而众位贵女也并没有依例面行大礼,不然,就上首这好些的人,若要叫人一一大礼,只怕这些个娇娇弱弱的小姐们,个个都要去了一层皮,也就别提接下了还要做什么了。 礼全,长公主又作为主人说了几句,方叫众人分坐了。在此也就不一一赘述。 只一点,因每桌也不过坐了六人,而林瑾宁右手边是林瑾瑶,左手边是杨家姐妹二人,故而这一桌除林家、杨家四人外,还差了两个人。 林瑾宁隐蔽却仔细打量着,看看是谁没有找到位置将要过来,只可别是叫她讨厌的人才好。 却不想,那头一个过来的竟是原叫林瑾宁印象深刻的莫为曦。而这莫为曦不看别处,只径自往这里来的行为,倒叫林瑾宁稍稍惊讶一回。 而后又有那在林瑾宁心中已经打上“恬不知耻”标志的陈佩竟也过了来,倒叫林瑾宁感到颇为恶心了。 望着陈佩似是亲热热的望着她走过来,林瑾宁不由低下头勾出一个冷笑。 真是天堂走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我不去寻你,你却自个儿上门了!可巧今儿个就教教你,什么叫做“自知之明”! 思及此,林瑾宁也懒得看陈佩一眼,只拉着林瑾瑶告诉她,等会儿开宴时万不可自己动手,吃什么喝什么只消动动口,再通通交给身后站着的花落并云舒即可,所谓大家小姐的气势一定要兜住等等。 不等林瑾宁吩咐完,坐在林瑾瑶右边的陈佩便伸过头来,道:“阿宁你怎么看见我也不叫我呢?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 那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此刻早已惹不起林瑾宁一点子的保护欲,反而愈加使她恶心,出尽了一身鸡皮疙瘩。 需知林瑾宁原为长姐,那护短的性子便是自幼养成的,虽前世她早与林瑾瑶并林谨枢闹翻,但对着最小的两个弟弟,她却是仍然不减爱护。而那个于当时的她来说,向来柔弱娇怯、又一贯和她同仇敌忾的陈佩,便自然而然的被她纳入了保护圈。 不过,林瑾宁偏又是个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亡的性子,只她如今既已认定了陈佩的不怀好意,自然便不会再管她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正相反,一见到陈佩那委屈样子,反叫林瑾宁顿时恶心得浑身不得劲儿,只恨不得上前撕了她那丑恶嘴脸才好。 偏因这会儿已有丫鬟在陆续上菜,故而林瑾宁便也当做没听见陈佩的话,依旧只顾着细致的叮嘱林瑾瑶,倒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林瑾瑶一阵尴尬。 “姐姐,她……”终于忍不住,林瑾瑶还是插话道。 “无妨,左不过是个不熟的。”林瑾宁毫不在乎的一言带过,又微微让了让使身边的丫鬟好将菜摆上。 “阿宁,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那陈佩又是一阵儿泪眼朦胧的,倒叫林瑾宁前头起的一身鸡皮疙瘩还没退,后头又起一身。 没法子,看来今日不解决这个恶心玩意儿,只怕她连饭都吃不好了!原只打算彻底无视陈佩,好叫她知难而退再落落面子的林瑾宁只好恨恨望过去。 “呦,陈家小姐啊,听闻早几日你们一家去庄子上出游了?玩得可好啊?”林瑾宁一面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一面待到满桌子菜都摆好了,便先就近的从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翡翠玲珑肉放在林瑾瑶碗里。 “啊……还,还不错,就是阿宁没有去,倒叫我颇有些遗憾呢。”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陈佩愣了一愣,又赶紧道:“阿宁你怎么……” “我当时病得很了,哪有福气与陈家小姐你一道儿出游呢?再说我与陈小姐原也不熟,却是不敢高攀呢!”林瑾宁冷笑道,又安抚的拍了拍不明所以的林瑾瑶的手,示意她继续用餐,不用管其它。 “怎么会?阿宁我们明明关系如此好的,怎么这一会儿你就变了个人似的……”这下陈佩眼泪都下下来了,若有不明真相的人一看,还以为是林瑾宁在仗着身份欺负人。 “陈小姐怎么哭了?可是我刚刚欺负了你?”林瑾宁轻蔑的扫了陈佩一眼,道:“我怎么敢与陈小姐这样惯会挑拨离间的人交朋友、关系好呢?与你关系好,只怕我哪日便得被你给挑拨得众叛亲离了的!” 说着林瑾宁也不给陈佩反应的时间,只正过身来望着林瑾瑶道:“说起这事,姐姐却是要向你道歉的。” “啊?”林瑾瑶给这一出一出的闹得一头雾水。 “原是这么回事,”林瑾宁顿一顿,艰难的开口道:“只上一回,就是你头一次在咱们一家用膳上与我笑闹那时,你可还记得?--是了,就是那时候,我虽高兴于你终于长大,不再那么内向,也懂得与人说些玩笑话,可又难过于你性子开朗了,我这姐姐的作用就小了……便如那雏鸟高飞离巢一般,我心里那失落可真不止一点两点,便在后来与这位陈家小姐……” 说着林瑾宁语气冷下来。 林瑾瑶也从羞涩又感动的情绪中脱出,抬起头带着询问的看着林瑾宁。 “我那回是出门与好友们一道儿玩耍的,而我们一群里,其中便有这位陈家小姐。只当时我与她关系不错,我便将我对你开朗懂事之后的复杂心情告诉了她,谁知……谁知……”林瑾宁说着恨恨的瞪了那一边此刻已经略显慌乱的陈佩,又道:“谁知这位陈家小姐,竟明里暗里的说什么,你此刻开朗了,我便不是林家最金贵最独一无二的大小姐了,左不过如今女孩子地位低些,只怕无需多久你就要取代我了!” 说着林瑾宁垂下眉目,面上带着愧疚的悔意道:“可笑我竟听进了她这鬼话!若非回府后我身边的丫头发现我不对劲,又在知道缘由后好好劝了我,使我转过弯来,只怕我就真遭了她的算计了!只这一遭,倒叫我又气又悔。气的是我往日自诩的一点聪明竟都没了,平白给人欺骗而不知,悔的是若你无意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流言,可叫我以后怎么面对你?这一急一怒的,我就因此病了,便是上回……瑶儿,姐姐真是对不住你,姐姐真是……真是恨不得只一头碰死罢了!” 说着林瑾宁便哀哀的垂下泪来。 “姐姐,这怎么能怪你,分明是这人有备而来,不安好心!”听完林瑾宁一番剖析,林瑾瑶的气性儿也上来了。 要知穿越前的林瑾瑶原也是个狠角色,只不过穿越后因家人爱护日子美满,加之环境陌生不敢擅动,因此才逐渐收敛了满身的脾气,一心一意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大小姐罢了。 可这会儿,这个叫“陈佩”的人,不仅一下子将她穿越后与原林瑾瑶的不同给点破,引起了她的恐慌,又将一贯可谓最疼爱她的姐姐给欺负得哭了,这就猛的点爆了林瑾瑶的怒火。 此刻在林瑾瑶的心中,陈佩此人已经被安上了“黑莲花”“心机婊”“蛇蝎女”的种种标签。而对这样的人,她自然也勿需客气! 于是林瑾瑶先是从花落手中接过帕子给林瑾宁亲擦了,又略略安抚几句,这才满面寒霜的转过头,一把拉过见势不妙想要开溜的陈佩,恨恨道:“可见有些人真是给脸不要脸!需知那些做了坏事的人,通常早就自己躲得远远的,只恨不得一辈子不出现在苦主面前才好。我却不知道陈家小姐你是有多厚的脸皮?怎么做了这样恶心人的事,竟还不当回事的照样在外头走动的?也不怕被人家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不过呢,这一回我们姐妹倒不想与你计较,便给你一条生路,若是再有下回,我们便只好回禀家里,然后好好问问陈家的好家教呢,哼!” 说着她便将陈佩往旁边狠狠一贯,倒险些将人推到了地上。 坐在那一边的莫为曦稍稍扶了一手,待到陈佩站稳了又很快将手收回,倒叫站在那里的陈佩既不能顺势跌倒求同情,也没办法反驳林瑾瑶的话,只能愣愣站了几息,方用帕子掩着脸哭着跑走了。 见陈佩跑了,依旧想不过的林瑾瑶不由狠狠啐一口,这才转过身向着林瑾宁,又调整好了表情语调道:“姐姐,不哭了,她已经走了。我知道姐姐待我最好的,怎么会怀疑或是责怪姐姐?没事了啊。” 听见林瑾瑶那哄小孩一般的语气,饶是本来顺势故意而为的林瑾宁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见林瑾宁笑了,林瑾瑶也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这事情就过去了,正准备好好用膳的林瑾宁与林瑾瑶,却不想被身后一个公主府的丫鬟唤了,道是长公主要问话。 听到此话,林瑾宁心中一紧。 想必是方才一番事故见叫长公主等众贵人看见了罢? 可此刻已经由不得林瑾宁想对策,故而她只好拉了林瑾瑶随着那丫鬟往长公主那头而去。 “臣女拜见长公主殿下。”两人跪下一礼,又依次向众位贵人见礼。 “起吧。”长公主将两人叫起,又似是颇有一些感兴趣的问:“方才那儿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林瑾宁心里一松,向来威严端庄的长公主既然还愿意与她们开玩笑,看来应该并没有生气。 于是林瑾宁便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公主话,臣女方才与那陈家小姐闹了些别扭,臣女之妹为了维护臣女,与那陈家小姐起了几句口舌之争,本无意惊扰到公主,还望公主赎罪。” 说着林瑾宁又一礼,不很清楚只好有样学样的林瑾瑶也赶紧跟着做。 “噢?”对于这个答案,长公主只一挑眉,不说信还是不信,反而招来一个丫鬟,此丫鬟便是一开始就在林瑾宁那一桌旁边伺候的。 不多久,那丫鬟便过来对着长公主好一阵子嘀咕,方才又退下了。 因不知人家说了什么,林瑾宁原还有些紧张,却不想长公主反而主动为她解了围,道:“不过一点小女孩之间的别扭罢了,倒不值一提。只你们姐妹之间的深情厚谊却是叫人不由生敬,可见是嫡嫡亲的。”说着长公主便从腕上取下一对儿水绿色的翡翠镯子,由丫鬟递给了她们二人:“此镯子原是我出宫那年圣上所赐,如今便赠与你姐妹二人,只愿你们姐妹感情一辈子不变才好。” “谢公主赏赐!”两人跪赏,恭恭敬敬双手将镯子接了,当即便带在了腕上。 直到此时,看见这一幕的人方才反应过来,今日之事,只怕是长公主想起自己与圣上只间的姐弟之情了罢。 待到林瑾宁与林瑾瑶回到座位上,杨家姐妹二人种种关心不表,单说她们自己: 经此一事,林瑾宁算是彻底放下前世与林瑾瑶的种种过节,真正打心底里认可了林瑾瑶这个妹妹。 而林瑾瑶也决心拿起她早已放下的泼辣劲儿,准备要用这些好好的保护家人,而首当其冲的,便是那“柔弱可欺”的姐姐林瑾宁。 虽不知她那结论是如何得出的,但却可见“共患难”过的人到底与旁人不同。 亲姐妹之间更是尤其如此。 ☆、第十五章 平白无故 待到午膳用完,长公主便领了众人移步去另一个园子。 林瑾宁定睛一看,此园门口依旧是由一整块的大石拓刻成的石碑做的园名,而此园唤作“愉心园”,也一如前世一样。 一进去,见园中果然已经于各处散放好了各色琴、棋、纸笔、绣架等物。 正当众贵女们惴惴不安却又颇有期待之时,就听长公主道:“今日之宴,若只单单用些膳食,未免无趣,故而本宫想了个法子:此间有器具若干,众小姐当极尽所能,将那擅长的一一作出。若有最优者,当得今日‘春魁’魁首之名,得本宫另赠一匣红翡头面,由作彩头--当若有哪位午前已有佳作的,也可送上与本宫并众位夫人们瞧一瞧更好,还望众小姐们切莫藏私才好!” 话毕,长公主便领着一众贵夫人们先行去到那最大的中亭里坐了。 众小姐又踌躇一阵,终于还是四散开来。又或那些已有作品的小姐,便一边先行使丫鬟捧了画纸上去,一边又自去找画架再战。 这一头,众人一动,林瑾宁便拉着林瑾瑶与杨家两姐妹分开了,不过双方相隔不远,若有何事倒也有所照应。 “瑶儿,此刻公主已然发话,咱们再藏拙便不大好,便如此--你先画上一幅,我再在一旁提上字,咱们共作一幅送上去,可成?”站到正桌前方,林瑾宁一边叫锦绣先磨着墨,一边斗志昂扬的问道。 “这……”林瑾瑶憋红了脸。 需知她虽有了原身的记忆,但到底离融会贯通还远得很,故而此时若是赶鸭子上架,那画画的效果必然很不好。可看着姐姐这样跃跃欲试的样子,林瑾瑶又委实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经历午膳时那事,此刻的林瑾宁在林瑾瑶心目中的地位已远不止一个“原身姐姐”的名头,又加上林瑾宁之前才哭过,现在眼角还有些红呢,林瑾瑶可生怕自己又将人给惹哭了。 思及此,林瑾瑶还是咬咬牙,一冲动就应下了:“好吧……可是姐姐,我已许久不曾作画,如今只怕手生一倍不止,只怕配不上姐姐的字……倒要连累姐姐呢……” “怎么会?瑶儿无需谦虚,姐姐还不知道你!”林瑾宁一乐,道。 我真的不是谦虚啊!林瑾瑶几乎欲哭无泪。 可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瑾瑶没法子,只好先将林瑾宁支走再作其它,于是她便道:“姐姐,我这么久没画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加之……加之园子里花团锦簇,看得人一时眼花缭乱的,竟叫我不知画什么好了……未免叫我耽误了姐姐的时间,不如请姐姐先去做些旁的什么,待到我画好了,姐姐再来写字可好?” “……倒也可行,我一会儿再来。”林瑾宁只稍稍打量了林瑾瑶一会儿,见她主意已定的样子,便也不愿深究,只抬抬手放过她,转身再领着锦绣、锦素两人往那人最少的安置有各种大小的绣架那一边而去。 待到了一个空绣架边上,林瑾宁便一边挑选针线,一边琢磨着要绣着些什么东西,最好能既快速又漂亮还能讨长公主的喜欢。 还不等林瑾宁拿定主意,就有另一个女子从远处直直走来,径自站到了林瑾宁身边另一个绣架前,也开始选针线。 林瑾宁心里原还在想事儿,因此也不很在意,谁知只不过随意一瞥罢,却叫她意外发现此女子竟是莫为曦!这下,原在午膳上莫为曦径自到她们一桌坐着之时,那曾隐隐出现的违和感又从林瑾宁心头涌了上来。 林瑾宁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前世今生的两辈子与这莫为曦有过什么交集呀?怎么这莫为曦竟似有意接近她一般? 莫不是……这莫为曦也如她还有那“疯癫了”的闵巷桡一般,都是“回来的人”?林瑾宁原还以为自己重生一趟乃是上天垂怜、万里无一的奇遇,却不想这事儿原已成常态,毫不值钱了? 可……即便同是回来的人,她与莫为曦前世也无甚交情呀,这莫为曦又是做什么偏逮着她不放呢! 心里存了猜测的林瑾宁准备先行出手,于是便立时换上一脸真诚的笑意。 只见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示好道:“是莫家妹妹呀,我原以为独我打算绣绣花打发打发时间呢,不承想妹妹竟与我想到一处儿去了,可见真是缘分。” “林家姐姐,你……”莫为曦也不答话,只一脸古怪的快速扫了林瑾宁一遍,脸上的表情竟是说不出的复杂,老半天才道:“你女红很好吗?” 林瑾宁被莫为曦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样子给说得愣住了:这话是几个意思? 险些维持不住笑脸的林瑾宁抽搐了两下,又强压下愈来愈多的违和感,努力搭话道:“还行吧,也就会绣些寻常花草……妹妹,怎……怎有此一问?”因莫为曦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她的话音也是越到后来就越弱,在这样莫名而来的压力下,几乎叫她想要落荒而逃。 “无事,只是听说林家姐姐的女红极好,犹擅牡丹春燕等,便冒昧的上来问一问,妹妹失礼了。”莫为曦又打量了林瑾宁一阵,方才垂下了眼睛,如此道。 “是,是嘛,无妨啊。”林瑾宁干笑一声,内心的疑问却越多越重。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绣得最好的是牡丹春燕啊?这谁传出的谣言! ……等等! 林瑾宁眼睛一跳。 牡丹春燕?那不是上回她送到杨家给大舅母江氏的帕子上绣的吗? 需知常人一般都只绣杨柳春燕抑或堤岸春燕的,故而她才对当初自己为了能回礼凑数,而随手所作又随手送出的一幅牡丹春燕图的帕子的印象如此深刻。 可……林瑾宁怎么也想不通,她送到杨家的东西,再怎么也应当与她无关了才是啊,若莫为曦真有什么意图,也该去找不远处的杨家姐妹而不是找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她呀! 实在怎么也想不通,偏这样的事情人家不直说她也不好直接问,于是林瑾宁当下便只能将此事记下,决定待到以后再论吧,此时还要琢磨着要绣些什么好交差呢。 思及此,林瑾宁也不管身边这个叫她胃疼肝也疼的莫为曦,只随手在旁边置物的篓子里取了一个小小的绣架,后又拿了几色绣线,叫锦绣分好了几股,便直接想也不想的动手绣起来。 约摸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等到林瑾宁终于稍稍回过神之时,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小绣架上竟明明白白绣上了一幅与当初送到杨家那个所差不远的牡丹春燕图。 林瑾宁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这可真不是她本意。 再望望天色,得,已经这个时候了,待会儿可还要留时间与林瑾瑶一道儿写字作画的,这时候再拆了这个见鬼的牡丹春燕图而另绣估计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了。 也罢,也是命数!林瑾宁只好咬牙认了。 这时候林瑾宁也不管什么面子情,只作没看见她身边那个也绣了有一大半的、只与她风格不同的牡丹春燕图的莫为曦,自己径直回林瑾瑶那儿去了。 “瑶儿,你的画……画……”原准备看看林瑾瑶的画调节一下心情的林瑾宁,一望见桌上铺着的那正当当一张白纸,感觉心情似乎更不好了,于是便皱着眉头盯住了林瑾瑶的眼睛,严肃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画呢?” “姐姐,我实在是……”林瑾瑶都快哭出来了! 如果是在府中,在她的降露阁里,那她哪怕画得不好,实在不行也可以直接烧了毁尸灭迹的。可这会儿这里的有这么多人,又都大庭广众来来往往的,都不用刻意,只需人家随便一瞥就什么都看见了。如果她一出手就如一个新手一样,那真是一下子就得叫人看出来不对劲了,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地步,那事情可就大了! 此时此刻,林瑾瑶真是第一万次的痛恨,自己穿来以后竟然只将重心放在管理府中人际关系和模仿原身笔迹这两点上,却完全忘记了原身是个绘画高手的事情! 林瑾瑶真心想,如果今日此劫能够平安过去,那她回去就好好练习绘画,绝不打马虎眼,说到做到! 可此刻…… 望着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她的林瑾宁,林瑾瑶真是欲哭无泪。 只恨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怎么回事,说清楚!”见林瑾瑶半天不动,林瑾宁眼里的怀疑也愈发严重。 “我……我……这么多人,我怎么都……手抖得厉害……实在……实在……”此刻林瑾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可林瑾宁却奇异的听懂了。 “……可是紧张了?”见林瑾瑶的确抖着手,且话都说不囫囵的样子,林瑾宁长叹一口,又转而恨铁不成钢道:“本还以为你长进了,不想依旧这样一副不中用的样子!” 话一出口,林瑾宁又觉得自己似乎过于严厉,于是便放缓了语气又安慰道:“咱们既然来了,什么都不做却是不成的……便这样罢,你只消随意作一首诗或词或其它什么,能与此景相合的便可,再待我写了出来交上去,好歹也算是你出了力的!” “啊?哦……哦,好的姐姐。”林瑾瑶深深呼吸两下,努力平复了胸腔中奇快的心跳,又艰难的笑了一下,劫后余生一般道:“我这就想,这就想,一定想……” 见林瑾瑶那不中用的样子,林瑾宁又没忍住的白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只管将手中尚未收边的帕子先绣好罢了。 这一边,见林瑾宁已经动手忙自己的了,林瑾瑶方才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暗自压下所有因害怕被人识破和被人当妖怪烧死而升起的紧张和恐惧的情绪,放空大脑努力回忆前世里她学过的,与“春”或“花”有关的诗词。 半晌,终于将帕子绣完的林瑾宁使锦素剪下了那一点线头,又让锦绣把多余的未用完的针线放回那边的篓子里,这才转过身拍拍仍作思考状的林瑾瑶的肩膀,道:“可想出来了?”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的林瑾瑶这才猛的反应过来不对,可见林瑾宁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将错就错的念下去:“冲天香阵透长……京,满城尽带……黄金甲。” 林瑾瑶简直想一巴掌把自己给拍死! 现在是春天,没有重阳也没有菊花更没有黄金甲,她念什么不好要念这个! “长京……是为何物?”林瑾宁一边对此诗的意境点头,一边又不解的问道。 “是……京城长久之意,为吉祥祝福的话。”反正话已出口再改不得,林瑾瑶也只好努力拗话、尽力解释得能够过得去罢了。 还不等林瑾宁继续说句什么,一边就有人拍着手走过来,道:“好诗,好诗,可见林家两姐妹果然皆是清灵聪慧之人,当真应得起‘林氏双姝’之名。” 两人顺着发声处望过去,看见来者,正是原在四处观望的崇亲王妃。 ☆、第十六章 飞来横祸 “见过崇亲王妃。” “见过崇亲王妃。” 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各施了一个万福礼道。 “不必多礼,快起来罢。”只见崇亲王妃上前将两人虚扶起来,又笑道:“我方才听见林二小姐所作之诗极好,却不知所为何名?” “此诗唤作……《游园观百花有感》。”这名字一出,纯粹古人的崇亲王妃与林瑾宁还不待如何,林瑾瑶先自己给自己跪了--这都什么个鬼名字,真是小时候读后感观后感写多了的后遗症吧! “《游园观百花有感》?”崇亲王妃挑一挑眉头,又暗自将这名字在舌尖上品评一回,方才点一点头笑弯了眼睛道:“此名虽不精致,倒也贴切。不想林二小姐竟有如此才情,无怪林家一贯将你藏着掖着,直到今日方才出来走动,这样一个灵慧人物,换了我,怕也舍不得叫你出来早早让人瞧见了去!” 面对崇亲王妃的打趣与赞叹,林瑾宁只一抿嘴,还略有些与有荣焉的样子,全然不似前世的嫉妒不甘。而林瑾瑶,则是真正感觉到头疼脑热了-- 这样的夸奖,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要! 要知道,她原来那可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那些一穿越就疯狂抄袭的穿越女的,因为她觉得这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完全不把人家正经古人当回事的人,也完全不在乎不考虑日后穿帮要怎么办,只顾一门心思要变着法子的享受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荣耀,颇为可耻!可谁能预料,她今天居然也做了一回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呢,真是天道好轮回呀呵呵。 这一头崇亲王妃还在说:“林二小姐可是不好意思了?……是了,听闻林大小姐有一手好字,只我竟从不曾见过,却不知今日可否一观?” 原本崇亲王妃对着林瑾瑶说的话犹如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因此刻林瑾瑶还沉浸在对自己的鄙夷之中无法自拔,哪里顾得上崇亲王妃的调侃? 而崇亲王妃见林瑾瑶低着头也不答话,念及外头盛传的林家二小姐生性内向的传言,也不欲与她深究,便转了身对着林瑾宁说话。 “是,小女就献丑了。”隐晦的朝着林瑾瑶使了好些眼色却通通传递失败的林瑾宁,见崇亲王妃过来与她说话,便停下了种种小动作,径自拿了林瑾瑶一开始准备作画却没有成功的笔,沾了些墨水,又闭目沉吟半晌,方挽袖挥毫一气呵成。 “好!”见林瑾宁的字,崇亲王妃掩不住见猎心喜的神情,后又暗暗叹口气,颇为遗憾--早知林家姐妹两个都如此出色,她就不该早早给自家儿子定了亲,倒叫她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姐妹二人花落别家了。 “不愧为定犀皇后一脉亲传,这一手转梅体手书与定犀皇后可谓相差无几。”崇亲王妃又赞赏的瞧了瞧林瑾宁,又道:“便将这个交给我罢,只怕无论你们姐妹里的哪一个,都有这春魁魁首之才呢!” “谢王妃夸奖,此间姐妹皆才华各异、各有所长,魁首之名小女与妹妹实不敢当。”林瑾宁赶紧拜下去。 这可不是林瑾宁谦虚,而是崇亲王妃此话一起,周围那些小姐的眼睛就如刀子一样往林瑾宁林瑾瑶这里戳,林瑾宁虽不怕那这个魑魅魍魉的招数,但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惹麻烦还是不惹麻烦好的。 “你们当得!”语毕,崇亲王妃便亲自捧了那纸走了,就连身后跟着的丫鬟要来替她拿,她也不肯,纯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旁边的“刀子”扎得更狠了。林瑾宁叹口气。 真想不明白崇亲王府那样以军兵起家的人家,怎么会娶一个一心只顾才情文采、为人处世上简直堪比那读书读傻了的龚若雅一般的女子做主母?倒叫她平白却无辜的碍了这么多人的眼。 不过多想无益,加之眼看着日头渐低,身边好些人也在陆续“收工”,林瑾宁便叫锦绣将她之前阴差阳错之下绣好的那一张帕子交上去,权当凑个数罢。 其实原本她自己上去交那帕子更显恭敬的,但如今她已经极其显眼,未免节外生枝,亦或如得了如前世莫为曦一样的后果,还是叫锦绣上去更好。 想到莫为曦,林瑾宁感觉她的胃又疼了。没法子,她只赶紧拉回自己的思绪,一错不错的盯着锦绣的背影。 见锦绣平平安安进到那亭子里去了,林瑾宁方转头望了望林瑾瑶,见她似已恢复过来,正拿着笔在纸上比划着似要写些什么的样子,便也不再关注她,而转向另一边不远处的杨家姐妹那里去。 只见杨蕙跟前已经没有了画纸,料想应是交上去了,而杨蕾手上笔锋不停,一幅画已接近收尾。 林瑾宁点点头,既然众人都无事,她也就不用多操心。 正想着事儿呢,不想却平白飞来横祸,林瑾宁手上一烫,下意识叫出声来:“呀!” 林瑾宁一边忍痛任锦素为她处理烫伤处,一边看看是谁烫到了她--却见正前方赫然是手中只剩下一个杯座还拿着、似不知所措状呆住的张琴馨。这下,林瑾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一边听见动静的林瑾瑶赶紧过来,一见林瑾宁通红的双手,立时恨恨的瞪着罪魁祸首的张琴馨。 “无事,你不必急。”先稍稍安抚了气红了脸的林瑾瑶,林瑾宁这才正色道:“张家姐姐,却不知妹妹如何得罪了你,要你这样下狠手?” “我……我并非故意,只是方才看那杨家二小姐的画儿走了神儿,不小心撞到妹妹,真是我的不是,我给妹妹赔罪了。”这张琴馨说着就将手中的杯座递给一边的丫鬟,又一手过来,想要看看林瑾宁的伤,却被正给林瑾宁包扎的锦素眼明手快的躲开--若这时候叫张琴馨碰了伤口,估计一个伤上加伤是跑不了的。 “张家姐姐既然是无意的那也就算了,”林瑾宁压住满心火气,挤出一个假笑,道,“只我如今衣裳两袖竟都湿了,只怕这会儿要去换身衣服……还请张家姐姐给我让个路才好。” “好,好。”张琴馨说着便一脸愧疚的走到一边。 恰巧这时候锦绣也回来了,林瑾宁便直接对着锦绣道:“锦绣,你与锦素一道儿,陪我去后头换身衣服。” “是。”锦绣双目一扫,便大致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可依她身份却不好说什么,故只能将愤懑强压在心底。 “姐姐,我也陪你去吧!”见林瑾宁要去换衣服,林瑾瑶便赶紧插话道。 “很不必。”林瑾宁拒绝道:“想必马上长公主殿下要召唤的,你我都不在,怕是不好。你便在此处等候召见,顺道儿也替我告个罪。记住,除非长公主传召,否则不要轻易乱跑,注意安全,嗯?” “……是。”不甘心的林瑾瑶又隐蔽的瞪了一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张琴馨一眼。 见林瑾瑶应下了,林瑾宁一点头就准备走。 “宁表姐,我陪你去吧。”一边看了半天的杨蕙这时候走出来道。 “……也好。”林瑾宁思虑一回,又道:“有你陪着我,再留蕾姐儿与瑶儿作伴就是。” 两人便领着各自的丫鬟,又由长公主府的丫鬟领着,一路向园子外头去。 后头还传来杨蕾不大不小的鄙夷之声:“明明是她自己要使坏,偏还将理儿找到我这里来,可真是没天理!” 只无人看见,在一边低着头垂着眉目作羞愧状的张琴馨,那被帕子掩住的半张脸上,勾出了一个冷笑。 这一头,好容易走到放置衣物的地方,正由着锦绣锦瑟并另两个家带来的二等丫鬟给换衣服换到一半的林瑾宁处,又出了变故。 此时林瑾宁的一整套衣裙只剩下罩衫和外披两件没有穿,加上她的头发也已经被锦素拆了下来,说起来,真真算得上是“衣衫不整”。 可外头已然传来了有男子说话的声音。 事态紧急,林瑾宁除了让几个丫鬟加紧了给她整理好衣裳,梳好头发以外,竟是毫无办法。 这个时候,要是林瑾宁还不知道这是张琴馨的连环计,那真是白活了两辈子! “不急,我去。”见此时的确是紧要关头,深知若真让人进了来,林瑾宁就不用活了。于是杨蕙轻轻站起来,对着林瑾宁道一声,便领了她的两个丫鬟往外间去了。 此时林瑾宁心里的复杂真不止一点两点。 可现实到底没有多的时间给她思考,故而她也只能一门心思配合丫鬟们换好衣裳罢了。 这一头,杨蕙也不避讳,只叫丫鬟打开了门就径直往外走,再在看见了门外正准备进来的两个男子之时,才假装刚刚发现有外男一般,立时向后退了几步,赶紧拿袖子挡了脸。 “却不知两位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需知此处原是女客换衣休憩的地方呀!”只见杨蕙作一副慌张焦急的样子,语无伦次一般说完话,便着紧叫丫鬟将门关上。 等门安稳关上了,杨蕙这才收起脸上伪装的慌乱,叫两个丫鬟紧紧按好了门不动,这才一个人打了帘子向内间去。 此时,林瑾宁已经换梳妥当。 “蕙姐儿,这回真是要谢谢你!”见杨蕙进来,林瑾宁立刻迎上来拉住她的手,止不住感激道:“此次若是没有你,只怕我只能一根绳子吊死了!可我却连累你见了外男……” “莫说我们多年交情,便是看在姑姑的面儿上,我也不能眼见着你出事啊。”杨蕙反而毫不在意的安慰道:“再说我挡脸挡得很快,估摸着他们也不曾看清,算不得什么,你也莫多想。” “今日之事我记住了。”并不回应杨蕙的安慰,林瑾宁反而慎重道。 杨蕙出身御史之家,家教何其严谨,只看林瑾宁的母亲杨氏往日作风就知道了。可杨蕙今日却为了她的名节抛开矜持正对脸的见了外男,这恩情何其大! 今日之事,无论是情还是仇,林瑾宁都记下了,待到他日,她一定都一一回报! ☆、第十七章 又起波澜 等到林瑾宁换好了衣裳与杨蕙一道儿随着领路的丫鬟回到园子里时,林瑾瑶果然已经被长公主请去了。 林瑾宁愣一愣,半晌还是在锦绣搬来的绣凳上坐了。 左不过她如今手上伤了,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好在之前她已经写好了字也交了绣品上去,哪怕不得魁首,也好歹不算白来一场。 只恨那不知所谓的张琴馨! 林瑾宁冷冷的盯着自己伤得尤其严重的右手,内心的痛恨却愈来愈多。不过她心里也有一丝隐隐的疑惑:张琴馨再胆大包天,也没有能力在长公主府只手遮天的,那么那两个在她换衣时要进来的公子,又是谁的手笔? 林瑾宁心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但却还不等她想清楚,就有一个丫鬟上前找她,道是长公主召。 林瑾宁只好绞了思绪随着那丫鬟而去。 一进中亭,果见一众贵夫人们或坐或站,或赞许或兴奋的围着林瑾瑶并那一幅字评论着。 “臣女拜见长公主殿下,见过众位郡主、众位夫人。”林瑾宁盈盈一拜。 “快起来快起来。”只见笑容满面的崇亲王妃竟不等长公主叫起,就先一步将林瑾宁扶起来,拉着她往上首的长公主处去,又道:“这便是那林家大小姐,那字儿,便是她手书。公主瞧瞧,她的举止间,是不是颇有那前朝定犀皇后的风范?” “先前我已见过她的,况且我早说这姐妹二人都是好的呢!”并不计较崇亲王妃的无礼,长公主伸出手拉着林瑾宁一笑,复又因触感不对,将她往前一扶,见她两手上都一层层裹着长巾撕出的绷带,便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回公主话,臣女这伤……不过是因茶盏未端稳而不小心烫到的一点点小伤,只几日便好,并不碍事,多谢公主关心。”林瑾宁强忍着因长公主先前不知道而没轻没重捏出来的痛楚,尽力使自己笑得自然些。 “嗯,可到底是在我这里伤的……”见林瑾宁已经疼得额头冒汗了也依旧顾及她的面子,长公主满意的一点头,对着身后一女官服饰的女子道:“浣央,去将那上好的清凉膏并玉脂膏各拿两瓶过来。” 待那女官领命去了,长公主又转过头来对林瑾宁道:“这两物俱是圣上御赐,那清凉膏本是治烫伤最好,那玉脂膏却是避免留疤的奇物,待过会儿膏药来了,便叫人给你换上,也省了你许多痛苦。” “谢长公主赐。”原本是要跪下去叩拜的,可此时林瑾宁的手还抓在长公主手中,实在无法,只能微微屈膝做个样子罢了。 “好好一双手却给烫伤了,你也是不小心。”只见崇亲王妃缓步走过来打破僵局,又微微将林瑾宁扶过来道:“原只有我一人见你写字,莫说我藏私,便还想叫你再写一张给我们大家伙儿一道儿瞧瞧的,可这会儿竟也不成了,真真遗憾。”语毕便是一叹。 对于崇亲王妃搞不清明的话,众人皆是一哂:若非没有外力,林瑾宁自己怎么可能在同时将两手烫伤之时,却丝毫不曾沾到身上其它地方?料想此事必有隐情啊。 “小女冒失,还请王妃恕罪。”林瑾宁并不辩解,只一福身道。 “不必多礼,再说此事也不是你本心。”崇亲王妃此时看林瑾宁真是越看越喜欢,便也不拘得那些虚礼,只管亲将林瑾宁扶起来,不许她拜。 “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定下今日春魁之魁首了?”插话的是此次同样来挑儿媳妇的永芳郡主,她虽也不甚受宠,但因她的母亲与先皇后有两分交情,因此她也不如这一辈儿的其它皇家郡主一般,只做惯了鹌鹑。 “还用定?可不就……”崇亲王妃正兴奋着呢,便不小心脱口而出,却立时就发现自己忘形了,便赶紧福身,道:“长公主恕罪,臣妇失态了。” “无妨,不过爱才之心罢。”长公主无可无不可的一笑,方道:“的确应该定下来了……平溪,将方才分出的那一等的字画绣物理好了拿过来。” “是。”长公主身后另一女官福一福身,转身往后头去了。 恰好这时,那唤作“浣央”的女官捧着一个上置着几个小玉瓶的托盘径直过来,后在长公主的示意下将托盘交到了锦绣手中。 “谢长公主赏赐,臣女拜谢。”这一回林瑾宁是扎扎实实跪下去叩拜了三下,方才被锦素扶着起身。 待到那唤作“平溪”的女官领着一众捧着纸卷布帛的丫鬟上来,逐个逐个将作品拿出来给众贵人作最后定论时,林瑾宁便由林瑾瑶扶着,并一众丫鬟一道儿站到一边角落里去了。 “姐姐……”林瑾瑶直盯着林瑾宁伤手,眼中是止不住的担忧。 “别说话,我无事。”林瑾宁快速止住了她的未尽之语,依旧如无事人一般微低着头直直站着,力求礼仪上不错一分。若不看她依旧在冒冷汗的额头,只怕当真以为她很好。 林瑾瑶此刻心里真的很难过。 林瑾宁下跪叩拜之时,那微微颤抖的手她看得分明!可长公主不发话,她就什么都不能做。 就如此刻,她连关心几句都不可以,只因为她们现在在外面,所以就要时时刻刻注意礼仪,所以就不可以失礼于人前! 多可笑!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没有哪一刻,林瑾瑶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有一日,她也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高到那足以保护她想保护的任何人的地位,便可以让谁也不敢欺负她,谁也不敢欺负她在乎的人! 这样,她便无可畏惧! 而这一边,长公主等人已经将各个物什评好。 站在角落里,一直放空大脑只顾忍痛故而什么也不想的林瑾宁,却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痛觉快要麻痹了。 “这牡丹春燕倒是新奇,且针法上比那蝶恋花的也强上一些……可又是林家大小姐作的?”正在看绣品的顾安侯夫人转过来问道。 脑中空白的林瑾宁愣了一愣,过了好几息方明白过来对方话中意思,便由着身体本能控制着、却又似身不由己一般规矩而流畅的行礼回话道:“正是小女所绣,谢夫人赞赏。” “嗯,很不错。看来今日魁首却是评出来了?”这后半句话却是她对着其他贵夫人们说的。 “很是。”长公主上前轻轻扶起林瑾宁的手,牵了她往亭子外头去。 待到了亭口,长公主便对着身后女官一示意。 只见那女官清清喉咙,道:“今日春魁之魁首已有人选,便是礼部尚书林家嫡长女林小姐。” 场下一片哗然,钦佩有之,不服更有之。 只张琴馨盯着一个隐蔽的向着长公主跑去的丫鬟,不自觉露出一个冷笑。 这一头,正当林瑾宁满脑子空白只能本能的勾起嘴角微笑时,另一边却有一个丫鬟直直跑到了长公主身边,似有事情汇报。 “何事?”只见那丫鬟从后头轻轻附在长公主耳边嘀咕一阵,惹得长公主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林瑾宁:“什么!” 那丫鬟又嘀咕一阵,长公主眼中的厉芒方才缓缓收起,只垂下眉目冷冷道:“到底是那小妇生的……本宫就如了他的愿!” 见长公主情绪不好,那丫鬟禀报完便赶紧退下了。 沉吟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的长公主露出一个叫人看不出情绪的笑容,只径自走向前宣布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可到底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若只是林家小姐一个人高兴,却是实在无甚意思……本宫这里倒还有几个叫人高兴的想法呢。” 听见此话,猛的被吓得回过神的林瑾宁只一阵惊疑不定,而园中却有几个女子,虽不站在一处,可露出的笑容却是一模一样。 还不等众人多想些什么,就听长公主道:“本宫年纪大了,最近就爱做媒的……今日本宫瞧着,首辅大臣府闵家的长女倒是不错,与我驸马府五公子年纪相合、可堪称良配。再有,就是礼部左侍郎张家之嫡次女,与知远侯陈家的嫡长公子倒是极配,都是才情不俗、人品亦不俗的,却不知知远侯夫人愿不愿叫本宫做这个媒呢?” 最后这句话却是长公主转身问了她身后一脸不明状况的知远侯夫人的。 “公主的眼光自是好的,臣……臣妇……” 知远侯夫人话还未完,长公主就笑着接话道:“既然夫人喜欢,本宫就放心了,可没得怪本宫乱点鸳鸯谱就好!” 只这一出大戏一出来,原还有些疼得麻木的林瑾宁倒算是彻底回过味来--原来以为公主是要对付她呢,却不想这怒火竟是对着张琴馨和闵巷桡而去的? 可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今日原来可不止她一人倒霉,竟还有比她更倒霉的! 需知闵巷桡原本就是几家默认了给长公主幼子留着的嫡妻,原打算再闵巷桡十五岁时就直接成亲的。但不巧的是,三年前秦驸马去了,整个长公主府与驸马府都要守孝,这才叫两人的婚事耽搁了下来,也使得闵巷桡如今十六了对外也依旧没有定亲对象。 可谁知好容易三年过去,“回来的”闵巷桡竟能出了这么多纰漏?再估摸着这一回她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一下子叫长公主彻底厌恶了,这才…… 林瑾宁努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不叫人看出她的幸灾乐祸。 而下边被点名的闵巷桡与张琴馨,可就不如事不关己的林瑾宁一样轻松了。 张琴馨还好,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她家世一般,哪怕知远侯府近些年愈发式微,但她能嫁给知远侯嫡长子做嫡妻也依旧算高嫁,因此倒也不怎么难受。 可另一头的闵巷桡,却是脸都白了,甚至险些站都站不住。 想她上辈子可是嫁给了长公主最受宠的幼子的,可这回算什么……驸马府五公子?这个五公子可不是长公主亲生的啊!他不过是驸马宠妾之子,连着与那三公子一道儿,这两人几乎算得上是长公主毕生之耻辱了!再加上几年前驸马已经去了,如今整个驸马府都掌握在长公主手中,她若是嫁给这样的人,日后还能有什么想头什么前途? 可无论闵巷桡怎么不甘心,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都是收不回来的,如果她不嫁,估摸着也没有别的人敢娶她了,那她又能怎么办? 闵巷桡简直不敢相信,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第十八章 舐犊情深 无论闵巷桡怎么不甘心,这事儿定下也就定下了。 毕竟在如今的京城上流闺秀中,闵巷桡这个至今十六岁都没有定亲的、明显脑子有问题且传出过无数流言的人,能嫁给驸马庶子,那也是长公主心存怜惜。这件事就算传到闵大首辅耳中,他估计也说不出个什么不好来。 所以闵巷桡注定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一头,在回林家的马车上,林瑾宁正白着嘴面无血色的让锦绣、锦素给她包扎伤口。 “姐姐,不疼的不疼的,”林瑾瑶一边安慰林瑾宁,一边和她说话转移注意力:“都怪那个张琴馨,眼瞎就算了还神经……偏偏这种神经病居然可以嫁到人家侯府,凭什么啊?我真不服气!” “你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了?”林瑾宁白着脸一笑,道:“平缨侯和知远侯两家早就败落了,如今也不过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尤其据说知远侯夫人还曾经典当过嫁妆首饰……张琴馨若真嫁过去,可不定有好日子过。” “典当嫁妆?那可别又是个王熙凤啊……不过要真是也就好了……”林瑾瑶小小声暗道一句,内心瞬间演算了张琴馨婚后的种种悲剧,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什么凤?”为了转移痛苦,林瑾宁强行将注意力放在林瑾瑶这里,便扯出一个笑容问道。 “不,没什么。”林瑾宁赶紧回过神,又扁着嘴巴不高兴道:“可我还是不高兴……对了,那张琴馨的父亲不是礼部左侍郎嘛,正好是爹爹的直属下属呢!不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吗……今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去告诉爹爹!” “不行!”林瑾宁抽开手一把止住了愈发激动的林瑾瑶。可她这动作不仅吓坏了正给她涂药的锦绣,还吓到了林瑾瑶。 “好好好,姐姐你别动,小心手上的伤,我不说就是了!”林瑾瑶抓着林瑾宁的手臂将她的伤手重新送回锦绣那里,又讨好着对林瑾宁道:“不说,不说啊。” “别给我打马虎眼!”虽疼得直冒冷汗,但看见林瑾瑶那不明显转动的眼珠,林瑾宁只消轻轻一瞥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便也忍不住笑了,道:“我还不知道你!咱们可别去劳烦爹爹了,咱们小辈间的一点子小事情小恩怨,却要闹到爹爹那里去,可要叫爹爹怎么做才好?是视而不见还是公报私仇?与其叫爹爹为难,倒不如咱们不说更好,省得爹爹为难。不过若日后有机会……我也不是好性儿的。你可听明白了?” 话虽然是说给林瑾瑶听的,但林瑾宁那严肃的眼神一扫,除了林瑾瑶和锦绣锦素两个以外,包括花落云舒这两个不属于她的丫鬟,也叫她给“警告”了一通。 “知道了,姐姐。”林瑾瑶撇撇嘴,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不过她心里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此刻却不会说出来。 回到林府之前,林瑾宁手上的伤已经用长公主赐下的清凉膏处理过了,只除了手上那一圈儿白布以外,几乎都看不到什么异常。 一进家门,首先就要去杨氏那里报平安。 原本林瑾宁只准备在杨氏处走个过场,然后就赶紧回凝霜阁洗洗睡,以免被杨氏看出破绽来,可她却忘记自己此时是换了一身衣裳的,因此,不过一个照面,就叫杨氏看出了她的不同。 “宁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伤到了,怎么换了一身衣裳?”将将看见姐妹二人,杨氏就被林瑾宁的衣裳弄得一愣,一反应过来就立刻担心不已的迎上去。 一听见杨氏这句话,林瑾宁心里就是一紧,暗道了一声遭。 “无事,不过不小心弄湿了裙摆,故而换了衣裳……好在带了两套,娘亲眼光真好,这一套也好漂亮!”林瑾宁一边小心的将手往袖子里藏,一边转移杨氏的注意力,慌乱之中还不忘给林瑾瑶打眼色。 可谁知林瑾瑶竟然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一个迟疑,林瑾宁的手就叫杨氏抓到了手里。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杨氏轻轻碰了碰林瑾宁的绷带,似乎怕她疼一般只敢轻触几下,就抬起头似乎眼含泪光一般的问道:“怎么回事……瑶儿你说!” 见林瑾宁低头装不知道,杨氏立刻转移目标,直接问着一直在一边假装不在的林瑾瑶。 “啊?啊……”被突然点名的林瑾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林瑾宁的脸色,却见林瑾宁只低着头看地也不理她,脸上的表情却似乎满是“你看着办”的样子。 真是风水轮流转,报应来的快!林瑾瑶左右为难得快晕了。 “别看你姐姐,你说!”杨氏轻吼一句,又火急火燎的吩咐一边的丫鬟们道:“云筝,去将府中几位医女通通请来,翦书,开了我的小库房,多整理些上好的补品药材……寒棋,等会儿你去告诉老爷一声,说我要开府库拿药材,就说大小姐伤了……” “娘亲,我没事。”见自己再不开口杨氏就要把整个府邸翻一遍了,林瑾宁只好赶紧阻止道:“不过是喝茶之时不小心烫了手,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你会想要瞒着我?肯定是在外头受了欺负不敢说呢!”杨氏狠瞪林瑾宁一眼,又转向林瑾瑶道:“你说,你姐姐好好出门,怎么这样殃殃的回来!” “我……”林瑾瑶皱着眉左右为难,真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就好了。 “说!”杨氏真动了气。 “是礼部左侍郎家那个张琴馨!”反正已经说了,林瑾瑶干脆无视林瑾宁隐晦的刮过来的眼刀子,末了还补了一句:“而且她还是故意的!” “礼部左侍郎家的?”杨氏眯起了眼睛,轻轻的语气中似乎隐藏了数不清的风暴:“好,很好。” “娘亲,别让爹爹……”林瑾宁担忧道。 “放心,娘亲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在你爹爹那里告状的,省得他为难。”杨氏冷冷一笑,道:“宁儿莫非忘了,你外公如今可是御史台元老了……我还就不信,能养出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儿的人家,平日行事又能有多干净!” “可……长公主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为那张琴馨与知远侯家的嫡长子做了媒……”一想到不会牵连到父亲,林瑾宁也微微放下了心。当然她有此言也并不是害怕这两家人,只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不可轻敌就是。 “噢?知远侯家的啊……”杨氏沉吟半晌,后又瞪了林瑾宁一眼,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在外头受了伤受了气也不敢说出来,你可是什么时候与瑶儿换了个性子不成?” “娘亲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见杨氏战斗力大涨,林瑾宁缩了缩脖子,赶紧认错。 “什么叫‘以后再不敢’?这样的事,你还敢有下回!”杨氏又瞪林瑾宁一眼,方才转过身问道:“怎么这半天了东西还没拿完呢?医女呢,怎还没来?花落,花落!” “夫人。”已在一边稍稍站了片刻的花落走上前,道:“医女已在内室等着了。” “是了,赶快进来。”杨氏一边拉着林瑾宁的胳膊,一边示意林瑾瑶跟上,又道:“可巧叫医女给你们两个全身都瞧瞧,别又受了什么伤却给瞒住不叫我知道!……偏瞒着我!” “娘亲,宁儿错了……”林瑾宁很识相的认错。 “娘亲,我没事儿……呃……好吧。”被杨氏一瞪,林瑾瑶立马改口。算了,左右检查一下身体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检查就检查吧,也叫娘亲安安心。 一入室内,杨氏就忙活起来,直招呼着众医女们围过来,那神情,似乎是恨不得要将林瑾宁、林瑾瑶两人扒光了狠查一查才好。 又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终于从一众娘子军中脱身的姐妹俩,方狠狠松一口气。 因在马车上林瑾宁的伤处已经用了长公主赐下的药,加上包扎得宜,因此便没有医女将她的伤手再拆开重新包一次。林瑾宁松了口气,好歹短时间之内不用再受回“伤害”。 林瑾瑶也松了口气,因为在确定她身上并没有多出什么伤口之后,杨氏对她的态度便好多了。 此刻杨氏正在认真听着府中最好的一位刘姓医女的医嘱,而此医女便是当初为林瑾宁看诊的那一个。 只见她道:“公主赐下的药极好,大小姐只需每日换一次药,不消小半月,便能好全……原还担心会留疤,如今却不必--这玉脂膏可谓祛疤极品,因而最多一个月,大小姐的手便能完全复原,白皙娇嫩如初。” “还要一个月啊……”杨氏点点头,又客气的使丫鬟将几位医女请出门,这才回头,拉着两个女儿坐了。 “我可怜的宁儿,你从小一贯请安康健的,怎么这短短一段时日,竟是病也病了,灾也灾了,没个安健呢……”说着杨氏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娘亲……”林瑾宁手伤着,不好给杨氏拭泪,故而只好示意另一边的林瑾瑶。 殊不知林瑾瑶此刻已经看傻了眼:一刻钟之前杨氏还生龙活虎指着她喊着“你说!”呢,这会儿又柔弱起来……女人可真是善变…… 因心里想着旁的事儿,林瑾瑶便没有第一时间接收到林瑾宁的眼色,故而等她反应过来再看到之时,林瑾宁眼睛里已经快要冒火了。 “!” 林瑾瑶一悚,很快就反应过来,立马捻着帕子给杨氏拭了泪。 后姐妹二人又好生给杨氏作了保证,直过了有半个时辰,方才身心俱疲的离开明辉阁。 而一心想着要赶紧回房沐个浴再睡一觉的林瑾宁,此时丝毫不知道,杨氏正琢磨着要想个法子给“倒霉催的”她去去霉气。 姐妹二人都一心想着要赶紧回房休息,甚至连林瑾宁夺得春魁的事情都忘了说。 ☆、第十九章 恍然大悟 次日正午,林瑾宁并林瑾瑶都在杨氏这儿用午膳。 这一家人里,林记安带着林谨枢办公不得空,林谨栎与林谨柯在学里吃,也不曾来,因此竟只有母女三人在一桌用着。 因林瑾宁手上有伤,只得用指尖捏拿着一支小勺子吃着罢了,故而倒叫她们用餐的时间长了往日一倍不止。 午膳用完,杨氏就开始说正事了。 “咱们明日要去护国寺?怎么这么急呢……”对于杨氏这个决定,不明所以的林瑾宁一愣,便忙问道。 “还不是为了你!”杨氏一嗔,又皱着眉头道:“这些日子你这儿总是不太平,也不知是不是沾了什么……我不大放心,便约了你大舅母,我只领着你们两个,她再带上蕙姐儿、蕾姐儿和恪禹,咱们一道儿啊,去佛祖面前求求平安。” “啊……好啊……” 原本林瑾宁并不怎么信神佛,故而便想拒绝不去好了,省得多事。可她又一斟酌,想着此事左不过是杨氏慈母心肠,若不如了她的愿,只怕不大好。且……她林瑾宁连重生的事都经历过了,没准这世上真有神佛呢?只这么一想,林瑾宁也就答应了下来。 一边坐着的林瑾瑶原还有些犹豫,毕竟她不是原装的,真要有个万一……可她又转念一想,不是说每个穿越者拜佛之时都会遇见什么解惑的大师之类的吗,没准她也能遇上?这么一琢磨,林瑾瑶也就没做声,只当默许了也要一道儿去拜佛的事情了。 “只咱们去吗?枢哥儿他们可去?”林瑾瑶突然想到。 “枢哥儿如今跟着你爹爹一道儿学着处事,这几日又不是休沐,只今日连回来一道儿用膳的时间都没有,估摸着也是没空闲的。栎哥儿和柯哥儿两个又太小,加之还要上学,整日没空,倒不宜出门,故而便只有咱们娘儿几个。”杨氏对于林瑾瑶记挂兄弟的表现倒很满意,故而点点头回答道。 “瑶儿不必记挂,只咱们在寺中各给几个哥儿续一盏长明灯,再求一个平安符就罢。”林瑾宁一笑,安慰道。 “唔。”林瑾瑶点点头,也就不再说话。反正她说白了也只是这么随口一问罢了,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毕竟她穿来也就这么久,除了母亲与姐姐,最多再加上身边的几个丫鬟,她与林府的其他人……还真没有培养出多少感情来。 “得了,就这么定了。”杨氏一拍手,又笑道:“你们今日早些睡,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 “是,娘亲。” “瑶儿知道了。” 两人各自应下。 第二日一早,刚到卯时,林瑾宁便被丫鬟们给半搂半扶的从床上弄了起来。因她许久不曾起得这样早过,故而这时候她还未完全清醒,只得由着丫鬟们摆弄,便是那漱口净面,都不曾亲自动过一下手。 好容易梳妆完毕,待到出了屋子,被那院中清晨的冷气一激,林瑾宁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行至杨氏院中,一进外间就发现林瑾瑶已到了,可她却脑袋一点一点的,似在打瞌睡。 林瑾宁哭笑不得的上前将林瑾瑶推搡两下,道:“瑶儿,瑶儿,可别睡了,仔细着凉!” “唔……姐姐?”林瑾瑶缓缓的半睁开眼,又盯了林瑾宁老半天,方才认出她。 “我叫你别睡了,着凉了可怎么好!”林瑾宁白她一眼,见她又要一倒睡着,便赶紧上前扶着林瑾瑶的脑袋,又叫锦绣倒了一杯浓茶过来,当即用伤得不怎么重的左手捧了给她灌了下去。 “呜……好苦好苦!”林瑾瑶几乎是一瞬间就给苦醒了,只眼泪花花的急忙叫了花落给她倒一杯白水漱漱口。 “知道苦就好,我唯恐你还没睡醒呢!”林瑾宁将手中茶盏递给锦绣拿去放了,又转过来,对着正在漱口的林瑾瑶道:“如今可不是大夏,若你又病了……我可不想没多久又来这一遭。” “……”脑筋稍稍一转,林瑾瑶便明白了林瑾宁话中之意,因口中含着水,无法作答,便只有眼含泪花的使劲点了两下头,道是明白了。 一通忙乱,等到两人终于正对坐好了,还不及说话,杨氏便出来了。 “可是叫你们等许久了罢?”杨氏在上首坐下,又使小丫鬟到小厨房去喊喻画,这才道:“咱们如今赶紧用早膳,约摸辰时之前,你们大舅母就要带着恪禹他们过来,咱们就要立时走了的。” 两姐妹应下。 后又等了片刻,喻画便领着一众儿小丫鬟捧着盘子上来,三人只随意用了一些就不再动,杨氏还使几人那一众儿的贴身丫鬟们也去侧间赶紧用了。 母女几人又坐了片刻,便有丫鬟进来说,舅夫人并表少爷、表小姐们到了。 “快请进来!” 杨氏话音未落,屋子外头就进来几个人。 众人互相行礼后又各自坐了,只杨氏和江氏两人一道儿,几个女孩子们一道儿,倒隐隐将杨恪禹一人独了出来。 几人又互相寒暄一阵,方才出门了。 屋外已停了两辆马车,大小不差多少。杨氏便与江氏再加上云筝及另一个江氏的丫鬟几人共进了林家那辆,几个女孩子并各带了一个丫鬟进了杨家那辆,后头还有一辆坐着另几个贴身丫鬟们,独杨恪禹骑马。 “噗嗤!”林瑾瑶一下子笑起来。 “怎么了?” 听见林瑾宁这一问,林瑾瑶方才回神。一转头,却见马车中的人都好奇的望着她,她略一斟酌,还是面带笑容的讲了:“早知还不如叫上哥哥一道儿呢,瞧瞧表哥现今这样子,可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的典型,净给咱们做护卫了,若哥哥也在,依着哥哥的年纪,两人便可以另加一辆马车,表哥也好歹还能在马车里打打瞌睡呀!也不至于这么……这么……” 这几句话一出,倒叫众人都笑了。 外头的杨恪禹倒不知道身边那辆马车里的女孩子们都在笑话他,只是依旧昂首挺胸的骑在马上,思绪却不知道飞向了何处。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在巳时之前,众人好歹赶到了位于城外的护国寺。 众人一进护国寺,便有僧人迎上来,将一行人带到了厢房先休息一阵儿。 杨氏与江氏倒没什么,只倚着养养神罢了。可杨蕾那性子却是一刻也闲不住的,故而她只将将歇息了片刻,就道要去寺庙其它地方看看新鲜。 恰好,此时林瑾瑶心中还存着要“瞧见高人”的想法,故而也不管自己还残存的一点儿困意,立刻上前在杨氏面前撒娇卖痴一阵儿,道要与杨蕾一道儿出去。 杨氏与江氏两人不放心,本不愿应,只恰好林瑾宁也想出去透透气,便拉着杨蕙,道是四人一道儿去,叫两位娘亲莫担心。 江氏还微微犹豫并未接口,可杨氏却似乎对林瑾宁与杨蕙极放心的样子,一听到林瑾宁这话,便一口应了,江氏也不好反对,故而几人便各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在院中闲逛起来。 一出了厢房的门,林瑾瑶与杨蕾两人便如撒腿的兔子、出笼的鸟儿,只径自相携去前方看花去了。 林瑾宁并杨蕙两人就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人,权当闲逛散步罢。 不知过了多久,林瑾瑶与杨蕾两人便各自捏着几支桃花从林中小跑出来,脸上满是笑容,浑不在意后头还跟着一众跑得七荤八素的丫鬟们。 “姐姐你瞧,这桃花长得真漂亮,看着倒不似一般品种。我们剪了几支叫花落她们制成干花带回去吧!” 原本林瑾瑶还因为自己没有缘分见到什么高人而略有些遗憾,不过等她一见杨蕾脸上毫不作伪的高兴,和满院漂亮的桃花,心里那点子小姑娘性子就一下子上来,兴奋之下也实在维持不住一张苦脸,便只顾着与杨蕾一道儿剪桃枝去了。 “姐姐,我也剪了好些,咱们也带些回去好吗?”另一头,杨蕾也拉着杨蕙道。 林瑾宁与杨蕾相互对视一眼,都清晰的看见对方眼中的无可奈何。 见林瑾瑶与杨蕾兴高采烈的样子,两人实在拒绝不得,只好应了。而两个小的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便直将手中的桃枝往姐姐们的怀里一塞,就手拉手又跑进林子里去了。 气氛静默一阵。 林瑾宁与杨蕙皆暗自叹了口气,又将怀里桃枝转递给丫鬟们,便不约而同往院子里头去。 刚到厢房门口,林瑾宁便听见里间杨氏与江氏似在说话,且说的话似乎还与她有关系。林瑾宁便赶紧拦住了尚未发觉的杨蕙,又挥挥手叫众丫鬟们退远一些,再拉着杨蕙站到一边仔细偷听。 杨蕙的嘴巴张闭了几下,到底也没有发出声音,只当无视了林瑾宁的“失仪”。 却听里间恰好传来江氏的声音:“……倒是极好,听蕾儿还说宁姐儿还得了春魁?可见是个极优秀的,我便琢磨着……宁姐儿到底如今也十四了,若要十五出嫁,便是现在开始选夫家,只一年时间只怕也有些难以斟酌,倒不如……” “大嫂的意思我明白,”此刻是杨氏的声音,只听她沉吟半晌,便道:“可咱们盛隆却是不兴那‘骨血倒流’的,我本是杨家出嫁的女儿,若如今又嫁一个女儿回杨家,可是有些……不合规矩呀……”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呀!如今宁姐儿这样好,恪禹是个什么样你这做姑姑的也清楚得很,加之两个孩子又恰好年纪相合,又能有什么人会说闲话……” 此刻舅母江氏的话林瑾宁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她这会儿只感觉到脑中白光一闪,前些时那种种疑惑此刻全部理清。 为什么莫为曦会知道她送到杨家的“牡丹春燕图”的帕子,为什么莫为曦老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为什么莫为曦全不似前世疏离有礼的样子反而老是往她身边凑,却原来是因为杨恪禹!却原来……是来打探“敌情”的? 只是不知莫为曦与杨恪禹是因为什么而起的关联…… 回过神来,林瑾宁一眼就望见杨蕙看她那奇怪的眼神,当即也不再发呆,只小心不发出声音的拉着杨蕙出了那小院子,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站了。 “蕙姐儿,你可知道管仪大臣莫家的莫为曦?”林瑾宁紧盯着杨蕙的眼睛道。 “啊?”杨蕙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叫林瑾宁一下逮了个正着。 ☆、第二十章 桃花烂漫 杨蕙被林瑾宁问得一愣。 不过见此时林瑾宁似已了然的样子,杨蕙也不好再隐瞒,只能将事情缓缓道来。 直到杨蕙将事情尽数告知,林瑾宁都依旧木着一张脸,直过了老半天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不久前你们来护国寺还愿之时,表哥对着莫为曦……英雄救美?”林瑾宁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杨蕙抿了一下嘴巴,没说话。 “你说,舅母将我绣的帕子都给了表哥用着了?”林瑾宁的声音抖了两抖。 “……”杨蕙张了张嘴,依旧没说话。 “你说,表哥将帕子给了莫为曦?”林瑾宁也神情更不对劲了。 “……”杨蕙拧紧了手中的帕子,不敢说话了。 “你还说,蕾姐儿说了那帕子是我绣的,还道要换回来?”林瑾宁的语气更古怪了。 “……”杨蕙拿帕子挡了脸,掩住一脸的惨不忍睹。 林瑾宁不说话了,因为真的无话可说。 这算什么? 舅母一心撮合她与表哥杨恪禹,将她绣的帕子都给了他;表哥看上了救下的莫为曦,为表心意还隐蔽的将贴身的帕子送上去;莫为曦听见蕾姐儿的话,以为她与表哥有什么?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许久不曾动气的林瑾宁这一回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想暴躁了--明明此事从头到尾就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怎么每一环都偏要扯到她身上来? 她招谁惹谁了! 眼见着林瑾宁眼睛都气红了,偏偏在那赏花宴上,杨蕙将那莫为曦对着林瑾宁的态度也瞧了个分明,故而这下不得不赶紧出声安抚道:“我也知宁表姐憋屈了,可母亲的意思,我也不好反驳的……大不了,我去与母亲说说,绝不会再牵连到表姐身上!” 杨蕙说着就要往院子里去,却被林瑾宁眼明手快的拦下来。 “此事怎能怪你!”林瑾宁叹一口气,强压下满心不爽快,道:“算了,料想母亲当是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必现在就火急火燎的去驳了舅母的面子……只我实在想不通,我与表哥多年也不曾见过一面的,舅母怎么就瞧上我了?” “你这叫‘郁郁花香藏不住’,”见林瑾宁似乎已经冷静下来,杨蕙便一面不着痕迹的拉着她往林子里头走,一面又开导道:“宁表姐可是忘了,你早几天还成了长公主亲评的‘春魁’呢,像你这样好的人,可不叫我母亲日日惦记着?” “……可舅母将我的帕子给表哥使着时,我还不是春魁呢。”说到这儿,林瑾宁就是满肚子气。这里头所有的事儿,可不都是那条帕子引起的! “那想必母亲惦记表姐已经许久了罢?”杨蕙笑笑,又颇为期盼道:“我倒是希望表姐做我大嫂呢,也免了我日后姑嫂不好相处的难事。” “可我对表哥无意啊,加之中间还有一个莫为曦……可叫我更不敢掺和进去了。”林瑾宁一撇嘴,又道。 “……”这话杨蕙不好接,便只好抬了头想找个什么东西转移一下话题,可这一看,却发现不大好了。 “表姐……我们这会儿却是到哪里了?” 听见杨蕙话中略微的紧张,林瑾宁也回过神来,一抬头却发现此刻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动之下,竟已进到了林子深处,加之当时为了偷听及私下说话,这会儿,两人可是都没有带丫鬟的! “不急,咱们只转身往回走就是,想必也没走多远。”说着林瑾宁转身就拉着杨蕙往回走。 可两人走了老半天,也不曾看见任何房屋等物,四周依旧除了桃花树还是桃花树。很显然,她们迷路了。 这种情况,饶是老练如林瑾宁、淡定如杨蕙,也都逐渐慌乱起来。而老天似乎还嫌不够一般,竟还火上浇油--两人似听见远远有男声近来。 慌乱之下,林瑾宁赶紧往两边瞧了瞧,却见四面都是桃花树,且最粗的也不过堪堪挡得住半个人罢了,根本藏不了人。 这下好,避无可避之下,杨蕙只得拿了一方帕子作面纱挡了脸。 林瑾宁更遭些--她今早因半梦半醒的,几个丫鬟忙乱服侍着,竟也忘了给她放上一方帕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拿了袖子掩了下半张脸。 声音近了。 今日天气尚好。 原本今日司瑁并不想出门,加之上回在赏花宴上他与秦觅两人差一点遭人算计撞进了女客的屋子,如此一来,他短期间便不欲与秦觅再见,省得又想起当日的尴尬。可谁知秦觅偏要扯着他一道儿来城外狩猎散心,待到快近午时,又要扯着他到护国寺吃什么斋菜,司瑁不欲与秦觅交恶,也就默许了。 谁知才刚进护国寺的桃林不多久,两人就一抬眼看见一棵桃树下站了两位小姐,眼尖的司瑁还一眼就认出,那个带了面纱的小姐是当日他们险些撞上的女客。 司瑁还好,愣一愣也就反应过来,秦觅却盯着杨蕙看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场面一片尴尬。 林瑾宁老早就听出来,这两人的声音,分明就是当初险些撞见她换衣裳的那两个人的! 见众人相顾无言,林瑾宁便隐晦的抬了眼狠瞪了两人一眼,却恰好被其中一个青衣高髻、表情愣愣的男子看了个正着,吓得林瑾宁一呆,又赶紧垂了头装傻。 司瑁原还愣着,却被林瑾宁一个瞪视吓得回过神,这一下,倒叫他满头雾水:他们两个可不曾得罪过这两位小姐吧…… 不对! 猛然转过弯来的司瑁一惊,此刻自己与秦觅两人只盯着人家两位小姐不说话的样子,可不如那无礼的登徒子一般?无怪人家小姐不高兴了。 想到此处,司瑁便暗暗拉了拉秦觅的袖子。 被司瑁一拉,秦觅便立时回过神,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不大好,便急急忙忙拱手一礼,道:“我们……无意打扰到两位小姐,我们……我们这就走。”说着就准备拉着司瑁遁走。 “等会儿!” 此刻林瑾宁却是回过神来。 刚开始听着声音只道是哪个不小心的登徒子,那瞪视的一眼,倒叫林瑾宁认出这两人的身份来-- 这两人,一个是当今的三皇子司瑁,一个是长公主幼子秦觅,这也难怪当初他们会在长公主府后院出现。 按理来说,如今的林瑾宁应该并不知道他们的长相和身份的,可既然她凭借“后来”的记忆,知道了这两人是什么人后,她反而不再那么防备了……这两人的出现,恰好还能解了她与杨蕙的困境。 思及此,林瑾宁便开口喊住两人,又道:“小女二人一时迷了路,竟是不知怎么走回厢房的……还请两位公子……相助。” 司瑁与秦觅一时面面相觑。 半晌,待到林瑾宁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略微冒失的时候,司瑁倒是先回过神,道:“好……好啊,还请小姐们跟在我们后头,远远跟着便罢。” “有劳。”林瑾宁拉着杨蕙对两人一礼,就隔了远远的跟在两人后头往外走。 杨蕙本想拒绝,但思及她与林瑾宁迷路半天的事情,又怕杨氏江氏担心,也就不说话只作默许了。 后又过了约摸一盏茶时间,眼看着已经到了林子边缘,司瑁与秦觅便顺势停下来,只隔了老远对着林瑾宁与杨蕙道:“那头便是后厢房了,两位小姐便请过去,我等……先行走了。” 说着两人就转身走掉,瞧着背影似还有些慌乱的样子。 林瑾宁与杨蕙又略站了片刻,等到相互收拾好了,至少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之时,方才相携而去。 等到两人走远了,不远处的一棵桃树后又出来两个人,正是司瑁与秦觅。 “做什么遮遮掩掩偷看人家小姐?这树这么细,万一叫人家发觉了可怎么好!”满不高兴的司瑁如此道。 “你不懂。”秦觅依旧呆呆的望着林瑾宁与杨蕙远去的方向,只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 “……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你看上人家小姐了。”司瑁暗暗撇嘴,又道:“不过今年你已出了孝,大姑姑也该给你选个嫡妻了,你若瞧上了人家小姐,便赶紧查清楚身份定下来,省得日后留下遗憾。” “还要你说!”被司瑁这么一说,秦觅倒真回过神,立马决定斋菜也不吃了,猎也不打了,只顾着赶紧回家查清楚那位小姐的身份。 “哎……哎你……”被秦觅拉得飞跑的司瑁阻止不及,只暗恨自己多嘴,怎么不能等午膳用完了再提起这一茬儿呢! 这时,已回到院里的林瑾宁并杨蕙二人,面对杨氏与江氏不放心的追问,只道两人见桃花烂漫看入了迷,故而不小心误了时辰方才回来晚了。 杨氏并江氏听了,便也不再追问,只略责怪两人几句也就罢了。 只林瑾宁与杨蕙对视一眼,都决定将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讲。 ☆、第二十一章 各有差错 这一头,林瑾宁与杨蕙两人已经准备将今日的事情尽数忘记,只作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之后该如何自当如何。 可另一头,司瑁与秦觅却没这么轻松了--此刻正随着秦觅骑马往城内飞奔的司瑁,简直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叫你嘴贱,叫你嘴贱,活该没饭吃,活该饿肚子! 不过无论司瑁再怎么想反悔,此时已经下定决心的秦觅依旧带着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一路直奔长公主府。 “你说什么!”正当用膳的长公主见到出外打猎的小儿子突然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些什么呢,就被儿子话中的意思给惊得险些砸了碗。 “母亲,当日在后院稍稍歇息过的女客是哪些?其中有一个瓜子脸的,儿子想要娶她!”也不管长公主满心惊讶,秦觅依旧很坚定的又说一遍。 长公主一愣,又道:“后院歇息……当日应只有林家的小姐在那里换过衣服……你不是应当没有瞧见什么吗?怎么这会儿……” “今日儿子在护国寺又见到了那位小姐……她与另一位小姐一道儿迷路了,儿子与瑁儿还给她们领了路。”说到这里,秦觅又想起当时他那登徒子一般的行为,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后脑,又羞涩的笑了笑。 “噢?”长公主眉心一跳,略想了想又笑道:“那也要母亲去查一查才好啊,林家大小姐如今已经十四了,万一人家已经定亲了,你叫母亲能如何?这样吧,你先领着瑁儿去休息,母亲去私下打听清楚了再告诉你可好?” “……也成!”秦觅略一想,便觉得母亲说得比较有理,也就顺势答应了。 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已经正式交给了一向靠谱的母亲,秦觅也就放了心。正当他准备下去整理整理自己激动的心情之时,却突然瞧见司瑁盯着他母亲身前桌子上的午膳暗暗咽了口口水,这才猛然想起自己与司瑁回得急,竟忘记了用午膳的事,于是他只好又稍稍尴尬的转回头,径自对着长公主一礼道:“儿子与瑁儿回来得急了,还没来得及用午膳,母亲使人给儿子送一些来罢?” “成,只管等着。”长公主眼色闪了闪,又很快笑道。 于是两人便施礼告退,再一径儿往秦觅的院子里去了。 面带微笑的望着两人施礼出门的长公主,直至两人走远,方才彻底冷了脸色。 她的儿子怎么会看上林瑾宁! 长公主立时便想起昨日皇帝才暗示过她,他要将林家二小姐留给五皇子司琅作嫡妻的事。 偏她早早因为环贵妃的关系而选择了支持四皇子,这便注定了长公主府与林家暗地里的对立关系,她又怎么会任由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去娶五皇子的妻姐! 且瞧着她儿子此刻对着那林瑾宁情根深种、痴迷不已的样子,若日后真叫林瑾宁进了门,而四皇子一派与五皇子一派又彻底对立了,岂非叫她儿子两面为难? 这时候,长公主真是不知道有多痛恨闵巷桡--若非这人突然便不对劲了,只怕此刻她儿子早已定了亲,又怎么会瞧上旁的女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不过长公主又有些隐隐庆幸--若是在闵巷桡进门以后才发现不对劲,那她反而更难做。好歹现在闵巷桡明面上与她儿子并无牵连,她自然也可以顺势将其摆托丢开,而不至于被平白缠上,抑或不得不与闵首辅一派扯出恩怨。 不过归根结底,这都是闵巷桡的错! 只这一下,倒叫长公主坚定了将来在闵巷桡嫁进驸马府后,一定要好好将其磋磨一番的信念--想必闵大首辅也不会为了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孙女与她交恶。 正愤恨着,长公主又忽而想起,方才儿子说今日在护国寺又瞧见了林瑾宁的事,她立时便坐不住了,只一叠声儿使人去查--哪怕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意外,也是她的惊喜呀! 可惜事与愿违。 约摸过了一刻钟左右,心腹女官带了话进来,说是今日一早,林家夫人与杨家夫人便带着各自的女儿们--杨恪禹又被忽略了--去护国寺请愿去了。 这下子,任凭长公主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到底是儿子长到这么大头一回有心仪的女子,偏林瑾宁身份又高,就是叫人家做侧室做妾都没办法,那她这个做母亲的,除了想法子应下了之外,还能怎么做呢? 好在林瑾宁本人是个四例出众,万般皆挑不出个错儿来的人,倒叫长公主也没有那么的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可说是这么说,长公主还是有些不甘心:她儿子瞧上的怎么就不是一道儿去的杨蕙呢!若是杨蕙,哪怕长公主府依旧与林家有了牵连,但到底迂回了一道,也不至于叫她如现今这样的为难呀。 暗自叹息了一阵儿,长公主忽又想起儿子尚未用午膳的事,再一瞧竟已过了这么久,便也顺势放下了这一糟心事,直指挥着厨下的丫鬟们用尽了本事给秦觅与司瑁做膳食去了。 不过已经发生的事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当日长公主匆忙打听林家小姐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京城渐渐就有流言说,是长公主瞧中了林家大小姐林瑾宁,并且要为自己的幼子秦觅求娶。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捻着勺子进补的林瑾宁面无表情的将一整勺燕窝给倒进了衣领,吓得几个丫鬟赶紧飞扑上前给她擦拭换衣,生怕她又烫伤了哪里。 