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 (苏子陌。)为你整理制作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锁魂》 作者:杏遥未晚 文案: 苏羡在路上随手救了一个傀儡师,傀儡师为报答苏羡,送了她一个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傀儡。 只不过这个傀儡没有脸,需要苏羡来为他选一张脸。 苏羡沉吟半晌说:要不就用楚家少主的脸吧。 此后,苏羡每天吃饭睡觉办事不管做什么都带着那个傀儡。 自那天起,楚家少主发现街上再也没有姑娘给自己扔手绢了。 旁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1.女主苏苏苏帅帅帅 2.打怪升级流 3.架空文,背景设定纯属瞎扯 4.男主是傀儡!是的就是傀儡!不要认错了!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主角:苏羡 ================ 第一章 租借楚轻酒人形傀儡,五万两银子一天。 一天之内,可以和“楚轻酒”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包君满意。 * 一夜之间,这张告示就贴满了整个不周城。 楚轻酒是谁,这个问题或许就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因为此人是当今八大世家之中楚家的少主,传说中是个天下无双的人物,不管是相貌人品气度学识还是功法,都是天下间年轻人当中数一数二,相传不少女子见了楚轻酒之后,就再也不想嫁给别人,心中念念不忘只有楚郎。 如今有人贴出了这样的告示,众人自然是无法忽视,不管是真心想租借的,还是看热闹的,一时之间大家都去了那告示上面所写的地点。 长善庄。 长善庄在不周城西边,据说早年是个商贾家族的宅子,后来家族没落,那里就荒废了,闲置许久也未曾有人住进去,却没想到这会儿竟被人给用上了。众人自然是惊讶不已,随即好奇的人也就更多了,如此一来,不过几天的时间内,长善庄内外就挤满了人,甚至有不少人特地用符咒直接自千里之外赶过来,就为了看看这件稀奇事儿。 究竟什么样的傀儡,能够值得起这价钱? 又是什么人在玩这个把戏? 长善庄内,大堂之中,有钱有身份的人都已经坐在了首位上,众人都依循着这个规矩坐着,四下交头接耳的人也不少,唯有一名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看似落魄的青衫,一人静默站在墙角处,似乎与这一派的热闹格格不入。 长善庄里面有几个被临时请来的小厮在招待宾客,不过问起此间的主人是谁,那傀儡在哪里,他们也都不知道,只知道这里的主子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众人在堂中等了许久,等到座中人都满了,大家都聊得差不多了,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一名小厮自里面走了出来,说是主子来了。 不多时,果然有一名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是从帷幕后面进来的,众人先是自那重重纱幔后面看到她的身影,这才见一只素手撩起纱幔,那女子便缓步自其中走了出来。 小厮说得不错,那的确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不过只用这几个字来形容,仍是太过简单。那女子穿着一袭红衣,墨发以红绸束在脑后,装扮比之寻常女子要干净素雅许多,却衬着一股子寻常女子都难有的妩媚。她的眼尾轻挑的勾起一个弧度,倨傲里面又含着些笑意,竟是叫人一眼难以移开视线。 她就这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却让所有人都悄无声息了下来。 只是拥有这样姿容的女子,他们之前竟从未听说过。 女子看到堂中的众人,亦是勾起唇角笑了起来,“没想到来的人比我想的还要多。”且堂中所坐有男有女,竟不知道这些大老爷们儿来这里租借楚轻酒是有什么目的。 众人早已等了许久了,这会儿见主人出来,早已等不及了便开口问道:“不知姑娘究竟是何人?你所说的那傀儡呢?” “苏羡,我的名字。”女子轻笑一声,朝那开口的人看去一眼,“看来各位都等不及了,你们对这楚轻酒倒是十分感兴趣。” “打算借回去做什么?”苏羡状似好奇的看着那人,笑到,“吟风弄月,共度良宵?” 开口那人是一名十来岁的姑娘,乃是修真界中北门门主陆华阳的小侄女儿陆霜,自小便被当成个珍宝似的宠着,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只迎着苏羡的视线道:“只要能跟楚郎过上一夜,做什么都好。” 苏羡听得笑了出来,还没开口,众人便又催了起来,苏羡抬眉止了众人的催促声,回头对着那帘幕后面道:“小楚,过来。” 她这一声唤得轻柔,语气软得就像是在唤情郎一般,随着她这一声唤,一道身影也跟着自那帘幕后头走了出来。那人走得很慢,步履亦是僵硬,不过短短的几步路,却也走了许久。只不过他方一出现,众人便都沉默了,几个人甚至忍不住站了起来。 那人有一张美到极致的脸,不论性别,不分任何界限,只是单纯的好看,好看到让人心中忍不住升起独占的*。那的确是楚家少爷楚轻酒的脸,如此风华,绝无仅有。 只不过对于众人来说,仅凭这一点就租借出这个价钱,也是太过。 “弄一张跟楚轻酒一样的脸,有什么难的,你这傀儡凭什么这个价钱?”开口的是玄阳派的一名女修士,众人都站起来了,独独她好好坐着,颇有些不悦的问苏羡道。 苏羡似是早知就有人问出这种问题,傀儡小楚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静默无言的垂着眼,没有命令便丝毫不曾再有动静,就跟个木偶一般。她轻轻捏了捏傀儡的手,接着道:“你们能做出和楚轻酒一模一样的易容的脸,能做出跟他一样的人么?” 先前那女修士一怔道:“什么意思?” “既然你们都来了,不让你们弄清楚也说不过去。”苏羡松开了捏着那傀儡的手,自怀中掏出了一张黄色符咒来,挑眉笑到:“让你们看看好了,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傀儡,这是一个跟楚轻酒一模一样的人。” 她说完这话,将符咒落在了傀儡的后背上,符咒在接触到傀儡的瞬间便化作一道金芒蹿进了傀儡的身体里,而就在那金芒进入身体的同时,傀儡原本低垂的眸子微微睁大,那双原本毫无焦距也没有神采的眼睛,突然便有了生机,他眨了眨眼,好似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四周。苏羡在他的耳旁,指着先前说话的女修士,低声开口道:“那位姑娘可是不远千里专程为了你来的,你快去同她好好聊聊。” 那傀儡随着苏羡所指的方向看去,在接触到那女修士目光的同时,他眉眼微舒,浅浅笑了起来,朝那女子轻轻颔首:“姑娘。” 那女修士本好端端坐着,迎着这一笑连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了,她僵了身子,好半晌才想起来动作,轻咳一声道:“我叫做白荇。” “白荇姑娘,恕轻酒怠慢了。”那傀儡方才出现的时候还僵硬得像个牵线木偶,这会儿却与常人无异,他抬眉对白荇淡淡笑着,径自又到了她近前,对她伸手道:“姑娘远道而来,不知可否让轻酒带你去院中转转?” 白荇怔了一怔,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她低声道:“好。”说着便要握住傀儡伸出来的手,只是她还未碰上,便见苏羡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似笑非笑的挡在了二人中间道:“再碰,可就要给钱了。” 白荇的目光穿过苏羡,落在后方神色柔和的傀儡身上,咬牙道:“不就是五万两银子,我给便是。” “慢着。”就在白荇打算掏钱的时候,先前的陆霜也站了出来,她负手来到二人面前,冷笑一声道:“这么多人想要呢,你五万两银子就想借去?” 陆霜将话说到这里,忽的回头对苏羡道:“我出一百万两,你这傀儡,我买下来了。” 苏羡看了陆霜一眼,眼中笑意不减,不过她还没开口,另一边又有人站了出来:“三百万两。” 这里的人似乎来头都不小,不过片刻之间,就又有人加起了价来,原本好好的租借,竟然成了拍卖现场,苏羡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却见身后傀儡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纸扇来,轻扇着摇头劝到:“诸位还请不要为轻酒伤了和气,有话……” “你闭嘴。”苏羡回头看了傀儡一眼,那傀儡便立即住了口,恢复了从前木然的模样。 苏羡好笑的看着那傀儡,心道这东西太灵了也不好,容易收不住。 她又看着众人为了这傀儡争吵的模样,觉得这楚轻酒果真是个十足的祸水,这天下恐怕也没几个男子有这般的功力了。 然而就在其他人争吵不休的时候,一道清晰的笑声却传进了苏羡耳中。 笑的人是一直站在堂中角落里的年轻男子,穿得落魄寒酸,跟着一屋子有钱有势的人显得完全不同,苏羡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但却直觉他并非是为了租借这傀儡来的。 “你笑什么?”苏羡忽的开口问道。 众人听到苏羡开口,便又静默下来,一屋子的人随着苏羡的视线朝那个寒酸男子看去。 那男子面上笑意稍减,他样貌清秀,看来十分博人好感,此时见众人朝自己看过来,便有些无辜的摇头道:“我不过是觉得,你这个傀儡很有意思。” “嗯?”苏羡心中微动,便又问道,“怎么有意思了?” 男子往苏羡身后的傀儡看去一眼,若有所思道:“它的身上,有一缕仙魂。” 苏羡双眸微眯,却忽的又笑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男子也跟着她笑,笑得纯良而又无害:“外面风雨不小,我途经这里,不过是进来避避风雨而已。” “是吗?”苏羡随口应了一声,她正要再问,却忽的见外面一名小厮跑了进来,几步到了她的面前,语声有些急促的道:“姑娘,不好了……那……真正的楚公子来了!” 一时之间,满座皆惊。 第二章 来的人的确就是楚轻酒,货真价实的楚轻酒。 眼见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堂中,一人呆滞木讷,低垂着眼乖乖站在苏羡的身后,一人眉梢轻挑,眼中稍带惊讶之色,众人只觉得目光都不知该落在何处才好,只得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看,看罢几遍才忍不住在心里面道了一句“像”,的确是像极了。 这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这更精致的傀儡了。 “楚公子。”自楚轻酒出现开始,苏羡便将目光凝在那人的身上,她原本是喜欢笑的,唇角眉峰总带着轻挑的笑意,但这会儿却不笑了,只认真注视着面前的人。 楚轻酒也在看苏羡,他似乎是第一次见苏羡,两人眼神交汇片刻,楚轻酒便道:“我可曾见过姑娘?” 苏羡摇头道:“不曾。” “可是姑娘这傀儡,为何能做得与我这般相似?”楚轻酒重又看向她身后的傀儡。 苏羡眨眼笑道:“傀儡并非我所制作出来,我没有见过你,又有什么关系?” 楚轻酒沉吟道:“原来如此。” 苏羡又道:“楚公子这次来……” 楚轻酒见到这副场景,却并不生气,只好脾气的笑到:“我不过是好奇来看看而已,你们不必理会我便好。”他这般说着,便带着身后两名楚家的家仆转身在这堂中找了个地方坐下,眼见楚轻酒坐下,其余人也都愣住了,一时之间不明白此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连本人都来了,让本人看着他们争抢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傀儡,这感觉总归有些古怪。 不过楚轻酒却看得开,他淡淡笑着,还对大家做了个“请自便”的姿势,一副待在这里看好戏的模样。 苏羡盯着他看了许久,到这会儿终于也重新开了口:“既然你们想买,那我将这傀儡卖给你们便是,谁出的银子多,这东西就是谁的了,如何?” 堂中静默了片刻,一些人拿眼睛偷偷瞥着嘴角含笑的楚轻酒,楚轻酒这会儿正低头抿茶,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抬眼看了苏羡一眼。 苏羡环顾周围众人一眼,等了一会儿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便让你们看看这傀儡的作用好了。” “什么意思?”人群中的白荇终于又问了出来。 苏羡就是喜欢这样出头的人,她低笑一声,又摸出了几张灵符来,只是这一回灵符上写的咒语却比之方才要复杂许多,众人看了半晌也没能看出来那究竟是什么符咒。苏羡挑眉对白荇问到:“你喜欢楚公子哪里?” 白荇神色微变,又转向楚轻酒看去一眼,楚轻酒神色平静,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白荇将心一横,终于开口道:“我……我喜欢楚公子的声音,还有他讲话时的神情,特别温柔,我恨不得他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讲话,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将这话在楚轻酒本人的面前说了出来,起初还有些犹豫,说到最后却大声了起来,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 楚轻酒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亦是多看了白荇一眼。 苏羡“哦”了一声,低头自手里面那一叠灵符里面挑出了一张,随手拍在了身旁傀儡身上,符咒转瞬间化光消失,原本安静的傀儡却又动了起来。他眼里闪烁着柔和的笑意,缓步来到白荇身前。 “荇儿。”傀儡勾起唇角,声音低沉柔和,像是一潭春水荡起了涟漪,直听得人浑身酥软,“我可以唤你荇儿么?” 白荇直直盯着面前的傀儡,半晌没有反应,一直到那傀儡又开了口,低低的唤了一声“荇儿”,颇有些为难的皱眉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的名字么?” “不……”白荇连忙摇头,有些手足无措的道,“可以,可以。” 那傀儡不禁宠溺的笑了起来,“那就好。” “你……”白荇正要再开口,苏羡不合时宜的又站了出来,将傀儡收在了身后,扬了扬手里的灵符道,“这傀儡可不止这个作用,这里的符咒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你们想看什么样子的楚轻酒都可以看到。”苏羡好似看不到那正坐在自己面前的正牌楚轻酒一般,接着又神秘的道,“我们温文儒雅的楚公子,在床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你们不想知道吗?” 楚轻酒原本好端端喝着茶,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眉间微蹙,不知是气还是笑。 “怎么,真没人想要了?”苏羡仍是没管那楚轻酒,只看着堂中众人又问了一句。 到这会儿,原本呆愣着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人大声道:“我要,这东西五百万两,我要了!” 随着这一声,其他人好似也突然醒过来了一般,放着真正的楚轻酒不管了,开始疯狂的叫起了价来,不多时就直接将价格开到了三千万两,眼见着那价格还有着要接着往上的意思,突然间,一个声音横地里插了过来道:“一颗灵曦珠,我买下这个傀儡,可好?” 开口的人就是方才那名穷酸男子,他不知为何竟还没有走,还说了这番话来。 灵曦珠乃是这世间难得的修道法器,是真正的无价之宝,那男子开出了这番价格来,自是没有人能够再争得过,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他。 苏羡好笑的上下看了那男子一眼,问到:“没想到这位公子还有这般爱好,竟是为了楚公子连灵曦珠都舍得让出来。” 男子淡淡一笑,不予回应。 苏羡朝他摊出手,正打算索要灵曦珠,楚轻酒却突然站了起来,他朝那男子道:“这位公子,为了一个傀儡赔上灵曦珠,实在是不值当。” 男子笑到:“有什么不值得呢,我认为那傀儡比我这珠子要值钱多了。” 苏羡听那男子的话,心中微微一动,却没有来得及去细想。她等了这么久,不过就是要等楚轻酒站出来而已。如今楚轻酒站出来说了这话,苏羡终于一眼往楚轻酒看去,声音低柔却微寒:“谁说不值当?我这傀儡与真人无异,能说会笑,甚至连与人动手也不会输,哪里又不如真人了?” 楚轻酒苦笑着摇头,淡淡道:“可傀儡终究是假的,与真人又怎可统一而论。” 苏羡没有立即回应楚轻酒这话,只将那傀儡退到了楚轻酒的面前,神色不知为何突然认真了起来,她道:“他与你生得一模一样,你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够做到,你说,若是有人将你给杀了,然后让他来代替你做这个楚家的公子,又有谁能够发现?” 这句话说到最后,苏羡紧紧盯着楚轻酒的眼睛,她双眸如静水深潭,眸色沉得好似没有一丝情绪。 楚轻酒不知为何,面色竟突然微微一变,只是他收敛极快,片刻后便没了异状,只缓声道:“姑娘,你不该这样说。” “我不过是随口假设而已,楚公子何必如此认真?”苏羡轻笑一声,又往四周看去,那些姑娘们如今都还顶着楚轻酒与那傀儡看,苏羡便接着道,“你且问问,若是将你与我这傀儡放在一起,她们能不能将你给认出来?” 楚轻酒尚不及开口,一旁的陆霜便道:“我可以认出来。”她认真盯着楚轻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楚公子十五岁的时候曾经来过北门作客,我就是在那时候喜欢上楚公子的,那时候我贪玩去河边采莲,掉进了池子,还是楚公子将我给救起来。” “那时候楚公子抱着我上岸,我就一直盯着他看,他右肩处有一颗痣,我记得清清楚楚。” 楚轻酒微微蹙眉。 苏羡忍不住道:“你怎么连他右肩都看去了?” 陆霜迎着众人的目光,不闪不避,理直气壮的道:“他为了救我弄湿了衣服,我就躲在屋外偷看他换衣服。” 苏羡:“……” 有了个陆霜开口,旁边的白荇也不甘示弱道:“我也能够认得出来,楚公子喜欢画画,我家里还收着几幅他十四五岁的时候所画的画儿,笔迹能够模仿,画却是模仿不出来的,我一看画就知道谁是真正的楚公子了。”她说到此处又有些不甘,低声道,“可惜楚公子如今都不画画了,我很喜欢楚公子的画。” 苏羡听到此处,忽而往楚轻酒看去,楚轻酒还未及问清她要做什么,便见她掌间一动,人已经朝着楚轻酒掠去。楚轻酒乃是当世年轻人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一身修为非常人所能及,是以虽然仓促应对却也并不显得太过局促。他一面拆解着苏羡的招式,一面道:“姑娘,你……” 苏羡没有要与他交谈的意思,手上动作未停,每一招直取要害,毫不留情。楚轻酒目中闪过一抹阴沉之色,亦是不再留情,然而苏羡的修为竟是比他所想还要高,两人一番交手下来,他竟无法奈何得了苏羡。 就在僵持之际,苏羡掌中突然闪过赤色光芒,光芒落下之后,楚轻酒只觉手臂微微一热,半截衣袖竟不留神被苏羡给扯了下来。 苏羡掌中一抹淡色火焰缓缓消散,而就在这火光之下,那被撕下的半截衣袖也片片化作灰飞。 “陆姑娘。”苏羡声音低沉,不带半分笑意,“你好好看看,这是否是你所认识的楚轻酒?” 楚轻酒一手捂住被撕落了袖子的右臂,然而这动作仍是迟了,众人分明看得清清楚楚,那右肩上干干净净,哪有陆霜所说的什么痣。 第三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只是陆霜,堂中其他人也都震惊不已,而唯一面色如常的,只有苏羡。苏羡似乎早知会是这般结果,当即笑着对那楚轻酒道:“楚公子,真是对不住了。” 楚轻酒没有开口,他凝目看着苏羡,又看向堂中其他人,一手紧紧捂着手臂,神色终于变得不自然起来。 来的都是些倾慕楚轻酒已久的姑娘,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众人满面疑惑的看着楚轻酒,这件事情自然不能就这般随意揭过,楚轻酒沉默着没有开口,陆霜却变了亮色,愕然盯了楚轻酒许久,终于颤声道:“你……你不是楚公子?” 楚轻酒还不及回应,其他人也都纷纷反应了过来,果然立即便有人又发觉了不对劲,四周的猜测之声越来越多,楚轻酒终于长叹一声,缓缓将手放了下来。他先前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霎时间消失无踪,只冷冷向着苏羡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些什么?” 他浑身皆是阴寒,虽然顶着楚轻酒的相貌,却与方才判若两人,苏羡见此情形,却是笑了出来,她绕到了那傀儡的身后,低声道:“四年前,玄月教抓走楚家公子楚轻酒,以威胁楚家,后来楚轻酒从玄月教的手中逃了出来,但那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不久于人世。”她的声音低沉而晦涩,似乎不愿提及这段往事,“楚轻酒的朋友送他回到楚家,楚家二爷说过会治好他,让那朋友安心等。” “她便一直等,谁知等回来的人却不是楚轻酒。”苏羡冷眼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楚家二爷根本没有救楚轻酒,他死了,他死后为了不让众人发现端倪,也为了利用楚轻酒在外的名声,他们让另一个人假扮成楚轻酒的模样,顶替他的身份生活。” “那个人就是你。”苏羡朝面前的楚轻酒道。 楚轻酒眉间紧紧皱着,面色发白,却是紧抿了双唇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眼见事情已经隐瞒不住,在场其余众人皆不断询问,楚轻酒终于低声问道。 苏羡淡声道:“因为这两年,我一直在查这件事。当初我远远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楚轻酒。”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苏羡说。 “楚轻酒”微微睁眸,低声道:“你就是当初送重伤的楚轻酒回来的那人……” 苏羡没有回应他的话,听到“楚轻酒”这话,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冲了上来,想要问清楚个事情原委来,眼见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楚轻酒”神色大变,再不复往日冷静,身形飘忽之间,已经捻起了一个法诀,不过片刻之间,人影便消失在了原地。众人也都没有闲着,眼见他消失,也都各展神通搜寻起来,这长善庄里面瞬间乱作一团,不过片刻,人们就都追着那假的楚轻酒去了,山庄之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苏羡没有去追人,她低垂着眸子,看着眼前地面,长睫微微颤动,片刻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轻轻呵了一口气。 一个声音忽的自旁边传来:“你不去追人吗?” 苏羡抬眸去看,却见方才那要用灵曦珠来换傀儡的穷酸男子竟还没有离开,他就站在苏羡的身侧,面上似有关心之色,苏羡朝他看去,他便眨眼笑笑,又道:“你做出这个傀儡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计划了一年。”这会儿人也散了,苏羡也不像方才那般满身都是戒备了,她往旁边随便一坐,把玩着桌上摆着的水果,眉梢似是有些落寞,“真正的楚轻酒,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害死了他,还利用了他的身份,总得付出代价。” 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让他在这世间再也无法立足,那就是她给他们的代价。 比失去性命还要难以承受,苏羡做了这么多,不过便是为此而已。 苏羡有些揶揄的笑:“说起来还得多亏了那些喜欢他的姑娘,楚轻酒当初一定料不到,到最后竟然是那些姑娘们替他揭穿了那个假货。”她说到这里,又轻轻蹙眉,有些不满的嘟囔道,“那家伙当年竟被人偷看过换衣服,还抱过别的姑娘,真是……” 苏羡有些说不下去,那男子便笑出了声,“那么现在,姑娘可还愿将这傀儡让给我?” 苏羡看了那人一眼,却没有立即答应,只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慕疏凉。” “你要这傀儡有什么用?”苏羡问。 慕疏凉看着那一动不动的傀儡,只道:“好奇,这天下能做出傀儡的人不少,但像这个傀儡一样栩栩如生的却很少。” 苏羡盯着那傀儡看了半晌,终于对着慕疏凉摊了手。慕疏凉有些迟疑的看着她,她挑眉道:“灵曦珠拿来出啊。” 慕疏凉手心向上一翻,一粒珠子就这般到出现在了掌心里。那珠子如拳头一般大小,紫色的宝珠,内里光华流转,有几缕微光在其中旋绕,苏羡虽未曾见过灵曦珠,但却也知道能有这种气息的,非灵曦珠无疑。她自慕疏凉的手中接过珠子,这才又摸出几张符咒,来到了那傀儡的面前。 “小楚是我自别人手里面拿到的,他的脸是我让别人做成楚轻酒的样子的,我将他带在身边,也不过就是为了揭穿楚家的事而已,如今大家都知道那个楚轻酒是假的了,我也没必要再带着他了。”苏羡唇角微微翘起,回头对慕疏凉道,“你要便带走吧。” 慕疏凉点头道:“我定会好好待他。” “那我就放心了。”苏羡将几张符咒交到了慕疏凉的手里,接着道,“你对他用这个,他就会听你的话,每张的效果不一样我也懒得细说了,反正你自己回去玩。”她一副随便的样子,慕疏凉觉得有些好笑,却没有打断她,她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空了两手,最后轻轻用指尖戳了戳那傀儡的脸颊,“小楚,我走啦。” 慕疏凉看她似是不舍,不禁道:“你就这样相信我?” 苏羡头也不回的道:“空禅派的大弟子,八大世家之首,慕家的大公子,你声名在外,我自然信你。” 慕疏凉惭愧似的低头一笑:“原来苏姑娘知道我。” 苏羡不愿多说,终于回身走出了这大堂,“后会有期。” 她这么说着,人便已经走了出去,也不知她是如何动作,不过顷刻之间,她便已经失去了踪影,慕疏凉站在原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不禁低声笑道:“也是个有趣的姑娘,是么?”他最后这一问,是对着自己身旁的傀儡问出来的。 然而那叫做小楚的傀儡仍是低着头,微垂着眼,没有丝毫回应。 慕疏凉托腮看着这傀儡,一个人对着这毫无知觉的傀儡说着话:“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仙魂?” “你是有灵的对吗?你能听懂我说话?”慕疏凉犹自发问,那傀儡却仍是没有理他,连半分反应也没有。 慕疏凉试了许久,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看来是我想错了。”他也没有再接着尝试,只将先前从苏羡那里拿来的灵符随手拍在了傀儡的身上,见那傀儡有了动静,便道:“跟我走吧。” 傀儡动了动,当真跟着慕疏凉的步伐往屋外而去,两人走了不过几步,那傀儡却突然不动了。 慕疏凉回头去看,却见那傀儡正低头怔怔看着脚边的一样东西。 “嗯?”慕疏凉到他近前,俯身捡起那东西,才发觉那是一根剑穗,也不知是谁落在这里的,那傀儡盯着它,就像看到什么宝贝一般,连慕疏凉对他的命令也不听了。慕疏凉察觉出了异样来,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那傀儡自然没有回答他,只是双眼紧紧盯着那剑穗,慕疏凉将那剑穗放在傀儡面前试探了半晌,忽的开口道:“我带你去找着剑穗的主人,好不好?” 傀儡没说话,慕疏凉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去,见那傀儡果然跟了上来。 他觉得好笑,便又往前走,傀儡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往前,比之方才命令的时候还要听话,他一面往前一面道:“你叫小楚是不是?这是苏羡姑娘给你起的名字?你是谁做出来的?那人是怎么将你给制造出来的?” 这世上有不少傀儡师,将各种特殊的材料炼制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然后操作他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傀儡大多都是用来帮助人战斗的,越是厉害的傀儡师做出来的傀儡也就越逼真,越厉害,慕疏凉不知道这傀儡究竟是怎么样做成的,但他身上拥有仙魂,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傀儡。 就在他这般思索之际,他已经带着那傀儡离开了长善庄,山庄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的,如今全都散去了,山庄门口还留着马蹄印子,天色阴沉似要下雨,慕疏凉抬头看了一眼,苦笑到:“说是避雨,结果还是没避过去。”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阵黑色剑芒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他侧身避开,另一道黑影却已经到了他的近前。他连忙闪躲,然而对方来的人却不少,不过片刻之间,一道阵法便制住了他的动作。 慕疏凉神色终于严肃了下来,他顶着头顶越来越大的阴影,看着那片黑沉沉的乌云,冷声道:“没想到你们为了杀我,竟连云兽也放出来了。” “没有云兽,又要如何杀你?”长善庄檐角之上,一名黑衣人斜斜坐着,朝慕疏凉嘲讽般笑了出来。 慕疏凉也在笑,神情间也不见有惧怕:“我现在的状况,杀我又何须这般大费周章?”他言语间,已经将那傀儡推到了自己的身后,自己则往前一步,拔出了剑来。 头顶的黑雾越来越浓,翻滚着似是要吞噬眼前的一切,有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在云层后隐隐浮现,慕疏凉微眯了双眼,将手中的剑紧紧握住,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就在两方对峙之际,眼前一阵红影晃过,原本已经离开的苏羡,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此处。 “苏姑娘?”慕疏凉一怔。 苏羡看来来得有些急促,她没有回应慕疏凉,却是朝他身后看去一眼,确定了他身后的傀儡完好无损后,她才将一物扔给慕疏凉道:“我后悔了,小楚我不卖了,这玩一会儿你拿回去吧。” 慕疏凉接过那东西,正是先前他给出去的灵曦珠。 第四章 慕疏凉有些哭笑不得,他手里拿着那颗珠子,有些无奈的道:“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羡一把拉过傀儡小楚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身旁,“我后悔了,不想卖了,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唉,姑娘不想卖我也无法勉强姑娘。”慕疏凉看了那傀儡一眼,顺手将手里面的那根剑穗拿了出来:“这东西,是姑娘的吗?” 苏羡一怔,点头:“是我的。” “我明白了。”慕疏凉将剑穗还给了苏羡,摇头若有所思的道,“看来就算是我想买,这傀儡我也买不走。” 苏羡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拉着傀儡就要离开,然而她才刚踏出一步,便觉得面前好似有一堵无形的墙,阻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方才一门心思在傀儡的身上,这会儿才发觉四周竟是有一道巍峨法阵,将她与慕疏凉一道困在了其间。 慕疏凉叹道:“这一道阵法本是为了杀我而设,姑娘闯进来,恐怕是走不了了。” 苏羡:“……”凭白趟进了这趟浑水里面,她也是有些无言以对。 她微微退了一步,与小楚手拉手站在了慕疏凉的身后。 慕疏凉看了她一眼:“苏姑娘?” 苏羡扬了扬眉梢道:“既然是你的敌人,当然是你来应付。” 慕疏凉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却真的往前迎了上去,天色越来越暗,那檐角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迹,唯有云层后方一道巨大的黑影缓缓显现出了身影,自黑云后露出了一只可怖的猩红色眼睛。那怪物体型实在是太过巨大,两人仰着头看去,一眼之下竟也无法看出它的形貌。 苏羡倒是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只是在后面好整以暇的夸道:“不愧是慕家少主,随便一个对手就是品级这么高的妖兽。” 慕疏凉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夸,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我遇上过最可怕的敌人了。” 苏羡道:“你若是不可怕,敌人也不会派上这么可怕的妖兽。” 慕疏凉没有回答苏羡的话,因为这会儿那妖兽已经有了动作。它的体型巨大,动作却并不缓慢,整个长善庄外面的一片天色几乎都已经昏暗下来,遮天蔽日连半点阳光也不曾有,而就在两人对话的瞬间,一道巨大的黑影自地底蹿了出来! 那是一条巨大的尾巴,其上还生着尖利的倒刺,鳞片坚硬宽大,直直朝着二人所站的位置扫来,伴着砖墙和石头破裂的声音,刹那间便是沙尘滚滚。 苏羡动作很快,那东西刚一扫过来,她便已经拉着身旁的傀儡纵身到了安全的地方。而等到慕疏凉匆匆避开这攻击,再往别处寻苏羡的身影时,苏羡已经带着小楚一起坐到了旁边的树上,正给小楚拍着身上染的尘土。她见慕疏凉看来,便道:“你怎么还不出手?” 慕疏凉有苦说不出,摇头叹道:“我打不过它。” “……”苏羡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认真道,“我可是听说过的,慕家少主乃是近百年来三界第一的修行天才,唯一一个年纪轻轻就到达青炎境之人,你说你打不过他,难道不是在说笑?” 慕疏凉这会儿却半分说笑的模样也没,他正要开口,却见那云兽的兽尾再一次袭来,他以手中长剑对敌,却难以撼动对方的力道,当即被那兽尾扔出数丈远,狼狈的倒在了地上。 一直到这会儿,苏羡才弄明白慕疏凉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打不过。她神情古怪的看着地上的慕疏凉,出声问道:“你的修为怎么会这么弱?” “出了点事。”慕疏凉倒是耐打,撑着身体又自地上爬了起来,对苏羡笑笑道,“我现在也就比普通的修道者强上那么一点。” 慕疏凉没有去管自己身上的伤,而是摇头低声道:“所以我说姑娘不该过来,这阵法是置人于死地的阵法,姑娘进来,恐怕也出不去了。” “你倒是看得开。”苏羡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人,眼见那云兽的兽尾再度袭来,她低声唤了一句“小心”,手中一张灵符已然祭出,青色的光晕在慕疏凉的周身升起,正好格挡住了这凶险至极的一招。 苏羡也没有再坐树上看戏,身形一晃,也不知她是如何动作,便直接到了慕疏凉的面前。 “这是什么妖兽?”苏羡没有回头,只是盯着眼前巨大的怪物低声问道。 慕疏凉轻咳一声,呛出了一口血才道:“云兽,这是鬼门四大邪兽之一,就算我现在修为没有折损,恐怕也不是它的对手。” 苏羡默然不语打量着那云兽,心里却已经有了打算。 三界的修炼者分为六等,分别为白业境、金阳境、赤衍境、青炎境、紫霄境、玄元境,再往上便已经入了半神境,已不再排名之内。修炼之法极难,同等境界也分上中下等,这世间能上青炎境之人已是寥寥无几,紫霄境上更是难寻,这云兽如此厉害,恐怕只有紫霄境以上修为才能够与之抗衡了。 “喂。”苏羡回头看了慕疏凉一样。 慕疏凉仍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应道:“苏姑娘请说。” 苏羡淡淡道:“你欠我一条命,接下来可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还。” 慕疏凉道:“我什么时候……” 他一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云兽便又动了。这一次飞沙走石,那云兽竟自云头跃下,庞大的身躯震得整个地面摇晃不已,竟似天塌地陷一般!然而就在那云兽的身躯落下的同时,挡在慕疏凉面前的苏羡突然闭上了双眸,周身突然爆发出一股可怖的灵力! 慕疏凉紧紧盯着苏羡,眼底亦满是惊讶。 苏羡境界本就不低,已然是赤衍中境,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佼佼者,然而这会儿慕疏凉看着苏羡,却发觉她身上的修为正在不断的提升,以旁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疯狂的提升着,不过一瞬之间,竟已经到了青炎境! 然而那股力量却并没有停下来,苏羡浑身衣袍翻飞,人已经凌空而起,正好停在那云兽的眼前。 云兽只有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瞪着苏羡,苏羡在它的面前,就好似一只随时能够被碾碎的蝼蚁。 然而下一刻,那云兽却突然有了惧意一般,微微退了半步。 苏羡睁眸,原本湛黑的眸子,这时已经化作赤红,她将手一扬,掌心便有一物幻化而出。 那是一根棍子,一根通体泛着红色赤炎的棍子,苏羡执棍在手,动作毫不犹豫,身形如电般朝着面前的庞然大物飞袭而去,只听闷响声重重落下,那看似凶狠可怖的云兽竟痛叫一声,两只前腿一弯,扛不住这巨大的力道倒了下去! “那是……”慕疏凉仍自认真看着这一场战斗,他几乎可以断定,如今的苏羡,恐怕不只是青炎境那么简单,她已经超过了那个境界,或许到了更上一层的紫霄境,又或者,更加深不可测的玄元境! 重响声再度传来,慕疏凉自惊讶中回过神来,却见苏羡竟已经一把抓住了那庞然大物的尾巴,将它,抡了起来。 慕疏凉:“……” 片刻之后,慕疏凉有幸看到了他一生难忘的场景,那个巨大无比的云兽,被一个小姑娘拎起来朝另一边的树林里,扔了出去—— 然后,消失不见了。 尘埃落定,苏羡自天上跌了下来,傀儡小楚好似接到了命令一般,突然动了动,正好接住了凌空落下来的苏羡。 慕疏凉四下看了看,先前那拦路的人似乎也都不见了,四周阵法已经被苏羡这番折腾给破了,看来麻烦是已经走了。 苏羡面色微有些泛白,眸色也恢复了平时的模样,那根浑身冒着火的棍子也不知被收到哪里去了。慕疏凉探了她的修为,却发觉她此时竟又好似没有修炼过一般,身上不见一丝修为。 眼见慕疏凉神色古怪,苏羡趴在小楚的怀里,一点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只低声道:“我说了,你欠我一条命。”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慕疏凉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当即便对苏羡笑了笑,接着才问,“姑娘没事吧?” 苏羡这会儿才从小楚的怀里下来,摇头淡淡道:“不过是暂时不能用灵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副模样,却让慕疏凉不知要如何接话才好了,慕疏凉想了想又道:“不知姑娘师出何门?” 苏羡抬眸看了慕疏凉一眼,慕疏凉本以为她不会回答,等了片刻却听她道:“我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慕疏凉怔了怔,随即笑道:“原来如此。” 苏羡牵住傀儡小楚的手,接着道:“事情也帮你解决了,我可以带小楚走了吧?” “姑娘打算去何处?”慕疏凉忽的问到。 苏羡停步,看了身旁小楚一眼才笑道:“哪里都行,反正我仇也已经报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慕疏凉又道:“不知姑娘,可愿随我回空蝉派?”他说完这话,立即便又解释道,“我欠姑娘一条命,总应该想办法还才是,我看姑娘这傀儡身上有古怪,姑娘随我回空蝉派,或许能够有办法查清楚其中古怪在哪。” 第五章 空蝉派在西方巍峨高山之上,其山名为空蝉山,山上终年白雪皑皑,山名倒也应了景致。 苏羡随着慕疏凉一道上山,不过刚安顿好,整个山上就几乎都知道慕疏凉带了个一男一女回来的事情。慕疏凉极少出山,更极少带人回来,一时之间,关于慕疏凉与苏羡之间的猜测自是不少,苏羡纵然是在屋中待着,却也能够听到不少。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关心的问题,她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只在乎慕疏凉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你口中所说的古怪,到底是什么?”苏羡小心的替小楚整理衣衫,那傀儡的面容还是楚轻酒的面容,这天下没见过楚轻酒的人或许不少,但见了面还猜不出那是楚轻酒的,恐怕不多。所以她在路上买了一张青铜面具替小楚戴着,也不担心他会被人认出来了。 慕疏凉就在苏羡屋外,见苏羡收拾得差不多了,便道:“此事我也无法说清,但你与我一同去找人看看,或许就能够知道了。” 苏羡轻笑道:“难不成看过了,这傀儡就能活过来?” 慕疏凉摇头道:“傀儡自是不能与活人相提并论,但姑娘你既然答应了要来,不就是心里仍有些期许么?” 苏羡没有出声,她心里的确隐隐有些期盼,但盼的是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带着这傀儡过了整整一年,几乎是形影不离,若说这傀儡的身上真的有什么秘密,她也的确想知道。 “姑娘若是收拾好了,我们便去找梅师叔看看吧。”慕疏凉又道。 苏羡点了头,与他一道出了房间。 空蝉派自是极大,雪山之上别有洞天,整个空蝉派四周环着众山,入眼尽是茫茫的白,空中还飘着落雪,苏羡身着一袭单薄红裳,却好似不怕冷一般,步履轻慢的跟在慕疏凉的身后。 她为了帮慕疏凉对付云兽,这会儿身上修为暂失,慕疏凉是十分清楚的,但她纵是失了修为,在这般严寒之中却仍能自若,却让慕疏凉未曾料到。 慕疏凉心中虽惊,却也没有多问,二人一道穿过众弟子修炼的广场,很快就到了一处阁楼前。 这阁楼与空蝉派其他的楼宇有着明显的不同,似乎是以特殊材料建造而成,整个楼身漆黑而宽敞,楼门大敞,好似张着獠牙的巨兽,毫不符合这空蝉派堂堂清修之所的风范。 苏羡未曾言语,牵着小楚与慕疏凉一道进了楼。 楼中倒是十分明亮,其中十分宽敞,四壁每隔几步便有一颗宝珠,珠子周身释放处莹莹柔光,将这大殿照得恍如白昼。 大殿中央却是一座巨大的池子,池中之水清澈透亮,往里看去,那池底所沉静全是兵刃,苏羡不过随便看去一眼,就认出了几件宝贝来,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却不知为何全都沉在池底。她心中对此处有了些许好奇,再往池子那头看去,便见着了一个人。那是一名女子,清雅素丽,容姿过人,身着了一袭白色道袍,眼角微垂,不带半分俗世之气。那女子也不知年龄如何,虽是貌美,却也能够看出并不年轻,她听到了苏羡等人的脚步声,回眸看来,一双看尽世故的眼便与苏羡对在了一起。 苏羡盯着那人,顿住了脚步。 那人看了苏羡半晌,却也没说话,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苏羡身边的傀儡上。 “仙魂?”那人喃喃念了一句,似是诧异。 苏羡觉得好似这空蝉派的人都能够看到小楚身上的仙魂,却唯有自己看不到,只觉得古怪极了。 慕疏凉走上了前来,为两人相互介绍道:“梅师叔,这位是苏羡苏姑娘,我这次平安归来,多亏了她在路上救我一命。”他接着又对苏羡道:“这位是我空蝉派梅霜梦师叔,专掌管这凛锋阁,为空蝉派弟子铸造兵刃,空蝉派众弟子的兵刃,大多出自梅师叔之手。” “梅道长。”苏羡跟着唤了一句,那梅霜梦轻轻点头,却已经兀自走了过来。她的目光自方才盯上小楚之后,就没有再挪开过,好似见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盯着看个不停,慕疏凉连唤了她两声她也没有回应,直到过了许久,她才叹了一声,一直以来平静的眼里多了些惊喜之色:“这傀儡,是姑娘你的?” “不错。”苏羡心里面急着知道结果,但这道门里面的人却喜欢故弄玄虚,看半天也不说个所以然来,她便自己开口问道:“梅道长刚才说的仙魂是怎么回事?” 梅霜梦终于将眼神稍微自小楚的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苏羡:“你可曾操纵这傀儡与人打斗过?” 苏羡迟疑片刻,摇头。 她自拿到这傀儡起便想着要如何利用这傀儡的容貌来揭穿楚轻酒,对于打斗这方面,有她一个人便够了,哪里还需要小楚来动手? 然而梅霜梦却不知道苏羡本身的修为,如今苏羡修为暂失,看来跟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她便道:“你这傀儡,就算是对上青炎境的高手,恐怕也不会输,你带着他,正好有防身之用。” 苏羡闻言轻挑了眉峰,看了慕疏凉一眼。 她知道,慕疏凉真正的实力便是青炎境。慕疏凉已经是整个修道界年轻弟子当中的第一人,这傀儡的实力,能够与慕疏凉打一场,自然是不俗。 不过苏羡的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对她来说,小楚能不能帮她打架并没有什么关系。 梅霜梦不知晓苏羡的想法,接着又道:“这傀儡做得精致无比,能够以四十九种符法操纵,千变万化,皆不在话下,只是不知这傀儡,究竟是由何人所炼制?” “嗯?”苏羡微微侧目,毫不犹豫的便答了出来,“我救了个老头,那老头死前给我的。” 苏羡没有说的是,她拿到那傀儡的时候,那傀儡是没有脸的,那一张脸,是由她一笔一划亲自勾勒画在纸上,最后让那老头给小楚做上去的。 皆是照着楚轻酒的样貌来的。 苏羡这般毫不隐瞒的回答,让梅霜梦和慕疏凉皆是一怔,然而这回答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作用。 梅霜梦幽幽叹了一声,摇头道:“可惜了,能够做出这样的傀儡,那人定是一位绝代高人。” 苏羡听着她说了这么大一堆有的没的,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梅道长,那仙魂……” 梅霜梦闻言接着道:“只是这傀儡不知是何物所炼制而成。”她原本年纪便不小了,这会儿竟像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儿一样四下打量面前的傀儡,光看还不够,她还伸出手在小楚的脸上戳,苏羡看着就觉得疼,连忙扑上去护住了小楚的脸。“梅道长,这脸是我的,这个不能碰。” 梅霜梦闻言神情古怪了几分,却当真没有再碰那脸,转而捏了捏小楚的手。那双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摸上去与真人无异,竟是看不出半分傀儡的模样来,若不是它自进门起便一直呆着不动,连眼睛也未曾眨一下,恐怕还真的会被当作是人。 梅霜梦看了一会儿,忽的惊了一下,恍然叫了出来。 一旁慕疏凉知道她定是发觉了什么,便道:“梅师叔?” 梅霜梦神情复杂的看了那傀儡一眼,声音也沉了下来:“傀儡大都是由珍奇的材料炼制,并将他们捏做人形,内设机关术法,这才让他们能够听从傀儡师的号令行事。”她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继而对苏羡道,“但你这傀儡,却不是这些东西做出来的。” “那它是什么?”苏羡也没明白。 梅霜梦道:“人。” “它本来就是人。”苏羡道。 梅霜梦摇头:“我说这傀儡,恐怕是以禁忌之法,用真人作为躯体炼制而成的。” 就在苏羡和慕疏凉沉默之际,梅霜梦一口气将话说完道:“此法我也不过是当初听我的师祖说过而已,用人来炼制傀儡,本就是禁忌。此法极难,那人须得是刚断气之人,且修为不低才行。用此法能够留住他三魂七魄中的其中一魂在这傀儡身中,但若是如此,这被炼制成傀儡的人便会魂魄缺失,永世不得如轮回。” 梅霜梦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法子是个阴损法子,若非那被炼制成傀儡的人答应,这法子也成不了。” 苏羡这回听明白了,但越是明白,心里那种感觉便越是古怪:“你是说,小楚他当初,应该是主动答应被练成傀儡的?” “是。”梅霜梦点头道。 苏羡没有应声,只是沉默看着身旁的傀儡。 她与小楚相伴整整一年,一直当对方是个被人用天材地宝炼制出来的傀儡,谁曾想到,他竟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真相,纵然是苏羡也被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真正的小楚生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宁愿永世不入轮回,也要选择被练成傀儡,以这样的面貌毫无心智的留在世间,但不知为何,她觉得心底里隐隐有些难过。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你说那仙魂,就是小楚被炼制成傀儡之后,所留下来的一魂?”苏羡轻轻拽住小楚的手,开口问梅霜梦道。 这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梅霜梦迟疑着点了头,声音也沉了不少:“他死前恐怕并非是人,而是仙。” 第六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静坐在屋中,苏羡手中执着木梳,小心替身前的傀儡疏离着一头长发。不知为何,知晓了傀儡得来的真相之后,苏羡倒是并不害怕,她凑到小楚的面前,托腮想到,“有什么事,非要让你用这个方法留下来呢?” 她自然是问不出个什么来的,小楚的脸与楚家大少爷楚轻酒一模一样,实在是好看的惑人,此时在烛火的照耀下更见秀致,她忍不住轻轻抬手抚了小楚的眉眼,轻轻笑出了声。 梅霜梦所知晓关于小楚的事情便是这么多了,以真人炼制傀儡确实是禁制之术,所以梅霜梦也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纵然苏羡想要知道这傀儡前身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也查不出来,不过梅霜梦也不肯死心,拼了命的要让苏羡留下来,给她时间多想想办法,弄不好也许真的能够查出个什么来。 苏羡本就是四海为家,走还是留也没有什么关系,这空蝉派对她来说倒是十分新鲜,她不过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慕疏凉又将她送了回来。 慕疏凉本还打算与她说些什么,但他才刚送苏羡回屋,便有几名小童来将他唤走了,说是近日来空蝉派正忙着入门弟子试炼,让他前去帮忙,于是便又剩下了苏羡和小楚。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苏羡替小楚梳发,又整理好了衣裳,便没了事做,索性在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这屋子应是空蝉派的一处客房,却没想到里面应有尽有,连书架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苏羡随便翻了翻才看出这是经文。屋中点着檀香,味道还算好闻,苏羡看着书便有些困了,觉得这地方除了冷了些,别的都还算不错,比那终年阴沉沉的玄月教要好上了不少。 就在她趴在桌上打算浅眠的时候,一个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 那声音极浅,若是不注意恐怕不会发现,但苏羡因为出身和经历的关系,耳力比旁人要好上不少,这声音一传出来,便被她发现了。 这应是脚步声,且还是个熟悉的脚步声。 苏羡听到此处,挑眉笑了起来,她起身对坐在一旁的小楚道:“在这里等我片刻。”这便出了屋子。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四周空气里都带着凉意,苏羡所住的这一间屋子就在空蝉派的南面,再往后面走就是空蝉派的弟子们所居住的地方,此时夜已极深,四周除了院角墙边稀稀落落点着几盏灯,其余见不到任何动静,但那脚步声却清晰的落在苏羡的耳中。 苏羡似是有些不耐的微蹙了眉头,终于觉得有点冷了,进屋又披了一件衣裳才往外面走。她也不知自己去的所在究竟是哪里,不过是循着脚步声走而已,走了不过一会儿,便见眼前景象开阔了起来,她应是出了院落,眼前有一处极为宽敞的空地,中央有个荷花池子,也不知这池中的荷花是怎么回事,在这严寒之中竟也开得娇艳,映着灯色摇摇晃晃,好似在发光一般。 眼见这花开得漂亮,苏羡忍不住也多看了一眼,这一眼之下,就看到了那荷花池边竟坐了一个人。 那人三十来岁的模样,身上是空蝉派弟子的装扮,不过与慕疏凉身上穿的又有些不同,似乎是辈分有差,他兀自坐在靠近莲池的草地上,仰头看着天,背影在星辰下竟显得有些孤寂寥落。 苏羡隐隐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不过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苏羡眯眼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走过荷花池,绕过旁边一条小道,很快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小道那头的墙角处,一名女子藏在灯火的阴影里面,正低头认真捣弄着手中的东西。 “邪教妖女又在玩什么把戏?”苏羡踩着雪走了过去,面上还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女子听到这声音好似惊了片刻,这才抬起眼来,看清了面前的苏羡之后,她先是一喜,旋即便故作狠辣的道:“自然是在下毒。” “什么毒?”苏羡又问。 女子自那暗角处走了出来,眸中闪烁着款款笑意,道:“我这个邪教妖女呀,喜欢上了空蝉派高高在上的臭道士,这会儿就想给他下个能迷惑人心窍的毒,让他从此跟了我远离这里,走到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过一辈子。” 两个人相互对视半晌,到底是哪女子先绷不住自己笑了出来,她笑完以后立即便摇头道:“可惜,这里没有我喜欢的臭道士。”她说完这话,便又围着苏羡转了一圈,眼里仍有着惊喜之色,“神……苏羡,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羡看来比她要平静得多,只波澜不惊的道:“我在哪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也对,你如今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那女子说完这话,忍不住又拉住了苏羡的手,“我来这里办事,没想到还能遇上你。” “玄月教有什么事能派得上你来?”苏羡又问。 女子听苏羡这么问,不由有些惊讶的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事?” 苏羡听她说得玄乎,便也好奇了起来,却不问,只扬眉看着那女子。 女子道:“两个月之后,天罡盟便要开始举办玄天试了。” 天罡盟是如今天下各门派之首,为了能够培育更多青年才俊,每三年都会举办一次试炼,以作为如今天下后起之秀的实力排名,这场试炼,便是玄天试。玄天试每三年一次,各大宗派会选出本门最优秀的弟子前去参加比试,而赢得前三之人,更能够得到天罡盟盟主的亲自点拨。天罡盟盟主之实力高深莫测,传说已近神,能够得他传授自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是以天下间许多人抢破了头也一定要参加这试炼。只是天下能人众多,想要赢得这前三,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据苏羡所知,慕疏凉便是上一次玄天试中的第一。 想到慕疏凉前段时间与云兽对战的模样,苏羡不由微微蹙眉,她旋即又问:“你管这个做什么?” 女子面上泛起笑窝,“这一次玄天试的第一名,非但可以得那位天罡盟盟主的传授,还能够拿到一件东西。” “嗯?” 女子凑到苏羡的耳边,小声道:“溯魂珠。” 苏羡动作一顿,微微侧目。 溯魂珠是稀世之物,苏羡也听说过许多次,但这许多年来也未有人亲自见过,有人说那东西定是被人藏了起来,却没料到,藏溯魂珠的竟然是天罡盟。 相传,溯魂珠能够追踪人的魂魄,只要施以术法,不论想要找到什么人,这天上地下,不论是轮回转世还是世间孤魂,都能够将人给找出来。 这珠子虽没什么惊世之用,但想要的人却并不少。 苏羡略一沉吟,便道:“你想要溯魂珠?” “倒也不是我想要,是主子想要,我不过是来试一试,若是拿不到我也不必强求。”女子摇头,口气里听不出什么来,不过一双眼睛却是一直凝在苏羡的身上。 苏羡明白她的意思:“你故意将这话告诉我。” “那你要还是不要?”女子笑到。 苏羡不答,只浅笑着看她。 女子便拉着苏羡道:“既然想要,那你便和我一起好了,我们到时候跟着空蝉派的人一路上天罡盟,等到玄天试结束,便将那珠子偷出来。” “为什么要用偷的?”苏羡反问了一句,认真道,“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拿。” “嗯?”女子轻问了一声。 “我曾经去过天罡盟,那里的守卫比你想的还要森严得多,想要在那里偷走溯魂珠,恐怕十个你都办不到。”见那女子神色微变,苏羡忍不住笑了起来,挑眉道:“正好这几日空蝉派在招新弟子,我们若是混入其中,等两个月之后再作为空蝉派的弟子前往比试,不是更好?” 女子怔了怔,听到这里忍不住“啊”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苏羡。 苏羡迎着她的视线,神色不见有异。 。 第二日空蝉派的报名弟子当中,就多了两个人。 负责入门弟子试炼的人正是空蝉派大弟子慕疏凉,此时他坐在堂中,看着纸上最后两两个名字,不由微微一怔。 “大师兄?”站在慕疏凉身后的青年见他似若有所思,便忍不住开了口问道,“怎么了?” 慕疏凉摇头笑笑,轻声唤出了这两个名字来:“夭兰?” 人群后面一名女子扬起了手来,不过来空蝉派的弟子大多是男子,那女子在人群中便显得有些矮了,慕疏凉看了半天也只看到她晃着的半截胳膊,不禁笑道:“姑娘来前面吧。” 那人果然到了近前来,她生得娇俏可爱,一双眼睛尤其清亮,眼见慕疏凉朝自己打量,她便睁大了那双眸子浅浅笑着,唇角的笑窝浮出,更是让人心生好感。慕疏凉看得一笑,轻声道:“姑娘准备一下,试炼很快就开始了。” “嗯。”名唤夭兰的小姑娘连忙点头。 与这人说完话,慕疏凉迟疑了一下,终于唤出了最后一个名字:“苏羡。” 第七章 苏羡原本一直站在人群后方,现在听到慕疏凉叫自己的名字,才终于走了出来。 她方才躲在人群里,众人都在关注着这一次的试炼,自然是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但当她走出来,旁人的目光便不得不落在她的身上了。慕疏凉微微牵起唇角,他一路带着苏羡来到这空蝉派,自然比旁人对苏羡还要了解几分。这女子平日里总一副慵懒的模样,好似随时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她若是不想让人注意,旁人很少会注意到她,但她一旦走出来,就是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这会儿苏羡站在人群中央,迎着所有人的视线,秋水般的眸子散去了平日的慵懒,只朝慕疏凉轻轻一笑。 慕疏凉亦是跟着笑了起来,似是心情极好:“苏羡姑娘。” “师兄?”慕疏凉性子向来极淡,很少有这样的笑意,站在慕疏凉身后的一名空蝉派女弟子眼见慕疏凉神色,忍不住蹙眉问了一句。她回头又看向苏羡,只打量了一眼便开口道,“你身上一点修为也无,只怕连最简单的试炼也过不了,要如何进空蝉派?” 慕疏凉抬手轻声道:“靳雪。” 靳雪应是那女弟子的名字,她听慕疏凉一声轻唤,当即也不说话了,只低了头应上一句。 慕疏凉唇畔仍自带着笑,这才对苏羡道:“苏姑娘当真要入我空蝉派?” “自然是真的。”苏羡也不多说。 慕疏凉注视苏羡半晌,点头道:“既然如此,苏姑娘便进去吧,入门试炼苏姑娘就不必参与了。” 他此言一出,非但那些参加入门试炼的弟子惊了惊,就连慕疏凉身旁的靳雪也是一怔,当即道:“大师兄,你就这样让她入门?” “嗯,有什么问题吗?”慕疏凉神色寻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好似只是做了一个十分普通的决定。 空蝉派乃是修真界的名门大派,想要入空蝉派的人千千万万,每一年的入门试炼总会有许多人前来报名,但门派收的弟子要求极高,要入门得通过三重试炼,真正能够进入门派的弟子也不过寥寥数十人。空蝉派也不是没有过不用比试便直接收人的先例,慕疏凉就是其中一个,但那也是因为慕疏凉慕家少主天资聪慧的声名在外,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但这会儿慕疏凉让不用试炼直接收的,却是个旁人从未听说过名字的苏羡。 众人不禁打量苏羡,这女子生得倒是美,但从她的身上探不到一点修为,却不知和慕疏凉究竟是什么关系,能够使得这位昔年的玄天试榜首包庇,不必通过试炼直接入门? 苏羡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她本来已经打好了要花一番力气通过试炼的准备,连小楚都给带过来了。她现在暂时不能使用灵力,若真有什么试炼只能让小楚来,谁知道慕疏凉倒是极好说话,就这样让她过了。 省了这么多麻烦自然是好,苏羡也不啰嗦,向着慕疏凉道了一声谢就直接进了里面去。 里面是一处大殿,殿中十分宽敞,燃着通明的灯烛,四周墙上嵌着纷繁复杂的壁画,中央还立着一座巍峨神像。神像高大无比,居高临下般俯视着苏羡,苏羡眼尾上挑,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前方随便找了个蒲团坐下。那神像她并不认得,道家所尊,自是那三十三天上的浮黎元始天尊。 苏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天尊的神像。这会儿其他人都还在外面参加着试炼,整个大殿里面就她一人,她闲着无事,便开始在这殿内打量了起来。她重又站起身来,循着那殿中四壁的墙一路往前。墙上画的有神仙也有妖怪,一眼看去似有些杂乱无章,但细看之下,苏羡才发觉这四壁所画连起来竟是一幅完整的图。苏羡看过许多人画的神魔,但这壁上的图却是不同。其中群妖非是奸恶惑人之像,仙也非是慈眉善目之仙,两方各执武器作生死决斗之状,却有浩瀚惊雷落下,明明业火自四面八方而来,似要将这画中的仙或是妖皆焚燃殆尽。 不过片刻,苏羡便注意到,那画中不管是妖是仙,皆是朝着一个方向的。她循着那方向看去,正好迎上了一双悲天悯人般的眼睛。 画的中央一人身着华服,手结法印,双目微垂,似要看尽一切神魔悲苦。 苏羡没有见过这神的画像,也不知他究竟是何人,但此刻看着他的眼睛,却觉心中一动。 “这是南极长生大帝驱雷焚神图。”身后一道温雅声音传来,苏羡侧目看去,慕疏凉不知何时已经进了这大殿之中,淡笑着朝苏羡走来,随意般道,“苏姑娘似乎很感兴趣。” 苏羡没有应他,只轻问道:“这就是南极长生大帝?”她看的,是画中央的那人。 慕疏凉轻轻点了头,见苏羡问完这一句之后便一直盯着那画中的人看,便等了一会儿才接着道,“算算时间,他们的试炼差不多也要完了,一会儿应该会有其他弟子进来,姑娘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苏羡应下,自那画上收回视线,随处找了个离慕疏凉距离稍远的地方坐下,慕疏凉看她动作,不禁笑了一声。 慕疏凉算得不错,不过片刻,就有人自外面走了进来。 头一个进来的是名与苏羡看来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子,眉目清冷携着如刀刻般的痕迹,他腰间悬着一把看来普普通通的长剑,进了门也不多看旁人一眼,径自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便闭目打坐起来。苏羡侧目看了那人一眼,看出他的实力应在赤衍中境,与她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相去不多。慕疏凉低声在苏羡的旁边道:“那是这次比试第一的新弟子,名字叫李璧,来空蝉派之前就名气不小,你应该也听说过的。” 苏羡的确听过李璧的名字,说是一代少年天才剑客,剑狂李璧。他是天才,却不是像慕疏凉这样实力已近登峰造极的天才,他的天才之名由来,是因为他没有师门。他自山中来,从未有人教过他什么东西,他一切的剑招和修为,都是凭着自己摸索独创来的。 旁人拥有着师门留下的经验,有着师父从旁相辅,修炼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但他独自一人创了这么多剑招,实力亦是不俗,若当真有人指点,只怕不用多久就能够提升境界,能够到哪一步,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就连苏羡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天才。 那李璧进来之后,不多久其他人也都依次进来了,皆是这一次通过入门试炼的弟子,苏羡抬眉等了一会儿,果然见那一抹娇俏的身影自外面快步进来,不多时就到了苏羡的跟前。 夭兰眼底带笑,与苏羡一道并肩坐在那蒲团上面,眼见慕疏凉往别处走去,这才小声道:“你与那个慕疏凉认识?” “算是认识。”苏羡没有将之前在长善庄里面发生的事情告诉夭兰,只淡淡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是第一个进来的人,没想到小妖女实力也不如旁人。” 夭兰听出她话中的玩笑之意,却仍是有些恼,轻轻蹙眉道,“我身上的是妖力不是灵力,自然要藏一藏,我若是真使了全力,这些家伙都不够看。” “那你是怎么通过这试炼的?”苏羡随口问道。 夭兰道:“我从前跟人学过几招符法,没想到这次起了作用。” 苏羡觉得蹊跷:“你还学过符法?” 夭兰挑了挑眉,却不打算接着说下去,只改了口对苏羡道:“刚才我们通过那试炼的时候,就有人说了,空蝉派分了四大宗门,入了哪处宗门,便是哪位宗主的弟子,这些宗主实力不凡,若是让人看出了我们的身份也麻烦,不如我们选个不怎么管事的宗主,也乐得清闲。”毕竟二人还要在这里呆上不短的时间,夭兰的说法的确是有几分道理。只是苏羡对空蝉派所知并不多,便低声问道:“你打算去哪一处宗门?” 夭兰笑了一声,果然早就考虑妥当,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空蝉派四方宗,四名宗主分别是孟章宗梅霜梦、监兵宗齐阅、陵光宗梅染衣、执明宗舒无知。”说到最后,夭兰语声稍稍一顿,似是有所顾忌,片刻后才接着道,“我打听过了,梅霜梦和梅染衣二人是姐弟,是如今空蝉派掌门梅方远的子女,梅霜梦醉心于锻造,整个空蝉派大半弟子的武器都是出于她之手,她待自己宗门的弟子极好,培养出来的都是整个门派的佼佼者,也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那是绝对不能去她手底下了。”苏羡听出了夭兰话里的意思。 夭兰点了点头,又道:“她弟弟梅染衣就不如她了,那梅染衣似乎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平日里只顾着自己练剑,从来也不管手底下的弟子,要我说,若是能够去他手底下,那再好不过。” 苏羡听了她的说法,却没有立即做下决定,只接着问道:“那剩下的两宗呢?” 夭兰神情不自然的变了变,却颦眉道:“监兵宗是整个空蝉派管得最严的宗派,自然是不予考虑,还剩下一个执明宗……” 说到此处,夭兰轻轻一叹,眼底复杂的神色尽数闪烁而过,最后道:“那地方去不得。” 第八章 听闻夭兰这句话,苏羡凝目看她,发觉她神色认真,知道她并未有任何玩笑的意思,只是为何不能去那里,她却没有解释。 苏羡沉了沉眸色,正打算要问,却听一旁的慕疏凉已经叫住了众人,原本闹哄哄的大殿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慕疏凉虽年轻,但出身极高,再加上一身修为在年轻一辈当中也是顶尖之人,是以旁人对他亦是十分敬重,他一旦开口,旁人便都止住了话头。慕疏凉见状浅浅一笑,对众人道:“从今日起,诸位便是我空蝉派的弟子了,大家皆为同修,也不必太过拘谨。” 几个人在下面应了两声,慕疏凉接着又对众人念了空蝉派的门规,交代了一些琐事,苏羡原本还好好地听着,但听了一半却忍不住又朝那墙上的壁画看了过去,等到身边的夭兰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她才回过神来,只听得夭兰在她耳边道:“说是要分宗门了。” 苏羡便又朝慕疏凉看去,慕疏凉身后一名弟子抱了个大箱子过来,他回身取出那箱子里面的东西,分发给了在场的所有新弟子。 慕疏凉不多时便到了苏羡和夭兰二人近前,将那东西也发给了二人,只是临去之时对苏羡轻轻颔首,目间多了分笑意。 苏羡拿着慕疏凉给的那东西端详片刻,才发觉这是一块不知由何种材料做成的令牌,这令牌泛着翠色的光泽,微有些沉,拿在手中微微泛着凉意,仔细看去,却见令牌当中似有文字闪烁浮现,当真是做工精致,苏羡不过略一猜测,便知晓这应该是由梅霜梦所铸。 慕疏凉将这令牌分发给众人之后,这才回到大殿中央,回身道:“这是空蝉派之信物,只是这令牌上面还未刻上你们的宗门,只是这信物上刻的字,还需要你们自己去找宗主刻上。” “什么意思?”就在旁人沉默看着手中令牌的时候,夭兰先忍不住问了出来。 慕疏凉多看了夭兰一眼,轻笑道:“也就是说,诸位要入宗门,还得自己去拜师。”他说完这话,接着又道,“只是诸位要拜谁为师,那位师叔与诸位是否有眼缘,便不是我所能够帮得上的了。” 如此说来,众人便算是明白了过来。 见殿中众人都已经清楚明白,慕疏凉也不再多言,将四个宗门的位置告诉了众人,便带着其余人先离开了,大殿中只剩下了刚刚通过入门试炼的众人,一些人低声交谈着,还有一些人则急急地便朝着外面冲出去了,应是心里早已有了择师人选。不消多时,殿内的人便少了大半。 苏羡看了夭兰一眼,想要开口询问,夭兰却早有打算一般,笑到:“这四大宗门,进梅霜梦的孟章宗和齐阅的监兵宗的人应是最多的,那两处争抢的人定是不少,我们去的是梅染衣的陵光宗,那里人少,就算是去晚了些应该也不妨事。 就算是这样说,但两人还是起了身,收拾了一下便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羡眼角瞥到一抹白色身影,忍不住便回头多看了一眼。只见得之前那叫做李璧的人还端坐在蒲团之上,像是在打坐,四周的动静没有对他有半点影响。夭兰见苏羡异样,便也跟着看了过去,待见得李璧的身影时,才忍不住道:“他是睡着了?” “也许。”苏羡与夭兰出了大殿,夭兰连忙跟上苏羡,小声对她道,“刚才那人挺厉害的,先前我们参加试炼的时候我便见了他的实力,就算是平常的我,恐怕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她想了想道,“以他的身手,根本没必要来这空蝉派修行,我看他此番的目的,多半也是跟我们一样,为了那玄天试而来。” 苏羡心里本也有所猜测,听到夭兰这么说也不担心,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也不必太早担心。” 苏羡永远是这副不疾不徐的模样,夭兰知道她的心性,也不多说,两人回到了方才试炼的那处地方,苏羡四下看了看,却不知在寻找什么,夭兰好奇的看着她的动作道:“你在看什么?” “先前我带来的那个傀儡。”苏羡微微蹙眉,神色到这时候才有了些不同。 夭兰也记得她先前过来的时候,身后的确是跟着一个人的,她挑眉道:“是那个戴了面具的家伙?原来那是个傀儡,我还以为是个活人呢。” 苏羡没有应她,在这堂中四下看了一遍,却仍旧没有发觉小楚的踪迹。 “他不见了,难道是被人给带走了?”夭兰跟着苏羡一起寻找,半晌后无果,终于猜测到。 苏羡摇头,自己也觉得有些蹊跷:“若是没有我的符,他谁的命令也不会听的。” “可是……”夭兰还要再说什么,但看了苏羡神色却又不敢说了,只小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苏羡也不着急,她带着小楚过了这么久,作为傀儡的主人,自然有将傀儡找回来的办法。当初那老头将小楚交给她,便曾经为她施过术,不管小楚在哪里,她都能够感应得到。她闭目放出神识,不久之后,果然有了感应,重新睁眸朝着北面看去。“小楚在那边。” 夭兰随着她的目光朝那处看去,却只能够看到重重的大殿,她听着苏羡对那傀儡的称呼,忍不住道,“你叫他小楚?难不成是因为楚轻酒的关系?你不是很讨厌他吗,怎么收个傀儡还叫这名字?” 苏羡没理她,谁知她却跟在后面叫个不停:“难道被我给说中了?真的是因为楚轻酒?” 苏羡本不愿意多说,但夭兰在后面说个不停,苏羡也终于停了脚步,回头对夭兰挑眉轻笑:“你还想说什么趁现在一并说了吧。” 夭兰惊疑的看着她,“怎么了?” 苏羡笑到:“省得一会儿我将你的嘴封起来你就说不成了。” 夭兰:“……”连忙捂了嘴摆手,含糊不清的道,“我什么也不问了,我们快些去找你的小楚吧,入宗门的事情一会儿再说也行。” 一路上夭兰果然改了方才多话的性子,多的话一句也没有再问,安静得跟方才就像是两个人。苏羡领着路,两人一道朝着空蝉派北边去,空蝉派终年严寒,昨日又才下过小雪,此时满地都是积雪,两人穿过了一处长桥,又经过了堆满寒霜的树林,这才终于到了一处大殿之外。 四周茫茫一片雪白,这大殿的上头被积雪覆盖,也是厚厚的一层,如此一来竟连牌匾上面写的字也有些看不清了,今日因为有着不少新入门的弟子,所以整个空蝉派人来人往,四处都显得热闹,但眼前这处却是除了他们再无旁人。夭兰憋了一路,到这里终于憋不住了道:“你的小楚真的来了这里?” 苏羡定定看她一眼,发觉这人自方才起就喜欢说“你的小楚”几个字,也不知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她也不多说,只轻轻点了头,道:“我能够感觉得到他在里面。” “他可真能跑,跑到这么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来。”夭兰道。 苏羡笑到:“也许他是被什么无耻之徒给骗过来的呢?”她虽是这般随口说着,但心里仍是有几分不解,小楚是个傀儡,平常只会听从她的命令,怎么会随意乱走?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他们来时的树林里传来一阵低缓脚步,两人抬目看去,正见年轻男子踏雪而来,眉目轻敛,寒眸映着雪色,从里到外都冰冷成一片。来的人正是方才他们在那大殿里面见到的少年天才李璧,这次入门试炼的第一人。 李璧好似没有看见他们二人一般,自那树林中走来,与苏羡二人擦身而过,很快进了屋里。 夭兰本还在脸上扬起了个魅惑人心的笑容,见那人视若无睹的进去了,这才换上怒容道:“这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 苏羡知道夭兰这个妖女生来就有一双媚人的眸子,这么些年来也算是勾人无数,这回好不容易见她碰了一鼻子灰,忍不住便觉得好笑。夭兰见她眼中笑意,更是生气,然而却又不敢对苏羡发火,只能催促道:“别笑了,我们快进去!” 苏羡也想快些找到小楚,便也答应了下来,不过她抬眸看了这大殿一眼,心里隐隐有了判断。 李璧会来到这个地方,那么这里应该是四宗当中某位宗主所在之处才是,只是除了李璧,又没有别的人过来,可见这位宗主应当并不是什么当师父的好人选,如此一来,待在这处的人,只能是陵光宗梅染衣和执明宗舒无知之一了。 苏羡没有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只带着夭兰一同进入,这处大殿与别处又略有不同,内中摆满了物件,四壁皆是书架,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而在大殿深处,则堆着数不尽的酒坛,一人歪歪斜斜坐在个稍大些的酒坛上,面上带着不羁笑意正与李璧交谈。 而就在那人的身侧,小楚安安静静的坐着。他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给摘了下来,随意放在地上,他眉目低垂,眼睫轻颤,姣好的容颜在烛光掩映下,漂亮得像是画中景致。 第九章 “小楚。”苏羡轻轻唤了一声,小楚听得她的声音,立即便站了起来,苏羡又说,“过来。” 小楚乖乖到了苏羡身后,再不朝那男子看去一眼。 男子原本正与李璧交谈着,眼见这般情景,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抬眉对苏羡道:“这傀儡是你的?” “是。”苏羡点头应下,转而又看了身旁夭兰一眼,才发觉平日里话多的夭兰不知为何竟失了言语,只是怔怔看着那男子,一直到苏羡轻轻捏了她的手,她才恍然惊醒过来一般,收尽了眼底的神色,只低声道,“我们是这次新入门的弟子。” “哦。”那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如剑的眉峰挑起轻轻弧度,对二人道,“你们想来我执明宗门下?” 苏羡没有应声,不过看来与她猜测的差不多,这里果然是执明宗与陵光宗之一。 既然这里是执明宗,那么这个男子,应该就是执明宗宗主舒无知了。 念及此处,苏羡才又认真打量了这人。 舒无知看来也不知究竟多少年岁,修道之人本就活得长久,他看来不过三十来岁,但却已经是空蝉派四宗主之一,想来应当也不会太年轻才是。这人神色淡淡,眉眼间总带着一股子轻挑的笑意,身上亦是染着浓郁的酒味,一看便是常年饮酒之人。只是修炼一道本就忌酒,越是修为修为高强的人就越清楚此间的重要,这舒无知却好似混不在意一般,整个执明宗里面摆满了酒坛,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就在苏羡打量舒无知的时候,舒无知也在打量苏羡,他看了许久,最后满意的点头道:“根骨上佳,只不过没有修行底子,若是勤加修炼,定能成大器。”他点评完了苏羡,又转过头去看跟在苏羡身旁现在呆得跟个木头一样的夭兰,不过他视线还没有与夭兰接触,便听夭兰轻轻叫了一声,摇头道:“我们是来找着傀儡的,不过是走错了地方,并非是要拜执明宗主为师。” 她此时表现十分反常,说完这话之后拉着苏羡就要往外走去。 苏羡知她心中有事,也不多说,只由着她,带着小楚一道往外去,却没想到两人才刚走上几步,那舒无知竟又叫住了二人,苏羡回头看去,便见舒无知笑到:“我对你那傀儡很感兴趣,你们不如就留在执明宗,拜我为师如何?” “我们……”夭兰咬了咬唇,小声道,“我们早已想好了拜师人选,执明宗主就不必……” “哦?”舒无知好笑的看着二人,竟是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坐着,撑着下颌道,“那你们说说,你们本打算拜谁为师?” 夭兰迟疑半晌,又看了看苏羡,苏羡便替她应道:“我们二人本欲拜入陵光宗门下。” “陵光宗?”舒无知似是有些惊讶,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去梅染衣那个家伙手底下有什么好的?他除了自己练功,别的什么也不会管,你们倒不如来了我这里,想学什么我都教你们,如何?” 苏羡知道夭兰这般反常定有内情,便不打算答应,只是舒无知很快又对着她身后的傀儡道:“刚才他们叫你小楚是不是,小楚你说说是不是我这儿好。” 苏羡本不打算将他的话当真,但没料到他一句话之下,小楚竟真的点了点头。 这番动作让苏羡微微一怔。 “执明宗主能够让他听你的话?”苏羡看了小楚一眼,又往舒无知看去。 舒无知笑到:“刚才在外面见到他,觉得他有意思,就将他带回来了,这傀儡倒是很听话,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苏羡从未遇上过这种情况,小楚向来只听她的话,若非有符咒控制,别的谁的话也不会听,这是她自那老头手里得到小楚的时候,那老头就告诉过苏羡的话。傀儡认主之后,是只会听从主人的话的。但如今这种情形,苏羡却不知应该要如何去解释。 就在苏羡沉吟之际,舒无知又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不如你来我这里,我告诉你原因啊。” “他身上有仙魂,你应该知道的吧?”舒无知眯着眼笑,把握十足的道,“我们执明宗修的是心道,能够见旁人之所不能见,知旁人之所不能知,只要修炼大成,你就能够看到那一缕孤魂,还能够与他对话,你当真不想试试?” 舒无知所提出的条件的确让苏羡心动,只是苏羡看了一眼身旁夭兰的神色,终是摇头道,“多谢宗主好意,只是我们志不在此,便不打扰了。” 舒无知没料到自己开出这样的条件来,苏羡竟仍是不心动,他眼神微微变了变,正要开口,却见夭兰忽的捉住了苏羡的胳膊道:“我们就加入执明宗吧。” “夭兰?”苏羡轻声问了一句。 夭兰这会儿似乎已经恢复了过来,脸色也比方才要好看了不少,她朝苏羡笑笑道:“我想明白了,我们待在执明宗也没有什么不好,既然宗主能够帮你解开这傀儡身上的秘密,我们不如就留在这里。” 苏羡看了夭兰神色,也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才答应下来的,她朝夭兰道了一声谢,却接着又道:“于我来说,入哪处宗门都一样,小楚身上的秘密我自会有办法查清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夭兰慌了慌,还要再劝,却见那舒无知已经站了起来,几步到了二人的面前。 舒无知先前一直在劝苏羡,这会儿走近了才仔细看了看夭兰,他嘴角微翘,托腮道:“你叫夭兰?奇怪,看起来竟有些眼熟。” 夭兰一怔,当即道:“应是认错了,我第一次来空蝉派。” “我可没说是在空蝉派见的。”舒无知好笑的抬手轻轻拍了她的胳膊,凑近了道,“或许是哪一日我下山见到你的呢,你眼睛生得这么漂亮,我若是见了一直记在心里,也不奇怪。”他说完这话,便又背转身去,抬手也不知在做什么,夭兰见了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的背影,倒是苏羡很快就发觉了不对。 苏羡朝着夭兰腰间看去,那块先前慕疏凉给她的令牌已经不知去了何处,正在她要开口询问之际,那舒无知却已经转回了身来,将手里一物扬了扬,对夭兰笑道,“好了,你已经是我执明宗的弟子了。”他手里所拿的东西,正是夭兰的那块令牌,不过牌子上面原本空空的地方这会儿已经刻上了“执明”二字。 苏羡:“……” 实力高强的人不要脸起来总是特别理直气壮,舒无知将那令牌还给夭兰之后,这才状似随意的道:“慕疏凉将这令牌给你们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这令牌一旦刻上了字就改不了了,此后你只能是执明宗的人。”他笑了笑,旋即又朝着苏羡摊手道,“你朋友已经入了我的宗门,这下你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吧?”他早已看出苏羡不肯入宗门是为了夭兰,所以先从夭兰的身上下了手。 苏羡敛眸看着他,终于将自己那块令牌也掏了出来,交到了他手中。片刻之后,舒无知就将令牌刻好,交还给了苏羡。 眼见二人的令牌上都刻好了字,舒无知心情极好,忍不住哼了个曲子,只是他还没哼上两句,静坐在旁的李璧就开了口:“执明宗主,我可以入门了么?” 先前三人说了许多话,舒无知这才想起来墙角那边还有个李璧,他轻轻扶额,上前从李璧的手里也接过令牌刻了字,接着道:“旁人都不肯入我宗门,就连这两个小姑娘都是被我连哄带骗给诓过来的,你这小子倒是有意思,竟然主动拜我为师。”他将那字刻完,交还给了李璧,问道,“你想跟着我学什么?” “什么都不学。”李璧轻轻闭目,冷冷吐出一句话道,“你也不必教我什么,我入门不过是为了玄天试,拜你为师,也是因为方便而已。” 他这想法跟苏羡二人一模一样,不过苏羡二人隐瞒了目的,却没想到,这少年竟真的将实话给说了出来。 舒无知闻言忍不住大笑出声,不顾李璧不耐的神色,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说你有意思你还真有意思,你虽不愿跟我学,但还是得叫我一声师父。”他说着又回转身看向苏羡二人,先指着夭兰道:“我们执明宗弟子不多,你入门比他们早,你排十三。”他接着看苏羡道,“你是十四。” 他说完这话,最后对李璧道,“你入门最晚,是小师弟,以后见着他们,得称呼一声师姐。” 李璧闭目打坐,也不知听没听见舒无知的声音。 苏羡二人也没打算听他回应,谁知他过了一会儿,竟又睁开了眸子,眼里有些淡淡的不满,“分明是我先来拜师,为何我成了最小的那个?” 舒无知笑到:“你刻字最晚。”他看出来这个小徒弟脾气不好,便也不多逗弄,只接着对几人道:“今日天色也晚了,我不管你们到底入门的目的是什么,该做的事情总归还是要做,明日一早你们来这里,我会带你们见你们的师兄师姐,还会交代一些别的事情,今日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 李璧没有开口,径自提起身边的剑,径自起身离开了。 苏羡也与夭兰一道带着小楚往外去,舒无知坐回了那酒坛上,拎起身旁一坛酒喝了一口,忍不住又朝着苏羡离开的方向笑了起来。 “痴人啊痴人。”他笑道。 第十章 入了空蝉派,苏羡自然也不必居住在先前慕疏凉所替她安排的住处了,等到她与夭兰一道来到南边弟子居的时候,才发觉一群人已经在那处等着了,正在排队从一名空蝉派弟子的手里领房间的钥匙和被褥。 等在弟子居门口的那人是个空蝉派女弟子,苏羡记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当时入门试炼的时候跟在慕疏凉身旁的那名女弟子,应该是慕疏凉的师妹,名字叫做靳雪。 苏羡带着夭兰一道到了靳雪的面前,夭兰眯着眼睛笑着喊了声师姐,谁知靳雪听了这句话后,却没有立即为二人安排住处,而是抬眸认真看了苏羡一眼。 苏羡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似乎并不友善,不禁也看了回去。两人四目相对,一人凛若霜雪,一人神色淡淡,皆不曾开口。 “你叫苏羡是吗?”靳雪问道。 苏羡应了一声,靳雪便又道:“我听说你是被大师兄带回来的。” “是。”苏羡点头道。 靳雪轻笑一声,面上的寒霜似乎都随着这一笑而扫尽了,她的面前摆着的是装钥匙的箱子,她低头自那箱子里面挑了一会儿,将一把拴着红绳的钥匙送到了苏羡的手里,柔声道:“大师兄待人极好,他既然对你寄予厚望,你便不要辜负了他。” 苏羡接过那钥匙,靳雪这才道:“你往里走,竹字第二十三间就是你们二人的住处。” 苏羡看了手中的钥匙片刻,靳雪则盯着苏羡看,两人静默了片刻,就在靳雪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苏羡却笑了起来,朝靳雪颔首道:“多谢师姐。” 靳雪神色稍缓,却是没笑,只低声催二人赶紧进去,这才又接着往下发放被褥和钥匙。 苏羡和夭兰拿了钥匙,又从其他空蝉派弟子那处抱了各自的被褥,便又接着往弟子居内中走去。空蝉派虽然每年收的人少,但宗派甚多,每年都有新弟子入门,弟子数量自是不小,是以这弟子居修得极大。空蝉派讲究一视同仁,所以年轻一辈的弟子衣食住行都差不太多,就连获得了诸多赞誉的大师兄慕疏凉也不例外。这会儿其与弟子应当都还在修行,只有新入门的弟子在里面行走,是以四周十分安静,放眼望去整个弟子居里面全是低矮的小屋,每一处屋子前面挂着牌子,纵然这里屋子众多,却也不至弄错。 沉默的走了一会儿,夭兰似乎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拉着苏羡道:“刚才那人看你的样子古古怪怪的,你从前见过她?” “没有。” 夭兰挑眉看她:“她是什么人?” “应该是慕疏凉的师妹。”苏羡随口应了一句,却是想了想道,“你看舒无知的眼神也古古怪怪的,你从前见过他?” 夭兰被苏羡用原话噎了回来,一时间神色微变,摇头道:“没见过。” 苏羡丝毫不相信她的话:“你刚才说你没有来过空蝉派,但我若是没记错,七年前你曾经来过一次,还偷走了空蝉派里面的一件稀世珍宝。” 夭兰被苏羡一言道破,忍不住轻轻蹙眉,捂脸道:“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 “你不愿说就算了。”苏羡本也没打算强迫夭兰将话说出来,此事与她无关,她也不愿强人所难,不过就是随口逗弄夭兰罢了。她说完这话,两人又拐了个弯,这才停步道:“到了。” 两人面前这屋子看起来跟着弟子居所里面的其他房屋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唯一的不同是,这间屋子应是靠近最里面的,再往后,就是一面高墙,那堵墙极高,上面还贴着几张老旧的符咒,墙面上痕迹斑驳,似是剑痕又似是有什么别的东西挠过的抓痕,如此看来,竟是凭白有些渗人。 夭兰瞪着那房间后面的高墙,忍不住道:“你说那家伙是不是故意分给我们这个屋子?” 苏羡没应声,兀自到了那屋子前,屋子大门上悬着一块木牌,上面写了“竹二十三”的字样。 屋门前有一方铁锁,上面锈迹斑斑,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用过了,苏羡掏出钥匙开锁,那锁头也不大好用,试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咔嗒”一声,锁头开了。苏羡推开房门,久未被打开的屋门卷起灰尘飘了起来,夭兰忍不住在后面轻轻咳着扇了扇灰,瞪着其中满屋的灰尘,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对着苏羡道:“我能不能出去打那个小妖精一顿?” “你若是打了,我们马上就能被赶下山了。”苏羡平静应了一句,只是看着屋子里面久未有人居住,蛛网密布又落满尘埃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要打记得蒙面去打。” 夭兰:“……” 两人虽是这般说,却也仍是只能先将就住着,不过夭兰活了这么多年,从来只会打架杀人,真要说动手收拾屋子,却是全然没有经验。她自然也没有指望苏羡,在她的记忆当中,苏羡一直被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与这些事情全然沾不上一点边,是以忍不住问道:“我们怎么办?” 苏羡没应声,目光却是越过夭兰,看向了一直乖乖跟在他们身后的小楚。 起初夭兰一直不明白,如苏羡这般的人,究竟为什么还要带个傀儡在身边。苏羡实力不俗,就算是与人交手,也不需要这么个傀儡在身旁保护。 一直到看着小楚默不作声的将整个房间收拾得焕然一新,夭兰才眨了眨眼已经瞪大了好久的眼睛,认真道:“难怪你这么离不开小楚!” 苏羡:“……” 她瞥了夭兰一眼,淡淡道,“小楚跟了我许久,他的厉害之处可不止这点。” 夭兰也不知道那傀儡的厉害之处究竟是哪里,不过看着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心情倒是好了一些,只说自己还有些事要去办,便又出去了。苏羡也没有问夭兰要做什么,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夭兰自外面回来了,手里面还捧着一把梅花。屋中桌上还有一个空着的花瓶,夭兰将梅花插入瓶中,整个屋里弥漫着幽幽梅香,夭兰笑了笑,回头看苏羡道:“你大概不知道,这空蝉派里面有个十分漂亮的梅林,就在这弟子居南边不远处,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过去看看。” “好啊。”反正要在这里待上两个月的时间,苏羡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她打了一盆水,这会儿正在给小楚擦着手和脸,夭兰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怔怔道:“楚轻酒?” 先前小楚在舒无知那里也曾经摘下过面具,不过那会儿夭兰的心思都在舒无知的身上,所以并未察觉。苏羡见她这般惊讶,便道:“不过是个和楚轻酒面貌一样的傀儡。” 夭兰若有所思的看着小楚的脸,好一会儿才坐下道:“我听说前阵子有人用与楚轻酒相貌一样的傀儡设局,揭穿了如今的楚家大少爷身份是假,而真正的楚轻酒早就死去的事实,那个人……难道就是你?” 苏羡动作微顿,她将擦过小楚脸颊的帕子放在清水中洗了洗,又拧干,细致的替小楚擦手,一面擦一面道:“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夭兰见她反应,立即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接着道:“这么大的事情,大家当然都十分关注,我听说楚家老爷似乎也并不清楚这件事情,一直到你揭穿了之后,他才派人彻查,说是一切都是楚轻酒的二叔楚衡在捣鬼,当初楚轻酒被送去楚家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但楚衡与楚家老爷兄弟之间素来有仇怨,是以并未出手相救……” 夭兰这话没有接着说下去,她方才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苏羡的神色,苏羡看来平静,但手中所握的那块锦帕却是已经揉做了一团。苏羡面色如常,声音却稍稍沉了些,她道:“你接着说。” 夭兰神色迟疑的点了头,接着道:“楚轻酒死后,他们毁了他的面容,将他抛尸河中——” 苏羡手中的锦帕不知为何竟凭空燃烧了起来,赤红的火焰将那手帕烧得连灰烬都不剩,夭兰被吓了一跳,赶紧闭了嘴。 苏羡抬眼看着面前的小楚,看他与楚轻酒相似的容颜,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其实后来我调查过,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是当初是我不察,亲手将他送到了那个地方,才害得他如此下场。”她顿了片刻,又道,“楚衡现在如何?” “他事情败露,自然是谁都容不下他。”夭兰叹了一声,想了想道,“要给楚轻酒报仇的人多着呢,那个假的楚轻酒也是,现在所有人都在抢着要手刃他们,他们就算没死,估计也离死不远了。” 苏羡没有开口,夭兰怕她伤心,便小声道:“你跟他也算不得朋友,现在你替他报了仇了,也该仁至义尽了。” “嗯。”苏羡沉沉的应了一声,片刻后却笑到,“你说得对,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不知为何,夭兰觉得苏羡的神色让她有些慌乱。 不过苏羡很快又收起了神色,只起身替小楚整理了衣衫,又将面具戴上,动作温柔细致,这才道:“该休息了,明日还要去执明宗呢。” “哦。”提到执明宗,夭兰脸色又白了几分,点头上床捂着脸睡了。 小楚被苏羡吩咐去大门外守夜,谁想雪花又积了一宿,第二天起来看着小楚身上厚厚的一层雪,苏羡就后悔了。她替小楚将身上的落雪拂去,这才与夭兰一道去了执明宗。 二人到达执明宗之际,那宽敞的大殿当中已经等了好几个人了,而让苏羡没有料到的是,在那等着的人当中,竟还包括了身为空蝉派年轻弟子当中第一人的慕疏凉。 第十一章 “你们来得倒是早。”眼见苏羡与夭兰进来,等在大殿中央的舒无知负手笑了笑,”那个傀儡没带过来?” “我让小楚在屋里等着。”苏羡知道舒无知对小楚兴趣极大,自是不肯再将他带过来。 舒无知果然失望极了,只是片刻后又皱眉道,“那个小鬼还没来?” 苏羡往四周看了一圈,很快明白了舒无知口中所说的“小鬼”究竟是谁,昨日里和他们一起来拜师的人还有李璧,而今日李璧却并不在这大殿当中。好在就在众人说话的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落下,李璧提着剑一脸沉静的走了进来。 舒无知也不数落他,眯了眯眼招呼他过来,这便指着刚入门的三个人介绍了一通,等说完了他们的名字,才又指着其他三个人,朝着苏羡等人介绍道:“这是你们大师兄慕疏凉,应该都见过的吧?” 苏羡等人口中唤了一声大师兄,慕疏凉似是笑了笑,朝苏羡道:“没想到苏姑娘会选择执明宗,如此一来,我们就是同宗了。” 舒无知挑眉道:“看起来你们之前就认识了,那倒好,不过现在可不该叫什么姑娘了,叫师妹就行了。” 慕疏凉颔首应了一声,舒无知又指着慕疏凉身边那女弟子道:“这是你们三师姐靳雪。” 苏羡不动声色的接着唤师姐,夭兰却是脸色微微变了变,认出了这就是昨日里分发弟子居的钥匙,将他们分到破烂屋子里的那人。 靳雪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对苏羡道:“师妹,今后便要多多指教了。” 舒无知也不多说,接着介绍最后那人,那人是个年轻男子,当初入门试炼的时候一直跟在慕疏凉的身边帮忙,叫做符蔚,在宗门当中排行第七。 如此介绍完了,舒无知便拂了衣袖,回身拎起酒坛喝了一口,笑到:“今日闲来无事,好不容易凑齐了人,不如让我来试试你们的实力?” 他虽这样说,旁人却不大情愿了,慕疏凉苦笑一声,摇头叹道:“师父,徒儿还有许多事要做,今日恐怕陪不了你了。” “你这家伙,成日里被梅方远那老狐狸叫去帮忙,你究竟是他徒弟还是我徒弟?”舒无知瞪他一眼,松开了手中酒坛,认真道,“不管,反正今日我不放人,他要找你让他自己过来找,今日你师弟师妹们刚入门,怎么着你也得指点他们一下不是?” 慕疏凉看了看身旁几人,犹豫片刻才点头道:“也好。” 舒无知又朝身旁几人看去,苏羡和夭兰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对什么比试完全不上心。而李璧却是紧盯了舒无知,皱眉道:“你说我排行十五,为何这殿里却只有这几个人?” 舒无知好似早就料到了他会问这问题,“哦”了一声,随意般道:“执明宗如今就你们几个,其他的弟子都不在了。” 不在了,有好几种意思,注意到慕疏凉等人神色间都有些不对劲了,李璧才闭了口不再询问这个“不在了”究竟是哪种意思。 舒无知这才道:“你们入门的时候我也曾跟你们说过,执明宗修的是心道,所谓心道,就要先舍了你们的刀剑,以修心为上。” “那是什么意思?”其余人都沉默异常,全场竟只有李璧一人与舒无知回应。 舒无知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无趣,却仍是跟着开口道:“小慕。” “弟子在。”慕疏凉走了出来。 舒无知指着李璧道:“你与他过两招试试。” “是。”慕疏凉到了李璧的面前。 李璧自然是知道他是谁,他皱了皱眉,拔出了腰间的剑,凝神以对:“你的武器呢?” 慕疏凉静默片刻,转而对舒无知道:“师父,不如给我一件趁手的武器如何?” 舒无知随意自身旁摸了把剑扔给慕疏凉,“接着。” 慕疏凉接住那柄剑,执剑的瞬间,他身上的气息便变了,与之前的温和内敛尽然不同,他凛然向着李璧,眉间刻着叫人难以直视的锋芒。 当初苏羡第一次见到慕疏凉的时候,是在长善庄外面,慕疏凉面临着鬼门的追杀,一身修为却不知为何无法施展。但这一次,他所给人的气息却是与那次完全不同的,苏羡知道慕疏凉的修为应当是回来了,青炎中境的实力果真不能够轻视。 李璧虽然傲气,却也知道眼前的敌人究竟有多可怕,他将腰间长剑拔出,起手便攻了过去。 夭兰与苏羡在旁看着,见此情形,夭兰忍不住小声道:“这李璧果真是个天才,看这样子,恐怕能跟慕疏凉过上十招。” “未必。”苏羡也在认真看着二人的战斗,李璧的剑招极快,带着势如破足的威势直往慕疏凉要害而去,慕疏凉却不闪不避,手里长剑轻扫,“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也不见得有多快,却每一次都堪堪挡住李璧的攻击。 李璧一招落尽,未伤得慕疏凉分毫。 慕疏凉终于抬眸朝李璧看去,他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剑花一挽,反手的瞬间,剑芒便落了下来。 “李璧输了。”苏羡低声道。 就在苏羡这话尾音刚落下的瞬间,李璧手腕猛地一颤,竟是握剑不住,长剑脱手铿然一声砸在了身前地面上。 李璧面色骤然铁青。 “师弟剑法的确了得。”慕疏凉将剑收回鞘中,又俯身替李璧捡了剑递回去。 李璧默然无声的看了慕疏凉半晌,接过剑才低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输?”舒无知这时候已经缓步走了过来,慕疏凉恭恭敬敬的退了回去,舒无知接着笑道:“这就是我让你与他比试的目的,慕疏凉的心道已修至化境,他能够预见你的剑路,能够知道你接下来要如何出手,你又如何打得过他?” 李璧低垂着头看着手里的剑,紧紧拧着眉峰未曾开口,舒无知接着又道:“我知道你拜我为师的目的是什么,但你既然当了我的徒弟,你若是想学这心道,我便教你,如何?” 李璧听到此处,抬眼看了看舒无知,却仍是未答。 舒无知好笑的与他对视,片刻后道:“那两个小丫头,你们也来试试。” 舒无知说的人自然是苏羡与夭兰。听舒无知这么说,两人对视一眼,夭兰先走上了前来,“苏羡她现在没有修为,就让我来试试好了。” “好啊。”舒无知点头应了一声,慕疏凉便要上前与夭兰对战,舒无知却一把拦住了他道:“这次我来就好了。” 谁也没想到舒无知竟打算亲自与夭兰试手,他是慕疏凉的师父,虽成日里懒懒散散又喜欢喝酒,但一身修为却是不低,他究竟到达了何种境界,旁人也无法判断,这次与夭兰动手,也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别有用意。 夭兰轻咬了下唇,神情有些紧张。 谁知舒无知却是笑了笑,他自慕疏凉手里将方才那柄剑拿了回来,转而朝夭兰道:“你别怕,随便出手就可以了。” 他这句安慰却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夭兰双眸紧紧凝在他的身上,解下了腰间的长鞭。 两人动手一触即发,舒无知长剑轻挑,直往夭兰近前,夭兰神色倏地一变,一双眼便沉了下来,长鞭带风卷上舒无知手腕,舒无知动作骤变,竟是在中途换了手,以左手握住那剑柄,身形不为所动,直直朝着夭兰而去,夭兰长鞭眼见便要击中舒无知,她忍不住轻唤一声,连忙收了手。 舒无知的剑锋便落在了夭兰的颈边。 “我输了。”夭兰面色并不好看,只有些疲惫的说了一句。 舒无知脸上没有平日里的笑意,只事颇带了些古怪的看她:“你方才为何收手?” 夭兰没有立即回应,她这会儿没有用上本身的妖力,她也知道其实就算是她方才那一鞭子落下去,也未见得会伤到舒无知分毫,但情急之下,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收了手。 见夭兰不答,苏羡上前解围,将舒无知落在地上的剑鞘捡起来递还给他:“宗主。” “怎地?”舒无知眯眼对苏羡道。 苏羡低声问道:“昨天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舒无知扬了扬眉,笑意又重新回来了:“自然是真的。” 他抬手便要从苏羡的手中接回剑鞘,只是他忽的想到了什么,动作一变,却又缩了手。 然那剑鞘却已经被苏羡稳稳地送回了他手里。 舒无知若有所思的往苏羡看去,满意的道:“你资质不错,若是想学,或许半年之内,就能够到达我说的地步。” 昨日苏羡来的时候,舒无知有意留住苏羡,便说了关于心道修行的事情,苏羡记得他说过的话。修行此法,能够见常人之所不能见,知常人之所不能知,或许还能够见得到小楚身体内那残存的一魂。 只是舒无知很快又道:“只不过这修行上面得吃些苦,你可能忍受?” “修行本就是苦,有什么不能忍?”苏羡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对方既然肯教,她便肯学,当即笑到,“师父。” 夭兰在旁怔了怔,没料到苏羡竟会认下这个师父。 舒无知被这句师父叫得心里舒服,想了想道:“那你明日再过来,顺便把你那个傀儡也带上。” 第十二章 苏羡与夭兰要到回到屋中的时候,小楚还坐在那屋中唯一的桌旁,微垂着眼,娴静安然。 夭兰看着这情形,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这温顺木样真像是个等相公归家的新娘子。” 苏羡看她的笑容,心里大约也猜到了她的想法。 果然,夭兰摇头又做出几番稀奇的样子来:“当初在玄月教里面,几时见过楚轻酒这样乖巧过?” “他不是楚轻酒。”苏羡纠正了夭兰的想法,坐下到了小楚的面前,她们方才回来之前已经吃过东西了,不过又带了些回来,这才将饭菜放到了小楚的面前,对小楚道:“趁热吃。” 小楚听话的埋头吃饭,他吃饭的动作也十分细致讲究,细嚼慢咽的,若不是眼里空茫无神,倒像是个翩翩世家公子。 夭兰看得不禁一怔:“他还需要吃饭?你真把他当活人养的?” “小楚跟活人有哪里不同?”苏羡随口应了一句。 夭兰没有说话了,她知道苏羡是看出她心中有事,特地与她说话,不过有些事情她却是宁死也要藏在心底的。她叹了一声,自己收拾了一下便倒在了自己那张小床上,将头捂在被子里小声道:“神女。” 苏羡动作微缓,敛眸看她道:“这个称呼该改了。” “一下子没改过来。”夭兰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了口,“苏羡,你说若是你真心喜欢一个人,到头来才发现那人一直在骗你,利用你,你会怎么样?” 苏羡一点即通,恍然道:“舒无知利用了你?还是你利用了舒无知?” 夭兰张了张口,面色忽的变得精彩万分,她摆手又羞又恼:“不行不行,你怎么能直接说出来,你就不能假装没听懂吗!” 苏羡从善如流:“你朋友?” 夭兰又怔:“什么?” 苏羡一本正经的接话道:“你不是在说你朋友的事情吗?” “……”夭兰跟着她一本正经的装下去,坐在苏羡面前,小声道,“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是你,被喜欢的人给利用了,你会怎么样?” 苏羡托腮紧紧盯着夭兰,好似在认真的思考,夭兰紧张的看她,双手在衣袍下面轻轻拽着,好像真的是在问那本人一样。少顷,苏羡才道:“我以为,你那个被骗的朋友,他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那人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应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他看不出来,那只能说他还不够了解对方,也不够喜欢对方。” 夭兰轻轻蹙眉,听到苏羡的话,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眉间的忧愁却更浓了。 苏羡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夭兰眉间的折皱。 夭兰茫然的看着她。 苏羡忍俊不禁:“我又没与人相爱过,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推测罢了,你若是真的放不下心,不妨去试探一番。” “那好。”夭兰轻轻点头,“我就去……我就替我那个朋友去试试。” 苏羡应了一句,转眼看去,小楚碗里面的饭菜都已经给吃光了,不过苏羡没让停他便不停,仍是那副动作。苏羡连忙叫停,接着替小楚擦脸擦手整理衣衫。天色暗了下来,夭兰看了一会儿苏羡二人,便又回了床上躺下,只是她一时也睡不着,想了想终于没忍住叫住苏羡道:“苏羡。” “嗯?”苏羡整理着花瓶里的梅花,低声回应。 屋里烛火昏沉,隔着晦暗的灯光,夭兰声音低柔的道:“你还会回去吗?” “回去哪里?玄月教吗?”苏羡淡声道,“不会。” 两个字,就隔绝了接下来的一切对话。 。 隔日夭兰没有同苏羡一起去执明宗,她说是还有些事要做,便兀自一人埋进了被子里,苏羡也没有多说,替小楚戴上了面具,这便牵着他到了执明宗的大殿。 只是等她到了执明宗,才发觉那大殿里面只有舒无知一人在等着,其余人皆不知去了何处。 舒无知兀自喝着酒,听到脚步声,掀了掀眼皮朝她看来,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指着自己面前的椅子道:“坐。” 苏羡也不客气,舒无知准备了两张椅子,正好她与小楚一人坐一方。 舒无知仰头倒了口酒,也不知是喝得太急了还是怎地,忍不住便呛了起来,重重咳了几声。苏羡看着他的动作,便低声劝到:“师父,喝慢点。” 舒无知表情怪异的笑了一声,看她道:“不是该劝我我别喝了么?” “酒是你的命,我可不敢劝你不要命。”苏羡见他一坛酒喝得差不多了,便又开了一坛递给他。 舒无知接了酒,这次却没喝,只是好笑的看她,片刻后自怀里掏出了一物来,扔到苏羡的面前:“你看它。” “这是什么?”苏羡拿起那面镜子,只觉得触手极沉,那镜子也不知是以什么材料制成,面上若罩了一层朦胧的霜雾,一眼看去竟有些看不真切。 舒无知挑眉笑到:“玄阳镜,也有人叫它前尘镜。” “是个宝物。”苏羡肯定的道。 舒无知笑得咳了两声,“叫你看你就看,哪来这么多话说,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思虑倒是不少。” 苏羡怔了怔,这么多年了,倒是头一次有人用这种长辈的口吻与自己说话,一时之间将镜子捧在手里,竟有些许失神。也就着片刻的失神,露出了些与年纪相符的纯然,让舒无知看得更是有趣,声音也柔和了不少:“你看。” 不过刹那之间苏羡就整理好了心绪,她听着舒无知的话,朝那镜子看去。 一眼之下,仍是茫茫。 “什么也没有。”苏羡如实道。 舒无知手轻轻覆在镜面上,神色微肃,却是低声道:“前尘镜看的是自己的前尘,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每个人总有忘不得的东西,最想看的,或是最不想看的。旁人若是看上去,恐怕这会儿都已经哭出来了,你心思太深,却是在强迫自己不去看,是么?” 苏羡没有回应,只低声问:“这便是心道?” “修心道,自然要铸心。”舒无知又笑,这一次笑声醇厚如同三月暖风,他将置于镜面的手挪开,温言道,“你看吧,别担心,我守着你。” 这一次,镜面上再不是如白云层叠一般空芒。 苏羡在镜子里面看到了一座山崖。 正是长夜,明月高悬,崖顶上站着两个人。 高大的男子身形魁梧,裹在黑沉沉的长袍里,身形几乎都快要隐没不见,只是他轮廓如刀,眼窝深陷,一双金色的眼睛在夜里尤为明亮。他低头看着山崖下方,那山崖之下燃着熊熊烈火,隔得很快仍能够听得见火焰烧着林中枯树劈啪作响,炽烈的炎流扑面而来,那男子却是毫无知觉,只朝身旁的人道:“如何?” 他身旁所牵着的是个小女孩儿。不过五岁左右,玉人一般的模样,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山崖下发生的一切,轻咬着下唇,眼底微微泛泪。 听到那男子的问话,小姑娘微微一动,一把扑到了那人怀里,她还太小,连那人的腰也够不到,只拽着他的长袍下摆,将脸埋进他一身黑袍里面。 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轻轻抚了小姑娘的头,俯身将人从身上拉了起来。 小姑娘脸上犹带泪痕,疑惑的看他。 男子凑到小姑娘的耳边,声音低沉喑哑,好似冬夜里刮过雪地的寒风,他道:“你记住,他们是因你而死,因你而生。” “你就是他们的一切。” 。 苏羡倏地抬起头来。 舒无知正在与小楚对坐着,唇角含着笑意,却不见开口,这会儿见了苏羡的动静,他赞许般笑了笑道:“不错,竟然能够分得清真实和幻境,进了回忆里还能够让自己走出来,你给人的惊喜还真不少。” “不喜欢的事情,就宁愿是幻境。”苏羡笑了起来,只是面色仍有些发白,“这梦我做了千百次,自然知道要如何醒过来。” “看起来是噩梦。”舒无知点了点头,指着镜子道,“你再看呢。” 苏羡皱了皱眉,实在有些不想看这玩意儿,不过她素来也不怕什么东西,要说怕的,最多就是麻烦而已。 她再度看了过去,这一次镜中很快便出现了景致。 有了上一次看镜子的经验,苏羡这回看过去,便没有再将自己置身其中,而是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 那镜中出现的是一座小楼,楼前桃花亭亭,暖风熏人,春意正浓。 那楼苏羡认得,她在那里住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人生就只存在于那座小楼当中,不似囚禁,却比之囚禁还要无可奈何。 阁楼的窗台边坐着个人,托着腮,在暖阳里闲看花开。 苏羡看出了那人就是她自己,十三岁的苏羡看来比如今还要少年老成,总是蹙着眉,似是看个花都能看出愁来。终日住在高阁之中,她的日子里的确也没有些什么快乐可言。 不过镜中回忆看到此处,苏羡也大约猜到了什么。 这是她与楚轻酒初遇的场景,要不了多久,十三岁的苏羡就会看到楚轻酒一袭白衣从天而降,飒然落在她窗边,十六岁的少年眉眼描绘出最瑰丽的风景,将窗外所有的桃花艳色都压了下去。 然而苏羡发现,记忆仍是会骗人的,它会留下一切最美最好的东西,将别的不足都给遗忘。 比如说现在从镜子里面再次看到重逢的这一幕,苏羡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准确的说,楚轻酒其实不是从天而降的,他是脚下打了个滑,一个趔趄扑到苏羡窗户边儿上的。 窗台上的落花瓣儿被惊得又飘了起来,凌乱的洒在他的头顶上。他就这么顶着一颗凌乱的脑袋,仰起脸对受到了惊吓的小苏羡露出了一个自诩风流的笑。 