只林瑾宁一人全程魂不附体,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有如木头人一般任由丫鬟们动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与她无关的事最后都能扯到她身上来! 蓦然回过神来的林瑾宁立刻冷下脸,因为她不自觉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件事,是不是张琴馨和闵巷桡不甘心之下的反扑? 没准儿流是她们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败坏她的名声,让长公主以为是她自己一门心思想想要嫁进长公主府,从而认定她是一个心机深沉的虚荣人,然后再彻底的厌恶她。这样的话,她至少就有九成可能会永远嫁不出去,而哪怕她真的好运的嫁进了长公主府,也注定没有了好日子过。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林瑾宁的脸色算是彻底阴沉了下来。 这两个人真是阴魂不散! 她看得分明,赏花宴那天长公主最后一席话里明晃晃的有内情,再加上当日林瑾宁自己的遭遇,还有她直觉之下的隐隐猜测,难不成她还不知道,是那闵巷桡不知怎么说动了张琴馨,然后两人联起手来给她设了一个连环计? 且恐怕她也不过只是个筏子,而张琴馨更不过只是给闵巷桡当枪使了罢?想那闵巷桡最终的目的,应是先败坏了她这个嫡女长姐的名声,继而彻底绝了之后数代里林家女孩嫁入皇家的可能性,甚至,还能从而影响林家男子的科举之路。 而没有了林家的百年根基,没有了林家三代姻亲的鼎力相助,没有林瑾瑶与林谨枢一内一外的协助,哪怕最后五皇子依旧登上了皇位,也必然会坐不稳,自然也就拿闵大首辅一脉没有办法。 这一环套一环的,真是好缜密狠毒的心思! 不过任凭闵巷桡千算万算,依旧没有算到杨蕙竟敢为了她直面外男,也没有算到长公主对于公主府的掌控力度竟这样大,更没有算到……就她那臭大街的名声,错了一次,那就是满盘皆输的结局。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便是如此。 想到此处,林瑾宁垂下眉目,暗暗遮蔽了满目的冷光。 既然上回闵巷桡没有一把弄死她,那这一回,就算她狠狠报复回去,也是世态常情不是? 如此,那就无怪她不客气! 林瑾宁这会儿正琢磨着怎么叫闵巷桡狠狠丢脸呢,却不知那一头的闵巷桡已经气得险些厥过去好几回了。 林瑾宁?怎么又是林瑾宁! 刚一进门,闵巷桡就怒气冲冲的推了满桌子东西,后又陆续砸了好些花瓶摆设,直使满地狼藉还不觉解气。 无怪闵巷桡气得这样狠。 头一回两人一见面她就被林瑾宁好一通羞辱,这事也就先不说了。只说后来她好不容易说动了张家那个眼皮子浅的出头,后又用了好些手段动了好些暗线,才推动了计划,谁知计划全部失败不说,只这一次,倒叫长公主轻而易举挑了她这大半年先行埋在长公主府里所有的钉子,甚至还反赔了她自己的姻缘! 原本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这回,这林瑾宁竟连她前生的丈夫也不放过! 林瑾宁!林瑾宁!此生,我与你不共戴天! 叫闵巷桡气红了眼的事情还没完,又过了好几天,长公主看上林家大小姐的流言刚刚淡下去,驸马府五公子秦逸纳了个出身教坊的奴女小妾的事情又传了出来,这下子,京城上流又炸开了锅。 现今谁不知道长公主大度,不计前嫌的为驸马庶子求娶了闵家嫡长女的事情?甚至这两人到今年年底就要完婚了的,可如今…… 此刻闵巷桡真是恨不得自己没有回来。 这会儿,她正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生无可恋。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不过隐晦的与爷爷说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结果却被禁足半个月;她不过提前处理了那些不忠的奴才,结果所有人都说她不应该;她不过稍稍动手打算消除隐患,结果却被一再反击;她已经认命要嫁给一个比她前世丈夫差的远了的人了,这个人竟然还敢这样打她的脸!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这边厢,林瑾宁倒是很得意。 前世她就听说那位五公子秦逸极其好色,且尤爱那菟丝花般的女人,故而她不过稍显手段,就叫那闵巷桡彻底丢了脸下不来台了。 瞧瞧,就算她闵巷桡出身名门又如何?在她未来丈夫的心里,她却连一个最低贱的奴女都不如呢! 其实林瑾宁原本还想过,是不是要想法子把那一贯“娇娇弱弱”的陈佩推给秦逸,叫他们“蛇鼠一窝”去罢了,但思索一阵她也到底只好遗憾放弃--怕不小心叫人牵扯出她来是一个,实在不想与陈佩再打交道又是一个。 不过这时候,总算好好出了口恶气的林瑾宁,也算把之前不知道丢到哪里的理智给找了回来,而有些原本被她有意无意忽略了的东西,也一下子清晰了。 那日与司瑁、秦觅在桃林中偶遇之时,她虽只瞧了两人一眼,可也清晰的瞧见,秦觅这人是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在她身边的杨蕙身上的,如今哪怕秦觅真要娶妻,怎么也不该是她而是杨蕙啊。 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呢? ☆、第二十二章 各归各位 当然出了差错,这差错大了! 此时秦觅正捏着一卷画轴风风火火往长公主府正院而去。 “母亲!”还没进入正门,秦觅就急匆匆开了口。 “小六怎么来了?”这时候长公主正与心腹丫鬟一道儿商量着怎么把林瑾宁进门之后会产生的坏影响压到最低呢,却猛然听见小儿子秦觅的声音,故而挥挥手叫屋子里的人都退下,这才坐正了等着秦觅过来。 “母亲,这是什么呀!”只见秦觅一进屋子,就将手中画轴打开,长公主定睛一看,那画上赫然是林瑾宁的素像。 这一看,长公主更摸不着头脑了,只能斟酌着笑道:“这便是你特来求的林家嫡长女呀,只这画像是你从哪里得来的?怎可以随意藏着人家闺阁女子的画像,也不怕被人知道,影响人家小姐的名声!” “错了错了!”秦觅一着急,便干脆和盘托出,只听他道:“儿子心仪的,是那个瓜子脸儿丹凤眼的女子,不是这个鹅蛋脸杏核眼的呀!” “啊!”忽闻此消息的长公主先是一愣,后又不由得高兴起来:既然儿子喜欢的不是杏核眼的女子,那便必然不是林家的两姐妹!可这丹凤眼的…… 长公主忽而便想起消息中说的,那日与林家姐妹两俩一道儿去护国寺请愿的杨家姐妹二人。可杨家的两位小姐……长什么样子来着? 长公主揉了揉额头,忽而又想起儿子还在一边等着,便只能放下手笑道:“既然不是林家的,那你当日在护国寺中见到的应是杨家的了……这样吧,母亲使人去打听打听,给你弄一幅杨家两姐妹的画像过来,再叫你亲认认,这样可成?” 听到长公主将事情尽数揽过去,秦觅就准备着先走了,于是便道:“那最好不过,先谢母亲,儿子这就……” “等会儿,你且先说,你这画像从何而来?” 这时候,没有了即将迎娶林家女的压力,长公主的精力也就回来了。 “这……这是我叫大哥……帮我找来的……”说到这里,秦觅却是颇有些不好意思,说话间便有些吞吞吐吐。 “叫你大哥帮你找来的!”听到这里,长公主真是大惊失色了。 “母亲,可是哪里不对了?”见长公主面色有异,秦觅赶紧丢了画卷上前给长公主顺气,只依旧不解的问了一句。 “怎么了?出大事了!”长公主舍不得对着自己宠了十八年的儿子发气,只好努力压抑住满心的怒气。 真是命! 如今外头传言说她瞧中了林家长女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她实在是分不出心神来处理罢了。且不过几日,秦逸纳妾的事情又很快就将前事给盖了过去,她也便顺势当作不知道,并没有做出任何补救--秦逸又不是由她教养着长大的,左右丢脸丢不到她头上来。 她原还想,既然儿子喜欢的不是林瑾宁,而是杨家的女孩儿,她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消息放出去,只说瞧中的是杨家的也就罢了。流言总归只是流言,传错了也是有的,而这样一场李代桃僵,外头的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可如今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她的小儿子竟让她的大儿子亲自去找了林瑾宁的画像!她却是打死不信此事没有任何外人知道的。 眼下,任凭她再怎么辩解自己瞧中的本是杨家的女子,外头的人也不会信了呀!就算她强行改说法,那被这么一遭儿给坏了名声的林瑾宁可怎么办?偏林家一贯…… 一想到前几代林家人因为护短而做出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哪怕长公主有如今这样高的地位,也不由得颇为不自在。 今日这事情,除非彻底和林家撕破脸,又或者干脆暗中祸害了林瑾宁的名声,否则便只能由暗转明的处理了,且处理手段最好是叫外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且还如何都挑不出个错来方可。 思及此,长公主便将所有利弊尽数讲给了秦觅。 这下子,秦觅也紧张了:“母亲,儿子却是不想娶这个林家小姐的,儿子喜欢的女子又不是她!” “母亲也不想你娶林家女呀!”见自己说了这么多,秦觅却只在乎这个,长公主也没了办法,只泄气道:“得了,此事我来处理,你只管等结果……不会让你不满意的!” 说着,长公主也不再去看秦觅的欲言又止,只揉着眉心摆摆手叫他下去。 又在小厅里坐了许久,长公主终于下定决心:此事她是解决不好,可却有人能解决! “浣央,平溪,替本宫梳妆,本宫要进宫面圣。” 约摸过了一刻钟,坐在前往宫中的马车里的长公主正琢磨着要怎么将这件事情完满的解决。可她却因思量太多而处处受到掣肘,实在怎么也没办法找出一个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的理由来。 最主要如今林家地位特殊,想必皇帝对这一家是有许多考量的,那她这个做皇姐的,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儿不顺就随意破坏了皇帝暗中的计划,然后拖自己亲弟弟的后腿吧! 就在这思索间,马车已进入了宫门。 这一头,盛隆现今的皇帝章皇帝,此时正在御书房批奏折。 “陛下,朝阳长公主求见。”一内侍走过来,小声道。 “皇姐?”皇帝顿了一顿,又道:“请进来,赐坐。” “喏。”听见吩咐,内侍便弯着腰退出去。 不多时,长公主便由那内侍领进来,还不等她先行礼,就有一方小凳放在了她身边。 “陛下。”向来不在私底下和这个弟弟假客气的长公主也就顺势坐下,又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声。 “皇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见亲姐姐似乎真有什么事,皇帝便放下手中的奏折,直问道。 “哎,还不是我家小六那个讨债的!”长公主气愤愤的嗔了一声,这才将那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原封不动的说给了皇帝听。 却说此事颇有些阴差阳错,可叫皇帝好好笑了一场。 “哎呀,朕真是好久不曾听过这样离奇的故事了!”皇帝从内侍手中接过帕子,略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又见长公主正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样子,便知她是生气了,故而只稍稍沉吟一番,便道:“此事倒也不难。” “如何?”见事情竟可以解决,长公主也不再躲着生闷气,只抬了头一错不错的盯着皇帝。 “听说……林家大女儿上回在你那儿得了个春魁?”不想皇帝并不答话,反而又问道。 “正是,此女子四例皆为上等,若非小六不喜欢她……”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遗憾,只悄悄隐瞒了不愿意将林瑾宁娶进门的其它理由。 稍想一想,皇帝便当机立断道:“那这样罢,朕的老三如今恰好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既然这林家大小姐这样出众,不若配给老三,对外,皇姐只说在替朕相看儿媳妇罢了。” “啊?”要将林瑾宁赐婚给司瑁? 这个结果长公主倒不曾想过,但她转念一想,估计是皇帝自己有什么考量,她倒不好直问,左不过能解决了自家的难事也就罢了。 思及此,长公主便笑了,只道:“我倒是忘了瑁儿,瑁儿今年十七有余,那林家的今年却刚刚十四,可不是刚小了瑁儿三岁?这倒好,倒是一举两得……是了,今年珏儿也有十七了……可定好了嫡妻的人家?”话说一半,长公主又貌似不经意的一问道。 “已定下了,闵家的二闺女。”皇帝挑挑眉,并无隐瞒道。 “噢?他家的啊……”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又颇有些想不通。 几年前皇帝就隐隐约约有将闵巷榆配给司珏的意图,这也是她当初看中闵巷桡做她幼子嫡妻的原因,可如今依着闵巷桡这样烂大街的名声,皇帝居然还是定下了闵巷榆,这可就有些意味深长了啊…… 需知依着盛隆风俗,一家嗣子和嫡长女,可是代表了整个家族教养和声名的! 长公主心中如何想旁人不知道,只是第二天一大早,宫中就亲传赐婚圣旨出来: 令林氏嫡长女赐婚皇三子司瑁,于次年九月十五大婚; 令闵氏嫡次女赐婚皇四子司珏,于次年十月二十三大婚; 令林家嫡次女赐婚皇五子司琅,于三年后八月二*婚。 这三个炸雷,炸得整个京城上中流都抖了两抖。 这也就罢了,又过了半日,还不等人从前几个雷里头回过神,宫里又有圣旨传出: 令杨氏嫡长女赐婚朝阳长公主六子秦觅,与次年十一月九日大婚。 待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林瑾宁歪在软榻上半天没有动弹。 怎么回事! 若说蕙姐儿嫁给秦觅那是“拨乱反正”和“理所当然”,那她怎么会被赐婚给三皇子了? 总不可能……是皇家拿不住那些不靠谱的流言,又恰好尚有成算,于是就干脆早早将她许了人了事了罢?还有,原本林瑾瑶是在两年后才赐婚的,如今提前了两年,不会也是因为某些事情而“迫不得已”的罢?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林瑾宁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 而且三皇子…… 总感觉她自己似乎又不小心撞进了同一个局里了。可她没有选择,又能如何呢。 只不知在这局里,谁来作棋,谁又来下棋? 只没等她平复心绪呢,同样心情复杂的林瑾瑶却急急忙忙过来求安慰来了--还不等外头的丫鬟进来通报一声,林瑾瑶就自己打了帘子进入内室。 “你们都退下罢!”一进门,林瑾瑶就反客为主的叫丫鬟们都下去。 见林瑾瑶似乎真的有事情要说,林瑾宁便也给锦绣她们使了个眼色,叫众人下去。 “说罢,你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待丫鬟们都出了这间屋子以后,林瑾宁便任由林瑾瑶愁眉苦脸的拉着她的手,只挑了挑眉问道。 “哪里呀,还不是那赐婚圣旨闹的!”林瑾瑶扁扁嘴,半抱怨半撒娇道:“我今年才将将十二岁呢,居然就要嫁人了?真不可思议。” “是定亲不是成亲,到你正式大婚还有整三年快四年时间呢,你急什么!”林瑾宁白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也是,可姐姐却明年就要嫁人了,真舍不得……”林瑾瑶咬了咬下唇,一脸不乐意的看着林瑾宁,半晌又默默安慰自己道:“好歹咱们是嫁给一家子兄弟,算是妯娌的,至少不用太疏远。” “那可要叫你失望了。”本来就被这件事搅得头疼,林瑾宁索性抬眼紧盯着林瑾瑶的眼睛,然后毫不掩饰的明着试探道:“三皇子是四皇子一党,与五皇子一党关系差得很,咱们日后嫁鸡随鸡的……姐妹关系没准还不如如今呢。” “什么!” 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林瑾瑶真是大惊失色。 ☆、第二十三章 利弊分析 见林瑾瑶半天反应不过来,林瑾宁也不催,只趁着这空档儿略扶了扶头上的歪了的簪子,又微微调整了下坐姿。 却不想,她这才将将动了动,林瑾瑶便一下子回过神来。 “为什么呀姐姐!”林瑾瑶紧紧盯着林瑾宁,控诉一般的疑问道:“咱们本是一家的,却嫁给两个……的皇子,不应该啊,你说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啊!” “你又不傻,皇上怎么想的,你猜不到?”见林瑾瑶的震惊和愤怒并不作假,料想该是真真正正将她这个姐姐放在心里了,林瑾宁的心底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于是便也轻轻替林瑾瑶理了理额前微乱的碎发,这才不经意一般道。 林瑾瑶当然不傻,她只稍稍一想,就大概明白了林瑾宁话中的意思。 “……不,不会吧,不是说咱们家备受天家宠爱吗?” “所以才不许咱们家有机会偏向任何一方呀!”林瑾宁挑挑眉,轻描淡写的将皇帝或有的打算说了出来。 林瑾瑶满脸的不敢置信,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人顿时陷入一片沉默里。 林瑾宁看了眼对面神色难辨的林瑾瑶,只垂着眉目在唇边勾出了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罢了。 依林瑾宁的猜测,少说有八成可能,皇帝是故意将她与林瑾瑶各自嫁给三皇子与五皇子两人的。 更遑论在前世里,她嫁给支持四皇子的陈家这件事,也未尝没有皇帝在后头暗暗授意--不然,那草包一样的陈治,哪里有眼界和资格说要顾什么“大局”? 说到底,她们姐妹俩都不过只是皇家手上的棋子罢了,只是前世的她不争气,白白祸害了自己的行情,且陈家的人也实在是没什么眼色,这才叫她没有办法给皇家“帮上忙”。 只是不知道,皇家要故意把她们姐妹俩分散开,是为了什么呢? 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分散林家势力?恐怕不止吧…… 林瑾宁正想呢,林瑾瑶倒是先来了口,只见她面色坚定道:“姐姐,无论我们以后嫁给了谁,你都永远是我的亲姐姐。我发誓,绝不会作出任何损害林家或者伤害你的事情!” “谁与你说这个!”见林瑾瑶这样慎重,林瑾宁虽然也颇为感动,但多少也有些哭笑不得的情绪,便只好抬手将林瑾瑶举起来的手给按下去,又嗔她一眼,这才道:“咱们林家人一贯最护短的,我倒不信你会随意对我做什么,我怕的是日后的形式逼得咱们不得不对立起来--且还不说枢哥儿是个争气的,如今不过十二就可以跟着爹爹学习办公了,若将来四、五两位皇子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只怕最为为难的反倒不是我们两人了!” “是……是这样么?”听完林瑾宁的分析,林瑾瑶倒感觉自己似乎真有一些小题大做,脸上便略带了一些尴尬,只微红了脸道:“若是不会叫姐姐为难,我倒不怎么怕了。再说哥哥不是一向最聪明的么,那必然可以两全其美……我就怕姐姐会碍于形式与我疏远了。” 林瑾瑶这一番话倒说得毫不作假。 这一辈子,林瑾宁之于林瑾瑶,简直是如那“引路人”一般存在着,通便所谓的“雏鸟效应”便是如此。 正因为林瑾瑶有着这样的特性,前世的她才会与林谨枢那么感情深厚,而今生的她也才会将林瑾宁看得这样重。 这样的感情,不明真相的林瑾宁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只稍稍一想,她便知道自己约摸是代替了前世林谨枢在林瑾瑶心中的地位了。 这样一想通,林瑾宁反而放下心,便真心实意的笑道:“做什么与你疏远?我们本是嫡亲的姐妹,若是真疏远了,可叫外人怎么看呢?” “啊?”林瑾瑶的眼睛猛然睁大,忽而就反应了过来,只一下子从软榻上跳起来,既开心又委屈的喊道:“那姐姐刚才……刚才岂不是在吓唬我!姐姐你太坏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也想不通,可不怪我吓唬吓唬你!”林瑾宁笑弯了眼,又多瞧了几回林瑾瑶这难得快要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过了半晌才不得不出声安抚道:“得了,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难不成姐姐与你开个玩笑也不成了?” “……”似乎是真的感觉到自己不小心幼稚了一把,林瑾瑶颇为不好意思的扭捏了一阵子,这才红着脸坐下来。 “行了,恰好你这时候来,我倒也不必再特特去寻你。”见林瑾瑶坐好了,林瑾宁方才缓缓收了笑容,一脸严肃道。 “寻我?姐姐可有什么事情交代?”林瑾瑶略有不安的问道。 “倒不是什么大事……”用左手轻轻拍了拍林瑾瑶的手,稍稍安抚她一阵,林瑾宁这才皱着眉头琢磨着怎么开口。 这些事林瑾宁原本压根是不准备告诉林瑾瑶的,可看见如今林瑾瑶真是拿着一片真心待她……到底是她的亲妹妹,去了前世芥蒂的林瑾宁还是颇为疼爱林瑾瑶的。 “姐姐?”见林瑾宁半天不开口,林瑾瑶只好小小声的问了一句。 “无事,不过走神了。”被林瑾瑶一下子惊醒,林瑾宁定了定神,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三皇子与四皇子交好,可四皇子与五皇子又天生就不对盘……你可知,四皇子是当今圣上后宫里份位最高的环贵妃秦氏所出,且自先皇后仙逝至今十数年,都是环贵妃在管理后宫。更别说朝阳长公主那位三年前去世的驸马,便是姓秦的。” “啊?”林瑾瑶小小惊呼一声。 “那秦驸马与环贵妃,两人都是扬州秦家一脉,且两人虽不是亲兄妹,但却同是出自嫡支。秦家在扬州的势力……虽不能说是只手遮天,但凭借四十年前至今以来由那秦淮书院培养出的学生们的支持,秦家的人脉几乎遍布整个盛隆。”说到这里,林瑾宁缓了一缓,给了些时间叫林瑾瑶消化一番,半晌又道:“再说五皇子。五皇子母妃是沁妃苏氏,苏家虽然不如秦家这样的百年望族,但你可知,沁妃的父亲,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神武将军,沁妃的亲兄,便是早几年将那内侵咱们盛隆的梭俚族整个灭族的镇显王?” “这么厉害!”林瑾瑶明显已经陷入故事之中去了,老半晌才回过神,疑惑道:“不对啊姐姐,你上回不是告诉我,盛隆的异姓王只有崇亲王、铭亲王两家么?” “因为这镇显王只是封号而非爵位,是不能往下传的。”略作解释,林瑾宁忽而白了林瑾瑶一眼,只道:“我可不是特来讲故事与你的,你可用些心听着!” “哦。”林瑾瑶不好意思的一抿嘴,又紧盯着林瑾宁。 见林瑾瑶还是这样饶有兴致的听故事的样儿,林瑾宁真是颇有些哭笑不得,只恨恨道:“没有了,说完了。” “啊?就这些啊……”林瑾瑶扁了扁嘴,不大乐意的样子。 “你真是……”林瑾宁简直气笑了,也不欲与林瑾瑶再计较,只没好气道:“我却要问你,就我刚才说的这些来看,你看四皇子与五皇子,哪个的可能性高些?” “这个啊……我怎么觉得哪个也不可能呢……”说到这里,林瑾瑶也来了兴趣,只拉着林瑾宁与她分析道:“姐姐你看,如今四皇子与五皇子争得这样厉害,皇帝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不乐意呀,没准儿最后一不高兴的就将皇位传给某个一直很低调很稳重的儿子呢……说不准就是三皇子呢,你说对不对?” “你这脑袋里平日都在想些什么呀!”实在摸不清林瑾瑶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林瑾宁只一抬手敲了一下林瑾瑶的额头,这才解气道:“当今圣上成年的皇子拢共就那么几个,去掉几个实在年幼的,再去掉几个身份低微不成气候的,最后也就四皇子与五皇子可堪一看了。便如你所说的三皇子,他的母亲赵嫔不过是一个普通民家出身,选秀后进了当时只是太子的当今圣上的东宫作最低等的侍妾,后又沉浮数年,好容易在诞下皇子后晋为平妾,又在圣上登基后被封为嫔,可至今十三年也不曾挪过窝--若要三皇子坐上那个位置,只怕需得只剩下他一个人才行呢!” 有些事不能说得太过明白,林瑾宁只这样一讲,林瑾瑶也就完全懂了。 “……倒是我异想天开了。”林瑾瑶暗自叹息一声,心想九龙夺嫡果然都是骗人的,半晌又庆幸道:“还好姐姐什么都懂,不然我非得两眼一抹黑不可。” 林瑾瑶这句赞叹的话反叫林瑾宁心中一紧,暗道自己今日委实露了些马脚,后又暗暗观察了林瑾瑶一番,见她似乎并未起疑,这才作不甚在意般随意道:“合着只能你来找我打听,却不许我去找别人打听不成?我只不像你,偏什么事都来找我一个,没得麻烦!” “姐姐,别嫌弃我嘛!”见林瑾宁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林瑾瑶也知道只不过是玩笑,故而只缠着林瑾宁扭一阵,直把林瑾宁扭笑了,方才停下来。 “是了姐姐,我倒差点忘了问,这回赐婚一下来,你与表姐明年就都要嫁了,我是不是要送些什么东西来?嗯……是不是叫做‘添妆’?”只见林瑾瑶突然直起身子,转头问道。 “哪有人管收礼的人问要自个儿送什么礼的?”林瑾宁先是半嗔半笑的抱怨一声,这才道:“添妆只有长辈和兄姐才能做,你这做妹妹、表妹的,哪里能添妆?你倒无需做别的,只画几幅画、绣几个帕子、抑或是穿几支珠花,聊表心意也就罢了。” “唔……”林瑾瑶眼睛一转,认真的点点头答应道:“刺绣我实在不擅长,但我一定用心画一幅最好的画送给姐姐……就是不知道蕙表姐喜欢什么样的画……” “成亲么,左不过就是送些鸳鸯啊、大雁啊、连理枝之类的,哪就有多么新奇了?”林瑾宁这样说,但因想到些叫人不开心事情,脸上的笑已经淡了一些。 “也是。不过给姐姐的我一定会选最好的拿过来,实在不行,我干脆多画几幅让姐姐自己挑!”林瑾瑶踌躇满志的握握拳,内心此刻已坚定了一定要根据原主的记忆好好练习丹青的信念。 “行,都依你。”林瑾宁无可无不可的一笑,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姐妹二人又亲亲密密的说了会子话,直到林瑾瑶高高兴兴的走了,林瑾宁的眉头才彻底皱了起来。 杨蕙要嫁人,那作为长兄的杨恪禹就一定要早一步成亲。 好在要嫁入杨家人的不是她自己。 林瑾宁垂下了眼睛,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第二十四章 小小报复 林瑾宁清楚记得,前世她自赏花宴上被长公主训斥了不过几日之后,杨家就传出了表哥杨恪禹定亲的消息,虽然那消息显得颇为无头无尾极其突兀,但当时自顾不暇的林瑾宁还真没有多想些什么。 真正让林瑾宁将这件事情清楚记下的原因,是那日母亲杨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直到今日,林瑾宁也忘不掉。 尤其那时杨氏还拉着她的手边垂泪便念叨着“我又作不出那骨血倒流的事儿来,大嫂何苦这样防着”之类的话,叫原本不明所以的林瑾宁心里“咯噔”了一下,也是彻底让她明白了大舅母江氏的成算。 到如今,单看林瑾宁前后两世里舅母江氏对待她和表哥的关系所不同的表现,林瑾宁又不是那迟钝到极限的人,还能有什么看不明白? 林瑾宁从不曾单纯的以为家中与杨家真有舅母说得那么“亲密”,杨家又真的有那么“适合她”,故而她也很清楚,一向是个明白人也是个慈母的母亲杨氏是绝对不会将她嫁回杨家的。 杨家一共两房。 大房舅母江氏,生育了一子两女,那一房还有两个庶女,不过一贯过得还没有杨蕙身边的大丫鬟体面,也就不提。 已逝的二房舅母云氏,自己只生了杨莹一个嫡女不说,且那一房竟还没有一个庶出子女。 因而这样一算,整个杨家这一代如今竟只有杨恪禹一个男丁。 前世林瑾宁便觉得小舅母的死不简单,如今再看,想来她小舅母应该是被自己迟迟生不出儿子的压力给活生生逼死的。 也不知是不是命数,杨家这一代两房的当家夫人都善妒,区别只在于,云氏是妒在明处,而江氏是妒在暗处。 先说云氏,嫁入杨家十多年,到如今也只有一个九岁的嫡女莹姐儿。林瑾宁曾听杨氏提过,云氏嫁入杨家的头一年,就亲手将身边的陪嫁丫鬟陆陆续续都打发了,之后哪怕多年生不出儿子,也不肯抬举一个姨娘。若非杨家家风实在好,就云氏这样一个出身不高又无子善妒的当家夫人,只怕早早就会被以犯了“七出”的由头给休弃回娘家了。 倒是后来林瑾宁的二舅舅都已经准备着一辈子就这么过,实在不行向旁支过继一个儿子--左不过他不是长房,无需讲究那么多--可谁知后来知道了他这个念头的二舅母云氏反倒却还不甘心了,直满盛隆的寻求什么生子偏方,最后硬生生弄垮了原本就不甚康健的身体,就那么一病不起的去了。 这些事莫说是在原本的杨家,便是在林家这一边,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林瑾宁只不过随*代一句,她的丫鬟就给她打听了个彻底。 再说江氏,江氏的肚子倒是争气,嫁入杨家第二年就诞下了嫡长子,之后过了几年又生下两个女儿,故而在杨家也是颇有威信。可她只有一点,叫人颇为诟病--江氏在怀着杨蕙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自己做主将林瑾宁大舅舅身边原有的几个通房开了脸升了姨娘,之后其中几个姨娘也的确有了身孕,但最后平安生下的孩子,却只有两个女孩儿。 原本依着盛隆风俗,庶出子女地位低得很,不能继承家产爵位、没有联姻资格,除了能证明血脉延续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价值,且除非家族绝嗣,否则都只能一笔小小的分家钱或者嫁妆钱就给打发了,因此庶出子女即便是正常婚配都要低上嫡出子女两三等不止。可就算这样,江氏都不愿好好做做表面功夫。 杨家大房那两个庶出女儿如今一个十岁一个九岁,长得这么大从来过得还不如杨蕙身边的大丫鬟的事暂先不说,就看两人竟然至今都不曾有一个大名,而是一直被府中人“三姐儿”“四姐儿”这样叫着的事,就可见江氏做的委实是有些过分了。 虽说盛隆风俗庶出地位低,可真能像这两个这样在家中完全没有一点地位的,也实在是少之又少--偏大舅母已经管家多年,平日里又惯是一副慈母做派,而林瑾宁的外公早在夫人去世、大儿子娶妻之后就不再管过家中的琐事,舅舅又是向来不喜欢流连后院的,故而这么多年,居然也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 就杨家如今这样的情况,叫林瑾宁如何敢指望?前世她几乎落到绝境之时都不曾想到过求助杨家,更何况今生她如今行情正好的时候? 再说,别说她本人不同意,就是出自杨家的杨氏,也绝不会同意。 凭着杨氏这样疼爱女儿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杨家后院如今的情况?她只消稍稍想一想,林瑾宁若当真嫁给如今杨家唯一的男丁,且若是运气不好头几年没有生出儿子来,那杨恪禹的房里,会不会多出好几个姨娘来?--需知这做媳妇与做婆婆可是不同的,与其指望江氏将心比心的怜惜林瑾宁的不易,倒不如打从一开始就彻底绝了她的想法更好。 也因此,虽说林瑾宁着实不愿给皇家做棋子,但也并不会觉得有多么不甘心--一是皇帝赐婚实在反抗不了,二是此事一出也恰好帮她绝了舅母江氏的种种念想,既免使林家与杨家交恶,又不会惹得母亲杨氏为难。 两厢一合,倒也不怎么叫林瑾宁难受了。 这时候,林瑾宁正在屋子里漫无边际的想心事呢,那一头,锦绣却扬着一脸捂都捂不住的笑容打了帘子进来。 “小姐,大好事,外头都在传呢,说那刑御史参了知远侯家,圣上大怒,道要严办呢!” “噢?怎么说?”从沉思中被打断的林瑾宁原还有些不快,但一听这个消息,倒真来了些兴趣,便坐正了身体细细听,却一抬眼就看见锦绣满脸的幸灾乐祸。 “奴婢刚才去院子里给小姐剪花枝,偶然听见几个三等丫鬟在说这事,奴婢就悄悄过去听上了几耳朵,结果您猜怎么着……”见林瑾宁正色了,锦绣脸上的幸灾乐祸反而愈发浓重:“据说呀,是知远侯家的嫡宗旁支里头,居然有一家被人发现了有两个庶出女是裹脚女!圣上大怒,估摸着这回知远侯怕是要被夺爵了呢--就张琴馨那祸害人的,恐怕可从不曾想到,她这才将将定亲呢夫家就被圣上厌弃了。哼!果真是个扫把星,活该她没嫁人就倒霉!” “裹脚女?”听到这个消息,林瑾宁也诧异了。 盛隆女子从不兴裹脚,甚至曾经为了废除前朝裹脚的风俗,祖皇帝还曾特地使人增加了相关的律法。 而唯一裹脚不犯法的,也仅仅只有舞女或戏子这样,为了步伐看起来摇曳生姿而被允许裹脚的人可以例外--故而,知远侯家这两个裹出个三寸金莲的女子的作用是什么,还用的着多说吗? “可不是,据说圣上当时就气得不行,知远侯原本还想辩解,却反而被邢御史又参了一本,有人说他此刻还跪在大殿外头请罪呢!” “你说……邢御史?”林瑾宁的脸色更古怪了。 这个邢御史,不会是前世嫁给杨恪禹的邢氏的父亲吧? “正是,奴婢估摸着,就该是那位与大舅老爷交好的邢御史罢?此事没准儿就是大舅老爷知道小姐受了那张琴馨的气儿,特特给小姐报了仇了。”这样一说,倒叫林瑾宁明白了为什么一贯极为稳重的锦绣今天却这么喜形于色。 这一下,倒叫林瑾宁既感动,又哭笑不得。 不过真正说起来,林瑾宁倒觉得,今天这事与其叫她相信是大舅舅的手笔,倒不如叫她相信是母亲回杨家告状了,然后外公介入了此事,以通过邢御史的关系暗戳戳阴了知远侯和张家一回。 --杨氏这个幺女在杨家可谓受尽了父兄宠爱,且当时杨氏已经说过要给张琴馨一个好看…… 此刻林瑾宁已有八分把握,此事是母亲的手笔。 就是不知道,此刻欠了邢御史一个人情的大舅舅,会不会如前世一般与他作儿女亲? 那表哥杨恪禹与莫为曦的事情,可又怎么办呢? 那些事林瑾宁都管不到,此刻她唯可见的,便是她应真是母亲杨氏亲生的女儿。 林瑾宁抿嘴一笑,只没想到她们母女俩连动手对付人都是一样的手段--你得罪了我,我也不乐意与你一般计较,就只专对付你的夫家,让你面子里子都不好过。 想到这里,林瑾宁笑着发话道:“晚些时候你替我去母亲那儿问问,看今日这事情是不是母亲的手笔。还有……今日我房里每个丫鬟都多发一个月月钱,你们几个一等的再各加二两……是了,可莫忘了给那说话的几个三等丫鬟各加两吊。” “哎!奴婢谢小姐赏!”这回锦绣倒没有辞谢,而是乐滋滋的领了命去找锦瑟开小库房去了。 倒是林瑾宁,在锦绣走后,只盯着自己的伤手又在屋子里思虑了半晌,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打蛇打死,莫留后患! 林瑾宁略在内心里估算了几下,想着该没有什么疏忽了,便缓缓站起来,也不叫丫鬟进屋,只自己走出了屋子。 早在林瑾瑶来、林瑾宁叫丫鬟们退下时,林瑾宁屋子里的丫鬟就都只等在外间了,且方才锦绣又领命去分赏赐,故而此刻林瑾宁房里排的上名号、有等级的丫鬟们便几乎都聚在了院子里,瞧着人人俱是高高兴兴的排着队在锦绣、锦瑟处领赏钱。 有那眼尖的一眼便瞧见林瑾宁出来了,也顾不得排队,只欢欢喜喜上前到林瑾宁面前谢赏。只这下子,倒引得众人都上来谢赏,一阵一阵儿的,那笑脸虽然也叫林瑾宁高兴,但到底也吵得人脑仁儿疼。 一旁的锦绣见了,也赶紧挤进来,只一面笑一面赶人道:“真是一群不知事的小蹄子,尽知道缠在小姐这里,竟是有赏钱都还不赶紧去领,你们若再不去,可仔细我给你们都吞了!” 见她这样说,再见林瑾宁脸上的确有些维持不住笑容,众人也就福了身又去锦瑟那里排队去,只这一回,是锦绣在林瑾宁身边服侍着,锦素便到锦瑟身边帮忙罢了。 “锦绣,你与我来。”见此处热火朝天人头攒动的样子,委实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故而林瑾宁便只好拉着锦绣到院子的另一头,见这里清净,便也不拖沓,只直言道:“想法子传出消息去,只说张琴馨是个克夫的。” “这事却是不用小姐操心的,”锦绣不怀好意的一笑,道:“估摸着外头此刻也该传着那张琴馨是个扫把星了!” “噢?当真?”林瑾宁眯起眼睛,扫了锦绣一眼,问道。 “当真!”锦绣当即斩钉截铁回答道。 ☆、第二十五章 暗藏成算 锦绣自己率先动手对付张琴馨的事情,倒真叫林瑾宁没有想到。 不过念在她到底是一片护主心切,林瑾宁沉吟几息,便只道了一声下不为例。又见锦绣规规矩矩请了罪,满脸尽是严肃眼中却不减笑意的承认了自个儿擅作主张的错误之后,主仆两人又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这件事也就算是揭过了。 “你此刻便直去找母亲吧,问问看那事儿是不是……”林瑾宁稍稍一示意,锦绣便了然于心,只当作常事一般面色不变的领命去了。 而林瑾宁,便自个儿往屋子里走。 只她半路上倒被手上捧着纱布与清凉膏的托盘的锦罗撞见,立时便被锦罗一叠声儿支了两个已经领了赏在一边站着的小丫鬟扶着她进屋去。 “我又不是陶瓷瓶子玻璃盏儿,何苦如此。”一路上几乎是被半掺半扶着给弄进内室的林瑾宁,此刻真是险些要被锦罗这一连动作给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暗自摇头叹息一阵儿。 “奴婢倒唯怕小姐不小心给又摔了一下,恐又伤着手,以至伤上加伤呢!”只见锦罗面无表情这样道。 林瑾宁细瞧着她的脸色,看着的确是生气的样子,倒叫原本并不怎么当回事的林瑾宁一下子却感到颇有些心虚起来,便也不好再多言,只尴尬着由锦罗给她换药。 待药换好了,锦罗又道:“小姐的伤处倒是恢复得极好,没准儿不需一个月就能好全了。” 这话说完,锦罗却无视了林瑾宁欲言又止的表情,只自顾自一福身,道:“奴婢去前头瞧瞧,看看锦素几个忙完了没有。此刻小姐便先使着这两个小丫鬟,奴婢去去就来。” 林瑾宁便眼见着锦罗脚下生风的走出屋子,半晌无语。 好在没多久,将赏赐尽数分发完毕的锦素并锦瑟两人就随着锦罗一道儿进来了。 只林瑾宁仔细瞧着,几人脸色似都不大好--锦罗冷着一张俏脸儿倒不说,只说锦素、锦瑟两人竟少有的带着一脸愧疚之色,倒是也叫林瑾宁瞧着新鲜。 好奇之下,林瑾宁便随意旁敲侧击了几句,可几人什么也不肯说,只作一副寻常样子。眼见着问不出什么,林瑾宁便也就罢了,只等着过些时再探一探也无妨。 只这一头,三个大丫鬟进了屋子,先前那两个小丫鬟便要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倒给林瑾宁叫住,一人赏了半吊钱方才打发下去。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早前被指使着到杨氏那里探消息的锦绣回来了不说,且她身后竟还跟着四个捧着东西物件的小丫鬟。 故而这一溜儿人一进屋子,林瑾宁的眼睛就一下子睁大了。 “锦绣,这是……母亲赐下的?” “回小姐的话,这却不是呢。”不成想锦绣竟带着一脸似赞赏又似不满的表情道:“这些东西啊,都是……约摸一个时辰前,三皇子使人送到府上的,只是方才奴婢恰好到夫人处去,便将这些东西顺道儿给领回来了。” 听锦绣这样说也似乎并无不对,故而林瑾宁便直接道:“噢?那都有些什么东西,怎么瞧着你不大高兴的样儿。” “不过一些寻常首饰摆件,莫说书画花草这样表心意的东西,便是最普通不过的伤药都没有一瓶。”说到这里,锦绣干脆也不掩饰脸上的不高兴,只过了老半晌方才缓了脸色,闷闷道:“但好歹知道寻些物件送过来,也不算太不成样。” 听明白锦绣话中的意思,林瑾宁实在忍不住抿嘴笑了。 “小姐!”见林瑾宁笑得越发厉害,锦绣不由得跺了跺脚,扁着嘴道:“奴婢是替您操心呢,您还笑话奴婢!” “得了得了,我不笑了。”林瑾宁用帕子擦了擦溢出来的眼泪,好容易平复下来,又做出一副语重心长道:“有句话怎么说?是了,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人家三皇子知道送东西过来便是尽了心意了,你竟还挑三拣四呢!” “小姐!”又被调笑一番的锦绣这下真绷不住了,只福身道:“奴婢与锦瑟去将这些东西入库去,先下去了。”说着便拉着锦瑟落荒而逃,又惹得林瑾宁一顿笑。 到了晚间,林瑾宁用完晚膳快要睡了的时候,方才忽而想起自己要锦绣去母亲那里问的事情。 “锦绣,过来。” 此刻林瑾宁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由锦素为她拆理妆发,锦绣则是搂着林瑾宁白日穿过的衣裳送到正在外间待命的收理丫鬟手里,使她拿去浆洗,故而林瑾宁一喊,锦绣就连声应了,又赶紧快步进屋。 “小姐。” “我倒险些忘了问,今日母亲怎么说?”林瑾宁一边闭目由锦素为她梳头,一边问道。 见林瑾宁问这个,锦绣也不掩饰满脸的“大义凛然”,只直言道:“回小姐的话,夫人只说,那知远侯家的必然是平日作孽太多,遭了天谴,与旁人无关,自然也与咱们府上无关。” “噢?”林瑾宁睁开眼睛,挑一挑眉一错不错的望着锦绣。 见林瑾宁望过来,锦绣脸上的正气愈发重了,只见她极其坚定道:“奴婢也是这样想,想必是天上哪个神仙见不得知远侯家作孽,平白祸害了两个好好的女孩儿,故而特意出手整治一番,并非是他家被什么人牵连,亦或者是被什么人记恨的罢。” “很是,都是他们自己作孽呢。” 林瑾宁转回来,望着铜镜中自己的影子嘲讽一笑。 可不是,此事除了天知地知,旁人么…… 此事与林家、杨家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仅仅只是那邢御史偶然发现的知远侯家的罪孽罢了。而那张琴馨,更是与此事没多少关系,除了“无辜”被人传出命硬的名声之外,以后至多不过……名声不怎么好了,嫁人以后过得也不怎么好罢了。 只是原本林瑾宁还想着等自己日后羽翼丰满了再报前世之仇呢,却不想竟是在此番阴差阳错之下便狠狠打击了这害她至深的知远侯府一家人。 可见真是命数! 欠她的,终究要一点一点还给她。 “小姐。” 原本走神的林瑾宁被锦绣的一声轻呼给唤了回来。 “怎么?” “夫人还说……”说到这里,锦绣略微尴尬了一下,见林瑾宁盯着她呢,只好硬着头皮道:“夫人还说……还说……‘那个小丫头片子,她得了春魁的事也不回来说一声,竟是叫我从她舅母听说那里方才知道的,只前几日太忙乱,却是忘了与她算账了,你此刻且回去问问她,是不是自觉翅膀硬了,什么事都不消告诉我这当娘的了!’” 听见锦绣转述,林瑾宁也尴尬了一阵,只一通静默,方才干脆转移话题道:“明日记得提醒我给三皇子回礼,锦素守夜,你先下去休息罢。” “是。”锦绣一福身,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夜已深了。 此刻,躺在床上的林瑾宁却怎么也睡不着。 原本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惹得林瑾宁累得不成的--上午她们姐妹两被赐婚,阖府又换衣裳又焚香的折腾一阵去接旨;下午杨蕙也被赐婚,又要打发去杨府送贺礼的人也捎上她一份儿;后来林瑾瑶又过了来,与她说了一阵话。 这样算起来,林瑾宁今日这可真是一天都不得闲,相比起平日可谓忙乱了不止一点两点。只不想这样忙累一日,等好容易到了晚上,她却失眠了。 林瑾宁此刻心里真是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个儿怎么会要嫁给三皇子了?且莫说更不曾想到,今日赐婚的当日,三皇子就送了东西过来。 在林瑾宁的印象中,三皇子一向是个怯懦又不敢惹事的样子,他明明是四皇子的兄长,却一贯以四皇子马首是瞻--不单单因为他的母妃赵嫔常年在环贵妃手底下混日子,更因为他自己似乎也没有一点儿野心。 故而,前世哪怕四皇子一党尽数垮台,便是闵大首辅一家也多多少少受到清算,可他的照王府却并没有受到多少波及--因为新帝一脉的人都知道,就凭着三皇子这样一个无论被什么人鼓动,都完全不敢做什么、恨不得缩到壳子里去的性子,是怎么也不会对新帝产生任何威胁的。 不仅因为没能力,还因为不敢,就是别人给他铺好了路,他都不敢往上踏。 就这样,在众人的轻视鄙夷之下,三皇子的照王府居然也就平平安安的完整存留下来,而没有在这权利交替中有什么太大损失。 原本前世惯爱争强好胜的林瑾宁是颇为看不起三皇子这个性子的,但如今的林瑾宁却对此很满意。 由着三皇子这个性格,几乎可以使得将来的照王府处在一个不败的地位上--无论是哪个皇子登基,他都注定不会得到重用,自然也就不会被人记恨,如此一来,林瑾宁自然可以安稳过自己的小日子。 再加上如无意外九成九要做皇后的林瑾瑶的庇护,林瑾宁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日后能够有在京中横着走的资本。 况且,胆子小也有胆子小的好处,若三皇子依旧如前世那样,连纳妾都不敢的话--就怕是别人的探子--于林瑾宁也有偌大的好处啊。 这样一想,依着林瑾宁来看,这司瑁比之陈治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看来还是要早早与他培养感情。林瑾宁想。 需知原配嫡妻的身份本就不一般,若林瑾宁能牢牢抓住司瑁的心--不似前世司瑁王妃于氏一般惯会作妖--那将来的整个照王府,她还不是唾手可得? 想到这里,林瑾宁那碍于形式沉寂已久的好胜之心又稍稍冒出了头。 看来,明日还是直接写一幅《凭栏调》送过去罢。 ☆、第二十六章 赐婚之后 次日,天气尚好,不说阳光明媚吧,也好歹称得上晴空万里。 林瑾瑶昨日就听说三皇子给林瑾宁送东西的事情了,只不过因当时天色已晚,未免吵到林瑾宁休息,林瑾瑶这才勉强按捺住满心的不愤,思绪万千的睡了。 一直等到今日早晨,估摸着林瑾宁也该醒了,她才领着花落云舒两人紧赶慢赶的往凝霜阁而去--已经知道姐姐定了亲是一回事,可一错眼没看住姐姐就要被狼叼走,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等林瑾瑶赶到凝霜阁时,林瑾宁才将将用过早膳,正站在一个倚窗的桌子前认真的书写着《凭栏调》。 这《凭栏调》,原是数百年前一位极为有名的名叫杜葛的诗人所创的诗体,是为五言诗,全篇共二十二行,一百一十字。因为当时那诗写的是女子出嫁前的种种闺思,故而在之后百年间,所有以《凭栏调》为名的诗,俱是闺思之诗作。 而至今这么多年以来,这些诗名相同的《凭栏调》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前朝定犀皇后高氏所作的。 “高氏有好女,嫁作凤凰啼。” 高氏原是太原高家的独女,从小噎金咽玉的长大不说,她于才学上也极其有灵气,不过年仅十二岁就已经才名远扬。 她一生不仅独创“转梅体”“戈金体”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字体,且所作诗词数百首,私藏无人知的暂不说,但只要传了出去的,每一首都能称得上脍炙人口。 这样的女子,本应当得起“一家女百家求”才是,却没想到,当时还未曾及笄的高氏竟是被皇家直接横插一杠子,一道圣旨就将她赐婚给了当时的东宫太子。 之后,高氏一生的噩梦就开始了。 十五岁嫁人,十七岁生子,二十六岁为后,二十八岁失子,二十九岁失宠,三十三岁仙逝。 便连她“定犀”的称号,也不过是新帝追封罢了。 色衰而爱弛,不过如是。 如此百年过去,唯她的诗、她的字存留人间,可音容笑貌却全然不见。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定犀皇后出嫁前所作的最后一首诗--《凭栏调》,便成了女子定亲后转赠未来夫君的手书之最好选择--既显心意,又能不着痕迹的告诉夫君:莫负我。 恰好林瑾宁学习定犀皇后的转梅体已经多年,这一首《凭栏调》,由她书写送出也并不显突兀。 林瑾瑶来的时候,林瑾宁正写到“远眺双新雁,高阁倚凭栏”一句。 见林瑾宁全神贯注于手中纸笔,原本脚下生风的林瑾瑶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只缓缓来到林瑾宁身侧站定了。 待到林瑾宁一首写完,招呼锦绣上来为她擦手时,方才猛然瞥见站在她身边的林瑾瑶,直唬了她一跳。 “瑶儿?”捂着跳动不已的心口,林瑾宁恍若气若游丝一般唤了一声。 “姐姐。” 因林瑾宁的轻唤,原本沉浸在林瑾宁的字和诗中不可自拔的林瑾瑶,终于从那种诡异的“我姐姐的字真好看,我姐姐的诗也好看”的思想中回过神。 “姐姐,这首诗意境真好,可是姐姐作的?”只见林瑾瑶两眼亮亮的盯着林瑾宁。 “我哪有这等才气!”略略平复了心跳,林瑾宁一面使锦绣上来给她擦手,一面对着林瑾瑶笑道:“此乃前朝定犀皇后所作,是我要送给三皇子的回礼。” “噢?”林瑾瑶不高兴的扁扁嘴,原要开口说几句委屈的酸话,却因不好意思说给上前服侍的锦绣也听见,故而努力憋住了。 不想林瑾宁此时却恰好打定了主意,要准备将这定犀皇后的生平重点说给林瑾瑶听,好让她引以为戒--虽说前世林瑾瑶的失宠也有林瑾宁的一份“功劳”在,可若是林瑾瑶与司琅一直感情深厚,又怎么会被林瑾宁那一点并不高明的手段就轻易给离间了? 必然是两人之间原就有问题。 故而,林瑾宁便反手拉过一边欲言又止的林瑾瑶,再将这定犀皇后的一生,拆开了掰碎了,一点一点连讲带分析的说给她听。 虽说如此不至于使林瑾瑶因此就能得宠一生,但好歹可以让她先明白一点--所谓帝王宠爱,那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半点信不得的。 “这皇后也是个可怜人。” 听完林瑾宁讲的故事,林瑾瑶愣了半晌,方才暗暗叹一声。 “这世上哪有一点不可怜的人?”林瑾宁也一叹,又忽而转向林瑾瑶道:“我却是忘了问你,才这个时辰,你怎到这么早就到我这里来了?早膳可用了?” 林瑾瑶一愣,半晌方才将她已经忘到脑后的来意给想了起来。 这一下,终于回想起来的林瑾瑶立马将不高兴给挂在了脸上,直愤愤道:“早膳什么先放一放……姐姐我吃醋了!” 林瑾宁一愣,转念一想便觉出缘由,便复而笑道:“可是见五皇子没有送东西给你,酸了?” “什么呀!我是因为姐姐不曾给我写过字,却先写给旁人才不高兴的,那五皇子……”林瑾瑶不怎么在乎的撇了撇嘴。 这表情倒是让林瑾宁颇为新鲜。 需知林瑾瑶上辈子每每谈及五皇子,都是一脸娇羞,那娇羞可是曾经狠狠扎过林瑾宁的眼的--一想到两人一个即将嫁入皇家,另一个却只能嫁到愈发衰落的小小侯府,这差距,真叫当时的林瑾宁怎么想怎么想不顺。 却不曾想,如今的林瑾瑶提及五皇子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是因为两人还不曾见过面没有感情吗? “姐姐,怎么走神了?” 林瑾瑶拿着手在林瑾宁面前晃一晃,唤回了林瑾宁越跑越远的思绪。 “无事,不过在想要给你写一幅什么字好。”林瑾宁一笑,道:“你说你要一幅什么样的字,我现在给你写好也就罢了,以后可莫动不动就醋了。” “哎呀!”被林瑾宁打趣得脸上一红,林瑾瑶稍稍稳了稳,方才道:“我呀……这样姐姐,我现场念,姐姐现场写,可好?” “……成!” 林瑾宁伸手拿起那刚刚用过、墨汁未干的毫笔,又沾了些新墨方才转头看着林瑾瑶。 “……哦哦,我想一想。”林瑾瑶被林瑾宁看得回过神来,在桌子前转了半晌,忽而看到窗外不远处那两棵柳树,蓦然来了灵感,方才赶紧回到林瑾宁身边道:“《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梳妆的妆……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好了。” “这诗是你所作?”林瑾宁写好最后一笔,便缓缓将笔锋移开,又面带赞叹的转头问过林瑾瑶道。 “啊?不啊,我可作不出来……”林瑾瑶一愣,复而尴尬一笑,又道:“这诗似乎是我在哪本诗集里头瞧见的,诗人的名字我都早忘了,就只记得这诗。” 说着,未免林瑾宁又追问,林瑾瑶便将那写了《咏柳》却尚还墨迹未干的宣纸从桌上平稳的拿起来,目露欣喜的直瞧个不停。 见此情景,林瑾宁只觉颇为好笑,也不说什么,只使锦绣上来,为她再净一回手,又示意锦素将桌上此刻字迹已经干了的《凭栏调》收一收,复道:“将它装裱好了,便交到母亲那里去吧。” “做什么交到母亲那里?” 原本在那头看字的林瑾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林瑾宁身边,望着那幅已经交到锦素手中的字,目中依旧掩不住愤愤,却又听林瑾宁说要将字交到母亲手中,便不由得好奇一问。 “你可是傻了?这样的东西,不由母亲处作回礼夹送过去,难不成让我自己送去?可还要名声不要?”林瑾宁白了林瑾瑶一眼,又语重心长道:“若是寻常个人的送礼回礼,咱们自己拿主意即可,你若有不懂,至多过来问问我,却是无需叨扰母亲--这也是贵族小姐们管家理事必须要学会的。可像这回这种涉及未婚夫婿的赠礼,便一定不能直接给,不然,人家一个‘恨嫁’的名头栽下来,那可真是没脸活了!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真麻烦。”林瑾瑶不大乐意的扁扁嘴,不一会儿又高兴起来:“好在五皇子没送东西过来,我也不用费这个心思!” “那可要叫你失望了。”林瑾宁爱宠不已的捏了捏林瑾瑶的鼻尖,又忍不住对着呆愣的林瑾瑶笑了一阵,好半晌才止住了笑道:“我估摸着,要么今天要么明天,最迟不过后天,五皇子也要送东西来的--定亲后双方送礼回礼原有惯例,盛隆风俗历来如此,你且等着罢!” “啊?我也有啊!” 林瑾瑶瞪大了眼睛就要抱怨几句,却不想正好原留在外头的锦瑟就打了帘子,领着林瑾瑶留在降露阁的大丫鬟破月进了屋子里来。 “破月你怎么来了?”林瑾瑶问道。 “回小姐的话,是夫人处的云筝姐姐方才过来给小姐送五皇子的礼,见小姐不在,便放下东西回去复命了,奴婢便过来寻小姐。”只见破月顿一顿又隐晦的暗示道:“再有,小姐昨儿个晚上点着要用的瑰香糕奴婢已做好了,此时正热乎乎的。” “难怪问你你也不说,果然是不曾用过早膳的!”林瑾瑶还不曾回话,林瑾宁倒先略微不满的插嘴道:“却也不告诉我,竟自个儿平白饿了这么久,看我怎么罚你!” 说着,林瑾宁一面让锦瑟去厨房拿些锦罗已做好却还未送去降露阁的点心,让她直接交给破月拿去,一面又道:“锦绣锦素,送二小姐出去,今儿个二小姐要在她屋子里清点礼物,却是没时间来咱们这儿了,你们可盯紧了院子,莫让旁人进来。” “是。”几个丫鬟均哭笑不得的应下,便各自分头动了起来。 林瑾瑶便眼睁睁看着林瑾宁走到里间屋子,而自己却被“送”出了门。 “都怪那个五皇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时候……” 已经被送出了院子的林瑾瑶兀自愤愤不平,却没有一点办法,只得一跺脚回自己院子去。 林瑾宁站在窗边,偷偷瞧着林瑾瑶那番作态,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第二十七章 话分两头 却说这头,当司瑁在打开林家给他“赠与未来岳父岳母”的回礼中那叫人一眼就瞧见、最为显眼不过的玉纸红穗的《凭栏调》时,脸上却是“腾”一下红了个彻底。 林瑾宁,林瑾宁。 司瑁唯只见过林瑾宁一面,便是那日在护国寺之中。 司瑁清楚记得,当时的林瑾宁,因不愤他与秦觅无礼,还曾狠瞪了他一眼,却又在发现他看见了时,如受惊的小宠一般,很快垂下头,假作安分--若非司瑁一直看着,只怕也不能确定,自己与秦觅是否真的叫人给瞪了。 司瑁虽不受宠,但到底也是皇子,也是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这样瞪他的。故而,这头一回被人瞪的情景,倒真叫他颇为新奇。 更遑论,那日林瑾宁竟主动叫住他两人,请他们为她们带路。 这样胆子大的女子,除了宫中几个受宠的公主外,司瑁再不曾见过。 因司瑁本人一贯怯懦,故而极其愿意交好于那开朗热情的人,秦觅,便是如此。 可是,这样的林瑾瑶,对于当时的司瑁,也就仅仅如此了。 若父皇没有为他赐婚,秦觅也没有拿着一卷林瑾宁的画像来找他,想必这个人会很快被他从记忆中掩埋,不敢再留一点点痕迹。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林瑾宁被赐婚给他,他们再过一年就要大婚。 初听到这消息时,司瑁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可不敢与秦觅抢女人,哪怕……哪怕他曾真的心动过。 直到秦觅带着画像进宫找他,再将前因后果尽数告诉他,这才让他狠狠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喜悦到几乎疯狂。 秦觅走后,司瑁盯着林瑾宁的画像瞧了很久,他脑海中想的,却是那日林瑾宁在庙中的样子--以袖遮脸,叫人看不清神色,唯见她头上两支简单的金步摇,直到后来他们“走了”,她与杨家小姐露出脸时,才叫他瞧见她的全貌。 鹅蛋脸杏核眼,顾盼生辉,身形袅袅,为人主事却又一点不似她的长相那般柔弱,反倒是颇为周全--单看她记得拉着杨家小姐整理好衣妆再走便可知。 自那日起,司瑁总做梦,他的梦中总有一个瞧不清面目的女子,唯可见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和两支摇摆的金步摇。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竟也如女子一般,因思念某个人而夙夜辗转不能寐了。 说实在话,司瑁其实是准备将那对着林瑾宁初动的心思永远压在心底的。 毕竟瞧着样子,便可知林瑾宁应是好人家的小姐,可他到底不如秦觅有勇气,不敢去向父皇求旨。而因从小就未免牵连到母妃而养成的谨小慎微的性子,也让他只能将自己的小心思锁的紧紧,不敢显露一分一毫。 却不曾想,这世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于司瑁来说,所谓“失而复得”,不过如是。 司瑁轻抚秦觅送来的林瑾宁的画像,再看一眼那心思昭然的《凭栏调》,目光柔和。 却不知,他送去的金步摇她可喜欢? 却不知,他特意鼓着勇气从环贵妃处求来的明颜脂她用着可好? 想来她是喜欢的,不然,她不会直接送来这表明心思的《凭栏调》。 莫负我? 好,我绝不负你! 这头司瑁的心思林瑾宁不知道,但林瑾宁这里却是挺热闹。 “……可见在大舅夫人眼里,到底是莫家小姐略胜一筹,不过,这些人与咱们家小姐一比,就都要再差一筹了!”那个小丫鬟说完,就眼睛亮晶晶、满是崇拜的望着林瑾宁。 “得了,知道你再忠心小姐不过,给,下回有什么事,还找你来说!”锦绣满脸笑意的将手中几个铜板递给那小丫鬟,使她下去了。 “小姐,这个叫粉莲的丫头……不错吧?”锦绣凑上来问道。 “倒真挺有意思,”林瑾宁点头一笑,道,“便将她提作二等,日后专门给我管茶水罢,锦素,你去与管家报备一声。” “哎!”锦素领命下去。 锦绣知道此刻林瑾宁该要想一想事情了,便也不敢上前打扰,只站到林瑾宁身后为她揉肩。 林瑾宁此刻的确是在想那粉莲刚说的事儿。 粉莲,便是上回给人讲那知远侯家事情的三等丫鬟,因锦瑟偶然知道她在打听事情上是一把好手,故而特意招过她几次,来给春夏困顿的林瑾宁讲些新鲜事,也免了林瑾宁素日无聊。 原本前几次,都是锦瑟等人主动找她,而她所讲的也不过一些平常的家长里短,只引得林瑾宁笑过一通也就罢了。可这回,却是她主动找上来,且说的还是杨家与莫家的事。 听了前因后果的锦绣立时便将她引到了林瑾宁面前。 却说今日这消息,还真不算人尽皆知,不过只在些小范围内传播着--因粉莲的表姨妈原是江氏身边得用的,而粉莲的母亲又随着杨氏陪嫁到了林家,故而杨家发生的事,稍稍转了几个弯,也就传到了粉莲耳朵里。 传到粉莲耳朵里,也就传到了林瑾宁耳朵里。 不过今日这事还真说不上意外--盛隆约定俗成的规矩有言,杨蕙这妹妹要嫁人了,作为兄长的杨恪禹必须先一步娶妻,得要让杨蕙拜见过嫂嫂之后才能出门子。可偏偏江氏早早瞧中的林瑾宁也被圣上赐了婚,这下子,江氏也就全然没了主意。 好在此刻她偶然听杨蕾说起,杨恪禹曾经将贴身的帕子给了那莫家小姐的事情--此刻谁也不在乎那帕子原是林瑾宁绣的--便一下子来了主意。 莫为曦,二品管仪大臣莫褐之嫡独女,母亲还曾经是当今圣上已逝皇后兆献皇后身边的女官,其家中除了一个八岁的弟弟之外,再无别的兄弟姐妹。 像莫家这样仅有一儿一女的人家,通常家中会先准备三成家产给女儿作嫁妆,而先皇后身边的女官,带进门的嫁妆会少吗?二品大臣的家底,又会少吗? 且管仪大臣之女,也必定是恪守女戒、规矩端方的女子。 这样一算,莫为曦可真算得上是难得的“德、财”兼备的女子了。 江氏自己暗自琢磨一回,甫一想通,便寻思着要什么时候去莫家提亲。 却不想,向来不管家中琐事的丈夫却使人来告诉她,说是要给儿子定下邢家的女儿。 江氏心都凉了。 好在江氏不甘心之下,旁敲侧击的总算弄清始末--原来自家只是因欠了邢家人情,加上两家熟悉,故而索性作儿女亲,借以亲上加亲罢了。 总算不是已经说定了,此时尚还有回环的余地。 再说,欠了邢家人情?那可也不是为了自家而欠了邢家人情的啊,凭什么最后却要牺牲她的儿子的婚姻大事,怎么不叫林家人来还人情? 一想到此,江氏便颇有些恨得咬牙切齿。 若当初儿子已经与那林瑾宁的亲事定了下来,如今又怎么会遇到这样棘手的事? 更遑论比起杨氏这个已经出嫁的小姑子,每每遇到什么事,反倒是她这个正当家的夫人更像是个外人,这叫江氏如何服气? 不过这些私人恩怨如今再提也无趣,这会儿最至关重要的,还是儿子怎么样才能将那莫家的小姐娶进门! 江氏琢磨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先不管邢家如何,只径自打发了人去莫家问问话,若莫家也有心思,便直接上门提亲,再在老爷处搪塞一回也就罢了。至于邢家--左不过杨家还没有透出话,料想是谁也说不出闲话来的! 此事原本隐秘,她的这些心思别人也不得而知。可唯独瞒不过那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粉莲的表姨妈,人家对此事真是再清楚不过。原本,那表姨妈也不过是交谈时对着粉莲的娘随口讲了几句,杨氏对此事便就知道了,林瑾宁也知道了。 依林瑾宁两世经验来看,就按江氏的为人,只怕莫为曦嫁入杨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莫家父母没有极力反对的意向,江氏就一定会将“未定”变成“已定”。 已经注定结局的事林瑾宁也不打算再关注,反倒是这个讨喜又忠心、且似乎人缘儿还颇好的小丫鬟粉莲,值得她培养一番。 毕竟林瑾宁明年下半年就要嫁人了,且要嫁的还是皇子,虽说司瑁是皇族中出了名软弱的--就算后来和王妃于氏貌合神离到了极点,他也没胆子提出休妻或者纳侧室--但到底是皇族,林瑾宁还是略有些紧张。 这一回,林瑾宁比之前世嫁人要整整早上两年,故而锦绣几个倒也不需要那么早就放出去配人。 再加上皇子嫡妻进门可以带四个贴身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以及她们各自的一家子以外,其他伺候的人都只能是皇子那方出。 而这些陪嫁丫鬟的重要性,也就愈加不必多说了。 因此,林瑾宁在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极其直接干脆的问过几个贴身大丫鬟,几人无一例外都是准备拖家带口一并随着她出嫁的--大丫鬟们的家人也都精乖,谁都知道王府比林家更有前途,自然也都求之不得。 因此,林瑾宁如今所缺的,也不过四个二等丫鬟。 只如今,既然林瑾宁已经瞧中了这粉莲,这定下的丫鬟也就只差了三个二等罢了,不过左右还有一年多时间,倒也不急。 恰好这时,从管家那里回来的锦素领着一众捧盘小丫鬟进来,满脸笑意道:“小姐,三皇子又送东西来了。” “又有东西?”林瑾宁颇为惊讶了一番。 不是三日前才送过,怎么今日又送东西过来了? ☆、第二十八章 敞开心扉 林瑾宁招手让几个捧着东西的小丫鬟上来,在那些物什上仔细翻动几下。 依旧只是一些寻常物件,以首饰和玉佩挂件最多,而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一整套沉甸甸足金的红宝石头面。 瞧见这一套漂亮的头面,林瑾宁委实愣了一愣。 盛隆女子以红为贵,尤其大红、正红、明红三色,唯嫡妻嫡女可用。若是寻常的庶妾庶女,便是过年也只能在院门上挂两个红灯笼,而其余时间是不可动用一丝红色的。尤其是那红色衣料与红色首饰,更是沾都不能沾一下,哪怕是宫中妃嫔,也一样。 而在未婚夫妻之间的相互赠礼里头,若是男方送来的东西里有红色衣料或者首饰,便是男方彻底承认了女方独一无二的元妻的地位。 嫡妻易娶而元妻难求,尤其是在婚前就得到丈夫承认的元妻,更难求。 不知为何,此刻林瑾宁却忽而想起前世陈治几次送来的东西--也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那时的她却是不曾收到任何红色物什的。 林瑾宁垂下眉目沉默许久,半晌方才平复下心绪,继续动手翻拣那些礼物,只这一回,她的动作却小心了许多。 瞧着几个托盘中已经没有什么太独特的东西,林瑾宁又随手翻了几下,就准备叫丫鬟们给她收捡起来。 却不想恰好此时,一个小小饰盒中忽闪忽闪的光吸引了林瑾宁的注意力。 林瑾宁将那小盒子拿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对小小的销金石耳坠。 不知为何,此刻的林瑾宁却突然很想流泪。 销金石,色黑,日下能反金蓝之光。 此石原产自盛隆最西方的一小片荒地上,因其石质坚硬不易开采,故而每年的产量极其有限。偏偏其雕刻也特别困难,废料极多,常数斤方可取一二成饰。因此哪怕每年开采的全部销金石都会被尽数送入皇宫,但真正雕刻出的成品也依旧少之又少,故而,每年得出的首饰也只有得宠的娘娘和一些有功大臣的家眷可以分得一两件。 故而,哪怕这个只是一对儿小小的耳坠,放到外头去也价值千金。 就凭司瑁这向来不爱出头的性儿,他又一贯无功无劳的,料想这耳坠也不是上赐而来,那……又是他从何处求来的,亦或是换来的? 也不知,前世的司瑁对于氏是不是也这样尽心,只是后来是于氏自己不知足,这才将他们夫妻的感情闹僵了? 这一日的震撼委实太多,一时之间,林瑾宁竟有些承受不来。 林瑾宁深吸一口气,将手中装着销金石耳坠的盒子放到那摆着红宝石头面的托盘上,再整个将托盘端过来,拨弄了两下。 “锦瑟,带着这几个丫头去给东西入库,锦素,将我的私物匣子端过来。” 说完,林瑾宁便直接转回软榻上,将托盘放在腿上,坐定不动了。 林瑾宁此刻心中很复杂,既感动欣喜于司瑁的心意,又隐隐有些不安--司瑁与前世的陈治一样,都是四皇子一派的,而林瑾瑶却已经注定是五皇子的嫡妻。 她今生会不会又要被人利用一回? 司瑁……又会不会如陈治一般那样待她? 不知过了多久,锦素抱着一个小小的箱柜从内室出来,直走到林瑾宁面前,方才道:“小姐,匣子来了。” “嗯。”回过神的林瑾宁也不多说,只挨个儿的仔细瞧了瞧手中的几样首饰,瞧完了,再又一件一件规整的放入她的私物匣子里头。 “下去罢……等等,这些东西一贯是交给你管的,以前不曾出错,以后也不许出一丝一毫差错,知道吗?”原本打算直接让锦素下去的林瑾宁不知为何突然叫住锦素,还说出这样一番话。只话已出口,林瑾宁也没有再多做解释。 “是,小姐。”锦素郑重的应下,再转身将匣子小心翼翼抱回内室。 锦素进去后,林瑾宁又在软榻上呆坐了许久,直到不知多久,方才被窗外一阵鸟鸣声惊醒。 再一瞧,她才发现自己竟呆坐了这么久。 林瑾宁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又在窗边看了看天色,老半晌方才转过身对着一直站在一旁的锦绣道:“将我的线络盒子拿过来。” “是,小姐。”听到命令的锦绣很快在屋子角落的架子上将林瑾宁的线络盒子拿下来。 林瑾宁掀开盖子,见里面仍有一个未完的蓝色络子--那还是她回来之前的那个自己未打完的。 林瑾宁顿一顿,将手伸进盒子里,想要捻起两根大红的络子线,却被捧着盒子的锦绣一让,便没有捻住。 “锦绣!”林瑾宁颇有些恼怒。 “还请小姐恕罪!”锦绣“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焦急道:“小姐手上的伤原本就不曾好全,前几日写了两幅字已经实属勉强,更遑论此时还要编络子?请小姐莫要勉强,待到伤处好了再编也不迟啊!” 听锦绣说得恳切,林瑾宁垂着头沉默一阵,好一会儿方才道:“我自己还不知道,我手上已无大碍,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听见林瑾宁这样说,锦绣一脸不赞同,只见她殷殷道:“小姐如今只是手指上好了,可那右边手背上……小姐瞒得过二小姐,又如何瞒得过奴婢?还请小姐暂缓一缓,不要急着打络子了,不然,若是日后手上留了疤可怎么好?” “……这样吧,你叫锦罗过来,将我的右手再绑一次,重新上药再绑紧着些,且让你与锦罗在一边看着,如何?”林瑾宁挑眉一问,复又解释一般安慰道:“三皇子送了东西过来,且还是这样珍贵的销金石,我若随意回礼未免有些不好,左不过打一个络子罢了,至多也就一炷香时间,又能有什么不成的?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也不必就这样因噎废食……你且起来吧。”m “这……”锦绣抬头看了看林瑾宁的脸色,见她的确一脸坚定,估计也并没有自己反驳的余地,也只能小声道了一声“小姐恕罪,方才奴婢越矩了”,然后从地上起来,一转身出去寻锦罗去了。 且此时她也还记得将手中的盒子也捧着一路带出去,只生怕一错眼没看住,就让林瑾宁先动手编起络子去了。 不一会儿,锦绣领着锦罗进屋,两人手脚不停的给林瑾宁的伤处又包了一回,再一眼不错的细盯着林瑾宁的手。 林瑾宁从被锦绣放到一边的线络盒子里头拣出两根最粗的红络线,用比起平常慢得多的速度编了一个双层的同心结。 同心双合结,愿与君心不相离。 林瑾宁速度极慢,比当初头一次学着打络子时还要慢,但手上功夫却做得极其细致,一下一下,线绳翻转,没有一点歪曲的。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林瑾宁方才将这同心结完全打好。 林瑾宁轻抚手中这个初成的同心结,无言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再信一回。 这世上如陈家、如陈治一般品性的人到底还是少的,方才她说锦绣因噎废食,殊不知此刻的她自己也是因噎废食?若因为自己曾被丈夫、被夫家放弃过一回,便彻底不再信任任何人了……又似乎委实是太过了些。 思及此,林瑾宁也下定了决心:依司瑁那性子,前世他连于氏那样惯会惹事的嫡妻都忍得下去,她如今又如何会混得连于氏都不如? 若司瑁真能真心待她,她自然也能以一片真心相对。 林瑾宁又想一阵,终于还是将手中的络子交给锦绣,道:“你去将上回我练字时写的那本剪花词装好,再加上这个,一并送到母亲处……请母亲今日就送去。” “是,小姐。”见林瑾宁放慢动作后的确没有牵扯到伤处,锦绣便放下了一颗心,故而此时听见林瑾宁吩咐,锦绣也就高高兴兴接过这同心结,一礼下来直接扭身走进内室去了。 待锦绣一走,林瑾宁又转过头问锦罗道:“我这手上大约什么时候好全?” 锦罗想了想,便仔细道:“回小姐话,小姐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今虽不能随意触碰,但也不过是怕留疤罢了。奴婢瞧着小姐恢复极好,约摸是长公主的药的缘故,故而奴婢觉着,想来至多再过十日左右,小姐就能去掉这些纱布了。” “只十日了?”林瑾宁睁大眼一问,复又笑起来道:“当初说有一个月,可我却不过十日伤处就好得差不多了,这样一算,我却是早了十日就能好了……我还曾想着是不是自个儿天赋异禀呢,到底是长公主的药好,好歹没得平白吓我一遭。” 锦罗一笑,倒不曾说话。 林瑾宁顿一顿,忽而想起那日这几个大丫鬟不大对劲的脸色,故而颇有些好奇的问道:“那日你见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瞧着就是不高兴了的,只后来锦素她们进来时,瞧着脸色似乎也不大对,可是你在外头训了她们了?” 听见林瑾宁这样问,锦罗的俏脸“腾”一下就红透了,只半晌方才在林瑾宁饶有兴致的目光下不得不坦白道:“那时奴婢实在是生气,咱们做丫鬟的,平日无论做什么,也不该将小姐一人丢在一边--便是在小姐好好的时候,这样做都是失职的事儿,更遑论小姐手上还有伤?奴婢一时气不过,便……便说了她们几句。” “行了,知道你是关心我,这回我自己原也有错,不该将几个大丫鬟都支出去。你也不必自责,只以后咱们各自注意也就罢了。”林瑾宁略微安抚几句,便打发锦罗在一边站着,只自己端坐了自想心事罢了。 林瑾宁琢磨着,她身边的丫鬟瞧着个个都是好的,而司瑁么……不出意外他对这些个丫鬟们应也没什么兴趣,如此一来,她倒也算放下了心。 毕竟今日之事,到底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叫她有很大的把握自己不会再走上前世的老路。 ☆、第二十九章 女官入府 一晃一年多过去。 此时已是盛夏,章帝十四年六月,距离三皇子司瑁与林瑾宁大婚的日子,只堪堪还剩三个月。 这一年里,林瑾宁与司瑁两人的“礼尚往来”可谓频繁得不得了,约摸着三五日就有一个来回。也正是在这一年多这样的“交际”下,使得林瑾宁对于司瑁的信心愈发足了。 不过这日下午,林府却来了三位“不速之客”--来自宫中专门教导未来王妃的两位掌仪女官和一个传话内侍。 依例,除储君嫡妻可以有四位掌仪女官以外,其他皇子妃都只有两位。而这些掌仪女官会在其正式大婚前三个月开始教导太子妃、皇子妃各种皇家的礼仪规矩,并让其将皇家所有人员尽数认全,且几乎都会在其大婚后正式成为太子妃、皇子妃身边一直伺候着的掌仪女官。 因此,这人选通常都是由皇子母妃亲自从内斥府选好了送上来,若是哪位娘娘对这儿媳妇实在喜欢,也可以赐下一个自己身边得用的,用来帮助儿媳妇尽快适应皇家媳妇的生活。 只三皇子司瑁情况有些不同。 根据盛隆宫规,只有妃及妃以上级别的主位嫔妃身边才有掌仪女官,也只有主位妃子能在请示了皇后、并备了案之后方才可以到内斥府挑人。只当今后宫后位空悬,那便直接请示当今也可以。 司瑁的母妃赵嫔只是嫔,资格上差了两等,没有办法为司瑁嫡妻挑女官,便只能求助于她那一宫的主位娘娘,而赵嫔的主位娘娘,是环贵妃。 当云筝到凝霜阁寻林瑾宁的时候,林瑾宁正在外间练字。 “见过大小姐。”一进屋子,云筝就先喜气盈盈的一个福身。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林瑾宁放下笔,转过头问道。 只见云筝掩嘴一笑道:“想来大小姐约摸是忘了,如今离您大婚的日子不过堪堪只余下了三个月,这会儿宫中送了两位掌仪女官过来,夫人便使唤奴婢过来请小姐过去认认人呢。” “好,你且等等。”林瑾宁点点头,便从书桌那头走出来。 锦绣锦素两人立时便快步上来为林瑾宁净手换衣,约摸过了少少一盏茶的时间,换上一身能够见客的衣裳的林瑾宁,方才领着锦绣锦素两人随着云筝往主院去。 这一头,宫中为环贵妃传口谕的内侍早已经领着两个女官端坐了。 又过了些许时候,林瑾宁一行人方才到了。 “见过母亲。”一进门,林瑾宁就先对着坐在右侧边的杨氏行礼道。 “嗯,这是夏内侍和两位女官。”杨氏挂着满脸客套的笑容,看似真诚的指了一下左侧边坐着的几人。 林瑾宁一看杨氏的表现,就知道这回里头有问题。 却见这一头,那内侍才刚一见林瑾宁到了,就立时站起来,等到林瑾宁与杨氏说完了话,便赶紧堆着满脸谄媚的笑着对林瑾宁行了一个宫礼道:“奴才夏槐见过林大小姐。” “夏内侍有礼了。”林瑾宁也回了一个半礼,毕竟这夏内侍代表的是环贵妃,不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更别说,这夏内侍原还是个熟人呢。林瑾宁垂下眼,没人瞧见她那一瞬间的晃神。 两人各自礼毕,夏内侍便直起身,用笑得几乎瞧不出眼睛的样子道:“眼见着再过几月您便要与三皇子大婚了,咱们娘娘念着这些年三皇子一贯孝顺,加之您也是万中无一的人物,金童玉女好不美满!