第十三章 楚轻酒自那窗台上怕了起来,动作利索的进到屋中,四下张望道,“这里就你一个人?你也是被抓来的?” 从最初的惊吓中平静了下来,小苏羡依旧坐在原地,只是视线一路跟着楚轻酒四下乱晃,点头“嗯”了一声。 楚轻酒转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便一转身在苏羡面前的椅上坐下,他容貌俊秀雅致,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不过他这会儿故意板着一张脸,苏羡便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你这里有箫吗?”楚轻酒问。 小苏羡没应声。 苏羡看着镜子里的场景,很快想了起来那段时间的事情,那时候她被关在小楼里面,很久也没有同人说过一句话,所以楚轻酒突然出现的时候,她是有些紧张的。 但楚轻酒却不知道,他伸手轻轻在小苏羡的面前晃了晃,见她有了反应,这才挑起眉笑到:“什么东西那么好看,你都看傻了。” 小苏羡摇摇头,这才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没有。” “笛子?”楚轻酒又问。 仍是摇头。 楚轻酒撑着额头,将好看的长眉蹙起,为难了一会儿道:“吹拉弹唱的,什么都可以,有没有?” 小苏羡点了点头,进了里屋,不多时抱了架琴出来。 苏羡还记得,那把琴十分名贵,是玄月教教众听说她想练琴特地寻来的,陪了他许多年,结果那次她将琴送给楚轻酒,知道他要琴的目的之后,苏羡后悔了整整两年。 “你要这个做什么?”镜子里面的小苏羡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只是对这个长得漂亮的少年显得十分好奇。 楚轻酒接过琴谢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我被抓来关了三个月了。” 小苏羡眨了眨眼看他。 “这三个月不能出去不能喝酒什么都不能做,我爹我二叔他们现在找我指不定找得有多心急。我本以为玄月教抓我来还会严刑拷打一番,结果拷打也没有,他们抓我来什么也不做就成日养着,难道是养来看的?”楚轻酒认真道。 小苏羡盯着他的脸,真心实意的小声道:“养来看着也不错的。” “什么?”楚轻酒像是没听清苏羡的话。 对方连忙摇了摇头。 楚轻酒托腮坐着,目中透出了一丝故意装出的狠绝来,“我要让玄月教的人知道,抓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既然不敢对我动手,那我就让他们看看楚家少主也不是好惹的。” 楚轻酒明显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在玄月教当中是什么地位,他自顾自说完这话便起身要离开,小苏羡叫住他道:“你准备怎么做?” 楚轻酒沉眸道:“只要我在玄月教一天,我就要让他们一日不得安宁。” 小苏羡:“……” 苏羡承认,楚轻酒那段话的确是让当年什么都不懂的自己被吓得不轻,一直到后来苏羡才知道楚轻酒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位楚家大少爷就连报仇的手段都是非同凡响的。 楚轻酒仗着旁人将他抓来却又不敢动他,便用苏羡给的琴在玄月教里面弹起了曲儿来。只是不知他究竟是不会弹还是故意为之,弹出来的动静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接下来的两年里面,整个玄月教后山不时就能够听到这仿佛拉锯一般的琴声,扰得教中人不得安宁,个个提到楚轻酒三个字就是一阵咬牙切齿。以至于后来楚轻酒离开玄月教的时候,整个玄月教都是普天同庆的场面。 在外面传得知书达理的楚家公子,在玄月教里面那两年根本就没管过什么叫温文儒雅。 所以后来楚轻酒死后,见到那假的楚轻酒,苏羡才能够一眼认出那并非是楚轻酒。 旁人就算装得再像,却也想不到那本就不是楚轻酒的真实样貌。 。 看罢这段回忆,苏羡微微闭目,将镜子翻转过来,让自己不再多看一眼。 那边舒无知很是反常的没有喝酒,手里面剥着花生,和小楚你一颗我一颗的吃着,见苏羡抬起头来,便懒懒问道:“你这么快就看完了?” “不能再看了。”苏羡将玄阳镜压在手底下,声音低沉的道。 舒无知似是笑了笑,来到苏羡面前,收回了镜子道,“也好,今日便到这里吧。”他将那镜子放回怀里,抬眼看了看天色,“你还想继续练下去吗?” 苏羡明白了舒无知的意思:“这就是修炼?” “不错。”舒无知点头道,“这玄阳镜能够将你心底最想看的,最不想看的,都放到你面前,你看得越多,陷得越深。等到哪一日你在这镜子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了,那你才算是真的过了这一关了。” 苏羡平静看着舒无知,好一会儿才道:“我练。” “那好。”舒无知对于苏羡的结果并不意外,“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修心并非只有这个一种途径,我给你的是最快的办法,其实你也可以选择更稳妥的办法,不过就是花的时间长一些罢了。” “慢慢来需要多久……”苏羡顿了一顿,看向舒无知后方静立的小楚,“才能够与小楚体内的仙魂交流?” 舒无知托着下颌想了想,“十年往上吧。” 苏羡沉默半晌:“我要看玄阳镜。” “好。”舒无知又笑,“此法虽快,但稍不注意就会坠入回忆,迷失方向,你定要十分小心。” 苏羡道:“我会的。” 舒无知喝了一口酒,朝旁边看去一眼,小楚便到了苏羡的身旁,舒无知接着道:“很好,不愧是我看上的弟子,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别有深意的看了苏羡一眼,“上一个用玄阳镜修炼的人是小慕,我看人眼光向来不错。” 舒无知口中的小慕便是慕疏凉,苏羡想到那个好似没有任何缺点的大师兄,忍不住问道:“他以玄阳镜修炼,花了多长时间?” 舒无知放下酒坛,侧目看苏羡。 苏羡与舒无知对视半晌,才终于听得他道:“十天。” 舒无知苦笑一声,摇头叹道:“我当年也是整个空蝉派数一数二的天才了,我以玄阳镜修炼,到心道初成也花了整整两个月。”他接着道,“可是那慕疏凉不是天才,他是怪物,若是事事都与他比,肯定会给气死的。” 苏羡见他神色,眉梢带了丝笑意。她对于这个突然当了自己师父的人印象并不坏,不过舒无知总是显得太过洒脱,好像身边的事情一概不重要。唯有这个时候提起这些事情,他才会显得有人气一些。 她自然不会与人比什么,她自出生起便没有同什么人比过,也因为玄月教里本就没人敢与她比。 见交代得差不多了,舒无知就又教了苏羡一段清心静气的心诀,让苏羡无事的时候就练一练,苏羡将那心诀记下,舒无知才让她先回去。 苏羡带着小楚回到竹字二十三间的时候,夭兰正在收拾东西。苏羡看她一眼,不禁问道:“你要走?” “是啊。”夭兰将一个包裹扔到了苏羡面前,“不光是我,你也要走。” 苏羡道:“去哪里?” “说是执明宗新入门的弟子都得去碧岚山祭拜上一代的执明宗主,靳雪带我们去,还有那个叫李璧的家伙也要去。”夭兰有些诧异的朝苏羡道,“你一直在执明宗大殿里面,舒无知没有告诉你?” 苏羡也觉得古怪,只摇头道,“没有,也许是忘了。”她又与夭兰确认了一遍,夭兰只道这个消息是掌门让靳雪传达的,苏羡这才道:“舒无知说让我明日再去修炼,那我先通知他我明日去不了了。”她叫来了小楚,将这话与小楚说了一通,这才让小楚去将话传给舒无知。 小楚得了命令往外走,苏羡却忽的想到一事,临出门又叫住了他。 小楚回转身来,双眼空洞而毫无感情的向着苏羡。 苏羡与小楚相处已经一年之久,本也不会再将人看错成楚轻酒,但今日在回忆里见了楚轻酒的影子,不知为何接触的小楚的视线仍是心中微动。她沉吟片刻,放柔了声音对小楚道:“若是舒无知要你留下来陪他聊天不准答应,他给你喝酒也不许喝,早点回来。” 小楚乖乖的点头答应,苏羡替他理了理衣领,这才放了人。 眼见着小楚离开之后,夭兰才道:“舒无知还在喝酒?” “嗯,今日就喝了十坛。” 夭兰轻轻咬唇,“他从前从来不喝酒的。” 苏羡看她一眼,笑到:“你不装作不认识他了?” 夭兰怔了怔,摇头道:“反正你都知道了,我跟他的确曾经有过一段过往,不过我绝对不能够让他认出我来。”她说到这里,又立即转了话题道,“你的修为还没有恢复吗?” 苏羡道:“快了,应该再几天就能恢复。”苏羡回应一声,随即道,“你也在担心?” “嗯。”夭兰兀自解下了腰间的长鞭放在桌上,提到此处,声音也沉了些,“你应该也觉得不对劲了,我总觉得这次碧岚山之行不会太简单。” 苏羡不置可否,不过看神情并不如何担心。 两人在屋中又等了一会儿,小楚回来了,不过手里面还多了件东西。 “他说了什么?”苏羡问小楚。 小楚应道:“他说这个给你,应该能派上用场。”小楚将一个布包送到苏羡手中,苏羡将其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白日里她看过的玄阳镜。 第十四章 碧岚山在空蝉山的南方,虽然两处相聚并不算远,但其中景致却全然不同。 山如其名,碧岚山群山连绵,郁郁葱葱,放眼望去山中云雾缭绕,不似人间,却似仙界。 苏羡等人此刻正行走在山间,山风旷然而来,风中浸着雨露的味道。走在最前面的人是靳霜,身后跟着沉默的李璧,她与夭兰带着小楚一道走在最后。如夭兰所说的一般,新弟子都来了,而慕疏凉和另一名师兄却因为有事并未前来。 众人沉默的走了一路,走在前面的靳霜也有些累了,便提议让大家坐下来休息片刻。李璧闻言自己在一旁闭目打坐,将生人勿近几个字都写在了脸上,众人也没有去管他。苏羡本打算与夭兰一道随处坐下,谁知夭兰却满腹心事的盯着旁边树下休憩的靳霜,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朝她走了过去。 苏羡跟着她过去,又叫了小楚,两人一个傀儡在靳霜的身旁坐下,才听得夭兰开口道:“师姐,要不要喝口水?”她将水囊递到靳霜面前,靳霜睁眼看了看她,没说话,只摆手表示不需要。 夭兰面色不改,收回水囊后作势眺目看了看远处,“师姐,我们还有多远才到啊?” “翻过这座山,再往前就是了。”靳霜闲坐也是无事,便答了夭兰的问题。 夭兰又道:“师姐每年都会来碧岚山吗?那里葬的是什么人,为什么空蝉派的祖师爷不葬在空蝉派,反而葬在这个地方?” 碧岚山说远也不算远,只是这个地方层峦叠嶂地势复杂,实在太过深幽,平日极少有人会来到这里,纵然是要途经此地,旁人大多也都会选择绕路而行。 听得夭兰的问题,靳霜省了其他的问题,只答道:“那里葬的是上一代的执明宗宗主,也就是我们的师祖。” “舒无知的师父?”夭兰脱口道。 靳霜不禁蹙眉看了夭兰一眼。 夭兰自知失言,轻咳一声道:“师祖为何会被葬在这里?” 靳霜被夭兰问得烦了,语气也没方才那般舒缓了,只道:“这是师祖自己的意思,他素来嗜酒如命,他说碧岚山上有最好的水,能酿出最好的酒,碧岚山上也有最好的人,他舍不下这里。” “师祖……也喜欢喝酒?”夭兰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不经意般问,“难道执明宗宗主都喜欢喝酒?” 苏羡在旁听到这里,便靠在树旁无声的笑了起来,这人拐了这么大一个弯,竟只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 靳霜自然不知道夭兰的处心积虑,她淡淡道:“师父从前从不饮酒。”提及此事,她的话中似乎隐约还带了火气。 夭兰收了笑意,低声问道:“那他现在为什么抱着酒坛不放?难道是被师祖给带出来的?” “师父他……”靳霜微微垂目,轻轻握了手里的剑,“他是为了忘记一些事情。” “忘记?” 靳霜轻叹道:“多年前师父曾经被一个邪教妖女所迷惑,他自愿为了那妖女抛却一切,连性命也差点丢了。谁知最后那妖女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却转身就走,置他于不顾,他才明白自己信错了人爱错了人。” 夭兰凝目看着靳霜,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靳霜只低头看着手里的剑,所以未曾注意到夭兰的异样,她接着道:“后来他回到执明宗,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再修炼,也无法再与人交手。他修的本就是心道,那番折腾差点让他修为全毁。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自己为自己下了咒术。” “只要他酒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会再想起那妖女,只要他想不起那妖女,便不会乱了心神。” 夭兰紧紧咬着下唇,似是要咬出血来。 “旁人喝酒是为了不清醒,师父却是为了让自己清醒。”靳霜说到此处,不禁低低笑了一声,笑中满是嘲讽,她抚剑道,“若是再见到那妖女,我们执明宗上上下下,都绝不会让她好过。” 靳霜这话出口,却听得一声嗤笑。 一时之间,几人都将视线落在那发出笑声的人身上,只见李璧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抱剑而坐,睨了靳霜一眼道:“你都说了舒无知当初为妖女做的事都是自愿的,他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接受这结果?说到底也不过是自己不中用罢了。” “你!”靳霜忍不住站了起来。 李璧起身,也不看靳霜一眼,径自往前走到:“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吧?” 靳霜皱眉不语,但见李璧往前走去了,也只能跟着往前。 几人翻过了这座山,到了下一个山头,总算是找到了靳霜先前所说的地方。这荒无人烟的碧岚山中,在山腰上竟有一处人家。低矮的小屋被树木所掩映,小屋看来潦倒破败,但屋前却有一道用篱笆圈成的院子,院中种着花草蔬果,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看便是有人常住。 靳霜带着众人进了院子,这才扬声道:“晏夫人,我们来了。” 她话音落下,屋子里面不多时果然传来了回应,一名看来三十来岁的妇人自那屋里走了出来,那妇人鬓角已染霜色,眼角也能够见得丝丝细纹,但一双眼却是极美,那双杏目好似含着浓浓的忧思,叫人望之心神不禁摇荡。也不知这妇人年轻之时,究竟是多么风华绝代之人。 苏羡也在看那妇人,她有些发怔,但与旁人却不是同一个原因。 她觉得那妇人十分眼熟。 就在众人盯着妇人沉默不语的时候,靳霜已经开了口介绍道:“这位是晏止心晏夫人。” 晏止心对众人轻轻颔首,浅浅笑了笑,靳霜又指着苏羡等人道,“这是新来的弟子们。” 她将每个人的姓名都说了一遍,才道:“夫人,我们此行是来祭拜师祖的。” “也是亏得你们有心,年年都来看他。”晏止心笑意柔和,眼神自众人身上晃过,回身进屋抱了一坛酒出来递给靳霜,“这是他最喜欢的松风,你们带去给他吧。” 靳霜抱着酒坛,点头答应下来,于是又招呼了众人往屋子后方的一处山道过去。众人跟在她身后,那叫做晏止心的妇人便一直站在院前看着他们走,那山路沾了晨露显得有些泥泞难行,苏羡走到拐角处又回身去牵小楚,只是回身的时候,她又不经意将视线扫过那处院子,便见晏止心目中黯然,兀自在院中花前坐下,桌上摆了同样的松风酒,仰头一杯杯饮着。她似是不爱饮酒,眉间微微皱着,饮得呛咳却仍未停下,只是越是喝酒,眉角笑意便越浓,好似想到了什么教人开心的事情。 就在苏羡看晏止心的时候,小楚已经到了她的近前,空洞的眼睛接触了苏羡的视线。 苏羡一怔。 纵然是带着面具,但苏羡也能够认得出来,那一双眼,竟与晏止心极为相似。 “苏师妹,怎么了?”身后传来靳霜的催促,苏羡将心沉下,轻轻应了一声,便又回身跟上了众人。 几人又行了约莫一刻钟,才到了山巅。山巅处立着一座旧坟,石碑光华平整,看来倒是经常有人前来探看,不消说众人也能够猜到,这碧岚山偏僻难行,在这坟头守着的人,自然之友方才那位晏夫人。 墓碑上面刻着些字,字迹娟秀,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碑上没有什么头衔与身份,只是普普通通的“范越然”三字。 这范越然,应当就是执明宗的上一代宗主,也就是舒无知的师父,他们的师祖。 靳霜向众人说明了墓中人的身份,果然与猜测无异,她先祭拜了那墓中人,接着侧身让其余人上前祭拜,只是夭兰自方才说完舒无知的事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靳霜唤了她几声也是满脸的茫然,一直到苏羡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才恍然道:“怎么了?” 靳霜让她赶紧祭拜师祖,夭兰点头应了一声,才走到一半,却又忽的怔住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 “又怎么了?”李璧本就对这次出行十分不满,从头到尾虽看来平静说话却都带着几分不客气,此时见夭兰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夭兰瞪了李璧一眼,却终究又将目光落在了苏羡身上,似是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苏羡看明白了她的顾忌,轻轻点头。 夭兰道:“刚才我们在那屋外见的人,是晏止心?” 苏羡暗道看来舒无知的事情对她影响不小,她到了这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 见靳霜点了头,夭兰才又道:“是那个晏止心?当年嫁了人,结果却跟人私奔了的那个……” “夭兰师妹!”靳霜皱眉喝了一声。 夭兰被她这样一喝,声音却反而大了起来,直接将话给说了出来:“原来她来了碧岚山,难怪旁人找不到她,那么她私奔的对象就是……”她说到此处,不禁看了面前的坟冢一眼。 靳霜面色不善的瞪她。 苏羡微微蹙眉,突然想到,她曾经从楚轻酒的口中听说过此事。 夭兰看了看苏羡,道:“那晏止心,本是楚家的夫人,楚家大少爷楚轻酒的母亲。” 苏羡明白了夭兰为何要对着自己说这些话。 靳霜语气里难免带上了愤怒:“夭兰,师祖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师姐,我可是执明宗的弟子,算不得外人。”夭兰勾起唇角,只是笑了一下便又沉下脸来,“不过你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位晏夫人,我听到消息,如今有人出了大价钱要买晏夫人的命,出手的是鬼门,那群杀手究竟有多厉害,相信师姐应该比我清楚吧?我想他们要动手,估计也就这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夭兰总是能知道不少消息,这些消息的来源苏羡也十分清楚,必然是有玄月教的人在暗中给她传递消息,听到夭兰说起晏夫人的生死时,苏羡才想到方才自己看那妇人的眼神。 她独坐在院中喝酒,眼带笑意,应是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夭兰说完这些话,靳霜就冷着脸沉默了,倒是夭兰目带探寻的向着苏羡,似是想要听她如何开口。 苏羡沉吟片刻,低声道:“回去救她。” 第十五章 听苏羡这么说,夭兰当即点了头,回身要往方才那位晏夫人所在之处赶去,靳霜咬了咬牙拉住她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你不相信我,还是不想救那位晏夫人?”夭兰好笑的问。 靳霜摇了摇头,连忙道:“我们快去。” 几人来的时候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回去却是要快上了不少,只是等到他们到那小屋之后,才发觉屋外院子里面并没有人,靳霜又去敲了房门,却仍是没有回应,那晏止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几人四下又找了找,却仍是一无所获。靳霜面色难看,倒是李璧闲闲靠在墙边,开口道:“说不定人已经死了。” “住口。”靳霜回头喝了他一声,便要开口教训,苏羡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道,“靳霜师姐,你仔细想想晏夫人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人之将死,总希望能够死在一处自己喜欢的地方,苏羡想那位晏夫人应该也是这般。 靳霜听了苏羡的话,却仍是茫然,只是摇了摇头便要开口,却忽的想起一事,抬起头来。 苏羡问:“你想到了什么?” 靳霜凝神道:“是化劫台,当初师祖殒命之处,晏夫人或许会在那里。” “还不快带我们去?”夭兰催促,靳霜情急之下也忘了什么师门间的礼数,立即便带着几人沿着山道往另一处而去,李璧沉眸盯了一会儿离开的众人,终于也抱剑跟了上去。 靳霜果然没有猜错,几个人到那化劫台的时候,正见晏止心站在悬崖边,轻纱薄衣顺着山风掠过的方向飒然飞舞。 化劫台是一座断崖,崖边平坦宽阔,四周虽是长满了青草藤蔓,却仍能够看到下方地面有许多战斗的痕迹,也不知多少年前,这里定发生过一场大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景致。崖边的晏止心本静默看着崖下,直到听见众人的脚步声,才终于回过头来,神色无端变了变,这才换上了如之前那般的温然的笑容,柔声道:“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我们……”眼见这崖边不过晏止心一人,靳霜原本紧张的神色也稍稍缓了下去,抬步往晏止心走去,“夫人,我们祭拜完了师祖,过来找你,却没找到,还以为你……” 她刚说到这里,就被人给捉住了手腕。 靳霜一愣,苏羡抬眸看着崖边空旷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道:“别过去。” 靳霜皱眉:“怎么了?” 苏羡没有开口,不过目光仍是凝在那处地方。 靳霜随着苏羡的视线看去,只是那处空无一物,什么也不曾见到。 她莫名的皱眉,正要再开口,却见旷远山间,似是有什么东西映着阳光闪烁晃眼。她还来不及细想,便见一缕极细极浅的白丝自眼前飘了过去。 那根丝线很柔软,蜷曲着随风而动,眼见便要落下,却在落地之前,如有灵性一般忽的朝着地面蹿去,直直扎入沙土之间,丝弦颤动,留下一抹余韵颤音。也在这一缕丝线落地之际,更多的白色丝弦凭空出现,根根落在地面,另一头则悬在四周山间草木上,细长的丝线莹然耀目,霎时布满众人周身,封锁众人所有行动。 没有人会怀疑,只要一动,这看似轻薄的弦能够轻易将他们的身体割裂。 “鬼门白发!”不过一见之下,夭兰便认出了这东西究竟是出自谁之手。 苏羡抬目看去,果然见那崖边晏止心的身旁现出一道身影。那人身着白衣,面如冠玉,肤色极白,分明是年轻男子的样貌,却生着一头雪白的长发,一眼望去整个人都白得发亮,只一双眼睛沉沉的黑着,里头看不到丝毫情绪。 谁都知道,鬼门是这天下间最可怕的杀手组织,鬼门一旦出手,便极少有失败的时候。而在鬼门当中,实力最强之人便是十大杀手与四大护法。 而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白发,就是鬼门四大护法之一。 苏羡这几年四处行走,自然也遇上过不少与鬼门相关的事情,当初在长善庄门口出手救下慕疏凉,也是与鬼门有关,但是真正遇上鬼门的高手,还是头一回。 白发被夭兰一言道破了来历也并不惊讶,如他这般满头白发的人本就不多,用丝弦当做武器的就更少了。他也没有去理会旁边站着的几个执明宗弟子,只抬步往晏止心走去。晏止心神色平静,倒是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会来取自己的性命。她看着白发步步行来,眼里反倒多了些解脱之色。 白发捻起指尖,一道银芒自袖中飞射而出,直往晏止心而去。 晏止心闭目等死,唇角甚至凝着笑意,但白发的那一招,却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夭兰不知何时已经突破了那些丝弦的禁制,闯到了二人面前,长鞭席卷,正好缠住了白发手间的一缕丝线。 白发皱眉看夭兰,眸间多了几分了然,便要开口,夭兰生怕被人给叫破了身份,手中长鞭又起,这次却不是朝着白发而去,而是卷向了白发身旁的晏止心,她一鞭子将晏止心朝苏羡等人的方向扔了过去,大声道:“你们先走!” 那道鞭法奇诡难测,竟强行打碎了白发先前在众人周围布下的阵法,几人之中苏羡最先反应了过来,她掏出符咒拍在小楚身上,身边小楚原本安安静静站着,那道符咒落下,他便立即纵身接住了被扔过来的晏止心。 晏止心还未弄清当前的形势,却在小楚的怀里猛然抬起头来,对上了那面具下的一双眼睛。 只是晏止心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苏羡给抓住了手腕,苏羡知道夭兰的实力,就算实在敌不过白发,要逃走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晏止心给带走。鬼门既然出动了四大护法之一出手,便一定有它们的目的,想要弄清楚其中缘由,晏止心就一定不能死。 “夫人跟我走。”苏羡带着晏止心往另一个方向去,只是白发的攻击又至,苏羡本欲动手,却见靳霜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靳霜冷着脸,也没回头看苏羡,只横着剑向着白发道:“师妹你这点修为就别在这碍事了,带晏夫人走!” 苏羡也没有迟疑,眼见夭兰靳霜和李璧拦在白发的面前,便与小楚一道带晏止心朝山下而去。 两人与小楚一路下山,眼见离那山头的战场越来越远,途径晏止心所住的那间小屋时,晏止心却轻轻挣了挣,声音中满是疲惫的开口道:“姑娘,我不能离开这里。” 苏羡回过头来,看向晏止心身后的小屋,竟真的没有再拉着晏止心往山下走,只一双眼静静看着晏止心。 晏止心读不懂苏羡的视线,却兀自笑到:“我在这里呆了十来年了,早就习惯了,离开了这里,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鬼门为什么要杀你?”苏羡问。 晏止心笑意微敛,“因为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秘密。” “很重要?” 晏止心摇头:“对我来说不重要,所以我宁愿带着这个秘密死。”她轻叹一声,“是我连累了你们,我没料到你们会在这时候来这里,本以为你们祭拜完就会走,你们却出手救了我。只是我逃不掉的,鬼门的杀手马上就会追上来,连累了你们师兄妹是我对不起你们,你现在快走吧,否则便走不掉了。” 她眉间始终带着幽幽愁绪,苏羡沉默看她,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说。 “姑娘?”晏止心又问。 苏羡终于道:“走不了。” 晏止心一怔。 林间是山风吹动树叶而来的窸窣声响,但在一片细微的响动中,还伴着幽幽地琴声。 如泣如诉,凄婉动人。 苏羡从未听过如此哀戚的琴声,听得人遍体生寒,连心都要冷下来。 站在苏羡身旁的晏止心听得这琴声,竟捂唇哭了出来。 “别哭。”苏羡知道这琴声有古怪,她拉着晏止心到了那小屋当中,又让小楚锁上了房门,却仍是无法将那哀婉琴声彻底隔绝,晏止心眼中盈满泪水,竟是毫无顾忌的在苏羡的面前放声大哭,似要哭尽这多年来的一切委屈。 苏羡还从未见谁在自己面前这样哭过,她皱眉正思索着要如何应付,却听外面琴声骤停,接着又是一道杀伐之声响起,琴声为刃,竟在瞬间割裂了小屋大门! 一道利芒冲进屋内,苏羡丝毫没有犹豫,掌心燃起幽幽红焰,一根通体赤红的长棍在掌中陡现,恰好阻挡住了那道无形之刃。 而另一方朝着晏止心所袭去的那道琴声,亦是被小楚所化去。 琴声方落,一道身影抱琴而来,恰恰落在小屋门前,与苏羡打了个照面。 抱琴的人红衣如火,面若桃花,虽是男子,却媚色如妖,他急急而来,看了一眼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晏止心,随即又见到好端端站着的苏羡和小楚,却是怔了片刻,忍不住道,“你们听了我的琴声怎么还好好的?” 苏羡:“……?” “也罢。”那抱琴之人自言自语般又说了一句,将琴一横置于身前,一手托琴一手又弹,攻势如密雨般往苏羡等人而去。 苏羡的修为本还未恢复,但方才以棍子挡住那人一招之际,却意外的因为那冲撞而恢复了些许,只是如今形势容不得她细想,她与小楚拦在晏止心身前,不容那人再伤晏止心分毫。那人一连串琴声下来,苏羡身手却是越来越快,体内修为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那人琴声弹到最后,竟迫于苏羡的威慑而停了下来。 他定定看着苏羡,一手按在琴弦上,冷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苏羡没有打算说出自己的来历,她趁着这个间隙持棍在手,随手往身旁一杵,反是笑到:“你又是什么人?” “鬼门红妆。”抱琴之人淡淡道。 鬼门四大护法白发、黑衣、红妆、碧眼,四人实力皆在青炎境之上,其中红妆擅琴,以音律杀人,若非紫霄境上的实力,要胜过他只怕极难。更何况,如今的苏羡,不过区区赤衍境而已,与红妆之间差了整整两层境界。 苏羡笑意未曾敛下,心里却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料到四大护法竟来了两个了。 只是片刻之后,苏羡才发觉自己这一口气实在是叹得太早了,因为随着红妆进屋之后,他的身后,竟又有一名黑衣人站了出来。那人本就一直在红妆的身后默然站着,只是未有动作,也未发一言,苏羡竟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一直到现在,他自腰间抽出短刀,面色淡漠的往晏止心走去。 苏羡横棍拦住他,面上扬起个笑意来:“这位不会也是四大护法之一吧?” 那人道:“鬼门黑衣。” 苏羡:“……”好了,四大护法到了三个了,晏止心的身上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山顶上执明宗三个人对战四大护法中的白发一人,这边苏羡却要以一人之力对战四大护法中的两人,她心中虽无把握,但却也知道这一站再所难免。她沉眸道:“小楚。” 小楚与她并肩而立,眼眸轻垂,轻轻答了一声。 此战怕是苏羡走出玄月教来最为凶险的一次,但她毫无惧色,只放缓了声音道:“你自己当心。” 小楚没有回应,因为红妆信手拨弦,战势已然再起。 第十六章 苏羡的身上穿着的是空蝉派执明宗的弟子服,在鬼门两大护法的眼里,苏羡不过是个堪堪入了赤衍境的小弟子,纵然是比寻常的弟子要厉害了些,但还入不了眼。 唯有苏羡身边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子看起来有些叫人摸不清身份。 甚至,在黑衣看来,那小子的身形似乎还有些眼熟。 “我来对付那小子。”黑衣沉声对身边人说了一句,将手中短刀祭出,人已经朝着小楚冲了过去,只是余音落在红妆耳中,“那个小姑娘就留给你了。” 红妆不大高兴的瞪了黑衣一眼,却是阻止不及,黑衣已经与小楚周旋起来,红妆只得挑了眉抱琴在身前,语气不好的朝苏羡道:“三招。” 苏羡默然不语,她自然知道红妆的意思,他只给她三招,他断定她只能够接他三招。 知道这次的敌人与从前都不相同,苏羡自然不敢大意,只是大敌在前,她神色看来却越是自若,她唇角抿出一个笑意,朝红妆道:“出手吧。” 红妆见得她的笑意,不禁冷笑一声,他右手一直搭在弦上,方才不过信手拨弹着,直到此时才倏地将方才的琴音一凝,旋即指尖轻动,琴声带着诡谲的杀阵如狂风骤雨般往苏羡而去,正是一首古曲《惊秋》,乃是百年前一位才子所作,这首曲子听来疏狂不羁,其下却暗含幽幽婉转清愁,正应了那才子风流的一生。这首曲子苏羡也曾学过,不过她自从前将琴赠与楚轻酒后,便不再弹琴,改作了学笛。笛声所奏的破雪,与琴曲又全然不同了。 苏羡熟知曲调,先前应付起来还有些慌乱,但不过片刻间就找到了破绽,循着那曲调声而动,竟将所有杀招都堪堪避开。 红妆见她身形越来越快,忍不住皱了眉,似乎是有些不解,片刻后便改了调,开口道:“原来你也懂音律,难怪。” 使用音律为武器的人,自然不会为音律所惑,难怪方才那晏止心已经被他的琴声搅得心智崩溃,苏羡却仍安然无事。 苏羡身形如飘絮,衣摆带起一阵风声,已是侧身避开了红妆最后一招音刃,到了这会儿才有机会出声道:“一招了。” 苏羡知道红妆根基深厚,自己不过是占了同样是修习音律的便宜才能够毫发无损,她先前一番动作虽看来轻松,却也花上了不少力气,若是再这样下去,不说到第三招,就连第二招恐怕都撑不过去。 红妆也看出了苏羡的状况,他视线扫了一眼旁边,黑衣与小楚二人一番打斗,也不知黑衣是有意试探还是如何,两人竟打了个平分秋色,他神色间微有讶异,旋即朝苏羡道:“你若再不认真出手,下一招就该死了。”他捻了琴弦,却未弹下去,而是引着那弦轻轻挑起,柔软的琴弦如弓弦一般,一抹浅浅的红色风刃便在弦上凝结而成,蓄势待发。 心知红妆此招威势,苏羡也收了笑意,但却没有再做出攻守之势,反是垂手收了手中的棍子,好似束手就擒一般。 红妆蹙眉看她,不明白这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然而下一刻,苏羡手中便多了一支玉笛。 那玉笛浑身雪白通透,笛身流光熠熠,竟有仙魔之力隐隐透出,一看便知绝非凡品。红妆见着那笛,蓦然瞪眼看向苏羡道:“这是……歧凰笛?!” “你到底是什么人?!”红妆上前一步,也不管什么琴了,抬手便要去抓苏羡的肩,苏羡却是倾身闪过,将那歧凰笛凑到了唇边,轻轻吹出一个音来。 笛音所奏,竟是先前红妆所弹的那一曲《惊秋》,只是原本雄旷的曲声到了苏羡这里,竟化出了几分欢快的调子,引得红妆身形一震,忍不住白了面色。 “住手!”红妆再顾不得别的,稳住心神,手上拨弦不停,再起一曲《惊秋》,只是这次他凝了八分灵力于指尖,与方才虽是一曲,却是浑然不同的杀伐,一琴一笛,二者交融在一起,虽未见锋芒,却震得整个小屋轰然而动! 而这番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原本正好好打着架的黑衣与小楚,黑衣面色间多了些不耐,朝着发出这些声音的二人看去,手间短刀猝上了幽冷的深色。 小楚没有得苏羡停手的命令,便不会停手,只不停的往黑衣进攻,他身上早已被黑衣所伤,却好似浑然不觉,出手也不见慢下来,黑衣早已发觉了这个对手的不对劲,只道这家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竟是难缠的可怕。他们鬼门四大护法素来出手便极少失败,就算是当初遇上一些修为不凡之人,亦是能够全身而退,却何尝被这样两个小鬼缠成这样过。黑衣心下有了些怨气,出手更见狠辣,但这些攻势到了小楚的身上,却竟似毫无作用一般。 就算是胸口被他的刀戳出了个洞来,小楚的身手却不见有丝毫影响。 黑衣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在鬼门之中,也有过这样一个不像活人的家伙。 他目中突然多了一丝嫌恶,手上用劲,一把震开小楚,便要再动杀招。 只是他身形犹在空中,一道巨大的威压便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竟将他震得浑身移动不能! 他心道不好,不知究竟是何原因,却怕小楚趁机攻来,然而他凝神等了片刻也不见小楚上前,这才发觉对面的小楚也被禁锢住了身形。笛声与琴声几乎是同时停下,两人都与黑衣一般定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分毫。 刹那间先前的厮杀场景荡然无存,场间四人同时被那一阵浩瀚磅礴的灵力所压,没有一人可以摆脱。 红妆沉下脸来,朝着苏羡道:“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苏羡忍不住笑了出来,眼里却有几分无奈:“你觉得凭我能让你们二人动弹不得吗?” 红妆冷笑:“凭你还得练个七八十年。” “那你找我要什么说法。”苏羡道。 红妆瞪她:“难道不是你们执明宗搞出来的花招?” “也不知是谁花招更多。” 红妆说一句就被苏羡顶一句,但两人都动不了,红妆虽是气结却只能干瞪着,苏羡本就觉得打得累,这会儿正好大家都动不了,她便乐得将刚才打斗上吃的亏给讨回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同红妆顶嘴,红妆气急却又说不过苏羡,忍不住瞥了旁边黑衣一眼:“你就这么看着?!” 黑衣本不打算参与二人的斗嘴,听到此处忍不住道:“我不看着还能怎么样。” 黑衣说得不无道理,红妆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方才打得你死我活的四个人,竟就这么僵立着相互对望了起来。 事实上苏羡也在疑心,此处不过他们四人,再加上一个还趴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晏止心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他人的气息,但这股将他们压得无法动弹的灵力却是真实存在的,这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是要做什么,四人静立半晌,也没见发生什么事。那么这股力量,究竟是谁的?这天下,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修为? 苏羡沉默的想着,却没能想出个头绪来,而她闭了嘴,那边红妆也骂得累了,稍稍停了停,四下安静一片。也在这安静当中,晏夫人的啜泣声才显得格外清晰。 “夫人……”苏羡忽的抬眸看去,却见晏止心不知何时已经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红妆的琴声早就停下来了,晏止心眼里却仍带着泪,好似无法将纷乱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听苏羡开口唤自己的名字,这才一眼看来,朝着苏羡犹豫着道:“你的身上,有什么东西。” 苏羡没有明白晏止心的意思,她动弹不了,只得睁眸看着她。 晏止心径自走了过来,抬手轻轻在苏羡身上摸了两把,找出了一面镜子来。 苏羡看着那面镜子,终于明白了晏止心的意思:“玄阳镜?”她还记得,这面镜子是离开空蝉派来这碧岚山的前一夜,舒无知让小楚带过来的,当时她虽收了镜子,却没有猜出舒无知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现在一看才算是明白过来,这面镜子与晏止心,应当是有什么联系,所以舒无知才叫她带了过来。 晏止心将那镜子小心的抱入怀中,轻轻叹了一声,看向苏羡道:“他要我在这里一直等,总有一日,我会等到我想要的。” 她这话说得毫无头绪,但苏羡却听了出来,晏止心口中的“他”,应当是舒无知。 晏止心要等的就是这面玄阳镜。只是玄阳镜对晏止心来说,又算是什么? 两人谈话之际,红妆已经不耐的开了口:“是你这女人在搞鬼?” 晏止心没有理会他,甚至连看也未看去一眼,只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低头看向那面镜子。 “我终于见到你了,越然。”晏止心低头看镜,眼里蕴起水雾,霎时间泪如雨下。 苏羡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她随着晏止心的视线看去,目光方一接触那镜面,却觉浑身一轻,眼前竟有刹那的流光划过。 等到她看清四周一切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在熟悉的房间里面,身旁歪歪斜斜坐着楚轻酒,支着手懒懒眯着眼,苏羡朝他看去,他便抬了抬眼皮,唇角牵起一缕笑意来,放软了声音道:“阿羡这么好,等将来我带你一起逃出这玄月教了,我就将你娶回家好不好?” 窗外阳光透过花叶间的缝隙细碎的洒进来,在楚轻酒的身上点缀出绚烂的金色,苏羡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过楚轻酒了。 这情景太过熟悉,只是一瞬间,苏羡便明白了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 只是与从前看那玄阳镜里面的幻境不同,这一次,她竟像是自身落进了玄阳镜的幻境当中,是以才会一时之间分不出真假来。 “阿羡?”楚轻酒又轻轻唤了一声,一双眸子莹莹亮亮的盯着她。 苏羡对上这双眸子,头一次不想自回忆中醒过来。 第十七章 苏羡很小的时候,一直跟在一个黑衣男子的身边,她叫那个人叫做义父。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义父究竟是什么人,又要带她去哪里,她只知道义父带着她走过了很多的地方,她见了许多的生死和悲欢。 从那时候起,苏羡就知道,这世间许多事都敌不过生离死别。 现在,苏羡置身于幻境之中,窗外是明媚的阳光,窗里是明媚的人,这一幕显得格外美好,但不论如何,苏羡的心底都有一个声音在认真的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这些都是回不去的。 苏羡觉得有时候太清醒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她现在竭力想要再多与幻境中的楚轻酒待一会儿,但她却做不到。 “若我现在身在玄阳镜中,那么你是谁呢?”苏羡轻轻叹道。 面前的楚轻酒仍是先前那副模样,他把玩着苏羡的头发,认真道:“你为什么会被抓到玄月教来?你就没想过要出去吗?” “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去靖州逛逛,再买一把新的琴赔你好不好?” 苏羡坐在原地,看着楚轻酒的侧颜,又开了口:“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小楚还在外面,晏夫人也在外面,外面还有两个鬼门的人要取他们性命,我不能待在这里。” 楚轻酒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仍是平静的盯着苏羡看。 苏羡轻轻抬手,覆在了楚轻酒的手背上,语声有些不舍,又有些坚定:“还要让我看什么回忆,就快看吧,看完我要出去了。” 原本沉默的楚轻酒,好像听见了苏羡的话一般,忽的抬眸与他对视。 片刻之间,眼前的情景再换。 苏羡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里,外面风雨凄凄,闷雷声一阵响过一阵,小屋破败的墙壁禁不住这风雨,墙板被拍打得啪啪作响。 屋外那般动静,屋内却很安静,屋中央点着一团小小的篝火,苏羡静默的盯着那团跳动的火焰,身旁靠着苍白虚弱的楚轻酒。 苏羡记得这一幕,这是他们逃离玄月教,楚轻酒身受重伤濒死,她带着楚轻酒去楚家求救,将楚轻酒交给楚家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楚轻酒素来是个热闹的性子,但因为重伤的缘故,那天晚上他出奇的安静。苏羡两眼无神的盯着火堆,他便也跟着盯着火堆,看了很久,楚轻酒才忍不住笑了出来,有气无力的道:“我在想你盯着火堆到底看到什么了,所以就跟着你看。” 苏羡怔了怔,小声问:“那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眼花了。”楚轻酒小声嘀咕道。 苏羡:“……” 楚轻酒咳了两声,只是连咳嗽都是有气无力的,苏羡看得眼中一片黯然,小心的抱着他,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楚轻酒就顺势靠在苏羡的身上,低垂着眼眸,闷声道:“现在想想,其实我不该带你出玄月教,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 苏羡没有应声,只是动作微微一僵。 楚轻酒接着道:“我知道你是玄月教的人,你不是被抓过去的,像你这么在正道上没有地位没有背景的人,玄月教才不会闲得来抓你。” 苏羡轻轻咬着下唇,没有开口。 “我故意做出误会的样子,就是看你好欺负,玄月教把我抓来,我不能找他们的麻烦,就只能欺负你了。你住的地方那么好,在玄月教里面的地位应该不低,我故意说话欺负你,占你的便宜,也算是把这笔债给讨回来了。” “谁知道你这个小妖女脾气那么好,我怎么说你怎么欺负你你都不生气。” 苏羡仍是静静抱着楚轻酒。 楚轻酒好似有些生气,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所以我从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是骗你的!” 苏羡身子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楚轻酒在抖,还是她自己在抖。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抖成了一团,楚轻酒微微皱眉,好像要再说什么,苏羡却将他抱得更紧,引得他一阵咳,该说的话也没说完了。 苏羡那时候是在怕,她想问楚轻酒,他曾经说要取她的话,是不是也是骗人的。可是她不敢问,她也不敢让楚轻酒说出来。 他们就这么抱着,后来她睡着了,楚轻酒也睡着了。 这段回忆就这样结束了。 苏羡再睁眼的时候,看到自己身在一间普通的小屋里面,这不是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地方。她推门出去,外面就站着一名男子,四十来岁的模样,道袍着身,仙风道骨,正朝着她笑。 “玄阳镜?”苏羡面色平静的朝他走过去,口中问了一句。 那人笑了笑,抚须道:“不错,玄阳镜就是我,我就是玄阳镜。” “先前我与鬼门护法打斗的时候,出手让我们无法动弹的,也是你?” “不错,还是我。”那人想了想道,“他们现在已经被我给赶走了。” 苏羡还未回应,玄阳镜就道:“你当真没有什么想看的了?” 苏羡盯着那人眼睛,沉吟片刻道:“你也看了我的回忆。” “对,你看了多少,我就看了多少,那些回忆不是我想看,而是你想看,所以你才能够看到。”玄阳镜点头道。 苏羡明白玄阳镜的意思,她道:“我喜欢楚轻酒。” 她说完这句话,却是自己先笑了。 她从前从未说过这话,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楚轻酒,或是对别人,她心底也从未认真去想过,但一直到这个时候,她发觉将这句话说出来,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玄阳镜也笑了:“对,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 “可是我不想被楚轻酒困住一辈子。”苏羡面上仍自带着笑意,那笑意暖得像三月里拂过桃花枝头的清风。她与玄阳镜对视着,声音轻柔却坚定:“你给我看错了东西,这些回忆都不是我想看的。” “我可以一辈子只喜欢他一个人,但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会因为他而停下来。”苏羡挑眉道,“他听到这话若是不高兴了,就让他活过来找我啊。” 玄阳镜怔了怔,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你这小丫头,怎么跟那个小子说法一样!”玄阳镜笑毕,忍不住叹了一声。 苏羡猜到:“你说的那个小子,是慕疏凉?” “不错。”玄阳镜道,“那小子也是个人才,跑到这玄阳镜里面来什么也不看,就抓着我聊天,聊了十天我就把他给放出去了。” 苏羡听他的说法,差不多也猜到了当时的情形。 玄阳镜盯了苏羡一会儿,袖风一扫,朝苏羡道:“你既然能够看到我,便是心道已经初成了,但这也不过是个开始而已,你出去之后去听听舒无知那家伙的说法,我不是你师父,我也管不着你,不过我要你帮我带一句话。” “带给晏止心,你告诉她,她若想来,我在这等她。” “好。”苏羡点头应下,“那么我先离开了,师祖。” 苏羡说完这最后两个字,玄阳镜多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莫名的笑意,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他话音方落,苏羡便回到了碧岚山的那间小屋当中。 四周是刚才那一场战斗所留下来的痕迹,晏止心居住了许多年的屋子,已经被破坏得满是狼藉。苏羡往四下看去,才发现晏止心正蜷缩着坐在墙角地上,小楚一动不动的站在她身旁,浑身上下满是伤痕,那些割裂的口子有的浅有的深,但却都没有血迹渗出。而再往旁边看去,小屋四周安安静静,鬼门那两大护法的确已经不见了踪影。苏羡不知玄阳镜是用什么办法将人赶走的,她只是一步步朝晏止心走了过去。 晏止心听到声音,抬眼看她,清丽眸子里犹带着泪水。 苏羡看她将玄阳镜抱在怀里,便道:“师祖虽是死了,但他死前将自己的一部分灵力封入了玄阳镜中,师祖就是玄阳镜,玄阳镜就是师祖,他让我告诉你,你若想去找他,他在镜中等你。”顿了片刻,她又道,“可是你要知道,那镜中的师祖虽是他生前灵力所化,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师祖,你进去了,不过就是进了个看起来很美的梦罢了。” “越然……”晏止心怔了怔,却是将怀里的镜子抱得更紧,她喃喃念了两遍那人的名字,闭目道:“是梦也罢,这些年来我连梦都极少梦见他,我情愿在梦里见他,也不要一人在这山间独活。” 苏羡抿唇看了晏止心良久,却没开口。 晏止心重又睁眸,朝苏羡含泪笑到:“谢谢你,送我进去吧。” 苏羡看她一眼,声音却忽的沉了下来:“但你进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晏止心不解的看着苏羡。 苏羡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往旁边走了几步。晏止心的视线一路跟随着苏羡,最后到了小楚的身旁。 苏羡抬手,解开了小楚脸上的面具。 那是一张俊美如铸的面容,眉眼清绝如画,与晏止心有着七分相似。晏止心见到那张脸,面色忽的变了,竟忍不住轻轻一颤,涩声道:“轻酒?” 第十八章 “你离开楚家,在这碧岚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楚轻酒?”苏羡的声音也有些喑哑,她直直与晏止心对视,像是要看进人心里去。 晏止心哽咽着未能答话,却是不住地摇头。 苏羡不明白她的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此番将这句话说出来,其实不过是想要替死去的楚轻酒讨得一点安慰罢了,但这样做她也没有让自己心情好过一些,但她就是执意要说,“你恐怕不会知道楚轻酒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事实上苏羡从前也不知道,因为楚轻酒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不会提起自己的过去,也不会提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这也是后来苏羡调查楚轻酒之死时,才知道的事情。 “你离开楚家,同别人私奔,让楚家成了旁人的笑柄,而楚轻酒就是这个笑柄所留下的耻辱印记,你认为楚家上下会待他如何?” 晏止心本已是哭得如同风中残烛,此时更是面色惨白如纸,只能够怔怔看着苏羡。 苏羡又道:“他为了改变这样的状况,花了十年的时间,这十年里他付出的努力是旁人的十倍百倍,你知道吗?” 所以后来,才会有那个传闻中惊才绝艳风华无双的楚轻酒,所以纵然知道他的身世,这天下间还是有不少女子对他倾慕不已,仍是有不少前辈对他赞不绝口。这些都是他这么多年拼命挽回的。 晏止心好似被人重重的捶了心房,她慌乱的摇了摇头,扑到小楚的身上,紧紧拥着对方道:“轻酒,轻酒……是娘亲对不起你,娘欠他太多,欠你也太多……” “娘会好好待你,将欠你的都补回来,对不起……” 苏羡目色复杂的看着晏止心,良久才出声道:“你补偿不了了。” “他不是楚轻酒,他不过是我所养的傀儡而已。”苏羡的声音淡淡的,似是漠然,却又无法真正漠然。 迎着晏止心绝望的神色,苏羡将楚轻酒的生死真相交代了一遍。 晏止心听罢良久的沉默下来,只是眼泪还在不停涌出眼眶,啜泣的声音却渐渐少了。 山中渐渐起了一阵薄雾,苏羡往窗外投去一眼,听到脚步声远远而来,知道是执明宗的弟子们回来了。她回头朝晏止心道:“我该送你去镜子里了。” “嗯……”晏止心眼角犹自带泪,她轻轻点头,却是苦笑到,“苏羡姑娘,好狠的心。” 她心里面早已经明白了苏羡的意图,她本已打算去镜中与范越然重聚,苏羡却在这个关头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她知道苏羡是在惩罚她,她虽能与范越然重聚,却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自己给楚轻酒带来的一切。镜中岁月恒久,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她怕是永远都无法从这愧疚中走出来了。 “对不起。”苏羡沉默半晌,忽的牵扯唇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他这辈子,没有被几个人好好对待过,我想替他讨些回来。” “是我犯下的错,自然该由我受着,谢谢你将这些告诉我。”晏止心终于擦去眼泪,竭力做出个笑来,不过笑得实在不算好看。转身在这凌乱的屋子里翻了片刻,掏出一块绯色的玉来,交到了苏羡的手上,“这就是鬼门找我的目的,我要走了,此物便交给你了。将这麻烦交给你本非我所愿,但现在我只信得过你,此物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也绝不能落到鬼门手里,你若是不想收着,就给你信任的人吧。” 苏羡手里握着那块玉,抿唇点了头。 晏止心随后朝小楚看去:“我能将他当做轻酒吗,就一小会儿。” 苏羡又点头。 晏止心用力的拥住小楚,许久之后才松开手来,恋恋不舍的看着小楚的脸,良久才回头道:“苏羡姑娘,送我入镜中吧。” 苏羡执镜在手,循着之前在玄阳镜中的记忆催动法诀,一道金色暖光自那镜中升起,越来越多的零星光芒汇聚在屋子中间,渐渐成了一道人形。晏止心怔怔看着,直到那人形的轮廓更加清晰,她方才低声唤道:“越然。” 光芒中的人往晏止心的方向走来,每一步,身后便落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残影,他眉目中透着无法言说的温柔,朝着晏止心缓缓伸手。 晏止心没有去牵那只手,她狠狠地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那道光芒汇聚而成的人影被她冲撞之下纷纷散去,晏止心的身影也随着那人一同幻化成光,顷刻之间,成了万千流萤。 。 光芒散去,满屋沉寂。 苏羡垂目收回手中的玄阳镜,半晌终于收拾心情,对身旁小楚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话音未落,双目定在了小楚的身旁。 方才自玄阳镜中出来之后,她便一直在与晏止心交谈,也未曾注意过别的什么,一直到现在将一切都折腾完了,她才突然看清,就在小楚的身侧,右肩之上不远处,有一团漂浮着的荧蓝色光球。 那光球如拳头般大小,轻飘飘的浮动着,外面的山风吹进房间里,那小小的光球便也跟着微微晃荡,好似一个脆弱的生命一般。 苏羡眼底升起些许疑惑,她轻轻靠近那处,抬起手便要朝那光球抓去。然而动作到了一半,她却又犹豫了,怕自己的动作太重,伤到那东西,便改为了伸出一指轻轻戳去。 触手之下,竟什么感觉也无,苏羡的指尖直接自那光球身上穿了过去。 苏羡明白过来,那光球是碰不到的。 她心中疑惑再起,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不久之后,执明宗其他人便到了小屋里面,他们相互了解了对方的情况之后才明白过来,先前夭兰他们三人在那山顶与白发战斗,打了没多久黑衣和红妆就出现了,两人似乎都受了些轻伤,说是事情有变就带着白发一起先离开了。苏羡听罢便猜到了大致情况,应是玄阳镜中的师祖范越然突然出手将他们给吓退了。众人又问起晏止心的事情,苏羡便将此事解释了一番,不过并未提及玉佩和楚轻酒的事情。 听了苏羡所说,众人也是唏嘘不已,只是此事关系甚大,众人也不能再这里耽误太长的时间,便随便收拾了一下,随即启程往空蝉山赶去。 几日后,众人回到了空蝉派中。 回到空蝉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空蝉派众多弟子们都在休息,整个弟子居安静一片,苏羡本有事打算去找舒无知,但想了想仍是忍了下来,与夭兰一道带着小楚回了屋里。 不过刚回屋,苏羡就合上房门,将小楚拉到了身旁。 夭兰看她反常的模样,忍不住问:“你怎么了,好像在路上的时候就有心事。”她问完之后就自己猜测到,“难道是跟晏止心有关?” “不是。”苏羡摇头,晏止心的事情她早已处理妥当,却也没有什么好再说的,只是低头盯着小楚看,只是她视线飘忽,也不知究竟在看哪里,夭兰以为她在晃神,忍不住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怎么啦?” 苏羡沉默片刻,指着小楚肩膀上方一处道:“这是什么?” 夭兰怔了片刻,没明白苏羡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苏羡向来聪明,聪明人就喜欢故弄玄虚,夭兰为了不被当做傻子,只能迟疑片刻,憋出一句话道:“……肩膀……能扛鼎,代表力气很大,你想说……这是力量?” 苏羡:“……” 夭兰:“……” 苏羡道:“这是个球。” 夭兰眨了眨眼,面上的表情摆明了是不相信。 苏羡浅浅一笑,虽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过仍是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光球,只有她能看到。 不,或者说不只她能够看到,舒无知和慕疏凉他们也能够看到。 当初舒无知曾经说过,只要心道初成,就能够看到旁人之所不能见,知旁人之所不能知,她在碧岚山的时候,因缘际会在玄阳镜里面走了一遭,却意外的练成了心道,所以才能够看到这个光球。 只是这个光球又是什么,难道这就是慕疏凉他们口中所说的仙魂? 就在苏羡迟疑之际,她目光微微一凝,看着那光球,却发现原本荧蓝色的光球却有了改变,仍是那般大小,但光球的颜色却化作了暖暖的橙色。 苏羡腹中疑惑又多了一条,这东西为什么还会变色? 旁边夭兰看得更是惶恐,不明白苏羡为什么会盯着空气露出疑惑不解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中了邪一般。 。 第二天几乎是天还没有亮,苏羡就带着小楚到了执明宗的大殿里面。 苏羡来得太早,执明宗里面此时显得十分安静,通明的烛火燃在殿内,将整个大殿照得辉煌肃穆。苏羡见舒无知还没有到,便在舒无知明日所坐的那个酒坛边等着,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殿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舒无知身上歪歪斜斜的披着袍子,手上还拎着一个酒壶,脚步缓慢的走了进来。 见到殿内的苏羡和小楚,舒无知笑了一笑,脚步快了些,几步到那酒坛边坐下,随口道:“你怎么来这么早?”看他的模样,似乎早已经知道了他们回来的事情,而在碧岚山上面发生的事情,他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了自是更好,苏羡便不用再去解释一遍了。她心中这般想着,不由松了口气,回身将小楚推到了舒无知面前,指着他肩上道:“师父,这是什么?” 舒无知神色一变,愕然道:“你能看到了?” 第十九章 苏羡点头,又问了一遍:“这到底是什么?” “你等等!”舒无知没有立即回答苏羡的问题,只是一手扶额一手抬起来阻止了苏羡的问话,神情看起来很是痛苦,“你……你让我缓缓先……” 苏羡:“……” “师父?”苏羡小声问了一句。 舒无知有气无力的“啊”了一声,终于回过头来嘀咕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不就是看到了吗?” 他指着小楚肩旁那个光球,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只淡淡道:“那就是小楚身上的仙魂。” 苏羡听到舒无知的说法,知道自己先前没有猜错,便又问道:“你说你能够与小楚交谈,就是与这一缕仙魂交谈吗?可是它似乎并不会说话。” 苏羡没有说,之前在自己房间里,她就尝试着和那仙魂交谈,然而换来的除了夭兰惊悚的眼神再没有别的回应。 舒无知忍不住笑了起来,“它不是在和你说话吗?” “嗯?”苏羡循着舒无知的视线,朝那光球看去。 小小的光球似乎比之前要活跃了不少,正在轻轻晃动,先前苏羡曾经见过它蓝色橙色的模样,但现在不知为何,竟又成了赤色,红彤彤的看来有几分暖意。 苏羡霎时明白了过来:“你是说颜色?” “这小家伙挺有意思的,心情都写在球上呢。” “心情?”苏羡依旧看着那颗光球,迟疑片刻道,“它现在是高兴?” 舒无知还没有回答苏羡的话,那颗光球却是自己晃了起来,眼见着原本就红得发亮的光球颜色越来越亮,苏羡心里竟有些担心它会不会突然炸开来。 舒无知点了点头:“你多接触一会儿就能看懂它了。”他原本还随意的笑着,说到这会儿却又突然凝重了神色,低声道,“以人来炼制傀儡,比之别的宝物更强,就是因为他们身上有那人生前的一缕魂,它带着那人生前的修为,还能够听懂主人的话,比别的傀儡更明白。所以平日里你对小楚下的命令,其实都是靠着这一抹魂完成的。” 苏羡对于傀儡之术算不得精通,此番听到舒无知说起,才算是明白过来。 “你能够听懂小楚说的话?”苏羡又道。 舒无知点头,面色却是似笑非笑:“别以为能看到就算完了,能看不过是心道初成,要能听,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呢。” 苏羡自然再明白不过:“请师父教我。” 舒无知笑到:“我自会教你,不过这也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事情。”他说到此处,便没有再说,不久之后,殿外又传来了一阵声音,苏羡抬眸看去,便见慕疏凉和符蔚、靳霜等人到来。慕疏凉进入殿内,见了苏羡便带着笑意轻轻颔首,“苏师妹。” 苏羡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夭兰也来了,她来之后先是看了舒无知一眼,接着才不动声色的到了苏羡的身旁,小声对苏羡道:“我还说忘了告诉你,今日执明宗弟子都得来大殿说些事情,没想到你就先来了。” “我来问一些事。”苏羡说了自己来的目的,这才往四周众人扫去,低声问夭兰道,“这是要说碧岚山的事情?” “应该是。”夭兰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片刻,直到执明宗最后一个弟子李璧姗姗来迟。 舒无知眼见人到齐了,终于轻笑一声,开口道:“我找你们来此的目的,你们应该都很清楚,昨夜你们回来得晚,我也没有细问,现在你们将碧岚山里边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吧。” 听舒无知这样问,众人便三言两语的开始说了起来,各自将各自知道的事情告诉舒无知,说了好一会儿舒无知才算是将事情都弄了个明白。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弄清楚:“鬼门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去碧岚山杀晏夫人,他们此行的目的……” “师父。”慕疏凉因为并未去碧岚山,也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便一直沉默着,到了现在才终于开口道,“鬼门前些日子也来找过我,他们近来的动作几乎都与四方城有关,我想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 “四方城?”夭兰闻言微微一怔。 靳霜等人见她的反应,便道:“怎么,师妹你也听说过四方城?” 夭兰点头道:“我曾经听人说过,四方城是一处极为神秘的所在,他们的修炼方式与众不同,城中多是高人,医术也是一绝,只是他们虽扬名于天下,却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所在。天下间偶尔有四方城的弟子出现,但却极少有外人能够找到并进入四方城中。四方城之名出现在这天下已有一百多年,但始终没有人能够说清它的具体位置。” 顿了一顿,夭兰开口道:“鬼门找四方城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夭兰的问题,倒是舒无知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朝夭兰道:“你知道的事情不少。” 夭兰本还要再开口,但听到舒无知说话,却是立即住了口,只缩回了苏羡的身后。 舒无知这才对慕疏凉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 “关于晏夫人的身份,众人只知她医术高明,当初曾因缘际会救了身受重伤的楚家老爷,后来便嫁入了楚家。”舒无知托腮若有所思的道,“她不肯与旁人说自己的身世,但因着她对楚家老爷的救命之恩,也没有人去为难她,是以——” “来历不明,又医术高明,你说她或许其实本就是从四方城中出来的人?”夭兰熟稔的接口道。 舒无知点头轻笑,两人这一番对话熟悉得好似从前曾经发生过一般。 而等到笑过之后,舒无知才有些诧异的抬目多看了夭兰一眼,但夭兰此时已经自知失言而闭了嘴。 然而舒无知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却也不过只是他的猜测而已,究竟真相是否真是如此,谁也无法断定,因为晏夫人如今已去了镜子里面,她身上的线索也早就断了,毫无头绪之下,舒无知只得让慕疏凉先去调查鬼门近来的动向,看看他们是否真的自晏夫人那处得到了什么东西。 众人心中疑惑,然而苏羡却是最清楚这一切的人。 因为晏夫人所留下的线索,事实上就在她的身上。但晏止心进入镜中之时曾经说过,这件事情绝不能够被其他人所知道,而那玉佩更不能够让鬼门的人所夺走。苏羡虽不知玉佩究竟有何作用,却也不能在此时将这件事说出来。 商量无果,舒无知也不再因此事而伤脑筋,只等着慕疏凉那边查出个结果再说。此时说罢,舒无知又自苏羡的手中要回了玄阳镜,这才起身随意揉了揉胳膊,喝了口酒道:“好了,你们入门这么久,也该开始真正的修行了,跟我来吧。”他说完这话就往大殿内中走去,他这话自然是对新入门的三人说的,而慕疏凉等早早入门的弟子则默然跟在舒无知的身后。 夭兰看着舒无知的背影,小声嘟囔道:“这人在搞什么玄虚?” 她看了苏羡一眼,见苏羡也是无从知晓,便与苏羡一道进了内殿,内殿里面也是十分宽敞,不过与前殿不同的是,这里面摆满了小桌,每章桌上都放着笔墨纸砚,桌子右侧还有几本书叠在一起,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经常有人打扫。 不过一眼,李璧便忍不住道:“老头,你是要让我们抄书?” 舒无知僵立半晌,反应了好一阵才指着自己鼻子回头道:“你叫我老头?” 李璧没说话,不过神情却明摆着告诉了舒无知答案。 舒无知哼哼笑了两声,“对没错,你们自己去找个地方坐下,我们接下来一个月的修行就是抄书,我每天会给你们不同的书,一天抄三十遍。”他说完这话,又指向李璧道:“你抄一百遍。” 李璧脸色变了变,冷冷道:“我不会抄,我早说过我来这里不是做这个的。” “不抄也可以,只要你能打得过我。”舒无知说完这话便将李璧带出去一顿揍,结果到最后李璧仍是鼻青脸肿又万般不情愿的回来抄了书。 抄书的确是一件十分无聊的事情,但对于苏羡来说却不尽然。她自小就在玄月教里面待着,平日里能做的事情只有修炼看书和练笛,在楚轻酒出现在她生命中之前,她是个十分喜静的人,做事也向来心无旁骛,所以那三十遍经文,她很快就抄完了。抄完之后苏羡才往身旁看去,便见舒无知正支着手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他另一只手里捧着一本书,也在安静看着,并未管执明宗弟子们究竟在做什么。 而苏羡的身旁,夭兰时而低头,时而抬头,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着,模样倒是十分认真,却实在不像是在抄书。苏羡理她最近,不禁多瞥了一眼,却见那纸上画着一人,轮廓分明,长睫微垂,神情似笑非笑,一身清风朗月之姿,正是前面那正在看书的舒无知。 苏羡:“……” 夭兰似是感觉到了苏羡的视线,猛地回过头来,小心将身前的画给遮住。 苏羡好笑的指了指她手底下压着的画,无声挑眉,夭兰面色变了好几变,面上甚至还染了些红晕,却是在唇边竖起一指,示意她不要说出去。 苏羡自是不会说出去,她从前在玄月教自己那小楼里抄书也不少,但像今日这样许多人一起抄书却是头一次,她心中颇觉得有趣,看完夭兰之后,便又转头往其他人看过去。便见靳霜与符蔚还在低头抄写,一字一句十分认真。而在他们后方不远处坐着李璧,他这会儿还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抄起书来显得十分笨拙,每一笔都生硬无比,却写得极深,满手满身都染着墨迹。 直到此时苏羡才明白他为何不肯抄书——这人分明就不识字,也不会写字。 而在李璧的后头,是安静坐在最角落里面的慕疏凉。 作为整个空蝉派年轻弟子中最出色的那个人,他的名字自然是经常被提及的,不管是谁说起来都忍不住将他夸上两句,说他品行端方,谦逊有礼,修为了得,是个修炼奇才。 然而现在,这位修炼奇才正趴在桌上睡觉。 日落之际,舒无知终于看完了书,揉揉肩起身让众人将今日抄的书整理好交给他。众人都交了书,只有夭兰东写写西画画最后什么也没有交出来,而李璧也是折腾了半日只抄了三遍,那睡了一整天的慕疏凉却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三十遍书来,交给了舒无知。 看着慕疏凉温和端方的递上书,缓步走出大殿,身后跟着个不停揉着手腕的七师兄符蔚,苏羡当即便明白了过来。 慕疏凉的书,竟是符蔚替他抄完的。 当日晚上,因为没有抄完书,夭兰和李璧被舒无知叫去了他的住处,舒无知闲来无事,一直等到他们二人抄到深夜才放人离开。 接下来每一天,舒无知所谓的修炼,便是看书抄书,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他们便抄了两个月的书。 而在这两个月当中,慕疏凉并未一直跟他们一道,他本就极忙,三天两头不在执明宗,纵然是回来了,也不过是趴在最后面睡觉,书也都是符蔚替他抄的,舒无知看在眼里,也没有去管他。 而李璧经过了最开始的一段时间,现在写字的速度也开始快了起来,早已不需要每日去舒无知那处写到深夜。 唯一仍抄不完书的,只有夭兰。 自第一次去了舒无知住处后,夭兰每日抄书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认真过,想尽了各种办法拖延时间,最后让舒无知将她给领回去,等到半夜里抄完了,才带着一副食饱餍足的神情回来,然后心情极好的在床上翻滚半晌才入睡。 苏羡怎么会猜不出她的心思,不过她既是放不下舒无知,便也由着她去了,夭兰在屋里满面春风,她便和小楚身旁那光球说话,渐渐的她虽仍是听不到光球的回应,却能够分辨出那光球的颜色代表了什么。 光球的颜色越暖,便说明它越是高兴,而越暗越沉,就代表它心情越是低落。 接触得越多,苏羡便觉得那光球越像是个孩童一般的性子,喜怒转换极快,但大半的时候都高兴得跟个太阳似的。 。 抄了两个月的书,除了一个夭兰每天乐在其中,其他弟子都或多或少有些厌了,倒是苏羡不慌不忙,每天依旧是第一个抄完的人。 终于某一日,舒无知将苏羡给单独叫了出来。 “其实你的境界早已在其他几人之上,本不该来抄这些玩意儿,但我却让你与他们一起抄了这么久,你可会对我生出不满?”苏羡刚走到近前,舒无知便负手说了这番话。 苏羡听他的口气,摇头道:“我很喜欢抄书。”她说的并非是谎话,她从前在玄月教看的书不少,但玄月教被称作是邪教,教中有妖也有魔,就是没有道士,所以道门的经典她自是没有机会去看。如今她将这些经书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些经文博大精深,前所未见,确实是让她有了不少兴趣。且那上面提到的东西虽与修炼灵力无关,却让苏羡心有所感,她知道舒无知让他们抄写经文不为练功,而在练心。 听到苏羡的答案,舒无知摇头笑到:“可惜我却不能让你再抄下去了。” 苏羡知道他另有安排,便等着他继续说。 舒无知道:“你是我见过修炼速度最快的弟子,但,太快了。” “是。”苏羡没有反驳,她心里也很清楚,所以对于舒无知的安排,她并未有怀疑过。 她来到空蝉派的时间很短,在这之前所修炼的也并非道门宗法,如今她虽因为在碧岚山玄阳镜中的一番际遇心道初成,但关于道门,关于道门的功法,她却都是毫无了解,而这两个月的抄书,让她对道门有了更多的了解。 舒无知点头,又道:“现在你可以开始下一步的修炼了。自明天起,你不需要再抄书,随我去后山缠云洞。”顿了片刻,舒无知又道,“对了,带上你的傀儡,带些吃的,你可能要在里面呆上不短的时间。” 苏羡点头答应。 当晚回到竹字二十三间后,苏羡将此事告诉了夭兰。 “缠云洞?!舒无知选了你去?”夭兰听罢不禁大声叫了出来,见苏羡神色不解,便立即解释道,“我若是没打听错,那个地方应该是空蝉派的禁地,三百年前空蝉派有个钻研机关阵法的高人住在那洞里面,后来他死了,里面的阵法却都还存在着,空蝉派便将那地方当做试炼弟子的所在。再有一个月就是玄天试开始的日子,各个宗派自然要开始选人去参加玄天试。” “不过这个选择分了两种办法,一种是让所有想要参加试炼的弟子相互交手,分出胜负,最后选择其中优胜者。还有一种办法,就是通过缠云洞的试炼。”夭兰接着道,“每年四大宗派都会各自选出一人去参加试炼,能够安全通过缠云洞试炼的人,就能够直接参加玄天试,不必再与人比试。但缠云洞的试炼十分危险,每年能够成功通过试炼的弟子极少,要通过试炼参加玄天试,还不如直接与人比试来得轻松。舒无知选你去,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心。” 苏羡回忆着舒无知说起这话时的神情,沉默半晌道:“或许他没把这当做是试炼,不过是一次修行的机会而已。” 不论如何,既然能够修行,又能够赢得参加玄天试的名额,苏羡自是愿意去的。 苏羡当夜便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一早为小楚带上了面具,拎起收拾好的包裹,便带着小楚一道来到了后山。 后山山脚下,舒无知早早的等在了那里。见苏羡来了,舒无知笑到:“再等等,其他宗派的弟子还没来。” 苏羡与小楚一道站在舒无知的身后,安安静静等着,不多时,便见有人陆续往这处走了过来,其中就有苏羡曾经所见过的孟章宗宗主梅霜梦。 第二十章 人们陆续到来,除了梅霜梦之外,苏羡都不认识,但大约也能够猜到他们几人的身份。除了梅霜梦之外,又到了一名瘦削中年男子,苏羡也不清楚那究竟是其余哪一宗的宗主,那人的身后跟着一名少年,也是来参加这次试炼的。梅霜梦的身旁也跟着个人,不过看起来比之苏羡要年长不少,正好奇的打量着苏羡,眼里神色莫名。 三个宗主带着各自的弟子在此又等了半晌,最后还是舒无知等不下去了,开口问道:“梅染衣死哪去了?”他这话,是朝着梅霜梦说的。 梅霜梦与梅染衣虽分别为两个宗派之主,实际上却是姐弟,听舒无知这样问起,梅霜梦不满道:“这人身上有手有脚,我又不时刻看着他,他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 “他现在这个性还不是你惯出来的?”舒无知轻笑一声,便要再说,却被另一位宗主给劝下来了。 苏羡听到这里,方知到的这人是监兵宗齐阅,而没有到的,是陵光宗梅染衣。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不远处又行来一人,却是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那青年生得极俊,面上又含着淡笑,身上沐着春风般的气息,叫人好感倍增。他到了近前,朝几位宗主颔首道:“陵光宗弟子风遥楚,见过几位师伯。” 舒无知嗤笑一声,没说话,旁边梅霜梦问道:“你师父呢?” 风遥楚依旧低着头,应道:“师父说他还有要事,便不来了。” “不来也好,省得我看了那张脸心烦。”舒无知摆了摆手,淡淡道,“你把头抬起来吧,试炼该开始了。” “是。”风遥楚闻言又点了头,这才抬眸朝着在场众人扫去。 苏羡看着那人,不知是否是巧合,只觉得那人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多停了片刻。 她从前从未见过那人,但心中却隐约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似曾经与他认识一般。这种感觉十分模糊,也没有什么由来,但却足够让苏羡对他多加注意。 苏羡将目光自风遥楚的身上收了回来,舒无知若有所觉的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与其余两名宗主商量了片刻,便带着几个人到了后山山脚下一处山洞跟前。梅霜梦自怀中抽出几张符咒来,分别交给了四个宗派的弟子,对他们叮嘱道:“这是离尘符,这山洞里面的机关十分厉害,你们进去若不注意恐怕会有性命危险,若是没有把握应付,你们便自行使用这符咒,它会将你们送出山洞。不过如此一来,你们的试炼也算失败了。” 梅霜梦这一番叮嘱十分认真,苏羡自她神情中也能够猜得出这山洞定是十分可怖,并非梅霜梦故意夸大其词。她将梅霜梦所给的符咒放入怀中,梅霜梦又多看了众人一眼,这才点头笑到:“好了,你们进去吧。” 山洞之前肃然一片,苏羡最后看了舒无知一眼,舒无知带着笑意朝她轻轻颔首,苏羡带着小楚,当先进了山洞当中。 眼见苏羡带小楚进去,孟章宗的那青年弟子忍不住道:“他们……执明宗怎么是两个人?” “那是她的傀儡。”舒无知还未开口,梅霜梦倒是先解释了一句,盯着苏羡和小楚的背影道:“傀儡师操纵傀儡,与你剑者御剑一般,你能带剑进去,她自然能带傀儡进去。” 那弟子听梅霜梦此言,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认识她?” “算是认识。”梅霜梦点了头,却没有道破,当初苏羡带着傀儡去她那处要她看看那傀儡的玄机,自那之后她便一直没有忘记那小姑娘和她的傀儡,事实上梅霜梦也想知道,那傀儡究竟能有多强。 说完这些话,梅霜梦又催促了一遍,其余人也都陆续进了洞中,而三位宗主则回到空蝉派大殿当中,以涉世镜观察起了洞中四名弟子的情况。 。 苏羡是第一个进入缠云洞的人,但进入之后,她却没有急着往前走。 缠云洞里面地势复杂,不过刚走过几步,前面就是一条三岔路。洞内没有任何光亮,三条路那头皆是虚无的沉黑,究竟该往哪一条路走,谁也说不清楚。苏羡沉默片刻,朝着身旁的小楚看去。 小楚面无表情,低垂着眼,安静得没有丝毫气息,只是他肩头处那颗光球却是莹莹亮着,散发着浅浅白光。 若非是舒无知让她带上小楚,苏羡本是不愿意让小楚与她一同进来的,但到了这会儿,苏羡看着那团白色光球,突然觉得自己带小楚进来也是个不错的决定。她不禁一笑,柔声对小楚道:“等我们出去,我带你去桂花糕好不好?” 桂花糕是空蝉派厨房里经常做的糕点,苏羡每次吃的时候就会分一些给小楚,小楚是傀儡,苏羡本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但经过这段时间对那光球的观察,苏羡断定小楚对着东西是十分喜爱的。 果然,听到苏羡这么说,那光球在空中晃了两圈,似是非常愉悦,很快变作了炽烈的橘色,苏羡四周的山洞石壁霎时被照得一片光亮。苏羡满意的借着光观察起岔路口的情况来。 空蝉派大殿当中,舒无知看着镜中苏羡的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梅霜梦亦是讶然看着,唯有齐阅茫然看着身旁二人:“怎么了,为什么镜子里面这么黑?那几个小鬼进去都不点火的吗?他们看得见?”齐阅看不见小楚身上的仙魂,自然也看不到任何光亮。 舒无知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让他安静看。 齐阅极力睁大了一双眼睛,仍是没从那黑黢黢的镜子里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山洞当中,苏羡观察半晌,终是选了最右边的那一条路,不过她才刚抬步往那处走,身后便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正是其余三宗的弟子追上来了。 先前那名叫做风遥楚的陵光宗弟子走在前面,他手里面拿着一张光符,淡淡的幽光照在山洞壁上,他来到这岔路口,不过四下看了两眼,就跟着苏羡朝着右边拐去。 苏羡看他的动作,低声提醒道:“我不过是碰运气,你当真要跟着我选?” “我信师妹的眼光,且师妹这么漂亮,就算是走错地方迷了路,能够跟师妹一道,也是件不错的事情。”风遥楚言辞轻挑,一双眼睛却湛然有神,好似透着无限诚意。 苏羡没去管他,不过往前走去。 后方其余两宗的弟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起,交头接耳的说着话,眼见苏羡和风遥楚往里走去,便嘲弄似的笑到:“风家的大少爷果然只知道跟在女人后边儿跑。” 风遥楚恍若未闻,唇角尚勾着一抹笑,只快走几步到了苏羡身侧。苏羡侧眼看他,只觉这人身形透着眼熟,但一张脸却毫无熟悉之感。 那两宗弟子见风遥楚不答,接着又道:“瞧你那模样,连慕师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风遥楚依旧没有反应,但苏羡却觉得他虽是在笑,笑意却未曾映入眼底。 另外两宗弟子没有跟着走最右边的那一条路,而是在原地观察了起来,苏羡与风遥楚往前走了不远,就听不见他们二人谈话了。等到四周安静之后,幽暗山洞当中,苏羡忽的开口道:“八大世家,风家?” 风遥楚听得苏羡的话,苦笑到:“让师妹见笑了,我的确是风家的人。” 八大世家乃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八大望族,分据一方,在整个修真界颇有名望,都是正道的顶梁之柱,而自八大世家出来的人,大多也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比如楚家的楚轻酒,慕家的慕疏凉,然而如今走在苏羡身旁的风遥楚,看起来却是实力平平,不过金阳上境而已,比之苏羡还要差了两阶。除了相貌还过得去之外,可说是一无是处,也不知陵光宗梅染衣为何会选此人来参加试炼。 风遥楚似乎是看懂了苏羡的疑惑,当即笑到:“宗内众人大多惫懒,都不愿意来,师父也嫌麻烦,就随便指了我来参加这次试炼。” 苏羡无言,听着风遥楚说话,脚步却未停下来。 风遥楚见苏羡不语,就自己找了话说,他们一路行来山洞内虽是暗沉,却没有见到什么机关阵法,风遥楚一时之间也放松了警惕,打量了苏羡一会儿,又打量了苏羡身旁的小楚,好奇的伸手要去碰他的胳膊:“你这傀儡看起来与别的不同。” “别碰他。”未待风遥楚触及小楚,苏羡便一把将小楚拉到了身后。 风遥楚稍愣,继而笑到:“你误会了,我不过是好奇而已。” “是吗?”苏羡顿住脚步,蓦然回身一掌往风遥楚拍去。 风遥楚仓皇后退,堪堪避开苏羡的掌风,面上带了几分委屈和几分不解:“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羡神色不变,却将离火棍召了出来,赤色焰芒霎时间将山东炙烤得炎炎如夏。苏羡凛然与风遥楚对峙,目光却落在了风遥楚腰间,衣摆的后方,“你那里应该藏着一把短刀吧?” 风遥楚神色微凛,听到此言才算是稍稍变了神情。 苏羡默然片刻,又接着道:“自一见面开始我便觉得你眼熟,不是相貌眼熟,而是身形眼熟。我记忆本也没那么好,不过我们才刚见过不久,且我对你印象极深,所以方才我想了许久,终于将你的身份给想起来了。” “哦?”风遥楚听得有趣,身份即将被揭破却没有慌乱,只淡淡笑了出来。 苏羡道:“我不知道你修为到底如何,又是怎么瞒过众人的眼睛,但你的气息变不了。刚才你与其他两宗弟子走近的时候,我先感觉到的是其余两宗弟子的存在,而走在他们前面的你,我却没有发现。后来你与我一道行走,却故意无话找话,也是为此,因为你一旦安静下来,便能够完全将气息隐匿在黑暗中,谁也发现不了。” 风遥楚听到这里,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最拿手的地方,也是我破绽最大的地方,一旦习惯,便改不回来了。” 苏羡听他说出这话,终于断言道:“鬼门黑衣。” 风遥楚笑着点头:“不错,是我。” 两个月之前在碧岚山上,苏羡就曾与鬼门四大护法之中的黑衣和红妆打过照面,并有过短暂的交手,风遥楚虽与黑衣的面容完全不同,但面容是可以作伪的,而身形和气息却不能。鬼门护法的实力苏羡自是清楚,然而她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鬼门的护法竟会是八大世家中风家的大少爷,且这人早已潜入了空蝉派中。 “虽然我并不怕与你交手,也很好奇你的来历,想试试你的实力,但现在还不是打架的时候。”风遥楚没有要与苏羡动手的意思,只淡然看了苏羡一眼,“不论如何,我要通过试炼,参加这一次的玄天试,我相信你应该也是一样。” 风遥楚并未说错,且既然黑衣不动手,她其实也不想动手,便收了武器,将小楚挡在身后,这才接着往前走:“既然不动手,那我要先走了。” “师妹。”风遥楚见苏羡转身要走,连忙又道,“那日我后来又去了碧岚山小屋,才发现伤了我与红妆的不过是玄阳镜里面的残魂,只是那小屋里面什么都没了,晏止心也不见了踪影,当初在那屋里的人除了我们就是师妹你,我想那日,晏夫人应该是将什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你对吧?” 苏羡不理会风遥楚,径自往前走。 这件事情不管她怎么说,风遥楚自然都会觉得那东西在她的身上,更何况,那东西本就在她身上。 苏羡这般故弄玄虚不肯回答,风遥楚反倒有些怀疑了。 风遥楚快步上前,又跟上了苏羡的脚步,两人一道拐了弯,进了另一条更加狭窄的道路。风遥楚当鬼门黑衣的时候沉默寡言,连半句话都嫌多,这会儿倒是不嫌累,不停在苏羡耳旁叨念,劝说她将晏止心给的东西交出来,苏羡只恨不能堵住他的嘴巴。 而在空蝉派大殿当中,三位宗主看着两人这一路,都是一脸的莫名。涉世镜只能看,却不能听,他们方才见苏羡召出离火棍,本以为两人是要打起来,但这会儿两人又凑到一起说个不停,谁也猜不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舒无知摇头叹了口气,忍不住将目光定在苏羡身旁的小楚身上,幸灾乐祸般笑到:“有的人怕是要气死了。” 梅霜梦没听懂舒无知的意思,不过目光却仍是落在那山洞里面,她神色不若舒无知那般轻松,沉着脸道:“那两个人进了无尽渊。” 无尽渊是缠云洞中的一处陷阱,极难突破,也是缠云洞里面困住弟子最多的陷阱之一,听梅霜梦这么说,其余两名宗主都来了精神,打算看看这两人要如何突破无尽渊。 然而山洞当中的苏羡和风遥楚显然不知道他们进了这样一个可怖的地方,风遥楚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话,苏羡却停下了脚步,借着那光球发出的亮光看眼前的情景,只见他们面前是一片虚无,原本存在的洞壁也都消失无踪,眼前竟像是一个十分宽敞却空无一物的所在。苏羡立即回头看去,却见身后也是虚无,一切来路去路都消失无踪,不知从而来,亦不知如何离去。 “这下好了,反正走不了了,你不如将那玉给我,我再想办法救你出去如何?”风遥楚看来十分想得开,还在一个劲劝说苏羡,末了还补充一句道,“不然你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或是舍不得我,想要一直与我待在这耗着?” 苏羡没将风遥楚的话听进去,因为她发现小楚身上那颗光球的颜色变了,整个虚无的空间里,那光球散发着惨淡的绿光。 苏羡对这光球早已十分了解,知道它高兴了就是橙色,更高兴一点就是红色,不高兴的时候是蓝色,但是绿色……? 光球很绿,光球看起来情绪很低沉的绕着苏羡转了一圈。 第二一章 “怎么?”风遥楚看不见那光球,只当苏羡突然不说话了,便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苏羡盯了那光球半晌,摇头道:“你有办法离开这里?” 风遥楚摇头:“暂时还没想到办法,不过你若是肯答应将那块玉交给我,或许我就能想到办法了。” 苏羡知道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便不再理会他,只自己回头朝着方才来的方向走去,只是她一番摸索,往前行了不下百步,却依旧未能碰到石壁。 看来这个幻境能够干扰人的方向,苏羡心中有了判断,便不再往前了,只侧眼往旁边打量。 风遥楚也在打量,他神情严肃,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苏羡见状便道:“其实你也不知道要如何出去吧?” 风遥楚笑了两声,朝苏羡看来:“不错,不过我倒是看出了些门道来。” 苏羡没问,知道问了以后一定会换来一句“你交出玉佩我就告诉你”。 风遥楚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苏羡的问话,只得摇头叹道:“师妹真是个不可爱的性子。”他不知道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小楚身旁的光球幽幽地晃了晃,颜色更是惨绿。苏羡不问,风遥楚却是一定要说的,叹过之后,风遥楚终于道:“此处除了我们,还有别的气息。” “别的气息?”苏羡放眼看去,在光球的照耀下,四周仍是漆黑一片,好似能将一切的光芒都给吞噬,最后只剩虚无。 古怪的是,她没有发现任何气息。 风遥楚笑了笑:“你应是发现不了,这气息极弱,我向来精通此道,懂得如何发觉旁人的气息,也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气息,所以才能够察觉出来罢了。若换作了旁人,定然发现不了。” 苏羡沉默片刻,还没开口,风遥楚想了想又举例道:“比如说你那傀儡虽然不是活人,但我也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气息,说起来,他的气息跟现在我们四周的气息十分相似。” 听风遥楚此言,苏羡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拉着小楚到了风遥楚的面前,低声问道:“你说的气息,在哪里?” 风遥楚皱眉,不明白苏羡这番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犹豫片刻,仍是闭了眼睛,似在静静感受,片刻之后,他抬手朝着前方一指,睁眸道:“在这。” 他所指的位置,正好是那颗光球所在的地方。 果然如此。 苏羡了然点头,又问:“那你说这周围的气息又在哪里?” “哪里都是。”风遥楚摇头道,“这些气息很弱,又很乱,我很难抓住它们。” “我明白了。”苏羡道,“这里四周应该飘荡着许多魂魄。”风遥楚在小楚身上所发现的气息便是那一抹仙魂,那么同样的,这四周的气息,应当也是魂魄,只是这些魂魄又是从何而来,为何会聚集在此? 她能够看到小楚身上的仙魂,却为什么看不到这四周的魂魄? 回忆着方才风遥楚感受小楚仙魂时候的情形,苏羡默然半晌,轻轻合上了双眸。 有时候“看”未必是个好办法,就如同方才风遥楚那般。这个地方既然漆黑一片,那自然没有再看的必要。 苏羡学着像风遥楚那样去感受小楚身上那仙魂的气息,但闭目之后周身好似置于无尽天地之中,四周茫茫皆不可探,她就连小楚在哪里都无法判断。 苏羡知道,还不够。 要怎么样才能够感受得到? “小楚。”苏羡小声唤了一句。 四周依旧是无边的静,连半点动静也无。 苏羡又唤:“小楚?”她抬起手来,茫然往前走出几步。 沉默当中,突然有一缕风声划过。 苏羡反应极快,侧身闪过那道疾风,只觉颊边擦过些许寒意,竟是有什么在攻击她。然而四周只闻风声,却依旧没有任何气息,苏羡忍不住睁开眼,朝着风遥楚看去。 风遥楚眼见苏羡瞪过来,当即万般委屈摆手道:“这真不是我干的,哎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打你,但你听我说,这个地方古怪实在太多。”他话音还未落下,又是一道凌厉风声落入耳中,两个人同时将神色一凛,侧身避开一道无形无迹的杀招。 风遥楚虽是闪躲迅速,袖口却仍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他连忙牵着袖子摆到苏羡面前:“你看我说了不是我吧。” 苏羡默然片刻,道:“我又没怀疑你,你何必为了证明故意被划破袖子。” 风遥楚:“……”神情之间好似更加委屈了。 两人还没有来得及细说,风遥楚忽的大声道:“又来了!” 苏羡自然也有准备,她拧身闪避起来。然而这攻击来的无影无踪,与苏羡从前所经历过的战斗都不相同,她看不到攻击的源头,也判断不出这攻击的范围,更无法预判这些攻击,一切的攻击都只能循着风声,只有当他们临近,身侧的空气走向开始改变,风的气息到来,她才能够开始做出反应。 此番战斗须得花上十二分的精神,只要稍不注意,便可能会被划伤。 苏羡一面闪躲着这些攻击,一面在心中思索,四周并无任何其他气息,那么这些攻击到底是谁发出的? 是那些游荡在四周的魂魄? 但若是魂魄,那些魂魄无形无影,又是如何能够伤到她? 苏羡心中刹那间闪过无数念头,却在此时,又一次攻击落下,她心神微分,竟没能够闪躲开来,手臂被划破了一道极浅的口子,鲜血便顺着衣衫缓缓淌下,坠入地面,霎时间消失了踪影。 风遥楚回头看着苏羡,忍不住道:“你若是肯给我那玉……” “不给,别问了,就不劳鬼门护法帮忙了。”苏羡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风遥楚的话,她低头看着方才自己的血低落的地方,心底升起一种异样感觉来。 风遥楚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道:“你怎么了,被吓傻了?” “噤声。”苏羡说了一句,风遥楚虽不知为何,却是难得配合的闭上了嘴。 一旦闭了嘴,风遥楚的气息就消失在了周围。 四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攒动。 风声凛冽当中,苏羡再次闭目,她好似感觉不到那些呼啸而来的攻击,只静静站在原地,然而就在眨眼之间,她忽的往身侧伸出了手。 掌心之中,赤红火焰乍然亮起,只听得一阵尖厉的叫声自那火焰中传来,苏羡往那火焰看去,便见一抹黑烟缓缓飘散而出,最终消失在了虚无当中。 风遥楚神色稍变,道出了苏羡掌中火焰的名字:“离魂火?” 离魂火,乃是传说中能够烧尽一切的火焰,纵然是灵魂,亦是能够燃烧殆尽,让其灰飞烟灭。 苏羡看着掌中的黑烟,知道自己是抓住了一缕魂魄,既然如此,那么她的的猜测就没有错。他们身处这无尽黑暗当中,以为自己放眼望去尽是虚无,便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实际上,他们什么都看到了,却是一直以为自己没看到。 他们所看到的就是黑。 如同小楚会化作各种颜色一样,魂魄是有颜色的,而这些围绕在他们周围的魂魄,就是黑色的。它们遮挡了四周的一切,所以苏羡才会以为自己看不到。 想通此节,苏羡不再留手,她将离火棍召唤而出,离魂火自棍身喷薄而出,朝着黑暗之处砸去,起落之下,便又是道道黑烟冒出,空气中多了些古怪的焦味。 四周的散离的魂魄好似被苏羡的出手给吓住,苏羡扬棍再落,却觉面前黑暗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下去,借着小楚身上那光球所散发出来的莹莹亮色,苏羡终于见到了正常的景致,他们正身处在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之中,石室十分普通,但不普通的是就在苏羡二人的面前,一大群光球正闪烁着,讨好似的在苏羡面前挤成了一团。 这些光球五颜六色,大小不一,跟走马灯一样的闪着,晃得苏羡一阵眼花。 “……”苏羡迅速的移开了视线。 “怎么回事?”风遥楚愕然看了四周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苏羡的身上,笃定的道:“你破了阵?” 苏羡点头,也不去解释这究竟算不算是阵法。这一群魂魄似乎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主,被苏羡一棍子拍死几只之后就立即吓得变回了本来的颜色,全部堆在一起像是在等苏羡训话一般,苏羡回过头去看它们,心中思索应该如何处置它们才好,却没料到她一回头就又被闪了一脸,她沉声道:“不许闪!” 大大小小的光球全部定住了一般,乖乖浮在半空。 苏羡正要开口,却见一直在小楚身旁的那个光球忽的飘了过来,欲言又止一般在苏羡的面前绕了个圈。 苏羡不明白它的意思,只能猜测到:“你能应付它们?” 光球上下动了动,做出了类似点头的回应,苏羡也轻轻点了头,后退一步,打算看小楚要如何处理。 或许因为是仙魂的关系,小楚的光球比之别的光球要明亮不少,也大上不少,苏羡松了口,它便一头扎进了光球堆里面,跟其他的球碰来碰去,像是在交头接耳一般,苏羡沉默看着它们的动静,风遥楚看到这里,终于也猜到了个大概来:“你修了心道?” 苏羡点头,风遥楚笑到:“难怪,这里竟是魂魄在作怪?你看到什么了?” 苏羡还未答话,小楚的光球便又飘了回来,那些大大小小的光球们似乎已经被小楚给说服了,小楚那光球一动,其他光球也全都跟在它的后面,成百上千的光球浩浩荡荡的拖在小楚的光球后面,活像是拖了条花里胡哨的尾巴。 第二二章 在涉世镜中看到此情形的舒无知忍了许久,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梅霜梦神情比之舒无知要淡然许多,她听见笑声,回头朝舒无知道:“那仙魂要带那些残魂去哪里?” “师妹。”舒无知勉强收回笑意,神色间认真了不少,“你可知那山洞里的残魂究竟是怎么来的?” 梅霜梦点头,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她似是明白了过来,抬眼朝舒无知道:“你是说,那仙魂想要放那些残魂出去?” “十有*便是如此。”舒无知似笑非笑的应到。 。 此时的山洞当中,由小楚的仙魂领头,苏羡和风遥楚跟在后面,最后还拖着条长长的七彩尾巴,一行人自那房间中出去,又经过了一道极长的狭窄通道,终于到了另一间石室。 与先前那间石室不同,这一间显得要小了许多,一行人进去,那些泛着七彩光芒的光球也跟着进来,一间屋子霎时便显得十分拥挤。 “这又是什么地方?那些魂魄还跟着我们?”风遥楚有些诧异的看了四周一眼,并不知晓自己身边就有几颗被急的变形了的光球。 苏羡也在打量这个房间,她对于此处地形并不熟悉,小楚应当也没有来过,他能够找到这里,应该也是与那些其他光球交谈的结果。这房间虽空旷,但四壁上却刻满了复杂的咒文,乍一看去密密麻麻的铺在墙壁上,有些渗人。苏羡认真看着那些咒文,很快认出了其中一些,多是封印以及压制亡者的符文,对活人没有丝毫不利。 风遥楚也看懂了那些符文,他沉吟片刻,回头对苏羡道:“是那些魂魄带我们过来的?” “是。”苏羡点头。 风遥楚长长的“哦”了一声,终于道:“我明白了,它们大概是想让我们救他们呢。” 苏羡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定是知道些什么:“你能告诉我……” “给我玉。”风遥楚眯着眼笑,朝着苏羡摊出手来,“我就告诉你。” 苏羡:“那我不用知道了。”她本也没那么好奇,不过是随口问问。 风遥楚叹了一声,愁苦的皱了皱眉。 苏羡在旁看起了墙上的符文,而小楚那颗光球却和其他光球又挤到了一起,不知是在聊着什么,全都一闪一闪的,将整个屋子照得五光十色缭乱不已。 良久之后,风遥楚没忍住,凑过来对苏羡道:“哎,你真不想知道?” 苏羡看了风遥楚一眼。 风遥楚挑了挑眉,霎时春风满面:“看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 苏羡:“……”她并没有那么想知道。 然而这边风遥楚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你应该知道,这个山洞是几百年前空蝉派一名前辈所留下来的,那人对于机关阵法十分了解,成日痴迷这些东西,他不喜欢与人接触,只喜欢这种神叨叨的东西,所以就干脆搬到了后山来,自己挖了这么个山洞住下,并在山洞里面布下了许多机关阵法。” 这些事情,苏羡都曾经听夭兰说起过。 见苏羡神色不变,风遥楚笑了笑,接着又道:“不过后来魔门中人知道了这人的才能,想要利用他的能力,替他们办一些事情。所以魔门中人很快来到此处,强行攻上了空蝉派,并闯入了这洞穴当中。” 这是个满是机关的洞穴,究竟是魔门中人厉害,还是这洞中的机关厉害,苏羡也想知道。 风遥楚道:“那个时候洞穴里面的机关比之现在要厉害多了,我们现在来到这处洞穴,里面的很多机关早就因为时间太长而失效了,但那个时候却不同,魔门众人来到这洞穴里面,所面对的是真正的杀阵。”风遥楚说到此处,眼里也不禁多了分敬意,他声音沉了下来,接着道:“当初那位前辈的确厉害,魔门三千多妖魔一同闯进这洞穴当中,结果却一个妖魔也没能走出去。” 纵然是苏羡,听到此处也不禁心中一凛。 她朝着身后那群闪烁着的光球看去,不禁低声道:“那些魂魄,就是当初那三千妖魔所留下的残魂?” 风遥楚跟随着苏羡的视线,却是什么也没看到,只点头道:“我猜,*不离十。” “并且我还猜,这些魂魄应该是残缺不全的。”风遥楚接着道,“先前它们攻击我我就感觉到了,若是魂魄完全,他们绝不可能只是这样吓吓人而已。他们应是被割裂了灵魂,有一部分被这里的阵法镇压住无法离开,所以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苏羡看着那些魂魄,知道风遥楚没有说错,小楚是因为只有一魂在身,所以才会变成光球的模样,而这其他魂魄也是光球模样,看来与小楚的情况十分相似。想到此处,苏羡朝小楚那光球看去,霎时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小楚,你想让我帮它们离开这里?” 那光球现在已经变作了橙色,上下晃了晃,便是肯定了苏羡话里的意思。 风遥楚好笑的道:“你在跟你的傀儡说话?他倒是心地不错。” 顿了片刻,风遥楚眸光一转,接着道:“不过要帮它们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群魂魄上一世投生成魔,虽犯下过杀业,但在此地关了这么多年,应当也被磨去了血性,他们下一世究竟会投生成人还是魔也未可知,你放了他们离开,让他们找回自己的其余魂魄,回归那阴曹地府,该赏该罚交给地底下那群阎王菩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风遥楚这般说着,不住拿眼睛去瞧苏羡神色,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所打算,谁知他这话才刚说完,苏羡便点头道:“我帮他们。” 风遥楚愕然:“你不多想想?这可不是儿戏,这墙上的阵法复杂难懂,要解开他们恐怕得花不少力气不少时间。” “小楚要救我就救。”苏羡给的理由也很简单,她接着道,“我们参加这次试炼,只要能够平安通过山洞就可以了吧?不管花多长时间都可以?” “嗯……”风遥楚点头回应,心里面已经知道苏羡打了什么主意。 苏羡听到风遥楚的回答,更是确定了自己要救人的目标,很快对着墙壁研究了起来。风遥楚坐在原地,不时看苏羡一眼,眼底神色复杂莫辨,好半晌才问了一句:“你从前学过符法?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什么身份?” “学过一些,不过是跟着一个朋友学的。”苏羡出身玄月教,自然不会道家的东西,但楚轻酒会,当初楚轻酒在玄月教的时候,就曾经教过她不少东西。 回答了风遥楚的问题,苏羡自怀中摸出一沓空白的符咒,低头开始写了起来。她一面写一面对照墙上的符,写了数十张之后便在石壁各处贴了起来,风遥楚从旁看着,知道那些符咒看起来贴得凌乱,实则却是按照五行之势规规矩矩地贴着,每一张符咒的位置都恰到好处,那符咒的阵法与墙上的阵法叠加在一起,正是相生相克。风遥楚暗自心惊,觉得苏羡定是在骗他,这阵法,怎么看都不是“学过一些”的程度而已。 风遥楚却不知道,苏羡对于阵法符咒的精通,其实是源自于楚轻酒的精通,苏羡不过是依样学来而已。 布好了阵,苏羡便在石室内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小楚的光球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苏羡的身旁,似乎是在担心什么。 苏羡朝它笑了笑,“很快就好,你守在这里就好了。” 那光球晃了晃,算是做了个回应。 说完这话,苏羡便闭上了双眸,手中捻起法诀,开始催动那墙上的符咒,开启阵法。 随着苏羡这番动作,墙上所贴的符咒无风而动,发出了簌簌声响,符纸之上,那些被苏羡写上的字迹开始发出金色光芒,光芒越来越亮,转眼间便覆盖了整个石室,原本挤在角落里的光球们随着这番动静,都不住闪烁晃动起来,似是兴奋喜悦之际。 刹那之间,屋内原本石壁上所刻的咒文也开始发出赤芒,石壁上的赤芒与符咒上的金芒交叠在一起,两种力量相互冲撞,竟是惹得整个屋子不住摇晃起来! 空蝉派大殿之中,梅霜梦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站起了身来:“那些魂魄……” “你担心什么?”舒无知拉住梅霜梦,淡淡道:“你们不是早就嫌那些魂魄在后山待着,让后山染了煞气么,现在那小丫头将它们放出来,让他们自生自灭,又有什么不好?”那些魂魄现在也没有了什么攻击力,舒无知自是全然不曾担心。 梅霜梦被舒无知拉得又坐了下来,却是半晌没有说话,紧紧盯着镜中的情形,半晌才道:“这些都是你教她的?” 舒无知抬了抬眼皮,沉默片刻后道:“嗯,我教的。” 此时缠云洞中两道阵法相撞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原本镇压残魂的阵法已经弱了许多,不少魂魄化作金色流光,向着山洞外面冲去,千百道光芒自那山洞的洞口飞射而出,没入天际。 而在山洞当中,苏羡对于这些却是浑然不知,她正全力施展着灵力与墙上的阵法抗衡,眉峰微蹙,面色带着浅白。 在洞中等了许久的风遥楚到这时候,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他挑眉笑了笑,低声道:“施法一旦开始,便不容中断,就算我要自你身上拿走玉佩,你也毫无办法。” “你这一路都防着我,怎么到了这会儿却又不防了?”他低笑一声,俯身探手去找苏羡身上的玉佩。 然而他才刚探出手,未触及苏羡衣襟,便被横地里伸来的另一只手扣住了手腕。那只手冰凉透骨,带着不似活人的温度。 风遥楚面色一凝,抬眸看向拦住自己的人。 那人戴着一方青铜面具,但隐约能够见得面具之下一双湛然眼眸,那双眸子清澈如月光,不闪不避,似笑非笑与风遥楚对峙。 那人正是小楚。 第二三章 风遥楚神色间满是惊讶之色,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傀儡没有主人的命令,为何会突然自己动了起来,且看他神色,竟不似傀儡,而像是个真正的活人一般。 就在风遥楚惊讶之际,小楚已经扣着他的手腕,掌间力道变换,将他轻松推了出去。 乍然遇上这样的变故,风遥楚虽是诧异,但片刻之后已然恢复了过来,他既然决定要动手,便不会到现在才收手。他身形如电,借着方才被小楚推回的力道在地面一点,再次往苏羡那处扑了过去。 小楚见他来势汹汹,也未曾闪避,不过轻轻敛眉,见招拆招,与风遥楚二人缠在了一起。 风遥楚顾忌着此时的情形,知道几位宗主此刻正用涉世镜看着山洞内的情景,是以并不敢用全力,而一旁的小楚却全然没有这些担忧,一招一式皆是杀招,将风遥楚上下退路皆封死在一处,眼看便要擒住,风遥楚却如一尾溜滑的鱼一般,霎时敛住浑身所有气息,就这般自小楚的手中逃了出去。 小楚一手抓空,不禁勾起唇角,朝风遥楚耸肩轻笑。 风遥楚看得一怔,傀儡哪会有这种神情?! “你……”风遥楚正要开口,小楚却将一指置于唇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风遥楚当然不会真的噤声,他满腹疑惑的看着小楚,正打算开口,小楚却又一次攻了过来,不给风遥楚半分开口的机会。 墙上的两道阵法此时已经到了力量相撞的最后关头,整个房间里面忽明忽暗,四壁的阵法发出巨大的力量,一阵狂风无由的自屋中升起,将交手中的两人袍袖卷得翻分不已。风遥楚分神看了四周一眼,立即便明白了过来。 这阵法相撞,不知为何竟会让此地的残魂将力量提升至最大,而也因此,小楚原本残缺的魂魄竟趁着这个机会控制了自己的身体! 他在保护苏羡! 苏羡此时仍在竭力与那阵法相抗衡,丝毫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风遥楚心里着急,若是等到苏羡醒过来,要再抢夺玉佩便麻烦了。他心下一沉,不管不顾再次出手,然而小楚却丝毫不肯给风遥楚机会,只要他近了苏羡的身,便是一招将人给扔出,若在平时,风遥楚定是没有这么容易被扔出去,但现在他却迫于涉世镜外面的几人注视,不得不压制自身实力,几番往来之间,他终于忍不住皱眉道:“我不打了行了吧!” 既然在此处抢夺不到,风遥楚也不抢了,所幸等到出了山洞以后再说。反正苏羡人就在空蝉派当中,总不会离开他的视线。 小楚见他这般说,自然也停下了攻击。 两人对视片刻,风遥楚越看越是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眼熟,不管是攻击的套路还是身形。只是小楚戴着面具,他也没有办法判断对方的相貌是否也眼熟。 “你到底是谁?”风遥楚紧紧盯着小楚的眼睛,小声说出了一个名字,“鬼四?” 小楚没有开口,自方才他突然拦住风遥楚动手开始,他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风遥楚神情再变,他再次往小楚扑去,这一次却不是要动手抢苏羡身上的东西,而是在试探,试探小楚的实力。 两人一番交手,小楚出招虽简单但却又快又狠,几招下来风遥楚便有些招架不住,迅速又撤了回去。不过这样一般试探,风遥楚的神情却更为笃定了,他看着小楚,低声道:“你果然就是鬼四。” 小楚沉默着与风遥楚相视,风遥楚轻笑一声道:“没想到鬼四离开鬼门之后,竟是认了新主人,还入了空蝉派。” 他正要再多说,屋内原本因阵法相撞而卷起的狂风却有了消失的趋势。 原本那股强大的阵法力量,渐渐归于平静,四周的符纸倏地燃烧起来,而那墙面上原本被人所刻着的咒文也随着这燃烧,像是被人自墙上抹去一般,渐渐失去了痕迹。墙面霎时变得干净无比。 两道阵法的力量都散了,那些原本挤在屋内的残魂围着苏羡绕了一圈,也都纷纷飞出了山洞,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风遥楚再看小楚,却见他身形微微摇晃,蹙眉朝着苏羡走去。 他的神情很认真,眷恋不舍,无奈不甘,许多复杂的情绪一瞬间自他眼底划过,转眼间却无迹可寻。他离端坐的苏羡不过两步的距离,却没有再往前一步,只是静静看着苏羡,像要看尽一生一世般缱绻。一直到他眼底的温柔之色一扫而尽,原本的湛然光亮点点消失,最后成为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无神无情。 就在小楚眼中最后一抹神光消逝的时候,苏羡睁开了眼睛。 苏羡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屋子中央的风遥楚。 方才她专心操纵阵法,对于屋中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但看到风遥楚,她也能够隐约猜到些什么,便起身道:“如果你趁着我操纵阵法在我这找了那块玉佩,那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将它带在身上。”所以她才能够这样放心的操纵阵法,而不去管旁边这个心怀鬼胎的风遥楚。说完这话之后,苏羡往四周看去,石室内空空荡荡,方才那些漂浮的大小光球也都已经不见了踪影,看来是冲破阵法离开了此地。 风遥楚苦笑一声,暗道自己竟是白白打了这么久。 不过叹气归叹气,风遥楚却仍是道:“我可没有来搜你的身,你的傀儡压根不让我碰你。” “小楚?”苏羡在操纵那阵法之前就想过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小楚竟会自己出手护她。 苏羡与小楚相处整整一年,小楚从来都按照她的命令行事,若是她不开口,小楚绝不会动,但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她朝着身旁小楚看去,却见小楚低垂着眼眸,沉黑的眼一如往常般木然无神,不带丝毫活人的气息。 苏羡心中疑惑,对面的风遥楚却收起了戏谑之色,认真朝苏羡道:“你这傀儡,究竟是从何而来?” 苏羡听他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认识这傀儡。”风遥楚心里拿定了注意,转眼间便笑了起来,“你看起来对这傀儡很上心?” 苏羡道:“小楚陪了我一年。”这一年当中,苏羡走了很多地方,也做了很多事,身旁所陪的,不过就是这具无情无感的傀儡而已,苏羡俨然已经将他当做了最亲近的人,这一点自从当日后悔将小楚卖给慕疏凉,她就想明白了。 风遥楚听她这样说,心里更是了然几分,他挑眉道:“我将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你将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可好?” 苏羡觉得风遥楚反应十分古怪:“你不要玉佩了?” 