娘娘便主动向圣上求来了这为您挑选掌仪女官的事儿,这不,今儿个午后娘娘刚刚选好人,奴才便领着过来了。” 说着,夏内侍稍稍一示意,这两个掌仪女官便走上前来给林瑾宁行礼。 “奴婢朱氏,见过小姐。” “奴婢荀氏,见过小姐。” 林瑾宁定睛一看,那姓朱的女官瞧着约摸有四十来岁的样儿,且身形微胖,笑起来一派福气像,看着似是再慈祥不过的。 林瑾宁又看另一个,那姓荀的女官倒也是四十来岁左右,可却是身形清瘦一脸严肃的样子,且眼角几根细纹蹦的紧紧,瞧着便是不好对付的。 对着两人瞧了不过数息时间,林瑾宁便大致有了对策。 “两位姑姑请起。”只见林瑾宁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用一种使人听之可亲的声音不急不缓道:“往后两位可是要与我一道儿处许多年的,日后还有许多的地方要两位指点我的呢。” 这话说完,两个女官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都被林瑾宁这一句似乎允诺一般的“许多年”给打动了,总归两人的脸色看着都放缓了些,瞧着也自然了许多。 瞧着这三人处着似乎不错,那站在一边的夏内侍也不甘落后的插话讨喜道:“林大小姐您恐怕不知,这位朱姑姑,原是咱们娘娘身边得用的,因念着三皇子与您一大婚就要出宫住着了,未免出去后外头照顾不周,这才遣了朱姑姑来。这位荀姑姑,原是先帝平旎公主身边最得力不过的,只因公主出嫁之时圣上又赐了许多女官,这例上放不下,故而便将她留在了京中。这回娘娘将这两位姑姑挑给您,可见是极其看重您的了。” “谢环贵妃娘娘厚爱,也劳烦了夏内侍代为告知于我,不然,我岂不是要平白受了娘娘的恩惠而不自知了?”林瑾宁面上答得极好,脸上的感激之情瞧着也是真真切切。 见此情景,夏内侍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只道:“原也是奴才应做的,当不得大小姐一声谢。” 只自觉完成任务的夏内侍没有瞧见,对面的林瑾宁眼中一晃而过的冷芒。 两人又寒暄一阵,瞧着该差不多了,一旁坐着的杨氏方才对着几人说道:“瞧着时辰也晚了,夏内侍前头这么久都在等你,此刻想必也该累了?还有两位女官,今日只先去休整休整,待到明日再开始教习也不迟。” 听杨氏这样说,几人心中如何想不知,面上倒都一口应下,夏内侍得了赏钱回宫复命,林瑾宁便领着两位女官往凝霜阁而去。 直至两位女官由锦绣领着去后厢房里休息了,坐在软榻上的林瑾宁才忍不住勾出一个冷笑。 今日这夏内侍满口里可没有一句真话,这连篇的假话看着一句接一句,若她真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深闺小姐,只怕立时就能被他身后的环贵妃笼络过去。只谁也没想到,她此时已是个活了两世的老鬼了。 这夏内侍,原是林瑾宁认识的。想前世她嫁入知远侯府之后,也与这夏内侍打过几次交道,深知这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且便是给足了他好处,也不一定就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真话。 因此,初见这夏内侍,林瑾宁的心中就先藏了戒备。 更遑论,这夏内侍说是环贵妃身边的人,但其实真算起来也不过只是个待遇不冷不热、随时可弃的奴才罢了。 想她前世,那几次到知远侯府传话的是他,现在她要嫁给司瑁了,来林家传话的竟还是他。可见在环贵妃心中,陈家和司瑁的地位竟是差不多的,什么“看重”?不过场面话罢了,林瑾宁听过就算,还真想指望她把这环贵妃看得多重吗? 更别说这两个掌仪女官。 林瑾宁眼中冷光更盛。 朱氏,说是原在环贵妃身边伺候的,可实际上,只怕却是这环贵妃正大光明塞过来的眼线,偏偏她如今还拒绝不了,只能先暗自防着。 还有荀氏,平旎公主身边得力的?这个说法更让林瑾宁觉得好笑不已。 平旎公主,先帝与先敏贵妃之幼女,十四年前年今上登基之时她还不过将将五岁。 偏偏,今上的亲母先昭肃皇后的死怎么都与那先敏贵妃的嫡亲姐姐、早逝的先成妃分不开关系,而今上恨屋及乌之下,又怎么可能宠爱这个是敌非友的皇妹--没见这平旎公主的封号里没有一个体现女子品德的字吗?一个不出彩的“平”、一个再花哨不过的“旎”,足以窥见今上的心思。 更别说在四年前,这平旎公主甫一及笄之时,今上就迫不及待以“安抚属国”为由,一张圣旨将她远嫁和藩,至今四年都不曾下旨召她回来探亲。 且等平旎公主临走之前,今上还特意抽掉了她身边所有得用的人,并且重新安排了别的人去照顾她,就这样的做法,哪怕平旎公主命大的在一堆刁奴环绕下也能活得长久,就单那一路上颠簸,也得要折腾下她一层皮来。 再说如今四海平定、无战无乱的,做什么要盛隆巴巴送一个公主去和亲?还是送到和藩这么一个小地方?若说不是今上公报私仇,林瑾宁是不信的。 不过也怪不得今上。林瑾宁一叹。 谁叫平旎公主长得那么像先成妃呢?谁让平旎公主幼年曾“童言无忌”说过“母妃比皇后也不差”这之类的话呢? 先昭肃皇后死得蹊跷,虽然对外传出说是“病故”,但真实的情况其实几个上流家族都是知道些的。 且看当时先帝怎么都不愿意详查的态度,便能料想到那事该是牵扯到了他哪个宠妃,故而不愿意为了一个貌合神离的皇后去割他的心头肉罢了--不过先昭肃皇后仙逝那日,先成妃却是留了把柄在皇后宫中给长公主发现了的,所以那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和先成妃没有关系,只能估摸着应还有旁的人顺手推了先成妃一把了。 只说若非盛隆历来重视嫡出、今上当时已是太子,若非经那一事今上和长公主都升起一百二十分戒心,若非那时长公主已嫁、驸马所在的秦家为当今不知招揽拉拢了多少朝臣……就凭当时后宫中那层出不穷的后妃手段,如今坐在高堂上的人,还不知是谁呢。 也正是如此,当今与长公主两人对待他们另几个不同母的兄弟姐妹,甚至整个宗室的皇亲贵戚们都不怎么热络。也就一个永芳郡主,虽然她身份上隔了那么一层,但因其母与先昭肃皇后关系不错,竟也成了整个皇家里头最能与长公主、与今上说得上话的人。 话说回来,单看这两个女官,虽说似乎这朱氏更为圆滑,身份上也更为可疑,但这荀氏也不可就随意轻视了--能在近身伺候过平旎公主之后还没有被今上迁怒,而是能在内斥府平平安安待上四年,然后分到她这里,可见也不是个简单的。 只不知,这两个女官里头,有哪个是宫里头的钉子,又或者……两个都是? ☆、第三十章 大婚之前 不过无论以后有多少探子眼线林瑾宁都不怎么怕,毕竟依着前世司瑁那性子,即便人家拿鞭子赶着他,他都只往后跑呢,兼之又心里没鬼,能有什么可让人防备算计? 林瑾宁此刻真是庆幸司瑁是个省事的,若司瑁是个有野心的人,那便是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林瑾宁都只能如前世的林瑾瑶一样,每日里只拼了老命、绞尽脑汁的要为自己的丈夫作助力去了。 故而,如今这样倒挺好,左不过她不准备做什么劳什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单只看先昭肃皇后和今上已逝的兆献皇后,再看前世愈发与新帝貌合神离的妹妹林瑾瑶。皇后?林瑾宁还真不稀罕。 若非命运实不可改,林瑾宁甚至巴不得连林瑾瑶都不做皇后--这回倒不是因为嫉妒捻酸,而是真心作为一个姐姐对于妹妹的担忧。 若是林瑾瑶嫁给一个门当户对差不多的人家,凭着林家门庭,凭着之后林谨枢的锦绣前程,这京城上流人家里能给林瑾瑶气受的到底少之又少,可再怎样,这之中却也绝不会包括皇家呀! 不过既然推脱不了,林瑾宁琢磨着,干脆就从林瑾瑶处着手,只管将她教得精明了,也免了日后伤怀。 打定主意,林瑾宁便又将心思放回如今决不可轻易疏忽的这两个女官身上。 现今她好歹还有小三个月是要待在林家备嫁的,无论这二人之中谁是探子,又是谁的探子,都不能让她们探出什么林家的事情去。 况且,哪怕林瑾宁对她自己身边伺候的人放心,却也防不住这二人或从别的奴才那里知道些什么呀。 思及此,林瑾宁招手唤一边伺候的锦素,道:“让人多注意着这两个女官,别让她们知道府中的什么不该叫旁人知道的东西。” “是,小姐。”锦素应下,一福身就下去吩咐去了。 只林瑾宁在屋中又坐了许久。 次日一早,林瑾宁就开始了略微艰苦的皇家礼仪教习,只说是“略微艰苦”,是因林瑾宁上辈子作为外命妇多少积攒了一点底子,加上她原本也是贵族出身,其礼仪本来不差,且为人也颇为吃得起苦,故而教学双方倒都没有多少不适应,也当和和乐乐。 只等后来午间休息用膳之时,林瑾宁才从外间进来的锦瑟那里听说,上午林瑾瑶曾来过一趟,却被锦瑟一句“小姐正在跟着宫里的姑姑学规矩”的话就给吓跑了。 这倒引得林瑾宁一乐。 不过躲得过这回也躲不过下回,两年后林瑾瑶自己终归也要经历这学规矩的事儿,到时候林瑾瑶便是想躲也不成,故而这次林瑾宁倒是难得的压抑住了满心笑意,也没有特意去笑话一番林瑾瑶的“胆小”,只想着日后等她们两姐妹都出了门子,依着林瑾宁如今就这么“胆小”的性子,那日后就更该三天两头找她诉苦罢?那此刻她还是缓缓,省得一不留神吓得林瑾瑶出了什么不想嫁人的心思就不好了。 想归这样想,但只一想到林瑾宁竟被“规矩”二字吓得落荒而逃,林瑾宁这心里……怎么就这么笑得停不住呢? 可林瑾宁哪里知道林瑾瑶的恐惧从何而来? 却说今日,林瑾瑶经过数月的练习,自觉如今的丹青水平已经不比原身差上多少了,于是便一面使丫鬟送一幅《鸳鸯戏水》图去杨府给杨蕙,一面她自己千挑万选的择了一幅最为自得的《姹紫嫣红》图亲自给林瑾宁送去。 只万万想不到,这才将将到门口儿,还不等她掀开帘子进屋,守在外头的锦瑟就将她拦了下来,一问,“小姐正在跟着宫里的姑姑学规矩”,单这一句,就吓得她转身跑了。 却说林瑾瑶跑到半路又觉得自己委实太过于小题大做,便停了下来,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她那里大江南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位鼎鼎有名的“容嬷嬷”?所以,她一时间没稳住没出息的被吓跑了,也不算……太丢人吧? 思及此,林瑾瑶还是决定先回自己院子平复下心情,至于画卷……就由花落送去好啦。 这样日子又过了大半个月。 这日林瑾宁没有学规矩,她此刻正在闺房内,由宫中来的丫鬟们量身。 依例,皇子、皇子妃大婚前七十日,宫中会派专人过来为两人量吉服尺寸,再在一月内将吉服由早已备好的料子制成,这样距离准日子近些,一则避免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二则也给了绣娘们更多上绣的时间。 需知这吉服的衣料备制可不简单,除了要符合大婚之人的身份地位,还得注意上头不能出现与着衣之人命数相克的花虫鸟兽,偏盛隆大婚时的衣衫刺绣多以花鸟兽类刺绣为主,且皇族的还尤其郑重繁复。故而盛隆皇室中人,每个皇子、公主大婚,其吉服都各不相同,其衣料的绣制也就只能现制,因此也格外耗时耗力。 林瑾宁这边量着尺寸,司瑁那头自然也不例外--他此刻正在环贵妃的瑞安宫偏殿里头由着几个内侍细量着。 却说盛隆后宫共分十二宫,东六宫分别是瑞微宫、瑞安宫、春晖宫、彰辉宫、易安宫、鼎献宫,西六宫分别是景熹宫、清熹宫、甘泉宫、德逸宫、屏黎宫、定昭宫。 这其中,只有东西宫里排在最前头的瑞微宫和景熹宫是历任皇后居所,寻常妃子均不可住入,包括偏殿和后殿。而其它十座宫殿,则是随皇帝心意而任意指派。 环贵妃所居住的瑞安宫,原是前朝有名的“宠妃宫”,其中亭台摆设等一向只比瑞微宫与景熹宫稍差一等,甚至其鲜花绿树之景比之两座皇后宫中的庄严肃穆,倒还让人觉得舒服松快些。 更遑论,如今环贵妃正手握凤印,代掌皇后之职。 若非开国之时祖皇帝因感念已逝元妻的襄助,曾定下过“妾不可为妻、庶次嫡三等”的话,只怕此时环贵妃已是继后。 今上是个念旧的人。 当年争储何其艰难,先皇却是个色令智昏的,满眼只有后宫中他一个个的“心尖尖”和她们的儿女,使得那时已是太子、空有身份而无皇宠的今上,硬生生给立成了一个毫无防护的活靶子。 且那些人在外头对付他不算,竟还一个劲儿往他后院里塞人,甚至就连他当时的太子妃,也是一个他敌对家族出的女儿。 抛开这个不说,太子妃也只是一个中流家族的嫡次女,才学品行通通平庸得很,便足可见当时的今上不受重视的程度。 若非长公主出嫁是在他母后先昭肃皇后仙逝之前,只怕说不准也会被以“和亲”为由嫁得远远,也许叫他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是他曾无意偷听到先帝亲口所说,若长公主未嫁,便使去当时动乱的和藩和亲,使两地平静。 好在长公主早已嫁到了秦家,虽说秦驸马心软多情并非良人,但归根结底也是秦家嫡支的长房嫡长子,身份上却是足够了。 也是因为有了这样一层关系,今上才彻底得到了秦家的支持,加之秦家书香人家重规矩,一向将嫡庶看得很重,故而那时的今上倒也略微放下心--哪怕秦家忽而不支持他了,好歹也不会转身去支持他的那些个狼虎兄弟们。 之后又过了几年,那时秦家嫡支唯一的一个小女儿、如今已是环贵妃的秦氏终于及笄,今上便迫不及待迎了她进门做侧妃。 后来今上成功夺得皇位登基,以种种理由将当初间接害了先昭肃皇后、又企图害他的皇子们通通贬斥或圈杀,再使宫中所有妃嫔或去为先帝守皇陵或陪葬,又好好清理了一番自己的后院,这才有功夫亲自为秦氏赐了宫殿、赐了品级、赐了封号,且那赐封的圣旨上,还写了“协理后宫”的字样。 皇后当场就瘫倒了。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在这场争夺中,她的娘家一次一次的站出来对付她的丈夫,就连她自己,也曾背着丈夫给娘家递过好些回消息。 好在祖皇帝说过“妾不可为妻”的话,她的身份地位好歹还保得住。她想。 可惜,保得住身份保不住命。 三年后,皇后病逝。因为那时的今上实在不想再包容这个总也捻不清的皇后了--明知自己此刻已经自身难保,不好好躲在宫中装鹌鹑,还一个劲儿蹦哒着早打压宫中妃嫔,甚至因自己没有儿女而企图夺走或祸害皇子皇女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上忍了三年,已经忍无可忍。 于是,皇后殁了。 今上原本还算爱脸面,也不愿意做得太过,故而依旧给了皇后一个“兆献”封号,但心口的那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恰逢此时,让他无意间瞧见了那个长得很像先成妃的、先帝第十二女--也就是后来的平旎公主--这一下子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今上当即决定,等她一长大,就立时将她嫁到和藩去。 父皇,你要嫁我皇姐,我便嫁你爱女,好歹如今和藩已平,我也不算太对不起你。 也就是今上这样的一个念头,才有了后来平旎公主远嫁和亲的事情。 就是这样,那时的今上依旧没有消气,他又下了一道旨意,大意为兆献皇后仁慈,但一生无子,为了使她在日后有后代真心祭拜,特将如今宫中全部共七位皇子均记入兆献皇后名下。 若此事是在兆献皇后活着的时候,想必她一定欣喜若狂,可如今兆献皇后已逝,这些被记入嫡谱的皇子的身份,也只能便宜了他们的母妃。 虽说得到好处的皇子共有七人,因此在这一群人之中无人突出,但区别于之后可能会有的皇子们,便是天壤之别。比如八皇子和九皇子。 而如今明争暗斗得正厉害的,则是记上嫡谱的四皇子司珏和五皇子司琅两人。 不过好在,这些和司瑁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第三十一章 正时大婚 其时,九月十五,大吉,宜嫁娶。 一大早,林瑾宁便由锦绣几人从床上扶起来。因昨日思绪万千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故而此时林瑾宁便有些迷迷顿顿,不很清醒。 直到她洗漱完毕,再被驾到坐到梳妆台前坐定,由杨氏为她梳妆之时,方才彻底醒了。 早在半个月前,杨氏就与林瑾宁商量了要由自己来做这个“全福太太”。 全福太太,顾名思义,是指丈夫有一定身份地位、儿女双全、父母公婆俱在的已婚女人。且这位能给新娘子梳头的全福太太,其家世要比新娘子家稍高或等同,以起到“继福”的目的。 而这样一个条件,放在民间还好,若在贵族之家,便稍显苛刻了些。 故而,其条件便相继放宽,若公婆父母不在也无妨,只消儿女双全、夫妻恩爱且家世不低即可。 而这其中,又以新娘子的亲生母亲、姐姐是为最好人选,据说是能有“子与我同”或“妹与我同”的效果。 杨氏原本出身贵族,出嫁后夫妻恩爱,且府中子女均是嫡出,与娘家父兄关系也极好。故而早在数年前杨氏就开始为别家小姐做全福太太了,只这回是为自己女儿梳头,却是头一回。 “娘亲,别哭。”眼看就要出门子了,从镜中看见杨氏微红的眼眶,林瑾宁不知怎么,也哽咽了一下。 “我儿别担心,娘亲不难过,我儿长大了,要出嫁了,这是好事。”杨氏语气极为平静的说出了这番话。 可就是太平静了,才叫林瑾宁愈发难过--娘亲这是不想叫她难过,才故作无事,只将难受憋在心里的。 林瑾宁原还想说些什么,杨氏却先一步抓起她的头发梳起来,还边念到:“一梳为人女,父母双全;二梳为人媳,公婆俱在;三梳为人妇,夫妻恩爱;四梳为人母,儿女双全。愿福长久,子与我同。” 等杨氏给林瑾宁梳好发髻戴上珠冠,林瑾宁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娘亲,我舍不得……” “哭嫁好,越哭越有福气……”杨氏颤抖着声音说完这句话,也终于忍不住与林瑾宁抱着哭成了一团。 这是哭嫁,旁边一直伺候的丫鬟、女官们也不好劝,只能压着时间上前提醒,省得不能误了吉时。 林瑾宁便赶紧止了泪,亲从锦绣手中取过巾子,为杨氏擦净了脸,再给自己也擦一擦,这才让杨氏为她上妆。 巳时一刻,林瑾宁盖着盖头由父亲林记安亲自从闺房背上花轿。 一路上,林瑾宁连声音都不敢出,生怕一出口就是哭音,倒惹得父亲也伤心,故而只能自个儿一直忍一直忍,直等快到花轿前,林瑾宁才实在忍不住,声音如气一般,喊了一声“爹爹”。 林记安脚下稍稍一顿,又恍若无事一般继续背着林瑾宁往花轿而去,直至将她放到花轿里的椅子上,林记安起身之时,方才轻声回了一句:“你要好好的。” 听到这话,林瑾宁实在忍不住难过,只能赶紧闭上了眼睛--她怕眼泪染花了妆容,消了喜气,也怕一哭就停不下来。 不多时,杨氏便从外头递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进来--这是她日夜不停捧了十日的苹果。往年做全福太太之时,她至多将这“福果”在白日闲暇时捧上个三两日,也尽够了。可这回,因出嫁的是她自己的女儿,故而杨氏只恨不得使那福果上的福气越多越好。 花轿被轿夫抬起,前有十六排锣鼓破煞,后有一百八十抬嫁妆压福,林瑾宁这一行队伍,花了约摸两个时辰绕城一圈,方才在几个月前已经落成的照王府门口停下了。 此时已是未时。 林瑾宁虽坐在轿中看不见,但也约摸知道外头进行到了哪儿。 盛隆祖皇帝曾为了悼念其已逝的元妻,曾言要以其夫妻二人原籍的成婚习俗为皇族婚礼的礼仪之态。 这原本只是皇帝一时之言,但这么多年上行下效、潜移默化的作用之下,如今的整个盛隆除了某些偏远小地方以外,大多数人家都是用这种方式嫁娶。 因盛隆祖皇帝原籍为一几乎与世隔绝的南方小城,故而其某些习俗倒是颇为独特有趣,如头戴珠冠“旺子孙”,如嫁妆绕城“显富贵”,如此刻正在进行的使“家和睦”的--摘红绸。 此红绸,原本寓意为新娘子从娘家带过来的喜气,被固在花轿顶正中央,周垂四根红绸,由花轿顶上四周的喜鹊口衔之,新郎官要在花轿前三步选的地方以带钩子的长杆将其勾过来,表示接受新娘子娘家的喜气,也就是接受新娘子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因这一点颇为困难,故而每当新娘子在家练习跨火盆的时候,新郎官就在练习着摘红绸。 外头传来一阵叫好声和恭喜声,林瑾宁便知道,司瑁已经摘下了红绸。 不等林瑾宁想些什么,花轿帘子就被人掀开,林瑾宁在盖头底下,清晰的瞧见一只修长清瘦的手。 毫不迟疑,林瑾宁将自己的手放在这只手上,任由这人带她出来。 之后什么“跨火盆去邪气”什么“拜天地告神仙”什么“送入房五代传”,林瑾宁都没怎么顾及得上,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这一世,她得以重活一回,时至今日终于彻底更改了自己的命运! 林瑾宁几乎浑浑噩噩的一直坐在喜床上,也不知坐了多久,只脑中思绪繁复无比,像是忆尽了她前后两世的种种,又像是似乎什么也没想,只呆坐着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司瑁终于被一群人推进喜房。 司瑁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便从喜娘的手中接过秤杆,挑起林瑾宁的盖头。 两人对视一眼,林瑾宁稍有些羞涩的低了低头,司瑁更是红了脸颊--这回纯粹是高兴的。 后又经过一连串如合卺酒、结发、撒“早生贵子”等等,也就不一一细表。 婚礼程序尽了,喜娘等人也尽数退下,司瑁便由伺候着沐浴,林瑾宁也在另一间房里由锦绣等人服侍着沐浴梳妆。 “小姐……奴婢真该打,此时可要叫‘王妃’了。”只见锦绣一脸喜气道:“王妃可要用些玉香脂?这是夫人前几日拿过来的那种,涂起来最是香喷喷的。” “不必了,”此刻已经折腾了一日,又饿又困的林瑾宁全然没有了一点儿心思,只摇摇头,轻声道:“这玩意儿涂起来香是香,未免过于黏腻,放在一边吧。” “……是。”虽然还是觉得王妃要给王爷留一个好一点的初印象,但锦绣转念一想,思忖着王妃估摸着有什么别的打算,故而也就不再坚持。 若林瑾宁听见锦绣的想法,估摸着要损她想太多--人家纯粹是因为太累了便不乐意再多折腾罢了。 收拾好了,林瑾宁便身着常服由锦绣扶着往正间里去--不扶着不行,此刻林瑾宁实在已经是饿得没力气了,且自打落地起她就不曾饿成这样过,自然不适应。 谁知一到正间,林瑾宁一抬眼便见司瑁在屋子正中小圆桌旁边坐着等她,桌上还摆了好几样点心粥羹。 林瑾宁一愣,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别的,而是前世大婚当晚她与陈治吃的那一餐--就是那一餐里头藏的肮·脏东西,让她嫁进陈家头两年都没有身孕。 待回过神,林瑾宁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草木皆兵--皇家重嫡庶,如今的照王府连一个最低等的侍妾都没有,谁能对她做什么?再说了,锦罗已经早早去了主院的小厨房,料想也没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下手。 思及此,林瑾宁便安安稳稳走上前,对着司瑁行礼道:“妾身见过爷。” “咱们,咱们……”见林瑾宁这么疏远,司瑁皱了皱眉,半晌道:“在外头就算了,咱们夫妻,私底下又何必如此疏远?只你我相称罢了。”可这话说到后头,他的声音却愈发小了。 正对面的林瑾宁却是一下子听懂了司瑁话中的意思。这是不希望两人太生疏? 思及此,林瑾宁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只抬头直视司瑁道:“全凭爷做主,我再高兴不过。” “好!”见林瑾宁应下得毫不作伪,司瑁一边将林瑾宁拉到他身边坐下,一边思索道:“那要怎么称呼你呢?” 称呼? 正在不着痕迹打量桌上膳食的林瑾宁一愣,也不由得思考起来。 宁儿?不好,听着像父亲母亲在喊女儿。 阿宁?更不好,这称呼一出就让她想到陈佩这人,没得恶心她。 还不等林瑾宁想出个头儿,司瑁这头道先拍了板:“不如,我叫你……娘子如何?” 这一派民间气息的称呼,使得林瑾宁不由转过头稍稍带着疑问的瞧着司瑁,见他满脸的期待,她嘴里含着的疑问的话竟不知怎么一句都说不出来,故而只好笑着应了:“是……相公。” 司瑁立刻弯起了眼睛,那笑容真是怎么都掩不住,好半晌方才回过神道:“咱们快些用膳,然后……歇息了罢。” “是……相公。” 林瑾宁顺手从桌上端起一只小碗,心想,这人,还真让人讨厌不起来。 ☆、第三十二章 进宫请安 次日一早。 此时已是卯时,屋外有仆从敲门,轻声道:“王爷,王妃娘娘,卯时了,该起了。” 这不同于平日锦绣等人的声音,让林瑾宁一下子惊醒,半晌,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在照王府。 “我已醒了,你们且在外间等等。”林瑾宁先闭了闭目醒醒神,后又睁开眼道清醒。 “是。”一声应下,外头就再没了声音。 又过了数息,林瑾宁方才撑着酸痛的腰从床上爬起来。 “娘子。”恰好此时司瑁也因为身边林瑾宁的动作而醒来,一睁眼就见林瑾宁动作艰难,便赶紧上手将人扶一把。 “多谢爷,妾身无妨。”林瑾宁弯着眼睛一笑,任由司瑁帮着她从床上下来。 “……做什么这么生疏,昨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司瑁停下动作,闷闷不乐道。 正在着中衣的林瑾宁闻言转头往司瑁那里看一眼,见他面上的确似有介怀的样子,倒忽而觉得这人与她几个弟妹是一个性子的,故而心中也升起了几分亲昵,只轻轻道:“相公。” 见司瑁因她一个称呼又高兴起来,林瑾宁心中愈发确定,这人与瑶儿、栎哥儿几个一般,都是私底下爱撒娇的。不过,林瑾宁也并不排斥罢了。 只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林瑾宁斟酌一番,又温言笑道:“昨儿个和你可说好了,只咱们私底下这样称呼,可人前却是不成的……若是叫人听了去,我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好吧。”原本司瑁还有些不高兴人前不能与娘子太亲密了,但转念一想,娘子只在他一个人的跟前才会有这样的笑骂娇嗔,便又高兴起来。 见司瑁虽虽顾着高兴,但手上也不停在穿中衣,故而林瑾宁也不管他一脸傻笑,只等两人都穿好了,方才开口唤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内间的门便被打开,两排下人并排进来,一排是司瑁身边得用的丫鬟们,一排是林瑾宁几个大丫鬟。 “拜见王爷、王妃娘娘。” 一进门,众人就先跪下请安。 司瑁恢复了严肃的样儿,径自发话道:“起来罢。” 林瑾宁则在司瑁身后半步的地方低头不说话,这时候正是一家之主开口的时候,她是万不能插话的。 “谢王爷、王妃娘娘。” 众奴仆起身,便各自分边服侍着给司瑁、林瑾宁等人穿衣洗漱。 林瑾宁是女子,原更久些,通常这种时候做丈夫的若是愿意都会先在一边坐着等,可司瑁不愿,反而径自往林瑾宁这里来,站在一边看着林瑾宁戴首饰。 林瑾宁给他看得脸一红。 “爷在看什么?闹得妾身怪不好意思的。” “我……本王的王妃这样好,还不兴本王多看两眼?”司瑁依旧一错不错盯着林瑾宁,丝毫为未察觉林瑾宁此刻的不自在。 周围伺候的几个丫鬟都尽数抿嘴笑起来。 “……”林瑾宁低下头作羞涩状,只暗自忍住了想要翻白眼儿的念头。 “哎,今日怎戴这一支簪子?”原本是瞧着林瑾宁梳妆的司瑁,在看见林瑾宁的丫鬟熟练的为她插一支让他瞧着颇为眼熟的簪子时,没忍住问出了口。 “什么?” 林瑾宁抬起头,从镜中仔细看了看锦素的动作,这才瞧见司瑁所说的簪子,是他曾经头一回送给她的红宝石头面里头的。她又暗自思索一番,方才想起的确是自己曾吩咐过锦素,待她进宫请安之时要用这一副的。 思及此,林瑾宁便微转了眼睛朝司瑁道:“这是爷头一次送给妾身的红首饰,妾身心里欢喜得很,故而特特选了这一日戴出来,不好看吗?” “……咳。”听林瑾宁这样说,司瑁自己倒是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咳一声,复又道:“倒不是不好看,只到底是去年的样式了,咱们王府府库中还有许多新制的,等请安回来你自去挑,可这会儿……” “妾身就喜欢这个,爷头一回送的,怎能与别的一样?”见司瑁不好意思,林瑾宁就愈发想要逗逗他,故而故意这样说到。 “……随你吧。”这话说完,司瑁微红着脸一抬脚快步走到另一边坐下了。 林瑾宁垂目一笑,心道他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上来平白使她见他红了几回脸,久而久之他这爷们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不过这样也好,林瑾宁暗自打算一回,依着司瑁这样的性格,倒让她瞧着颇为顺眼,日后她要与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想来也不会难熬。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林瑾宁方才梳妆好了,便与司瑁携手往正院的小花厅去用早膳。 将将在椅子上坐定了,林瑾宁还不曾好好打量这小花厅的布局摆设,司瑁就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心腹侍从,而后一连串仆妇丫鬟便各自端着一个小托盘上来,相继将手上小碟子、小碗儿放在餐桌上,摆出一个圆形。 “我……本王听说王妃在林家时早膳便爱用些粥羹之物,本王便使人做了一点粥羹,还有些好克化的软点,也不知王妃喜欢否?” 林瑾宁转过头,见司瑁虽表情如常,眼睛中却不掩期待,故而她便转头刻意的扫视了整个餐桌一眼,复又真诚笑道:“谢谢爷,妾身爱得很。” “嗯,你喜欢便好。” 这时林瑾宁再转头去看,果见司瑁满脸笑意。 林瑾宁垂目端起小碗轻轻抿一口清粥,心里愈发觉得满意--今生能得这样一个丈夫,真是实属难得,只盼着司瑁能一直如此才好…… 待两人用完早膳,坐在马车上往宫中而去时,司瑁又趁着空当对着林瑾宁道:“我们大婚才开府,我的东西也是刚搬到王府没几日,如今都由原来住在宫里时服侍我的陈内侍管着,今日咱们从宫中回来,你便与陈内侍交接一下……顺便给你自己挑几套喜欢的头面。” 闻言,林瑾宁转过头微微诧异的看着司瑁--这回他脸颊平静如旧,耳根却红了个通透。 林瑾宁压下嘴角的笑意,正色道:“知道了……相公。” 然后她不出意外看见司瑁使劲压抑笑容而微微扭曲的面容,林瑾宁赶紧扭过头,生怕自己不小心就笑出了声来。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辰时三刻左右赶到了宫中。 因估摸着今上还在办公,故而两人首先去的,便是瑞安宫的环贵妃处。 由宫女领着进了瑞安宫门,林瑾宁第一眼便觉得此处果然是宠妃宫里,真是处处都显着精致却又不乏大气,可见环贵妃果然不愧是扬州的百年秦家出身,这见识品味比那个传闻中独喜好金器的兆献皇后只怕好了数倍不止。 “你们可算是来了,可真叫我好等!” 还不等两人走近,那坐于主位上的女人就先开了口。 林瑾宁稍稍抬头一瞧,只见一个瓜子脸丹凤眼的女子端坐着,料想便是环贵妃了。 只见这女子身形瞧着袅娜,是个十足的江南女子样儿,只那一双丹凤眼中的光芒足以让人得知,这女人的性子却并非长相这样柔弱。 林瑾宁随着司瑁一道儿上前给她见礼,刚刚礼毕,环贵妃便将林瑾宁拉到她身边,一面打量一面夸奖道:“真是个可人儿,难怪圣上瞧中你,便是我这样挑剔的,竟也说不出你一个不好来!不过呀,就瑁儿这性子,你日后可得多忍忍,若受了委屈,只管进宫来告诉我,叫他不敢再欺负你!” “谢娘娘关爱,爷待妾身极好。” 林瑾宁面上依旧是羞涩又文静的笑容,心里却因为环贵妃话里的意思一冷--这话是什么意思?当面挑拨离间?以为她听不出来吗?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叫林瑾宁在进门时才初初对环贵妃升起的那么一丝丝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这下子,林瑾宁几乎断定,这环贵妃,是敌非友。 之后的话也无什么意思,左不过各自客套几句,后环贵妃又给了林瑾宁一套上好的绿翡头面当作见面礼,林瑾宁谢几声,几人这回见面要完成的任务也就齐活儿了。 等三人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环贵妃方才仿佛才想起来一般开口道:“瞧我,一瞧见你们就爱得不行,竟就忘了时辰。只怕此刻赵嫔已在后殿等候多时了,你们且去吧。是了,午膳时陛下要来,瑁儿你记得带着你的王妃见见父皇。” “是,瑁儿知道了。”司瑁依旧是一副低头垂脑的样子,瞧着就是一身怯懦气。 这下林瑾宁也算是明白这三皇子“胆小怯懦不堪大用”的名声是从何而来的了--合着是他自己装的啊,在府中瞧着自然得多,一进宫就怂了,难怪人家觉得他“不堪大用”呢。 不过……后殿?赵嫔好歹是嫔,依林瑾宁所知,除非最低等级美人才人的,其他妃嫔不应该是居于偏殿才对吗? 因这时候后殿已经尽在眼前,林瑾宁也就只好收了满心思绪,一门心思跟着司瑁往内走。 刚进门,只往右边拐了一个弯,林瑾宁就瞧见一个长得与司瑁有五分相像的妇人正红着眼睛坐在软榻上,一见两人进来就立刻起身迎上来。 想必这就是赵嫔了。 ☆、第三十三章 宫中一行 “瑁儿……” 只见那宫装妇人急急迎上来,直直抓了司瑁的手,又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方才似松了口气一般点头道:“好,好,瞧着你过得不错,母妃就放心了。” “儿子好着呢,倒是母妃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在赵嫔跟前的司瑁便没有了之前在环贵妃面前那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压抑,反而极其自然且习惯的将赵嫔扶到软榻上重新坐好。 站在一边看了个全程的林瑾宁不由得疑惑了一回,暗道这赵嫔怎么是这个态度?瞧着她倒像是许久不曾见过司瑁一面……不会吧? 再想起昨日在照王府拜堂的时候,赵嫔身份低出不来也就罢了,连皇帝也不曾到场,就连林瑾宁与司瑁两人拜高堂时,拜的还是当初两边各一道儿的赐婚圣旨。这下,林瑾宁算是对司瑁在宫中的地位有了一个最直观不过的认识了。 却说这一头,赵嫔先看过了儿子,也算是回了心神,这才稍稍尴尬的转过头来对着林瑾宁说话道:“我只顾着瑁儿,却是忽略了林大……” 说到这儿,因不知怎么称呼,赵嫔不由更尴尬了,只止了声不知这话该如何说下去。 见状,林瑾宁立刻上前两步,走到赵嫔身边微一福身,复又盈盈笑道:“母妃只管叫儿媳‘宁儿’便是,娘家父母都是如此称呼儿媳的……我们爷昨儿个就说母妃是个再慈善可亲不过的人,今日叫儿媳一见,竟是果真如此,儿媳原本心底不由还有几分忐忑,可这下子竟是全然安心了呢!” “哎……哎,宁儿。” 原本赵嫔还对自己这个身份高贵、人品上乘的儿媳妇还稍有几分谨慎和惧怕,只生怕两人什么地方一个不合,倒叫儿子夹在中间难做。可如今亲身一见,却见这儿媳妇竟是丝毫不介意她身份卑微,且还对着她语笑盈盈的说话,赵嫔也就稍稍放下了心里的紧张,暂时安下了心。 只是林瑾宁自己也不曾想到,她自己只几句话的功夫,竟就使得赵嫔待她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亲近。 不过也由此可见,赵嫔这人哪怕已经在宫中待了这些年,也依旧单纯得很,全然不是环贵妃那样浑身都是心眼的人。 这一头,赵嫔一面招呼两人坐下,一面招手让在一边站了许久的大宫女有近前来,将其手中的木匣子亲接过来递给林瑾宁道:“我这原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不过一套寻常的珍珠头面,却好在是今年年节陛下亲赐下的,便是母妃给你的见面礼罢了,你却莫嫌弃才好。” “母妃赐下东西,本是再慈爱不过,儿媳哪能说什么嫌弃?”说着林瑾宁笑着当场打开木匣子,从中挑出一支由小珍珠攒成、最中间有一颗金色珍珠的花朵状的珠花,再随意从头上拔下一根双尖的金钗子,顺手将那珠花插上去,便转向赵嫔问道:“母妃瞧瞧,儿媳戴着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林瑾宁这一番动作,更是让赵嫔高兴得不行,不由得对着林瑾宁也是越看越喜欢。 而一边看着母亲和妻子说话的司瑁也很高兴。 进宫前,虽说面上没有异样,但司瑁心里还是很担心林瑾宁会看不起他母妃的平民出身。毕竟林家人的身份地位太高了,若他不是皇子,仅单凭他一个庶子身份,哪怕是王爷家的庶子呢,那也是断断配不上林瑾宁的。可如今再看,林瑾宁与他母妃相处得很好,他也看得出来,林瑾宁的神色中丝毫没有任何勉强,其所作所为都是遵从于本心的。 这一刻,倒叫司瑁对着林瑾宁的爱意更深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着日头渐渐高了,外头便有内侍进来传话,道是陛下到了,请照王、照王妃到前头用膳。 听到这话,不光赵嫔和司瑁,就连林瑾宁的脸色也有些变了--环贵妃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不说他们此刻正在赵嫔处,单说赵嫔本身是司瑁亲母,原就不曾出现在他们大婚当日的,但他们新婚头一天进宫请安,于情于理怎么着赵嫔都是可以上桌的,可这内侍话里话外却是直接忽略了赵嫔,只说她与司瑁两人,若说这不是环贵妃在后头示意的,谁信! 她还奇怪怎么司瑁此人瞧着并不是前世传言中的怯懦样子,可一进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作出那副怂样,却原来是给环贵妃这样逼出来的!说不准若非司瑁一贯“怯懦”之名在外,只怕还长不到这么大呢! 林瑾宁压抑下满心的火气,看着司瑁恍若平常一般应了那内侍的话,她心里却不像司瑁那样习以为常,反而在飞速计算着日后要怎么给环贵妃一个好看--便是不能狠狠咬她一口肉下来,也一定要落一回她的脸面,让她丢个大人! 前头有那内侍带路,后头便只跟了司瑁与林瑾宁两个人--今日他们进宫门时就带了锦绣、锦素两人伺候着的,让她们在赵嫔这里待着,一是怕待会儿环贵妃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二则是因为这两人一人手上一个首饰匣子,估摸着真出什么事也帮不上忙,故而林瑾宁思索一番还是觉得将这两人留在赵嫔处好些。 两人一路走到了西偏殿。 一进西偏殿,林瑾宁就知道为什么明明赵嫔一个嫔位却是住在冷冷清清的后殿了--因为此时的西偏殿俨然已经是一个专门用来用膳的地方,且又听闻环贵妃爱书,今上曾掷千金为其大修书房,能“掷千金”才能修好的书房,应是相当大的,那估摸着便是东偏殿了罢? 可见这环贵妃的确圣眷优渥。 思及此,林瑾宁便想着先瞧瞧情况,再看日后怎么对付这人。贸贸然出手虽然爽快,但到底不智,实不可取。 此时司瑁领着林瑾宁上前,恭恭敬敬对着上首的皇帝、环贵妃两人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环母妃。” “儿媳拜见父皇,见过环母妃。” “嗯,起吧。” 听皇帝叫起,林瑾宁便随着司瑁的动作一道儿起身。 “过来坐。”皇帝又发话道。 “……是。” 司瑁应了一声,便在那大圆桌上拣了个位子坐了,林瑾宁见状便坐在了他身边。 直到此时,林瑾宁还不曾抬头瞧见上首皇帝的样貌。 几人沉默着用完膳。 因身在外头,且还有皇帝在一边,故而林瑾宁也没有像在林府或照王府一般轻松自在,而是力求将礼仪做到最好,哪怕看着略刻板也无妨--既可以不留下任何把柄,也可以给人一种木讷呆板的印象。 外头不是一贯传林家长女最为知事守礼吗?她如今这样儿表现,可算是“守礼”到了极限了。需知有时候,给人的这样一个印象足以成为自身一个保护。 几人用完膳,立时就有宫人上来将残羹撤下。 果如林瑾宁所想,皇帝此时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与他们说了几句关心的面上话。司瑁也就与林瑾宁一道儿听着,只时不时应答两声。 不一会儿一个内侍走进来,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又缓缓退下。 皇帝便道:“朕还有事,便先过去。”说着对又环贵妃点了点头,便在众人的拜送中离开了。 皇帝走了,环贵妃也没有了留下两人说话的心思,只随意又说了些话,方才打发两人走了,当然她说的话还是很动听的:“想来瑁儿与王妃也累了,你们昨儿个折腾了一天,今日便好好回去补个眠,本宫也就不留你们了。” 司瑁与林瑾宁自然无不可。 两人告辞后便转道到后头赵嫔处去领两个丫鬟,之后又与赵嫔一道儿说了些话,方才顺利出宫。 出宫的马车上,司瑁与林瑾宁两人都各自闭目养神。 司瑁在想什么林瑾瑶不知道,但林瑾宁却在将这半日的所有事情再过一遍,思索着自己日后要怎么做。 虽说环贵妃表现得并不十分明显,但依旧可见她十分厌恶自己,便是一开始那番听着颇有善意的话,细细计较起来也是要拉拢与挑拨于她,真心那是没有一分。 只是不知,环贵妃对她的厌恶是来自于司瑁,还是林瑾瑶,还是……她本人呢? 再看赵嫔在瑞安宫的待遇,便可知环贵妃不光受宠,还颇为善妒--若自己宫中实在腾不出地方,这东西十二宫多的是地方,把赵嫔放在哪里不行?偏要将她捏在手心里,宁可不和规矩的将人丢在后殿冷着,还使得司瑁也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不,或许环贵妃就是打着把司瑁母子都捏在手心里,好给她儿子添一个助力的主意。 只可惜,谁也不会知道司瑁这人这么能忍,居然能对着再多的诱惑也丝毫不动摇。 尤其前世的司瑁在王妃于氏都心动了的时候,依旧能保守本心待着不动,对外永远是一副缩头缩脑的鹌鹑样,宁可背负许多鄙视、轻视的眼光,也依旧如故,便足以见其定性。 就瞧着这两日的相处,林瑾宁对司瑁的性子那是再清楚不过,虽然他对着她总脸红,但料想也是不善与女子相处的缘故,若与外头传的“怯懦”相比,却是相差甚远。 林瑾宁想一想,觉得日后她还是看情况见机行事好了--需知前世所有人都以为登基为帝的一定是四皇子,谁知皇帝却一道禅位给五皇子的圣旨就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后来又发了圣旨让环贵妃在死后以皇后身份入凤陵,但这个“未来皇后”的身份当时却是委实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四皇子一党的势力终究被一步一步瓦解了个彻底。 虽不知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只要照王府如她前世看到的那样,就足以自保。 真正叫林瑾宁担忧不已的,反而是林瑾瑶嫁人后要如何自处的事儿。 ☆、第三十四章 收归府权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思绪中的林瑾宁方才在马车外下人的提醒下回过神。 “王爷,王妃娘娘,已到府中了。” 闻言,林瑾宁转头看向司瑁,见他也正在看她,便扬起一个笑容,道:“相公,咱们下去罢。” “好。”司瑁一点头,先打了帘子一步跨下车,然后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待到林瑾宁从车中一出来,就将她的手拉住,再半掺半扶的将林瑾宁从马车上接下来。 而头一回被男子扶着下车的林瑾宁倒是半日回不过神--虽说是自己的丈夫,但也叫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故而,直到一路被司瑁牵着回到了主院,她才将将回过神。只这下,倒叫她愈发羞涩--他们两人这可是一路牵着手回来的呀! 林瑾宁向上一瞧,主院门匾上“同德苑”三个大字,心里反倒忽而便安定了下来。 同心同德、不离不弃,所谓夫妻便也不过如此。他们是要相伴一辈子的人,她又怎能一直不适应他的亲近? 思及此,林瑾宁便彻底定下了心神,不顾手上不属于她的温度,只径自随着司瑁一道儿往里走。 原本林瑾宁还想着,司瑁是要拉着她往房里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什么的。却不想,司瑁竟径直拉着她向花厅正上首坐了,又对着一个站在一边待命的侍从吩咐道: “阿五,请陈内侍带着库房钥匙与账本子过来。阿六,将府中所有奴才尽数喊过来,请王妃认一认。” “是,王爷。” 一边走出两个青衣侍从,规规矩矩上来领命再安静退下。 这是要叫她掌权了?林瑾宁想到早晨司瑁在马车上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原以为他只是先说着表个态,却不想他这样急,竟是一刻不停要“劳累”她的。林瑾宁一笑,也可见他的确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不过这样也好,林瑾宁想着,左不过如今她是这府中正儿八经的女主人,掌权也是理所应当,这府中中馈总叫一个内侍管着未免太不成规矩了。 思及此,林瑾宁也就没有假模假样的推辞什么,只当安静受了。 不多时,其中一个侍从便带着一个瞧着四五十来岁、面上无须身形瘦小的人上来。林瑾宁料想,此人便该是陈内侍了罢? 果不其然,这人一上来,便先是一个拜礼,道:“老奴陈毕,拜见王爷、王妃娘娘。” “陈内侍请起。”一礼毕,司瑁便立刻将他叫起来。 “多谢王爷、王妃。”陈内侍从容不迫的缓缓起身站好了。 林瑾宁在一边看着,见司瑁如此敬重这个陈内侍,不仅将府中中馈尽数交给他,便在往常见礼上头也不肯难为他,足见此人在司瑁心中的地位。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在心里给这陈内侍多加了这分量。 只见这陈内侍上来也不拖泥带水,直将手中一本厚厚的账本子与一串儿钥匙捧好了往上一递,道:“此些便是王府内如今的库房钥匙与账本子,还请王妃过目。” “嗯。” 司瑁将这些东西从陈内侍手中接过来递给林瑾宁,又道:“你仔细拿着。” “妾身知道了,爷。”林瑾宁笑着一点头,又转向陈内侍道:“还请陈内侍继续说。” “不敢得王妃之请,原是老奴分内之事。”陈内侍一躬身,便又道:“王爷开府尚不足一月,故而如今的新簿子便只有这么一本。虽如此,但王爷原在宫中带出来的账务奴才已经尽数整理到这一个账本子上头了。而曾经王爷在宫中用过的账本子,因数量太多,故而奴才便做主没有在此刻带上来,但稍后会送到王妃这里。” 听见陈内侍这样一番有条有理、不贪权的坦然模样,林瑾宁也算知道为什么司瑁这样倚重他。 既然陈内侍这样给林瑾宁面子,林瑾宁自也不会为难他。 思及此,林瑾宁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只柔柔道:“我初入府,许多东西不甚明了,日后还得要陈内侍帮着,我们爷最是倚重你的,我自也一样。” “谢王爷、王妃娘娘赏识,老奴愧不敢当。”陈内侍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心里却是委实松了口气。 瞧着样子这主母不是个小心眼子难伺候的,至少在面子上是不会怎么为难于他,对他这样掌过权的奴才来说,这到底也是个好事。 司瑁在一边笑眯眯的瞧着,见这事情也差不多了,便主动开口道:“这账本子的事情也差不离了,只消等王妃得空时候去仔细对一对,对咱们府中的财库有个数儿也就罢了。” 刚好这时候,另一个去集合下人们的侍从回来了,只一躬身道:“回王爷、王妃娘娘,府中所有下人尽数在院中等着了。” “嗯,知道了。”司瑁微微坐正,又转过来看相林瑾宁,道:“咱们出去,也叫你认认人。” “是,爷。”林瑾宁一点头,将手中账本子钥匙等物使锦绣捧着,再吩咐锦素道:“你便将我带来的几房下人也尽数叫过来。” 等锦素领命下去了,林瑾宁这才随着司瑁一道儿起身,温温柔柔问道:“今儿个妾身便将这人下管事的事儿一水儿安排妥当,爷看如何?” “王妃自做主罢。” 别看司瑁口上是这样不怎么客气的语气,单看他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牵着林瑾宁往外走,还唯恐林瑾宁跟不上特意放慢了脚步的动作,便知其心意。 林瑾宁一乐,权当没发现他这一点小小的别扭,只也随着走罢了。 两人慢步走到了院子里时,不光是照王府原有的下人们到了,连林瑾宁带来的那些陪嫁们也都到了。 这倒也好理解,毕竟林瑾宁初嫁,带来的陪嫁们手上还没来得及分配差事,除了锦瑟要盯着嫁妆入库以外,旁人大多清闲着,故而锦素一去传话,众人也就都来了。 “拜见王爷、王妃娘娘。”两人甫一出现,众人便尽数下跪行礼。 “都起来吧。” 见人已经来齐,司瑁也不多说话,只拉着林瑾宁在一边等了一会儿,待到几个侍从从屋子里头搬了两把大椅子出来,他与林瑾宁一道儿携手坐了,方才对着一同出来的陈内侍一个示意。 陈内侍会意,恭敬的在台阶上站好了,对着众人道:“王妃娘娘要认人,诸位一排排按差事轻重站好了。” 听到这里,包括司瑁身边几个侍从们,所有人都规规矩矩排队去,倒也并没有那东张西望、贼眉鼠眼的人--嫡妻初入府第二日整顿府邸已是定例,只除了那些极少数宠妾灭妻或者极恶嫡妻的人家以外。 不过,这些下人们又都不傻,与其叫他们指望这样极少极少的可能性,倒不如先各自做好了准备,考虑着要不要找机会先与主母投诚才是。 待众人站好,陈内侍方才下到台阶下头站定了,将队伍前头几个人先喊出来,又转过头微微垂首道:“王妃娘娘,这几个原都是王爷在宫中时候跟着的侍从,从阿大到阿八一共八人。那边两个是给往日服侍王爷的换衣丫头,唤作‘秋茗’与‘秋胭’。” 换衣丫头?还有这说法? 林瑾宁好奇的看过去,见下首站着两个低着头瞧不清面目的丫鬟,左边那个恭恭敬敬站着倒不曾动,右边那个的双手却捏得死紧。 就这样的,瞧着就是有内情啊…… 林瑾宁挑挑眉,原本准备先揭过这茬,等过几日她得了空再找人解惑呢,就感觉坐在她身边的司瑁不着痕迹的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这是…… 林瑾宁一笑,却不由得更加好奇了,却没有当面表现出来,只随口示意陈内侍道:“嗯,我已知了。” “是,娘娘。”陈内侍一挥手,前头见过的几个侍从丫鬟就尽数退到队伍最后头。 这时,陈内侍又指着此时到了最前头的四个妇人道:“这几位原是王爷乳母,如今在府上荣养。” 乳母? 原本就对这几个中年妇人颇好奇的林瑾宁这下子来了兴趣,便微微抬了头,仔细瞧瞧几人面色。 要说寻常人家的乳母,大多与主家关系密切、极受重视,甚至堪比半母的。 就说林瑾宁的两位乳母,原都是杨氏身边陪嫁里选的,到如今林瑾宁大了,未免乳母拿捏主子,杨氏便做主给了两人卖身契与丰厚赏赐,回家做当家太太去了,十里八乡多么风光!这边是主子乳母与寻常下人的不同之处。 但瞧着司瑁宁可将府中内务交给陈内侍,也不肯交给几个乳母的情形,倒叫林瑾宁有些看不明白了。 但左不过又涉及到什么辛密呗,由此可见司瑁在宫中过得的确不好,故而林瑾宁只将此事记下,日后再缓缓打听也就是了。 林瑾宁暗叹一口,面上却并未显出什么,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陈内侍就又换一批人与她分说。 就这样讲了有一刻钟时间,这些个下人们,林瑾宁才算是尽数都见过了。 这边照王府原有的下人都叫林瑾宁认好了,那边除了锦绣还捧着账本子等物站在林瑾宁身后不好动以外,其他的陪嫁下人们已经自发找位置在院子里站好。 见此,林瑾宁转头笑看司瑁道:“爷,您可答应了妾身,府中内务尽让妾身安排的?” “爷答应了。” 司瑁面上依旧平静,手指却不自觉收拢--他一方面只生怕林瑾宁为了他面上好看而委屈自己,只随便吩咐几样不疼不痒的便罢。另一方面又怕林瑾宁受制于这些连他都不知深浅的奴才们,不敢轻动。故而,听见林瑾宁竟主动请缨,他便回答得颇为爽快。 林瑾宁不曾发现司瑁的异样,但她倒也想借此事瞧瞧她在司瑁心中的地位,故而得了司瑁许可,她便点点头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我此刻对咱们府中情况尚且不明,倒不好大肆更改,只几条儿:其一,咱们府中正紧主子就我与王爷两人,但日后总要宴客或者又添了人,故而这大厨房的下人我便先不动。此刻只将我身边的大丫鬟锦罗、二等丫鬟粉黛一家子都算到正院的小厨房里头,与原本小厨房里头王大娘一家子一道儿,专管王爷与我的膳食。”说着林瑾宁又想了想,复又道:“其二,锦绣一家子与粉兰一家子便添到采买里头,他们尽可知道我的喜好,倒也不必怕出了什么错漏。其三,粉莲一家子与粉蔻一家子,便专与我跑腿儿罢,有时替我给王爷外院那头传话的活计,便交给你们。其四,我身边的锦瑟一贯是管着我的私房、极得我信任的,我便使锦瑟一家子与陈内侍一道儿,管着府中库房,只消得要进出什么东西时,累得你们盯一盯罢了。再者,陈内侍是王爷得用的,便依旧管人。其他人还是各自做事,待到日后弄明白了我便再调换,如此可好?” “全凭王妃娘娘做主。”众人俯身跪下一扣,方才起身。 林瑾宁见此一叹,倒有些感激司瑁主动让她掌权,且还与她一道儿坐着,为她撑腰的动作。只这样,她便乐得不做恶人只做好人,也无需立威,单看司瑁的态度,任谁也不敢小瞧她。 此时下人们也见了,财权也掌了,林瑾宁唯独还一头雾水的,便是那不知所以的“换衣丫头”和四个不受重视的乳母。 她倒要瞧瞧,司瑁要怎么与她分说! ☆、第三十五章 誓不纳妾 林瑾宁随着司瑁进了室内,在软榻上各自坐了。 “你们都下去吧。”只见司瑁一挥手,众人都往后退。 “锦绣,等等。”林瑾宁赶紧喊住锦绣,道:“你将这账本子与钥匙放到锦瑟那里先存着,这两日再仔细盯着院子里下人的差事交接,莫让人摸了什么出去。再有,安排好两位姑姑的房间,明日我便要接她们过来的。” “是,娘娘。”锦绣一福身,便很快退下。 “相公。”林瑾宁转过身,面对司瑁,道:“可是要对我说什么?” “这……”见林瑾宁目光切切,司瑁暗自叹一口,方才神情落寞的缓缓开口道:“曾在父皇只是太子之时,我母妃就是在如今的环贵妃、当年的秦侧妃院子里讨生活的,因母妃比秦侧妃早几月有孕,故而,我早在母妃腹中时,便已是四弟的挡箭牌。” “相公。”林瑾宁听了心疼不已,不由得握住了司瑁的手,安慰的看着他。 “无事,已过去了。”司瑁反过来安慰林瑾宁一声,复又状似无意一般道:“咱们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什么不能说与你听。” “我知道。”林瑾宁倒是混不在意司瑁话中微微的试探,只坚定的望着他,道:“我是相公的娘子,自然要与相公同仇敌忾的。” 司瑁微垂了眼,看不清神色,直过了半晌方才又道:“今日你见到的这几个乳母,便是当年在东宫之时环贵妃派过来的。这几人,自小便鼓着我跟着四弟身后,我年岁渐长她们便愈发不知收敛……至如今我出宫开府了,这几人还妄图掌控府上内务。幸而我早一步便先与父皇说要将她们请进来‘荣养’,亲得了父皇认可,方才没有继续被她们及环贵妃摆布。” 见司瑁神情低落成这样,林瑾宁也只好抬了笑脸望着他,安慰道:“妾身知道,这几位都是咱们爷请进府中好好‘荣养’的,平日自然万万不可劳累,只消每日好吃好喝的招呼着也尽够了,爷说妾身说得可对?” 说着,林瑾宁还做出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引得司瑁一笑。 见司瑁笑了,林瑾宁便赶紧转移话题道:“是了,还有那两个‘换衣丫头’,又是怎么个名目?我却是不曾听说过,可得叫我好好听听相公怎么说!” “这……”听到林瑾宁问这个,司瑁倒立时去了伤感,换上一脸通红。 见司瑁又变回了自己熟悉的神情,林瑾宁也算委实松了口气--司瑁那一脸茫然失落的样儿,实在叫林瑾宁心疼得不得了,真恨不得将他整个儿搂到怀里狠狠揉一通才好! 而这时候,林瑾宁便饶有兴致的盯着司瑁瞧个不停,仿佛司瑁脸上便有答案一般,硬生生将司瑁看得浑身不自在了。 “相公快说,我等着听呢!” 林瑾宁抿着嘴追问个不停,对那叫司瑁脸红成这样的原因好奇得不得了。 “这……”司瑁定了定神,方才微撇过头,也不敢看林瑾宁的眼睛,只微红着脸极小声道:“原我起居本是侍从或者内侍服侍的,但你到了府中,这样的人到底不好入后院,我便随手提了两个丫鬟上来……” 就这样?林瑾宁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想,亏她还以为有什么有意思的内情呢。 不过嘛……林瑾宁一转眼睛,略带试探的对司瑁说:“相公,我方才瞧着,那两个丫鬟里头,有一个瞧着可不怎么安分呀?估摸着人家以为你点了她是做通房丫鬟的呢!” “什么通房!”听见这话,司瑁也顾不上面上一点不好意思了,只一把拉住林瑾宁的手,坚定道:“我也知道你们大家贵女带到夫家的陪嫁丫鬟通常都是要与丈夫作妾的,只我实不喜欢这一套,我是深知庶子女的痛苦--环贵妃还不是皇后,尚且能如此苛责我与母妃十数年……虽我知道你并非是环贵妃那样的人,但如今世道如此,咱们府中又何苦也学着弄出个庶子女来,倒惹得你我都不自在?” “相公这样说,我当然高兴,但……”听到司瑁的话,林瑾宁却先压抑了满心欢喜,只抬眼瞧一瞧司瑁,半晌方才凉凉道:“但也耐不住那些丫鬟自个儿往上扑呀,谁让我们王爷这样英武不凡呢!” “娘子!”林瑾宁适当的捻酸明显叫司瑁很受用,故而他哭笑不得的从软榻这一头起身,转而坐到林瑾宁那头,又将林瑾宁往怀里一带,道:“我有娘子这样温柔可人、无一不好的妻子,哪还稀罕什么妾氏?莫说只是一个丫鬟,便是哪个天仙来了,我也不要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不许食言的。”林瑾宁口中欢悦,但埋在司瑁肩头的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淡了下来。 不怪她多想,如今她与司瑁正是初婚情浓之时,司瑁每说一句话,都要叫她在口中斟酌咀嚼个几回方才罢了的。 就是方才司瑁这样一番不愿纳妾的话,都会让她不由自主想着--这样的话,前世的司瑁是不是已经与于氏说过了?甚至,还为于氏“欺君”且放出什么未免有私不愿纳妾的传言来? 倒使得所有人都以为着三皇子是胆小怕别人的钉子,故而不敢纳妾的。肯为于氏担这么多指点,可见他天生待妻子便是好的。 这样想着,林瑾宁心里真是又高兴又失落。理智叫她不要多想,因为这样不能出口、也得不到证实的想法便是想也无甚意思,但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控制不住、不由自主。 这便是真的在乎了罢? 思及此,林瑾宁心中虽有少许排斥,但更多的却是甜蜜。 却说林瑾宁老半天没吭声,司瑁觉得不对,便轻轻将她扶起来,见林瑾宁竟是满脸失落,便赶紧问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林瑾宁垂着眼睫从司瑁怀里起来再坐正,方道:“我只是在担心,若是宫中赐下的美人来,你可怎么办呢?” “……” 林瑾宁原本还想着得到司瑁一个准确保证,却不想面对她的竟是司瑁的沉默。 林瑾宁一惊,立时抬眼紧盯着司瑁的脸色,唯恐他说出“那我也没办法,只能认了”之类的话来。 其实林瑾宁也是关心则乱,依着司瑁前世与于氏貌合神离都不曾纳妾的事实,如今与她定情、将她视若珍宝的司瑁,又怎么会连前世都不如? 果然,只见司瑁沉吟了几息,方才缓缓开口:“父皇是嫡子,一贯知道嫡妻的难处,看他从不曾给我前头几位皇兄赐下妾氏的事儿,便知他是不爱管这个的。况且如今中宫无后,我唯担心的,便是环贵妃……不过,除非有什么特例,不然料想她也不会宁可违背父皇意愿。也要私自往咱们府中塞人的。故而,咱们如今倒也暂且不必担心。” “……也是。”林瑾宁一点头,算是认可了司瑁的说法。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谁知依着环贵妃这性子能做出什么来?若真有那日……也需得叫他们提前防备才是。 林瑾宁这样想,那一边的司瑁也这样想。 若是环贵妃真撕破了脸要往他身边塞人,他也只能找借口拒了,还得注意不要让人有机会将脏水往林瑾宁身上泼才是。 两人心有灵犀的暗自防备住了环贵妃或许会有的动作,便只当翻过这一层,也不再提了。 晚膳时候,锦素与阿二两人来到库房时,林瑾宁正拉着司瑁在清点次日回门时要送回林家的礼物。 “王爷,娘娘,屋里已经摆好膳了,请王爷、娘娘移步。” 阿二的话使得清点东西清点得几乎忘乎所以的司瑁与林瑾宁一下子回过神来。 “罢了,有这些也尽够了,爷,咱们洗漱一番用膳罢?”林瑾宁说着,指挥着侍从们将几箱子物什从库房里头抬出来,又见锦瑟正在记账,陈内侍正在边上盯着,便又道:“这儿便交给陈内侍与锦瑟罢,有你们盯着我与王爷也放心,待东西收拾好了你们再赶紧去用膳,莫耽误了。” “谢娘娘关心。”两人应下,恭恭敬敬送司瑁与林瑾宁离开,便继续盯着清点礼品。 这一头,司瑁与林瑾宁两人各自洗漱完毕用了晚膳,再到房里准备歇下。 此时两人正在各自脱衣裳,林瑾宁让锦绣等人在一旁等着,便径自到司瑁身边,一挥手使给司瑁脱衣裳的两个丫鬟退到一边。 “爷,日后可不必再叫这些丫鬟们服侍你穿衣裳脱衣裳了,咱们府中可有多奢侈,竟要特特备下两个‘换衣丫头’,没得惹人好奇的。”林瑾宁边说着边动手亲自伺候司瑁,又道:“以后只管妾身自己服侍爷也就罢了,左不过闺房之内,妾身倒乐得如此。” “好。” 听见林瑾宁的话,司瑁也同样乐得如此,自然笑眯眯的一口应了。 倒是时刻瞧着那两个站到角落里的丫鬟的林瑾宁,毫不意外的发现其中一个丫鬟那微微抖了抖的肩膀,和一直死死握着的拳头。 林瑾宁挑挑眉,又故作不知的转回头。 她觉得此刻自己真是“小气”极了,竟会这样故意的为难一个小小丫鬟。不过嘛--她的丈夫,那是谁也不许觊觎的,一个小小丫鬟,又凭什么与她争?又凭什么不甘心? 林瑾宁抑制不住的一扬眉,便径自拉着司瑁往屏风外头去,还故意使了点小心计,没让司瑁瞧见那两个丫鬟。 待两人坐到了桌子旁边,林瑾宁一边倒了盏子茶水递给司瑁,一边又笑意盈盈的对着他道:“爷,既然这两个丫鬟是爷亲提起来的,如今人家无错无过的,却是不好再放下去的,便只归在妾身名下做两个二等罢?” 正在喝茶的司瑁闻言停住动作看向林瑾宁,见她毫不掩饰的一脸醋意与不怀好意的样儿,只稍一想便明白她的意思,故而也高高兴兴的受了林瑾宁这一股子酸意,随口应下了她的主意。 “……好啊,你自己拿主意。” 林瑾宁笑得眼睛一弯,欢欣道:“妾身多谢爷的信任……相公真好!” ☆、第三十六章 三朝回门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瑾宁就醒了。 她睁着眼睛盯着床帐顶上龙凤呈祥的花样,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 而前世,林瑾宁的回门就是一场笑话。 是那日,叫她听见她丈夫说他爱的是她妹妹而非她自己;是那日,她知道自己嫁到陈家的作用不过是“顾全大局”;是那日……她彻底疯了。 好在今生不会了。 林瑾宁轻轻转过头看着司瑁,嘴角含笑的想着。 瞧着昨日两人在库房挑拣回门礼时,司瑁那恨不得将半个库房都搬出来的样儿……若说他是为了她妹妹林瑾瑶……那林瑾宁就立时从护城河上跳下去! 林瑾宁微微垂了眼,暗自唾弃了自己一番。 这可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生司瑁与林瑾瑶那是见都不曾见过,与司瑁定情的是她,与司瑁成亲的也是她,她又何苦这样贬低自己? 思及此,林瑾宁又转了转身体,眉目柔和的侧身面对着司瑁。 这个人是她的相公,是与她说好要荣辱与共一辈子的人。 林瑾宁一番动作,倒无意将原本同样因紧张而浅眠的司瑁给闹腾醒了。 司瑁一睁开眼,就瞧见林瑾宁一双眼睛充满依赖的看着他,这目光叫司瑁心中先是多了几分讶异,后忽又一阵欢欣,故而便温温笑着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看为夫看入迷了么?” 毫无准备的林瑾宁一时不察便撞进这样一双充满爱意的黑色眼睛里,又听见司瑁这样毫不遮掩的话,不由得一阵脸红,半晌方才平复下心绪。 便见林瑾宁轻轻一瞥眼,又凉凉道:“是呀,今日回门妾身心里期待得很,便早早醒了,可是王爷何时也是这样浅眠了?妾身怎么不知道?” 听见这话,司瑁心中不由一阵苦笑。 他的娘子在私底下,也只有在逗他和生气的时候,会管自己叫“妾身”,管他叫“爷”的。 瞧着此刻情形便不像是在逗他,那便是……经不住他逗,于是生气了? 思及此,司瑁干脆一把将林瑾宁搂过来。 “呀!”林瑾宁一个未防备,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之后,便发觉自个儿已经到司瑁怀里了。瞧这情形让林瑾宁一阵脸红,故而她便略有几分恼羞成怒道:“大早上的,你做什么呢!” “娘子不生气,我也是一样因紧张而睡不好的呢。”司瑁轻轻将林瑾宁鬓角的碎发拢到脑后,又道:“我们原是圣旨赐婚,谁知岳父岳母满不满意我这女婿?我也一夜没睡好了,却是不独娘子一个人紧张的。” “你如今可是照王爷,爹爹娘亲怎会不满意你?可见是借口!”林瑾宁知道司瑁说的是实话,但却故意拿话诈他,还用指尖轻轻点他的鼻尖玩儿。 “岳父岳母是娘子的生身父母,我既珍爱娘子,那对岳父岳母自然也不能等闲视之。”说着司瑁捏起林瑾宁的指尖,径直往口里放了小小咬一口。 林瑾宁的脸红透了,只顾害羞垂着头却没有看清司瑁眼中浓重的爱意。 “笃笃笃” “王爷,王妃娘娘,辰时了,该起了。” 听见声音的两人浑身一僵,林瑾宁更是一头扎进司瑁怀里不敢动了。 “我们醒了,在外头等着!”司瑁暗骂一声,又高声应了,这才搂着还羞得不行的林瑾宁起身下床。 待得两人穿好了中衣,司瑁方才放外头的丫鬟们进来。 这时候林瑾宁却不愿给司瑁穿衣了,便干脆指了锦瑟、锦罗过去。 等两人衣裳齐整要去用早膳的时候,林瑾宁竟还拉住司瑁道:“妾身手脚愚笨,平日又怕不得闲,爷以后还是提两个内侍上来服侍着穿衣吧。” 说着林瑾宁便一抬脚先一步快速往前头去了。 而被林瑾宁丢在后头的司瑁几乎快要被她的言行气笑了--这是谁昨日才说过要自己服侍他更衣的?今日便让他提两个内侍上来……这样不讲信用真的好? 等两人坐在正去林家的马车上时,林瑾宁已经恢复了寻常,宛若无事一般与司瑁说话、亲昵,反倒是司瑁一早上憋了一肚子气,又舍不得对着林瑾宁发,只能暗自憋到内伤。 真不知是他自己太不稳重,还是他娘子太稳重。司瑁想。 因照王府与林家原本就只隔了两条大街,故而不消一炷香时间,马车就到了林家。 此时林家中门大开。 因马车中有女眷,故而林家众人均在大门正对着的大院子里等着。 前后两辆马车先后进门。 依旧不等那些丫鬟侍从上前服侍,司瑁就先一步扶着林瑾宁下来了。 “拜见王爷、王妃娘娘。” 司瑁与林瑾宁将将站稳,原本就等了许久的满院子人就都尽数跪下了。 看到此幕的林瑾宁心里真是疼的不行,但碍于规矩也只能安静的站在司瑁身后,作出一副贤惠淡然的样子,只有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父母双亲与几个弟弟妹妹。 好在司瑁立时便上前将林记安扶起来,又道:“林大人、林夫人并众位弟弟妹妹们请起,本王如今只是二位的女婿,是众弟弟妹妹的姐夫,咱们私底下只从家礼,不必从国礼。” 闻言林瑾宁也赶紧上前几步,将杨氏扶起来。 “微臣惶恐。”说是这样说,林记安还是目中含笑的随着司瑁的动作起身,他身后众人也都陆续起身。 众人见了礼,司瑁又指了几个侍从将后一辆马车里头给林家的回门礼抬下来,待到林记安、杨氏谢了,他便随着林记安与几个哥儿往前厅去,而林瑾宁便被杨氏拉着往后院去。 一入后院小花厅,杨氏便拉着林瑾宁哭个不停,直道:“我的儿,娘亲这几日心里真是空落落的,真是百般滋味说不出啊!” “……娘亲,女儿过得好呢,娘亲该高兴才是。” 林瑾宁憋住眼泪,先从袖中抽出一只帕子给杨氏擦了,又扶着杨氏往软榻上坐好,这才掉头拉过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的林瑾瑶一道儿坐在软榻另一边。 “爷待我很好,赵嫔母妃也喜欢我得很,娘亲有什么可担心?若是想我了,我便多回来几次可行?” “那怎么行!”说到这里杨氏倒是顾不得哭了,反而白一眼林瑾宁,复又叹息道:“娘亲是舍不得你,但一个出嫁女不年不节老往娘家跑,让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娘亲若日后想你了……自入照王府看你去!” “……这样也成啊。”见杨氏一会儿便定下了注意,林瑾宁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应道:“娘亲只管带着瑶儿一道儿来都成,我可是高兴得很!” “嗯!娘亲要去见姐姐,可一定要带上我!”只见林瑾瑶从林瑾宁身后伸出一个脑袋,满怀期待的瞧着杨氏道。 “不成!你都已经定亲了,怎么能随意出门?待到日后你与你姐姐成了妯娌,相见的日子多着呢,哪里在乎这两年?可不许不循规矩的。”说着杨氏反白了林瑾瑶一眼,只一口否了林瑾瑶的话。 “啊……还有两年啊……”林瑾宁一下子便变得垂头丧气,就干脆扁着嘴不说话了。 让林瑾瑶这么一闹,杨氏与林瑾宁心里那点不舍也烟消云散。杨氏便直接拉着林瑾宁反反复复问些“王爷待你好不好”“府中下人合不合管”“衣食住行有无不适”之类的话,林瑾宁也不曾不高兴,反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回答,许久方才终于使杨氏安了心。 “听说照王府无妾,可是真的?”这时候,林瑾瑶却忽而插话道。 听见林瑾瑶的疑问,林瑾宁拦住杨氏即将出口的训斥,无奈答道:“嫡妻未进门之前不得纳妾这是规矩,虽皇家不一定完全遵循吧……但如今中宫空悬,当今又是嫡子,除非皇子自己去求,或皇子母妃要求,否则宫中寻常不会赏赐妾室下来。我如今与王爷正好,母妃待我也好,想来我至少几年内都不必忧心妾室之事。你可满意了?” “哦……娶妻之前不得纳妾啊?原来如此……”只见林瑾瑶一脸受教的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你还未嫁就惦记着纳妾的事儿,这是哪家规矩?明日开始禁足半月,将《女则》抄十遍!”杨氏实在忍不住,只怒目而视林瑾瑶道。 “啊?娘亲……”林瑾瑶哀怨了。 “这回没得条件可讲!”杨氏斩钉截铁道。 见此情形不由林瑾宁叹了口气。 她拦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拦住杨氏,这是该说杨氏出身杨家重规矩不对呢?还是责怪林瑾瑶一贯对她不设防、在她面前口无遮拦惯了,因而这回不留神撞到了杨氏手里? 林瑾宁转过头,装作没瞧见林瑾瑶求救般的目光,只暗自叹了一口气。 瑶儿这样的确不行,若日后再在旁人处说了什么无法挽回的话,那就真是遭了。林瑾宁想着。 娘亲与姐姐的不搭理叫林瑾瑶很是不开心,但她只别扭了不一会儿,就又不由自主将心神转到两人的谈话里。 “……这两日那两个掌仪女官如何?”只听林瑾宁问杨氏道。 “倒无别的异常,只那朱氏整日与你未带到王府、留在小厨房的下人打听你爱吃的菜色,荀氏倒还规矩。”杨氏答。 “噢……如此……”林瑾宁点点头,眯起眼睛思索起来。 原本这朱姑姑与荀姑姑应在大婚当日陪着林瑾宁一道儿进王府的,但因为那日忙乱,林瑾宁也腾不开人手来盯着这两人,又恰好她陪嫁的大小八个丫鬟里头,除了锦素与锦罗以外,其他六个丫鬟都是带着一家子人随她出嫁的。 故而,她便干脆以“人手过多唯恐张扬、唯恐怠慢两位姑姑”为由将这两个掌仪女官先放到林家,等回门这日再接过王府去--嫡妻入府第二日掌家已是惯例,这两人晚了一日,林瑾宁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留两人在她身边“服侍”,从而避免两人因分配的活计而拉拢了王府其他小丫鬟。 但偏偏林瑾宁这个理由还真是让谁都挑不出错来。 “唯恐张扬”没有错,怕“怠慢”了这两个“环贵妃娘娘赐下”的女官就更没有错了。 此为阳谋,却比许多阴谋更管用。 ☆、第三十七章 争风吃醋 午时用过了午膳,林瑾宁特意背着众人拉着杨氏说了会儿话。 “娘亲,瑶儿如今也大了,但如今天一样口没遮拦的说话,这委实不好,不过娘亲也别忙着训斥,还是循循善诱为好。瑶儿那性子……一贯是吃软不吃硬的。”瞧着杨氏也皱起了眉毛,林瑾宁便一叹道:“也是我的错,原在赏花宴时就说过要为瑶儿请教习姑姑的,只后来一通忙乱,竟是忘了与娘亲通通气,一下子便耽误到了今天……” “……此事你别管!”只见杨氏斟酌半晌,方才郑重看着林瑾宁道:“赏花宴后不久你们姐妹俩便各自赐婚给了皇子,这两年咱们林家便正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不请教习……总比请进来的倒不知是哪里塞进来的魑魅魍魉要好些。总归你已嫁了,家里几个哥儿也日渐长大,我这空腾时间也多了许多,这两年我便亲带着瑶儿罢。” “……就是要劳累母亲了。”一想到自己几年前也曾被重规矩的杨氏好好调理过一场,那滋味……林瑾宁只能在心中默默同情林瑾瑶一番了。 “劳累什么?”杨氏落寞的一叹气,道:“你们都大了,要我这母亲的地方愈发少了,若我不自个儿找些事情做,整天这日子怎么过?” “娘亲快别这么说!”听到这话,林瑾宁也知道杨氏是寂寞了,便赶紧握着杨氏的手安慰道:“枢哥儿要大了,这嫡妻是不是要娘亲赶紧参详起来?有了嫡妻,嫡子嫡女还远吗?娘亲不是很快就要抱孙子了……到时候娘亲哪里会没事儿做?若枢哥儿多生几个,只怕娘亲以后整日都不得闲呢!” “……我儿说得很是,是娘亲想左了。”被林瑾宁这样一分析,杨氏也算从牛角尖里头钻出来,便转了话题道:“到十一月蕙姐儿也要嫁了,你大舅母要自己做全福太太,我便得了个清闲。且你大舅母托我请你,若近日你无什么事的话,便找个时候去杨家一趟,开解开解蕙姐儿,她瞧着……有些过于拘谨了……” “有这事儿?”林瑾宁好奇道。 “是啊,昨日午后你大舅母特特来了一趟,说请我在你今日回门时转托你一声。可多的话,我向你大舅母问了好久,她却怎么都不肯说……我仔细一琢磨,估摸着蕙姐儿这是紧张了。你大舅母说,你嫁入皇家本是最有福气的,无论有没有用处,去开解一番也好些。” 说着杨氏的眼睛就笑眯了起来,道:“我一想着也是,我儿可不是顶顶有福气的,再说都是亲里亲戚的,蕙姐儿又算是我看大的,我便做主接了这个请托……不过,若你不得空,也便罢了。”说到这里,杨氏的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蕙姐儿虽是我亲侄女,但你到底是我的亲女儿,孰轻孰重我分得清的,你才是最重要的!” “娘亲,哪里就有那么麻烦?” 虽被杨氏一番话说得心头暖暖,但一见杨氏竟变得如此草木皆兵的样儿,林瑾宁也颇有些哭笑不得。杨氏从前是极其放心她的,也就是这两年,她又是受伤又是生病的……她自己过了身就没事了,倒累得杨氏紧张得不行。 思及此,林瑾宁便亲昵的偎到杨氏身边,道:“女儿好得很,爷待我很好,母妃待我也很好,我又是府中当家夫人,不过出个门走走亲戚,不是什么大事,没人会说什么。娘亲别担心,好不好?” “哎……娘亲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咱们不说这个了。”林瑾宁赶紧打断杨氏的话,又将话题转回来道:“既然娘亲定下了要自个儿教瑶儿,我也就不用再担心了,就是望着娘亲不要训斥瑶儿。瑶儿如今只还年幼,又不曾学过这些礼节规矩,故而还留有几分天真烂漫罢了,只要娘亲好好教,瑶儿又聪明得很,咱们还怕什么?” “我这也是恨铁不成钢!”说到这个杨氏就是一肚子火:“往年她内向,我只当她好静罢了,如今好容易活泼些了,却三天两头闹出些幺蛾子,倒还不如原先静些好!就说前日你前脚刚刚出了门子,她后脚就跑来问我,说舍不得你嫁人……还说什么,说什么若是你们两个嫁到一家就好!听听!这是一个做妹妹的该说的话吗!” “啊?”还有这一出?难怪母亲今日对着瑶儿都是横眉冷对的…… 好在在这一年多的相处中,林瑾宁对林瑾瑶的为人那是再清楚不过,想必她是真舍不得自己这个姐姐,而没有别的意思……应当是母亲自己想左了。 心里这样想着,林瑾宁便赶紧开口安抚道:“瑶儿年幼,知道什么?娘亲一下子训斥了,反而冤枉了瑶儿……这是我们姐妹感情好呢,娘亲该高兴才是。” “……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这样不过脑子的话!多伤人心啊!”此时被林瑾宁好一通安慰,杨氏面上瞧着已经没有那么难看了。 说到底,杨氏如何不知道林瑾瑶话中并无什么旁的意思?但女生外向,她无法保证在此刻已经嫁了人的林瑾宁心里,会不会觉着是自己妹妹惦记着自己的夫婿。 故而,杨氏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一步挑破,也省得此事在过了不知几人的口之后,再被林瑾宁听见,倒引得姐妹二人起了隔阂,若是一个不好没准还要闹得家宅不宁的! “只要娘亲好好教,瑶儿聪明着呢,学这些不过小事。”见杨氏已经被劝了下来,林瑾宁也就赶紧转移话题道:“娘亲,咱们已经进来这么久了,只怕瑶儿要担心咱们故意说私房话不带她呢,咱们出去吧?” “好。”想了想自己的确没什么遗忘的了,杨氏也就点了点头,被林瑾宁扶着起身,末了还特意交代一句:“在私底下咱们是母女,你扶我一把不打紧。可在外头你是皇家媳妇,你是君我是臣,便是我不小心磕了绊了,你也不许‘纡尊降贵’的,左不过还有丫鬟呢?可记住了?” “……记住了。”林瑾宁掩盖住满心无奈,乖乖应了。 母亲果然不愧是杨家出的。林瑾宁暗暗想到。 两人一同出了屋子,杨氏一出门就被等在门口的云筝、寒棋两个一左一右扶好,锦绣几人也立时规规矩矩站到林瑾宁身后。 “我给你清点了一些你平日爱用的物什放在正院,这会儿我去安排一下,等待会儿你与王爷回府了便顺道儿带回去。”杨氏说着,一边怜爱的看了看林瑾宁。 疼了十数年的女儿一朝成了别家的,连拿几个物什过来也成了“送礼”……可真叫人不习惯。 “是,娘亲,宁儿知道了。”林瑾宁一点头,再目送杨氏领着两个丫鬟从屋后的廊道里走远。 林瑾宁又站了一会儿,等杨氏的背影都看不到了,方才轻轻叹一口气,再扬步往院子外走。 却不想,她才将将走出院子,一抬眼,便看见丈夫司瑁与妹妹林瑾瑶一左一右对立站着,成对峙之势。 林瑾宁心里一紧,杨氏刚刚说过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虽然理智上无比信任丈夫与妹妹,但她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些许紧张。 故而林瑾宁的脚步只稍稍顿一顿,便又脸上带笑的重新快步走近去。 “你们这是怎么了?” “娘子!” “姐姐!” 不想两人一听见林瑾宁的声音,就不约而同的惊喜的望过来,见果真是她,林瑾瑶一个快步已经跑过来,完全将司瑁甩在后头。 “姐姐!”林瑾瑶一下子撞进林瑾宁怀里,这下子,不仅林瑾宁唬了一跳,连跟在后头过来的司瑁也不由紧张的握了握拳头。 这死丫头果然很讨厌,一点儿都不像她娘子这么温柔可人!司瑁想。 “你们这是……怎么了?”见林瑾瑶只管搂着她的手臂垂头扁嘴却不说话,林瑾宁只好抬头询问的看着司瑁道:“……爷?” “……”司瑁一点都不想当着她娘子的面说这个死丫头有多可恶!这样的话说出来多影响他和娘子的感情啊! 但是他一见林瑾宁一脸茫然的样子,就不由自主的心软了,故而只好含含糊糊道:“……没什么,就是林二小姐舍不得你,怕我欺负你呢。” “真是这样?”林瑾宁的目光一下子尖锐了。 “……真是。”真不是! 司瑁咽下了满心不甘和即将出口的咆哮,不情不愿的说道。 天知道他多想跟他娘子告状,告诉他娘子这个死丫头刚刚是怎么和他说话的! 什么叫做“我姐姐这样好,怎么就嫁给你了”?娘子很好是不错,但是他很差吗? 什么叫做“听说你如今还没有纳妾,但是如果以后你纳妾了,我一定要把姐姐接回来的”?娘子嫁给他就是他的人了,什么接回来?凭什么! 司瑁心里气得不行,面上就带出了一两分。 林瑾宁狐疑的盯着司瑁与林瑾瑶的脸上看了几轮,只看出两人对着对方像是各种看不顺眼,旁的倒没有叫她看出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发现让林瑾宁心里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疑惑却愈发多了。她与母亲说话才这么一会儿,这两人怎么碰到的,又是怎么对上的? 林瑾宁想不通,便干脆不想了,只递给司瑁一个“回去解释”的眼神,便搂过林瑾瑶的肩膀,笑道:“说说,你姐夫怎么为难你了?” 刚刚稍稍平复下心绪的司瑁又被林瑾宁这一句话怄得几乎吐血。 他什么时候欺负这个死丫头了?明明是这个死丫头欺负他!还因为他语气不好就断定他脾气不好,断定他对她姐姐不好! 司瑁快冤死了。 倒是林瑾瑶,在听见姐姐居然依旧维护她时,自己就找笑了起来,只道:“没事没事,刚刚和姐夫聊了几句,然后达成了个共识,没别的。” 傻丫头,你这说得还不如不说呢! 林瑾宁抑制住翻白眼的想法,心道,但凡我今日待你有一分防备,单这一番话,可不得让人觉得你与我丈夫有私吗? 思及此,林瑾宁没好气的捏一捏林瑾瑶的鼻尖,恨恨道:“傻丫头,会不会说话!赶明儿就到母亲那里去,好好学一学规矩,学一学管家理财、为人处世的事儿,不然再这么下去,哪个人家敢娶你!” “嘿嘿。”林瑾瑶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一笑,不说话了。 司瑁在前头眼巴巴的看着娘子满眼都是那个死丫头,却独独忽略了他,心里就愈发不忿了。 这也就是他脾气好,若是随便换个人过来,只怕这死丫头此刻都该治罪了! 赶明儿要开始跟着岳母学规矩?好,待他去和岳父打个招呼,一定要让她好·好·学! 司瑁按捺住想要将这死丫头从他娘子怀里撕出来的冲动,暗暗不怀好意的想到。 ☆、第三十八章 夫妻交心 从司瑁与林瑾宁打道回府的那一刻开始,林瑾瑶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况里。 那个神经病真讨厌,临走前竟然还阴她一把!小肚鸡肠! 此刻林瑾宁正边抵抗着杨氏恨铁不成钢的怒目,边右手不停的抄写着第不知道多少遍的《女则》。 “快些抄,今儿个不全部抄完不许休息!”一旁的杨氏瞧着林瑾瑶似乎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便立时怒斥出声。 “是……娘亲……”林瑾瑶撇撇嘴,手上抄写的动作加快,心里却想着,等下回见到姐姐,她一定要好好告一状,非要那个罪魁祸首好看不可! 林瑾瑶是不服气不开心,可杨氏的心里也气啊,她可真就从没见过这么拆台的女儿! 她才将将在长女那里给这次女变相的说了几句好话呢,却不想一转身就被丫鬟告知,说午后二小姐与王爷吵起来了,后来王妃娘娘还去劝了! 次女与姐夫吵起来了?还要长女去劝! 听到此消息杨氏真恨不得立时晕过去就好。 她才与长女说过的那番话,原本是为了避免次女言行被人以讹传讹、使姐妹俩起了隔阂的,毕竟次女当日一番话不少仆从都听见了,虽已被她压下来,但就怕有个万一……可此刻再看,她却是不该早早将事情告诉长女,竟是她弄巧成拙了! 杨氏在屋子里呆坐了许久,此刻长女已走,若是上赶着解释反倒刻意了……总归次女以后不能再放纵,一定要狠狠管教! 杨氏如何想林瑾宁不知道,只这一头,回到王府的司瑁与林瑾宁两人,正坐在房内软榻上双双合计着。 “下个月老四大婚,下下个月是大姑姑家的六表哥大婚,这些琐事我如今不便管,便一力交到娘子手里了。”司瑁顿一顿,又轻声问道:“我记得,六表哥将娶的嫡妻是你娘家的……” “是我大舅舅家的表妹,杨家大房嫡长女。”林瑾宁略略介绍几句,又忽而想起来江氏托杨氏说的话,想着恰好此刻可以趁机将事情过了明路,于是便对着司瑁直言道:“是了,我倒想起来一事--今儿个娘亲告诉我,说昨日午后大舅母找上来,道是表妹最近瞧着不大对,看似过于拘谨了……我琢磨着,她又不曾出门,单在已经住了十五年的自己家里,又有什么可拘谨的?料想必然是婚期将近,人有些紧张了……大舅母便托我找个时间去杨家给她开解一番。爷看如何?” “……这杨家小姐不单是你的表妹,也是六表哥的未婚妻子,你去安慰一番也可得。”说着司瑁先皱着眉的点点头,复又转而笑道:“娘子你过几日便抽个时间去吧,待回来将事情与我说道说道,我好去长公主府给你讨人情!” “什么人情!”见司瑁打趣,林瑾宁也换了一副笑脸,只道:“如今左不过都是一家人了,又何苦算得分是分厘是厘?” “这却不是,你若有功,如何能藏着掖着?叫六表哥欠你个人情又有何不可?”说着司瑁从软榻上起来坐到林瑾宁身边,将她一搂,便低下头轻声在林瑾宁耳边道:“你却不知,当初我与六表哥在大姑姑办赏花宴之时曾见过你那位杨家表妹,后来在护国寺……这事儿你也知道,六表哥对你那杨家表妹真是一见倾心二见误终身,故而转身便去求了大姑姑--且当初险些弄错了人,差一点竟将你求去了,幸好父皇英明!” 说着司瑁还似有后怕的收紧了胳膊,将林瑾宁整个搂在怀里。 林瑾宁被司瑁捆得生疼,只好拿手狠狠拍了司瑁两下,就这样,司瑁也不肯放手,只稍稍松了些力道。 林瑾宁低着头暗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合着人家是‘情投意合’是‘佳偶天成’,咱们俩就是给人家剩下再不得以凑成对的呀!你还担心呢?就这样有什么可担心!” “……可不要担心嘛!”说到这里司瑁不由得笑起来,只将下巴靠在林瑾宁头上,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一见误终身的又岂只是六哥一人?” 听见这话,林瑾瑶心里一跳,不知怎么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故而沉默了好半晌,方才挣扎着从司瑁怀里起来,直视他的眼睛道:“我却说你怎么头几回往林家送东西就送红头面和销金石耳坠,合着你是早早就瞧上我了?这是不是就叫‘阴差阳错’‘错有错着’?嗯?” 司瑁的耳根以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见状,林瑾宁不客气的大笑出声,直臊得司瑁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将林瑾宁狠狠按在怀里,看不见她的脸色,便权当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半晌,终于平复心情的林瑾宁从袖中捻出一块帕子,将眼角溢出的泪水擦了,方才从司瑁怀中起身对着他得意的轻哼一声。 任你是本事高强的孙猴子,也逃不出我如来佛的五指山! 不过……逗得太狠了也不好,瞧瞧此刻司瑁都扭过头板着脸不愿意看她了。 思及此,林瑾宁只好装作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般,拉一拉司瑁的衣袖,赶紧转移话题道:“相公,你却是不知道吧,其实那日赏花宴原本是我在那屋子里头换衣裳的,若非蕙姐……杨家表妹替我挡了,只怕你们就要闯进来了--那时若真让你们知道有人在里头换衣裳,再顺藤摸瓜猜到我身上,可真……此刻再想想,真是让人后怕。” 说着林瑾宁虚虚一叹,有些心有戚戚焉的样儿。 盛隆贵族女子的规矩说松快也松快、说严也严--若是平日与闺蜜等说笑打闹、耍耍心眼,便是调笑暗讽得稍稍过火了,通常长辈们也不会说什么,只当是那说话的女子未将这个“度”捏好罢了。 可若是如林瑾宁那日一样,只要叫男子知道她在房中换衣裳,便是叫丫鬟挡了、并无人看见呢,一旦传出去也逃不过一个名节尽失的命! 说白了,盛隆女子于规矩上,只要不涉及男子,那是宽厚得很,而一旦涉及男子、涉及名节,就真是严苛得厉害。 所以今生,她才会那样感激替她挡了灾的杨蕙。也好在杨蕙最终要嫁给秦觅了,不然,林瑾宁只怕要更愧疚。 “还有此事?”这下子司瑁也严肃了起来,只皱着眉转过身将林瑾宁扶正,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娘子你与我细说说。” “能有什么事?”林瑾宁又一挺身懒懒的歪在了榻几上边,随意回道:“左不过是我拦了人家的路,便被记恨了。” 林瑾宁不乐意再谈这个,反正她也极其看不起张琴馨当日的所作所为--上赶着被人家当枪使,还自己亲自动手、大庭广众之下就来对付她,就这心智,可真是比之上辈子更不如了。如张琴馨这样的人,林瑾宁随手就可收拾个几回,又哪里值得她放在心上? 林瑾宁心里是这样想,但司瑁却不愿就这样算了,可他瞧着林瑾宁不愿再谈的样子,司瑁倒也没有逼问,只暗自定下了主意,打算自己想法子去查。 两人又在一起腻歪了一阵,等到用了晚膳,不多时便干脆早早休息了。 次日一早,已经大婚且休完了三日婚假的司瑁便正式上朝办差去,林瑾宁便待在府中清理账务。 正当林瑾宁算着要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司瑁那些已经开府的兄嫂的时候,陈内侍却走了进来。 “娘娘。 见陈内侍过来,林瑾宁便赶紧放下笔,又虚抬了一下手问道:“陈内侍免礼,可是前头有什么事?” “娘娘,勋王妃娘娘递了帖子来。”说着,陈内侍便恭恭敬敬将帖子递上去。 “好,我看看。”林瑾宁接过帖子,心中却不由得暗暗赞了声。 这陈内侍当真样样好,又稳重又懂礼,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有理有据,叫人一看就觉得放心得紧,也无怪自家爷如此器重,他当得。 待到拆开帖子,林瑾宁就没工夫再琢磨旁的事儿了--帖子是司瑁的大皇嫂、如今的勋王妃送过来的,上道,请林瑾宁三日后过府一聚,届时悉王妃也是在的。 看到此处,林瑾宁不由一愣。 这倒难办了。 她此刻正想着要给各王府里头送什么礼去呢,竟就收到这帖子--总不好做出妯娌间已经见过面、做弟弟弟媳的却还不曾亲到兄嫂府上拜访过的失礼之事来。 林瑾宁半垂着眉目略略思索了一番。 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左右帖子已经来了,只能她这两日劳累一些,在今日之内便将礼理出来,待明日一早就送到两个王府去罢。 思及此,林瑾宁关上帖子,面带微笑对陈内侍道:“勋王府送帖子的下人可还在?烦陈内侍等一等,我这就回。” 说着林瑾宁从桌上拣了一张裁好的白纸,想想又觉不对,便唤锦绣道:“锦绣,将我那匣子里头的节竹笺拿些来。” “是,娘娘。” 锦绣闻言,便领命往内室去,不多时便给拿了几张笺纸来。林瑾宁便捏着笺纸,斟酌着词句给写了张回帖。 待陈内侍捧着回帖而去,林瑾宁方才重新一脑袋扎进库房礼簿里头。 大皇子的勋王府属武,王妃也是武将之家的,送些个文房四宝、名家书画之类实无必要;二皇子悉王府属文,王妃却是永芳郡主夫家的侄女,为人惯是低调的,故而便只消送些原本珍贵、瞧着不显、却又是往常用得上的物什去。 这样说起来倒是容易,但却委实叫林瑾宁焦头烂额了一番。 她前世极少与皇家打交道,今生也只一门心思想着要改命,故而对这两家的了解也就不过在面上罢了。 因而直到司瑁快要回府之时,林瑾瑶才刚刚将明日要送到两府的礼整出来。 林瑾宁反手揉了揉肩膀,又长叹一口气,忽瞧天色已晚,便转而吩咐道:“锦素,去瞧瞧小厨房里晚膳如何了,瞧着王爷也该回来,我也饿得不成了,让他们快些。锦绣,扶我去花厅里头等王爷吧。”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是,娘娘。” 锦素领命下去,锦绣则上来扶着坐了一天骨头都酥了的林瑾宁起身。 却不想,原本安安分分待在旁边装壁画的荀氏却忽然上前,低声对林瑾宁道:“娘娘,奴婢有事要报。” “噢?” 林瑾宁眼皮一跳,又转头看了一眼依旧待在一边垂头不动的朱氏,再转回来看一眼满是严肃、脸上写满“忠心”二字的荀氏,心中忽然就觉得颇为玩味。 她倒要看看,这人准备要说些什么! ☆、第三十九章 初现苗头 “荀姑姑请讲。” 林瑾宁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遮住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再抬头,已是一副往常样子。 却不想这荀氏依旧八风不动,只平平静静道:“娘娘,请屏退众人。” 她这样子倒真让林瑾宁起了几分兴致,故而林瑾宁也便配合的挥挥手,除锦绣外,旁的人包括朱氏都一并退了个干净。 “荀姑姑有什么话就说吧,锦绣不是外人。”说着林瑾宁扶着锦绣的手走到一边的软榻上端坐了,又对着荀氏一笑,道:“荀姑姑请坐。” “奴婢不敢。”不想这荀氏却微微一躬身,依旧站着不动。 林瑾宁的笑容一滞。 她此刻倒有些看不明白,这荀氏究竟是规矩到了骨子里,还是在故意下她的面子? 这样想着,林瑾宁语气上也就带出了几分,只道:“荀姑姑有话便说吧,一会儿爷要回来了,我便不得空了。” “是,娘娘。”荀氏只当没有听出林瑾瑶话中微微的不耐烦,依旧维持着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只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奴婢听到风声,在大前日您与王爷大婚之时,二小姐曾言也要嫁入王府……然此话实为失礼,奴婢却管不得,只请娘娘定夺。” “……”林瑾宁缓缓抬起头,仔细审视了荀氏一番。 果然是环贵妃送过来的,这人瞧着一副严肃规矩样儿,却委实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荀氏是宫中派出的掌仪女官,原本就与一般下人不同,因此便是多言说一句林瑾瑶的失礼之处倒也不算出格。 但林瑾宁怎么总觉得她话中主要意思却是“二小姐曾言也要嫁入王府”这一句呢?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林瑾宁故意做出一副晦暗的样子,只垂着头低声道:“……瑶儿到底是我妹妹,舍不得我也是有的,荀姑姑多虑了。荀姑姑可还有别的事?” “奴婢无别的事了。”荀氏道。 “好,”林瑾宁做出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却微微侧过头对锦绣使了一个眼神,道:“锦绣,送荀姑姑出去。” “是,娘娘。”锦绣不明显的垂了一下眼睛,便领命送荀氏出去。 林瑾宁一个人独坐在软榻上,等两人一出门,就将榻几上的茶盏等物尽数扫到了地上,砸出好大声响。 料想这动静,外头的荀氏也该听见了。 想到此处,林瑾宁不由冷哼一声。 原先她还当那到处打听她膳食喜好的朱氏更可疑些,不想却是这荀氏先出了头--料想看她行动是明摆着要将她们两个供起来了,于是这才昏了头急着要来表忠心以得重用罢? 若她与林瑾瑶真有那么哪怕一分的面和心不合,只怕此刻便是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儿,也会不由自主钻进去罢? 不过荀氏今日到底是白费了这一番心思了。 单就这近两年的相处,让林瑾宁完全了解了林瑾瑶的性子。林瑾瑶绝不是她刚刚回来时所以为的那种此在背后捅人家刀子、只为了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 林瑾瑶与杨蕾性格相似,都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马虎性子,若这也是装出来的,林瑾宁却是不信的。 因为林瑾瑶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那根阴谋诡计的筋--这要说回来,却叫林瑾宁真有些怀疑,林瑾瑶在她上辈子的那皇后之位是怎么坐稳的? 更遑论母亲杨氏已经早早将此事与林瑾宁说过了,如今这个荀氏为了获得她的信任--又或者为了顺便离间她们姐妹俩的感情?所做委实有些不择手段了。 说白了,荀氏不过就是为了得到她的信任嘛,好啊,那就看这“信任”,她要不要得起! 送完荀氏出门的锦绣很快进来,原本想着顺便将地上碎片给收拾了,却忽见林瑾宁对她使了个眼色,于是锦绣瞬间便懂了。 “娘娘,可伤了手?”锦绣立时作出一副焦急的样子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来,一边不顾越矩拉着林瑾宁的手仔细瞧了瞧,一边疾声喊到:“人呢?屋子里这么大的声音听不到吗!来人!来人!” “我无事。”林瑾宁摇摇头,正打算说什么,一开始被屏退的丫鬟内侍们都急急进来。 “无事,你们退下吧,只在门边等着便罢。方才要你们来不来,此刻却又一窝蜂挤进来,成何规矩!”见每个人都是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林瑾宁只冷着神色随口几句,又吩咐道:“来个人将这些碎片扫了。” “……是。”一个粉衣丫鬟站出来,微微一礼,便赶紧从角落拿了扫帚将一地碎片都清理了。 此时敢在林瑾宁“怒火”出头的是她从林家带进来的一个二等丫鬟,后来改名叫做“粉黛”的。 这时候敢担着她的“怒火”出头,倒是有两分胆色。这样想着,林瑾宁心里对这粉黛也多了几分赏识。 等到粉黛出去了,林瑾宁这才转而问锦绣道:“她脸色如何?” 锦绣一听便知道娘娘问的是被她送出去的荀姑姑,故而赶紧回答道:“面上委实瞧不出什么……依旧如常的样儿。” “是嘛。”林瑾宁挑挑眉,不置可否。 难不成这荀氏竟真是个尽职忠心的?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既然此刻看不出什么,林瑾宁也不急,毕竟对方是混迹宫中多少年的女官,若一下子就被试出来,那还有什么戏可唱? 不过…… 林瑾宁皱着眉头,用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榻几,半晌方才道:“锦绣,后日去勋王府的时候,除了你与锦素,再将荀姑姑也带上……再加上粉莲、粉黛两个。我们此刻去花厅吧,只怕王爷该回来了。” “是,奴婢知道了。”锦绣一福身,再起身将林瑾宁扶着往外去。 林瑾宁倒迫不及待想知道,这得到了她信任的荀氏会怎么做,那瞧着荀氏得到她信任的朱氏又会怎么做。 而此刻,关于“照王妃无故发火”的消息,已经在林瑾宁的故意放纵下,由那些本就有外心的下人们往各自的主子处传去。 次日一早,林瑾宁前脚送司瑁出门,后脚就指挥下人们将送往两家王府的礼抬出去,各自装上车运走。 明儿个就要去见勋王妃和悉王妃这两位妯娌了,林瑾宁心里真是有些紧张。 大皇子勋王爷的生母悯嫔柯氏去得极早,大皇子便是在五皇子司琅的生母、甘泉宫沁妃苏氏膝下养大,因此勋王府一家也算是实打实的五皇子一党。 二皇子悉王爷却恰恰相反,其生母敏贵嫔原也算宠妃,虽然这皇宠还比不上环贵妃的一个零头,但其最受宠的时候一个月五六日却是有的,就这样,已经比得过宫中极多数妃嫔。 再加上悉王妃章氏原是永芳郡主夫家侄女,而这婚事还是长公主一力促成,故而就算这悉王府不算四皇子党的,但却也不能否认其与四皇子交好的事实。 因此林瑾宁先前便压根没有想到,这勋王妃与悉王妃竟要凑在一起见她,倒叫她不由心生几分忐忑。 这是要确定她的立场呢……还是要借她的口问清林家立场? 虽然她是打心底里想将自家爷往五皇子那边儿拉,但不得不说司瑁打小给人的印象便是四皇子那头儿的。 虽是司瑁“惹的祸”,但到底夫妻一体,任凭累得林瑾宁此刻苦恼呢,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林瑾宁满脑子想的却是要怎么在不着痕迹与四皇子那头的疏远的同时,又要看着合情合理、不会惹人怀疑。 林瑾宁揉着额头说不出话来。 算了,左不过她一贯是个最“规矩守礼”的人,那便任凭旁人说什么,她只尽数推给司瑁也就罢了--如此虽不是最好的打算,但却胜在稳妥不出格,乃最最保险的。 林瑾宁这样想,便打算着赶紧准备起来,只唤道:“锦绣锦素,给我挑一套天青色的衣裙来。” “是。”两人领命下去。 这时林瑾宁便转过头看着站在一边的荀氏、朱氏两人,只径自绕过朱氏,对荀氏笑道:“荀姑姑,您常在宫中,便为我讲一讲两位王妃的喜好罢,我头一回见两位嫂嫂,委实有些紧张……只怪我前些时候太过忙乱,竟是忘了问您了。” 当然,话是这样说,但林瑾宁与荀氏两人都知道,早前不过林瑾宁不信任两人,故而宁可舍近求远罢了。 便是此时,林瑾宁也不定就会对荀氏的话全盘相信。这些两人都知道,只是都心照不宣的隐下了而已。 “是,奴婢遵命!”说着荀氏便清清嗓子,开始缓缓开口。 林瑾宁倒是注意到,站在后头的朱氏却不明显的皱着眉头,看起来似有些微微不平的样子。 要的就是你的不平! 林瑾宁垂下眼睛,嘴角不由得往上勾了一下。 ☆、第四十章 夺嫡辛秘 一大早,林瑾宁在送司瑁上朝之后,便坐着马车往隔着府上三条街的勋王府而去。 林瑾宁在闭目养神,马车中一片安静。 通常这个时候,都是锦绣、锦素两人说些有意思的事儿叫林瑾宁乐一乐,省得她一路无聊。 但这回因林瑾宁只用了一辆大马车,故而马车里除了门口处多出两个二等丫鬟以外,还多了个看不出深浅的荀氏。未免自个儿在言行中不小心透露出什么,两人也只好学着那些个不善言辞的锯嘴葫芦一般,从头憋到尾。 故而,待到几人终于从马车里下到勋王府后院的时候,锦绣当真不由自主暗暗松了一口气。 往日与娘娘出来,哪有这样憋闷的? 锦绣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前头的荀氏,再微微示意两个早早领命要盯住荀氏的二等丫鬟跟上。 她自己便与锦素两人,一左一右在林瑾宁身后随时候着,两人有意无意将荀氏与林瑾宁隔开,不让荀氏近林瑾宁的身。 只盼着这荀氏的狐狸尾巴早点儿露出来才是! 这一头,林瑾宁一进勋王府后院,就有一位掌仪女官上来将她往里领,那女官瞧着也是一脸严肃样儿,倒与林瑾宁身前的荀氏倒颇有几分相似。 林瑾宁不由暗自撇了撇嘴,若是不知道荀氏出处的人,只怕就当真以为她是个忠心的人……却不过也就是装的像罢了。 林瑾宁一行人跟着那女官一路往里走,绕过一道长廊,又走过一道拱门,才在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后,方到了正地方--繁明苑。 一进院子,林瑾宁甫一抬头,就瞧见院子中心的八角亭里已经坐了两个女子。 左边那个鹅蛋脸女子瞧着约摸才二十出头,却偏用一身石青色遮住了好颜色,远远看着只显出几分英气。 而右边那位看着更年纪小些的,却是一张桃心脸儿,再加上身着一套鹅黄底百雀裙,若不仔细打量,瞧着倒是比林瑾宁更小些的样子。 只稍稍瞟上几眼,林瑾宁便赶紧抿出一个浅笑,让人一见,便觉她是个文静端庄的性子。 待一走近,不等林瑾宁先打招呼,那个桃心脸儿女子便先开了口,道:“这便是三弟妹了罢?我早便听说,三弟妹最是娴静端方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说着她便起身欲出亭去迎,林瑾宁不得已,只好赶紧快步前行几步,任由这桃心脸女子抓着她的手,这才笑道:“弟妹见过两位嫂嫂。瞧着您便是二嫂了罢?让我远远瞧着竟以为是哪家小姐坐着,竟是位少女。” “三弟妹没说错,我确是二爷家的。”桃心脸的悉王妃章氏立时笑弯了眼睛,道:“不过我却当不得三弟妹夸赞,三弟妹才是真正当得青春年少的话呢。” 林瑾宁微垂着眼睛,只面带微笑任由章氏将她拉进亭子里。心道如今咱们不过都不到双十,如何当不得“青春年少”的话? 待进了亭子,林瑾宁又微微一福身,对着那鹅蛋脸的勋王妃姚氏道:“弟妹见过大嫂。” “不必多礼。”姚氏上下打量了林瑾宁一遭,方才露出笑模样道:“闻名不如见面,三弟妹果然名不虚传。” 林瑾宁一怔,因听不出此话中褒贬,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憋出一脸绯红,轻声道:“当不得大嫂夸赞。” 三人寒暄一阵,就各自坐下。 只见姚氏挥挥手,一个原本站在亭子后头边上的丫鬟就缓步上来,先一福身,再将手中一个木匣子放在桌上,便无声退下。 见状林瑾宁不由赞叹一声,不愧是勋王府的下人,连个丫鬟也是不同寻常,足见勋王府的规矩。 姚氏将那木匣子往林瑾宁面前一推,道:“三弟府上昨儿个送来的拜礼我们爷和我都极喜欢,多谢三弟妹费心。这里头是一套墨云梳,权当我这嫂子一点心意。” “谢大嫂。”林瑾宁面上含笑,只坐着微微作出一个福身的动作,便招手使身后的锦绣将匣子收下。 墨云梳的原材料墨石是一种极其珍贵的矿石,医言常用此梳梳头可使秀发光泽柔顺,就这么一套,其价值几乎比得过昨日林瑾宁送到勋王府礼品的总值。 头一回见面这勋王妃就如此大手笔,倒叫林瑾宁没有想到。 “还有我的。”只见章氏也不甘于人后,满脸笑意的亲自从身后的女官手上接过一个长盒,从中拿出一副卷纸,且一边径自打开一边道:“到底是见面礼,总不好太寒酸。我听闻三弟妹擅字,又犹爱定犀皇后的,我便特特寻了一副定犀皇后的《钩戈赋》来,虽不是弟妹擅长的转梅体,但到底聊胜于无,只盼三弟妹喜欢才好。” “多谢二嫂,我极喜欢。”说着林瑾宁便赶紧从章氏手中接过,亲自卷好了交到锦素手中。 不得不说,章氏的这份礼物真是送到林瑾宁心里去了,故而此时的林瑾宁虽然还不至于忘形,但到底还是无可避免的略有几分失态。 “两位嫂嫂的礼真是极好,我真是再喜欢不过。”说着林瑾宁便起身实打实给两人福身一礼,又半真半假的笑道:“今儿个便让我小家子气一回吧,能得了这两样心头爱,却真是值得。” 见林瑾宁喜形于色的样子,姚氏与章氏也就干脆受了她的礼。 不仅如此,章氏还两手一拍,直笑道:“哎哟,弟妹这性子我可真是喜欢!我与大嫂一样,都是最利落不过的,平日最不喜欢那扭扭捏捏、万千心眼的,就弟妹这样的性子,一看便是与我们相同,真是极好!” 闻言林瑾宁眉心一跳,又趁着低头的功夫瞧见姚氏的脸上也满是赞同,林瑾宁便知道,这是两人在示好于她了。 “当不得嫂嫂夸赞,只要两位嫂嫂不嫌弃我死板就好。”说着林瑾宁便红着一张脸重新坐下。 却见章氏捻着帕子遮嘴一笑,道:“说什么死板?林家家风严谨规矩是出了名的,也就这样的人家才养得出弟妹这样的人物!” 姚氏也点头道:“弟妹莫谦虚,林家一门都是好的,莫说你娘家那几位再优秀不过的哥儿,单说你与林二小姐两个在去岁赏花宴上的表现,实在可堪京中未嫁女子之表率。” 听见这话中似有旁的意味,林瑾宁张张嘴,刚想试探试探,却听章氏又接过话头道:“我听说弟妹与林二小姐感情甚好,且去岁赏花宴那日林二小姐还曾出言维护弟妹?哎哟,我可真是羡慕,瞧瞧我娘家那个小丫头,整日只知道撒娇卖痴从我这儿往她屋里倒腾东西,我也不指望她维护我,只求平日少折腾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番话说得林瑾宁心绪转了万千道儿,但却实在闹不明白这两人今日的最终目的,故而只好先装傻跳过这茬再说。 于是林瑾宁便低头作羞涩状,轻声道:“那是令妹与二嫂关系好呢,瑶儿与我也是如此相处的。” 不想姚氏却忽然道:“我却听说林二小姐最是乖巧懂事的,单看那日能放下矜持为了弟妹你出言,未免自己的姐姐受了委屈,这胆量心性却不是寻常女子所有的。” 说话间,姚氏还紧盯着林瑾宁脸色。 不想林瑾宁却只是抿嘴一笑道:“我代瑶儿谢大嫂夸奖。” 见林瑾宁油盐不进,姚氏与章氏相互对视一眼,两人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无奈。 章氏转回头,稍有些直白的问道:“林二小姐这样孝悌的女子,自然当得夸奖!倒是我们家那个小丫头,平日竟只有我让着她的……方才弟妹你说与林二小姐平日相处与我和我妹子相处得相同,难不成在家中弟妹也从来都依着林二小姐的?” 闻言林瑾宁心中狂跳,一个原本模糊的想法在她脑中愈发清晰。 故而,林瑾宁便干脆循着直觉,直视章氏道:“毕竟是亲姐妹,若瑶儿当真下定决心要什么做什么,只不太出格,我这做姐姐的,又如何拗得过她?左不过只能依着她罢了。” “当真?”章氏忽而惊喜道,忽又自觉过于外露,却也不遮掩,反而顺势抓过林瑾宁的手,真心实意道:“要我说我们的性子果真是再相似不过,真该天生就是好友的!既然这样,我此刻也就放下话--我也不叫你什么‘弟妹’了,竟平白的疏远,我便直唤你‘宁儿’,以后你有事无事的,尽可到我悉王府递帖子,随时来找我便是!我若无事,或也会到照王府寻你,你却莫嫌我烦才是。” 章氏话音刚落,姚氏也点头道:“我日后没准儿也会去叨扰,宁儿可千万莫嫌弃。” “怎会,宁儿再欢迎不过。” 林瑾宁面上依旧一派平静,只带着微微羞涩,瞧着倒是寻常样子,又有谁知她内心里的惊涛骇浪-- 勋王府与悉王府早早联手了,外头却没听见一点风声! 二人毫不避讳将此事告知于她,且还想要拉着她拉着司瑁一同入伙! 此时林瑾宁总算稍微抓到些前世四皇子落败的真相--一个手无兵权又并无太多出彩之处的光杆皇子,今上睿智,若不想江山不稳,又如何能将皇位交给他? 只是不知道,原本一贯与四皇子交好的悉王府,又是如何与四皇子交恶的?又是如何在环贵妃眼皮子底下与勋王府连成一气? 林瑾宁想不明白,但她却知道此刻是个大好机会,她只需一把抓住就好。 等等,正在思索的林瑾宁忽然转过头看向亭子旁边的荀氏,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 不过,这荀氏,是留不得了! ☆、第四十一章 荀氏之死 一回府,林瑾宁便想以“风寒”为由将荀氏先软禁起来,再说其它。 不想一到房中荀氏便先一步跪地前行几步,语气沉重的几乎恳求一般道:“娘娘,奴婢本是平旎公主身边的教养姑姑,与公主感情深厚,奈何公主早几年远嫁和亲……环贵妃娘娘答应奴婢,只要奴婢平日给她传些消息,她便求皇上将公主召回京……奴婢进府至今却并不曾做过什么,娘娘明鉴!” “呵!召平旎公主回京?这鬼话你也信?” 林瑾宁勾着嘴角,将手中捏着一个茶盏轻轻放到了榻几上,又似不经意一般看了一眼荀氏面皮下的紧张,缓缓道。 这话不单说给荀氏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因为荀氏的话,林瑾宁一个字都不信! 林瑾宁垂下头,暗自思索对策。 这荀氏是环贵妃赐下的,而如今照王府新建,这之中不知有多少奴才有外心,未免其中有人与荀氏串话,在林瑾宁想出办法之前,这荀氏势必见不得外人。 不等林瑾宁想出什么法子,荀氏又急急道:“奴婢与环贵妃娘娘原本就是互利互惠的关系,断然不会拿奴婢一条命赌,还请娘娘信奴婢一回。” 被打断了思路的林瑾宁原本有些想发火,正准备先随意应付几句时,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此时正是章帝十四年秋冬,而章帝十五年春,和藩反了,平旎公主与她生下的两个女儿,尽数死在动乱中。 而那日子倒着算回来,只有不到半年时间,故而此时,朝中也的确传出了些风声来。 若这样说起来,荀氏的话倒真有几分可信。 只可惜林瑾宁并不知道这荀氏是当真有求于环贵妃,还是原本就是环贵妃的人,故而只能先将其困起来--若此人当真规规矩矩的,自然平安无事,若她自己忍不住想要做什么,必是一条死路! 思及此,林瑾宁脸上便挂了笑,只道:“我不知荀姑姑话中有几分真假,但你既然所求不过是平旎公主回京一事儿……呵,如今说这个也早了些,我明日正要出门,到时候荀姑姑也与我一道儿去。” 说着,林瑾宁便招手使锦绣过来,道:“我记得粉莲的爹爹娘亲都是手上有两把子力气的?荀姑姑平日在府中也没个使唤的,你便将他二人唤来,今儿个便在荀姑姑房外守着罢,好让荀姑姑睡得安稳些。” 锦绣听了愣了愣,但立时便反应过来,一行礼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这时林瑾宁又转过头问荀氏道:“荀姑姑,这样可以?哎呀,荀姑姑竟还跪着呢,快些起来,都是我忘了。” 荀氏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色,只恭恭敬敬对着林瑾宁磕了个头,道:“谢娘娘。” 只这“谢”,不知是谢林瑾宁让她起来,还是谢林瑾宁没有立刻处置了她。 “荀姑姑不必客气,锦素,领着荀姑姑回去休息。”林瑾宁转了转腕上的镯子,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是。” 锦素领着荀氏下去,林瑾宁却盯着荀氏的背影看了许久,眼中的暗流愈发深沉。 荀氏,你可切莫让我失望啊。 是夜,照王府中一片安静,偶有几声鸦啼,也在这静夜中被放大数倍。 子时三刻,原本宁静的王府后院突然闹腾起来,将司瑁与林瑾宁惊醒。 “外头出了何事?” 司瑁睡得迷迷蒙蒙却突然被吵醒,只觉得额头一跳一跳的疼,便不由得拿手按了按太阳穴,林瑾宁见状便赶紧上来,拂开他的手,为他按摩。 “回王爷、王妃娘娘,瞧着似是后头西侧院出了什么事。” 此时,原本在外屋守夜的锦绣先开门看了看动静的出处方才道。 “西侧院?”林瑾宁眉心一跳,心道来了,便赶紧作出一副焦急样子,赶紧起身道:“莫不是锦罗她们怎么了?相公,咱们去看看吧?” “也好,”司瑁想一想也起身穿衣,又道:“西侧院里住的都是你带来的陪嫁们,此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你莫急,总归有我呢。” “……是,相公。”司瑁的安慰叫林瑾宁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高兴,若非此时还有戏要唱,只怕林瑾宁都想抱着司瑁撒撒娇不动了。 两人套好衣裳,司瑁又等林瑾宁略略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再喊上两个内侍并锦绣便一起往西侧院而去。 一到西侧院外头,林瑾宁便看到此时已有许多下人出来看热闹了,这一群一群的人几乎将整个西侧院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让让,让让,王爷王妃来了,都让让!” 此时,平日一直在书房给司瑁磨墨的小许内侍便一马当先在前头开路,锦绣扶着林瑾宁,另一个内侍护着司瑁,几人大步往里去。 待两人走进院中,一院子下人就都跪下行礼,司瑁赶紧叫起,又道:“何事引得你们吵吵嚷嚷?” “回王爷的话,奴婢是张和家的,”此时上前回话的正是受了林瑾宁吩咐的粉莲的娘亲徐氏,只见她从容不迫回答道:“今儿个半夜,奴婢出来……起夜,因有些怕黑,便喊了奴婢老伴儿一道儿,却没想到竟无意看见黑夜中有个人影在动,奴婢吓得不行,唯恐是什么贼人,便喊了老伴一并上前,将那贼人堵住了……那贼人此刻正在那儿跪着。” 说着,徐氏便用手一指,司瑁与林瑾宁顺着看过去,地上跪着的赫然是常在司瑁身边伺候的一个二等侍从。 林瑾宁对这侍从倒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有意引导着问道:“这人你们是在何处看到的?” “回娘娘的话,是奴婢在……在荀姑姑窗户外头看到的。”说到这里,徐氏的声音愈发低了,若非此时场面鸦雀无声,只怕林瑾宁还听不清这话。 “荀姑姑?”林瑾宁脸上涌起一阵惊怒,复又道:“是了,荀姑姑人呢?此刻怎么不见她?去几个人看看。” “是,娘娘。”此时那小许内侍便立时出来,又叫了几个力气大的侍从一道儿去门边,先是敲门没有人应,只好让侍从们将门撞开。 “啊!” 屋里的情形让小许内侍吓得一声惊叫,就连后头几个侍从,也狠狠惊了一惊。 荀氏自尽了,正面朝着门口,瞪着一双不甘心的眼睛,死不瞑目。 “里头如何了?”听见惊叫声,林瑾宁赶紧问道。 “王……王爷,娘娘,荀姑姑她……上吊身亡了……”小许内侍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道。 “什么?”闻言林瑾宁也吃了一惊。 今日这事的确是她一手安排的。 西侧院原本就是司瑁特意留着给林瑾宁的陪嫁下人们住的,故而,这一整个大院子里头,除了朱氏荀氏以外,其他都是林瑾宁信得过的人。 而早在荀氏被锦素领着出去之后,林瑾宁便喊了锦瑟安排下去,务必使她从家中带来的陪嫁里的男人将整个西侧院团团围起来。 这样到了夜间,西侧院院门一关,旁边围墙又是贵族家惯有的高墙,寻常男子都难得翻动,更遑论女子?故而荀氏若当真要与什么人勾连,便只有叫一个男子翻进来。 而林瑾宁面上故意只要粉莲家的两个守着她,也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若今夜荀氏没有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安安分分等着明日林瑾宁将她带到杨家去,最多以一个“冒犯”罪罚了,再使个法子逼得环贵妃与她撇清关系,虽说荀氏以后在得到林瑾宁的信任前估摸着都没什么自由了,但到底也是平安了。 只没想到,这荀氏还真是中了林瑾宁的计,当真忍不住与外头的人勾连。 可见什么与平旎公主感情深厚的话,都是假的!林瑾宁不由恨恨想到。 唯独没想到的,就是自觉走投无路的荀氏竟会这么烈性,不惜以自尽来逃避。 思及此,林瑾宁立刻便作出一副惊怒的样子,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男子是谁?为何半夜到这西侧院来?荀姑姑是真的自尽,还是他杀?” 说着林瑾宁又转过头对着司瑁使了个眼色,道:“爷,此事涉及外头,妾身不好管,只请爷给荀姑姑一个公道!” 司瑁一见林瑾宁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便微微垂了垂眼,应道:“王妃放心,本王必会查个清楚,” 说着司瑁又抬起头高声唤道:“来人,将这人带下去,严加看管。陈内侍,此事就全部交给你了。” “是,老奴明白了。”一旁只比司瑁与林瑾宁早一点到的陈内侍闻言立刻上前,面色严肃的将此事接下。 司瑁点点头,又见天色实在晚了,便干脆牵着林瑾宁的手先行回到主院。 一进卧房,还不等司瑁问什么,林瑾宁就先开口,将自己关于荀氏朱氏来历的猜测,和昨日去勋王府时的所见所感尽数告知于司瑁,半晌方才略带歉意道:“我却是一个人独惯了,竟忘了与相公商量商量……也是我的错。” 可不是嘛。 林瑾宁暗自苦笑一声。 前世她便做什么都从来是自己一个人,从不曾指望能有任何人支持她的,更别说她身边就连忠心的贴身丫鬟都不曾有一个--当年杨氏为她挑选的那几个陪嫁丫鬟,她倒是可以完全拿捏住,但只要一想到陈治心悦林瑾瑶的事实,林瑾宁便只觉得恶心,正是巴不得陈治不碰她才好,哪里还管她身边的丫鬟有没有爬床的心? 也正是这样,到如今哪怕重来一世,林瑾宁也依旧没有办法将这个“独”的习惯给改过来,还是一贯喜欢将所有事都捏在自己手心,讨厌所有不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总是爱多疑多想。 一边的司瑁原本还想稍稍抱怨几句自己的不被信任,却见林瑾宁竟一脸落寞,他忽而就不忍心再责怪,便伸手将林瑾宁往怀中一搂,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只管告诉我,我们夫妻一体,哪能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憋在心里?” 林瑾宁一抬头,便见司瑁满目关心的看着她,四目相对之下,不知为何林瑾宁的喉头就突然哽了一下,半晌她才轻轻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极少见到林瑾宁如此柔弱的样子,司瑁一时不由得哑住了,只好干巴巴的安慰道:“嗯,此事你不要再管了,万事交给我,好不好?” “好,好。”林瑾宁点头应下,便轻轻将头靠在司瑁胸口,暗自将已到眼眶中的泪给憋回去。 司瑁嘴角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有些想不通,林瑾宁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怎么竟会有这样没有安全感、不信任人的时候?实在不该啊。 莫非是她身为长女,备受期望而压力太大所致? ☆、第四十二章 间接交锋 次日,林瑾宁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司瑁睡的位置已经空了。 “来人,此刻是什么时候了?”一夜纷纷扰扰的做梦,此刻林瑾宁的脑袋里仿佛有一把重锤在狠狠敲。 “回娘娘的话,已经辰时一刻了。”只听锦绣在外头应道。 “锦绣?”林瑾宁顿一顿,老半天方才听出是锦绣的声音,这才道:“你进来吧。” “是,娘娘。”听见林瑾宁传唤,锦绣赶紧推开房门,快步走到林瑾宁床边。 “你可知王爷是什么时候起的?怎的不叫我?”头疼欲裂的林瑾宁此刻满脑子似乎什么都想不到,便干脆直接开口问。 见林瑾宁难受,锦绣赶快上来为她按压额头,又答道:“回娘娘话,王爷卯时不到就起来了,还吩咐了奴婢让娘娘睡到自然醒,不叫奴婢打搅娘娘。” 闻言林瑾宁心里黯了黯,司瑁总是待她这么好,好得她满心愧疚。 “……我知道了,我已舒服多了,扶我起来吧,都这个时候,也睡不得了。” “是,娘娘。”锦绣应下,便赶快将林瑾宁扶起来。 辰时中,林瑾宁坐在小厅中用早膳。 今儿个她原本是打算领着荀氏去杨家看看蕙姐儿的,虽说没有拜帖就上门实在有些失礼,但到底事权从急,她一要去瞧瞧蕙姐儿究竟怎么了,二还准备借着蕙姐儿的手小小惩治荀氏一番。 可如今荀氏已死,未免又有什么变故,这几日她倒不好出门了,故而她便准备按照正常程序,先往杨家递个帖子再说。 这头林瑾宁正想事呢,不想陈内侍却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娘娘,宫中环贵妃娘娘派了个内侍过来。” “什么?” 正吃粥的林瑾宁闻言一把将手中的碗往桌上一放,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此刻司瑁应该刚刚下朝,正要往衙门办公,少说也要到午后才能回府。想必环贵妃正是知道此事,才会在这时候派人过来。 怎么办? 林瑾宁暗自思索了一番,这才道:“陈内侍,请人在花厅中先坐坐,我此刻正在用膳未免失礼不便见人。你再找几个脚程快的赶紧去找王爷,这时候王爷该是刚刚下朝,便分两头在宫门口与衙门门口都看看,请王爷赶紧回来……锦绣锦素,将我的品级正服拿出来,环贵妃派人来,我又怎能不慎重呢!” 言至此,林瑾宁眼中的冷光愈发森森。 “是,娘娘!” 得到命令的几人立刻各自分头行动,林瑾宁也赶紧回房换衣裳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已经在花厅内喝了不知多少茶的夏槐,这才终于等到了准备妥当的林瑾宁。 “奴才见过照王妃娘娘。”只见夏槐带着一脸的皮笑肉不笑上前给林瑾宁行礼。 “夏内侍免礼。”这一边的林瑾宁一见来人的是夏槐,反倒安心了许多--她自认对付这夏槐还算颇有几分心得,总比来的是其他不知深浅的人要好些。 “王妃娘娘,今儿个贵妃娘娘无意听闻府上的荀姑姑没了,贵妃娘娘急得不行,唯恐王爷与王妃娘娘受了什么伤害,便赶紧催着奴才过来看看,顺便瞧瞧这荀姑姑是怎么……”说着夏槐眉毛一挑,低头轻笑一声,言语中颇有几分威胁之意。 林瑾宁又何尝听不出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不过若这么几句就想在林瑾宁这里诈出话来,那也未免太小瞧她。 只见林瑾宁也低头轻笑一声,倒不急着辩解什么,而是转身往主位上坐了,这才不急不缓、对着已经有几分气急的夏槐道:“夏内侍有所不知……昨儿个荀姑姑自尽的时候,我们在她窗户外头可抓到了一个大男人……当初荀姑姑是夏内侍代环母妃亲自送到我身边的,我倒也想知道,这便是夏内侍所说的‘好的’?” “这……”夏槐显然没有想到林瑾宁还能反过来为难他,便一时答不上话了。 这时候林瑾宁却乘胜追击,不给夏槐一点思考的时间,接着责问道:“荀姑姑可是我身边的掌仪女官,掌仪女官是什么职责想必夏内侍再清楚不过吧?昨儿个这事往小了说不过是府中死了个奴才,往大了说,却是我这做王妃的言行无状,让身边的掌仪女官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 说到这里,林瑾宁愤怒的一把将小桌上的杯盏尽数扫到了地上,砸出好大声响,吓得本来有些紧张的夏槐险些从位子上跳起来。 夏槐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几下擦了额头上溢出的汗,这才打哈哈道:“这不是还没有定案么……” “定案?如何定案?”林瑾宁冷笑一声,紧紧盯着夏槐道:“昨儿个满院子人都看见,荀姑姑是自尽的!若非犯的事让她活不下去,她一个有品阶的女官,如何愿意就这样放下一切干脆赴死?除了……除了那等龌·龊事之外,还能有什么?啊?夏内侍你说!还能有什么!” 说着林瑾宁也不管夏槐被吓得厉害,反而装作平复下心绪一般,狠狠深喘几口,方才放缓了语气道:“还请夏内侍莫怪,实在是这次事态恶劣,若此事传出去,我的名声可就……等等,此事是昨儿个晚上才将将发生的,且我们府上陈内侍也该下令封口了,怎么环母妃竟这么早就知道了?倒请夏内侍解释解释。” “这……”被林瑾宁连番轰炸说得哑口无言的夏槐这下终于慌了,不由汗如雨下,老半天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想是娘娘见王爷与王妃娘娘刚刚开府,唯恐有什么不妥,这才多关注了几分……此刻还是叫奴才去荀姑姑生前住的地方瞧瞧,奴才也好回去交差。” 说着夏槐也不愿与林瑾宁接着辩,反而直接对着花厅门口等着的宫中侍卫们道:“你们都进来。” “且慢!”见状林瑾宁先是心里一急,但立刻又是一喜,却故作愤怒道:“却不知夏内侍是什么意思?要领着这样一群大男人往我照王府后院走一遭?还是打从我面前过?这样不顾名声的事,是不是要我立时一头碰死在你面前,你才肯放过我们?” “这,这怎么会……”一下子被问住的夏槐也僵住了,他领命出宫之时只想着多带几个力气大的,免得被照王府的下人们给轻易拦住了,却不小心忘记了男人是不能随意进内院的,故而只能干巴巴回一句:“这,事权从急……” “事权从急?什么事权从急?”林瑾宁仿佛被气笑了,只恨恨道:“我倒奇怪,若这些人真是环母妃派来,如何不知道此刻我们爷还未回来?如何不知道我们整个王府内多是女眷?若今日真让你们进去,只怕你们一走,我们整个王府的女眷尽数都要上吊自尽,届时,死的可就不只荀姑姑一个了。夏内侍,你可想明白了!” “这……这……可是奴才领命而来……”夏槐也急了,但他怎么也不敢对着林瑾宁动粗的,只能努力解释:“到底是贵妃娘娘的命令……” “呵!环母妃仁慈,若今日为她一个命令,白白丢了我们阖府女眷性命,届时在父皇面前,却不知夏内侍要如何分辨?”说着林瑾宁招手让花厅中所有丫鬟围在她身边,道:“今儿个若真让这群人进去了,我没了名声也不必活了,倒不如留着个好名声,到下头去找阎王爷讨公道!” “这,这……奴才也……”此刻夏槐一边不停擦汗,一边仍旧试图辩解。 正当林瑾宁心急如焚的与夏槐对峙的时候,竟看见门外司瑁正急急往内走,林瑾宁忽而就放下心来,甚至不由晃了几下。 “爷……”林瑾宁强忍着高度紧张又骤然放松后带来的晕眩,一见司瑁进来,便赶紧上前。 “你快坐下。”一瞧林瑾宁的脸色,司瑁就知道她必然快要顶不住了,故而先一步上前将林瑾宁搀扶着坐下,这才转过头怒视夏槐。 “本王已经在今日早朝后,将昨日荀氏的事尽数告知父皇了。”说着司瑁也不管夏槐忽然受到的惊吓,又道:“这荀氏不愧是平旎姑姑身边的,果真得力!还请夏内侍回去报给环母妃一声,今日之事,本王就不追究了,还请环母妃放我照王府一条生路。来人,请夏内侍出去!” “是!”后头立刻上来两个侍从,一左一右架着夏槐出去了。末了夏槐也没有说出一句话,他满心都被恐惧包围了。 倒是司瑁,一见夏槐和他带来的侍卫都被清场了,便也不顾周围还有多少人,只径自将林瑾宁横抱起来,一边往后院走,一边还口中不停的吩咐:“来人,去请太医,看看王妃如何了。” “爷,相公,相公,”此时原本还有些羞涩的林瑾宁闻言赶紧出言阻止道:“不必请什么太医,我并无什么大事,叫锦罗看看便罢,没得那么严重的。” “……”司瑁面带怒色的沉默了几息,这才缓缓开口,道:“叫锦罗赶紧过来。” “是!”一直跟在后头的小许内侍这才赶紧出声,又立刻快步跑到后院去先找锦罗去了。 这一头,等司瑁抱着林瑾宁进主院时,锦罗已经等在了那里。 “王爷,王妃娘娘……”锦罗刚刚一拜,就被脚步不停从她身边走过的司瑁阻止了:“快进来,给王妃看看。” “是。”锦罗赶紧紧跟着进门,给已经被司瑁放到床上的林瑾宁诊脉,半晌方才放手。 “如何?”见锦罗面色未变,司瑁也安心了些,就马上开口问道。 只见锦罗缓缓直起身,低着头恭恭敬敬回道:“回王爷的话,娘娘并无大事,不过昨儿个未睡好,加上今日心情骤紧骤松,便会有些晕眩的,只喝几碗安神汤再好好睡一觉就好。” “好,你便去给王妃熬安神汤。”得了准话便松了一口气的司瑁吩咐着。 “是。”锦罗应了一声,便要下去。 “锦罗等等,替我在小厨房烧些水,我要沐浴。”这话放在司瑁面前说,使得林瑾宁颇有几分尴尬。 可再怎么不好意思,林瑾宁也没办法忍了--刚才甫一放松,林瑾宁便感觉到她背上洇出了汗,此刻正黏巴巴的粘在身上,极其难受。 “是,娘娘,奴婢知道了。”锦罗又等了几息,见两人都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应下,转身去了小厨房。 这头,只剩下司瑁与林瑾宁的房间,却奇异的陷入了沉默中--原本一直跟在后头的几个丫鬟见两人看着像是要独处的样子,干脆只留了锦绣一个在门外等着吩咐,其他人都到小厨房帮忙去了。 最终,还是林瑾宁受不住沉默,先拉着司瑁的袖子开了口:“相公,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见林瑾宁一脸可怜像,原本满脸寒意的司瑁也不忍心再板着脸,只好将林瑾宁的手从他袖子上拉下来,再握到手中,这才愤愤开口:“我都听陈内侍说了……不过一个奴才,你就是把他丢着等我回来再说又如何呢?难不成他还敢硬闯?若今日我再晚些回来,你是不是要干脆晕了?我……” “嗯?”从司瑁话中听出他不高兴都是因为担心自己,林瑾宁立刻就不再紧张,反而暖暖笑道:“知道相公担心我呢,可那时候我虽然猜到了些,但到底不知道来的是那夏内侍啊,若来的是其他人,真硬闯可怎么办?” “这……总之以后不许了。”司瑁依旧不掩怒气道。 “知道了,相公。”林瑾宁闻言一笑,轻轻将头靠在司瑁腿上,闭起了眼睛。 无人知道,这一刻,林瑾宁心里无比安心。 ☆、第四十三章 杨蕙心结 距离那回环贵妃派人来照王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日,而喝了三日安神汤的林瑾宁,也在锦罗的细心照顾下,终于从司瑁这儿解了禁。 当日的事林瑾宁已经尽数交给司瑁了--她既然说了撒手不管,那就必然不会不信任司瑁而擅自动手。 反而是这日一早,林瑾宁就穿戴整齐的坐着马车往杨家去。 那日林瑾宁刚被司瑁固在房中“修养”之时,她就已经让锦瑟代笔给杨家去了拜帖,故而今日不过才刚刚解禁,她也来不及处理其它事,就要先去一趟杨家。 一到杨家,林瑾宁先看见的主子不是江氏,也不是杨蕙杨蕾,而是莫为曦。 不错,莫为曦。 早在大半年前,莫为曦就在江氏的一手安排下嫁进了杨家,嫁给了杨恪禹。 “臣妇拜见照王妃娘娘。” “……不必多礼,左不过都是一家人。” 不得不说,在此刻这种情境下见到莫为曦,还真是让林瑾宁颇为尴尬。 但是好在莫为曦似乎也有几分尴尬,故而两人不过随意说了两句客套话,也就进入了正题。 “父亲他们上朝去了,母亲去护国寺斋戒还有两日才会回来,蕙姐儿在她院子里。”说着莫为曦顿了顿,又道:“今日娘娘要来的事母亲几日之前就已经提前告诉臣妇了,臣妇这会儿便领娘娘去蕙姐儿院子里。若有什么事,就请娘娘随便打发个丫鬟来告诉臣妇一声。” “……多谢表嫂,我知道了。”林瑾宁点点头,面带微笑道。 听见林瑾宁的称呼,莫为曦心里的紧张也少了许多,脸上也带了笑,道:“娘娘客气,原是臣妇当做的。” 两人一面说着话,莫为曦一面引着林瑾宁往杨蕙的院子里去。 却不想,真正等林瑾宁进了杨蕙的院子,不过才远远看了一眼杨蕙的背影,就让林瑾宁看出了不对劲来。 看来舅母所说的“拘谨”还是客气了的--原本就是纤长体态的杨蕙,此刻竟又瘦了一大圈,却是硬生生将自己折腾成了个弱柳扶风的样子。 被唬了一大跳的林瑾宁此刻也不急着上前去瞧瞧杨蕙如何了,反而拉着莫为曦就往一边隐蔽的角落走,边走还边焦急的问道:“这……这……蕙姐儿怎么瘦成了这样?没有请大夫吗?” “请了,怎么没请?”说到这里莫为曦也是一脸愁容,立马皱眉叹气道:“连太医都请了,可蕙姐儿却是每日饭照常吃,觉照常睡,这些日子里就是病都不曾病过一场,但却是在臣妇等的眼皮子底下平白无故就给瘦成了这样……母亲四日前就去护国寺斋戒七日以给蕙姐儿求平安符去了,便是今日请您来……说句不当的话……也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林瑾宁一悚,又看了一眼杨蕙消瘦的背影,这才转过来问道:“你可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到林瑾宁的问题,莫为曦也不是很清楚,只好皱着眉头努力回想道:“这……若我未记错,当是在秦家正式送聘礼的时候开始的。” “秦家送聘礼?”这下林瑾宁也看不懂了。 若说杨蕙是不愿意嫁给秦觅,又或者有别的什么心结,那这症状也应该在他们刚刚指婚的时候就开始了啊…… 不对,不对。 林瑾宁皱着眉头思索一阵,又问道:“那日是哪些人来送聘礼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只见莫为曦仔细想了想,就干脆的点头道:“是秦大公子夫妻与秦六公子一道儿来的。” “哦……”林瑾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么说也说不通啊。 依着莫为曦的说法,来人是秦大公子夫妻和秦觅的话……莫为曦是内院女子,来的三人中只有秦大公子的嫡妻可以见到她,但秦大公子是长公主嫡长子,素来与秦觅这个幼弟关系好,他的嫡妻也不可能在杨蕙面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实在想不通,林瑾宁也就不再纠结,便赶紧谢过了莫为曦的解答,就领着丫鬟急急往杨蕙那儿去。 等林瑾宁离杨蕙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杨蕙也终于在无意转身后看到了林瑾宁。 见林瑾宁来了,杨蕙还是挺惊奇的,但她又很快意识到林瑾宁此刻的身份,故而立刻迎上前来。 “臣女拜见照王妃娘娘。”说着杨蕙就想往下跪。 “蕙姐儿。”不等杨蕙跪实了,林瑾宁就赶紧亲自上手将杨蕙扶起来,又顾念着杨蕙的身子,一边扶着杨蕙往屋子里头走,一边状若无事的笑道:“咱们先进屋子去再说。” “……是。”见林瑾宁满脸毫不作假的关心,杨蕙不由面色几变,但到底也没有拒绝林瑾宁的搀扶,而是顺从的由着林瑾宁将她扶进屋子里。 待到两人在屋子里坐定了,杨蕙这才对着贴身丫鬟吩咐道:“琪梨,上茶。” “是。”旁边走出一个绿衣丫鬟,在两人面前行一礼就退下了。 林瑾宁微微思索一番,也挥挥手让锦绣几个站到门口去。 待到屋子里只有林瑾宁与杨蕙的时候,林瑾宁这才拉起杨蕙此刻已经看得到青筋的手,心疼不已道:“这些日子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瘦成了这样?” 见林瑾宁开门见山的问,杨蕙不由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臣女并无什么事,不过平日吃得少了些罢了。” “臣女臣女,你此刻还与我说这个!”说着林瑾宁就是一声叹气,道:“我却不知道你从前是与我这样客气的……我们从前那样好,你甚至为我挡过灾呢,怎么此刻却与我这样假客气?” 不想林瑾宁这一番话却刚好扎到了杨蕙的心窝子里,只一瞬间,杨蕙的脸色就彻底白了。 “蕙姐儿,蕙姐儿……”林瑾宁被这变故吓得呆了一呆,又见杨蕙面色雪白却眼眶发红,林瑾宁也慌了,赶紧出声呼唤道:“锦罗,锦罗,快进来!” “是,娘娘。”听见林瑾宁焦急的声音,锦罗便赶紧进门,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快给蕙姐儿看看,看看她是怎么了。”说着林瑾宁就微微错过身,让锦罗从她身边过去。 “娘娘,我无事的……”这时候也回过神的杨蕙见到锦罗已经开始给她把脉了,她手不能动,嘴里却依旧在空洞的辩解着。 “无事?”林瑾宁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什么时候你在私底下不再管我叫‘娘娘’了,什么时候你才真是无事了。” 此时林瑾宁少说已经有八成把握,这回杨蕙不对劲是与她有关的了。 “……”听见林瑾宁的话,杨蕙嘴角动了动,但到底也没反驳,反而略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 这时候,给杨蕙把脉的锦罗也站了起来。 “如何?”林瑾宁问道。 “回娘娘的话,杨小姐的脉息有些弱,当是多日不曾休息好,加上忧思过重,已至身体消瘦、神情恍惚了。”锦罗说着又道:“娘娘,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病还须心药医。 一句话,将林瑾宁险些出口的询问给堵了回去。 “行了,你下去吧。”半晌,林瑾宁才点点头,道。 待锦罗行礼退下了,那个唤作琪梨的丫鬟就捧着一个托盘上来,不待她近前,却被林瑾宁干脆利落的挥退。 清理了闲杂人等,林瑾宁这才回过头看着杨蕙,目光含泪道:“心病!你还不愿说么?你我之间的感情就是亲姐妹一般,却是什么时候,你竟这样戒备我了?” 一番话说得杨蕙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表姐,我实在难受极了!”说着杨蕙就流下泪来。 杨蕙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 因盛隆风俗问题,若一对未婚夫妻定婚与正式大婚的日子相隔超过一年,男方就会在大婚前三个月再正式送聘礼,以示稳重。 一个月前,秦家来杨家下聘时,秦家两位公子在前边与杨父等寒暄,而作为秦家大嫂的齐氏,则到后院来看杨蕙。 也是那时候,杨蕙知道了一个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当初长公主看中的儿媳妇原本是林瑾宁,但后来却不知怎么换成了她,所以林瑾宁就不得已的嫁给了三皇子。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杨蕙简直惊呆了! 她一方面因为自己未来的丈夫心仪的是自己的表姐而痛苦不堪,另一方面又因为阴差阳错而害得林瑾宁嫁给了素来“胆小怕事”的三皇子司瑁,又让她愧疚得厉害。 两厢纠结之下,杨蕙这些日子就有些茶饭不思了。 但好歹因为她平时掩饰得好,不仅每日硬塞着用膳,就是晚上哪怕睡不着也不敢动一下。故而,若非她一日日就这样消瘦下去,只怕杨家还不会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杨蕙又哭了一阵,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她才断断续续将自己的心思说给林瑾宁听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听见杨蕙的话,林瑾宁几乎要气笑了。 “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啊?怎么这心思比瑶儿还不靠谱呢!”此刻知道了杨蕙的心结,林瑾宁心里也就放松了下来,故而脸上也就带上了笑。 林瑾宁顿一顿,方才严肃的对着杨蕙道:“你今日这些心思没有一样是猜对了的!” 听见林瑾宁这样笃定,杨蕙也稍稍歇了眼泪,一双眼睛盯着林瑾宁一错不错。 “……哎,是这么回事。”为了让杨蕙安心,林瑾宁干脆看着杨蕙的眼睛认真道:“长公主与秦六公子瞧中的人原本就是你,他们不过将当初在赏花宴看到时的女子当做我罢了--你自己想想,当时我连他们的面都不曾见过,与秦六公子打了个照面的分明是你!而我嘛……父皇亲自赐婚,还能是受谁胁迫不成?再说爷待我好得很,我却不曾难受的。” 说着林瑾宁为缓和气氛,又笑道:“往日你挺稳重一个人,怎么这会竟这样心慌意乱了呢?” 当然,话是这样说,但林瑾宁自己也知道,作为一个待嫁女子,对于自己丈夫的期待和憧憬必定很大,便是前世的她自己,不也…… 想到这里,林瑾宁也就不愿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反而回过来问道:“我倒想问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靠谱的流言才有这样的想法的?” “这……”此刻从林瑾宁这里得到了安慰的杨蕙也恢复了些,故而只稍稍回想一下就干脆回答道:“是我无意听秦……大嫂说的……” 说着杨蕙又怕林瑾宁误会自己偷听,便急急解释道:“我并非……我并非有意偷听,不过无意听到了一点……然后就赶紧走开了。” “哦……”听到这句林瑾宁心中不由得暗暗阴谋论了一下,又回神赶紧笑着安慰杨蕙道:“听人家说话哪里还兴这掐头去尾的?万一就引起误会了呢?就比如这一次呢?” “……我也是无意,实在……实在忍不住多想。”说到这里杨蕙心里又涌起许多难过,不由得愧疚的望着林瑾宁道:“表姐,实在是我的错……” “不怪你。”林瑾宁叹一声,又笑道:“只要你以后不再与我这样疏远就是。” “嗯。”杨蕙一笑,点头答应。 倒是林瑾宁,面上虽然一派正常,但她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阴冷。 但愿这件事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而并非又是什么人的算计。 ☆、第四十四章 赵嫔迁宫 杨蕙的事儿算是稍稍告一段落,林瑾宁又留在杨家好好宽慰了她一番。 心里不乱了,杨蕙的理智也就回来了,在正式给林瑾宁道过歉又道过谢之后,杨蕙也准备好好的养身子,等着两个月之后的大婚。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林瑾宁不由叹了一口气。 平日里素来冷静自持的人一旦钻进牛角尖,就难得出来,比如前世的她,又比如此时的蕙姐儿。 好在她这回来杨家来得快,又快刀斩乱麻的把蕙姐儿的心结给扯开了,不然,等到蕙姐儿嫁人之后若又被什么人给挑拨了,岂不是要平白与她生分? 这样一想,林瑾宁心里又不由得升起几分庆幸。 幸好,幸好此刻蕙姐儿还是信她的。 待回到王府时,约摸已是午时了。 因林瑾宁已经早早吩咐过会回府用午膳,所以门房等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倒是林瑾宁,一进房就看见司瑁竟坐在软榻上看书,却让她不由得吃惊了会儿。 “相公?你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来?”一面说,林瑾宁一面往司瑁面前去。 “今天高兴,在衙门里就有些坐不住了,便干脆回来用午膳,也休息会儿。”一见林瑾宁走过来,司瑁立刻面上带笑上前将她一路搂过来。 被司瑁这么半抱半搂又动手动脚的,林瑾宁却不乐意了,偏又不好挣扎,只好口中愤愤道:“哎哎,丫头们都在呢,做什么这么……” “爷今儿个高兴!”说着司瑁将林瑾宁搂着坐下,一面挥手将跟着林瑾宁回来的丫鬟们都打发了,一面小声在林瑾宁耳边说道:“今日早上父皇下旨,将母妃迁到定昭宫西偏殿去住了。娘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迁宫?” 林瑾宁心中一惊,因为前世赵嫔一直都是在环贵妃处住着的,直到后来新皇登基,她才被司瑁接到照王府孝敬,故而如今林瑾宁怎么也想不到,赵嫔今生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就迁宫了,着实让林瑾宁感觉有些不真实。 不过,在惊奇过后,林瑾宁心里随之而来的感觉却是止不住的巨喜。 迁宫,意味着赵嫔再也不用时时刻刻看环贵妃的脸色;也意味着司瑁不用再受制于环贵妃与五皇子;更意味着,林瑾宁可以随意找个借口,将整个照王府的下人们全部筛一遍,而不用担心环贵妃会如昨日一样,以“关心”的名义来做什么! 这可真是大好事! 想到这里,林瑾宁也就不端着了,反而兴致勃勃的一把拽住司瑁,急急问道:“相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快与我说说!” “好。”司瑁一点头,又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道:“昨儿个我将府中那荀氏的事情尽数告诉父皇了,然后父皇今日就让母妃迁出了瑞安宫。” “……” “……” “……没,没了?就这样?”半天没了声响,林瑾宁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瞪着司瑁。 “没了啊,就这样。”司瑁眼中暗藏笑意,面上却是笃定的点点头。 “你……你这是逗我呢!”林瑾宁不由扁了扁嘴,不高兴道:“不愿意说就得了,竟还故意逗我呢。还有,母妃迁宫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林瑾宁心里不由得一阵无奈,往常可都是她都司瑁的,谁知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了。 见林瑾宁的确不高兴了,司瑁也就不再戏言,反而很正经的说道:“父皇其实什么都知道,不过往日……不过火,他老人家也就不怎么管罢了。再说……我还听说那位嫌弃住的地方不宽敞呢。加上这回荀氏……不是刚好赶上了嘛。” “噢?合着,是那位自己作妖作出来的啊!”听到此处林瑾宁不由得笑眯了眼,颇有一些幸灾乐祸道:“不宽敞?宫中最宽敞的莫过于瑞微宫了,那位的心思……真是太明目张胆了,难怪敢这么正大光明的往我们府中塞人,可见是做惯了!” “是啊……”司瑁随口应着,思绪却飘到其它地方去了。 父皇一定是知道环贵妃和四弟如今的处境了。 环贵妃这些年受宠又掌权,不知道招了宫中多少妃嫔的眼。因往年众妃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故而还看不出什么,可如今,众皇子日渐长大开府,皇上又逐渐老去,那些被环贵妃弹压了一辈子的妃嫔们,也终于忍不住,要暗暗出头了。 环贵妃一生得圣上宠爱,她自己都没怎么出手,就几乎获得了一个后宫女子所能获得的一切,只除了皇后之位和儿子的太子之位。 故而,过于骄傲的环贵妃在意识到自己被几乎满宫的妃嫔一起逐步孤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暗戳戳企图将他们母子拉下来,哪怕最后便宜了别人,也比之后半辈子依旧要受制、讨好于他们要好些。 想清楚自己处境的环贵妃不由得慌了,而慌不择路之下,她为了显示自己依旧倍受宠爱,不由出了个昏招--找到圣上,说自己的住处不宽敞,想要小修一番。 宫殿修不修是小事,让众人看到她依旧最受宠才是大事。 可惜,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看清楚圣上的心思--圣上半生受尽了先帝宠妃的苦,因此他本人也并非是一个色令智昏的角色。 他对环贵妃的宠爱,很大程度是看在秦家当初帮他众多,再加上环贵妃这些年从不曾对他的皇子皇女动手、知情识趣在他包容范围内的情况下。 而恰好这时候司瑁将荀氏的事情给说了。 这下好,作为后妃,将手伸到皇子后院,这件事已经触犯到了圣上的底线。 不是说住得不宽敞?好,便将赵嫔挪出来,整个瑞安宫就住她一个人,可还不宽敞?若还不宽敞,又想住哪里? 圣旨已下,无可更改,哪怕是常年倍受圣上宠爱的环贵妃,也一样。 这下好,环贵妃这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吃亏吃大了。 当然,这些司瑁都没有告诉林瑾宁。 这当然不是因为司瑁不信任林瑾宁,而是司瑁觉得他的娘子平时就有一些思虑过重了,有些事既然他能处理,就无需让她担心。这些事,她知道结果,也知道怎么做就够了……其它弯弯绕绕,有他呢。 这样想着,司瑁又对林瑾宁说:“明日母妃估摸着尚不得闲,后日吧,后日你递帖子进宫,我与你一道儿去看看母妃。” “好,我知道了。”司瑁的话也将林瑾宁从兴奋中拉出来,林瑾宁想了想,又将今日在杨家的事和她的猜测告诉了司瑁:“……我与长公主府的人都实在不熟识,但是今日这事总让我觉得古怪,那秦大嫂的话,实在有些……刻意了,哪有在别人家说这些私话的……” 听见林瑾宁这样说,司瑁的脸色也凝重了,他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旁的我不好说,但有一点我倒是险些忘了告诉你……” “噢?”林瑾宁闻言也赶紧坐正了认真听他的下文。 司瑁沉吟了几息,这才缓缓开口:“外人看着大姑姑一家支持四弟,以为是看在已故大姑父的面上。但我与六表哥一起混了这么多年,却看得清楚,大姑姑与大姑父并无几分情谊,长公主府支持四弟,也不过是看在父皇看中那位的面子上罢了,若最终父皇定下的太子并非四弟,想必大姑姑也不会多做什么。而大表嫂……原是秦家那边牵线做的媒。” “竟是这样啊!”这下林瑾宁算是看明白了。 前世她有许多不明白的东西,现在这么多日子过下来,她也算看懂了几分。 难怪前世五皇子登基以后,长公主府没有对落难的四皇子伸出援手,也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难怪前世秦大夫人与闵巷桡两人先后因娘家倾覆“悲痛而死”。 难怪前世秦三公子与秦五公子一个骑马摔断了腿废了,一个流连青楼叫人不耻。 也难怪……一贯和秦六公子交好的司瑁几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林瑾宁原只以为是司瑁缩着不出头不扎眼的缘故,如今再看,想必也是长公主府的表现让新帝满意了,再看司瑁也识相,所以干脆将他也一并轻飘飘的放过了。 难怪,难怪。 想到这里,林瑾宁更是坚定了自己不能与杨蕙生分了的信念。 女人出嫁从夫,今日林瑾宁在回府的路上就想过,单看如今蕙姐儿还未嫁,就能将自己折腾成那样,若将来长公主府与照王府真正处于对立了,她又将如何纠结?岂不是要硬生生将自己折磨死? 不过现在林瑾宁却不必担心了,因为她深知无论过程如何,总归两家都是殊途同归、最终都是要站在同一战线的,而林瑾宁与杨蕙也就不必担心两人的立场问题了,岂不美哉? 想到这里,林瑾宁又道:“如今勋王府与悉王府两家看着都是要支持五皇子的,咱们……” 说到这里,任凭林瑾宁与司瑁已经感情甚笃,但她依旧有些忐忑。毕竟此事涉及朝政和立场,若司瑁觉得她不安分、手伸得太长了,她又当如何? 这样想着,林瑾宁又有些恨自己嘴快,竟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好在司瑁并没有嫌林瑾宁管太多,反而极其满意林瑾宁的未雨绸缪。嫡妻不蠢,也不是那样自作聪明的性子,这对做丈夫的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司瑁清楚得很。 于是他便点点头,笑道:“不急,咱们再看看……总归我没那个野心,无论之后谁上位,咱们安分些总是对的。” “……也对。”一想到前世司瑁就是靠着那雷打不动的姿态保住了全副家业,林瑾宁就对这个想法充满了信心,故而微微眯了眯眼睛,肯定道:“那咱们就躲在后头也好,总归咱们没野心,相公你又是将来新帝的亲兄弟,就算是为了留一个好名声,新帝也不会将主意打到安分守己的咱们身上。” 见林瑾宁与自己想法一样,司瑁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欣喜,故而特意站起来对着林瑾宁一拱手笑道:“娘子睿智,为夫自叹不如。” “相公,别闹了。”林瑾宁给司瑁这一出笑得不行,不由得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 司瑁坐下来,又将林瑾宁搂在了怀里。此刻司瑁心中对林瑾宁是值止不住的爱意。 他的娘子,简直就是这一生里老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第四十五章 销金良缘 林瑾宁刚从宫中看过赵嫔回来。 不得不说,从瑞安宫搬出来的赵嫔,整个人都仿佛卸下了重担一般放松了下来,比林瑾宁初见她时要精神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 再想到在她前世生生又在瑞安宫多熬了数年的赵嫔,林瑾宁就觉得这回阴差阳错的阴了环贵妃一把实在是值得的。 而也因为这样,此刻的林瑾宁对于这样的“喜上加喜”也格外满意。 