风遥楚听苏羡这般说法,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将此事告诉你,也是为了能够有更多的机会夺取玉佩,且这件事不但对你,对鬼门来说也十分重要,我们鬼门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苏羡道:“你想知道什么?”言下之意,已经答应了风遥楚的条件。 风遥楚问道:“这傀儡,你是如何得来的?” “一年前我途经落月谷,自一群黑衣人手中救了一个被人追杀的老头。为了报答我救命之恩,那老头将小楚送给了我。” 风遥楚听得愕然,随即便是一阵苦笑:“那群被你揍的黑衣人,就是我鬼门中人。” 苏羡:“……” 风遥楚摇摇头又道:“随手救下一个人,就能够得到这么个了不得的傀儡,看来我真的该日行一善了。” 苏羡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胡言乱语,只道:“你认识那老头。” “不错,那老头叫做万笙,邪手万笙,三十年前天下闻名的傀儡师。”风遥楚叹道,“也是这天下间最好的傀儡师。” “你也认识小楚?”苏羡又问。 “准确的说,我认识的并不是小楚,因为他那个时候还不叫小楚,叫做鬼四。”风遥楚语声带着唏嘘笑意。 苏羡知道鬼四,准确的说,苏羡知道一些关于鬼门的事情。 鬼门当中的人都会舍弃自己的名字,四大护法除外,其余的人以排行为自己的名,以鬼字为姓,实力越强,排行自然越高。 而风遥楚口中的鬼四,自然便是鬼门当中实力排行第四的人。 苏羡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即问道:“万笙是鬼门的人?” “不错,三年前万笙投靠鬼门,说是拥有一具实力超凡的傀儡,能够成为鬼门的一大助力,那傀儡就是如今的小楚。”风遥楚看了旁边无知无觉的小楚一眼,接着道,“那傀儡的确很强,万笙操纵着他完成了许多旁人完成不了的杀手任务,那傀儡的排名也因此越来越高,一跃而上成为了鬼门第四。” “但万笙野心极大,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他勾结魔门,妄图杀死鬼门门主,自己取而代之,最后被门主识破,带着鬼四仓皇逃走。后来我们重伤了他,却没能够将他捉住,连鬼四也不见了踪影。现在看来,原来是你救了他。” 苏羡沉默不语,风遥楚便又道:“先在该我问你了,那个老头,万笙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死了。”苏羡摇头道,“我救下他之后不久,他就毒发死了。” “呵。”风遥楚冷笑一声,口气不怎么好的道,“装死这一招,他用得倒是熟练,万笙这人自小接触的毒物不少,早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了,他不可能捉弄过度而死,他不过是借此招脱身而已。” “师妹,我看你对小楚十分关心,难道就不想知晓他身上的疑团?”风遥楚神情认真的道,“你可愿带我去当年他诈死之处,寻得蛛丝马迹,将那人给找出来问个清楚?” 第二四章 风遥楚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再看苏羡,苏羡却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小楚。 小楚的身旁,那颗光球闪烁着幽幽蓝光,轻轻朝苏羡这处靠近了些。 苏羡眸色柔和了些,却回应风遥楚道:“三天后,我考虑好了再回答你。” 虽不是自己最想听到的那个答案,但苏羡既然松了口,一切就好说多了。风遥楚笑着点头道:“也好,你若是不信我也可以自己去查,那万笙不是什么善类,他会那么好心将鬼四送给你,定也有自己的原因。”他说完这话,又拿眼睛瞥了远处洞口一眼,接着道,“我们继续往前吧。” 苏羡并没有忘记他们此时还在缠云洞试炼当中,两人结束了这番谈话,开始往前面走去。 先前他们二人一路走来,除了一个无尽渊之外便没有再碰上什么机关阵法了,但如今再往前却是完全不同,一路上遇上了各种机关,苏羡虽对于机关并未有什么研究,但胜在身手好,对于各种情况也能够及时反应过来,且自从心道初成之后,她似乎对于四周的一切动静也比之从前要敏感了许多,一旦触发机关,立即便能够有所察觉。而风遥楚身为鬼门四大护法之一,对于这类偷袭人的东西更是了若指掌,两人这般往前行了半日,竟也是毫发无损。 空蝉派大殿之中,三位宗主看得也是满目赞许。 “我倒是没料到,梅染衣竟也能教出这么厉害的弟子。”舒无知抚掌夸了风遥楚一句。 一旁监兵宗宗主齐阅失笑到:“你的弟子不也是同样厉害?” 梅霜梦冷笑一声:“他这么夸人,不过就是想听你夸一夸他的弟子罢了,你怎么还顺着他的话说了?”她好笑的说了一句,却是忍不住也将视线落在了苏羡与风遥楚二人身上,低声道,“没想到今年陵光宗和执明宗竟能教出这种弟子。” “你这话是瞧不起我这个师父了?”舒无知哼了一声。 齐阅连忙从中调和,接着又道:“还没结束呢,其余两宗的弟子这会儿还在前面呢。” 三人沉默着往那镜中看去。 此时的苏羡与风遥楚并不知道,因为他们方才在无尽渊解开阵法的那番耽误,其余两宗的弟子早已领先他们而去,他们虽走的并非是一条路,但整个缠云洞中无数岔路,最终却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而去的,不过是每一条路上的机关不同而已。 苏羡二人带着个小楚行了半日,风遥楚一路举着光符,照亮四周的洞壁,两人身侧的山洞通道终于也由狭窄变得开阔起来。 风遥楚看了苏羡一眼,低声道:“走到这里,应该就快到头了。” 苏羡轻轻颔首,还未回应,却忽的听前方不远处传来利刃破空之声,应是什么机关被触发了,自那一连串的机括声中,还有着微弱的喘息。 苏羡将那声音听得分明,风遥楚自然也察觉了,他神色微凛道:“有人触发了机关,应该是其余两宗的那两个蠢货。” 他话音刚落,四周石壁忽的起了变化,原本好端端的石壁突然往里缩了一些,其中一些石头滚滚落下,在石壁上抖落处些许灰尘,而也因着这番动静,石壁之上,蓦然出现了许多诡异字符。 风遥楚面色难看至极,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果然是蠢货,不但触发机关,还连累我们!”他们这一路都十分小心,能够避开的机关都避过了,却没想到还是被卷了进来。 苏羡盯着那些阵法,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不过片刻,她便想了起来,睁眸道:“这是天诛阵?”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带了些惊奇。 风遥楚听着她的声音,忍不住道:“知道是天诛阵你还那么高兴?!” “……”苏羡声音沉了沉,“我只是听人说了许久,还是第一次遇上这阵法。” 当初在玄月教的时候,楚轻酒教她阵法,便曾经说过天诛阵,此阵攻击范围极大,落雷布满四周,处于阵中之人几乎是避无可避,唯有想办法逃离。然而苏羡放眼看去,四周前后石壁全部是天诛阵的范围,他们纵然是逃也根本来不及。 风遥楚深吸了一口气,到了这个关头,已经顾不得暴露身份,将手搭在了腰间短刀上。 而在此时大殿里面的三名宗主脸上也是一片紧张之色。 “天诛阵已是最后一关了,能不能过得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梅霜梦轻叹一声,心中却十分清楚,自己那个弟子怕是已经败在此阵了。 山洞之内道路众多,阵法众多,如无尽渊那样的阵法并非所有人都能够遇上,但天诛阵却是每个人都会遇上的最后一关。历年来许多弟子精通阵法,经过之时并未开启天诛阵,也算是平安通过,而真正开启天诛阵,却能够安全走出来的弟子,少之又少。 舒无知看到这里,神色才终于认真了些,只将一双眼紧紧凝在苏羡和风遥楚二人的身上。 天诛阵开,四周霎时煞气密布,刺目的电光在山洞中不时闪烁。 山洞那头,一阵巨响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名空蝉派弟子的惨叫。 苏羡看了风遥楚一眼,风遥楚与她对视,苦笑道:“看来那人是不行了,他若是聪明,就该自己使用符咒将自己送出山洞去。” “你打算出去么?”苏羡问。 风遥楚摇头:“笑话,我怎么会出去,玄天试我非参加不可。” “我也不打算出去,那么我们合作吧。”苏羡语声淡淡的道。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阵法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对抗得了的,如今这个情形,他们除了合作没有别的办法。风遥楚听苏羡的话,立即便笑到:“我正有此意。”他话音方落,一道惊雷便在身后乍然落下,他倾身掠至苏羡身旁,苏羡将一张符咒贴在小楚身上,小楚立即也动作起来,更多更密的雷尽数落下,三人一面闪躲着,一面聚到了一起,后背紧贴在一起,提防着随时落下的惊雷。 苏羡手中早已召出了离火棍,棍风织成密网,将大多数攻击挡在了外面,另一边风遥楚手中短刀亦是挥舞不停,那刀锋与惊雷相撞,震得风遥楚手上一阵发麻,他面色微白,大声道:“我们快往洞口去!” 苏羡立即应下,他们抵挡着越来越狂躁的雷动,朝着前方的洞口而行,只是要一面移动一面抵挡惊雷更是难上加难,不过挪了几步,一道紫雷便穿过二人防备朝着苏羡直袭而去,风遥楚大叫一声“不好”,面色还没来得及变,就见小楚一把扑到了苏羡的身上,替她挡下了这阵攻击。 “小楚!”苏羡连忙去看小楚,只见他手臂处已被劈得焦黑一片,衣衫也因此破损不少,苏羡咬唇紧紧拽住小楚的胳膊,眼底忽的有一阵红光掠过。 风遥楚见她突然没了动静,当即被吓得不轻:“你愣着做什么,想被劈死吗?!” “风遥楚。”苏羡仍是没动,却忽的朝风遥楚看去,语速极快的道,“替我挡一阵。” 风遥楚:“???” 他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因为又一道雷落了下来,他连忙举刀格挡,却是叹了口气道:“你快点!” 苏羡没应声,手中离火棍一晃,已经换成了雪白的玉笛。歧凰笛笛身映着四周纷繁紫雷,发出幽幽的浅光。苏羡将笛身凑近唇边,轻轻吹奏,清绝悠然的旷响在闷雷声中脱出,遗世而独立。 风遥楚听得这笛声,不禁一怔。 紫雷再袭,这一次,却未能再近身。 那些雷声在半途便被一道无形光墙所拦住,那些雷就好似落在了一面柔和的薄纱之上,丝毫无法再近分毫,统统被格挡在笛声所筑的音墙之外。 这音墙不大,却足够将小楚在内的三人一道包裹其中。 苏羡吹着笛,以眼神朝风遥楚递了个离开的意思,风遥楚方才自愕然中回过神来,拉着小楚便随苏羡一道往外走去。有了苏羡低声所塑的音墙,他们此番再往外走比方才要轻松了许多,走了十来步在拐角之处,风遥楚便见到了方才触发天诛阵的那名弟子。他看出那是孟章宗的人,也不多说,只冷笑一声骂了句什么,这才低下头将自己身上原本带的那张离尘符递到那人身上,催动符咒,将人给送出了山洞。 没料到风遥楚会有这般动作,苏羡不禁多看了风遥楚一眼,风遥楚挑眉道:“总不能看他被劈死在这里,走吧。” 洞口已在眼前,前方越来越亮,渐渐也不需要光符指引,风遥楚掐了符咒,迎着洞口刺目的亮光,一手一个拉着苏羡和小楚飞快的掠了出去。 洞口之处,三名宗主已经等在了那里,监兵宗那名弟子完好无损的站在齐阅的身后,低垂着头,看来是早就放弃了试炼,以离尘符出来了。而那个被风遥楚送出来的弟子正奄奄的躺在梅霜梦怀里。见苏羡二人出来,梅霜梦朝他们语声平平的说了句恭喜,便带着自家弟子去找大夫医治了。 舒无知将目光自梅霜梦的背影上收回来,这才笑到:“你们通过试炼了。” 风遥楚与苏羡对视片刻,二人眼底都多了些笑意,风遥楚恢复了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朝舒无知笑到:“多谢师伯。” “是你们自己通过的,又不是我帮的,有什么好谢的。”他摆了摆手,却没再理风遥楚,只朝苏羡道,“你跟我来。” 苏羡面色苍白,方才那般催动岐凰箫对她来说消耗极大,绝不像看起来那般轻松,但舒无知开了口,她只得点头答应,带着小楚一道跟在舒无知身后离开。 眼见苏羡被舒无知带走,风遥楚神色稍霁,在原地等了半晌,方才转身离开。 。 苏羡跟着舒无知一道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终于到了一处偏僻院落当中,四周皆种满青竹,这院落置身其中,显得格外安静。 “这是我的住处,除了我没有旁人。”舒无知在院中停了脚步,终于回身道,“你给了我不少惊喜。” 苏羡沉默不语。 舒无知挑了挑眉,接着道:“当然还有不少惊吓。” 又是一阵安静,风吹入竹林,发出沙沙之声,苏羡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舒无知,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须臾,舒无知又笑了起来,“你的心道是我教的,符法也可以是我教的,可是这笛子,我的确吹不出来,就算是想说是我教的,旁人也不会信,你自己想好说辞了吗?” “祖传的。”苏羡一脸认真的道,“这笛子是我们家传的东西,我们家的后人都必须学笛。” 舒无知“哦”了一声,认真道:“这么说也行。” 他侧过脸去,看着苏羡眼睛:“我刚收你为徒的时候,你身上还一点修为也没有,看来当时是隐藏了修为?” “不是,那是意外,暂时失了修为,我并未有意隐瞒。”苏羡摇头。 舒无知接着道:“你看来也有赤衍中境了,却来空蝉派拜我为师,看来你的目的也是玄天试?” “不错。”苏羡没有丝毫隐瞒。 “为什么?” “为了溯魂珠。”苏羡低声道,“我想用溯魂珠找一个人的魂魄。” “仅此而已?”舒无知诧异道。 苏羡点头:“仅此而已。” 舒无知没说话,却将目光又落在了小楚的身上,那颗光球如今仍是幽幽地蓝色,经历了方才的天诛阵,看起来比之从前要黯淡了不少。舒无知沉默的看它,就像是在与那光球对话一般。 苏羡等了一会儿,不禁问到:“它说了什么?” 舒无知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好了,在缠云洞折腾一天你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一个月之后你还要参加玄天试,这一个月之内可不能松懈。” 他这些话说得轻巧,却叫苏羡不禁一怔,她知道舒无知是信了她了。 舒无知似笑非笑的与苏羡对视,苏羡眸中稍亮,朝舒无知点头道:“多谢师父。”她这话说得十分认真,她对眼前这人,的确是敬重有加。 舒无知笑道:“我收的徒弟的眼光可不会错,从前不会错,将来也不会。”他又摆了摆手,示意苏羡离开,苏羡这才道别了舒无知,回到自己所居住的竹子二十三间。 方一回到房间,苏羡就心疼的替小楚包扎起了伤口来。小楚这具身体是傀儡,虽然受伤不会痛也不会流血,但伤口却都是实打实的,且因为体质特殊,要过上许久才能愈合,苏羡看着那被雷劈中的伤口,不禁微微蹙眉,翻出伤药小心在上面涂抹。 夭兰也不知去了何处,等她回到屋中的时候,苏羡已经将小楚的伤口全部包扎妥当了,夭兰弯着眉眼笑到:“我听说你成功通过试炼了,如此一来,只要等到一个月之后的玄天试就好了!” “嗯。”苏羡心情也是不错,不过她随即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你听说过邪手万笙吗?” “邪手万笙?”夭兰不明白苏羡为何突然提及这个人,不过立即便点了头道,“天下第一的傀儡师,我当然听说过,不过他已经消失很久了,怎么了?” “帮我查一下这个人,还有——”苏羡沉吟片刻,说出了另一个名字来,“鬼门鬼四。” 第二五章 玄月教的情报网办事向来十分效率,不过三天,夭兰便将苏羡所想知道的东西给调查了出来。 “万笙这个人不是什么善类。”此时正是夜晚,空蝉派的夜晚总是寒意沁人,夭兰将房间的窗户给关上,拢了拢衣衫才坐到苏羡的面前,小声道,“他是出自一个叫做千鹤门的小门派,门派里总共也没几个人,但个个都是造诣极高的傀儡师。若是他们原因,他们控制着他们造出的傀儡可以在这天下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浪,但那个门派中的人都潜心研究傀儡之术,没人想淌这个浑水。” “他们当中,只有万笙是个例外,万笙是其中最厉害的傀儡师,技术甚至远超他们的师父,而也因为这个,他开始不满于那样避世的生活。”夭兰轻轻捻着桌上花瓶里插的梅花,沉声道,“三十多年前,万笙操纵自己所制造出的数百傀儡,杀了师门上下所有人,夺了师父的傀儡典籍离开了千鹤门,投靠了当时势力极大的无忧谷。” 苏羡知道无忧谷,这是与玄月教素来敌对的势力,亦正亦邪,万笙投靠无忧谷的时候,正是无忧谷与玄月教对抗最激烈的时候。 夭兰只道苏羡在想什么,接着便道:“万笙替无忧谷立下大功,但因为身份和来历的原因却依旧不受无忧谷谷主信任,万笙心中不平,后来在无忧谷与玄月教的大战之中,叛逃出无忧谷,之后失踪了三个月,再出现的时候,他带着一个傀儡投靠了鬼门。” “那个傀儡,就是你要我查的,后来的鬼门鬼四。”夭兰提到鬼四,却又皱了眉,忍不住朝旁边安静站着的小楚看去一眼,“鬼四是第一个作为杀手的傀儡,出手狠辣,完成过许多危险的任务。说起来,那鬼四和小楚还真有些像,不过他们有一点不同。” 苏羡问到:“哪里不同?” “鬼四没有脸。”夭兰一句话说完,怕是苏羡误解,连忙又解释道,“我是说,那个傀儡的脸被人划去了,连五官都看不清。” 苏羡垂目道:“鬼四就是小楚。” “啊?”夭兰怔怔看了小楚一眼。 苏羡道:“小楚的脸是我让万笙给他捏造的,他原本,就是没有脸的傀儡。” 夭兰:“……” 苏羡静思片刻,忽的想起一事道:“你方才说,万笙是在玄月教与无忧谷一战后消失的?消失之后,鬼四就出现了?” 夭兰点头,“怎么了?” 苏羡神色不见有变,但心中却是千回百转霎时闪过无数种念头。当初无忧谷与玄月教一战,正是楚轻酒带她离开玄月教的日子,楚轻酒身受重伤,被她送去楚家,却未料到竟会害楚轻酒身死,被楚家人毁去面容抛尸河底。 “毁容。”苏羡想到此处,不禁蹙眉喃喃说了一句,随即猛然站起身来。 这时间和境遇,都太巧合了。 夭兰被她这番动静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道:“怎么了?!” 苏羡面色苍白,却没有立即回应夭兰的话,而是神情复杂的朝着小楚看去。小楚神色毫无变化,木然的与她对视,又或者他的视线当中什么都没有。他肩头的那颗光球泛着蓝光,虚弱的闪烁着。 苏羡声音微颤,小声问:“会是你吗,小楚?” 那光球似是微微瑟缩了一下,片刻后却不再有动静。 苏羡立身于小屋之中,却突然感觉到自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一场不知所措的逃亡,她和重伤的楚轻酒一道前路不知的走着,满身疲惫,满心绝望。 “你在说什么?”夭兰仍是没明白苏羡的意思。 苏羡不欲解释,因为这个念头似乎有些荒唐,荒唐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沉默片刻道:“我要离开空蝉派一趟,或许明天就走。” 夭兰怔到:“你什么时候回来?” “玄天试开始之前就回来。” 夭兰看苏羡的神色,也知道这件事情定是十分重要,便不再多言,只点头道:“你自己小心。” 。 第二天一早,苏羡便去找了舒无知。 知道苏羡要离开之后,舒无知的反应十分平静,他随口应了一声,只叮嘱到:“修行不能断,我教给你的心法你每日都得练,玄天试之前一定要赶回来,我可不想到时候空蝉派参加玄天试的少一个人。” 苏羡全都答应下来,这才转身打算离开执明宗,只是转身之后,苏羡又想到一事,回头低声问到:“师父既然知道我身份有问题,为何还愿帮我?” “你就这么想我把你赶出去?”舒无知失笑,“我都说了我看人不会错,你身上对我有没有敌意,我一眼便能够看出来,你既然对空蝉派没有敌意,我算是捡了个天资聪慧的徒弟,有什么不好?” 苏羡沉默着对舒无知轻轻点头,随即退出了执明宗。 舒无知并不曾记得,他曾经就看错过一次,那一次的错误,害他险些修为尽失。 离开执明宗后,苏羡便遇上了在外面等着的夭兰,夭兰见她出来,连忙问到:“怎么样,舒无知答应了?” “自然。”苏羡朝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问到,“夭兰,你是不是放不下师父?” 夭兰突然听她问到这个问题,不禁顿住脚步,瞪大了眼睛看她。 苏羡垂眸道:“他知道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我想,或许当初你接近他,他也早就有所察觉你另有目的了。”她说到此处,认真往夭兰看去,低声道,“他只是选择相信你罢了。”就像现在,舒无知也选择相信苏羡。 纵然是失去了那一段记忆,但同样的事情重来一遍,他却仍是做了相同的选择。 夭兰定在原地,失神的听着苏羡的话,忘记了做出回应。 苏羡最后看了夭兰一眼,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很快也离开了。 。 苏羡去找了风遥楚。 来到空蝉派许久,除了弟子居和执明宗之外,苏羡很少去其他地方,这次也是她第一次来到陵光宗。 陵光宗与执明宗完全不同,陵光宗位于空蝉派最西处,其间亭台楼阁一览无尽,回廊水榭铺陈开来,不像是修行宗派,却像是优雅别苑。只是这别苑当中无甚雍容花草,能够在严寒的空蝉派中生长的,不过也就是松竹梅而已。 空蝉派的人们似乎都酷爱梅花,苏羡走进陵光宗的回廊之中,便觉梅香扑面而来,幽沁芬芳,叫人心中似也不觉静了下来。 穿过长亭楼阁,便见几名陵光宗弟子在院中梅花树下练剑,见苏羡到来,也没有惊讶,不过微微点头致意。苏羡与他们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接着往前走,接着便见着了一座阁楼。阁楼外横着大片梅林,楼上小窗微微敞开,苏羡抬目,便看到了楼中站着的那道身影。 苏羡从未见过那么冷淡的人,浑身上下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人似乎察觉了苏羡的视线,霜寒的目光朝苏羡落了下来。 苏羡正思索着那人的身份,便听身后传来了属于风遥楚的声音:“你找错地方了,我在这里。” “风遥楚。”苏羡回头看着风遥楚脸上隐隐带着的笑意,认真道,“我答应你了。” 风遥楚面色一喜,当即道:“既然如此,我去收拾一下,我们立即便出发。” 苏羡没有多言,点头便道:“收拾好了我们在山门处见。” 风遥楚收拾得很快,一番准备也没见带什么东西,竟比苏羡还要先等在山门处。 苏羡的身后跟着小楚,风遥楚偏过头冲着小楚笑了笑,与苏羡一道往山下去,一面走一面小声道:“从前在鬼门的时候我也曾经见过鬼四好几次,他虽是傀儡,但浑身上下都是煞气,现在看他跟了你,身上煞气似乎少了不少。” “小楚本就不是什么杀人工具。”苏羡现在已经确定小楚就是鬼四,但听到风遥楚提到那段小楚作为鬼四的过往,却仍是有些不快。她从前从来没有想过,小楚在万笙的手中,竟然会是个杀手。 风遥楚看出了她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说,只问道:“当初万笙是在哪里被你救的?” 苏羡道:“霜城郊外,秋河之畔。” 他们花了十天的时间才终于到了霜城,霜城是四大世家中白家的范围,再往西就是楚家,秋河便是经楚家往东而流,当初苏羡为了调查楚轻酒的事情,沿秋河往下而行,正好就遇上并救下了万笙,得到了小楚。 正是秋凉,霜城郊外枫叶似火,叶落满地,苏羡带着风遥楚在枫叶林中穿行片刻,终于在一处隐蔽的树下停住了脚步,在那树后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坟冢,坟前立了块石碑,碑上却无刻字,只是安静的伫立在这枫叶林中。 眼见风遥楚疑惑的神色,苏羡解释道:“当初我将他埋在此处,我不知道他姓名,便没有替他刻碑文。” 风遥楚忍不住笑到:“他这种人,死的时候有人替他收尸,也算得上是上辈子修来的了。”他眸光沉了沉,用手轻轻拍打了石碑,又道,“可惜,他怕是还没死。” 苏羡道:“你要挖坟?” “用不着挖,你让开些。”风遥楚摇头笑笑,对苏羡轻飘飘说了一句。 苏羡依言后退了一步,风遥楚的手仍搭在那石碑上,神色骤然一凛,灵力聚与掌心,竟是猛然间暴涨开来。霎时间飞沙走石,尘烟滚滚,满地的落叶被这巨力再次激扬而起,簌簌往下落去。 而就在风遥楚的面前,那座坟冢已然被震开了一道深坑,而就在那坑底,空空荡荡,根本未见尸骨。 苏羡默然,风遥楚笑到:“他果然是诈死骗你的。”他接着又皱眉道,“只是他诈死离开,我们要再找他,却没那么容易了。” “我或许知道他在哪里。”苏羡道。 天下间整整一年没有再出现那人的消息,这天下没有什么地方是完全避世的,若有,不过也就那几处所在而已。 苏羡对风遥楚道:“他曾经对我提过一个地方,他若隐居,定会去那里。” 第26章 二六 万笙是个对人防备极深的人,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去处告诉苏羡,但苏羡却隐约可以猜得出来。 当初在河边救下万笙之后,苏羡曾经好心替万笙想过将来要去哪里才能躲过旁人的追杀。她对万笙提过好四个在她看来最安全的地方,其中一处万笙说太过无趣,不便考虑,还有一处缥缈难寻,恐怕也去不了,而远在极南之处的七海深渊之畔有个渔家小镇,是个平静的好地方。万笙曾说,若他没有身中剧毒行将就木,或许他会选择去那个小镇来了却余生。 但苏羡知道,那个小镇也不会是万笙最后的去处。 万笙真正的去处,应该是他连提都未曾提及的第四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霜城之南不远处的蝶谷。 那处地方曾经被当做是十分危险的地方,蝶谷当中曾经是一处用毒的门派所住的地方,谷中时常毒物弥漫,五彩的毒烟笼罩其间,纵然许多人都知道那门派早已灭门,谷中再无一人,却依旧没有人敢进入。 但苏羡却知道,那些五彩的烟雾其实并没有毒,当初带着楚轻酒逃亡的时候,苏羡便曾经误入过那些毒物阵中,两人却并未被毒物侵身,想来那些毒烟不过是骗骗人罢了。苏羡将此事告诉了万笙,万笙却没有提到关于蝶谷的只言片语,那个时候苏羡只当做万笙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也不再多言。 现在想来,万笙恐怕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替自己想好的退路,打定了主意。 念及此处,苏羡带着风遥楚,两人一道很快赶到了蝶谷之外。 五彩的毒烟依旧蔓延在蝶谷之外的树林当中,风遥楚皱眉不知从何处摇出一把扇子来,以扇面掩着口鼻道:“你确定这些雾真的没毒?” 苏羡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道:“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毒,这次有没有毒我也不知道。” 风遥楚:“……” 苏羡说完这话便抬步往那些雾气走了过去,风遥楚在后面面色难看的叫了一声,苏羡仍是没有停步的样子,风遥楚犹豫片刻仍是追了上去。 彩色的雾气让他们的视野变得极小,苏羡不得不牵着小楚的手,防止她跟丢了自己,风遥楚也是一步不离的紧紧跟在苏羡身后。两人呼吸间与寻常无异,这雾气果然是没有毒的,风遥楚稍稍松了一口气,在苏羡的带路下很快穿过了这片布满了迷雾的树林。 越是往里走,雾气便越稀薄,不多时,那些浓雾就全部烟消云散,而呈现在他们二人眼前的,是一处灵秀漂亮的山谷。 虽是秋季,但山谷内却仿若暖春,流水潺潺而过,溪边繁花竟放,七彩蝴蝶在花丛中穿梭流连,正应了蝶谷的名字。 这的确是一个适合隐居的所在。 “没想到,蝶谷里面竟是这番风景。”风遥楚看得呆住,忍不住赞道。 苏羡抬目往山谷里面看,远处溪流那头,立着几座小屋,与她上次来的时候情形一样,但又似乎并不尽然。 小屋外表破破烂烂,但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外面却晒着一些药材,一看便是有人居住的模样。苏羡朝风遥楚投去一眼,二人朝那处屋子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们小心的推开那处屋子的房门后,却并未见到人。 屋子里面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确实不像是荒废多年,。风遥楚皱眉看了片刻,低声道:“桌上的茶还是刚倒的,那人跑了。” “没跑,我们从外面来,他要如何往外面跑?”苏羡随口说了一句。风遥楚神色一凛,忽的闭目静思片刻,便往房间一侧的墙边走去。 他看着墙边一处凹痕,正打算抬手去碰,却忽的回过身来,一道身影便自屋中柜子后面走了出来。 突然走出来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面色蜡黄,浑身枯瘦如柴,裹在一件黑色的袍子里,神情阴郁的盯着突然来到的苏羡等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小楚身上。他眼底有一阵惊讶之色,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道:“你们怎么会走到一起?”他声音沙哑难听,好似用铁片在墙壁上刮出来一般。 苏羡心绪复杂,沉默不语,倒是风遥楚心情极好的挑了眉打招呼道:“好久不见了,邪手。” 万笙冷冷哼了一声。 风遥楚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到:“你就算假装不认识我,也不该假装不认识这个你一手做出来的傀儡吧?”他说着话,又指了指身后的小楚。 万笙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小楚,他神色微微一变,忽的厉声道:“滚出去!”他话音落下,霎时探爪朝风遥楚袭去,风遥楚出招去挡,却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傀儡师的身手和修为他还全然不放在眼里,“你这墙上有个机关吧?刚才我正要打开机关,你便出来了,难道这里面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万笙一掌震开风遥楚,冷着脸一副不肯开口的模样。 风遥楚后退半步,便要再动手,却被旁边的苏羡抬手拦住。 “怎么?”风遥楚轻笑一声。 苏羡道:“我说要带你来,但却没说人要交给你处置。”她淡淡说了一句,不由分说将风遥楚挡在身后,径自走到万笙面前,笑到:“好久不见了。” 万笙默然看着苏羡,小心判断着苏羡的意图。 苏羡没有给他猜测的时间,很快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我来这里,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万笙依旧沉默,苏羡直直与他对视,目光坚定而沉稳,万笙咬了咬牙,许久后方才道:“罢了,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有什么问题你便问吧。” 听万笙这般开口,苏羡终是轻轻吐了一口气,只是神情却现出了一丝从前绝不会有的紧张来。她袖中的双手轻轻拽紧,小声问道:“你是如何遇上小楚的?”她见万笙微微一怔,便解释道:“就是鬼四。” 万笙听她的问话,不禁道:“你发现了?” “发现什么?”一旁风遥楚茫然问了一句。 万笙皱眉道:“这傀儡,本就是你的。”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看的人是苏羡。 苏羡面色霎时一白。 万笙既然已经开了口,便毫不在意的将接下来的话都说了出来:“你口中所说的小楚,是我三年前在秋河中捡来的。我捡到他的时候本以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谁知他竟醒了过来。那时候我正在研究我师门典籍当中所说的禁术,以活人之身炼制傀儡,那人的境况正好适合做那傀儡之躯,我便直接问了他愿不愿给我做这个傀儡。”万笙笑了笑道,“他答应了。” “他为什么……”苏羡觉得自己的说话声隐约带着颤抖,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张,想要听到答案,却又不愿听到,“为什么会答应?” 苏羡曾经听梅霜梦说过关于活人之身炼制傀儡的事情,梅霜梦说过,以那样的办法炼制傀儡,原来身体的主人便只能够将魂魄分离,将其中一魂留在体内,以供人驱使,而其余的两魂七魄少了一魂,也无法入地府,此后飘荡于人世之间,永世无法再入轮回。 苏羡的神情空洞,只睁着眼与万笙对视。 万笙道:“因为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微微一顿,万笙似乎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这才接着道,“他说他可以成为我的傀儡,两年之间为我做事,算是报答我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活下来。但两年之后,他要我带他去找一个人。” 风遥楚听到半路有些糊涂,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明白过来,霎时间睁大了眼睛用手指头指着苏羡,惊奇到:“那个人就是苏羡?” 万笙点头:“我也不是什么言而无信之人,我既然答应过会将他送到苏羡的身边,就不会食言。”他朝苏羡道,“所以我故意作了那一出戏,就是要将他送给你,叫他认你为主。” 苏羡将这些话都听得明白,一切真相分明都已经清楚地摆在眼前,苏羡却不知自己应不应该去相信了。 三年前楚轻酒被楚家人毁去面容抛尸河中,而楚家周围只有一条河,那条河的名字叫秋河。而也在那个时间里,万笙在秋河中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小楚,同样被人毁去了面容的小楚。 小楚为万笙在鬼门做了两年的杀手,后又被万笙带来找到了她,正好她当时正在调查楚轻酒的死因,想要以替身的形式揭穿假的楚轻酒,所以阴差阳错为小楚捏了一张与楚轻酒一模一样的脸。 谁知道,小楚就是楚轻酒,真正的楚轻酒。 她为楚轻酒查了三年,奔波了三年,却不知道原来楚轻酒一直就在她身旁,跟了她整整一年,成了一具木然而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够听从旁人命令的傀儡。 宁愿永世不入轮回,也要跟在她身边的傀儡。 若那人可以回答,她真想要问他一句,他怎么能那么狠心呢? 对自己,对她,怎么就能那么狠心? 苏羡狠狠拽住身边小楚的手,傀儡的手冰冷毫无温度,连一点回应也无,她沉下心想要开口,却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隐约之间,她听到万笙沙哑的声音:“够了。” “什么够了?”风遥楚一怔,不解问了一句。 苏羡脑中昏沉,听到这一句,却突然反应了过来,回过头往万笙看去,却见万笙的身后,竟轻飘飘的荡着几个与小楚身上一般的光球。那些光球比之小楚身上那光球要小了一些,正闪着幽幽地紫光,一抹阴沉煞气自其间透出。 苏羡神色微变,当即拉着小楚和风遥楚后退:“小心!”他们极快的退出屋子,而也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万笙打开了墙面上的机关,几道身影闪电般自突然洞开的墙内掠出,手中寒芒如电,割裂四周空气,若非他们闪避及时,此时恐怕已经被刺中要害。 避过那些攻击,苏羡与风遥楚这才看清眼前的情景。 就在万笙的身前,屋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五人,他们排成一列挡在苏羡等人面前,神色木然,面带苍白,身上不带一丝气息,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光球轻轻闪烁,竟全是与小楚一般的傀儡! “我说,时间够了。”万笙自那些傀儡身后站了出来,负手冷冷看着二人道,“拖住你们的那些时间,正好够我完成这几具傀儡。现在,你们打算如何对付我?” 当初与小楚交战,风遥楚就知道这傀儡究竟有多可怕,如今面前站着五个傀儡,风遥楚就算对万笙再如何咬牙切齿也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动手的好机会,只得闷哼一声朝苏羡看去。苏羡与风遥楚对视一眼,两个人做了同样的选择,身形如电,已是带着小楚迅速离开了蝶谷。 万笙并没有派傀儡追上来,两人知道万笙的目的不在他们,跑了一段之后便也停了下来,风遥楚皱眉低语道:“万笙一下子弄出这么多傀儡,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我得先回鬼门一趟,将此事告知门主,你……” 他话音没有说完,因为他说了一半发现苏羡并没有在听他说话。 苏羡的目光落在小楚的身上,或者说她的一切注意力都在小楚的身上。 “过来。”苏羡声音很轻,也很温柔。 对于傀儡来说,这是命令。 所以小楚立即便到了苏羡的身旁。 然而他身边的那颗光球却是泛着黯然的蓝光,远远地朝另一边缩去,一副恨不得钻进地里的模样。 苏羡又唤:“楚轻酒。” 第二七章 那光球忽的不动了,像是怔在了原地。 苏羡恍惚觉得她像是看见了从前的楚轻酒,不是沉默而木然的小楚,而是真实的楚轻酒。 她勾起唇角,垂眸道:“抱我。” 小楚此时已到了她的面前,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步,近得连发丝都交织在了一起。听到苏羡的声音,小楚依言倾身上前,将苏羡环入怀中。 小楚身为傀儡,听的不过都是苏羡的吩咐,苏羡说抱,他便抱了,不知道控制什么力道,这一抱用的力气极大,苏羡觉得那双手勒得自己有些发疼,但这样的疼痛却让她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也不是幻境,小楚就是楚轻酒,他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陪在她的身边。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轻轻抬手摘掉了他的面具。秀致俊美的容颜映在染着枫红的夕阳中,恍若初见。 一瞬之间苏羡想到了很多,想到他们在玄月教里平静的日子,想到逃亡时候的辛苦绝望,想到后来她禹禹独行。几番大起大落,她曾经性情大变,最后又归于平静,若不是因为小楚到来,她或许就不是现在的苏羡了。 “轻酒,说你喜欢我。”苏羡将头埋在小楚怀里,闷声道。 小楚乖乖重复了这句话:“我喜欢你。” “说都是你不好,你以后再也不离开我了。”苏羡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接着道。 小楚木然道:“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苏羡忽的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自小楚怀里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点缀着雾气,眼中泛着莹莹水色,像是深潭泛起的涟漪。她没有去看小楚的眼睛,却是朝着不远处那颗小小的光球看去,如私语般道:“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不许赖,也不许骗我。” 光球:“……” 苏羡眼底浮起柔色,倏地紧紧回抱住小楚,声音轻软的在他耳旁说到:“我也喜欢你。” “我会让你恢复的,不管要花多长时间,我总能找到办法让你恢复。”苏羡凝视着那颗光球,一字一句道,“所以在那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光球轻轻晃了晃,似乎终于找回了知觉,幽蓝的光球由内而外化作了浅浅的橙色,接着颜色越来越深,那光球要接着变作赤色,却不知为何十分难受的又往蓝色变去,一来一去竟成了颗彩色的光球,一半红一半蓝恹恹的闪着光。 苏羡抑制着唇畔的笑意,认真道:“你就算红成一朵花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她虽是这般说着,却仍是没忍住笑了起来,笑意都落在了眼底。她一面笑着一面想,果然还是从前的楚轻酒,就算是心情好也要遮遮掩掩的。 不过能够再见到楚轻酒,知道他就陪在自己身旁,真好。 苏羡知道楚轻酒为了留在她身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心疼却无可奈何,但今后,她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弥补两人之间的一切。 “那个……”就在苏羡沉吟之际,风遥楚轻咳一声,忍不住开口打了个岔。 苏羡朝风遥楚看了过去。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就只有苏羡和一个傀儡,风遥楚却觉得自己仿佛有些多余…… 他默然片刻,仍是将话说了出来:“我暂时先不回空蝉派了,我得将万笙的事情告知门主。” “嗯。”苏羡点头。 风遥楚感受着这片毫不友善的沉默,又道:“那……我先走了,你也快些回空蝉派吧,我们赶路已有一段时间,等你回去恐怕门派内的比试也进行得差不多,被选出来的人也该出发去参加玄天试了。” “我马上就动身回去。”苏羡应道,“你也快些出发吧。” 苏羡不动声色的催促着,风遥楚看了小楚一眼,忍不住笑到:“那我就先离开了。” 鬼门黑衣身形动作极快,不过说完这句话,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连一丝气息也不留。 苏羡这才回头去看那光球,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既然小楚的身上只有楚轻酒的其中一魂,那么她只要参加玄天试得到溯魂珠,就能够将其余的两魂七魄给找回来。苏羡不知要如何才能够让楚轻酒恢复,但只要有一点希望,她便会去尝试。 。 之前从空蝉派到霜城,苏羡和风遥楚花了十天的时间,如今剩下苏羡和小楚一道回去,苏羡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自从知道小楚就是楚轻酒之后,苏羡的视线就很少再离开小楚——或者说小楚身边的那颗光球。 苏羡知道如今的小楚不过是一具驱壳罢了,那光球才是小楚的魂魄,所以苏羡几乎是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全都用在了那颗球上,她从前对那颗光球虽然也十分在意,但如今却是趁着一路回去的功夫,将光球的颜色变化给摸了个清清楚楚,甚至就连对方的小动作她也开始明白了过来。 她听不见光球的声音,所幸能够看到他,想要交流,只能花一番功夫了。不过对于苏羡来说,这番折腾也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因为折腾的对象是楚轻酒。 半个月之后,苏羡回到了空蝉派。 与离去的时候相比,此时的空蝉派显得热闹了许多,苏羡朝着竹字二十三间而去,一路上却没有见着其他人,偶尔有两个人经过身侧,也都是朝着外面走,似乎是赶着要去哪里,苏羡算了算日子,便知道应该是空蝉派四大宗门比试的时间到了,每年的玄天试,四大宗门都会选择最优秀的几名弟子前去参加,其中两人在缠云洞的试炼当中就已经选出来了,便是她与风遥楚,而最后剩下的,则是由四大宗门比试而来,选择最后优胜的三人。 苏羡回到竹字二十三间的时候,夭兰也不在屋内,她打水洗去一路风尘,又替小楚也擦了擦身上,这才问到:“我们也去看看?” 那颗光球上下晃了晃,落在苏羡肩侧。 苏羡牵着小楚的手一道出了屋子。她并不知晓这次比试的地点究竟在哪里,不过运气不错的是,她刚走出弟子居,就见到了靳霜。靳霜行色匆匆,见到苏羡却停了下来,神色复杂的道:“听说你通过缠云洞试炼了。” 缠云洞的试炼都是四大宗主私下里选择弟子进行的,所以都是等到结果出来了众人才会知晓。而那日结果才刚出来不久,苏羡就离开空蝉派了,是以一直到现在靳霜才有机会问这个问题。 苏羡轻轻点了头,靳霜笑了两声道:“恭喜。” “这次带你们去参加玄天试的人是大师兄。”靳霜又说了一句。 空蝉派只有一个大师兄,就是慕疏凉。苏羡点头应了一声,正打算开口,却听靳霜又道:“我知道大师兄向来对师妹你照顾有加,但这次玄天试,师兄可没办法再护着你了,你自己可要当心,别拖了其他人的后腿。” 苏羡挑眉不语。 然而靳霜却已经不打算再说,只低声道:“你要去看比试么,众人现在都在摘星台,你也去看看吧,参加比试的都是没个宗派新弟子当中的佼佼者,虽没有被选中参加缠云洞试炼,实力却都不容小觑。” 苏羡听得点头,又问了摘星台的位置,带着小楚一道赶了过去。光球迟疑的跟在苏羡身旁,不知为何,突然间贴近苏羡的脸,在她的颊边轻轻蹭了蹭。 苏羡停步,凝目看着那颗小小的光球。 虽然知道那光球是触碰不到的,但不知为何,苏羡仍觉得方才被光球蹭到的脸颊有些痒痒的,凉凉的。 “楚轻酒?”苏羡小声道。 谁知那光球蹭过了苏羡,却转眼又绕到了苏羡身后,苏羡视线追着它转了两圈,忍不住道:“别绕了!” 苏羡有些头晕。 光球猛地从她身后钻出来,蹿到她眼前,红彤彤的光球得意的摇晃了两下。 苏羡觉得这家伙一开始被发现身份的时候还有些拘谨,现在倒是越来越闹腾了,便抱臂看它,淡淡道:“都变成个球了还不知道消停。” “我不会陪你闹的。”苏羡见它安静了下来,便拉着小楚又往前走。“我们去看夭兰比试。” 不过走了几步,光球就又静悄悄缩到了苏羡身后,打算从另一边绕过去,谁知苏羡却像是脑袋后面生了双眼睛一样,倏地转过头来,将那颗光球瞪了个正着,“抓住你了。” 光球霎时僵住:“……” 片刻后受挫似的安静了下来。 。 摘星台的周围,果然已经站满了空蝉派的弟子。而此时在高台之上,有两名弟子正在交手,一者长剑如虹,举手投足皆是锋芒,一者身形诡谲,咒术符法如狂风骤雨,看得台下的众人目不暇接。 苏羡远远的已经将高台上的身影给认了出来,交手的两人当中,用剑的正是执明宗的弟子李璧,而使用符咒的人穿着一身孟章宗的弟子服,看起来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手术法却使得出神入化,李璧与他交手之下,竟占不得半分便宜。 苏羡本以为李璧在年轻弟子当中已算是高手,却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其余人的实力。 就在苏羡心中诧异之际,一个声音道:“那人叫做闻思,是孟章宗梅师叔的得意弟子,从小就在空蝉派修行,至今也有十多年了,他本应该参加上一届的玄天试的,但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当时梅师叔并未让他去。”苏羡朝说话人看去,却见夭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她长发束于脑后,一副简单打扮,应是在为接下来的动手做准备。 夭兰看过了苏羡,又不禁朝小楚看了过去,小声问道:“你这次出去,想知道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嗯,此事回去再说。”苏羡点头,便要开口,忽的听台上二人动静,便又看了过去,“李璧恐怕要输了。” 夭兰神情也认真了起来,点头道:“那个叫闻思的家伙不一般,若是叫我碰上他,也不一定能够赢得下来。”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台上传来一声脆响,李璧手中的剑,竟断作了两截。 第二八章 “这……”夭兰忍不住叫了出来,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到的情形。 她也想过李璧会输,但是同在执明宗里面呆了这么久,对于李璧的实力她还是十分清楚的,她怎么也没想到李璧会输的这么快。 高台之上,那名叫做闻思的少年轻轻颔首,朝李璧看去一眼,旋即转身离开,李璧却兀自立在台上,垂目看着地上的断剑,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个没了思绪情感的石像。 夭兰有些担心的盯了一会儿,没有忍住上台将李璧的剑捡起来递给了他。见李璧愣愣的接住剑,这才连忙将人给带了下来。 “剑断了没什么关系,改天从梅霜梦那再讨一把剑来。”夭兰看着他的神情,有些于心不忍的劝到。 李璧仿佛没有听见夭兰的话,紧紧拽着拳头,一言不发。 夭兰头疼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这个时候,那高台之上,已经开始喊起了夭兰的名字,应是下一场的比试要开始了。 见身旁苏羡还没弄明白,夭兰低声道:“最后一场了,我早已进了前三,这把是赢是输不过决定我们二人的名次而已,没什么要紧的。”她这般说着,便将李璧朝着苏羡推了推,转身道,“这小子也不知道会做什么,你帮忙劝着下。” 将李璧扔给了苏羡,夭兰这才转身上了高台。 对于夭兰的比试,苏羡倒是并不如何担心,她的实力苏羡十分清楚,她在空蝉派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够使用妖力,能够打到前三已是十分不易,以她怕麻烦的性子,接下来她恐怕要么出手迅速解决战斗,要么便是随便打打然后投降。 夭兰的对手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看穿着应是个监兵宗的弟子,样貌灵秀可爱,一双眼睛清澈圆润,现出几分可爱,看着不像是能够打败众人进入前三的高手,倒像是个不问世事的世家公子哥。 苏羡不过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因为她身旁的李璧突然开了口:“我输了。” “嗯。”苏羡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轻轻点了头。 李璧忽的冷笑一声,将那把断剑捏在手中,剑锋割破手掌,顿时鲜血直流,他却像是毫无知觉,只低头道:“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还没有找出我要找的人,还没赢过那个老头子,还没有机会报仇雪恨,我还……”他越说越快,最后却忽的泄下气来,咬牙道,“可是我居然输在了这个地方。” 苏羡还记得初见李璧的时候,对方眼底那股傲气。 他就坐在大殿角落里,闭目打坐,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仿佛独立于一隅,别的事情都与他毫无干系。剑狂之名也是早就传遍了,他嗜剑如命,无师自通,虽不若旁人根基深厚,却向来有自己的套路,不拘一格。而这样傲气的少年,在执明宗却被舒无知搓了锐气,而现在,他在这一场比试当中,又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苏羡心中无比清楚,失败的滋味任谁尝到都是不好受的,更何况还是这么心高气傲的人。 沉默片刻,苏羡道:“总还有机会的。” “机会?”李璧听到这话,忍不住又是一阵冷笑,朝着苏羡瞪去一眼道,“你根本不懂!”他说完这话,竟是一手将手里的断剑给捏成了几段,血光乍现之间,他倏地抬臂将手中锋刃往脖颈刺去,苏羡心中一惊,也管不得许多,一把捏住那人手中的刀锋。 尖锐的刺痛自掌中传来,鲜血顺着剑锋流淌而下,与李璧的血混在一起。苏羡微微皱眉,也不知那剑锋入肉有多深,只是不动声色的道:“舒无知有心栽培你,你却打算死在这,你对得起他?” “你……”见苏羡淌血的手,李璧神色微变,却没有再接着用劲,只轻轻将手放了下来,声音却仍是冰冷,“那个老头根本没有认真教我。” “你真是这样觉得?”苏羡收回手,挑眉道,“你既然是要报仇,比仇人还先死,又是个什么道理?” 李璧咬唇不语,苏羡正要开口,台上却传来了比赛结束的锣声。夭兰毫发无伤的自那高台上跳了下来,本是神情自若的模样,但远远看到这边血流成河的情景,连忙慌张冲了过来:“怎么怎么,你们打了一架?” 李璧看了夭兰一眼,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转身离开了此地。 夭兰自二人神情中猜到了些许,不禁叹道:“这家伙这种个性真不是件好事。” “你是在替舒无知操心?”苏羡转而问到。 夭兰听她这么说,顿了片刻才道:“我哪有那么多闲心替他操心,他自己的弟子最好别给别人惹麻烦,瞧把你伤得……”她话音未落,便见苏羡已经没有在看她了。 苏羡在看小楚,准确的说是在看小楚身边那颗光球。 ——那颗光球此时已经闪成了一朵烟花,五光十色的,苏羡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那么丰富的情感。 光球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在苏羡受伤的手掌心上轻轻蹭了蹭,虽然触碰不到,但苏羡仍是能够读出它动作当中的轻柔。 “不痛的。”苏羡道。 光球不依,一个劲往外面钻,苏羡一看就知道那是竹字二十三间的方向,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他往回走。 “……”夭兰从旁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明白苏羡一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 直到回到竹字二十三间里面,夭兰替苏羡包扎手上伤口的时候,苏羡才将一切都告诉了夭兰。 “所以小楚真的就是楚轻酒,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一缕魂魄,你能够看得到它?它在哪?”夭兰将视线四下乱晃,随手指了指。“这里?还是这里?” 眼见着那光球随着夭兰的动作到处闪躲,苏羡用没受伤的手将她乱晃的手拍了下来,“你吓到他了。” 夭兰嗤之以鼻:“楚轻酒哪有那么好吓,他不吓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她也没有忘记苏羡的手上还有道伤口,说完这话就低头接着给苏羡上药,瞧着那道不浅的伤口,夭兰喃喃道,“你说李璧那家伙一个人回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苏羡知道她担心那人再寻短见,她却不担心,只摇头道:“他走时的眼神已经平静很多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 “我本以为他肯定能够拿到一个比试名额,却没想到这次空蝉派的弟子都不简单。”夭兰这会儿已经涂好了药,她用绷带替苏羡将伤口包扎上,口中接着道,“之前和我比试的那人你看到了吧?” “嗯,实力不俗。”苏羡点头,虽只远远瞧了一眼,苏羡也知道那人不容小觑。 夭兰摇头道:“岂止是实力不俗,身世也不俗,他是八大世家当中白家的大少爷,名字叫做白凰烛,自小在白家修炼,不过实力远在其他同龄人之上,这次也是因为要参加玄天试才被送过来空蝉派的。我和他过了几招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直接就投降了。” 夭兰小声又道:“还有那个闻思,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这两个人都不好应付,如今闻思拿了这次比试的第一,白凰烛第二,不算上次参加过比试的师兄师姐,这两人也算得上空蝉派如今一辈里面最强的两人了。我们若想要赢得玄天试的第一,恐怕不容易。” 苏羡也知道不易,天下间实力高强的人太多,她纵然自小被玄月教奉为神女,却也知道她的实力不过是在同龄人当中稍显厉害而已,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还是显得太过渺小。 比如当初的无忧谷谷主,比如天罡盟那位高高在上的盟主,那些都是旁人无法企及存在。 但纵然如此,苏羡也绝不可能退缩。 “总会有办法的。”这会儿夭兰已经替苏羡包扎好了伤口,她收回手轻轻动了动,觉得没有伤到要害,应当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也不会影响这次玄天试。因为楚轻酒的关系,她说什么也要赢得这次比试,就算是为此再次使用那个禁术,她也在所不惜。 光球自苏羡的面前晃过,又绕着桌上花瓶里插着的白梅转了一圈,苏羡见罢随口问道:“你上次说空蝉派里面有一处梅花开得特别漂亮,是在哪里?” “在执明宗大殿的后面,你从旁边转过去就能看见了,你要过去?”夭兰问道。 苏羡点头:“现在玄天试的人选也已经确定,再过几日我们应当就要出发去天罡盟了,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拿到溯魂珠之后我们还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我想带小楚一起去转转。” 夭兰听她的说法,知道她的担忧并非是多余,玄月教虽无意与正道为敌,但却终究被归为了异类,若苏羡的身份被人所知道,那么空蝉派或许他们也回不来了。她点了点头道:“你去散散心也好,不过空蝉派天气寒凉,更深露重,你早点回来。” “嗯。”苏羡牵起小楚的手,一道往屋外而去。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夕阳余晖洒在弟子居平坦的地面上,昏黄的光线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苏羡刚一推开房门,就顺着影子看到了等在屋外满脸不自在的李璧。 第二九章 苏羡眼底掠过一丝差异,低声道:“找我?” 李璧没开口,甚至连眼神都闪躲开了,只拿眼角瞥了苏羡受伤的右手一眼。那手上刚被夭兰上了药,此刻正绑着白色的绷带,缠了厚厚一层。李璧神色变了变,转而道:“没什么要紧事了。” 苏羡曾经听夭兰说起过,李璧居住的屋子离这里不近,他来这里一趟总不会如他所说的那般真的没事。苏羡正要开口询问,李璧便忽的又开口道:“我回去之后,想了很多。” “报仇的事情,玄天试这一条路走不通,我还有其他路可以走。”李璧沉默良久,苍白的脸紧紧绷着,涩声道:“你说得对。” 苏羡挑眉看他。 李璧被她看得似是有些恼了,猛然回转身去,耳后微微发红,只背对着苏羡道:“我走了。” “去哪?”苏羡问。 李璧沉声道:“回屋,睡觉。” 苏羡看他的反应,不禁一笑。 李璧恼然道:“养足精神才好练功不是么?”他说完这话便不理会苏羡,径自往回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扬手将一物朝苏羡扔去。 苏羡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接过那东西,一看之下才发觉那是个小巧的药瓶,李璧淡淡道:“伤药,算是给你赔罪,不过你已经包扎过用不上了,就留着下次用吧。” 苏羡:“……”她实在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不过就在说这话的功夫间,李璧已经离开了。 苏羡将那药瓶收好,这才重新牵回小楚的手道:“我们走吧。” 光球在苏羡的身侧轻飘飘的晃荡,随着她的脚步朝执明宗的方向而去。 。 苏羡自小住在玄月教当中,玄月教地处大陆西南端,气候冬暖夏凉,早年连雪都未曾见过,整个玄月教里面满是桃花梨花,却从来没有梅花。她见过的东西很少,当初楚轻酒与她初识,与她谈天说地,每逢说到关键之处,总会被她用莫名其妙的问题打断。 比如“梅花到底长什么样子”“鬼门真的有鬼吗”“天罡盟里的人都是恶人吗”。 这些问题听得楚轻酒瞪大眼睛,然后捂着肚子笑了很久,直说将来有机会离开玄月教,一定要带她出去见见世面。 后来苏羡真的离开了玄月教,楚轻酒却不在了,她一个人将外面的世界摸了个透彻,知道原来在天下人眼中,玄月教中的人才是恶人,天罡盟才是正义的一方。她也看过了几季的梅花,在落雪里呆立过好几个晚上。 所幸如今她终于有机会能够与楚轻酒一道赏梅。 夭兰所说没错,执明宗的后方果然有一片极大的梅花林,天色已晚,夕阳最后的余韵自天边消失,夜风也终于凉了下来。风里透着梅花沁人的香味,苏羡眉梢微舒,神情柔和,拉着小楚跃上了一处梅树,在枝头坐下。 两人挨得极近,枝头的梅花自身上拂过,偶有两片花瓣落在肩头,苏羡仰头看着星空,低声道:“你从前说,那些星星上面住了有天神,对星辰许愿,若是叫天神听见,或许愿望就能够实现。” “可是我是玄月教的人。”苏羡笑了笑,“玄月教是自当年魔门分出来的势力,我们不信什么天神。” 苏羡转而去看身侧的小楚,小楚容颜秀致,苏羡只觉得这人将这整片没华林都给比了下去。 光球在苏羡的身旁轻轻旋绕,苏羡伸出手来,让那光球停在自己掌中,这才接着道:“不过现在我信了。” 光球悄然闪烁着,浅黄的光芒照亮了一树梅花。 苏羡将笑意都收在了眼底。 她这辈子只对那漫天的星辰许过一次愿望,那是刚知道楚轻酒死讯之后,她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行至一半,她突然听见蛙声,抬头一看才发觉已是深夜,头顶星河璀璨。她对着那片星空想,若是能够再见到楚轻酒该有多好。 他在的时候,她连一句喜欢都没有来得及说。 如今这愿望实现了。 “楚轻酒。”想到这里,苏羡在树上晃着腿,朝那光球唤道。 光球原本正在追着一片落下的梅花瓣,听到苏羡的声音便停了下来,花瓣随着风落在了地面的白雪之上。 苏羡自旁边捻了一小撮雪,朝着光球扔了过去,被光球敏捷的避开了。苏羡笑到:“又砸不到你,躲什么?” 光球抗议似的闪了两下。 苏羡没理他的抗议,又道:“我吹笛给你听吧?” 光球闻言又悠悠的飘回了小楚的肩膀上,窝在一个舒服的地方,似乎是在等苏羡吹笛。苏羡勾起唇角,取出歧凰笛凑到唇边,轻灵笛音便自梅花林中飘然而出。 听着笛声,苏羡身旁的光球忽的又动了起来,绕着苏羡转了几圈,旋即飘然而去。 苏羡目光随着那光球而动,却见那抹亮色在林间不断穿行,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已是化作了一道拖着长长残影的流光,消失在夜色那头。 苏羡放下歧凰笛,叫了楚轻酒的名字。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荧光乍然再现,携着狂风而来,苏羡衣袍长发被这一阵风吹得飞舞而起,连靠着的梅树也跟着摇晃起来,她微微闭目,不得不扶住身旁树干,等到风过之后,才再度睁开眼来。 睁眼的刹那,苏羡不禁怔住。 地面的落花和雪花被这一阵狂风掀起,如今又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星光与荧光交织辉映,衬得每一片花瓣都在闪闪发光。梅林当中单调的白,成了世间最美的颜色。 苏羡眸底映着星光,湛然如秋水。 那光球身形一动,转眼间又回到了苏羡的面前,邀功一般抖了抖身子。 苏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想将这光球揉进怀里,但她碰不到那光球,只得凑到身旁小楚的脸上亲了一口道:“奖赏。” 光球晃了晃,似乎仍不满足。 苏羡又笑:“等你恢复了自己来讨。” 。 苏羡和小楚在梅林里坐了很久,回到屋中的时候,夭兰早已经睡去,苏羡不愿吵到夭兰,便也很快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苏羡等人来到执明宗的时候,舒无知已经在殿中等着了,而同时等在殿中的,还有慕疏凉等人。 慕疏凉身为空蝉派大师兄,成日里要忙的事情很多,苏羡早已有许久没有见过他,今日一见便猜测应该是与玄天试有关了。果然,众人在殿中又等了一会儿,等到人都来齐了,舒无知才开口道:“想来你们都知道了,今年空蝉派当中参加玄天试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舒无知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便朝着苏羡二人落了下来,见众人没有答话,舒无知接着便又道:“苏羡,夭兰,你们可准备好了?” 苏羡二人点了头,舒无知笑了笑道:“你们也不必紧张,去见见其他门派的修行者也好。”他认真道,“每个门派修行法门不同,功体也不同,也有着相生相克的道理,此番你们二人去参加比试,多琢磨琢磨这个道理。” 说完这些话,舒无知又朝一旁的慕疏凉道:“小慕,这次你也会去是吧?” “是,师父。”慕疏凉应了一声,旋即对苏羡二人道,“二位师妹准备一下,今日午后我带你们去孟章宗一趟,明日我们就出发往天罡盟。” 苏羡点头,还未回应,夭兰却不解道:“去孟章宗?” “不错。”慕疏凉笑到,“梅师叔的铸术天下无双,在你们离开之前,她想送你们一人一件武器。” 听到此处,夭兰不禁眼睛一亮,当即道:“真的?” 慕疏凉含笑点头。 慕疏凉没有说错,梅霜梦的铸术的确是十分厉害,曾经打造过许多名剑,就连玄月教也曾经想要花高价去买梅霜梦的一件武器。如今慕疏凉说梅霜梦要送他们一人一件武器,夭兰自是十分高兴,苏羡虽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差什么武器,但见夭兰这般高兴的样子,自然也点头答应了下来。 正午过后,苏羡与夭兰便到了孟章宗后方的剑池。 见到这栋通体黝黑的阁楼之后,苏羡才发觉自己曾经是来过这里的,这里正是她刚来空蝉派的时候,慕疏凉带她调查小楚身上仙魂来历的地方。 当时梅霜梦说了不少,但后来苏羡却发觉小楚身上的并非仙魂,而是楚轻酒的残魂。苏羡不知为何他们的判断会出错,但却未曾对他们再提及过此事。 进入大殿,殿中剑池之畔,慕疏凉正与梅霜梦交谈着,而在他们身旁,风遥楚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空蝉派,正朝着苏羡眨眼笑着。 第三十章 眼见众人到齐,梅霜梦目光自在场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终于满意的笑到:“你们跟我来吧。” 她转身朝大殿内中走去,一行人跟着她前行,皆是沉默不语,风遥楚却是闲不住的戳了苏羡的胳膊,小声道:“你那个傀儡呢,没有带出来?” “没有。”苏羡摇头,她以为来这里一趟不过是拿个武器的事情,也耽误不了多久,便没有将小楚给带出来。 风遥楚“哦”了一声,转而又问走在后面的白凰烛:“小白,你这次参加玄天试怕是会碰上不少熟人吧?”看他的模样,似是与白凰烛十分熟稔。 苏羡心中很快了然,风遥楚与白凰烛同是八大世家的少爷,两人之间就算是认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凰烛听到风遥楚的问题,稍稍一怔,片刻后才茫然点头道:“嗯,明梳也会去。” 风遥楚笑了笑,又回头去跟其他人打招呼,不过也就十来步的距离,他愣是跟每个人都聊上了几句,就在他正打算与慕疏凉说些什么的时候,梅霜梦带着众人在一处房间外面停了下来,那房间上着锁,锁头极大,重重挂在门上,也不知是由什么材质所铸,黝黑又泛着光泽。 梅霜梦拿出钥匙低头开了锁,抬手推门。 房间之内,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夭兰早已瞪大了眼睛,待房门推开,便忍不住叫了一声。 屋内的情形确实值得夭兰这么兴奋。 这间屋子极大,四壁都上都嵌着灯台,在灯火的映照下可以看见屋中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锋刃皆闪着寒光,将这屋子笼罩出一片肃杀之气。 不止是夭兰,其余人也都十分惊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好兵刃,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目不暇接。 “这里的都是我多年来铸造得比较满意的兵器,你们自己找找,看中那一把就拿走吧。”梅霜梦对众人笑笑,声音柔和,“你们都是我空蝉派最得意的弟子,这次出去比试,在武器上总不能叫人占了便宜不是?” “是是是!”就在梅霜梦说话这会儿功夫,夭兰已经忍不住到了墙边,已经开始端详起了墙上的武器,“多谢师叔!” 梅霜梦笑着摇摇头:“别着急,慢慢选,这里的武器我虽都算满意,但也有好有坏,选中什么武器,就看你们的机缘了。” 既然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自然是想选一件好一些的武器,梅霜梦故意这样让他们自己来选,恐怕也算是一场考验。众人了然在心,见梅霜梦这么说,都沉默了下来,各自开始观察那墙上的武器。 每个人修行的功法和招式不同,所使用的武器不同,所以夭兰就算是知道一些武器是上品,却仍无法将它给选出来作为自己的武器。夭兰用的武器是长鞭,但这会儿她却没有在看鞭,而是在看剑,她看的是一把三尺来长的窄剑,这剑通体漆黑,这般悬于壁上,看着就快与后面的墙壁融为一体,半点没有锋芒。 但夭兰看它的神色很认真。 苏羡此时已经到了夭兰身旁,夭兰扯了扯苏羡的衣袖,小声道:“阿羡,你要不拿这把剑吧?” “这把?”苏羡问了一句,抬眸朝剑看了过去。 她对于兵刃向来没有什么研究,身上带着的离火棍和岐凰箫都是自小就带在身上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道是好用就够了。 夭兰点头,看了还在观察着其他兵刃的旁人一眼,小声对苏羡道:“我若是没看错,这把剑应该就是旁人传得很厉害的玄泽剑,是一柄软剑,说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你别看它长得不起眼,这剑配合剑法,一旦出手,旁人怕是还没有看清楚剑锋就给倒下了。” 苏羡听着夭兰的话,接着看那剑,明白夭兰所说的并没有错,只是这剑适合如风遥楚一般的暗杀者,却不适合她。 就在苏羡便要开口之际,风遥楚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二人身旁,笑意盈盈看着苏羡道:“苏师妹打算要玄泽剑?” “是……”夭兰还未将话说完,苏羡却摇了头道,“不。” “不要?”风遥楚诧异挑眉。 苏羡点头:“这剑不适合我。” 风遥楚愣了片刻,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要?” 苏羡再次点头,这剑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出手无声无息,适合的是如风遥楚这样的暗杀者,而不是她这样一招一式又快又急的人。 风遥楚盯了苏羡半晌,迟疑着道:“那我将这剑拿走了?” 苏羡侧身将位置让了出来,她不得不承认风遥楚才是这把剑最好的主人。 风遥楚又笑了一声,自墙上取下玄泽剑来,回身对苏羡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尽管开口,我若是能帮得上定不会拒绝你。” 凭白得来了一个人情,苏羡也不拒绝,便点头应了下来。风遥楚拿着剑,朝苏羡与夭兰轻轻一笑,转身朝着梅霜梦而去。夭兰有些惋惜的盯着风遥楚手里的剑,但转而看苏羡神色平静,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风遥楚是第一个选出武器来的人,梅霜梦赞许的夸了他几句,接着便又看其他人挑选兵刃,然而其余几人动作却都迟疑着没有做决定,梅霜梦也不着急,不知从何处找了椅子来,坐在屋中安静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不语的闻思和白凰烛几乎是同时选好了自己的武器。 两人的选择都是剑,不过闻思选了一柄十分轻巧的小剑,旁人自其中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见得梅霜梦眼前一亮,不停夸赞闻思的眼光。而白凰烛所选的却是一柄重剑,剑身极宽,看起来像是要压垮他瘦削的身形。梅霜梦若有所思的盯了他半晌,见他执意要选这剑,便也不再阻止。 五个人当中有三个人都选择了剑,奈何夭兰不会使剑,选了半天终于挑了个品相不错的鞭子到了梅霜梦的面前。 苏羡一直在看着墙上的兵刃发呆。 她知道所有人都选完了,现在都在等她一人。 事实上她的确不需要什么兵刃,她使棍,但是她已经有离火棍了,她也会用音律之术,但她也有岐凰箫了,两件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她也不打算再换武器,就算是剑,她其实也有一把,不过平日里不方便使用罢了。 她想到此处,目光掠过墙面,最后定在了一方剑鞘上。 那剑鞘长得不错,大小尺寸与她心中所想正好符合,上面精细的雕刻着云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苏羡捧着剑鞘上下看了看,心中更是十分满意,便带着它到了梅霜梦的面前。 “你……要这个?”梅霜梦一怔。 苏羡点头,心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便索性沉默着不开口。 梅霜梦神色古怪的盯着苏羡,不止是梅霜梦,慕疏凉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良久之后,梅霜梦道:“这把剑被我一个朋友借走了,直到现在还未还回来。”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稍有些落寞,片刻后却是又轻笑一声,转而道,“既然你选了它,便将它带着吧,他日那人将剑还回来了,它就是你的了。” 苏羡没料到这剑鞘竟然也还有这样的故事,她沉默着点了头,梅霜梦轻轻拍了苏羡的肩,低声道:“你记住,这把剑的名字叫做‘无定’。” 苏羡在心底喃喃念了一遍这名字,心底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众人的武器已经挑选好,梅霜梦便又合上了这屋子的大门,又对众人叮嘱了一番,才叫他们第二日在山门处会合,与慕疏凉一道往天罡盟而去。 当晚,夭兰出了竹字二十三间,苏羡虽没有询问,却也知道那人是去找了舒无知。她们明日就要离开空蝉派,此处究竟还能不能回来也未可知,若是真的暴露了十分回不来,将来夭兰想要再见舒无知一面便是极难了。 屋子里面只剩下苏羡与小楚二人,苏羡与光球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从前二人在玄月教的时候,向来都是楚轻酒话最多,大约是在教中显得没有其他事可以做,楚轻酒总能够拉着苏羡说上半日,楚轻酒说的事情也都十分有趣,苏羡每次听得入神,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现在换作苏羡来讲,她讲了刚离开玄月教之后那一年的经历,不过才讲一会儿,便不禁停了下来。 那段日子实在是太无趣了,连她自己都这样觉得,如此无趣的日子,实在是没有什么讲的必要。 见苏羡沉默下来,光球蹭到了苏羡的身旁,在她肩头轻轻摇晃了两下。 苏羡笑:“我还是喜欢听你说话。”她从前在玄月教沉默寡言,离开玄月教之后,也是为了适应外面的一切,才渐渐有了改变。 她虽想念从前,但她也没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 苏羡说到这里,视线不禁又落在了桌上摆着的剑鞘上,她自梅霜梦拿出拿了个剑鞘回来,夭兰无言的瞪了她半天,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她觉得这剑鞘的价值并不比其他宝剑要小。 苏羡其实是有一把剑的,但那把剑一旦召出来便极难控制,也没有什么剑鞘能够将它收回去,她试过许多剑鞘,却都没有办法容纳那把剑。如今她面前这把剑鞘材质不错,看起来大小也与那剑相仿,所以看到剑鞘,苏羡就想到了那把剑。 “要不试试?”苏羡对光球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摊开掌心,掌中燃起一簇火焰,一物自那火焰中现了出来。 第三一章 那东西周身纂刻着古老符文,其上泛着赤红火焰,正是苏羡平时所用的离火棍。 苏羡一手执在棍身其中一端,另一只手运起离魂之火,自其中一端往另一端游走。 苏羡的掌心火焰过处,棍身燃烧变换,自那火焰消失的地方,现出一缕锋芒。 离火棍在苏羡的手中,缓缓化作长剑,剑身通体雪白,刃如秋霜,唯有剑脊处一条赤红纹路自上而下,如一道火焰覆于其上。 火光凛然,随着这把剑的出现,整个屋内霎时蔓延起一阵热浪。苏羡知道这剑若是再多出鞘一会儿,这整间屋子都将给烧去,她当即旋剑而动,将整把剑收入桌上剑鞘当中。 长剑入鞘却并未平静下来,火舌自剑鞘处肆掠而出,带着吞噬一切的威势,苏羡双眸紧紧凝在剑上,不禁捏了把汗。 剑鞘轻轻晃动,上面漆黑的纹路在火舌肆虐下似乎有些许变形,但却没有像从前那些剑鞘一般纷纷碎裂。也不知过去多久,那把剑终于平静下来,火舌也渐渐消失,一缕凉风自窗外吹了进来,给炎热的屋子带来半分凉意。 苏羡轻轻吐了一口气,看来这剑鞘果然能够容纳这把剑。 离火棍能够化剑,这是苏羡偶然间发现的事情,然而化剑之后却极难操纵,若非必要,苏羡绝不会将它化剑,但如今有了这剑鞘,便要方便许多了。苏羡也不知这剑叫做什么名字,但它既然是离火棍所化,苏羡便也称它作“离火”。 这番动静之后,苏羡满意的看了离火剑,将剑身与剑鞘一道收了回去。 她方一收回剑,竹字二十三间的大门便被人自外面打开了,夭兰神色疲惫的进了屋子,觉得屋中燥热无比,忍不住问苏羡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不过是把离火棍拿出来看了看。”苏羡也懒得解释太多,她更关心的是夭兰的事情,“你与舒无知……” “我还是没敢告诉他实话。”夭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现在只把我当成是一个普通弟子,待我极好,又会训我又会对我说笑,这样挺好的。我怕我若是让他知晓了真相,他就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了。” 苏羡默然,却道:“但或许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那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夭兰支着手坐在桌旁,小声道,“我不去打扰他,让他好好做个执明宗宗主,好好修行,也挺好的。” 苏羡道:“你还是怕。” 夭兰苦着脸道:“我怎么可能不怕!我差点害死他了,我想都不敢想他会原谅我!” “既然如此,这样也好。”苏羡知道,若是连夭兰自己都难以坚定,那么凭白招惹了舒无知,后果只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她垂目看着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光球,小声道:“那么就休息吧,明天该早起了。” “嗯……”夭兰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将头埋进了被褥里面。 这一夜也不知究竟是否好眠,第二天一早苏羡醒来的时候,夭兰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坐在桌前等着苏羡了。 两人来到空蝉派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是以并未准备什么行囊,如今要离开,也没有什么好带的,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桌上花瓶里插着的是那日苏羡去梅林之后摘回来的梅花,一些花已经开尽,一些还只是花苞,花骨朵零星的点缀在枝头上。 “也许还要回来呢,东西就让它摆在这吧。”夭兰指的是一些衣物,她手里拎了一个包裹,朝苏羡笑到,“路上要穿的和用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她说着将另一个包裹也递到了苏羡面前,“你的我也收拾好了。” “嗯。”苏羡穿戴收拾好,接过包裹,又将小楚的行装也收拾了一下,这才道:“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房门,不由自主的又都回头看了那间他们住了三个月的小屋,屋子里面的一切都摆放在他们各自的位置,安静而又沉默,苏羡轻轻垂眸,双手合上房门,将其锁上。她又看了那把带着红绳的钥匙一眼,想了想将其放在了窗台上,这才终于离去。 空蝉派的山门处早已聚集了众多弟子,众人都知道这日是空蝉派参加玄天试的五名弟子动身出发的日子,前来送行的人也不少,苏羡和夭兰过来的时候,风遥楚白凰烛和闻思等人都被众人给簇拥着,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道别,慕疏凉远远站在人群之外,靳霜和符蔚也正依依不舍的与他说话,见苏羡与夭兰二人前来,慕疏凉朝她们轻轻颔首,开口道:“既然来了,我们就快上路吧。” 慕疏凉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叫其他人都听见,一时之间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白凰烛、闻思和风遥楚也都各自道别众人,回到了慕疏凉身侧,慕疏凉淡淡笑到:“这一趟也去不了多久,不过半个月的事情,你们不必如此。” 他说完这话便要带着众人下山,回头之际,却微微一怔,朝着远处人群后方看去。 众人察觉了他的神色,随着他视线看去,便见执明宗宗主舒无知正负手站在那处,遥遥朝他们这处看来。 他这次难得的没有带着那个总不离身的酒壶,只穿了一袭宽大道袍,苏羡只觉得自己第一次从这人身上看到仙风道骨的影子。舒无知正看着他们,因为隔得太远,也不清楚他的目光究竟是落在谁的身上。与众人对视片刻之后,舒无知抬手朝他们挥了挥,唇畔浮起淡淡笑意。 苏羡轻轻颔首致意,再看身边夭兰,却已经湿了眸子。苏羡轻轻捏了捏夭兰的手,夭兰没开口,使劲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湿润,便要转身,却见舒无知扬手,将一物轻轻抛了过来。 那东西在空中闪现出一道流光,穿过人群朝着他们这处落过来,夭兰一怔之下几乎想也没想便伸手将其接住。 摊开手,掌心里是一颗玲珑剔透的珠子,珠子内中嵌着一抹翠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霎是漂亮。 苏羡不解的看着珠子道:“这是什么意思?” 夭兰捧着珠子在手心,亦是一怔,摇头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她话音落下,又抬眼去看舒无知,但人群后方哪里还有什么人影,舒无知早已不见了踪影。夭兰轻轻咬唇,将珠子收入怀中,朝苏羡低声道:“等我们回来,我亲自找他问清楚。” 她本已经做好了不再回来的准备,没想到舒无知一个动作,就让她改变了主意。 苏羡听她此言,不禁一笑:“好。” 一番耽误之后,几人总算是出发往天罡盟而去。 。 天罡盟与空蝉派相距不算太远,便在空蝉派的东南方向,六人赶路不过几日便到达了天罡盟。 虽同样是修筑在山顶之上,但天罡盟与空蝉派景致却大不相同,无数建筑整齐的林立在山巅,一眼看去层层叠叠,就在最中央之处,是一座通天高塔,巍峨肃穆,塔身直入云层,不见尽头。 玄天试是正道三年一度的大事,前来观战的人自是不少,慕疏凉带着空蝉派五人到达的时候,整个天罡盟已是热闹一片,好在慕疏凉早已来过,对于此处也算是熟悉,带着众人穿过人群,很快找到了天罡盟中接引众比赛弟子的人。 如今距离比试开始也不过三天时间,接引之人带着他们到达一处院落当中,为他们安排好了一人一间住处,这才将作为领队之人的慕疏凉给叫了出去。 天罡盟不愧是正道首脑,招待极其周全,房间每个弟子的房间都条件舒适,甚至还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侍女,然而苏羡不打算与天罡盟的人有太多接触,很快就将人给打发走了。将自己房间的东西收拾好之后,苏羡便带着小楚去找到了夭兰。 夭兰正在自己房间外面,和一个苏羡不认识的人小声交谈着,见苏羡过来,她连忙招了招手,笑着替苏羡介绍道:“这是这次玄阳派来参加玄天试的弟子,名字叫做小柳。”夭兰说完这话,转头又对小柳道,“这是苏羡,与我一样是空蝉派来的。” “苏羡姐姐。”小柳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笑起来颊边有个酒窝,模样十分讨喜。 苏羡没料到这次对手当中竟还有这么小的少年,她朝小柳点头笑笑,夭兰这才道:“小柳就住在我隔壁,我们刚才见面就聊了聊,我听他说,这次比试的方式与从前的玄天试也有些不同,分了三场,第一场是团试,每个门派五人与五人对战。慕疏凉先前被人叫出去,应该就是与这比试有关。” “团试?”苏羡从未听过这种比试,看起来这次比试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十人混战,要考虑的不光是自己的招式,还有队友的配合,以及对手的攻势。且每个人都有些不到最后关头拿出来的手段,这团试,也不知是在试对手还是在试自己的队友。 就在苏羡沉默之际,小柳惊喜道:“夭兰姐姐,你刚才说慕疏凉,是那个慕疏凉吗?!” “这天下不就一个慕疏凉?”夭兰随口应了一声,朝小柳笑笑。 小柳睁大眼睛:“我早就听说过慕……慕公子,听说他是上一届玄天试的第一名,也是这一辈中第一个到青炎境的人,我很早以前就想见他了。” 夭兰笑到:“他现在出去了,不过大家都住在一个地方,等他回来了,你总有机会见到的。” 小柳连连点头,正要再说,就见一男一女二人穿着与小柳一般的衣着在不远处叫了小柳的名字,小柳连胜应下,回头朝苏羡二人道:“师兄叫我了,我先回去了!” 苏羡和夭兰应了一声,小柳很快转身朝那二人跑去。 等到小柳离开,苏羡才低声说了一句:“赤衍上境。” 夭兰脸上笑容也变成了愁,她托腮叹了一声,知道苏羡说的是小柳的修为境界。那个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小鬼,竟然拥有着赤衍上境的修为,比之她与苏羡还要高上那么一层。夭兰道:“我本以为正道之人实力来来去去也就那样,谁知道这次年轻一辈里面,高手却是不少。” “也不必太过担心,若真的全力发挥,你未必不是他们的对手。”苏羡道。 夭兰低声道:“你刚才也看到了,不止是那个小鬼,刚才叫走那小鬼的男子,实力应该连青炎中境都有了,比之慕疏凉恐怕都不在话下。” 苏羡自然看到了,她默然片刻,想的却是另一些事情。 当日苏羡与夭兰又见到了不少前来参加比试的弟子,大家都住在这附近,就算是想不见到也难,这些人实力有高有低,看得夭兰一阵发愁。 夜里,慕疏凉总算是自天罡盟的大殿议事回来,将空蝉派几人召集在了一起。 第三二章 “或许你们之中有的人已经知道了。”房间当中,慕疏凉视线自众人身上掠过,低声道,“这次我们第一场比试是团试,由我们的五名弟子与对方交手,混战之下,形势难以控制,比之单人对战,团试其实更加困难,你们每个人都必须要对其他人的招式十分了解,信任彼此,这样才能够在战场之上发挥出最好的实力。” 众人沉默不语,风遥楚微微蹙了眉头,闻思与白凰烛亦是怔了怔,唯有苏羡与夭兰是一副早已知晓了的模样。 慕疏凉接着道:“方才我去议事大厅,便是为了此事,这次比试的顺序我也已经出来了。”他看了众人一眼道,“我们的对手是东门之人。” 天下正道分三门七派,而参加玄天试的,就是这三门七派的年轻弟子。七派分别是空蝉派、玄阳派、水云门、天武观、乾元峰、青云坊和无华派,而三门就是指南、北、东三门,几百年前三门本为一体,合称剑门,却因门内叛乱而分崩解体,最后分为了现在的三门,三门武功路数本属同宗,皆以剑法为主,然而多年过去,三个门派的路数也有了区别。 而这一次玄天试中作为空蝉派对手的东门,剑法便是以快为主。 “东门中人剑式快而狠,多年前我也曾与他们交过手,若不是根基压制,我也很难取胜,这次你们决不能够掉以轻心。”慕疏凉认真分析道,“我不知道他们在这次团试当中究竟打算采用什么战术,若他们全部人合力进攻我们一人,那人必然难以逃脱五把快剑的攻势。” 若对方再用这个办法将人各个击破,他们也难以招架。 慕疏凉的意思十分明显,众人都听得明白。不过片刻之后,慕疏凉又道:“但这也并非是什么防不胜防的事情,我们只要有人牵制,他们便没有办法发挥全力。”他笑了笑,接着低声道:“离比试还有三天,我希望在这三天里面,你们能够相互练招,熟悉一下对方的出手,以便到时候能够好好配合,应付对方的攻势。” 说完这话,慕疏凉便又叮嘱了几句,接着便叫众人早些休息,第二日一早再开始练习。 翌日清晨,苏羡依言带着小楚到了屋前不远处竹林旁的空地当中。 慕疏凉负手站在竹林边,似是早已等待了多时。 慕疏凉的身旁还站着白凰烛,二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是一副熟悉的模样,苏羡看着他们二人交谈,心里确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八大世家的公子们果然都是互相熟识的。见苏羡到来,慕疏凉与白凰烛结束了谈话,回头笑到:“其他人还没有到,不过既然你们二人来了,不如先交手一番试试。” “也好。”白凰烛轻轻颔首,很快到了苏羡的身旁,抱拳道:“苏师姐,请。” 苏羡笑了笑,召出了歧凰笛来。 离火棍如今化作了剑,那剑的威势苏羡也不好把握,便干脆使用歧凰笛与白凰烛交手。白凰烛见状不禁一愣,旋即道:“原来苏师姐会音律。” “会一些罢了。”苏羡道,“出招吧。”她说完这话,已吹响了手中玉笛。 笛声凄婉回旋,乃是一曲《冷秋》,讲的是丈夫从军远行,马革裹尸,妻子苦盼多年,华发斑白,含恨而终的故事。这笛音每一声都透着彻骨凄凉,无形音刃,便自其中透出,朝着白凰烛直袭而去。 白凰烛听着笛音本有些怔愣,杀意袭来却立即惊醒过来,拔出那柄自梅霜梦那处得来的重剑,抡剑而扫,只听得铿然之声不断响起,那剑身之上竟已经现出了白色的划痕。白凰烛见状一惊,动作再变,已是朝苏羡扑来。 使用音律为武器的人无法移动,距离便是要害,只要近身便是避无可避。白凰烛便要贴近苏羡,谁知苏羡却是不慌不忙,笛声再变,原本凄婉的曲子霎时变成了征战杀伐之曲,每一个音节都宛若擂鼓,震得白凰烛胸口气血翻滚,竟是不禁顿住脚步。 白凰烛狠狠咬牙,心知不妙,当即不管不顾将心一横,重剑横扫而出,人如飓风般狂掠而出,朝着苏羡猛然攻去! 重剑如山,轰然落在地面,然而苏羡此时却早已不在方才的位置。她身形飘然,落在白凰烛身后,白凰烛剑影回旋而出,未曾回头,手中的剑却依然再度抡了过去。 苏羡本是能够躲开,但她犹豫片刻,却没有再退。 方才他们交手太过仓促,小楚就站在她身旁,她若再退,白凰烛的一剑势必会砸在小楚的身上。 苏羡无奈之下抬手应敌,竟是以那支玉笛架住了白凰烛摧枯拉朽般的一剑! 那一剑几乎是贴着小楚的脸停了下来,苏羡玉笛在手,格挡在剑前,手臂却早已被震得发麻。 白凰烛见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连忙收剑道歉道:“我不是有意要伤这傀儡,只是情急之下没有收住……” “无事。”苏羡摇头,回身看了小楚,见小楚毫发无伤,这才道,“小楚没事就行。”她又忍不住看了小楚身旁的光球一眼,光球立即便亲昵的朝她蹭了过来。 苏羡勾起唇角,忍了一会儿没笑出来,转眼去看白凰烛,白凰烛疑惑的看了看戴着面具的傀儡,小声道:“我听小慕说你是傀儡师,你可以操纵傀儡攻击,为什么你不用他来与我交手,反而还要分神保护他?” 苏羡迟疑片刻,本打算说自己没有操纵小楚动手打架的习惯,但转念便想起来此次团试,恐怕真的有可能会有用得上小楚出手的地方,于是摇头道:“那我让小楚与你交手,你再试试。” 白凰烛连忙点头,凝神准备应付小楚。苏羡自身上掏出一张符咒来,动作熟稔的贴在小楚身上。原本安静立在原地的小楚,突然之间便有了动作。 此番交手与刚才又是完全不同的境况,小楚出手极快,每一招都是逼命之招,一招一式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而白凰烛的重剑又是玉石俱焚之势,面对小楚的杀招仿佛毫不畏惧,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出手利落,便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两人的出手仿佛狂风骤雨,整个竹林空地上只听得叮当兵刃交手之声不绝于耳,转眼之间已是过了不下百招。纵然是站在一旁的苏羡和慕疏凉,看得也不禁皱眉。 这两人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小楚没有苏羡的命令,自然是不会退,而白凰烛也好似越战越勇,颇有一番拼命的架势。两人这种打法,身上很快就各自见了红。 眼见小楚受伤,苏羡也不打算让二人再打下去了,当即大声道:“小楚,收手。” 正在打斗中的小楚立即收了手,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白凰烛刚好一剑劈出,这一剑剑势极快,根本没有收回的余地,小楚收了手站在原地,便是任人宰割的模样。这一剑若是当真落在小楚的身上,势必会是血流成河的后果。苏羡想也没想当即纵身而出,手中离火剑已然祭出,她没有拔剑,只就着剑鞘一道格住白凰烛一剑。 只是这剑威势太大,苏羡不得不一面驾着剑,一面携着小楚一路后退,连退十来步之后,这剑才算是收住了。 白凰烛面色苍白,便要开口,却在抬眸的刹那,倏地僵住了。 苏羡没有注意到白凰烛的异样,她在看小楚。小楚的胳膊上受了两处剑伤,好在并不严重,面具也被这最后一间给劈落了,掉在旁边地上。苏羡捡起面具,便要替小楚戴上,却忽的听身后白凰烛颤声喊了一句:“小楚?” 苏羡动作滞住,回身看向白凰烛。 白凰烛眼底满是惊异和不解,其中还混着一些复杂而难以说清的情绪,看他的神情,苏羡确定他口中所唤的“小楚”,指的应该是楚轻酒。 八大世家的后人似乎许多人都互相认识,看来白凰烛的确是认识楚轻酒的。 “这是我的傀儡小楚,不是楚轻酒。”苏羡沉默片刻,出声道,“师弟你认错了。” 白凰烛情绪依旧难以平静,不解的瞪着苏羡,“可是为什么……你的傀儡会和小楚长得一样?” “不过是借用了他的脸。”苏羡随口说了一句,不愿过多解释,只将那面具又重新替小楚给戴上。 就在这会儿,夭兰和风遥楚等人也到了空地当中,他们也没有看到方才发生了什么,风遥楚见白凰烛拎着剑,一时之间也起了切磋的心思,便要与白凰烛练剑,白凰烛迟疑着还要与苏羡再多说什么,苏羡却带着小楚到了夭兰的身旁。白凰烛再无机会与苏羡多说,只得作罢。 这一日的时间便在相互练招之间度过,只是每个人似乎都对自身实力略有隐瞒,这一场练招也显得十分随意。 切磋之后,众人便回了各自的住处。 天罡盟专门派人将晚饭端到了每个弟子的屋中,苏羡吃过东西又收拾一会儿换了一身衣裳,便打算看看书休息了,谁知她还未来得及休息,便听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之声。 苏羡不用猜也知道来的是谁,她回头看了屋中安静坐着的小楚一眼,仍是打开了房门。 白凰烛就站在屋外,神情似是小心的看着苏羡,不时又瞥一眼屋内的小楚。 “师弟,怎么了?”苏羡问。 白凰烛犹豫半晌,终于道:“苏师姐与小楚的事情,我都听小慕说了,他告诉我你是小楚生前的朋友,这傀儡的模样,也是为了揭发楚家的阴谋才捏成这个样子的,原来当初在长善庄揭穿楚家阴谋的人就是你……” 隔了这么久,没想到会听人提起此事,苏羡看白凰烛的神情,知道他并无恶意,便轻轻“嗯”了一声。 白凰烛接着又道:“白家与楚家向来交好,我和小楚从小一起长大,他会发生这样的事,其实都怪我……” 苏羡微微蹙眉,不明白为何白凰烛会这般说。 白凰烛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道:“小楚天资聪慧,身手很好,当初他若不是为了护我,也不会被玄月教的人给捉走,他若是不被捉走,也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了。” “是我害了他。” 第三三章 关于楚轻酒是如何被玄月教抓来的,这个问题当初苏羡也曾经问过,楚轻酒只道是玄月教阴险小人卑鄙无耻背后暗算,所以他才会着了道被抓过来。 那个时候苏羡自然是不信的,因为在苏羡看来玄月教不是什么卑鄙小人,天罡盟的才是卑鄙小人。 但也因为楚轻酒满口的胡言乱语,所以她一直没有弄清楚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听到白凰烛提起来,她才算是将当初的事情弄清了个大概。 白凰烛还低垂着头,似乎是在等苏羡生气,但苏羡显然没有生气,白凰烛以为是自己害了楚轻酒,他却不知道,后来在玄月教发生那些事情,其实谁也怪不得,不过都是命而已。 “苏师姐?”白凰烛重又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苏羡道:“要自责也轮不到你,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明天还要练功,你先回去休息吧。” 白凰烛眸光微微一黯,轻轻“哦”了一声,苏羡也不知这少年哪里来的这么多愁善感的心思,见状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道:“楚轻酒的死与你毫无干系,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白凰烛闻言神色稍缓,眼里也终于亮了起来:“嗯,苏师姐也早些休息!” “好。”苏羡点头,这才重新合上房门休息。 第二天一早依旧是和前日一样的切磋练习,只不过比起昨日,这天竹林空地里众人更多了些焦躁和不满。 这些不满起于夭兰。 夭兰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昨夜里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候,夭兰一个人去了其他别苑,正好撞见了其余门派弟子们修行,那些弟子出自同宗,又自小一起练功,自然是比之空蝉派这五个宗门凑出来的弟子配合起来要好得多,一番练习下来看得夭兰心里面更加没底,所以这日切磋的时候,夭兰几鞭子打落了风遥楚手里的玄泽剑,忍不住就将此事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迎着众人难看的神色,她又指着风遥楚道:“能够通过缠云洞试炼的人,总不会连我几鞭子都接不住,你到底是在隐藏什么?” 风遥楚当即也挑了眉,好笑的看着夭兰:“我向来都是这个实力,在缠云洞的时候也不过是运气好跟着苏师妹才通过了试炼,怎么,你如今是嫌弃我学艺不精,拖你的后腿了?” “还是说……”风遥楚说到此处,忍不住也道,“你认为你这几鞭子就能够带我们赢过东门众人?” 夭兰眸子微微眯起,没有说话。 原本平静的切磋霎时间变得针锋相对,苏羡在旁看着,不禁有些想扶额。这两个人一个是玄月教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是鬼门当中恶名远扬的四大护法之一,实力上面自然都藏了不少,却偏生在这里用三脚猫的功夫打架,吵得不可开交,也不知是该劝还是该笑。 夭兰无意间瞥见苏羡神情,忍不住恼道:“阿羡!你还笑!” 苏羡收了笑意,不禁又将目光落在一旁慕疏凉的身上,想看看他要如何开口。 霎时间其余人的目光都朝着慕疏凉落了过来,慕疏凉轻叹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你们有些秘密不想被人所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到绝境觉不给旁人看到的东西,但如此一来,恐怕适得其反,连第一关就过不了,我想着应该不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吧。” 慕疏凉说的众人都知道,但有些事情,不能暴露就是不能暴露,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那些招数一旦使出来,几乎就是告诉旁人他们自己的身份和秘密。 见众人没有开口,慕疏凉又道:“不如这样,你们告诉我你们各自擅长什么,我再来想办法叫你们到时候如何配合,可好?” 这一次闻思和白凰烛几乎立即就点头了,苏羡也毫无异议,夭兰见状迟疑着点了头,风遥楚轻轻挑了眉。 如此一来,众人不再用打的,改作了将自己的招式说出来,一时之间气氛便好了不少。在众人交谈之下,慕疏凉很快替他们安排好了战术,白凰烛与风遥楚擅长进攻,便以近身攻击压制对方两个人,而苏羡的音刃能够牵制对方所有人的行动,自然是在人群最后方,对方必然不会放任苏羡不管,便由小楚来护苏羡安全。剩下夭兰与闻思二人,闻思擅长咒术和符法,夭兰鞭法狠辣,两人便负责盯准敌方最弱的那人进攻,将其各个击破。 花了一天的功夫,战术算是商量好了,但谁也不知真正的比试当中,东门众人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攻势,这几天的时间也不够众人将对方各自的底子给摸清楚,众人不过又磨合了一日,便到了真正玄天试开始的日子。 玄天试第一战的比试是在天罡盟东方的比武场上,三门七派参加比试的弟子早早的便到了会场当中,这次的比试是两个门派五人对战,十个门派交手过后,赢得比试胜利的五个门票二十五个人便会进入下一场比试,而输的人自然便无缘此次的玄天试冠军。 每三年的玄天试,总会有许多人前来观战,各门各派的首脑与八大世家的家主们也都不会缺席,此时苏羡与夭兰在弟子席中坐着,便见远方高处几名老者端然而坐,身旁是各大家族的族徽,而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另一处高台上,各个门派的门主也都各自交谈着,下方人头攒动,众人交头接耳,也都在等着这一场三年一度的盛会开始。 时间在这时候似乎慢了下来,苏羡牵着小楚的手,开始与那小光球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夭兰看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拽住苏羡道:“你说,我要是没拿到溯魂珠,教主会不会把我赶出玄月教?” “教主每次说话吓你,什么时候真的对你动过手?”苏羡对于夭兰这个问题丝毫不担心。 夭兰急道:“这次不一样,教主对这颗珠子可上心了。”夭兰长长叹了口气,苦恼着道,“可是我就算真的进了最后决战,恐怕也打不过你,我这是何苦。” 苏羡道:“我若是拿到了溯魂珠,将它借你又何妨。” “那再好不过!”夭兰眼前一亮,“你有几成的把握能拿到溯魂珠?” 苏羡默然片刻,看了周围其他门派的参赛弟子一眼,接着道:“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此次参加比试的人大都不弱,以她如今的境界,能够比得过几个人她并不清楚,但若是动用了“那个”力量,也未可知…… 苏羡打算先不去考虑这个问题,她抬眸朝着高台上看去,便见先前喧闹的众人突然都止住了话头,统统往台上某处看去。 “哎,快看,天罡盟盟主来了。”夭兰用手肘碰了碰苏羡的胳膊,有些兴奋的喊了一句。 玄月教虽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邪教,但行事素来特立独行,与正道天罡盟交恶,是以苏羡自小在教中听得最多的就是天罡盟的坏话,其中尤其以天罡盟盟主挨骂最多。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七年之前,天罡盟的上一任盟主不知为何真的就在壮年过世了。他临死之前,将天罡盟盟主的位置给了自己的弟子,那个弟子,也就是现在的天罡盟盟主叫做宿七,在接任天罡盟盟主之位前,从未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他就像是一夜之间出现一般,众人自是不满,纷纷对其质疑,但在那位盟主一招之间灭了无忧谷三千恶人之后,众人就再也不敢对他多说一句了。 从此之后,宿七就成了个传奇一样的名字。 相传,这位天罡盟盟主宿七实力或许已到了七境中的最后一境,玄元境,再过一步便是半神级实力,这天下之间,恐怕也只有那位神秘莫测的鬼门门主,还有无忧谷谷主,或能与之一试锋芒。 只是宿七此人深居简出,除了一些必要的大事几乎从不露面,所以也极少有人见到他的模样,如今众人到了天罡盟,好不容易能够见到这位神秘莫测的绝代高人,大家自然是都伸长了脖子想要将人好好看个清楚。 对于这个人,苏羡也是十分好奇,所以她也在等着那宿七出现,好在他们是参加玄天试的弟子,坐的位置就靠着比武场地,不用伸脖子也能够将高台上的情形看个清清楚楚。 就在一阵肃静当中,人群自动分开,一人自后方走了出来。 苏羡肯定,那走出来的人必然是宿七无误,然而她又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宿七竟是这么年轻的男子。 宿七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来岁,身着一袭藏青色长衫,宽袍缓带,不像是什么威名远播的天罡盟盟主,他沉眸静立,风神疏朗,倒像是个不问世事的读书人。 然而就是这么个书生一样的男子,往高台上一站,目光过处,众人便再说不出话来。 宿七没有让这一段沉默持续的时间太长,他很快开了口,先是与三门七派和八大世家的家主寒暄了一番,接着又交代了玄天试的具体事宜,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弟子席间。席间坐的都是此次来参与比试的三门七派弟子,宿七目光投来,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禁肃然,就连夭兰这玄月教的妖女也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谁也说不清宿七这一眼究竟看了谁,但等他将视线收回的时候,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宿七对身旁一名天罡盟的人轻轻颔首,径自离开了高台,坐到了不远处转为这位天罡盟盟主准备的席上。 那边宿七落座,这边高台上一人便宣布了比试开始。 第一场比试,是玄阳派对战水云门。 就在众人注视之下,两个门派的弟子尽数进入了比武场中。 不过一眼,苏羡就看到了那日她与夭兰在屋前遇上的那名叫做小柳的少年,而在他的身旁,就是那名当日叫小柳离开的,境界已到了青炎境的青年。 见到小柳与那青年上场,夭兰与苏羡同时朝对方看去,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清楚对方的意思。 若是他们没有判断错,那个青年应该会是他们这次玄天试上最可怕的敌人之一,他们都想要看看清楚,那青年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第三四章 玄阳派与空蝉派同为三门七派当中最有名望的门派,门内也与空蝉派一样,分为了几大派系,弟子们所学的专长也各不相同,是以台上五名玄阳派弟子手上拿着的武器五花八门,使用的功法亦是大不相同。而反观对面,水云门中弟子们皆以刀为武器,境界相仿,配合起来亦是得心应手,看得人目不暇接。 “你看他们哪一方会赢?”盯着台上众人,夭兰认真问苏羡道。 苏羡目光本是在那名之前一直注意的青年身上,这会儿却又变了,改为落在小柳身上,不知为何,她觉得小柳的身手看来有些眼熟。沉默片刻,苏羡道:“玄阳派肯定能赢。 夭兰挑眉:“跟我想的一样。” 水云门虽强,门中弟子修行的是同一种法门,配合刀阵更是攻势一波强于一波,然而他们输也就输在这一点上。 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人的身手被人给摸透了,便相当于五个人的身手都被摸头了,面对五个一模一样的敌人,玄阳派众人自然是越打越是利落,先前的一阵凌乱之后,玄阳派五人渐渐也熟悉了对方的套路,开始了凌厉的反击。 玄阳派这次参加玄天试的五名弟子其中有四男一女,根基皆在水云门众人之上,且他们看来便是早已磨合过许久,与空蝉派这种临时凑起来的队伍相比又是全然不同。他们每个人恰好发挥了各自长处,有攻有守进退自如,水云门众人支撑了约莫一刻钟,便败下阵来。 谁也没有料到,这第一场战斗竟结束得如此之快,引得众人不禁瞠目。空蝉派席间,白凰烛也跟着站起来拍手叫好,惹得众人一阵侧目。 “你认识他们?”夭兰转眼来,朝白凰烛挑眉问。 白凰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头,连忙尴尬的又坐了下来,“是、是有认识的人。” 他这般呆愣的模样,惹得夭兰又是一笑。 这时候,玄阳派众人已经平静的退回了席间,不骄不躁的模样,更是叫在场众人大赞。一些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高台之上的玄阳派掌门身上,玄阳派掌门抚须而笑,气度尽显。 夭兰远远看着那群人,忍不住朝苏羡道:“方才那一战,那个实力在青炎境之上的家伙,一个人至少解决了对面三个人。”说到这里,她不禁又愁了起来,“这次玄天试来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苏羡将先前那一战看得清楚,她低声道:“不只是他,小柳的实力也不可小觑。”先前那一战,小柳虽看起来没有如何出力,但事实上水云门的众人都将目标放在了小柳的身上,似乎想要将看起来最弱的小柳先解决,可是小柳一路闪躲,对方却半点也未曾碰着他,实力可见一斑。 两人聊了这些,比赛却已经接着进行了下来。玄阳派与水云门的比试结束,又是青云坊和南门之间的对战,有了上一场玄阳派众人的精彩战斗,这一战倒显得平淡了许多,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分出个胜负来,最后是南门众人拼着受伤击退了水云门众人,取得了胜利。 一连两场战斗结束,再往下,便是空蝉派众人了。 听场中天罡盟的那名长老叫出空蝉派的名号,慕疏凉站起身来,众人便跟着起身,随着慕疏凉一道到了比试会场当中。 另一方,作为他们这次比试对手的东门众人也已经到了场中,两方的人各自站作一排,与对方相视,有人神色平静,也有人紧张。场间安静一片,四周观战的人们也都凝神看着,方才玄阳派众弟子表现出色,几乎可说是占尽了风头,而空蝉派与玄阳派地位相当,自是也受尽了瞩目。 对视片刻之后,比赛开始的钟声便响了起来。 钟声骤响,对面五名东门的弟子几乎是同时有了动作。 东门剑法讲求一个快字,他们的身形刚刚一动,空蝉派众人便觉一阵杀意铺天盖地而来,身影急掠之间,剑锋便已自出其不意的角度斜刺而来。空蝉派众人凝神以对,匆忙格开这锋芒之后,很快按照之前慕疏凉安排开始应战。 苏羡手中黄符一出,直接贴在小楚后背,小楚立即有了动作,手中短剑划出,将紧逼而来的一名东门弟子击退数步。而趁着这个空隙,苏羡召出歧凰笛,笛音霎时在会场上空回荡开来。 密集的音刃随着这笛音在场中凝聚成形,东门众人在笛音的干扰下不得不步步后退,而同时,白凰烛与风遥楚持剑紧随而上,不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时间。另一方,夭兰与闻思捉住了对方其中一名最为瘦小的弟子,鞭法与术法齐上,便是要先将那人给逼出战场。 眼见空蝉派众人攻势越来越强,东门几名弟子对视一眼,战阵很快也有了改变,那原本受制于夭兰二人的弟子身形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猛然拧身折回,闻思手中符咒洒出,却是没有了再收回的余地,谁也没料到,正在此时,白凰烛也追着另一人到了此处。 闻思那五张符咒,便正好落在了白凰烛的重剑之上。 闻思脸色猛然一白,大声道:“小心!” 他话音未落,五张雷符已经爆裂开来,一阵轰击过后,白凰烛朝后退去数步,手中的剑已然脱手。 眼见白凰烛露出破绽,另一名东门弟子紧随而上,当即朝着白凰烛攻去,白凰烛匆忙闪躲,另一处夭兰也忍不住出手替白凰烛拆招。她一面动手一面大声道:“风遥楚呢,怎么没来帮你?” “也得要我有空帮啊!”风遥楚在另一侧语气不好的喊了一句,手忙脚乱的应付着两个东门弟子的夹攻。看来对方已经将风遥楚当做了空蝉派当中最弱的人,纷纷将攻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风遥楚有气却没法还手,鬼门那套功夫一点都不敢露出来,只能用一身撇脚的陵光宗梅影剑诀来应对,片刻之间便已经露出了败相。 白凰烛赶紧捡回了剑,冲上去相助,可是东门弟子身法奇怪,且诡谲难测,白凰烛一剑过去没有帮上风遥楚的忙,反而一剑落到了风遥楚所站的位置,风遥楚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就地一滚狼狈躲开这剑,爬起来大声道:“小白你这是要趁机杀了我?” “我、我不是!”白凰烛有口难辩,连忙摇头,只是他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身后又是一阵风声袭来,他连忙躲开,便见夭兰的鞭子狠狠落在他方才所站的地方。 夭兰眨了眨眼,解释道:“我本来是追另一个人的……” 白凰烛:“……” 他都还没说话,旁边一阵符咒爆响又传来,风遥楚从烟雾里面爬出来大声道:“闻思你敢不敢看准点再仍你的符!” 一时之间整个比试场中鸡飞狗跳,空蝉派众人捉不到东门众人的身影,却是险些被自己人给打伤。 苏羡看着这一幕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无奈,只是笛音却未曾停下,她在人群后方,也不担心受到众人的波及。 然而前方几个人吵作了一团,东门的弟子们也有了可趁之机,其中两名弟子当即抽身而来,长剑携着风雷便要落在苏羡身上,小楚却自横地里冲出,动作利落的挡住了这攻势,然而东门弟子剑招忽变,一人接着朝苏羡进攻,另一人却趁机袭向小楚,小楚受到的命令是保护苏羡,自然不会理会袭向自己的那一剑,只专心应付着另一个人。苏羡却是看得心惊,当即收笛在手,抱着小楚飞身自东门二人夹攻之下冲出,落入了前方战团当中。 东门弟子少了笛音的牵制,身法更快,空蝉派众人被困剑阵当中,一时之间竟奈何不得,攻击十有*都是往自己队友的身上招呼,脾气越打越大。 “闻思!”风遥楚愤然将脚边的符咒踹出去,“你已经弟十三次朝我身上砸雷符了!” 闻思:“……”默然接住了夭兰拍过来的鞭子。 夭兰一边收回鞭子一边躲白凰烛的剑锋,白凰烛收剑后赶紧将风遥楚斜地里划过来的剑给格挡回去。苏羡生怕小楚在这混战里面再受什么伤,吹笛也顾不上了,拉着小楚不但要躲东门众人的进攻,还得防着自己队友的误伤,一时之间不禁怀疑起他们这一战的意义来。 会场外面,慕疏凉摇头苦笑,忍不住看了高台上的众人一眼,那高台上,几名掌门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唯有空蝉派掌门梅方远神色间露出一份无奈来,而人群最中央,天罡盟盟主宿七却是神色认真,似乎颇感兴趣的看着这场战斗,却不知究竟在看谁。 