更别说出嫁后到现在这么久,她总是一直不得闲,此刻终于不必再东奔西跑,林瑾宁也是极满意--有那到处跑不着家的功夫,不如留着时间在家好好照顾她相公呢。 至少,在下个月二十三四皇子与闵巷榆成亲之前,她当是不用出门了的。 只是,不用出门,也不代表林瑾宁就这样清闲了。 次日一大早,林瑾宁就收到了来自杨家的信和谢礼。 信由舅母江氏亲自执笔,先就林瑾宁去杨家时她去护国寺祈福、又不能提前返回因此不在家的失礼之处而告罪,后又再三感谢了林瑾宁对于杨蕙的开解之恩,表示杨蕙如今已经大好了,不再一个人躲着胡思乱想,而这些都是林瑾宁的功劳。 林瑾宁飞快的看完信,又一脸无奈的望着杨家送来的整一大箱子的谢礼,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因为她身份变了啊,若她如今依旧只是林家小姐,只怕舅母虽依旧会感谢她,但着谢礼却不会这么贵重。 林瑾宁垂着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辜负了杨家的这些谢礼,她总得做些什么才好。 所以,等办完公的司瑁回府、将将用了晚膳之后,林瑾宁就拉着司瑁往软榻上坐了,而听完林瑾宁话中意思的司瑁则半晌不曾言语。 “相公,如何嘛?”林瑾宁毫不掩饰满脸期待的看着司瑁,硬生生将司瑁看得耳根红了。 不过一想到林瑾宁之前的话,司瑁的脸色又变回了纠结。 “……让我暗示六表哥往送到你表妹家的礼里头塞情诗……”说到这里司瑁不由哽了哽,老半天才抖着嘴接着道:“我一个大男人,真要管这个……” “可相公与六表哥感情好,总不能让我写内宅妇人去求罢?”见司瑁一脸的惨不忍睹,林瑾宁不由劝道:“我表妹那些日子心里忐忑得不行,我想着归根结底还是六表哥送到杨家的礼里头没什么出彩的东西,叫表妹心里没底了罢?” “……没什么出彩?销金石还……”不小心一下子脱口而出的司瑁立刻意识到不对,于是马上闭嘴。 可惜已经晚了。 林瑾宁听得清清楚楚--“销金石”。 “是了,相公我倒忘了问你,你当初送给我的销金石耳坠是从哪里得来的?”只听林瑾宁就这样毫不避讳的直接问出口了。 林瑾宁深知,她与司瑁的感情是货真价实不做假的,虽然两人才成亲不久,但是却仿佛当真是前世的姻缘一般,无论对方做了什么、又是怎样性格,似乎两人之间都出不了什么矛盾,当然此刻也就不会为这一点小事而消磨了感情。 故而,林瑾宁也就干脆的开口了--她真心的想对司瑁坦诚些,而不是如她前世一般,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自己辛苦,也伤人。 果然,司瑁并没有反感于她的问题,反而是奇特的立刻就红了脸,还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尤其待司瑁看清了林瑾宁满脸的好奇,他的脸上还不由得浮起几分尴尬和愧疚。 见司瑁脸上的神色变了几轮,林瑾宁也就不想再问了,便赶紧喊停道:“相公……我不过感动于相公的用心,因此随口一问罢了……你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不问了。” 不想,林瑾宁这番话,却反而仿佛鼓励了司瑁一般,让他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只见司瑁鼓足勇气,握住了林瑾宁的手,却又不敢直视林瑾宁的眼睛,只微微低着头道:“我自幼不受宠,那销金石的耳坠原本也不是父皇赏赐,而是……而是我从大姑姑那里求来的。” 说着,司瑁便干脆一鼓作气,将自己怎样从秦觅那里拐着弯在长公主处求了这样一对那时才新制出的耳坠,又是怎样帮着秦觅打听杨蕙的消息,还自己夹带私货的顺便打听了林瑾宁的消息。 末了,司瑁还颇为愧疚的对林瑾宁道:“虽说这耳坠是新制得、大姑姑也未佩戴过的,但到底是转过一次手的东西了,我万怕你嫌弃,故而实在不好说出口……” 说到这里,司瑁不由苦笑一声。 林瑾宁身为林家嫡长女、先云阳郡主的嫡系后代,能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哪里在乎这一对儿小小的耳坠,更遑论还是一对曾经转过手的耳坠? 不想,原本垂头安静的听着司瑁解释的林瑾宁,此时却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只见林瑾宁抬起头,双目直视司瑁的眼睛,柔柔笑道:“相公你也是想太多了,我在乎的又哪里是这一对耳坠?我在乎的是相公当初给我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和这副耳坠后头的用心!” 说着林瑾宁便站起来,缓缓走到司瑁那一头,又与司瑁共同坐到软榻同一边,这才道:“更别说,相公为了这一对儿耳坠,为我做了这许多事,我心里高兴得很,哪里还在乎这耳坠从何而来?是相公多虑了。” 闻言,司瑁定定的瞧着林瑾宁,见她神色间毫不作假,他也算略略放下了些心,那满心的苦涩,也稍微少了些。 外人只看到他身为皇子却没有一点皇子当有的气度,总是如一个透明人、跟屁虫一般跟在四弟和六表哥的身后。 可谁又知道,纵使再不愿意,他又能如何呢? 他不似大皇兄司瑞,虽生母早逝,却被惯来豁达的沁妃养大,更别说作为一个无母的皇子,大皇兄反而不会被养母如何苛责。 他不似二皇兄司珩,是由曾经也算得宠的生母敏贵嫔亲自教养长大,甚至还有一个同母的弟弟、现年十三岁的七皇弟司玖。 四皇弟司珏、五皇弟司琅两人更别说,可他甚至还不如如今才不过十四岁的六皇弟司瑜。好歹人家母妃蕊妃位居妃位,虽然母子两人都不受宠,但因蕊妃娘家枝叶茂盛,也足以为其撑腰。 他唯独比得过的,不过是八皇弟司珉和九皇弟司珑两人,也仅仅只因为他早年被记上了嫡谱,身份上比这两个弟弟要高上半阶。 可偏偏命运弄人,这两个注定没有登天之命的弟弟,却反而成了父皇最宠爱的幼子。 这样算下来,阖宫九位皇子,只有他一个人一直活得最不尴不尬,可他却竟还不知道自己该怪谁。 怪母妃身份不高?母妃是阖宫平民出身的宫妃中唯一一个诞下皇子的,这本身就是一种本事,更别说她是他的亲娘,若无赵嫔,又哪来的司瑁? 怪父皇对他不重视?先不说他本身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又凭什么叫父皇对他另眼相待?更遑论他别的兄弟应得的赏赐份例,父皇也从不曾少过他一丝一毫。 怪环贵妃对他们母子的打压?说句公道话,这些年环贵妃最多也只是因看他们母子两人不顺而对他们不冷不热、无视打压,但真正对他们下死手的情况却是一次都不曾有。至少,自从他那位“母后”死后,他便再不曾担心过自己的小命了。 那怪谁呢?只有怪他自己。 也因此,司瑁心中其实一直很自卑,偏偏他又不能争气--能平安活到这么大,除了他母妃出身低这个原因之外,再就是因为他一贯以谨小慎微的姿态示人的缘故,若他当真出息了,只怕早就要被那些有皇子的宫妃不惜铤而走险的干脆除掉了。 要出息还是要小命,这原本是一个无解的命题,而司瑁既然选择了要活着,就注定了要一直“不出息”。 故而,这么多年,司瑁都只能一如既往的忍--被环贵妃明里暗里的嘲讽要忍,被人当成弟弟的跟班要忍,被看不起也要忍。 忍着忍着,也就成了习惯。 忍着忍着,他也就忍成了现在这样从不出头、万事小心的性子。 司瑁曾经以为,他这一辈子,或许都要就这样平静无波、小心翼翼的过完。 直到那天,在护国寺看见了以袖遮脸的林瑾宁瞪他的时候那鲜活的样子,说句俗气的话--那时的司瑁心中,便如那干涸了许久的土地里忽而下了一场春雨一般,骤然就活了。 偏到了那时,他还要忍--忍着不去想这个十之*不会嫁给他的女子,忍着自己唯一一次的心动。 却没想到,或许真是老天听到了他内心的祈愿?他居然真的娶到了她--自开国后就一直辉煌的林家嫡枝的嫡长女、云阳郡主后代、当任赏花宴春魁--林瑾宁。 当真天可怜见。 娶到了林瑾宁,尤其是这样一个与他同心同德、共同进退的林瑾宁,司瑁心中压抑多年的勇气和傲气仿佛是一匹未驯的野兽,直到荀氏之事事发之时,被彻底的放出栏来。 他忍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才娶到了心仪的妻子,又怎么能让原本娇生惯养十几年的妻子一进门就和他一起过着瞻前顾后、走一步算十步的日子? 于是,他头一回下定决心对着父皇给环贵妃上眼药,竟然就成功了。 司瑁自己也有些不相信,不过再转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他要为自己和母妃这么多年的提心吊胆而讨回公道了!最多将来他不落井下石,也算是对于环贵妃从未对他下手的感谢吧。 就这样,司瑁才会对林瑾宁说出那样一番类似“坐山观虎斗”的话来。 更别说他娘子的嫡亲妹妹即将嫁给五皇弟、他娘子的表妹即将嫁给六表哥,就凭这两样,几乎使得将来的照王府哪怕会受到波及,但也不至于有太大的损失,这就够了。 “相公?相公?”原本和司瑁说话说得好好的林瑾宁,却发现司瑁突然就陷入了沉思,在等了半晌依旧等不到回应的林瑾宁,只好出言提醒。 不想司瑁一回头,那望向林瑾宁的目光里,几乎是止不住的爱意。 虽不知道他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才这样看她,但林瑾宁还是有些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羞涩之下,林瑾宁只好赶紧出言打断道:“相公,想什么呢,突然就不理我了?” “无什么,就是很庆幸我能娶到娘子。”说着司瑁就轻轻将林瑾宁环住了,道:“莫说一副小小耳坠,便是其它再珍贵的东西,只要娘子喜欢,我也给你弄来。” 见司瑁突然就一本正经了,林瑾宁心中微微诧异了一会儿,为了解开心里的羞涩,便故意打趣道:“别人不都说什么星星月亮的,偏你独特些!” 听到这里,司瑁也不由得笑了,只无奈的摇摇头道:“星星月亮如今还挂在天上,可见往来这些年就没有人成功过,我又如何能用一个成不了的镜花水月来骗你?不如来些真心的。” “你……”林瑾宁嘴角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话。 原本是想岔开话题,怎么现在她脸上却越来越热了呢?想到这里,林瑾宁不由得在司瑁看不见的地方暗暗瞪了他一眼。 往常最好逗的司瑁,怎么这才几天竟就多次羞得她说不出话来了? ☆、第四十六章 回府探亲 司瑁最终还是答应了林瑾宁“为表妹向六表哥求情诗”这个近乎无理取闹的要求。 只是当他因为避免牵扯到自家娘子的名声,而将事情掐头去尾的说给秦觅听的时候,秦觅望向他那古怪的眼神,让他颇为心塞了一阵儿。 好在秦觅最终还是答应以后每回往杨家送东西时,都往里头放一首情诗,好歹也算没白白的让司瑁心塞一场。 反而是林瑾宁这边,待她在府中舒舒服服的休息了七八日之后,又遇到了新情况--母亲杨氏来信,道是近日因她逼得太狠,使得林瑾瑶如今怎么也不肯再配合了,非嚷嚷着要姐姐回来看她一回后她才肯接着学。 而杨氏被嚷了几天,各种招儿都用尽了也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只好写信向大女儿求救。 “……” 林瑾宁全程面无表情的看完信,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瑶儿,真是…… 林瑾宁当真是想多休息几日的,但却每每不得……难道她林瑾宁脸上竟挂上了“天生劳碌命”几个大字不成? 林瑾宁从椅子上起身,又前后踱了几步,仔细考虑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坐回去提笔给杨氏回信--她决定后日上午回林家一趟,请母亲告诉妹妹一声,让妹妹安分些,切莫每日都上蹿下跳的,不然,等她回去,有那丫头好看的! 写到这里,林瑾宁又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说得这样直接会不会伤了林瑾瑶那小丫头的自尊? 但她转念一想,此刻瑶儿连母亲闭门思过、罚抄罚站、甚至断点心断食的威胁都不怕了,还敢依旧各种翻腾着呢,估摸着瑶儿也不会在乎她这一点儿小小的“直言”罢?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就放心大胆的将回信就这样送了回去。 可惜,这回林瑾宁却猜错了。 由杨氏转告而知道了姐姐信中意思的林瑾瑶,在听到了转述的那一刻,立时就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几乎整个人都呆滞了。 姐姐居然说她不安分! 姐姐那么温柔都忍不住凶她了! 姐姐会不会以为她是个不听娘亲话的坏女儿? 如果姐姐以后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此刻林瑾瑶正捂着胸口,挂着一脸五雷轰顶的表情,只顾呆呆站着而半晌都没有动弹,就连杨氏都被她那作态狠狠唬了一跳,险些就直接开口喊了丫鬟去请医女。 好在林瑾瑶最终还是有了动作,虽然面上依旧是有些不敢置信和没有回过神的样子,但身体却犹如本能一样,自发自动的往书桌前头去,拿上笔就开始抄写《女则》。 看到这一幕,杨氏也终于放下心来,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大女儿有招儿来治这个二女儿的,可见这世间当真是有一物降一物这种说法,瞧瞧,这不就是。 之后又过了两日,而第三日,正是林瑾宁说好要回娘家的日子。 在这之前,林瑾宁就提前和司瑁说了自己要回林家的事,司瑁皱着眉头想了想,半晌还是压住了陪林瑾宁一道儿去的心思,只说:“申时末我会去接你。” 林瑾宁还想拒绝,司瑁却又道:“这几日天历府衙门只稍稍有些小忙,申时末我应当是刚刚回府的时辰,便干脆顺道儿来接你,如何?” 他都这样说了,林瑾宁还能如何? “好。”林瑾宁点点头,轻轻笑了笑道:“那我便等着相公来接了。” 一早,辰时末,林瑾宁就已经带着由头天晚上理出来的给爹娘弟妹的种种物什,坐上马车就往林家赶。 因这回是她这个出嫁女回娘家,又并没有司瑁陪同的缘故,她便早早派人往林家交代了,只用开了中门让她的马车进去就好,便无需又领着一家子人在院子里“恭迎照王妃娘娘”,只需要一切从简就好。 甚至,林瑾宁为了避免父亲告假而专门在家等着迎她的情况,还特特将回娘家的时间改到了辰时末--通常这个时候,早朝都是已经上完了的,父亲便只需要在礼部衙门里告个假,然后小休半日即可。 事实证明林瑾宁是对的。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心里却是爱儿成痴的林记安,当真准备请一天假专程等着出嫁的女儿回家--女儿毕竟嫁到了皇家,若是为了迎接女儿而告假这样一个说白了是为皇家脸面的情况,偶尔一回的话,料想圣上也是赞同的。 只是林记安自己一开始也没想到,大女儿竟能考虑到方方面面,连他可能告假的情况都想到了……果然不愧是林家精心培养出的嫡长女! 这样想着,收到林瑾宁递回来的消息的林记安,也就满意的捻着胡子、暗暗打消了提前请假的念头,只安安心心的等着下了朝再回家看女儿。 再说林府这一头,知道姐姐要回家的林瑾瑶可谓一晚上都没睡好,而好容易等她迷迷糊糊有了一点睡意,却不过似乎才睡了一小会儿,就被外头守夜的花落唤醒,说是此刻已经快辰时了。 听到这话,林瑾瑶也顾不上满脑子的眠虫,只火急火燎就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赶紧喊了丫鬟们进来服侍后,就开始指挥着几人将头一天晚上她已经选定了的几套最漂亮的衣裳一一摆出来给她挑。 “要看着乖巧一点的、要明艳动人一点的,我可是姐姐唯一的妹妹,绝对绝对不可以马虎的!” 就凭这一番话,天将将亮,整个降露阁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而在一边帮着林瑾瑶梳洗的贴身丫鬟花落的内心可谓极其复杂。 她真是想不明白,怎么小姐对着大小姐看着比对五皇子还……热络呢?花落只一想到她家小姐对着五皇子送来的东西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就不由得一阵阵的肝疼。 小姐啊,五皇子才是要和您过上一辈子的人啊! 要说她当丫鬟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有别家的小姐们有她家小姐对姐姐这么……黏糊的。别的家族里,哪怕嫡嫡亲的姐妹俩,真正完全真心相对、不在背后暗暗比较的,毕竟也少罢? 由此可见,她家小姐这性子可当真少见--当初是少见的闷,现在是少见的活泛,总归从来达不到一个中间普通人的样儿就是了。 再说,小姐今儿个,又要“乖巧”又要“明艳”的……这种要求可真是为难丫鬟啊! 不过现在嘛,任凭心里怎么想,花落面上依旧保持着一副八风不动的姿态,哪怕被林瑾瑶抓着手使劲“倾诉”了,也依旧能按部就班的伺候林瑾瑶梳洗装扮。 巳时一刻,林瑾宁的马车从中门进入林府。 这一回,倒不是她父亲母亲领着阖府人跪迎,而是等林瑾宁下了马车,父亲母亲才上来行躬礼。 “见过照王妃娘娘。” “爹爹娘亲快起来。”一下马车,林瑾宁不过将将站稳,就先赶紧上前将林记安与杨氏一手一个扶起来。 等到两人站直了,林瑾宁才开始有功夫仔细打量一番府中众人。 因前些时候才回门的缘故,此刻林瑾宁虽然也有一些想念家里,但真要说到多舍不得多难过,倒也不至于。 父亲依旧是顶着一张看起来“公事公办”的脸,但望向她的目光里却满是温和;母亲就更别说,那眼睛里的慈爱都快要溢出来了。 几个站在父亲身后的弟弟看着也都没有变:枢哥儿微微低着头,看起来恭恭敬敬的,的确像他一贯的性子;栎哥儿也微微低着头,但却是时不时偷偷抬头看她一眼,让抓了个正着的林瑾宁不由暗暗一笑;只有柯哥儿,是正大光明、毫不掩饰的望着她,满脸都是想念,这目光将林瑾宁心里也看得柔软了不少。 对了,还有瑶儿…… 当林瑾宁转头看见站在杨氏身后的林瑾瑶的那一瞬间,心里便不由得哽了哽,那满腹思念尽数如潮水一般退了个一干二净。 今日的林瑾瑶,头梳桃花髻,又配上一身粉沁蓝轻纱罗裙,外罩月牙色比甲,端得是娇俏可人、尽显少女柔美之气。 但奈何林瑾瑶打扮得再漂亮,也耐不住她在林瑾宁心里已经打上了一个“到处折腾、上蹿下跳”的签儿,更耐不住林瑾瑶望着她的目光中那藏都藏不住的委屈--叫林瑾宁瞧着倒是……颇违和。 林瑾宁真有几分诧异,她当真开始好奇瑶儿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些什么了--明明母亲说是瑶儿自己上蹿下跳闹得不得安宁的,怎么瑶儿自己竟还这样委屈呢? 真让人想不通。 此刻林瑾宁心里可不知道,林瑾瑶对于她回来这件事是有多期待。 要说人都是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珍贵的。 从前林瑾宁在家时,林瑾瑶习惯了一有事就找她,虽说每回都要被她逗一逗吧,但她解释起事情来却从来都是轻言细语、耐心十足的。故而,当时的林瑾瑶也就养成了遇到事就找姐姐的习惯。 可不想,林瑾宁才一出嫁,接手她教养、为她解惑的人变成了娘亲杨氏之后,林瑾瑶的苦日子也就来了。 杨氏疼爱儿女是不错,但杨氏一贯理智,尤其在儿女们没有受到外界伤害的时候,杨氏还是颇为分得清的。 杨氏深知,瑶儿作为五皇子的未婚妻,将来最少也是一个王妃。而身为王妃,要端庄稳重、要处变不惊、要不喜形于色、还要德行礼仪样样都拿的出手,至少也要到大女儿这个程度。 可等杨氏回过头再看林瑾瑶这样子,端庄稳重?处变不惊?不喜形于色?她就连京中世家里头有多少弯弯绕绕都弄不清楚,还用得着指望其他? 朝中境况杨氏也是知道一些的,既然林瑾瑶已经注定了要嫁给五皇子--将来估摸着有九成可能不成功便成仁的五皇子--那她就必须贵要拿的出手、贫要忍得下去。 就她如今这样什么事都端不住的样子,怎么行?难不成指望着快到大婚之时的掌仪女官到了再教着改吗?那可就晚了! 所以在此刻还有的两年时间里,杨氏下定决心,就是硬掰也一定要把林瑾瑶给掰回来! 也因为杨氏的这个想法,让林瑾瑶真是扎扎实实的过了好几日“苦日子”,再加上她实在愈发想念一贯温温柔柔的姐姐了,这才忍不住“爆发”一般使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法子,非逼着杨氏将林瑾宁给请了回来。 故而,林瑾宁甫一回林家,见到的就是妆扮娇丽、却满目委屈的看着她的林瑾瑶。 她这个样子,倒着实让林瑾宁不由得愣了一愣。 ☆、第四十七章 表明立场 从主院里头和父亲母亲说完了话出来,林瑾宁扭头就往她原来居住的凝霜阁里头去。 一进小院,莲池、杨柳、水榭、小楼,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林瑾宁站在院中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往屋子里头去。她推开门,略带着几分怀念的四处望了望。 虽出嫁不过十数日,但因她惯用的下人、物什等都已经尽数跟着她一并到了照王府的缘故,如今的凝霜阁,虽说格局依旧如故,但细看却已经有许多处不同了。 林瑾宁微微垂下头,心中暗暗叹一口。 奈何她是女儿身,终归是要嫁人的,这凝霜阁日后估摸着也该是她哪个小侄女儿的闺房了罢? 虽不至舍不得,但终归有些惆怅啊…… “娘娘,二小姐求见。” 此刻林瑾宁正满腹失落想着心事呢,站在门口的锦绣的轻声通报,方将她唤了回来。 是了,回过神的林瑾宁一下子想起来,今日她刚到的时候,瑶儿那丫头望着她的样子就像是有话要说的,能一直憋到她与父亲母亲说完话才来找她,也算是长进了。 想到这里,林瑾宁不由轻轻勾了勾嘴角,道:“请二小姐进来。” “是,娘娘。” 锦绣话音未落,在外头听见林瑾宁声音的林瑾瑶就按捺不住掀了帘子就走进来。 “姐姐。”提着裙角就往屋里跑的林瑾瑶才跑了不过三两步,却忽而想起母亲的教导,只好不情不愿停下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福礼,道:“见过姐姐。” 待礼行完了,她这才抬起眼睛满目期待的望着林瑾宁。 见林瑾瑶一番动作,倒让林瑾宁颇为惊奇,但一看到林瑾瑶正一错不错的盯着她呢,林瑾宁也不好走神,只先道:“起来吧。” 而早就准备好起身的林瑾瑶一听见这叫起声,就马上又扬起笑脸提着裙角往林瑾宁身边来。 “姐姐,我好想你!”甫一坐下,还不等林瑾宁做什么,林瑾瑶就先开口了。便是只这一句话,就让林瑾宁蓦然失声了几息。 “……” “姐姐?我……哪里不对吗?”见林瑾宁不说话也不动作,只顾着一直盯着她瞧……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林瑾瑶不由小心翼翼的问道。 “……”见林瑾瑶被她看得老大不自在的样子,林瑾宁不由得笑了,只满目柔软的望着林瑾瑶,半晌方才道:“没什么,就是姐姐也想你了,这不是要多看你几眼嘛。” 不想林瑾宁这一句近乎调笑的话,当真让林瑾瑶红了脸。 待她又高兴了好一会儿,林瑾瑶这才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姐姐也舍不得我的!姐姐最好了!” 闻言,林瑾宁挑了挑眉,也不欲再继续纠结在这里,故而转了话题道:“娘亲说你最近挺不安分的,怎么回事?” “……” 正暗自高兴的林瑾瑶真是丝毫想不到姐姐居然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攻击”她了,一时间便不由得楞在当场,脸上还挂着变了形的笑脸,看上去倒颇为可笑。 “怎么回事?”见林瑾瑶依旧傻着,林瑾宁便干脆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要真说起来,林瑾宁其实只是纯粹想让林瑾瑶回神罢了,却是丝毫没有什么责备之意的,但林瑾瑶却不知怎么从林瑾宁提高的音调中听出了不满和失望的情绪,一时间只觉心中警铃大作。 自觉让姐姐失望的林瑾瑶立刻就下意识一般,决定采用“装可怜”这样一个小小手段来改变林瑾宁对她的看法。 于是,林瑾宁便见林瑾瑶脸上快速的黯然了下去,只见她垂下了头,神色委屈的道:“姐姐,我这几天过得好惨啊!” “噢?”一见林瑾瑶这作态,林瑾宁就看出里头有内情,但也没有马上揭穿她的小把戏,反而挑着眉静待下文,便道:“怎么说?” “娘亲这些日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每天一大早就督着我抄《女则》,而且每天还特意抽出两个时辰让我练习绣花,每隔三日还要我交一幅画给她……”说着说着林瑾瑶当真是悲从中来了,只见她轻轻顿了一下,又悲戚道:“这还不算,娘亲还天天与我讲一些礼仪规矩、宅斗黑暗什么的,我一有疑问……我都不许有疑问!我……我每日晚上做梦都梦见这些个东西,睡都睡不好了,求放过啊!” “……” 听完林瑾瑶的诉苦,林瑾宁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决定不将自己其实也算半个“罪魁祸首”的事情说出来。 反倒是…… 林瑾宁仔细想一想,母亲做的这些都没有错,唯独什么“不许有疑问”的情况……林瑾宁思索一下,想想瑶儿当初那天马行空的关于“三皇子夺嫡”可能性的猜测,明智的没有开口问母亲为什么不许她有疑问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林瑾宁暗暗叹一口。 前世因为她自己心思太多、也不大愿意与母亲交心,加上那时的瑶儿可实在没有如今这样活泼,因此母亲便将满腔热情尽数给了瑶儿,故而两人相处起来倒也称得上和睦。 不想今生的情况却恰好相反。 瑶儿看着活泼,但内心里却是再有主见不过的;而母亲待儿女虽好,但也并非溺爱之人--偏这两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倒让她夹在中间难办啊。 母亲所作所为明明都是对瑶儿好的,但奈何瑶儿不买账,任凭她与母亲做得再多,又能有什么用? 怎么她重活一世,瑶儿竟幼稚了这许多了呢? 思及此,林瑾宁的脑袋就不由得一阵抽痛。 而这一边,原本觉得自己如此委屈的林瑾瑶,却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林瑾宁的安慰,便也顾不上装可怜了,只自己抬起头看看怎么回事--不想这一看,却见林瑾宁正以手抚额作头疼状。 这一下子,倒叫林瑾瑶给吓到了,故而赶紧出言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无事。”林瑾宁一抬头,便见林瑾瑶满脸忐忑与担忧的望着她,她便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心里立时有了主意,故而张口说道:“瑶儿,我不过担心罢了。” “担心?”闻言林瑾瑶赶紧坐正了,一错不错的盯着林瑾宁,生怕她说出对自己失望的话来。 “是啊,担心。”却见林瑾宁点点头,忧郁道:“你却不知道吧,前几日,我们爷与四皇子闹崩了。” “啊?这……这……”毫无准备就听到这样一个消息的林瑾瑶不由得惊呼出声。更别说一见姐姐满脸的难过,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不得不说,初听到司瑁和四皇子闹崩了,林瑾瑶还是暗爽的--让他和她抢姐姐,活该! 但她很快又意识到,此时姐姐已经嫁到了照王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司瑁过得不好,她姐姐自然也会过得不好! 这样一想,林瑾瑶心里又担心得不得了。 这一边林瑾瑶还在思绪万千呢,那一边林瑾宁又开口道:“我原来就与你说过,圣上将我们姐妹二人分别赐婚给两位皇子,料想就是有成算的……不过这样对咱们家也好,因为无论哪一位皇子上位,咱们林家都不会有太大损失……只如今我们照王府俨然已经失去一半作用了……瑶儿,娘亲如今教你这些都是为你好,是为了你日后嫁给五皇子之后好立足的东西,你可一定要好好学,切莫……” 说着,林瑾宁倒当真为难的叹了一声。 她只要一想起林瑾瑶前世对五皇子近乎掏心掏肺的好,但五皇子对林瑾宁却依旧不过面上情--虽说这之中也有她的“功劳”在,但此刻再回想,林瑾宁就不由得为林瑾瑶担忧。 五皇子惯爱娇柔美人,前世那个心计性情皆不输人的林瑾瑶都没有得他多少爱宠,那如今这个活泛得厉害的林瑾瑶又如何能抓住他的心? 两世心态不同,此生林瑾宁却真心只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姐姐,故而只生怕林瑾瑶婚后过得不好。 这样想着,林瑾宁不由叹道:“我只盼你过得好,与五皇子好些就罢,你如今辛苦一些也就辛苦一些吧,日后却能轻松一些。” 见林瑾宁难受,林瑾瑶不由得扁了扁嘴道:“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和娘亲好好学呢,我懂的。再说……和四皇子闹崩了不要紧,你是我姐姐,日后……姐夫和五皇子交好,也算名正言顺吧?” “傻丫头,顾头不顾尾!”原本当真开始有些难为的林瑾宁,一听林瑾瑶这话倒反而笑了,便望着林瑾瑶柔柔笑道:“你也不想想,虽说我们爷与四皇子闹崩了,但别人又不知道……再说,正因为我们是姐妹,你将来在五皇子处得到信任得反而更艰难些,我已然在此处牵连了你一回,又何苦还难为你一回?没得这样拖后腿的!” 说着,林瑾宁按住了林瑾瑶即将出口的反驳,又道:“今儿个难得回来,姐姐便把话放在这里,我们向来爷没有野心,故而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倒也没有那么提心吊胆,你不必担心我,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若有余力,便记得提携家里,也尽够了。” “……姐姐……”听懂了林瑾宁言外之意的林瑾瑶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坚定道:“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的,林瑾宁说了这么多,林瑾瑶也算明白她真正的意思了。 姐姐怕她日后过不好是为一,间接为照王府表明立场是为二,再一次告诉她五皇子的“重要性”是为三。 说白了,林瑾宁这一番话,也不过就是在告诉林瑾瑶,五皇子日后身份会很特殊,让林瑾瑶牢牢抓住他的心,且不必管她如何,左右照王府没野心,叫林瑾瑶不必左右为难。如此而已。 这样想着,林瑾瑶一方面很感动姐姐对她的用心,一方面又有些难过--她与姐姐到底是嫁给不一样的人了,一想到以后姐姐或许会比今天更拐弯抹角的与她说话,她就有些受不了。 正当两人都各自低着头想事情之时,锦绣又在外头通报道:“娘娘,几位少爷来了。” 这一声,瞬间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闻言,林瑾宁不由一愣,喃喃道:“怎么这时候……” “姐姐,是我的主意啦。”只见林瑾瑶不好意思的插嘴道:“原本哥哥与两个弟弟是要与我一起来的,但是我说要与姐姐说会儿私房话,就让他们等上一等,故而他们就晚了些。” “如此。”听到林瑾瑶的解释,林瑾宁点点头,对外吩咐道:“请几位哥儿进来。” “是。”锦绣应声打起帘子。 逆着光,从屋外陆续走进几个人影,为首的赫然是长大后就很少再进后院的林谨枢。故而林瑾宁便有些好奇,怎么枢哥儿竟也一起到了? 不过此时再想这些已无意义,许久没有与几个弟弟说过话,林瑾宁倒当真有些想念。 ☆、第四十八章 暗消芥蒂 “见过姐姐。” 一进门,三个哥儿就站成一排恭恭敬敬给林瑾宁行了一个躬礼,就连最小的柯哥儿也做得一板一眼。 林瑾宁不由得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赶紧亲自上前将几人虚扶起来,笑道:“快起来,过来坐。” 说着林瑾宁便自己转身回了软榻,又一指一边的几张大椅子,叫几人坐了。 几人依次坐好,林瑾瑶也在左顾右盼间,没瞧见背过身的林瑾宁眉间的一模无奈。 林瑾宁当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谨枢,这个弟弟给她带来的怯意,远比当初她怎么也打不倒的林瑾瑶还严重些。 毕竟林瑾瑶与林瑾宁一样是女子,重生后两人来往得多,且如今林瑾宁已经可以断定,林瑾瑶待她是切切实实的真心,故而林瑾宁自也可以以真心来待林瑾瑶--这样不仅因为两人姐妹感情好了,还可以让林瑾宁捎带手的弥补前世昏了头后造成的错憾。 可对于林谨枢……林瑾宁却实在不知当如何为好。 自林谨枢五岁开蒙之后,他就从后院搬到了前院,之后多年至今,姐弟俩之间碍于男女礼节,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说不了几句话。 在林瑾宁心中,此刻不过才十三岁的林谨枢,俨然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总爱装小大人的大弟弟枢哥儿,而是之后那个以铁血手腕帮助新皇肃清朝堂的新科探花、新任端益侯--林谨枢。 说起来,重活一世,若说林瑾宁当真有一个最怵的人,便莫过于林谨枢了。 甚至直到如今,林瑾宁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林谨枢会早早就开始防备她?明明……明明,她是他嫡亲的姐姐啊。 只这一点,是哪怕林瑾宁如今自认为已经知道了前世自己的错误,也改变了命运,却依旧不能释怀的。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她面上却没有带出一分。 只见林瑾宁望着几个弟弟温柔笑道:“看来今日这一遭可算回来得值,我竟一道儿将家里人都看了个全,倒真是要谢谢瑶儿。” “那是。”听见林瑾宁的话的林瑾瑶立刻小小声接上一句,马上就被林瑾宁轻轻嗔了一眼,然后赶紧自觉禁言,只乖乖坐在一边安静看着。 见林瑾瑶消停了,林瑾宁这才转过头接着仔细的看着几个弟弟,满目都是温柔:“似乎自打我闭院备嫁开始,就没有再好好看过你们了,细细算起来,少说也有小半年了吧?如今再看,你们几个倒当真是长大了、长高了。” 说着说着,林瑾宁心里是有些难过,可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止不住的委屈,真说起来,就仿佛明明是她住了多年的家,却一下子就成了“外人”一般--前世林瑾宁从不曾有这样的情绪,今生她这样的想法却总是来得迅猛。 虽这样想着,林瑾宁却不欲让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赶紧眨掉了眼泪,又扬起笑脸与几人说话。 望着几个日渐长大的弟弟,林瑾宁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今儿个回府就开始选料子给几个弟弟妹妹做衣裳,若手脚快的话,说不准年前就能出来--她前世从不曾关注过几人的成长,说起来真是枉为长姐,如今,她也只能从这些小地方稍稍弥补些了…… “柯儿是长高了,可是姐姐却今天才知道!”说着林谨柯就一脸不乐意,正当林瑾宁有些惊讶林谨柯难得的“不客气”时,他却又接着别别扭扭道:“娘亲说姐姐出嫁了,以后见得就少了,所以姐姐都不知道柯儿长大了……那柯儿之后可以去找姐姐吗?” 说着,林谨柯就一脸期待的望着林瑾宁。 听到这里,林瑾宁才算知道林谨枢为什么突然这么“不客气”--也不知这小子是从哪里学来的拐着弯的说话,偏偏没有学到家,才第二句就漏了底。 想到这里,林瑾宁倒干脆笑了出来,只趁机捻着帕子将眼角一点儿泪擦了,这才道:“成!你若愿意,便与两个哥哥一道儿去,姐姐高兴得很,只管整日在府中等你。” “好呀!”听到林瑾宁答应,林谨柯高兴得轻轻摇了摇腿,末了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犹豫道:“可是姐夫……照王爷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对姐姐不好?” 听见林谨柯对司瑁的称呼,林瑾宁不由愣了愣,又道:“你们姐夫好得很!改明儿你们便让娘亲拿了帖子递过去,尽可在王府多住几日都使得。” “嗯……”只见林谨柯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林瑾宁的脸色,见她脸上的确没有一丝勉强,这才高高兴兴应了:“好呀,姐姐我们说定了!” “好,说定了。”林瑾宁笑着点点头,又转过头对着一直眼巴巴望着她却又不说话的栎哥儿,道:“栎哥儿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回姐姐的话,弟弟没事儿,就是柯儿和姐姐在说话,弟弟不好插嘴。”只见林谨栎小大人一般,先从高椅上下来,又恭敬的站直了,这才回话道。 一见林谨栎这样子,林瑾宁就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满脸都是都是对她的想念,却一直按捺着性子不动了--栎哥儿今年刚满十一岁,如今正是学礼仪学到第二轮的时候,这个样子摆明是学到“走火入魔”了,一如当初的她自己一样,见到谁都希望自己给人的映像是“端庄守礼”的。料想只等过了这些日子,想必栎哥儿也就正常些了。 这样想着,林瑾宁眉目间又柔和了些,便先让林谨栎坐下来,再开口继续与他说话。 而这一头,一直被因为不知如何面对的林瑾宁有意无意的无视的林谨枢,却正在不着痕迹的观察着林瑾宁,包括她恍若无事的擦眼泪的动作,也没有落下。 说实话,林谨枢当初是挺讨厌林瑾宁这个姐姐的。 在林谨枢心中,林瑾瑶这个同胞妹妹比他父亲母亲的分量还要重一些。甚至,曾经他不过仍在襁褓、与林瑾瑶还睡在一个摇篮里的时候,他就已经会用哭来抗议要将他和妹妹分开的大人了。 从小,林谨枢心里就明白得很,林瑾瑶,是他在母亲腹中之时就决定一定要保护好的妹妹,是谁也不可以欺负的。 这么多年,林谨枢是这样想,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在努力着。 可是让林谨枢无能为力却不得不忍耐的,却是她如此宝贝的这个妹妹,从小竟就被一身光芒的长姐压制住的事实。 林瑾宁天生外放,性格开朗又嘴甜,最得长辈的喜欢;林瑾瑶却内向的厉害,对着家里人还好,若一出门,几乎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忽视她。 明明他妹妹那么好,又善良又漂亮,还有才气作得一手好丹青,凭什么无论到哪里都不得人重视? 凭什么……林瑾宁明明作为姐姐,在自己被交好的小姐们团团围着的时候,却从不曾主动提点一下她的亲妹妹?难道往日的姐妹之情都是假的?都只是面子情不成? 当初的林谨枢每每想到这个,心里对林瑾宁就是止不住的怨怼。 什么姐妹情深,什么长姐风度,都是假的! 只叹他是男子,不得轻易进后院,除了出门在外为瑶儿带些新鲜东西之外,竟什么也做不了。而能对瑶儿好的长姐林瑾宁,却向来只顾着自己,真是自私自利! 这样想着,因早慧反而更多思的林谨枢,只在心里暗暗决定--你既不重视我的妹妹,我便也不重视你这姐姐,也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于是,钻进牛角尖的林谨枢便数年如一日的管林瑾宁叫“大姐姐”,待她的态度也一贯不冷不热,哪怕平日的关心,也不过面上例行的罢了。 因此,甚至重生回来的林瑾宁往他这里送来的东西,也不过被他随手就丢在库中某个角落里了。 这样的状况一直到去岁赏花宴前后,才有所改变。 因林谨枢每日都跟在父亲身后学习的缘故,他算是很早就在外面听说了林家姐妹二人在长公主府的遭遇。 刚刚听到林瑾宁受伤却得了春魁,林瑾瑶维护姐姐斥骂张家小姐这消息的日时候,林谨枢其实是不信的。 虽然心里并不怎么想承认,但他这大姐姐一贯是个八面玲珑、人情往来都做得极好的人。故而,她得春魁他信,但她与人交恶得被人平白无故泼了热茶的事,他却是不怎么信的。 再者,若说林瑾宁是坏在被人嫉妒才遭了殃,那么林瑾瑶怒斥张家小姐的事,林谨枢却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了。 瑶儿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顶多是上前为大姐姐挡一挡,若说要她开口维护……天上没有下红雨吗? 这样想,林谨枢也就暗暗留了个心眼,让身边得用的人偷偷去后院打听一下大小姐与二小姐近日的活动。 之后几日,林谨枢便不停收到消息。 听说大小姐病好后曾单独去二小姐院子里说过话。 听说二小姐有事没事就喜欢往大小姐处去。 听说二小姐渐渐开朗活泼了起来。 听说大小姐用伤手为二小姐写了字。 听说二小姐在赐婚后好几回对丫鬟们说“姐姐要被抢走了”的话。 听说二小姐愈发依赖大小姐了。 等等消息,不一而论。 说实话,初听到这些消息的日后,林谨枢心里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瑶儿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渐渐开朗了,竟还是因为那个他一直以为“自私自利”的姐姐的功劳。 林谨枢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故而,他便依旧叫人盯着两个院子,也因此,叫他收获了许多他原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消息。 原来一贯文静的瑶儿也可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不顾形象,原来他所谓的“自私”的姐姐,竟能够那样宠溺瑶儿,原来…… 莫非,这么多年都是他错怪了大姐姐? 也是,他毕竟是男子,也有数年不在后院住了,她们姐妹两之间的事,他又如何能知道呢? 想来姐姐只是平日没有做给别人看罢了,只怕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姐姐待瑶儿用的心思,不比他少吧。 这样想过以后,原本就有一些愧疚于自己错怪林瑾宁的林谨枢,便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开始“弥补”林瑾宁。 当日杨家受杨氏的告状,暗暗捅了知远侯府一刀后,又被林瑾宁传出了“张琴馨克夫”的言论,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关键是,自认无辜受到牵连的张家小公子,竟闹不清状况的来向他求助过,只被他随口糊弄过去了。 可如今任转换了思想的林谨枢再看,这一家人果真都没心没肝、没有自知之明,那张家的姐姐欺负了他姐姐,还指望他联系其他交好的兄弟们为那张琴馨辟谣吗? 怎么可能! 于是林谨枢便一面答应得好好的,一面却暗地里与交好的公子哥儿说好了,谁也不许帮张家--这时候,众人对于张琴馨陷害林瑾宁的事情也都略有耳闻了,因此答应得也就颇为爽快。 就这样,怎么都找不到人帮的张家小公子,就只能任由流言愈演愈烈。且事情发展到这时候,张家大人也管不了了--他们正忙着动用一切办法想推掉与知远侯家的亲事呢。 可惜,长公主做媒,世家里谁不给几分面子?莫说此时的知远侯断然不会同意退婚,就算同意了,已经“名声在外”的张琴馨,又能嫁给谁呢? 而林瑾宁,倒是完全不知道,一贯和她不对付的林谨枢这回竟帮了她。 ☆、第四十九章 都是嫉妒 林瑾宁终究也没有与林谨枢说上几句话,两人不过例行问候了几句,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也就相继去了前偏厅。 到了前偏厅,原本为了以示尊重,应当是林瑾宁坐上首,林记安与杨氏分坐两边的。但因为林瑾宁实在不习惯常年坐在上首的父亲忽而坐在她的下首了,她便干脆直言空出上首座,众人分坐两边就好。 只这样,林瑾宁坐在了左边最前头,她对面是林记安与杨氏,而常年跟着林瑾宁一并坐在杨氏下头的林瑾瑶,这回也毫不意外的坐在了杨氏身边。故而,林谨枢兄弟三个,也就坐在林瑾宁的身边了。 原本这样的顺序除了让林瑾宁稍稍有些不自在以外也没有什么,但在她无意中看见林瑾瑶已经暗戳戳瞪了林谨枢好几眼之后,才知道她还是想得简单了些。 林瑾宁微微垂目,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当瑶儿每瞪枢哥儿一眼,枢哥儿身上就不由僵硬一分的场面实在好笑,她真是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将撑住了。 从来没见过枢哥儿这么“狼狈”的样子,让她瞧着,这么那么……幸灾乐祸呢。 故而,这一顿饭除了林谨栎与林谨柯吃得开心以外,其他每个人都吃得颇为心不在焉--林记安与杨氏是因为想念女儿、时不时就悄悄看看林瑾宁,林谨枢是被林瑾瑶瞪得不自在,林瑾瑶是心有不甘吃不下,而林瑾宁就是纯看戏看得热闹了。 好容易一顿饭终于吃完,林谨枢是头一个松口气的人--曾经姐姐对妹妹不好他不高兴,如今姐姐对妹妹好得妹妹都瞪他了他也心塞,活得简直是不容易。 倒是林瑾宁,因为看戏看得热闹,虽然吃饭吃得并不那么专心,但还是因为心情好而不由自主的多吃了好些饭菜。 因之前就已经和父母亲说过司瑁会来接她的事,所以当用膳用完了以后,林瑾宁便也不急着走,而是先暂别了几人,只自己到后头去消消食。 这回林瑾瑶倒是赶了个先,只随手推了碗筷,就跟在林瑾宁身后走了。 她这时候连杨氏的瞪视都顾不上了,就想着赶紧和姐姐多说几句话,不然之后不定什么时候才见得着。 这样想着,林瑾瑶还不忘在出门前往后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让其他几个兄弟们别跟上来,她要和姐姐单独说话。 而当真准备和两个弟弟一起跟上去林谨枢,在看到她这个动作后,也只有默默顿一顿,然后在与父母亲告别之后,再一手一个领着两个弟弟一并去书房了--且看瑶儿那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还是别上去打扰了吧…… 他绝对不是怕瑶儿瞪,绝对不是! 再说这一头,林瑾宁不过刚出了偏厅的门,林瑾瑶就跟了上来。但因这个地方在偏厅里的杨氏还看得见,难得尚有理智的林瑾瑶便没有直接上前与林瑾宁说话,而是伴着林瑾宁一直走到了后院的大拱门处才开口,为这个,她甚至干脆将锦绣几个丫鬟都挤到后头去了。 等到了大拱门,林瑾瑶往后一看,见除了几个丫鬟都没别人了,她这才快步上前勾住林瑾宁的手,委屈道:“娘亲说,我出嫁之前都不可以再出门了,尤其那最后小半年,除了要跟着女官学规矩和绣被套什么之外,我竟连院子门都不能出了……这才几天没有见到姐姐我都想得不行,一下子我们两年不见,可让我怎么活啊。” 说着,林瑾瑶就用一双似含泪光的眼睛紧紧盯着林瑾宁,满眼都是期待,似乎希望林瑾宁能给她个什么保证。 不过这一回,林瑾宁却要让她失望了。 只见林瑾宁微微一叹,也略有一些不舍道:“我前几个月也是这么过来的呀,你忘了?学规矩、赶绣活、不能出门,瑶儿也且忍忍,等你嫁过去了,姐姐每隔几日就和你一起聚聚,如何?” “……说来说去我还是要等两年嘛!”说着林瑾瑶就不由得扁起了嘴巴,过了老半晌方才不甘不愿道:“最后几个月也就罢了,这之前不是还有一年多嘛,姐姐就隔一段时间来看我一回呗!如何?” “如何?哪有出嫁的女子总往娘家跑的?”说着林瑾宁也不看林瑾瑶满脸的失望,反而暗自在内心里暗暗算了算。 前世她是十九岁怀孕二十岁产子,这还是在她被脏东西伤了身子、前几年没有孕信的情况下,可见她子女缘分还是不错的。 再说,今生她小心得很,料想应该会很快怀孕--瑶儿出嫁还有两年,两年,她无论如何足够生下一个孩子了。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就干脆给林瑾瑶下了一个承诺。 只见林瑾宁轻轻捏了捏林瑾瑶挽着她的手,再柔柔笑道:“这样好不好,若瑶儿这两年乖一些,安心听娘亲的话,等瑶儿出嫁的时候,我给你做全福太太,再让枢哥儿背你出门,如何?” “可是……”林瑾瑶还是有些不甘心姐姐不来看她,但她转念一想,若她不答应,没准姐姐就不来为她做全福太太了,这样她岂不更亏?只这样想着,林瑾瑶便咬了咬牙,很快应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不就是两年不见嘛,却没说不能书信往来呀!能让姐姐给她做全福太太,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思及此,林瑾瑶又很快高兴起来,还趁机准备从林瑾宁这里多央求些“好处”来。 而可怜的枢哥儿,对于林瑾宁给林瑾瑶说的“让枢哥儿背你出门”的说法,林瑾瑶本人竟全然没当回事,他也就这样完全被姐妹二人无视了。 两人领着丫鬟们边在后院里头散步边说着话,渐渐也就到了申时中。 因林瑾宁心里一直惦记着司瑁申时末要来接她的话,故而越到后来她就越有些心不在焉,当即便被一直关注着她的林瑾瑶给发现了。 “姐姐?”林瑾瑶摇了摇林瑾宁的手臂,略有些不安的问道:“你怎么了?” “无事。”被林瑾瑶轻轻“摇醒”的林瑾宁拍了拍她的手略作安抚,方道:“爷说申时末来接我,我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不知他此刻是还在衙门,还是已经出来了。” “噢,王爷姐夫啊……” 说到司瑁,林瑾瑶脸上就出现了一种既讨厌又赞许的混合的复杂表情--既讨厌司瑁抢走了她姐姐,又想着他竟能亲自上门接人,说明他对她姐姐还是上心的。 --不过这个人还是很讨厌。 只要一想到上回林瑾宁回门的时候,司瑁和她抢姐姐的行为,林瑾瑶脸上的赞许就完全消失,只余下了讨厌。 林瑾瑶心中的这样一种情绪,直到司瑁来到林府的时候,算是累积到了顶峰--就是这个人,抢走了她姐姐,明明人不怎么样偏偏身份还高,让她喊人套麻袋都不敢,实在太可恶了!苍天不公! 这样想着,由云筝告知司瑁来了的时候陪着林瑾宁一起到前厅去的林瑾瑶,叫上就完全没了好脸色。 等到了前厅,司瑁已经坐在了屋子上首,就这个动作,让林瑾瑶不由更讨厌他了--她姐姐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坐上首呢,这个人果然是个不讲理的外人! 所以当司瑁在等到他娘子到来的同时,也等到了跟着他娘子一起出来的林瑾瑶的白眼,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被无故赏了个白眼的司瑁心里不由哽了哽,但因为林瑾宁到了的缘故,司瑁也没有去计较林瑾瑶的动作,只顾着第一时间从椅子上下来,将林瑾宁牵过来。 只见司瑁维持住一脸笑意,似乎完全没有被影响心情一般道:“岳父岳母,本王此刻便带着王妃回去了,岳父岳母和几个弟弟妹妹们若无什么事,尽可去照王府小住几日,本王与王妃都等着呢。” “谢王爷邀请,老夫知道了。”话是说得场面了些,但看着林记安此刻掩都掩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他对司瑁这个王爷女婿是极其满意的。 林瑾瑶躲在后头暗暗翻了个白眼,又撇了撇嘴,心中对司瑁的“虚伪”很不满意。而同样在后头的林谨枢一看见她的动作,立时就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色,便不由得僵了一下。 林谨枢不由得想着--瑶儿不高兴,因为姐夫抢走了姐姐,但是姐夫如果怎么了姐姐又会不高兴,那他怎么做,才能让她们都高兴呢? 是了,前几个月那闵家的不是已经嫁到驸马府了嘛,还有那张家的,好像也要嫁了--林谨枢记得这两个都是和他姐姐有仇的,若这两人倒霉的话,瑶儿和姐姐想必都会高兴吧。 就算她们算不上多高兴,让她们解气总是有的--她们心宽,小小报复完一回就够了,可他林谨枢却是向来认定有仇必报、随时动手的,既然姐姐和瑶儿顾不上来,那就他来动手吧。 决定了,就这么办! ☆、第五十章 澧王大婚 约摸过了有七八日,林瑾宁才接到消息说,驸马府五公子秦逸倒霉了--他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被发现的地方还是青楼旁边的小巷子里。 与这消息同时到林瑾宁手上的,还有林瑾瑶与林谨枢的各一封信。 林瑾瑶信也就是寻常,无非先是说了她对姐姐的想念,然后表示自己很乖在好好跟着娘亲学习,最后对于闵巷桡又丢人了这件事表示由衷的高兴。 看完林瑾瑶的信,林瑾宁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倒是林谨枢会送信给她--还是通过司瑁送信给她--让她有些奇怪。 林谨枢的信内容和林瑾瑶差不多,先是循规蹈矩表示想念,再是说了栎哥儿和柯哥儿近些日子学习生活上的事情,这些都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后半部分,林谨枢也写了秦逸被套麻袋的事情,但他那措辞吧……让林瑾宁怎么看,怎么看出一股子邀功的味道啊。 不会吧? 林瑾宁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惊,又捏着信重新看了一遍,果然,越看越像。 这事情是枢哥儿做的?不然,为什么他要特意写信过来? 可……枢哥儿没道理和秦五公子结仇啊,又怎么会--不会是在帮她出气吧? 思及此,林瑾宁不由得轻轻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 枢哥儿一贯稳重,再说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想必这事情应当不是枢哥儿做的……退一步来说,此事便当真是枢哥儿做的,估摸着也是那秦逸怎么惹着他了,然后被他顺势整治了一顿罢了。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就没有深究此事到底是不是林谨枢动的手,或者为什么动手的原因。 此刻林瑾宁头一个想到的,却是杨蕙那头。 此次倒霉的秦逸,虽然他只是个庶子,但到底也是秦觅的兄长,而连带着丢了脸的闵巷桡,也到底是杨蕙的嫂嫂。 不过好在盛隆的嫡庶规矩严苛得很,加上长公主驸马当初为了他那爱妾与长公主闹翻了的事情也已经弄得满京皆知,故而,秦逸的丑事倒也不怎么容易牵扯到秦觅,只唯独一个闵巷桡……就怕是个变数。 林瑾宁深知,蕙姐儿一贯脸面薄又重规矩,虽说闵巷桡是嫁给了一个庶子,但她到底也算得上蕙姐儿的嫂嫂,且她本身出身又高,若当真找到机会要从哪里为难杨蕙,料想长公主与秦觅也没法子完全看得住。 外加上她原本还是要嫁给秦觅的,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而出了差错,故而,只怕她对于蕙姐儿,会是新仇旧恨…… 林瑾宁唯怕那闵巷桡又如当初赏花宴上一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哪怕赔上再多代价也一定要动手。 好在这回秦逸丢了脸,那么同样丢了脸的闵巷桡,识相的话少说得几个月闭门不出,这样的话,秦逸一家住在驸马府,而秦觅与蕙姐儿却被长公主接在长公主府住着,相互之间没什么交流,好歹也安全些。 就怕闵巷桡真就宁死也要拖个垫背的,左右丢了脸,便非要做些什么,那蕙姐儿,便是首当其冲了。 只盼着长公主盯得紧着,切莫让那闵巷桡与蕙姐儿遇上了,毕竟……闵巷桡到底是闵大首辅的孙女,她可以因为“脑子有问题”这原因而过得不好,但却绝不能死了或者伤了。 这也是林瑾宁报仇的时候直接避开闵巷桡,而选择对秦逸动手的原因。当然林谨枢这一次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此刻的林瑾宁却不知道罢了。 打定了主意,林瑾宁就赶紧写了一封信由人交给了杨蕙,信中不过是将此时尽数分析给杨蕙听罢了。 其实这些都是往常,杨蕙自己未尝也不知道,但林瑾宁就怕杨蕙因备嫁而疏忽了,未免日后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她便于是干脆写了一叠厚厚的信就送了过去。 林瑾宁的谨慎是有用的。 忙于备嫁的杨蕙压根儿就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故而,当杨蕙在林瑾宁的信中看到“秦五公子出事,切小心闵氏”一句的时候,当真不由得一愣。 看完信的杨蕙马上就吩咐人去外头打听消息,看看整个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去母亲那里问问,怎么表姐信里说京中都传遍了,她这里却没有听见一点儿风声--是府中有人拦了,还是整个杨家都被人瞒住了。 此刻正在给杨蕙清点嫁妆的江氏从丫鬟处听到女儿的疑问的时候,脑子一转,就知道女儿为何会有此疑问,便不由得一拍额头。 是了,她也是傻了,单想着免得让女儿分了心,却忘了一直瞒着女儿若日后女儿被人算计倒更不好。 思及此,江氏便推了嫁妆单子,直接扶着丫鬟的手往杨蕙住的院子去。 那一日母女两人一起谈了很久,杨蕙和江氏两人一合计,也知道了林瑾宁的担忧之处不无道理。 直到这时候,江氏心里才算将当初因林瑾宁与杨恪禹的事不成而起的芥蒂给彻底消了,也算记得了林瑾宁这几次的恩。 只此刻大张旗鼓上门感谢反倒不好,母女二人便商量着,等到杨蕙嫁了,再特特去照王府看林瑾宁一趟才好。 很快,便到了十月二十三。 十月二十三,四皇子与闵巷榆大婚的日子。 此事已经快到未时。 司瑁领着林瑾宁出门,一路往三个月前刚刚挂好牌匾的澧王府而去。 坐在马车上,林瑾宁心中不由得想,澧王,戾王,这个称呼当真挺可笑。 要说世间果然成王败寇,便是同一个读法的字,其意思也是大不相同了。 两人很快到了澧王府。 司瑁将林瑾宁送到后院门口后,便转身去了前院。而目送司瑁走后,林瑾宁便径直走进了后院女眷里头。 这个院子很大,有好几个大的亭子和可坐人的长廊,林瑾宁随处一望,便见母亲杨氏与舅母江氏还有另几个官家夫人在说话,林瑾宁也不便上去打扰,只远远与母亲对视一眼,便转身往另一处去。 林瑾宁所去的地方,正是勋王妃姚氏与悉王妃章氏处,两人早早便看到了她,正坐在亭子里头等她过去呢。 果不其然,林瑾宁刚刚进了亭子里,开朗的悉王妃章氏也就笑着开口道:“三弟妹来了,快来快来,我带你认认人。” 说着,章氏便拉过林瑾宁,先笑着对亭子里其他几位夫人道:“这位便是我们三弟妹了,几位表姑表姨也认一认,是不是如我所说最是标致不过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捧场的开始夸奖起林瑾宁来。 面上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羞涩的林瑾宁,便借着章氏的话和动作,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回亭中众人。 这个亭子里站着的都是几位老一辈的郡主与几位侯爷夫人,都是先帝兄弟姐妹的女儿、儿媳们,怪不得都是“表姑表姨”呢。 这时候,章氏又一个一个领着林瑾宁认识这些贵妇们。 其实早在上辈子的时候,林瑾宁便将这些人认了个囫囵,但此刻的林瑾宁应当只是对她们“只闻其名、不识其人”的,故而林瑾宁也很配合的一个个上去打招呼。 而众人也很给面子,尽数狠命的夸奖林瑾宁。 每到这时候,林瑾宁便会规矩的开口道:“当不得表姑/表姨的夸奖,我实在惭愧。” “你呀,就是谦虚!”n 待人认全了,章氏又顺势与其他人寒暄了几句,这才领着林瑾宁走到了姚氏那里去。 “宁儿,快坐。”一见章氏与林瑾宁过来,姚氏便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坐下。 听到姚氏对她的称呼,虽说当初就已经知道了,但林瑾宁还是不由得微微僵了一下,又立时恢复过来,面带笑容的行礼。 “见过大嫂。” 一礼毕,林瑾宁便紧挨着姚氏坐下,章氏则去了姚氏另一边坐下。 待三人分而坐好,姚氏就先开了口。 只见她微微皱眉的轻声道:“料想今儿个四弟与新进门的四弟妹应当是颇为忙乱,我们便不好去新房叨扰了……咱们便干脆只在各自府中等着四弟妹来见罢了,免得给他们添乱,你们看如何?” 此话一出,林瑾宁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故而,林瑾宁便赶紧藏住了脸上险些掩饰不住的笑容,也赶快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微微赞同道:“也是,料想四弟妹该是忙乱的,我们也不好先去打扰。” 嘴上这么说,但三人各自对视一眼,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看来这四皇子当真不讨人喜欢。 林瑾宁犹记得,虽然当初姚氏与章氏两人也没有去新房看她,但料想应当是不知司瑁偏向、不好贸然对她示好的缘故,但好歹她们是主动邀了林瑾宁一见的,只这一条,足以见两家诚意。 可再看此时的闵巷榆…… 盛隆女子大婚,要么会有娘家的已嫁亲姐姐或者夫家的妯娌在新房来为新娘“撑场面”,要么就干脆一个人也不进,以免新房里过于吵闹。 这一次,她们几个不会去新房为闵巷榆“撑场面”,估摸着此刻新房里当只有一个闵巷桡在陪着罢? 这样看着,倒还不如林瑾宁曾经因林瑾瑶未嫁故而新房里的一个外人女眷都没有呢--没人,还可以说是新娘重规矩,可若单单只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姐姐在……闵巷榆这回可真是要丢大脸了。 再加上姚氏方才还说,要等闵巷榆自己上门拜访,话中意思便是不会如当初林瑾宁嫁后一样专门请她了。 就这两点,足见四皇子和被他牵连的闵巷榆在兄弟、妯娌间的名声有多差。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就安心了--只这一遭,足以窥见勋王府与悉王府对待澧王府的态度,那么他们照王府,便可以从中只浑水摸鱼而不出头。 这样想着,林瑾宁便很快转移话题,与姚氏、章氏说些其他的话,不想外头却突然有丫鬟进来报信说,环贵妃到了。 “只有环母妃到了?父皇呢?”嘴快的悉王妃立时便问道。 “回悉王妃娘娘的话,陛下并没有出宫,只有环贵妃娘娘到了。”只见那丫鬟道。 闻言,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猜测。 不过此时倒不好再说其他,如今环贵妃到了,大家伙儿也只好从各自的位子上起来,然后在后院站好等着,等环贵妃进来再请安。 --出了后院去拜堂的前头请安的傻事她们才不会做呢,这样一是损害名声,毕竟外头都是男客,二却是如此做竟是给新人长脸的,她们怎会做这样损己利人的事情来? 这样想着,姚氏、章氏与林瑾宁三人都只是站起来而没有出院子,而其他人自然也没有。 直至约摸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面上微微含怒的环贵妃方才进了院子。 一见环贵妃的脸色,林瑾宁便猜到她是为女眷们都不出去迎接她而不高兴了。 不得不说这环贵妃当真是被父皇宠傻了,单凭“名声”一条,她们不出去也是寻常,她又能如何呢?当众发火?还是摆威风下面子? 更别说此刻院子里这么多人都没有动,料想环贵妃也不敢尽数都得罪了,哪怕她是宠妃也一样,更别说她如今地位已经有那么一点不稳了,只单看今日父皇没有与她一起到,就可见其深意。 因此,便是心里气得再厉害,那她也只能憋着罢了。 思及此,林瑾宁便一点儿也不担心环贵妃发火了。 至少她们事出有因,还法不责众。 ☆、第五十一章 偶见端倪 环贵妃进来,众人分而行礼。 而林瑾宁在被姚氏与章氏带着在最前头行完了礼之后,就赶紧让到了一边。 原本环贵妃一挑眉还准备刁难三人一番的,但因后头的命妇们都上来了,无法,她也只好暂且先放过几人。 后头又一批批的宗妇、命妇上前行礼,好容易终于完毕,不想环贵妃竟也不与旁的夫人们说话,而是径自往林瑾宁三人站的地方而来。 在这种时候,林瑾宁还能有功夫想着,此时前头想必已经拜完了堂,环贵妃方才能够腾出手来为难她们。 果不其然,环贵妃一过来,便直接开口责问道:“你们几个怎的不在新房陪着新娘子而都在此处站着?快去吧,莫让人说咱们皇家失礼。” 听到这话,林瑾宁不由得一挑眉,姚氏与章氏两人对环贵妃的话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明明她们不去新房,丢脸的当是闵巷榆才对,可怎么经由环贵妃的嘴一过,倒成了她们给皇家丢脸了?这却是哪家规矩? 只是因为此时敏贵嫔与赵嫔两人尚在宫中由环贵妃管着,故而章氏与林瑾宁都有些投鼠忌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不想倒是往常瞧着寡言规矩的姚氏此时竟全无顾忌,只依旧一副严肃样子,恭敬道:“回环母妃的话,妾身等想着大姑姑家的五表弟妹此刻当陪着四弟妹在说话呢,妾身几个一去,再加上丫鬟们,倒显得忙乱。未免打扰了四弟妹,妾身这才想着与两位弟妹在此处歇一歇,都是妾身想得不周全,还请环母妃恕罪。” 说着,章氏竟对着环贵妃行了一个半礼。 一时间,环贵妃便被章氏的一番话和动作给哽住了,竟完全反驳不出话来。 她这新儿媳妇有“大姑姑家的五表弟妹”陪着是不错,可这个“五表弟”却只是个庶子,闵巷桡也不过只是个庶子嫡妻,哪里有她们几个王爷嫡妃的分量重? 要说“显得忙乱”也不错,毕竟新房除了闵家姐妹二人,还有不少喜娘丫鬟在,若只是去了她们三人还好,再多就不行了,但又如何能让她们不带丫鬟孤身在新房陪着? 还说什么“恕罪”……早前已经被皇上冷落了些的环贵妃,也明白之前的事是自己得意忘形有些越矩了,哪怕她“代掌凤印”多年,但也到底不是皇后,此刻如何能随意对几个王爷嫡妃治罪? 姚氏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将环贵妃噎得说不出话来。偏偏勋王是由沁妃养大,而环贵妃与沁妃不和,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故而,今日这口气,环贵妃只能生生咽下去。 只见环贵妃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身上也不由得僵了一僵,但面上竟让人看不出一点异常,全然不似刚刚被人下了面子的。 果然是横行宫中十数载的宠妃,这面上功夫装的功夫的确厉害。林瑾宁暗暗想着。 “……也是我考虑不周,倒不是你们的问题。”说着环贵妃轻轻一扬头,但因为心里到底不甘心,故而便微微转了过来对着林瑾宁道:“赵嫔虽从我宫中搬出去了,但好歹也与我一起住了这些年,瑁儿也似我亲生一般,日后你们进宫拜见时可直接来我宫中,再将赵嫔请来也就是了。你可要记得。” “回环母妃,妾身记下了。”林瑾宁规规矩矩的行礼应下,再目送环贵妃转身离开,眼中的冷芒一闪而过。 自己被下了面子,也一定要下一下别人的面子吗? 就林瑾宁来看,赵嫔或许是出身不高,但她有生之年却可以成为太妃,可以到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一生地位的极限。 单这一点来看,她比起出身高但不死就当不了皇后的环贵妃要好的多! “宁儿,宁儿,你怎么了?” 因环贵妃走了而恢复过来的章氏见林瑾宁似乎不大对劲的样子,便赶紧轻轻喊了她两声,使林瑾宁回过神来。 “谢二嫂关心,我无妨。”林瑾宁面色如常回道。 不过经过刚才这一遭,三人倒都不怎么想说话了。 半晌无语,到底还是姚氏先开了口。 “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吧,这么站着也不像个样子。” “是。” “也是。” 林瑾宁与章氏两人颔首赞同,便干脆随着姚氏找了个离环贵妃一行人远远的长廊坐了,再等着前头喝完了喜酒的爷们来接她们回去。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前头终于喝完了喜酒,林瑾宁等妯娌三人,也相继被其丈夫派人接走。 好在在这之前,环贵妃就已经先行回宫,所以等林瑾宁与司瑁两人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倒也没有发生什么节外生枝的事儿。 不过经历了今天的事,倒让林瑾宁忽而想起来,她身边还有一个“钉子”让她不小心无视了。 朱氏。 朱氏也是环贵妃硬塞下来的,且依林瑾宁来看,相比起曾经伺候过平旎公主的荀氏,反而是一直在环贵妃身边伺候的朱氏更可疑些,却不想荀氏已经没了,但朱氏依旧好好活着。 可见此人有些棘手啊……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再加上又是在马车里,身边又只有一个司瑁的缘故,林瑾宁的面上便带出了几分为难,让司瑁一眼就看了个正着。 “娘子,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为难的事了?”说着,司瑁便稍稍挪了挪,又往林瑾宁那边去了些。 “……相公,是这么回事……”林瑾宁稍稍斟酌一番,便将今日环贵妃的事说了说,再将自己不小心忘记的朱氏此人的事也说了。 听完林瑾宁的话,司瑁的拳头不由得握紧了。 因为母妃出身低,司瑁从小就被许多宫妃与皇子皇女看不起。 虽然在如今的司瑁身上看不出来,但曾经年幼的司瑁,却也怨恨过赵嫔卑微的出身。 直到他八岁时,偶然听说一位同样平民出身的美人疏忽流产、被打入冷宫之后,司瑁突然就清醒了。 哪怕母妃出身不高,哪怕母妃生性怯懦,哪怕母妃总受人欺负,但她依旧护着他平平安安长大了。 或许,就是因为母妃的性格,她才能作为唯一一个生下皇子的平民宫妃活下来,而不是如那个流产失宠的美人一般,被富贵皇宠迷了眼睛,心比天高、自己玩死了自己。 因此,越知道赵嫔的不易,司瑁就越敬重赵嫔,也就越讨厌欺压他们母子半辈子的环贵妃。 只没想到,如今母妃都已经从瑞安宫搬出来了,这环贵妃竟还变着法子折辱他们一家。 这样想着,司瑁的脸色不由得阴暗了些。 “……相公?”见司瑁神色不对,林瑾宁赶紧将手放到司瑁手上,一脸担忧的望着他,只稍稍安抚一阵。 好在司瑁的面色渐渐恢复了,林瑾宁也算松了口气。 “朱氏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只见司瑁稍一沉吟,方才望着林瑾宁道:“她原本并不是那位身边得用的,早前不过是个二等女官罢了……且她挺会做人,曾经我与母妃也受过她一点照顾。娘子若要弃此人也就罢了,若要用此人,我便去给娘子查一查,看得用与否,如何?” “这样……”林瑾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方才道:“我身边已经没了个荀氏,若朱氏再如何……怕宫中又送人下来,竟是防不尽了,不若留着此人放在明处,只不叫她接触我衣食就好。” “……成。”司瑁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林瑾宁心里的顾忌,便也应下道:“我便着人去查一查她……虽也不知查到的能信几分……” 话至此,两人心中都涌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不由得相顾无言。 两日后。 这时林瑾宁正在屋子里看澧王府送来的拜帖,上面大致写着,闵巷榆将于三日后来照王府拜访。 看到帖子上“弟妹闵氏”四个字,林瑾宁不由得挑了挑眉。 看来四皇子与闵巷榆的关系不怎么好啊,这到哥哥嫂嫂家里拜访的事儿,竟只有她一个人来。 --这闵巷榆这回的拜访,与林瑾宁当初的登门,又是不同了。 林瑾宁当初,在还没来得及与司瑁一道儿去上头两家王府拜见兄嫂之时,姚氏与章氏便先一步邀请了她。因邀人的与受邀的都是女眷,故而她便只用提前挑好了礼送到两家府邸去,等到正日子再独自上门赴约也就是了。 可闵巷榆这回却不同。 若说林瑾宁当初是“受邀”,故而一人出行也不显失礼的话,那么闵巷榆这回一个人的“拜访”,便显得有些形单影只、意味深长了。 也不知她是怎么惹了四皇子了,竟让他连面子上的功夫也不愿做的。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打算提前做好准备,省得等人上门她再慌乱了。 林瑾宁点着日子算了算,今日正是闵巷榆回门的日子,看这时辰他们也该回府了。 再说,既然闵巷榆这日子定的是三日后,约摸便是明日去勋王府,后日去悉王府,三日后来照王府了罢? 思及此,林瑾宁便招手让锦绣差使粉莲她爹去打听一下,看今日澧王爷有没有陪着澧王妃回门,她好再做打算。 锦绣领命下去。 约摸个把时辰后,锦绣便回来复命了。 “娘娘,打听出来了。”只见锦绣径自走到林瑾宁身边,在林瑾宁耳边轻轻说道:“今日澧王爷倒是陪着澧王妃回门了,不过似乎中途出了什么事儿……因为据说两人回澧王府的时候,马车行至一半,澧王爷便先行下车逛铺子去了,是澧王妃一个人回府的,此刻澧王爷依旧在外头逛着呢。” “噢?”林瑾宁一听,想着果然如此,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复又道:“明日你替我留意着,看澧王妃是不是去勋王府拜访了,一有消息便告诉我,切莫耽误了。” “是,娘娘。”锦绣脑子一转,便猜到了林瑾宁的想法,故而赶紧应下,再下去吩咐人暗自盯着澧王府与勋王府两处。 锦绣下去了,林瑾宁便独自盯着拜帖逐字逐句又看了一遍,见到帖子上的的确确是写着“弟妹闵氏”来拜访,而非“弟携妻闵氏”拜访,帖子也的的确确是给她的,而不是给司瑁的,这才吩咐锦瑟去开库房,挑了好些差别不很大但又的确价值有别的东西先备着,等闵巷榆上门时再选一样做见面礼。 林瑾宁准备先瞧着姚氏、章氏两人会如何做,自己再好跟着来,总归是不出头罢了。 ☆、第五十二章 闵氏之疑 第二天锦绣带来消息,闵巷榆果然一大早就去勋王府拜见了。 闻言,林瑾宁只沉吟一番,便拿了笺纸写了信给姚氏,之中用词恭敬得很,只说自己不知道如何待这四弟妹,便想看看大嫂如何做的。 整张纸上,都透着一股子马首是瞻的味道。 毕竟勋王府与五皇子关系是真的紧密,至少前世他们之间没有出问题,而姚氏也当真是勋王爷的贤内助,所以如今林瑾宁与姚氏交好,不仅能帮照王府一家子与五皇子弄好关系,还能帮林瑾瑶在五皇子处早些站稳脚跟。 既然如此,林瑾宁也不介意丢几分面子,平常小事尽数都以勋王府为模子照着做,让五皇子看到他们照王府的诚意--毕竟还是实打实的好处要重要些。 等到午时一过,锦绣就将林瑾宁的信由粉莲的父亲张和送到了勋王府。 约摸过了有泰半个时辰,那张和就急匆匆赶回来,将回信交由他婆娘徐氏,再由徐氏递交给锦绣。 而在院子里已经等了有一阵子的锦绣甫一拿着信,便立刻转身进了内室。 此时,林瑾宁正在对账本。 因府中才刚刚给澧王府送了庆礼,之后还有长公主府六公子与杨蕙的,且以后司瑁在外头应酬着,没准儿还要送什么礼。 刚好府中这几日事情不怎么多,林瑾宁就琢磨着将这整个账本子捋一捋,将这里头可以当贺礼送出去的东西都先挑出来另放到一个小间,再按其价值不同分而放好了,免得事到临头又因她或有的不熟悉而慌乱。 未雨绸缪,是林瑾宁一贯的处事态度。 因此,当锦绣进到屋子里的时候,林瑾宁还在忙,故而原本怕耽误事情而有些急躁的锦绣,见状便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轻轻上前道:“主子,勋王府的回信到了。” “嗯。”林瑾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先放下了手中的笔,再将手中列出的单子放在账本子上挪到一边放好了,这才伸手将锦绣手上的信给接了过来。 林瑾宁将信很快看了一遍,不由得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她早前竟还肤浅得以为姚氏只是如表面上一样规矩严肃的一个人,不想人家心里竟通透得很……难怪她在上辈子能抓着勋王爷自始至终都站在五皇子这边,任谁来都说不动。 就这眼界手段,果然当得“贤内助”一称。 姚氏这封信里,看似通篇都是夸奖闵巷榆的话,但了解内情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那其中的深意。 所谓“身形纤弱,瞧着怜人得很”,是在告诉林瑾宁,今日闵巷榆是一个人上门拜访的,而澧王却并没有一并随行。 所谓的“咱们且护着”,是提醒林瑾宁,虽然闵巷榆不得澧王喜欢,但她们妯娌几个暂时还不能得罪她。 所谓“瞧着颇有其母、姊之风”,是说闵巷榆和其母与闵巷桡一样,都是暗藏着倨傲的性子,没准这一句还隐晦的指出了闵巷榆的立场--她和闵家立场一致,故而她们没有拉拢她的必要性。 所谓“厚颜拿出一套罡陶茶具,虽不贵重,难得喜欢”是说不需要准备什么太过于整体的见面礼,只要能让闵巷榆“喜欢”就够了。毕竟比起她当初送给林瑾宁的那套墨云梳,如今给闵巷榆的这套罡陶茶具,差得实在有些远了。 而所谓“四弟福气甚好”……林瑾宁想了想,约摸是说澧王已经得到了闵家的支持? 可……若澧王当真得到了闵家支持,又怎么会在大婚几天就冷落闵巷榆呢?不应当啊…… 想到这里,林瑾瑶慢慢皱起了眉毛,将整个信又览了一遍,忽而看到这样一句--“到底年轻气盛,兼之四弟妹年幼”。 年轻气盛?年幼? 这么一句,虽然因为其出现的位置,让人明面上看着是姚氏在有些不轻不重的责备澧王爷不陪闵巷榆一起上门拜访的事情,但……说不准这其中又有什么别的深意呢? 若说这“年幼”,指的是闵巷榆心机浅显、好对付的话,那这说澧王的年轻气盛……又是什么意思呢? 年轻气盛?年轻气盛…… 直觉叫林瑾宁觉得这一句肯定有问题,但因为她对澧王府如今的格局了解得不多,也实在猜不出什么--毕竟前世澧王与闵巷榆看着感情极好,至少在外头看来是这样。 这样想着,林瑾宁便只将此事暗暗记下来,不好立时去查罢了。 毕竟从姚氏的字里行间来看,她应当是知道些内情的,但却没有直接告诉林瑾宁,林瑾宁自然也不好贸贸然去问,只先记下来,等日后再查罢了。 倒是林瑾宁捏着姚氏的信又略略看了一遍,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句。 就这样一封信,便是不小心传到别人手里,也没人能找出什么错儿来。毕竟这信中从头到尾都是在夸奖闵巷榆,还稍稍对父皇与环贵妃的眼光表示敬佩,至多不过说了一下澧王不来拜访有些失礼的事。不过姚氏作为嫂子,她也的确说得。 便看林瑾宁自己送到勋王府的信,再比之姚氏这封回信……看来她的段数比起姚氏来,还是差的太远了。 到底是原本的底子不同,纵然她有两世记忆,纵然她平日处事都力求面面俱到,但也不敢保证能如姚氏一般,在各个地方都能尽力做到不授人以柄。 单就这一条,林瑾宁就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今他们照王府已经算是被勋王府、悉王府给拉拢过去了,林瑾宁暗暗一琢磨,便知道姚氏、章氏为什么当初会那样正大光明的拉拢她--林家原就是皇党、从未受秦家拉拢为其一,瑶儿即将要嫁给五皇子为其二,母妃与相公常年受环贵妃压迫为其三。 单凭这三条,便能让两家毫不犹豫的下手拉拢。 不过能让林瑾宁真正佩服不已的,却是姚氏面对她这样一个九成九是盟友的人,竟还是回这样一封写满“暗语”的信--或许是怕信在半途被什么人截了,又或许是担心她林瑾宁反水? 这样想着,林瑾宁不由一笑,都说小心无大错,注意些总是好的,她自己也是这个性子,倒不必计较姚氏的小心。 不过,看着这样一封暗藏玄机的信,林瑾宁久违的童心也起来了,当即便想着“现学现卖”一番,以写一封这样的信给一直“可怜巴巴”等着姐姐来信的林瑾瑶。 不过…… 林瑾宁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暗将这个想法打消了。 这样一封信,母亲看得懂,父亲看得懂,枢哥儿也看得懂,就是前世的瑶儿也看得懂,但是如今的瑶儿嘛……估摸着玄乎。 林瑾宁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前世的瑶儿明明一向理智、聪慧得很,规矩礼仪什么也是一概不差的,但今生却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就是一个孩子样儿……难不成,是因为她? 思及此,林瑾宁的眉心不由得跳了跳,有些无力的扶额一叹。 估摸着前世或许是有她一直从中添乱的缘故,加上父亲母亲夹在中间不好偏向,而一贯与瑶儿好的枢哥儿又进不了后院帮忙,所以习惯了“孤军奋战”的瑶儿就比起如今要独立得多。 而今生没了她的犯傻,犯傻的也就成了瑶儿了,可真是……让她说什么好呢? 想到这里,林瑾宁眼角抽了抽,立刻将林瑾瑶那些幼稚行径从脑海中清出去,将思绪转回了如今这件事上。 看来闵巷榆失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林瑾宁暗自一琢磨,便决定自己也跟着姚氏学,见面礼只管让闵巷榆“喜欢”就可以,不需要多费心。 思及此,林瑾宁便吩咐一直候在一边的锦瑟道:“锦瑟,你去将昨日我理出来的那座红珊瑚摆件拿出来,待到后日澧王妃上门做见面礼,至于昨日理出来的其它物什,便再入库罢。” 林瑾宁所说的是一座圆摆盘大小的红珊瑚摆件。 说起来,就按其大小来说,这物件实在算不上什么,充其量也就值得姚氏那套罡陶茶具的七成价,但此物胜就胜在--它是红色的,而且还是正红色的。 就凭这意有所指、代表嫡妻的红色,就由不得闵巷榆“不喜欢”。 真说起来,没有哪一个嫡妻或嫡女,会“不喜欢”红色的。而这一回的林瑾宁,便是在拿这一点在做文章。说白了,她就是吃准了闵巷榆不会有意见。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拿。”听到林瑾宁的吩咐,锦瑟一福身便扭身下去。 见锦瑟下去拿东西,林瑾宁便从座位上起身,前后走动几步活动活动,又伸了个懒腰,这才转回位子上接着对账。 又两日。 一大早,在送司瑁出门上朝之后,林瑾宁便在房里安心等着闵巷榆上门了。且这一回,她还领着朱氏一起等。 不错,在经过司瑁的查证、林瑾宁自己的观察,再加上朱氏这些日子的确安分,林瑾宁便也姑且愿意相信朱氏的“清白”,便没有再将她供起来放在一边。 毕竟有时候,身边有一个熟知规矩的女官,于她来说还是有好处的。 且再说,不知道这朱氏是不是被荀氏的死给吓破了胆子,之前在林府打听林瑾宁膳食喜好的事情是再没有出现过了,只是一直规规矩矩待在房里,哪里也不曾去,更遑论打听还敢什么? 不得不说,林瑾宁对于朱氏的知情识趣,还是很满意的。 就这样,当闵巷榆进了照王府、见到恭恭敬敬站在林瑾宁身后的朱氏时,便不由得愣了愣。 她这一瞬间情绪上的反常,自然也没有逃过林瑾宁的眼睛。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瑾宁将此事暗暗记住了,也不点明,反倒是状若无事一般,径自上前迎闵巷榆过来。 “四弟妹来了,快进来。”只见林瑾宁在门口亲自将闵巷榆领进了屋子,边又道:“当初在赏花宴上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呢,只是那时候竟不知道我能与四弟妹做妯娌,若不然,倒先说几句话才好。” 这话说完,林瑾宁便不着痕迹的盯着闵巷榆,见她脸色果然微微变了变,林瑾宁的眼神便不由得闪了闪。 看来这闵巷榆果然如姚氏说的一样,还“年幼”着呢。 不过这样也好,段数低的人,林瑾宁对付起来才容易啊。 ☆、第五十三章 扮猪吃虎 先打发了人将闵巷榆带来的礼物收好了,林瑾宁再领着闵巷榆在软榻上坐下。 这时候,林瑾宁也不说别的,只招招手让站在一边的粉莲将那个装着红珊瑚的大匣子搬过来--这玩意儿可不轻,再说林瑾宁也不需要真的对闵巷榆献殷勤,当然不会自己动手拿,而是让原本做惯了粗活的粉莲送来。 而之所以林瑾宁如此看中粉莲和她一家,不止因为粉莲忠心、讨喜,粉莲爹娘也本分。且林瑾宁心里想着,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到底年纪大了,至多两年就要嫁人的,故而,林瑾宁便要从现在开始慢慢提拔些二等丫鬟,逐步替换上来比较好。 此事,粉莲上前轻手轻脚将匣子正正摆在榻几上,然后赶紧退下。 林瑾宁悄悄看了眼闵巷榆的脸色,见她脸上果然有一丝疑惑,估摸着是在想这物件怎么这么大。 林瑾宁暗暗垂了一下眉目,面上倒没有露出什么。只是一等粉莲退下,她便扬着笑脸如闵巷榆所愿的将那大匣子打开了。 “说来惭愧,我也不过比四弟妹早进门个把月,加上我们王府开府也没不久,近日又忙乱,我却是还腾不开手好好整整账务的。” 说着林瑾宁脸上便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尴尬,又假装不好意思的顿了顿,瞥见闵巷榆脸上果然出现一丝不甚明显的明悟和鄙夷,她方才接着道:“前儿个我特意亲去府库里头挑了一遭,按照个头上来看,好些东西似乎都不怎么合适,我找了许久,唯不过这么一件儿红珊瑚摆件瞧着喜人……只盼四弟妹喜欢才好。” 话至此,林瑾宁便将匣子往闵巷榆面前推了推,盼好让她看到全貌。 闵巷榆抬眼一瞧,果然看到一件通体正红的卧珊瑚摆件。要说她也是大家出身,只消一眼,便知道这珊瑚的确不算太珍贵稀少,不过胜在这红色难得,也不算太失礼就是。 不过这林瑾宁嘛…… 闵巷榆心里不由得暗暗鄙夷了一下。 到底是没落侯府出来的女儿,瞧着这林瑾宁当初在赏花宴上粗鄙的样子,就这家教,与她家比起来还是差的远了。 只不知道,若林瑾宁听到闵巷榆的心声,会不会笑掉大牙。 不错,今日林瑾宁这一番言行,并非贸贸然随意而来,而是经过她慎重考量,方才决定以这样的姿态应对闵巷榆。 --毕竟闵巷榆作为一个被自家暗暗敌对、竟然没有和丈夫一道儿上门拜访、且自己也不那么难得对付的贵女,还是颇为难得的。 而林瑾宁,就是要利用这一点。 如今澧王与闵巷榆不和,不愿与她一道儿上几位兄长家拜访,而闵巷榆之前也应当是不知道澧王与其他几王背地里真正的关系的,故而她在拜访之时,就没办法在几家嫂嫂的态度里得到任何于澧王府有价值的消息。 而林瑾宁,需知她早在赏花宴上就已经与闵家姐妹撕破脸了,再加上司瑁的确自幼就跟在澧王身后跑,故而如今林瑾宁为了丈夫和闵巷榆“缓和关系”,并用讨好的态度对待她的事,自然就说得通了。 不过做样子到底只是做样子,林瑾宁可舍不得拿出什么大价钱的东西送给闵巷榆,于是她便干脆只拿了一个不贵重但“合适”的红珊瑚摆件出来,既能让自己不亏什么,又可以侧面叫闵巷榆知道并自然而然的猜想出--她嫁进门个把月还不曾整账的“无能”,和不懂遮掩、自曝其短的“浅薄”。 对于闵巷榆这种心机尚未成的人来说,若是面对林瑾宁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无能”且“浅薄”的人,自然而然会瞧不上眼,进而掉以轻心。 而往往,人的第一印象是极其重要的。 这样,林瑾宁日后想要从闵巷榆这里探些什么出来,以一个这样的形象,也就容易知道得多了。 却说这一头。 闵巷榆虽然心里有些瞧不起林瑾宁的作态,但她面子上自然不会傻到露出什么来,反而浅浅一笑道:“谢谢三嫂,这摆件极好,我很喜欢呢。” 不过她话是这么说,林瑾宁却依旧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一点子敷衍的意味。 林瑾宁心存打算,自然也不多计较,反而作出一副惊喜的样子,略带着些局促的道:“四弟妹喜欢就好,我可就怕……” 说着林瑾宁就闭了嘴,但她话中未尽之意两人却都清楚知道。 果不其然,闵巷榆眼中未藏好的鄙夷之色越来越多了。 林瑾宁眼中有流光闪了闪,也不多说些什么,只看着闵巷榆叫丫鬟将这匣子搬到一边放好了,这才慢慢恢复了往日对外的样子。 终归她平时见人一贯是“知事守礼、规矩端方”的样子的,而今日她在闵巷榆面前能有这么些的“外放”,能让人觉得是因为要讨好澧王的缘故,就已经足够了,再多,怕会惹人怀疑的。 于是,林瑾宁便端着一副端庄规矩的样子,恍若不知闵巷榆的脸色一般,毫不避讳的直接皱眉问道:“四弟也是,便是再忙也不能不陪着你一起来啊,我那日收到帖子的时候还想着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得亏我们爷说了,是因为四弟这几日也开始办公的缘故。要说爷们在外头忙,咱们内宅妇人也不好说什么,就是有些委屈四弟妹了。” 说着,林瑾宁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很为闵巷榆不值一般。 而闵巷榆,虽然有些看不惯林瑾宁的“自以为是”,但这件事她到底也不好直接解释,故而对于林瑾宁的自说自话,也就没有反驳,而是顺着这个梯子就下来了。 “是呀,我们爷这些日子刚开始办公,实在有些忙了,故而没有陪我一道儿来。”说着,闵巷榆似乎有些不甘心一般,盯着林瑾宁又加上一句,道:“听说早前三哥忙的时候,三嫂也是自己去拜访大嫂二嫂。我就想着,三嫂能自己去,我自然也能,便没有麻烦我们爷一道儿走。” 这个说法倒是颇为“理所当然”。 林瑾宁悄悄一瞥,闵巷榆瞧着似乎很为自己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能保住自己的面子、赞扬了自己的“贤惠”名声,兼又间接落了林瑾宁的面子而自得一般。 这样一看,饶是林瑾宁自认内心已经挺坚强了,但依旧不由得暗暗抽了抽嘴角。 若此时司瑁与她当真是是依旧“一心一意”的选择跟在四皇子身后的话,就今儿个闵巷榆这么少少几句话,也能将人给得罪透了。 不过也由此可见,这闵巷榆果然是环贵妃的儿媳妇,就这自己不痛快也要让别人不痛快的本事,可真是一脉相承。 虽然林瑾宁心里已经转了几个弯,但面上依旧没有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反而特意让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脸上也微微不自然了一瞬,只干干的回答一句:“是……是啊。” 两人沉默下来。 其实话一出口,闵巷榆就因为发觉自己有些忘形而后悔了,不过再看对面的林瑾宁那只能隐忍不发的样子,她心中原有的一点儿悔意又立时转换成了不以为然。 --瞧着当初在赏花宴上的时候,这林瑾宁有多嚣张,可如今再看,她在她面前还不是只能装鹌鹑了?如此可见,嫁给不同的人的区别能有多大! 照王司瑁打小就在她们爷的身后做跟屁虫,所以如今的林瑾宁也只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哪怕成亲前这人再如何厉害也没用,因为林瑾宁嫁的人差她一等,所以她自然也就只能差她一等了! 这样一想,原本当初因为姐姐嫁给庶出子而稍稍有些忐忑不安的闵巷榆,此刻被林瑾宁这么一“抬举”,心里闵家人特有的狂妄又逐渐占了上风。 而虽然没有说话,但其实一直在暗暗观察的林瑾宁见状,心中不由一喜--要的就是你的狂妄! 说到这里,林瑾宁真要感激一番姚氏的回信,若不是她那一句“瞧着颇有其母、姊之风”的提醒,林瑾宁还想不到要用这样的手段对付这闵巷榆。 闵家一族的人虽然靠着一个个所谓生而聪慧的“天才”才子们逐步走进朝堂中心--当然这其中最为出色的就是闵大首辅--但其族人骨子里的狂妄自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而这一点,从闵巷桡甫一“回来”,就毫不掩饰、直接大肆动手整顿府邸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 便是与闵巷桡有同样经历的林瑾宁都不敢如此高调妄为,而只能转而潜移默化、徐徐图之。 甚至到了如今,林瑾宁哪怕明知照王府处处都是眼线,而赵嫔也已经从环贵妃宫中搬出来了,也依旧不敢动手清理府邸的缘故--小心无大错,所谓不授人以柄才是最需要注意的。需知她可没有闵巷桡那么大的胆子,敢将“好名声”传得满京城都是。 再回过头来看看这闵巷榆…… 看来传闻中闵家发迹之前一贯实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事情应当是真的,因此哪怕如今几代下来,闵家女儿看似与旁的贵女已经无什么分别了,但从其教养上看,依旧还是瞧得出其简单粗暴的里子。 由此,哪怕前世闵家姐妹二人虽都成了皇族媳妇儿,但却终究不曾有资格竞争过春魁,料想那根子便是在这里了。 待两人冷了一阵,林瑾宁方才仿佛从思绪中转出来一般,强笑道:“总归我与四弟妹已经是妯娌了,日后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再说我们爷也是打小在环母妃身边长大的,只盼着我们照王府以后与四弟也不会疏远了才是。” 说着,林瑾宁隐晦而期望的看了闵巷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转而亲自为闵巷榆倒了一杯茶,看着颇为殷勤。 听到林瑾宁的说法,闵巷榆心中一晒,自觉已经知道了林瑾宁今日这态度的原因--不过就是想让她在司珏面前为照王府多说几句好话嘛! 这样想着,闵巷榆便也不顾林瑾宁这个嫂子亲自为她倒茶的不妥,而是安然接受了林瑾宁递上来的杯盏,却又不拒绝也不答应的笑道:“我如今也不过刚刚嫁进来,凡事还是看我们爷的意思呢。” 此话一出,林瑾宁便应景的愣了一愣,又很快恢复,状若无事一般接着与闵巷榆说话。 等到快到了午时的时候,终于送走了不愿留下用膳的闵巷榆,林瑾宁方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一直装模作样也是很累的。 好在她和司瑁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离澧王这一家远远的了,不然就凭闵巷榆这态度,当真能把她给活活气死。 本来这澧王就已经够“孤军奋战”的了,再加上这么一个惯会得罪人的嫡妻,若真能安然上位,那林瑾宁才要请医女来为她看看眼睛呢。 这样一想,林瑾宁又不由得猫哭老鼠一般为环贵妃叹了一口--早听说闵巷榆是父皇选定的,偏偏父皇又没办法了解深闺女子真正的品性,故而只能看着家世来选。 因此虽然掌权却并非嫡妻皇后、没有儿媳选择权的环贵妃,和她的儿子澧王,就这样活生生被父皇坑了。 可见娶嫡妻最重要的并不是家世,而是品性教养。就闵巷榆这样的性子,除非她是皇家公主,身份高贵有狂傲的资格,否则就只能给夫家拖后腿了。 不过,今儿个这件事情,倒也给林瑾宁提了个醒。 等她将来要选儿媳妇的时候,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免得让自己儿子落到和如今澧王一样的境地。 ☆、第五十四章 司瑁之忧 说到孩子的问题,林瑾宁便不由得轻轻抚了抚肚子。 要说她如今进门也满了一个月了,倒也还不怎么急,不过,这做人嫡妻的,哪个不盼着早一点儿有个嫡子呢?只盼着这个孩子来得早些才好。 但是此时,当务之急的事情却还不是这个。 只见林瑾宁微微转头,眯着眼睛盯着恭恭敬敬站在墙角装摆设的朱氏。上午闵巷榆看到这朱氏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呢。 反观朱氏,她被林瑾宁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吓得不由抖了抖,而在这巨大的心里压力之下,朱氏险些就直接跪下向林瑾宁全盘托出了。 好在尚存的几分理智阻止了朱氏的动作--此时已经近午了,马上王爷就要回来,且此地大庭广众、下人众多,她若当真要表忠心,这场合也不对。 这样想着,朱氏便硬生挺着没有动。 好在林瑾宁也知道此时时间、场合都不对,因此也没有过多为难,只是先轻飘飘随手放过了朱氏。 马上相公要回来了,她也没工夫与这朱氏纠缠。左不过这人就在这里,跑不了。 不急。 这样想着,林瑾宁便出言招呼道:“锦绣,去小厨房通知锦罗,咱们等一会儿爷回来了再传膳。粉莲,去前头看看爷什么时候回。” “是。” “是。” 得了吩咐的锦绣与粉莲两人立时领命下去,而林瑾宁,则被锦素、锦瑟两人扶着缓步往偏厅里去。 而这之中,她却是不曾吩咐过朱氏任何一句。 她这个举动并没有让“逃过一劫”的朱氏放松下来,反而不由得更加紧张--这一看就是要秋后算账的样儿啊…… 朱氏这样一想,心里就不由得战战。 林瑾宁却也不管朱氏心里会有多么忐忑,只当做没看见这人一样,径自走了。 约摸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司瑁才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偏厅,将原本应当跟在一边同来复命的粉莲远远甩在后头。 “相公。” 见司瑁进来了,林瑾宁立刻起身相迎。 “嗯。” 司瑁微微颔首,又顺手握住快步走过来的林瑾宁的手,再牵着她返身往圆桌边坐了。 “上膳。”林瑾宁微微向后转头吩咐道。 “是。”候在一边的锦绣立刻领命退下。 不多时,锦绣并锦罗领着她们身后一众端菜的小丫鬟们上来摆盘。 待众人复又退下,林瑾宁便抬眼望着司瑁,想等他先动筷子,却不想司瑁竟一脸凝重却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公……你怎么了?”察觉异样的林瑾宁不由得担心的捏住了司瑁的手,将他唤回神。 “……” 司瑁乍然惊了一下,眉心跳了好几下,方才终于回过神来。 “……没什么,娘子别担心。” 斟酌许久,司瑁还是没有把事情告诉林瑾宁--到底是前朝的事,告诉林瑾宁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惹得她也一并烦恼。 这样想着,司瑁心里却因为烦心事无处倾诉,反而更烦躁了。 这事说起来也是倒霉,司瑁前两日被他父皇一道口谕给换到兵部衙门去了。 本来,对于刚刚大婚完开始参与政事的皇子们来说,刚开始办公时会频繁换衙门、到各处学习办公的事也是实属平常的,但这回他却是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竟与刚刚开始办公的四弟司珏给分到一处儿了。 且两人还不止是在同一个衙门,还是在同一个屋子里、由同一位大人带着办公。 也不知道父皇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若是单单这样也就罢了,总归也就是他再在平日里多避一避,尽量与四弟和平相处也就好了。 问题在于,这样想的时候,司瑁却实在是太想当然了,因为他全然忘了--虽然司珏一惯是个诗文“才子”,但却于军兵上一窍不通,最多不过会纸上谈兵一下,将那一点拿到实事上,真说起来可能比他还不如! 故而,两个都没什么军处经验、还要想尽办法学着来的人凑到一起办事理事,自然会时时起争执、处处有意见。偏偏为了不让外人看热闹、维护皇家脸面,两人还不得不暗自忍耐,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尤其司瑁,原本以为自己好歹已经“脱离魔爪”大婚出宫了,不想如今不过一个月,他竟又要和司珏“朝夕相对”,以后估摸着他又是要如曾经一样的时时忍耐,且这回还不知要忍耐多久。 只每次这么一想,司瑁就忍不住想要喷出一口心头血。 就为这个,这两日司瑁几乎过得是度日如年的日子。 他不是没有想过与林瑾宁诉诉苦,但每次只要一看到林瑾宁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满的信赖,他就不禁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给暗暗咽下去。 娘子这样相信他,他却连这么一点坎儿都过不去,满心只想着抱怨怎么行?这样想着,司瑁就决定接着忍下去。 因此,如今换衙门已经两日了,林瑾宁单知道司瑁换了衙门,也知道四皇子同在兵部,却始终不知道两人竟在同一间屋子里办公,更不知道两人都由同一位兵部的大人带着办公。 当然,人际关系再大都只是小事,还有另一件事,才是让司瑁原本就烦躁的心愈发不安的原因。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而消停了数年的和藩,近日似乎又有些不安分。 司瑁这两日为了避免因为与司珏说话进而发生冲突的情况发生,每日都没事找事一般、一时不断的在大量阅读兵部的历年宗卷,另也可以更好的学习兵部办公的事情,不想竟巧之又巧的发现了今年和藩的那一点儿不对劲。 和藩如今这动势,与昔年的梭俚族动乱伊始几乎如出一辙。 虽说只是有那么少少几分的相似,但不知道为什么,司瑁就是有一种隐晦的直觉般的东西,让他不由得觉得,这和藩,似乎真要乱了。 不过这样玄之又玄的感觉,他却是不能随意告知于人的,而心里藏了这样大事却偏无法解决、无法倾诉的司瑁,这两天就不由得愈发急躁。只是他这样的情绪,除了林瑾宁也并无人看出罢了。 而即便是林瑾宁,在察觉他有些不对劲之后,也只是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和澧王分到一个衙门因此有些情绪不对劲的。再加上因为司瑁实在掩饰得好,因此林瑾宁也就并没有想到那正途上去。 和藩之事,虽然林瑾宁在前世已经知晓,但那毕竟也是明年早春时的事儿了,加上这件事实在没有对当时不过是内宅妇人的林瑾宁有到任何影响,因此她也就没有往这上面想。 这倒不能怪林瑾宁不够谨慎,或许,这就是所谓“灯下黑”? 却说这一头,虽然司瑁已经说过自己“没什么”了,但林瑾宁还是有些担心,不过见司瑁实在是不想说什么的样子,林瑾宁也就不好贸然追问,只一个劲儿让司瑁多吃菜,好让他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等午膳用完,司瑁也要回衙门接着办公去了,林瑾宁这才转到小花厅里,腾出手准备解决朱氏这事儿。 朱氏很快上来。 “奴婢拜见王妃娘娘。” 此刻,原本总是面上含笑的朱氏,如今却一脸紧张,只惴惴不安的跪下行礼。待她起身后,更是低头垂手,看着老实得不得了。 “我此刻请朱姑姑过来的意思,想必朱姑姑也当知道了?”林瑾宁坐在上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刮着茶盖,面上似笑非笑的问道。 “奴婢,奴婢知道。” 事已至此,朱氏反而冷静了,只见她微微挺直了身子,甚至不等林瑾宁再说什么,就先一步开口了。 “不久前奴婢的妹子联系了奴婢,她如今正在澧王妃身边当差。” 此话一出,就是林瑾宁自己也没有想到,朱氏竟然开口就是大料儿,惹得她也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嘛。” 一瞬间的诧异过后,林瑾宁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便作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不甚在意的随口应道。 见林瑾宁这个态度,朱氏也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只好一咬牙接着说:“奴婢原来不过环贵妃娘娘身边的二等女官,并不算太得主子倚重,倒是奴婢的妹妹,却原是环贵妃娘娘跟前最得脸的那几个里头的,不过因为之前藏得深,并无人知道罢了。” “……你接着说。”捧着茶盏没了动作的林瑾宁微微垂目,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是……”朱氏暗暗的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道:“早前,奴婢的妹妹透过……府中的钉子向奴婢传话,让奴婢尽快获得娘娘您的信任,再仔细盯着王爷与您二人,之后每一旬向前院一个唤作‘高桐’的跑腿小厮传信。不过,奴婢面上应了,但……” 说着朱氏微微抬眼瞧了一下林瑾宁,糯 迷論 壇见她面色如常,这才继续开口道:“奴婢胆子小,不敢随意勾结外人,故而本也没打算做什么。” “嗯……” 林瑾宁勉强依旧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轻轻点一点头,留朱氏一个人在心中闪过无数揣测。 朱氏在下头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林瑾宁的回应,到底扛不住了,朱氏不由得忐忑道:“娘娘,奴婢……” 这时,沉默许久的林瑾宁到底还是开口了。 只见她突然抬起头,一错不错的审视着朱氏,话语中充满怀疑的问道:“我且问你,你说你胆小不敢勾结外人,但转身就将你妹妹的事都告诉我了。你连亲生姐妹都不在乎,我又如何能相信你此刻是真的忠心,而不是在故意‘获得我的信任’呢?” “……回娘娘的话,奴婢妹妹本是继母所生,与奴婢打小不和,不过因为她自认与奴婢同忠于环贵妃娘娘,加上奴婢与她到底是姐妹关系,这才……”说着朱氏暗暗抬眼瞥了林瑾宁一眼,又道:“奴婢当初最早是由母家送到先于贵人身边伺候的,而奴婢的妹妹却是由族中直接送到当年还是太子侧妃的环贵妃身边的,故而,宫中也没几个人知道奴婢与妹妹的姐妹关系。” “哦,是这样啊……”林瑾宁微微挑眉,立时明白了朱氏话中的意思。 一番话下来,也不过是朱氏在表明她妹妹才是真正忠心于环贵妃的,而她,却只是个半路上被接手的,且姐妹二人还自幼不和……这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同是一家姐妹,两人在环贵妃心里的地位却相差许多的情况。 不过,这话中到底几分真假,林瑾宁自己会判断,可不是朱氏几句简单的暗示就能让她相信的。 ☆、第五十五章 朱氏事毕 “我再问你,方才澧王妃初到的时候,却用那不同平常的眼神看你,这又是为何呢?” 眼见着朱氏粗略上看来似乎真没什么问题了,林瑾宁反而更加谨慎,便干脆抛出这样一个看似模棱两可的问题出来。 “这……”听到林瑾宁这个问题,朱氏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澧王妃看起来为什么会像是认识她的样子。 难不成,是她那个妹妹告诉了澧王妃什么? 突然,朱氏恍若福至心灵一般,竟想到了一种可能。 “回娘娘的话,奴婢想起来了。”这话让朱氏说得格外有底气,只见她恭恭敬敬道:“奴婢那妹妹那时候递消息进来联系奴婢的时候,奴婢为了搪塞,便说奴婢在娘娘这里并不受宠,便是日常也不过只自个儿待在屋子里不得出来罢了……奴婢想着,是不是奴婢那妹妹曾与澧王妃娘娘说了些什么……” 这话说完,朱氏又偷看林瑾宁一眼,见她仍无动作,又不由得心中忐忑起来--毕竟方才这理由只是她猜测罢了,谁知人家信不信呢。 果然,林瑾宁的确不怎么信这个说法,依旧只自顾自接着问。 “你不是说你在环母妃那里不受宠?再加上你又说……宫中无人知道你与你妹妹的姐妹关系,可见你二人长得当不会很相似……”说着,林瑾宁随意瞥了朱氏一眼,只见她露出一脸恍然大悟又更加不安的表情,这才满意的接着说:“莫非你与四弟妹曾经见过?不然,她怎么就像是认识你一般呢?嗯?” “奴婢,奴婢也……”许是因为奴婢应当是娘娘您身边现存的唯一的女官? 当然,这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敷衍的话,朱氏是不敢说出来的。 当日,那个吊死在她隔壁的荀氏不得善终的下场,朱氏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以至于到了如今,每每她打从曾经荀氏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口经过时,都会暗暗加快速度走。 话是这样说,可她是当真不知道澧王妃如何会认识她啊! 林瑾宁可不等朱氏想出个说法来,又道:“还有,你说你妹妹是继母所生,与你关系不好,但你们到底是一家人,加上环母妃势大,谁知道你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 “……” 朱氏嘴巴动了动,还不待她说话,林瑾宁又开口。 “更何况,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又怎么向我证明,你如今说的这么多,不是只想着要获得我的信任,而故意告诉我的呢?” 林瑾宁这三连击,直唬得朱氏汗如雨下,故而林瑾宁便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氏满脸的紧张。 “朱姑姑,你可还记得,那个不久前才因为私通而羞愧自尽的荀氏?你也是我身边的女官,我可当真不想你也出了这样的事儿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对,林瑾宁就是威胁朱氏,她要让朱氏记得,那个自以为聪明、妄图骗过她的荀氏,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头,甚至到死都拜托不了一个“私通”的罪名的! 听到这里,虽说面上并不大看得出来,但荀氏之事也的确将她吓了个通透的朱氏,也终于熬不住的“噗通”一声跪下,伏地拜首以表忠心。 “娘娘,奴婢当初虽然的确是环贵妃娘娘派过来监视府中的,但因为奴婢没有把柄在环贵妃娘娘手上,因此也并没有得贵妃娘娘的全部信任,故而……贵妃娘娘才会又派了那荀氏来。”说着朱氏又顿了顿,也不敢抬头观林瑾宁脸色,只暗暗咽了口口水,这才接着说:“再有,奴婢不似奴婢的妹妹已有家小,奴婢至今未嫁,因而也不曾有什么余的牵连,奴婢此生不过想安然终老罢了……请娘娘恕奴婢直言……咱们照王府虽无飞天之运,却也能保得平安,奴婢所想,不过安然到老。” “呵。” 闻言,林瑾宁不由得坐正了身子,颇有些好奇的盯着朱氏轻笑了一声。 真没想到,这往常瞧着也就是寻常的朱氏竟还能有这见地。 朱氏倒是被林瑾宁这一声轻笑吓到了,只以为是林瑾宁依旧不信任她的缘故,因此她立时又赶紧抖着声音道:“奴婢还知道……府中除了那高桐以外,还有几个人,是奴婢曾在环贵妃娘娘那里见过或者听过的,娘娘容禀。” “……你起来说。”听见朱氏知道些许眼线,林瑾宁反倒重视了。 如今林瑾宁虽然用自己带来的下人和司瑁真正信得过的下人将整个主院、库房和采买三处至关重要的地方护好了,但府中其它地方那几乎无处不在的钉子,依旧让她担忧不已。 毕竟荀氏那次的事情犹还历历在目,若非她长了个心眼儿提前让陪房们将那整个西偏院都围住了,只怕当日他们三家王府结盟的消息就能给人送到环贵妃的案头上去。 而虽说当时那事情并没有对照王府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伤害,但林瑾宁每每想到之后环贵妃派来夏内侍的那时候,就不由得有些后怕。 还好她听到消息就当机立断使人唤司瑁回来了,不然,她或许撑得过一时半刻,但若过了一个时辰呢?两个时辰呢?她又拦得住几时? 若当真让那夏内侍在荀氏无屋子里找到些什么,或者顺手栽赃些什么,她可当真不必活了,更遑论还让那一群大男人进了后院呢。 就因为这个,林瑾宁如今便更不可能这样轻易就相信朱氏了,哪怕她说的都是真的,林瑾宁也一定要查一查再说,更遑论此刻还不过是结论未定的时候。 却说这时,朱氏被林瑾宁唤起来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林瑾宁的什么其它的指示,因此她也只好惴惴不安的低着头等待着。 林瑾宁也琢磨着应当怎么办。 思虑许久,可算是打定了主意的林瑾宁,沉吟几息便道:“那小桌上有纸笔,你将你在环母妃那里听过、见过人的名单都写下来,包括你见到这些人的时间地点和猜测,都写下来。” “……是,奴婢遵命。” 中心听到林瑾宁的吩咐,心中已经猜测万千的朱氏这才略略安了心,却又忽而醒悟一般明白林瑾宁这做法的意思--这是要她留笔供啊,这字要是写了,她便是再也没有退路了! 朱氏不是没想过隐瞒一些东西不写下来,用来作为自己护身的后路。 但一来,她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所想也不过只是好好终老,最好还是得主子器重、信任的过得好的终老。 二来,她也的确有些被那天荀氏的事情吓到了,且观其整件事,虽然她不曾知道全部,但连听带猜也猜到几分--她如今伺候的这位照王妃娘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若真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便不能有所隐瞒,不然,日后若被人发现,估摸着她也会是和那荀氏一个下场。 而三来,便是因为私事了。 朱氏是家中嫡长女,因母亲体弱生下她不过几年就因病去了,而父亲为了嫡子,便很快便娶了继夫人。 要说天不遂人愿呢,这继夫人的头一胎,竟然也是生的一个女儿,也就是如今这个跟在澧王妃身边的女官小朱氏。后来又过了几年,那继夫人方才得了个儿子。 奈何如此,可朱氏与小朱氏之间的龃龉,反而愈发严重--在盛隆,便是同母所出,其嫡长女与嫡次女的地位也是会稍稍差一些的,更遑论这两人一个是元妻所生的长女,而另一个只是继妻所生的次女。 而这也是为什么,朱氏当年能通过关系进宫伺候贵人,而小朱氏却只能到当时并不受宠的太子东宫,去服侍太子侧妃的原因。 也因此,朱氏嫉恨小朱氏因有母亲,所以往日所有份例都不合规矩的比她高出一线,而小朱氏也暗恨朱氏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嫡长女身份。 日久天长,两人之间的仇,也就这么结下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如今多年过去,两人之间竟会风水轮流转。 原本是伺候妃嫔的朱氏因为先皇去世、新帝登基,被重新分配到了那时已经是环贵妃的秦氏宫中,刚好又比原本只是伺候太子侧妃的小朱氏的待遇差一线。 再加上多年前,环贵妃还是太子侧妃时就已经为身边伺候的几个女官选好了人家。而那时时局动荡,朱氏伺候的于贵人又身份低下没能力为她安排什么,加上朱氏在分到环贵妃身边后,因为小朱氏的排挤而更是不受重视,久而久之,她的婚事便被这么有意无意的给耽搁了下来。 多年颠簸,让朱氏自然而然练出了一副笑面人的本事,便是她妹妹,都不知道她心中藏着这么多恨事,还以为她已经认命了、死心了,只安安分分为环贵妃办事,待到日后许些银子,再为她选一个好养子养孙,为她养老送终。 却不想,养老送终的事情,朱氏自己也可以去办,只要得到主子器重,任谁都不敢为难于她,那她又为何非要守在环贵妃这条船上呢? 不过,朱氏这些心思,小朱氏不知道,闵巷榆和环贵妃也不知道,于是,此时朱氏的毫不保留,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约摸过了一刻钟,朱氏终于写完了字,待得字迹干得差不多了,她便径直将一叠儿纸递过来,由锦绣半途接手,再转递给了林瑾宁。 林瑾宁眯着眼睛一点一点慢慢的看这厚厚的一叠儿纸,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屋子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只听闻一些小小的呼吸声。 此刻,林瑾宁满脑子已经被怒火填满了。 若朱氏没有造假或者隐瞒,那么,这纸上写的这么多人,应当都是环贵妃的人。 首先就是司瑁几个乳娘,果然无一例外,四个全部都是环贵妃派来的。该庆幸这么多年司瑁都一直以“胆小没用”的样子示人吗?不然,他哪里活得到这么大! 再往下看,府中原大厨房掌勺大厨,采买处的刘柄一家子,还有好多不显眼的丫鬟、内侍们。 就这么看,这环贵妃简直掩饰都不想掩饰一下了,竟是不放什么暗线,径自当成“明线”了! 等看完这一叠儿纸后,林瑾宁已经对朱氏所写的东西信了有一半了,但到底该问的问题还是要弄清楚的。只见林瑾宁道:“……你不是说你在环贵妃身边并不受宠吗?除了那些原本就在瑞安宫当值的以外,还有这么多人,怎么就个个都被你发现了?” 此时朱氏已经平稳了下来,也知道自己成败就在此一举,故而也不隐瞒,只直言道:“回娘娘的话,那大厨房的掌勺,是奴婢偶然发现不对劲的,虽说并不一定是环贵妃娘娘派来的,但也肯定不能轻信,而那采买的刘柄一家,便是要帮与奴婢递消息的高桐传信的人家了。再加上奴婢早前在宫中之时,曾也特意留意奴婢妹妹为环贵妃娘娘往各处传过消息的事情,而这里头剩下几个人,都是奴婢曾经见过的。” “是嘛。”知道了想知道的消息,林瑾宁也缓和了许多,只是沉吟片刻,方道:“这样吧,打明儿开始,你便跟在我身边吧,然后想个法子递消息出去,就说你已经得到我的信任了,那高桐那条线,我留着有用。下去休息罢。” “是,娘娘,奴婢告退。”从林瑾宁这里得了准话,朱氏也安定了,便也不多说话只快步退下。 她知道,这一局她赌赢了。还好她没有隐瞒,不然,如今只怕便不是这个结局了。 反观林瑾宁,正捏着那一叠儿纸,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六章 杨蕙出嫁 十一月初九,是朝阳长公主嫡六子秦觅与督察御史杨桓之嫡长女杨氏大婚的日子。 因这一回情况特殊,故而司瑁与林瑾宁甫一出门,就是各自分别进了一辆马车,一个去上朝,一个则径直往杨家去。 --因这回受朝阳长公主要求,秦觅这一场原本于情于理都应该放到驸马府的婚礼直接就在长公主府办了。因此,司瑁便要先去上朝,等下了朝再带着贺礼往长公主府而去,而林瑾宁,却一大早就要作为杨蕙的娘家人往杨家赶去。 就为这个,原本起得就早的司瑁,愣是被不知怎么兴奋不已的林瑾宁给闹得不得不又早起了小半个时辰。 偏偏早起并不代表早出门,等司瑁陪着林瑾宁在屋子里又将贺礼等物重新清理了一阵子以后,两人真正出门时,反而比司瑁平日上朝时候还晚些。 不过想也知道,夫妻二人分头行动这样的事情以后肯定还有,而绝不会只是杨蕙大婚这么一次--至少两年后的林瑾瑶大婚,照王府还得来这么一遭。 再说这一头,因林瑾宁早前已经使人往杨家递过话了,故而她的马车刚到杨家大门,就有仆从上来牵马引路,将林瑾宁的马车给直接拉到后院去。 一从马车里出来,林瑾宁就看到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的场景,果然如她所想。 倒是院子里原本忙碌的众人看见林瑾宁到了,反而得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拜见。 “拜见照王妃娘娘。”众人叩拜。 “免礼,蕙姐儿在房里吗?舅母呢?”见状林瑾宁也就随意将众人叫起,复又问道。 “回娘娘话,夫人正在大小姐房里为大小姐梳头。”只见一个手捧一只木匣子的大丫鬟状的女子出来道。 “嗯。”闻言林瑾宁点点头,便熟门熟路的径直往杨蕙的院子里去,而那个原本就要到杨蕙院子里送东西、且为林瑾宁答话的丫鬟,也便跟在林瑾宁这一行人的后头。 等林瑾宁步行到了杨蕙房门外时,正好从门里瞧见舅母江氏与杨蕙抱头痛哭、莫为曦在一边帮着擦泪的样子。见状,林瑾宁不由得一窒,进而稍稍有些无奈--可见她来的时候当真凑巧,怎么偏偏就赶上了蕙姐儿哭嫁的时候呢? 不过,既然她来都来了,这时候再等在门外反倒不好。再说,已有守在门口的丫鬟看见她了,可谓避无可避就是。 “拜见照王妃娘娘。” “起来吧。” 眼见江氏与杨蕙已经自己擦着眼泪看过来、莫为曦也迎上来了,林瑾宁倒也干脆,只随意挥挥手,使行礼的众人起来,再径自往房里去。 而屋子里的众人,因见林瑾宁进来,便也顾不上整理泪痕,只赶紧起身行礼道:“拜见……” “舅母、表嫂和蕙姐儿快别多礼,”见三人动作,林瑾宁只好赶紧上前先将江氏扶住,又对着莫为曦与杨蕙两人笑道:“我今日只作蕙姐儿的娘家人来的,没别的身份,你们也不便多礼。” 说着,林瑾宁便先将江氏扶正了,再腾出手将已经起身的杨蕙按住坐好,这才被莫为曦的引着旁边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 “谢娘娘。”看林瑾宁说得肯定,江氏与杨蕙也不好再坚持,只好对视一眼又各自坐好,莫为曦也很快上前亲自为林瑾宁倒了茶水。 “蕙姐儿今日出嫁,蕾姐儿却还小,娘家这边便只有表嫂一个人陪着……今儿个我便托大一声,和表嫂一起,陪着你在新房里坐着,可行?”话是这样说,但林瑾宁有十足把握,江氏与杨蕙两人绝对不会拒绝她。 本来,按照盛隆规矩,只有嫡亲已嫁的姐姐或者同母哥哥的嫡妻、和夫家的妯娌们这些关系上最亲近的同辈夫人们,才有资格进入新房为新娘陪坐的,但如林瑾宁这样的皇家媳妇却显然不在此列。 这一来嘛,林瑾宁如今是照王司瑁正妻、实打实的亲王妃,于身份上算是杨蕙娘家里极其拿的出手的人物;再说二来,杨蕙如今要嫁的便是当今圣上亲姐姐的儿子,而就她夫家这边的关系,林瑾宁也是杨蕙的“表弟媳妇”。 就这两重关系来说,林瑾宁来新房与杨蕙陪坐,虽少见,但也并非完全不可。 “娘娘愿意陪,本是蕙姐儿福分。”果然,一听见林瑾宁的自告奋勇,原本还带着着不舍女儿的情绪的江氏,脸上立时就挂上了笑。 就是杨蕙,也先是一脸惊喜,后又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唯独莫为曦,在听见林瑾宁的话后,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也明白过来有林瑾宁一起陪着杨蕙的好处,立时便又转为庆幸。 虽说这回大婚是在长公主府,但作为秦觅的庶兄嫡妻,那三公子的嫡妻肖氏,与五公子嫡妻闵巷桡,若是她们非要进新房“陪着”杨蕙,于情礼上讲倒是可以的。 偏偏这两人的丈夫都是庶子,而为了让作为嫡子的秦觅丢丢人,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示意自己的妻子做些什么? 可别说还有什么大公子、二公子与四公子的嫡妻能帮着她了!她们妯娌只间之前除了大公子嫡妻齐氏之外,其他几人杨蕙都并未见过,便是那个齐氏--在杨蕙被林瑾宁点破了之后也渐渐韵过味儿来,就这齐氏那天说的话,端的就是有问题! 故而,单看这作为长媳族妇的齐氏都对她这幼子媳妇心里藏阴呢,杨蕙又怎么能指望别的妯娌能帮她多少? 需知大家里头新媳妇进门头一天,那可是极其凶险的,像是入口的膳食、沐浴后擦的香脂、晚上点的熏香等等,这些都有可能被人家做手脚的,而她若一旦被得手,几年不孕或者体虚什么还是好的,若是不小心给人绝育了,那便是一定要被休回家的命! 而其它几样还好说,唯独那放在新房里要入口的点心小食,却是避无可避,不吃不行。 就为这个,直到这几日才忽而意识到的杨蕙,真是已经许久没有睡个好觉了。不想今日,在她都已经准备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时候,表姐林瑾宁这样随口一句,竟就解开了为难她这些日子的难题。 至少,在她和她的陪嫁丫鬟腾不开手或者被刻意支开的时候,能有个人帮她盯着,这就够了。 却说,原本也不过是早前才真正决定陪着杨蕙的林瑾宁,在看见杨蕙脸上这样外露的情绪,倒不由得微微愣了愣。 不过仔细想一想,她也就明白了杨蕙的顾虑,倒不由得自己也暗暗担忧了些--蕙姐儿不知道内情,她林瑾宁可是知道的,那个一惯嚣张外放的闵巷桡,在面对“抢了她丈夫”的杨蕙,会做些什么,谁都预测不到。 心里这样想,但林瑾宁的面上倒是没有显露一分,省得引得杨蕙更加担忧。 故而,为了引开话题,林瑾宁便又笑着指着左腕上一支红翡圆镯道:“这是我大婚第二日我们爷从府库里亲拿出来给我的,本不算多珍贵,但到底心意难得……今日我便将这个给了你,也盼着你与秦六公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能一直和和美美才好。” 说着,林瑾宁就将镯子从腕上取下来,亲自为杨蕙戴上。 只见杨蕙眼睛闪了闪,嘴角也动了动,最终不过一句:“谢表姐。” 听见杨蕙说的是“谢表姐”而不是“谢娘娘”,林瑾宁倒不由得高兴起来。 可见蕙姐儿终究没有与她见外,也到底知道这镯子里包含的祝福,这就好了,也不枉林瑾宁一番心意。 之后,便是江氏为杨蕙梳头,林瑾宁在一边帮忙递的东西,在这整个过程里,都没有劳动站在一边的丫鬟们一点,从头到尾都是两人做的。且就看杨蕙脸上,为此也是感动得厉害。 吉时到,杨蕙由杨恪禹背着上了花轿,林瑾宁作为即将去新房陪坐的女眷,便与莫为曦一道儿又在杨家坐了许久,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杨蕙的花轿绕城也绕得差不多了,这才坐上马车往长公主府而去。 等林瑾宁与莫为曦到了长公主府时,似乎还早了些,因为前头花轿还要一会儿才能到,故而两人便挥退了想要上前服侍的长公主府的丫鬟们,只先在新房外头的院子里找了个干净的小亭子坐了。 不想才过一会儿,两人没等到秦觅或杨蕙,倒是先等到了同样来陪坐的齐氏等人。 几人远远过来的时候,林瑾宁就仔细瞧了,除了大公子嫡妻齐氏与二公子嫡妻赵氏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同来,也就是说--闵巷桡并没有出现。 看到这个情景,林瑾宁倒不由得有些意外--莫非,是长公主拦住了几人?再者,同是长公主嫡子之妻,怎么四公子嫡妻肖氏却没有来呢? 心里带着疑问,林瑾宁的面上却依旧满含笑意的迎上去,道“这便是两位表嫂了吧?我们爷早前就说要领着我认认表哥表嫂们,却不想近日太过忙乱,却是没有功夫,实在失礼。” “早就听说三表弟妹是个美人胚子,如今瞧着果然如此。”出乎意料的,此时先开口的却并非大公子嫡妻齐氏,而是老二家的赵氏。只见赵氏一见林瑾宁迎上来,也马上往前快步几步,先拉住了林瑾宁的手,这才道。 “表嫂谬赞。”说着林瑾宁脸上又带起了几分羞涩。 “见过秦大夫人、秦二夫人。”这时候,原本跟在林瑾宁身后的莫为曦也赶紧上前见礼。 “你便是六弟妹的嫂嫂杨夫人了罢?快别多礼,咱们日后都是亲戚呢!”说话的依旧还是赵氏,只见她一手拉着林瑾宁,一手拉着莫为曦,边往林瑾宁她们原本坐着的亭子里走,边道:“前头花轿刚刚才到,咱们还要等一会儿,便先歇歇罢。” 也是这时候,林瑾宁才终于意识到,原本作为长媳的齐氏,却从头到尾不曾发声过,她一觉出不对,便不由得暗暗瞥了齐氏一眼。 只这一眼,倒让林瑾宁心中猛然惊了一下。 之前离得远看不分明,后来她又被赵氏吸引了注意力,故而直到此时,林瑾宁才发现,此时的齐氏,哪怕脸上涂满了粉,也依旧掩饰不住苍白和憔悴的脸色。 只一眼,林瑾宁倒不敢再看,就怕赵氏察觉了什么--瞧着如今齐氏这样子,还有赵氏完全不顾念齐氏这嫂子脸面的情况,便可知道这两妯娌里头之前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甚至有可能,是长公主府内出了什么问题了。 要说如今还没到夺嫡的最后时刻,这齐氏却提前就混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奇怪。不过哪怕再奇怪,也不是如今的林瑾宁能管的。 林瑾宁的当务之急,是帮着杨蕙度过她在出嫁后的可能会有的第一波儿阴谋。 就为这个,林瑾宁头一回出门没有带上锦绣,而是带上了擅梳妆的锦素与擅识毒的锦罗。 ☆、第五十七章 动乱伊始 林瑾宁等人又在院中等了会儿,终于等到头盖花盖、身着喜服的杨蕙被众多丫鬟、喜娘簇拥着进来。 见状,早早等在一边的众人也赶紧上前,跟在一众喜娘后头一并进房。而等杨蕙在喜床上端正坐好,众人也在喜娘的招呼下各自找地方坐了。 这时候,出言快的赵氏已经先开口轻声安慰起虽遮住了脸,却也看得出有几分紧张的杨蕙,而齐氏只在一边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倒是莫为曦与林瑾宁两人,在相互对视一眼之后,都开始不约而同的在屋子里寻觅起来。 林瑾宁粗略一看,这屋子里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也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看出来的东西,估摸着也早就被清理出去了,故而,肯定有什么不显眼的东西,是她没有发现的。 毕竟,林瑾宁实在不相信,依着闵巷桡那样不肯吃亏的性子,能就这样忍得下来。 以要续茶的借口,林瑾宁示意锦罗拿着茶盏尽可能多的在屋子里走走、看看。 锦罗接到林瑾宁指示,点头领命后便捧着林瑾宁的茶盏作出往众人之间左右绕过去的样子,往屋子另一头放着茶壶的桌子而去。 因这时众人的注意力大多都在坐在喜床上的杨蕙身上,故而除了莫为曦多看了一眼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人注意到了锦罗的动作。 不多时,逛了一圈的锦罗回来,借着弯腰给林瑾宁放茶盏的功夫,轻轻道:“熏香有些难得,那味道奴婢倒不曾闻过,别的似乎没有。” 难得? 听见锦罗这样说,林瑾宁不由得挑了挑眉。 在盛隆上流人大婚的时候,为了显得吉利,其所有物什的使用都是要有好寓意的。 便说这熏香,通常都是用的“长琉香”“合宜香”“同庆香”等等名字好味道也好的熏香,因此锦罗说她不曾闻过这屋子里的熏香味道,要么是这熏香当真有问题,要么就可能是因为长公主为了宠爱的幼子大婚而特意拿出来的往日难见的好物。 林瑾宁暗自斟酌一回,到底不敢马虎,偏此时屋子里不相熟的外人甚多,虽说她一惯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性子,但在别人府中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她倒也不好因一个怀疑就贸贸然做什么。 可林瑾宁只一想到,杨蕙曾经那样帮过她…… 不若,干脆转暗为明罢?也刚好可以将自己摘出来。 打定了主意,林瑾宁也安稳下来,便又状若无事一般接着喝茶,中途除了对察觉到她有些异常的莫为曦暗暗使了个眼色以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林瑾宁粗略的算了算,直等到估摸着前头喝酒已经喝得差不多、秦觅快要进新房的时候,她这才恍若将觉、略带喜意的开口道:“刚才我就说呢,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这房里的熏香味道可真好闻,两位表嫂可知道这香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大姑姑特意拿出来放到今日用的?若你们谁知道,快告诉我,赶明儿我也好寻一些来放在房里。” 说着,林瑾宁便暗暗盯紧了齐氏与赵氏脸上的表情。 赵氏倒没有什么,她听见林瑾宁的话后,很明显的愣了愣,后又轻轻皱起了眉毛,面上瞧着似乎并不知情的样子。 而齐氏……林瑾宁冷眼看着,虽然她微微低着头,加上林瑾宁坐在侧面的缘故,便没有看清她的脸色,但她那没忍住颤了几下的手,倒叫林瑾宁与莫为曦两人都看了个分明。 这……摆明了就是有问题啊…… 林瑾宁微微眯起眼睛,却在赵氏看过来之前又很快恢复正常。 “三表弟妹倒是提醒我了,这熏香的味道……我也不曾闻过呀。”说着赵氏又转过头略带疑问的望着齐氏,道:“大嫂,熏香小物之前都是你在管,可是母亲特意送来的?” 说着赵氏又回过来略带自得的对着众人道:“这一回六弟大婚的准备,母亲吩咐了由我与大嫂两人来办,母亲只统筹罢了,我是管着新房里的点心膳食等,大嫂便是管器具了。” “可见是长公主殿下器重两夫人呢。”难得有了发现、进展,莫为曦可不愿意随意就转移了话题,便很快称赞两人一句,又接着笑道:“这香便是大夫人特意寻来的吧?可见我们家蕙姐儿有福气,能与两位夫人这样妥帖的人做妯娌呢!” 这话说得利落,赵氏已经忍不住笑眯了眼睛,倒是齐氏,在莫为曦的恭维之下却似乎不知怎么更加紧张了。 沉默了半晌,她方才语气平静的回答道:“我倒也没有特意去寻,不过是偶然从库中找的,便是闻着这香味难得,这才定下要用的。” 只是,她若能抬起头笑着说,只怕还好些,就她如今这神态,明显瞧着不对,便是原本压根不知情的赵氏,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怀疑。 自家人知自家事,甫一瞧见齐氏语气间的不自然,赵氏的心里就一个咯噔。 念在此刻外人众多,尤其提出异意的还是新娘的娘家人,故而赵氏也只好打圆场的笑道:“大嫂你也是,新房里头的香若没有确定有个吉利名字哪里能用?快快,琪慧,将香灭了,再去拿些上好的同庆香……” 恰是这时,一个在屋子外头守着的喜娘进来,笑眯眯道:“新郎官已经在前头了,马上就进院子。” 闻言,屋子里气氛不由得一紧。 只有林瑾宁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把时间拿捏得准,不然,今天这事估摸着就只能轻轻放下了,她最多只能问一句,却是不太可能弄到熏香以作查证的。 而此时,新郎官要进来了,那么作为陪坐的夫人们,就都要在新郎官进来之前从房中避出去,避免与外男撞见。当然,这说的最主要是莫为曦和林瑾宁两人,作为嫂嫂,齐氏和赵氏倒没那么需要避讳。 反观林瑾宁,见众人愣住,便立马出言笑道:“那正好,这香放在新房里头或许不合适,但我却颇为喜欢,倒不如直接给我带回去,也好让我沾沾喜气,如何?” “……行!”对林瑾宁的提议只思考了一瞬,当机立断的赵氏就吩咐道:“琪慧,将香炉拿过来给照王妃娘娘的丫鬟捧着。” “是。”赵氏身后一个丫鬟立刻出来,很快将原本放在窗台边上的小香炉连底座一道儿捧过来,且在中途不着痕迹的轻轻划了一指甲盖儿从香炉下小孔中漏到底座上的已经冷却了的炉灰,这才转身将小香炉递过去,被已经等着的锦素一把接过。 这时候,众人也都起身待走,倒是赵氏,又例行公事一般安慰了杨蕙几句,这才随众人一道儿出了房门。 等四人各自领着丫鬟从院子里出来,齐赵氏拉着齐氏当即向莫为曦、林瑾宁告别,又留下了个丫鬟为两人带路,这才匆匆离开。 按理,此时作为女主人,齐氏和赵氏是怎么都不应该将客人丢在院子里自己就先走了的,至少也该亲自将人送出门才是。不过如今这情况,莫为曦与林瑾宁也知道她们行色匆匆的缘故,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自随着那个丫鬟往外走。 等回到了自家马车上,司瑁已经在车上等着了,不过此时林瑾宁却没空搭理他,只是先让锦素将一路半遮半掩捧回来的小香炉打开,她再亲自从马车里随手倒了一杯茶,直接就泼到了香炉里,将那炉烟熄灭了。 “娘子,这是……”从头看到尾的司瑁仍旧一头雾水,见林瑾宁似乎忙完了的样子,便赶紧出言询问道。 “这是六表哥新房里头的香炉。”说着,林瑾宁便将她今日所看到的全部事情,和齐氏、赵氏两人的言行通通告诉给司瑁听,复又道:“相公,你……怎么看?” “不对啊……”不想听完林瑾宁的话,司瑁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故而立刻皱着眉头提出疑问道:“若当真依你所说,大表嫂从头到尾就表现得很不对劲,不是太刻意了吗?” “什么”林瑾宁心中一惊。 司瑁轻轻眯起了眼睛,又分析道:“娘子或许是与大表嫂不相熟的缘故……依我的了解,大表嫂平日算是极其稳重的人,便是那时候当真动了些什么心思,应当也不容易被人看出来的……她毕竟是秦家宗妇。” 一句话,说得林瑾宁豁然开朗。 她就说她总觉得哪里隐隐有些不对劲呢,却原来在这里! 所以……这齐氏今日一番作态,其实是故意的? 这样一想,林瑾宁不知为什么又有感觉到有些诡异。齐氏这样子,必然是有所图谋的,唯不知道,她要坑的是谁? 因此,林瑾宁一回照王府,就让锦绣亲自拿着她的书信和一些那香炉里未燃尽的香坐着马车往林府而去--如今照王府的下人尚不可全信,再说此事毕竟也不能随意告知于人,故而,林瑾宁也只好出此下策,让娘家养着的医女、大夫们帮忙认认。 次日,还不等林瑾宁得到娘家传来的关于熏香的消息,倒有一个关于朝堂的消息先行传来--一个月之前,和藩反了,还将距离其最近的边城穷城团团围住,当时虽尚未攻破,但却让人完全传不出消息,便是如今这一封求救信,也是那穷城一士兵费尽千辛万苦才送出来的。且如今一去一个月,谁又知道此时的穷城会是什么光景呢?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瑾宁当即就摔了杯子。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以为王妃娘娘是被吓到了,毕竟是内宅妇人,胆子小一些这可以理解,但只有林瑾宁自己知道,她是被两世骤然而来的不同而惊住了。 --明明在前世里,和藩动乱是在明年二月份的时候,可此时不过才十一月,距离真正“应该到”的日子还有两三个月,动乱竟然就提前到了! 这还不算,待到正午,如今专门为林瑾宁打探消息的粉莲娘亲徐氏又来报,说外头都在传,和藩霍乱,是因为国有妖孽出的缘故,而所谓的妖孽--所有传言,都在隐隐指向昨日刚刚大婚的杨蕙! 听到这里,林瑾宁恨恨的一掌拍向榻几,直将腕上的圆镯磕出一道裂缝。 若说真有妖孽,不是一个月前大婚的闵巷榆更有可能?何苦赖到蕙姐儿身上? 这道流言来得太快了,林瑾宁直觉上就觉得一定与那闵巷桡等人有关系--从当初对付她的手段,到如今对付杨蕙的手段,两场下来,都是先轻后重的双计。 唯一让人反应不过来的便是--一向注意外头动向的林瑾宁都只是刚刚收到消息,那么闵巷桡是怎么能提前就准备好造出流言,亦或只是见机行事? 林瑾瑶冷冷的盯着手上起裂的镯子,吩咐道:“锦绣,你今日午后再回一次林家,问问娘亲看那熏香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是,娘娘。”锦绣也知道事态紧急,故而肃然领命应道。 林瑾宁便一个人静静坐着,将今、昨两日的事情再回想一遍,最终还是将怀疑的东西定在了那熏香上。 神色异常、憔悴不堪的齐氏,不显眼却也不隐晦的别样熏香,从头到尾没有出现的闵巷桡,如今来得“恰到好处”的流言……这一个个疑问便如同组成了一张大网一般,将林瑾宁罩在里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如今她只能等熏香早些出结果,看能不能由此找到一个突破口。 ☆、第五十八章 一波又起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被林瑾宁派着到林家等消息的锦绣终于回来。 若有人留意,就会发现,惯来沉着的锦绣这回从后门到主院里这一路,竟都是低头抿嘴一脸的冷凝。 “娘娘,奴婢回来了。” 甫一到屋子里,锦绣不着痕迹的四下看看,见屋子里除了坐在圆桌边的林瑾宁和各自在边上站着的另几个大丫鬟之外,再与旁人了,这才赶紧凑到林瑾宁身边。 “嗯。”见锦绣回来,原本尚在打络子的林瑾宁也正色起来,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轻声问道:“可有结果了?” “回娘娘的话,有结果了。”只见锦绣一点头,又微微弯腰,将嘴凑到林瑾宁耳边道:“这香应是‘留欢香’,平日用着不过是安眠用罢了,不过就是点着的时候不能喝酒,不然……就混成了那样的烈性药。” “什么?可是……我想的那样?”林瑾宁微微坐正了,又抬眼看锦绣脸色,两人脸上都是一样的凝重和愤怒。 “是的,奴婢仔细问了,说是只有些有所图谋的贵家……或者好些的楼子里会用这香。”说到这里,毕竟还是未嫁女,锦绣脸上也微微带起些尴尬和羞涩,故而停了一瞬,接着又赶紧解释道:“这香少见,府中众人皆没有认出,还是夫人特意请出了温夫人奴婢才知道的,故而……奴婢才耽误了些功夫,娘娘恕罪。” “不妨事,这不是你的错。”虽然林瑾宁在屋子里空等了一下午也的确有些焦急,但她此刻却没工夫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只顾着在脑中万般演算。 温夫人,原姓蔡,本是杨氏的母亲、已故的杨家主母余氏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传闻还曾是整个京中最好的医女,却不知道怎么就愿意在余氏身边安分的做一个丫鬟,后来又在杨氏出嫁的时候被余氏送到了林家。而如今,温夫人年纪大了,也想着怡儿弄孙了,就被杨氏送了一个宅子给供奉荣养着。 若此香当真是温夫人确认的话,九成九应当是不会有错的。 可最让林瑾宁想不通的是,若这香在杨蕙与秦觅喝过合卺酒之后,真的能起到……那助兴作用,又能有什么用呢? 秦觅与杨蕙已是真正的夫妻,便是当真如何,也不过是杨蕙辛苦一些,最多最多第二日起得艰难一些,也并没有别的用。 原本林瑾宁以为,这香或许是长时间避孕或者绝育更甚有什么迷幻作用,而原本负责管理此物的齐氏应当是被真正的幕后黑手给威胁了,但又不甘心平白背了黑锅,这才故意做出一副异常样子以引起他人注意。 可如今,由锦绣带来的这个消息来看,林瑾宁的这些猜测竟是全盘算错了。 怎么可能呢?林瑾宁不相信。 “锦绣,可是母亲亲自告诉你的吗?” 林瑾宁的问题似乎在锦绣意料之中,故而她不假思索便道:“回娘娘的话,为免发生意外,夫人让云筝姐姐亲领着奴婢到温夫人家去认的,温夫人亲口告诉奴婢,不会有错。” “……是吗。”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但偏偏又想不出问题在哪里,林瑾宁紧紧按着跳动不已的太阳穴,只觉头疼得厉害。 见状,锦绣便赶紧走到林瑾宁身后,轻轻为林瑾宁按摩起来。 到底哪里不对呢? 总想不出来,林瑾宁也烦了,干脆叫站在一边的锦素去请在屋里休息的朱氏过来,朱氏毕竟在宫中安然多年,怎么也有些本事人脉,这一回,没准儿就能帮上忙。 “奴婢拜见娘娘。”朱氏很快上来。 似乎是因为上次已经对林瑾宁完全坦白的缘故,这一次朱氏在出现就轻松多了。 “朱姑姑请起。”林瑾宁轻轻挥开了锦绣仍在为她按摩的手,起身上前几步将朱氏虚扶起来,又示意朱氏同在小圆桌边坐了,这才开门见山道:“今儿个请朱姑姑过来,不为别的,单一件事。” 说着,林瑾宁便将这熏香与昨日齐氏的事情尽数告诉朱氏,只除了关于闵巷桡“回来”的猜想不曾告知她。 随着林瑾宁的诉说,朱氏的眼睛也越来越亮,目光中也越发坚定和惊喜。 是的,惊喜! 朱氏能在环贵妃手底下呆这么多年,到底不是白混的,就今日林瑾宁这一番剖析,摆明了是要启用她了,而这一次事件重大,若她当真做好,足以当做一纸投名状! 想到这里,朱氏也就越发认真的听着林瑾宁的话,而等林瑾宁说完时,朱氏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 “娘娘,奴婢有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说这话的时候朱氏其实有些退缩,毕竟所有想法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测,若因为莽撞而被林瑾宁轻视了,便平白失去了这一次难得的好机会……但她在宫中活了这么多年,“直觉”一物又真是救了她许多次的,因此,她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看朱氏的脸色,林瑾宁就知道了她的顾虑,也就直接开口应道:“姑姑请讲,不过一个猜测,便是错了也不妨什么。” “是,娘娘。”得了林瑾宁亲言,朱氏心里也稍稍安了几分,因此也就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回关于和藩的传闻传得极广,奴婢也略有耳闻……据说,和藩的消息应是士兵八百里加急在昨儿个半夜里头送来的,但今儿早晨外头的流言就起来了,若说那针对秦六夫人的人是临时起意、顺水推舟,未免也太恰逢其会了些,奴婢却是不信的,故而,此事应当是早有预谋……这些不过是奴婢一点猜测,若说的不对,还请娘娘恕罪。” “不,你说的没错。”林瑾宁眯着眼睛一挥手,一把将本要起身请罪的朱氏给按住了,又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前世和藩动乱的消息的确是初春时候传过来的,但那时候,作为边城的穷城,却早已经陷落,而不是只是如如今的消息里头说的一样,只是被围了起来了而已啊…… 若当真有人早就知道和藩动乱,却因为某些目的而故意压下了消息,还顺带手的坑了蕙姐儿一把,也不是不可能啊! 想到这里,林瑾宁眼中的冷光愈发多了。 瞒住和藩消息的究竟是谁呢?他有什么目的?是要动些手脚,还是干脆准备谋反? 是闵巷桡?还是她背后的闵家?可……这些又与齐氏有什么关系?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林瑾宁便不由回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瞧着平静但依旧掩饰不住几分忐忑的朱氏,忽而就笑了,只道:“今日真是多亏了朱姑姑,就我这个脑子,有时候还就真是转不过弯来,日后,还得请朱姑姑多提醒才是。” 一听这话,朱氏就明白林瑾宁算是初步认可她了,因此也激动起来,便立刻起身跪下一拜,声音颤抖道:“谢,谢娘娘赏识,奴婢日后必定为娘娘肝脑涂地!” 等朱氏扎扎实实给她磕了个头后,林瑾宁这才亲自将朱氏扶起来坐好,又给朱氏吃了一颗定心丸:“朱姑姑请起,以后要你帮衬的地方还多呢。” “谢,谢娘娘。”被林瑾宁扶着做好了,朱氏心里仍然掩饰不住的高兴,不过面上却渐渐平静下来。 此次林瑾宁能这么容易就启用她实属难得,朱氏自己也明白,她日后需得更加忠心、努力才行,因此便下定决心卯足了劲儿要帮林瑾宁解决这件事。 而她那个如今还没有发现她已经“叛变”、在澧王妃身边伺候的妹妹,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探消息的途径? 不过,此时已经有头绪的林瑾宁倒没有想到可以利用朱氏去套小朱氏的话,她一发现这样或许是隐瞒军情的大事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那个聪明得厉害的大弟弟--林谨枢。 仔细算算,明年林谨枢就该考中探花了,虽然这之中并非没有皇帝的刻意偏爱,但林谨枢扎实的才智策略却也是不可抹灭的。 想了想,林瑾宁便干脆使锦绣去拿了纸笔,然后便提笔给父亲林记安写了信,将她的猜测告诉给父亲--这却不是她在寻求娘家帮助,而是在提醒父亲早做准备,免得被蒙在鼓里,之后出什么问题。当然,也可以借此机会间接告诉如今仍跟着父亲学习的林谨枢,看看他的反应。 信件到了林家,之后杨氏倒是回了一封信,但林瑾宁看了几遍都看不出什么玄机,似乎就是一封普通带着关心的回信罢了。 恰好这时,朱氏也在和小朱氏周旋着,估摸着短期之内不会有什么进展。 林瑾宁便只能焦急的在府中等着消息,别的却都不敢做--别忘了照王府半府的外姓奴才,林瑾宁哪敢大肆打听? 这些人,一定要找个不显眼的机会给全处理了!束手束脚的林瑾宁不由得恨恨想着。 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日后,有圣旨下,封五皇子为宪王,于三日后与礼部尚书林记安之嫡次女林氏大婚,婚后三日行军和藩,着令为镇显王副将。 听到这个消息,林瑾宁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此时林瑾宁正半卧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浆糊。 前世,前世明明没有这一出的,明明没有的! 一想到和藩动乱如此凶险,可如今尚不到弱冠的五皇子竟就要上战场,林瑾宁心里就难受得厉害,毕竟,若五皇子没出什么事,打仗没个几年打不完,瑶儿一进门就要见不到丈夫了,更别说若五皇子当真出了什么事情,瑶儿岂不是…… 前世今生两世如此大的差异,让林瑾宁又害怕又震惊,几乎就要将她压垮。 林瑾宁捂着胸口止不住的喘气,满脸的不敢置信,那样子吓得司瑁白了脸,险些就指挥人去请太医。 “我没事,我没事。”林瑾宁紧紧将司瑁的手抓住了,待到回过神来,她这才反应过来问道:“相公,五弟不是今年虚岁才十八岁吗?且他又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怎么这么急着上战场?” “我也不知道啊,”说着司瑁也是一叹,今天这事情一出,只怕宫中格局又要变了:“父皇只说左右五弟已经大了,订婚与大婚也差不离,不若提前些出去历练历练,但他终究是怎么拿定了这主意……谁知道呢。” “订婚?订婚!” 听到司瑁这样说,林瑾宁脑海中一会儿闪过前世似乎永远只有威严端庄的林瑾瑶,一会儿又闪过今生在她面前撒娇卖痴的林瑾瑶,一会儿更是仿佛看见五皇子死后日益孤寂苍白的林瑾瑶。 巨大的压力和愧疚狠狠砸在林瑾宁身上,她实在忍不住,眼泪不由得“簌簌”往下落。 直到这时候,林瑾宁才开始恨自己,明明前世错的是她自己,明明前世今生瑶儿对她好了这么多,她当初却依旧理直气壮的自认委屈,竟平白害了瑶儿! 若不是她用总不甘心前世凄苦,若不是她今生非要在赏花宴上争出头,若不是她不小心招惹了闵巷桡,只怕瑶儿也不会被她牵连着这么早就赐婚。而五皇子当若真如前世一样是在瑶儿十四岁再赐婚的,至少也就不会被有心人以“订婚已是大人”的借口为由送上战场,瑶儿也就不会…… 一想到这里,林瑾宁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真恨不得将心肝都哭出来才好。 ☆、第五十九章 如此误会 林府,降露阁。 “你说什么?”正作大家闺秀状梳妆的林瑾瑶猛的一下子站起来,动作太大不止掀翻了原本坐着的椅子,还不小心将梳妆台上的几盒水粉也给掀到了地上,砸了一地。 不过林瑾瑶已经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的失礼之处了,此刻她满脑袋都是面前的云筝特意过来传的话。 “回二小姐的话,奴婢方才说,早晨宫中有内侍传旨过来……说五皇子与二小姐要于三日后提前大婚。”说着,饶是作为杨氏身边见惯了风浪的顶级丫鬟云筝,也不由得暗暗叹口气,心里颇为林瑾瑶感到不值。 林瑾瑶一脸呆愣状盯着云筝看了半天,末了终于弱弱的回了一句:“不是说宫中传旨吗,接旨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喊我去?” 言下之意,为什么现在才让她一个人单独受这一道大雷。 “……小姐如今正是备嫁的关键时候,轻易不得出院子的。”瞧这理由找的,云筝不由得暗暗唾弃了自己一下,继而又提起了心,只生怕林瑾瑶再追问什么。 好在虽说如今林瑾瑶学规矩的确极其认真,但对待这些约定俗成、弯弯绕绕的东西还真是没有多少经验,因此也并没有追问,只是低着头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喜笑颜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实际情况呢,其实是因为林记安已经提早一天知道了自家二女儿要提前大婚的消息,而当他将此事与杨氏说过以后,两人为了避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女儿当着传旨内侍的面做出些什么失礼的事情来,便默契的干脆将她“被称病”了。 要说通常若有圣旨到,除非一家里头有那病得起不来床的人,否则是怎么都一定要出来跪拜接旨的,更遑论林瑾瑶还是这圣旨中提到的“主角”。 好在这一回那传旨内侍是皇帝身边最得用的那一位,而他平日里也最懂得揣摩上意。 他只想着,或许是因为林瑾瑶提前得知了大婚消息而自觉丢脸于婚礼的仓促,因而熬不住面子这才告病了--毕竟年轻的小姐面子薄,加上陛下也的确在此事上略有愧于林家…… 故此那内侍虽然在传旨时并没有看到林瑾瑶,但他心里百般想法一转,却也并没有做多计较,只当做没看见异常一般,轻飘飘就接受了“林二小姐生病”的理由。 见状,原本心里虽然有把握不会被计较,但依旧不由得有几分忐忑的林记安与杨氏,也是彻底放下了心。 至此为止,在林瑾瑶还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命运”,就已经被各方各面给定下来了。 而后不到一个时辰,京中已经传遍了关于林家二小姐三日后与五皇子--如今该叫“宪王”了--司琅提前大婚的消息。 对此,有为她可惜的,有幸灾乐祸的,更有许多事不关己、等着看热闹的。 毕竟,婚礼一事,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一件极其庄重的事情,尤其对于女子来说。