场中,打到这会儿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苏羡一把拽住夭兰朝小楚甩过来的一鞭,将人给拉到了近前。 夭兰挣了一下没挣开,这才意识到抓住自己的人是苏羡,她道:“怎么了?” “我记得你有一个阵法,可以隔绝外人的视线是不是?”苏羡语声极快的道。 夭兰点头,立即明白了苏羡的意思:“昙华结界能够叫旁人看不见这场中发生的事情,但这结界只能够维持半刻中。” “够了,你打开结界!”苏羡催促道。 夭兰闻言点头,当即舍了长鞭猛然后退至会场中央。 便在众人注视当中,夭兰身形凌空而起,裙摆飞扬,身上忽有浅浅的白光浮现而出。她紧闭双眸,手中结起一个法印来,天色似乎突然之间便暗了下来,四周气息似乎都凝滞了下来,就在此时,四周空气当中一阵淡淡的昙花香味飘然而出。 就在此时,场中突然升起一阵白雾,那雾极浓,霎时间遮天蔽日般笼罩了整个会场,不管是场中还是场外,放眼望去竟是一片茫茫,什么也无法看清! 苏羡等的就是这一刻,白雾升起的刹那,她手中火光乍现,歧凰笛已经换作了离火剑。 长剑出鞘,灼然热浪席卷整个会场,苏羡动作行云流水,早已辨出东门弟子所在,剑影如流星闪烁,在白雾当中割裂出一方天地来。 两招之间,便是一阵倒地声传来。苏羡再要动手,却觉另一处的气息也陡然消失,她不禁一笑,知道在这雾中使出真正实力的非是她一人。 在这浓雾当中,最适合出手的自然是那位鬼门护法黑衣。 风遥楚动作极快,片刻之间已是解决了剩下三人。苏羡默然片刻,将离火剑收回鞘中,重新找到小楚,紧紧牵住了对方的手,光球在雾里面用力的闪着,自方才苏羡抱着小楚闪躲对面攻势的时候它就变红了,这会儿更是艳成了一个彤彤的小太阳。 空气中杀伐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片刻之后,白色的雾尽数散去。 而在浓雾散去之后,众人所见的只有空蝉派五名弟子安然站着,而东门的五名弟子早已失去意识,昏倒在他们脚边。 场外众人顿时愕然。 谁也没弄明白刚才那阵白雾是怎么回事,那铺天盖地的热浪又是怎么一回事。 半晌之后,天罡盟长老才终于反应过来,大声道:“空蝉派胜!” 第三五章 一战结束,空蝉派众人虽是受了些轻伤,却并不算要紧,且大多都是被自己人所伤,而天罡盟的人很快来抬走了受伤的东门弟子,这场战事便算是结束了。 比试过后的队伍都会先离开场地,去后方医治伤口,虽有些遗憾看不到后面的比试,但苏羡仍是拉着小楚一道往会场后方去,只是离开之前,她忽的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她微微一怔,回头朝会场另一方看去。 那方,参加下一场比试的乾元峰和天武观弟子正在进场,而苏羡所感觉到的异样气息,便是自那处传来。 身着乾元峰弟子服的五个人低垂着头,神色木然的站在场中央,苏羡见到他们的瞬间,却不禁神色骤变。 同样感受到这气息回过头来的人还有风遥楚,他看清那几人相貌之后,亦是不由大惊失色:“那五个人是……” “是他们。”苏羡小声回应了她,她在看那乾元峰的五名弟子,或者说她的目光并不在那五个人身上,而是在——他们身旁的光球身上。 那五个人根本不是活人,而是当初在蝶谷当中,被邪手万笙所炼制出来的五个傀儡。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作为乾元峰的弟子入场,都还未可知,但苏羡知道,这次取得玄天试胜利的路上,麻烦又多了一个。 他们五人皆是用活人所炼制出来的傀儡,苏羡与小楚相处多年,对着傀儡再了解不过。他们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要有人操纵,就能够表现得与常人一模一样,她就算是将此事说出来,其他人恐怕也不会相信她,反而是她打草惊蛇惹人怀疑。 权衡之下,苏羡一把拦住了身旁风遥楚,轻轻摇了头。 风遥楚心思敏捷,自然也猜到了苏羡的意思,他默不作声的又看了那几人一眼,终于转身与其他人一道到了会场后方。 这一战苏羡将小楚护得极好,两人的身上都没有受伤,反观其他几个人就不一样了,风遥楚的身上是闻思留下的符咒印记,夭兰身上是白凰烛划伤的剑口子,白凰烛则被风遥楚给刮伤了些,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数落着,最后闻思却是微微皱眉,忍不住问道:“最后那一阵雾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什么。 闻思见众人有意隐瞒,也没有接着问下去,只轻笑一声道:“胜了就好,不过接下来的比试就要靠自己了。” 五人之间原本好了些的气氛,也因为这个问题又沉了下去。 众人在专门为空蝉派弟子安排的休息房间里面呆了一段时间,将身上的伤都处理妥当之后,慕疏凉也终于进来了。 “小慕!”白凰烛先迎了上去,问道,“比试怎么样了?” 慕疏凉看起来行色有些匆忙,他朝白凰烛笑了笑,接着道:“比试已经结束了,我来就是要同你们说这件事的。” 众人闻言也跟着站了起来,慕疏凉连忙又叫众人坐下,这才不疾不徐的自桌上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端起来抿了小口才道:“今日五组比试,胜的是玄阳派、乾元峰、南门、无华派还有我们空蝉派。” “乾元峰胜了?”听到此处,风遥楚不禁开口问到。 慕疏凉听到他的语气有异,很快也了然道:“你发现问题了?” 风遥楚点头,却是朝着苏羡看了过去。 苏羡依着他的意思道:“乾元峰的五个人是和小楚一般的傀儡。” 苏羡知道慕疏凉修炼的也是心道,他既然能够看到小楚身上的魂魄,自然也能够看到乾元峰那五人身上的魂魄,果然慕疏凉道:“此时暂且不能声张,我会去找天罡盟盟主询问此事,你们先如常比试便是。” 除了风遥楚和苏羡,其他人并不知晓那乾元峰五个人的事情,此时听到慕疏凉这么说,不禁都微变了脸色。不过慕疏凉不让多说,他们也都沉默了下来,慕疏凉见状轻笑一声,在白凰烛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这才接着道:“第二场比试的安排也已经出来了,你们不想听么?” 众人自然是想听,都将目光落在了慕疏凉的身上,慕疏凉笑到:“第二场比试你们就须得靠自己的实力了,不过照我看来,你们若是跟人结伴而行会更好一些。”他见众人神色间或有不解,便接着道,“第二场比试是在鸿蒙阵当中进行,天罡盟盟主会亲自开启法阵,将你们送进阵中不同的地点。” “这阵中有许多机关阵法,还有天罡盟视线准备好的四只妖兽。”慕疏凉接着解释道,“先击败妖兽,拿到妖兽内丹并走出鸿蒙阵的人,便是胜者。” 听到这里,众人也算是明白了过来,苏羡道:“一共有四只妖兽,所以胜者只有四个?” “不错,拿到内丹离开鸿蒙阵的人能够进入最终的决战。”慕疏凉接着道,“但这妖兽很强,若是只考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无法胜过,这也是我说让你们结伴而行的原因,这一次的比试没有规矩,你们每个人会拿一章离尘符进去,在阵法当中也不会有人看到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可以选择与人联手对抗妖兽,也可以选择先击败对方,而拿到妖兽内丹之后,只要还未走出鸿蒙阵的出口,你手中的内丹就有被夺走的危险。” 听到此处,苏羡不禁暗叹那提出这比试的人思虑着实缜密,如此一来,整个鸿蒙阵当中无疑是危险万分,他们所要提防和担心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路进去究竟会遇上什么人,也不知道会与什么人交手,这样的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为了取得胜利,谁也不能够轻易相信谁。 “好了,今日一战你们也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慕疏凉又是一笑,对于今日战斗当中那一阵白雾,还有雾中发生的事情,他却是只字不提,好似已经了然于胸一般,“第二站是在两天以后,这两天你们可以好好休息,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修炼,若是修炼上有什么问题我能够帮的上忙的,尽管来问我便是。” 众人心里面都还在想着第二站的事情,也没有如何认真去回应慕疏凉的话,慕疏凉说完这话之后便离开了,剩下空蝉派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也都各自散去。 接下来的两天,苏羡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不过留在屋子里面吹了两天的笛。 到第二天午后,住在隔壁的夭兰总算是受不了了,敲开苏羡的房门走了进来。 苏羡还在摆弄笛子,小楚就坐在她身旁,小光球绕着苏羡欢快的转着圈子。 夭兰看了小楚一眼,又看了看苏羡道:“你不担心明天的比试?” “当然担心。”苏羡说的是大实话,但夭兰从她脸上却实在找不到一点类似于担心的表情。 夭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你还有闲心吹笛?” “我在修炼啊。”苏羡理所当然的道。 夭兰神色古怪的看她。 苏羡对夭兰并未有隐瞒:“之前师父给过我一套修习心道的法诀,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都在练习,但一路练习下来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为什么?”夭兰不解。 “起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苏羡解释道,“可是前几日我们在比赛前切磋的时候,我在吹笛之时催动那法诀,却感觉与平时有些不同,我在想会不会那发觉要以音律辅之才会发生作用。”所以她才会在屋子里面吹了两天的笛子。 若说对于这次比试不担心是绝对不可能的,不管是玄阳派的几名弟子还是乾元峰那五个傀儡,都不是什么简单的对手,苏羡对于溯魂珠势在必得,觉不允许鸿蒙阵中出什么差错。是以这两日以来,她几乎没有停止过修炼,但这修炼却一直没有个结果。 苏羡本以为以笛音与那法诀相辅会有效果,但两天下来却依旧是毫无成效,这让苏羡不禁再次怀疑起自己的方法是否有误。 夭兰看苏羡皱眉思索,不禁劝到:“你也别太拼命了,不如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不了,明天就要比试了,我在这里再试试。”苏羡摇头,看了自己手边悠悠晃荡的小光球,又笑到,“而且小楚喜欢听我吹笛。” 夭兰本是打算让苏羡出去散心的,但见她坚持要留在屋中,便也不再强求,又说了两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等到夭兰走了之后,苏羡才托腮往那光球看去,伸出一指做出要戳它的模样,惹得那小光球不断闪躲。苏羡也不急着再吹笛,只将岐凰箫放在桌上,低声对那光球道:“你真的能说话吗?“ 小光球飘了一圈,苏羡捉不到它,便干脆放下手来,垂眸道:“我要怎么样才能听见你说话?” 见苏羡不再和自己玩,光球晃了两下,却自己飘到了苏羡的手边。 苏羡目中泛着柔和,忍不住又笑。 笑过之后,她又是一怔。 这光球是小楚的残魂,它们若是有声音,那便是魂魄所发出来的声音,而她生为人,身上自然也有魂魄,为何她却听不到那声音? 又或者,是*的本能将那声音改变作了如今她所听到的那样,所以她习惯了现在耳中的这些声音?但若是从一开始,她所听见的就不是这种声音呢? 若她也是一缕魂魄的姿态,她是不是就能够听得明白? 苏羡紧抿了双唇,看着眼前的光球,忽的又想到了之前自己吹笛时的情形。她操纵音律的时候,自然是要心无杂念,方能将心绪带入琴曲之中,才能够奏出最完美的曲子,而那时候…… 想到这里,苏羡倏地明白过来。 影响她修炼那心法的从一开始就并非是音律,而是她操纵音律时候的状态,一种入定的,犹如灵魂出窍般的状态。 苏羡想到此处,再不犹豫,自桌上拿起岐凰箫,运起法诀,闭目再度吹奏了起来,这一次所吹的,是一首叫做《月迷津渡》的曲子,曲音缥缈婉转,如一场迷梦,将苏羡带入另一种情境之中。 恍惚间,四周的一切景致似乎都有了变化。 苏羡并未睁眼,但她发觉自己能够看到周围的情景,四周的一切与平日相同,却又似乎不同,透过打开的窗户,苏羡能够看到屋外晃动着的竹,它们身上染着离奇的色彩,竹叶间的晃动显得十分缓慢。 而就在苏羡盯着那些竹叶发怔的时候,她听见了一道声音。 一道无比熟悉,却久已未闻的声音。 “阿羡。” 第三六章 苏羡骤然回头。 眼前一颗光球轻轻漂浮着,浅浅的暖光萦绕四周。 “楚轻酒?”苏羡声音轻如幻梦,凝眸看着那光球。 光球闪烁了两下,熟悉的声音自其中再度传来:“阿羡,你能听见我说话?” “可以。”苏羡恍惚回应了一句,却又好似觉得不够,低声又道,“我可以听见你说话,我可以。” 是啊,她可以听得见,三年了,她还可以再听见楚轻酒的声音。 她能够感觉到熟悉的楚轻酒正在一点一点的回来,一点一点的变回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她从前从不敢想,从不敢盼,现在这一切却都实现了。 苏羡微微垂目,唇角微扬,眼底却已经氤氲一片,她不看那光球,怕被看出些许异样来。 那光球果然没有看出异样,它声调微扬,又轻唤了一声:“阿羡!”这一次,竟是欣喜万分。 苏羡听这声音,忍不住笑了出来,闷声应道:“嗯。” “阿羡!”那光球似是开心之极,绕着苏羡转了个圈,语声有些急促,还隐隐含着小心翼翼地期待,“能不能……再应我一次?” 苏羡终于眨去了眼底的泪水,抬眸看他,轻轻点头道:“好。” “阿羡阿羡阿羡!!”光球的声音更大,渐渐变作赤红,它喜极之后声音竟有了些难言的哽咽,“阿羡你知道吗,从前我每天都这么唤你,每天唤无数遍,可是你都听不见……” 苏羡一怔,想起来从前小楚陪着自己的整整一年,她行走过许多地方,经历了许多事情,一直以来只当做自己孤身一人,却从未想过,楚轻酒在自己的身旁一直陪她,唤她的名字,只是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她从未想过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孤独,事实上从不曾真正孤独过。 他一直都在。 苏羡眸光柔和,眼底水色婉转,她压抑着哭腔,小声道:“我听见了,以后再也不会不理你了。” “嗯!”光球重重应了一声,晃荡着钻到了苏羡怀里,动作极轻的拱了拱,声音软软地又道:“我最喜欢阿羡了。” 苏羡又是微怔,忽然觉出了些不对来。 从前的楚轻酒,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那个人心思多脸皮薄,纵然是有什么话想说,也总喜欢绕上几个弯先旁敲侧击的试问半天,然后再借此说彼故弄玄虚,拐上大半个弯子或许最后连自己一开始要说什么都给忘了。而像这样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思,对于楚家大公子来说,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眼前这光球确确实实就是楚轻酒的魂魄,这声音也的确是楚轻酒的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楚轻酒突然换了性子? “阿羡,你不开心吗?”怀中的光球忽的开口问道。 苏羡盯着它,神色莫名,声音却依旧柔和:“轻酒,你知道你剩下的魂魄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光球依旧埋在苏羡怀里,它似乎不愿提及这些事情,只低声道,“我只留下了现在这一缕魂在傀儡当中,我只知道我要跟着你,护着你,其他魂魄去了哪里,我一点也不知道。” 苏羡忽的想明白了什么,接着又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我们之间的一切,我都记得。”光球认真道。 苏羡默然片刻,心里微暖,却又微寒,她轻声道:“还有呢?” “没有了。”对方几乎是偏执的道,“别的都不需要。” 苏羡紧紧拽住衣袖,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人生于世间,爱恨情仇,家国天下,七情六欲归于一体,方而为一个完整的人。 但若三魂七魄离散,只能够剩下一者存于这肉身当中,又该如何? 楚轻酒的选择,是她。 纵然是固执也好,任性也好,放不下也好,他存留在这肉身当中的最后一抹残魂之上,只烙下了关于她一人的印记。 苏羡觉得不可思议,转念,却又觉得这的确是楚轻酒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想到此处,她不禁低声叹道:“你真是……” “怎么了?”光球听到苏羡这话,缓缓又浮了起来。 苏羡唇角轻轻勾起,将所有的情绪重又收了回去,只轻轻道:“这些话,等你恢复了再告诉你。” 。 经过这夜,苏羡似乎是已经窥到了其中法门,不需要再进入入定的状态,也能够听得见小楚的声音。而同时她能够听到的也并非只有小楚的声音,经此一事,她感觉世界好似浑然不同,从前不曾注意过的东西,似乎都到了眼底,从前听不见的东西,也都尽数落于耳中。苏羡确定,自己心道一途的修炼又上了一层境界。 而一夜的休息之后,便又是新的一场比试。 玄天试第二场比试的地点是在鸿蒙阵中进行。 鸿蒙阵据说是三千年前道门先祖所流传下来的旷世法阵,当初魔门群魔入侵人界,三十三天上的天神不忍见众人受苦,故遣仙者下凡镇压群魔,又有浮黎元始天尊布下鸿蒙之阵困住群魔,这才止住一次浩劫。 相传那当初的鸿蒙之阵阵法早失传,而如今的鸿蒙阵,不过是如今的天罡盟盟主宿七根据当初的传说所仿照而成,虽是相似,却也与当初那叫神鬼皆惊的阵法差了许多。 但这阵法,却足够让这一次参加玄天试的众人头疼了。 慕疏凉很早便带着空蝉派的众弟子到了鸿蒙阵外面,此时阵外早有多人守候在此,这阵法极为神秘,阵中的情形众人也是无法看到的,所以想要看得比试的结果,就只能够守在鸿蒙阵的出口处。如今几大门派的掌门与八大世家家主都等在了此处,而参与此次比试的众人也早早的到来,只等着天罡盟盟主宿七将众人给送入阵中。 如前日一般,宿七先说了此次比试的规矩,这才看了一眼紧张的众弟子,默然行至了众人身前。 “此次试炼,你们各自小心,若有危险,便施用你们手上的离尘符,它会送你们平安出阵。”宿七这话似是别有深意,只是众人还未及细细寻味,便见宿七拂袖回身,扬手间狂风骤起,待到袍袖落下之时,众弟子早已不在了原处。 苏羡再看清眼前景致时,发觉自己正身在一片枝叶茂密的树林当中,林子四周有虫鸣鸟叫之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眼前的一切,与真正的树林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好在,宿七虽然将众人传送到了分别不同的地方,但小楚仍是和她在一起的。 “阿羡!”光球小楚突然开了口。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光球发出的声音,但苏羡仍是心中一动,觉得此情此景不似真实,片刻之后,她才应道:“怎么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光球问。 苏羡道:“去找夭兰,我们来之前就已经说好,且不论会遇到什么,先将对方找到再说。”那日慕疏凉便同他们说过,要想通过此次考验,必须要击败阵中的妖兽,拿到内丹离开此地。而那妖兽实力极强,苏羡必须要找到夭兰,靠二人合力才好击败妖兽。 且在这林中谁也不知会遇上什么人,两人一道走,确实要叫人放心许多。 “我们怎么找她?”光球又问。 这个问题苏羡早就有所准备,苏羡与她同为玄月教中人,二人早已十分熟悉,若非如此,当初夭兰潜入空蝉派,她也不会立即便能够找到对方的行踪。 “夭兰的身上有昙花的味道,我们循着那味道去找就好了。”所幸昨日里苏羡心道再上一层,所以对于这些细微的气味,她也能够有所洞察。 光球一路跟在苏羡的身后,朝着林中深处而去,一路上苏羡不曾主动开口,那光球却是打开了话匣子:“阿羡,你快看!” “嗯?”苏羡往前走着,只轻声应了一句。 光球道:“有荷花。” 苏羡抬目看去,果然见不远处有个小池子,池中荷花尽绽,开得饱满漂亮,揽尽了一处风华。 此时本是秋日,林中皆是枯黄落叶,忽的有一处池子内中荷花亭亭,的确有几分古怪。 光球接着道:“刚才我们走过去的地方还开着梅花。” 梅花冬日绽放,与荷花又是截然不同的季节,苏羡默然片刻,低声问道:“你想说这是阵法?” “可是我想不明白这阵法有什么用。”光球无奈的道。 苏羡笑了笑,接着往前走,不过多时,果然又见前方不远处几株桃花开放,一副春意盎然之盛景。苏羡驻足看着那桃花,若非此时他们正在阵法当中,眼前情景倒是十分漂亮。 苏羡看了一会儿,本欲再往前查探,光球却突然道:“阿羡,我可以摘些桃花吗?” “自然可以。”苏羡失笑。 光球晃了两下,却是欲言又止,苏羡含笑看它,它这才低声道:“你不让我摘,我摘不了。” 苏羡默然,想起来这傀儡的身体是只能听她的命令的,她于是对身旁小楚道:“去摘吧。” 小楚听了命令这才到了桃花树下,探手自枝头折下一束桃花。 一树轻粉的花朵迎风而动,摇曳间将花瓣洒在树下的人肩头,小楚容颜昳丽,在花间竟衬出了些许粉色,苏羡远远看着那人,不禁想到了多年之前的初见。那个时候的桃花,也与如今一般娇艳。 小楚摘了花,光球默然片刻,又凑到了苏羡身旁,接着道:“我能把花送给你吗?” 苏羡挑眉,好笑的看它。 光球似是有些恼:“我自己动不了。” 苏羡于是朝小楚招了手道:“把花给我。” 小楚自花间踏来,白衣如雪,眉眼如故。他轻轻抬手,将花枝递到了苏羡的面前。 苏羡还是第一次自己叫别人送自己花,她半是觉得好笑,又半是觉得酸楚,接了花,久久也没有动静,只低眼垂眸盯着那花看。 “我记得以前在玄月教,你的小楼外面种的就全是桃花,你很喜欢坐在窗前看桃花。”光球飘到了苏羡身旁,带着些小小的期盼,认真问道,“喜欢吗?” “嗯……还算喜欢。”苏羡认真考虑了一下,这才应道。 她楼外种着桃花,其实是因为玄月教教主喜欢桃花,所以下令在教中四处种桃花,与她的喜好其实倒没什么关系。 光球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顿了片刻又问:“就这样?” “后来……”苏羡沉吟片刻,“有点喜欢了。” “不行不行!这花是我送的,我送的花不是普通的桃花!不能只是有点喜欢!”光球着急着道。 苏羡忍了一会儿,没绷住笑了出来。 “我还没说完。”苏羡将那花枝捧在手中,眼底如有流光掠过,闪烁着澄澈笑意,“我现在很喜欢。” 小楚不知道,他说她喜欢坐在窗前看桃花,事实上她看的却不是桃花,而是桃花树那头,楚轻酒所居住的院落。 她每一日坐在窗前,看着花,等楚轻酒来找她。 那是她在玄月教里,最喜欢的时刻。 第三七章 “嗯?”就在苏羡与小楚一道站在桃花树下之时,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苏羡回头看去,便见那日苏羡所遇到的那名叫做小柳的玄阳派弟子自另一侧过来。“你是上次的……” 小柳显然记得苏羡,只是迟疑半晌却叫不出个名字来。 苏羡应道:“空蝉派苏羡。” “苏姐姐你一个人?”小柳诧异到。 苏羡点头,又问:“你也是一个人?” 小柳摇了摇头:“我和师兄一起的,我们正在分头寻找阵眼,没料到遇上了苏姐姐你。” 见苏羡没有应声,小柳又道:“我师兄还在那边等我,苏姐姐你自己当心,这个地方很危险,还是快些离开吧。” 苏羡方才在这里站了许久也未曾察觉到有什么危险,但听小柳这样说,仍是点了点头,这才目送着小柳离开。 而等到小柳的身影方一消失,光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个小鬼很危险。” “什么?”苏羡虽是惊讶与小柳小小年纪便有这般修为,但却从来未曾担心过什么,此刻听到光球这样说,静默片刻忽的猜测到:“你是说,他的身份有问题?” 光球飘回了小楚身上,小声道:“你该知道我当过鬼门第四的杀手。” “他是鬼门的人?”这个身份,苏羡的确没有料到。 “他是鬼六。”光球道。“不过他没有认出我。” 苏羡默然,却是不禁蹙眉,她本以为此次玄天试有那万笙的五名傀儡就已经足够棘手,却没有想到半路竟又多了一个鬼门鬼六,小柳与风遥楚同是鬼门中人,他们二人没有道理不认识,这么说来风遥楚应当早就知道鬼门的人已经潜入了会场当中。 这一场比试,玄月教来了夭兰,鬼门来了护法黑衣与鬼六,而乾元峰一方还有一个万笙,更有甚者,这一场比试当中,或许还有更多的人来历她并不清楚。一场玄天试暗地里风云涌动,这些人来参加比试,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都是为了那颗溯魂珠?那么那些人要溯魂珠,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苏羡心中思绪万千,却忽略了身旁的小光球,光球绕着苏羡转了几圈也没叫苏羡注意到它,不禁开口道:“那些事情与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就不用去管他们了。” “有关系,跟溯魂珠有关系就是跟我有关系。”苏羡认真道。 “阿羡!”光球不满的叫了一声。 苏羡笑到:“怎么?” 光球默然片刻,小声道:“我知道你要溯魂珠做什么,你想找到我其他魂魄。” “可是我不想你因为这个有危险,那些人手段那么多,万一你因为那珠子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小光球声音有些急,好像很是不满,“而且我这个样子挺好的,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就够了,折腾那么多做什么。” “那不一样。”苏羡说了这一句,却没有再多说了,只轻轻握住小楚的手,牵着他往前方而去。 就如同楚轻酒自顾自的决定不入轮回也要变成傀儡陪着她一样,不管如何她也想要找到溯魂珠让楚轻酒恢复。 况且,苏羡认为那个任性的家伙根本没有资格教训她。 “阿羡!阿羡!”光球连叫了几声,也不见苏羡再回应,忍不住急了起来,一个劲绕着苏羡转圈,甚至还浑身变着各种各样的颜色,闪得苏羡连前路都差点看不清,苏羡竭力绷着一张脸就是不看它,两人就这么走了一路。 就在光球拼命往前蹭着,要找苏羡说清楚的时候,旁边一阵如巨石落地的响动传来,苏羡与光球同时定住,扭头往那处看去。 “是怎么回事?”光球疑惑道。 苏羡摇头:“不清楚,过去看看?” 光球默然,苏羡虽分不清它正面背面,却感觉那光球正闷闷地“注视”着自己。 两人又是一大段沉默,光球哼道:“你肯理我了?” 苏羡挑眉:“你不吵了?” 光球霎时消沉,“……你嫌我吵。” “我嫌谁也不嫌你,可是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苏羡说完这话,拉着小楚,对那光球道,“我们过去看看。” 光球连忙跟上,苏羡带着他很快看到了方才发出声音的源头。 就在不远之处是一处林间空地,空地上还留着几道凌乱的脚印和血迹,似乎是不久之前有人才自这便经过过,而就在那些脚印的旁边,有一个极大的深坑,那坑中布满泥土碎叶,还有零星血迹洒落,看来似乎是刚经过一场大战。 “这个!”小光球突然叫了一声,飘到了坑边,苏羡随之看清了那处有一张已经燃了一半的符咒,那东西苏羡自然认得,那是进入鸿蒙阵之前天罡盟盟主宿七为他们发的离尘符,每个人的手中皆有一张,他说过,若是遇上无法应付的危险,便催动这符咒,符咒自会送他们出阵。 “看来有人遇上危险,用这符咒出阵了。”苏羡俯身捻起那半张符咒看了一眼,随即道,“这里味道不对。”她盯着下方那个巨坑,知道这样的坑也非是人力所能及的。 光球也立即反应了过来:“这阵法……” “这应该不是什么阵法,是我们弄错了。”苏羡摇头,神色间有些许变化,认真道,“这里会变成这个样子,恐怕是因为妖兽的关系。” 妖对于自己的居所环境要求是极高的,就如同当初玄月教里面的那些小妖一样,像是教中那一群水妖就在教中挖了一大片水池,以供他们每日纳凉所用,而妖兽也是同样。他们会想方设法将四周的环境变成他们所喜欢的样子,而擅自闯入他们居所的人,都会被妖兽所驱赶,甚至是除掉。 如今这附近四季一般的景象,或许并非是阵法,而是妖兽所致。 苏羡又想到方才自己见到小柳,这才想清楚那少年见她一人在此,为何会出现这般惊讶的神情,又为什么会对她说此地十分危险。 想来他当时应当就是在找着妖兽的踪迹,只是却不巧遇见了她。 苏羡记得慕疏凉说过,这妖兽实力极强,若非众人练手,极难将其消灭,更不必说拿到那妖兽的内丹。 苏羡虽然想要取得玄天试的第一,得到溯魂珠,但却非是自负之人,知道要对付妖兽至少要先找到夭兰,若是以她一人之力,想要对付那妖兽恐怕也办不到。她心念一转,脑中闪过这些念头不过也就短短的眨眼时间,几乎是在想通此节的同时,她便捉住了小楚的手腕,回身道:“快走!” 只是几乎就在同时,风声自不远处呼啸传来,空中夹带着桃花花瓣,那些花瓣此时却凌厉犹如刀锋朝着她所在之处直袭而来! “小心!”光球在旁唤了一声。 然而在那之前苏羡便已经有了动作,她疾退数步,用最快的速度召出了离火剑,剑锋未曾出鞘,旋转着格挡住了这一次攻击。 就在她放下剑的刹那,一道庞然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眼前的身影足有三人高,体积庞大如一座小山般骤然扑到苏羡身前,震得整个地面都微微晃动,苏羡不禁朝着旁边那巨坑看去,看来方才那巨坑,果然就是这妖兽所砸出来的痕迹。 这妖兽应是一只狐妖,只是不知究竟有多少年的修为,只这般一出现,便搅得周围风云变色,苏羡自知自己如今的状态定不是妖兽的对手,便持剑在手,另一手拉着小楚戒备的往后退,想要寻找时机逃走。 光球在旁看得心惊,连忙道:“阿羡让我帮你!” “不行。”苏羡想也没想矢口拒绝,她没有把握能够打得过这个庞然大物,就算再加上一个小楚也不行,况且她也不愿让小楚身上再添伤口,她沉眸看着眼前的妖兽,不知该说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太差。 他们来这阵中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妖兽,她不过刚进入鸿蒙阵就找到了,运气实在算不得差,但就算找到了,她也对付不了。 就在苏羡打量妖兽的时候,那妖兽也在看苏羡,一双金色的巨目直直盯着苏羡,眼里满是被打扰之后的不耐与烦躁。片刻之后,它猛然大吼一声,倾身朝着苏羡扑来! 苏羡这次没退,她的身后就是小楚,她没有一点要退的打算,甚至还踏前了一步。 一步之间,苏羡抽剑出鞘,剑锋带着灼浪直指那妖兽眼睛要害! 妖兽又是一声长啸,庞大的身躯却无比灵活的在空中折身而回,转而自另一边往这处袭来。它极是聪明,似是看出了苏羡在护着身后小楚,这一招却不是朝着苏羡,而是往小楚而来。苏羡持剑再挡,但那妖兽的巨力又岂是人所能抗衡,她硬接不得,当即一把扑到小楚身上,带着他就地滚了一圈,擦着狐妖的利爪堪堪避过。 苏羡心知自己没有喘息的机会,刚自地上爬起来便掏出一张符咒来,拍到了旁边小楚的身上:“快走!” 光球在旁抗议道:“我不走!” 然而小楚却已经依照命令纵身眨眼间离开了战场。 光球:“……” 苏羡为小楚断后,与那妖兽又周旋了片刻,见小楚离开,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胳膊上微微一痛,这才发觉方才为了躲那攻击,她一条胳膊仍是被那妖兽划出了一道伤口。 她也无暇顾及那伤口,眼见妖兽凝着一双眼冷冷与她对视,便知对方要再出手,她低声对光球道:“你也走。” “我陪你。要是打不过,就用离尘符吧。”光球执拗的飞到了苏羡身旁,语气坚定,“你要是执意不走,那要死,我也陪你。” 苏羡默然,忍不住道:“哪有那么容易死。” 她正说着这话,面前的妖兽却又朝这边冲了过来。 只是这一次,苏羡却觉出几分古怪来。 “阿羡!”虽语气平静,但看妖兽扑来,光球却仍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苏羡没有闪躲,因为她看出那妖兽这一次扑来,却是不带任何煞气。 身下烟尘滚滚,落叶扬起纷纷飒飒,苏羡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前方,而就在她的身前,那妖兽倾身伏地,那动作,却仿佛是虔诚跪拜一般。 第三八章 苏羡和光球怔怔看着那只妖兽的动作,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一直等了许久,发现那只妖兽的确没有要再进攻的迹象,光球才带着满腹的不确定小声问苏羡道:“它在干嘛?” 苏羡摇头,表示并没有比光球多知道多少。 就在两人的注视之下,妖兽缓缓喷出一口气,对着苏羡伏首闭目。片刻之间,身上的煞气尽数消失,竟然显出了些许温顺来。 “……它想让你摸它头?”光球大胆猜测道。 苏羡瞥它一眼:“你敢摸?” 光球没应声。 两人看妖兽的样子应该是没有了敌意,不由也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那妖兽突然轻轻叫了一声,随即抬爪往前走了一步。 它虽看来不像是要攻击的样子,但是那么大的个头在那里摆着,随便动一动也够吓人了,光球立即紧张的变了颜色,苏羡则紧紧盯着它看,它接触到苏羡的视线,不禁颤了颤,随即朝着苏羡张开大口。 “小心!”光球忍不住又惊乍的叫了一声,苏羡轻轻摇头表示不必担心。 妖兽巨大的口中喷吐出白色的热气,迫使苏羡不得不后退了半步,而就在那口中,一颗金色的珠子缓缓飘了出来,不紧不慢的落到了苏羡的身前。 “这是……”苏羡已经将这东西认了出来,但却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妖兽的身上像这个模样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它的内丹,妖兽的内丹承载了妖兽身上的所有妖力,事实上并非只有杀了妖兽才能自他们的体内取出内丹,但若是失去内丹,妖兽便相当于失去了一身修为,是以没有妖兽会肯将自己的内丹给交出来,所以这一次的试炼,天罡盟盟主宿七只说让众人杀了妖兽取出内丹,却没有说过别的方法。 苏羡纵然再如何神机妙算,也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实力可怖的妖兽,竟会自己将内丹给吐出来送到她的面前。 苏羡和光球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眼前的情景显得不大真实。 妖兽吐出了内丹,身形很快变小,成了一只普通的白色狐狸,趴在苏羡的身旁,仰着头满眼希冀的看着苏羡,像是怕苏羡不肯收下,还特地伸出一只爪子刨了刨面前的珠子。 “你要不……拿着?”光球认真建议道。 苏羡神色古怪的看着眼前突然变成小狐狸的妖兽,低声问道:“给我的?” 小狐狸听懂了她说的话,点了点头,又将内丹往苏羡拨去,苏羡迟疑片刻,伸手将内丹捡了起来,内丹触手冰凉,在掌中泛着莹莹的光芒。 小狐狸见苏羡收下内丹,忽的叫了一声,接着便转身极快的跑进了林子里面,雪白的身影在树林里穿行,不多时就消失了踪影。 苏羡手里面依旧握着那颗内丹,见那身影消失不见,情不自禁朝那林中道:“内丹我借用一会儿,我会回来还给你的!” 林中只有树影摇晃,那狐狸早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此时,苏羡才低头去看手中的内丹,不禁轻轻蹙眉。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妖兽先前还那样狂躁的攻击她,现在却又主动给出了内丹,难道那妖兽认识她?可是她的记忆力极好,若是当真见过,绝不会毫无印象,那么那妖兽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它会突然改变态度? 苏羡不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而就在她沉吟之际,旁边的光球低声提醒道:“我们去追我的身体吧。” 苏羡这才想起来方才情急之下,她在小楚的身上贴了符让他先离开,此时也不知道是跑到了什么地方。她连忙往那光球看去,却见光球比之方才光芒要黯淡了许多,光球小声解释道:“我的魂魄不能离开身体太久。” 苏羡连忙点头道:“你能够感觉得到你的身体在哪里吗?” “那边。”光球毫不迟疑,带着苏羡往林中另一处而去。 苏羡将那颗内丹收入怀中,与小光球一道追着傀儡小楚而去,两人往前追了一段距离,总算是在一处溪水畔找到了静立无言的小楚。 而在小楚的身旁,还站着两个人。 “苏师姐,你果然在这里!”眼见苏羡赶来,白凰烛连忙松开了面前的傀儡,扬起笑脸道:“刚才我和明梳看到你的傀儡在这里,就猜你一定在这附近。” 对于见到白凰烛在此,苏羡并不诧异,但白凰烛身旁的那名女子却叫她不禁挑眉。那女子穿着一身玄阳派的弟子服,正是玄阳派里面这次参加玄天试的唯一女弟子,若是苏羡没有记错,她的名字应当叫做明梳。 见苏羡盯着明梳看,白凰烛这才介绍道:“明梳,这是执明宗的苏羡苏师姐,她与小楚是朋友。”他这般说完,接着又指着身旁的女子朝苏羡道,“这是明梳,我的……嗯,未婚妻。” 听到这里,苏羡才算是明白了过来,难怪之前团试的时候玄阳派比试,白凰烛却一副比谁都要紧张的模样,原来都是为了这名女子。 “苏师姐。”明梳朝苏羡笑笑,跟着白凰烛一起唤师姐,她往苏羡身后看去一眼,低声问道:“师姐也是来找这一方的妖兽吗?我们之前查探过,你先前来的那处应该有一只妖兽,师姐不如与我们结伴而行,也好一同对付妖兽。” “不必去了。”苏羡摇头,知道他们所指的妖兽就是方才那只狐妖,“那只狐妖已经没有内丹了。” 白凰烛闻言一惊:“难道已经被人抢先一步?” 苏羡没有开口,默然自怀中掏出了那颗内丹。 白凰烛与明梳看得皆是怔住,两人有些不可置信的朝苏羡道:“师姐你一个人打败了妖兽?” 苏羡摇头,却没有过多解释,这件事情的确古怪,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只含糊的带了过去,随即道:“这鸿蒙阵中的妖兽应该是分别在四个方位,此地的妖兽已经没了,你们赶快去下一处寻找吧。” 白凰烛连忙点头,与明梳对视一眼,两人这才对苏羡道了别匆忙赶去下一个地方。苏羡收回内丹,替小楚整理了一下先前奔逃的时候跑乱的头发和衣衫,小声道:“白凰烛幼时与你相识,你们二人关系应该不错才是。” 苏羡这些话是对身旁的光球说的,光球轻轻哼了一声,随即道:“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当真?”苏羡替小楚整理好了衣衫,又道,“你再好好想想呢?” “我只能想你一个人。”光球这话说得认真又委屈,“你怎么能叫我想别人!” 苏羡笑出声来,“你若是想不起来就算了。”她接着又道,“我们该去找夭兰了。”虽然她已经拿到了内丹,但夭兰的处境还不知如何,她须得早点找到夭兰,才决定是出去还是继续留在此地。 然而苏羡还没来得及接着赶路,就听光球道:“你身上的伤,先包扎一下再走。” “不碍事。”苏羡侧目看了看,那伤口还朝外淌着血,不过她方才急着找小楚,也没有顾得上这伤口,到现在才发觉衣衫已经被血染红了大片。 苏羡看着这模样,知道这句“不碍事”肯定没办法得到赞同,果然,她往那光球看去,光球正一动不动的飘在原地。 “我随便包扎一下好了。”苏羡叹了一声,她倒是带了伤药,便自衣摆处撕了块布条打算包扎。光球见她当真那么随意,忍不住叫到:“你让我帮你包扎,你伤了手自己一个人怎么折腾!” 苏羡也不拒绝,便叫了傀儡小楚替自己包扎伤口。 不过傀儡毕竟不懂分寸,动作也是木然而毫无感情,上药的时候不知轻重的碰了苏羡的伤口几次,苏羡虽没喊痛,面色却是白了些。 光球在旁边看着这情景,好似那伤口不在苏羡的身上,而在它自己身上。伤口被碰着,苏羡都还没皱眉,光球就大声叫了出来:“哎疼疼疼!这家伙怎么蠢成这……”光球话说一半又觉出不对味来,连忙改了口道,“你让我轻点,轻点啊!” 苏羡身体不是铁打的,被割了个伤口自然是疼,然而被小光球这么一闹,竟是忍笑忍得连疼都忘记了,等伤口终于被包扎好,苏羡又在溪边洗了手上的血污,这才收了笑意道:“我没事了,我们先离开此地吧。” “流了那么多血能没事吗?”光球小声抱怨了一句,但苏羡还有要事,它却也不是不知分寸的性子,只跟着苏羡一道循着夭兰的气息往外走。 苏羡从前在玄月教里面的确是被护得极好,但后来在外面游荡了三年,早就什么样的日子都过过了,这点小伤对她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她在林中分辨了一下方向,很快判断出了夭兰所在的方向。 不过走了一会儿,林中的气息就又改变了。 夭兰的身上有昙花的味道,苏羡一路便是循着这味道而来,但此时,这气息突然之间变得极为浓郁,苏羡脚步一顿,抬眸往树木茂密的林子那头看去。 就在她抬眸的刹那,夭兰身形如电,猛地朝苏羡冲了过来。 “怎么了?”苏羡从未见夭兰这般急促的模样。 夭兰动作未曾停下,落地之后便直接拉起了苏羡的手带着她往另一方跑去,一面跑一面大声道:“来不及解释了,先跑再说!” 第三九章 夭兰的速度极快,苏羡容不得再迟疑,跑的时候没忘记将旁边的小楚也带上。 苏羡迟疑间朝后看去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只隐约觉得后方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压迫感,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蠢蠢欲动,那是一种叫人十分不舒服的感觉,比之先前苏羡所遇上的那只妖兽所带给人的感觉还要可怕,那种感觉,就好似自己的力量在它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 苏羡没有怀疑夭兰的判断,若是不跑,恐怕就跑不掉了。 二人在林间穿梭,四周的景物飞快倒退,叫他们心中松了一口气的是,那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在他们经过某处的时候,突然之间便消失了。 感觉到那力量消失,苏羡和夭兰同时停了脚步。苏羡回头凝目看着空无一物的树林,沉吟着不知在思考什么。 夭兰将身子靠在身旁的树干上,急促的喘息着道:“总算是甩掉了。” “那是什么?”苏羡忍不住问。 “是妖兽的味道,至少有三千年修为的妖兽。”回答苏羡的却不是夭兰,而是那颗漂浮在苏羡身边的小光球,它说到这里,语气里面带了极大的不满,“那个什么天罡盟盟主是疯了吗,这种妖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羡知道三千年修为的妖兽代表着什么,她交手过的妖兽不少,当初在长善庄外面帮助慕疏凉的时候,所对付的云兽不过也就是一只一千年修为的妖兽,而如今在这鸿蒙阵中这只,若当真有三千年的修为,那么可说这里是没有人能够打得过它,更别说拿到内丹,更有甚者,恐怕就算集合在场所有人之力,也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够击败它。 这样危险的妖兽,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这当真是天罡盟的主意?还是另有原因? 就在苏羡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夭兰终于喘够了气,一把捉住了苏羡手腕。苏羡朝她看去,低声问道:“现在那妖兽还追不上来,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妖兽有问题。”夭兰脱口便道,“我们来之后我就查清楚了,鸿蒙阵里面的妖兽分别在东南西北四方,北方和东方的妖兽已经被人给杀了,究竟是什么人我还没有弄清楚,不过我到的时候它们都已经只剩下尸体了,你刚才从南边来,南边的妖兽怎么样了?” 苏羡道:“南边的妖兽也没有了。”那妖兽已经变回了原型,说是没了也差不多。 听到这里,夭兰不禁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的道:“什么?!怎么那么快,究竟是谁拿走了内丹?我本以为南边妖兽还在,正好和你以道去击败那妖兽取走内丹,现在怎么办,我们总不会去对付刚才那个怪物吧……” 夭兰这些话没有说完,因为她不过才说到一半,苏羡便将先前她自那狐妖身上拿到的内丹取了出来。 夭兰怔了片刻,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不少:“原来是你拿到了?!” “嗯。”苏羡小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夭兰,她知道夭兰明白的事情不少,或许会知晓为何那妖兽会有这般反常的行为,但夭兰听罢却是愣了许久,忍不住道:“那妖兽该不会是对你有情吧?” “它敢!”苏羡还没反应,旁边的光球大声喊了出来。 苏羡:“……” 夭兰喃喃道:“反正让我把内丹给别人我是不会答应的,除非那人是……”她话音到这里却止住了,只接着道:“算了不管它是什么原因了,反正拿到内丹了就是好事,我大不了也不进那什么鬼决赛了,反正只要你拿到了溯魂珠,到时候借我用用就好了。阿羡,你听我说,我们现在马上就走,去找鸿蒙阵的出口!” 苏羡却道:“东南西北四方妖兽,还剩下的那方……” “就是刚才追我们那个怪物。”夭兰咬牙道,“这个妖兽我不打了,谁爱打谁打,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这鸿蒙阵里面古怪太多了,我们若是再不走,恐怕一会儿就走不出去了。” 苏羡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意思:“你还遇上了什么?” 夭兰叹了一声,终于道:“尸体。” 见苏羡面色凝重,夭兰接着道:“我一路过来的时候见了好几具尸体,几个门派的都有,好在还没发现空蝉派的人。” “他们是被什么所伤?妖兽?”苏羡觉得此事蹊跷实在是太多,每个参加比试的弟子进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宿七所给的离尘符,纵然是有危险,只要使用符咒也能够立即脱逃,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他们连符咒都没有来得及使用就殒命在此? 夭兰摇头道:“不是妖兽,我经过的时候看过,他们身上的伤口,是被利刃所伤。” 利刃。 那便是有人埋伏在此,杀了那些人。 来参加玄天试的本就是各个门派实力不俗的弟子,能够有办法杀了他们,并且让他们连离尘符都没有来得及使用的人,究竟是有怎样的实力? “阿羡。”光球忽的出了声,朝苏羡道,“会不会是鬼六?” 苏羡沉眸,没有开口。 小光球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不论如何说,此次在鸿蒙阵当中,除了他们这些参加比试的弟子,应当不会有其他人在其中才对,而阵中这些人的实力苏羡都是见过的,纵然是有人隐藏了实力,但应当也不至实力悬殊太大,况且就算对方实力高强,也不一定能够在这些遇害弟子使用离尘符之前就将人给杀死。 能够在不知不觉间将人给击杀的,只有杀手。 而鬼门的杀手,手段究竟有多强,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苏羡想到此处,不禁又是蹙眉,事实上除了鬼六小柳,风遥楚也是鬼门当中的杀手,出手的人又会不会是他?以他那种无声无息的身手,如果不隐藏实力,想要在不知不觉间杀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阿羡,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见苏羡一直没有开口,夭兰忍不住出声问道。 苏羡摇头,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没有亲眼见到那些尸体,再怎么猜也猜不出个结果来,如今紧要的事情,还是要快些离开此地,将这阵中发生的事情告诉外面的人。 打定了主意,苏羡与夭兰商量了不过片刻,便找到了鸿蒙阵的出口位置,两人带着小楚一道急急往出口而去。 只是等他们快要到出口的时候,他们才发觉此事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复杂上许多。 因为鸿蒙阵的出口处,此事已经等着好几个人了。 “是你们?”眼见苏羡和夭兰到来,白凰烛不禁道,“苏师姐,你们也出不去了吗?” 见苏羡到来,立即便迎上来的,正是先前苏羡见过的白凰烛与他未过门的妻子明梳,而在他们后方,还有玄阳派的小柳和他那名师兄,以及另外两名苏羡不认识的弟子以及闻思,而在人群的最后方,风遥楚抱臂坐在一棵树下,似乎原本正闭目打盹儿,听到了动静才抬起眼皮,略略朝苏羡扫来一眼。 苏羡听到白凰烛的问话,心中霎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当即问道:“出不去是什么意思?” “师姐你不知道吗?”白凰烛怔了怔,将手中的一张符咒拿出来,“离尘符不能用了。” 苏羡蹙眉,不久之前,她还见那南边树林里有人使用过离尘符,但现在白凰烛说离尘符不能使用了,若当真不能使用,那么应该就是有人在鸿蒙阵当中做了什么手脚,截断了此处与外界的联系,这才使离尘符失去了效用。 苏羡还没有来得及考虑清楚,便听明梳在旁又道:“不止如此,我们先前推算出鸿蒙阵的出口应该就在这里,可是现在……” 明梳没有将话说完,因为苏羡和夭兰已经自己看到了。 就在白凰烛等人的后方,有一处类似山洞洞口的所在,然而此时那处洞口上却笼罩着一层古怪的银色光障,那光障阻挡了众人的视线,像一片幕布一样遮挡在洞口,阻了众人的脚步。 夭兰脸色难看,抬步往前,伸手便要去触碰那一层光障,然而苏羡却是及时的抓住了她的胳膊,轻轻摇了头。 另一边又是一个声音传来:“夭兰姐姐,别碰那个,刚才我们试了一下,那光障将人震开,会震伤人的肺腑。” 说话的人是小柳,他一开口,众人又朝着他看了过去。 苏羡认真盯了小柳片刻,想着方才光球的猜测,还有那些莫名死在阵中的弟子,默然片刻后才道:“其他人呢?” “不知道。”小柳摇头。 “那个……”不远处闻思忽的开口,与众人相视片刻才斟酌好了语言道,“我在来的路上看到有人死了。” 众人默然。 夭兰道:“我也见到了。” “是妖兽做的?”几个不明所以的人连忙问到。 夭兰声音冷冷的道:“不是妖兽,是人。”她将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半晌道,“动手的人应该还在鸿蒙阵里面。” “是谁?”众人面色微变。 苏羡沉默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人群最后方的风遥楚身上。 第四十章 风遥楚好似感觉到了苏羡的视线,原本闭目养神的人突然睁开了眼来,隔着遥遥的人群与苏羡对视在一起。 苏羡抿唇未曾开口,两人看似平静的对望着。 也在此时,先前一直安静站在小柳身旁的男子开了口:“既然如此,你们最好都不要单独行动,否则当真遇到了什么危险,谁也来不及施救。” 苏羡闻言往那男子看去,那男子星眸朗目,神色淡淡,平静之中有种波澜不惊的稳重,一句话说出来,竟是叫在场众人都觉出些安心的感觉来。 见众人朝自己看来,那男子微微一笑道:“我叫风青青,玄阳派余叶的弟子。” “师兄说得没错,我们还是都待在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小柳连忙点头。 众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倒是夭兰先道:“我们大家都待在一起哪里也不去,那么我们怎么样才能出去?难道就在这出口待上一辈子?” “你……”小柳听到夭兰的顶撞,不禁皱起眉头。 夭兰挑眉道:“我说错了?” “她说得不错。”风青青点头道,“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但此地有未可知的危险,先前那只妖兽还在林子里面,若是碰上了谁也逃不掉,而这阵中还藏着杀手,那杀手也许正埋伏在林子里面,也许——” 风青青双目往人群中一扫:“也许就在我们中间。” 众人早有猜测,但听到此处仍是不禁心中一寒。 苏羡借此空档,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大家留在此处,让我与风遥楚一道去林中查探一下情况吧,我们二人动作快,若是遇上了危险也能够跑得掉,若是查到了出去的办法,我们立即回来通知大家,如何?” “你……”苏羡这话说的突然,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夭兰则是最先出声的人,她皱眉道:“你疯了,这林子里很危险……” “阿羡!”苏羡身旁的小光球亦是不满的发出了声音。 “不必担心。“苏羡这话是在对夭兰说,也是在安抚身边的光球,“那妖兽气息极强,我自然能够判断它的位置,只要它靠近我立即就躲开,不会遇上什么问题的。” 况且,她此行的目的也不只是为了查探出口而已。 苏羡说完这话,那边风遥楚也轻笑一声站了起来,一扫方才沉默的模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来到苏羡身旁:“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也不会推辞,我们两个去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见风遥楚也开了口,苏羡回头对风青青道:“如何?” 风青青迟疑片刻,终于点了头:“这个办法的确不错。” “嗯。”苏羡朝风遥楚道,“我们走吧。” 风遥楚眯着眼笑着点头,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折扇来,掀开扇子摇晃出几道凉风,跟着苏羡一道往林子那头走去。众人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苏羡带着小楚,身旁跟着个风遥楚,两人走的很快,不多时就再也见不到刚才那处众人所在的地方了。 风遥楚一面十分讲究的用扇骨拨开身边的枝叶,一面垂眸笑到:“走那么远,不怕一会儿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自有办法。”苏羡随口应了一声,两人这一段路走得看似安静,事实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因为风遥楚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的身旁,那颗光球正在上蹿下跳的表达自己的不满之情:“这个家伙就是个老狐狸,阿羡你干嘛要选跟他一道!” 小楚在鬼门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他认识鬼六小楚,自然也认识黑衣风遥楚,是以对鬼门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苏羡带风遥楚出来,却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你怎么不说话,你特地带我出来,不就是想听我的说法吗?”见苏羡久久没有再开口,风遥楚叹了一声,只有自己先问了出来。 苏羡脚步未停,只道:“你说的会是实话吗?” 风遥楚好笑的看她:“我说是实话,你回信吗?” “你先说了,我再看看该不该信。”苏羡挑眉道,“你这次来参加玄天试,是为了什么目的?” 风遥楚道:“溯魂珠。” 苏羡神色微凛,低声道:“你要溯魂珠做什么?” “溯魂珠是个宝贝,大家都想要,我为什么不能要?”风遥楚轻笑一声,见苏羡皱眉,便又接着道:“这是我们门主要的东西,我也不知他想做什么,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又是溯魂珠。 苏羡知道此次夭兰来这里,就是因为玄月教想要溯魂珠,而现在风遥楚来这里则是因为鬼门要溯魂珠,溯魂珠的用处对于旁人来说其实并不大,而苏羡想要这东西不过是想要找到楚轻酒的魂魄而已,可是鬼门和玄月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也有想要找到的魂魄? 且不管这些,苏羡接着问道:“这林子里出事的人,与你无关?” 风遥楚认真道:“还真没关系。” 苏羡定定的看他,片刻后又问:“那么鬼六呢?” 两人话说到这里,光球突然在旁道:“阿羡,有动静。” 苏羡瞥了四周一眼,却未发觉什么古怪,对面的风遥楚听到苏羡口中说出“鬼六”二字,神色间却终于有了变化。 他长叹一声,牵着唇角道:“你竟然知道鬼六。” “是他做的吗?”苏羡问。 风遥楚耸肩道:“我不知道,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溯魂珠,而鬼门只派了我一个人来夺溯魂珠,所以他的目的肯定不是这个,但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也无法过问。”风遥楚说罢又笑到,“你真想知道,就应该去问他本人。” 见苏羡依旧没开口,风遥楚便道:“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将鬼六给认出来,我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十分惊讶。” 两人说到此处,神色间都有了变化。 风遥楚紧紧蹙眉,朝着身后看了过去,忽的小声道:“看起来,你的问题马上就有答案了。” “有人来了。”苏羡道。 的确有人来了,但来的又不算是人。 静谧的林中突然掠过一阵清风,风中带着淡淡的杀意,叫苏羡与风遥楚同时凛住心神。眼前有一种十分危险的气息,而这气息是苏羡所熟悉的。 密林当中,苏羡看到了几颗光球在空中隔着树木微微晃荡。 她才想起来,这一路上她只将心思放在鬼门两个人的身上,却忘了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那五个被万笙所炼制出来的傀儡,也随着他们一起进了鸿蒙阵当中。 就在那光球出现的同时,几道黑影骤然将苏羡与风遥楚包围其中,沉默而木然的傀儡手中持刀,封住了二人所有的退路。 第四一章 “果然是他们。”风遥楚看着来人,面色显得并不怎么好看。 苏羡眼见那几名傀儡出现,反应极快,此时已经拿出了符咒拍在小楚身上。 她此次与风遥楚一道出来,除了要找出线索之外,便是想要将那些袭击众人的人给引出来,所以见到这些人出现,苏羡丝毫不觉得惊讶。只是她没有料到,来的竟会是这些傀儡罢了。 此时四周也没有旁人,风遥楚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直接取出了玄泽剑,朝苏羡苦笑道:“你就这么自信我们能从他们手底下逃出去?” 苏羡毫不犹豫的道:“没把握。” 风遥楚:“……” “那你叫我出来陪你送死吗!”风遥楚忍不住扶额道。 苏羡不禁笑到:“你可是鬼门护法,这点危险就将你吓住了?” “鬼门护法也不是不怕死的。”风遥楚本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但见苏羡还有心思说笑,心下便也稍稍定了一些,对面的傀儡已经有了动作,风遥楚勉力持剑相抗,抽出空档道:“你快说你有什么办法脱身?” 苏羡神色微凛,低声道:“小楚。” “嗯?”风遥楚一怔,这才发觉他只顾着与那些傀儡打斗,小楚却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影,应是趁着他们打斗的时候偷偷离开了。 风遥楚反身躲开一名傀儡的刀势,急促问道:“他去哪里了?” 苏羡这时候也没有闲着,这五名傀儡虽不及小楚,但却也都有鬼门十大杀手的水准,他们二人应付起来的确吃力,纵然是离火剑出鞘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她匆忙道:“我若是没猜错,那只拥有三千年的妖兽和眼前的五只傀儡,并非是出自同一处势力。” 要将这么一只妖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鸿蒙阵当中,绝不是什么轻而易举能够做到的事情,必然是天罡盟当中出了什么问题,而万笙在天罡盟当中真的有这种势力,也不需要想尽办法把五名傀儡安排在试炼的弟子当中,这样无疑是最危险的做法。 而也正因为这样,苏羡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风遥楚立即反应了过来:“……你该不会让小楚将那妖兽给引过来了吧?” 苏羡挑眉看他,给了他一副肯定的答案。 风遥楚提了一口气想说什么,但几名傀儡再度冲了过来,他闪躲不及终是被划伤了一道口子,忍不住大声道:“我真是……”他话说一半又改了口,无奈叹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呢?”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身后一阵咆哮如轰然雷骤然响起,风遥楚忍不住震了震,小心的回头看去。 一见之下,风遥楚就忍不住觉得自己刚才说苏羡还是说得太轻了。 鬼门有四只邪兽,就如同当初在长善庄外面追杀慕疏凉的云兽,风遥楚见过的也不少,甚至在鬼门的时候还会经常没事跑去喂那四只邪兽玩,对于这种题型庞大的家伙他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喜爱。但眼前的这一只,长得实在是太不招人喜欢了…… 这只巨兽出现在他们面前,顿时风遥楚只觉得眼前多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他的视线几乎已经被那座大山给占满了,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那妖兽生得像个乌龟,身上皮肤坚硬如同磐石,身后还有个巨大的龟壳,因着那壳太过巨大,上面除了苔藓和青草,竟还生着几棵小树。说它生得像乌龟,风遥楚却又有些不确定,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动作那么快的乌龟!此时那妖兽就好似凭空出现一般,扬起头猛然朝着他们所在之处扑了过来! “小心!”苏羡的声音传了过来,风遥楚心神一定,手中玄泽剑在地上猛然一划,借着剑式急速后退,终是在妖兽将自己压成一块碎肉之前堪堪避开。 饶是如此,风遥楚也是被那妖兽这一扑所激起的烟尘给洒了一头一脸。 风遥楚呛咳一声却没忘记接着后退,退到了暂时安全的距离之后,才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埃匆忙朝苏羡看去。 然而这一看之下,风遥楚却愣了。 苏羡躲的方向和他一样,小楚就站在她的身侧,不过小楚站的位置恰到好处,那些扬起的尘土没落到苏羡身上,却把小楚给兜头盖了一脸。 风遥楚:“噗。” 光球愤怒道:“不许笑!” 风遥楚当然听不到小楚的声音,不过他还没笑上太久,一名傀儡就又纵剑冲了过来,惹得风遥楚一阵闪躲。 光球幸灾乐祸:“哼。” “谢谢。”苏羡朝光球轻声说了一句,立即出手去帮风遥楚脱围。 光球知道苏羡谢的是它去引来了那只妖兽,他在旁晃了晃,不大情愿的朝那边打斗着的苏羡道:“这次是没得选才帮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下次不准这样冒险了!” 那边苏羡朝光球笑了笑,在打斗中也没有机会开口,光球在旁看着,本想再说,声音却又渐渐小了下来:“你让我帮你啊……” 然而那边已经斗作了一团,无暇再顾忌光球说的话。 苏羡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混乱的一战,那只妖兽似是发了狂一般,不住的朝着周围的人进攻,而那几名傀儡在妖兽手下周旋着,刀光剑影却都朝着苏羡二人的身上招呼,三方混战当中,苏羡不断寻着时机,想要抽身而退。 然而这种情况,想要抽身又岂是简单的事情,风遥楚与苏羡对视一眼,两人方才与傀儡交手许久,现在又多了一只妖兽,都已经有些疲惫了,但此时的情形却容不得他们分神。风遥楚先一步做了决定,他将玄泽剑换到了左手,右手一推苏羡道:“我们两个人僵持在这谁也走不了,你听我说。” 苏羡被他骤然推开,却没有再往前,而是一步拦住另一名傀儡斜地里刺来的一刀,静默的等风遥楚的下一句话。 风遥楚道:“先前我在出口那里仔细查过,挡住出口的那股力量很古怪,与这妖兽身上的力量有些相似,我在想我们要出去,恐怕只能先杀了这妖兽。” “所以你先回去。”风遥楚没有丝毫迟疑,认真道,“你与他们商量,所有人一起动手,恐怕才有机会。” 他说到此处,没有防住身后一名傀儡袭击,身上再添新红,他却恍若未觉,苦笑一声道:“快,我好不容易头脑发热,你要是再不走,我后悔了就是换我跑了将你丢在这儿了!” 苏羡神色平静,却是忽的出手,与风遥楚错了个身,接住另一名傀儡的长刀。她背对风遥楚,声音淡淡道:“那你跑吧。” 风遥楚:“……” 光球:“!!!” 风遥楚只迟疑了片刻就点了头,他玄泽剑织出一片细密剑网,纵身离开间朝苏羡道:“我尽快叫他们来,你等我!” 苏羡没能回答他,她将一张符咒贴在小楚身上,与那妖兽和几名傀儡周旋,替风遥楚断后,根本来不及回答。 风遥楚最后深深看了苏羡一眼,神色间已是动容,他再不啰嗦,用最快的速度往先前他们所来的地方而去。 这一场战斗极乱,妖兽不断的折腾出巨大的动静,惹得整个林子狂风乱舞,落叶四处纷飞,而那五名傀儡在妖兽的进攻下攻击亦是缓慢了下来,但妖兽力量极强,只是随意的一扫尾便就是一阵沙尘乱滚,苏羡耳旁听着光球的惊叫,神色却是自若,就在三名傀儡朝她再冲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离火剑收入了鞘中,平静立在原地。 光球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屏息看着苏羡的动作。 苏羡好似已经坐以待毙,但右手却是悄悄收入了袖中。 就在三名傀儡靠近,那只妖兽远远咆哮一声便要再扑来的时候,苏羡右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挥出,一阵异香伴着滚滚白烟霎自她袖中飞扬而出,霎时之间迷乱了眼前一片。苏羡早已看准时机和退路,带着小楚一路自烟尘中撤离。 先前的战斗中苏羡便一直没有闲着,早就将离开的路都给看清楚了,此番一动之下竟是没有人再追上他们,她拉着小楚一道飞掠而出,跑了一段路之后便隐藏气息,在林中深处一座巨石后方躲了起来。 苏羡安静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没有人跟上之后,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朝身旁的小光球挑眉笑到:“我早说过不用担心,我有办法的。” 光球静默了半晌,语气不好的道:“你早就想好了这招,所以才故意让风遥楚先走?” “这是玄月教的千烟散,我离开玄月教的时候带了一些离开,若是叫风遥楚看到了,定会猜到我的身份,所以我先将他支开了。”苏羡随口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让你担心。” 苏羡素来沉默,但见小楚似乎心中不快,便耐心解释道:“有千烟散在,不管什么危险情况我都能脱身,这东西能够发出异香,让人无法判断我们的气息,还能够将旁人给迷晕,不过对傀儡和那妖兽应该没什么用……” 苏羡的话还没说完,光球就生硬的打断道:“我知道,当初我就是被这东西迷晕才被抓去玄月教的。” 苏羡:“……” 如此一来,苏羡和光球都沉默了下来,林子里鸟叫虫鸣都离得有些远,微风拂过面颊,苏羡不禁微微抬头朝另一头看去。光球就在苏羡的身旁,也不知过了多久,它低声道:“你比从前变了很多。” 苏羡听着他的话,复又坐回了石头边上,后背靠着那棱角分明的石头,只觉得脊背被硌得生疼,便换了一个姿势,声音极轻的叹道:“是啊,因为已经过去很久了。” 楚轻酒死了三年,她在这天下间一个人过了两年,再遇上小楚,也不过是最近一年的事情,三年的时间能够改变许多东西,也能够改变一个人。 苏羡回头去看那光球,认真道:“你错过了不少事。” “我本是想着来保护你的,三年前你又呆又迟钝还不会说谎,我想着你这样的小姑娘离开了玄月教,肯定会被别人欺负,我怎么放得下心呢。”光球的声音自那层薄薄的光晕中透出来,显得有些落寞,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情愫,“可是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到处惹麻烦,惹的还都是大麻烦,惹了麻烦还不让我帮忙,你……” 他越说越是生气,苏羡连忙道:“你别担心,不是都没事吗?” “是啊。”蓝色的光球浮在苏羡面前,那声音熟悉万分,语气却是苏羡从未听过的,“最可恶的就是惹了这么多事你都没事,你根本不需要我来保护你了……” “我本就不是要你的保护。”这次换作苏羡打断了他的话。 “你……”光球闷闷地闭了嘴。 苏羡轻轻托住光球,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眼底是如静海深渊一般无尽的温柔,“我需要的是你在我身边,这样就够了。” 第四二章 “你以前可说不出这种话。”光球静默半晌,最后憋出了这么一句来。 苏羡听它的口气,就知道它已经是松了口了,不禁又是一笑。光球见她笑,便又道:“你还笑!” “因为我很开心。”苏羡双眸笑成了一弯月,在这静谧的林子里笑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觉来,光球似是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才又说到:“有什么好开心的。” 苏羡没说话,一双眸子定定看着那颗小光球。 原本泛着蓝色的光球以极快的速度变了颜色,转而泛起越来越亮的橙红,那颗光球像是怕极了苏羡的注视,没过一会儿就绕了个圈子躲到苏羡背后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低声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听着声音自身后传来,苏羡也不再去调戏那颗光球,只接口道:“我们在这里再等等,他们其他人肯定会来对付妖兽的,我们也去帮忙。” “你就这么确信他们会来?”光球道,“妖兽的力量控制了这里的出口,这是风遥楚说的,究竟是不是这样也说不准,若当真和妖兽打起来,他们那一帮人也不一定能赢得了。”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苏羡这般说着,随即肯定道,“而且如今拿主意的人是那个叫做风青青的玄阳派弟子,他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应该知道要如何做决断。” 光球没有再说什么,苏羡抱着双膝与小楚一道靠在石头后面坐着,等到外面风声骤变,苏羡才起身道:“他们到了。” 光球跟着又飘了起来,与苏羡一道往西边的方向看。 苏羡在小楚身上贴了一张符咒,很快带着他朝那处风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战斗果然已经开始了,众人与妖兽斗作一团,先前那五名傀儡却已经不知了去向。 方才在出口处的所有人都来了,玄阳派的几名弟子开启一道法阵,将妖兽困于中央,而四周剩下来的人皆手持武器,各自施展朝着中央那妖兽进攻而去。一时之间咒术刀光漫天而过,妖兽在阵中吃痛却是不得动弹,忍不住长啸一声拼命挣扎起来。 法阵在妖兽的挣扎之下有着要松动的痕迹,玄阳派风青青紧皱双眉,朝众人道:“这法阵还能支撑半刻钟时间,你们快!”他说着手中法诀再起,身上闪烁淡淡蓝芒,原本黯淡的法阵再次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压制得妖兽不得动弹! 众人闻言心知时间不多,当即也再次各自施展修为,将最强的招式统统朝那妖兽的身上招呼。 一阵天花乱坠的轰炸之后,那妖兽呜咽几声,身上那一层如同龟壳一般的护甲,渐渐有了破碎的趋势。 苏羡此时已经带着小楚到了众人身前,眼见风遥楚一剑落下,苏羡亦是将离火剑抽出,此时再顾不得隐瞒,她长剑在手,离火剑带着滚烫的热浪袭向妖兽,妖兽只来得及扭头嘶叫,然而它体积庞大又无法动弹,勃颈处霎时被苏羡一剑刺中,鲜血顺着剑身拔出霎时喷涌而出! “阿羡!”夭兰见状跟着一鞭甩过来,不让妖兽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她一击落下之后方才到了苏羡身旁,“太好了,你果然没事。” “嗯。”苏羡没有多说,回头看了其余众人,这时候风遥楚也到了近前,他目带疑惑的盯了苏羡一会儿,低声道:“没想到你有办法从他们手中脱身。”他说着又低笑了一声,“枉费我担心了你一路,你竟毫发无伤。” “多谢你的担心了,不过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苏羡回头去看那妖兽,阵中的妖兽身上早已染上了淋漓鲜血,它那巨大的壳已经随着众人这一阵猛烈的攻击自身体上剥落,身躯之上满是淋漓鲜血,纵横的伤口布满躯体。此时闻思也赶了过来,他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开口道:“这妖兽应该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只是不知它死后那出口处的阵法会不会消失……”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变故突生。 原本看来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妖兽,突然之间爆发出一声惊天巨吼,它浑身伤口崩裂,只是那伤口之下却忽的再生出一层皮肉来,新生而出的皮肉泛着幽幽的绿色,它撑起身体,长尾在身后猛然一甩,卷起滚滚沙尘,竟是强行突破了玄阳派众弟子的阵法,将开阵的几人震出几仗远! “明梳!”白凰烛见状,连忙上前接住明梳,小心的关切道:“你没事吧?” 明梳轻轻摇头,却是面色煞白,咳出一口血来。 明梳的状况尚且如此,其余人亦是好不到哪里去,唯有风青青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离那妖兽最近,此时妖兽双目赤红,似是被方才的一番伤势刺激得发了狂,它咆哮一声,霎时便朝着风青青而来。风青青面无惧色,手中法诀再起,四周树木好似被一道宏然巨力所操纵,霎时疯狂生长蔓延,无数藤蔓自其间伸出,缠住了妖兽的身体和四肢。 风青青神色难看至极,一张脸亦是煞白,唇角还有鲜血呕出,却是半步也不曾退后。就在他的身后,是受伤的其余玄阳派弟子。 以一人之力将一只拥有三千年修为的妖兽禁锢,这实力早已超出了一个普通的青炎境修炼者,苏羡不知风青青真正的实力究竟如何,但心中却知晓自己与他的差距恐怕比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师兄!”小柳所想的没有苏羡那么多,看到此处不由大声唤道。 “躲开。”风青青简短的说了一句,面前妖兽掀起四肢不断挣扎,风青青不得不皱眉再催灵力,竭力要困住那妖兽。 苏羡看到此处,终于开了口道:“去帮他!” 事到如今再顾不得许多,他们来此与那妖兽对抗本就是破釜沉舟,此时断没有再退缩的道理,且若是风青青死了,他们少了一个青炎境的高手,下次想要再打败这妖兽,根本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羡一旦有了动作,夭兰也立即跟上,风遥楚也没有退缩的道理,当即其余众人几乎是同时随着苏羡的动作而动,冲到那妖兽近前,与风青青并肩而立。 “你们……”风青青不禁朝众人看去,神色莫辨。 苏羡顾不得许多,开口道:“风青青支撑不了多久,你们每人还有一招的机会,那妖兽伤口能够再生,你们攻击他双眼和脖颈要害!”事关生死,苏羡话音一顿,随即又认真补充道:“不要留手。”她这一句话说得很轻,但众人却都明白她的意思。 这时候再将自己的本事藏着掖着也早已没了意义,若是不能打败这妖兽,离开鸿蒙阵,谁都逃不掉。 苏羡话音落下的瞬间,众人便都出了手。 闻思身形凌空而起,手上动作未停,数百张符咒同时洒落而出,那些符咒悬于空中,似是被一道无明业火所点燃,霎时之间风雷骤然聚拢,天际云层密布,无数紫雷自空中落下,雷网将那妖兽瞬间包围,那阵法,竟是与当初苏羡在缠云洞当中所遇见的天诛阵一般! 而另一边,夭兰身上妖力陡然爆发,眨眼之间,她双眸已然化作银色,一头长发随风而舞,身上昙花香味霎时染遍整个林间,她足尖轻点于地,裙摆飞扬,身上隐隐有银光现出,四周因为密布的云层而显得不像白昼,更似黑夜,千百道月牙状的光芒就在空中凝聚成形,如狂风骤雨般猛然轰击在那妖兽身上! 众人皆被这二人可怖的杀招所震惊,然而攻势并未结束,妖兽嘶叫一声便要再起,风遥楚与小柳对视一眼,二人身形拔地而起,几乎是同时隐匿了气息,在那滚滚烟尘当中众人竟无法看清他们的身影,而就在下一刻,他们同时出现在了妖兽的面前。 那是超乎极致的快,诡异的身手伴着无匹的剑招,两人一左一右斩向妖兽双眼,妖兽痛叫一声,血口大张再度挣扎起来,血光自它双眼中溅出,鲜血洒满一地,妖兽胡乱甩尾去打那两人,那两人却早已行动利落的回到了众人身前。 众人沉着脸看那妖兽,它双目受损,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身上方才被闻思和夭兰所伤的地方却已经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若再等下去,恐怕它又将重新恢复过来。然而此时众人杀招过后,面色皆是苍白,有人脱力的喘着气,面带难色的互相看着。 面前的风青青突然呛出一口鲜血,身形微晃之间,那原本颤着妖兽的藤蔓已经渐渐松了。风青青咳了两声,却没有力气再去抹掉唇边鲜血,只道:“眉心……”众人听他开口,皆朝他看了过去,风青青接着道,“它身上多处要害都被攻击过,再有剩下的一处,就是眉心了。” “我知道了。”沉默之间,苏羡开了口道,“我去。” 风青青没有阻止,只急促道:“要快。” “小楚。”苏羡将离火剑执于身前,头也未回,只对身旁傀儡道:“助我。” 小楚轻轻颔首,眸中似有光芒一闪而过。 下一刻,苏羡纵身往那妖兽而去!小楚紧随其后,长剑亦是出鞘! 苏羡没有风遥楚和小柳那般鬼魅的身手,自然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那妖兽,妖兽双目虽伤,却已然察觉了苏羡的靠近,它长尾骤然甩下,身前双爪凌厉如刀,竟不容苏羡近身半点,然而就在妖兽快要击中苏羡的时候,小楚挺剑而出,竟是毫不畏惧的凭借一身剑意将那妖兽来势汹汹的一甩尾给挡在了空中! 轰然之间,小楚微微后退,苏羡却在电光石火间自那处穿了过去,离火剑上火光肆虐,耀目如同天际流星,苏羡暗中运起心法,离魂火导入剑中,那一剑犹如将整个林中的阴霾都给点亮,轻而易举的刺破妖兽的眉心,霎时之间,火光完全没入妖兽体内! “噗!”强行开阵缚住妖兽的风青青此时终于支撑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面色苍白的倒了下来,捆绑住妖兽四肢的藤蔓在这一刻纷纷坠落散开,枝叶落了一地。 然而那妖兽却没有再动,它犹如被定住了一般,双目大睁,那双眼当中却不住的涌出大滴的鲜血。苏羡的离火剑还插在它的眉心,它一动不动,只是眉心处却有赤红火焰缓缓透出。苏羡眸色微沉,终于猛然提起剑柄,拔剑而出!骤烈的火光自妖兽的眉间,苏羡的剑锋上透出,将阴云密布下的天际照得通红。 就在一阵沉默当中,妖兽发出一声嘶哑的长啸,竟是再也支撑不住,摇晃着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静静的没有发出声音,他们在看那妖兽,没有人敢确定妖兽下一刻会不会再突然站起来。 妖兽倒地激起又一阵尘埃,就在落叶分洒之间,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它死了?” 方才那一战太过激烈,众人竟是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终于,风青青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气息虚弱的道:“死了。” 众人这才好似反应过来,有人竟忍不住欢呼起来,就连苏羡也不禁翘起唇角,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来。 只是谁也没料到,就在此时,诡谲刀芒突地蹿出,自暗地里朝着在场众人斜刺而来!正是方才那五名傀儡! 众人方才与妖□□手几乎耗尽了力量,皆是一副虚弱模样,哪里还防得住这阴狠的杀招,苏羡骤然回身,眼前刀光闪烁,眼见便要热血挥溅! 第四三章 刀光闪烁的瞬间,苏羡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她看着那一道刀光临身而来,只觉得耳边呼啸而过的是一阵朦胧而遥远的风声。 那风声伴着轰隆的杀伐之意,像是蔓延了长长的时间奔至眼前。苏羡觉得自己心跳的节奏突然变快,像是有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力量好似在催促着她,动手,杀了他们,这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 几乎是在自己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苏羡扬起了右手,便要去接那狠绝凌厉的一刀! “阿羡!”耳旁传来光球的惊呼,那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苏羡动作未变,好似就这般以一双肉掌,就能够与那刀锋抗衡一般。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白色身影飘然降世,悍然挡在苏羡的面前。 来者手中结印,衣袍翻滚间只见得一道淡青色的光芒自他周身而起,霎时间刀光剑影齐齐而至,五名傀儡的招式朝着众人袭来,然而还未近得众人之身,便被那道青光所阻,五名傀儡手中刀剑几乎是在同时铿然而断,他们所触似乎不是薄薄的光墙,而是一道无法撼动的巍峨巨山,一时之间,傀儡纷纷被弹回地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是你!”夭兰是最先赶到苏羡身旁的,她先是看了看苏羡没有受伤,这才回头对那结印之人惊声叫到。 骤然出现在此,替苏羡挡住那致命一击的人,正是空蝉派的大师兄慕疏凉。他非是一人来此,待到几名傀儡受伤吐血,天罡盟的众人才纷纷赶来,形势顿时得到了控制,几名傀儡或逃或战,都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了。 慕疏凉看了那边的傀儡一眼,这才回身朝夭兰笑笑,继而对苏羡道:“上次我欠你一条命,这次可算是还回来了?” 苏羡没有应声,只恍惚看着慕疏凉,似乎还没有自方才的袭击中回过神来。 夭兰见她神色有异,连忙唤了她两声,苏羡在夭兰的呼声中轻轻眨眼,回头道:“怎么了?” “你没事吧?”夭兰看她身上没什么大伤口,但面色却苍白得可怕,不禁担忧道,“难道是受了什么内伤?” “我没事。”苏羡摇头,将方才那种异样的感觉压在心底,不准备告诉任何人,只朝慕疏凉道了谢。这时候重伤的风青青也在玄阳派其余弟子的扶持下走了过来,风青青朝慕疏凉问了情况,这才知道原来外面众人发觉鸿蒙阵内的众人失去了联系,这才赶紧派人来找,只是鸿蒙阵阵法特殊,外面的天罡盟众人也是好不容易才终于在妖兽被消灭之后破了那一层禁制,自阵外匆忙而来,正好赶上那五名傀儡出手,这才来得及救下众人。 慕疏凉神色间颇有无奈,轻轻叹道:“这场比试算是被这群人给破坏了,只是不知接下来的比试天罡盟打算如何。” “总有办法。”就在众人默然之际,一人负手踱步而来,神情淡淡,不怒自威,正是天罡盟盟主宿七。 宿七到来,在场众人皆是神色一肃,谁也没有办法将目光自这人的身上移开,只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宿七面无表情,到了众人跟前,开口道:“我先前问过了,这林中的妖兽已经全部没了,妖兽的内丹应该在你们的手里,你们谁手上有内丹?” 几乎是听到了这里,众人才回想起来他们此次进入鸿蒙阵的目的,一时间众人相互对视,方才生死关头,众人都急着打败那妖兽脱身,竟都忘了内丹这回事。等到宿七将视线在众人面前扫过一圈之后,终于有人道:“我这里有一颗。” 随着他开口,众人视线再度挪了位置,开口的人是风遥楚,见众人视线都落到自己身上,神色间颇有些惊讶,他很快又道:“运气好而已,刚来鸿蒙阵里面就碰上了一只妖兽。”他这话说得语气淡淡,没有过多描述,众人却也能够猜测得道其中的凶险。 风遥楚开口之后,苏羡亦是将自己从那只狐妖处得到的内丹拿了出来:“我这里也有一颗。” “我也有。”说到这里,小柳也自怀中掏出一颗珠子来,只是犹豫片刻,小柳便又将珠子放到了风青青的手里:“这颗珠子是我与师兄一起拿到的,师兄出力更多,理应由师兄来拿这内丹。” 风青青见状蹙眉道:“我说过这是你的,不必还我。” “师兄!”小柳忍不住叫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再多说,却听一旁宿七道,“你急什么,这还有一颗内丹呢。” 小柳一怔,众人亦是一怔,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宿七,宿七朝着身后那妖兽的尸体微微扬袖,一颗泛着清润光泽的内丹便飘了起来,落在他的手上,他沉眸看那内丹片刻,忽的道:“妖兽身上的伤,是你们做的?” 众人没答话,就连平时话最多的风遥楚也不开口了。 他们都没有忘记方才他们联手对付妖兽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闻思那威力不同凡响的符咒之力,夭兰身上那不应该出现在正道弟子身上的妖力,还有小柳和风遥楚诡异飘忽,与从前截然不同的身手,风青青超乎旁人想象的实力,以及苏羡那一把热浪灼人的离火剑。 那一战当中牵连了太多秘密,但刚经过一场生死劫难的众人却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谁也没有泄露任何人的秘密。 宿七盯了众人片刻,不禁笑了起来,饶有趣味的道:“那我只问一个问题,方才那一战,谁出力最多?” 又是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他们知道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这妖兽是四只妖兽当中的最后一个,它的内丹理应是由出力最多的那人所获得,但他们拼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一个玄天试而已,谁都不想将这最后的机会拱手让人,但却也没人敢说自己是出力最多的那一个。 就在这一片沉默当中,终于有人道:“师兄为我们锁住妖兽,身受重伤,若不是师兄,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对付那妖兽!” 小柳说到这里,见众人朝自己看来,连忙又补充了一句:“难道不是这样吗?” 小柳没有说错,若当真要说谁的功劳最大,必然是风青青无疑,若非他开阵禁锢住妖兽,或许这一战的伤亡要比之现在惨烈得多。听到此处,苏羡亦是点头道:“小柳说得不错。”一旦有人开口,众人终于自沉默中回过神来,虽是不甘,却也只得承认了小柳的说法,如此一来,这最后一颗内丹,终于交到了风青青的手上。 玄天试第二场比试在这里也终于结束,能够进入最后一轮比试的人,是玄阳派风青青和小柳,空蝉派苏羡和风遥楚。 此次玄天试上发生这种事情,天罡盟自是必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一时之间各大门派的声音齐齐而来,宿七也难以应付,而也因为众人在鸿蒙阵中多少受了伤,宿七便干脆将最后一场比试的日子推迟了一些,等到十天之后再开始。如此一来,众人便先回到了各自安排的住处之中,等候这最后一场比试的到来。 那五名在鸿蒙阵中杀人的傀儡也被查清了来历,乃是万笙在乾元峰的弟子来的路上将他们掉了包,这才装作是乾元峰的弟子混了进来。五名傀儡当中有三名逃了出去,还剩下两名傀儡被天罡盟捉住,由宿七派人审讯,不过对方只是个什么都不会回应的傀儡,纵然是审讯,也没有什么作用。 如此一来,便又是三天过去。 因着鸿蒙阵中那一场战斗,剩下来的弟子们之间关系都比之从前要好了不少,夭兰不知何故又与明梳交上了朋友,天天带着明梳一道往苏羡住处跑,而白凰烛与明梳形影不离,自是也跟着跑了过来,苏羡原本安静休息的房间,一下子就变成了众人交流感情的地方,显得好不热闹。 对于众人的到来,苏羡倒是并不讨厌,她虽喜静,却不排斥与人接触,有人来找她说话,她就安静听着,时而插上两句话,跟明梳不多时也熟悉了起来。只是苏羡虽不排斥,有人却是已经积压了一肚子的怨气。 “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光球在屋子里面四处晃荡,看着屋子里面谈笑的众人,语气不耐的道,“他们又不是没房间,干嘛总是往你房间里面挤?” 苏羡没有开口,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连忙以眼神安慰他。 众人都是看不到这光球的,所以旁人在的时候,苏羡都不会与光球交谈,这让光球更加暴躁,只盼这一场玄天试赶紧结束,好还他与苏羡一个安静交谈的环境来。 事实上苏羡不与光球说话,也是不愿意让众人知晓他的存在,她知道白凰烛与楚轻酒自小便认识,但她却一直没有将小楚就是楚轻酒的事情告诉他,一来是担心复活楚轻酒的事情出什么问题,惹来白凰烛白白担心,二来也有点自己的心思,如今的小楚心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便占着这个便宜,想让小楚自始至终心里都只有她一人,因为她心中清楚,等到楚轻酒真正复活的时候,他就再也不是她一人的楚轻酒了。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小楚,苏羡还未回头,便听明梳道:“我听说你们空蝉派大师兄慕疏凉实力是青炎中境,与我们师兄风青青境界相差无几,可是那日他出手替我们挡下那五个傀儡的攻击,实力恐怕不止如此,他究竟到什么程度了?” 听得明梳的话,苏羡亦是想起了那时候的情形,她当时心思恍惚没有去注意,但事后回忆起来却发觉,那个时候慕疏凉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至少已是入了紫霄境,那已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实力等级了,难道他一直以来都在隐瞒自己的实力? 就在苏羡沉吟之际,夭兰也轻嗤一声道:“你们大师兄不也是?风青青缠住妖兽的那一手,哪里是一个青炎境的人使得出来的,我看他怕是也藏了不少东西。”她说到此处,不禁有些担忧的看了苏羡一眼。 风青青已是入了决赛,苏羡与他早晚会碰上,面对这么强大的家伙,苏羡又能有多少胜算? 第四四章 好不容易终于送走了众人,喧闹的房间再次安静下来,苏羡一个人坐在窗边将离火剑抽出来擦拭,光球终于找到机会,幽幽飘到了她的身旁。 “怎么了?”苏羡未曾回头,却似已经发觉了光球的动作,柔声轻问道。 光球动作顿了顿,小声道:“那天在那林子里面,那几个傀儡朝你一刀砍过来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苏羡知道,她当然明白他的恐惧,就像当初她看到楚轻酒被无忧谷谷主一掌拍中胸口的时候一样。她吓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动一下都觉得浑身被针扎一般的疼,那时候她连想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但纵然如此,那些她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所以直到现在,楚轻酒的魂魄就在身边,她都时常觉得是在梦中。 “我不会让你担心的,绝对不会。”苏羡声音低柔,却不容质疑,她好不容易才见到楚轻酒,她还要想办法让那个人复活,她自然不能够出事,也不能让楚轻酒承受与她当初一样的恐惧。 光球听着她的话,看起来被安抚到了不少,语气也稍稍软了下来:“那时候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会拿手去挡那一刀,你不知道那一刀下去……” “我在想……”苏羡回应着他,但话音到此却又不禁顿住,她在想什么,她发觉自己也有些困惑。 那一瞬间她脑中闪过太多的念头,生死关头的恐惧和不甘,还有担忧,无奈,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真的躲不开那一刀了。 但还有一种念头却在心底的深处,它告诉她她不需要害怕,他们在她的面前统统不堪一击,她能够杀了他们,甚至控制他们—— 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苏羡不知道,但这种感觉并非是第一次,当初她年幼的时候,玄月教教主曾经带着她去七海深渊,看到了那深渊里沉沦的亡魂,那时候她站在高崖之上,心里面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声音,她俯视着山崖下的亡魂们,耳中是玄月教教主的声音。 “你记住,他们是因你而死,因你而生。” 那声音曾经是她长久的梦魇,但这一刻听来,却是如此熟悉。 就在苏羡晃神的时候,光球又道:“你怎么不说话了?阿羡?” 苏羡回过神来,摇头道:“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弄不明白。” “什么……”光球还要再问,却听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它的话音骤然止住,苏羡起身开门,却没料到门外站着的,正是不久之前夭兰他们还在谈论的慕疏凉。 慕疏凉朝屋内看去一眼,轻笑道:“师妹,我能进来吗?” “不能!”光球没好气的随口说了一句。 慕疏凉却是笑意更浓,玩笑道:“小楚这么不欢迎我?” 光球语声一窒,这才想起来慕疏凉也是个精通心道的人,自然能够听到他说话,它迟疑了片刻才问:“你来找阿羡做什么?” 慕疏凉还未答话,只看了看苏羡,苏羡轻轻点了头,慕疏凉这才走进屋子来,他出身于八大世家之首的慕家,礼数自是不会少,等到苏羡关上门又回头示意,他才终于坐下,低声道:“再过几日便是玄天试的最后一场,师妹可准备好了?” 苏羡轻轻颔首,事实上不过也就几日的功夫,纵然是再如何准备,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了。 慕疏凉点了点头,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又看那光球一眼才道:“你想要赢得玄天试的第一,是为了溯魂珠?” 说起来慕疏凉是苏羡在空蝉派所认识的第一人,她之所以会上空蝉派,其实也是因为他,他应当是知道关于苏羡的事情最多的人,所以苏羡也没有再隐瞒,只道:“不错。” “你要溯魂珠,是为了楚轻酒,还是小楚?” 苏羡听他问话,知道除了自己和夭兰,再加上一个舒无知,恐怕没有人再知道小楚和楚轻酒就是同一个人了,她也不欲同慕疏凉解释,便随口说了一句“楚轻酒”,不明白慕疏凉问出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疏凉眉目微垂,继而低声道:“不知师妹可曾听说过暮深院?” 苏羡听闻这三个字,不禁蹙眉回忆片刻,若是没有人提起,她大概绝不会想起这三个字,但听慕疏凉提到,她才恍然觉得自己从前似乎是在楚轻酒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地方。 “楚轻酒说过。” 慕疏凉抬眸,他本就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此时一笑更是犹如春风拂过,叫人提不起戒心来,他接着道:“十来年前,无忧谷势力极强,甚至连八大世家当中也有他们的内应,其中我的兄长甚至被人捉走,作为了无忧谷牵制慕家的工具。而也因为如此,八大世家众人怕再重蹈覆辙,便派心腹将八大世家各自的继承人送到了同一处地方,一起学艺一起修炼,由八大世家的心腹所保护着过了几年。” “那个地方,就是暮深院?”苏羡明白了过来,八大世家虽是齐名,但却相距极远,苏羡本就不明白为何风遥楚和白凰烛等人会是一副这般熟识的模样,原来他们自小便是在一起长大,自是互相认识。 苏羡想到此处,立即便又反应过来:“你与楚轻酒——” “我们也是极好的朋友。”慕疏凉解释道。 苏羡闻言,不禁往那空中飘着的光球投去一眼,但那家伙丝毫没有反应,看起来是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那光球如今只记得关于苏羡的事情,从前所认识的其他人自然是毫无印象。 苏羡于是又想起了她与慕疏凉初见时候在长善庄的事情:“所以你早知道那个楚轻酒是假的?” “轻酒不会不认识我,对于他的身份我早已有所怀疑,那天我去长善庄,其实也是为了轻酒的事情。”慕疏凉这般解释过后,又道,“所以我想帮你得到溯魂珠。” 苏羡凝目与慕疏凉对视,慕疏凉见她神色间颇有迟疑,当即笑道:“比试自然是公平的,要我背后动手脚我自然是做不出来,我不过是想要与你说说话罢了。” 苏羡听出了慕疏凉的意思,不禁道:“师兄要指点我?” “指点谈不上,但我们皆修心道,功法类似,我想修行一途,我们二人交谈一番,或多或少能够让你有所收获。” 慕疏凉是个让苏羡摸不透的人,不过他既然有心相助,苏羡自是不会拒绝,接下来的三天里,慕疏凉每一日都会来与苏羡一叙,讲的都是修行上的事,慕疏凉对于心道一途的修行的确早已经登峰造极,且与舒无知不同,舒无知只管给一个门路,让弟子自行去摸索,而慕疏凉却是有着与苏羡异样的修行经历,讲授起来会将修行的方法也一并提出来,苏羡学起来自是事半功倍,不过几天的功夫,便觉实力与之从前有了明显的不同。 等到玄天试最后一战快要开始之前一天,夭兰照旧来找苏羡,却发觉苏羡闭目坐在窗边,身上似有一层淡薄的青芒萦绕回旋。 夭兰一怔,不禁道:“你的境界……”她迟疑片刻,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却是问道,“青炎中境?” 苏羡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她的实力提升本就很快,离开玄月教之后一再提升,终于在长善庄一战之前到了赤衍中境,但后来到了空蝉派当中修行数月,境界却是一点也未曾再提升过,苏羡也曾怀疑过自己的修行方式是否有问题,但现在经慕疏凉一说,她才发觉这并非是她修行方式的问题,而是心道一途,本就如此。 空蝉派四大宗门,所修的分别为心道、剑道、武道和法道,其中心道最难修行,修行起来进度也极为缓慢,只因它所讲求的是厚积薄发。就如同慕疏凉的实力,就在三个多月之前看起来也不过青炎中境,但事实上他的修为却早已超出同境界的修行者,一道有朝一日爆发而出,便是旁人都未曾想过的可怖实力。就苏羡这几日所了解,慕疏凉真正的实力恐怕早就到了紫霄中境。 夭兰听苏羡的说法,听得一愣一愣的,虽不甚了解,却也忍不住高兴:“这样说来,你与那风青青的实力也相去不远,现在你们二人再斗一场,谁赢谁输便不好说了!” 然而对于苏羡来说,她要的却不是“不好说”这样的结果,为了楚轻酒,她必须要赢。 时间临近决战,夭兰也不带着明梳和白凰烛等人来打扰苏羡修炼了,苏羡的小院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只剩下苏羡修炼打坐,而那光球则在苏羡的身旁环着她绕,极尽温柔的守着她。 十天的时间转眼而过,天罡盟与十大门派的事情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终于这日,慕疏凉带着苏羡和风遥楚两名空蝉派弟子,在众人的视线当中,走上了决战的会场。 决战的流程与之前的两场比试一样,皆是由天罡盟盟主宿七先开口,此次比试比之先前的花样百出,显得要普通许多,不过就是两两对战,接着由赢的一方继续比试,决出最后的胜者。决战的顺序,也是由参赛的弟子自行抽签决定。 在过完了一遍流程之后,四名弟子分别上前抽签决定了自己的对手。 由风遥楚对战风青青,苏羡对战小柳。 第四五章 虽然玄天试中间发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到了最后关头,众人仍是紧张的关注着这一场比试的结果。 空蝉派风青青和小柳,是众人都知晓的后起之秀,而风遥楚虽平日里看起来并不算出色,但风家大少爷的身份仍是在的,八大世家的弟子们皆有不俗的表现,如慕疏凉和白凰烛,而这次风遥楚出场,自然也换来了众人的瞩目。 唯有一个苏羡,就像是个凭空冒出来的人一般,三个月之前突然加入了空蝉派,接着就参加了玄天试,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进入了决赛。 许多人对于苏羡的身份都十分好奇,此时看着场中着了一身空蝉派执明宗弟子服,清冷素雅,显得淡漠而平静的苏羡,众人心中皆有着许多的猜测,也想知道,这一次的玄天试,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而对于旁人的视线,苏羡虽有察觉,却并不在意,她所在意的不过只有这次玄天试的胜利。她今日没有将小楚给带上场,一来是有小楚在唯恐自己会分心,而来是在苏羡的心中小楚并非是自己的傀儡,若是她与小楚联手那便算是两人对付一个人,未免显得有些胜之不武。 比试正式开始,第一场便是苏羡与小柳。 苏羡早知小柳是鬼门排名第六的杀手,虽平日隐藏得极好却被小楚给一眼识破,而之前在鸿蒙阵的林子当中,苏羡也早已见过小柳的实力,经过了这几天的实力提升,对上小柳,苏羡也并不如何担心。 开场之后,苏羡便直接召唤出了离火棍。苏羡没有选择用剑,也没有用笛,面对小柳这样的短兵和灵活的身手,近身战上她定然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但使用棍法便要好应付许多。 苏羡棍风横扫,抢在小柳之前动了手,然而小柳却是一味避让,似乎没有要硬接苏羡招式的准备,苏羡心道已成,看过对方的招式之后便立即有了了解,不过片刻之间,交手百招过后,苏羡便已经能够预判小柳的动作,然而叫苏羡没想到的是,小柳的动作显得十分缓慢。 鬼门杀手的实力,小柳不过发挥了五分之一。 见苏羡神色间微见诧异,小柳并未多说,只沉眸应敌,手上使的是玄阳派的剑法,而非鬼门剑法,在苏羡的紧逼之下,小柳节节败退,最后终于让苏羡一棍打在手背上,长剑脱手飞出,终止了这一场比试。 “我败了。”小柳将剑捡回来,朝苏羡笑了笑。 苏羡微微挑眉,用只有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你并未使出全力。” “玄阳派小柳的全力就到这里了。”小柳认真回应苏羡,片刻后却没忍住又道,“还是你以为你自己很弱?” 苏羡一怔。 这是她到达青炎境之后第一次战斗,方才她一直以为小柳的动作极慢,慢到根本不需要预判,她都能够将对方的剑给接住,难道说这其实并不是他太慢,而是她的原因? 但小柳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又为何不肯使出真正的实力?他来参加这玄天试,目的难道并非溯魂珠? 不论如何,这一战是苏羡轻松获胜了。 天罡盟的长老很快大声喊出了比赛结果,苏羡自场中回来,便迎上了空蝉派众人的视线,大家都是一副欣喜万分的模样,苏羡朝众人笑了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中。 夭兰就在苏羡的身旁,见她坐下,这才小声道:“你刚才那一战,用的是从前的功夫?” “嗯,怎么了?”苏羡道。 夭兰摇头,神色有些古怪:“你刚才那一战,跟从前不一样,那小柳被你打得连个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你从前的棍法我可是见过的,虽然很强,但绝对没有这么强。” 苏羡默然不语,看来当真是因为境界提升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在苏羡与夭兰说话的时候,第二场比试也开始了。 玄阳派那边,风青青已经到了比赛场中,他长身玉立,负手看着空蝉派这方。 而空蝉派这方,风遥楚也理了理衣襟站了起来。 二人来到场中,烈阳高照,在场间留下两道影子。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的盯着场中的两个人,苏羡也在看,她想看清楚风青青的招式和路数。之前在鸿蒙阵当中,苏羡也曾经见过风青青出手,然而他的招式太过古怪,苏羡看了那么久也没有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只觉得对方深不可测,探不出深浅来。 比赛开始的钟声响起,台上相互对峙的二人也终于有了动作。 风遥楚玄泽剑早已出鞘,那柄剑事实上只适合刺杀,却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而就如同剑一样,在这样的比赛场地下,根本无法发挥风遥楚的全部实力。但风遥楚与风青青交手之间,却是从容不迫,剑招起落间如行云流水,漆黑的剑身在阳光下却显得森森发寒,带着劲风扫向风青青。 “这就是梅影剑诀?”看到此处,白凰烛忍不住问了一句。 白凰烛这个问题是朝着慕疏凉问的,作为空蝉派的大师兄,慕疏凉自然是对各个宗门最为了解的人,果然,慕疏凉很快点头道:“不错,梅影剑诀是陵光宗宗主梅师叔所独创的剑招,轻灵巧绝,讲究的是一个奇字,出其不意,才能致胜。” 接下来的话,慕疏凉没有说下去,他朝众人笑了笑,重新将目光投向风遥楚,只是眼神见却多了些担忧。 风遥楚的剑招,自然还没有到“奇”的那一步。 风遥楚抢攻数招,看来已经占尽优势,对面的风青青不过一直在忙于闪避,却未曾有丝毫进攻的机会,看来似乎是风遥楚压制风青青一筹,但却有极少数人发觉了其中的玄机。 “风遥楚很危险。”慕疏凉敛去了面上的笑意。 同样看出这个问题的,还有苏羡。 风青青看起来一直在闪躲而没有出手,但她却看清了风青青的动作,那人在闪躲着风遥楚剑招的时候,手上也没有闲着,他每一步落下,便结一道法印,等到百招过后,他已经将风遥楚周围的地板踏遍。苏羡虽看不懂他那法印是什么意思,但他所走的路数苏羡却是见过,那是之前她抄书的时候自道家的经典当中所看来的,乃是大罗天三十六变的阵法,风青青这番闪躲看似狼狈,却是每一步都恰好踩在了阵法的位置。一番交手下来,这阵法也不过差最后两位了。 然而风遥楚却好似没有发现风青青这番玄机,手中长剑挥扫不停,凛然锋芒行走于烈阳之下,便要将风青青逼入死角。 “还差两步。”慕疏凉微微皱眉,忍不住说了出来。 风青青扬手以一个诡奇的角度出手,一把扣向风遥楚执剑手腕,风遥楚似是早有所料,腕间一转,剑锋便朝着风青青的胳膊刺去,风青青身形凌空又是一变,往后飘然退去数步,堪堪避开那锋芒,所落地之处,似有微尘轻扬。 慕疏凉眸色更沉,“一步。” 风遥楚剑招又至,他剑诀施展至此,已是梅影剑诀最后一式,长剑挥扫间似有鹤唳,霎时间惊动风雷,搅得天地变色。然而风青青面色微沉,见到此招非但不退,反而却挺身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风青青一步落在了大罗天三十六变阵法的最后个位置上。他抬起双臂,结起了最后一道法印。 “换我出手了。”风青青素来沉默,这时候却终于开了口,声音浑厚带着些微沙哑。 风遥楚一剑刺向风青青,这一剑眼见便要落在风青青的胸口,下一刻应当就是血光四溅的结局,然而风遥楚的面色却变了。他感觉到一阵不安和恐惧,这种感觉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他微微咬牙,在视线接触到风青青结印的双手时,瞳孔骤然紧缩! 就在风遥楚这一剑刺向风青青的时候,在场观战的众人亦是忍不住一阵惊呼! 然而下一刻,一阵狂风骤然自风青青所站立的那处席卷而出,风青青身形化作纷纷落叶,竟是凭空消失在原地,风遥楚惊破苍穹的一剑刺出,竟是刺在了随着狂风而动的纷纷树叶之上! 风遥楚乍然回身,却见整个比试场中,四面竟是狂风席卷,铸成了一道以风浪所形成的高墙,将他整个人困在了其中! 那风墙似有万丈,一眼望去遮天蔽日,四周观战的众人亦是不免受到波及,众人衣袍纷纷翻飞舞动,狂风卷起地上沙土,搅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历来众人打斗也不过是刀剑相争,谁曾搅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一时间众人亦不觉惊叹,今年玄天试的风青青,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若等到将来又将有何种成就? 就在众人惊叹之际,风遥楚处于阵中,神情却渐渐已沉了下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风平浪静。四周早已没有了风青青的影子,周身席卷的狂风当中混杂着无数落叶,这些叶子自他身边划过,便是一道血口,渐渐地落叶越来越多朝着他狂啸而来,风遥楚知道那不是落叶,而是刀剑,那就是风青青的刀剑,甚至比刀剑还要锋利。若当真进了那落叶阵中,恐怕连活下来的命都没有了。 “真是……”场外空蝉派的位置上,慕疏凉看到此处,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羡也在看,但她与慕疏凉的反应却是不同。在慕疏凉看来,风遥楚只是风遥楚,但苏羡却知道风遥楚还有另一个身份。 此时狂风席卷会场,谁也看不清场上发生了什么,苏羡却知道,风青青只当这阵法能够对付空蝉派的梅影剑诀,却不知道,越是在这样的混乱当中,风遥楚越是能够将能为施展到最大,因为隐藏气息和辨别气息,是鬼门黑衣最为擅长的事情。 这一场战斗真正的胜负,还未可知。 第四六章 铺天盖地的风浪让众人难以看清会场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不住自其中传来,众人竭力去看那狂风当中的情形,却是意外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整个会场当中狂风肆虐,可是那风中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不管是风遥楚还是风青青,皆不见踪影。 慕疏凉一直盯着那会场当中看,到此时也终于变了神色。 苏羡也看不到,风遥楚隐匿之术练得极好,他想要藏身起来,谁也无法发觉他的存在。而风青青却不一样,他是以阵法和术法隐匿起来,四周似乎没有他的气息,却又四处都是他的气息,他就像是化身在风中,无所不在。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夭兰看得也是心急,此事与她虽无什么关系,但总归说来仍是希望空蝉派能够赢得胜利,她朝那会场中张望道,“怎么打着打着人就不见了?” 苏羡摇头不语,双目却未曾离开过那会场。 场中久久未曾有动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里,怕一眨眼便错过了胜负,时间流动仿佛变得缓慢起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那原本四下乱舞的狂风,突然之便静止了下来。 风停之后,是天空飘舞的落叶骤然失去力量,纷纷往地上坠落,一瞬之间场中地面便铺了厚厚一层。 而在落叶纷纷坠地的同时,两道身影也终于在中央显现而出。 风遥楚执剑在手,剑锋上点点鲜血落下,将身下落叶染出了一片殷红。而就在风遥楚的对面,风青青负手与他对视,眼睫微颤,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的情绪藏在那双黯淡眼眸之下,叫人看不清其中意味。 两人皆未曾动弹,谁也看不出他们究竟是谁输谁赢,众人便只得睁大眼睛将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 这一次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风遥楚忽的身形晃了晃,咳出一口血来,继而抬眸往对面风青青看去:“先前我故意假装看不出你的阵法,让你结印开阵,就是为了在阵中对付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间似是带着笑意,但一双眼里却是复杂难辨。 风青青点头道:“方才你在阵中出手的时候,我便看出来了,所以我在阵法里面动了一些手脚。” 风遥楚的神情很是古怪,说不清是不甘还是惊讶,或者更多别的什么,他只是保持着这个神情盯了风青青许久,最后似有似无的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阵法?”风遥楚问。 风青青道:“大罗天三十六变。” 风遥楚认真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这种传下来的阵法,应是改不了的。” “我研习阵法多年,一些简单的阵法能够做出变动。” 风遥楚神色变了变,却没立即开口,良久后方才叹道:“我输了。” 风青青微微点头,看着风遥楚头也不回的走出比试会场,往空蝉派那处而去。 天罡盟的长老此时已经到了会场中央,确认之后终于大声道:“玄阳派风青青胜!” 众人在外面观看比赛,却是听不见场中两人的谈话的,众人皆沉默看着他们二人,一直到风遥楚转身离开,天罡盟长老开口说出这句话,众人才终于恍然。 另一边,风遥楚回到空蝉派那处,却是立即便撞上了慕疏凉。慕疏凉朝风遥楚笑笑,正要出言安慰,风遥楚却是先开了口:“小慕。” “嗯?”慕疏凉应了一声,目中透出一丝不解。 风遥楚咬了咬牙,不大气得过的道:“那家伙说大罗天三十六变是简单的阵法。” 慕疏凉:“……” “我要是打得过,我真想揍他一顿。”风遥楚这话说得认真无比。 慕疏凉轻叹一声,拍了拍风遥楚的肩膀,一时间也没说出话来。 风遥楚摇摇头,接受了慕疏凉的安抚,很快又穿过人群,找到了坐在人群后方的苏羡。苏羡此时才刚与夭兰交谈过,见风遥楚走来,不禁抬目看去。风遥楚唇畔浮起一丝笑意,方才的那些不愉快似乎也都忘了,只朝苏羡挑眉道:“那家伙精通阵法,而且阵法十分灵活,我就是误入了他的陷阱,才叫他寻着了破绽。” 苏羡点头,没料到风遥楚会专程来找自己说这些话。 风遥楚静默片刻,似是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声:“说起来,我倒是宁愿溯魂珠被你给拿到,风青青不好对付,你自己小心吧。” 决战的第一日,便这般过去。 。 最后一场比赛是在三天之后,因为苏羡与风青青比试皆有消耗,所以特地为他们留出了恢复的时间,等到状态恢复之后,再进行最后的决战。 一天的比试过去,空蝉派众人亦是对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战十分关心,皆抓着苏羡问长问短,苏羡这几日被人给簇拥着,一时间也脱不开身,等到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入了夜了。 苏羡其实并不讨厌与空蝉派众弟子的接触,他们似乎都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人,一众人也没什么心机,苏羡待在他们当中,甚至也觉得自己似乎当真成了一名空蝉派的普通弟子,参加这么一场比试,等到玄天试完了再回到空蝉派当中,不管结果如何,也都算是为空蝉派众人添了一份光彩。 然而这一场比试结束,苏羡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够回去空蝉派。 她心中有着这许多心事,回到房间的时候有些晃神,不过那也只是片刻,片刻之后,苏羡便唤了小楚的名字。 她今日在外一天,并未将小楚给带出去,也不知对方在屋子里面会不会太闷。 然而苏羡唤出了声,却没有听见回应。她不禁蹙眉,抬眸往屋内环视,虽是见着傀儡小楚乖乖的坐在桌旁,却没有见着那颗闪闪的光球,她连忙又叫了两声,屋里安静一片,却不知那光球究竟去了何处。 一时之间苏羡只觉得浑身发凉,先前那些纷乱的思绪统统褪尽,脑子里只容得下一个名字。 “小楚!”苏羡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是被人带走还是自己离开,她只知道她不能见不到他,她一定要将他给找回来。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苏羡转身就朝屋外而去。 然而就在她刚踏出屋子的片刻,一个声音自其中传了出来。 “……蠢阿羡,我在这里!” 苏羡脚步一顿,想要回头,身子却不知为何有些僵硬,她迟疑着站在门口,等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攒足了力气,一点一点的回过头来。 那颗光球就躲在屏风的后面,蓝光幽幽闪烁,半是不情愿的自其中飘了出来。 苏羡神情似乎还没能够立即恢复平静,也没能说话,她只是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颗光球,像是怕它自身前突然消失不见。 光球像是也察觉了苏羡的异样,闷闷地哼了一声,有些心虚,却又不大高兴的解释道:“你不带我出去。” “对不起。”没有任何迟疑,苏羡立即便小声的回应了他。 光球像是被苏羡的反应给吓到了,愣了良久都没能够再说出什么话来。 苏羡俯身凑到他的身边,语气轻柔得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这次玄天试出了很多乱子,我不想你去趟这趟浑水,所以要你留在这里等我。”她顿了一顿,垂眸又道,“就快了,还有三天我就能拿到溯魂珠,将你完整的魂魄给找回来了。” 对于苏羡来说,这一次比试只能胜利,她就算是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拿到溯魂珠,所以她从未考虑过比试会输的情况。 光球不习惯苏羡突然这样说话,原本就心虚的语气,一下子也更软了:“你不带我去,我有些生气,就想躲起来吓吓你……” “楚轻酒。”苏羡轻轻叹了一声,闭上了眸子。 “嗯。”光球小声答了一句,接口道,“我以后不吓你了……” “我真的被吓到了。”苏羡睁眸,眼角竟带着些湿意,带着万千思绪朝他道,“我经得起一次失去,却经不起得而复失,刚才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想……” 光球见了苏羡的眼泪,被吓得不轻,他讨好的轻轻蹭了蹭苏羡,带着些自责,还有些小小的期待,轻声问道:“想什么?” “想什么也不管了,马上就去找宿七抢溯魂珠,不管你在哪里也要找到你。” 光球声音闷闷地道:“不行你打不过宿七的,那家伙看起来就不好惹。”它不知道,它已经渐渐从幽蓝变成了橙黄。 苏羡道:“打不过也要抢。” “阿羡。”光球被苏羡这话说得心里又是难受又是高兴,一下子百感交集成了一颗五颜六色的球球,他顿了片刻,凑到苏羡耳旁小声道,“我不走,你不用去跟宿七打,我最喜欢阿羡了,我不会走的。” 苏羡眨了眨眼,将方才面对小楚消失而出现的那些惊悸都放下,眼里这才升起笑意,只是她口中却仍不放心的道:“就算生我的气也不会走?” “不走不走,我不生气了。”光球认真道。 苏羡破涕为笑。 光球看着苏羡的笑容,心里面有些小小的迟疑,分明是他先生气,结果不知为何又变成了他这个生气的人来哄苏羡。 苏羡却没给他接着思考的时间,只小声道:“轻酒,我能抱你吗?” 光球当即道:“我也想抱你。” 只是—— 苏羡忍不住侧目看了仍旧乖乖坐在桌旁的傀儡小楚,心里面自然明白那光球的意思。她要抱楚轻酒,还得自己动手。 第四七章 三日之后,真正的决赛终于开始了。 因为之前小楚闹别扭的关系,这次苏羡再不敢让小楚待在房间里面等她回来,便干脆将傀儡给带到了会场当中,让小楚与一众空蝉派弟子坐在一起。空蝉派弟子们一副比之苏羡还要紧张的神情,一路将苏羡给送上了比试的会场,看得苏羡有些哭笑不得。 在一番流程过后,比试开始的钟声总算是响了起来。 这几日之间,苏羡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准备,在见过了那日风青青与风遥楚的比试之后,苏羡便立即找慕疏凉将阵势和术法一类的问题都询问了一遍,苏羡对于道门的这些东西并不算精通,当初也不过是跟着楚轻酒在玄月教里面接触过一阵子而已,是以对上风青青,她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比试正式开始,却是谁都没有动手,风青青遥遥站在苏羡对面,却是朝苏羡轻轻颔首,冷峻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笑意。 苏羡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狂热,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风青青与这次来参与玄天试的其余人不同,他平日里都是一副冷峻淡漠的模样,对于玄天试的胜利也看不出有多么渴盼,当初在第二场比试的时候,他甚至主动将进入决赛的机会让给小柳,但现在,他的眼底却充满了狂热之情。 那是一种对于武学的痴狂,无关胜负。 这种人才是最难对付的。 苏羡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知道风青青是真的非常期待这一场的比试,他在期待与一个强者交手,或许他来此的目的也就是如此简单,不过是想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而已。但对于苏羡来说,她却做不到这么洒脱,她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溯魂珠而已。 只希望能够快些分出胜负,苏羡微微沉眸,扬手召出了歧凰笛。 与对付小柳的时候不同,风青青既然擅长阵法,那她便以音律对之,以不变应万变,看他要如何对付。 苏羡吹动歧凰笛,笛音清远,霎时传遍了整个场间。 四周空气似是霎时凝滞,音刃自空中凝结成形,肉眼丝毫看不出异状,但空气的流动却突然改变了方式,尽数朝着风青青所站之处袭去! 风青青眼底闪过一缕惊讶,他不禁扬起唇角。他所擅长的是阵法,苏羡也曾经见过他的身手,与小柳等擅长刀剑的人相比可谓是不值一提,但如今苏羡吹奏笛音,他没有以自己最擅长的阵法相应,反是自腰间拔出了一直佩戴着的长剑。 苏羡笛音不停,轻轻吹奏,却是不由微微蹙眉。 风青青这是要做什么? 就连苏羡也看不明白了。 “风青青会剑法?”这时候站在场外看着比赛的众人也是一惊,夭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回头往慕疏凉问。 慕疏凉作为整个空蝉派能力最强,见识最广的人,俨然已经成了空蝉派各位师弟师妹的解说,看到这里,他沉吟着摇头道:“就我所知,风青青自幼因身体问题,并不能修行剑法,后来虽然身体好些了,但年纪也大了,早过了练剑的时机了。” “他拔剑是想做什么?”夭兰不懂,“难道他想用那种三脚猫的剑法跟阿羡打?” 慕疏凉摇头,似有所觉道:“那恐怕不是剑法。” “也是阵法,只不过耍了些花招而已。”风遥楚也走了过来,面色不好的盯着场中的风青青:“他对阵术的造诣的确已经极高,不过是因为自身实力的关系没办法完全发挥而已。”他说到此处,沉默一阵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道,“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闲得无聊在这些阵法上面玩这么多花样。” 就在众人交谈之际,风青青已经在场中舞起剑来。 他舞剑的动作很好看,玄阳派的弟子服宽袍广袖,他衣袂翻飞,袖风挥洒,长剑映射着阳光,将那舞剑的人照得像是画中景致。只是稍微懂得剑法的人就能够看出来,他的这剑法不过是花架子而已,华而不实,手上没有力道,除了好看,没有任何作用。 但苏羡却知道,这剑法虽看来无用,事实上却是刚好克制了她的笛音。 她的音刃靠近风青青,立即便被那看似绵软而无力的剑风所击退,一手曲子奏完,竟是连半点也无法近得他的身。 苏羡一直在盯着风青青看,看他的剑招,还有他的剑。那把剑上并非普通的剑,苏羡在看清之后不禁敛眉,那剑的构造很是古怪,看来虽与普通的剑无甚差异,事实上剑身上却有镂空,剑锋随着舞剑的动作划破空气,竟是形成了无形的音刃,与苏羡的那些笛音相抗,两者之间,竟还是风青青略胜一筹。 心知风青青的套路乃是以守为攻,就如同当初与风遥楚对战时候一样,他看似是在防守,事实上却在无形之间已经布下杀阵,苏羡知道此战绝不能长久,她暂时还无法看出风青青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但也知道长久之下绝非好事,当机立断,便将曲风一转,一曲《春寒》扫尽方才战场的杀伐之意,霎时曲音婉转,像是沁着严冬的凄寒,愁肠百结。 然苏羡反观风青青,却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不受笛音影响,笛音一变,他剑法也再变,竟是与那笛音接得分毫不差,再次封锁了苏羡的一切攻击! 这个时候,旁观的众人也算是看清了形势,那边风遥楚更是脸色大变,咬牙道:“梅影剑诀!” “什么?”白凰烛也不禁怔住。 “他用的是我们陵光宗的梅影剑诀。”风遥楚看了白凰烛一眼,回头接着往场上舞剑的人看去,一字一顿道,“从我这学去的。” 众人:“……” 谁也没有料到,风青青竟是在那日与风遥楚一战看过一次之后,将风遥楚的梅影剑诀给原封不动的记了下来!若非他空有剑式却无剑魂,却不知这等天赋该有多可怕! “他的确是个天才。”看到此处,就连一向被人称作是天才的慕疏凉也忍不住点头道。 风青青的确是天才,苏羡也不得不承认,但现在却不是她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如今神色平静,心中却早已千回百转。 就在苏羡曲音进入第三重,眼见便要强行攻破风青青防御的时候,风青青却忽的收剑了。 他收剑,却并非将剑收回鞘中,而是收在了身前,他长剑轻轻挑起,一手横在身前,另一手却搭在了剑锋之上。轻轻一划,便是一道血痕落下,沿着那剑身滴滴渗落。刺目的血色染在通体雪白的剑身上,风青青手上动作未停,却是就着那指尖的血在剑身上写了起来。 他写的是个咒术,苏羡看不懂,但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以心道法诀催动笛音,强行将笛音催入了最后一段,笛音蓦然高昂,不似方才动听,却似尖啸霎时响彻会场。无数音刃自苏羡身后组成一个庞然大阵,不留一丝空隙,将风青青的前路退路统统阻断,便要将人困杀其中! 然风青青面对这音杀之阵,却是岿然不动,他此时已将剑上咒法写完,将手往剑刃之上一扣,指尖轻轻在剑刃上点了点。 刹那间,指尖磕动剑刃,发出一阵如铃铛在空谷中回响般的铮然声响。 这声响极弱,极浅,但听在苏羡的耳中,却犹如洪钟!苏羡受这声音震荡,执着歧凰笛的手竟是倏地一颤,再也无法吹奏下去! 苏羡面色苍白,双手垂下,唇畔却是渗出了一缕鲜血。 “这是……”空蝉派众人面色骤然大变,不明白苏羡为何突然之间便受了伤。 慕疏凉神色也难得的有些紧张,还有些由衷的欣赏,他默然片刻终是看出了门道来:“风青青将阵法画在剑上,他方才一味抵挡苏师妹的笛音,事实上却是在开阵。”如众人那日看到的大罗天三十六变一样,开阵其实是一件极难,并且花费时间极长的事情,所以一直以来各门派对决当中,剑者和符术都是众人喜欢使用的切磋方式,这二者所胜其他人的地方,便在意他们快,以快应万变,不论对手如何都能够灵活应对,从中找出破解方法。 但阵法却是不同,这天下之大,使用阵法与人对战的人极少,因为阵法师开阵极难,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撑到阵法完全打开往往便败了。 但风青青不同,他拥有着超乎旁人的天赋,以守为攻,能够通过简单的阵法防守对方的进攻,也能够在防守之中,趁机打开阵法,将对方完全困在自己所设下的阵法当中。而方才风青青在应接苏羡笛音的时候,便是在开阵。 风青青的剑与音刃相接,虽未发出声音,却早已催动了剑身震颤,剑身每一次颤抖,便是一道声音。 最后他以血为咒,终于完成了这一道以苏羡为中心的法阵。 “大音问世阵。”慕疏凉说出了这阵法的名字。“这阵法也是一种以音律为武器的阵法,能够将所有的声音集中放大在一处,对于旁人来说再小不过的声音,对阵法中央的那人来说,却是致命的声音。” 苏羡现在的情形很不好过,慕疏凉的分析半点也没有错,她此时便处在阵法中央,风青青指尖在剑身上轻弹,那声音传到她的耳中,却是滚滚惊雷,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给劈散。 那的确是一种叫人难以言喻的感觉,非常不舒服,苏羡觉得自己的视觉和听觉都在离自己远去,魂魄被这巨大的声响吵得飘飘然像是离开了这句躯体,随时都将要晕厥过去。在这一片恍惚当中,苏羡恍然朝着空蝉派那处看去,似乎看到小楚仍自端坐在期间,光球焦急的想要往她这处冲过来,似乎在朝她说着什么。 然而风青青的剑声太吵,她听不清。 她心中突然多了一丝不耐。 第四八章 熟悉的感觉又再次降临在身体上,苏羡盯着那处光球,在一片轰然的声音里,心中某个地方突然清明起来。 “使用那个力量,打败他。” 她说。 苏羡知道,她能够胜过风青青,那是不到迫不得已她绝不想要使用的力量,可是事到如今,她却不得不使用她。 苏羡倏地回过头,再度看向了场中的风青青,风青青在阵法那头,指尖轻点剑身,那叫人神魂欲裂的声音不住的传来,到了苏羡这里,那声音却渐渐地显得遥远了起来。苏羡的面色越来越是苍白,唇角的那一点血色却因此显得越来越艳,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谁也没有料到,苏羡竟是站定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岐凰箫化作点点光芒自手中消失,苏羡再度扬手,掌心中所执却是一柄剑。 离火剑尚在鞘中,但热浪却已经自其中透出,苏羡凝目向着风青青,一手按在剑柄上,重又睁开了双眸。 原本幽黑的眸子,在此时透过重重叠叠的阵法,竟是映出了血一样的赤色。 风青青远远与苏羡对视,在接触到苏羡视线的刹那,竟是凭白心中一紧,手中的动作不禁一变,指尖重重落在剑刃之上,一道比之先前要清脆得多的声音朝着苏羡而去,音刃自无形到有形,眼看便要将苏羡逼入死角! 风青青虽不明白苏羡将要做什么,但他却有一种本能的感觉,那是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的察觉,他手中动作不觉,等到反应过来,却已经用上了杀招。 苏羡迎着那扑面袭来的音刃,眼底的赤色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艳,这一抹明亮的颜色衬得她面色更白,衣裙飞扬间现出几分媚色来。她眉梢轻扬,目中却是带着目空一切般的嘲讽,片刻之间,离火剑已然出鞘! “阿羡小心!” “苏师姐!” 就在这个关头,空蝉派那处却传来几声惊呼,苏羡眼角余光扫过,却见夭兰扒在会场的围栏那处,正认真盯着她。而就在她的身后,空蝉派几名弟子皆是满脸担忧的看着她,那其中的复杂情绪,却是叫苏羡心中不由触动。 苏羡自小在玄月教长大,教中众人并非对她不好,若当真要说起来,他们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从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然而她却只觉得无趣。 也许人总喜欢自己不曾接触过的东西,离开玄月教之前,苏羡说来说去也不过就与夭兰和楚轻酒两个人算得上是朋友,后来飘荡这么多年,苏羡也从未与什么人接触过太多,无亲无故,自然也没有什么人待她有多么好。 直到三个月之前,她遇上慕疏凉,进了空蝉派。 空蝉派众人对待她,与当初玄月教中的众人是不同的。 舒无知对她倾囊相授,慕疏凉为让她提升境界亦是花去不少时间与她彻夜长谈,还有风遥楚白凰烛等人,对她皆是真心相待,他们只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同门,却肯与她说心事,会聚在她的房间里,一群人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笑料,会在这种时候担心她的安危。她突然之间想到这些,手中的剑拔出一半,却又骤然变得重若千钧。 一旦拔剑,使出那招,定会有人认出那是玄月教的功夫,更有人会联想到她的身份,那么她从此就是玄月教的神女,再也不是空蝉派的苏羡了。 这段短暂的修行日子,便算是彻底结束了。 空蝉派里面的一切,也再无法回去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可惜,走到这一步,她才刚刚有些适应作为一个空蝉派弟子的生活,然而这一切就要消失了。 苏羡轻轻咬唇,迎着那一道强大而可怕的音刃,却是生生将离火剑又收回了鞘中! 下一刻,苏羡化剑为棍,棍风横扫挟着苏羡浑身力气迎向了风青青! 两道无匹巨力正面相撞,结果是前所未见的景象。 尘烟滚滚升起,四周风声呼啸,伴着树叶纷纷扫过,风青青沉默站在场中,身上不见丝毫受伤,反观另一边,苏羡却在这撞击当中被击退数步,撑着棍子半跪在地,唇角染上了更多血色。 “你本有机会胜过我。”风青青在这迷目的烟尘中朝苏羡走去,显得有些失望,还有些落寞,“为什么不拔剑?” 苏羡咳了两声,听着场外那边光球着急的声音,竭力不让自己往那处看去,只抬眸迎上风青青的视线,“不想拔剑。” 风青青皱眉,觉得这理由敷衍得有些过分。 苏羡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觉得血也吐得差不多了,稍稍恢复了些力气,用棍子支撑着神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先前那一下她被撞得浑身上下骨头都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内伤。 风青青盯着她的动作看,神色莫测,只是阴沉得叫人心中发寒。 苏羡却不理会,只用咳嗽过后略显沙哑的声音道:“结束了。” “是。”风青青说到此处,又是忍不住皱眉,“你输了。”他对于这个结果显然觉得不满意,或者说还不够满意,他认为苏羡绝不止这点能耐,只是对方不肯将一切给施展出来而已,这让他这一战显得十分不尽兴。 玄天试决战,竟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场。 就在二人谈话之间,天罡盟的长老也进了会场,他听风青青的话,当即便要开口宣布这一场比试的结果,一旁苏羡却忽的开口道:“谁说,我输了?” 听闻此言,风青青与那名天罡盟长老同时回头朝苏羡看去,苏羡眉梢轻轻挑起,她此时唇上缀着血色,殷红妩媚,眉间清澈透亮,竟是叫人一时间难以移开目光。她面上笑意渐浓,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将方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她喃喃念着,却是有种紧张过后的松懈。 风青青盯着苏羡的眼睛,神色间颇有些疑惑不解,苏羡却是将身侧离火棍一晃,已是收了回去。 长棍扫出一阵风声,那一阵棍风让人不禁眼花,风青青见状怔了片刻,却是眸光骤然一沉! 下一刻,风青青身子一晃,双瞳紧缩,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不过片刻之间,他周身几处大穴纷纷暴起血光,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竟是面色会败的倒了下去! 一时之间,场外众人不禁惊呼起来,战局竟在这种时候再次改变! “这是怎么回事?”空蝉派那处,纵然是风遥楚,看到此处也忍不住皱了眉,往慕疏凉求证。 慕疏凉这次也没能够说出个原因来,只推测道:“应该也是阵法,苏师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知是用什么手段照着先前风青青的出手,布下了一个简单的大音问世阵,而这个阵法的中心,就是风青青所站的地方。” “可是方才那情形,她是什么时候布下的阵?”风遥楚不解道。 慕疏凉远远看着苏羡的身影,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叹:“不知道,不过她的表现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不管是天赋还是实力。” 风遥楚没说话,另一边夭兰听了全程,却是忽的想到什么事来,大声道:“我知道了!是离火棍!” “阿羡说过,离火棍棍身结构特殊,必要时也能够作为以音律攻击的武器。”夭兰沉吟道,“风青青的剑能够开阵,离火棍自然也能!” 夭兰的分析并没有错。 此时会场当中,风青青仰面倒下,周身伤口有血汨汨而出,很快凝成了一滩殷红,他伤势看来眼中,天罡盟众人赶紧叫人来接他下去看伤,众人要挪动他,他却是摆手制止了众人,只在人群簇拥中认真看着苏羡,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的阵法,是自我这里学来的?” “刚才看来的,情急之下想到这个方法,就用了。”苏羡毫不避讳的应道,“只是比起你的阵法,威力尚不及十分之一。” “你的阵法有破绽,我本应该发现的。”风青青凝视苏羡道。 之前二人极招相撞之际,苏羡便已将阵法完成大半,然而纵然如此,时间也根本来不及。 苏羡点头:“所以我故意和你说了几句话。” 也就是是那几句话的功夫,苏羡的阵法完成了。 “你早知用此法能胜过我,所以才没有拔剑?”风青青又问。 苏羡沉默片刻,点头:“是。”她虽不愿暴露身份,但若不能拿到玄天试的第一,拿到溯魂珠,一切都是徒然。 听到苏羡的回应,风青青终是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重重咳了几声,声音渐渐虚弱下去,四周众人见状再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将他人给扶了下去该止血止血该治伤治伤,剩下一个苏羡站在会场中央,迎着所有人的视线,身形清瘦而萧索。 长久的沉默过后,那天罡盟的长老终于想起了最紧要的事情,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玄天试胜者,空蝉派苏羡!” 刹那间,场间暴起一阵喝彩之声! 空蝉派的坐席那处,众人亦是不禁欢呼起来,夭兰不住朝场内的苏羡挥手,白凰烛与闻思抱作一团,慕疏凉颔首轻笑,就连风遥楚也忍不住翘起唇角,朝身旁的傀儡看去一眼。 这呼声一直持续了许久,这一场比试虽是过程与结局皆难预料,却没有人怀疑苏羡这胜者的实力,苏羡名不见经传而来,却是叫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了一回。 良久之后,场外的声音也渐渐小了起来,高台之上,苏羡抬眸看去,却见八大世家那方突然有说话声传来,十大门派亦是各自交谈,而就在人群的最中央,那一直端坐其间默然看完了整场比试的人终于站了起来。 宿七起身往前,厚重的华服摩挲过地面,他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遥遥向着场中安静沉默的苏羡。其余人见他动作,皆侧目看他,等着盟主大人开口。 沉默过后,宿七终于挥袍道:“将溯魂珠拿出来。” 事实上不需要宿七开口,天罡盟众人早已准备好了东西,宿七不过一提,便见一名天罡盟长老双手小心捧着一个锦盒,低头走了出来。 宿七自那人手中接过锦盒,朝场中苏羡走去。 苏羡得胜后方才远远朝那光球扬起一个笑脸,她笑意还未收回去,便见宿七手中捧着锦盒缓步而来。 一时间,苏羡呼吸似乎都轻了。 第四九章 三年一度的玄天试,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结果。 此时身为这一届玄天试胜者的苏羡正在会场中央,身旁站着满面笑容的天罡盟长老,而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天罡盟盟主宿七来到了苏羡的面前。 “苏羡。”宿七轻唤了苏羡的名字,苏羡垂眸没有去看宿七,但一双眼睛却是落在了他手中锦盒之上。 宿七好似没有发觉苏羡的视线,只是看似平静的盯着苏羡,良久后才道:“我本以为上一届玄天试的慕疏凉便已经够叫人惊喜,却没想到今年的惊喜依旧不小。”他又顿了片刻,却是倏地笑了笑:“你表现得很好。” “盟主。”苏羡到了此时才终于微微抬眼,与宿七四目相对。 对于这位天罡盟的盟主,苏羡并不希望有太多的接触,越是很不可测的人,便越是危险,苏羡不知道在宿七的眼底看到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她也不想要去揣测,当初在玄月教的时候苏羡所听过关于天罡盟的传说并不少,对于天罡盟盟主或多或少都有些忌惮,她不希望自己与这人有太多的接触,对她来说,只要拿到溯魂珠就够了。 然而天罡盟盟主显然并不希望就这么结束这一场对话。 似乎是又端详了苏羡片刻,宿七终于点头道:“按照惯例,赢得这场比试的人,能够有机会进入天罡盟的内部观看天罡盟的藏书秘籍,并由我来指点你武学,明日一早,你便来罡风塔找我。” 苏羡颔首:“是。” “盟主……”二人说话之际,旁边那名天罡盟长老忍不住朝宿七开了口,凑到他的耳旁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 宿七默然听着,不过轻轻点头,片刻后那人将话说完,他才低声道:“这一届玄天试众人实力都不可小觑,我们还有很多用得上他们的地方,或许接下来的事情,不会比我们想象的糟糕,不是么?”他轻笑一声,不禁朝苏羡看了过来。 苏羡没有明白宿七的意思,但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她在心里面猜测着,却见宿七又道:“明日你早些来,我还有要事要告诉你。” 说完这话,宿七便将溯魂珠塞进了苏羡手中。 对于此物他并不如何在意,对他来说,这珠子似乎远没有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意义重要,然而对于苏羡来说,却是完全不同。 这珠子就是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 紧紧抱住手中锦盒,苏羡恭恭敬敬的开口谢过宿七,看着这人转身离开了会场。 。 虽然只有获得玄天试第一的那人能够得到天罡盟盟主宿七的亲自指导,但是只要是进入最后一轮比试的人,就都能够进入天罡盟内部观看天罡盟所收集的典籍,当天晚上,风遥楚和小柳便到了罡风塔中参观典籍,而风青青因为伤势严重则没能够来,宿七特地允他伤势好之后再前来。 风遥楚与小柳在罡风塔看了一夜的典籍,一直等到第二天一早才离开。 而等到他们离开之后,宿七才终于来到此处。 宿七与苏羡所约定的时间很快便到,然而宿七没有等来苏羡,等到的却是一场布局精妙的刺杀。 天罡盟盟主在这场刺杀当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一时之间,天罡盟内的人俱是震惊。 天罡盟之中防卫森严,本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而宿七本身也拥有着极强的实力,普通人根本无法在他手中过下几招,更不必说伤他。而这一次,宿七却是受到重创,几乎丧命,若非他在最后关头护住本身最后一点真元,等到了听到声音赶来的众人,后果几乎是不堪设想。 这件事情发生得叫人措手不及,到了宿七这种境界,他究竟是如何受伤,又是被谁所伤,全都成了一个难以弄清的谜。 宿七重伤性命垂为,天罡盟众人立即便请来了神医靳非烟为其医治,然而纵然是神医出手,亦是难以叫宿七立即清醒过来,宿七一倒,正道群龙无首,一时间各门各派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众人忙活许久,等到终于有人想起来玄天试的事情,再询问这次参赛弟子的去向时候,才发觉身为玄天试第一名的苏羡,早已离开了天罡盟。 。 事实上早在玄天试结束之后,拿到溯魂珠的第一个晚上,苏羡就瞒着空蝉派众人,带着傀儡小楚离开了天罡盟。 她没有将她的去向告诉任何人,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地究竟会是何处。 拿到溯魂珠后,苏羡就催动珠子的力量,开始寻找楚轻酒的魂魄。 溯魂珠不愧是千年流传下来的宝物,催动溯魂珠之后,那流光溢彩的珠子很快就有了动静,珠子内中似有七彩烟雾飘动弥漫,很快,所有的雾气都凝聚在了同一个方向——东南方。 苏羡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直接出发往东南方而去。 对于天罡盟当中的武学典籍,苏羡虽是好奇,但却并非一定要看到。自拿到溯魂珠的那一刻开始,苏羡才发觉自己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下去,她只想要立即通过溯魂珠找到小楚完整的魂魄,只想要立即见到对方。 而关于天罡盟后来发生的事情,天罡盟盟主宿七的遇袭,苏羡也是在三天之后才在东海边的一处小镇客栈里听人说起。 这几天来苏羡赶路日夜兼程,速度极快,不过三天的功夫便自天罡盟到了东海边上,她顺着溯魂珠所指,沿着东海之滨一路往南而行,也不知目的地究竟是何处,但近来两日溯魂珠当中的雾气已是越来越浅,似乎距离楚轻酒魂魄的所在并不遥远了。 苏羡自小居住的玄月教是在西南方,而东海这出却是不常来,幼时她随着义父来过一次,但印象却已是不深了,所以这一路看着身边的风景,苏羡心底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溯魂珠之中的雾气越是浅淡,她便越是沉默。一路跟在她身旁的光球将她的沉默都看在眼里,却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光球对苏羡来找楚轻酒的魂魄有些不满,苏羡能够感觉得出来,但她却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所以一路上,苏羡也试过哄他开心,但结果仍是徒劳,光球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她,不管苏羡说什么也没用,只是一直沉默跟在她身旁。 在东海边绕了几天之后,苏羡随着那溯魂珠的指引,来到了一处十分特别的地方。 苏羡站在山崖之上,崖下云海万丈,一眼望去茫茫而无尽头,天地似乎在此地合而为一体,苏羡站在崖边,看着崖下风云涌动,眸光不禁沉了下来。 苏羡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再踏上这个所在。 七海深渊是这个地方的名字,也是苏羡小时候,义父曾经带她来过的地方。 她来那次尚是夜晚,义父牵着她的手站在崖上,下方没有云海,而是火光一片,火海吞噬了整个深渊,下方树木焚烧的爆裂声音不断响起,有妖魔在下面发出痛苦的嘶叫声,那是苏羡幼时的梦魇,直到很久之后,她还能够回忆起那天自己眼前的景象。 如今七海深渊早已归于平静,当初那火海和群妖都已经消失,她的眼前只有普通的云海和山崖。 “阿羡。”沉默了一路的光球,在此刻终于闷闷地开了口。 苏羡许久未曾听见他的声音,立即便回过头去,收尽了面上的异色,朝他笑到:“怎么了?” “我……”光球似是犹豫不决,或是欲言又止,静了半晌才又道,“我不想恢复,我们回去好不好?” “轻酒。”苏羡没有回应他这话,山崖上风很大,吹得她长发四处乱舞,她抬手轻轻拢住颊边一缕长发别在耳后,小声道:“你听说过关于七海深渊的事情吗?” 苏羡这话直接将话题给转移开来,光球知道她这算是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忍不住小声哼了哼,“没听过,与你无关的事情我都没兴趣知道。” 苏羡似乎没听见他这话,只兀自将话说了出来:“听说这里曾经发生过两次屠杀,整个七海深渊当中满是怨灵和亡魂,皆徘徊在此不肯散去,所以此地布满阴寒煞气,普通人皆不敢靠近。” 光球被勾起了些好奇心,等了等,却见苏羡已经不开口了,他朝崖边飘过去,透过云海什么也看不清晰,什么怨灵亡魂统统不见,不禁道:“你说的两次屠杀是什么?” “第一次是屠魔。”苏羡声音平静,向着光球道,“第二次是屠神。” 这次苏羡没有等光球再问,自己先说了出来:“相传两千多年前魔界进攻人界,人界生灵涂炭战火纷飞,天上诸神不忍人界受苦,便派出天将击败群魔,最后将他们困于七海深渊,将其全数屠尽。” 光球小声问:“那第二次呢,又是怎么回事?” “群魔心有不甘,在死前为那些天神留下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恶果。”苏羡跟着小楚一道往那山崖下看,只见得眼底茫茫一片,幼时曾经无数次困住她的梦魇似乎从不曾存在,她接着道,“或者说,是恶根。” “众天将被这七海深渊里面群魔所留下的魔气所侵染,整整三千天将全数入魔,人界因此再次遭遇战火,只不过这次动手的不是魔而是仙。” 光球听到此处,忍不住道:“所以有人将这些被魔气侵染的天将都杀了?” “对,也是在这里。” 光球没有再问,它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等等,那你若是进去,不是也会被魔气侵染?” “不会的,两千多年过去,这里的魔气早就散了,不过剩下一些亡魂在此而已。”苏羡摇头说了一句,虽不肯离开,却也没有上前。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溯魂珠,珠子里面的雾气只剩下淡淡的影子,弥漫离散,却不再指向任何一方,她知道她大概已经找到楚轻酒魂魄的所在了,楚轻酒所剩下的魂魄应该就在这七海深渊之中。 她为了找到他,花了许多时间,做了许多事情。 可是等到这日真的到来,她却突然不敢再靠近了。 第五十章 “阿羡?”见苏羡久久未有动作,光球不由轻轻叫了一声。 苏羡垂目看着下方的深渊,忽的问道:“我见到你,该说什么好?” 光球沉默了半晌,没有答话。 苏羡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实在是有些幼稚了,她连忙摇头道:“算了,我……” “说你想我。”光球认真的应道,说完这一句又觉得不够,补充道,“说你喜欢我,这世上最喜欢的就是我。” 苏羡一怔,继而笑了起来。 “我是认真的!”光球见她发笑,连忙道,“我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了,你一天说一百遍我都不会腻!” “我自然是喜欢你的。”苏羡眸子晶晶亮亮的,她心中的情怯似乎都被方才光球这一闹给冲散了,一番谈话之后终是鼓起勇气朝着七海深渊之下而去。 苏羡催动法诀,身形凌空而起,牵着小楚的手一道往眼前的深渊坠去。 一路穿过云与雾,阴冷湿气扑面而来,在感觉快要落地之前,苏羡离火棍召唤而出,扬手挥出,棍风缓了下坠之势,身姿借力旋转间,苏羡已经抱着小楚安然踏在了七海深渊的地面上。 山崖上是晴空高照,这山崖之下却是一片阴沉,放眼而去竟看不到头,满地枯草,四周荒凉的歪着一些枯瘦的树干,毫无人迹。苏羡曾经来过这里,但那次是在山崖上面,下到崖底还是头一回。苏羡知道这里曾经满是巨树,但一场大火将它们都烧尽了,所以整个七海深渊里面才显得这般荒凉。 那一场大火的经过,是苏羡亲眼所见到的。 说起来,苏羡与这个地方倒似乎是有些不解之缘。 “我不喜欢这里。”光球就靠在苏羡的旁边,在看清楚四周的景色之后,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们很快就离开这里。”苏羡安抚着光球,将溯魂珠又拿了出来,再度催动珠子的力量。溯魂珠周身发出一阵淡淡光晕,其间烟雾轻轻晃荡,在苏羡静默注视之下,朝着东方偏了些许。 苏羡带着小楚一道随那轻烟所示方向而去,穿过一片荒凉草地,最后到了一处山壁面前。 仰头看去,这山壁上方就是苏羡方才跳下来的那道山崖,而就在她眼前的山壁上,四周枯枝和岩石泥土的遮盖下,后方竟是有一座漆黑的洞穴。 苏羡朝洞中看去,一眼之下洞中漆黑无比,竟是什么也看不到,她胆子极大,随手将离火棍召唤而出,便带着小楚走进了那山洞。 脚步轻踏地面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山洞当中,有光球在身旁,苏羡在并不需要再点光符,她牵着小楚一路往前,好在这山洞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道路,山洞虽深,却不会叫人辨不清方向。 “这里为什么会有个山洞?”光球本就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一路走过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苏羡心中也觉奇怪,七海深渊当中十分荒凉,人迹罕至,纵然有什么存在,也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那些孤魂野鬼又怎能挖出这样的洞穴来? 疑惑渐多,但却都不是现在所能够弄明白的事情,苏羡轻轻摇头,只道:“这洞穴明显是被什么人凿出来的,看来这些年来七海深渊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本以为是个不祥之地,却没料到其间发生的事情不少。 苏羡这般说了,光球便道:“为什么要挖这么个山洞?”它四下飘着,发出的幽幽光芒映在四周洞壁上,将这洞壁的阴冷潮湿照得清清楚楚。“这山洞里面什么都没有。” 光球所说的话,苏羡也早已注意到了,她心道已成,对于四周的一切感应皆比之旁人要强烈得多,纵然是孤魂野鬼,她也能够感知得到。 方才他们在山洞外面,她还能够隐约得见几只飘荡的游魂,但此时进入这山洞当中,却当真是如光球所说一般,什么都没有了。半个孤魂野鬼的影子也没有,山洞里面安静得好似没有任何生灵的存在,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 那么为什么要挖这个山洞? 想到这个问题,苏羡倏地一怔,脚步也不禁顿住。 “怎么了?”光球发觉了苏羡的动静,原本漫不经心的往前飘着,这时连忙便倒了回来,有些紧张的朝苏羡道:“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这里难道装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苏羡:“……” 想了想,苏羡仍是将话给说了出来:“我们此行追到这里,是为了找你。” 光球:“……”它只想想收回方才说的那句话。 苏羡神色却是有些担忧和不解,若当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有人特地来到此处,好费力气挖下了这个洞穴,就是为了楚轻酒的魂魄,那又是为什么? 一时之间有太多谜团,苏羡却知道自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楚轻酒的魂魄给找到。 念及此处,苏羡接着往前行去,脚步之间不由也加快了许多。 也不知究竟在黑暗当中穿行了多久,苏羡只觉得眼前的通道越来越窄,空气间的湿意也越来越重,彻骨的寒意从山洞间隐隐透过的风里渗进领口和袖中,将叫人不禁遍体生寒。 前行的路终于在眼前终止,苏羡停在一处洞壁之前,光球凑到前方看了看,朝苏羡道:“怎么会没路了?” “是阵法。”苏羡迟疑着探手抚上了面前的洞壁,却觉得这处比之其他地方的洞壁要平整许多,石面上有着细小的凹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划过所留下的痕迹。她沿着那道凹痕一路往下,最后终于做出了判断:“这是魔门的阵法。” 三千多年前魔界入侵人界,群魔被困在七海深渊中遭到屠戮,却仍有极小部分的妖魔逃了出去,他们数量不多,也无法撼动人界和神界,便在人界找了一处隐蔽的所在休养生息,暗中发展实力,最后魔界大门关闭,那一群妖魔在人界永远的住了下来,他们的势力渐渐扩大,后被众人称之为魔门。 玄月教就是当初的魔门所流传下来的分支,是以苏羡在玄月教中无事的时候翻看典籍,便曾经见过如这石壁上一样的阵法。 “阿羡,你有办法打开这个阵法?”光球问道。 苏羡颔首,拉着小楚退后半步,这才轻轻抬手,以离火棍的一端在石壁上涂划起来。 离火棍棍身泛起火光,每一笔落下,便是一道火焰烙痕,苏羡手中动作不停,转眼之间已在石壁上写下两行古怪的文字,那文字非是旁人所熟悉的字,而是魔界文字,仔细看来,那些文字与石壁上原本的凹痕所融汇在一起,竟成了一道全新的符咒,两者重叠之下,苏羡所烙下的字闪烁起一阵火焰的赤芒,而石壁上的凹痕也渐渐发出紫色光芒,两种颜色的光芒汇聚在一起,片刻间已然模糊成一片。 四周地面突然开始颤动起来,看着头顶有细碎的石子滑落,苏羡连忙拉过身旁小楚往后闪避,而就在这一片动静之间,那原本闪烁着光芒的石壁发出一阵轰然闷响,些许砂石抖落,那石壁终于自中央洞开,将后方的景致呈现在了苏羡的眼前。 石壁的后方是一处密室,说是密室也不尽然,因为这地方只是勉强称得上是一间石室,它方方正正,四面皆是潮湿的石墙,整个石室当中什么摆设也没有,只在角落处镶嵌了一颗夜明珠,将其中照得通透。 然而苏羡没有功夫去看着石室里面的境况,也没有功夫去管这石室里面为什么会有夜明珠,她只是怔怔地往石室中央看,看得眼底蕴满了雾气,也舍不得眨眼。 就在那石室的中央,飘着一缕幽魂,清冷而孤寂,好似随时都能被风吹散。 在苏羡不算漫长的人生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三年前苏羡将楚轻酒送去楚家求人救治,那时候他其实早在前一夜睡去之后就一直未曾醒来,却不知为何,就在苏羡将他交到楚家二爷手里的时候,他就醒来了。虚弱的睁开眼睛,朝着她牵扯唇角做出个像是笑的表情,用苏羡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等我。 他说等我好了,我就去找你。 因着这一句话,苏羡等了三年,纵然早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死讯,但她仍是带着些许奢求一般的期盼等着,总觉得只要她还没有放弃,也许就真的有一天,她能够再见到楚轻酒。 后来她的这个期盼就真的实现了,楚轻酒成了小楚,他早就回到了她的身边,早就履行了他说过的话,来找她了。 现在,轮到她找到他。 “楚轻酒。”苏羡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柔,像是怕那声音太重便会惊走那一抹魂魄。 而就在苏羡唤他的时候,那抹魂魄也在看着苏羡,事实上自苏羡打开石门,他的目光就一直定在苏羡的身上,纷繁的情绪在刹那之间自他眼底尽数一扫而过,最后都沉淀于无形,他就这般定定望着眼前的人,像是隔过了万水千山的跋涉,终至眼前。 “我……好想你。”苏羡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纤瘦的身形映着室内夜明珠的光芒,看来脆弱无比。 一句话落下,在玄天试中沉稳果决的女子,突然间便湿了眸子。 那幽魂轻轻叹了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忐忑,几步间靠近苏羡,轻轻张开了双臂,要将那人揽入怀中。 然而下一刻,一颗小光球幽幽地挡在了苏羡的面前。 第五一章 一阵沉默的对视之后,楚轻酒一把抓住那颗光球,皱眉道:“这是什么……” 他话音未落,似有感觉到了什么,神色间颇有几分惊讶,不由瞪了手里的光球一眼。 这番动静终于将苏羡自方才情感爆发的状况里面拉了出来,她双眼仍是不肯离开楚轻酒的魂魄片刻,只点头道:“那是你剩下的那一抹魂魄。” 楚轻酒神色古怪的盯着光球,没说话。 光球挣了挣,自楚轻酒手里逃出来,晃一圈躲到了苏羡的身后。 楚轻酒看它动作,收回手来,只朝苏羡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找来的。”苏羡没有告诉楚轻酒,为了找到他的魂魄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反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轻酒这时候情绪应是已经恢复如常,也没了方才骤然见到苏羡的那般复杂神情,他随口道:“不知道,我……”他说到此处,又定定了看苏羡身后的傀儡小楚一眼,接着道:“傀儡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提及此事,苏羡点了头,却是顿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答应万笙炼制傀儡之后,他抽取了我的一部分魂魄放在傀儡当中,我随之便失去了意识。”楚轻酒开口打断了苏羡未说完的话,转而道,“等我再清醒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苏羡蹙眉,这么说来将楚轻酒的魂魄送来这里的,会是万笙? 就在苏羡沉默之际,楚轻酒道:“七海深渊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听到楚轻酒这话,苏羡立即就明白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了。 果然,楚轻酒接着又道:“你该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苏羡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小光球却忽的生了气,朝楚轻酒道:“你知不知道阿羡为了找你花了多长时间做了多少事情?她甚至为了你去加入了空蝉派苦修三个月,又去参加玄天试,碰上大妖兽,和高手过招,受了那么多伤,经历了那么多危险,几次都险些丧命,她好不容易才找过来,你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让她走?” 苏羡:“……”虽然说的话大半是真的,但听着光球这番夸大了其词的声泪控诉,苏羡终于第一次将视线自楚轻酒的身上挪开,视线往旁边看去。 楚轻酒听了这话,又见苏羡的反应,忍不住动容道:“他说的是真的?” 苏羡:“假的。” “……”楚轻酒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只低声道:“何苦。” “那你呢?”苏羡一字一句道,“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宁愿永世不入轮回,又是何苦?” 楚轻酒轻嗤一声道:“我反正都死了,变成傀儡还能够做些死人做不到的事情,有什么不好……” 然而和楚轻酒一道开口回应苏羡的,还有那边的小光球,它打断了楚轻酒的话道:“变成傀儡能够陪在阿羡的身边,有什么好苦的,对我来说这算是赚了才对。” 楚轻酒眼神离奇的看着光球。 光球没注意楚轻酒的目光,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苏羡的身上,他见苏羡眼睫轻轻眨动,连忙安抚到:“死后还能用这样的方式陪在你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是真的很开心。” 苏羡垂眼笑了笑,没有答话。 楚轻酒终于忍不住道:“这哪来的肉麻玩意儿。” 光球哼道:“从你魂魄里面分出来的。” “我可不认识你。”楚轻酒嫌弃道。 光球变成了愤怒的荧黄色:“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这些话你说不出口我来说又怎么了?” “闭嘴闭嘴,你再说话我揍你了!”楚轻酒说揍就揍,竟当真挽起袖子一把抓住了光球,光球在他手里面挣扎不能,只能大声叫苏羡救命。 到了这个时候,看到眼前的这幕,苏羡仍觉得自己像是在梦中。 但是她看着正认真揍球的楚轻酒,还有那颗四下逃窜的光球,以及旁边安静得仿若不存在的傀儡小楚,又觉得这应该不是梦境了——至少她在梦里也没有一次见到过这么多楚轻酒。 那边楚轻酒正自己跟自己打得正欢,光球突然从楚轻酒的手中逃了出来,缩到苏羡怀里求助道:“阿羡!” 苏羡虚抱住这颗光球,看着面色不善的楚轻酒,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自己跟自己斗得这么欢的人,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事情发生在楚轻酒的身上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便开了口道:“你现在叫他闭嘴也没用了。” 楚轻酒一怔。 光球在苏羡怀里,立即有了底气,大声道:“该说的不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他语气间还颇有几分得意。 楚轻酒像是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脸色,只僵在原地,求证一般往苏羡看去。 苏羡为了证实光球的话,点点头,一句一句的将光球说过的话给背出来:“你说你最喜欢阿羡了。” “你说其他都不重要,你只要记得我就够了。”她故意用这个“你”字,而不是“他”,惹得楚轻酒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还说……” “好了!”楚轻酒打断了苏羡的话,但见苏羡话音一顿,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忍不住别过头去,轻咳一声,喃喃道:“你记这么清楚做什么。”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苏羡挑眉轻笑,她朝着楚轻酒那处走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轻轻叹了一声,终于道:“所以不要说让我走的话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除非将你也带走,否则我不会走的。” 楚轻酒沉眸不语,一旁光球忍不住道:“你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所以你故意赶阿羡走,怕她担心?” 楚轻酒幽幽瞪了光球一眼。 骤然听见光球这句话,苏羡神色微变,不禁问道:“什么意思?” “我肯定没这么蠢,你一定是在傀儡身体里被万笙掉包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蠢鬼的魂魄。”楚轻酒没好气的看了光球一眼,终是认了命的对苏羡道:“他没说错,我被困在这间石室里出不去。” 楚轻酒说着往方才苏羡所来的方向而去,来到方才那处石门前,楚轻酒抬起右手,轻轻往门前伸去。 那扇石门早已被苏羡打开,自那洞口往外看去还能够看到外面漆黑的洞穴,然而就在楚轻酒的手靠近石门的刹那,一道紫芒突然蹿动而出,如荡漾的水波在空气中激起涟漪,楚轻酒指尖倏地一颤,忍不住收回手来,面色有些难看的往苏羡道:“你看。” “这是怎么回事?”苏羡不解,方才进入这里的时候,门前的确有一道阵法,然而那道阵法已经被她所破解了,为何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苏羡不解,她往前一步,学着方才楚轻酒的动作往那扇门靠近,不过这一次,却是没有发生任何异样,先前那紫色的光障好像不存在一般,对她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苏羡走出那扇石门,回头神色复杂的看向楚轻酒,低声道:“这个阵法,只对你有作用?” “看起来是这个意思。”楚轻酒点头道,“之前也有过一些小鬼误闯这个地方,都是来去无阻,只有我不能。” 苏羡沉默不语,再度回到了石室之中,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特地在七海深渊里面挖下这么一个洞穴,将楚轻酒藏在这里,又布下一个这么精妙的阵法,要将他囚禁? 最重要的是,做出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 想到此处,苏羡禁不住认真打量起楚轻酒。 “在想我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能够叫人这么费尽心思折腾这么多事情出来?”楚轻酒好笑的道。 苏羡点头。 楚轻酒支着下颌,无奈笑到:“可惜,这秘密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我能看出来也不一定。”苏羡随口应了一句,运起心道法诀,认真顶着楚轻酒,想要观察他的魂魄有什么古怪之处。 光球也在盯着楚轻酒看,他见苏羡盯楚轻酒盯得认真,忍不住问道:“阿羡,我好看吗?” 苏羡想也没想:“好看。” “那我可以亲你吗?”光球半是期待半是欣喜的问。 楚轻酒听不下去了,板起脸教训道:“我们在说正事,你别打岔……” “可以。”苏羡道。 楚轻酒:“……” 苏羡蹙眉,楚轻酒直觉她发现了什么问题,便道:“怎么了?” 苏羡看着眼前三个楚轻酒,认真道:“我该亲哪一个?” 楚轻酒:“……”他觉得有些交流不下去了。 “以后再说!”楚轻酒没有光球那么不要脸,他转身往这间石室的后方走去,沉声道,“你跟我来。” 苏羡赶紧收起眼底几分戏谑,跟在楚轻酒的身后往那处走去,光球也紧随其后,他们很快便在墙角处站定,墙边类似烛台的地方托着一颗夜明珠,珠子闪烁着淡淡光晕,照亮了墙面上斑驳的痕迹。 夜明珠的光线不算太亮,方才离得远了苏羡也没有太过在意,一直到此时被楚轻酒带到墙边,她才看清那墙上密密麻麻,竟是刻着许多古老而复杂的文字。 “我想这个应该就是我出不去这里的原因。”楚轻酒往墙上看去一眼,回头对苏羡道,“可惜我看不懂魔界的文字,看了三年也没看出什么个什么门道来。” 第五二章 “我试试。”苏羡仰头认真注视着墙壁上的那些古老文字,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楚轻酒没有看那墙上的玩意儿,这三年来他被关在这石室当中,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只能看那东西打发时间,来来去去看了三年,横着看竖着看倒着看,就差没将它看出朵花儿来,上面写了什么,他几乎倒着都能够写出来。 他在看苏羡,就在苏羡沉默盯着墙上的时候,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苏羡身上,唇角微勾,带着浅浅的笑意,隔着三年的冬夏,似要将这中间的空隙都尽数补回来。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楚轻酒才这般肆无忌惮的将眼神定在苏羡身上。 苏羡正在专心看着墙上的文字,似乎没有察觉到楚轻酒的注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整面墙上的文字都看了一遍,这才终于回过头来。 此时楚轻酒却已经挪开了视线,正与那光球一副大眼瞪着小眼的模样。 苏羡迟疑片刻,终于道:“这上面的文字我认识。” “如何,说了些什么?”楚轻酒将那光球仍在一旁,回头问道。 苏羡沉吟道:“分开看都认识,合起来却看不懂了。” 楚轻酒:“……” 好在苏羡立即又道:“但既然有了这个线索,我们总有办法的,你也不要急着赶我走,我会想出办法将你救出去的。”她说到此处,不禁又看了旁边的傀儡小楚一眼,事实上她的目的不仅仅于此,傀儡的情况特殊,楚轻酒的*与魂魄俱在,或许,她真的能有办法让楚轻酒的魂魄再次回到那具身体当中。 “就算是想不到办法也没关系。”楚轻酒不甚在意的笑到,“我都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早就习惯了。” 苏羡似乎不大喜欢楚轻酒这话,她静思片刻才道:“我大概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楚轻酒听着她的话,神情没有太大变化,轻轻“哦”了一声。 苏羡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误会,只立即又解释道:“这些文字我都已经记下来了,虽然不懂其中的意思,但我至少能够将他们全部写出来,我想……我虽然不懂,但是一定有人懂的,我去找他,我会知道要如何破阵的。” 楚轻酒这次没有回应苏羡,他双眸盯着苏羡,轻声道:“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的。” “可我已经做了很多了。”苏羡笑到,“若是不继续做下去,从前那些功夫不都白费了?” 苏羡说着这些话,又朝着那墙上看,看过之后却也没有急着离开,只是往黑黢黢的山洞通道看去一眼,低声道:“我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在这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天肯定早就黑了。” 楚轻酒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是道:“这里的环境可不适合留宿……” 然而在他这话说完之前,光球已经抢着道:“阿羡就在这里歇一晚再想破阵的事情吧?” 苏羡立即点头:“好。” 楚轻酒:“……” 不论如何,楚轻酒总算是答应了让苏羡在石室当中睡上一晚,等到第二天一早再离开此地。然而山洞里面暗不见天日,外面究竟是早是晚谁也不知道,苏羡倒是毫不在意,只在屋子里面找了个角落坐下,朝着楚轻酒拍了拍身旁的地面。 楚轻酒看她一会儿,慢悠悠的往她这处走过来,还没走近,便见光球倏地蹿来落在了苏羡身旁那地面上。 楚轻酒加快了脚步,一把揪住光球,自己在那处坐下。 “这三年,你一直待在这里?”苏羡朝着楚轻酒身旁靠了靠,轻轻抬起手来,还没碰到人,楚轻酒就道:“不用试,我是魂魄,你碰不到我的。” 苏羡收了手,却是定定看着楚轻酒,等他答话。 楚轻酒垂眸点头道:“是啊。” 他没有多说,苏羡看他的样貌,只觉得他与当初分别的时候一模一样,似乎没有丝毫改变,但那个原本怎么也静不下来的人,却在这石室里面呆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面他究竟是如何过的? 苏羡不敢去细想,她从来没有见楚轻酒这么沉默过。 好在楚轻酒并未沉默太久,他很快又道:“这里没有被褥和床,也没有吃的,什么都没有,你非要在这里过夜凑什么热闹。” 苏羡笑笑不说话,只目光柔和的朝楚轻酒看。 楚轻酒没与她对视,只道:“还不快休息。” 光球在旁解释:“你看得他不好意思了。” 苏羡靠在墙边,抱着双膝看楚轻酒,听光球这话“噗嗤”笑了起来。 楚轻酒捏了一把手里的光球,好似没有听到刚才那番话,正经道:“你打算去找谁破这墙壁上的阵法?” “你刚才不是让她休息吗,又问这么多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光球在楚轻酒手里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楚轻酒将光球捏扁搓圆,挑眉道:“我跟你有仇?” “我干嘛跟自己有仇。” “那你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光球:“……” 苏羡终于找到了空档,开口道:“我义父精通魔界的文字,我本……” “你义父?”楚轻酒问。 苏羡点头:“玄月教教主,你见过的。” 楚轻酒闻言不大情愿的道:“你要回玄月教?” 苏羡见他神色,摇头道:“不回去,你将我带出玄月教,我就不打算再回去了。所以那是实在想不到办法的情况下,最后的打算,在那之前我准备去空蝉派找我师父问问,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先前在观察那壁上的文字时,苏羡就一直在想应该要找谁帮忙,而这其中苏羡最先想到的就是舒无知。 舒无知精通心道,能够看得见楚轻酒的魂魄,应该说是除了她之外,对于楚轻酒的事情最了解的人,若是寻舒无知帮忙,也不必解释太多的东西,毕竟楚轻酒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且舒无知见多识广,或许会知道楚轻酒为何被关在此处也不一定。若当真连舒无知也没有办法相助,那么她再找别人帮忙也来得及。 楚轻酒听着苏羡的话,不禁问道:“你师父是谁?” “空蝉派执明宗,舒无知。”苏羡道。 楚轻酒像是回忆了一下,忽的道:“是那个舒无知?”他像是有些惊讶,“你真的加入了正道,拜舒无知为师?” “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你不相信?”光球忍不住道。 楚轻酒不理那光球,只等苏羡的回应,苏羡点头道:“要参加玄天试就必须加入正道十大门派,正好我在空蝉派,就和夭兰一道加入了。” “夭兰也在?”楚轻酒忍不住又道。 苏羡点头,楚轻酒眼里总算是见了笑意,他像是对这些事情极感兴趣,“舒无知这个人我知道的,说是小慕的师父,小慕你应该知道的,他是我们那一辈里面修为最厉害的,年纪轻轻就到赤衍境了……” 苏羡很少听楚轻酒说起过这些事情,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道:“慕疏凉是我大师兄,现在已经到达紫霄境了。” 楚轻酒:“……” 苏羡听他说起慕疏凉,知道二人果然是认识的,她便又提到了八大世家的另一人:“我还遇上白凰烛了,他很关心你。” “小白也去了空蝉派?”楚轻酒觉得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实在是滞后太多了,忍不住道,“这三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苏羡将与楚轻酒分离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楚轻酒,这三年里面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苏羡便挑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说,说到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便困倦的睡了过去。 楚轻酒难得安静的听着她说话,听到最后见苏羡垂眸靠在墙边没了声音,便索性往她那处挪了挪,俯身朝着她靠近了一些。 “阿羡?”光球在旁小声唤了一句。 楚轻酒听到这声音不禁动作一僵,保持着俯身的动作,不知自己是该接着靠近还是立即退回来,只能一动不动的盯着苏羡看。苏羡好像真的已经睡着了,光球这么一唤,她也没有醒过来,眼睫轻轻颤了颤,却是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接着睡了。 见苏羡没有反应,楚轻酒才松一口气坐了回去,回头朝光球瞪去,光球要再开口,楚轻酒却在它说话之前及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要他噤声。 光球这次没有跟楚轻酒对着干,真的沉默了下来,只小心的绕着苏羡转,楚轻酒也没再做什么,怕发出声音吵醒苏羡,只安静的守在对方身旁,睁眸认真盯着苏羡的睡颜。 山洞里面分不出昼夜,石室里面光球和夜明珠的光芒相互交叠,楚轻酒看了苏羡许久,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那颗不肯老实呆着的光球上,牵起唇角无奈笑到:“此行出去或许还会遇上危险,你好好守着她。” “不用你说,我当然会保护她。”光球哼道。“阿羡现在很强的,别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是啊,玄天试的第一呢。”楚轻酒敛眸轻笑,声音低了下来,他抬起手,轻轻去拨苏羡垂在颊边的墨发,指尖却自发间穿过,他眸光微黯,喃喃道,“真像是梦。” 第五三章 这三年里面苏羡一个人在外面,早就不是当初玄月教里面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身在外面,总归有些戒心,平日里纵然是睡梦中,也会留几分心思。但这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当中,她却是睡得前所未有的舒服。 等到醒来的时候,四周依旧是那般昏暗的颜色,也分不清今夕何夕,但叫苏羡心中开心的是,睁眼之后,她便见到了楚轻酒。 “醒了?”楚轻酒就在苏羡身旁,见她睁眸便小声问了一句。 苏羡点头揉了揉眼睛,初醒的模样与平日里有些大相径庭,看起来有几分迷茫和懵懂,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小声问旁边的人道:“我睡了多久?” 这个问题倒是考倒了楚轻酒,对他来说山洞里面永远是一尘不变的,他早就放弃了去计算时间的流逝,所以这日苏羡到来,也是她告诉他,他才知道如今距当初自己出事早已经过去三年了。他迟疑着去思考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然而苏羡却已经不打算知道答案了,她接着问:“你一直守着我?你不睡吗?” “魂魄不需要睡觉。”楚轻酒随口应了一句,站起了身来,“你准备几时离开?” 苏羡也跟着起了身,她视线在楚轻酒的身上逡巡半晌,虽是不舍,却仍是不由道:“收拾一下,马上就离开了。” “嗯。”楚轻酒点头,稍稍靠近了些,将声音放缓道:“小心些。” 苏羡也道:“等我。” 她抬眸看楚轻酒,楚轻酒似有触动,倏地一笑。 他们当初分别的时候,楚轻酒便是对着苏羡说了这么一句话,时至今日,没想到仍是这一句。他点头道:“好,我等你。” 而另一旁,光球却是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让他陪你去。”楚轻酒看了光球一眼,跟着也道,“他留在这我会疯。” 苏羡点头,终是到了傀儡小楚的身旁,在他身上贴了符咒,静默半晌,回身对楚轻酒道:“那我……先走了。” 楚轻酒没说话,摆了摆手。 苏羡牵着小楚一道离开,光球就跟在她的身后,一道往山洞外面走。 楚轻酒定定站在原地,石室中夜明珠的浅光将苏羡的影子打在洞壁上,而楚轻酒的脚边却是空然无物,他就像是一个飘零人世的幻影,隔绝在尘世之外。苏羡再次回头,撞上他的眸光,不过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却遥远得像是在时间的另一端。 “楚轻酒!”苏羡忍不住唤道。 楚轻酒笑到:“怎么了?” 苏羡还没开口,却听身旁传来一声痛叫,苏羡和楚轻酒同时转眼看过去,正好就见到光球被洞口的一阵紫芒弹开,狼狈的往后面缩了回去。 楚轻酒面色微变,挑眉道:“看起来他也不能陪你去了。” 苏羡神色也有些难看,她看着光球,小声问道:“难道你也不能……” 光球没有说话,不甘心似的又冲了过来,一头往那洞口撞,然而一撞之下又是紫光乍现,光球被这光芒弹了回去,痛得叫出了声来。苏羡看他的动作,忍不住皱眉,那光球喃喃道:“不行,我要出去!”他说着就要往外面去,苏羡见他不要命的要出来,心里面又是一阵担忧,好在楚轻酒动作快了一步,在那光球要撞过来之前就抓住了他。光球不满的挣扎,楚轻酒却凉凉道:“别试了,你说过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阵法既然对我有用,对你自然也有用,你出不去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我出去了呢?”光球不死心,接着还要往外冲。 楚轻酒将他拽得很紧,没说话,只轻抿着薄唇。 苏羡看懂了楚轻酒的神情。 他不是如光球所说的一般没试过,而恐怕正是因为他试过,试了无数次都没有办法离开,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阻止那光球徒劳的挣扎。 苏羡没有想到,此番来见到了楚轻酒的魂魄,却害得他最后一缕魂魄也一起一并被关了起来,她知道此时她太过急躁,先前因为要见到楚轻酒,几乎什么都不曾考虑到,才会犯下这种错误来,一时间自责伴着无奈,眸色也暗了下来。楚轻酒倒是十分看得开,只朝苏羡道:“你不是正在想办法让我们出去吗,反正总能出去的,叫这家伙在这被关上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我担心阿羡!”光球大声道,“不陪在她身边我不放心,你不也是吗?” 楚轻酒捏着不让他乱动,“哪里用得着你来担心,阿羡都打不过你还打得过吗?” 光球闷闷地不说话了,苏羡听到这里,不禁扬眉往楚轻酒看。 苏羡觉得那人在闹别扭,但他神色如常,却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片刻后,他重又抬起头来,低声道:“不必担心,你快去吧,这傀儡,便先留在这里好了。” “嗯。”苏羡别无他法,此时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先离开此处,找到救楚轻酒出来的办法。她点了点头,最后看了楚轻酒一眼,终于回头往山洞外而去。 楚轻酒一直目送着苏羡离开,等到她走得背影再也看不清楚了,他才轻轻松开手,让那光球自掌中飘出来。光球不大高兴的悬在空中,楚轻酒瞥他一眼,低声道:“有什么好难过的?” 光球幽幽道:“你说呢?” “人鬼殊途。”楚轻酒叹了一声,严肃的教训光球道,“我本以为以傀儡之身跟着她就够了,可是她偏偏要走出这么一步,那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光球顶撞到:“有什么不好,若是……若是我们真的可以复活,不就能够和阿羡一直在一起了吗,你不希望这样吗?” “我可没你这么不顾后果。”楚轻酒鄙夷道,“你听说过死人复活的事情吗?” 光球听到这里,还想再开口,楚轻酒却接着道:“你以为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情,当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吗?” 光球终于静默了,屋子里面良久没有人再开口,楚轻酒与光球面对着面,忽而笑到:“我比你清醒多了,不过我倒是真羡慕你。” 。 苏羡花了十天的时间赶回空蝉派,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有小楚陪着,还有夭兰,还有空蝉派的师兄弟们,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她独身一人。 这是一年以来,苏羡第一次与小楚分开,一直到终于赶回空蝉派,她仍觉得十分不习惯,总觉得身旁少了什么,心里面空空落落,却是无处可说。她这次是独自一人赶回来,也没有惊动什么人,她这次为空蝉派取得了玄天试的第一名,门派中本应该有许多人迎接她回来,但她却是不愿,只安安静静的自后山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竹字二十三间还是她离开的那个样子,门上的锁还挂着,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上面也没有落上太多的灰尘,苏羡很快在窗户边上找到那把绑着红绳的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也还是从前的模样,苏羡离开天罡盟之后就独自去了七海深渊寻找楚轻酒的魂魄,行踪谁也没有告诉,若按照情况来说,夭兰等人应该比她早一些回来的,但如今看来她却不知去了何处,苏羡在房中站了片刻,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夭兰究竟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说她已经不打算回来了? 苏羡还记得之前在路上曾经听说过天罡盟盟主宿七遇袭的事情,难道说夭兰还没回来,与此事有关? 这其中变故太多,苏羡打算先将其放下,找到了舒无知再说,或许舒无知会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 苏羡在屋中不过待了一会儿就去了执明宗的大殿,大殿当中空无一人,苏羡很快听到自大殿后方传来窸窣声响,便又赶到了内殿当中,果然见靳霜李璧和符蔚三人正在低头抄书,每人面前都堆着高高一堆书册,而去了玄天试的慕疏凉和夭兰果然都不在。 听到动静,李璧最先抬起头来,一见来者是苏羡,他先是一愣,旋即神色古怪的变了好几变,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苏羡,你回来了?” “嗯,刚回来。”苏羡没有多说,眼前三个人看她的神色都有不同,苏羡一眼便知玄天试的结果他们已经知晓了,她也不愿多谈那些事情,便抢在他们询问之前开口道:“师父呢?” 然而叫人没料到的是,靳霜却在苏羡开口的同时问道,“师兄呢?” 两人面面相觑,靳霜冷冷淡淡,最后还是苏羡先应道:“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离开天罡盟,算算日子他们应该比我先到才是,或许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她本以为慕疏凉和夭兰等人的行踪,空蝉派应当有所了解才是,没想到就连空蝉派众人也不清楚,难道他们当真在路上出了事? 苏羡微微蹙眉,只觉得此时并不简单,那边楚轻酒的事情还未解决,她却已经无暇□□再管更多的事。 “师姐可知师父在哪里?”苏羡默然片刻,仍是决定先问过舒无知再作打算。 靳霜抬了抬眉,瞥向苏羡:“师父在闭关,已经半个多月了,他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他。” 苏羡心中一沉,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会遇上这种情况。 不管是夭兰他们的事情,还是楚轻酒的事情,苏羡都不愿意耽误,如今舒无知闭关,她却也硬闯不得,只得另寻她法,她静思片刻与靳霜说了一句告辞便要离开,身后李璧却站起身来,叫住苏羡道:“出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苏羡没应声,楚轻酒的事情,李璧自然是帮不上忙,而夭兰他们的行踪茫然而无头绪,她也不知该如何与李璧去说。 李璧见她久久不答,便皱眉要再开口,但就在此时,一道惊雷般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竟将整个执明宗大殿的地面都震得晃了一晃。 “怎么回事?”靳霜皱眉。 李璧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语气不好的道:“好像是从师父闭关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苏羡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过去看看。” 第五四章 一众人当即往声音传来之处赶去,一路上李璧冲到了最前面,朝身后几人道:“师父在掩月居闭关,你们跟我来!” 几人随着李璧到了执明宗大殿后方的一处小屋前,这屋子此时房门依旧紧闭着,但是众人确定方才的声音就是自这屋子里面传来的,因为就在这时候,屋里还有东西倒地的声音响起来,苏羡与李璧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眸子里都发现了几许茫然,谁也不知为何舒无知闭关着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此时他们是应该闯进去还是不闯进去好。 就在苏羡判断之间,李璧已经朝着那房门禁闭的屋子跨出了一步,眼见便要上楼,靳霜却是抬臂拦住了他道:“师父说过,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打扰他闭关。” 李璧看了靳霜一眼,却没回应,只依旧往那屋里走。靳霜不禁皱眉,提高了声音道:“师父正在紧要关头,你进去若是害他走火入魔怎么办?” “我觉得他已经走火入魔了。”李璧冷声道,“还是你想看他出事?” 靳霜咬牙,却也是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就不需要再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身后屋子的房门突然打开,舒无知身着着宽大道袍,一手提剑,自其中走了出来。 “师父!你没事?”眼见舒无知出现,靳霜原本紧绷的面色终于松了些,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朝舒无知道。 舒无知没有理会靳霜,他低垂着眸子,面色苍白,长发散乱的披在身后,身形显得清冷而瘦削,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舒无知是个懒散的家伙,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又没有什么脾气,虽然总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但却也比现在这样披头散发要好得多,众人见着舒无知的状况,不禁都是一怔,但舒无知沉默着不开口,众人便无法猜测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最后还是靳霜接着道:“师父,你闭关结束了?” 舒无知站在原处,先前一直毫无反应,一直到了现在听到靳霜这句话,才像是突然之间被人自梦中叫醒一般,微微偏过头,看了靳霜一眼。 靳霜往前一步靠近舒无知,还要再说,眼前却是一阵白芒骤然划过! 一切的事情都是在电光石火的刹那发生,靳霜只觉得周身突地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寒意,她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见舒无知已是扬手挥剑,朝着她胸口凛然划下,而也在舒无知出招的同时,苏羡手里赤芒乍现,离火棍亦在同时出手,以最快的速度格挡了舒无知的一剑! “师父?”靳霜不敢置信的盯住舒无知看。 苏羡一把拦住靳霜,将她往身后扔了过去,独自站在舒无知面前,沉声道:“他神志不清,听不见你说的。” “怎么会这样?”靳霜一怔,就连旁边的符蔚和李璧二人亦是不解。 苏羡也说不出个原因来,她戒备的盯着舒无知,想知道对方闭关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苏羡便觉出了不对来。 舒无知的身上,与平日似乎有所不同。 “是酒味?”苏羡忽的想了起来,舒无知喜欢喝酒,不管是执明宗的大殿里还是他练功的地方,总少不了摆上几坛酒,就连出去走几步,他也要将酒壶给带在身上,闲来无事就倒出来喝上几口,他的身上,几乎随时随地都沾着一股子酒味儿。 然而现在,这味道却消失了。 苏羡还记得当初她与夭兰曾经向靳霜打听过舒无知的事情,知道舒无知是为了遗忘某一段往事,所以才需要靠喝酒遗忘那一段记忆,舒无知曾经差点被那段过往给毁了,那段记忆对修行心道的他来说几乎是死穴,所以他只能不断喝酒,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现在他为什么突然不喝酒了? “糟了!”听到苏羡提到酒,靳霜立即便反应了过来,她忍不住道:“师父,你……” 靳霜还要再问什么,但舒无知听到她的声音,当即便又是一道剑光扫来,苏羡勉力去挡,却发觉对方的力量实在强到了一种可怕的境界,她这一挡之下离火棍险些便脱手,不过一次交手之间,苏羡便察觉出了舒无知的实力,对方恐怕早已经到了玄元境,如今不过青炎境的她自然不会是对手。 神志不清的舒无知实在是苏羡所面对过最可怕的敌人,迫人的威压逼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来,苏羡不知道平日里舒无知究竟压抑了多少实力,但现在他们若再不做些什么,事情恐怕会更加难以收拾。苏羡当机立断,以离火棍勉力对抗舒无知,没有回头的道:“你们快去找酒!” “酒?”靳霜闻言连忙点头,舒无知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便是因为少了酒的压制,想到此处,靳霜连忙回身去执明宗大殿里面找酒。 舒无知听到了动静,身形飘忽之间便要追上离开的靳霜,苏羡却是察觉了他的动作,紧紧跟了上去,离火棍再度横扫过去,迫得舒无知转攻为守,无法再追。 然而舒无知根基在那,苏羡出手虽是灵活却仍无法奈何对方分毫,不过几招之下,苏羡就已经被舒无知给逼得节节败退,她从前虽知晓对方实力高强,却也没想过究竟能够高到什么样的地步,到了现在才发觉,自己这些修为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仍是太过无力,好像蜉蝣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就在情急之际,舒无知剑上锋芒如同天边残月,携着清冷的杀意袭至眼前,苏羡闪身去躲,那一剑却早早被另一人接了下来。 李璧硬接舒无知的一剑,脸色便有些青白了,他却是没有退缩,只将剑锋一挑,勉力格开对方的剑,回头对苏羡道:“我们联手,能拖多久是多久!” 苏羡点头,眼见舒无知再度出手,便又与对方战在了一处。 苏羡不是没有经历过恶战,但是面对着舒无知,却仍旧显得支拙,舒无知精通心道,苏羡亦然,她当初在玄天试上与小柳一战之时,能够看清楚对方的剑势,并且预判对方的走向,便是多亏了心道功法。而到了现在,她才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心道。 在舒无知的面前,她所有的招式似乎都被对方所洞悉一般,丝毫无所遁形,她的一切出招统统被对方毫不费力的化解,当真就如同心底的一切都被人所看穿一般,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苏羡面色越来越差,转而去看李璧,见李璧的神色也不大好看,便知他应该也同自己一样。 但苏羡知道,对方不可能真正能看懂她的心思,她一定还能有办法去应付舒无知,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想到的。 就在苏羡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对付舒无知的时候,后方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来,苏羡心中松了口气,知道是靳霜回来了,只要有酒,能够让舒无知赶紧恢复清醒过来,那便一切都好说,她趁着交手的空隙,抽身回头道:“把酒给他泼过去!” 苏羡旋身落地,视线在接触到身后来的那人时,神色倏地变了。 风遥楚好不容易赶到此地,就看到空蝉派师徒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空地里面打了起来,他正准备告诉他们师徒天罡盟那边传来的消息,但苏羡却骤然给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迟疑片刻,偏头道:“……什么酒?” 苏羡:“……”见到来者是自天罡盟回来的风遥楚,她在片刻的惊讶过后转念一想,当即想到没了酒,某样东西似乎也能够控制住眼前的情形,便改口问风遥楚道:“夭兰呢?” 风遥楚看苏羡语气急促,便立即应道:“在外面,正赶过来呢。” “让她快来!”苏羡情急间与舒无知剑锋交错,又险险挡下了一招,“快来救人!” 第五五章 风遥楚有个好处就是他平时虽然话多,但是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听到苏羡开口之后风遥楚立即便去找了夭兰。然而到最后,却是夭兰将风遥楚给拖过来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其实也没有听清楚,只听得“舒无知”三个字便什么也不敢说了,拖着风遥楚就狂奔了过来。 等到看清了交手中的舒无知和苏羡之后,她才一怔,脚步顿在原地,不知该是往前还是后退了。 “夭兰!”苏羡先看到了她,她被舒无知一剑划破了手臂,此时正往外渗血,她也不管不顾,只大声道:“师父他没有喝酒。” 关于舒无知的事情,夭兰也听靳霜说过,没有喝酒便代表着舒无知应该没有用酒控制住那些有关于她的回忆,这么说来,舒无知他—— 夭兰神情凄然,远远朝着舒无知看。 正在这时候,舒无知也似有所觉的回过头来。 一瞬即是万年。 刹那间舒无知眼底掠过千万思绪,随即尽数归于沉寂,他身形微微一晃,双手垂下,手中的剑竟是铮然落在了地上。 “舒无知!”夭兰见他形容憔悴,连忙上前将人拥住,这才稳住了身形。舒无知似是无意识的将头靠在夭兰肩上,紧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夭兰颊边。夭兰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打得旁人毫无还手之力的男子为何突然就虚弱成了这样,她只是用双手紧紧搂着舒无知,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小心翼翼抱着他。 旁边风遥楚神色不解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要开口询问,苏羡却及时以眼神制止了他,轻轻摇头。 几个人安静待在一旁,这边夭兰不知道舒无知究竟记起了多少,也不知道他记起来一切以后又会如何决断,便只能一言不发的撑着,她心跳如擂鼓,面色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就在此时,将头埋在夭兰肩窝的舒无知突然轻笑一声,鼻息轻扫在夭兰脖颈处,撩得她浑身有些发烫。 舒无知声音沙哑着道:“阿青。” 夭兰闻言浑身一颤,这称呼,她已经许久未曾听人叫过了。 舒无知的声音里带着些疲惫和倦意,但双手却轻轻抬起,反手拥住夭兰,小声又唤了一遍道:“阿青。” “嗯,是我。”在舒无知的视线之下,夭兰再无法冷静下去,她拥着对方,颤声应了下来。 舒无知眸色黯了黯,像是自语一般,喃喃道:“我该怎么办,阿青……” “舒无知。”夭兰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只觉得每一声都像是一根利刃扎进胸口一般,她微微推开舒无知,凝住面色,将这辈子的勇气似乎都用在了现在这一刻,她定定的望着舒无知,压低了声音道:“你恨我吗?” “恨?”舒无知倏地笑了起来,笑容当中不见阴霾,但说出的话却是凄绝,“我恨你,我当然恨你……” 这一句话,叫夭兰浑身一震,她虽是早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在真正听到的时候,却仍是如遭雷击,整个人似乎连知觉都失去了,只能够凭着本能呼吸,然后用细如蚊讷的声音失魂道:“是吗,那你……” “你当真以为……”舒无知像是恢复了些力气,他垂眸片刻,往夭兰靠近,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身旁其他人的存在,只重重扣住夭兰的手。 夭兰微微闭目,准备迎接舒无知的怒气,然而就在她闭上双眼的刹那,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传来,接着就在她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一凉,一坛子酒从天而降,将她浇了个通透。 夭兰立即睁眼,却只来得及见舒无知闭上双眸,身子一歪,脱了力倒在她面前。 夭兰连忙将人给抱住,不让他摔倒在地,随即回过头,便见到了正拿着空酒坛子面色寒凝的靳霜。 靳霜见舒无知失去了意识,这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随即朝身旁众人道:“你们没事吧?” 夭兰木然的盯着怀里抱着的舒无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没事。 众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风遥楚轻轻咳了一声,摆手道:“没事了,那个……我们快将师伯送去房间休息吧,他此番修炼走火入魔,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先找梅师伯来看看再说吧。” 风遥楚的提议非常有道理,众人连连点头,手忙脚乱的将人给送回了房间里面。 舒无知浑身被泼了酒之后便昏迷不醒,李璧等弟子替他换了干净衣衫,这才扶着人在屋子里面睡下,夭兰和苏羡都跟在后面,一直等到梅霜梦过来看了舒无知的情况,说是没事了之后才算是放下了心。 梅霜梦说舒无知是先前耗了不少心力,所以才会陷入昏迷,只要休息一阵子就能够醒了。等送走了梅霜梦之后,靳霜才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实上除了苏羡和夭兰,其他人皆是糊里糊涂,夭兰不愿意让旁人知道自己与舒无知的事情,便只说是舒无知神志不清认错了人,众人将信将疑的看了夭兰片刻,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谁也不曾想过,夭兰会是当初害得舒无知出事的那名魔教妖女。 夭兰在舒无知那处守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苏羡便又到了舒无知的住处。 苏羡与楚轻酒分离已有十来天,心里只恨不能马上解决了问题回去找他,所以比谁都要盼着舒无知能够早些恢复过来。而舒无知的房间里面,因为知道舒无知没事了,而又有一个夭兰在看着,所以旁人也没有没有再多说,舒无知的住处,就留下了夭兰一人守着。见苏羡到来,夭兰放下了替舒无知拭汗的手帕,最后看了昏睡中的舒无知一眼,小声道:“你来啦。” “师父还没醒吗?”苏羡问到。 夭兰摇摇头,她赶路回来之后又照顾了舒无知一夜,面色看来比那床上昏睡中的人还要憔悴,起身道:“还没,不过应该快醒了,你既然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苏羡看出了她的顾虑,小声道:“不等他醒过来吗?” “我不敢见他。”夭兰摇头,怕将舒无知给吵醒,连忙拉着苏羡往外走去,二人一直到了屋外,苏羡才又道:“你在担心什么?” 夭兰轻咬了下唇,无奈道:“昨天你不是没听见,他说他恨我,他一定恨不得我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我还怎么敢见他。” 苏羡见她决意如此,便也不多劝,只道:“那你先回去休息。” “嗯。”夭兰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羡便又问:“怎么了?” “阿羡,宿七盟主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夭兰问。 苏羡点头:“听说他受伤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伤得很严重吗?查到是谁做的了么?”她对那位天罡盟盟主的印象很深,只知道对方实力高绝,在当世也是难见敌手,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将他给伤了。 夭兰摇头,神色复杂的道:“伤得很严重,现在还没查到究竟是谁,但是——” “宿七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在罡风塔当中等你。” 苏羡一怔。 她早将那件事给忘得差不多了,到现在夭兰一提她才想起来,玄天试结束的那一日,宿七的确是同她说过,要她第二天一早去罡风塔找他,他有一些话要对苏羡说,并且还要指点她观看罡风塔中的修行典籍。那时候苏羡急着去找楚轻酒,也没有顾得上这么多就直接离开了天罡盟,却没想到在她离开之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见了苏羡的反应,夭兰连忙道:“你果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但我们耽搁了这么久没有回空蝉派,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跟此时有关的人都被叫去协助调查了,然而全都没有线索,天罡盟的人要找你,结果才发现你早就不见了,此事虽然跟你估计没什么关系,但我想天罡盟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要借此机会嫁祸于你,但是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听夭兰说了这么多,苏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很快点了头。苏羡看着夭兰眼底下的黑青,知道对方连自己的事情都还是一团乱麻,却没有忘记提醒她这些事情,也明白对方的苦心,她将这些话应了下来,又对夭兰道:“你忙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了,师父我帮你看着,你别担心。” “阿羡,不要对她提到我。”夭兰连忙又道。 苏羡点头:“嗯,不提你。” 听了苏羡的保证,夭兰这才终于放心,最后不舍的看了两人身后的房门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等到夭兰离开之后,苏羡才又回到舒无知的房间,然而她却没料到,舒无知竟在他们离开的这会儿醒了过来,苏羡进屋的时候,他正靠床坐着,手里面也不知从哪拎出个酒壶来,正将壶嘴儿往下晃着。听见苏羡的声音,他才扶额转过头来,将酒壶往苏羡递过去道:“没了,帮我再倒一壶过来?” 苏羡迟疑着没有靠近他,看舒无知的样子,应该是恢复正常了,不过先前他发狂那会儿的事情,也不知他还有印象没。苏羡便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舒无知,想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舒无知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好笑的道:“我脸上有花?” “师父。”苏羡没有同他闲扯些有的没的,她上前从舒无知的手中接过酒壶,“你还记不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 苏羡拿着酒壶要去找酒,却被舒无知叫住了,“哎不用,我想起来我房间里有酒,你帮我提一坛过来,就在那边。” 苏羡顺着舒无知指的方向,果然见到了几个酒坛子,她随手提了一壶酒递给舒无知,这才听舒无知摇头道:“不记得了。”他顿了一顿,抬目看苏羡道,“我伤人了么?” 听舒无知的问话,苏羡才知道他似乎对自己的情况并非是一无所知,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那就好,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不过只要我记得喝酒,就不会有事。”舒无知喝了一口酒,眯着眼顿了片刻,这才接着道,“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你也别怕。” 苏羡在舒无知床边坐了下来,舒无知的话她听明白了一些,却又有一些不明白:“师父早知不喝酒会出事,这次又为什么戒酒?” “唔,就是不甘心,想试一试吧。想着以前没办法想通看透的事情,过去这么久,或许就能够看透了。”舒无知扬起脸,闭目静思片刻,倏地有懒懒笑了起来,扬眉道,“看我现在这个模样,就知道我又失败了,怕是吓到了你们不少人。” 苏羡摇头:“师父怎么会吓到徒儿。” 舒无知笑了笑没应声,过了片刻,却又睁开眼睛,眼里有几分认真的问道:“我醒来之前,是谁在照顾我?” 第五六章 苏羡与舒无知对视片刻,很快道:“是我。” 舒无知神色古怪,似是不大相信的问了一句:“你?” “师父出了事,自然是由徒儿来照顾。”苏羡神色比之方才还要平静,只接着道:“其实其他人也想照顾师父,不过这里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所以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舒无知听着苏羡的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改了口道:“玄天试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你既然得到了溯魂珠,应该也去找到楚轻酒的魂魄了,是不是?”舒无知挑眉看苏羡。 苏羡点头,她正要同舒无知说起此事:“我找到楚轻酒了,可是中间出了些问题,所以我是回来请教师父的。” 舒无知将酒坛子放下,霎时间被苏羡的话给勾走了兴趣,“什么事,说来听听我能不能帮上忙?” 苏羡道:“我是在七海深渊里面发现楚轻酒魂魄的,他的魂魄在一处山洞里面,洞中有一道阵法将他给囚禁在了那里,我没办法带他离开。” “七海深渊?”舒无知微微蹙眉,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事,苏羡见他这般反应,当即便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舒无知摇头:“我知道的应该不比你多,不过我对那个地方倒是极感兴趣,听说那里是传说中两千多年前南极长生大帝焚神灭魔的地方,我一直想要亲眼见见那地方是什么样子,不过一直没机会去。” 苏羡看他那副神往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说那里如今不过就是一个荒凉的山谷,她摇头道:“师父,你对阵法可算精通?” 舒无知讶然看了苏羡一眼:“你看我什么时候用过阵法?” 苏羡默然,舒无知向来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她总以为对方必然是什么都会,是以此次这件事,苏羡几乎第一个就想到了他,却没想到他也有不会的东西。她想了想又道:“那师父可认识魔界的文字?” 舒无知又是皱眉,摇头道:“我不是魔,当然不会。” 苏羡心里面一阵无奈,看来舒无知这边是没有办法帮上自己了,她还得想办法回玄月教一趟,找义父相助才是,只是她离开这么久,义父也不知会是什么事反应,对方究竟肯不肯帮忙,也是个未知数。 就在苏羡心中迟疑之际,舒无知却轻轻敲了敲手中酒坛子,淡淡道:“不过说不准我能帮得上你。” “你……”苏羡不明白舒无知的意思,舒无知笑了笑道:“听你所说,那困住楚轻酒的应该是锁魂之阵,只要是那个阵法,我应该就能帮得上忙。” “师父知道要如何破阵?” “不敢说一定能破阵,但看过之后就知道了。”舒无知应道。 苏羡霎时明白了舒无知的意思:“你要与我一同去七海深渊?” 舒无知道:“如何?” 苏羡自然没有意见,舒无知便又道:“我先前说过了,我从前就想去一趟了,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自然得叫你带上我。”他这般说着,不由懒懒伸了伸胳膊,似乎是在床上躺得有些僵了,苏羡听他这样说,很快点头道:“那我去收拾东西,等师父身体养好了,我们就去。” “还养什么,我不过就是头疼而已,缓过这一阵子就好了,估计明天就能动身出发。” 苏羡看他神色似乎的确如此,便也不再多说,舒无知却叫住了便要离开的苏羡,忽的问道:“你可曾想过,将楚轻酒的魂魄救出来之后,你又打算如何?” 苏羡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办法,但我不能让他一直待在那个地方。”有一个想法她不能够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若是可以,她更希望能够想办法让楚轻酒复活,但是让死去的人复活这种事情实在是前所未闻,她只能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去想办法,却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舒无知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的道:“我倒是知道有一种办法,叫做寄魂之术,能够叫人的魂魄附身在一具身体之上,楚轻酒魂魄和身体俱在,若是使用寄魂之术叫他附身在自己那具傀儡身体上,与复活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苏羡听到舒无知这话却没有立即高兴起来,因为这种办法她从前从未曾听说过,一时之间也有些不敢轻易相信。舒无知不紧不慢的道:“这种术法我也是自旁人口中听说的,你猜猜我是听谁提起来的?” 没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心情跟人猜谜,苏羡默然盯着舒无知,舒无知轻咳一声,也不说笑了,便道:“我是听晏夫人告诉我的。” 晏夫人自然就是指当初碧岚山上的晏止心,她是执明宗上一任宗主范越然的恋人,同时也还是楚轻酒的母亲。听到晏止心的名字,苏羡也是一怔,旋即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见苏羡立即便抓住了重点,舒无知面上多了一丝“孺子可教”的笑意,很快道:“她曾经对我提起那术法,她说她家乡的人能够使用寄魂之术,她或许可以用那种术法将我师父的魂魄寄在别的什么人的身体里,让他得以复活,但那个办法最终失败了,因为师父的部分魂魄进了玄阳镜,她就算是想使用那办法,也找不回师父的魂魄,最终只得作罢。” “晏夫人的……家乡?”苏羡说到此处,不禁迟疑。她还记得自己初见晏夫人时候的情景,那次在碧岚山上,鬼门四大护法出动了其中三人,皆是为了晏夫人而来,而他们的目的,就是她身上的那一块玉。后来晏夫人去了镜中,临去之际,将那块玉交给了苏羡保管,当时她对苏羡说过不少,许多人都在争抢那东西,晏夫人曾说过她若是不想带着那东西,便将它交给自己所信任的人保管,但不管如何,它绝对不能落在鬼门的人手中。 关于那块玉的事情,苏羡也曾想过不少,但始终没有答案,现在听舒无知提起,这剑事情才终于有了眉目:“当初鬼门中人去碧岚山生事,为的是她身上的东西?那东西和她的家乡有关?” “不错。”舒无知道点头道,“上次你们自碧岚山回来之后,就曾经猜测过晏夫人的身世,你还记得吗?” 的确是有过那么一件事情,苏羡记得当初他们曾经提到过一个地方。 四方城。 神秘的四方城,没有人知晓其位置所在,天下间没过数年却总有四方城的弟子出来走动,他们修炼的功法特殊,实力极强,医术亦是高超,乃是常人之所不能及,提及四方城,几乎众人皆是向往,很多人都在找四方城,但这么多年过去,却依旧没有人能够找到它的踪迹。 苏羡于是道:“晏夫人真的是四方城的人?” “若她身上真的有四方城的玉佩为信物,那么她恐怕真的是四方城的人。”舒无知点头笑道,“相传四方城每过三十年便会派出四名行者离开四方城,在天下间行走历练,这四名行者手中皆有一块玉佩为信物,而四名行者手上的玉佩合为一体,便是一个完整的钥匙,那把钥匙就是打开四方城城门的关键。” 原来如此。 一时之间似乎所有的线索都理清了,难怪鬼门众人要抢夺玉佩。苏羡明白了前因后果,接着又道:“所以找到四方城的四枚玉佩,进入四方城,或许就能够让楚轻酒复活?” “我只是向你说了一个办法而已,但这办法机会实在是太过渺茫,你听听也就算了,但不管你做什么选择,那玉佩决不能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中。”舒无知说到最后,语气终是认真了起来。 苏羡才明白原来舒无知一早就知道晏止心将玉佩交给了自己,他既是自始至终未曾说过什么,便是早已完全信任了她。 苏羡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下定了决心,不管如何,等救出小楚的魂魄之后,定要想办法查一查那其余三块玉佩的下落。 两人话说到此处,该说的也都差不多了,舒无知摆摆手打算让苏羡先出去,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屋内的两人同时往外看去,就见原本离开了的夭兰不知为何又赶回来了,神情还有几分凝重的模样,她进屋之后连看都没敢看舒无知一眼,只直直盯着苏羡道:“师父,天罡盟定风堂堂主钟旋求见。”她也不知舒无知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又不敢与之对视,一进屋脸色就白得半分血色都不见了。 舒无知愣了片刻,顺着夭兰的视线看向苏羡,又指了指自己,挑眉道:“你在跟我说话?我是你师父还是她是你师父?” 夭兰依旧没看舒无知,视线也没好意思再放在苏羡的身上,只得将目光满屋子乱放:“嗯,你是师父。” 舒无知被她惹得一笑,笑过之后却猛然回味过夭兰话里面的内容,赶紧掀被从床上起来,“快把我的袍子拿来!我还没梳发!” 他在床上躺了许久,起身得有些急了,下床之后身形还有些晃,夭兰本没有看他,但不知怎地这时候又立即上前扶住了他,低声道:“你没事吧?” 两人靠得极近,夭兰的手紧紧扣在舒无知手腕上,舒无知站在原地缓过了这阵头晕,这才笑着推开了夭兰的手,摇头道:“无事,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他说完这话立即便从苏羡的手里接过了外袍披上,又随意打理了一下,这才带着苏羡和夭兰一道走出屋子,正好便见着了走到门口的天罡盟堂主钟旋。 天罡盟盟主宿七的手底下一共有五位长老和三位堂主,长老执掌天罡盟内部事务,三位堂主则是各执一方,过问着各门各派的事情,其中这位定风堂堂主钟旋所负责的,就是空蝉派所在这一块地方。钟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黝黑瘦削,是个十分沉默的人,见了舒无知等人过来,他也不多说废话,两句话报出身份之后,他便开口道:“相信盟主的事情宗主早有耳闻,我这次前来,就是想见一个人,带她回天罡盟问一些事情。” “哦,你想见我弟子苏羡?”舒无知很快便猜出了他的目的。 钟旋点头道:“正是。”他说完这话,便朝着舒无知身后的苏羡看去。苏羡参加了玄天试,众人自是见过她,所以钟旋早已经认出了苏羡来。 然而苏羡却是不由蹙眉,宿七遇袭之事的确蹊跷,天罡盟的这番举动也是人之常情,若在平时苏羡或许会答应前去弄个究竟,但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楚轻酒还在等她,她决不能让他等上太久。 沉默片刻,苏羡开口道:“抱歉,我现在不能随你去天罡盟。” 第五七章 “苏姑娘,我们没有恶意。”钟旋劝到。 苏羡摇头,认真道:“但是我还另有要事在身,还希望钟堂主能够允我先去将此事办了,那时候再去天罡盟不迟。” 钟旋皱眉道:“盟主如今还在昏迷当中,我们不过是想让苏姑娘配合我们找出真凶,姑娘连这都不肯?”他说到此处,不免又生出些不满,“还是姑娘觉得此事不重要?” 苏羡倒是并未这么想,但对她来说一切都及不上楚轻酒重要,她心里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麻烦,恐怕要说清楚还得花些功夫,还要再开口说些什么,那边舒无知却是一把拦住了她,摇头道:“不巧,我们现在要去做的事情的确十分重要,钟堂主你信不过我的弟子,难道连我也信不过吗?” 听到舒无知也开了口,钟旋神色间又是一变,问道:“我倒是想听听究竟是什么事情那般重要。” “空蝉派的事情,钟堂主也未免过问太多了。”舒无知展眉一笑,随即道:“不过钟堂主若是不放心,我可以以空蝉派执明宗宗主的身份保证,我们此去不会超过半个月,半个月之内,我们将事情处理完了,我立即便送我这弟子来天罡盟,如何?” “你……”钟旋看起来仍是不满,“你们将天罡盟当做了什么?” 舒无知眯眼笑着,一句一句的消磨钟旋的火气:“由我做担保,钟堂主还是不肯放心吗?钟堂主这样,又是将空蝉派当做了什么?我空蝉派弟子清清白白,这次去天罡盟也只是协助调查而已,钟堂主你这个模样,倒像是将我们阿羡当做凶手来看了。” 钟旋被他这么说了一通,也知道此事不能够太过莽撞,想了想终于松了口,面色不好的道:“这是你说的,半个月。” “嗯,半个月之内,我们一定赶到天罡盟。”舒无知点点头,随即朝苏羡和夭兰二人道:“苏羡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今天就出发可有问题?” 苏羡点头,还没开口,夭兰却先皱眉道:“你刚醒过来,身体已经没事了?” 舒无知听夭兰的关切,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接着才摇头道:“早就没事了,赶路要紧。” 他既然是这么说了,旁人也不能够再多说什么,钟旋又叮嘱了一番之后,终于离开了空蝉派。而等到钟旋离开之后,夭兰向苏羡二人打探,才知道了他们要去做什么。说话间舒无知问了夭兰要不要一道前去,夭兰连忙摇头回绝了他的提议,说是自己才刚回空蝉派,想要在这边好好休息,且破阵的事情她也不懂,去了也帮不上忙。 原本以为要等舒无知休养一段时间才出发,却没有想到因为钟旋这一闹,苏羡与舒无知二人当天就出发离开了空蝉派,朝着东海之滨的七海深渊而去。 也因为要在半个月之内赶去天罡盟的关系,二人赶路极快,好在舒无知的确是真的没事了,一路上带着酒壶在身上,没事的时候抿上一口,却也没有再出什么事,等到第五天,他们就已经到达了七海深渊的那处山崖。 站在山崖上,舒无知低头看着面前的云海,忍不住赞到:“这下面地方真大,你下去以后是怎么上来的?” “下面有一条山道,从那山道往前一直走就能够走出山谷。”苏羡小时候跟着义父来过,自然是听义父提起过这些事情,她接着道,“这里看起来地势险峻,其实也并非尽然。” 舒无知摸了摸下巴道:“你上次来的时候发现的山道?” 苏羡自然是点头,她不愿再耽误,很快带着舒无知一道下了山崖。 沿着上一次的路往那山洞里面走,不多时,他们就再次进入了囚禁楚轻酒魂魄的那间石室当中。 苏羡一路心急如焚,等到了石室之内,见着了楚轻酒的魂魄,才终于顿住脚步,松了紧紧捏在袖中的拳头。 许多时候真相太过美好,反倒像是梦境,苏羡离开七海深渊之后虽神情平静看不出异样,事实上却一直沉浸在惶惶不安之中,总怕先前那一场相遇的经过都是不真实的梦境,等到她回去才发觉一切都已不存。 还好,他还在。 苏羡没有往前,定定看着楚轻酒,后背倚靠在石壁上,牵起唇角笑了起来。 楚轻酒也在看苏羡,他应是没有料到苏羡会这么快就赶回来了,怔了片刻才道:“你这是路上没休息,怎么成这样了?”他很快往苏羡走来,然而话音还未落下,便见流光闪过,光球先扑到了苏羡怀里,声音里面满是委屈:“阿羡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嗯,我回来了。”苏羡虚抱着那光球,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颜。 楚轻酒见那光球到了苏羡身旁,自己便站在原地不动了,只往旁边看去,也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苏羡的身旁还跟着个人。 