但如今为了让司琅赶上大军开拔,当初原定的两年之后的良辰吉日随随便便就成了个“三日后”,喜服也没法子如别的王爷、王妃一样为两人定制独一无二的,而是只能在现成的料子里头选出所谓“最好的”,甚至连林瑾瑶将来要住上一辈子的宪王府,之前也不过只是一座在几年前收上来的被斩首的贪官的宅子,如今只是打扫打扫、换上牌匾,连修缮都没时间就要让司琅和林瑾瑶住进去了。 这也是林瑾宁在听到消息后会哭的那么惨的缘故之一--就因为这提前大婚的圣旨和仓促不堪的婚礼,林瑾瑶这辈子在面对其他妯娌们的时候,都必然要低上那么一等,除非成了皇后。 不过,唯一好在司琅母妃沁妃势大,其宫中权益比另一位与环贵妃同品级的贵妃蕊贵妃还要略强一等。而有了沁妃的把关,林瑾瑶至少不必担心府中的奴才有二心,就这一点来说,她就比起如今还在为府中的钉子们烦心的林瑾宁要好得多。 不过这些,在礼仪上本就只是速成的林瑾瑶当真没怎么意识到,她知道婚礼仓促不好,但是这“不好”到什么地步--一个穿越来的,能明白多少? 反观此刻还在照王府的林瑾宁,在狠狠哭过之后,倒是立刻冷静了下来。 --既定的事实已经无法更改,她只能努力为林瑾瑶争取最大的利益! 想通了这一点,林瑾宁当即就拉着司瑁忙碌开了。 林瑾瑶婚礼仓促,如今宫中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她身边尚还没有掌仪女官的--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哪怕是沁妃身边忠心的掌仪女官,在面对司琅和林瑾瑶的时候,一定都是偏向司琅的,而夫妻之间总有个打打闹闹,那么真到那时候,这样必定不完全忠心而又不能随意处理的女官,还不如林瑾宁身边那荀氏呢。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不顾这样做合不合规矩的事儿了,直接便开口求了司瑁:“相公,如今我实在不放心瑶儿,宫中又没有给她配女官……我这几日想回林家教教她些……” 话音未落,司瑁就知道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将话头接过来道:“娘子你去收拾东西,我这会儿便进宫给父皇说说,消息一来我就差人告诉你,你且安心。” “好。”得到准许,林瑾宁也不多磨蹭,而是直接转身差使几个大丫鬟开始收拾起来,司瑁也去另一边换衣服准备进宫。 不怪他们这么郑重其事。 盛隆规矩,出嫁女除非年节可以在娘家住上那么一晚上之外,就只有父母、兄弟去世、回家祭拜的时候才可以住上几日,而平日里若是没事总往娘家跑,弄得不好夫家宗族是可以代夫休妻的! 好在这一回事情突然,司瑁料想他若去求求情的话父皇应当会允许,因此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而结果也的确如司瑁所想,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当时司瑁人还在宫里没出宫门,就先一步派了脚程好的侍卫回照王府给林瑾宁传信,而此刻已经收拾好东西的林瑾宁一得到消息,就立刻马不停蹄赶往林家。 坐在马车上的林瑾宁终于稍稍松口气,但继而又失落的靠在马车车厢里头闭目养神--她到底还是要食言了,就依她如今尚未生育这一点,也没资格为林瑾瑶做全福太太。 再说这一头,等林瑾宁的马车已经快要到林家的时候,林家众人才得到她要回来住几天的消息。 杨氏眼睛一转就知道其缘故,因此火急火燎使人将林瑾宁原本住的凝霜阁再重新打扫摆设一遍,这才想起通知林瑾瑶,她姐姐回来了。 故而,等林瑾瑶兴高采烈准备出门迎接的时候,担心林瑾瑶、耐不住性子的林瑾宁在打发了锦绣、锦瑟两人去凝霜阁整理行李之后就先一步朝林瑾瑶的降露阁过来。 不想等两姐妹见了面,两人都对对方此时的状态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瑾宁望着林瑾瑶这样高兴的样子,想着林瑾瑶是不是知道要嫁给五皇子了,因而这才一点不担心反而精神很好。林瑾瑶望着姐姐脸上掩不住的担忧和风尘仆仆,却想着是不是照王府出什么事情。 两人一下子沉默了。 好在林瑾宁很快回过神,也不管林瑾瑶还呆着,只是挥挥手随意打发了边上许多仍旧行礼的丫鬟们,就上前一把将林瑾瑶拽到了屋里。 打发了其他伺候的下人,等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姐妹二人的时候,两人这才忍不住同时开了口。 “姐姐,你怎么了?” “瑶儿,你可还好?” “……” “……” 场面又冷了,待又等了一会儿,两人才反应过来刚才对方话里的意思。 林瑾宁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合着她是白担心了。 就看如今林瑾瑶这反应,就知道她压根儿没有将提前大婚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林瑾宁还想,林瑾瑶是不是根本不明白“提前大婚”是个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这回她猜对了,林瑾瑶可不就是不明白“提前大婚”除了早嫁人之外的其它含义嘛! 见林瑾宁又不说话了,憋了老半天的林瑾瑶终于忍不住先高兴的开口道:“姐姐,你今日怎么来了?是不是提前过来给我做全福太太的?” “……”林瑾宁皱着眉头闭目按了按太阳穴,不想再和林瑾瑶纠结在这等常识问题上,便赶紧岔开话题道:“瑶儿,今儿个开始到你大婚这几日,我都是要住在林家的,你……如今宫中没有为你派女官过来,便由我身边的朱姑姑教导你礼仪规矩等事……我会在一边陪着你。” 林瑾宁这最后一句话是迫于林瑾瑶瞬间变得可怜巴巴的神情而加上的,可是她话一出口,林瑾瑶马上就高兴了,似乎立时就忘记了将要学规矩的痛苦。 见状,林瑾宁又不由得无奈的叹一口气--若真和瑶儿计较这些,她总有一日会将自己活活憋屈死。 三日后,林瑾瑶出嫁。 正由着杨氏梳头的林瑾瑶此时却拉着一张脸听着杨氏念叨。 “这是大婚呢,你怎么竟苦着一张脸?成何体统。”说着说着杨氏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又轻轻劝道:“娘亲知道如此仓促的大婚实在有些委屈你,但……为了宪王的面子,哪怕做个样子,你也要装一装呀!” “……呵呵。”林瑾瑶表情变都没变的嘲讽一声。谁管什么宪王,本小姐认识他吗? “……今日可是你大婚而日子,怎么你竟……”看着林瑾瑶那死样子,杨氏也怒了。 “……”这回林瑾瑶连嘲讽都没了,直接一副死鱼眼无神的看着镜子。 杨氏被林瑾瑶这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若非今日是林瑾瑶大婚的日子,只怕她早要教训起来! 见杨氏似乎被气的不轻,原本坐在一边看着的林瑾宁想着再闹下去不定如何呢,没办法便只好过来先将杨氏哄出去歇一会儿,再坐到从头到尾都没动作的林瑾瑶身边,幽幽的看着她。 “瑶儿,你还在怪我?”说着林瑾宁轻轻叹一口气。 “……”林瑾瑶的嘴巴动了动,还是忍住了没动。 “……也是我不好,说了要给你做全福太太却食言了,你怪我也是应当。”说话间,林瑾宁还按了按眼角作出一副伤感样子。 “……”林瑾瑶此刻憋得嘴角都撇了,但依旧忍住不说话。 “……原本我还想着晚上在新房里头陪你坐着,如今看你……” “真的?”听林瑾宁这样说,原本以为出嫁以后再难得见到姐姐、见到亲人的林瑾瑶终于憋不住开了口。 “是啊,我还以为……”见林瑾瑶开口,林瑾宁心中不由得一喜,又准备再接再厉。 不想林瑾瑶却委屈的打断道:“姐姐,你答应我要给我做全福太太的,如今却又食言了……你明知我出嫁后、司琅一出征我就出不来了,你还……” 说到这里,林瑾瑶憋了几日的委屈终于憋不住了,一想到嫁人以后不知多久她都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宪王府,林瑾瑶就险些忍不住要哭出来。 “啊?”面对这种说法,林瑾宁倒是实实在在愣住了。 什么出不来?什么意思? 不是在怪她没做全福太太吗?如今看来,这里头怎么还有隐情啊? ☆、第六十章 各怀心思 “是……是谁告诉你嫁了人以后就不能出门的?” 问是这样问,但林瑾宁自己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林家下人都安分,轻易不会在主子面前说些什么会容易引起人误会的话,而她这一回带来的也都是心腹丫鬟,只除了一个人还没有让她完全摸透--朱氏。 莫非真是朱氏趁着给林瑾瑶教规矩的时候说了什么?不当啊,她可是从不曾放这两人独处过的…… 不等林瑾宁想完,对自己无意之中的一句话就引得人猜测却尚未知觉的林瑾瑶便先开口道:“是娘亲说的,她说……咳咳,‘见天儿就知道缠着你姐姐,等宪王出征,你就一个人在王府里头安分呆着吧!’……娘亲太讨厌了,不想理她。” 说着,林瑾瑶还噘起了嘴巴,眼睛却巴巴望着林瑾宁,一副等安慰的样子。 “说什么呢,没大没小!”林瑾宁拿手轻轻拍了林瑾瑶一下,心里却不自觉闪了一下神。 看来她这些日子勾心斗角的事情真是做多了,弄得现今做什么都往上头想,却忘了,朱氏如今正想尽法子与她表忠心呢,又怎么会做这等自毁城墙的事情? 此事料想当是母亲说得含糊,瑶儿错意了吧? 再者,未免后头瑶儿仍不配合,林瑾宁想了想,她还是得赶紧解释清楚才好。 思及此,林瑾宁便上手抓住林瑾瑶的胳膊,轻轻笑道:“可是你会错意了,嫁人之后,你便不再是待嫁女,虽说宪王不在家你不好随意出门,但往几个王府与嫂嫂们说说话,却是可行的,做什么做出一副今日见了后就再见不到的样子?” 林瑾宁是解释了,但林瑾瑶一时之间却还没回过神来,只想着:都不认识人,谁爱去找什么嫂嫂玩儿啊…… 等等! 姐姐嫁给了三皇子,她却是嫁给了五皇子,所以,姐姐也是嫂嫂之一! 想清楚这一点,林瑾瑶立刻就开心起来,也不愁眉苦脸了,腰也忽而挺直了,还有心情招呼一直在一边等着的大丫鬟花落,道:“花落快去请娘亲进来我要梳头发,快去快去!” “是,小姐!”目睹全程的花落不着痕迹的叹气一口转身出去,并深深为自家小姐的未来担忧。 便是林瑾宁,也对林瑾瑶这“说风就是雨”的本事无奈了。 “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你?”说着,林瑾宁又沉思一会儿道:“这样吧,我将我身边的锦罗借给你,除了帮你盯着膳食,也好教你些婚后何处规矩……等宪王走了你再将人还回来,这几日便让锦罗给你看着,如何?” “……啊?”不在状态的林瑾瑶愣了一愣,老半晌才反应过来林瑾宁话里的意思,这才高兴得一仰头,道:“真的?好的呀!谢谢姐姐!” 见林瑾瑶这样,林瑾宁不由得又叹气一下。这小丫头,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啊! 折腾了老半天,好容易等上妆梳头都弄好了,林瑾宁还花费了许多功夫安慰了似乎突然就紧张得不行的林瑾瑶,这才陪着杨氏目送林瑾瑶被父亲背出门。 --林谨枢最终还是没能如愿的背林瑾瑶出门,没办法,谁让这回情况特殊、日子提前,他自己都尚且年幼未婚呢,便只能让林瑾瑶如当初林瑾宁一般,由父亲送上花轿。 对此,林瑾瑶但是没什么想法,因为她现在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如今才十三岁,就·已·经·嫁·人·了! 若非林瑾宁提前已经说过女子十五岁前嫁人可不与丈夫同房的话,只怕她立时就能哭出来。 再说这一头的林瑾宁,在亲眼看着林瑾瑶被送上花轿之后,便扶着杨氏往院子里走。 身边的杨氏红着眼睛看起来很憔悴,脸上也不自觉带着几分担忧。 几个月内连着嫁了两个女儿,这第二个女儿还是个尚且只有十三岁且向来性子活泼的,可想而知杨氏心里有多担心。 因为知道杨氏心里难过,林瑾宁便一直陪着杨氏说着话,直到锦绣算着时间进来提醒林瑾宁,她该启程前往宪王府了,林瑾宁这才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杨氏,坐上马车往宪王府而去。 不想林瑾宁才刚下了马车,就有宪王府下人来后院女眷处报说是皇帝与沁妃要来了,此刻御舆已经在路上。 林瑾宁一默,想着这是皇家、父皇给司琅和林瑾瑶甚至沁妃的补偿吧。 却说数日前穷城陷落的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林瑾宁便想着皇家当会做些什么来封赏即将要上场打仗的苏家人,没准儿就是要赏在沁妃身上了。不想相继而来的消息却是向来安分的蕊妃封了蕊贵妃,反观这前有大将军兄长后又赔上了儿子的沁妃却什么都没捞着,当时的林瑾宁心里还诧异过一回,可如今再看,怕是父皇心中另有考量。 所谓制衡一事,林瑾宁倒也能看个粗略。 再说这时候皇帝携沁妃一同来了,林瑾宁便不能如上回敷衍环贵妃一般,只在后院等着了。 想着,林瑾宁便仔细搜寻了姚氏与章氏的位置,见两人果然站在一处,且也缓缓往院子门口来了,林瑾宁便往边上挪了挪,好等着两人过来会和。 章氏眼尖,大老远就看见林瑾宁在等着,便小声告诉了身边的姚氏,两人再加快步伐过来。 至于同在不远处的闵巷榆,就被三人默契的无视了。 “大嫂、二嫂。” “宁儿。” “宁儿。” 三人相继见礼。 因皇帝还在外头等着,故而三人也就没有再过多寒暄,而是到了前头那特意临时腾出了一半给女客站的院子里头,等着皇帝与沁妃过来。 又过了约摸半柱香时间,皇帝方携沁妃在林瑾瑶的花轿之前赶到了。 直到这时候,林瑾宁才终于相信皇帝是真的有些愧疚想要补偿的--若是等林瑾瑶的花轿到了再来,新人便要等着皇帝来了才能拜堂,若是弄得不好耽误了吉时,于新人来说便不是荣耀而是折磨了。 见父皇与母妃过来,新郎官司琅赶紧迎上去。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儿臣拜见母妃,母妃千岁千千岁!” 随着司琅的动作,其他人也相继跪下行拜礼。 “免礼平身!”皇帝身边的一位内侍将众人唤起,皇帝也没有多说话,便领着沁妃往屋子里头去。 司琅原本打算跟在后头一起进去,不想才走了几步,就有下人快步跑过来,说是花轿到了。 此时,尚没有退场、离得也不远的林瑾宁同样听到了这话,便立刻停下脚步仔细瞧了瞧司琅的脸色,瞧着他脸上并没有明显不悦的神色,这才暗暗放下了心。 --林瑾宁可一点儿都不想林瑾瑶还没进门就先被丈夫给迁怒了,且还是在她这个姐姐的眼皮子底下。 眼见司琅已经出去接花轿了,林瑾宁便放下心与章氏、姚氏一起随着女眷人流往后院走。 待到快到后院的时候,林瑾宁冷不丁对姚氏、章氏道:“大嫂、二嫂,我此刻要去新房等着了,嫂嫂们可要同去?” “这……”听见林瑾宁的话,章氏不由得愣了愣,却又很快笑起来道:“得了吧,你们姐妹单独说说话就好,何苦叫我们也掺和进去?日后相见的时候还怕少了?” 话音落,姚氏倒是皱了皱眉头,但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 原本章氏的话并无什么不妥,可林瑾宁心里还是不由得暗暗产生了些猜测。 几月之前章氏还因为她与林瑾瑶的关系而拉拢过她,如今才过去多久,就迫不及待要与宪王府撇清关系了吗? 此时当真无怪林瑾宁心思重,如今她除了娘家亲人之外,就只有司瑁和她身边几个大丫鬟是值得信赖的了,更别说在此刻司琅即将上战场的关键时刻,其他人的每一个动作话语,都会让她产生许多联想。 毕竟,就连林瑾宁自己也没办法预测,在如今已然不同的事实影响下,司琅还能不能如她前世一样,只是有惊无险的登上皇位--刀剑无眼,若是司琅在战场上不小心重伤了手脚,亦或者是不小心划破了脸,可就再没有资格争夺什么了。 就从这一点来说,那个提议让司琅上战场的人,其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没心思再与姚氏、章氏纠葛,只是随意笑笑,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找了宪王府的下人引路往新房那边的院子里去了。 已然走远的林瑾宁却不知道,被她丢在后头的姚氏和章氏却发生了些许小矛盾。 “二弟妹,你方才有些露骨了。”眼见林瑾宁走远了,姚氏这才皱着眉头开口道。 “呵,大嫂这话说得倒是坦荡。”这话说完,章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反倒独自先进院子里去了。 本来嘛,当初他们悉王府会选择和勋王府交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看好司琅的前程,想要提前交好些。可如今再看,等司琅人从战场上回来后,这京中局势还不定如何呢,如今她章怀月连林氏都敢得罪,还怕一个更隔了些的姚氏不成? 再说了,虽然姚氏话说得轻松,章氏却不信她心里没有仔细斟酌过,不然,方才她就该开口和林瑾宁一道儿去新房陪着那林二小姐去了,如今又做这规矩样子给谁看? 心里这样想着,章氏面上倒是没有显出什么,只是这回她难得再没有和姚氏一起行动,而是独自去找些相熟的夫人们说话。 再说这一头,林瑾宁只在院子里又等了一会儿,林瑾瑶就被人扶了进来。 待众人在屋子里坐定了,林瑾宁这才开口道:“瑶儿,可累?” “姐姐,我好饿……”盖头里传出来的是林瑾瑶有气无力、闷闷沉沉的声音。 要说林瑾瑶这会儿会这么安分、坐得动都不动,不为别的,而是饿得没力气了啊! 因为早上闹腾了一回的缘故,林瑾瑶便将原本打算暗自在袖子里头藏块点心的事情给忘了,再加上沉重的喜服和一连串婚礼的流程,她如今不过将将十三岁的身体便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见林瑾瑶实在没力气,且新房里头外人太多,林瑾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细心的安慰着林瑾瑶,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免得她满脑子都是“饿”。 等司琅要过来的时候,林瑾宁这才起身欲走,临出门之前,林瑾宁用眼神暗示了已经换上林瑾瑶其他大丫鬟一样的红衣、站在林瑾瑶喜床旁边的锦罗,又见锦罗微微垂下眼睛表示明白,这才放心离开。 有锦罗盯着,好歹能让林瑾宁对于林瑾瑶在这仓促而成的府邸里住着而多了几分安全感。 ☆、第六十一章 焦急拜访 大婚第三日,辰时司琅刚刚陪着林瑾瑶回了林家,巳时就领着侍卫紧赶慢赶出城追早行的大军去了。 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林瑾宁着实愣住了,毕竟依她所想,大军开拔如此郑重的事,宪王应当没空陪着瑶儿回门呢。 好在知道了林瑾宁的疑惑后,司瑁倒是给出了一个内部说法。 “父皇默许的?”林瑾宁动作一顿,诧异的转过来望着老神在在喝茶的司瑁,但她很快又想到一种可能,连忙道:“若真是父皇默许的,万一别人不知道,会不会对五弟和瑶儿有什么不好的……” “不会。”司瑁一口断定,似乎压根儿没受到林瑾宁那紧张的影响,继而道:“本来这回五弟仓促大婚就是咱皇家对不起……弟妹了,若是连回门都省下,只怕要让人寒心了,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娘子安心。” “唔……”林瑾宁欲言又止,末了还是点点头不再言了。 这一回因为瑶儿的事,她已经给相公添了许多麻烦了,相公每日公事忙,她实在不该再添乱。 这样想着,林瑾宁就将已到喉咙里的“若五弟计较可让瑶儿怎么好”的话给吞了回去。 “是了相公,你今日怎么没有去衙门里办公?”说着,林瑾宁又问:“如今正是有战事的时候,怎么你在兵部竟还不忙了呢?” 林瑾宁敢直言不讳的将这问题问出来,自然是看到司瑁今日难得高兴舒服的神态,估摸着今天不去衙门当是有什么好事,司瑁也不会被她贸贸然给戳了痛脚。 听林瑾宁这样问,司瑁脸上的高兴却是更加掩饰不住,只听他惬意道:“最近兵部忙得厉害,我与四弟两个外行在里头也帮不上忙,因此呢,父皇就将我们调了出来。今儿个我在家歇一天,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到礼部岳父手底下办事儿去了……四弟被分到了工部。” 最后一句,才是让司瑁今日高兴得不得了的原因。 终于不用和老四司珏见天儿混在一起、相看两相厌了!更别说,司珏这回还是被分在工部那个向来顽固不化就知道埋头做事的老头手底下,这才是让司瑁觉得最扬眉吐气的事情! 让司珏每天膈应他!如今,他司珏也要每天被别人膈应了! “是嘛。”闻言林瑾宁微微点头,但立时又皱着眉头不高兴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若非我今日问起,都不知道我相公竟换衙门了。” “这却不能怪我,”司瑁拿眼睛瞥了林瑾宁一下,又暗藏委屈道:“这几日你满心都扑到五弟妹身上去了,便是你昨日回府,也是拿着账本子不知弄什么一弄就是几个时辰,我能去与谁说?” 这话说的,使得林瑾宁也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便赶紧起身凑到司瑁身边,轻轻抓了他得手,讨饶一般道:“相公,可真是我错了,你便饶了我这回好不好?再没有以后了。” “我哪敢怪你?”见林瑾宁认错,司瑁心里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虽嘴上依旧不饶人,但却口是心非的直接将林瑾宁搂在了怀里,但也不看林瑾宁,只拿眼睛望向别处自顾自道:“便是你日后当真又忽视了我,我又能如何呢?哎……可怜我这独守空闺的……” “噗嗤!”听到这里,原本还心怀愧疚的林瑾宁却是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独守空闺”?听起来怎么这么有趣儿的厉害呢! 见林瑾宁笑了,司瑁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传来锦绣的声音。 “王爷,娘娘,宪王妃派锦罗过来递帖子了,此时人正在外头。” 被人一打断,司瑁也不好在做什么,只卸了力气往软榻后头一仰,愤愤的翻了个白眼,暗道一句那总坏事的林瑾瑶! 林瑾宁从袖子里捻着帕子稍稍擦了擦笑出眼泪的眼角,又见着身边歪着望天的司瑁似乎并不打算动,想着便也无需避讳司瑁什么,只道:“传进来。” “是!”外头应了一声,很快锦罗就低着头进了屋子。 “拜见王爷、王妃娘娘。” “嗯,起吧,可是瑶儿说了什么?”林瑾宁直接问道,一手还从榻几上拎了个茶盏子预备喝茶。 “回娘娘的话,宪王妃娘娘……使奴婢过来递帖子,想着明日上门拜访。” 这话说的,不光说话的锦罗言语上露出几分无奈、听话的林瑾宁手上顿住了喝茶的动作,就是原本仰在一边的司瑁,也不由得僵了一下。 愣了半晌,林瑾宁终于找回了声音,仔细盯着锦罗的脸色,诧异道:“明日?那,那勋王府和悉王府呢?” “回娘娘的话,宪王妃娘娘说了,今日回门,明日便是出嫁女探望姐姐,待到后日开始再拜访妯娌。”说到这里,锦罗的嘴角不由得一抽,只是微低着头稍稍掩饰了一下罢了。 这下林瑾宁当真愣住了。 若是她们姐妹俩没有嫁到一家兄弟,那么今日林瑾瑶这说法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按着她们如今这情况,林瑾瑶再这样做……是想干脆来他们照王府两回呢,还是想正大光明把她这姐姐放在第一个? 不对!瑶儿平日虽不甚稳重,但是这么明目张胆毕竟还是少。 想着,林瑾宁便皱起眉头细问道:“可是有谁在宪王妃耳边说了什么?你有没有劝过?” “回娘娘的话,并无人说过什么……奴婢也劝了,但……宪王妃娘娘说她已有主张。”这话锦罗说得实在艰难,她毕竟是林瑾宁的丫鬟,这几日却在林瑾瑶身边伺候着,弄得不好容易两面不是人的。 好在林瑾宁也体谅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因此也没有再追问,只道等与林瑾瑶见了之后再说其它。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就对锦罗道:“你且去与瑶儿说说,等她先拜见过前头两家王府再来我照王府,不然,便是来了我也不见她……再有,你这几日在宪王府盯紧些,莫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瑶儿不会疑你的。” “是,娘娘,奴婢告退。” 对于林瑾宁的说法,锦罗不由得滞了一瞬,但想想林瑾瑶对于林瑾宁的依赖,她也只好压抑了胆战,准备擦亮了眼睛仔细在宪王府盯着,莫让娘娘失望。 “嗯,你且去吧。”林瑾宁一点头,锦罗便转身下去了。 等锦罗走了,仍歪在软榻上的司瑁这才小声恨恨一句:“……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小丫头!” “嗯?相公你说什么?”无意中听见司瑁似乎说了个什么“小丫头”的话,林瑾宁不由得回过头问道。 “没什么。”司瑁叹一口,彻底没力气了。 次日傍晚,林瑾宁正陪着司瑁用晚膳,却又有下人来报,说宪王府又递帖子过来了。 “传进来。”林瑾宁这话说的真是相当无奈。 这回进来的不再是锦罗,而是林瑾瑶身边的大丫鬟云舒。 “奴婢云舒拜见照王、照王妃娘娘。” “起来吧,怎么了?”已然认命的林瑾宁这时候干脆放下了碗筷,又端坐好,这才问道。 “回照王妃娘娘的话,我们娘娘使奴婢递帖子过来,说是明日来照王府拜访。”云舒不紧不慢说道,一面将手上的拜帖恭恭敬敬递上去。 林瑾宁一诧,先下意识接过帖子,继而赶紧问道:“明日?怎么这么快……那前头两个王府呢?” “回照王妃娘娘的话,我们娘娘今日早晨去了勋王府,今日午后去了悉王府,一个时辰前才刚刚回府。”云舒依旧一副不动声色的回道,似乎没有瞧见林瑾宁一脸无奈。 “行了,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在府上等着她的,你且回去复命吧。”话说完,林瑾宁摆摆手示意云舒退下,只捏着手上的帖子长叹一口气。 这瑶儿,真是…… 直到这时候,林瑾宁才发现司瑁居然一直没说话,她回过头去看,却见司瑁似乎全然不受影响一般俨然已经要用完膳了。 “相公,你怎么……”林瑾宁欲言又止。 “嗯?”只见司瑁一面吃完最后一口,一面还百忙之中抽空望了林瑾宁一眼,待到将口中食用完了,这才若无其事道:“没事,你与五弟妹感情好爷知道,爷一点儿都不吃味儿……爷这会儿还有一点儿事要去书房办,你吃着啊。” 说着司瑁起身就走,毫不停顿。 林瑾宁愣住了。 若非她嫁过来这么久已经了解了司瑁的性子,也知道此时司瑁并不是真的生气,最多就是有些不耐烦……只怕就他这态度,还真能让人忐忑一阵儿。 可如今看着司瑁明显是吃味儿捻酸的样儿,她就这样放着不管也不行啊。 林瑾宁就琢磨着,要不……待到晚上她再好好安慰些? 这样想着,林瑾宁脸上就有些热。 却说这一头,得到林瑾宁确切回复的林瑾瑶倒是兴致勃发得不行,便当即推了碗饭也不吃了,立时就想在库里选些好东西明日一并带去亲自送给姐姐。 若非最后林瑾瑶好歹被锦罗并几个大丫鬟劝住了,只怕她当真要做那头一个去兄嫂家拜访却自己亲捧了上门礼的新妇。 可人虽然被劝了回来,但林瑾瑶心里想的事还是挺多。 就说这一回她急着早一点去照王府拜访,除了真的想去看看姐姐如今的家以外,更多的,是想和姐姐说说关于大婚那日司琅对她说的话,想让姐姐给她拿拿主意。 司琅说,勋王府与悉王府原本是支持他的,但如今恐怕态度有异,让她多加小心。今日她去两家拜访,虽说两个王妃在对待她的态度上并没什么冷淡,但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的缘故,总觉得这两人的确有哪里不对劲。 司琅说,照王府与澧王府已经闹崩了,恰好她姐姐是照王妃,她以后有事可以直接问她姐姐。……唔,这个倒是可以有。 司琅还说,打从他当初看见她那一幅《游园观百花有感》以后,他就知道她应当是个心有成算的人,如今他们夫妻一体,自当荣辱与共。可是没人知道这个诗是她抄来的啊,所以司琅是误会了什么吧?偏偏这种事情她还不能告诉姐姐,最多……最多旁敲侧击一下。 这样想着,林瑾瑶就想早一点见到林瑾宁求她帮忙解惑。 当然……想早点见到姐姐也是理由之一。可惜她想了好久、也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被姐姐毫不留情的驳回来了。 林瑾宁不答应,她也没办法。 毕竟这两年来,林瑾宁在林瑾瑶心里的地位,已然成了那个什么都懂的“智者”,一有事,就找她! 只不知道林瑾宁若听到这个评价,会是怎样的哭笑不得。 ☆、第六十二章 贵妃谋算 次日一早,约摸卯时中,林瑾瑶便起床折腾起来。 好在如今司琅不在整个宪王府属她最大,倒也没有人会在她耳边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对此,林瑾瑶的小日子也算过得自得其乐。 辰时刚到,林瑾瑶的马车就已经到了照王府,而此时,在不久前才送司瑁上朝的林瑾宁正在睡回笼觉,好在她尚未睡熟。 故而,在听到林瑾瑶来了的消息后,林瑾宁便慢慢悠悠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使锦绣锦素为她更衣,一边还不忘吩咐道:“将宪王妃请到主院来。” “是。” 却说这一边,头一回来到照王府的林瑾瑶,自己都觉得自己如那“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似乎一双眼睛看都看不过来,想必满身都是那乡姑子的气息了吧? 不过真说起来倒也怪不得林瑾瑶失仪,毕竟在她心里,这里可是她姐姐林瑾宁要住上一辈子的地方,更遑论如今司琅不在家,她尽可以打着“走亲戚”的理由多往这里来,如今若不趁早走熟了路可怎么行! 这么想着,林瑾瑶便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观察这府邸里的一花一木。 唔……这山石花草比起他们府里可精致多了,林瑾瑶想着。不过也是,毕竟宪王府如今只能算是暂时拿出来充数的而已,便是稍稍寒酸一点也平常,更别说,精修的皇子府邸,与抄上来的贪官旧邸内涵里的差别了。 还有这廊柱……这照王府里都是深棕色的,但他们宪王府却是深红色的,不过这两个颜色倒是都好看,一个大气一个吉利! 就这样一面走一面看,仿佛并没有过多久,林瑾瑶便已经站在了照王府主院花厅里头的林瑾宁面前。 “姐姐!” 一瞧见林瑾宁,林瑾瑶也顾不上左顾右盼的看东西,甚至顾不上身上厚重的好些层衣裳,只一下子就小跑着朝林瑾宁所在的软榻扑了过去。 “慢着点儿,慢着点儿,都成家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话是这样说,但林瑾宁满脸的笑意和很快就伸出去的双手,却彻底表露了她的心思。 不得不说如今林瑾瑶对她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这一点,还是让林瑾宁颇为安心的。 “姐姐,”甫一坐下来,林瑾瑶就先急急忙忙开口问道:“过几日我还能来么?我一个人在府里好没意思呢。” 林瑾宁手上一紧。 昨日司瑁的吃味儿还历历在目,但若真的因为相公不高兴她就拒绝和瑶儿来往……她又实在做不到。 还不待林瑾宁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对策,一直抓着林瑾宁手的林瑾瑶倒是马上就觉出不对,又见林瑾宁眼中一丝不明显的为难,立时就明白了过来--许是姐姐不欢迎她了。 这样想着,便是心里好难受,林瑾瑶面上也依旧挤出一丝笑模样道:“若是姐姐每日太忙也就算了,我平日里会让花落她们找些野史话本看,倒也不怎么无聊。” 此话一出,原还在思索的林瑾宁倒是立即回神,又见一惯大大咧咧的林瑾瑶脸上竟出现那难看得很的强笑,倒是又心疼又哭笑不得,便干脆狠狠白她一眼道:“说什么呢,我就是忙,难道连招待自己亲妹妹的时间也没有了?” 果然,这一句话刚刚出口,林瑾瑶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只亮晶晶的望着林瑾宁,那小眼神实在太晃眼,害得林瑾宁险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待得林瑾宁缓过神来,这才接着对林瑾瑶解释道:“你毕竟是出嫁女了,尤其丈夫还不在家,若是你自己也整日整日的不着家,说出去成什么样子?便是这样……每隔个几日,在你姐夫去衙门办差的时候,我便去你们府里找你说话,左右你们宪王府就你一个正经主子,咱们两府隔得也还不远,倒也便宜,你看如何?” 而关于“你姐夫醋了”的真正的理由,林瑾宁可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干脆寻了另一个理由说。 “唔……好呀!”能得到林瑾宁的肯定,林瑾瑶已经很高兴了,哪里还管是谁到谁家去,虽然……对于什么“在你姐夫去衙门办差的时候”这说法不怎么满意,但林瑾瑶倒也没有就这么直接说出来,而是阴测测的在心里暗暗打起了司瑁的小人。 “行了,闲话就先说到这儿吧,咱们接下来说正事。”说着,林瑾宁也不看林瑾瑶立时带着疑惑望过来的眼睛,只径自抬手一指,示意锦绣从梳妆台前捧一个小匣子过来,后又自己拿手接了,这才亲自打开来推到林瑾瑶面前道:“虽说我是你姐姐,但如今你既然是以宪王妃的身份来的,我这做‘嫂嫂’的怎么也要表示表示。这是一套十支的绿牡丹翡翠宽镯,是我前几天才从陪嫁的一个铺子里头收上来的,我平日便见你喜欢玉饰,你看这个如何?” 虽然这样问,但林瑾宁却不相信林瑾瑶会不喜欢这一套翡翠圆镯--这一套镯子可算得上是今年年底林瑾宁从她陪嫁的所有铺子里收上来的东西里头最好的,先不说那玉料便难得,就是这一套从同一块大的玉石里解出来的十支镯子里,那飘绿与雕工上的严丝合缝、且放在一起似乎全然能嵌上、宛若天成一般的牡丹花,便是实为罕见! 若非这一回这东西是要送给林瑾瑶,林瑾宁才不心疼,再除了杨氏,只怕随便换了别人,便是赵嫔看上了这镯子,林瑾宁也要肉疼一阵儿,哪怕她面上表现得再寻常淡然。 果然,一看到这一套镯子,林瑾瑶的眼睛就是一亮。 “好漂亮啊,”说着林瑾瑶便随手将自己左手上原本戴着的镯子撸下来,又从面前的小匣子里拣了一支镯子戴上,越瞧越喜欢,便连连道:“谢谢姐姐,我好喜欢呀!” 见林瑾瑶喜欢,林瑾宁也高兴,就点点头微笑道:“你喜欢就好,也没枉费我的好东西。” “嗯!”因这会儿试镯子试得正起劲,故而林瑾瑶便只随意应一声,就又拿着小匣子里头的其它镯子换着戴,好半晌后才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般,忽而抬头懊恼道:“哎呀,说到镯子首饰,我这回也给姐姐挑了好几套漂亮的头面……花落,咱们的礼单呢,快拿来给姐姐……” “行了!”不等林瑾瑶说完,林瑾宁就赶紧打断她,又无奈的白她一眼道:“你都送到我府上了,难不成还能跑,做什么非得现在看?倒是你,今日就是来这儿和我闲话家常的?” 话是这么说,但林瑾宁心里当真觉着林瑾瑶是来与她闲话家常的。 不然呢?心里挂着正事的人,哪会像此刻的林瑾瑶一般这么轻松自在、半天说不到正题上。 因此,林瑾宁也就是这么一说,只想着能转移话题,并没有真猜出什么。 倒是林瑾瑶,在听到林瑾宁这实则歪打正着的话以后,立刻满心里都是“姐姐就是姐姐,我姐姐好厉害”的想法。 “哦哦,好……”只见林瑾瑶愣愣的应下,末了又略带懊恼道:“都是我见到姐姐太高兴了,居然忘了事儿。” 她还真有事儿? 无意中真相的林瑾宁内心蓦然复杂了一瞬,紧接着就被林瑾瑶后面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 林瑾瑶没说别的,只是将新婚那晚司琅告诉她的话和昨日拜访前面两个王府的见闻说了,末了又愤愤不平道:“果然还是姐姐待我最好,勋王妃给了我一套头面,说是什么彩玉的料子做的,我却也没瞧出这与我其它的玉首饰有什么不同。悉王妃倒是给了两幅前朝的画……可画卷这个东西,我陪嫁里头有好些,都没什么新意了。” “贪心鬼!还有,要叫大嫂二嫂,老是王妃王妃的叫像什么样子!”听到林瑾瑶小孩子气的话,原本还有些思虑的林瑾宁立时白了她一眼,这才道:“画卷因作画的人区别价值,我未见实物不好说,但彩玉……这彩玉原是一藩国才有的特产之物,多年前被晋献入盛隆,如今已经与羊脂、流翡两物并称为‘盛隆三玉’,不过因为实在量少故而在外头难见罢了。可见这一回大嫂的确是下了本钱,没准儿这还是从她嫁妆里拿出来的东西……再说了,你平时不是总爱看些杂书吗,怎么竟连这个也不知道?” “呃……”一句话就被林瑾宁问住了,林瑾瑶只好转动眼睛赶紧转移话题道:“原来是我误会大嫂了啊,哎呀,我就说呢,像大嫂那样的面相,应当不是那心里藏奸的。” 这话说的,人家心里怎么想,难道能只单看面相和见面礼丰厚与否么? 这样想着,林瑾宁便不由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倒是林瑾瑶,在不小心闹出这样一出乌龙之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想着等回去之后仔细看看章氏给她的两幅画,待到问清楚其价值了再作其它打算。 再说林瑾宁,从林瑾瑶口中听到姚氏的见面礼是彩玉之后,林瑾宁反倒勉强算的出几分姚氏这几日态度反复的原因了。 其一,想必依着姚氏这样的性子,在下一任皇帝人选没有彻底尘埃落定之前,她是不会随意就得罪了宪王的。毕竟沁妃是勋王养母,因此勋王府一脉从来就只能是宪王一党,而若如今因为某些不确定的事儿就贸贸然和宪王闹开,实属没有必要。 这其二嘛,就是这一回发兵和藩,虽然是镇显王领军,宪王作副将,但是姚氏的父亲姚大人却也同样在军中带兵。而就凭这个,姚氏也不能给委屈了林瑾瑶受,毕竟京中、军中时不时也是会随着战报传几封将军家信的,姚氏不傻,不会将这么一个大把柄递到人家手里。 这样一想,林瑾宁也就没有了再探究下去的想法,只是随口岔开话,再和林瑾瑶说些别的事儿。 可她却没想到,就在这同一时间,一个针对他们姐妹照王府、宪王府的阴谋,却悄悄的展开了。 皇宫,瑞安宫。 “皇上已有几日没来了?” 此时,正坐在主位上的环贵妃俨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傲然骄矜,而是仿若失去了水分的花朵一般,憔悴,却又偏偏透着几分狠戾,让人看起来有些不寒而栗。 “回娘娘,已有……八日了。”面前站着的宫女已是满头大汗,显然是很清楚的知道环贵妃的可怕之处。 于是,环贵妃的脸色便愈发不好了,只冷冷的又问道:“最近陛下都是在哪个女人那里过的夜?” “回……回娘娘,之前几日是在蕊贵妃那里,这几日……是在沁妃处。”越说到后头,那宫女的声音就越发小了,不过,却依旧被环贵妃全然听在了耳朵里。 “蕊贵妃、沁妃?”环贵妃挑挑眉,神色愈发冷凝了下来,半晌方才道:“没想到沁妃的本事还是不小啊,只不知道这福气还有多久……是了,蕊贵妃还有个六皇子呢,还有……林家那两个……” 之后她的声音渐渐便小了,而除了她面前那个流着冷汗担心会被灭口的宫女之外,再无人听见。 ☆、第六十三章 除夕宫宴 林瑾瑶嫁人不久,就到了十二月三十除夕这日。 而作为皇室媳妇,这一日,林瑾宁也要随着司瑁一同进宫参加宫宴。 因着这个,午时刚过、刚刚用过午膳,司瑁与林瑾宁便要换上品级大服了。且那衣裳实在太厚实,饶是在大冬天,也硬生生熬出了林瑾宁一头的汗。 不比林瑾宁还要戴上好些沉重的首饰,另一边的司瑁看样子要稍稍好些。不过,真将整套衣裳都穿完之后,司瑁也只能做些转转头动动手的动作,弯腰什么的却是不必想了。 待得两人从各自换衣的帘子后头出来了,相互一对视,倒都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就这样的盛装打扮,除了成亲那天的喜服之外,两人平日却是再没有如此慎重的,故而此时两人双双相顾一看,倒颇有些新鲜。 待到装扮好,已是未时,两人便坐上马车相携往皇宫而去。 一到宫中,两人便由着一宫女领着往御花园而去。 因这回是大宴,不比往日请安,故而林瑾宁便干脆带上了朱氏和已经被林瑾瑶还回来的锦罗这两个,而司瑁则带上了一个内侍。 由司瑁牵着甫一进御花园开始,林瑾宁便四处仔细瞧过了,姚氏、章氏甚至闵巷榆等皇家媳妇都到了,唯没有看见林瑾瑶。 林瑾宁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个瑶儿,怎么这时候了还没有到?莫非因为什么而耽误了? 林瑾宁正为林瑾瑶担心着,倒没有瞧见一看见她便动身走来的姚氏,和动作慢了一步、见姚氏过来就停下脚步观望的闵巷榆。 “三弟,三弟妹。” 听见声音,林瑾宁方才回过神来,便见姚氏已经在他们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大嫂。” “大嫂。” 司瑁与林瑾宁打招呼道。 “嗯。”姚氏脸上带上一点笑,又点点头道:“我们爷和我也是刚到,没想到你们竟刚好在我们后头来了。” “却是我们慢了一步。”因不知道姚氏的来意,林瑾宁也只能斟酌着回答些场面话。 “嗯……”只见姚氏微微垂目,又很快抬眼微微一笑道:“这一回三弟府上送过来的年礼里头那两株正红胭脂树我真是喜欢,实是要谢谢三弟与三弟妹……要说这所有胭脂树里头,我可就唯爱这正红色的呢。” 闻言,司瑁与林瑾宁相互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浮出几分疑色。 姚氏这话虽然看似说得寻常,但却着实有些没头没尾的,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心里虽然有疑惑,但林瑾宁面上依旧得体的点头微笑道:“大嫂喜欢就好,我们也高兴了。” “嗯。”听到林瑾宁的话,姚氏便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转身走了。 可她这么随意一遭,却弄得司瑁与林瑾宁一头雾水。 姚氏刚过来的时候林瑾宁还想着,她是不是想要说什么来修复两府的关系,可如今,这姚氏的确是随意几句话,但怎么也和“修复关系”扯不上关系呀。 莫非,她当真只是来感谢的? 这说法,司瑁不信,林瑾宁也不信。 不过此时毕竟大庭广众,夫妻二人也不好交头接耳的说些悄悄话,便只好又对视一眼之后,方才各自往人群里去了。 许是林瑾宁身为女子对这些事敏感一些,再走向女眷那边的时候,林瑾宁脑中灵光一闪,想着姚氏故意强调的“正红”二字莫非有什么深意? 不过林瑾宁的思绪很快被向她走来的闵巷榆打断了。 “三……三嫂。” “四弟妹。” 此时,面带几分不愿的闵巷榆正正的立在了林瑾宁面前,只是她很快又恢复到平常样子,微微抬头道:“这一回我们府中送过去的年礼不知三哥与三嫂喜不喜欢?我头一回准备年礼,许多事都不清楚,就怕三哥与三嫂不喜欢。” “……怎会,澧王府送过来的东西都是好的,王爷与我都喜欢。”怎么回事,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拿年礼来说事?林瑾宁不由得暗暗无奈道。 “嗯,那就好。” 此话一出,两人间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因不知道闵巷榆的来意,再加上实在搞不清楚闵巷榆一脸“勉为其难”却又偏偏找上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因此林瑾宁也就准备静观其变,而不曾接着开口,只唯恐有什么陷阱。 反观闵巷榆,见林瑾宁竟不说话了,她便是有一肚子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尴尬又恨恨的拧紧了帕子,心里愈发心不甘情不愿。 若非王爷让她来,谁爱搭理这女人! 这样想着,闵巷榆的脸上也就带出了几分,随即看到的林瑾宁便不由得挑挑眉,对闵巷榆一连串动作神态不予理睬。 方才她一番话,让林瑾宁还以为她好歹长进了些,可如今再看,只怕闵巷榆依旧还是当初那个闵巷榆,一样的沉不住气,一样的收不住事! 于此,林瑾宁也不想再在此处多做纠葛,便微微端起一个笑脸道:“四弟妹还有别的事儿吗?” 什么意思,这是在赶她走? 闻言,闵巷榆倒是忽而抬头,却在一望见林瑾宁的脸时又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只好收敛了欲发的脾气,低声的欲言又止道:“这些日子,我们爷老是说起当初在宫中与三哥一起念书时候的事,又时而感叹……我看得难受,就想请三哥……哪日有时间可以去我们府中与我们爷一聚,我……” 听到这里,终于明白闵巷榆真正目的的林瑾宁,倒是险些笑出声来。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要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曾经她还以为那澧王有多少本事,如今看来,竟是与这闵巷榆属一路货色的! 想趁着宪王出征不在京中、且司琅林瑾瑶夫妻感情不深的时候拉拢司瑁就直说呀,竟还拐弯抹角想要司瑁自己主动送上门? 再联想到司珏与司瑁同在兵部衙门的时候,司瑁时而回来抱怨司珏的种种自以为是“礼贤下士”的做作姿态,林瑾宁便不由得感觉更好笑了。 前世林瑾宁嫁入知远侯府,入耳之言俱是四皇子司珏的种种优点,故而曾经她还对五皇子登基之事微微诧异过,可如今再看,父皇果然没选错人! 就这澧王司珏,也不知是不是被环贵妃给养歪了,还是自觉他的母妃已等同副后,他自己的太子之位便是唾手可得了?居然连个样子都不愿意做,就指望能得到别人的支持? 就这一点上,司珏差司琅实在太远,明明两人同是皇子,司珏比之司琅还要更受宠一线…… 想到此处,林瑾宁心里却不由狠狠一跳。 不知为何,她竟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捧杀”二字。 林瑾宁不敢再想下去,但无论如何,他们和澧王府保持距离是只有好处的。 这样一想,林瑾宁也就没了和闵巷榆继续虚与委蛇的心思,便干脆学着当初闵巷榆在上门拜访时敷衍她的话反着敷衍道:“这是我们爷与四弟兄弟之间的事,我作为一个内宅妇人,实在也不好多说什么的。” “你!”闵巷榆怒目而视。 “姐姐!” 恰好这时林瑾瑶也到了御花园,甫一抬眼就看见闵巷榆瞪着林瑾宁的样子,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立时便一边往两人那里走一边赶紧出声道。 而原本站在不远处、却时时关注着林瑾宁的司瑁见林瑾瑶过去了,也轻轻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澧王府与宪王府的对立已是被放到了台面上,不用顾及什么,因此有林瑾瑶上去帮忙,他也就不用担心娘子会因为忍让而不小心吃亏了。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呢,姐夫呢?”上下打量着,看林瑾宁并没有受什么伤或者委屈的样子,林瑾瑶这才又转过来皮笑肉不笑的对着闵巷榆道:“这不是四嫂嘛,对了四嫂,上回你送我的镯子我太喜欢了,最近总戴着,可一下子不小心就给磕坏了,还请四嫂不要责怪。” 说着,林瑾瑶又隐晦的挑衅的望了闵巷榆一眼,将闵巷榆气的不行。 不过很快,念及司琅在战场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闵巷榆立时又幸灾乐祸了起来,只挂着一脸“我不与你这可悲之人计较”的表情,仿若居高临下一般冷冷的看了林瑾宁与林瑾瑶一眼,方才转身走了。 “神经病!”对于闵巷榆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而来的优越感,林瑾瑶不由得暗骂一声,又翻了个白眼。 “瑶儿,不许骂人。”林瑾宁假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倒是对林瑾瑶的表现很满意的样子。 “嘿嘿,”林瑾瑶知道姐姐并不是真的责怪自己,也就随意含糊过去,又望着闵巷榆远去的背影撇撇嘴道:“姐姐你是不知道,上回我去澧王府拜访的时候,这位好四嫂居然就给了我一支镯子,而且成色也不怎么样,看起来还没有大嫂给的头面料子好,真是小气……早知道我就少给一点上门礼了。” 不比林瑾瑶只是满脸的愤愤不平,闻言,林瑾宁的神色倒是忽而冷了下来。 这恐怕不只是小气吧。 盛隆送礼,尤其是首饰之类的礼,向来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送,因为嫌单个的稍显单薄。而那单送的首饰,向来只有男女之间定情之物,但那在制作之时,也是成双成对做的。 要说那单制的镯子簪子也不是没有,但从来都是自用或者赏下人,最多平民之人买回去用着,可却没听说过哪个大户人家拿这个来当见面礼的,还是妯娌之间。 故而,闵巷榆敢这样正大光明的送那一支镯子,想必不仅仅只是羞辱林瑾瑶是“下人”的意思,更多的……再看林瑾瑶满口念叨的居然是什么“同是镯子,姐姐给一匣子,她才给一个”这样的话,林瑾宁心里不由得涌上来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傻丫头,人家是在正大光明的咒你夫君有去无回啊你知道吗! 自知对于这一方面林瑾瑶已经没救了,林瑾宁也没办法,只暗暗叹一口气,道:“行了,别纠结这些了,总之你以后离澧王府的人远一些就是。再有,如今你府中就你一个主子,若实在无聊,除了来寻我,你也可以替四弟去沁母妃身边孝敬。” “啊?哦……”见林瑾宁一脸坚决,原本诧异的林瑾瑶也只好咽下了到嘴边的不乐意,不情不愿的应下了。 “你呀……” 还不等林瑾宁给林瑾瑶分析如今的种种境况,倒有内侍过来说陛下已在广宁园设宴,请众人过去。 林瑾宁也就闭嘴不言,而是拉紧了林瑾瑶一同往外走。 如今司琅不在京中,此刻在宫里瑶儿就只能依靠她了,她可要看紧一点,切莫出什么问题。 ☆、第六十四章 风雨欲来 等众人至广宁园入席的时候,皇帝宫妃等人还没有到。不过也是,他们到底是最贵重的人物,可不得压轴出场么! 好在皇帝等也并没有因为身份而故意过多端着,不过约摸过了一刻钟,皇帝便携环贵妃、蕊贵妃、沁妃等人隆重登场。 众人连忙跪拜见礼。 “免礼平身。” 看得出来皇帝今日心情很好,不仅是自己出声唤众人起来而非身边的内侍开口,更是极有兴致的说了好些祝福的吉祥话来。 众人自然敛首听了。 待终于又落座入席,林瑾宁才有功夫稍稍往上首看。 没有人知道,此时瞧着尚康健的皇帝其实已不过是外强中干,后年腊月,就是他寿命的终点。 若非林瑾宁前世就已得知,真正弄垮了皇帝身体的是早年被先帝妃嫔暗害而留下的病根,只怕还会以为是宫中谁动的手,才让如今正值壮年的皇帝仿佛一瞬间就变得病弱和苍老。 只是陷入种种思虑的林瑾宁却不曾发现,坐在皇帝身边的环贵妃仿佛无意一般望像她与林瑾瑶的眼神里,那似有若无的一抹算计。 这一次宫宴比往年要缩减了许多,除了例行的御膳福食不曾多作改变之外,什么皇子当众送贺礼、什么群臣拜年,通通都改成了宴前私底下送好,宴上就不要拿出来了。 甚至,连宫宴上常见的歌舞等,都相应的减少了许多。 没办法,谁让此时和藩正乱着,为了支持平反大军,皇帝也只能带头缩减这样大型宴请的开支。 这倒不仅仅只是因为什么军费不够的原因,更多是因为,在众多将士在外头拼杀、生死不定的时候,若京中众人竟一如往常的开宴欢庆、丝毫不受影响的话,说出去也委实不成样子。 也是这样,林瑾宁重生回来后第一次以皇子嫡妻的身份参加的宫宴,就只是这样一个“不完整”的,不过好在她也不怎么在乎这个,因此也就没当回事。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林瑾宁这样想得开、不当回事的。 比如环贵妃,还有闵家。 环贵妃的理由却是简单--只要能给她的对手争面子、得好处的事儿,她就都不乐意。 毕竟这一次司琅也在军中,而陛下却开了口缩减宴会用度,哪怕只是往常惯例,却也算是在间接支持沁妃的儿子了。就为这一点,她就不高兴。 而不高兴的环贵妃,当然要做些什么来撒撒气、消消火。 再说闵家。 闵家却是纯粹因为自己原本准备好的《福禄寿千金拜年图》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隆重展出,倒只能私底下进去皇帝私库而不满。 不过再不满也不能如何,归根结底,这件事还是他们促成的。 当初林瑾宁猜的不错,前世和藩叛乱的消息的确是闵家压下来的,其目的也不过是打算在夺嫡的最关键时期爆出这件事,将苏家最大的助力镇显王和惯来支持司琅的勋王司瑞支去战场,借以断掉沁妃与司琅的臂膀,然后帮助闵家女婿、澧王司珏夺得皇位,让闵巷榆成为皇后。 而如果控制得当的话,在将所有事尽数推到秦家头上之后,失去了镇显王的苏家,和顺理成章被爆出“狼子野心”的环贵妃和秦家,也会自然而然的失去和闵家对抗的资本。那么,闵家盼望已久的“第一世家”的称号,便是唾手可得。 甚至连之后得到皇位的司珏,也在市失去母家势力的情况下,彻底被闵家捏在掌心里。 不过前世的闵家到底功亏一篑,其原因除了被他们忽略的所谓“落魄侯府”的林家众姻亲的势力之外,还有,就是错估了长公主府的态度。 姻亲如何?幼子嫡妻如何?闵巷桡左不过只是一个于长公主无足轻重的女子罢了,若双方立场有违,那么闵巷桡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为秦觅再娶一个妻子。在长公主心里,到底还是她的皇帝弟弟的心意最重要。 皇帝让四皇子做继承人,她便支持四皇子,皇帝让五皇子做继承人,她便支持五皇子。于长公主来说,若这世上真有谁能让她倾其所有,便只有那个从小与她相依为命的亲弟弟--盛隆章帝。 就为这个,前世的闵家方才被原以为是最为稳固的姻亲关系的长公主府--秦觅可是长公主最为宠爱的幼子--在后头狠狠捅了一刀。 便是皇帝病重昏迷不醒又如何?原就被幼年经历磋磨出铁血作风的长公主,手握皇帝昏迷前立下的立储圣旨,以谋朝篡位之罪强硬的将被留在闵家府邸的全部老弱病残直接抄斩、一个不留,让原本已经围在大殿上自以为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的司珏与闵家人,直接掉了个个儿,成了笼中之鸟、黄雀眼中的螳螂。 而后若非已经被皇帝封了“死后皇后”的环贵妃苦苦相求,只怕司琅也不会只是在之后被改了“戾王”封号且被圈禁,少说一个流放跑不了。 而那时的司琅? 司琅当时正领兵守在皇帝身边,保护皇帝的安全。 或许也有“守护父皇”这个原因在内,再加上传位圣旨里皇帝原本的意志,后来的长公主一脉才会如此支持新帝改革,以至于两方还联手将闵家、秦家连根拔起。 长公主念及司琅守护皇帝的恩情,司琅也顾念长公主的支持之恩,加上姑侄两人原本利益一致,这才致使新帝很快能腾出手肃清朝堂,整合权利。 至于林家,也因为林瑾瑶、林谨枢在最危难关头对于新帝的支持,而成了这一场嚣乱中的第三大赢家。 至此,尘埃落定。 可今生却不同。 今生,虽说闵巷桡刚刚重生时做了许多傻事,但现实的耳光却狠狠的扇醒了她,虽说不至于让她一下子就懂得谋而后动的道理,但至少,行事前先斟酌一番,却是可以的。 不得相公喜欢?无妨,她照样可以正大光明处置了那些不要脸的狐媚子而无人多话。 身份上只是驸马府庶子之妻?无妨,她终归姓闵,至死,都是闵家嫡支里最尊贵的嫡长女! 故而,虽然前世后期的夺嫡之争因为被圈禁而并没有参与、因此知之甚少、但到底也知道许多辛密的闵巷桡,在与爷爷闵大首辅的一次密谈之后,总算是得到了闵大首辅的信任。 而闵家对于“改变命运”所做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提前暴露和藩叛乱之事,并借机将镇显王等苏家势力一次送出京城。 战争没个两年完不了,而两年,足以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闵家,在提前做好准备的情况下,于皇帝昏迷之际控制整个皇宫! 不过这一次,闵家可不止只满足于皇后母家的身份了,他们想要的,还有更多,更多。 至于当初牵连出杨蕙的流言,不过是闵巷桡自己一点儿顺水推舟的私心罢了,还有那让闵家更加欣喜若狂的司琅出征之事,却是环贵妃的手笔。 为了将司琅送出京城,环贵妃几乎动用了她在宫中的所有隐藏势力,才在不显出自己的情况下,成功的说服皇帝,使司琅提前大婚,只为出征。 无他,不过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便足以让已经隐隐得到几大王府支持的司琅,被皇帝所忌惮。 正所谓成也得势,败也得势,便是如此。 好在皇帝也没有完全偏听偏信,但或许也是悉王府与照王府并没有做得太过、太明显的缘故? 虽然皇帝在盛怒之下将司琅派到了战场上,但也因心里隐隐有几分愧疚,而于大婚、进宫拜见、回门几项上给足了宪王府与林家的面子。 不过此时远在和藩的司琅,却每时每刻都被笼罩在危险中--除了来自敌方的威胁,还有隐在暗处、属于秦家与闵家的势力,也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秦家、闵家都属于以文起家,两家在军中的人脉几乎都等同于无、不值一提,而苏家一脉对于军中的掌控力度还很强大,这才没有让离开京中的司琅立时就见了血。 再转回来。 此时宫宴上正是到了最轻松的时候--酒过三巡、歌舞正酣,加之皇帝已经携众妃嫔退场,因此,无论是坐在前头的皇亲国戚,还是坐在后头的大臣及妻眷,都放松了许多,虽不至于在宫中失态,但脸上的表情,倒都不再只是正经严肃。 而这一头,因为小桌上刚好有一道林瑾瑶平日极其喜欢的甜汤,再加上别的桌边都是坐的夫妻二人,只有她是一个人坐着,故而在无人提醒之下就有些暴饮暴食的林瑾瑶,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喝多了汤倒不至于让人喝醉,但却容易让人“更衣”,这下子,忽而有了感觉的林瑾瑶便不由得尴尬了。 坐立不安了一阵儿,林瑾瑶终于还是憋不住,向身边站着的丫鬟花落告知了一声。 可是花落也是头一回进皇宫,哪里知道那地方往哪里走? 好在一直在众贵人身后待命的宫女们之中恰好有一个注意到了林瑾瑶的异常,便上前主动询问并带路,而没让林瑾瑶丢脸的去寻求旁边桌的林瑾宁的帮助。 林瑾瑶随着那宫女往院子外走的时候,正给司瑁布菜的林瑾宁并没有注意到,倒是站在林瑾宁身后的朱氏无意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倒让朱氏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因心里实在有些疑惑,斟酌一会儿的朱氏到底按捺不住,寻了个机会悄悄上前与林瑾宁说了。 “什么!”听见朱氏的话,林瑾宁转过去一看,却见原本林瑾瑶的位子上当真没了人,只有她带来的丫鬟云舒尚在后头等着。 见状,林瑾宁便吩咐朱氏道:“问问云舒怎么回事。” “是。”得了吩咐的朱氏便后退几步,又恍若无事一般往云舒处过去,待得问清经过,朱氏倒很快又走回来,语气急躁道:“娘娘,云舒告诉奴婢,方才有个丫鬟领着宪王妃与花落去更衣了,但广宁园内本就有更衣的地方,可那宫女却将宪王妃领出了园子……” “什么!这……这……”这下子,原本只是稍稍有些担心的林瑾宁,此刻算是彻底急了--她才一个错眼,瑶儿就不见了! 当即,林瑾宁便转过头小声与司瑁说了缘故,又阻止了司瑁不放心想要跟随的意愿,便径自领着锦罗与朱氏一同出了广宁园。 朱氏到底是宫中老人,领个路还是方便的,至少比不知深浅的宫女们要可靠得多。 一出广宁园,除了一条通往不过几步远的一个池塘的小路之外,便只有一条朝外走的大路,而在如今天色未黑全、明显池塘无人的情况下,林瑾宁便直接带着朱氏与锦罗往大路走。 脚下虽不停快步往外走,但林瑾宁脑子里却是一片浆糊。 老天保佑,瑶儿可千万不能有事! ☆、第六十五章 突遭算计 林瑾宁追着林瑾瑶而去,但司瑁一人在宴上也依旧不得空闲。 司瑁毕竟是王爷,还是一个从前支持澧王司珏,但后来却与司珏有了龃龉转而支持宪王司琅的王爷,可如今司琅上了战场已然是出局有一半儿了,故而此时这种境况,便是将司瑁再拉回司珏这条战船上的最好时机。 想通了这个,那些属于澧王司珏一党的大臣们,自然趁着宫宴这大好时机一拥而上,妄图先与司瑁拉拉关系,后再徐徐图之。 自然,作为与司瑁情况相同的悉王司珩也是一样身边围了一圈敬酒的人,不过好在身为女子的章氏也在,倒没有什么人敢太过放肆。 显然,没有林瑾宁在身边挡着的司瑁自然没了这好运气,偏年宴上的敬酒不好推辞,司瑁也只能一杯杯的喝。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小内侍扶着,还不至于太过失态。 再说这一边,选择走上大路去寻找林瑾瑶的林瑾宁,在那唯一一条路上快步走了许久之后,终于柳暗花明一般从两边尽是雪梅花的路上走了出来。 恰恰好运,刚从那路上出来,眼看着几人就要在这分出来的许多岔道上选择,而林瑾宁正苦恼的时候,锦罗眼尖,忽而便瞧见左边那被许多假山挡住的路上似有林瑾瑶今日所着的衣裳的衣角一闪而过,便赶紧出言提醒。 “朱姑姑,那里怎么走?”林瑾宁随即问道。 “娘娘请虽奴婢来。”同样随着锦罗的手指望过去的朱氏当即答应道,而后又边领路边解释道:“那小路后头只通往两处,一处是如今无人居住故而便用来收藏书画的穰梨轩,另一处却只有一个小小竹林。” “嗯。”林瑾宁皱着眉头随意回应一声,脑中想着那宫女的目的。可任她百般思索,也不知道那宫女做要带着林瑾瑶到这两个地方来做什么。 三人脚步不停,很快就能看见那宫女并林瑾瑶与花落的背影了。 却说这个时候林瑾瑶也意识到了不对。 当时刚出广宁园的时候她没有发现不对,除了对宫中地形的不熟悉,还有却是因为来时她就看过,出入广宁园只有一条大路,故而那宫女带着她往外走她也没有起疑。 可如今却不对了呀! 这宫女领着她走了这么久,竟还没到地方--皇宫是大,但如果大到参加宴会的人如她一样有了这么一点儿“不方便”都不得不只能忍着回家再“方便”,也未免太过夸张! 思及此,林瑾瑶便停了下来,且略带几分怀疑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到?” 见林瑾瑶起疑,那宫女心里不由得一紧,又仿若无事一般转过头行礼道:“回宪王妃娘娘,因净房味大,故而离园子有些远了,还请娘娘恕罪。” “是吗?”林瑾瑶一挑眉,又抬头四处看看,见周围只有假山和景观湖,却全无建筑,就又对这宫女的话疑了几分,便道:“算了吧,我估计这净房还远得很,我这会儿也没那么急了,花落,我们回去。” “是,娘娘。”闻言,花落便赶紧扶着林瑾瑶往回走。 不想那无意中目的暴露的宫女竟一时目露凶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身将林瑾瑶往旁边的景观湖里头一推。 “噗通!” 一时不备之下,林瑾瑶脚下一歪,竟真的就掉进了那小湖里。 “娘娘!”花落惊慌失措之下,随即也跳了下去。 那宫女看着四处没人,便干脆往回跑,却又不静悄悄的跑走,而是反常的边跑边大声呼喊道:“来人呀!快来人呀!救救我们娘娘!快来人呀!” 好在这宫女是往林瑾宁这一边跑的,因此不过跑了几步远,就被伺机而动的朱氏与锦罗双双擒住,一下子就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原来,早在林瑾瑶停下来询问的时候,林瑾宁未免被前头的人发现,就与朱氏、锦罗三人各自找了个假山挡住自己,因此便没有第一时间看见林瑾瑶被推下水,直至听见花落那一声惊慌失措的“娘娘”时才发觉不对。 林瑾宁赶紧探头一看,却见那有问题的宫女竟朝着这边跑来,干脆也不急着出去了,反而示意朱氏与锦罗两人准备好将人抓住。 等擒住了那有问题的宫女,林瑾宁这才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查看林瑾瑶的情况。 而这时候,花落与林瑾瑶二人已经抓住了岸边的石头正在一点一点往上爬。见状,林瑾宁便赶紧伸出手将林瑾瑶拉上来,又赶紧解下身上的狐皮披风为她披上。 待花落也上来,林瑾宁左右打量过林瑾瑶又打量了花落,见两人俱无什么大事,这才狠狠松一口气。 好歹这回只是有惊无险。 要说这一次林瑾瑶与花落能这么快就自己上来,却全然不是因为运气。 就因原身林瑾瑶那自闭性子,杨氏为了不让她在外头吃亏,因此给她配的所有大丫鬟都是通水性且手上俱有两把子力气、关键时刻能帮上忙而不是拖后腿的。再加上如今的林瑾瑶本身自己也会水,因此主仆二人这才没有发生后续的溺水事件。 反观林瑾宁,在看过妹妹没有事之后,这才能回过神想方才的种种事情。 今日这事情一定不单纯,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将瑶儿弄到水里这么简单。林瑾宁想。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倒是真的。 思及此,林瑾宁便牵着林瑾瑶往压着宫女的朱氏与锦罗那里去,却见那宫女依旧不停再挣扎,口中还大声连呼:“娘娘饶命,娘娘落水不是奴婢的错,娘娘饶命!” 这话说得假。于是林瑾宁冷冷一笑,当即上去一脚踹在了那宫女侧脸上,直将人踹得险些晕过去,又道:“我看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还说瑶儿落水不是……” 话至此,林瑾宁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什么。 落水! 这宫女害得瑶儿落水不悄悄跑走反而大声呼救,便不是像要害瑶儿性命,而是企图引过来其他人,好让人看到落水后瑶儿的丑态! 想明白这一点,林瑾宁也不拖沓,当机立断的吩咐道:“朱姑姑,你看母妃与沁母妃的寝宫哪个近些,咱们马上过去。至于这宫女……” 说到这里,林瑾宁神色一冷:“料想能想出这招数的人也不会让我们查到什么。锦罗,弄晕她……丢进池子里!” 她倒是要看看,这心狠手辣、敢伤害瑶儿的宫女命够不够大! “是!”得了命令的锦罗立刻大力往那正要呼喊的宫女颈间的穴道上一戳,干净利落两人弄昏了过去,又与自觉上前搭手的花落一起,径直将人丢进了池子里。 期间,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林瑾瑶原本想阻止一下,毕竟一条人命。但只一想到这宫女推她的时候那狠劲儿……最终她还是只张了张口而没有说出来。 若非她与花落都会水,就凭冬天这么厚的衣裳,不过片刻……死的只怕就是她和花落了。 这样一想,林瑾瑶也只能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圣母是活不长的,她想。 待解决了那宫女,林瑾宁便上前将林瑾瑶脸上的水擦了,又将披风上的帽子给她戴上,还特特让她露出了脸让人认得出人,这才转身吩咐众人道:“记住,落水的只有花落!” “是,娘娘。”众人赶紧应下。 事不宜迟,眼见着林瑾瑶和花落都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哆嗦,朱氏便赶紧领着众人往距离此处较为近些的沁妃的甘泉宫而去。 走远的众人并不知道,她们不过刚刚离开一会儿,原本在穰梨轩里看画的几个少年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却见此时湖边已是一片平静,全无人影。 “哎,六哥,你不是说刚才听见有人喊救命吗,可是这里怎么没人啊?”那小个子少年不解的问道。 “我怎么知道,难不成是我听错了?不会吧!”此时说话的却是一个大一些的少年。 “没人是好事,总比真有人落水要好些呀!殿下,臣说得可对?”说话的是另一个青衣少年。 “大过年的不去宴上吃好吃的,偏来看什么画,又说有人喊救命……莫不是遇见狐仙了?”另一人又笑道。 “吴表哥,别说得吓人呢!”那小个子少年搓了搓肩膀渗渗道。 几人逐渐走远,不见身后的湖中某处又渐渐泛起涟漪。 却说此时林瑾宁一行人已赶到甘泉宫。 一近甘泉宫,就有宫女上来询问。 “拜见王妃娘娘,您这是……” 因林瑾瑶被遮在了披风里,因此于宫女看来,明显便是一身王妃命服的林瑾宁是主事人,故而一上来就只问林瑾宁。 “还请进入通报一声,林氏与妹妹小林氏特来拜见沁母妃。”林瑾宁嘴角略带笑意道,哪怕她心里唯恐林瑾瑶着凉而已然急疯了,面上也不曾带出一分。 听见居然是两个主子,那宫女又抬头仔细看,这才发现林瑾宁身后曾经来拜见过一次的、如今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林瑾瑶,还有林瑾瑶身边一身湿透的花落,这才赶紧应道:“是照王妃娘娘……与宪王妃娘娘呀,两位娘娘请进,奴婢这就去报。” 说着,这宫女便领着几人往甘泉宫内的花厅里走。 不多时,由宫女通报而一头雾水的沁妃就赶紧出来了,毕竟,林瑾瑶的“裹着披风”和花落的“一身透湿”可都不是什么好话。 “你们怎么来……怎么回事?”真正见到林瑾瑶如今的样子,沁妃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此时林瑾宁已经将林瑾瑶身上的披风解开,让沁妃看到林瑾瑶满身湿的样子,这才又重新给她系好。 “回沁母妃……”林瑾宁正待解释。 “行了,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惯来爽快利索又知轻重的沁妃当即打断她,复又转身吩咐道:“含芬,送两桶水放到西间去,再备两身衣裳。含郁,领着宪王妃与这丫鬟过去沐浴。” “是,娘娘!” 听到吩咐,立时就有两个宫女上前,其中一个径直走到林瑾瑶面前,领着林瑾瑶与花落两人往偏间去了。 见林瑾瑶总算得到了妥善的照顾,一直提着一颗心的林瑾宁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老三家的,坐。”此时,坐在上首的沁妃也不啰嗦,只使林瑾宁坐下,待林瑾宁谢过坐好了,她又直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回沁母妃,是这么回事。”说着,尚有些后怕的林瑾宁便将事情尽数向沁妃道来。 ☆、第六十六章 遭人惦记 听林瑾宁说完,沁妃冷着脸半晌没有说话。林瑾宁也冷着脸默默坐着,场上一片冷寂。 直至林瑾瑶并花落沐浴过才换了衣裳出来,才打破了这一片僵局。 林瑾宁侧过身看着,此时林瑾瑶已然换了一身蓝绿色宫装,倒比起她原本那身金红色王妃大服看起来还要顺眼些,且头发也给重新束了,整个人也终于不再是一副冻得直打哆嗦的样儿。 而花落,也换上了一身常衣,却非宫女衣裳,林瑾宁料想应当是哪个宫女出宫后穿的。 “儿媳拜见母妃。”一上来,林瑾瑶就先谢过沁妃,若不是沁妃一见她的样子就让她去沐浴了,只怕如今她还要多受些苦。 “嗯,坐吧。上姜茶。”沁妃轻轻一点头,示意林瑾瑶在林瑾宁身边坐好,脸上这才带上几分笑意的仔细打量了林瑾瑶此时的样子,道:“你此刻穿的衣裳本是璇儿的新衣,你与她年岁相差无几,如今看这衣裳倒也合适。” “母妃待儿媳好儿媳知道,不过穿了三公主的新衣……”林瑾瑶语气一顿,又笑道:“儿媳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得赶明儿在外头带些什么新鲜东西来赔给三公主才好。” 恰好此时姜茶来了,除了林瑾瑶的,花落也有一杯,两人谢过,就乖乖将姜茶饮尽,免得伤寒。 沁妃一笑,眼看着林瑾瑶将姜茶喝完了,又转过身对林瑾宁道:“老三家的,打发个人去给老三报信了吗?” 听到沁妃提醒,林瑾宁双手猛一握拳--方才太混乱,她只顾着担心瑶儿了,竟忘记了相公!如今,相公还指不定怎么担心呢! 这样一想,林瑾宁也坐不住了,当即叫了身后的朱氏:“朱姑姑,你去广宁园给爷报个平安,顺便将方才发生的事说清了。” “是!娘娘,沁妃娘娘,奴婢告退。”说着,朱氏转身欲走。 “等等!”见状,沁妃赶紧出声道:“含郁,随朱姑姑一起去。” “是,娘娘。”另一宫女走出来行礼过,便随着朱氏一起出去了。 眼看着朱氏出去了,沁妃这才蓦然冷下脸对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直言道:“往日那穰梨轩中就时有皇子并各自的伴读赏花品诗,今日虽是除夕,但听你方才所说,若那宫女当真大声呼救,那么穰梨轩里必然是有人的。” 此话一出,林瑾宁的脸色也冷了,心里不由对那宫女与那宫女身后的人恨得牙痒痒。 如今司琅到底不在京中,若是当真让人看见瑶儿落水一身湿透的样子,只怕瑶儿就只有一死以明志了。当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却听沁妃又问道:“是了瑶儿,你当时怎么中了算计的?是有人引着你出去的?” “……并不是。”见沁妃问话,林瑾瑶才从满心愤慨中醒过神,又摇摇头答道:“是……那宴上有一道儿媳近日爱极的甜汤,再加上儿媳一人身边无人说话,便不自觉喝多了,便请一宫女带路去更衣。” 说着,林瑾瑶脸上微红,也是对于自己闹出这样的事而不好意思。 不过沁妃却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近日爱用的……甜汤?”沁妃一挑眉,复又道:“也是我的疏忽,原打算在你大婚第二日进宫请安的时候就给你配两个女官的,后来忙着给老五收拾行装,竟是忘了……” 说着,沁妃便转向身边的宫女,道:“将文姑姑与乔姑姑请出来。” 等宫女领命下去,沁妃这才又对林瑾瑶道:“当初给宪王府选人的时候,因时间紧迫我便没有一个个细查,这便叫人钻了空子了。文姑姑与乔姑姑原就在我身边侍奉多年,二人都是帮着主子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会帮着你肃清府邸的。” “谢母妃。”林瑾瑶赶紧起身道谢。 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那道甜汤,并不是因为她的好运而出现在宴上,而是人家刻意的算计呀! 一边听着的林瑾宁也是心下一紧。 她之前太过相信沁妃的能力了,便以为宪王府已然安全,没想到就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得亏这回朱氏发现了不对,不然……林瑾宁不敢想。这回一定要给朱氏记一功,等回府后定要重重伤她! 二人又在沁妃处呆了会儿,等那两位掌仪女官过来见过后,担心司瑁的林瑾宁便主动告辞,沁妃自知为何,便没有阻止而是点点头笑应了。 不想一行人刚刚走到甘泉宫外,就见朱氏与那唤作“含郁”的宫女一道儿过来,林瑾宁便赶紧上前询问。 朱氏答道:“回娘娘,奴婢去的时候,宴上已只有些许大人还不曾离开,多数都走了。另有宫女告诉奴婢,说王爷喝醉了酒,已经坐了马车回去,请娘娘不要担心。” “是嘛。” 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因此林瑾宁只是随意应下,就领着众人往宫门赶,偏照王府的马车已经被司瑁驾走,林瑾宁便只能与林瑾瑶一起坐宪王府的马车回府,好在林瑾瑶也知道林瑾宁焦急,便叫车夫先送林瑾宁回去。 再说这一头的司瑁。 司瑁的确喝醉了,但再怎么喝醉,他身边的小许内侍也不敢在林瑾宁未归的情况下只让司瑁一个人先走,将林瑾宁独自丢在宫里。可若是现在不走情况就更不妙的话……两害相权取其轻吧,于小许内侍来说,将王妃娘娘一个人丢下的罪过,可比代替王爷答应纳妾的罪过要小些。 不错,当时司瑁已经喝醉了,那一群有所图谋的大臣便趁机给司瑁推销自家的庶女,妄图动用“美人计”。不想喝醉的司瑁实在安静得很,只是睡,却不说任何话。见状,就有大臣对着一直扶着司瑁的小许内侍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司瑁府中只一个女主人实在冷清了,又有人竟以“王妃大度”这样的理由说话,将小许内侍吓得不行。 这样的事,他这做下人的怎么好说?更别说,这一群人压根儿就不需要他说什么,因为无论他说什么,第二日这些人就会将那些女子送到王府,届时,他就只有一个死字了! 没办法,这小许内侍也是机灵,当即大声表示王爷醉了,又与后头许多宫女们说了,请在林瑾宁回来时告知一声,便求了勋王身边一个侍卫一起,将司瑁弄进马车送回了王府。 不得不说这做法实在明智。 若是再晚一步,那些酒精上头、兴奋不已的大人们,只怕不顾有没有人回应,就会先一步自说自话的定下来。而真到那时,有一个人开口就定能引得数个人开口,真这样的话,也不知第二日的照王府门口得要放满不知多少顶粉色小轿了。 好在他跑得快! 不过事情到这里也没完。 在门口谢别了勋王府的侍卫后,因不好进后院,小许内侍便与陈内侍一起,将司瑁抬到书房睡下。