舒无知盯着苏羡和那光球,等他们好不容易你侬我侬的聊完了,才忍不住道:“你已经能听见它的声音了?” 苏羡点头,“在玄天试第二场的时候就能听见了。”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给你师父活路。”舒无知怔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叹了出来,光球连忙在旁道:“阿羡天赋好,师父你教得也好!” 舒无知给他一句话说得笑了起来:“你这家伙嘴抹了蜜吧。” 光球笑了笑,苏羡来了,他精神也是极好,围着苏羡四下不停的打转。 楚轻酒却是听到了重点,神色迟疑的问道:“师父?” “阿羡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光球认真道,“从前阿羡修炼的时候,师父还教我下棋呢。” “……”楚轻酒没料到就这么会儿时间,他自己竟还给自己认了个师父。 光球却不管那么多,他对舒无知似乎也极有好感,蹭完了苏羡之后又飘到了舒无知身旁,小声问道:“师父你怎么也来了?” “来救你出去。”舒无知应了一句,复又看向苏羡,苏羡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带着他来到了那面写满了魔界文字的墙边,舒无知仰头看着那上面的文字,皱眉静思半晌却是没说话,苏羡没有打扰他,只在旁安静等着,过了好一会儿,舒无知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果然是锁魂阵。” 楚轻酒就在舒无知的后方,他低声道:“你知道如何破解这一道阵法?” 舒无知回头朝楚轻酒挑眉笑到:“你什么你,不该叫我师父吗?” 楚轻酒:“……” 舒无知也没打算再继续调戏楚轻酒,他面色严肃了些,终是认真道:“办法有倒是有,不过不是破解阵法,而是破阵。” 楚轻酒和苏羡默然看他。 舒无知好像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问题,当即便又解释道:“也就是强行突破阵法,以别的力量强行送你的魂魄出阵,但这办法我也只是听旁人说过,究竟有没有用,我也不清楚。”舒无知说到此处,自腰间解下酒壶来仰头喝了一口,喝完之后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皱眉道,“快没酒了,我们可得快些解决这个事情,离开这里。” 苏羡忍不住问道:“要用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够让他强行突破此处阵法?”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我修行这么多年,这点功力还是有的,不过还需要你从旁帮个忙。”他伸手往苏羡指了指,“你身上不是有歧凰笛吗,一会儿我施术送楚轻酒离开的时候,我需要你以笛音助我。” 苏羡点头,她的笛音的确能够助人施术,叫人功力在短暂的时间之内有所提升。 见苏羡点了头,舒无知却没有立即开始,只接着嘱咐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得先说清楚。” 舒无知神色认真,沉了声音道:“这阵法没有破,我们一会儿做的事情只是趁他暂时失去效用,将楚轻酒的魂魄送走而已,但不论如何,他若还想自由的话,将来就绝对不能再来七海深渊,否则一旦靠近,他的魂魄便会再次被吸入这阵法当中来。” “你放心。”楚轻酒在旁皱眉道,“我受够这个鬼地方了,没事绝对不会想不开往这儿跑。” 舒无知无声的笑了笑,苏羡却是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说,她点头保证道:“我一定不会让他再出事的。” “阿羡,我很快就能出来了。”光球闻言小声道,“真好,我又能陪着你了。” “嗯。”苏羡勾唇笑到,眸光映着光球的斑斓色泽,煞是耀目。 楚轻酒听到此处,却是没有立即高兴起来,他在这山洞里面被关了太长时间了,突然之间告诉他他能够离开此处,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开口问舒无知道:“老头,破阵会耗费你很多修为么,会有危险么?” 舒无知动作僵了一僵,瞥了楚轻酒一眼道:“我的好徒儿,我还是觉得你变成球的样子比较讨人喜欢。” 光球听这话连忙过来耀武扬威似的绕了舒无知一圈,惹得楚轻酒一阵瞪眼。 舒无知看得心里舒服了,这才回答楚轻酒方才的问题道:“损耗是自然,不过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对锁魂阵素来有些研究,所以也想试试以我的能力究竟能不能冲破这阵法。”他话音一顿,说到此处声音却又低沉了些,“只是你魂魄分离,比之寻常魂魄要脆弱,我若是强行将你送出去,恐怕会害你魂魄更加分散,到那个时候……可就不只是三个楚轻酒这么简单了。”舒无知指了指楚轻酒、光球还有那边的傀儡小楚。 苏羡忍不住在脑中想了一下七八个楚轻酒在身边晃的模样,连忙将思绪收了回来。 “师父的意思是?”苏羡问。 舒无知点头,朝楚轻酒道:“你魂魄分离这么久,是时候恢复完整了。” 第五八章 听到舒无知这话,不管是苏羡还是楚轻酒,都微有些诧异,苏羡脱口道:“你能够帮他恢复?” “我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舒无知像是也没有把握的样子,他说完这话,继而又道,“不过就算失败也不过就是维持现在这个样子罢了,要不要试试,你们自己来说。” 楚轻酒与苏羡对视一眼,却没有立即开口。 光球听到这里,忍不住缩了起来:“我……不想恢复。” “哦?”舒无知倒是没想到他会不愿意,有些诧异的挑起了眉毛,他很快又朝苏羡看去。苏羡眸子紧紧地盯在楚轻酒的身上,像是想知道他的决定,楚轻酒别过头去,避免与苏羡的视线接触,只小声道:“我也不……” “为什么?”苏羡没有等楚轻酒将话说完便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楚轻酒笑了笑道:“我就算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还是个孤魂野鬼,见不得阳光也不能喝以前一样陪你,既然如此,出不出去又有什么分别?” 这些话他终是一口气说了出来。 因为知道苏羡的性子,自己就算阻止也没有用,楚轻酒知道她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所以一直也没有开口阻止,因为他知道想要救他出去本就是极难的事情,他以为苏羡定然是做不到的,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苏羡竟真的为他做到了这般地步,想尽了一切的办法。 他心中无奈,却唯有在此将话说清楚。 到此地步,他又怎能再辜负? 纵然真的出去了,他们也依旧无法像从前那样了,又何苦花上这许多力气? 而且,对于他来说—— “阿羡。”开口的人是那缩在墙角看来十分委屈的小光球。 苏羡将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神情平静,但胸口的起伏却暴露了她极不平静的心绪。 光球小声道:“我就这样待你不好吗?我心里面一直想着你,只想着你一个,别的什么也没有,就这样也不好吗?” “不好。”苏羡冷静的道。 光球听了苏羡这话,像是被刺激了一下,半晌没能够再开口,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道:“阿羡不喜欢我了吗?我到底是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苏羡摇头,不管是小光球还是楚轻酒,他们的话在她看来都是歪理,“你可以全心全意的喜欢我,我却不能全心全意的喜欢你,这样很不公平不是吗?” 苏羡盯着光球,一字一句道:“不管什么样子你都是楚轻酒,不是我一个人的楚轻酒也没关系。” 还有一些话,苏羡并没有说出来。 小光球在意她,喜欢她,这份喜欢是她真实感觉到的,她心中十分确定,这份喜欢是不会减少的,就算是将来楚轻酒恢复成了完整的魂魄,这喜欢也不会有所改变,纵然多了许多其他的思虑,但她知道他的心意,那就够了。 苏羡说完这些话,接着又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吗,楚家的事情你放心得下?你的朋友们你又放心得下吗?”她这些话,是对楚轻酒说的。 楚轻酒骤然听了苏羡这一席话,还怔着不知应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只隔了半晌才垂眸道:“那就试试吧。” 听楚轻酒终于松了口,苏羡不禁眸色微亮,朝着舒无知轻轻点了头。舒无知于是拂了拂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朝那屋子中央一指道:“赶时间呢,既然你们说明白了,我们现在就开始施术吧,楚轻酒你站过来。” 听舒无知这样说,楚轻酒也没有什么异议,跟随着舒无知所指的地方,缓步走了过去,然而他站定之后,舒无知却仍是皱眉,朝着旁边墙角处那光球道:“你也过来。” “我不!”光球依旧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 苏羡定定看着他,光球像是挣扎了一下,泛着可怜兮兮的蓝光,楚轻酒垂眸像是在沉吟着什么,光球与苏羡僵持了好一会儿,楚轻酒才终于出了声,声调是故意摆出来的不耐:“行了,过来。” 光球终究还是自楚轻酒的身上分出来的一缕魂魄,就算是再如何别扭,终究还是同为一体,只需要一个心念,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就在楚轻酒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光球果然不再说话,只幽幽飘到了楚轻酒的面前。 楚轻酒那边没了问题,舒无知立即又朝苏羡道:“我马上会施术让这两缕魂魄合二为一,魂魄聚合的时候,也就是楚轻酒魂魄力量最强的时候,我需要在同时以我的灵力包覆在他的魂魄之上,助他突围离开锁魂阵的控制。但我的修为恐怕还不够,须得借你的笛音相助,在将楚轻酒送出去之前,你的笛音绝不能停,可有问题?” 苏羡点头:“没问题。” “那就好。”虽是如此说,但舒无知最后却忍不住又道,“这七海深渊里面我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古怪来,但一会儿我们施术的动静会极大,会不会迎来什么古怪的东西便不可知了,所以绝对不能够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苏羡看出了舒无知面上的凝肃,便又认真应了一声,舒无知这才吐了一口气,又提起腰间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酒,这才将酒壶随手扔在一旁,沉声道:“那么开始吧。” 他一句话说完,苏羡已是召唤出了歧凰笛,笛身映着夜明珠的光泽光华流转,霎时间好似整个石室都明亮了几分。苏羡将那笛子凑到唇边,轻轻吹奏,泠泠笛声如清泉般流泻而出,在山洞里面飘扬。 石室中央,舒无知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了一叠符纸来,那符纸上的符咒苏羡连一句都认不出来,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其上的字迹十分眼熟,好似曾经在何处见过一般。眼前的情形容不得苏羡细想,就在下一刻,舒无知将符纸尽数落在了楚轻酒周围的地面上,黄色的符纸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古老的法阵,阵法中央,骤见一道浅色光柱升腾而起,将楚轻酒与光球笼罩其间。 舒无知口中喃喃念了什么,神色看来严肃至极,他倏地以指风割破自己手腕,腕间鲜血洒落在地,落在那些符纸之上,中间那一道浅光,随着这一幕的发生,竟好似带了些血气。 而就在这一阵光芒中央,原本闭目的楚轻酒,却倏然张开了眼,朝着苏羡看来。 苏羡笛声未停,只与楚轻酒对视。 “阿羡。”然而开口的却并非楚轻酒,而是他身旁的光球,那光球语声里面满是担忧和不舍,只趁着这个时间急急忙忙朝苏羡道:“你知道我的心意的,对不对?” 苏羡眨了眨眼,眼底似是又笑意,那光球遥遥与苏羡对视,接着道:“你知道那家伙很蠢,什么话都不敢说出来……”他说到此处,想了想又是改了口,“不对,应该说是我,将来的我或许就说不出这种话来了,所以我要趁着这会儿把话都告诉你,不管将来怎么样,我喜欢你怎么都不会变,不管多了多久,我都最喜欢最喜欢阿羡,阿羡你知道吗……” “好了。”光球的话,到底还是被楚轻酒给打断了,他眉眼间有些不耐,但苏羡远远的看来,却觉出了那是难为情的神色。 楚轻酒将那光球拽在手里,无奈叹道:“我这么多年攒起来的面子,都快被你败光了。” 小光球笑了一声,却没说话,就在这时,舒无知术法再催,整个石室当中凭空卷起一阵狂风!地上的符咒在风中猎猎作响,顷刻间竟尽数被狂风席卷而舞,环绕在楚轻酒的身旁旋绕起来! 而就在这一阵动静之间,那一颗小光球光芒慢慢扩散变淡,融入进了楚轻酒的魂魄之中,最后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石室当中的风还在作响,苏羡笛声清婉,吹的是一曲《桃夭》,那曲子越飘越远,好像飘离了眼前的轨迹,带着她回到了多年前的暖阳三月,桃花硕硕的日子。 楚轻酒的身形在符阵中若隐若现,苏羡静静注视着他,眼眸眨动间,颊边便多了一抹泪痕。 风声渐弱,那些四下飞舞的沾血黄符渐渐也飘零落下,尽数洒在阵中那人的脚边,那人正缓步朝着苏羡走过来。苏羡抬眸看去,知道那人是楚轻酒,完完整整的楚轻酒,她本是沉默冷静,但这一刻,一曲笛音却吹得飘飘然不知飞到了何处,惹得旁边的舒无知身子倏地一颤,抽空神色古怪的摇头叹了一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歧凰笛这种宝贝吹出来的低声也是会走调的。” 苏羡被他这么一说,连忙收敛心神,只是视线却仍是控制不住的往楚轻酒的身上看。 舒无知在旁大声道:“我要开始助他破阵了,小心!” 苏羡闻言亦是明白此时十分关键,她催动心道法诀,便要再吹一曲,帮助舒无知施术,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原本安安静静的山洞外面,竟不知为何出现了一阵古怪的尖啸!而随着那些怪声四下响起,阴森寒风亦是自洞外吹了进来! 不过一瞬之间,苏羡就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舒无知的反应不比苏羡慢,他此时面色微白,手里还执着另一叠符咒,他小声骂了一句,抬头朝苏羡道:“有妖邪之物来了,来者不善,你想办法替我挡住他们!” 苏羡毫不犹豫的点头,她笛声未停,却是反身迎向了洞口处。 就在她的面前,漆黑的山洞通道当中,她看到了无数双赤红的眼睛。 第五九章 之前舒无知的预测并没有错,他们此番施术,竟真的将这七海深渊中藏着的妖邪之物都给引了过来! “再撑半刻钟!”舒无知知道此时形势危急,但他已经开始了施术,便无法再停下来。 苏羡没有应声,她如今还在吹奏着笛音,自然是无法回应舒无知的话,但她心中却是清明一片。如今山洞外面的妖邪虎视眈眈,眼见便要冲进这山洞,苏羡十指灵动,笛音倏地一转,曲调霎时高昂,几缕音风扫过山洞,无形的音刃自周身凝聚而成形,毫不留情朝着洞口飞旋而去! 苏羡一动,那山洞之外的妖物也都同时有了动作,无数黑烟随着这动静飘入洞中,只听得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扑腾而来,无数血蝠涌入石室,他们好似全然未曾注意到苏羡的存在,所有妖兽的目标,皆是石室中央正在施术的舒无知,还有正闭目静立在原地,似乎正短暂失去了意识的楚轻酒。 眼见众妖出手,苏羡再顾不得许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决不能够让楚轻酒出事,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绝不能够叫这些妖兽给破坏! 眸中血色尽显,苏羡笛音不敢停下,只能更加催动灵力,音刃护在舒无知和楚轻酒的身侧,竭力拦住那些妖兽。 然而妖兽的数量,却比之苏羡所想象的还要多! 也不知他们之前究竟是藏匿于何处,如今它们尽数出现,竟是如同铺天盖地一般狂啸而来!苏羡只觉得四周全是飞舞的血蝠,密密麻麻眼看便将众人全部包围! 这样的数量,就算是有音刃作为保护依然无法应付。 那边几只血蝠张牙舞爪朝舒无知袭去,舒无知正在施术,无法分神去应付这数量庞大的妖兽,只得无奈的闪避,然而它们数量众多,又岂是随意能够闪避得开的,不过顷刻之间,舒无知的身上就已经落下了好几道伤痕,而楚轻酒因为是魂体的关系倒是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但舒无知施术受到阻碍,阵法的光芒渐渐减弱下去,阵中楚轻酒的魂影晃了晃,似乎也变得暗淡许多。 “笛声别停!”见苏羡分神,舒无知趁着闪避的空隙连忙唤了一声,随即将手中的符纸尽数洒下,他倏地拔剑在手,剑光闪烁,手腕翻转间已是挑起了地上的酒壶。舒无知动作利落的接住那酒壶,拔塞将壶嘴儿对准地上的符咒,那些酒落在符咒之上,霎时间酒香弥漫在石室当中。 苏羡知道此时已是关键时刻,更是不敢分心,她侧目看着四周盘旋进攻的血蝠,心下微沉,已是打定了主意。 苏羡微微闭目,待到再睁开之时,眸子已是赤色尽染,她周身气息暴涨,一股磅礴灵力自体内不断涌出,那原本只有青炎中境的实力突然大增,境界冲破紫霄境,又入玄元境!不过刹那之间,整个石室之内的空气竟都好似被凝滞住一般!汹涌而可怖的气息好似将四周的黑暗都给点燃,整个喧闹的石室骤然之间安静一片!所有妖兽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恐惧,竟是颤抖着自那空中直直栽了下来! 正在施术的舒无知惊觉这个动静,连忙往苏羡看去,便见苏羡依旧吹奏着歧凰笛,只是周身已被一层薄薄的赤芒所包围,离魂之火自她所站的地面蹿出,火光泛起热浪,将这石室蒸得像是无间地狱。 “你……”舒无知忍不住分神便要开口,但见苏羡一眼朝他瞥来,赤红的眸子里面依旧清明无比,像是提醒着他什么。 舒无知沉下心来,也没有再去追究,只回头朝向楚轻酒的方向,剑锋挥扫,剑芒落在地面,霎时间擦出一阵火花。 只听得轰然一声,地上沾血的符咒被那火光所点燃,与另一边苏羡脚下的离魂火相交辉映,这处的火光乃是莹莹泛白,而苏羡脚下的离魂火却是赤红如血。 而就在一片火焰当中,楚轻酒原本清浅的魂魄似乎也多了几分颜色,他倏然睁眸,朝着苏羡看了过去。 那双眼湛然若星辰,是苏羡所最熟悉的眼神。 “阿羡。”楚轻酒低声道。 苏羡不敢将那笛声停下,只朝着那人眨了眨眼眼睫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 舒无知虽不愿意,这时候却也却忍不住在旁打断了二人道:“助我!” 苏羡会意,笛声中再度催动浑身灵力,她如今修为不知为何早已大大提升,玄元境的实力远在平日之上,一曲低声竟是凭空叫舒无知的施术快上了许多,舒无知收敛了心神,低声朝面前楚轻酒道:“一会儿可能有些难受,但你忍着,一直往前冲,直到离开七海深渊为止,你明白了吗?” 楚轻酒会意点头,丝毫没有犹豫。 如今的情况下容不得半点犹豫,舒无知见状扯出一抹笑意来,倏地结起一道法印,面前的火光好似有了灵性般蔓延伸展开来,白色的光焰随着舒无知的术法在楚轻酒周身旋绕而动,片刻间已是将楚轻酒包围在其中,隔着薄薄的光焰,楚轻酒与苏羡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决意。就像是当初在玄月教当中,楚轻酒带着苏羡一道逃离玄月教的时候那一眼。 “去!”这方,舒无知术法催动,那白色的光焰霎时间像是被风凭空吹动,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山洞之外疯狂席卷而去! 而被包裹在那一阵光焰当中的楚轻酒魂魄也随着这光焰的流动而朝山洞外飘去,但就在魂魄冲到那山洞洞口的时候,石室当中那面墙上的魔界文字骤然散发出诡异的光亮,幽幽紫光自洞口处升起,如蛛网一般将那光焰与楚轻酒的魂魄一道紧紧缚在其中,不容得离开半分! 光焰受到这冲击,瞬间变得更为明亮,熊熊燃烧的大火好似要将一切都给焚烧殆尽,白焰与紫芒冲撞交融,两者就像是谁也不肯相让,短短的交锋过后,自那洞口处竟已经燃起了一阵茫茫白烟! 苏羡早已吹奏完了《春寒》,如今调子再变,又换作了当初在玄天试上曾经吹过的《月迷津渡》,她双眸一刻不敢离开楚轻酒,那道魂魄被包裹在白色的光焰当中,浑身白得像是一朵飘忽无常的云,四周白烟缭绕,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不见,苏羡知道此时正是关键时刻,究竟能不能够离开此处,就看这一刻了。 楚轻酒正在与那锁魂阵的力量抗衡,而这过程如同舒无知所说的的确并不好受,不过是眨眼之间,楚轻酒的魂魄便又透明了几分,他紧紧蹙着眉,下唇轻咬,正不住朝着山洞外而去,但紫色的屏障横在身前,他不论如何努力,竟也越不得半分,苏羡心中着急,只恨不能够替他受这番痛苦。 “糟了。”舒无知就在后方看着这一幕,他喃喃说了一句,再度提起浑身灵力灌注于那白焰之上,他大声道:“别放弃,冲过去!” 楚轻酒在那洞口之前,浑身浴着白焰与紫芒,魂魄飘忽不定,也不知有没有将舒无知这话听进去,苏羡看得心惊,也不知该如何相助,恍惚间突然似有所觉,她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笛音再转,又转折处一段新的变化来,笛音泠然入耳,叫人仿佛置身于三月暖春,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因为这笛音而显得静谧起来。 原本已经淡在薄烟中的楚轻酒魂魄,突然之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隔着光焰回过头来,朝着苏羡看来。 苏羡定定与那人对视,眼底似有笑意。 这一曲《相思》,不论是苏羡还是楚轻酒,都十分熟悉。这是当初苏羡在玄月教的时候教楚轻酒的曲子,楚轻酒自苏羡那处借了琴,说要学弹琴,苏羡便教了他,只是也不知楚轻酒是故意为之还是当真没有这个天赋,弹了好几年,依旧是一副弹棉花的架势。 但也因为这样,楚轻酒总有理由来找苏羡,而苏羡也总有理由叫楚轻酒留下来陪自己说话,弹琴,吹笛。 这曲子讲的是一个十分古老的故事,故事里一对恋人立场与身份皆不相配,便相携私奔而去,逃离这万丈红尘的束缚。曲名相思,便说的是故事里女子对那男子一见倾心,之后便念念不忘的情愫。 楚轻酒跟着苏羡学了许久,也曾经问过这曲子的名字,但这曲子的来历典故太过暧昧,苏羡顾虑着总说不出口,没想到最后,这一曲《相思》,却真熬成了相思。 到后来,这曲子几乎已经成了两人的暗号,苏羡只要在阁楼里面吹这一曲,不久之后,便总能够听见不远处楚轻酒用蹩脚的琴声给她回应,而不久之后,琴声停止,就能够看到楚轻酒从窗外翻进来,懒懒的倚在窗边,说她笛声吵人。 后来两人离开了玄月教,楚轻酒死了,苏羡就再也没有吹过这首曲子。 一直到今日。 两人遥遥对望,苏羡眸中点亮了星辰万丈,似要驱散这山洞中一切的阴霾。 这一次楚轻酒听懂了苏羡曲声中那些将诉未诉的情愫。 楚轻酒应是勾了唇角,对苏羡轻轻眨了眨眼,随即那周身白焰突然暴涨聚成一道火龙,带着摧古拉朽的力量猛然往紫色的光幕撞去!紫色的光幕在这一瞬间纷纷破碎,白焰伴着龙吟一般的啸声冲出山洞,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60.六十章 那龙吟声过后,整个山洞瞬间恢复了宁静。 地上那些妖兽仍僵硬着身子,似乎半分都移动不得,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苏羡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舒无知的身上。舒无知这会儿已经将手中长剑收回了鞘中,在苏羡的注视下,他低头捡起落在地上的酒壶,这才回头朝苏羡叹道:“成功了。” 他虽说的是个好消息,但面上神色却是连半分喜色也没有,苏羡知道他心中在想着什么,一时间也没有再开口。 她心中急着要出去找楚轻酒,但自己方才所使用出来的这个力量,却仍需要对舒无知做一个交代。 就在一片沉默当中,舒无知抬步朝着苏羡这处走,走到一半却又住了脚步,皱眉指了指苏羡脚下那一团殷红的火焰道:“这玩意儿能让它们熄了吗,离魂火我可不敢碰。” 苏羡眸中血色尽数褪去,双瞳恢复了往日的深黑,四周的离魂火也随着这动静尽数消失,石室里面刹那间又恢复了清冷。 随着离魂火褪尽,苏羡身子微晃,面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支撑不住便要倒地,她咬牙强撑,撑住身旁的石墙稳住了身形。 舒无知有心要来扶她,她却摇头低声道:“无事,一会儿就好了。” “你的修为?”舒无知疑惑的看她,方才她帮他送走楚轻酒的时候,修为一再突破,已经是有了玄元境的实力,然而此刻事情过去,苏羡的身上雄浑的灵力尽数褪去,此时舒无知再试探,却发觉她体内空空如也,竟似是从未曾修炼过的普通人一般。 想到从前苏羡刚来空蝉派的时候,也是毫无修为的情况,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又有了修为,舒无知很快反应过来,开口问道:“当初你来空蝉派的时候,就是因为用了此招,所以暂时失去修为?” “嗯。”苏羡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舒无知一再帮她,她本就不欲再多加隐瞒,经过夭兰一事,她也明白隐瞒不如将一切说清楚,反正她自始至终未曾做过任何对空蝉派有害的决定。 若是舒无知无法接受她的身份,她也只得离开空蝉派,决不让舒无知为难。 舒无知神情未变,苏羡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只听得他道:“先去找楚轻酒,那家伙出了七海深渊,应该还在外面等着呢。” 似乎也是因为知道苏羡如今一颗心全挂在楚轻酒的身上,舒无知没有让苏羡立即解释,而是说了这么一句。苏羡听他这话,当即点了头,她如今暂时修为尽失,眼底拖着淡淡的疲惫之色,却没有半分迟疑,立即带上傀儡小楚,转身朝着山洞外面而去。 舒无知跟在苏羡的身后,步履不快,却很容易的就跟上了苏羡的步伐,他声音低沉的幽幽叹了一句,唇畔泛起些许自嘲似的笑意。 两人很快到了山洞外面,舒无知根据方才的施术,很快判断出了楚轻酒所在的方向,一路带着苏羡追上去。楚轻酒这番动静极大,苏羡二人追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踪影,苏羡方才损耗极大,又失了修为,这番赶路已是有了几番勉强,然而舒无知要她先休息片刻再追,却又被她给拒绝了。 她一路不停的追过去,原本就不太好的面色这时候显得更差了,走起来都还有几分摇摇欲坠,舒无知只得在旁扶着她,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几簇还在燃烧着的幽幽白焰。 此时还是正午,从七海深渊走出来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林中半是枯树,阳光自枯枝败叶间洒下来,地上影子纵横交错,却没有落下太大的阴影,唯有几株稍大一些的树下面会一片阴凉。 那几簇白焰就燃在一株巨树的旁边,苏羡二人拨开树枝,绕道那棵树的后方,便见到了楚轻酒。 楚轻酒指尖上还沾着一簇白焰,在风里微微晃着,他似乎本低头无聊的拨弄那白焰,见苏羡到来,立即将白焰抓进了掌心里,抬眸看来,一双清湛眼眸里清晰的映照出了苏羡的影子。 时隔多年,苏羡始终认为楚轻酒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人,她忍不住盯着那双眸子,用最温柔的声音道:“你回来了。” 楚轻酒本还有些迟疑,但听了苏羡这话,却是不由松了口气,倚着身后的树干,挑眉道:“嗯,回来啦。” 他这话就像是很多年之前玄月教中,苏羡吹奏一曲《相思》,笛声中他自窗口翻进来,衣袂飘荡,眉目如画。苏羡放下笛子说“你来了”,然后楚轻酒浅笑着回应。 就连这慵懒的语气和微扬的尾音都是如出一辙。 然而很快,楚轻酒就皱起了眉,他往前一步,像是想靠近,但不过一步便又缩了回来,只低声道:“你脸色不好。” “没事,看到你没事我就没事。”苏羡摇头道。 楚轻酒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羡还没动,楚轻酒扬眉指了天上太阳一眼,小声道:“我没法过去。”不知为何,从前小楚那一缕残魂能够在阳光下毫发无伤,恢复之后的楚轻酒却是不能。 苏羡依言靠近楚轻酒,楚轻酒垂眸看着她,沉吟片刻道:“刚才从那山洞出来以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我在想一些事情,想了很多。” “嗯?”苏羡仰头看她,眼尾轻轻上挑,虽不说话,但眼里却分明有些紧张。 这是舒无知所不熟悉的苏羡,他所认识的苏羡沉着果断,哪里会露出这种局促的神色。但这却是楚轻酒所熟悉的苏羡,看来沉默,心底却总藏着些旁人说不得的心思。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楚轻酒早就看出苏羡是玄月教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去招惹她。 他那时候觉得,像苏羡这样的小姑娘,就算是真的做过什么恶事,不过也就是打坏了几个花瓶而已。那时候的苏羡连多看他一眼都是小心翼翼地,看完之后还自己先脸红上一会儿,别过头以为没人会发现。 想到此处,楚轻酒忍不住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苏羡正等着楚轻酒开口,却见对方蓦然一笑,她怔了怔,不由问道:“怎么了?” “唔,其实也没什么。”楚轻酒像是改了主意,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见苏羡眸光黯了黯,他立即又接着说道,“我现在是一只孤魂野鬼,什么也做不了,你既然将我救出来,我就只能跟着你了。” 苏羡眸子倏地亮了起来,“我做什么也不会丢下你的。” “你现在就算想丢下我也迟了,我大概会让你看看什么叫阴魂不散。”说到这里,楚轻酒话音一顿,想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的确算得上是真正的“阴魂不散”了。 苏羡摇头认真道:“你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楚轻酒也不多说,他方才已经将一切都想得清楚明白,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他便没有资格再逃避下去,苏羡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总不能够再一味的什么都不管了。 如今他出来了,又能够与苏羡站在一起了,事情总会更好,而不是更坏。 不过在那之前—— 楚轻酒挑眉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再说。”苏羡先前为了让他出来,耗费了许多力气,这会儿又失去了修为,早就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纵然她一直强自支撑着,楚轻酒也再也看不下去了。 苏羡也不勉强,朝舒无知看去一眼,随即乖乖在楚轻酒的身旁靠着树坐了下来。舒无知只道今日要出这片林子恐怕有些困难,不如在此先休息一会儿,等到明日再启程往天罡盟去。苏羡点头答应,舒无知看自己是这里唯一能动的人,便十分知趣的去别的地方找东西填肚子了。 舒无知离开之后,苏羡撑了一会儿,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 楚轻酒就站在苏羡身旁守着她,清风吹动枯枝发出难听的窸窣声,楚轻酒拧着眉看那枝头,怕那声音将身旁人给吵醒。 林中恢复了静谧,楚轻酒站了一会儿又在苏羡身旁坐下,托腮盯着身旁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不远处脚步声响起,舒无知自林子那头走了回来,手里面捧了几个青黄的果子,怎么看都不美味的样子。 楚轻酒忍不住小声道:“这玩意儿能吃吗?” “你又吃不着。”舒无知嫌他事多。 “我替阿羡说的。” “那你替他去找吃的。”舒无知跑断了腿才终于找到这么点果子,没想到竟会被这个小鬼嫌弃。 楚轻酒就算是嫌弃也没办法替苏羡找吃的去,他站起身来,到了舒无知身旁,确定自己的声音不会吵醒苏羡,这才道:“师父,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回空蝉派?” 舒无知好笑的道:“不叫我老头了?” 楚轻酒顿了一顿,瞥他一眼:“你想听我叫老头也可以。” “你才老头。”舒无知随口说了一句,吃了口自己带回来的果子,没想到刚咬了一口,脸色便骤然大变,连忙将果肉吐出来,寻了腰间的酒壶漱口。 楚轻酒幸灾乐祸:“早说这东西难吃。” 舒无知皱着眉,拎着酒壶仰头却没有倒出一滴酒来,他僵了片刻,面色变得正经了些:“为了你这小子,我酒都给烧光了,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那就戒酒好了。”楚轻酒玩笑似的道。 舒无知将酒壶放在身侧,戏谑道:“你要是想看我发起狂来把这四周的树都轰到天上去,我倒是可以戒酒试试。” 他本是说着故意吓唬楚轻酒,没想到那家伙想了想竟当真托腮道:“想看。” 舒无知:“……” 楚轻酒看舒无知站起身,不由笑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当然想看看。”他虽是这么说,神色却还是认真了起来,叫住了起身欲走的舒无知道,“我若是你,我就不会选择喝酒遗忘,你当真不想知道从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舒无知没料到楚轻酒会知道这么多,他知道楚轻酒早已融合了光球的记忆,了解了这一年来外面发生的事情,却没想到楚轻酒所了解的比他想的还要多。舒无知轻叹一声,果真停了步,回头看楚轻酒道:“既然不是什么好事,忘记又如何?” “你那叫逃避。”楚轻酒煞有介事的道。 舒无知含笑看他,“哦。”之前也不知逃避的是谁,现在这人倒跑过来教训起他来了。 楚轻酒看出了他眼里的意思,恼道:“一件事归一件事,我若是你,我就戒了酒去找那个对不起你的人,发狂的话就发给她看好了,你们谁都不肯走出这一步,这件事怕是一辈子也解决不了。” 舒无知听着他的话,迟疑道:“她?” 楚轻酒知他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这番话算是白说了,摆手道:“没事,你戒了酒就记起来了。” “可惜,现在还不是解决这件事情的时候。”舒无知勾起唇角,摇头道,“我承诺过天罡盟的钟旋,要在半个月之内将苏羡给带过去。” 听到此处,楚轻酒不禁道:“怎么了?” 舒无知这才想起来楚轻酒并不知晓此事,他于是将先前在天罡盟和空蝉派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都同楚轻酒说了一遍,这才道:“天罡盟盟主被人重伤可算不得小事,但苏羡一定要先来救你,所以此事才耽误至今。” 楚轻酒听完舒无知这些话,神情却是好看不到哪里去,他抬眸朝舒无知看到:“天罡盟盟主出事,现在是谁在管这天下正道的事情?” “应是天罡盟的三名堂主。” 楚轻酒托腮似有所思,舒无知又道:“你是楚家的少爷,与天罡盟应当有所来往才是,此次我们去天罡盟,你或许能够帮的上忙。” 楚轻酒摇头,“我十六岁就被抓到玄月教去了,后来发生的事情都不大清楚,我只与叶叔叔比较熟悉,这个新盟主我连名字都未曾听过,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他说到这里,又有几分担忧,“阿羡现在暂时没了修为,那些人也不知道脑子好不好使,若是不小心将阿羡当作是凶手抓了起来,我们怕是连跑都跑不掉,这一趟恐怕不是那么好去的。” “天罡盟不是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个做师父的也不会坐视不理。”舒无知说到此处,便也不多说,转身朝林子另一处走去。楚轻酒叫住他道:“你做什么?” “找吃的去,刚才那果子味道太刺激,我怕我没命吃第二颗。” 楚轻酒笑了笑,朝舒无知离开的方向扬了扬手。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阳光尽数隐在山那一头,楚轻酒这才得以离开树枝的阴影,朝着另一侧走去。 不过他才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苏羡的声音:“你要去哪?” 楚轻酒回身去看,苏羡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还抱着双膝,依旧是方才熟睡的姿势,只是眼里一阵清明,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醒的。楚轻酒神色柔和,朝身后一指道:“好看吗?” 苏羡随着楚轻酒的视线看去,此时夕阳余晖尽散,天际泛着漂亮的蓝,澄澈干净,星星点缀其间,而就在那正上方,一轮弯月已升了上来。 苏羡一怔,低声道:“好看。” “我好久没看过了。”楚轻酒笑着说了一句,见苏羡神色微黯,复又道,“也不算没见过,我还是有当球那会儿的记忆的。”他没再往前走,只走回苏羡身旁坐下,“帮我个忙。” “什么?” 楚轻酒指了指不远处,那里小楚正安静站着,长发垂在身侧,这一路匆忙,那墨发早就凌乱不堪,衣裳也是脏乱。苏羡面色变了变,欲言又止,楚轻酒打趣道:“我的身体在这晒了半天了。” 苏羡:“……” 楚轻酒接着道:“你走的这段时间,我这身体也一直待在山洞里面,我又不能让它自己动,这么多天连个澡也没洗过,要不你让他自己去洗洗吧。” 苏羡怔了片刻,摇头道:“这林子我不熟悉,再忍忍,等我们到了城镇上再洗,我先帮你梳头。”她说着就站起了身来。先前休息了许久,她这会儿虽然修为境界还没有回来,但行动却已经没问题了。她招手让傀儡小楚过来坐下,接着便将他长发解开,掏出木梳认真梳理了起来。 楚轻酒容貌出众,纵然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也叫人看的移不开目光。傀儡的眉眼始终低垂,眼睫纤长卷翘,长长的黑发垂落在颊边,更衬得他容颜如玉,皎然无瑕。 虽知道傀儡的身体是没有感觉的,但苏羡的动作依旧很轻,每一次梳下都小心翼翼的,怕弄疼了他似的。苏羡替他的身体梳发,楚轻酒就托腮坐在旁边看苏羡,看得唇角微翘,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年里,你也是这么替我梳发的?” 苏羡手上动作未停,垂眼道:“你应该有记忆的。”光球的记忆也是楚轻酒的记忆。 楚轻酒装腔作势的扶额,歪头看了她片刻:“不记得了,我要听你说。” “是啊,我都是这么替你梳头的。”苏羡见他如此,便索性笑了起来,顺着说了下去道,“没有我的命令你又不会自己行动,所以就连洗脸洗澡也是我亲自替你洗的,我替你做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要好好报答我?” 楚轻酒怔了怔,倏地瞪大了眼睛。 苏羡回眸朝他笑。 楚轻酒还当苏羡是从前玄月教里那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这会儿才发觉自己调戏不成竟反被调戏了。苏羡说的事自然是没有,洗澡这种事情苏羡都是下了命令让他自己洗的,平日里最多也就是替那傀儡擦擦手和脸,哪里做过这种事情。然而苏羡此时说得认真,竟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一样。 楚轻酒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做出万分为难的样子道:“我连身子都早就许给你了,这下该怎么报答才好?” “我想好了告诉你啊。”苏羡这会儿已经替傀儡梳好了头发,她将小楚转过来,好好端详了片刻,这才满意的收回木梳。 楚轻酒道:“在想什么?” “想你之前说的话。”苏羡如实道。 楚轻酒好奇道:“什么时候说的?哪一句?” “之前在山洞里,你魂魄就要合二为一的时候说的那句。” 那句话是光球说的,楚轻酒不过用了片刻就反应过来了,他面色微变道:“别想了,那肉麻玩意儿我已经不记得了。” “可是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楚轻酒痛心疾首:“阿羡你是不是跟着舒无知那老头学坏的。” “说谁呢!”舒无知正好拎着个野兔过来,听到楚轻酒的声音想也没想就吼了一句,楚轻酒和苏羡相视一笑,两个人一起摇头。 当夜三人便在林中度过,舒无知将捉回来的兔子烤了吃,楚轻酒看得眼睛发直却吃不着,看得舒无知一阵嘲笑,楚轻酒没好气的瞪他,最后缠着让苏羡喂他的傀儡身体吃了几口,虽然尝不到味道,但也就算作是他吃了。 因为舒无知的酒已经没了,若是当真在路上发作起来恐怕会生出更多事来,三人也不敢再路上耽搁太久,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们便启程找了附近的城镇,打满了酒,就一路朝着天罡盟赶去。 终于在半月之期内,舒无知带着苏羡赶到了天罡盟当中。 而谁也没有料到,在天罡盟的大门处迎接他们的,竟会是空蝉派的大师兄慕疏凉。 61.六一章 慕疏凉一路皆没有开口,带着一行人穿过几处大殿,最后到了天罡盟中某处安静的阁楼。 分明是无风无雨,日头高照,但苏羡却是撑着一把红伞,一路上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苏羡也是浑不在意,只神色平静的跟在慕疏凉的后面,不时朝前方带路的慕疏凉看去一眼,舒无知挑着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抵也猜到慕疏凉这副神情究竟是为什么了。 进入阁楼之后,慕疏凉便回身合上了房门,又在门前站定片刻,确定没有人在外面之后,才回身神色复杂的道:“小楚?” 他目光所落之处,正是楚轻酒的魂魄所站之处。 楚轻酒扬眉笑得很是灿烂:“小慕啊,好久不见了。” 慕疏凉似是不信,盯着楚轻酒又看了好一会儿,楚轻酒便笑着任他打量,末了抱着双臂道:“人有人假冒,魂魄总该没人假冒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疏凉终于确定了站在眼前的这幽魂正是楚轻酒,但接着来的就是一大堆的不解和疑惑。 此时楚轻酒已经离开七海深渊的山洞了,此事也没有必要再隐瞒,苏羡等人便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与慕疏凉解释了一遍,慕疏凉听过之后久久不语,像是在试着接受这庞大的信息。许久之后,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彻底恢复了平时的温雅淡然,轻轻笑到:“原来竟是这样,没想到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多故事,难怪苏师妹拿到溯魂珠之后立即便离开了天罡盟。”他虽是这样说,但其中的原因万千,又岂止如此,不过都归于不言中而已。 “你回来的事情,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人知道吗?”说完之后,慕疏凉不禁又问楚轻酒道。 楚轻酒摇头:“其他人都看不到我,哪里会知道,且我这副魂魄的模样,也做不了什么事。” 慕疏凉笑了笑,亦是摇头:“大家都很担心你,不论如何,你也算是回来了。” 苏羡看着二人的对话,她与楚轻酒和慕疏凉认识是在完全不同的时间里,在她看来楚轻酒和慕疏凉几乎是毫无关联的那个人,之前听慕疏凉说他与楚轻酒是朋友,她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到现在看二人说完这些话,才真正切实感觉到这二人的确是自小便认识的好友。 等他们将正事说完,在旁闲了许久的舒无知终于想起来问慕疏凉道:“你自玄天试结束之后就一直未曾回来,原来是被人留在了这里?” “天罡盟出事,慕家不能坐视不理,身为慕家长子,必然要出一份力。”慕疏凉低声应道,“害师父担心了,我之前本已修书一封让人替我转交给师父说明此事,但看起来师父似乎没有收到。” 舒无知怔了片刻,摇头道:“前些日子我在闭关,所以没收到。” 提到闭关,慕疏凉了然点了头,又朝苏羡道:“师妹的修为……”他顿了一顿,想到初见苏羡时候发生的事情,“师妹又使用了那招?” 苏羡点了头,也不说清楚那招是哪一招,此事她还没有来得及与舒无知解释,一路上舒无知也没有问,此时被慕疏凉再提到,她便也不由得朝着舒无知看了过去。 舒无知沉吟片刻,终是笑到:“早晚都得解释的不是?” 楚轻酒在旁皱了皱眉,虽未开口,却朝着苏羡靠近两步,与她并肩站着,颇有一副要与苏羡同生共死的架势。 楚轻酒的动作叫苏羡心中稍定,她静思片刻,这才想好了要如何去说这件事情:“我是玄月教教主的义女。” 此言一出,莫说舒无知,就连慕疏凉也不禁一怔。 “我自小在玄月教中长大,大家都待我极好,在我年幼的时候,上一代玄月教教主过世,去世之前他将身上所有的修为都传给了我。”苏羡将一切娓娓道来,“只是中间出了些问题,我虽拥有他的修为,却无法使用,若是强行使用,便会变成现在这样,暂时失去修为。” “上一代玄月教教主,若是没记错,他的修为境界应当有玄元中境了。”经过了最初的惊讶,舒无知也终于开了口。事实上他对于苏羡的身份早就有了猜测,能够使用出这等诡异功法的人,定不会是出自什么名门正派,但他却也没想到苏羡会是玄月教教主的义女。他想到此处,接着又道,“我听说当初楚轻酒就是被人抓去了玄月教,这么看来,你们二人就是在玄月教中认识的?” “嗯。” 一旁慕疏凉蹙眉开口道:“玄月教当初捉走小楚,又是为何?” 玄月教素来我行我素,被正道称之为邪教,乃是因为教中的弟子皆是妖魔,然而他们平时却未曾搅起过什么大的风浪,若当真要说,他们每次出现的时候,反倒是都与无忧谷有些关系。前些年玄月教出现还要更多一些,近年来却有了些销声匿迹的意思,舒无知和慕疏凉也摸不清玄月教的目的,是以听到苏羡的身世之后,对于她也并未有什么明显的敌意。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弄个清楚。 苏羡与楚轻酒对视一眼,解释道:“或许你们不会相信,你们应该知道,两千多年前魔界群魔入侵人界,后虽是被击败,却仍有极少数的妖魔存活下来。那一群妖魔不敢与当时的人界仙界相争,便在人界找了个地方安定下来。过了许多年,那些妖魔一直在休养生息,寻找着机会报仇,他们就是后来的魔门。” 舒无知点头,对于苏羡说的这一段故事,他可说得上是了若指掌:“几百年前,魔门也被灭亡了。” “不错,但并非所有妖魔都想要跟人界打这一仗。”苏羡又道,“这么多年,自魔门中又分出了另一处势力,就是玄月教。玄月教众人不欲与正道为敌,他们只想找到办法打开魔界之门,回到魔界当中。” 苏羡这么说,舒无知却仍是没有立即开口,只沉吟着像是在思索什么,慕疏凉忽的问道:“这么多年你们杀了许多正道弟子,伤我师父,又盗走我空蝉派的宝物,又捉走小楚,这些都算是‘不欲与正道为敌’么?” “等等。”舒无知则神色忽的变得古怪起来,看看苏羡又看看慕疏凉:“你说的哪个师父?” 慕疏凉默然不答,有些后悔说错了话。 舒无知又看苏羡,苏羡没回应舒无知的问题,只回了方才慕疏凉的问题:“玄月教大家皆是妖魔,争斗之中确实伤过不少人,我没办法否认。当初义父派人捉走楚轻酒却并非是恶意,只是我们与无忧谷争斗多年,义父知晓无忧谷要捉八大世家的传人,是以提前将人给请了过来。” 舒无知没有听着一堆话,只打岔道:“你们方才说,被玄月教的人所伤的,是我?” “师父……”苏羡想了想自己应该如何去圆这个话,却没想到那边慕疏凉已经点了头道:“是。” 苏羡抿唇不语,舒无知神色变了变,倏地笑了起来,只是眼底却不见笑意:“原来这就是我忘记的事情?我当年是被何人所伤?” “是玄月教的一名女子,我们不知道她的真名,不过当年曾经听师父你提起过,那女子说她的名字叫做郁青。”慕疏凉道。 舒无知听到这名字,口中不禁喃喃念了两遍,他垂眸沉默片刻,却未曾再开口,在场几人都担心的关注着他的神色,却见他半晌后重又抬眸,掩去眸中几分倦色,轻笑道:“可惜,我一点也记不得了。” “这是师父你自己的选择。”慕疏凉语气温和,道出了事实。 说清了此事,屋中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慕疏凉和舒无知皆将目光落在苏羡的身上,苏羡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便是要等候他们开口。她此时已将一切都说清楚,却不知舒无知和慕疏凉会做什么决定,她此番修为尽失,在修炼者的面前就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她选择将话说出来,就已经是把一切做决定的权利都给了他们,俨然是完全信任的姿态。 作为玄月教教主的义女,苏羡本不需做到这一步,但她还是选择了与众人坦诚。 苏羡说完了话,便迎着慕疏凉和舒无知的目光看了过去。 旁边的楚轻酒没开口,但神情间看来却比之苏羡还要紧张不少。楚轻酒与慕疏凉是朋友,若慕疏凉当真要追究苏羡的身份,那么最为难的应该是楚轻酒才是。 一片静默之后,还是舒无知先开了口。 “我记得那日你参加完缠云洞试炼之后,我就问过你。”舒无知收起了平日里的戏谑神色,朝苏羡认真道,“到今日,你的答案可有改变?” 苏羡眸光闪烁,记起了那日里面舒无知所说的话。 舒无知问她,为什么加入空蝉派。 她说是为了溯魂珠,为了找到楚轻酒。 时至今日,答案自然没有变化。 苏羡认真道:“没有,我的目的从来都只是为了找回楚轻酒。” 楚轻酒听到这里,面色蓦地红了红,忍不住要翘起唇角,想了想却又收了笑意板起脸来,他本是做出了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样子,谁知情景一变,苏羡突然的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叫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舒无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淡淡道:“既然如此,我的决定也不变。” 舒无知仍是选择信她,苏羡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对于舒无知这位师父十分敬重,能够得到他的理解,自是再好不过。 而舒无知既然给出了答案,楚轻酒立即便将目光落在了慕疏凉的身上,慕疏凉对上楚轻酒的视线,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我不了解苏师妹,难道还不了解你吗,你既然信得过她,我也就信得过,不用瞪我了。” 楚轻酒闻言终是放心了些,却仍是不忘道:“那你先前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是要吓唬谁?” “可不是我要吓人,而是此事确实棘手,盟主受伤昏迷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慕疏凉摇头认真道,“他伤得很重,到现在也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非烟来替他诊治过了,说是中了奇毒,那究竟是什么毒谁也弄不清楚,非烟还在研究解药。” 说到此处,慕疏凉转而又朝苏羡道:“师妹,此事你可知晓什么线索?” 宿七出事的时间和地点正好是与苏羡所约定的时间地点,若说当真有什么线索的话,也的确只有苏羡能够说得出来。但对于苏羡来说,此事与她却毫不相干,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去赴那个约,自然对于那日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她摇了摇头,却又道:“宿七盟主是在罡风塔受伤,那日在现场你们可有发现什么人”天罡盟守卫森严,纵然是在玄天试举办的日子里面,也依旧是滴水不漏,苏羡不相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天罡盟会连一个人影也抓不到。 但慕疏凉却立即摇了头:“没有,这就是古怪的地方,那日盟主受伤,众人立即赶到,却连一个人影也没发现,就连一直守在罡风塔外的守卫也说,他们并未见到什么人,都是听见声音变立即过去,就看到盟主已经倒在地上了。” “宿七盟主身上的伤呢?是被什么所伤?”舒无知也问道。 慕疏凉应道:“剑伤,深可见骨,上面还涂了剧毒。” “下手可是真狠。”舒无知皱了皱眉,转而又道,“可是没道理啊,就算是被人暗算,宿七盟主也不可能一点也无法察觉,交手这么大的动静,旁人怎么会听不见?” 听着舒无知的话,慕疏凉亦是点头:“这也是大家怀疑的地方,后来我们也都去罡风塔看过了,塔中打斗的痕迹十分明显,看起来应该还是打了不短的时间,并且从其中的痕迹看来,出手的应该不止一个人。” “嗯?”舒无知挑眉,“这就有趣了,这么多人进去罡风塔,结果天罡盟居然没一个人发觉,还让他们伤了盟主。” 慕疏凉摇头不语,那边苏羡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可否让我去罡风塔看一看?” 慕疏凉将目光落在苏羡身上,想了想点头道:“此次让你来天罡盟,本就是要协助调查,既然你能够帮忙,那自是再好不过。” 说到这里,慕疏凉又叫人替苏羡和舒无知收拾客房,让二人在此地先住下,而自己则带着他们穿过天罡盟的重重守卫,很快进入了罡风塔之中。 一路上虽未如何说话,但众人却都注意到天罡盟的人对于慕疏凉十分尊敬,路过的弟子皆恭恭敬敬的称他一声“慕公子”,舒无知看到此处,忍不住道:“看来你小子在天罡盟混得还不错。” 慕疏凉苦笑:“不过是来帮帮忙罢了。”他说到这里,忽的往前一指道:“罡风塔到了。” 罡风塔位于天罡盟最中心处,乃是整个天罡盟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天罡盟修建在极高处,其中又以罡风塔最高,塔身高耸入云,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众人一道进入罡风塔内部,第一层乃是一处宽敞的大殿,其中四壁刻着一些古老的道门图案,苏羡一时之间竟也看不懂,她一路看去,慕疏凉却是道:“在二楼,你们随我来。”说着便自一侧楼梯往上,众人紧随其后。 二楼当中是与一楼又是完全不同的景致,整个罡风塔极大,众人走进二楼,放眼一看便是黑压压的书架层层叠叠的立于其间。苏羡等人还来不及惊叹这其中的藏书量之大,慕疏凉便又道:“这里不过是其中一层,罡风塔自这里往上五层皆是天罡盟的藏书,每一次玄天试进入决赛资格的弟子都能够进入这其中观看典籍。”慕疏凉这番话不过随口提及,他接着带众人又穿过一排排的书架,到了一处角落。 这一处角落中书架凌乱的倒在地上,四周藏书亦是散乱不堪,许多书页洒在地面,四周地面全是细碎的划痕,墙壁上,书架上,更有许多烧焦的痕迹和模糊血迹。慕疏凉解释道:“这里就是盟主出事的地方,因为还未找到凶手,这里也不便打扫,便先留着了。”他说到此处,又觉得有些可惜,“很多书都坏了,要再找来恐怕还得花一些力气,有的书恐怕就这样没了。” 没人理会他这番感慨,舒无知和苏羡俯身去看那地上的痕迹,舒无知很快便看出了门道来:“刀痕,剑痕,还有术法,这里的战斗恐怕发生了不止一会儿,这么多书架倒下来,当真没人听见声音?” “没有,最先赶来的是守卫罡风塔的弟子,他们说他们一听到声音就立即赶来了,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慕疏凉垂眸看着此处的狼藉,低声道,“看打斗的痕迹,应该有不下五人同时出手。” “或者更多。”苏羡也说了一句,她将地上的痕迹看了个分明,很快又起身往墙上看去。 墙上一片斑驳,皆是被火焰烧过的痕迹,好在这些火焰并未烧到地上的书籍,否则这罡风塔当中所损失的书就不止这些了。苏羡抬手轻轻触碰那墙上的火焰,看了好一会儿,忽的便怔住了。 那边众人还未发觉苏羡的异状,兀自打量着周围,唯有楚轻酒不禁道:“你发现什么了?” 苏羡收回手,指尖沾着一抹黑灰,她低声道:“这是无□□。” 旁人怕是看不出来,但苏羡对火焰十分熟悉,很快便道:“这火焰不会伤人,一般不会有人将它用在战斗当中。” 听苏羡的说法,慕疏凉很快反应过来,他快步来到苏羡身旁,抬手去抹那墙上的焦痕,然而那处早已被烧得焦黑,抹尽之后亦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慕疏凉沉着眸子,转而便要往另一处走,一旁楚轻酒却叫住了众人道:“你们要找这个么?”他靠在一处倒了一半的书架旁,指着身侧的墙壁。 在那处墙上依旧有一片焦黑,但书架倒在此处,恰好挡住了一半,另一侧的墙面并未经受火焰的焚烧,自那书架和墙壁的缝隙当中,隐约可以见得到有什么古怪的痕迹。 众人当即来到那书架前,舒无知抬手将书架给挪开,书架后方的墙面便这样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墙上贴着半张黄符,边角已经被火焰烧成了焦黑,但剩下的却被书架挡住并未烧尽。苏羡对于符法算是了解,但相较于楚轻酒还是要逊色不少,她所知晓的那些符道,也不过都是在玄月教的时候跟楚轻酒学来的。所以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她立即就看向了那个精通符咒和阵法的人,而众人一见苏羡反应,立即也跟着往楚轻酒看了过去。 楚轻酒正在低头打量那符咒,看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紧蹙的眉,勾起唇角转过头来。然而一转头,立即就对上了三双亟待知晓真相的眼睛。 楚轻酒怔了怔,“干嘛?” “你懂这个?”舒无知问。 楚轻酒点头。 慕疏凉温文笑到:“我们三个都不算太懂。”他指了指包括自己在内修行心道的师徒三人。 楚轻酒眯着眼笑了笑,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慢悠悠朝另一边走去,指着那处墙上的焦痕道:“这里。”他指了那处,接着又指其他地方,“还有这里,这里,这里。”一连指了四处,最后来到中央站定,指着脚下地面的焦痕,沉声道:“这里,一共五处,应该本都贴了符咒,这是一道阵法。” “不过这符咒被人动了手脚,一旦阵法开启,这些符咒就会自动燃烧起来,所以你们才以为是有许多同时出手,打伤了宿七。” 听到楚轻酒这话,慕疏凉神色微变,已是听出了端倪:“我们的猜测,从一开始就错了?” “嗯,这道阵法叫做百炼八方阵,阵法开启之后,入阵的人就像是进入了另一层幻境,幻境当中会幻化出五名不死不灭的傀儡攻击阵中之人。”楚轻酒解释道。“所以那日在罡风塔当中袭击宿七的,根本没有那么多高手,也许只有一个人,又或者,也许根本就没有人。” 众人虽对阵法不算太了解,但这个阵法的名字他们却是听过的,那是相传几百年前正道众人用以对付魔门首领的阵法,由三名绝世高手花了三天时间才布阵完成,就如同天诛阵一般,这也是一道威势极为可怖的阵法。 但此处为何会有这样的阵法? 楚轻酒见众人变了脸色,又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这阵法比之几百年前那阵法差远了,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这阵法最多准备一个晚上,应该就能够布好了。” “一个晚上?”听到这话,苏羡立即问了出来,随即往慕疏凉看去。 慕疏凉了然点头。 第62章 六二章 天罡盟内部戒备森严,平日里若非要事,只有天罡盟内部的人可以进出罡风塔。 然而在那日宿七出事之前,却是例外的还有两个人进了罡风塔,他们进去的时间与那布阵的时间刚好一致,便是一个晚上。 参加玄天试并进入决赛的弟子,都有资格进入罡风塔,在塔中观看一夜典籍,而这一届玄天试,最后进入决赛的人除了获得第一的苏羡,便是小柳、风遥楚和风青青。 苏羡还记得,那夜本应该有三人进入罡风塔中,但风青青被她所伤,伤势还未恢复,是以推迟前来,所以来的只有小柳和风遥楚二人。而这两个人在罡风塔当中呆了一夜,第二天宿七便在罡风塔内触发阵法,被人重伤,这若是巧合,也微妙巧合得过了头。 慕疏凉这些日子也都在天罡盟中,苏羡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他与苏羡对视一眼道:“我这就派人将风遥楚和小柳找来。” 慕疏凉办事极快,查到这里后立即便派人去了空蝉派和玄阳派通知几人前来,除了小柳和风遥楚,连风青青也一并请到了。只是自空蝉派和玄阳派赶来还要花上一段时日,苏羡和小楚要留在此地等着相助于慕疏凉,便在天罡盟中住了下来,倒是舒无知挂念空蝉派中之事务,没待上几天就先回去了。 一连许多天,慕疏凉忙着处理天罡盟的其他事情,便也没有来得及顾上苏羡,苏羡便在自己的屋中待着,与楚轻酒聊天,偶尔闷了就在屋外逛逛,如此就过上了十来天。 天罡盟里面极大,苏羡却不能随处乱走,这些天里面她也曾经去看过天罡盟盟主宿七,但对方还未醒来,苏羡也只能够隔着门远远的看一眼便算是看了。 大约是因为自小便听义父等玄月教的人说起天罡盟的关系,苏羡对于天罡盟的印象并不算很好,所以即使是现在在这住下,对这里也说不上喜欢,这里没有空蝉派那样的梅花林,也没有玄月教里面那片桃花,有的只是一片高耸的围墙,和林立的亭台楼阁。 终于在某一日,苏羡带着楚轻酒,到了当初举办玄天试第二场比试的鸿蒙阵外。 “来这里做什么?”楚轻酒就在苏羡身旁,随苏羡一起看着前方的高墙,忍不住问道。前些日子苏羡就在询问鸿蒙阵的事情,今日二人才终于找到,楚轻酒不明白苏羡来这里做什么,苏羡自怀中摸出一颗泛着浅光的珠子道:“归还一样东西。” 苏羡并没有忘记,那日在鸿蒙阵当中,有一只狐妖主动将自己的内丹给了她,她这才赢得了第二场比试的胜利,那日她曾经对那狐妖说过有朝一日要将内丹归还与它,后来虽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但苏羡却也并未忘记此事,此次她答应来到天罡盟,除了要调查天罡盟盟主受伤的事情,便是要将这珠子归还。 楚轻酒很快也想起了这回事来,“这阵法可不是能随便进去的。” 苏羡点头,她也没有打算要进去,当初那妖兽是因为玄天试才被放进阵中的,如今玄天试已经结束,那妖兽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苏羡来到此处,也不过是想要试一试能否找到它而已。 “阿羡。”提及这件事情,楚轻酒又不禁想起那日的情景,“你之前说,玄月教里面的教众都是妖魔可是?” “嗯。”苏羡点头。 楚轻酒不由道:“那你呢,你也是……妖魔?” 楚轻酒双眸紧紧盯在苏羡的身上,一双黑色的瞳里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苏羡不知楚轻酒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她却没有立即回应,只垂眼道:“你很在意?” “当然在意。”楚轻酒毫不犹豫的点头,托腮看着苏羡似笑非笑道,“若你当真是妖,我也想知道你的本体究竟是什么,若是哪天你化出本体来,我不是就认不出你了么?” 苏羡没想到楚轻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怔了片刻,终是眨眼笑到:“我是桃花妖啊。” “桃花?”楚轻酒也是一怔,旋即笑道,“难怪你那么喜欢看桃花,屋子外面全都种满了桃花,那你到底有多大了,妖怪的话都会修炼很多年才能够幻化成人形吧?你变成原型之后是什么模样?是一颗桃花树还是一朵桃花?桃树的话那你会结果吗?” 楚轻酒一口气问出这许多问题,苏羡全然没有料到,她皱了皱眉,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她抬起眼来,楚轻酒含笑朝她看,眼里满是兴味。 苏羡于是沉眸道:“所以我已经修炼几百年了,若当真说起来,你都可以叫我祖奶奶了。” 楚轻酒听到这里,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我可没见过你这么好骗的祖奶奶。” 苏羡忍不住也笑了。 “我不是妖,也不是魔。”苏羡笑过之后,终于正经道,“我是人,我小时候是个孤儿,三岁之前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义父在秋河之畔发现了我,就将我捡回了玄月教,当做义女收养,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楚轻酒闻言也终于正经了些,于是又道:“他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没有什么证明身世的东西吗?你不想知道你爹娘是谁吗?” 苏羡默然片刻,摇头。 楚轻酒明白了苏羡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只摇头认真道:“我还以为,那日那只狐妖会将自己的内丹给你,是因为你也是妖,身上的妖力让它主动交出了内丹,现在想来,还真说不清楚了。” 苏羡这才明白楚轻酒的思量,这人说话随性,乱七八糟的能够凭空从一件事情说到另一件事,当年在玄月教里面苏羡便是深受其害,但了解透了才明白,他其实心思缜密,想得却是极深极远。 事实上不止是楚轻酒不明白,苏羡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妖兽会主动献出内丹,就连幼时玄月教教主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也一直不曾明白。 就在二人沉默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窣之声,鸿蒙阵高墙外面种着一排低矮的灌木,那声音就是自其中而来,苏羡与楚轻酒同时朝着那处看去,神色都有些戒备。就在两人的注视之下,片刻之后,那处树叶晃了一晃,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自灌木丛中探出了头来。 楚轻酒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家伙真的……” 苏羡对楚轻酒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往那小狐狸的面前走。 那只小狐狸原本只探出了个头来,见苏羡往自己靠近,非但没有被吓走,反而大胆的探出了半个身子来,雪白的毛发在阳光掩映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细碎的绒毛看起来十分柔软。 楚轻酒见它不怕生,便也不再噤声,只在旁发出了一句由衷的感慨:“这家伙摸起来肯定很舒服。” 他这句话刚落下,苏羡就对着那小狐狸伸出了手来。 掌心当中,有一颗流光溢彩的内丹。 小狐狸凑到苏羡的手边,没有立即去碰那内丹,只是似有迟疑的抬起头来,仰望着苏羡。苏羡俯身,叫那小家伙的视线显得不那么艰难。 没想到苏羡刚俯下身,小狐狸就蹦跶着直接到了苏羡的怀里,带着点试探意味的,动作极轻的用脑袋蹭了蹭苏羡。 ——的胸口。 楚轻酒突然就僵住了。 “怎么了?”苏羡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低头抱着那狐狸,不由自主的放柔了声音问道,“我依言来将内丹还你了。” 小狐狸半晌没反应,只依旧乖乖将头埋在苏羡怀里,苏羡只道它这些天没有内丹怕是受了不少挫折,这因她而起,她自然没道理多说什么。 但楚轻酒却有话要说了。 楚轻酒是魂魄的状态,见不得阳光,所以苏羡这几日出门也都是撑着一把伞,虽看起来怪异,但旁人看多了也都习惯了,没有人再多说什么。楚轻酒一路跟在苏羡的伞下,自然是苏羡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所以这时候楚轻酒不知何时也蹲在了苏羡的身旁,低头看着苏羡怀里那狐狸,伸手戳了戳那家伙道:“这家伙是公的还是母的?” 苏羡:“……” 楚轻酒自然是戳不到那狐狸的,那狐狸似乎看不到楚轻酒也听不到他说的话,只是一个劲的往苏羡怀里钻,撒着娇就是不肯拿回苏羡手里的内丹。 楚轻酒自那动作中看出了对方是个带把的,他盯了对方一会儿,见对方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忍不住朝苏羡抱怨:“我当球那会儿都没这么撒娇过。” “你那会儿可没少往我怀里钻。”苏羡理智的说出了事实。 楚轻酒脸色垮了:“那不一样,我就是蹭什么也都蹭不到,这家伙……” “它只是个小狐狸。”苏羡看楚轻酒的神情,不由笑了起来,心道楚轻酒撒起娇来也是谁都奈何不得他。不过她也没让那小狐狸接着撒娇,她抱着怀里那个柔软的白团子,将它放在地上,又将内丹朝对方送了过去。 那狐狸乖顺的吞下内丹,不过刹那之间,先前那只小狐狸便变成了一只又高又大的妖兽,回到了当日苏羡参加玄天试的时候遇到它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什么都蹭不到的楚轻酒…… 十二点之前还有一更~ 第63章 六三章 “这家伙……”楚轻酒正开口,却没想到他话音还未落下,那妖兽身上百芒闪烁,复又恢复了刚才那副小小的模样,凑近了苏羡一点一点的舔苏羡指尖。 苏羡也不收手,她对这小狐狸本就十分喜爱,此时忍不住便翘起唇角,小声与它对话道:“你是听到声音,才来找到我的?” 小狐狸动作顿了顿,竟真的看着苏羡,点了点头。 这妖兽还未修炼成人形,但却都是听得懂人说话的,苏羡于是接着道:“那天在鸿蒙阵里面,你为什么会帮我?” 小狐狸睁眸与苏羡对视,却没有反应,苏羡道是这个问题对它来说太复杂了,不能说话要回应起来也的确有几分困难,她正准备再问,楚轻酒却闷声道:“这只好色狐狸。” 苏羡一怔,正要问怎么回事,便见那小狐狸又朝着她怀里盯,一副随时准备要扑过来的模样。苏羡不禁一笑,主动将狐狸揉在了怀里,温软的皮毛蹭在脖颈间,显得十分舒服。苏羡低声道:“要不然,你跟我们一起离开吧?”这只狐狸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帮了她许多,它待在天罡盟当中无非也是被众人当做下次玄天试的试炼工具,苏羡思索着不如找慕疏凉说一说,将这妖兽讨过来。 小狐狸闻言又是一阵乱拱,但片刻后却又自己从苏羡的身上跳了下去,摇了摇白花花的尾巴,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羡没明白它的意思,等了一会儿,它却是朝着那灌木丛里面扭了扭头,接着在灌木丛和苏羡面前来回跑了一圈。 苏羡迟疑了片刻。 一旁楚轻酒看不过去,开了口道:“它的意思大概是,它想跟你走,但是它必须要回去一趟,叫你等它。” 苏羡:“……”她神色古怪的看着楚轻酒,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连这么复杂的意思都能够翻译得出来。 楚轻酒瞥了小狐狸一眼,声音清冷的解释道:“当初你心道未成的时候,也听不见我说话。” 苏羡默然片刻,明白了过来。 “那时候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让你明白我的意思。”楚轻酒想了想,补了一句话道,“还好我会发光。” 苏羡回忆了一下当初光球身上那斑斓的颜色,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楚轻酒装作没看见她的笑,指了那小狐狸道:“所以那家伙的意思我一看就懂了。” 苏羡于是也恢复了神色,接着朝小狐狸道:“那我先去同慕师兄说,明天再来带你离开,你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我可好?” 小狐狸听明白了苏羡的意思,连连点头,接着便一溜烟钻回了那一排树丛里面。 苏羡道别了小狐狸,这才与楚轻酒一道往回而去,谁知他们还没有回到屋中,便撞见了神色凝肃的慕疏凉。慕疏凉见到苏羡二人,神色也稍稍缓了些,朝他们轻轻颔首道:“我正打算去找你们,你们随我来。” 苏羡和楚轻酒对视一眼,看出了慕疏凉神色有异,便没有多说,只一路跟在慕疏凉的后面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三人一直走了许久,穿过楼阁殿堂,慕疏凉皆是沉吟不语,过了也不知多久,他才像是理好了思绪,开口对二人道:“我们派去空蝉派和玄阳派的人回来了,小柳、风青青和风遥楚也都来了。” “嗯?”楚轻酒应道,“你这幅神色,看来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不,也算不得复杂。”慕疏凉摇头,索性将事情直接说了出来道,“风遥楚已经承认了,说事情是他做的。” 苏羡顿足,不禁重复了一遍道:“风遥楚?” 这件事情苏羡的确没有料到,她在心里面将小柳和风青青都猜了一遍,却就是从未猜过风遥楚。苏羡虽然早已知道风遥楚其实就是鬼门四大护法之一的黑衣,然而他虽是黑衣,却也是八大世家当中风家的少主,八大世家与天罡盟皆是正道首脑,风遥楚若是承认了这件事情,便是将风家给推到了腥风血雨之中,他非是有勇无谋之辈,又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且还承认了? 楚轻酒亦是满脸的疑惑,忍不住问道:“这是那家伙亲口说的?” “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为难了。”慕疏凉轻叹一声,点了头,“风家人做出偷袭天罡盟盟主这种事情,今后麻烦的事情只会更多。” 楚轻酒连忙又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慕疏凉眼底复杂,摇头道:“不知。” “不知?”楚轻酒犹疑的看了看慕疏凉,只觉得这不像是慕疏凉的作风。 谁知慕疏凉立即又道:“因为除了他,小柳也承认这件事情是他所做。” 楚轻酒:“……”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怎么还能抢着要当这个凶手?! 苏羡迟疑道:“那风青青……” 慕疏凉明白苏羡的疑惑,摇头道:“风青青说他并不知情。” 总算是还有个正常人。 苏羡和楚轻酒二人对视片刻,却没有立即做出什么判断来,慕疏凉见他们神色,便道:“有什么话若是不方便说,便先去看看他们吧。” “小慕。”楚轻酒却是没有这个耐性再隐瞒下去,只对苏羡说了一句:“小慕我信得过,这事告诉他也没有关系。” 楚轻酒既然开了口,苏羡自然是点头,楚轻酒于是接着对慕疏凉道:“小柳和风遥楚都是鬼门的人,他们一个是鬼六,一个是黑衣。我想你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应该能够找到更多线索。” 慕疏凉闻言神色稍变,却没有立即回应楚轻酒的话,而是接着沉默了下来。 苏羡低声问道:“他们二人现在在哪里?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慕疏凉静默半晌,终于点头道:“也好。”他接着转身带苏羡和楚轻酒继续往前走去,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低矮小楼道:“他们二人都承认了这件事,我便派人将他们一起关进了七星牢当中。” 听慕疏凉的话,楚轻酒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七星牢?若是我没有记错,七星牢里面关了不少的妖怪吧?” 见苏羡神色不解,楚轻酒解释道:“八大世家的小孩儿幼时经常来天罡盟,那时候的天罡盟盟主是叶善,他待我们极好,也曾经指导过我们不少。” 难怪这几日在天罡盟当中走动,楚轻酒看起来对此地十分熟悉,苏羡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便又点头让楚轻酒接着说,楚轻酒便问慕疏凉道:“让他们两个跟妖怪关在一起,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七星牢早就不是关押妖物的地方了。”慕疏凉道,“几年之前水牢修好,那些妖物便都被移到水牢去了,现在七星牢里面所关押的皆是犯了错的人,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出手的人到底是谁,我只好将小柳和风遥楚二人都关押起来,你们随我来吧。” 说话这会儿,他们已是到了那处小楼的大门前,苏羡这才发现,这座小楼就是他们口中的七星牢。 楚轻酒抬眼看着这处小楼,小声道:“隔了这么久,这里倒是没变,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他说到这里,眉目微舒,忍不住笑了笑,苏羡对他从前的事情十分好奇,盯着等他的下一句话,他却不肯再多说了,“都是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在慕疏凉很快接过了话头:“你小时候活泼过头,好奇想看看妖怪究竟长什么模样,所以一个人跑到这七星牢里面来,结果被牢中的妖怪吓得不敢动,在里面哭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叶叔叔听到哭声,把你从牢里面带出来的。” 楚轻酒:“……”他就不该想起这件事情。 慕疏凉见他的神情,忍不住起了兴致,对着苏羡继续道:“后来叶叔叔抱着他劝了两天他才止住眼泪。” 他们口中的“叶叔叔”,便是那上一任天罡盟盟主叶善,苏羡在脑中想了想天罡盟盟主抱着小楚轻酒安慰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噗嗤。” 旁边楚轻酒神色不对,苏羡努力想将笑意压下去,却还是失败,不过笑得更欢了。 楚轻酒突然觉得当初的旧事一点也不美好了,他瞥了慕疏凉一眼,语气淡淡的道:“旧事以后再提,先去办正事吧。” 慕疏凉唇角还微微翘着,点头道:“也好,正好这牢中还有故人,我们或许还能够见上一见。” 楚轻酒听这话不禁道:“谁?”他在天罡盟虽呆的时间不算短,但真正称得上故人的却没有几个。 慕疏凉敛了笑意道:“西门月。” 听到此处,楚轻酒顿住脚步,黑沉的眸子直直盯着慕疏凉,像是又许多话想说,但到了最后却依旧没有说出口,只得语声有些僵硬的道:“月姨为什么会在七星牢里?” “一言难尽,当初叶叔叔的死与月姨有关,但叶叔叔宁死之际不许任何人伤月姨,众人只得将她关在了七星牢中。” 苏羡不知道那西门月究竟是什么人,但听他们的口气,那女子应当是与上一任天罡盟盟主叶善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她待要询问,楚轻酒却忽的叫了出来,苏羡与慕疏凉同时朝他看去,他凝着神色,语声急促的道:“我若是没有记错,月姨是不是医术很好?” “且她的功法与旁人有些不同。”楚轻酒越说神情越是严肃。 慕疏凉眸光微变,苏羡听到这里,立即也问:“她身上……可有一块玉佩?” 慕疏凉摇头:“这个我没有见过……” “我见过。”楚轻酒抿唇,点头低声道,“她的玉佩是系在颈上的,我见过。” 苏羡盯着楚轻酒,轻轻吐出了三个字:“四方城。” 楚轻酒他们口中所说的西门月乃是四方城的人,而鬼门近年来的目的,也是四方城。不管是小柳还是风遥楚,皆是为此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迟啦,趴地 第64章 六四章 “我们快进去!”提到此处,慕疏凉当即往七星牢而去,苏羡和楚轻酒跟在他身后推开面前小楼的大门,入眼却并非是一间普通的小楼,楼中空空荡荡,唯有面前一条黑沉沉的地道,通往不知何处。 这地道的入口,平日里应该是合上的,但现在却已经被人给打开了。楚轻酒不禁道:“我们应该是来迟了。” “先进去看看。”慕疏凉说了一句,带着苏羡和楚轻酒进了地道。这地道当中的情形比之苏羡所想象的还要不同,其中并非阴森湿寒,穿过一条漆黑的甬道之后,众人的眼前很快就亮了起来,眼前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地牢,两旁皆以黑铁栅栏隔着,中央是一条宽敞的大道,自那大道走过,便能够将牢中所关押的犯人一览无遗。大道两旁立着灯台,通透的灯火将整个地牢照得光亮如同白昼。 楚轻酒不由轻轻抬手去遮那灯光,但他抬起手,那灯火的光亮也不过是自他的手间透过而已。他觉得无趣,便又放下手来,低声问慕疏凉道:“你将他们二人关在哪里的?” “你们跟我来。”慕疏凉带着二人往另一处走,很快便到了一处牢房外面,然而牢中空空如也,那铁栅栏还微微开着,巨大的黑锁随意的落在门边,看来人早已逃了。慕疏凉见此情形,又往旁边另一间牢看,果然也是如此。 慕疏凉苦笑一声道:“他们争着进这七星牢,果然是有目的的。” 楚轻酒又问道:“月姨呢?” 慕疏凉带着二人再到最里处的牢房之外,毫不意外的看到那处牢门已经被人给打开了,里面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们找到月姨,无非是想要她身上的玉佩,月姨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将玉佩交出来,路上定会留下些什么痕迹,天罡盟现在派人去搜,应该还能有线索。”楚轻酒道。 慕疏凉亦是有这般打算,当即朝苏羡与楚轻酒道:“我需要你们帮我。” 楚轻酒无奈道:“我现在这样可帮不了你。”他是魂魄之身,自然是无法相助于慕疏凉,但他却没有替苏羡说什么,想来是要尊重苏羡的选择。苏羡却没有犹豫,只点头道:“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便是。”她的心中亦是有所考量,天罡盟所求的不过是盟主宿七遇袭的真相,而她想要的,却是四方城的秘密,这个忙就算是慕疏凉不说,她也是非帮不可。 慕疏凉立即便招派人手去搜查小柳和风遥楚的行踪,而苏羡他们也并未闲着,地牢当中的痕迹十分明显,慕疏凉看着那地上被破坏的锁头,很快有了判断:“小柳与风遥楚两个牢门锁头的破开痕迹不同,一者是用刀,一者用剑,施力的方式也不同。”他抬起头来,继而走到了本应该关押着西门月的那处牢笼,接着道这间的锁是被刀劈开的。” “用剑的是风遥楚,用刀的,应该就是小柳了。”苏羡记得当初风遥楚在梅霜梦那处拿到了玄泽剑,自那以后便一直以玄泽剑为武器。 慕疏凉点头,“这么说破门将人带走的是小柳,这四周还有交手的痕迹,很可能——他们二人虽然同属鬼门,却是在为不同的人做事,他们在此处交过手。” “你猜测得一点也没错。”楚轻酒眯眼笑到,“他们离开之前还边打边吵,小柳要带人离开,风遥楚拼命阻止,最后还是叫小柳将人给带出去了。” 慕疏凉回眸看楚轻酒:“嗯?”听他说法,好像亲眼见到了一般。 风遥楚指了指正在跟旁边一名被关押着的犯人交谈着的苏羡,道:“阿羡都问出来了。” 慕疏凉:“……” “还问到了什么?”见苏羡与那人交谈完毕,慕疏凉又道。 苏羡摇头:“没有更多了,旁人也看不明白,不过总算是知道了一些线索,我们也去追人吧。” 慕疏凉点头,与众人一道去追。 苏羡和楚轻酒也在帮忙追人,但整个天罡盟偌大无比,要自其中找到三个人谈何容易,二人没有方向,所幸将步子放慢了些,只看看是否能够在路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路上苏羡似有心事,沉默着没有开口,楚轻酒等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在想什么?” “那位叫做西门月的女子……”苏羡轻轻蹙眉,想要弄清楚其中关系。 楚轻酒明白了苏羡的考量,便将西门月的事情说了出来:“月姨是叶叔叔所喜欢的人,十四年前叶叔叔将月姨救回了天罡盟,没有人知道月姨的身世,叶叔叔也不让旁人询问,只将月姨安顿在天罡盟中,待她极好,月姨想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他唯一不能够答应的,就是让月姨离开。” 听到此处,苏羡不禁蹙眉。 “月姨很美。”楚轻酒念及往事,不禁失笑,接着道,“那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儿经常往天罡盟跑,尤其是我来得最多,每次见叶叔叔的时候总会见到月姨,月姨对我们几个也很好,所以月姨从前的事情,她也曾经告诉过我一些。” “她说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天罡盟,她要去找一个人,等找到了那个人,他们就一起回去。” “回去?”苏羡问到。 楚轻酒点头:“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还没明白是要回哪里去,现在想想,她所说的回去,应该就是回四方城了。” 苏羡又道:“她说要找的人是谁?” 楚轻酒静思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南尘。”他喃喃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倏地笑到,“没想到我竟然还记得这个名字,大约是当时印象十分深刻。” “南尘?”苏羡将这名字也念了一遍,却没有什么印象,这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名气,能够让众人都记得他,又或者,这人早已经改头换面,舍了这个名字。 楚轻酒点头,神色却黯了黯:“月姨待人都十分和善,唯有对叶叔叔冷眼相向,她想离开,叶叔叔却舍不得,于是就这么一直将她留在天罡盟当中,只是据先前小慕所说,叶叔叔的死应当同月姨脱不了干系,我从未想过她会做到这种地步。” 情之一字,往往难以说得清楚,苏羡不欲评判这二人的对错,只沉默陪在楚轻酒身旁,这二人都是楚轻酒的长辈,他虽未曾说过,但苏羡却也能够猜测出一二来,楚轻酒那么小的时候就喜欢往天罡盟里面跑,恐怕是因为在楚家过得十分不快,他小时候晏夫人便离开了,将那世人异样的眼光都落在了楚轻酒的身上,楚轻酒能够做的,就只有到其他的地方去躲避那些目光。 叶善和西门月对于楚轻酒来说,恐怕并非是普通的长辈那样简单。 “我们会找到月姨的。”苏羡小声道,“别担心。” 楚轻酒本还有些黯然,但见苏羡认真的神情,便又笑了笑:“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嗯?”苏羡不解。 楚轻酒眉梢微扬,正要答话,却忽的听远处一阵脚步声急促响起,似是又许多人朝着同一处奔去,苏羡与楚轻酒对视一眼,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动静,连忙跟了过去。不过片刻之后,二人就追到了一片空地当中。 二人到的时候,已经有十来名天罡盟的弟子围成了一个圆,将中央的三人的来路去路都给死死地封了起来,而就在那众弟子的中央,果然便是小柳、风遥楚,以及一名三十来岁的女人。 那女子被小柳一手挟持,两只手上还带着镣铐,神情却是冷然,只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和事,好似一起都与她毫不相干。 只需一眼,苏羡就已经猜到了那人便是西门月。她神色微凛,撑着伞快步到了众人面前,她在天罡盟里面待的时间也算不得短了,且时常撑着一把红伞说来也叫人印象深刻,天罡盟一些弟子认得她,便主动让了开来。而就在众人的包围当中,小柳脸色沉得可怕,一手拽着西门月的胳膊,一手握刀,随时就要准备出手。 苏羡见过小柳许多次,对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虽然楚轻酒早早告诉过她那人是鬼门鬼六,但她却总是很难将小柳与杀手联系起来,一直到现在,看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气息,苏羡知道定然只有手中沾了无数血腥的人才能够有这样的气息。 而与之相反,风遥楚的神色看起来便要轻松了许多,他瞥了身后众人一眼,似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有些幸灾乐祸的挑眉道:“还不快将人给放了,在这么多人手底下,你有把握带着人离开?” “风遥楚,你可知破坏这次计划会有什么后果?”小柳紧紧盯着风遥楚,像是没有看到周围的众人。 风遥楚耸肩做出无所谓的神情来:“那又如何,我总不能叫你得逞。” 苏羡最快的进入了状态,知道小柳与风遥楚果然是起了内讧,以他们的修为要想离开天罡盟也并非是什么十分困难的事情,但如今会引来这么多人,看来是风遥楚弄出来的动静,便是想要阻止小柳将人给带走。 风遥楚面上带着笑意,还要再说,小柳却已经将手中的刀架在了西门月的脖子上,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你得逞。” 众人同时色变,小柳道:“既然我带不走人,我就在这里将她杀了,如何?” “阿羡!”在这一片静默当中,楚轻酒轻轻唤了苏羡的名字,便要再开口,苏羡却回头朝他一笑,小声道:“我说过,不用担心。”她说话之间,手中火光闪烁,离火棍已然出手。 第65章 五六章 小柳并非是在威胁旁人,苏羡一棍撞在对方刀背上的时候,就明白了过来,对方刀上是实打实的力道,若非真的动了杀意,断然不会有这等劲力。 那一刀力量犹如千钧,然而苏羡早有防备,出手的力道亦是不小,两道劲力相撞,竟是小柳被苏羡一棍撞得短刀脱手,堪堪后退了几步才停下来。 “是你。”小柳沉着眸,冷冷看着苏羡道,“你也是来救人的?” “是。”苏羡没有废话,一招落下没有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棍风横扫直接截断小柳退路便又进攻而去,小柳身为鬼门中人,自然早早的预判出了苏羡的动作,闪身避开这险之又险的一招之后,立即便拂袖将面前的西门月拉到了身后来,他短刀虽然脱手,闪避起苏羡的招式来却不见支绌,这神兽比之当初在玄天试决战当中要厉害了绝不止一星半点,苏羡知道这就是鬼门杀手的实力,自是不敢小觑,非但要阻拦对方的去路,还要防止他突然出手伤了西门月。 而西门月被小柳拉到身旁,竟也成了他的一面护盾,苏羡几次出手险些伤到西门月,行动间更是小心了不少。 苏羡这才明白当初玄天试一战,为何小柳始终不肯用全力,那一战甚至对他来说显得有些敷衍。原因是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玄天试的胜利,甚至他根本不能够当那个第一,他只要得到决战的资格,就能够在罡风塔当中布下那个阵法,才能够有接下来的这些事情。 不得不说,这一箭双雕之计的确是叫人防不胜防。 “小心!”就在二人交手之际,风遥楚也叫了一声,连忙加入了战圈,帮的却并非是同为鬼门中人的小柳,而是苏羡。 苏羡朝他看去一眼,“不必担心。” “我是担心月姨。”风遥楚随口应了一句,眼见小柳带着人要往人群外冲去,风遥楚连忙又冲过去,剑锋点出一点寒芒,凛冽剑光之下将小柳的去路锁了个严严实实。 小柳气急,回头又瞪风遥楚一眼,咬牙道:“好,倒是极好,没想到门主计划这么多,竟是败在了自己人……”他一句话未曾说完,风遥楚一招又至,逼得小柳步步后退,而就在他应付风遥楚的时候,苏羡也是步步紧逼,虽没有伤他,却也迫得他再无逃脱的机会,他烦躁不已,咬了咬牙横刀而动,身形恍若惊鸿,纵身而起,竟是转守为攻,刀锋带动气劲毫不留情的劈落而下,正好擦着苏羡与风遥楚二人的衣袂直直插入地面。 风遥楚一怔,苏羡知他一招不会那么简单,便也不敢松懈,旁边楚轻酒看出了端倪来,当即大声提醒道:“是七杀阵,七刀落下便是开阵,小心!” 苏羡闻言点头,折身便去挡小柳即将落下的下一刀,然而小柳身形诡异,苏羡虽能够看出对方的下一步,却没有办法阻止,她只得转而朝身旁的风遥楚小声道:“阻止他落刀。” 风遥楚虽不明白苏羡看出了什么门道,但却也知道关键时刻不说废话的道理,连忙点了头,玄泽剑挥成了一道黑色残影,看看架在了小柳将落未落的第三道刀势上。 这七杀阵还未成型,便被毫不知情的风遥楚给破了。 小柳微微一惊,似是不明白为何自己的阵法这般容易便被人看了出来,他拉过身旁西门月,再要出手,却发觉对方身形岿然不动,另一只胳膊竟是已经被苏羡拽在了手里。趁着方才破阵的空隙,苏羡早已靠近了西门月,此时小柳想要再抓人,却是已经失去了机会。 眼见要带出去的人被苏羡拖走,小柳神色微沉,终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了判断,风遥楚与天罡盟众人尽数扑过来,他折身灵活的自众人身旁空隙穿过,片刻之间竟就已失去了踪影! 见到这古怪的身法,就连苏羡也不禁一怔。 “这是鬼门的功法,人人都会,就是为了刺杀的时候好跑路。”楚轻酒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苏羡转过头去,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旁边一处屋檐下,两人中间隔着炫目的阳光,楚轻酒朝着苏羡眨眼笑到:“打得很漂亮,你要是去鬼门啊,肯定能排上前三。” 小柳无功而返,风遥楚和天罡盟众人都围到了西门月那边,一时间也没有人去管苏羡,苏羡默然不语,回身去找那被自己方才匆忙仍在地上的纸伞,撑着伞到了楚轻酒所站的屋檐旁。楚轻酒这才走了出来,回到苏羡伞下,红伞映着阳光投下一片柔和的红,将两人的面颊也染上了一层暖色,苏羡不禁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楚轻酒听她莫名的说了这话,不禁轻轻问了一声。苏羡指了指头顶的伞道:“这样你离了我就哪都去不了。”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没有苏羡撑伞,他在阳光下的确是哪里也去不了。 就在二人说话间,慕疏凉终于也赶到了,他先是看了苏羡二人一眼,这才又到了人群当中,将先前发生的事情给问个清楚。他们在那处说着,楚轻酒凑到了苏羡的耳旁,轻声道:“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楚轻酒这一声就像是故意的一般,他不过是个魂魄的形态,但凑到苏羡耳旁开口的时候,那清朗又故意压抑成低沉的声线落在苏羡的耳中,仍是叫她忍不住自后背涌起一股酸麻的感觉来。苏羡回头去看楚轻酒,楚轻酒也正低头看她,两人相距极近,眼中仿似只映出彼此的身影。 苏羡知道他是在报方才调戏的仇,所以才故意这般说话,她缓过了方才的悸动,终于扬眉笑着道:“好啊。” 这一笑灿然若朝阳,楚轻酒却是自心底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来,总觉得此事还不算完。然而就在他摆出一副自若的神情,在心里面猜测着苏羡还要如何回应的时候,苏羡已经转过身往慕疏凉他们那处走了过去。 楚轻酒:“……”伞被苏羡抽出,他被阳光烫了一烫,连忙往苏羡身旁跟去。 苏羡二人过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将事情给说清楚了,苏羡也不知风遥楚是如何解释的,但他一副伶牙俐齿,倒是将事情完全给说得变了个卦,说他是知晓了鬼六的计划才故意承认事情是他做的,便是为了想要去七星牢阻止小柳,如此一来,关于他的身份问题,自然是没有人会怀疑了。慕疏凉虽然已经知晓了他就是鬼门黑衣,但却也没有要说破的意思,只道是他这次立了功,叫他先下去休息,并又将一直沉默着仿佛置身事外的西门月给带回去安顿在了天罡盟一处居所中。 西门月身份特殊,本应该待在牢中,但如今七星牢已然不安全,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去处,慕疏凉便派人在西门月的居所之外看守,打算等到这一次的风波过去之后再作打算。 等将这些事情处理完之后,慕疏凉又急匆匆的走了,也不知是去忙什么,盯着慕疏凉的背影,楚轻酒喃喃道:“小慕这样子,倒像是天罡盟的半个盟主了。” “天罡盟为何会将这么多事情压在他的肩上?”苏羡也是道。 楚轻酒摇头,不过却笑到:“大概是因为他生了张叫人怎么看怎么信任的脸,不过那家伙的确很厉害,我想宿七恐怕也有意要培养他做下一任的天罡盟盟主。” 苏羡应了一声,带着楚轻酒回到了住处。 入夜之后,苏羡收拾了一会儿,却没有入睡,而是带着傀儡小楚离开了房间。 “去见月姨?”夜里没有太阳,自然不必撑伞,楚轻酒与苏羡并肩往前行着,地上苏羡的影子晃晃悠悠,楚轻酒的足下却是干干净净半点影子也不见。 苏羡点头道:“有些事情想要询问她。” 楚轻酒早已从舒无知那里听来了苏羡要复活他的计划,他虽然没有阻止苏羡,但见到对方为了自己的事情四处奔波,总是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虽不愿苏羡为自己陷入险境,却也知道自己阻拦不得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便只是陪在她身边。 这种无力的感觉有时候细想起来叫他很是挫败。 楚轻酒往前几步,故意踩在了苏羡的影子上,小声道:“一会儿到了月姨那里,便不要说我现在的状况了,反正她也看不到我,说了反是叫她担心。” “嗯。”苏羡顿住脚步,却是不动了。 楚轻酒扬眉,又道:“怎么了?” 苏羡一本正经朝楚轻酒双足落地处看去:“你踩到我的影子,我动不了了。” “……”楚轻酒,“哦。”退了两步,将苏羡的影子解放出来。 苏羡便要再抬步往前,楚轻酒又是一脚踩了过去,抱臂翘着唇角道:“你唱个曲儿我就放开你的影子,你说好不好?” 苏羡看他一眼,眉梢轻挑,却是不理会他这话直接往西门月住处那方走去。 楚轻酒:“……”明明是那人她自己先开始这么玩的,怎么玩到一半就耍赖跑了!一瞬之间只觉得比那空蝉山上梅花林里的雪还要寂寞。 苏羡虽是走了,却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回身等楚轻酒,楚轻酒却是不走了,倚着回廊的柱子,一双眼睛盈满月色,只一动不动的瞪着她。 苏羡忍笑看他的模样,又回身去哄人,耽误了这么一会儿,才终是找到了西门月。 两人到的时候,西门月也没有入睡,披了身纯白衣裳坐在屋外庭院中,身前放着一张古琴,琴弦在夜色下泛着光泽,西门月信手拨弦,凄婉的曲音便在院中回荡开来。 第66章 六六章 苏羡自小修习音律,对于琴曲也算是十分熟悉,所以此刻听到西门月的琴音,就知道对方绝非是泛泛之辈,在音律上面定然颇有研究。 “真美。”行至大门处,苏羡不禁赞了一句。 楚轻酒跟在苏羡身旁,抬眸往那庭院之中看去,西门月抚琴的模样好似月下仙子,叫他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他低笑一声道:“那是自然,我的琴曲也是月姨教的,那时候她还夸我天赋不错,弹琴颇得她的精髓。” 苏羡默然,忍不住回头看楚轻酒一眼。 楚轻酒眼见苏羡看来,坦然与之对视,面色里面看不出丝毫惭愧的意思来。 “……”苏羡想起来当初在玄月教里面楚轻酒那比之弹棉花还要可怕的琴声,想起来自己将琴借给他之后后悔了好几年,不禁怀疑到底是楚轻酒这么多年故意弹成那样,还是西门月喜好独特。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潺潺琴声已经停了下来,西门月早已发觉了外面的苏羡,她将双手垂下,流仙广袖微微飘摆,垂目道:“有什么话,进来再说吧。” 苏羡与楚轻酒对视一眼,缓步进了院子。 院外虽然有许多天罡盟的人把守,但院内却是无人,西门月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人都给赶了出去,她抬眸看向走来的苏羡,很快想起了她来:“你是今日来救我的人。” “是我。”苏羡点头,再看西门月虽是这般说,但申请当中对苏羡却没有一点点要感谢的意思,苏羡知道西门月的故事,也能够猜测得到,生死对她来说,大概也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自己救她,在她的眼底或许还算得上是多此一举。 好在西门月虽没有对苏羡和颜悦色,但也没有冷言冷语,她站起身来,长袖随风恰好扫在面前的琴弦上,琴弦便发出了几声清脆声响。西门月抬眉问道:“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玉佩?” 没料到西门月会如此直截了当,苏羡也不掩饰,直接点头道:“不错。” 西门月冷笑一声,负手道:“我的条件也是同样,谁能够带我出去,帮我找到南尘,我就将玉佩交给谁。” 苏羡沉了沉眸,果然又听见了这个名字。 楚轻酒知道西门月看不到他,他眼神微黯道:“过了这么久,月姨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苏羡听对方一口便开出了这个条件,想来之前小柳和风遥楚来的时候,西门月就已经想好了,如此说来,虽然得到这玉佩比想象中要难了不少,但能够少费一番口舌,也算是十分不错了。苏羡点头道:“好。” 这一天的时间里苏羡已经向楚轻酒了解清楚了关于西门月的事情,对于天罡盟来说,西门月虽是杀害前任盟主叶善的人,但盟主却主动提出了不许伤她,如此一来,此局便是永远无解。 如此一来,倒不如走出这一步,将人给送走,于谁来说都不是坏事。 对于苏羡的答案,西门月并非没有料到,但对方答得这般果断,却让她不禁一怔。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才第一次认真朝着苏羡看了过来,只觉得面前的小姑娘看来娇小玲珑,浑身又探不出什么修为来,虽身穿了一袭空蝉派的弟子服,但看起来没有丝毫修道人模样,更像是一个不问世事被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然而她眸子清亮,迎着西门月的打量,神情却是淡然自若,却叫西门月不禁又有些迟疑,觉得自己的判断似乎哪里有了错误。 她接着又往苏羡身后看去,在那片暗影里站着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浑身裹在黑衣里面,脸上还罩着青铜面具,看不清年纪,这么久了一句话也没有开口说过,若非西门月认真打量,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立在那里,似乎连气息都没有。 西门月一时间有些摸不清眼前的二人,便道:“我若是没看错,你身上连一点修为都没有,你打算如何带我出这天罡盟?” 西门月说得不错,那日苏羡在七海深渊中为救楚轻酒,动用了体内上一代玄月教教主给自己的力量,所以如今修为还没有恢复,先前与小柳交手,也不过是借着巧劲与之周旋而已,如今苏羡说要自这戒备森严的天罡盟当中将西门月给救出去,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在说笑话一般。 但苏羡知道自己这并非是笑话,她有很多种办法将人带走,并非一定要有修为才行。 况且她的身旁,还有一个对于天罡盟的地形十分熟悉的楚轻酒。 “我有办法带你们离开,你只管答应便是。”楚轻酒在旁对苏羡小声道。 苏羡于是朝西门月看去:“若是我做到了,你是否可以依言将玉佩交给我?” 苏羡的神情十分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西门月也不得不全神贯注的应付苏羡的问题,她压低了声音道:“你须得告诉我原因,你为什么非要找到玉佩不可,或者说,你去四方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闻四方城的人皆医术高超,且功法特殊,能够施展寄魂之术。”苏羡开口道。 西门月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眼底带着嘲讽之色:“你这话说得倒是有趣,四方城并非人人皆会医术,这不过是你们外人猜想的而已。” “那么……寄魂之术呢?”苏羡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平静,但双手却已经紧紧拽住了袖口。 她为四方城之事来到此处,需要的只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西门月又是一笑,看着苏羡,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寄魂之术?这种逆天而为的事情,你当真以为四方城会做?人死了便是死了,魂魄和肉身都没了,你还要如何让他活过来?” 苏羡心紧紧地揪在一起,听着西门月这话,浑身都如同被浸在寒潭当中。她神色有些僵硬,却是不肯放弃,抓住了西门月话中的那点,低声问道:“你说四方城不做,不是不会做,对不对?” “有何区别?我说过了,死人魂魄都没了,肉身也烂了,你拿什么复活他?”西门月冷声道,“何况这种事情,就算是会,四方城也一定不会帮你的。” 听西门月终于松了口,苏羡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接着道:“若我说那魂魄和肉身还在呢?” “阿羡。”楚轻酒在旁听着,忍不住开了口,苏羡此时的表情叫他很是担心。 然而苏羡这次没有理他,只静静盯着西门月看,西门月皱眉道:“什么?” 苏羡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话,她退了两步,却是到了傀儡小楚的身旁,她牵着小楚的手,将人带到了西门月的面前,小心的揭开对方的面具,试探般问西门月道:“若这傀儡,就是那肉身呢?” 西门月突然失去了言语。 她不说话,是因为她看清了小楚的面容。 楚轻酒生得与晏夫人有些相似,黛色的眉眼映着朗月,就像是经过细致雕琢而成的美玉,笔笔皆可入画。当初苏羡不过是卖一个假的傀儡就能够引来无数女子前来争抢,便可知楚轻酒这副容貌究竟有多么出色。 虽然如此,苏羡却也知道,西门月之所以会安静下来,是因为她已经看出了小楚的身份。 “若是可以,我希望待我找到那位南尘前辈之后,前辈你可以将玉佩交给我。”苏羡垂眸,低声道,“不管结果如何,四方城的人是否肯答应我的请求,我总要去试一试,不试过,我怎么都无法放弃。” 苏羡说这话的时候,楚轻酒一直看着她。 当初在玄月教里面见到苏羡,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故意去逗弄她,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姑娘,会因为他而有了这样的改变,一个人在这天下间流浪,然后成长,最后成为了现在的苏羡。他也未曾想过,当初那个小姑娘,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一步。 在娘亲离开楚家,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在整个楚家中抬不起头来的时候,他曾经是怨过上天不公的,但遇到苏羡之后,他却再没有怨过了。 人生总是有得有失,他有一个苏羡,便再没资格怨天尤人了。 苏羡没有看到楚轻酒眼里那些纷繁复杂的神色,她依旧向着西门月,想听见她的答案,然而西门月静默半晌之后,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苏羡听见她声音微哑的问:“为什么……会是他?” 西门月果然还认得楚轻酒。 苏羡心里其实亦是有些复杂,西门月对她有敌意,她便耍了一个小小的手段,既然对方认识楚轻酒,那么若是叫西门月知道自己要救的人是楚轻酒,或许她会更加愿意帮助自己。 “你认得他。”这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 西门月点头,却是加重了语气,不可置信的道:“小楚死了?” “三年前在无忧谷谷主的手下重伤,后来被楚家二爷所害死,抛尸河中。”苏羡将此事陈述出来,只是声音沉得厉害,“整个天下都知道,这几年来你一直在牢中,或许并不清楚。” “没有人告诉我。”西门月摇头,听到苏羡这话,像是终于接受了楚轻酒的死讯,她长叹一声,苦笑到,“那孩子……我一直将他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第67章 六七章 将话说清楚之后,便又是一阵默然,苏羡等着西门月的回应,西门月坐在琴前发呆,过了许久才终于道:“我还不能尽信于你,你若是能够找到南尘,我可以将玉佩给你,但其他与佩,你须得自己想办法,且城主是否愿意替你救人,我也无法相助于你。” 这对于西门月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大的退让。 苏羡了然,这么说来,西门月总算是答应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离开?”西门月双目依旧落在小楚的脸上,只低声问道。 苏羡沉吟片刻道:“明晚。” “好。”西门月点头道,“明晚这个时候,我在此地等你。” 这般说定之后,苏羡亦是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带着小楚要离开此地,西门月低声叫住苏羡,却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羡知道她想问什么,便道:“楚轻酒是为了我才自愿变成傀儡的,我喜欢他,所以我说什么也要救他。”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身侧楚轻酒的身上。 这几日来苏羡总是突然之间就说出这么些话来,好在楚轻酒是魂魄之身,也脸红不起来,于是只在旁怔了怔,小声道:“怎么在月姨的面前也说这个……” 对于苏羡来说,在谁的面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她这话本就是要说给楚轻酒听。 而西门月早猜到苏羡与楚轻酒关系不一般,听到苏羡这话,却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她沉眸点了点头,叹道:“我知道了。” 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情,西门月难以将情绪缓过来,苏羡也没有再啰嗦,带着小楚便离开了这间院子。 苏羡与楚轻酒一路回到房间,苏羡这才合上房门,眉目舒展开来,小声对楚轻酒道:“你当真有办法将人带出去?” “嗯,我小时候经常住在天罡盟里,有时候要下山办事,叶叔叔不让,我便自己想了些办法。”楚轻酒挑眉,“叶叔叔还总弄不明白我究竟是怎么下山的,整个天罡盟里面知道那秘密的估计也没有几个人。” 苏羡听得明白,楚轻酒那时候尚还年幼,有什么事情是能够瞒着叶盟主下山去办的? 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估计也就是偷偷留下山玩而已。 苏羡了然点头,便又道:“只是离开天罡盟之后,我们又要去哪里寻那个叫南尘的人?” “我曾经听月姨说过,南尘对于魔门的事情十分好奇,他似乎一直在调查两千年前魔门的那些事,当初月姨和南尘会分开,也是因为南尘要去魔门旧址查一些东西,我想我们离开天罡盟之后或许可以去魔门旧址看看,或许还能够找到些什么线索。”楚轻酒低声分析着,但说到此处又将话音一顿,往苏羡看了过来。苏羡见他神色有异,便道:“怎么了?” 楚轻酒摇头道:“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你的修为要多久才能恢复?” 苏羡想了想:“最快应该还有半个月。” 楚轻酒蹙眉:“我们若当真要去魔门地宫里面调查的话,你现在的状态我实在没办法放心,那地宫里面有什么机关妖兽谁也说不清楚,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你身上没有一点修为,恐怕连跑都跑不掉。” “不必担心,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我修为应当也差不多恢复了。”当初玄月教教主曾经带着苏羡去过很多与当年魔门有关的地方,其中有七海深渊,当然也包括了魔门地宫。但那时候义父只带着她站在地宫大门外面,却未曾进去过一步。 苏羡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在那地宫外面,义父看着那地宫大门时候的眼神。他说过,地宫所建之处,乃是魔界大门开启的地方,若当真有一日魔界大门再度开启,群魔群妖再度回到魔界,那么那大门所在之处,必然也是地宫。 他说终有一日,他们会回到门的那一头去,他自幼时便跟随其他妖怪来到人界,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千多年了。 那时候苏羡不过是几岁的小姑娘,对于义父这些话也听得不过一知半解,但她却隐约觉得,义父应该是要离开了,因为他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分明有着许多的期待,她想那一天应该不会太久了。 她那时候询问过义父,究竟魔界的大门什么时候会开启,义父只道是等机会到了,自然会开启。苏羡想要下去那地宫,看看地宫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义父却是拦住了她,并告诉她,她不能进入地宫,时机未到,她便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能进去,义父却从未说过。 时隔这么久,苏羡想到此处,却没有半点的犹豫,她道:“我先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去将小狐狸接来,然后一起去魔门旧址找人。” 义父说的时机究竟是多久,苏羡不清楚,又或者现在就是那所谓的时机,苏羡不愿因为当初义父说过的这句话而放弃复活楚轻酒,所以她未曾将此事对楚轻酒提及半分。 。 收拾了一夜,第二天到了时间,苏羡便赶到了鸿蒙阵的外面与那只白狐狸所约好的地方。 “那只狐狸真的会来吗?”