之后小许内侍又忙前忙后的给司瑁擦了身,这才自己去书房外头守夜去了。 不想,之后没过多久,书房的门就被轻轻推开,远光一照,来人赫然是当初被林瑾宁清出去的原“换衣丫头”--秋胭。 因此时小许内侍也累得厉害,立时便睡熟了,便没有听见秋胭进入书房时发出的那一点点小小的声音。 却说此时这秋胭心里也是既激动又惶恐,又有几分得意--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自从林瑾宁将她从司瑁的“贴身丫鬟”一职上撸下来、再不得近司瑁的身开始,她在府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她不像秋茗,有一个当管事的爹,她原本就是因外头没了亲人,这才走关系进了宫做宫女的,只不想才刚刚过训,就被转手送到了新开府的照王府。 天可怜见,她竟成了王爷的贴身侍女!这样好的位置,若是哪一日得了天运,成了王爷宠妾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样的梦秋胭只做了几日就碎了。 王妃善妒,竟然这样对她!满心愤怒的秋胭这样想,更是把林瑾宁恨到了骨子里。 可她并没有放弃。原本,她是想等林瑾宁怀孕、与司瑁分床的时候再伺机而动的,毕竟整个主院里几乎都是林瑾宁带来的陪嫁,这么久以来秋胭都没有找到空子钻。她一直在等,本以为还要等很久,却不想好运来得这样快! 这样想着,秋胭便小心的朝着睡在书房小床上的司瑁而去。 再说这一头,林瑾宁一进门,就直接问司瑁在何处,等陈内侍答了,林瑾宁便径直往书房走。 不想,她才刚刚到了书房门口,就听到门内传出一声女声短促的尖叫声,和“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林瑾宁心里一惊,立时快步上前拉开门,由月光一照,就见这没有烛光的屋子里,司瑁正瞪大眼睛向着地下愤怒而视,而一个丫鬟衣裳的女子,却整个蜷缩在地上不知情况如何。 反观司瑁,在看见林瑾宁的一瞬间眼中不由慌乱了一瞬,但很快又安下心,对着林瑾宁委委屈屈道:“娘子……” 看清屋内情形的林瑾宁心里也是一个“咯噔”,但见司瑁身上的衣裳虽有些拉扯,但到底也还齐整,因此也狠松了一口气:“锦罗,点灯……朱姑姑。” “是!” “是!” 得到命令,锦罗便赶紧进去将一排蜡烛尽数点燃了,而朱氏,则上前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抓着秋胭的头发将人拉离了司瑁的小床前。 偏她那力气大的很,一下子将秋胭拉得眼泪都出来了,故而秋胭便抓住机会哽咽着望向司瑁,百转千回道:“王爷……” 可惜她等到了不是司瑁的怜惜,而是林瑾宁面无表情的冷语:“朱姑姑,掌嘴。” “是!”闻言朱氏也毫不手软,噼里啪啦就是二十下,直将秋胭打得满脸通红,整个肿了起来。 林瑾宁在一边看得冷冷一笑。 她的男人也敢觊觎,也不看自己的命大不大! “娘子……”心里惴惴不安的司瑁又开口。 林瑾宁转过来,见司瑁一脸紧张,不知怎么忽而就对这一日经历的种种而感到委屈,立时眼泪就下来了。 “娘子!”这下子司瑁也急了,鞋也不穿,一脚从小床上下来,三步并两步跑到林瑾宁跟前,就着袖子就给她擦眼泪:“娘子别哭……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林瑾宁心里虽难受,但到底也不会无理取闹,故而等司瑁给她擦了眼泪,便两手搂着司瑁的胳膊不放,又转过去对一直在门口等着的陈内侍道:“陈内侍,这丫鬟私自进来爷的书房,该当何罪?” 听到声儿的陈内侍转身进来,回道:“回娘娘,是……重打二十板子再发卖的处置。” “是嘛……”林瑾宁神色冷了,半晌方才道:“那就这么办吧。” 同样听到两人说话的秋胭吓得不行,偏脸上疼说不出求饶的话,只能“呜呜”的哭。 “是,娘娘。”陈内侍应下,便转身出去找了两个力气大的内侍,将秋胭捆了,一路拖出去。 等外人都走了,林瑾宁才冷着脸扶着司瑁在小床上坐好,又为他穿了鞋子、衣裳,这才道:“走,回房。” 自觉尚有几分理亏的司瑁也不拒绝,只木头桩子一般林瑾宁怎么做他就怎么配合。 两人回到同德院。 司瑁还想着林瑾宁会与他说什么,不想林瑾宁却是梳洗好了就直接睡了,半句话没有说,倒让原本只有三分忐忑的司瑁不由得又加到了五分忐忑,直至第二日早上,这五分忐忑又成了八分。 无它,第二日大年初一不上朝,原本正美美睡着的夫妻二人却被外头的下人叫醒,一问,竟是照王府门口来了两顶小轿子,说是刘府并张府的庶出小姐,应约来给王爷做妾的。 “应约”二字,使得原本就不高兴的林瑾宁更不高兴了,一时气愤之下,直接将司瑁从床上给推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司瑁打了个滚儿,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外头人说的是什么话。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答应了要纳妾了?谁这样坑他! 他喝醉了酒以后一惯最安分的,又怎么会许下什么“纳妾”的诺言?莫不是谁在讹他吧! 这样想着,司瑁也坐不住了,当即唤人进来给他穿衣梳洗,还让与他同去宫宴的小许内侍在外头等着。末了儿,还信誓旦旦对林瑾宁保证绝对好好解决问题,这才转身出去了。 林瑾宁在床上翻了个身,闭着眼睛继续睡。她压根儿不担心司瑁解决不了给弄两个妾氏回来。 方才只是气急了,这会儿想通了也就好了。 前世司瑁一辈子都没纳妾,若说今生他们才新婚司瑁就想心思了……她才不信呢。 ☆、第六十七章 司瑁压粮 司瑁领着陈内侍与小许内侍火急火燎来到前院,不过一会儿就又停了下来。 原还满腔怒火,但被院子里的风一吹,司瑁倒也清醒了过来--不过几个不入流的角色罢了,何需他亲自上去? 更何况,方才小许内侍已经与他说过了,他在宴上压根儿也没有答应什么不该答应的东西,如若他当真上赶着解释什么,反落了下成。 再说了,那这两家的来意很明显,就是以为他不会拒绝送上门的人,或者是觉得他不会当众打这两家人的脸? 可惜了,比起别人的脸面,当然还是自己的府邸的安全和他娘子的感受要重要些。 这样一想,司瑁就更不打算出面了。 故而,他便招手使陈内侍过来附耳一说,待得陈内侍得了令下去,司瑁倒干脆转身又回了前厅安排各家的拜年事宜去了。 这一边,陈内侍领着小许内侍走到了照王府大门口。 “来的可是刘府并张府下人?”陈内侍问。 “小的是礼部侍郎张大人家的下仆。”只见一个矮个子男子出来,满脸笑意道:“小的奉老爷之命,应约将府中三小姐送来,还请这位……” 说着,这人还示意一般看了看陈内侍身后的大门。 “小的是銮仪司仪史刘大人家的下人。”另一家的也不甘示弱,立时上前道。 不想陈内侍压根儿不接他俩的话茬,反而面无表情道:“王爷有话让我带来:其一,咱们照王府向来讲规矩,却从不知道妾氏可以从大门进,想必两府规矩全然与众不同,便抬了轿子堵在这里?其二,我们王爷昨日虽然喝醉,但也不是全无意识,加上同去的小许看得分明,却不记得王爷什么时候答应了要纳妾?当真以为我照王府好骗?” “可是老爷说了,明明……”这张家下人不甘心,接口道。 “王爷还说了,他与王妃才新婚,无论国大家法,都没有在此时纳妾的道理,照王府重规矩,做不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情。”语毕,似是看不见两家下人难看的脸色一般,陈内侍又道:“还请诸位回去吧,大年初一的,何必闹得都不好看?” 说着,陈内侍又低头一礼,而后转身就走,回去复命。 说白了,这两家敢这样正大光明的送妾上门,所倚仗的无非是司瑁素日瑟缩的性子,料想他会念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份上捏着鼻子认了,却不想这会儿两家下人竟连司瑁的正主儿都没见到,就被随意打发了。故而,被留在外头两家来送人的下人们也只能留着满脸的不敢置信,最终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好在大年初一大早上街上人不多,拜年的百姓们都还没开始出来活动,这才没有让这两家更丢人。 而被原封不动将“小姐们”送回去的两家大人心里怎么想,司瑁这头就顾不上了,左右丢了脸面的不是照王府的女眷,他可不急。 不过两日,倒是宫中又出了事儿。 起因原是年初二众王妃回娘家时,不似司瑁是与林瑾宁同去的,如澧王这等不愿陪着妻子回娘家的也有。 因觉得府中无趣,澧王便领了几个伴读如酒楼里头喝酒。恰逢他身边一个母家出的伴读与另一平日最有过节的公子哥儿狭路相逢,再加上两人都喝了酒,酒精上头之下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而站在一边的澧王虽未直接帮手,却也不由得拉了偏架,还因自觉丢了面子而在之后很是对对方明嘲暗讽了一番。 这下好,带着一身伤的公子哥儿当即回去告了状,而那家的家主也不是个好忍让的,虽未自己去告御状,却上门与交好的御史通了气。于是,年初四过了年假甫一重新上朝时,那御史就站出来弹劾了。 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朝上党派众多,那些个御史更是三天两头上折子弹劾,大伙儿早就见怪不怪。但奇就奇在,陛下因为这事情大怒一场,虽没有当即惩罚澧王,却转头重罚了那惹祸的伴读和其父,言明是他带坏了澧王,且当天还病了一场。 就这么,虽然众人面上不说,但有关“带坏”“澧王气病父皇”的传言,还是传得满京都是。 听到风声的环贵妃气得直哆嗦,又罚许多敢嚼舌根的宫女内侍们打了板子。但如今陛下已然很少过来,加上她手上的宫权也被蕊贵妃与沁妃分薄了许多,如今她最多也不过是只能拿着这些奴才下人们出出气了。 别人如何暂不表,但林瑾宁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事情里透着一股子诡异。 这是多小一件事儿啊,真追究起来也不过是澧王略有些偏帮自己人罢了,这事儿换谁可不都一样么,却偏偏这一回……父皇虽没有动了真格儿,但瞧着倒还不如直接罚一罚澧王,总比这冷处理要好些,好歹真的罚过也就罢了,不似如今瞧着就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莫非,澧王已经彻底失宠了?那契机是为何呢? 不知怎么,当初曾出现过一回的“捧杀”二字,如今又出现在林瑾宁脑子里。 林瑾宁微微垂目,不自在的挪了挪位子,脑中思绪万千。 很快,就到了元月十二日。 这一日早上,朝堂上闹翻了天。 原是因为和藩有急件送来,约摸是说因近日战事顺利,和藩狗急跳墙,便派了探子深入穷城的营中烧了粮草,虽发现及时,但依旧损失了近一半,如今所剩不多,故而请求京中再送些粮草来。 陛下自然又是大怒一场,不过念及战事紧迫,当于朝上便下旨使勋王照王为压粮官,共同送粮草去穷城支援。 宫中的环贵妃母子自然是喜不自胜,但同接到圣旨的沁妃、姚氏、林瑾宁却是同样眼前一黑。 --这下好,他们这一头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再说这边,为了留出筹粮时间,大军便定于五日后出发。 皇命不可违,虽心中忐忑又不舍,但林瑾宁依旧手脚不停的开始为司瑁收拾行装。就为这个,林瑾宁都顾不上即将要春闱的林谨枢。 不想次日,做什么都没心思的林瑾宁倒是先等来了林瑾瑶。 小花厅,林瑾宁打起精神来见林瑾瑶,可她的神色比宫宴上憔悴了一倍不止,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瑶儿来做什么?” “姐姐你……”原要脱口而出的关心又被咽了下去,此刻林瑾瑶也是有眼色的,只生怕惹到林瑾宁伤心处,故而干脆移开话题道:“是这么回事……近日京中到处都在筹粮,据说国库都有些空了,我就想……我们做女眷的,能不能送些私房钱支持一下平叛大军呢?” 林瑾宁抬头,神色莫名的瞧了林瑾瑶一眼,半晌才道:“曾经倒也有这样的先例,不过大多是从宫中娘娘们开始,再上行下效……你若真有心,不如去宫中与沁母妃说说。” “啊?哦,好,好啊。”被林瑾宁这一眼看得不自在极了,林瑾瑶便只又坐了一会儿,就急急告退离开。 林瑾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怀疑澧王在父皇心里真正的地位开始,这几日她就总是疑神疑鬼,看哪里都觉得不对劲,料想方才应也是吧。 这样想着,林瑾宁也就把方才心里的一点儿疑惑顺势去了。 却说这一头前去找沁妃商量捐赠军费事宜的林瑾瑶倒是顺利得不可思议--她甫一开口,沁妃就同意了她的想法,并且立时吩咐下去。 沁妃这几日心情也不好。 她的亲子尚在边疆未归,她的养子也要走了,再加上她儿媳妇的姐夫司瑁也同样被派了出去……他们这一边已然没人了,也不知此时那环贵妃母子该多么嚣张! 这样一想,原本几日前成功给司珏使了绊子的好心情也就荡然无存。 好在她想通得也快。 既定的事实不容更改,但她却可以为儿子多筹些钱粮,以保证儿子的安全。 恰好这时林瑾瑶进宫也说起这事儿,倒刚好与沁妃想到了一起,因此,沁妃在同意之后,倒不自觉对林瑾瑶这儿媳妇喜欢得更多了。 压粮队伍出发的时候终于到了,林瑾宁没有去送,而是独自留在了府中。 前一日澧王不知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仅自己得了个“无旨不得出府”的结果,还连累了环贵妃也被迫在宫中关起门来“为大军祈福”,手上的宫权也一分为二,交由蕊贵妃与沁妃共理,倒是将环贵妃气了个仰倒。 果真风水轮流转,如今林瑾宁是愈发看不懂皇帝的谋算了。 不过这样也好,环贵妃这头母子两个都被禁足出不了门,纵然要使出什么手段也隔了一层,林瑾宁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彻底肃清府邸,而不是总靠着她的陪嫁盯着。这样,等司瑁回来,府里也干干净净了,多好。 这样一想,林瑾宁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只冷冷的盯着院子前头,脑子里不知在想写什么。 如今,万事俱备,她当真没了什么顾忌! ☆、第六十八章 真孕假孕 林瑾宁坐在房中,清了场,便唤了锦罗过来。 “娘娘。”原在小厨房给林瑾宁熬粥的锦罗,闻声便干脆端了粥一道儿过来:“奴婢做了一点热热的青菜粥,娘娘用些吧。” 林瑾宁没说话。于是等锦罗放好了热粥后抬起头,她才惊觉屋子里只她与林瑾宁两人。 “不急。”林瑾宁垂着眉目,左手食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敲击着,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我……仿佛记得,昔年的吴夫人似是妇科好手,母亲也曾不止一次说过……你尽数得了吴夫人真传?” 被林瑾宁突然问起她的母亲,锦罗心里便不由得一惊,且因不知道林瑾宁到底是要做什么,因此锦罗只得斟酌着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于妇科上只得母亲几成罢了。” “嗯……”林瑾宁微微一点头,也不拐弯抹角,只干脆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什么药物,服用后瞧着像是有孕流产的?” “娘娘……”这下子,锦罗心里更是忐忑,只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计划,但她到底还是为着林瑾宁好的,故而略略顿了顿,便道:“症状上能有那瞧着像是女子流产落胎的药物倒有,不过却极其伤身,弄得不好于日后的坐胎上亦有妨碍……” “是吗……”林瑾宁的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 “不过……”锦罗想了想又道:“奴婢倒是知道个法子,可以使银针刺穴,延迟月事,待到需要时再刺激几个穴位,便可以……制造流产的样子,若非稳婆亲自验看,寻常大夫瞧着便是流产出血的症状了。” “当真?不会出差错?”听到计划有可为,林瑾宁也认真了,便从软榻上坐直,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锦罗。 “不会出差错!”锦罗肯定,她于银针治疗上也有几分本事,这些事说着少见,但到底于操作上其实并不困难,必然不会有问题。 “好……”林瑾宁暗暗筹划几番,方才对锦罗说:“明日便为我施针吧。是了,去外头将朱姑姑与锦绣几个叫进来。” “是,娘娘。”锦罗低着头转身出去。 反观林瑾宁,在心里的想法眼看快要落实、心情极好之下,她倒也有心情多吃些东西,便顺手端了小几上那青菜粥用了。 又七日,朱氏偷偷向环贵妃报信,道是照王妃的样子瞧着像是有喜了。而还不等尚在禁足的环贵妃及时作出什么应对,不过三日,又有消息传来,说是照王妃遭了算计,险些流产。 这回却不是假话,因为林瑾宁是当真怀孕了。 说来也巧,此时林瑾宁有孕也不过将将一月,而十日之前月份尚浅,就是锦罗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故而,锦罗在计算着在林瑾宁月事前的日子给她施了针作出“假孕”样子后,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林瑾宁便示意朱氏给澧王府与环贵妃那里各送去了消息。而后再又等几日,她便趁着一个在府中园子里散步的时候故意一歪倒在了地上,右手却暗暗在小腹那几个锦罗说了的穴位上狠狠一按,果然,下·身立时就有热流一涌。 原这也是计划内,本当不得什么,可坏就坏在不多时林瑾宁的小腹就开始抽疼起来。原她以为这只是正常反应,故而倒也没怎么在意,只依旧演戏罢了,却不想后来竟越来越疼,林瑾宁不由得一阵心慌,便颤着声音唤了锦罗。 好在这一回未免发生意外,锦罗是陪着林瑾宁一道儿“散步”的,因此,甫一听到林瑾宁的轻唤,原本假作心慌状帮林瑾宁查看小腹的锦罗便立时过来给林瑾宁切了脉,这一看不要紧,林瑾宁竟是真的有孕了! 锦罗唬了一跳,一瞬间脑子里竟空白了一阵。好在她回神也快,便立时从怀中掏出以防万一而备下的银针,只在林瑾宁手臂上飞快一扎,稍稍止了疼,避免林瑾宁太过疼痛而流产,这才在与几个丫鬟合力下,将林瑾宁抬上软凳,一路往主院而去。 好在锦罗到底有几分真本事,没多久,林瑾宁下身的落红也就止了,孩子倒也保住了,只要她日后好生修养,倒也不会让腹中胎儿落下什么弱症。 再说这一头,知道自己当真有孕的林瑾宁也是后怕不已,若当真伤了孩子,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恰好这时候宫中也派了太医过来。 隔着帘子,那太医一切脉,见林瑾宁果然是有一月身孕,也确是险些落胎,这才定了心神。 却原来,这太医本是环贵妃派来的--环贵妃何等明白人,她虽知道林瑾宁怀孕,但却并没有做什么,怎么才几日林瑾宁就要流产了? 再加上环贵妃自觉朱氏是她的人,唯恐有人利用朱氏反过来算计了她,又给她如今已然难过的处境更添一把火,便干脆在这回宫中送太医过来的时候,想法子将这派来的太医换成了她的人。 而那太医也明白,若林瑾宁这胎当真有问题,只怕知道了皇家辛密的他九成九也就活不了了。 不过此时,这太医瞧着林瑾宁如此情境,待回宫后与环贵妃报信后,环贵妃一想,既然是“险些流产”而不是“流产”,那么将来总要有个孩子出来的,假孕的可能倒是排开了,可这回的事终究怎么回事呢? 可惜任环贵妃想破头也想不出此事的确是林瑾宁的手笔,不过中途出了些小差错罢了。 再说,此时林瑾宁怀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宫中各个高位主子都有赏赐下来,妯娌们也都各有表示,更别说杨氏与林瑾瑶,两个都打定了主意第二日就到照王府瞧瞧林瑾宁的。不过,这都是后话。 此时林瑾宁的心情倒是平复了下来,只先喝了安胎药,待到小腹不再胀痛了,竟是索性床都不下,便让锦绣等人领着她的陪嫁将整个府中搜了一遍,直闹得鸡飞狗跳。 不过这一回,外头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换了谁,丈夫刚刚出门妻子在家就被刁奴害得险些流产,只怕也忍不得。 多日观察之下,林瑾宁心里早就有了一本账,便干脆趁着这一次机会将那些所有有问题的下人通通清出去。 不想本是一回早有目的的搜查,竟也当真搜到了许多“好东西”--听着锦绣汇报来的话里那些真正让人流产绝育、致弱寒体、甚至还有助兴致·幻的东西,林瑾宁不由气得直抖,若非小腹又隐隐疼起来,只怕她还要气得很。 “锦绣,你去将那些人都捆了,朱姑姑会在后头指点着,这些心里有鬼的人,通通先打五十大板再发落!” “是,娘娘。”锦绣飞快领命下去。 锦罗一直守在林瑾宁身边,见她面色不对,便赶紧上前服侍着。 “一个两个胆子都大了……那些个助兴的玩意儿,可见是都想着做妾呢!”此刻林瑾宁虽不再气得直抖,但内心的愤怒却并不少--若非她防得厉害,只怕她与司瑁早就双双中招,又何谈如今她腹中这个孩子? 倒是锦罗,在听到林瑾宁的话后,原本为林瑾宁抚着胸口的手倒不由得一顿,后又随即恢复了正常。 左右她不是那眼皮子浅、一心攀高枝的。王爷的妾又如何?将来生下的儿女于正经贵人眼里还不只是个玩意儿,更别说作为丫鬟出身,那地位还不如平民良家妾呢。 可若是出去当正房太太那就不一样了!所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更遑论她还是王妃身边得力的,嫁出去多少体面没有?且若是日后子孙争气,她少说一个老封君跑不了,不比那可打骂可买卖的贱妾要好的多? 如今王妃身边几个丫鬟都是如她一般想法,便是家生子的锦绣与锦瑟也没有别的心思。王妃有手段,在王妃手底下做丫鬟与做妾确是天壤之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她们却是不会做的。 再说林瑾宁,在暗暗瞧见锦罗脸色以后,倒不由得在心里点点头:她身边这几个还是规矩的。 不错,方才她那话的确是说给锦罗听的。也不知是不是有孕在身、亦或是实在被气得狠了的缘故,这会儿林瑾宁竟是难得疑心起自己身边丫鬟的忠心来了。 不过好在锦罗内里没心思面上也敞亮,让林瑾宁瞧了满意,倒也一下去了八分疑心。 再说这头,林瑾宁示意手底下人的一番动作,再加上陈内侍也因为主母险些流产而动了真怒,这一回府中当得上大动了。 好在成果也喜人。 府中原有照王府开府时宫中送出来的奴才约摸二百人,林瑾宁陪嫁带来的几房也有几十。这一回清洗,府中下人竟是少了一半,如今也就剩了一百出头了,虽说看着少了许多,但算起来却也是够用的。 陈内侍将那些背主的奴才打了板子送到了敕造处,并谢绝了再多送奴才来,只言府上的够用,便急急忙忙回去重新安排各项事宜去了。 府上余下的奴才又是如何忐忑不安暂且不说,倒是林瑾宁,手上握着一叠儿意外被招供出来的东西,面色阴沉了下来。 看来要害她的人不少啊…… 且……闵巷桡会动手倒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能轻易让人留下了证据,倒也是没用。若非自打嫁过来林瑾宁就没有用过大厨房的人,只怕如今已是防不胜防、中招了吧? 还有这张家的……曾经张琴馨烫伤她暂不说,前些时候这张家竟敢给司瑁送妾,林瑾宁虽没有立时计较,但心里也是给他们记了笔账的,却不想如今竟发现他们竟收买了一个府上三等洒扫的,若非那洒扫的熬不住板子招了,只怕谁都不知道他们家竟会动心思。只却不知,这收买是每个府上例行都有呢,还是特特针对他们照王府呢? 是了! 林瑾宁手上一紧。 前世司瑁那王妃于氏的娘亲,可不就是张家嫡支的姑奶奶吗。林瑾宁前世似就听过,司瑁定亲之前,就有张家、于家的一起去求了环贵妃,要将那于氏嫁给司瑁,当然,前世这两家倒是求仁得仁的。 不过如今嘛,与林瑾宁一比,于氏的家世容貌、女四例等都差的远,因此如今她没有如愿,或有不甘,但却没资格怨怼。 算了,不过只是一个三等洒扫,如今打发了,便不碍得什么了。思及此,林瑾宁便轻轻将这一张纸放到了一边。 受当初的弹劾影响,昔日的知远侯府已然夺爵,立时败落下去。偏前有长公主赐婚,纵然再不乐意,张家也只能咬牙忍了,将那张琴馨嫁了过去。 如今,陈治与张琴馨已然成了一对儿怨偶,三天两头的大打出手。且张家势大,见陈治对张琴馨不好,便出手动作,而一旦陈治在外头不高兴了,便回来对张琴馨动手。结亲结成怨,这一家人如今已成了死结。 便是如此,林瑾宁才忍着这么久没有将陈家一棍子打死--死了就一了百了,只有活着,才能品尝更多苦楚! 不过……不计较这洒扫的事儿,不代表林瑾宁不计较张、刘两家给司瑁送妾的事儿。只是此时时机不对,林瑾宁只能将此事先忍着,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再一并出气。 只是这后头的……宪王府的钉子的招供。林瑾宁怎么也想不到,司琅竟也在他们照王府放了眼线。 初看到这个,林瑾宁头一个想到的,却是林瑾瑶是否知道此事。 ☆、第六十九章 三王失踪 不过很快林瑾宁就否定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 瑶儿不会害她,料想当是司琅的注意罢了。毕竟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在各个府中安插个人手也是正常,且看那奴才一打就招,便知道也不是什么太过于隐晦的暗线。 再说了,左右不过是个看小门的小子,平日里又接触不到她与司瑁两个主子,倒也没什么。 却说早前林瑾宁还以为这小厮是环贵妃的人呢。因这小厮虽然平日不显,但却惯来喜欢打听府上的事儿,也就是这一点,才叫林瑾宁身边的人盯上了他,倒没想到这人不是环贵妃的,反是宪王府的。 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那看门小子故意说假话,但瞧这供词上句句在理,她就是想把事儿都偏到环贵妃那里也偏不动啊。 林瑾宁将手上一叠儿纸尽数丢到了一边,捂着额头长叹一声。 这些个烦心事啊,真是一茬一茬。 好在此时陈内侍已经将那一干刁奴尽数送到了敕造处,再有那摆明了是有心思的放在重要位置的暗线、又或者有搜出了那等阴邪之物的奴才,都尽数狠打了板子,这样一来,等人送到了敕造处时,估摸着也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了,便也不怕别人从他们嘴里再问出什么来。 思及此,林瑾宁倒是安下了几分心来。只要人不是死在了照王府,便没人敢拿这个起头子做什么。 于是,林瑾宁又借着这事情将照王府整个给闭门不见客了,也免了那些个魑魅魍魉的打探。 却说这一场雷厉风行的清洗,也引起了宫中关注。不过好在林瑾宁此时怀着孕又胎息不稳,加之司瑁也不在家,瞧着就是自顾不暇的样儿,照王府闭府不见客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除了在领宫中如今掌着宫权的蕊贵妃与沁妃的赏赐时林瑾宁下了床,平常时候是怎么也不动一下的,便是杨氏与林瑾瑶来了,林瑾宁也是直接使人传进内室见。 杨氏倒还好,不过送了些补品养身之物,再亲与林瑾宁分说了孕中种种禁忌,便也罢了。 林瑾瑶倒不同,宪王府里如今她最大,只要别太出格,谁也管不了她。故而,她不仅向身边擅长调养的文姑姑询问了孕期种种调养方子且亲自连夜抄写下来,还毫不客气的从府库里选了好些上等补物,什么人参灵芝的,也不管林瑾宁用不用得上,只管名头好听,就都送了过来。 这一趟下来,让林瑾宁在感动之余,也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再说宫里,当环贵妃收到消息说照王府的钉子被尽数清了出来时,便不由得狠狠拍了桌子,一脸怒气。 早前她只是怀疑,但后来那太医的话倒去了她的疑惑,毕竟对一个寻常女子来说,只要不是那惯来心狠手辣的,是怎么也不可能拿自己腹中胎儿使心计的。 可以如今这情况再看,她少说倒真有五分肯定,这回的事是林瑾宁自己弄出来的,而其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将府中不忠心的下人们都打发出来罢了。 只她唯独没有想到,就是林瑾宁当真这么狠得下心,竟敢拿自己腹中的孩儿做筏子栽赃。若不是她派去的太医言之凿凿的说照王妃的确险些流产,只怕她也想不到林瑾宁竟这么下得去手。 环贵妃不怕有心计的对手,却极其防备那些既有心计又能狠下心的对手。 要说林瑾宁不过是司瑁的王妃,最多再加上个林瑾瑶姐姐的身份,是注定没有皇后命的。因此,原本环贵妃并没有多将林瑾宁放在心上,便是林瑾宁在除夕那天阻止了环贵妃的计策致使环贵妃被沁妃摆了一道,环贵妃也不过是略略高看了林瑾宁一眼,倒并没有一定要除置而后快的想法。 可是这回不同。 这一回,林瑾宁阴差阳错之下的所作所为的确让环贵妃感受到了威胁。 思及此,环贵妃轻轻转动腕上的镯子,神色莫名的盯着窗棂。 好啊,既然敢用胎儿做栽赃,她若不将这事儿给坐实了,可对不起人家一片心思! 半个月后,和藩战场。 “真没想到,这回我与三哥倒真成了难兄难弟,伤都伤在一起了。”一边正满头大汗由军医包扎的司琅扭曲着一张脸对一边的司琅笑道。 趴在另一张小床上、已经包扎好伤处可肩膀依旧疼得受不了的司琅长叹一口气,闷闷不乐道:“五弟你不懂……我回去要怎么交代啊……” “交代?”司琅一挑眉,眼睛转了转又笑道:“是说三嫂吧?没事,这回弟弟没准儿要和三哥一起回去,且看我伤的还重着,三嫂应只会庆幸吧。倒是我……” 说着,司琅低下头不说话了。 他此刻已经知道林瑾瑶为了他特意求到宫中母妃那里去筹粮的事儿了。 司琅倒没想过林瑾瑶这么做或许不止是为了他,因为在他看来,像这样四处奔走、抛头露面去各个府上陪笑脸的事,林瑾瑶都能做了,若不是为了他这个丈夫,还能是为了谁? 想到此,司琅心里便不由得一暖。这世上,除了母妃,还没有哪个人这样为了他着想呢。 不过……司琅又看了看自己满身的伤,不由得暗暗叹气一声。若他的王妃看到他这身伤处,会不会哭啊? 却说司琅与林瑾瑶不过大婚那几日稍稍相处了一下,且除了大婚当日合衣同房时说了几句话以外,后头那天更是分房睡的。而那时候,初到一个新环境的林瑾瑶自然是拘谨些,瞧着倒是与平常千金没什么两样,故而,司琅对林瑾瑶的了解就实在不多。 他只听说,因小时候林瑾宁被拘得狠了,因此如今便有些活泼,而并不是那等端庄刻板的人。 突然胸口一疼,司琅一个激灵,立时将心神给唤了回来。 此时,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军医又例行吩咐几句,司琅只“唔唔”随口应着,实际压根儿一句没听进去,因他此时忽而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他不曾与林瑾瑶多相处过,但此时他对面的三哥司瑁却不是这么回事啊。林瑾瑶是林瑾宁的妹妹,司瑁是林瑾宁的丈夫,所以,司瑁之前必然是接触过林瑾瑶的! 想通了这一点,司琅的眼睛就亮了,满心就想着怎么在司瑁那里套话出来。 倒是司瑁全然不知此刻已有主意打到他身上来,只艰难的将头转向另一边,满脑袋只想着回京怎么和林瑾宁交代。 这一回可真是无妄之灾。 却说头一天司瑞与司瑁才来到了营中与领军镇显王交接了军粮,又无意听闻了早些时候司琅受伤之事,念在林瑾宁的面子上,司瑁便好脾气打算替林瑾瑶看看司琅的情况,便不如司瑞一样只是例行询问了几句,而是打算弄清楚前因后果,好回去交差。 不想,这兄弟二人才在帐子里头接头、还不待挥退帐中其他闲杂人等呢,不知从什么地方就跳出来个持刀小兵,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一刀砍伤了躲避不及的司瑁的左肩膀不说,之后还顺带着一头撞上了见势不妙上来帮忙的司琅,让他跌了个大跟头一下子摔在地上。 这下好,司琅刚刚收口的伤处又裂开了,论起来比莫名被砍的司琅伤得还重些。 偏偏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且这帐中众人尽是司琅近日才提拔起来的,谁也没想到竟会平白发生这么一出。而那小兵惹出这么一回事之后就一下子自刎而死,莫名让司琅司瑁两人担了这么一场祸事。 故而,司琅来到军营中的第二天,就挂了彩。反观司琅,他的这些日子过得就更是胆战心惊。 比如他之前那次受伤,就是因为在两军对垒时,不小心中了来自己方士兵的冷剑,且若非旁边有时刻注意他安全的下属拉了一把,只怕他这回就不只是受伤,而是身亡了。 再加上不知是谁向和藩透露了营中有皇子的事儿,来自敌方企图干掉他的刺客真是数不胜数,司琅实在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好在这回他伤上加伤之后,舅舅镇显王已经下定决心要上折子将他送回去,弄得好的话,没准儿这回他就可以和大哥三哥一道儿回京了。 这样一想,司琅倒是放轻松了一点。 不是他胆小怕事,而是他在营中这些时候压根没帮上镇显王多少,反而总是因为身份问题拖后腿,还不如早点回京,对大家都好。 司琅想得不错,关于两位皇子受伤的折子十万火急的送回京城,皇帝也批复允许司琅返回。 可惜同样收到了消息的闵家人又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更别说这其中还加上了一个向来最会见缝插针的环贵妃,她虽被禁闭,但做些小动作却是容易的。 果然,不多时,关于返程时在一大峡谷遭遇敌军突袭,三位王爷同时下落不明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京城。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别说沁妃、赵嫔等都险些晕过去,就是原本就胎息不稳的林瑾宁也险些再次流产,好容易被锦罗保住了胎,却落得个在生产前再也不能下床的结果。 不能下床?可林瑾宁怎么也放不下心,当即写了信往林家与宪王府而去。 写给林家的,是林瑾宁委托父亲派些人手去寻找司瑁。 每个传承多年的世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下人们存在,以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如今方寸大乱的林瑾宁也顾不得如何向家人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的这些了,只一心想着要将司瑁救回来。 而写给林瑾瑶的--这封更露骨些,是请林瑾瑶进宫告诉沁妃,此事与闵家必然有一定关系,请沁妃抓紧盯着--她可没忘记前世闵家做的那些事,更别说如今还有个同样回来的闵巷桡呢! 这个时候,林瑾宁可顾不上隐瞒什么了,所有东西都先紧着找回司瑁再说。毕竟她多一分隐瞒,司瑁的性命就少一分保证,若是司瑁没了,那她下半辈子活着也是没意思。 两封信,由林瑾宁陪嫁里有几分武力的下人驾着马车送锦绣与锦素分别送去,且这中间信件也再没有过他人之手,而杨氏与林瑾瑶看完信后,也是立时将原件烧了,再各自转身去找林记安与沁妃。 此事一了,只能等在府中干着急的林瑾宁更是寝食难安,只能靠锦罗开些安眠的东西助以安睡,很快,林瑾宁就消瘦下去,更趁得近四个月的肚子显了。 京中此时也是一片混乱,只有澧王一脉趁机在大肆拉帮结派,哪怕原主如今尚在禁足未出也没有妨碍什么。倒是如今同样有权有势、亲子六皇子也日渐大了的蕊贵妃一脉却是风平浪静,看起来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倒显出几分不平常来了。 待到又过了好些日子,四皇子一脉的官员却依旧没有一点遮掩,反而愈发嚣张,似乎皇位已是司珏囊中之物一般。 而此时,一直在府中养身体的林瑾宁,也终于忍不住满腹焦急与愤怒,准备做些什么好泄泄火才是。 若非怕闵巷桡猜到了她们两人是同样情况,她又何苦要一直被动挨打?又何苦要一直为自己的种种行为作出合理解释? 不过如今她却顾不上这些了,若再不做些什么泄泄火发发气,只怕她就只能带着孩子一起下去了! ☆、第七十章 栽赃嫁祸 这些日子闵巷桡过得很风光。 因为她所有的“预言”都陆陆续续实现了的缘故,爷爷也日渐看中她,家中其他人也愈发尊重她,就是那个自从她嫁入驸马府后对她就不怎么热络的妹妹闵巷榆,后来的日子见到她也乖觉多了。 瞧瞧,好处有多少! 望着桌上闵巷榆刚刚使人送来的白绵如意糕,虽然之前从来都是赏给下人,但这一回嘛……近日满心的得意还是促使闵巷桡从盘子里捻了一块儿吃了。 “我这个妹妹啊,近日总是往我这里送东西,却不过是因为有事相求罢了,平日里头可是想不到我的。”说是这么说,但闵巷桡满脸的轻视却丝毫未掩饰。 闻言,一边伺候的丫鬟立时上前奉承道:“夫人这样的人物,莫说澧王妃原是夫人的妹妹,便是奴婢这等下人,也是很愿意上来沾沾仙气的。” “就你话多!”闵巷桡轻轻瞥了那丫鬟一眼,嘴角掩不住笑的指指桌上的白绵如意糕道:“赏你了。” “谢夫人!”得了赏赐,那丫鬟也高兴得很,立时便将点心端下去退到了一边。 闵巷桡倒是很高兴,哪怕她无意之间看到那丫鬟只咬了一口糕点就放到一边不吃了也依旧高兴--既高兴自己得到了奉承,更高兴闵巷榆竟被一个丫鬟给自比了。 对,闵巷桡就是讨厌闵巷榆!哪怕她们曾也有那么一点儿姐妹情,也被后来两人丈夫的身份之间的天壤之别而分间了。 谁让闵巷榆嫁的比她好呢,谁让闵巷榆……曾经看不起她呢。 也因此,闵巷榆送过来的东西她通常都是顺手赏给了下人,而她自己却是向来不碰的,便是这一回吃了一块儿点心,也不过是头一回罢了。 不过没过多久,原本一脸阴沉的闵巷桡就变了脸色,竟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坏了周围服侍的丫鬟们。 “来人呀!快来人……夫人?夫人……快去请太医……”周围的丫鬟立时手忙脚乱,还有两个当时就软了腿,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闵……巷榆……我……”胸中剧痛的闵巷桡脸色忍不住扭曲了,只瞪着眼睛抓着领口说不出话,竟就这么断了气。 一边的丫鬟见她突然没了声息,便大着胆子上前一探,这一下,却马上跌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夫人……夫人没气儿了!” 屋子里立时一片惊慌。 而墙角一个同样嘴角流血、中毒身亡的丫鬟,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多时,得知消息的长公主便领着杨蕙从隔壁的长公主府过来,看看这一边怎么回事,却当头就听到闵巷桡没了的消息。 没人看见站在长公主身后的杨蕙那白了一瞬的脸、和不自觉抓紧的双手。 闵巷桡死了,凶手很可能是其亲妹妹闵巷榆! 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京城,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闵巷榆当然不承认,事发时她正在闭府的澧王府里头不曾出门,更别说澧王府是在禁足的,她都许久没有出门了。 可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被禁足的是澧王而不是她,纵然她自己愿意陪着同罚,但府上的丫鬟小子们却是可以出门的,而那闯了祸的白绵如意糕,也的的确确是她身边的丫鬟送过去的。 不过那丫鬟却发现被勒死在了一个小巷子里,已是死无对证。 加上那丫鬟送了糕点到驸马府之后,中途又有好几人接触了装着糕点的提篮,可却各个都喊冤枉,其中一个甚至还是闵巷桡的心腹丫鬟。 这下好,更扯不清了。 闵巷榆却是很怕,她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压在她头上的闵巷桡竟是死了!可这会儿,闵巷榆却一点儿都不开心,反而更加恐慌。 糕点的确是她要身边的丫鬟送的,而她也的确不需要陪着司珏一起禁闭,这两样也都是她自愿,不过如今,这一点她是怎么也不会承认了的。 原因说起来也简单,早前,司珏就因为闵巷榆说错了话而刻意冷落了她一段时间,再加上在闵巷榆心里司珏已是注定的九五命数,因此,这回禁闭,闵巷榆也就咬咬牙陪着司珏一起不出门,好制造一种与司珏“同甘共苦”的感情。 可禁闭到底不是闵巷榆本意,一直让她这么憋着她也受不了,偏她又不敢直接与闵家接触,怕司珏计较起来又冷落了她。因而她便隔三差五的让丫鬟送些小物什与“亲手做的点心”去给闵巷桡,想让如今在爷爷身边很说得上话的闵巷桡去闵家给她说说情,却不想这一回例行送去的点心竟送出事儿来了。 再说这一边,因长公主向来看不得驸马府那一干子糟心事,因而整个驸马府的内务都是尽数交给秦三夫人卓氏的。可这会这事情重大卓氏却没资格管了,没办法,为了给闵家一个交代,长公主只得自己将事情抓起来。 故而不到一会儿,除了尽快为闵巷桡收敛尸身以外,长公主还将所有接触过这白绵如意糕的人都尽数抓起来,包括虽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却依旧担了个失察之罪的卓氏。 要说这卓氏也是可怜。 卓氏原本出身世家,虽是庶女,但却是整个卓府唯一的女儿,自小在嫡夫人身边教养长大不说,其生母原本也是良籍而非什么丫鬟奴婢上位。而她本人虽算不上什么千娇百宠,但她在卓府的地位却一点儿不比别家的嫡女差,可谓庶女中运气极好的了。 且当年如今的皇帝还未上位时,为了给弟弟拉拢卓家,长公主便私底下给自己的次子与这卓氏定了个“娃娃亲”,要说真按当时的境况来说,还不定是谁高攀了谁。 可惜,后来秦二公子阴差阳错之下却被秦驸马那宠妾弄死了,其年不过十一二岁。而为了继续拢着秦家、不与秦驸马起争执,长公主只能忍着锥心之痛当做不知道这事儿一般,默默放过那宠妾。 而因那时卓家已经放出话自家女儿已与秦家公子联姻的缘故,因此那秦二公子一死,卓氏就注定只能守望门寡--庶女到底不能真的与嫡女比肩,其地位本低,纵然受宠,但若一旦名声有损,于婚嫁上也就难了。 偏同样作为嫡子的秦四公子比卓氏要小上几岁,搭不上。 不得已,为了不放弃卓家这根线、不与卓家结仇,长公主只得忍着恶心做说客将卓氏另说给秦三公子。而卓家,也只能念在秦家的面子和卓家的名声上,捏着鼻子将卓氏配给了秦三公子。 可于卓氏来说,这其中过程却让她的心情仿佛从天上掉到了地上。尤其等她出嫁时,当今已是皇帝,而长公主,也有了最显赫的地位,这一切,都让卓氏愤恨不已。 若秦二公子还活着,他便是再如何的性格,也好歹是个嫡子,好歹有一位地位超然的母亲。而秦三公子,纵然再得驸马宠爱,却也不过只是一个纨绔庶子--驸马宠妾到底出身卑微,逢迎奉承是会的,但论起子嗣教养,真是拍马不及长公主。 就这么着,虽成亲多年,但卓氏与秦三公子却一向貌合神离。尤其后来在秦驸马去世、长公主干净利落将那宠妾与其腹中胎儿一并弄死丢进乱葬岗以后,卓氏更是连敷衍都不乐意,只一心掌权,甚至压根儿都不与秦三公子同房了。 好在长公主也有意补偿卓氏,便将整个驸马府庶务尽数交到了她手上。只不成想,此时,这手里握着的管家权竟牵连她、成了她的罪过了。 再转回来,这一边,案子正由长公主审着,可一同前来、站在后头的杨蕙心里却一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杨蕙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她唯独没想到死的会是闵巷桡,这让她实在有些意外和心慌。 却说几日之前司瑁等人才失踪时,杨蕙担心林瑾宁,焦急之下便去书房找过秦觅想办法,可她毕竟是女子,遇上事还是只能靠丈夫。 杨蕙火急火燎走到书房,挥退了门边想请安的下人,抬手便想敲门进去,却不想竟意外听到秦觅与其心腹侍从的话,她便止住了敲门的动作,将头靠过去,隐隐约约偷听了几句。 “……闵家有关系!如今最得意的不就是司珏……” “……公子三思……没有别的手段……” “……澧王妃的点心……隔几天就来……从来不吃……死一个丫鬟……” “……万一出了事……” “……” 到这里,杨蕙就不敢听了,也顾不上慌乱之中有没有发出声音,只急急忙忙往外跑。哪怕一直跑到了房里坐好了,杨蕙还是紧张得不行。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什么三思,什么点心,什么死一个丫鬟?听着就一定不是寻常事情! 可当日晚上,与秦觅一起用晚膳时,杨蕙却并没有从秦觅脸上发现什么异常,而秦觅,也并没有问杨蕙什么。 杨蕙也只好将疑问都放在心里,只见机行事罢了。 不过好在秦觅与杨蕙夫妻感情好着,倒也不怕什么隔阂。 可当几日过后,澧王府又往驸马府送糕点时,早早布下眼线的杨蕙却发现了秦觅对那糕点动了手脚的事儿。 而纵然紧张,为了于内宅之事上不甚熟练的秦觅不至于露馅儿,杨蕙还是出手替秦觅扫了尾,还顺手将水搅得更混,这样,任谁也想不到秦觅身上去。 于是,便有了后头的死无对证,和怎么都找不出来的真凶。 再说这一边,闵巷桡的尸身已经收敛,驸马府也已经摆好了灵堂,这一日又紧张又受累的卓氏刚刚回到房里,却意外接到心腹带来的消息。 她的丈夫秦三公子要去闵家告发,闵巷桡是被秦大公子弄死的! 闻言,卓氏生生折断了一根指甲。 “这个鼠目寸光的蠢货!” 随意一想也知道秦三公子的意图为何,无非是想承担一个“现存的庶长子”的名头,将来好多分些家产。 可卓氏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犯傻再连累了自己和儿子。 “这些年我忍得也够久了……”卓氏目中冷芒一闪,又轻轻蹭了蹭断了一截的指甲,那阴狠狠的语气让站在一边的丫鬟都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哆嗦。 左右她已有了两个儿子,而一个貌合神离的丈夫,便是死了又能如何呢? ☆、第七十一章 平安回营 再说这一头,初听到闵巷桡死了的消息的时候,林瑾宁不由得愣了愣。 不过这样也好,很快回过神来的林瑾宁马上吩咐朱氏提前计划,这一次,她非要让整个闵家人仰马翻! 几日后,关于闵家二小姐闵巷榆是祸国妖孽的事情不胫而走。 且看,自打这位二小姐嫁入澧王府,这灾祸就一件一件来: 先是在她刚刚出嫁的时候和藩就反了--这一点传言是林瑾宁对闵家的反击--不过是消息传得慢了,因而竟将祸责推到了如今的秦六夫人头上,便是怎么都要拖一个人下水。 后来,向来最为受宠的环贵妃娘娘与澧王殿下,也是因为与这闵二小姐接触得多了而伤了福气,如今竟还破天荒的禁足了。 若说这些都是小事,那最为重要的就是,这妖孽如今竟当真出手害人了,且第一个害死的还是自己的亲姐!谁知道她第二个害的是谁? 因为这些流言实在颇为离奇,也就逐渐越传越广,眼看着就要不受控制。甚至,在满京的流传之下,所谓三人成虎,就连禁足中的环贵妃与澧王,都不由得信了几分。 --的确,从闵巷榆嫁人以后,他们当真少有顺意的时候,便是如今这失踪了好些皇子的大好时机,这闵氏都能弄出个“谋杀亲姐”的事儿来,弄得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澧王府与环贵妃,让他们就是想做些什么都束手束脚。 等几日过后,闵家终于得到消息且想要遏制这个流言的时候已经晚了,“闵氏有妖女”的传言已经开始往京外扩散,甚至越传越离奇,是再怎么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了的。 反倒是驸马府三公子堕马身亡的消息,被这个流言顺顺当当的压下去,就是一个水花也没有冒出来。 而流言真正的始作俑者林瑾宁,此时正坐在床上喝着安胎药吩咐着下一步。 “朱姑姑,你那个妹妹,你可舍得?” “娘娘?”朱氏不解。 “如今闵巷榆给闵家丢了这么大的脸,闵家人想要弄死她想必是正常的,不过……若环贵妃的人先一步下手了呢?”说着林瑾宁忍者恶心吞下了最后一口药汁子,皱了眉头又仿佛呢喃一般道:“总归没有别的人知道你们的姐妹关系……” “这……娘娘……”朱氏有些犹豫,毕竟此事实在没有说起来这么容易。 “朱姑姑你可要想清楚,只要闵氏与你那妹妹死了,今后除了宫里那位,可再没有人能捏着你的把柄强迫你做什么你不乐意的事儿了。”说着林瑾宁又一笑,道:“我对身边人一向护短,只要确定了忠心,必然会护着的……” 这威逼利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朱氏还能如何?只能往下一跪对着林瑾宁表了忠心:“奴婢定不负娘娘所托!” “嗯,若有什么需要,找锦绣或锦罗皆可。”说着林瑾宁也不看慢慢退出去的朱氏,只叹了口气,捂着肚子闭目养神。 相公,你在哪儿啊? 此时被林瑾宁记挂的司瑁等人过得可谓是艰难。 却说那一日回京的护粮队伍原本就只有几千人,因此当在小峡谷中被包围的时候,会武又没有受伤的勋王司瑞便当机立断让人护送司瑁与司琅离开,他自己却转身上前迎敌。 也好在他反应快,司瑁与司琅虽然逃得狼狈,但到底还是被人护着出去了,不过两个伤员终究太显眼,后来两人又先后几次被己方人“营救”时而出卖,一路就躲得更为艰难。 却又正是因为这个,在终于活捉了一个叛徒以后,经过严刑拷打,两人终究问出来这些人竟都是闵家收买的,甚至包括这一回他们消息泄露被敌军围在峡谷中的事,也是因为闵家人故意透露到和藩去而引起的。 闻言,纵然如今安全尚不得保,但司瑁与司琅还是从对方眼中看到和自己一样的兴奋--这可是实打实的叛·国罪,若他们收集了证据再平安回去,闵家必然会因此而大厦倾塌! 再说这一边,一直在场上苦苦支撑的司瑞眼见着两个弟弟安全离开了,便也不再恋战,只立刻指挥着众人便打边退,并以当膛一刀的伤口与上千士兵的性命,换来了余下众人的性命。 可这时候,同样忙着躲避的司瑞自然腾不出空去寻找司瑁与司琅,只能先领着人边走边躲的往所在穷城的军营里跑,等司瑞等人好容易回到营中时,已然过了十几日了。而此时,几人失踪的消息早已经传得满天飞。 镇显王早早派了人去四处寻找,在看到司瑞安全回来的时候倒是松了口气,但也不由得更为担忧--他自己的亲外甥还没找到呢,更别说司瑁、司琅两个从小娇生惯养、此时身边也没几人伺候的伤员,情况只怕比司瑞更不好。 要说这时候还没有派人往镇显王这里传话,原因还真是因为司瑁与司琅两个伤员拖了后腿。此时他们身边唯剩下的不过四个人,还都是不怎么会照顾人的普通士兵,平日里能到处打猎让两人不至于饿肚子就已经不容易了,还指望能很快的护送两人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回到营中?做梦呢吧! 就这么,等京中都收到司瑞平安的消息的时候,司瑁、司琅两个还在山里头当野人呢。 这一边,听到消息的林瑾宁自然更害怕--原还指望着作为大哥的司瑞能照顾一下司瑁与司琅,可从如今传来的消息来看,这三人压根儿不在同一处,没准儿司瑁就一个人流落在哪个山里,这让林瑾宁怎么能不担心? 好在虽然林瑾宁不知道,但当初她送到林家与林瑾瑶手里的信其实都起了作用:林家暗地里派了人一路往穷城那路上而去,且专走山间小路;沁妃则是密切注意起了闵家的情况,果然越看越不对劲,直觉之下,沁妃便干脆着手开始一点一点搜集证据,无论最后能搜集到什么,总归可以算是为她儿子报复一回了。 而林瑾宁,在担忧与痛恨之下,自然而然的对着朱氏下令要向闵巷榆出手。 要说朱氏也厉害,毕竟虽说如今闵巷榆自身难保,可到底依旧有不知多少人暗中盯着澧王府在,但朱氏偏偏能避开这众多眼线,往小朱氏那里送了个香囊,还不知怎么竟能哄了小朱氏一直戴着。 这香囊不过寻常宫缎,平常宫妃或王妃命妇们大多都有些,就是上头的刺绣朱氏也是特意选的看不出她手笔的绣法绣的。但只有里头的香料,却是朱氏在宫中时听的一个隐蔽的害人方子,人若用得久了,便会自然而然的体弱,且受不得惊--被这方子害死的人里头,十个有八个是被吓死的。 最重要的却是,这个方子,环贵妃也是知道的,且她曾也用着害过人。这样一来,便是谁,都会由如今的事儿与当年的事儿放到一起去想。 果然,过了不过七八日,一直挂着香囊的小朱氏因为“体弱”而摔了一跤就去世了,而一直和小朱氏一起伺候闵巷榆的另一个女官高氏,就被小朱氏突如其来的倒下直接惊吓而死。至于闵巷榆--在得知身边两个女官尽数死了的消息时,也惊得往地上一倒,当时虽未立时断气,但也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等死罢了。 闵巷榆没有立时死了还更好些,此时朱氏正与林瑾宁仔细解释着。 若是闵巷榆一死了脉象也就没了,若非大能,只怕瞧不出她是中了毒的。但若她没死却不同,太医只要一验,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她是中毒而非生病。 当然,就是闵巷榆立时死了,朱氏也有办法使人查到那香囊上去。 却说被朱氏细细解释过的林瑾宁倒是真不由得佩服朱氏了--看来朱氏是当真忠心的,不然,就朱氏的手段,若要害她怕是轻而易举。 想通了这一点,林瑾宁对朱氏的最后一点儿戒心也放了下来,而自有感应的朱氏也暗暗高兴在了心里。 她所求不过一个安乐罢了,林瑾宁若不疑她了,按着惜才之心自然不会再可劲儿弄这些为难人的活儿来考验她,这也就够了。 再说澧王府。 虽然太医的到来并没有留住闵巷榆的生命,但被顺藤摸瓜得到的那个香囊,却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昔日的勋王母妃悯嫔柯氏,可就是死于心悸的,可她去世前却是出了名的好身体,更别说什么心脏病了,不然她哪里能生的出如今这样健壮的勋王?可当时的太医查不出任何病症,加上当今那时自顾不暇没办法彻查,因此对外只得说是悯嫔生产后才有了心弱之症。且就从女子孕后各种症状来说,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可此时再看,悯嫔的死因却与如今的高女官与闵巷榆的死因相同,这分明就是死于中毒! 这么一出消息,不仅让本就心里有鬼的环贵妃吓了一跳,甚至向来很少过问后宫事的皇帝都破天荒准备彻查后宫。 今非昔比,昔年不过是一个地位摇摇欲坠的太子殿下如今已是皇帝,自然有了更多的能人效劳。而如今他要彻查后宫,其他宫妃还好,左右多年不得宠,什么厉害手段都没地方使,自然要干净些,唯独最为受宠的环贵妃,此刻正禁足,再加上蕊贵妃与沁妃都派了人有意无意的盯着瑞安宫了,此时环贵妃就是想往外丢东西都找不到机会。 偏偏,所谓“祸不单行”,这时候,磨磨蹭蹭但也平平安安的司瑁与司琅两人,终于被几个忠心的士兵护送着回到了营中。 次日,一封来自穷城八百里加急的密函一路往京城而去。 ☆、第七十二章 尘埃落定 几位失踪的王爷找到了,目前正在回京的路上! 同几人一起回来的,还有被押解的几名细作! 这两个消息很快传遍京城。 与此同时,宫中的沁妃与林瑾宁、林瑾瑶姐妹俩,都相继提前这收到了报平安的信。 收到信的林瑾瑶倒是第一时间想起姐姐,立马换了衣服就直奔照王府,刚好赶上林瑾宁捂着肚子哭得不能自已的一幕,林瑾瑶心里难受,也上去搂着林瑾宁,两人抱头痛哭。 一时之间,整个同德苑里头不由哭成一片。 可与此同时,宫中氛围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收到儿子的信的沁妃先是悄悄流了两滴泪,而后又吩咐人往赵嫔那儿报个信儿,这才亲自捏着一大摞近些日子搜集来的东西往皇帝办公的合政殿而去。 此时时机成熟,是时候该动手了! 约摸再过五日后,几位王爷与“细作”就要回到回京。 当然这其中并非一帆风顺,一波一波的“刺客”实在层出不穷,有刺杀几位王爷的,也有刺杀那这个“细作”的。不过好在这一回镇显王显然也是被失踪之事给吓怕了,虽他自己不得空,但却遣了上千士兵好手保护几人,还让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副将一路护送,以确保众人安全。 而随着这一行人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原本就心里有鬼的闵家人更加不安,尤其在不知所谓的“细作”究竟是谁的时候,这份不安更是被扩大到了极致,以至于让那些个尚沉稳不足的人竟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意味。 还有环贵妃,此时也不由有了几分焦急。正所谓“文人造反三年不成”,秦家到底是文人世家,她能通过些阴私手段在司琅等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构害一回已是极限,此刻在人家已有防备的情况下再动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正当他们不甘被动却又怕多做多错的时候,同样得知消息的长公主在进宫与皇帝通过气之后,就当机立断的出手了。 在司琅等人回京的前一天,高龄八十余岁的闵家老夫人在与护国寺祈福的路上,不小心因马匹受惊而摔下马车不幸遇难。这一下子,整个闵家震怒,却也让包括闵大首辅等小辈全部都要乖乖上折子回家丁忧。 纵是再不愿意也无法,全天下都看着呢,更有众多虎视眈眈等着找茬的人家盯着。不得已,第二日,终究没有任何闵家人出现在朝堂上破坏司琅等人大难不死的好心情--能有资格上朝的几个,全部都上了折子。 而这个时候,林瑾宁正在布置最后一步棋。 “娘娘,已经办妥了。”此时,朱氏从侧门走进院子,直奔林瑾宁身边道。 “嗯……我知道了。”闻言,林瑾宁稍稍瞥了一眼朱氏一身极其不显眼的灰衣裳,这才面上带了笑到:“小心些,可别暴.露了你自己。” “谢娘娘关心,奴婢知道的。”听见林瑾宁的话,朱氏不由得笑眯了眼睛,方才又道:“奴婢告退。” 如今娘娘已经会关心她了,这说明她已然是心腹了不是?这就好。 反观林瑾宁,在朱氏走后,林瑾宁嘴角却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 因当日收到司瑁失踪的消息时她实在太混乱,便没有深究,可后来仔细想过,那泄露消息给和藩叛军以至于致使司瑁等人遇险的高调手段,不像如今还在刻意藏拙的闵家人的作为,反而有些她们闺课中的“借力打力”,再联系前后种种,林瑾宁倒是一下子盯住了环贵妃--仇视这几个皇子又有能力几乎在镇显王眼皮子底下对这几个皇子下手的,无非闵家、秦家这两家,而既然前头已经排开了闵家,便只剩下秦家这一个选择了。再顺着这一点往下想,林瑾宁很快就锁定一个目标--环贵妃。 思及此,林瑾宁实在恼了,也管不得如今自己是否已经锋芒毕露,只一门心思想着要替司瑁报复一顿! 却说闵巷榆死后环贵妃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莫说闵家人都怀疑是她下的手,就是皇帝,也有许久不来她这里,而原本只是她一人的禁足,如今俨然成了整个瑞安宫的禁足,旁人竟是轻易进出不得的。 只好在如今闵家整个丁忧去了,皇帝又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空出去的位子填满,且选的都是近些年科举上来、正儿八经的寒门天子门生,只唯有首辅一职尚且留着,倒不知皇帝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只可惜环贵妃实在放心得早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人点拨了些什么,闵家竟在怀疑对闵老夫人下手的是秦家人,究其目的,不过是为了避免环贵妃弄死闵巷榆后闵家人的报复。再看如今多好,闵家集体丁忧去了,朝堂上没了人,秦家也是望族,自然不怕什么报复了。 要说闵家人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 在世人看来,如今正是夺嫡的关键,但那时候几个皇子遇险,尤其是镇显王出身的苏家,一方面担心着宪王的安危,另一方面还要担心皇帝降罪,因此是十之*没有多的心力去想些其它的,故而,闵巷榆之死当不是苏氏一脉动的手。且恰逢当时又是澧王夺嫡呼声最高的时候,环贵妃动手弄死闵巷榆这个疑似谋害亲姐的儿媳妇倒是合情合理,更遑论人死账消,那时长公主还没有查出闵巷桡的真正死因,若闵巷榆恰好死了,澧王便也不必受一个名声有碍的嫡妻的拖累。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回闵老夫人的事情,就更容易理解了。 其一,两家既然已经结仇,秦家便干脆一锅端掉闵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其二,转移京城众人注意力;其三,将闵老夫人的死因嫁祸给他人,秦家坐坐收渔利。 就这么着,秦、闵两家就正式掐起来了。 秦家是百年望族,因秦淮书院的缘故在读书人之中很有些声望,不过也因为这民间的声望,为了制衡,皇帝并没有在朝堂上给予秦家太多的职位,除了环贵妃之父的太傅虚职和环贵妃兄长的管仪大臣职位以外,再没别的堂官了。而这,也是这么多年环贵妃一直稳掌宫权却不被忌讳的缘故之一。 闵家却刚好与秦家相反。闵家真正的崛起其实不过几十年,最早该从闵大首辅考中进士入翰林的时候开始算起。闵家寒门出身,如今却因闵大首辅的缘故,成了京中后进人家里的典型,真说白了,也就不过是暴发户,底蕴不足。也正是因为这个,再加上闵大首辅毕竟年迈精力不济了,闵家才会有那么多的空子可以给人钻。 要说灯下黑呢,这些人一叶障目,忽略了林瑾宁这个变数,却刚好如了林瑾宁的意。 而正当秦、闵两家掐得最厉害的时候,护送司琅等人回来的队伍却悄悄进了京城,并未大张旗鼓。 当日晚上,司瑁没有回府,纵然林瑾宁再念着,她也不敢真进宫去抢人,只能在府中静静等着。 可谁知,第二日,林瑾宁先等到的不是回府的司瑁,而是如今已然老迈的皇帝颁发的立储圣旨,人选是林瑾宁意料之中却偏偏情理之外的--司琅。 不如前世只是留下了遗旨,毕竟那时候,众望所归之下除了司琅之外是再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他相比较的皇子来选择的。今生,不仅仅是没有真正站队便尚有退路的勋王和悉王,哪怕现在尚且年幼的六皇子,也不一定就没有一争之力,好歹,六皇子还有个做贵妃的母妃。 毕竟此时皇帝还没有驾崩,且又恰好是清除了闵家势力的大好时机,他若当真选个如意的继承人培养起来,也不怕其他皇子因为争权夺利而闹得太厉害,他终究可以弹压下去。可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依旧选择了宪王,就说明他的确是打定了主意了。 想到这里,林瑾宁方才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她前世便听说宪王不过是皇帝手上的一块儿磨刀石,是用来磨砺皇帝心里真正的继承人的,不过因为后来皇帝身体垮了没有了多的时间了方才作罢。但如今林瑾宁再看来,这个说法应当只是空穴来风,又或者是某些有心之人特意杜撰的。 虽说她当初也不怎么信,但到底心里还是担心呀,林瑾宁可怕宪王真的只是个小小弃子,进而牵连到林瑾瑶。 这一头安了心,林瑾宁也就不急了,只等着司瑁回来让她好好念一念,再亲口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消息,也就好了。 不过林瑾宁是好了,接到圣旨的林瑾瑶却一点儿也不好--作为新任太子妃,她不仅要收拾东西拖家带口搬到宫里去,还要开始一步一步试探着管理宫务,这意味着,她近来吃好睡好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就这么着,林瑾瑶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到了宫里。 这还不算完,似乎皇帝是真的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了,必须早一步全部安排好事情才能放心一般。 七日后,春闱大比的结果出来了,除了探花依旧是林谨枢之外,状元和榜眼都变了人。状元成了沁妃母亲娘家那边的的侄子、太子的表哥,榜眼则是一个年逾三十的寒门子弟。倒是二榜传胪,则是林瑾宁前世的那位状元,一个来自江南的清流学子,原秦淮书院的学生。 时刻关注着这回春闱的林瑾宁对此不由得一愣,这结果她倒不曾想到,估计着应当是皇帝在为太子铺路吧。 不过也直到这时候,几位王爷才被皇帝从宫里放出来,为此,林瑾宁揣着刚刚稳了些的胎像,亲自到大门口迎接司瑁回家。 这时候,她已有六个月身孕了。 73、番外一 后来幸福的小日子 ...   林家崛起的速度很快。      也就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后不过两年,林谨枢便被封为端益侯,不仅重现了祖辈光辉,还因被赐了侯府而提前分家出去单过了。      就为这个,京中众多世家对他的婚事简直热络得不行,也惹得杨氏愁得不行--新侯府的确需要一个女主人,但如今人选太多了,林家要想几边都不得罪可委实是不容易啊。      不过这些和林瑾宁都没什么关系,她除了听杨氏念叨两回也帮不上什么忙--无他,在两年前诞下照王世子司茁之后,这回林瑾宁又怀孕了,且不过才刚过四个月,瞧着就有六个月大,杨氏在瞧过之后便断言,这胎当是双胎。      林瑾宁自己也知道应当是双胎,毕竟她曾经也怀过,只别人不知道罢了。      如此,司瑁不光在紧张之下进宫向如今已是太后的原沁妃娘娘要了两个养身姑姑,还将大半年前林瑾宁亲自送嫁出去的她的几个“锦”字辈的丫鬟们又重新找了回来给林瑾宁当管事姑姑。      这时候,就连已经怀孕的锦素与锦罗也没逃过,相反,司瑁一听两人怀孕倒不由得更高兴--他儿子未来的奶娘可不是有了!再等他在宫里求几个过来,也就全了!      对此,林瑾宁只能一边白他一眼,另一边还得重新给几个丫鬟和其丈夫一家换动职位,也顺带着安排了锦素与锦罗好好养胎。      还有此时已经随着司瑁出宫过的、原为赵嫔的荣太妃也顾不上自己身为长辈的身份,只同样满心念着林瑾宁的胎,还私底下吩咐了身边伺候的人,叫以后阖府的好东西都先紧着林瑾宁那边儿。      就这么着,在林瑾宁又感动又好笑之下,她便安安稳稳开始了做孕妇的日子。      这一日,已经晋升林瑾宁身边第一大丫鬟的粉莲快步从外头走进来,兴冲冲行了个礼就迫不及待道:“娘娘,好消息呢!”      “怎么?”这时候林瑾宁正在梳洗准备睡了,却见粉莲这样难得的幸灾乐祸,林瑾宁也是知道粉莲打探消息的本事,能让她这么高兴却是难得,便也提起几分兴趣问道。      “回娘娘话,是这么回事……”只见粉莲清了清喉咙,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不是那陈家传出风声来说侯爷要娶他家女儿嘛,可是今儿个早上,有人说看见苏五公子将那陈家的大公子用鞭子抽了一顿……奴婢仔细打听才打听到,据说三公主也看中了咱们侯爷,这才使人教训陈家人的!”      “这……不可能呀……”闻言,林瑾宁先是一愣,继而也就不信了。      不是她看不上自己娘家弟弟的本事,而是如今宪王做了皇帝,三公主司璇便从庶出公主变成了嫡出公主,身价便立增百倍,此时,莫说林谨枢只是探花,就是上一届或者这一届恩科的状元、还都是年纪正好的世家公子,都未必配得上给司璇做驸马。      再说了,如今新帝虽然已经将朝堂上的权利差不多都收拢了,但要说彻底坐稳了皇位还是差一点的,他不留着将亲妹子和皇后之兄都留着联姻以巩固皇权,反倒内部就配到了一起,又算怎么回事呢?      这么一想,林瑾宁便将此时丢开了手--料想当是流言,当不得真的,而苏家出手,应当是皇帝看在林瑾瑶的面子上做的吧。      不过,倒是这个陈家……      林瑾宁眼中不由得冷了些。      要说当初知远侯府的贬斥,如今反倒救了整个陈家的命。毕竟那时候刚一遭贬,陈家就立时成了个不起眼的三流家族,就是上赶着投诚都没人要。就这么着,他们反而并没有被卷进夺嫡争斗里头,反而给保住了一家子人的性命。再加上这两年新帝发威将不少站错队的世家都发落了,陈家居然逮着机会还往上进了几步,如今算起来,勉强也可挤进京中二流家族里头,倒也能看了。      至于陈家造谣之事……这事情的起因林瑾宁也知道一些,不过就是早些时候,因林谨枢陪杨氏去护国寺上香时远远看见了那陈家小姐、陈治的嫡亲妹妹陈怡一眼,便不知从哪里传出林谨枢心仪陈怡想要求娶的流言来,料想也是陈家放出的消息,不过是想逼着林家妥协罢了。      可如今再看,只怕他们也没想到,这流言不过才出来几天,陈治就被抽了吧?      活该!      林瑾宁不由得幸灾乐祸一顿。像这种恶心人的玩意儿,就该被彻底抽得见不得人才好!要不是她的身份和身体都不允许,她真想上去亲自抽几下给自己上辈子报仇才好!      这样一想,林瑾宁又抚了抚自己格外大些的肚子,暗暗遗憾的叹了口气。      因她上一胎怀司茁的时候几次险些流产的缘故,后来虽也勉强保住了胎,却依旧害得司茁早产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且一出生就是弱弱的样子。      对此,司瑁吓得不行,哪怕太医言之凿凿说只要好好养着就不会夭折,但司瑁总不放心,不仅将司茁放在主卧侧间里头让信得过的四位奶娘日夜轮流、两两照看着,还时不时半夜就忽然惊醒然后亲自过去看看,只唯恐这个宝贝儿子就那么断了气,算起来竟比林瑾宁这当娘的还尽心些。而这样的日子,是直到司茁长到八个月、司瑁渐渐恢复正常不再那么一惊一乍之后,才没有了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司茁才会被取名为司茁,是为健壮茁壮之意,而非一开始夫妻两个说好的“司荀”之名。      同样,因林瑾宁头一胎实在太过艰险,故而这一胎甫一怀上、还不待验出是双胎的时候,司瑁就亲自进宫向林瑾瑶求了懿旨,免了林瑾宁月中与月末惯例的命妇请安,好让她安心在府中养胎。      林瑾瑶当然一口应下,还顺带着开私库给林瑾宁送了好些补品去。更别说若非皇后轻易不得离宫,只怕林瑾瑶都恨不得立刻轻装简从的往照王府跑去。      而众人这等紧张林瑾宁身子的情况,在例行的平安脉中她被验出双胎后,更是达到了顶峰。若非双胎艰难定要每日走动以便顺产,只怕司瑁连房门都不愿让她出了。      如此,所谓亲自上手抽陈治一顿的话,也就是林瑾宁心里想想罢了。      这么着,林瑾宁又回过神对粉莲道:“这几日你多帮我在外头打听打听,一有什么消息就立时回给我。先退下吧。”      “是,娘娘,奴婢告退。”闻言粉莲马上又行礼退下,转身又使人出去盯着陈家的动静--这几个月娘娘出不去门儿,所有新鲜事都靠她说呢,她可不能辜负了娘娘的信任,必然要盯紧了才好!      再看这一头,留在房中的林瑾宁便先行在床上躺下,等着司瑁办公完了再从书房里头出来。      要说如今她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夫妻两个分房睡也是理所当然,可也同样是因为她肚子大了,司瑁似乎便将当初担心司茁的那份心给放到了如今的林瑾宁身上,别说分房,就是他半天没见到林瑾宁都会心神不宁,真是唯恐她出了一点儿意外。      再加上与他们同住的荣太妃乐得装不知道,而唯一有资格说话的林瑾瑶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使得如今照王府后院依旧只有林瑾宁一个女人,别说什么侧妃侍妾,就是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      面对这种情况,也就是杨氏旁敲侧击的问过一回,见司瑁的确没那个心思,自然也高高兴兴撒开手不管了。      如今,这满京城里头哪个女人暗地里不说林瑾宁嫁得好?丈夫是王爷也就罢了,竟还不花心--皇帝就不说了,再撇开那向来喜欢“□□添香”的悉王,就是并不好色的勋王如今也有了一个几个月大的庶女。所以,在这所有妯娌里头,如今竟只有林瑾宁一个人过得最为舒心不过。      而至此,这时候最让林瑾宁操心的,也无非就是林谨枢娶妻之事,和林瑾瑶在宫里过得如何的事儿这两样了。      好在过了几日,林谨枢的终身大事就定下来了,出乎林瑾宁意料的事,女方居然真的是三公主!      听到消息,林瑾宁实在愣了,又见粉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干脆写信给杨氏求解惑。      要说这事儿也是缘分。      因司璇与林瑾瑶相差不过一岁的缘故,再加上两人性子相似,又有借衣之缘,因此林瑾瑶刚以太子妃身份进宫不久,就与司璇成了闺蜜好友。      这也就罢了,毕竟今生林瑾瑶和林谨枢真是不熟,也谈不上她有多了解林谨枢。故而,当初太后在为司璇选驸马的时候虽然写了林谨枢的名字,但考虑到这也属于“换亲”的一种,因此林瑾瑶还特意隐晦的提醒过一句,谁知道太后根本不在乎,林瑾瑶也只好作罢。就是三公主司璇,也不过只是因为林谨枢是林瑾瑶的双胞哥哥,这才多关注了几分罢了。      原本事情到这里也就结束了,谁知陈家竟然那么大胆,敢公然和公主抢人?这让原本不过是在林瑾瑶那里听了一耳朵抱糯 迷論 壇怨的司璇这下子是真的各种不服气了。她便立刻让舅舅家的表哥先去教训陈家人一顿,又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林谨枢平时的事儿,见没什么问题,就火速求了她皇帝哥哥要赐婚。      无他,不过早年还是知远侯夫人的陈夫人曾经带着她几个女儿进宫拜见过,给司璇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要说陈家女孩儿可真是个顶个儿的“娇柔”,个顶个儿的“纯洁”,可把当时还年幼、向来活泼的司璇给恶心得不行。如今再看这陈家,居然还敢和她抢驸马!这可不让司璇立时就爆了嘛。      且司璇自己看了,皇后嫂子人很好,三嫂看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也很好,她们的嫡亲兄弟应该不错,这么考虑着,司璇才下定了决心要嫁过去的--总归都是盲婚哑嫁,嫁到别人家,还不一定能比嫁到两个人很好的嫂嫂娘家更好呢!这一点,司璇想得很清楚。      而后,在林瑾瑶特意召了杨氏进宫商量过后,次日,明喻公主司璇于次年下嫁端益侯林谨枢的圣旨也就下下去了。恰好新的端益侯府后头那条街上有个宗室府邸尚且空着,扩一扩修一修,司璇的公主府也就有了。      一时间,无论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都只能祝福着,京中倒是当真喜庆了不少。只有林家,收礼收到忙乱罢了。      倒是林瑾宁,手里紧紧捏着杨氏的回信,却是满脸的惊疑不定。      杨氏也知道大女儿出不了门,几乎是被“禁闭”了一般,因此信中便仔细解释了这些事情的种种。      其中,能让林瑾宁露出这等神色的,却是一句“张家败亡,张氏前几日难产后体虚而死,陈家又逢此事,可见报应”的话。      张家早前因站错队而被抄家了,整个张家如今就剩下一个嫁给了陈治的张琴馨。而张家是两年前抄家的,两年来张琴馨深入简出几乎不见人,陈家实在不至于要置她于死地,更不至于如今过了这么久再下手弄死她,最多不过一直冷着也就罢了。      再说,这张琴馨如今难产体虚而亡的情形……可真让她好生熟悉呀……      她前世,当真只是被陈家害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本来是正文的,想了想还是当成番外好了,这样看起来比较不违和。 原定正文部分原本至少还有“垂死挣扎”“大厦倾塌”和“风雨过后”三章的,卿们看题目就知道能是啥内容,但是鉴于作者没有网了(说出来都是泪T^T),闵家秦家余孽干脆就别出来蹦哒了,作者心情不好完全不想搭理他们。 后面是番外,除这一章以外还有林瑾瑶前生、前生林瑾瑶重生到此生、此生林瑾宁重生回前生(好像绕口令……)以及姐妹百合篇。百合这个专门满足那些曾经求过百合的卿们,放在最后,不好这一口的卿们直接不看就好。 以上。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