楚轻酒躲在苏羡伞下小声问道。 事实上苏羡也不确定它会不会来,或者那小狐狸今日后悔了也说不定,她摇头不语,楚轻酒便又道:“它不来也好,那家伙莫名其妙就把内丹给你,还对你这么好,总觉得有些古怪。” 苏羡也说不明白那狐妖为何会对自己做到这般地步,但她却也能够感觉得出来,对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二人还没等上多久,树丛里面突然便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音,两人同时朝着那一丛灌木看去,果然不多时便见那雪白的小狐狸自其中钻了出来,还没待苏羡开口唤它,它便软软的叫了一声,化作一团雪白的毛球,如电一般蹿身而起,直直落在了苏羡怀抱当中。 看着直往苏羡怀里钻,还不断舔着后者手背的小狐狸,楚轻酒背过身去,低声道:“现在接到狐狸了,我们去布阵吧。” “嗯。”苏羡应了一声,他们晚上要将西门月接走,虽是自楚轻酒所知晓的密道离开,但却也不能够惊动了旁人,昨天夜里楚轻酒已教了苏羡一种阵法,能够暂时隐藏阵法当中的一切动静,不叫众人有任何察觉,苏羡便要赶在夜晚到来之前先将阵法在西门月院落四周布好,这才能够将人给神不知鬼不觉的接出来。 苏羡闻声颔首,正要抱着小狐狸去西门月的院外,却见楚轻酒突然又顿了脚步。 苏羡侧眼看他,楚轻酒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指着苏羡手里已经蹭得一脸舒服,开始打起滚来的狐狸,脸色难看的道:“带上这只色狐狸可以,但是能不能让它去我身上待着。”他说着指了指跟在后方的傀儡。 楚轻酒这副神情,苏羡自是看得清楚明白,她将小狐狸放到了小楚的肩头,让对方乖乖趴着,这才回身对楚轻酒道:“这样好不好?” 叫楚轻酒说,这家伙扔了最好,他却不能明白说出来,只得点头勉强道:“就这样吧。” 二人于是开始布置起了阵法,西门月的院落不算小,要布下这个阵法须得花上一番功夫,苏羡躲开四周巡逻的天罡盟弟子,将前一夜就在楚轻酒指点之下写好的符咒贴在每一处位置上,一路上都沉默着没开口。 那些符咒如同那日小柳下在罡风塔当中的符咒一样,阵法开启之后,它们会自动燃烧殆尽,不会留下痕迹叫人发现,这也是为了防止它们逃离之后天罡盟的人发现蛛丝马迹追过来。 苏羡贴完所有符咒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她站起身来,揉了揉手腕,低声道:“再过一刻,便是阵法开启的时候,我们……”她话音未曾落下,便又顿住了,因为她接触到了楚轻酒的视线。 先前苏羡忙着贴符咒,楚轻酒也不敢打扰她,现在她忙过了正经事,楚轻酒这才终于横了身后一眼,面色不善的道:“你看看那家伙都做了什么!” 苏羡转脸又往楚轻酒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站着傀儡小楚,然而小狐狸在他的身上胡乱蹭着,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扒拉下来一块,领口松松的敞开这,露出了一片白玉般的胸膛。 苏羡:“……”苏羡少见的微红了面颊,眼见着那领口随着小狐狸蹬腿的动作越开越大,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对那小狐狸夸还是罚了。 “阿羡!”楚轻酒万般委屈的声音。 苏羡连忙上前将小狐狸抱下来,看着小楚狼狈的样子,知道他被这只狐狸□□了应该也不止一时半会儿了。她将小狐狸放到地上,动作仔细又温柔的替那傀儡整理衣衫。理到领口处的时候,苏羡指尖轻轻触碰到了他的胸口,冰凉的触感叫她心中微动,她虽未看楚轻酒,口中的话却是对对方说的:“你在生气吗?” 楚轻酒认真严肃的点头道:“对。”他其实倒是不怎么生气,就是想揍那狐狸一顿而已。 苏羡踮起足尖,在小楚的唇畔轻轻一吻,笑到:“这样还生气吗?” 楚轻酒:“……”一下子就泄气了。 苏羡这时候已经替小楚整理好了衣衫,便像是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朝楚轻酒道:“我们去接月姨吧。” 楚轻酒轻咳一声,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那阵法的作用果真十分厉害,见了西门月之后,他们便离开了那处院落,朝着罡风塔的方向而去,而四周巡逻弟子不少,却没有一人发觉他们的行踪。 第68章 六八章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楚轻酒所知道的那条密道,竟然就在罡风塔的下方。 罡风塔后方有一处极不起眼的石碑,那石碑之上刻着几个意味不明的文字,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文字,其实就是一道打开石碑机关的阵法。据楚轻酒所说,当初他其实也是无意中四处乱逛,最后发现一名黑衣人在这里打开了阵法,这才跟了过去,没想到这一跟之下,就发现这一条密道竟然是通往天罡盟山下的。 为什么天罡盟守卫最为森严的罡风塔下方会有一条这样的密道,谁也说不清楚,但好在知晓这条密道的人并不多。 苏羡按照楚轻酒的提示打开了密道,接西门月下去,西门月一路跟在苏羡身后,神色间却是更多了几分不自然:“这种密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空蝉派执明宗弟子。”苏羡也不打算将自己玄月教的身份说出来,只道,“这密道是楚轻酒告诉我的。” 听闻苏羡的说法,西门月喃喃道:“那孩子竟将这些事情也告诉了你。” “他告诉我的事还有许多。”苏羡笑了笑,故意回头往楚轻酒看去一眼。 楚轻酒正盯着那只在傀儡身上四处乱蹦跶的狐狸,听到苏羡这话,才匆忙回过头来,正好撞上苏羡一笑。他朝苏羡眨了眨眼,又往另一处指过去。 苏羡随着楚轻酒所指的方向走,这地道当中黑暗一片,地上还有着许多积水,四周蛛网一片,一见便知极少有人使用。楚轻酒四下看着周围的情形,不禁道:“当初我从这条密道过的时候,这里还要干净许多,我是跟着那个黑衣人进来的,想来应该是那黑衣人一直在密道中行走。” 听着楚轻酒的话,苏羡虽是好奇,却也不能够当着西门月的面问出来,她能够看到楚轻酒,这件事情很难解释清楚,西门月对她又并非完全信任,折腾出这番玄虚或许只会叫人更加反感。 好在楚轻酒能够猜到苏羡的疑惑,接着又道,“那人蒙着面,我看不清他的相貌,不过看他身形年纪应该不大,且这密道十分关键,他在此处行走,却没有给天罡盟带来什么威胁,想来他应该是天罡盟内部的人。这件事情说不清楚,我也没打算弄明白对方的身份。”他说完这么一通,见眼前有一处岔路,便指路道:“走右边,左边是一间空屋子。” 苏羡于是又带西门月往右而去,西门月一路沉默紧盯着苏羡,却也并不开口。 时隔这么多年,楚轻酒对于这地道的记忆也并没有什么偏差,三人带着一只小狐狸走了约莫半日,终于到达了一处紧闭的石门之前。 石门上的文字与先前罡风塔外石碑上的文字一模一样,苏羡正要去解开阵法,却听楚轻酒道:“这阵法顺序与之前不同,你反过来解。” 苏羡心下明了,想来这机关的设计者也是谨慎至极。她按照楚轻酒所说,果然解开了阵法,石门轰然洞开,刺目的阳光霎时自外面透了进来,苏羡第一个反应并非抬手去遮,而是一把撑开身旁的纸伞,罩在了身旁楚轻酒的身上。 石门开的刹那,楚轻酒被那阳光照得紧皱了双眉,此时纸伞的阴影将他笼罩,他一怔之后,朝苏羡摇头低声笑到:“没事。” 苏羡放心了些,回身对西门月道:“西门前辈,跟我来吧。” 西门月见她撑伞,不免觉得古怪,但她对南尘之外的事情也并不如何感兴趣,不过多看了一眼也没有去问。三人自那石门走出来,才发觉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天罡盟的半山腰上。 想来已是有许多年没有看到过天罡盟以外的风景,西门月站在那贴近山崖的地方,恍惚看着面前的一切苍松和青山,下唇微微颤抖,半晌竟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苏羡在旁低声道:“我听说南尘与你分别,是因为要去魔门地宫对不对?” “不错。”西门月轻轻吐出一口气,到这时候才算是将情绪缓了过来,这才接着道,“十五年前我与他分别,他说要去魔门地宫探个究竟,要我在靖城等他,靖城距魔门来去也不过三日,但我在靖城等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有等到他回来。我心急之下便要去魔门地宫找他,可是路上却遇到了无忧谷的袭击,我与他们战至重伤,最后被叶善救下带回了天罡盟。”她咬了咬牙,声音中压抑着颤抖:“至此便再没有机会去寻南尘。” 苏羡闻言亦是默然,她与楚轻酒对视一眼,两人心里皆是了然,在西门月心中,或许她与南尘的故事中间,从来都容不下叶善这个人。 既然已经离开天罡盟,苏羡知道西门月失踪,不久之后天罡盟定会派人来寻,便对西门月道:“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好。”西门月也不啰嗦,她好不容易离开天罡盟,一心只想立即到魔门地宫当中寻找南尘的踪迹。 于是众人几乎是连夜赶路,不过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赶到了距离魔门地宫不远的靖城当中。 靖城位于极西之地,四周皆是大漠黄沙,而自靖城再往西走不过一两日的路程,便是魔门地宫。三人到达靖城之后却没有立即往地宫而去,苏羡听人说起那地宫十分危险,自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她连夜里在屋子里面写好了符咒,又准备了一些水和干粮,以便到时候在那地宫中行动。苏羡准备这些的时候,关着门自己在屋里,楚轻酒就跟在她的身旁,他百无聊赖,苏羡写符,他就与苏羡谈天说地,他对符法造诣极高,早年便是如此,后来在七海深渊的山洞里面闲来无事也只能够钻研那玩意儿,早已比之常人还要精通。 得了楚轻酒的相助,苏羡会的符也多了不少,可是楚轻酒却不是个肯认真不废话的人。他说起符法来滔滔不绝,将说了一种符咒又将其他相似的符咒统统例举出来,又嫌不够,还讲了他们的来历和故事,最后不知为何甚至拖出了八大世家的恩怨情仇,一通讲述下来,苏羡脑子里塞满的不是符咒,而是白家少主八岁了还在尿裤子,风遥楚有个性格十分可怕的未过门妻子,慕疏凉其实小时候是个爱哭鬼之类的琐事…… “……”苏羡低头盯着自己写错的十来张符咒,时隔三年,终于再次感受到了楚轻酒的聒噪。 这个人闹腾起来,实在是跟个孩子一样。 最后苏羡不得不叫楚轻酒去陪小狐狸玩,自己趴在桌上安静的写完了剩下的符咒。 写完符咒之后,楚轻酒这才往身旁看去,便见那小狐狸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而楚轻酒则趴在床头,睁着一双眸子看那狐狸的尾巴。他眼里带着几分兴味,伸出手指小心的戳对方的毛,然而那指尖却直接从狐狸身上穿了过去。 楚轻酒像是觉得没趣了,又收回手,换了个恶狠狠的目光又瞪小狐狸一眼。 苏羡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才明白楚轻酒或许并没有看起来这么讨厌这狐狸。 她笑到:“明日要去魔门地宫了,早些休息吧。” “你写完了?”楚轻酒回头问了一句,他依旧趴在床边,仰头看苏羡的时候,双眸睁得大大的,清澈好似窗外最亮的星辰。 “写完了。”苏羡开始收拾被那小狐狸弄乱的床铺,接着卸下了发饰,开始换衣服。 楚轻酒脸色有些不自在,在床上翻了个身背过去,低声道:“你换衣服之前先说一声啊。” 苏羡应得坦然:“以前小楚在旁边,我也从来不避讳的。” “那是因为你以为那是傀儡。” 这话楚轻酒倒是说得极对,苏羡一直以为小楚不过是个普通的傀儡,对着一具傀儡自然也没有什么要避讳的理由,直到后来直到了那傀儡身体里其实住着楚轻酒的魂魄,她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在小楚的面前也不知换过多少次衣服了,一时间也有些无措。但后来时间长了,苏羡也突然就不在意了,反正那人是楚轻酒,只要是楚轻酒,就什么都没有关系。 苏羡想到此处,又回头看了楚轻酒,低沉了声音道:“那那时候,你都看到了?” 楚轻酒恨不能捂进被子里,轻咳一声道:“我都是背过去不看的。” 苏羡看他模样,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光球也有正面和背面?” 楚轻酒认真道:“其实是有的,亮一些的是正面,暗一些的是背面。” 苏羡:“……”她为什么要在换衣服的时候跟楚轻酒一本正经的讨论这个问题。 苏羡自一旁拿起一件轻薄的白衣换上,转而开始系衣带,旁边小狐狸终于被这动静吵醒,动了动尾巴便要睁开眼睛,楚轻酒看得一惊,连忙道:“不许看!” 这一声小狐狸听不到,却将苏羡给惊得一怔,她回过头来,便见傀儡小楚不知何时已经自己动了,正伸出一手捂在小狐狸的眼睛上。 “你能自己控制他?”苏羡一怔,继而一喜。 楚轻酒点头道:“有时候能有一点反应,刚才大概是情急之下……”他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说了。 “……”苏羡觉得楚轻酒情急的点有些不对。 小狐狸被小楚捂得动弹不得,可怜兮兮的呜咽了两声,苏羡这会儿已经换好了衣服,便让楚轻酒先松开那小狐狸,楚轻酒却是无辜的表示自己只控制了傀儡那么一瞬,现在已经收不回来了。最后还是苏羡命令小楚松开了手,小狐狸立即便蹿进了苏羡怀里。 这夜休息,小狐狸本是要睡到苏羡床上,但在楚轻酒的极力反对之下,它还是被放在旁边椅子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苏羡准备妥当之后,敲开了西门月的房门。 第69章 六九章 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众人自然便开始往魔门地宫而去。 苏羡曾经去过一趟,虽然当初尚还年幼,但对于地宫的印象很深,自是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路。往西行去不过一天一晚的时间,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在一片黄沙里面看到了一处高耸的城墙。然而那城墙破败不堪,石壁在沙漠里面风化多年,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西门月远远看着那处,皱眉问苏羡道:“那就是魔门旧址?” “对,地宫的入口就在里面。”苏羡往那处遥遥看去,自那城墙后方隐约能够看到一处敞开的大门,里面黑洞洞一片,也看不清内中情形。 事实上魔门旧址从前也并非这个模样,相传魔界与人界唯一相连的地方便是魔界之门,两千多年前神魔大战之后,魔界之门被毁,群魔也无法再回到魔界,他们便守在这魔界之门原来的位置建立了魔门,后来经历千百年的风云,几百年前,魔门终于被尽数剿灭,众人进入魔门的宫城,将内中都搜寻了一遍,魔门便彻底成了一座空城。后来天下间也有不少胆子大的人来到此处,拿走魔门里面值钱的东西,还有人要寻找魔门的特殊功法,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魔门旧址屡次遭到洗劫,最终破败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一直到后来,有人发现了魔门地宫的存在。 和魔门宫城不同,那地宫是一处十分危险的所在,胆子大的人也不在少数,众人在外面的宫城里面没有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便觉得那些东西应该都被藏在了地宫当中,多年来不断有人前去,但最终仍是极少有人能够自那其中活着出来,而纵然是活着出来的,也是自此以后,提到那地宫,便是面如土色。 “阿羡,你的修为恢复了吗?”站在那魔门旧址外,楚轻酒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苏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她的修为还未完全恢复,但她能够感觉到那些修为已经慢慢的在回来了,她不希望楚轻酒担心。 事实上她发现每一次她使用过上一任玄月教教主的力量,修为恢复之后,自身的实力都会比之从前要强上一些,她知道她似乎正在将那些能力纳为己用,而这个过程十分的漫长。这一次待她灵力完全恢复,定会比之从前还要上一层境界,但究竟能够增进多少,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将漫天的黄沙洒在眼前的断壁残垣之上,小狐狸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息,在傀儡小楚的身上缩了缩脖子,又朝小楚怀里钻去。 西门月亦是紧蹙着双眉,对苏羡道:“你当真要随我进去?” “我都已经走到了这里,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苏羡点头道。 西门月笑了笑,她神情向来冷淡,这时候却不知为何总算带了些温度,她喃喃道:“你为小楚做这么多,他若是泉下有知,定是十分开心。” 苏羡听她这话,不禁往楚轻酒看去。 楚轻酒神色古怪,摇头道:“担心还来不及,哪来的开心。” 苏羡轻咳一声,接着自己先往前一步,进了那魔门旧址的城墙。 宫墙里面极大,四周建筑虽是残破,却仍隐约见得当年的辉煌盛景,苏羡对此地熟悉,不多时便穿过一片石林,到了敞开的巨大洞穴面前。 “我走前面。”苏羡说了一句,当先进入了那洞穴。 西门月跟在苏羡的身后,二人进入洞穴,才发觉旁人所说的果然不错,这洞穴自外面看起来残破不堪,但沿着一条蜿蜒的甬道走了不久之后,三人眼前便是一亮,一座宽敞的地下宫殿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宫殿虽是在地底,但四壁和灯架上皆点缀着夜明珠,一眼看去也不知数量究竟有多少,只是炫然一片,金碧辉煌。仔细看来,却仍会发现,这地宫中的夜明珠似乎曾被人给掰下了许多,墙上一些地方还有硬凿出来的痕迹。整个大殿十分宽敞,仿佛还能够看到当年模样,只是其中越大,便显得越是空旷。苏羡看了半晌,也未曾从其中发现什么玄机,然而她正要往前方走去,身后却又传来了楚轻酒的声音。 “这门口有阵法。”他站在进入大殿的入口处,有些懊恼的模样,“我应该发现的,这阵法只许人进,却不许出,阵法是自我们踏进此处开启的。” 苏羡闻言明白过来,想来当初那么多人进入地宫却没有办法出去,应该就有这阵法的原因。 苏羡带着询问之意往楚轻酒看去,楚轻酒低头看着面前的大门,摇头道:“这阵法比之当初七海深渊里面的阵法要好多了,虽是难解,但花些时间却也不是不能解。” 既然如此,苏羡便放心了些。现在不是解阵的时候,他们来都来了,自然要往地宫的更深处探去,好寻找南尘的踪影。 “我们走吧。”西门月见苏羡怔怔站在门前不动,终是没耐住开口说了一句。 苏羡点头随着西门月一道穿过这座宽敞的大殿,很快发现了大殿后方的入口,他们一路行去,入口那处,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一路上依旧满缀满了夜明珠,人在期间也不会看不清前路。苏羡与西门月对视一眼,眼前只有这一条路,他们自然是不得不去。 通道很长,经过的时候,苏羡甚至还注意到墙上刻有一些古怪的纹路,不过怔了片刻,苏羡便看出了那是魔界的文字。 那些文字组合在一起,竟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个故事苏羡曾经是听说过的,但这墙上的故事却与苏羡所听说的版本有些不同。 那故事说的是两千年前的圣魔大战。 众仙来到人界,伐魔成功,将所有魔族逼到七海深渊当中,并以一场大火将之焚烧殆尽。那一场火持续烧了整整三天,火焰熄灭之后,群魔消失于世间,天下归于平静。 但谁也没有料到,群魔在七海深渊里面留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千万妖魔被焚烧之后,汇聚在一起而形成的一块赤红晶石,后来魔门的众人叫它——万灵魔心。 万灵魔心是数万妖魔被离魂火焚烧整整三日之后留下的东西,身上沾着妖魔的鲜血,沾着所有妖魔的怨气和煞气,成了一件至邪之物,凡是接触它的人,皆会被其感染,变得嗜血成狂。万灵魔心一出,俨然便又是另一场新的浩劫。 众仙在清理七海深渊战场的时候,不慎接触了万灵魔心,之后便发生了众仙屠戮人界的事。后来终于惊动了三十三天上的那几位神,他们终于下界要终止这一切,但万灵魔心仍在,谁也没有办法阻止这场浩劫,最后南极长生大帝不顾众人阻拦,引天雷,焚乱世,将所有被万灵魔心侵蚀了心智的人和仙统统化为飞灰。 而经此一役,那带来一切天灾人祸的万灵魔心,却失去了踪影。 魔门中人将这个故事完整的写下来,或许便是因为他们也在寻这件东西。 苏羡看完了这个故事,心中仍是疑惑,若那万灵魔心真的如同故事里面所说的那般,此等霸道邪物,又怎么会消失踪迹?不论它在哪里,落到了谁手上,都应该会引来不小的浩劫。若非如此,那么那万灵魔心,或许是被遗失在了什么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这样才会这么久了都没有人发觉。 但是这魔门的故事,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么? 苏羡也说不清楚,她默然走完了这条通道,楚轻酒发觉了她的不对,便开口询问,苏羡摇了摇头,碍于西门月在身旁,也不便将其说出来,只打算等出去之后再同楚轻酒细说。 通道的后方,又是另一座宫殿,只是相较于先前外面那一处宫殿,这里显得要小了许多,且最古怪的是,这是一座圆形的宫殿,四壁皆是弧形,而那宫殿的周围包括他们所来的这处,一共设有八扇大门,皆是紧紧闭合着。 早已料想到会有岔路,却没料到会岔得这么多。苏羡看了楚轻酒一眼,楚轻酒观察片刻,开口道:“放心,应当不是什么岔路,这些大门进去,不过是几个房间而已。”他随手指了最近的一扇门,试探着道:“打开试试?”他顿了一顿又道,“小心些。” 苏羡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出的这番判断,但只要开了门,自然就知道究竟是与不是。她与西门月相视一眼,随即到了大门前,蓄足了力气,苏羡将双手落在面前沉重的青铜大门之上,施力将其推开。 推门之际,苏羡早已做足了准备,若门内有什么机关阵法,她也能够在第一时间躲开,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些东西是躲不开的。 那是臭味。 大门推开之后,房间里面立即便飘出了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苏羡极忙后退几步,抬手捂唇,想要隔绝那味道,而也在这同时,大殿内夜明珠的光芒照进大门,门后的情形霎时一览无遗。 门后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室内生了锈的铁索铺满一地,铁索的一端焊在墙上,而另一端,则拴在一具腐烂的尸体之上。 苏羡忍者恶心,朝着那石室走近了些。 可以看明白的是,那屋中的人死的时间不会太长,应当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尸体身上没有穿衣服,全身溃烂不堪,蛆虫满布,脓水染了一地,但纵是如此,苏羡仍是看清了那尸体应是在死前身上就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皮肉翻滚,尤其是手臂和大腿处,上面的伤痕深可见骨,凄惨无比。 那人定是在生前受了万般折磨,才终于在这石室之内衰竭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夜里写这个……实在是…… 第70章 七十章 “他是什么人?”西门月面色一紧,看到眼前这人的惨状,不禁担忧起南尘来。 苏羡再往前一步,想要将那死去的人看个仔细,但那人身上早已没了衣物,也没有什么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唯有手边一粒血迹已经干涸的黑色梅花状飞镖,看起来颇有些眼熟。苏羡还未出声,楚轻酒已经将那东西认了出来:“那是天武观的东西,这人应该是天武观的弟子,不知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听楚轻酒说起,苏羡沉吟片刻,又往身后这宫殿周围的其余几道门看去。 “该不会每一扇门里面,都关着个人吧?”苏羡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楚轻酒虽不愿承认,不过仍是点头:“很有可能。” 苏羡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视线余光便见西门月不知何时已经赶到了另一扇大门外面,抬手推门,里面果真又是一具尸体,只是这尸体看来比之方才那人死得要早一些,血肉都已经腐烂殆尽,只剩下一把枯骨。西门月担忧的盯了那人半晌,发觉对方不是南尘之后,算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开始往另一扇门而去。 苏羡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只见得西门月一连开了四五扇大门,里面的情形也都相去不远,不过有的石室里面关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或者三个,四周还堆着许多散落的人骨,情形阴森可怖。而这些人的身份来历也都不同,有的是正道弟子,还有的是邪教妖人,更有的人因为死去的年月太久,早已经看不清身份和来历。 就在西门月不住去开门的时候,苏羡的神色亦是凝重,这些石室当中暂且看不出有什么机关来,这些人究竟是如何被锁在其中的? 看这情形,定然是有什么人动手锁的人,但这地宫里面,又为何还会有活人? 那人又为什么不杀了这些人,而只是将他们关在密室里面不停折磨? 此处疑点实在是太多,他们现在在这地宫当中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会不会早已惊动了地宫当中的那人? 苏羡越想越是神情戒备,而此时,西门月推开了第六扇门。 那大门的后面并非是石室,而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与先前他们来的时候那条通道有些相似,但不同的是,这条通道四壁上面写着的魔门文字并非是苏羡方才所看的那个故事,而是一些古怪的图印,这应当是魔界的阵法,但苏羡自小看遍了玄月教的群书,却也从未见过这些阵法。 通道笔直的往前,远处隐约能够看到极亮的光线,苏羡询问般看了西门月一眼,西门月摇头道:“等等。”她这般说着,又将最后两扇门给打开,找寻那其中是否有南尘的踪迹。 趁着西门月去寻人的时候,苏羡仔细看了墙上的法印,低声问身旁楚轻酒道:“这上面的阵法,你能看明白吗?” “不能。”楚轻酒摇头,但神色却像是欲言又止,苏羡又问了一句:“怎么?” 楚轻酒勾起唇角,抬眉那通道朝里面看去:“我听说,这座地宫的最深处,就是当初魔界之门开启的地方,此处的阵法我虽然看不懂,但要打开魔界之门,必然会有许多阵法加持,方才我们在外面没有见着什么玄机,想来魔界之门应该就在里面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这墙壁上的阵法,应该跟魔界之门有关系。” 只可惜,那魔界之门早就在两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毁了,如今这里就算是阵法仍在,恐怕无法打开魔界之门。当初玄月教教主曾经与苏羡说起过魔界之门,他只道是时机就快到了,但真正开启的时机究竟是什么,又要如何打开,都无从说起。 苏羡往那通道后方看去一眼,便在此时,西门月也已经回来了。 “如何?“苏羡询问道。 西门月神色难看至极,她摇头急促道:“我看到了这个。” 她说着将右手伸出,摊开掌心,掌中是一根精雕细琢的白玉簪子,玉兰花的雕纹生动细致,一见便非凡品。苏羡不过瞬间便反应了过来,猜测到:“这是南尘的东西?” “是我的。”西门月收回手,将那簪子狠狠拽进手心,声音已然嘶哑,“这是我亲手交到他手上的,刚才我从那最后一间密室里面找到的。” 苏羡见她神色不对,便也不敢多问,只是快步到了那最后一间密室外面,往里看去,却意外的没有见到任何尸骨,石室里面布满干涸血痕,墙壁之上有着许多繁杂划痕,四周凌乱不堪,然而那铁索落在地上,石室之内空空荡荡,却不见半分人影。 为什么会是空的? 这周围的石室有的甚至摆着好几具尸体,却为何只有这一处是空着的? “他应是原本被关在这里,可是现在他不见了……”西门月言语里有着从前苏羡从未见过的恐慌,她说到此处,立即往先前那处通道看去,咬牙道:“他一定在里面,我要进去找他!” 不待苏羡再说,西门月已经朝着那通道里面冲了进去。 “月姨!”楚轻酒忍不住叫了一声,然而西门月根本听不见楚轻酒的话,不过一瞬之间,人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苏羡抬眸看着那处,不得已也只能够跟了进去。楚轻酒神色不好,小声道:“魔界之门既然在这里面,魔门众人不可能没有防备,里面恐怕会有危险。” “我会小心的。”苏羡语气听起来并不沉重,她回头朝楚轻酒笑到,“你不也担心月姨么?” 楚轻酒紧抿薄唇,终是道:“进去看看吧。” “嗯。”苏羡带着小楚终于随着西门月而去。 经过方才耽搁,西门月的身影早已不见,苏羡也加快了步子,待到穿过那一条长长的通道,她便又到了另一处大殿当中。 与先前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一处的大殿不再是空空荡荡,大殿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雕像,雕的应当是魔门的一种妖兽,形态像是狐狸,但身后却足有九尾,那妖兽占据了几乎半间宫殿的大小,凶相毕露,一双眼睛还呈着赤红之色,看得人不禁心头一凛。然而现在不是关注那些东西的时候,苏羡不过觑了那雕像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西门月的身上。 西门月此时正站在宫殿的后方,与先前那些宫殿丝毫不同,这宫殿后方墙壁竟像是被人生生凿烂了一个口子,墙面支离破碎,透过墙壁的洞穴,可以看见那后面漆黑一片,隐约自宫殿中透出的光线照在其上,竟是映出了一片荒凉之景。 那后方是一个极大的坑洞,放眼一望只怕比之七海深渊的天堑也相去不远,而就在那坑洞当中,乱石横陈,地上铺满了的,非是沙土,还有尸骨。 整整满坑的尸骨。 “这究竟是什么……”苏羡站在西门月的身后,睁眸看着眼前的景象,亦是不禁问了出来。 西门月听到苏羡这话未有反应,只是视线扫过墙后某处时突然浑身一震,她嘶声叫了一句,当即穿过墙上的洞往那巨坑奔去。 苏羡随在西门月的身后,西门月像是浑身没了力气一样被脚下的石块绊倒,终于停了下来。然而她趴在地上,却没有再起身往前,而是双手撑在乱石之上,小心翼翼地看向眼前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南尘……?”分不清西门月双眼里的究竟是期盼还是害怕,她就这般盯着那人,不敢挪开哪怕一眼。 不知是否是听到了西门月的声音,那个身体皮肉已经没有几处完好,浑身皮肉飞绽形同一把枯骨,身下鲜血流成一片的人,竟当真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来。 “阿月……”一声微弱得好似立即便会飘散在风里的气声传来,西门月浑身一震,就连苏羡也不禁怔住,他们同时朝那人冲过去,到了近前却又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那人身上皮肤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两人就是想要将他带走,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南尘不过说了一句话,朝着西门月看去一眼,便又虚弱的闭上了眼睛。西门月到底是咬了咬牙,一把将那遍体鳞伤的人抱起来,回头对苏羡道:“我们快离开这里!” “嗯!”苏羡点头,片刻也不曾犹豫,南尘被伤成这个样子,此处必有妖异,且他伤势严重,也须得找人治疗才行。二人连忙朝着方才的来路折身而去,然而不过才走了一段,苏羡便猛然停下了脚步。 西门月见状不由停下,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苏羡神情有些凝重,却没有立即回应西门月的话,她们本已经离开了那处坑洞,回到有着雕塑的那处大殿当中,但在一片莹亮的夜明珠光芒照射下,她却有些艰难的朝着方才那处回过头去。 就在那坑洞之中,傀儡小楚仍旧呆呆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而楚轻酒的魂魄亦在一旁,那道身影在阴影当中,暗得好似要消失不见。 “小楚,过来。”苏羡命令那傀儡道。 小楚眉目低垂,好似没有听见苏羡的话。 苏羡心下一紧,轻轻咬唇,语气变了变:“你过来啊。” “阿羡。”楚轻酒的魂魄在黑暗里泛起点点白色的光晕,他摇头,无奈苦笑到:“我好像过不来了。” 就在此时,空荡大殿之内,突然传来一阵狐唳。 第71章 七一章 伴随着那一声狐唳,整个大殿突然间剧烈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西门月面色骤变,匆忙间询问苏羡,苏羡神思恍惚间,忽的似有所觉,回头往那大殿中央那巨大的妖狐像看去! 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那狐妖石像竟开始闪烁出妖异红光,一阵刺目的光芒闪烁之后,那原本静立在宫殿中央的石像竟是化作了一头真正的九尾妖兽,狂啸一声朝着苏羡等人直扑而来! 苏羡从未感受过如此可怕的力量,巨大的威压震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它身形虽是巨大,动作却凌厉无比,几乎是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苏羡就已然被那一阵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 一旁的西门月同样无可避免,只是她紧紧抱着南尘的身体,却是不肯松手半分。 自那地上极快的撑着身子站起来,苏羡祭出离火剑来,要与那不可抗的力量相斗,西门月在旁急促道:“你要做什么!跑啊!你打得过它吗!” “不行!”苏羡没有丝毫要退的意思,她视线穿过那妖兽,落在了坑洞边上站着的楚轻酒身上,认真道:“我不能走。” 楚轻酒还在那里,她不能走。 西门月见此情形,忍不住皱眉道:“疯子!”她抱起南尘便要往外跑,然而那狐妖却是猛然落在入口的通道之处,庞大的身躯将整个通道堵死,不叫任何人有机会离开。西门月白着面色后退两步,仰头看着这庞然大物,奈何那妖狐动作极快,不待她再有反应,就又是扬爪袭来! 那铁爪一挥间犹如闪电落下,整个宫殿当中霎时杀意密布,西门月极力闪身躲避,但怀中抱着一人,身形受制,终究难以对抗着妖兽。危机间只见一道火舌蹿入,赤红的火焰隔绝在妖兽与西门月的中间,原本毫无顾忌的妖兽面对这火焰,竟也不觉微微退了半步! 西门月倏然一惊,苏羡的身影却已至身前,她右手执剑,剑锋直指地面,身形在那妖兽面前显得十分渺小,但她出手,那热浪铺天盖地而来,却转瞬间就控制了整个战场! “你的修为?”西门月没有料到,一路上看起来毫无修为的人,为何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般厉害的高手。 “碰巧恢复了而已,我引开这妖兽,你们……赶快离开。”苏羡没有回头,只迎着那妖兽,对身后的西门月道。 西门月双眸微沉,低声道:“走不了了。”她看的是那妖兽的身后,被挡住的那一条出路。 况且方才苏羡也说过,他们刚进入地宫的大门,就被困在了阵中,要破阵还须得精通阵法的人耗费一番心力才行。 此番情形,就算是离开了这间宫殿,也来不及破阵出地宫。 眼前的妖兽绝非他们二人所能够对抗,走到这一步,他们竟是被困死在了此处,打不过也逃不掉,西门月轻轻拥着怀中的人,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若是不能同生,同死亦是无憾。 然而苏羡出声打断了她的想法:“可以出去,还有一条路。” 仓促开口间,那妖兽已经朝着苏羡二人攻来,山崩地裂一般的攻势将二人逼得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无,苏羡离火剑再无法压抑住那妖兽,离魂火的热焰似乎更加刺激了那妖兽的狂性,它看也不看西门月一眼,径自往苏羡冲去! 苏羡一躲再躲,莫说修为才刚刚恢复,就算她此刻是全盛的状态,也无法跟这只多年前便守在此处的妖兽抗衡,她被逼至墙角,妖兽又是纵身而来,苏羡眸子微沉,已经扬起左手,她的两指之间,不知何时已经捏起了一张符咒。眼见妖兽利爪袭来,苏羡催动符咒,便在万分危急之刻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妖兽后方。 苏羡挥剑横扫,但剑锋过处,刺入那妖兽厚厚的皮毛,却是未曾伤及它半分! 妖兽骤然回身,利爪伴着风声而来,苏羡闪躲不及,那爪子入肉半分,竟在她胸腹间带出一道极长的伤口! 鲜血自空中挥洒而下,苏羡身子重重跌下,不禁呛出一口鲜血,这番撞击叫她双眼发黑,她胸口的伤处火辣辣的,竟是疼出一阵冷汗来。 旁边似乎传来了楚轻酒担心的声音,苏羡的意识霎时自那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她撑起身体,转过头看去,眼见那妖兽要再向她袭来,她猛然对西门月大声道:“去深坑那边!快去!帮我照顾小楚!” 西门月闻言霎时明白了苏羡的意思。 既然已经没有了退路,那么前路便是退路,方才他们往那深坑处一探,知道那处定还有路继续往前,如今形势危急,或许他们一路往前,还真能够遇见什么转机,不管如何,状况也总比现在要好得多。 西门月没有犹豫,抱着南尘飞身掠过妖兽身侧,转而自那宫殿墙壁上的破洞口钻出,前行没几步,便正好到了傀儡小楚的身旁。 宫殿之内,妖兽连看也不看离开的西门月一眼,直往苏羡而去,它双眸赤红,浑身毛发皆张,口中发出古怪的声音,利爪染着鲜血以巨力挥向苏羡,眼见便又是血光四溅的结局! 然而便在此时,又是一阵狐唳响起! 这一声叫声远比方才那声音威势要小了许多,然而就在利爪挥至的瞬间,一道雪白的身影骤然蹿入,替苏羡硬生生接下了那一爪! 两者利爪相撞,最后还是那白影不敌,猛然撞向身后墙壁。 替苏羡挡下这一招的身影,乃是那只一路跟着她的妖狐,它平日都化作小狐狸的模样,趴在小楚的身上,此刻却不知为何竟到了她的面前,幻化出本体,与那狐妖对抗起来! 小狐狸一击不成,自那地上爬起来,见那妖兽要再往苏羡而去,它连忙飞扑而至,与那妖兽狠狠撕咬起来,苏羡趁机支着身子站起来,她虽担忧那只小狐狸,却也知道自己决不能浪费它替自己争取来的这片刻时间,她自袖中掏出十来张符咒,手中劲力微吐,符咒分别落在宫殿后方的墙壁之上,苏羡以离火剑割破指尖,在空中划下一道古符来,霎时间四周因那妖兽而起的突地消失无踪,四周空气好像凝滞了下来,而就在一片寂静当中,自苏羡足下蔓延出一道金色光芒,那光芒犹如游龙一般飞射而起,迅速蹿向四周,不过一瞬之间,便将整个宫殿给包围了起来! 金色的光芒遮住了周围的一切,也隔绝了那宫殿与外面深坑的连接,苏羡在最后一刻往外看去,恰好接触到楚轻酒的视线。 楚轻酒眼底满满的全是担忧,她看得分明,但她别无选择。 三年前楚轻酒护她离开玄月教,如今换她来保护他。 这一道阵法是她连夜写出来的,能够支撑三天三夜隔绝这宫殿与外面的一切,没有人能够进来,那妖兽也出不去,这三天的时间,不知他们能否想到办法离开。 想到此处,苏羡唇畔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视线彻底被隔绝,整个宫殿被那一层金色的光芒所笼罩,再也看不清外面的事物,苏羡回过身来,纵然身上还染着淋漓的鲜血,伤处钻心的疼着,但她却是毫无畏惧。那小狐狸护她至此,她自然也要与它一同战至最后一刻! 。 而此时宫殿之外的深坑处,却是一片寂然。 阵法隔绝了宫殿里面的一切,就连声音也被阻断,西门月眼见着苏羡将自己与那妖兽一同困在宫殿之中,身子晃了晃,终是脱了力的跪倒下来。方才那般危急情形,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待到此时暂时脱离了险境,思绪才仿佛统统回到了脑子里。 她才想起来苏羡是为了替她找回南尘才随她来到此处,然而她找到了南尘,却将苏羡一人给仍在了那宫殿当中,她哑然失笑,双目无神的盯着怀中的人,突然间思绪纷繁不堪,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 怀中的南尘早已瘦得脱了人形,周身皆是血淋淋的伤口,唯有一张脸上只有几道细小口子。到了现在,她才算是明白过来,南尘身上的伤,还有先前在那些石室当中的尸体所受的伤,究竟都是因为什么。 他们皆是被獠牙和利爪所伤,伤他们的,自然就是宫殿里面那只巨大的妖兽。 这深坑当中的尸骨,或许全是由那妖兽所杀。 西门月心中泛起寒意,她本应立即起身去看看深坑那头是否有出口可寻,然而想起苏羡临去那一眼,却又不禁心烦意乱。 就在她沉默之际,怀中的人,却忽的动了。 南尘指尖轻轻碰了碰西门月的手指,那动作虽是极小,西门月却仍是感觉到了,她立即紧张的俯身去看南尘,口中喃喃道:“你醒了?” “阿月?”南尘终是睁开了眼来,他昏迷片刻,似乎比之先前精神要好了些。 西门月连忙又道:“你怎么样?我替你疗伤,你先别说话!”她说着便出手替南尘治伤,她一手抵在南尘身后,运起四方城中的特殊功法,掌心泛出浅碧色的光晕,很快将南尘周身所包裹。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尘再度睁眸,眼底终于多了些清亮。 “那妖兽不会杀我,我身上的伤都不致命……别担心。”声音仍是虚弱无比,但这一次却终于能够说完一整句话。 西门月见他没有性命危险,终是松了一口气,便要再开口询问,却见南尘眼神定在了前方不远处,他忽的朝那处开口问道:“……你是谁?” 西门月一怔:“什么?” 楚轻酒本是难受至极,魂魄飘忽好似要再次被撕裂一般,他本是昏昏沉沉的站在一旁,突然听到南尘的这一问,终于又暂时清醒了起来。他面带迟疑的盯着南尘,出声问道:“你看得到我?” 第72章 七二章 南尘像是没料到楚轻酒有此一问,眨了眨眼睛。 楚轻酒解释道:“我是个魂魄。” 南尘明白过来,声音仍旧极弱:“看得到。” “你在和谁说话?”西门月见此情形,只怕是南尘在此情形中产生了什么幻觉,不禁开口问道。 楚轻酒看了西门月一眼,回头对南尘低声道:“我叫楚轻酒,这次是和月姨一起来救你的。” 南尘听闻刺眼,很快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西门月急促道:“那妖兽……” “妖兽被与我同行而来的那个小姑娘锁在宫殿当中了,暂时出不来,你别担心。”西门月抱紧了南尘,柔声安慰着,继而带着满腹的担心问南尘道:“你方才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 “你知我修行的是太清诀。”南尘朝西门月扬了杨眉,只是他此时形销骨立,这番动作看来做的着实艰难,他低声道,“我从前对你说过,能看到逝者的魂魄。” 西门月一怔,目光却不知该落向何处。 南尘在西门月怀中轻咳了两声,道:“他说他叫楚轻酒。” “小楚?”西门月声音微颤,不可思议的盯着南尘,怔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当真是小楚?他在这里?” “你认识他?” 西门月点头:“那孩子是晏止心的儿子,我将他视如己出……”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虽是经过了西门月的疗伤,但坚持了这么久之后,南尘仍是力气难继,声音也弱了下去。但他紧紧拽着西门月的胳膊,却是睁大了眼睛,想要将此事弄个明白。 十多年来的暗无天日,他虽表现得平静,却仍是难以掩饰眼底的恐惧。 这恐惧或许是对那妖兽的恐惧,又或许是怕眼前的一切,皆是无根无由的一场幻梦。 “我们是来找你的,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你们就先离开吧。”楚轻酒替西门月解释道。 南尘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又问:“阿月刚才说那个小姑娘……” 楚轻酒语声一顿,神情凝肃的看着不远处那依旧泛着金色光芒的所在,沉声道:“她还在里面。” “她……”南尘挣扎着要坐起身来,然而手足无力,很快又倒下,他只得倚在西门月身上,语气不好的道:“那妖兽在地宫……两千多年,它……它会吃了那小姑娘,我……”他语音急促,不禁又是一阵咳嗽,西门月连忙替他顺气,这才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听出了缘由来。 那妖兽是看守魔界之门的妖兽,以人为食,在此处呆了整整两千多年,据南尘所知,似乎从前魔门存在的时候,他们每隔一个月便会扔下一群正道的俘虏进入地宫,作为那妖兽的食物。然而几百年前,魔门被灭,这地宫中的妖兽便没了人投喂。然而数百年来,总有人闯入地宫,而那些闯进来的人,便成了妖兽的腹中餐。 南尘亦是如此。 但似乎是因为近年来闯入者变少的缘故,那妖兽抓住人后却也不再立即将之食入腹中,而是……只啃食他们四肢血肉,留下他们的性命,将他们养在地宫当中,等到那人血肉长出,再次啃食。 那外面宫殿石牢当中被困住的尸骨,便是如此。 那是一种比死亡痛苦千百倍的折磨。 然而不久之前,那些地牢中的人终于在这折磨之下死了。 地宫当中唯一活下来的,便是南尘。 听到此处,楚轻酒神情难看至极:“那妖兽,对阿羡也……” 南尘无奈的应道:“恐怕也会如此。” 楚轻酒低垂着眸子,紧紧拽住双拳,靠近了身旁的傀儡小楚。此时此刻,他想起来自己曾说过要保护苏羡的那些话,他当初要化身傀儡,便是想要守着苏羡,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帮她护她,但她现在独自在那宫殿当中,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连挪动一根指头,也办不到。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力的感觉。 “你们……快走吧。”楚轻酒目光低垂,轻声道。 西门月听不见楚轻酒的声音,也看不见他,她只是听见南尘说了这番话,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楚真的在?他说了什么?” 南尘艰难的动了动身子,抬眸看西门月,柔声道:“那孩子要我们离开。” 西门月一怔:“他呢?” “我要留在这里。”楚轻酒本想对着南尘笑笑以示宽慰,但他想到那宫殿中可能会发生的情形,就怎么样也笑不出来,他接着道:“况且我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阿羡好不容易替你们困住了那只妖兽,你们不要浪费她的一番苦心。”他抬目朝着深坑那头的一片漆黑看去,眸光闪烁着道,“前面还有什么危险也不可知,但我也已是有心无力了。” 南尘皱眉:“你的魂魄快散了。” 楚轻酒看不见自己的情形,但听见南尘这么说,他才有些讶异的挑了眉,抬起自己的双手,低头看去,果然见那影子已经淡得几乎要与这一片黑暗融为一体。他还未开口,南尘便道:“此处有那妖兽,还有魔界之门的影响,你魂魄之身是无法承受这些煞气的,可是……” “可是我走不了,而且我也不能走。”楚轻酒打断了南尘的话,低声道,“阿羡还在这里,我要帮她,若是帮不了,我就陪她。” 南尘默然。 西门月听南尘的说法,也知道了楚轻酒现在的状况不对,她小声问南尘道:“那孩子说了什么了?” “他不肯离开。”南尘无奈叹道。 西门月神色微变,咬牙突地站了起来,南尘轻唤了她一声,西门月回头道:“小楚不肯离开,是因为那小姑娘吧?那苏羡是为了救我们才被关进去的,我去救她,我……” 楚轻酒听到这里,皱眉对南尘道:“阿羡开的那道阵法,她解不开的,让月姨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们先离开此处,我自会想办法。” 南尘大抵是也有些无奈了,他瘦得脱了形的脸上牵扯出一丝类似苦笑的表情,随即道:“我们或许能帮你。” “当真?”楚轻酒一怔。 南尘微微颔首,动作极轻,怕是牵扯到伤处,随即他出声唤住了要前去帮忙的西门月,轻问道:“阿月,寄魂之术,你也会对不对?” 西门月听闻此言,双瞳骤然紧缩,她身子微微颤了颤,神情难以克制,半晌才恍惚道:“我会,但此法必须要在四方城的炼魂堂中才能够使用,炼魂堂中拥有天地灵气可保魂魄经受此术无碍,若非如此,恐怕……” 南尘接着西门月的这话对楚轻酒道:“阿月可以施展寄魂之术叫你回到身体里,但此时只有阿月一人施术,灵力不稳,这术法或许只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等到术法的时间过去,你的魂魄仍是会自身体中分离出来,而且……”他顿了一顿,又是一阵闷咳,唇畔甚至渗出了一缕鲜血。西门月担心的扶住他,他只轻轻摇了摇头要西门月放心,这才接着道:“而且此地本就煞气极重,若再施术,你恐怕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就算……” “我不怕。”楚轻酒阻止了南尘继续说下去,只认真道,“麻烦前辈让月姨替我施术吧。” 楚轻酒神色坚决,甚至还有一分急切,南尘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眼,终是点头叹道:“好。” 。 苏羡是在一片金色的光芒里面醒过来的,而醒过来的第一感觉,便是痛。 胸腹处的伤口疼得她咬紧了牙关才终于没有□□出声,她躺在地上缓了许久,才终于自那一片让人头晕目眩的疼痛中熬过去,熬过去并非是不痛了,而是稍稍习惯这样的痛楚了。她自小便被玄月教好好护着,后来就算是离开了玄月教,也凭着一身本事安全的扎起江湖上闯荡,小伤也不是没受过,但身上横着一条像这么可怖的伤口,还是头一次。 脑子渐渐清明起来,昏迷之前的记忆也都清晰的浮现出来,楚轻酒的异样,还有那妖兽的突然出现,她发动符咒将自己与妖兽一同困在宫殿当中。然而那妖兽的实力实在是太强,纵然是她与小狐狸一同对抗,也依然不是对手,最后小狐狸被那妖兽咬伤昏倒在地,而她奋力一搏,也依旧被妖兽给咬住了胳膊,在随之而来那一阵剧烈的痛楚中,她失去了意识。 她分明记得,那妖兽在啃食她的血肉,那一瞬间她分明能够感觉得到血液正在自体内一点一点的流失,她本以为自己将要沦为妖兽的腹中食物,但现在,为什么她又还活着? 苏羡勉强用失血过多后虚软无力的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然而她不过刚有动作,便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霎时疼得冷汗直落,身子再次歪倒在旁边墙上。苏羡紧蹙双眉,疼得一时间连一根指头也不想动了。 到此时她才明白南尘究竟心志有多么强大,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竟还能一声不吭的撑过来。 苏羡又缓了许久,只觉得耳旁安静一片,但不远处却隐隐有低沉的呼吸之声,等到终于不头晕目眩了,苏羡才往这宫殿四处看去,却见着宫殿当中,缩着两只毛茸茸的家伙。 先前斗得厉害的那妖兽和小狐狸,不知为何此时竟缩在了一起,两个比苏羡身形高大了不知道多少的家伙,此时不知为何全身的毛都温顺的趴在了身上,它们躲在这宫殿中离苏羡最远的地方,将头缩在胸前,正瑟瑟发着抖。 “……”一瞬间,苏羡怀疑自己的记忆有了偏差,看那妖兽的模样,不像是它咬伤了苏羡,倒像是苏羡啃了它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唔……关于地宫里面大家吃什么生存的问题,就不要再为难我了QAQ 我之前想好了剧情,结果最后写出来发现,哪里不对…… 然而,然而我已经写了!我可以说是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可以不吃饭!也可以说地宫里面其实有其他东西可以吃但是那妖兽吃肉不吃素所以用素菜养人养好了吃! 反着我是作者可以随便编哼唧√ ↑来自一只自暴自弃不想改bug的作者…… 第73章 七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我不小心睡过头了,你们还会爱我吗…… “小狐狸?”苏羡出声唤了一句,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沙哑,也不知那小狐狸是不是能够听得见。 好在这殿中十分安静,苏羡声音虽弱,却仍是清晰的传到了那一头,小狐狸瑟缩着抬起了头来,小心翼翼般呜咽了一声。 苏羡道:“过来。” 小狐狸像是在犹豫,看了苏羡一会儿,正要动作,却见一旁的那头九尾妖兽忽的动了动,小狐狸被这动静吓得不轻,立即又缩回了身子,怎么都不肯再移动半分。 那只妖兽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眼来,正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苏羡,它虽与苏羡对视着,但苏羡却能够清晰的看到它正在发着抖,后背的毛轻轻颤动,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不堪却死活不肯低头的模样。 苏羡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它们究竟在怕什么? 她? 可是她现在连动一动的困难,那妖兽又为什么要怕她? 就在她疑惑之际,她眼角余光扫过大殿,却忽的发现了另一处异常。 先前,宫殿的中央放着那妖兽所幻化而成的石像,后来那九尾妖兽现出原形,中间处的石像自然便是没了。但在此刻,苏羡才发觉,那原本放着石像的地面,竟有着许多古怪。自宫殿的地板中央处往四周而去,竟是有着许多石槽,它们纵横交错在地面上,组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那是苏羡从未见过的图案,然而不知为何,她心中却隐隐觉得,十分熟悉…… 那究竟是什么? 难道说那两只妖兽所恐惧的来源,就是这个? 苏羡倒在地上,也没有办法将整个图案好好看清楚,她咬了咬牙,心知此处定是关键,便也没了心思再待在墙角歇息。她扬手将方才落在地面上的离火剑给召唤回来,以剑身拄地,动作有些僵硬的站了起来。 伤口撕扯出的疼痛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苏羡咬着苍白的唇,强自打起精神,朝着那宫殿中央处走去。 那只妖兽还兀自盯着苏羡,苏羡此时早已知晓它不敢过来,这便放松了些,没有再去理会它。 她走得很慢,身上的伤和失血的虚弱让她看起来摇摇晃晃的,鲜血自伤口透出,沿着衣衫褶皱不断往下滴落,她本用上了止血的法子,但那妖兽所咬出来的伤口似乎有什么古怪,不论如何止血也止不住,苏羡苦笑着看自己的血不断流失,只道是自己恐怕还没等和那妖兽拼得伤重而死,或许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那些滴落的鲜血,随着苏羡的步子一路蜿蜒,最后皆顺着纹路流入了地上的凹槽当中。 血迹顺着凹槽不断流动,那石槽中沾了血的地方,竟渐渐开始泛出浅红的光晕来。 苏羡一路往前,却未曾看到身后的异景,随着往那图腾中央步步走近,她只看到那中央处有一道如同弯月一般的印记,而就在那印记之上,洒着斑驳血迹。那些血液也不知是何时落在上面的,但它们没有干涸,十分古怪的是,它们正在燃烧。 一簇小小的火焰,便在那图案的中央静静燃烧着,火焰的光芒,竟是耀目的赤红。 苏羡眼前这番情形,立即便回忆起来。 方才她被那妖兽所咬伤昏迷的地方,正是此处。 而这地上落下的血,也应该是她的。 她身上有离魂火的力量,而那些血上所燃烧起来的,的确就是离魂火。 为什么会这样? 此番在这宫殿当中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古怪,也太过不同寻常,纵然是对魔界有过一些了解,但苏羡仍是弄不明白。她微微退了半步,然而脚步一退,却又感觉到后方传来的灼热气息,她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疼痛,骤然回身,便见她方才所走过的地方,她的血尽数在地面的凹槽中流动汇聚,最后顺着那地面凹槽的形状组成了那一面图腾! 图腾中央处的离魂火在这一瞬间猛然高涨!灼热的火浪随之疯狂席卷整个大殿!地面的血液就像是被这火浪所点燃一般,顺着那图腾的曲线尽数燃烧起来,转瞬之间,整个图腾上的火焰冲天而起,织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火墙!苏羡便置身在这火焰的阵法中央,四周皆被离魂火所包围! 苏羡面色煞白,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在这地宫里面,发生什么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事到如今,她站在那中央,却已经无力再去阻止。 就在此时,火墙中再生异状,那些火焰突然之间便换了颜色,原本赤红的火墙,竟是化作了淡淡的紫色光焰,而也在同时,自那图腾中央的火浪中,竟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自苏羡的心中升起,她此刻就站在图腾的中央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黑色漩涡,苏羡微微眯了眼睛。 一片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那些声音来自整个地宫的四周,也来自那漩涡的后方。 凄厉的,哀婉的,痛苦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尽数涌入她耳中,好像有许多人争着抢着,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她的心底突然一片悲凉。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好像与他们,感同身受。 就在苏羡怔忪的片刻,一阵风声突然自那漩涡的中央呼啸而来,苏羡骤然抬眸,还不及反应,便听见不远处的小狐狸和那九尾妖兽同时发出了震耳的叫声!像是恐惧到了极致所发出的声音! 苏羡身上有伤,却是凭着本能后退了半步,凝目看着那黑色的漩涡。 而就在下一刻,一把森森白骨,突然自其中探了出来。 那以白骨而成的利爪在空中像是试探般的动了动,随即便更加自那漩涡中探了出来,尖利的爪锋擦着苏羡的面颊而过,越往外探,苏羡才看的越是分明,片刻之后,那整只爪子自漩涡后方探了出来。 那应是什么妖兽的爪子,但不过只一只爪子,便已经占了小半个宫殿的位置。 苏羡在它的面前,渺小的仿佛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在它的面前,先前众人难以招架的九尾妖兽,似乎都显得不值一提。 苏羡拄剑,凝神看着那巨大的爪子,她想象不到那漩涡后方,将要出现的东西究竟会是一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在这一瞬间,她想到的是外面的楚轻酒他们。 她打开阵法,将这处宫殿封闭起来,不知现在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西门月他们现在在哪里,她有没有管外面的小楚,他们有没有逃出去…… 不知道这个大怪物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有什么样的目的,更不知道她所布下的阵法在这怪物的面前,究竟能够撑下多久。 她心知自己这副模样是走不了了,她只希望楚轻酒能够平安无事的离开这里。 然而,似乎一切都在往不好的方向上走。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像是镜子碎裂的声音从旁传了过来。 苏羡被这动静影响,第一次将目光自那爪子身上收回,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而随着这一眼,那墙面上所弥漫的阵法金芒,忽的纷纷碎裂,整个宫殿的墙壁剧烈震荡起来,就在那碎裂的声音当中,一道黑影挟着风声以目力所不能及的速度朝着她所站之处飞射而来,苏羡不过觉得眼前一晃,人已经凌空而起,被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当中! 苏羡在那人怀中仰头看去,正好对上那人清风朗月般的眼睛,他朝着苏羡眨了眨眼,纵然在此番情况下,仍是眨眼笑到:“我就说,你还是得轮到我来救的。” 他们身形在空中旋了个圈,最后仍是落下,苏羡先前还能够勉力站着,现在看到楚轻酒出现,才觉得疲惫统统都侵入了四肢百骸,方才勉强撑起的力气凭空全泄去了,她靠在楚轻酒身上,却不知怎么的又提起一口气,两手紧紧环抱住楚轻酒,怎么也不肯松开。 她感受着那人异于常人的体温,小声的,轻轻的道:“你……”她本有许多话想说,眼泪已经蕴在了眼底,但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视线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了,苏羡抽手揉了揉眼睛,终是憋出了一句话来,“你怎么来了?” “我让月姨先带南尘前辈去安全的地方了,别担心。”楚轻酒低声说了一句。 然而苏羡要问的本不是这个,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定力在这一刻似乎都毁了,看到这人冲进来,她心里五味陈杂,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只是楚轻酒却没敢看她现在的眼神,偏过头看是打量这大殿里面的情形。 他进来的时候一眼只注意到了苏羡,一直到这时候才有空回头看大殿内的情形,一看之下他不由面色一变,觉得眼前的情形实在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刺激,他一下子竟不知该先说什么才好。 苏羡仍是百感交集,却知道最重要的是度过眼前的困境,见楚轻酒不语,她便先开口解释道:“那漩涡应该是魔界之门,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开了,那妖物恐怕……” 然而苏羡一句话还没说完,楚轻酒就又气又急的打断她道:“你这是拿血来洗地了?” 苏羡语声一窒:“……” 楚轻酒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很快替苏羡止了血,接着蹙眉对她摊手道:“那些符咒,还有剩下的么?” “有。”苏羡点头,自袖中掏出剩下的一大叠符咒,统统交到了楚轻酒的手里,楚轻酒接过符咒之时,冰凉的指尖与苏羡的手指相触,两人皆是一怔,随即楚轻酒干脆隔着那些符咒轻轻捏了她的掌心,放轻了声音道:“我既然敢进来,就是有把握救你出去。” 他说完这话,转身迎向了眼前的庞然大物。 第74章 七四章 此时那有着利爪的怪物已经露出了半边身子,浑身皆是白骨,宫殿无法容纳那东西,已然被挤破了墙壁,若再如此,恐怕连整个地宫都会被那怪物所毁去。那巨大的身躯横在宫殿当中,摇晃的地面叫人站立不稳,楚轻酒一手拦住苏羡的腰,看着那怪物低声道:“看样子魔界之门还未完全开启,我们要想办法阻止它打开。” “若是叫这样的妖怪出现在这人界,恐怕……”楚轻酒话未说完,那边又是一震剧烈的颤动,那怪物的另一只爪子也自漩涡的背后伸了出来! 苏羡面色微变,当即问道:“你要如何阻止?” 这番情景,岂是楚轻酒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 就在苏羡担忧之际,楚轻酒倏地一笑道:“你能开阵,我自然能关阵。” 苏羡一怔。 楚轻酒精通阵法,地上的这些图腾,再加上她的血,事实早已明了,楚轻酒自然能够看出是她的血开启了阵法。可是他却始终没有问过为什么苏羡的血能够开阵,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在苏羡默然无言之际,楚轻酒又道:“我不过随口说说,魔界之门若是真的打开了,我自然阻止不了,但开阵哪有那么容易,这阵法不过是碰巧松动了,离真正打开还远着呢。” 说话之际,楚轻酒已然扬手扔出数道符咒,分别落在了地面图案的四个方位,他手中结印,符咒在接触到地面的同时绽放出一簇纯净明火,那透明的火焰与红色的离魂火交织在一起,竟形成了抗衡之势,楚轻酒神色肃然,身上灵力再催,又是数道符咒甩出,地面多处皆生出火焰来,那无色的火焰逐渐扩大,竟隐隐有压倒离魂火的架势! 苏羡看着这一幕,很快也认了出来:“三昧琉璃火!” 楚轻酒没有办法分心去应苏羡的话,他面色煞白,与那些阵法中的离魂火抗衡已然十分吃力,三昧琉璃火包围住那阵法中的离魂火,地面凹槽中的血液,在真火的灼烧之下竟一点点化为水汽,眼见便要消失不见! 而随着这动静,宫殿中央那原本正在不断扩大的黑色漩涡竟开始有了慢慢缩小的趋势! 苏羡凝眸认真看着,心中一片了然,她的血正是那开启阵法的关键,楚轻酒将那些血蒸干,便是要在阵法完全开启之前将其阻止! 苏羡意识到楚轻酒的方法之后,又是觉得担心又是好笑,也只有楚轻酒能够想出这种刁钻的办法。 只是随之,苏羡便又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她的血能够开启这地宫当中的魔界之门? 苏羡紧蹙双眉,一瞬之间,她似乎想到了许多事情。 幼时自己在林中第一次见到义父时的情形,后来义父带她来到地宫大门外,对她说过的话,还有他们去七海深渊的时候,义父说的那些话。 在这时候一切似乎都清晰了起来。 义父会捡到她,不是什么巧合的事情,而是早已注定,或者说,义父一直在找她。 苏羡神思恍惚,然而此时却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细想这些事情。 就在楚轻酒动作之间,那原本静在一旁的庞然大物突然动了!它扬爪一挥,那巨大的骨架便朝着他们所站的这处扫来!楚轻酒正在施术,哪有办法管这许多,苏羡见状心知不好,当即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拔出离火剑便是一剑横扫而去! 心知这一剑也不会是那妖物的对手,但能够替楚轻酒撑上多久,便是多久,楚轻酒说得很多,魔界之门决不能够被打开,这妖物也绝不能进入人界! 然而就在苏羡出手之际,又是一道金芒闪烁,三张符咒同时落在苏羡周围,旋绕着在她的身上笼了一层薄薄的光罩。 苏羡已有所觉,动作间抽空往楚轻酒看去一眼,正好对上楚轻酒清清亮亮的眸子,那人百忙之中,竟还对她笑着眨了眨眼。 苏羡唇畔泛起笑意,片刻后又生生压了回去,就在此时,那妖兽爪风已至,苏羡横剑在手,以剑身抵在那巨大的骨架之上,四周金色的光罩替她挡下了大部分的冲击,但却仍是叫她被撞得连连后退,身上的伤口被撞得生疼,苏羡紧咬牙关没有哼出一声来,但这番撞击,她却是终于被逼退到了墙角。 墙角处站着楚轻酒。苏羡这番对抗那妖兽,总算是成功阻止了它的来势,那白骨而成的利爪堪堪停在楚轻酒的面前两步之处,若是再近半分,楚轻酒便无法安然站在这里了。此时楚轻酒一手还捏着法诀,苏羡退至他身侧,他也未曾迟疑,动作极快的拦住苏羡腰际,将两人的位置互相调换,自己迎在那妖兽身前,不过刚刚站稳身子,他扬手便是数十张符咒劈头盖脸的往那妖兽身上贴去。 来的时候苏羡写了不少符咒,在楚轻酒的纠缠之下,有的没的写了一大堆,此时楚轻酒将剩下的符咒扔出去,只听得那处一阵爆响,霎时间水花和火花齐飞,闪电与狂风同现,在整个宫殿里面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而就在这一片风雷水火之间,甚至还有一捧鲜花噗噗的自那白骨骨缝中开出来。 苏羡靠在楚轻酒身侧,对于眼前发生的情形有些难以理解。 毕竟她自离开玄月教之后打过无数场架,却还没有哪一场能打得这么……热闹。 然而这还并不算完,楚轻酒将那些符咒扔完之后,便又回身朝苏羡道:“借一下你的剑。” 苏羡依言将离火剑递给他,楚轻酒剑花一挽,很快划破自己左手指尖。 然后他将手平伸而出,正好对向自己事先所洒落的几张符咒,他口中念了一声法诀,旋即用力在指尖一挤。 ——什么也没挤出来。 “……”楚轻酒保持着右手执剑,左手平伸的姿势,脸色微微一变。 苏羡:“……”她忘了提醒楚轻酒,他现在傀儡的身体,实在是挤不出血来。 “怎么办?”苏羡问了一句,她知道许多阵法需要用施术者的血才能够开启,但楚轻酒身上实在没几滴血可以用,难道他们便要卡死在这个关头? 楚轻酒没说话,俯身而下,将指尖落在那符咒之上,喃喃又念了一遍法诀,那些符咒终于在此时缓缓放出金芒,楚轻酒眸子微抬,掌心之下,那些符咒倏地燃烧起来,无色的火焰升腾而起,转瞬之间竟化作了一条火龙,那火龙绕着楚轻酒旋转飞绕,好似发出了阵阵龙吟之声。楚轻酒口中轻喝一声,操纵着那以三昧琉璃火而凝成的火龙,朝着阵法中央处的漩涡直冲而去! 只听得一道雷鸣般的炸响,无色的火焰与黑色的漩涡剧烈撞击之下,热浪四下翻腾,整个宫殿好似一座巨大的熔炉,顷刻间地上的阵法所形成的火墙终于开始不稳的摇晃起来,离魂火越来越是稀薄,而在那地上凹槽中的鲜血也尽数被蒸腾化去,空中的黑色漩涡,随着这番动静,似是又小了一圈,并且在越来越小。 那原本已经有小半个身子探出地宫的妖兽,在此时禁不住漩涡的缩小,开始剧烈挣扎嘶叫起来,振聋发聩的声音叫人好似五脏六腑都牵扯到了一起,实在是难受至极。苏羡顶着这声音,转过头对楚轻酒道:“快要成功了!” 然而她一看之下,才发觉楚轻酒的状况也有些不对劲,方才那阵法似是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此时还保持着操纵火龙的姿势,恍惚着像是没有回过神来,一张脸苍白如纸,苏羡又唤了他一声,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回了苏羡一个笑道:“我早说过,我有办法的。” 他说完这话,虽是看来已经力尽,却仍强自支撑着将四周其余的无色火统统聚拢起来,凝成了更加庞大的第二条火龙!龙吟之声响彻整个地宫,楚轻酒再度出手,又是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动静,随着他此番动作,地上残余的血液也统统被化去,整个地面再次恢复了安静,而就在血迹消失,地上离魂火消失殆尽的同时,那道黑色的漩涡也终于收缩聚拢,最后凝成一团,彻底消失在地宫之中! 而伴随着那黑色的漩涡消失,原本已经伸向二人近前的巨大利爪,也终于停下了动作。 苏羡与楚轻酒二人并肩而立,本是做好了防备,那利爪却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化作一阵飞灰,终是消失不见。 眼见此景,苏羡终于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 “没事了。”楚轻酒忽的捉住苏羡的手,朝她低声道,“结束了。” 苏羡先前精神紧绷,本就是受伤失血强撑,此时风波过去,终于也再撑不住,朝着楚轻酒的方向扑了过去。楚轻酒像是早已料到一般,温柔的抬手将倒过来的人拥了个满怀,他无奈的笑到:“怎么这么轻呢?”他轻轻抚了苏羡后背,侧过脸朝她看去,却见她已经闭上眼睛力竭晕了过去。 检查了苏羡身上的伤势,知道对方失血过多再加力气耗尽,所以才会昏迷,并没有什么大碍。楚轻酒这才放心下来,将人打横抱起,垂目看着苏羡,眼神柔和若三月春风,他轻笑一声,抱着人要往宫殿外而去。 然而就在他将要抬步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霎时间冲到了他的身前。 那是—— 先前那只食人的妖兽。 妖兽将身子横在楚轻酒的面前,棕黄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楚轻酒,口中发出戒备似的呜咽,似乎不愿楚轻酒将人给带走。楚轻酒知道这妖兽究竟有多厉害,自然是不敢小觑,先前一战他耗了太多心力,却未曾注意到这只之前一直缩在墙角的妖兽,此时见其冲过来,他才终是叹了一声,凝神以对。 只要那妖兽出手,他便是不惜一切,也要与之相争到底,将苏羡平安带出这地宫。 地宫里面才刚经过一场可怕的战斗,如今安静一片,却又是暴风雨之前的又一次宁静。 楚轻酒与那妖兽对峙良久,却是谁都没有出手,楚轻酒在等那妖兽出手,然而妖兽却似乎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对峙久了,楚轻酒终于不耐了,既然那妖兽不出手,他便要先离开了。 他动作轻柔的抱着苏羡要往外走,然而那妖兽却是步步紧逼的跟着他,楚轻酒看似轻松,却时刻保持着戒备,只要那妖兽出手,他就立即能转身应付。然而楚轻酒防备着走了许久,几乎都要出了宫殿,那妖兽却还是没有出手。 楚轻酒终于发觉,那妖兽似乎是想对他出手,但却又在忌惮着什么。 它所忌惮的,到底是什么? 楚轻酒将目光落在了自己怀中人的身上。 先前苏羡开阵将自己和妖兽同时关在宫殿当中,楚轻酒本以为是凶多吉少,这次进来也都是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却没想到,苏羡虽受了伤,状况却是比他所想象的要好去不少。 这么说来,自然是那妖兽并未对苏羡动手,而那妖兽不伤苏羡,原因便很简单了。 楚轻酒猜测,它应该是不敢动手。 事已至此,楚轻酒对于苏羡的事也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他想到此处,便干脆回过头去,朝那妖兽挑眉笑了笑道:“想吃我?” 妖兽像是被他突然的转身惊了一下,退了半步却没再有动静,楚轻酒干脆抱着苏羡朝着那妖兽走过去:“想吃我,你可得先问过她。”他说着,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苏羡。 楚轻酒的动作叫那妖兽连退了好几步,它有些惊恐的瞪着苏羡,半晌没再有动作。楚轻酒抱着苏羡便又往前走,那妖兽却没有了再追过来的意思,不过走了好一会儿,楚轻酒听到身后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才又回头看去。 但这次追上来的却不是先前的妖兽,而是那只小狐狸。 小狐狸又恢复了平日跟在苏羡身旁那般小小的白狐狸样貌,楚轻酒回头看它,它便停了脚步,仰起头睁大眼睛与他对视,眼里似乎还含着哀求的目光。 楚轻酒轻哼一声,好整以暇的道:“你还想跟着我们?” 小狐狸哀哀叫了一声,满是恳求的意味。 楚轻酒掀了掀眉毛,瞪着它道:“还往阿羡怀里钻,还扒我衣服,还扯我头发?” 小狐狸头立即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你这只色狐狸,我本想揍你一顿。”楚轻酒脸上尽是不满,背过身去,接着往这地宫外面走,“但你关键时刻帮了阿羡,也算是顶了一点用,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小狐狸怔在原地,听他这话,忍不住晃了晃尾巴。 楚轻酒这几句话的时间已是走了不短的距离,回头见那小狐狸还待在原地,便忍不住道:“你不走我走了?” 小狐狸眼睛一亮,连忙叫了一声,朝着楚轻酒追过去。只是追到一半,它又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宫那黑暗的深处,片刻之后它才重新回身,追着楚轻酒的步子往那充盈着光芒的通道而去。 地宫里面其实并非是只有一条入口,也因为这样,这地宫也就不止一条出口。楚轻酒抱着苏羡走了一段距离,便遇上了回来救人的西门月,一问之下才知道西门月已经带着南尘自深坑那头的路跟着走了出去,虽是花了一番力气,却也顺利找到了出口。她将南尘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便立即回来寻楚轻酒和苏羡,却没想到事情已经结束了。 西门月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却不是解释的时候,她便一路带着楚轻酒沿着方才的路出了地宫。 再见天日,众人的心思都有了些许不同,楚轻酒与西门月对视一眼,两人都带着伤者,他们自然是没有办法赶路,于是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赶路到了离魔门旧址不远的靖城,在城中找了处客栈住下。 楚轻酒在城中找来了大夫分别替南尘和苏羡看过伤势,这才终于休息下来。苏羡的伤势不重,和楚轻酒所看出来的一样,不过是力气耗尽,以及失血过多,只要等到她醒过来,修养几日,自会痊愈。而南尘的伤势就显得严重了许多,他身上全是被妖兽噬咬的伤口,虽不致命,却也早已伤了身体根本,想要恢复从前的样子怕是十分困难。西门月听得不住垂泪,倒是南尘攒足了力气安慰了她许久。 只是古怪的是,南尘纵然重伤,却是一直清醒着,苏羡伤势轻些,却不知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来到靖城之后,他们又在客栈中住了三天,苏羡仍是未醒。楚轻酒不知具体原因究竟是为何,只能够推测是当初在地宫里面,苏羡以自身的血开阵,损耗太大,所以才一直未能恢复神智。 这三日来,楚轻酒一刻不离的照顾着苏羡,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又是倒水擦脸又是煎药熬汤,甚至还每天从外面带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来放在苏羡床边,看得连客栈的店小二都忍不住叹说他妻子实在是有福气,能够嫁给一个这么好的相公。 这日楚轻酒同往常一般借了客栈的厨房替苏羡煎药,等到药差不多了,才端着碗打算回房,然而他不过才刚起身,便觉眼前忽的一暗,魂魄似乎将要离体而去一般。他心中暗道不好,连忙以手扶住旁边的墙,这才勉强稳住身子。 待到熬过这一阵的晕眩之后,他才咬唇重又站直身子,只是眼中却多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这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西门月替他施术,算了算日子也该到术法失效的时候了。 他暂时不打算去想那许多,便要端药回房,只是他指尖碰着药碗,才发觉自己指尖已经有些僵硬了起来,他挑眉盯了那药碗片刻,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定无法端走这玩意儿,便只得出门去叫来了这店里的小二来帮忙。 楚轻酒本就是喜欢热闹的性子,这几日来已经跟店里的人都混熟了脸,小二一见楚轻酒,当即热心的帮了忙送药。路上他还道:“公子担心自家娘子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你也别为了照顾人把自己也给累病了,你看看你们两人要都倒下了,谁来替你照顾娘子啊。” “谁来照顾都不行!”楚轻酒听到这里,忍不住愤愤说了一声,不知为何脑子里就想到了那只色狐狸。 “那公子可得保重自己了。”小二嘿嘿笑了两声,这会儿他们已经到了屋里,楚轻酒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苏羡看去,眼底隐隐升起一丝担忧,小二见状便安慰道,“放心,夫人肯定会好起来的,咱们城里的大夫都说了让公子别担心了,那大夫可是我们这远近闻名的神医,他说的话准没错的。” “嗯。”楚轻酒笑了笑,谢过那小二,小二出门的时候没忘记顺手将门给带上。 屋子里面很快又只剩下了楚轻酒和苏羡二人。苏羡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身旁趴着那只白色的狐狸,楚轻酒看了来气,忍不住上前将狐狸拎了起来,丢到了旁边的衣服堆里,小狐狸本是在小憩,被楚轻酒这番动静砸醒了,连忙从一堆衣服里面钻出来,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楚轻酒一记眼刀过来,小狐狸立即便乖乖缩回了脖子。 楚轻酒垂目看着床上昏睡的人,伸手轻轻在她颊边触碰,忍不住小声埋怨道:“我好不容易回到这身体,可以碰你可以抱你,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跟你一起相处,你怎么就能这样一直昏迷不醒呢?” 他说完这话,似乎又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说重了些,很快便改了口又道:“阿羡,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容易有时间,我这几日将靖城里面好吃的好玩的都打听了一遍,本打算等你醒了带你去的。” 他话说到此处,却又不禁顿住,怔怔看了苏羡良久,他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他不该说这些话的,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呆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够等到苏羡醒过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从这具身体里面分离之后会去哪里,还会不会存在于这世间。 “算了,你好好休息,这三年你也累了。”楚轻酒指尖顺着苏羡的发梢滑落,轻轻拨弄了几下,最后他低头,在苏羡的唇畔浅浅落下一吻,语带不满的道,“你偷偷亲我这么多次,这回该轮到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撒糖! 第75章 七五章 然而偷亲过之后,楚轻酒又面临了一个大问题。 平日里给昏迷的苏羡喂药都是他亲力亲为的,绝不假手他人,然而此时他双手麻木无力,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做这种精细的活儿,但真要让他叫别人来做,他却又不愿意。想来想去,楚轻酒盯着桌上的药碗出神,最后垂眸又看了苏羡的唇,喃喃道:“反正都亲过了,你说是吧?” 他来到桌旁,兀自喝了一口药,又到苏羡床边,含着药俯身望向苏羡,便要将那些药渡入她的口中。 小狐狸本在一旁衣服堆里面偷看,见此情形连忙用两只爪子捂住了眼睛。 屋中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楚轻酒唇瓣已然贴在了苏羡的唇上,楚轻酒体温本就极低,此刻只觉得苏羡的唇滚烫灼热,叫他不禁身子一僵。 先前的偷亲不过是轻轻一碰,有哪里及得上现在这般。 楚轻酒动作小心的以舌尖撬开苏羡唇齿牙关,神情温柔而专注,缓缓将那药汁渡入苏羡口中,良久,方才撑起身体。只是他才刚起身,眼前却又是一黑,他撑在苏羡身侧的手不禁一团,人也倒了下来,整个人压到了苏羡的身上。 楚轻酒浑身失了力气,头也晕得厉害,一时半会儿竟有些难以起身,他只得咬了牙无奈的闭眼趴在苏羡身上,感受身下那具温软的身体,脑子里只盼着苏羡千万不要这会儿醒过来,见到他这丢人的一幕。 苏羡也的确没有醒过来,过了许久,楚轻酒终于恢复力气站起身来,他瞥了一眼桌上的药,经过方才那番折腾,那些药已经凉了,他自然不能接着喂给苏羡,想来还得要再煎一碗才行。他拂了拂衣袖,正打算下楼去厨房再熬上一碗,却听脚步声自外面传来,片刻之后,房间的门被人给敲响了。 “小楚。”是西门月的声音。 楚轻酒似有所觉,苦笑一声,不情不愿的开了门。 西门月这一阵子一直在忙着照顾南尘,南尘伤势严重,她自是十分忙碌,这几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脸色比之当初要差了不少,但纵然如此,她精神却比从前好了许多。进屋之后先是看了床上的苏羡一眼,这才回头问楚轻酒道:“她还没醒?” “一点要醒的意思也没有。”楚轻酒摇了摇头,又问西门月道,“南尘前辈伤势如何了?” 西门月提及南尘,摇头忧心忡忡的道:“其他外伤都好治,但他双足的经脉断了,我须得带他回四方城中医治,以城主的本事,定能够让他恢复行动能力,但想要恢复成从前那样应该是不可能了。”她语声一顿,却又叹道,“不论如何,他能够活着回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南尘前辈自然会好起来的,月姨不必太过担心。”楚轻酒想了想道,“你打算回四方城吗?” “嗯,我们在外游历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西门月说到此处,又看了苏羡一眼道,“我答应了那小丫头,她替我找到南尘,我便将我所拥有的那块玉佩给她,而先前我同南尘商议,他也愿意交出玉佩。我们不肯将玉佩交出来,不过是怕将恶人引进四方城之中。如今我既已知道你们入城的目的,而你又是晏止心的儿子,我们带你们入城,也并无不可。” 楚轻酒听到晏止心的名字,微微一怔才道:“我娘她……” “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她了,不知她是否会想跟我们一道回去。”西门月若有所思道。 楚轻酒摇了摇头:“我娘不会回去的,她现在怕是哪里也不想去了。”他也不肯多说晏止心的事,接着又道,“阿羡的手里有我娘的那一块玉佩,但四方城四块玉佩还差其中一块,月姨你可知晓它在哪里?” 西门月点头,“我一直在查当初我们四方行者的行踪,对于最后一块玉佩的去处也知道不少,只是……” 她面带难色,便要开口,楚轻酒目光疑惑的看着她,却还没等到她说话,便是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他连忙支着身旁的墙稳住身形,西门月见状快步上前将他扶住,面色亦是变了一变:“你的魂魄已经不能再待在身体里面了,你这样多久了?” “不久。”楚轻酒实在不愿说自昨天起便有过这样的情形,他顿了一顿,强笑道,“今天才开始的。” 西门月扶他坐下,运起法诀,半晌之后他方是恢复了些力气,睁眸朝西门月道:“多谢月姨。” 西门月收了手,淡声道:“先别谢我。” 楚轻酒僵在一旁,西门月接着道:“寄魂之术到现在,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你魂魄本在那地宫当中本就受过损伤,若再不离开这具身体,到时候术法反噬,恐怕就连维持魂魄之形态也很难了。” 听西门月的话,楚轻酒也知晓此事严重,他沉默半晌,终是问道:“我魂魄离体之后,会怎么样?” “此番我对你施展寄魂术,你耗费心力极大,魂魄离体之后应当会暂时陷入沉睡。” 楚轻酒听她的说法,又问:“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西门月却不说话了。 楚轻酒大约也能够猜到:“总不会是在再次施展寄魂之术后吧?” 西门月沉吟片刻,点了头道:“不错。” “……”楚轻酒:“有办法早点醒过来吗?” 西门月摇头:“你在地宫当中施展寄魂之术之时,我就对你说过,此法对魂魄损伤极大,若非是在四方城当中,有几名高手护法,再加上天时地利……” 楚轻酒委屈似的打断了西门月的话,小声道:“再等等好吗?” 西门月没说话,楚轻酒又道:“阿羡还没醒呢,我不放心。” “你……”西门月听他这话不禁皱眉,盯着楚轻酒看了半晌才坚决道,“不行。” “那小姑娘好不容易为你走到这一步,你若是因此魂飞魄散,不是枉费了她一番苦心?”她接着又道,“且之前大夫已经说过了,她不过是皮外伤,不会有事的,等恢复了,总会醒过来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楚轻酒知道西门月说的都是实话,可纵然如此,他却依然不愿离开。 他本是想一直陪着,等她醒过来第一眼,就能够看到自己的。 但这似乎无法实现了。 他只能够说服自己,一切都会顺利,他会很快醒过来的,到那时候他们就不必再分离了。 楚轻酒终于道:“月姨,这段时间能不能替我看着阿羡,她实力不弱,身边却总是麻烦不断,且玄月教和无忧谷近日定会找上来,我担心她无法应付,那时候你一定要劝住她。”他话音一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接着认真道,“若是太过危险,就放弃吧,别想着去什么四方城了。” 西门月凝目看着楚轻酒,楚轻酒回望她,轻轻笑了笑。 “我答应你。”西门月道。 。 来到靖城之后的第五天,苏羡终于醒了过来。 还未睁眼,她便嗅到一阵熟悉的清香,那是梅花的香味。 苏羡在空蝉派当中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空蝉派终年白雪皑皑,整个门派中唯一能够开放的便是梅花,苏羡自是对这种花十分了解。 有一刹那,苏羡生出一种自己此刻正在空蝉派的错觉,好像她依旧是空蝉派执明宗的弟子,和夭兰一起住在竹字二十三间里面,晨钟一响,她们便该要起身去执明宗抄书。 然而这种想法只持续了短暂的一刹那,片刻之后,苏羡记起了魔门地宫,记起了魔界之门,还有当时来救自己的楚轻酒。她当即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此刻正在一间普通的房间里面。屋中应有尽有,分明不是那冰冷的地宫。苏羡心念一动,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地宫了,眼前这房间虽应有尽有,却显然不是什么人常住之所,应当是一间客栈才是。而距离魔门地宫最近的客栈,自然就是靖城的客栈。 她很快推测出自己此时应是在靖城之中,旋即她又转头望去,便见窗边的小桌子上,正摆着一个形状精致的花瓶,瓶中插着几枝白梅,在窗外冬雪的掩映之下,凛然盛放。 苏羡盯着那白梅片刻,忽的回神往四周看去,雪白的小狐狸此时正趴在床那头,隔着被褥探头看苏羡,而除了那只狐狸,屋子里面看来没有任何异状。 唯独不见了楚轻酒。 苏羡微微蹙眉,撑着床沿站了起来。胸口的伤处早已被人处理过,似乎收了些口,但这么一动仍是生疼,苏羡忍着疼起身,又将衣服穿戴好,这便急匆匆开门出了房间。 只是客栈这么多房间,苏羡方一出门,却不知应该如何去找人了。 她站在房门口,最后下楼找到了店小二。 店小二见到苏羡下楼来,面上的表情可说是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去,大声道:“夫人,你醒了?!” “夫人?”苏羡一怔。 店小二连连点头:“夫人你可算醒过来了,这几天可把楚公子给担心坏了,现在你醒了,楚公子是不是高兴坏了?!” 苏羡一听那小二的话,立即便明白了过来,知道在地宫当中遇上恢复身体的楚轻酒果真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急促问道:“跟我一起来的人,在哪里?” 小二愕然,像是没听明白苏羡的话,待到她又问了一遍,那小二才疑惑着神色道:“楚公子不是在房间里吗?他不在?”他摇了摇头,又是不相信的道,“不可能啊,这几天楚公子可是一直在照顾夫人你,煎药熬汤,跑前跑后的,旁人要帮忙他都不让的,怎么会放着夫人你一个人在房间里?” 苏羡听他的说法,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楚轻酒竟一直陪在自己的身旁。 那店小二所形容出来的,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楚轻酒。 她怔怔想了想,摇头声音很轻的道:“他不在,我没有见到他。” 她不知道楚轻酒去哪里了,她莫名的心中有些慌乱,想要立即见到他。 他真的已经恢复了?可是她还没有凑齐四枚玉佩,还没有带楚轻酒进入四方城,事情真的能够这么顺利? 苏羡满腹皆是疑问,便在此时,那店小二往二楼楼到处看去一眼,“哎哟”叫了一声,指着上边儿对苏羡道:“那位是这次跟你们一起来住店的,夫人你问问她,或许就知道楚公子去哪儿了。” 苏羡循着小二所指的方向抬眼看去,那楼到处正是西门月扶栏站着,眼见苏羡看来,西门月神情亦是一变,似是没料到苏羡会在这时候醒过来。苏羡不过看了一眼,便不顾身上的伤口兀自又上了楼,开口便道:“西门前辈,楚轻酒他……” “你跟我来。”西门月没有立即开口,只以眼神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旋即伸出一手,扶住了伤势未复的苏羡,一路沉默着带她往二楼另一处房间而去。 那房间其实就在苏羡的房间对面,西门月在房门处停了片刻,这才推门指着里面,对苏羡道:“小楚在那。” 苏羡抬步进屋,果然见楚轻酒站在屋中角落,但纵然终于见到了面,苏羡仍是不禁神色一凝。 她本要往楚轻酒而去,却又生生停住脚步,回头朝西门月道:“他为什么……会是这样?” 此刻站在苏羡眼前的楚轻酒,俨然已经变回了傀儡的模样,神色木然的站在原地,对于周遭的一切皆没有反应,纵然是苏羡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曾抬头哪怕看她一眼。 苏羡紧紧盯着西门月,只求一个答案,西门月轻轻叹了一声,也的确给了她答案。 她将当初在地宫里面发生的事情,以及近来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了苏羡。 苏羡沉默着将一切听在心底,她神色间不见任何情绪,只紧紧咬着下唇,一直到西门月说完了一切,她才低声问道:“那楚轻酒的魂魄,现在在哪里?”她本是能够看到楚轻酒的魂魄的,但现在她一眼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西门月没有说话,只是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来,低声道:“他在这里。”她将玉佩交到了苏羡的手中,“他此番魂魄受损,离开身体之后便暂时进入了沉睡状态,我将他的魂魄收在了这玉佩里面。”她见苏羡收下玉佩,当即接着又道,“这就是我手中作为打开四方城钥匙的玉佩,南尘的玉佩他也会交给你,但那玉佩现在不在他身旁,等他拿到了,自会给你。” 苏羡方才已经将西门月的话给听了个清楚明白,知道楚轻酒的魂魄受损,只有打开四方城,在城中结合众人的力量再次施用寄魂之术才能够恢复过来。此刻摆在眼前的,不过只有一条路而已。纵然是有千难万险,她也一定要将楚轻酒救回来。 苏羡将那玉佩紧紧拽在手心里,感觉到那玉佩沁得手心微凉,就像是楚轻酒触碰自己时候的温度一般。她神色终于自方才的无措化作了了然,她轻轻点头,又看不远处楚轻酒一眼,问西门月道:“西门前辈,不知还有一块玉佩,现在在何处?” 当年四方行者离开四方城,各自带了一块玉佩在身,只有四枚玉佩同时凑齐,才能够打开通往四方城的大门,然而二十多年过去,四方行者却依旧未曾齐聚,四方城的大门自然也没有被打开过。而这四个人当中,苏羡已经见过其中三人,还剩一人,她却是闻所未闻。 西门月知道苏羡一定会问这件事情,她于是很快道:“四方形这当中的最后一人名唤东方武,乃是我们四人当中最年长之人,但据我所知,他早就死了。” “死了?”苏羡疑惑道,“那玉佩……” “玉佩还在。”西门月说到此处,不禁皱眉,隔了片刻才道:“东方武是被鬼门中人所杀,他死去之后,那玉佩就落到了鬼门手中。”她认真看着苏羡,像是想要看看清楚苏羡的神情,隔了片刻,她才继续道:“我之前也曾经调查过不少,我的情报若是不错,那玉佩现在应该是在临城里面鬼门的一处分堂之中。” 苏羡蹙眉,声音微寒:“又是鬼门。” “嗯。”西门月点头道,“他们应是在那时候就开始打四方城的主意了,后来我与南尘也曾经几度被鬼门所盯上,当初我之所以会受伤被叶善给带回天罡盟,也是拜鬼门所赐。”她提到此事,语气又冷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但鬼门这处分堂十分不一般,当年我曾经想要潜入,但却都失败了,鬼门似乎派了许多高手在此。” 苏羡像是只听见了西门月的上半句,而没有听见下半句,她低声道:“西门前辈,我恐怕要先动身去一趟空蝉派,然后再去临城,南尘前辈的伤势还没有好,你们二人或可先在此修养,等到拿到玉佩之后,我再来找你们。” 西门月听苏羡这话不由一怔,随即道:“你当真要去?” “待我伤好一些就出发。”苏羡点头,对她来说只要伤势不影响行动就够了。 “太危险了,你的伤还没好,就算是去了也不过是……”西门月仍要阻止,苏羡却倏地对她笑道,“前辈放心,我不会拿自己和楚轻酒的性命来开玩笑,我此番要走,是要先去空蝉派,我需要在空蝉派做些准备,务必要将鬼门那处地方打探清楚才好出手,而为此,我需要先调查一些事情。”她这般说着,神色看来淡然自若,但心中却是早已急不可耐。只要一见到那毫无表情的傀儡,苏羡就会想到先前那小二和西门月所说的话。 楚轻酒为她险些魂飞魄散,后来又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许久,但她在昏迷当中,却是毫无所觉,她只能够自自己醒来之后,从那房间当中的蛛丝马迹来判断,当时楚轻酒都为她做了些什么。 她太想见到楚轻酒了,太想与他说话了,她现在恨不能立即冲去鬼门夺玉佩,然后打开四方城的大门。 但理智却告诉她她不能,她必须要做许多的准备,才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羡按时换药喝药,好好的调养起了身体。当初那地宫当中妖兽咬伤她,那伤口本就不深,只是失血太多,所以才会一直昏迷不醒,现在苏羡醒过来,伤势好得便立即快了起来,不过将养十来天的功夫,苏羡便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 等到能够自如行动之后,苏羡很快拜别了西门月与南尘。 南尘的伤势比之苏羡要重了许多,暂时不适合移动,西门月与南尘自然不能够随她一道赶路,便只能在这偏远的小城当中继续将养,与之前说好的一样,苏羡也不打算牵扯到他们二人的安全,便打算等拿到了那最后一块玉佩再来找西门月他们,打开四方城的大门。 临行之际,牵着马便要离开,西门月站在客栈门口,犹豫半晌终是叫住了苏羡道:“你去鬼门找玉佩,定会惊动不少人,如今天下局势复杂,无忧谷与鬼门不知究竟有何打算,你这样闯过去,无疑是以一人之力对抗无忧谷和鬼门两大势力,你当真不怕?” “自然是怕。”苏羡没有否认,她怕的是自己没有办法顺利将玉佩取出来。西门月盯了她容颜半晌,又道:“其实小楚昏睡之前,曾经要我替他转达一句话。” “他知道你接下来定会遇上许多危险,他让我告诉你,若是太危险,就放弃吧,不要再去想四方城的事了。”西门月道。 苏羡闻言,也不知究竟想到了什么,敛着眉小声道:“还真是他说得出来的话,可是我不会听他的。” 西门月见了苏羡的回应,也不惊奇,只道:“我便知道劝不住你。”苏羡如今执意要去闯鬼门取玉佩的情形,就和当初楚轻酒一定要施展寄魂之术救苏羡一般,同样的不带任何犹豫,同样的不容一点拒绝。 西门月终是不再多言,只点头道:“保重。” 第76章 七六章 空蝉派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大雪覆盖屋檐,将眼前的一切尽数染做白色,苏羡站在山门处,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 不论何时离开,然后回来,总有一种归于心安处的感觉。 或许是此处太过宁静,雪花飘飞,寒梅静绽,所以让人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好像外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于此地毫无想干。 苏羡回到空蝉派之后,自然是先回去了自己所居住的小屋。此时正是午后,她本以为夭兰应当在执明宗内抄书,却没想到她回到屋子,却正见夭兰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听到苏羡进屋的动静,夭兰连忙抬眼,见来者是苏羡,不禁大喜:“阿羡,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有事找你帮忙。”苏羡点头,也不废话,直接说明了来意。 夭兰与苏羡许久不见,本有许多话想说,但见苏羡神色凝肃,又是独身一人,不禁迟疑着问:“小楚呢?之前我听舒无知说,你本是留在天罡盟内帮慕疏凉调查盟主遇袭的真相,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没消息了。” “那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出手的是鬼门,说起来有些复杂,我一会儿再详细告诉你。”苏羡也没有要隐瞒夭兰的意思,毕竟夭兰的身后是整个玄月教,将此事告诉夭兰,便相当于告诉了玄月教,她认为此事没有必要隐瞒,让玄月教弄清楚鬼门和无忧谷的目的,相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夭兰听出了她语气不对,连忙道:“怎么了?” “楚轻酒出事了,他现在魂魄正在沉睡,身体也暂时无法移动,我便只得将他留在其他地方,等我办完事之后再去找他。”她说完这话,接着又道,“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夭兰问道。 苏羡道:“鬼门临城分堂。” 夭兰听到此处,不禁皱眉道:“又是鬼门?” “嗯,若是我没有弄错,我现在需要的东西就在临城之中,我必须要查清楚他们的底细,然后才好制定计划得到那东西。” 夭兰看苏羡的神色便知这绝非是小事,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回到桌旁在信纸上写了什么,随即她捻起妖决,手中的书信化作一道耀目紫芒,霎时间消失在原地。 “我已经叫人去查了,阿羡你尽管放心,玄月教的情报网你知道的,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在那之前你好好休息。”她说到此处,语声一顿又道,“我看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受伤了?” 苏羡也没有勉强,她这次从靖城赶回空蝉派,一路上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赶路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早就疲累了,便点了头,收拾了一番很快就在床上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晨曦自窗口透入之时。 苏羡撑起身来,才发觉对床的夭兰正缩在被窝里,睡得正是香甜。 休息了一夜,苏羡觉得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眼见晨光熹微,空蝉派中难得的没有再下雪,便也不愿再睡下去,她起身自房间里的书架上翻出了不少书来,开始认真誊写起来。经过那地宫一战,苏羡自然知晓自己如今的实力仍是太弱,此番她要闯入鬼门,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她在修行一道之上,还需苦行。 苏羡在桌前抄了一会儿,天已经大亮,旁边的夭兰动了动,终是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阿羡,你在抄书?”夭兰醒来,一面披衣裳一面问苏羡道。 苏羡头也不抬,手上还认真写着:“想学学阵法,到时候闯进鬼门或许有些用。” 夭兰盯了片刻,见苏羡写得认真,便也不好再开口打扰,只自己起身坐在窗前开始梳理那一头青丝。没想到她没开口,苏羡却先放下笔,开口问道:“这些天里你一直待在空蝉派?” 听苏羡这话,夭兰便猜到了接下来她想说什么,夭兰将手中木梳放下,以发带松松扎起,心虚似的点头道:“是啊。” “你不打算回玄月教吗?”苏羡又道。 夭兰笑了笑,又道:“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怎么能回去。” “溯魂珠?”近来事情太多,苏羡一直未能顾得上此时,现在经夭兰一说提起来,这才召出一物递到了夭兰的面前:“此物现在对我已经没用了,便由你拿去吧。” 溯魂珠可是让许多人都争抢的宝物,夭兰怎么也想不到苏羡会就这样将它送人,不禁一愣道:“当真就这么给我了?” “就当做是你替我查鬼门的回报。”苏羡点头。 夭兰眯眼笑了起来,连忙自苏羡手中接过那珠子,这才道:“其实我待在空蝉派也不只是为了溯魂珠,我我既然已经正大光明的入了空蝉派,那不如在这里多待上一阵子,反正教中也没有什么急事一定要我回去。”她这般说着,神情看来一派轻松,苏羡却冷不防问道:“是为了师父?” 夭兰先前那轻松的笑意霎时一僵,变作了苦笑道:“你就非要说出来吗?” “师父现在在哪里?你不必去执明宗修炼吗?”苏羡又问。 夭兰怔了半晌,这才明白苏羡不是想要过问他们之间的事情,而是纯粹有事想要找舒无知而已。 她摇头道:“不必,舒无知近来有些古怪,叫所有弟子都不必去执明宗找他,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苏羡听闻此言,亦是不解舒无知在玩什么把戏,她迟疑片刻道:“我去找他。” “哎,你真的要去?”夭兰一怔。 苏羡点头:“我有些事想要找他弄清楚。” “那也好,你去看看……那家伙别又做什么戒酒的蠢事。”夭兰终是道。 苏羡应了一声,这便将桌上方才所誊写的书给收好,接着往执明宗而去。 。 苏羡才刚一踏入执明宗的大门,便觉出了古怪。 大殿里面空空荡荡,那后方原本堆着酒坛的地方都给空了出来,舒无知这回难得的没有随便往酒坛上面坐,而是坐在殿中一个蒲团上,闭目打坐,周身隐隐有紫气流转,光华照人。 苏羡一眼看去,竟无法探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 苏羡站在原处,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开口,只安静等着,不过等了片刻,就见舒无知睁开了眼睛,远远抬目往苏羡看来,“我若是不开口,你就打算一直在那等着?” “师父。”苏羡唤了一声,却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神色疑惑的看着他。 舒无知忍不住笑了起来,挑眉道:“我确实戒酒了,怎么,你怕我突然站起来杀人?” 苏羡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没有当初戒酒时候的疯狂之状,这回也终于放心了些,来到舒无知近前道:“恭喜师父,不必再受困于心魔。” “说是心魔,不过也是自己骗自己罢了。”舒无知笑意渐淡,起身道,“一旦想清楚,才发觉那都不算是什么过不去的坎。” 苏羡低声问道:“那么夭兰……” “她的身份,我自然也想起来了。” “师父肯原谅她……” 苏羡的话还未说完,舒无知便道:“这个我可没说过。” 苏羡:“……” 舒无知声音沉了下来:“她近来一直躲着我。” 苏羡默然,以夭兰那性子,这倒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舒无知想不起来的时候,她敢老往舒无知那边跑,舒无知越是要恢复记忆,她就越是害怕,只盼将整个人都藏起来,然而她虽是如此,却也仍不愿离开空蝉派,也不知究竟是做了什么打算。 舒无知又道:“你替我转达她吧,当年的事情我定然会继续追究下去,她做了这么些事,也别想一走了之。” 苏羡有些看不懂这两个人,不过看舒无知认真的神色,她只得点头表示会将这段话给传达到位。 说清楚了夭兰的事情,舒无知又问了苏羡他离开天罡盟之后发生的事情,苏羡于是将先前告诉过夭兰的事情,又原封不动的对舒无知说了一次,只是与之前不同,她将后来在地宫里面发生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舒无知,除了魔界之门被自己打开的那一段。 舒无知是除了她之外最清楚楚轻酒状况的人,苏羡此次回来空蝉派,除了要让夭兰帮忙,便是想向舒无知讨些东西。 听到苏羡说起打开四方城的最后一块玉佩是在鬼门,舒无知微微一怔才道:“你可要想清楚,那里并非是现在的你能够随便闯的地方。” “所以我才来找师父你。”苏羡道。 舒无知脸色古怪的盯了苏羡一会儿,忍不住作势退了半步道:“你打算怎么的?” 苏羡道:“向师父借一样东西。” “什么?”舒无知不解。 苏羡认真道:“师公。” 舒无知:“……” 苏羡静静看着舒无知的神色,不能够判断对方究竟是肯还是不肯,她便又解释道:“当初我们去碧岚山的时候,师公曾经在玄阳镜中以自身修为控制住在场众人,其中还包括了鬼门黑衣和红妆,我此行不愿叫人与我一同涉险,想来想去,也唯有师公能够助我。” “可以。”舒无知却没有为难苏羡,很快就松了口,“只是你师公肯不肯帮你,就是他的事情了。” “多谢师父。”苏羡既然问舒无知要玄阳镜,便有把握玄阳镜中的那人一定会帮忙,她连忙开口谢过,舒无知召唤出玄阳镜来,终是交到了苏羡的手上。 第77章 七七章 苏羡刚一自舒无知那处回来,夭兰就迎了过来:“怎么样了,舒无知在执明宗里面究竟在做什么?” 苏羡盯着夭兰看了半晌,眼神里竟有些许同情:“戒酒。” 夭兰身子倏然一僵。 反正早晚都是要说的,苏羡索性一次将她刺激个痛快,接着道:“他让我转告你,当年的事情他定然会继续追究下去,你做了这么些事,也别想一走了之。” 夭兰:“……” 苏羡见她半晌没有言语,整个人愣在原地似乎连眼睛也不会眨了,一时也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便只能够默然无言的陪着她。 夭兰紧咬住下唇,将那唇瓣咬得殷红如血,隔了许久才终于道:“他当真……这么说?” “嗯。”苏羡点头。 苏羡觉得夭兰看起来虚弱得厉害,就好似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她有些不放心的扶住夭兰,夭兰却轻轻拽住她,接着追问道:“他当真什么都记起来了?” “看样子应该是。”苏羡道。 夭兰茫然的瞪着苏羡,终是强笑道:“那样也好,反正早晚……早晚都得想起来的,他那样的人,总不能让我这样的妖女误了一辈子。”舒无知走出这段过往,对于他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之前因为这件事情,境界一直停滞不前,如今冲破阻碍,将来自是会更上一层,夭兰虽然心中有千万白的思绪,却总是为舒无知高兴的。 苏羡又道:“舒无知既然已经想起来了,你还打算待在这里吗?” 夭兰听到苏羡这话,咬了咬牙道:“我自然要待下去。” “是他不许我一走了之的不是吗?”夭兰无奈笑到,“他既然想找我讨回当年的事情,我自然不会离开,他想要怎么讨,大不了我都给他。” 苏羡看着夭兰神色,终是道:“这样也好。” 何况在苏羡看来,事情恐怕并没有这么糟糕。 苏羡所认识的舒无知,从不是会放出这种狠话的人,他这次叫她带话给夭兰,苏羡虽是答应下来,却总觉得其中有所古怪。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也不一定。 但这也不是苏羡要去管的事情,她如今忙着鬼门的事情,自然是没空去管舒无知和夭兰究竟要闹成什么模样。 第二天里,苏羡又去了舒无知那处,跟着舒无知将心道的法诀再巩固了一遍,舒无知此番戒酒之后心道大成,对于修行方面又上一步,所能够传授给苏羡的东西自是更多,苏羡与他探讨之后,也觉获益良多。 当晚苏羡自执明宗回到房间,夭兰就将苏羡要的情报交到了她的面前。 “阿羡,你这趟真的要去临城?”夭兰语气凝重,认真问道。 苏羡看她神色,就知这次硬闯鬼门的事情,应该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困难,但她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不论如何,她也总是会去的。她道:“你说吧。” 夭兰点头,看她脸色就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得道:“之前我们未曾注意过鬼门在临城的这座分堂,但这次你说了,我派人去查,才发现这里的不同寻常来。”夭兰也不知自何处掏出一张牛皮纸来,打开道:“这是探子送回来的地图,你来看。”她这般说着,一手指在图中的几个红点道:“这些红点就是我们这么多年所查探出来的鬼门分堂的分布图,其中每一处分堂都有一个堂主看守,下面有十名高手,还有上百名入门弟子。” 这些苏羡都是知道的,当初苏羡也曾经了解过鬼门内部,她自是不会相信夭兰特地打开地图,要给自己看的会是这个。 果然,夭兰接着道:“鬼门的分堂设得也十分巧妙,每一处分堂的位置相去并不算远,但你看这里。”她说完,很快将指尖挪向了图中一处。 那处地图上,相隔极近的距离,竟挤了四个分堂。 那四处分堂分别在乾州,滁州,晖州,还有临城。其中临城居于最中央,乾州滁州和晖州分别位于临城周围,将其簇拥其间,倒像是在护着什么一般。 夭兰接着道:“这四个地方,除了临城之外,其他地方都经常有四大护法前来看守,所以玄月教一直以来对着三处也颇为上心,而相较之下,临城的分堂看起来没什么分量,鬼门似乎也没怎么管。”夭兰说到此处,语声一顿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不对,他们每一位堂主来这里,都会先经过临城,而临城在它们中间,看起来虽没有什么守卫把守,但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乾州滁州和晖州三处的人马,都能够立即赶到此处。” 她若有所思道:“看来我们从前一直以来的以为都是错的,临城才是他们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我又派人仔细查探过一遍,那探子竟也无法入内探得分毫,看来临城的确危险万分。” “若是我没有判断错,临城应该是除了京城当中鬼门的总坛之外,戒备最为森严的一处地方。” 苏羡听她这般分析,也大抵有了判断,众人将那处地方严加看守,更加印证了苏羡那玉佩就在临城分堂的想法。 她如今探不到鬼门临城分堂当中究竟有多少人马,又有什么机关,只得自其它地方下手,她问夭兰道:“你有乾州滁州和晖州三处分堂的情报么?” “早就准备好了。”夭兰自旁边拿起几封信送到苏羡面前,“里面是这三处分堂的情报,应该有你用得上的地方,你若真的要去我也阻止不了你,这趟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苏羡摇头,旋即道,“师父可没有答应让你下山,此次行动本就危险,我不愿让你们随我一同涉嫌,所以我早就已经想好应对方法了。” “什么?”夭兰一怔,“你打算带谁去?” “玄阳镜。”苏羡道,“玄阳镜当中有师公生前所留下的精魂,必要时刻还能够帮得上忙。” 夭兰没想过还会有这一层,听苏羡这般说了,她才点了点头,也不争着要去,只皱眉道:“那你小心。” “自然。” 。 苏羡在空蝉派中准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中舒无知又重新召集空蝉派的众人来到了执明宗大殿里面,他们修行的方式仍是抄书,只是这次在抄书之余,他还会对众人提点上几句,而执明宗弟子当中,慕疏凉此时还在天罡盟里面办事,未曾回来,靳霜等人见了苏羡回来,虽是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多说太多,倒是李璧从前总是对人爱理不理的模样,这次却似乎换了个性子,抄书的时候甚至还与苏羡说了不少话,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执明宗。 当然,除了抄书之外,苏羡也像是上次进地宫之前一样,准备了不少的符咒,便是为了将来闯进鬼门的时候使用。 如此一个月过去,苏羡将能够探听到的情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身上原本的伤势也随着这次调养终于完全恢复,于是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苏羡与舒无知道了别。 她知道,这一次离开去鬼门,应当是凶多吉少,将来或许也再回不了空蝉派了,这样想着的时候,苏羡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她很喜欢空蝉派里面的日子,时间都像是溪流中的水一样,流淌得平静而涓细,而离开空蝉派之后,她或许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 但好在,她在养伤的这段时间,最后过了一段这般的时间。 到最后苏羡也没有同其他人道别,只与舒无知说了些话,就离开了空蝉派,自空蝉派到临城,也不过花去了十日时间而已。 来到临城之后,苏羡也没有立即急着要闯鬼门分堂。她早已在夭兰的相助之下查到了那分堂所在的位置,然而在闯进分堂之前,她还需要做一些事情。 苏羡在临城之中找了间客栈住下,当天晚上,她带着自己之前在空蝉派中写好的一叠符咒出了客栈,趁着夜深人静,分别在城中靠近鬼门分堂的几处位置布下了阵法。那阵法是苏羡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所精确计算和设计出来的阵法,这一个月里面她半点都没有闲着,先是推算出了乾州滁州和晖州三处分堂与临城分堂的距离,又算出其中的人马赶来相助所要花的时间和路程,她甚至还猜测出了对方会选择的来路和去路,最后终于将此阵法布下。 她会在闯入临城分堂之前开启阵法,而这阵法却并非立即开启,而是在她所设定的时间之内发挥作用。这样一来她便可以确保,就算是其余三处分堂中来人,那阵法也会在他们赶到之际开启,阻挡住他们的脚步。 然而那阵法虽强,却依旧有弊端,它们所能够支撑的时间,也不过只有短短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苏羡必须要在其余三堂的人赶到的半个时辰之内将那玉佩所取出并离开,否则,等到其余三堂的人赶到,前后围攻,她纵然是有天大的能耐,也走不掉了。 苏羡心里知道此行的厉害,心中虽是盼着能够早日取回玉佩,却也没有着急,她布阵之后,便又回到了客栈当中。 现在还不是潜入的时候,她必须要等到最适合的时机。 而据苏羡自夭兰那处得来的情报所知,两日之后的夜里,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那个时候,正好是鬼门四大护法当中的黑衣路过临城的时间。 鬼门既然对临城分堂这般看重,自然是十分在意那玉佩,所以每位护法去往其余三处分堂的时候,皆会经过此处,苏羡细想之下,便知他们自此处经过,定然是为了定期检查那玉佩是否还在,以防被人给无声无息的偷了出去。 苏羡知道,鬼门分堂极大,那玉佩自然南寻,但她若是跟随鬼门的人一道潜入,由他们带着去找那玉佩,自然是要简单上许多。 苏羡这般计划着,打算先回客栈休息一番,却没料到,她回到客栈之后,却见到了一个自己怎么都没想过会在此见到的人。 第78章 七八章 “西门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羡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外的人,不禁问道。 西门月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掀了掀眉道:“南尘现在已经恢复许多,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我放心不下你,就跟过来帮忙了。”她说完这话,原本乖乖待在她怀里的小狐狸倏地蹿了出去,一把扑到苏羡身上,亲昵的蹭着,西门月便又道,“这只小狐狸也放心不下,一定要我带着它一起过来。” “前辈……”苏羡小声说了一句,西门月这才道,“我与南尘本也要回四方城,况且玉佩本就是四方城的事情,此事我不能不来相助。” 既然人都已经来了,苏羡自是不能够再多说什么,她与西门月一道进了屋子,在房间当中,将自己的计划告知的对方。 西门月听完苏羡的说法,眉头微微皱着,却没有立即开口,只过了片刻才道:“趁着鬼门护法来的时候闯进去,危险恐怕要比平时高上许多。” “但若非如此,我们恐怕连那玉佩究竟被藏在何处也无法得知。”苏羡知道这也是无奈之中的办法,“我本是打算一个人进去,现在有西门前辈你和小狐狸,情况已是好了不少。” 西门月闻言也只得答应,二人又准备了一天,终于在两日后的夜里,她们以符咒隐匿自身气息,到了鬼门分堂的大门处。 鬼门临城的分堂是设在一间当铺当中,此处看来普普通通,门外闲站着几名当铺小二,旁人看来虽无什么异样,但苏羡却知道,这几人其实都是鬼门的精锐,只要稍有异动,他们便会立即出手。 苏羡与西门月守在一处墙角的阴影之后,两人都穿着一身黑衣,小狐狸就趴在苏羡的肩头,为了不在这夜里引人注目,苏羡特地将它的毛色染作了黑色,看起来不像是平时那只毛茸茸的白团子,倒像是个煤球。 二人安静等在暗角当中,苏羡所知晓的情报并没有错,他们等了没有多久,便见一道身影在夜色中缓步而来,那道身影着了一袭黑袍,身形笼罩在披风之下,看来有些眼熟,那人面容看来极为普通,放在人堆里也不会叫人有什么印象,但苏羡却是一眼就将他给认了出来。 那黑袍之人,当然就是鬼门护法中的黑衣,也是易容之后的风遥楚。 眼见风遥楚前来,鬼门众人连忙迎上,与他小声交谈了几句,因为隔得太远,苏羡等人也听不清楚。二人交谈了几句之后,鬼门分堂中为首那人往当铺内中一指,其余人便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让风遥楚进入。风遥楚微微颔首,抬步往其中走去。 众人跟在风遥楚的后面,亦是往内而去,只留下了四人在外看守。 眼见众人进入,当铺的大门再度合上,苏羡与西门月对视一眼,当即有了行动。 苏羡指尖离魂火一闪而逝,引燃了先前埋伏在外的几道大阵,随即看了趴在自己肩头的小狐狸一眼,小狐狸明白了苏羡的意思,纵身往那几人飞射而去,同时西门月与苏羡出手,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将门外守着的四人打晕。因为有事先准备好的符咒作用,整个过程未曾发出半点声音,他们将那几人制住,小心的推门进入了当铺。 进门之后便是一间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当铺,内中摆满了东西,油灯的光照得整个房间通透明亮,脚步声自当铺的后方传来,苏羡与西门月对视一眼,旋即穿过当铺的大堂,朝着后院跟去。 苏羡早知风遥楚对于旁人的气息极为敏感,很容易便会被其发现行踪,是以一路也十分小心,并未留下半分破绽,当铺后方是个极大的宅院,他们跟随着风遥楚等人穿过后院长廊,又行了许久之后,总算是在一处阁楼前停了下来。 风遥楚等人进楼而去,苏羡等人自是不能够从大门跟过去,便翻身上楼,自楼上窗户进入,这才隐匿了身形在那楼道口往下看去。 然而一见之下,他们才发觉方才那一群人,不知为何已经失去了踪影。 整个楼内空无一人,安静之极。 西门月面色微变,看向苏羡,小声道:“中计了?” 苏羡摇头不语,但她这番的行动是专门针对风遥楚的,她这般小心,应该是绝无被发现的可能才是。她凝神静思片刻,竟是当先下楼往空荡的阁楼大堂走去。 西门月不解其意,却仍是跟上,苏羡小声道:“若是陷阱,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动手捉人了,他们没有来现身,应该是另有原因。”她往四下看去,小声道,“我猜这里应该有什么密室,那玉佩既然被他们如此看重,绝不会就藏在一间普通阁楼里面,应当是在密室当中。” 听苏羡这般解释,西门月也很快观察起来,那小狐狸鼻子极为灵敏,经苏羡一提,果真很快在房间中的一处烛台出发觉了蹊跷,苏羡旋转烛台,果真见身后墙面一阵淡色光芒闪烁,随即那墙就好似化作透明一般,一条密道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苏羡与西门月对视一眼,进入那密道当中,走了不多时,果然就见不远处一阵光亮,而几人对话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前段时间魔门地宫当中发生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风遥楚的声音与平日有许多不同,连腔调都有了改变,若非苏羡曾经与他同行过一段时间,或许当真难以分辨出来风遥楚与鬼门黑衣就是同一个人。 另一道声音道:“是,听说……魔界之门曾经短暂开启过一段时间。” “不错,此事关系重大,恐怕不久之后玄月教和无忧谷都会有所行动,魔界之门有了动静,众人的下一个目的,应当就是四方城了。”风遥楚声音淡淡,很快又道,“这次我本要去天罡盟七星牢夺得玉佩,但却被鬼六那家伙给破坏了计划,西门月被人救走,现在也不知在何处,但那人若已经从西门月的手中拿到了玉佩,应当很快就会找来这里,抢夺我们手里这块玉佩。” “现在这里成了众矢之的,你们千万不能松懈。”风遥楚说完这话,先前那人却是道,“护法,你可知那救走西门月的人是谁?我们为何不自她手上将那玉佩夺过来?” “我若是知道,此刻也不会这么紧张了。”风遥楚冷声说了一句,“只是那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救走西门月,或许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进来,或许他们现在已经潜伏在暗处了也不一定。” 他此言落下,苏羡与西门月心中皆是一紧。 他的话就好似意有所指,苏羡一时弄不明白他是随口说说还是早有察觉,只得与西门月凝神应对。片刻后,风遥楚道是要离开了,众人连忙送他离开此处,西门月与苏羡急忙纵身跃上密道的一处暗角,所幸众人并未发觉他们,眼见着一群人自下方毫无所觉的走过去,一路又离开了密道,苏羡才与西门月一起落地,朝着方才众人所在的密道后方而去。密道尽头是一间布置简单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座石像,雕的是两千多年前带领群魔入侵人界的魔君和英。 苏羡自小待在玄月教,教中众人所供奉的也是这位魔君,她自是十分熟悉,此刻眼前的石像与玄月教里面那一尊一无二致,而就在那石像的面前有一张石台,石台之上所放,便是那块能够开启四方城的玉佩。 “是它吗?”苏羡看着那玉佩问到。 西门月看了半晌,点头确定道:“就是它。” 苏羡微微颔首,却没有立即去拿那玉佩,她运起心道法诀,以神识往那石桌处试探,果然探到了阵法的痕迹。她收回神识,动作极快的找出几张符咒贴在石台周围,符咒触到石台之后霎时燃烧起来,苏羡微微皱眉,低声道:“这里的阵法有些厉害。”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并非毫无办法,就在苏羡正准备用离魂火强行破开阵法的时候,西门月道:“让我试试。” 苏羡看她一眼,点头退开了半步。 西门月功法特殊,果真与旁人不同,寻常修行者的阵法,对她的功体竟是毫无影响。只见得西门月微微闭目,手中映出淡淡的碧色光芒,伸手往那石台上的玉佩探去,那些阵法就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没有对西门月的动作产生任何反应。 片刻后,西门月已将玉佩取了出来。 石室内安静一片,没有发声任何异状。 苏羡与西门月皆是松了一口气,这番拿到玉佩的过程,似乎比她们所想象的还要顺利不少,西门月对苏羡道:“我们走吧。” 苏羡点头,小狐狸重新跳回了她的肩上,二人一道循着密道往来时的路而去,然而行至入口处时,他们才面色凝重的止了步。方才风遥楚他们离去的时候,已经将密道的大门重新合上了,此时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面平整而厚重的石墙。 外面既然有机关打开石墙,里面也应该有才是,苏羡小声让小狐狸如方才进来之时一般,去探探机关究竟在哪里,然而小狐狸才刚蹿出去,便见石墙再次被人所开启,门外一人负手而立,神色意味不明的看着密道中的苏羡等人。 第79章 七九章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风遥楚,准确的说应该是鬼门护法黑衣。 风遥楚这张易容后的脸苏羡实在是看不惯,虽然知道那是自己认识的人,却总有一种面前站着的是个别人的错觉。 西门月不知道风遥楚的身份,也没有见过这张易容后的脸,只戒备的盯着他,眼见便要出手,倒是风遥楚先摆手退了一步道:“月姨先别动手,是我,风遥楚。” 实在没有料到风遥楚会在此处,西门月动作一顿,风遥楚这才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你们虽然用符咒隐藏了气息,能瞒住别人,却瞒不住我,你们现在拿到玉佩了?” “拿到了。”虽不知为什么,但风遥楚似乎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敌意,苏羡便也点头应了一声。 风遥楚挑眉道:“那石台上可是有阵法的,现在你们既然拿到了玉佩,必然惊动了石台上的阵法,用不了多久整个分堂里的人都会知道你们潜入了此处,若不是我过来,你们两个恐怕……” 虽然风遥楚说得头头是道,但苏羡却不得不打断了他:“我们没惊动那阵法。” 风遥楚:“……”他语声一顿,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了一句,“真的没?” 西门月也点了头。 风遥楚像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才道:“算了,你们快出来,拿到玉佩就快走,别磨蹭,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苏羡蹙眉,西门月也疑惑道:“你为什么会成为鬼门护法?又为什么帮我们?你在打什么主意?” 据苏羡所知,八大世家的几位少爷自小便一起玩耍,也经常去天罡盟当中,风遥楚与西门月必然是熟识,而风遥楚身为风家的少爷,究竟为什么会加入鬼门,苏羡也的确弄不明白。 风遥楚听西门月这些疑问,忍不住苦笑道:“月姨,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楚,但你要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你们要那玉佩是为了什么,我也希望小楚能够复活,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你们快走吧。”他这般说着,又将二人和一只狐狸带到了阁楼的另一处侧门边,小心开了门往外看了一眼才道:“外面没人,你们从这里出去。” 对方若是有意要对付他们,这时候只要开口喊人就可以了,断然没有在此与他们废话的道理,苏羡心中明白,听风遥楚这么说,终于也点了头与西门月一道自那处侧门而去,二人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当中,风遥楚才回身,微微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不过刚松下神情,便见眼前一道红光闪烁,接着一封书信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鬼门门主的鬼门令,鬼门门主神出鬼没,平时极少会发出这东西,而鬼门令一旦出现,必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发生。风遥楚怔了一怔,抬手接过鬼门令,一看之下,他不禁面色大变,忍不住回头往苏羡二人方才离开的方向看去,迟疑片刻之后,纵身追了出去。 。 另一边,苏羡与西门月顺着风遥楚所指的路果然一路无事的便到了这处宅院的围墙边上,苏羡与西门月一道翻越那高墙到了外面,便准备要离开,可谁知那高墙外面,所迎接他们的,居然是鬼门另一位护法红妆。 苏羡只见过红妆一次,但那人一袭艳色红衣,分明是个男子,眉目中却带着媚态,苏羡就算是想忘恐怕也很难忘掉。 红妆的身后跟着一群鬼门弟子,眼见苏羡二人自那墙后出来,他面上不禁微现惊讶之色,不过那惊讶只瞬间便消失,他沉声道:“是你,你怎么会自那里面出来?” 苏羡没有应声,她没有同红妆说话的打算,只以眼角余光往四面扫去,想要寻找机会离开此处。 西门月亦是沉眸向着红妆,一时间也看出了对方是鬼门的人,心中暗道听信风遥楚的话,竟是中了计谋。 红妆也没有耐心去等苏羡二人答话,见他们不开口,他也没有了要等的兴致,直接叫人将苏羡二人拿下,鬼门众弟子很快将苏羡和西门月包围,苏羡与西门月二人并肩而立,皆是亮出了武器,同时趴在苏羡肩头的小狐狸也猛然嘶叫一声跳了下来,身形瞬间恢复了妖兽的大小,朝着一干鬼门弟子龇牙瞪视。 “本是来对付正道的人,没想到会碰巧叫我发现了你。哼,黑衣竟让你潜入分堂而不知情,也不知他究竟在做什么。”他袍袖轻拂,身前已现出一架琴来,指尖拨动琴弦,杀伐琴音霎时间响彻四方。 苏羡与西门月陷于琴阵之中,四周又是鬼门的精锐弟子,一时间难免支绌,而听到了红妆的琴音,后方分堂当中众人亦是立即赶了过来,一瞬之间更多的鬼门众人冲了过来,苏羡心知若是再不突围,恐怕要走就更难了。她心中拿定主意,出手便是最强之招,之前写好的符咒尽数往鬼门众弟子身上撒去,就在众人闪身后撤的时候,苏羡召出离火剑,离魂火狂扫而出,不留半分余地! 上一次交手的时候,还是在碧岚山的小屋当中,这一次,苏羡与当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红妆惊觉对方境界提升之快,心中不禁一凛,只是面上却丝毫不露惧色,手底下琴音再转,四周空气似乎随着这琴音而凝结,细小的冰魄在空中聚集,红妆眸光闪烁,拨弦出手!无数冰晶旋绕飞射往苏羡与西门月而去! 西门月刚逼退两名鬼门弟子,听到动静连忙回身,神色微变道:“小心!” 苏羡毫无惧意,竟是以剑相抗,剑锋划破空气,发出一阵金属的铮鸣之声,竟与那红妆的琴声抗衡在了一处! 红妆冷笑一声,捻起琴弦,指尖泛出赤芒,他声音低沉的道:“你以为这样就够了?” 他话音方落,下一招便要再出,然而就在此时,对面的苏羡也笑了。 苏羡对着红妆挑眉,学着他的音色,沉声道:“当然不够。”她说完这话,红妆忽感不对,只觉得四肢似乎被人禁锢一般,竟是丝毫不能够动弹!那种感觉,就和当初在碧岚山之上时一模一样! “你!”红妆神色不善,瞪着苏羡却难以再移动半分。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令人惊叹的力量压制住了所有鬼门弟子,使其纷纷不得动弹。苏羡看着四周一动不动的众人,这才缓缓自身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正是玄阳镜。 红妆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同一样东西给困住两次,然而就在他瞪人的时候,苏羡已经带着西门月和小狐狸一道往街道另一方匆忙离开。 “小丫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其他人很快就来了,你逃不了的!”远远看着苏羡二人的背影,红妆忍不住大声道。 苏羡没有理会他的话,废话越多越容易引来其他变故,她可不愿将时间耽误在这里。 然而她却没有料到,就算是不说废话,她也躲不掉这变故。 苏羡二人不过走出了一段距离,夜色中便又有数十道身影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苏羡与西门月被众人逼得退后半步,忍不住苦笑起来。 拦在二人面前的依旧是鬼门弟子,为首的是两个人,一者白衣白发,神色冷淡疏离,整个人白得像是在夜色里的游魂一般。而另一人着了素色衣裙,是一名看来十分年轻的女子,她生得秀丽雅致,唯有一双眼睛,泛着诡异的碧色。 白衣白发的人苏羡见过,那是鬼门四大护法中的白发,而另一名女子,苏羡根本不必想也能够判断出她的身份。 鬼门四大护法中的最后一人,碧眼。 “既然敢擅闯鬼门,就应该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碧眼抱臂拦在苏羡二人面前,语音娇俏,带着入骨的柔媚。 可惜同为女子,苏羡实在是欣赏不来这故作姿态的柔媚,她一言不发,离火剑已然出鞘,直逼白发和碧眼而去,而在苏羡出手的同时,西门月也会意,与她一道出手,小狐狸大叫一声,蹿进人群当中,战斗再起,比之方才更加激烈! 玄阳镜的功效无法持续太久,就在此时,红妆身上的禁锢也终于揭开,他冷笑一声加入了战团,与白衣碧眼一道围攻苏羡与西门月,苏羡二人对付众人本就吃力,此时再加一个红妆,更是艰难。 众人交手片刻,苏羡和西门月身上已然添了伤口。而就在交手之中,只听得一阵罡风掠过,苏羡倏地后退,便见一柄短刀已往她胸前袭来,她侧身堪堪避过,神色微凛的看着来人。 来的人是风遥楚,他此时站在苏羡身前,背对鬼门众人,趁着这个时机,面色无奈的朝苏羡无声说了一句话,旋即退回鬼门众人身旁。 至此,鬼门四大护法终于到齐了。 谁也不会想到,鬼门大名鼎鼎的四大护法同时出现,会是为了对付一个不过区区青炎境的小姑娘。 苏羡也想不到,所以她几乎可以断定,此次鬼门四大护法同时出现,绝不会是为了她。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羡心中不解,她回忆着方才风遥楚对她无声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说的是,事情有变,尽快离开。 但那究竟是怎么样的变数? 苏羡还来不及去细想这个答案,就见一阵金色光芒自众人身前耀目而出,地上倏地现出一道巨大阵法,四周地面猛然摇晃起来,就在众人惊疑之际,数道脚步声纷纷想起,数道身影挟着凛然金芒从天而降,落在战场之间。 来者正是天罡盟众人,而为首一人,便是慕疏凉。 第80章 八十章 “师妹,月姨,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慕疏凉回头朝苏羡与西门月微微颔首,笑意依旧浮在唇畔,看来是当真不知道苏羡二人的行踪。 苏羡不禁迟疑,慕疏凉既然不是为他们而来,便是为鬼门而来了。 果然,慕疏凉接着便往前两步,对鬼门四大护法道:“伤我天罡盟盟主之仇,今日也该清算了。” 原是为此而来,苏羡不禁觉得巧了。 对面的鬼门四大护法似乎也刚接到了消息,对于慕疏凉与天罡盟等人的到来丝毫不觉惊讶。鬼门众人既然敢做这种事,便丝毫不惧天罡盟的还击,四大护法几乎是同时出手,身后鬼门众弟子亦是毫不迟疑,纵身往天罡盟众人强攻而去! 慕疏凉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竟作势要以一敌四! 就在苏羡等人惊异的目光中,慕疏凉凝指为剑,一步踏前。 这一步,恰好与抢攻而来的黑衣错身而过,黑衣刀锋横扫,身形诡谲难测,那一刀似乎轻飘飘的不带任何力量,却无端泛起一阵强烈杀意。然而慕疏凉毫无惧色,指尖剑芒似乎与黑衣的一剑同样轻柔,两者的招式如同春雨般细润,无声的交织在一起,交错的刹那,只见得惊鸿般的刹那曙光掠过,黑衣微退半步,已是露出了败相。 而黑衣退了,慕疏凉的脚步却未停,他再往前一步踏过,迎上了随之而来的碧眼。 碧眼手中双刺快若闪电,便在黑衣败退的刹那,已至慕疏凉胸前。慕疏凉牵起唇角,竟在此时抬眼对着碧眼淡淡一笑。 笑容敛去的一瞬,慕疏凉指风再度起落,碧眼身形一震,面色煞白,竟是被这一指之力震退数十步! 下一刻,琴声扬,白发长。 红妆与白发同时出手,慕疏凉信步闲庭,负手往那二人而去。 直至此时,慕疏凉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众人对他的估计。三年前的玄天试,他是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玄天试的胜者,而现在,他的实力早已超过当时甚多,并且实力增长的速度,叫人望尘莫及。 这才是慕疏凉真正的实力,又或者,这还不算是他真正的实力。 苏羡就在慕疏凉的身后不远处,她本还有些担忧,但见慕疏凉此番出手,心中的担忧便早已褪去。眼前慕疏凉一人独战四大护法而无虞,苏羡也悄然退了回来,朝西门月低声道:“我们先走。” 西门月知现在情况复杂,再留下去恐怕也等来更多的麻烦,当即点头答应,随着苏羡一道往战圈外围而去。 但二人不过刚走出几步,便见四周狂风大作,落叶在风中四处乱舞,而一阵隐隐的血腥味伴着狂风袭来,霎时间席卷整个战场。 因着这一阵莫名而来的狂风,交手中的鬼门四大护法与慕疏凉几乎在同时住了手。 “是他?”红妆喃喃说了一句。 旁边的碧眼见状却是一喜,旋即朝慕疏凉挑眉笑到:“看看你们天罡盟,可别全军覆没在此才好。” 慕疏凉没有回应碧眼的话,他笑意未减,神色仍是淡淡,好似不论如何的境况在他眼里也不足为惧。他将目光自鬼门护法的身上收回,转而朝向了西方站圈之外:“没想到无忧谷谷主,竟会亲自来此。” 众人下意识的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见人群后方,私有一道黑幕诡异升起,而就在一片落叶狂风之中,层层叠叠的人影倏然而至,一眼看去,竟是黑压压一片将天罡盟与鬼门的人统统包围在了其间。 就在一片静默当中,一道身影清晰的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形微微佝偻,面上沟壑纵横,他拄着一根木拐,黑袍裹身,一步一步朝着众人走来。 这个人,苏羡是见过的。 三年前无忧谷与玄月教一战,楚轻酒趁机带苏羡离开玄月教,却不慎落入了此人手中。楚轻酒被此人一掌重伤,苏羡带楚轻酒离开求医,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他就是无忧谷的谷主上官尧,天下间处于实力顶峰的人。 而这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上官尧走得很慢,拄着拐杖的手看起来还有些颤抖,好似每走一步,都须得花费许多的力气,众人双目一瞬也不曾离开他的身上,他走了约莫有半刻钟,才终于走到慕疏凉的近前。 但纵然如此,也无人敢发出任何不耐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开口。 而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官尧也终于仰起脸,看着比他高出了一个头的慕疏凉,轻咳一声颤巍巍的笑了出来:“慕家的小家伙啊,没想到,竟然长这么大了。” 没等慕疏凉说话,他接着又道:“当年我与你爹交手的时候,你还是个半大的娃娃,慕家人皆是修炼奇才,当年你爹是我平生难寻的对手,如今你也实力非凡,只可惜……你比你爹,还是要差远了。” “谷主若要叙旧,等眼前的事结了,再叙不迟。”慕疏凉依旧浅笑如常,纵然是面对着这般当世高人,依旧不让分毫。 这世间敢这么同无忧谷谷主说话的人,恐怕也不多见了。 隐隐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众人全都在等着上官尧的回答,然而上官尧竟是点了头,旋即问道:“你待如何?” “天罡盟盟主为鬼门所伤,此仇不报,天罡盟威信何存?” 鬼门与无忧谷交好,世人皆知,慕疏凉这句话出口,便是要与无忧谷为敌,鬼门众人闻言,面上皆有了要看好戏的神色。而天罡盟人群中则是一阵静默,谁也不敢出声。 谁想上官尧听罢,却只淡淡道:“你想动手,尽管出手便是,我此番前来,并没有与天罡盟一战的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浑浊双目似是无意的往人群后方看去,也不知究竟有何意图。 他此言一处,免不得众人又是一惊。 众人只道是无忧谷是为帮鬼门而来,谁想他却是一口阻绝了众人的推想。就在场间再度陷入安静的时候,上官尧倏然偏过头,往人群中道:“我等前来,是要迎回我无忧谷神女。” 上官尧的话就像是一记惊雷炸响在人群当中,霎时之间众人不禁四下张望,谁也没有听说过无忧谷有什么神女,也没有人见过这神女究竟是何等模样。 唯有苏羡,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心下一沉,自见到上官尧的刹那,她心中就已经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如今却没料到,这预感这么快就成了真。她几乎在听到此话的瞬间,心中就已经做出了决断,回身将玉佩塞到身旁西门月的手中,低声道:“若是我不能离开,西门前辈你就先回去。” “苏羡?”西门月不解问道。 苏羡摇头,声音低沉,目色却是果决:“此时我只能拜托前辈了,若能打开四方城大门,求前辈带楚轻酒一道回去,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好,求四方城城主能够出手救他。” “你……”西门月还要再说,一阵脚步声却向着二人这处而来,西门月仓促间回头看去,却见来的人,竟是上官尧。 西门月霎时了然,朝着苏羡重重点了头,不动声色的将玉佩收回身上。 便在此时,上官尧已经到了苏羡二人面前。 无端的沉默蔓延开来,苏羡戒备的与上官尧对视,不明白对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而上官尧似乎对于苏羡的视线饶有兴致,他与苏羡对视半晌,终是有了动作。 他低下了头。 他脊背佝偻着,动作一派虔诚,这个实力早已登峰造极的人,竟在苏羡的面前低下了头。然后他声音微微颤抖,却又无比清晰的道:“上官尧,来接神女回谷。” 他口中的神女,正是苏羡。 众人面面相觑,苏羡曾经参加玄天试,取得了玄天试第一的成绩,在场天罡盟众人几乎都认得她,知道她是空蝉派执明宗的弟子,但现在,她却无端成了无忧谷的神女,没有人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面上都是一片震惊,纵然是慕疏凉,在此刻面色也终于有了松动。 “师妹。”慕疏凉轻轻叹了一声,满是无奈。 苏羡紧盯着眼前的上官尧,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再不会是空蝉派的一名普通弟子了,当初那种闲散却快乐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神女,跟我回去吧。”上官尧再次开口,这回他抬起了头来,一双浅色的眸子定定与苏羡对视,像要看进人心底。 苏羡心中飞快的转过无数念头,她想弄清楚眼前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又为何会变成这样。她与无忧谷极少有过接触,无忧谷与玄月教虽皆属邪道,但两者全是完全不同,玄月教教中众人虽为妖魔,所想的却只是回到魔界过安定的日子。而无忧谷虽非妖魔,却想要打开魔界之门,引来再一次的人魔争斗。 两者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皆想要打开魔界之门。 而前不久,魔界之门曾经在她的不慎之中被打开过一次。 无忧谷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突然出现。 苏羡想明白了一切,神色稍定,却是退了一步,将离火剑执在手中,寒声道:“若是,我不愿意呢?”她说这话的时候,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往西门月作出一个手势,西门月见状神色稍变,却是了然点头,转身趁机离开了此地。 所有人都在等着苏羡与上官尧的对话,没有人理会一个毫不相干的西门月。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线的第五章,想他。 第81章 八一章 “神女。”上官尧忽而笑了起来,他一旦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便迅速聚拢到一起,看得旁人心中生寒。“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但这旁人并不包括苏羡。 就在上官尧再度往前而来之际,苏羡长剑出手,离火剑泛着灼热的剑锋直直对上上官尧。 上官尧眯着眼,拐杖在地面轻轻杵着,低声道:“这把剑,是鸿渊给你的?“ 鸿渊便是玄月教的教主,苏羡义父的名字。 苏羡默然不答,剑锋却未曾移动半分,上官尧便接着自顾自道:“他将离火剑也给了你,看来他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我早该注意到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想要出手杀你……” 上官尧这话,落入苏羡耳中,犹如一道惊雷。 苏羡与上官尧只见过一次,便是三年前的那一次。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过来,当初无忧谷与玄月教打的那一场,上官尧的目的竟然是她? “神女,该说的都说了,跟我回去吧。”上官尧一字一句的说着,近乎威胁。 旁人都在看他,也在看苏羡,便在此时,慕疏凉上前一步,拦在苏羡的身前:“不论如何,苏羡是我的师妹,上官谷主,师妹说她不想与你走。” “哦?”上官尧听闻慕疏凉此言,饶有兴致的道,“这么说,你想要拦我?” 慕疏凉不禁莞尔,低声道:“上官谷主我在同你说理。” “你们天罡盟和我们鬼门的理都还没有说完呢,怎么现在又要多管闲事了?”一旁碧眼忍不住插了句嘴,结果被红妆瞪了回去。 上官尧眉目微舒,复又皱起,像是在思考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半晌后他朝着苏羡抬眉道:“今日无忧谷迎回神女,谁也不得阻止,否则——” “否则,又待如何?” 说出这句话的,并非在场任何一人。 而听到这声音响起的刹那,苏羡却是不禁一怔,抬目朝那声音传来之处看去,不禁脱口唤了出来:“义父?” 夜色之中,东方街道上又是一群不速之客自夜幕中走来,只是此次的来者,却非人而是妖魔。群妖伴着浓重的黑雾席卷而来,霎时间打乱了狂扫的风,突然到来的这群妖魔数量极多,与那无忧谷众人竟形成了抗衡之势。 而就在群妖为首处,裹在黑袍中的高瘦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隔着重重人群,视线与上官尧交错在一起。 “玄月教鸿渊,特来迎回神女。”那人正是玄月教教主鸿渊。 又是静默。 苏羡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方才已经将玉佩交给了西门月并让她先走,按照现在的情形,自己恐怕再没有机会离开。 如今的状况有些古怪,原本这只是一场天罡盟与鬼门之间的争斗,但随着无忧谷和玄月教的介入,被围在中间的鬼门和天罡盟众人都有些弄不清状况,一时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应该继续打下去,还是等着看无忧谷和玄月教的好戏。 这个时候,鸿渊也已经到了苏羡的身旁,他往苏羡看去一眼,放柔了声音道:“阿羡,跟我回去。” 苏羡不过迟疑了片刻,便往鸿渊那处走去,垂眸乖乖应道:“是,义父。”她好不容易离开玄月教,本以为义父已经不再对她过问,却没料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虽然回到玄月教,她恐怕又要过从前那般一成不变的日子,但眼前的情景她本就难以脱身,若当真要选择一处,她自然是宁愿回到玄月教当中,等到以后再做脱身的打算。 上官尧双瞳微缩,冷冷笑了一声,手中拐杖忽的重重往地上撞去。便在他这番动作的同时,夜色当中倏地闪现一道惊雷,狂风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肆虐开来,扬起的沙尘遮了众人眼目,一时间不由推开数尺。上官燕凛然与鸿渊对视,声音淡薄的道:“鸿渊,动手吧。” 无忧谷谷主与玄月教教主皆是这天下间难得的强者,这二人若是交手,必然是一场旷世罕见的战斗,听闻此言,在场其余众人也不禁打起了精神。 然而鸿渊却并未有交手的打算,他袍袖轻拂,将苏羡挡在身后,哂笑一声道:“还不到我们交手的时候,上官尧,你与玄月教的恩仇,早晚有一天会一并清算。” “你……”上官尧见鸿渊动作,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当即大声道:“幻妖决?”他回头对身后众人道,“拦住他们!”随着这一声,上官尧身形突然动了,谁也没有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出手,但就在他动手的刹那,他的身影与面前鸿渊和苏羡的身影同时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上官尧的身形再次出现在人群中央。 然而鸿渊和苏羡,却是当真已经失去了踪影,就连气息也再不存。 众人这时候才赶过来,然而玄月教的教众似乎也早有准备,两方人马交战在一起,然而未及多时,便又被上官尧拦住了。 “罢了。”上官尧面色不悦,冷冷道,“先回去。” 两方人马没交手几招就退开了,玄月教教众大笑着离开,无忧谷众人却是一脸不满的瞪着他们,跟随着上官尧一道离开此处。 一场大战,便这般莫名收场。 两方人马离去之后,场间又剩下鬼门四大护法与天罡盟众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完了……没错上卷完了!!! 因为后面是下一卷的内容,所以这章只能断在一千多字……于是一会儿应该还有一个短章…… 第82章 八二章 三年来兜兜转转,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到头来,苏羡仍是回到了玄月教当中。 鸿渊给苏羡所安排的住处依旧是从前那栋小楼,苏羡住进去之后,才发觉房间里面的东西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一切都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她坐回窗边,托腮往窗外看去,此时犹是冬季,外面的桃花树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而她视线自那片枯树林穿过,便见到了一间院落。 那里本是当初玄月教囚禁楚轻酒的地方。 看到此处,苏羡不禁笑了起来。 “神女,你在看什么呀?”说话的是鸿渊为苏羡新安排来的小丫鬟,名字叫做凝儿,是一只刚刚能够化形的小梨花精,样貌看来不过人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可爱,也算讨人喜欢。 凝儿刚来,自然不知道当初玄月教里面那段往事,也不知道楚轻酒是谁,苏羡笑意不减,低声道:“看桃花。” 此时她虽身在玄月教中,但一门心思却都悬到了楚轻酒的身上,那日情况实在是太过混乱,苏羡也不知西门月最后究竟有没有安全逃出去,那玉佩又是否还在她的身上,她是否当真能够以那四块玉佩打开四方城的大门,是否能够救回楚轻酒。 这一切她都不清楚,她恨不能够立即离开此处,去寻楚轻酒。但玄月教上下将她的小楼四周看得严严实实,她根本无法离开,纵然担心,也只能无奈。 既然担心无用,苏羡索性便做出了轻松的姿态。 她知道她表现得越是想要离开,义父对她的看守便会越严密。 凝儿听闻苏羡的话,探了头跟着往窗外看,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哪有什么桃花?” “很快就开了,春天这里的桃花会很漂亮的。”苏羡说着这话,又转身回到了桌前,召唤出了歧凰笛来,以手绢仔细擦拭着。 凝儿总觉得苏羡的话意有所指,她疑惑的看着苏羡,苏羡一面擦笛一面又道:“义父呢?他将我带回来,不打算来见我,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教主出去了。”凝儿低声应道,“教主临走之际说了,神女这些年来在外面受苦了,让您在此地好好休养,再过一段时间,他自会来见您,并且将一切告知于您。” 苏羡听着凝儿小心翼翼的话,又是一笑,只是笑意中又带了几分思量。 义父究竟去了哪里? 他不肯将此事告诉自己,是不是因为任何,还没有告知的必要? 苏羡心中不解,但却毫无头绪,她如今被困在玄月教当中哪里也去不得,也什么都做不得,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只有等,等一个真相,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 冬去春来,一成不变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的快。 这段时间里,苏羡闲来无事,在小楼里除了修炼和吹笛,便是待在窗前,看着楼外的桃花林一点点褪去残败之像,随着春风降临,慢慢抽出新芽,吐露出花苞,等他们开出粉嫩的花朵。 终于有一日早上,苏羡起床后还在梳洗,凝儿面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欣喜,冲进苏羡房间,大声雀跃的道:“神女,快看,桃花都开了!” 苏羡闻言笑了起来,放下木梳,披散着长发与凝儿一道到了窗边,果然见眼前粉色袭人,漫漫花海铺满视线,蝴蝶蹁跹,绿叶青翠,将眼前景致染得好似幻梦。 清风撩动长发,苏羡轻轻拢了耳边发丝,凝视着面前的花海,目光柔和如泛着雾气:“真美,真像那时候。” 像是当初她坐在窗前,楚轻酒在漫天花雨里从天而降的那一刻。 “神女?”凝儿偏过头,不解的问,“什么时候?” 苏羡心念一动,眨眼笑到:“像是话本子里写的。” “什么话本子?好看吗?”凝儿眉间微蹙,盯了苏羡一会儿又忍不住“哎呀”叫了一声,这才发觉苏羡这会儿还裸着双足,一头长发还未梳理好,她连忙跟着苏羡到了镜子边,小心替苏羡梳起了发,只是梳发的时候一张小脸蛋儿仍是紧紧皱着,好似有什么话想说却不敢说。 苏羡自那镜中看得分明,便好笑的道:“你想听故事?” 听苏羡主动提了出来,凝儿连忙点头。 这几个月里面玄月教里面十分平静,教中其他人没有教主的命令也不会随意来见苏羡,所以一直以来,能够与苏羡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凝儿一个人,时间久了苏羡也知道凝儿就是个小姑娘性子,对她倒有几分喜爱。 听凝儿问了,苏羡便托腮想了想道:“话本子里说,等到桃花开得最艳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你最想见的人。” 她这话不过是随口敷衍,谁想凝儿听了却是惊叫道:“真的?” 苏羡认真应道:“假的。” 凝儿:“……” 苏羡失笑,看着镜中凝儿已经替自己梳好了发,她便起身道:“这楼里的书都快被我看完了,你再去藏书阁里替我找些书来吧。” “神女想看什么书?”凝儿问。 苏羡道:“帮我找找有没有与当年的魔门有关的书。” “是。” 凝儿应下之后便又退出了房间。 藏书阁离此处并不算非常远,但凝儿去这一趟却花了不短的时间,苏羡坐在房中又看了许久的书,临近晌午,才终于听见脚步声传来。 然而那脚步声,却并非是自门外传来的,而是自屋顶传来。 苏羡闻声神色一凛,抬目往房梁处看去。 玄月教中没什么秘密,平白无故也没人会大路不走往屋顶上面蹿,而会上房顶的,自然都是自外面闯进来的人。 但玄月教中守卫一向森严,而她所居住的这间小楼,更是整个玄月教当中最难闯的地方,若说有外人闯进来,还神不知鬼不觉的闯进了这里,不管怎么说,苏羡都觉得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来的人脚步轻盈几乎未曾发出什么动静,若不是苏羡心道有成,听力比之旁人要好上许多,或许也不能够发觉对方的存在。 然而,此人究竟是谁?又为何哪里不闯,偏偏闯进了她这里? 第83章 八三章 屋顶上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苏羡心中霎时闪过无数种念头,甚至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楚轻酒? 算一算时间,距离那一次在鬼门临城分堂的一战过去也有三四个月了,若是西门月当真拿到那四枚玉佩带着楚轻酒进入四方城,楚轻酒又得四方城城主施救的话,现在也应当已经恢复了。 玄月教当中没有什么大的秘密,平常也绝不会有人冒险闯进来,苏羡忍不住想,那人进来,会是为了她吗? 就在苏羡猜测之际,一阵清风自窗外扫入,将飘飞的花絮一道卷入了小楼的房间当中。屋中纱幔轻摇,一道人影在风中悄然飘至屋中,青色衣袍飒飒,面上笑意比之那春风还要和暖,俊朗面容上带着些狡黠的意味,甫一进屋,双眼便直直落在了苏羡的身上。 苏羡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心中方才扬起的涟漪尽数又沉了下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除了平静,还有些失落。 就在这对视之中,眼前的年轻男子收起笑容,不知从何处摇出一把折扇来,指着苏羡道:“你就是玄月教神女?” 苏羡从未见过此人,甚至看对方身手,也无法判断他的身份。如今对方突然闯入,又问出这个问题,苏羡莫名其妙,却也是点头道:“是。” “总算是没走错地方。”那男子得了苏羡肯定的答案,不禁抚掌又扬眉笑了起来,一把往苏羡手腕上拽去,“你跟我来。” 苏羡避过了多方的动作,没有要与他走的意思,只盯着对方道:“你是谁?” 男子听到这话,才恍然道:“啊对,你们见面的时候都要先介绍自己的身份对不对,我刚才太急了忘说了。”他一把展开折扇,看似风流的在身前扇了扇,咧嘴笑到:“我叫秋棠,你叫我凤大侠,凤大哥都可以。” 苏羡:“……”很少见到这么不知廉耻的人。 然而来者这奇怪的言行,也叫苏羡忍不住心中生疑。此人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就连说话也是颠三倒四,似乎并非经常闯荡在外的人,倒像是一个极少出门的世家公子,对于许多事情都透着一股新鲜古怪的感觉。 这种情况苏羡十分熟悉,当初她刚离开玄月教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眼见苏羡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那名唤秋棠的年轻男子终于也察觉到了一丝尴尬的味道,他一把收了扇子,叹道:“你别这么瞪我啊,我真的是来救你的,你以为这个玄月教有多好闯?我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设了三十七道阵法才躲过那些守卫的耳目,好不容易进这楼来了,我总不会是来跟你聊天的吧?” 若说对方是为自己而来,苏羡自然是信的,然而此人的目的又是为何?平白无故又为何要带她离开玄月教? 苏羡问到:“你为什么会知道玄月教的房屋布局?” 苏羡十分清楚,若非是对于玄月教的各处布局十分熟悉,就算是会再多阵法,也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此地。 然而秋棠却是神秘的挑起唇角笑了起来,摇头晃脑的道:“这个是秘密,等你跟我出去了,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不是我不愿同你出去,而是我们出不去。”苏羡终于松了口,事实上她也很想趁此机会出去,但这阁楼的守卫是为她而设的,旁人或许能够进来,但她却不能够出去,一旦出去,便会立即惊动楼外的守卫,到那个时候,别说是苏羡出不去,就连秋棠也会被人发现。 秋棠显然没有这么多的担心,他胸有成竹的笑到:“你别担心,我来都来了,自然不会就这样回去。”他没等苏羡说话,就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低笑到:“我很厉害的,外面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你跟我走就是了。” 苏羡一怔,方才秋棠扣向她手腕,她一时之间竟没能够避开,能够有此实力,也的确比之常人要厉害不少了。反正能够出去也不是坏事,就算出不去也能够借此机会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苏羡干脆点头答应了下来:“我随你一起出去。” 秋棠听她这话,霎时笑得满脸灿烂,大步带着苏羡往楼外而去。 二人不过才刚走到小楼的门前,就撞上了刚自藏书阁回来的丫鬟凝儿。凝儿抱着一大叠书,小小的身板被身前的书压得步履摇摇晃晃,此时猛然见到自家神女从阁楼里面走出来,还有个陌生男子正牵着她的手腕,一时间不由得大惊失色,手上的书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慌忙道:“你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的?你要带神女去哪儿?!” 秋棠饶有兴致的盯着凝儿的反应,好似觉得十分好玩,不过凝儿的问题却叫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小声对苏羡道:“你们这的人还真麻烦,见人都得问一次名字。” 苏羡:“……那是因为你不够有名气。”若是鸿渊上官尧和宿七等人物,恐怕根本不需要自报家门。 秋棠忍不住啧啧叹了一声,眯眼对凝儿道:“我叫秋棠,你记好我的名字,下次别再问了,我将来可是会成为这天底下极有名气的人。” 凝儿怔怔看着秋棠,茫然眨了眨眼:“秋棠?是谁?” 秋棠惊觉自己说了名字跟没说似乎没什么两样,忍不住叹了一声,决定不去理眼前的小姑娘了,只拉过身旁的苏羡又要接着往外走,然而没走几步,楼外的守卫们果然察觉到动静尽数冲了过来。一时间几十名玄月教教众将苏羡和秋棠包围在其间,其中为首之人瞪着秋棠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三次被人询问来历,秋棠忍不住翻了翻眼皮子,松开了苏羡的手,冲她笑到:“正好许久没跟人动手了,你在这等我,我解决了这些人就带你走。” 苏羡没应声,一是不觉得秋棠能够打得过眼前这一群人,二是也不清楚秋棠究竟是什么身份,便只低声提醒道:“你别伤人命。”她说完这话,想了想又朝另一边的玄月教教众道:“陈叔叔晋叔叔别伤了这个人!” 秋棠听她这话,忍不住小声道:“你到底站在哪边的?”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听苏羡的回答了,因为此时玄月教的众人已经攻了过来,秋棠的修为的确十分高强,并且除了高强之外,还有些古怪。秋棠的武器就是手里的那一柄折扇,那折扇看起来轻飘飘的,在秋棠手中却好似无上利器,时而扇面展开扇风横扫,时而收起折扇扇骨如刀,他一番行动,竟是将玄月教众人逼退数步。 苏羡紧紧盯着那人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不禁微微蹙眉。那人修为至少已经到了青炎境,比之她还要高上几分,然而他拥有这种实力,为什么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号?他究竟是自哪里来的,又是为何而来? 然而纵然那人实力高强,在玄月教众人配合阵势的围攻之下,依旧是难以抵挡。就在苏羡沉思的片刻,秋棠纵身而起,在空中被其中一名玄月教弟子以飞剑击中,身形坠下,然后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 苏羡:“……”方才秋棠满脸自信的说要带她离开,她竟还有些相信。 秋棠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低估了玄月教众人的实力,他被人用刀指着脖子,面上却仍是愤愤不平之色:“你们怎么能够暗箭伤人呢,刚才那次不算我们再重新比过如何?我当初在城里跟人比试,还从来没人能够败我,我不信你们堂堂正正出手能打得过我!” 玄月教众人听着他头头是道的理论,只当他是在发疯,没多久就架着他离开了小楼。 阁楼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方才发生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场闹剧。 “神女,你没被吓到吧?没受伤吧?”凝儿这才扑到苏羡身旁,上下看着苏羡,苏羡摇头笑到:“没事,能有什么事。”她应了凝儿的话,又往秋棠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她看得分明,秋棠虽然被飞剑击中,却也只不过是擦伤而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不知玄月教众人要带他去哪里,他又是什么身份。 凝儿听苏羡这么应了,才道:“没事就好,神女我们进去吧。”她说着又忍不住回头看眼前桃花林一眼,方才那番打斗将此地搞得凌乱不堪,多少桃花纷纷落地,她有些惋惜的道:“凝儿一会儿将这里收拾收拾,可惜了这些桃花。” 苏羡应了一声,二人回到楼中,方才的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凝儿再来,苏羡起身看到楼外被割去了些许枝叶的桃花树,想到了昨日的打斗,便问凝儿道:“昨天来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晋叔叔他们问出来了吗?” “还没有,那人被关在牢里面,不管他们怎么审问都不肯说,现在正闹得厉害呢。”凝儿提起那人就忍不住皱眉,“神女,我听教主说现在很多人都在打神女的主意,你可千万要小心。” 苏羡没应声,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 那人的功法十分特别,她虽没见过,但她却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那里面的人修行的功法和别人不一样。 那个地方就是四方城。 但那人会是自四方城来的吗?当真有那么巧合?可是四方城的人又为什么会来此地? 就在苏羡静思的时候,一阵若有若无的焦味突然自风中传来。 苏羡一怔,旋即往外看去,便见远处有黑烟冒起,火光渐渐蔓延,竟是玄月教中一处房屋烧了起来。 凝儿也看到了那动静,她面色大变,惊慌道:“哎呀,是地牢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一个月啦,第一次坚持那么长时间,不过也确实有点累啦。 今晚还有一更,之后可能就会变回日更了,或许有时候还会看情况掉落双更。 因为这文写到这里后面的大纲还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也想写慢一点尽量让自己满意一点啦。 最后男主真的真的要出来了,憋打我! ps:刚才改了一下新角色的名字,看到上个版本的假装没看到吧…… 第84章 八四章 苏羡紧盯那方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身旁凝儿道:“你快去那边看看,不要让那人跑了。” 凝儿闻言连忙点头,看来也是十分着急:“那我去看看,神女你也要小心些!” “放心,这里还能发生什么事。”苏羡开口让凝儿安心,凝儿这才点了点头,连忙冲出了阁楼,苏羡自窗口往外望去,正见到凝儿的身影穿过面前那片桃花林,朝着地牢的方向而去。 等到凝儿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苏羡才收回目光,回到了屋中桌前,定定坐着。 就在此时,窗外的花枝随着突然而至的风摇曳了起来,苏羡抬眸看去,正见到一抹身影飘然而至,一袭黑衣衬得他苍白面颊更显俊秀,对方眉目如昔,甚至就连唇角上挑的弧度也如初见那般。他动作利落的自窗口进来,熟悉得像是从前无数次发生过的情形。 苏羡双眸紧紧凝在突然出现的那人身上,不禁紧绷了身子,就连眨眼都觉困难。 她盼这一刻不知盼了多久,却从来不敢奢望这个心愿能够成真。 暖阳透过窗棂的空隙洒了那人一身,那人站在一袭金色的光芒之下,像是身处在画卷之中,身后的桃花满树,也及不上他此刻越过了几重岁月而投来的一眼。桃花瓣洒了那人一身,他随手拂过,挑眉似笑非笑的对苏羡道:“我来接你了。” 苏羡没说话,她突然站了起来。 楚轻酒已有许久未曾见到苏羡,此时见她起身,不禁上下看了一眼对方,蹙眉道:“玄月教的人不给你好好吃饭吗,怎么好像瘦……” 他一句话没能说完,因为苏羡已经朝着他扑了过来。 楚轻酒仓促间接住对方身子,没站稳险些往后倒去,然而他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反被紧紧拥住。这个拥抱温暖却显得陌生,因为苏羡从来没有这么用力的抱过他,就像是在茫茫沧海中捉住了一根浮木,生怕他消失远去一般。 苏羡的后背轻颤,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但这一刻,楚轻酒真实的感觉到了对方的心情。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真实没有防备的苏羡,他用最轻柔的力气去回抱住她,声音低柔温和的道:“我回来了。” 感觉到苏羡在怀里动了动,楚轻酒忍不住又补充一句道:“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苏羡在楚轻酒的怀中扬起脸来,眼里还潋滟着水色,她与楚轻酒对望片刻,倏地笑到:“我等你好久了。” 可惜美人在怀,现在却不是说话的时候。 楚轻酒拉住苏羡的手,低声道:“秋棠正在拖住玄月教的人,我们趁现在快走。” 苏羡眸光微微闪烁,这才明白了过来一切不寻常的源头究竟在哪里。那个叫秋棠的人刚来就知道她所在的小楼的位置,好似还对这里十分熟悉,而对玄月教熟悉的人,除了玄月教教众,就只有在这里住了几年的楚轻酒。 是楚轻酒告诉了秋棠这里的一切,让他来此救她。然而又或者,楚轻酒根本就不指望秋棠能够救她,这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楚轻酒只是想要秋棠为他引开众人。 “秋棠会不会有危险?”苏羡问。 楚轻酒道:“那家伙打架不行跑路很快,他们困不住他的。” 既是如此,苏羡便放心了不少,她了然点头,与楚轻酒一道往阁楼外而去。二人携手而行,阁楼外面守着的人果然少了许多,有一部分人已经被引到了地牢那处。过了这么久,楚轻酒的符术和阵术比之当初更为精纯,他似乎提前在阁楼外面已经布好了阵法,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便带着苏羡往人群里冲过去,苏羡只觉身子一轻,面前的景致突然改变,他们竟已经穿过那片桃花林,瞬间到了人群后方。 “障眼法而已。”眼见苏羡好奇,楚轻酒眨眼笑了笑,回头朝着那一干玄月教人挥了挥手,大声道:“你们神女我就带走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们放心吧!” 苏羡:“……”她觉得玄月教众人听了这话八成只会更不放心。 然而楚轻酒说完这话,立即便对她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走啦。” “嗯!”苏羡回以一笑,在身后的一片混乱中与楚轻酒一道往玄月教外而去,苏羡紧紧地拽着楚轻酒的手,哪怕半点也不肯松开。路上仍有人拦着,但人数不多,大部分的人都被引去了地牢那边,剩下来的人苏羡和楚轻酒二人也能够应付,楚轻酒这算是第二次带苏羡离开玄月教了,办起事来也是轻车熟路,二人不多时就离开了玄月教的范围,然而楚轻酒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带着苏羡到了教外一处林中,他才回头望了一眼,低声道:“我们在这等秋棠。” 苏羡点头,看来楚轻酒早已与秋棠约好了会合的地方,只是她仍有不解,先前她眼睛里只看到了楚轻酒,现在确定对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了,她才有心思管别的事情,于是问道:“秋棠是四方城的人?” “对,他是四方城的少主。” 苏羡一怔,虽是想到秋棠来自四方城,却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个身份。 “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楚轻酒摇头道:“也没什么大事,我也是一个月前才刚醒过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顾上。”他话音到此,又顿住了,转而朝苏羡道:“之前你为了夺玉佩闯进临城鬼门分堂的事情,月姨已经告诉我了。” 苏羡没说话,她脑子里想的是楚轻酒方才那段话。 他不过刚醒过来一个月,她虽不知道四方城究竟在哪里,但与处于西南之地的玄月教应当相去也有一段距离,如此说来,楚轻酒应当是刚醒来,知道了她的事情,就匆忙赶过来了。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只得紧紧拽住楚轻酒的手。 楚轻酒晃了晃手,好笑的道:“怕我跑了不成?” 苏羡摇头,为免楚轻酒看出自己此刻心思,便又道:“四方城少主为什么会和你一起出现?” “那家伙自己要跟过来的,说是想要出来历练一番,拦也拦不住,我只能让他来帮忙了。” “这次救我出来,你们是计划好的?”苏羡又问。 谁知楚轻酒却是摇了摇头:“秋棠脑子有坑,哪里会想那么多,我跟他说要智取,他说他一个人能掀了玄月教全教还智什么取。” 苏羡:“……” 楚轻酒道:“所以我说我要与他比试,看看谁能够先将你救出来。” 苏羡霎时明白过来:“你将玄月教的地形告诉了他,让他来带我出去。” “他那么明目张胆,最后肯定会引来骚乱,绝不可能成功将你带出来。”楚轻酒讲到此处,苏羡当即截口道,“你早知他会引起骚乱,所以趁他弄出大动静的时候,出现将我带走,所以这还是你的计划。” “你们……”楚轻酒没应声,旁边树丛里面却突然有了动静,一个浑身狼狈的人挥着一柄破了洞的折扇,跨过树丛走了过来,指着楚轻酒道:“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楚轻酒冲着匆忙赶来的秋棠一笑,“追兵都甩掉了?” “自然。”秋棠对自己的身手充满了信心。 楚轻酒于是朝苏羡道:“我们走吧。” 苏羡点头,这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里?” “四方城。” 。 事实上,作为四方城少主的秋棠,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想回去。 这一路上秋棠游山玩水,故意找上各种理由拖慢赶路的行程,导致三人走了半个月,不过才走到平时五天的路程。为此苏羡和楚轻酒也不着急,楚轻酒本就是闲散的性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也没有那么急着回去,苏羡却是因为有楚轻酒在旁,觉得这一路纵然是一直走下去,也是一件极为美妙的事情。 第五天黄昏时分,三人在一处镇中客栈落脚。夜色渐浓,苏羡刚脱去外衫打算看会儿书休息,便听得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苏羡披上衣裳,上前开门,便见楚轻酒站在门前,冲着她眨眼笑。 苏羡不觉也笑了起来,小声问到:“怎么了?” “跟我来!”楚轻酒牵住苏羡的手,拉着她便跑,苏羡外衫随意披着,被楚轻酒拉着往前跑眼见衣裳便要飘走,她连忙拢了拢外衫,跟着楚轻酒就往外跑。 两人跑了一路,终于到了客栈的后院里,楚轻酒带着苏羡纵身上了后院高墙,几个起落之间,两人已经到了客栈的屋顶上。 “看星星!”楚轻酒指着头顶道。 苏羡抬目望去,这才见得星河辽阔,荧光洒满院落,四周朦胧一片好似身处迷离幻境。她在这漫天璀璨中看向楚轻酒,只见得对方眼里盈满星光,周遭的一切真实都好像成了虚幻,她的眼里只容得下那一片星光。 但在这种时候,偏偏有个煞风景的声音自一旁响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带我一起啊!”下面院子里面,秋棠仰头看着两人。 “不带!”楚轻酒声音轻飘飘的,牵住苏羡,又往更高的楼上跃去,二人很快就摆脱了秋棠的视线。 苏羡看见秋棠,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去四方城?” 说起正事,楚轻酒也终于认真了些,他直直看着苏羡的眼睛,低声道:“当初在魔门地宫里面,你的血能够打开魔界之门的阵法,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羡点头,仔细想了想却又摇头:“我不能够确定。” “我也不能,但是四方城城主可以。”楚轻酒道,“阿羡,你知道四方城的城主,究竟是什么人吗?” 第85章 八五章 苏羡摇头,等着楚轻酒开口。 楚轻酒拉着苏羡在屋顶上找了个地方坐下,缓缓开口道:“当初月姨带我进入四方城,城主出手救我,我醒来之后,他对我说了许多话,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的身份,还有整个四方城的来历。” “两千多年前那一场神魔之间的战争,比我们所知道的还要惨烈。” 那一场神魔战争,早已成为了这天下每个人都知晓的事情,然而民间关于这个故事的传说,却有许多种不同的版本。苏羡自小听的是玄月教教主鸿渊的说法,而后来她进入空蝉派,又听说了道门关于这个故事的传说,事实上皆是相去不远,她知道群魔葬身于七海深渊,也知道长生大帝驱雷焚神。然而直到那日到了魔门地宫,她才知道原来那故事的其中,还存在着一颗万灵魔心。 群魔葬于火海,才有了那颗万灵魔心的存在,而也因为万灵魔心,才有了后来的焚神之劫。 但楚轻酒要说的,却是另一段故事。 当初神魔一战,纵然最后是魔界败亡,但神界,依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或者可以说,神界所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比魔界要少。 当初带领群魔入侵人界的,乃是魔界数万年来最强的君主和英,而为了与之对抗,三十三天上的那几位大神不得不亲自出面迎战,鸿蒙元始天尊坐镇神界,四极大帝率座下众仙纷纷出战,结果却是异常惨烈。 为镇压魔君和英,神界付出了惨重代价,四御之中北极紫微大帝耗尽神力转生重入轮回,西方太极天皇大帝重伤难愈。 本以为事情应该就此而止,谁却料想得到,在七海深渊将群魔焚烧殆尽之后,群魔竟以最后的心血,铸造了一颗万灵魔心。 万灵魔心侵蚀众神心智,神界本已折损极大,此番更是不得不自相残杀,最后南极长生大帝为阻止灾祸继续蔓延,不得不做出与紫微大帝同样的选择,燃尽自身神力,引来天雷降世,焚神灭魔渡万灵。 自古来万物皆行其道,众神掌管世间因果,定理循环,然而神界遭此大祸,人界也因此遭殃。此役之后人界日夜颠倒万物失序,经过百年修补,才慢慢得以恢复。 讲完了这个故事,楚轻酒才终于道:“四方城的城主,就是西方太极天皇大帝坐下五极战神之中的大地战神。” 苏羡久久无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四方城的城主,竟是天界之神。 然而随之,苏羡又道:“当初一战之后,他便留在人界,创立了四方城?可是他身为战神,为何不回到神界?” “因为他不能回去。”楚轻酒道,“两千多年前,众仙被万灵魔心所染,四方城城主也是当初被魔心侵染的神之一。” “那他……” 楚轻酒知道苏羡的疑惑是什么,他摇头道:“当初焚神之劫,他逃了过去,并且他发觉了四方城的地利,那里集天地只灵气,能够助他抵抗魔心侵蚀自己的意志,因此他如今神智清醒,只是无法离开四方城。” 没有想到连四方城,也与两千年前的那件事情有关。 苏羡心中有所猜测,但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或多或少与那万灵魔心也有关系,但—— “你在担心什么?”楚轻酒问苏羡。 苏羡迟疑片刻,认为在楚轻酒的面前也无须隐瞒,便将自己当初在魔门地宫当中所见到的与万灵魔心相关的事情说了出来:“地宫中说万灵魔心能够开启魔界之门,当初魔界之门是因我而开,或许……” “你认为你与万灵魔心有关?”楚轻酒话音一顿,改了口道,“或者说,你就是万灵魔心?” 苏羡认真点头。 楚轻酒本就一直牵着苏羡的手,见苏羡点头,便将二人交握着的手抬了起来,晃了晃道:“四方城城主说过,万灵魔心是至邪之物,只要触碰过的人都会被沾染上魔族的邪气,我跟你可是连手都牵过了,可有哪里沾染上什么邪气?” 苏羡侧着脸,与楚轻酒对望。 两人相顾无言,楚轻酒眼底隐含笑意,星光洒下的银辉洒在他脸上,纤长的睫毛又在眼帘处投下一片阴影。鬼使神差的,苏羡撑起身子,轻轻吻了他。 楚轻酒的唇冰凉却柔软,苏羡只轻轻一碰,便又缩了回来,扬起脸仔细看他。 楚轻酒眨了眨眼,道:“糟了。” “怎么?”苏羡问。 楚轻酒轻轻触碰自己双唇,若有所思的道:“搞不好你真的跟那个万灵魔心有关系,我没见过比你……更邪门的人了。”他这般说着,没想到却把自己的脸说红了,实在是有些说不下去,便轻轻咳了两声。 苏羡看楚轻酒调戏人结果把自己给调戏脸红了,不禁又是一笑。 到如今,苏羡反而觉得,不管她究竟是谁,来历如何,都不重要了。 。 二人在屋顶上看了大半夜的星星,这才回到客栈房间,打算各自回屋休息。没想到二人才刚回到客栈里面,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秋棠。 秋棠看来正要出门,楚轻酒盯着他道:“大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找你们啊。”秋棠随口应了一句,他四下看了看,大半夜客栈大堂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但他却仍是拉着楚轻酒二人到了他的房间里,又将两人按在桌旁坐下,这才坐到他们二人对面,托腮一本正经的道:“你们在外面是不是很有名气?” 苏羡:“……” 这位来自四方城的大少爷,总是说出一些叫人料想不到的话。 苏羡没有回应,楚轻酒倒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很快点头道:“是啊,阿羡可是当初玄天试的第一名,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字呢。如今满天下又都知道她是玄月教的神女,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她了。” 秋棠怔了怔,这才对苏羡生出了几分羡慕和敬佩:“原来她那么厉害。”他说完这话,忍不住又朝楚轻酒道:“那你呢?” “我也……”楚轻酒认真想了想,笃定的道,“很有名气。” 楚轻酒当然不算在说谎,当初苏羡在长善庄卖傀儡,打的就是楚轻酒的名号,当日来的人可绝对不少,大都是名门世家的人,当真要说起来,楚家公子虽然没有慕疏凉那般惊世骇俗的修为,也没有苏羡那般轰动的事迹,但仅凭着一张脸和一身才华,就够叫世间女子生出无限遐思了。 秋棠皱了皱眉,对于楚轻酒的话感到怀疑:“可是你实力一般啊。” 楚轻酒忍不了了:“你才实力一般!” 事实上楚轻酒的名气现在也的确不管用了,因为那次苏羡在长善庄揭穿了楚家的真相,所有人便都知道真正的楚轻酒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苏羡也不禁蹙眉,楚轻酒活过来这件事情,不知又要如何解释,况且楚轻酒乃是楚家的大少爷,也不知他将来作何打算,是否要回到楚家。 楚轻酒显然没有想过那么多,他只问秋棠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秋棠摇头,没有立即说出原因,只接着问:“你们是好人对不对?” 苏羡莫名觉得秋棠要问的问题有些难以回答,她沉默着没开口,楚轻酒却是十分坦然的点头道:“当然。” 秋棠了然道:“阿羡是玄月教的人,所以玄月教的人也是好人。” 楚轻酒:“……” 秋棠托腮,接着道:“我这几天打听过了,玄月教跟无忧谷与天罡盟不合,所以无忧谷和天罡盟的人也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是不是?” 苏羡:“……不是。” 秋棠大受打击:“不是?” 楚轻酒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秋棠叹了一声,终于摇了摇扇子说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天罡盟的盟主,算敌人还是朋友?” 楚轻酒道:“有话直说。” 秋棠无辜道:“我刚刚好像不小心打晕了天罡盟的盟主。” 楚轻酒和苏羡:“……!!!” 秋棠看不出楚轻酒与苏羡这番神色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兀自解释道:“刚才你们都不在啊,我一个人碰到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那个天罡盟盟主究竟是善是恶我也说不清楚,只能先把他打晕再说……” “人呢?”苏羡打断了秋棠的话,难得这般正色道。 秋棠还是第一次见苏羡这般神色,他迟疑一下才道:“在隔壁房间里呢,还昏迷着,应该没这么快醒过来。” 虽然从秋棠这乱七八糟的言语里面一时之间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苏羡和楚轻酒还是立即赶到了隔壁房间当中,那昏迷在床上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的人,果然就是天罡盟的现任盟主宿七。 苏羡最后一次见到宿七,还是在玄天试结束之时,那时候宿七与苏羡约好去罡风塔,苏羡却并未前去,之后便传来了宿七遇袭的消息。宿七这一伤伤得极重,以至于后来苏羡被玄月教带回去的时候,他都还没有醒来。这几个月里面,关于宿七的消息半点谁也没有听到半点,可为何现在他竟然会出现在此地?还是这副浑身是伤的模样? 苏羡与楚轻酒对视一眼,两人皆没有头绪,最后还是苏羡道:“我们先等他醒来再说吧。”只是她身份特殊,天罡盟与玄月教素来有旧怨,如今身份曝光,面对天罡盟之主,也不知道是否需要回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饼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6 00:08:22 Miya米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7 03:05:23 LLL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7 11:46:29 htaut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30 03:53:34 LLL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30 18:23:12 LLL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31 00:56:12 htaut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31 01:58:15 LAN绯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31 05:58:27 朽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31 19:19:43 jojobabybab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31 21:56:02 护花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01 02:52:26 请更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01 09:56:15 爱新觉罗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01 11:29:43 LLL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01 12:27:33 谢谢大家的地雷=3=! 第86章 八六章 秋棠发现宿七的时候,他正在与人交手,对方大声唤出了宿七的身份,是以秋棠才多加留意。 后来宿七虽败了对手,自己却也已经力竭。秋棠不知道这天罡盟的盟主究竟是敌是友,就干脆先将人给打晕带了回来,是以才会有先前那一番对话。 听到秋棠的说法,楚轻酒更加关心的是与宿七一战的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方有能力伤到宿七。 楚轻酒一面为宿七检查伤势包扎伤口,一面询问秋棠,秋棠仔细回忆道:“我也不知道那是谁,看起来应该是个姑娘,年纪不大的,可是蒙着脸我也看不清,她身手不错,不过比我应该还差了点……”他说到此处,不禁皱眉道:“这天罡盟盟主也太弱了些。” “不是他太弱,是他受伤了。”楚轻酒适时打断了秋棠的话,示意对方扶着宿七坐起来,他小心看着宿七身上的伤痕,低声道:“他身上的伤都不是新伤,看起来他不是被那个蒙面女子伤的,而是本就有伤在身,动手牵扯了旧伤才会这样。“顿了一顿,楚轻酒忍不住神情古怪的抬头看秋棠道,“她蒙着脸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姑娘?” 秋棠自信满满的道:“我当然认得出来,姑娘和男人是不一样的,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样。” 楚轻酒不禁挑眉。 这时候苏羡也准备好了伤药和绷带拿进来,秋棠见了苏羡,当即便道:“你看,阿羡身上就有好闻的味道,错不了的。” 楚轻酒拧起了眉,一把将苏羡护在身后:“阿羡你离这个家伙远一点!” 秋棠摸了摸下巴,笑得十分得意。 苏羡不知道他们二人刚才说了什么,只低声问楚轻酒道:“宿七盟主伤得怎么样?” “伤得很重,不过是旧伤,我猜他当初在罡风塔受的伤还没好。”说到这里,楚轻酒终于也认真了起来。 苏羡不解道:“宿七在罡风塔遇袭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了,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好起来?”她话音落下,随即又想到了从前慕疏凉对自己说过的一些事,当初宿七重伤之下几个月都未曾醒来,是中了奇毒,那毒伤到最后究竟好了没有苏羡也并不清楚,只知道慕疏凉和天罡盟替他请来了神医诊治,也不知最后结果如何。 如此说来,宿七现在会成这个模样,应该也与那毒伤有关。 楚轻酒与苏羡并不如何精通医术,想起来旁人都说四方城中人人医术高明,他们便都将目光落在了秋棠的身上。秋棠被两个人这么瞪着,不禁退了一步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你能帮他看看伤势吗?”苏羡问道。 秋棠摊手道:“我不会医术啊。” 苏羡这时候才知道,四方城并非人人都会医术的。 既然没有办法替人诊治,三人只得先替宿七包扎了伤口,又找来了镇上的大夫,大夫看过之后才彻底证实了苏羡的猜测,宿七的身上果然还中着毒。此毒并非致命,却极为难解,叫中毒者功体受到限制,无法发挥全力。 此番三人既然遇上了宿七,自然不能够坐视不理,回到四方城的路程就这么耽误了下来,苏羡与楚轻酒商量决定等到宿七醒来之后再作打算。 第二天午后,楚轻酒端着药去宿七房间的时候,发觉对方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正靠在床头闭目运功调养。听到开门的声音,宿七不疾不徐的睁开双眼,往门口看来。待看清站在门口端着药的楚轻酒之后,他神色才稍有了些变化,不大确定的问了一句:“小楚?” 这回轮到楚轻酒惊讶了,他将药放在桌上,疑惑道:“你认识我?” “你不是已经死了?” “你怎么会认识我?”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问,问出去之后却也都没有得到回应,楚轻酒也看出了对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也不在意,只到宿七的床边坐了下来。 现在苏羡的身份早已经曝光,楚轻酒也不知道若是见到了苏羡,宿七会做出什么事情,是以暂时没有让宿七见到苏羡的打算。而秋棠那个人说话无头无脑,什么也不懂,楚轻酒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让他来掺和的必要,如今屋中只有他和宿七两个人,正是交谈的好机会。 楚轻酒将要端给宿七,扬了扬眉梢,宿七看出了他的意思,接过碗自己喝完了药,接着药汁润了喉,这才开口又道:“将我打昏的人是你朋友?” “算是。”提到此事,楚轻酒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低声道,“他那人懂的东西不多,得罪了盟主,还望盟主不要……” “若他是四方城的人,我便不追究。”宿七截口道。 楚轻酒盯紧了宿七的眼睛,过了片刻才道:“盟主知道的事情不少。”他有些摸不准宿七究竟要做什么。 对方毕竟是天罡盟的盟主,正道首脑,也是站在天下间实力顶峰的人。纵然他是现在这副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模样,但却仍然没有人能够小视他。 然而宿七看着楚轻酒的神色,却忽的笑了起来。 楚轻酒还没被什么大男人盯着这么笑过,一时间忍不住戒备的回瞪对方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能看出他是四方城的人,是因为他身上的功法与别人不同。当初西门月曾经使用过一种招式,与那人所用差不多,我是因此猜出来的。我虽是天罡盟盟主,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所不知。”宿七轻轻咳了一声,胸口的伤处似乎还有些疼痛,他微微蹙眉,抬眸望向楚轻酒道:“是四方城的人救了你?” 楚轻酒没回答他,只托腮瞪他,良久后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不知为何,他虽从未与宿七正面接触过,但却莫名的觉得对方的动作神情皆十分熟悉,且对自己,似乎也是十分了解。 就在楚轻酒将信将疑的凝视中,宿七终于道:“小楚,我是明倾。” 。 先前苏羡是陪着楚轻酒一起煎药的,当初自魔门地宫当中出来,苏羡曾经昏迷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里楚轻酒每天都替苏羡煎药,对于这种活也算是拿手,而苏羡陪他,纯粹是因为想陪着罢了。 后来楚轻酒要替宿七端药进去,苏羡就没有跟进去,只在自己房间里面等着,却没有想到,楚轻酒这一去,就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楚轻酒终于从宿七的房间里面出来,苏羡听到脚步声,还没等房门被敲响,就直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开了门。 楚轻酒站在门外,眼中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苏羡看。苏羡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问到:“怎么了?” “我……今天又听了一个故事。”楚轻酒静思一会儿,才想到应该如何开口。 苏羡知道宿七与他定是说了不少,便拉着对方在房中坐下,斟了茶递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很可怕的故事?” “很离奇的故事。”楚轻酒捧着苏羡递过来的茶杯,没有喝,只捧在手心里,看着那热气丝丝缕缕往上冒。 苏羡也在楚轻酒面前坐了下来,等对方开口。 楚轻酒应是花了点时间理清思绪,这时候才终于道:“你还记得我从前与你说过的吗,我们正道八大世家的传人,自小便是认识的。” 苏羡点头,只是她没有料到,楚轻酒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情,莫非宿七此次出现,要办的事情,竟与八大世家有关? 然而真相与苏羡的猜测仍是有所区别,他接着道:“我也与你说过,八大世家的后人之所以会相互认识,是因为当初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无忧谷众人掳走了八大世家当中明家的少主,并且以此威胁明家,所以其余世家才会将自己的传人都送到暮深院当中修行,一来是能够保护我们的安全,二来也是能够相互修行成长。” 楚轻酒的确曾经与苏羡说过这件事情,正因为他们皆是旧识,所以慕疏凉与风遥楚等人才会多次相助于她。 楚轻酒接着道:“明家与楚家素来交好,那位被掳走的明家大少爷也是我的朋友,在进入暮深院之前我们就认识了。当初他被无忧谷掳走,无忧谷以他的性命威胁明家,明家老爷不愿妥协,道是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便不再管他的死活。” “后来呢,那位明家大少爷,可有被人救走?”苏羡问。 “当时谁也救不了他,众人只当他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他竟活下来了。”楚轻酒低声道,“他判入了无忧谷,杀了三门七派许多正道人士,成了整个正道人人唾弃的对象,明家也因此被卷入风口浪尖,八大世家险些内斗。” 苏羡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她盯着楚轻酒看了一会儿,又问:“此事与宿七……” “现在的天罡盟盟主宿七,就是当初那个明家大少爷,他的真名叫明倾。”楚轻酒神色复杂,他也不过是才刚听宿七说完这个故事,到现在其实跟苏羡一样还有些惊讶难平,“其实他当初并未判入无忧谷,也未曾杀人,但无忧谷设下了这个局,让所有人以为人是他杀的,让人相信他判入了无忧谷,引发正道这一场内乱。后来他好不容易逃出无忧谷,却因此无法再回到明家,对于那一起栽赃嫁祸他百口莫辩,只得流落街头。所幸还有人相信他,并且收留了他给了他新的身份。” 苏羡了然,低声道:“天罡盟前任盟主叶善收留了他?” “对,他改头换面成了叶叔叔的入室弟子宿七,他本就天资极佳,后来有一番奇遇,又有叶叔叔指导,境界提升极快。”楚轻酒说到底出,又不禁道,“他本醉心修行,不愿再理这其他事,但后来叶叔叔出事,天罡盟不能无主,他只能站出来当上了这个盟主。” 苏羡默然无言,纵然与这位年轻的天罡盟盟主接触并不多,但听楚轻酒讲完这个故事,她仍是不禁叹惋。 谁又能够想到,当初被正邪两道逼得走投无路的少年,竟然会成为天罡盟的盟主,正道的首脑人物。 面对当初曾逼他至绝路的人,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还没完。”楚轻酒站了起来,行至窗边,回头看苏羡道,“外面所有人都以为宿七至今还昏迷未曾恢复,但他其实早就醒了,他将天罡盟的事务统统交由小慕掌管,独自离开天罡盟,是为了秘密调查一件事情。” 没等苏羡开口询问,楚轻酒便径自说了出来:“他怀疑有人想要复活魔君和英。” 魔君和英,数万年来实力最强的魔界君主,当初率领群魔入侵人界,并展开了神魔大战的魔君,也是曾经以一人之力对抗四极大帝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信息量有点大……不知道会不会造成懵逼…… 第87章 八七章 苏羡自小生在玄月教,教中妖魔皆供奉着那位伟大魔君的雕像,苏羡小时候也曾经听人说起过许多关于这位魔君的故事,玄月教群妖以强者为尊,故事里面说的,大多也是这位魔君究竟有多强,实力有多可怕。 苏羡虽不知那些故事里面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但前日楚轻酒对她说了那个故事,足以证明这位魔君的实力的确是能够叫众人心生畏惧的。 若是他真的复活,绝对是三界又一次浩劫。 “盟主为何会以为有人要复活魔君和英?”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苏羡不禁皱眉问道。 楚轻酒道:“这些年来无忧谷一直在派人往魔门地宫打探,甚至还经常往七海深渊跑,七海深渊是当初魔君和英被四极大帝所杀的地方,后来群魔也是在那里被焚烧,宿七猜想,或许一直以来我们都弄错了无忧谷的目的,我们以为他们的目的是要打开魔界之门,但事实上……他们或许并不只是想要打开魔界之门,还想要唤回那位魔君。” “要怎样……才会让魔君复活?”苏羡不禁迟疑。 楚轻酒轻轻叹了一声,指着自己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复活的?” 苏羡不语。 这一切似乎都多了些蹊跷。 她能够这样复活楚轻酒,或许无忧谷就能够用同样的办法复活那位魔君。 先以溯魂珠找到魔君和英散落的魂魄,接着便是要找到他的身体,或者说没有身体,便为他重塑一具身体,然后……将其复活。 只是那位魔君的情况毕竟与楚轻酒毫不相同,无忧谷当真就有把握做到这一步? “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宿七的一个推测而已,且此事轮不到我们来管。”楚轻酒又道,“不过他方才同我说,他想要与我们一道去四方城。” 苏羡询问般看着楚轻酒,不知他作何打算,楚轻酒却眨眼笑到:“四方城可不是我家的,纵然我与宿七是朋友,却也不能够坏了四方城的规矩,此事必须要先问过秋棠才行。” 楚轻酒这般说了,二人很快就去问过了秋棠的决定,秋棠是四方城的少主,虽平日看起来不大靠得住,但关键的事情上面却丝毫不曾含糊,听到楚轻酒的说法之后,秋棠对于此事极有兴趣,很快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却仍知道要先通知四方城城主一声才行。他独自在屋中施了术法与四方城联络,一番询问之后,终于告诉苏羡二人,四方城城主已经答应了宿七的请求,如此一来,四人在客栈当中又呆了两日,等到宿七的伤势稍微好些了,便继续出发往四方城而去。 宿七身上的是毒伤,伤势虽然并不严重,但一身的毒却不知该如何才能解,对此秋棠倒是并不担心,只道是四方城当中会医术的人不少,到时候自然有办法替宿七诊治。四人一路往东而行,行至秋河中游,霜城西南方的一处山林中,他们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一路走来,虽然赶路极快,但也并非是风平浪静。宿七之前似乎就已经惹上了鬼门中人,一路上时而有鬼门杀手暗算,而苏羡的踪迹也终于被无忧谷与玄月教的眼线给查了出来,这些天来四人动手不在少数,好在敌人虽多,四人的实力却也不弱,这才平安无事的走到了此处。 进入这山林之前,楚轻酒趁着跟踪他们的对手不注意,早已布下了阵法,等到踏进山林之后,那后方追踪之人的气息便就此断了,楚轻酒再三确认之下,终于回头对众人道:“跟踪的人已经甩掉了,秋棠,可以送我们进四方城了。” 秋棠点了点头,领着众人一路往林子深处走,他们的前方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一眼望不见头,苏羡在外流浪的几年也曾经途径过此地,却从未深入过这山林。 没有想到,原来这就是四方城的入口。 “若是有四块玉佩的话,就不用从这里进入。”秋棠走在最前面,甚是不满的摇头皱眉道,“可是我爹不肯将玉佩交给我,所以我们只能从这里进入了。” 苏羡听明白了秋棠的意思,开口问道:“四方城不在这里?” “自然是不在,只是这次我们出来,我爹在此地开了一个出口而已。”这林子里面蚊虫也不少,秋棠平日里用来扇风耍帅的扇子,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他胡乱在面前扇着,牵起唇角笑到:“四方城哪里也不在,那是一个跳脱在三界之外的地方,似乎是当初长生大帝一道雷劈下来,没有将我爹劈死,结果把他劈到了这么个地方里。后来我爹发现这个地方是个桃源仙境,便将一群仙魔大战里面避难的人也接到了那里,最后发展成了四方城。” 秋棠将这些话说完,回头朝苏羡笑到:“是不是很有意思?” “不愧是四方城城主。”回答秋棠的人非是苏羡,而是宿七。 宿七是个极好的倾听者,这一路上四个人,秋棠和楚轻酒都是闲不下来的人,一路说个不停,楚轻酒说话有苏羡附和,秋棠说话,就只能靠宿七来附和了。 听宿七回应,秋棠笑得更是得意,走了几步才停下来道:“到了。” 听秋棠这么说,众人皆是将目光落在秋棠那处。然而秋棠所站的地方,不过也是一处普通的林子,一株高大的树立在他的面前,头顶的阳光被树叶割裂成斑驳的形状,他眯眼轻轻笑着,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伸出右手轻轻按在了面前的树干上。 他似是运起了某种法诀,右手之上隐隐散发出碧色光芒,就在那右手触碰到树干的瞬间,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树干上秋棠的手指所触碰到的地方,四周的一切突然开始扭曲起来,一道泛着绿色光芒的漩涡出现在了树干之上。 秋棠收回手,朝众人道:“进去吧。” 楚轻酒似乎早已对此见怪不怪,浅浅笑着朝着苏羡伸出手来,苏羡牵住对方的手,这才听得他小声道:“我们先进去。” 苏羡点头,随着楚轻酒一道往那光芒出走去,二人穿过光芒的中心,眼前的景致竟是突然之间有了变换。 眼前闪烁过一阵光怪陆离的颜色,等到苏羡再次看清一切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处碧草幽幽的湖边。 细碎的阳光洒落在湖面,泛起零星波光,湖中莲叶簇拥着粉色清荷,煞是动人。湖中央矗立着一座小亭,这里一看便知应是一处院落。苏羡抬眸往远处看去,这才发觉更远处的地方,亭台楼阁纷纷林立,柳叶纷纷扬扬,竟是美得好似一副画卷。 现在本是春日,但此地却是一副夏日景象,苏羡心道四方城果真不属于人界任何一处。 此时身后又是一阵脚步声踏出,苏羡知道是秋棠和宿七也来了,便与楚轻酒一道牵着手回头往二人看去,秋棠挑眉献宝似的对苏羡和宿七道:“怎么样,我们四方城可还过得去?” 四方城的景致,自然不需多言,苏羡点了点头,宿七也点头夸了几句,秋棠满意的摇了摇扇子道:“那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我爹。” 此番楚轻酒与苏羡本就急着要见四方城的城主,弄清楚苏羡的身世问题,而宿七也有事想要与四方城的城主商量,秋棠心中明白,是以并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带着众人往东边最高的那处楼阁而去。四方城与众人所想象当中并不相同,苏羡本以为四方城会是如同天罡盟那般气势恢宏,却没料到此处竟是这般景象,非是高耸的铜墙铁壁,而是画栋雕梁,水榭楼阁。 四人穿过几处回廊,又过了一片桃林,这才终于到了阁楼之外。 秋棠站在阁楼门前,回头对众人道:“我爹就在里面,你们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说完这话,秋棠没等众人回应,转身就走。 苏羡与宿七皆是不解,倒是楚轻酒先道:“别管那家伙了,他怕跟城主吵架。” 苏羡笑了笑,明白了过来,听楚轻酒说要先进去,这才点了头。 大门是敞开的,但三人进入之际仍是敲了门,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天罡盟盟主宿七,苏羡与楚轻酒二人跟在宿七的身后往里而去,此间阁楼极大,内中显得有些空荡,檀香的味道弥漫整个屋子,而就在屋子最内中,帷幔之后,一人负手而立,身着黑色长衫,似乎正透过帷幕观察着外面的几人。 那人身形高大,隔着帷幕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几人在停下脚步,宿七当先对着那帷幕后方的人开了口道:“天罡盟盟主宿七,特来拜会四方城城主。” “宿七盟主。”那人轻轻笑了一声,语声当中也分不清是何种情绪,不过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低声道:“你此番到来的目的,我已经听秋棠说过了,只是我已许久未曾接触过外面的事情,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城主此番同意让我入城,想来必然是心中有所担忧,我虽不知城主心中的担忧究竟是什么,但这说明,城主并非是不愿出手相助,不是么?”听到四方城城主开口拒绝,宿七面上并未有失望之情,他说完这一席话,并未立即开口,而是沉吟片刻才隔着帷幕抬起双眸,直直凝视对面的人道:“此事事关重大,城主不妨先听我说完,再做决断不迟。” 第88章 八八章 宿七的神情认真,四方城城主也终于认真了起来。 “若是我没有料错,无忧谷众人想要复活魔君和英,便必须要找到四方城,而只有四方城才有办法复活他。”宿七沉着声音,双眼紧紧盯着帷幕之后的人,低声又道,“楚轻酒回来,就足以证明四方城的确能够叫死人复生。” 四方城城主静默了许久,他隔着帷幕似乎在打量宿七,良久才道:“你的意思是,四方城已经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或许。”宿七当了这么多年天罡盟盟主,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看起来威严比之四方城城主丝毫不逊色。“或许四方城从一开始就只是他们计划当中的一环。” 四方城城主听闻这话,忽的笑了起来。 笑声很快便止,他改了一副口气,淡淡道:“四方城久已不问世事,此事还需斟酌,天……” “天罡盟。”见他欲言又止,楚轻酒连忙在旁边小声提醒道。 四方城城主接着道:“天罡盟盟主不妨先在城中住下,待我与众人商议之后,再给你答案。” 宿七点头:“也好。” 楚轻酒与苏羡在旁安静听着这一场谈话,一直到此时,苏羡才不禁想起当初自己在玄月教的时候,那一干教众们与她说起天罡盟盟主宿七时的情形。宿七此人,做什么都是一副理直气壮替天行道的模样,叫玄月教群魔很是不满。 如今看来,当初他们的形容果然丝毫没有偏差,宿七纵然是来找四方城帮忙,都是一副理直气壮不屈不卑的模样。 等到两人这番谈话终于结束,四方城城主才叫人带宿七先去休息,宿七本就有伤在身,又看出四方城城主与苏羡等人还另有要事要谈,自然没有推辞,很快离开了此处。而等到他离开,四方城的城主才自那帘幕后方踱步而出。 出乎苏羡意料的是,四方城的城主看起来十分年轻。样貌约莫不过三十来岁,与秋棠的眉眼十分相似,走出来之后,眼神便直直凝在了苏羡的身上,神色冷凝,竟是叫人不禁胆寒。 苏羡迎着四方城城主的目光,不闪不避,但随着他越来越靠近,苏羡仍不禁面色微微白了下来。 四方城城主的身上,有一种叫人窒息的强大力量,他每靠近一步,便叫苏羡心中一紧,好似他的步伐,皆是踏于人心尖之上。 没有人能够忽视这个人,也没有人在他的面前,还能够不凝神以对。 “你就是苏羡?”盯着看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问道。 苏羡点头。 楚轻酒在旁轻轻拽着苏羡的手,他的手心虽冷,却莫名的叫人觉得安心。苏羡迎着四方城城主身上那逼人的威压,低声道:“多谢城主,替我救回了楚轻酒。” 城主倏地笑了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看来吓人,笑起来却也没有叫人好过太多,或许这就是天神给人的感觉,苏羡觉得这人虽是笑着的,但身上却仍然感觉不到什么情绪的波动。他只轻轻摇了头,随即道:“要救他的并非是你,还有阿月和南尘。” 顿了一顿,城主又皱起了眉来,他突然朝着苏羡伸出了手来。 苏羡与楚轻酒皆是一怔,却也没有闪躲,城主的手落在了苏羡肩上。 楚轻酒神色迟疑的盯着城主的动作,小声问道:“城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是,不过我还不能够确定。”城主微微闭目,似乎是在以神力试探着苏羡身上的气息。苏羡与楚轻酒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眼里带着紧张之色。 两人虽然都对苏羡的身份有所猜测,但那毕竟也只是猜测,不到最后谁也不能够确定那猜测究竟如何,若苏羡的身上当真有着与开启魔界之门有关的秘密,那就代表着他们将会被卷入一场极大的风波当中,而此后他们将要面对的,便绝不会是简单的事情。 就在二人心中思绪万千之际,四方城城主终于再度睁眸。 “城主,怎么样了?”楚轻酒先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四方城城主摇头,低声叹道:“不对。” “什么?”苏羡不解,楚轻酒亦是不解,二人一道看着四方城城主。 四方城城主收回了手,却是微退半步,接着拿那种神色莫名的眼神打量苏羡,等到楚轻酒都有些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终于再度开口道:“她的身上,的确有万灵魔心的气息。” 苏羡听闻此言,神色却是平静如昔,事实上她心中早已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此时听到城主这样说,也并不觉得如何惊讶。 楚轻酒看起来却没有那么轻松,猜到是一回事,但真正接受却是另一回事。现在所有人都在打魔界之门的主意,苏羡既然与万灵魔心有关系,那么便一定会有发生什么好事情。他开口又问:“城主刚才说的‘不对’又是什么意思?” “不对是因为,感觉不对。”四方城城主沉吟道,“我曾经受到万灵魔心的魔气侵染,对它再了解不过,万灵魔心一旦与人接触,便会立即让接触者感染魔气,心智被控,是个邪祟至极的东西,若她当真是万灵魔心,现在四方城就不会这么太平了。” 楚轻酒带着点侥幸的心思道:“所以她不是万灵魔心,对不对?” 四方城城主看了他一眼,扬了眉梢,又道:“也不对。” 楚轻酒:“……”所以他不喜欢别人说话只说一半。 四方城城主这回一口气将话给说完了:“她应当就是由万灵魔心所幻化而成。”他回头再度看向苏羡,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低声道,“我刚才说过,我对万灵魔心十分了解,绝对不可能认错。” “但她身上的邪祟之力,不知为何却都不见了。”四方城城主说到此处,不禁也多了几分疑惑,“就像是被什么力量所净化了,所有的邪气统统消失不见,她的身上有着当初被烧死在七海深渊群魔的所有精元力量,却唯独没有了魔气。” 他说到这里,不禁皱眉自语道:“究竟是什么人……将这些魔气给净化了……” 楚轻酒听着他的喃喃自语,终于也明白了大半的意思,但他快要被四方城城主这慢吞吞又语焉不详的说话方式给急死,很快接着问道:“所以阿羡真的就是万灵魔心所化?那她现在身上没有了魔气,是不是就不算是魔?那魔界之门……”他的话说到一半仍是顿住了,那日魔门地宫当中,魔界之门被苏羡打开,是她亲眼所见,苏羡身上纵然如四方城城主所说一般没有了魔气,却依然能够打开魔界之门。 然而四方城城主最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低声道:“究竟是什么人净化了她体内的魔气?” 他紧紧盯着苏羡,像是要将人看个透彻,“没有想到,这机缘巧合,竟然能够让万灵魔心幻化成人。” 迎着四方城城主的目光,苏羡心里面的滋味有些古怪。 她自小就没有双亲,自有记忆开始,便知道自己是被玄月教教主自外面捡回来的。她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却知道自己与玄月教的群魔是不同的。她本以为是这样,以为自己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但他们总归是存在的。 但到了现在,她才清清楚楚的明白过来,一切和自己所料竟是完全不同。 四方城的城主告诉她,她是万灵魔心,她是当初七海深渊当中的群魔被焚烧之后,所留下邪祟之物。 却在因缘巧合之下,幻化成了一个人,拥有了一段人生,拥有了七情六欲。 但这种感觉又是如此不真实,她分明就与常人无异,她分明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她在心中隐隐觉得,会不会是四方城城主认错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四方城城主似乎感觉到了苏羡心中所想,他忽的对苏羡道:“你跟我来。” 苏羡一怔,旋即点头。 楚轻酒依旧陪在苏羡的身旁,此时见苏羡深思有些恍惚,他便轻轻在苏羡的掌心捏了捏,凑到苏羡耳旁小声道:“我陪着你呢。” 苏羡的思绪好似被楚轻酒这句话一瞬间拉了回来,她唇畔浮起一丝笑意,轻轻回捏了楚轻酒的手。 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二人很快跟着四方城城主一道离开了阁楼,往城中另一处走去。 他们去的地方就在先前他们来时的路上。三人没有走上多久,便遇到了西门月。 西门月见到楚轻酒与苏羡,一时间有些惊讶:“你们是什么时候……” “刚到,阿月你来得正好,与我一道去炼魂堂。”四方城城主没有废话,直接开口道。 西门月像是明白了四方城城主的意思,欲言又止的看了苏羡一眼,皱眉小声道:“城主,她真的是……” “应该是,所以我要带他们去炼魂堂,亲自确认一遍。”四方城城主道。 西门月了然点头,随着他们一道往那个方向而去,几人很快在四方城后院中一处漆黑楼前止住了脚步。 苏羡知道,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西门月几次提到过的炼魂堂。她曾经听他们说过,先前之所以要在四方城当中施展寄魂之术,让楚轻酒的魂魄回到身体当中,就是因为四方城当中有一个叫做炼魂堂的地方。炼魂堂与别的地方不同,此处集天地之灵气,施展术法能够更加顺利,且此处的灵气能够保护魂魄,若在这种地方修炼,更是事半功倍。 众人到了此处,四方城城主推开大门,一行人这便进入了其中。 楼中景致事实上看不出与其余地方有任何不同,但落在苏羡眼中,却是不一样。 苏羡曾经随着舒无知修行心道,能够见到旁人所不能见的东西,此时一见,这炼魂堂中,金色的光芒充盈其间,无须任何灯火,便将整个大堂照得辉煌无比。细小的金色光粒在空中流窜飞舞,飘扬好似萤火,竟是苏羡从未见过的奇特瑰丽。 眼见苏羡神色有异,四方城城主略有惊异,开口问道:“你看得见?” 苏羡没有隐瞒,轻轻点了头。 “这就是此处的秘密。”四方城城主对于苏羡似乎并未有隐瞒的意思,他随口说了几句,一旁楚轻酒也道:“这些光……就是灵气?” “不错。”四方城主点头道,“你虽使用寄魂之术回到人身,说来其实也依旧是魂魄之体,所以你能够看到这些东西。”他接着解释道,“这便是天地灵气,就如同你们口中所说的修为境界一般,你们身上的修为,便是由这天地灵气所转化而来。” 四方城城主说到此处,又朝苏羡道:“在这里,我才能够确定,你究竟是不是万灵魔心。”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楚轻酒与苏羡也都注意到了异样。 此处堂中金芒辉煌闪烁,金色的流光飞舞,填满了房中一切暗角。 唯有一处,却是空空荡荡。 苏羡的身侧,暗影沉沉,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那些流光像是害怕与苏羡接触,皆闪躲着她,与她隔出了一道极远的距离。 “万灵魔心的身上有当初万魔留下的力量,这些普通的灵气,自然是不敢靠近她。”四方城城主轻轻一叹,低声道。 苏羡垂眸不语,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再否认,她就是万灵魔心。 第89章 □□章 既然连万灵魔心都能够被净化,那么说明就算是被魔气侵蚀,也是有可能恢复的。 知道了苏羡的情况后,所有人的情绪里面,大概也只有四方城城主的情绪是最高的。这代表着他若是弄清楚万灵魔心是如何被人净化,那么他就可能用同样的方式净化自己体内当初被万灵魔心沾染的魔气,只要能够净化那些魔气,他就能够恢复天神的身份,重新回到神界。 四方城城主很快提出了要苏羡相助的请求,苏羡当初有求于城主,如今城主有求,自然也不会拒绝,她很快点头答应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苏羡与楚轻酒便留在了四方城当中。 万灵魔心的出现本就是一件意外,而万灵魔心能够被净化,并幻化成人,更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事情经过了这么多年,四方城城主想要弄清楚其中缘由,也绝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是以接下来的几日,四方城城主每日都会将苏羡带到炼魂堂来,一面探查苏羡身上的修为,一面还出手指点了苏羡的修行,在炼魂堂中修炼,苏羡的修为日益精进,一段时间下来四方城城主还没弄明白净化魔气的秘密,苏羡的修为境界倒是又进了一层,已经踏入了紫霄境。 起初楚轻酒还会陪同苏羡一起在炼魂堂里面待着,但经过了几日发现苏羡和四方城城主在炼魂堂里面什么也不做只顾着打坐之后,他终于憋不住了。 楚轻酒不是能够静得下来的性子,所以几天以后,苏羡修炼,他干脆就在炼魂堂外面跟秋棠一起喝酒聊天,偶尔兴趣来了还会切磋一番,日子过得也倒是快。 秋棠与楚轻酒年岁相当,但功力却比之楚轻酒要浑厚上不少,楚轻酒与之对战,也不过是靠着符术和阵法才勉强与之战成平手,战罢秋棠递了酒给楚轻酒,忍不住笑到:“你怎么不进去炼魂堂跟阿羡一起好好练功?你看你这修为,莫不是以后要靠阿羡来护着你?” “练功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够用就行了。”楚轻酒倒是很看得开,随口道,“且修行并非一朝一夕,他们那样打坐修炼的事情,我做不来。” “再说了,你这不是跟我打成平手吗?”楚轻酒笑到。 秋棠轻嗤一声,忍不住道:“我这是让着你,我不使出全身修为,是怕将你给伤着了。” 楚轻酒笑笑没多说,他自然不会做出让秋棠拿出真正实力来跟自己再打一场这种事情,他只仰头喝了一口酒,想了想道:“对了,宿七呢?” “天罡盟盟主?”秋棠问了一句,正要开口,旁边一人缓步走来,语声轻缓:“城主已经答应相助于天罡盟,现在宿七盟主正与阿月他们在议事堂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来的人是南尘,他从前刚被从魔门地宫救出来的时候满身狼狈,身上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如今在四方城当中调养许久,总算是好上了不少,虽然仍然虚弱,气色不佳,却也已经行动无碍了。 听南尘这么说了,秋棠双眼一亮,连忙问到:“这么说四方城是打算要出手了?我也能出去吗?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南尘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城主定不会放心让你出去。”他这般说着,便在二人身旁坐了下来。 南尘生得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说话也慢吞吞的,但秋棠对谁都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唯独对南尘十分尊敬。他闻言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无趣。” “若是无忧谷当真要对四方城下手,那事情就麻烦了。”南尘低声道,“说起来,还是无趣些好。” 楚轻酒挑眉道:“怕什么,秋棠可是能以一人之力掀了整个玄月教的人,他对付区区一个无忧谷又有什么难的。” 秋棠听出了楚轻酒口中的揶揄,嚷嚷着就要再和楚轻酒打上一架,却被南尘给适时叫住了。 三人在此地聊了许久之后,炼魂堂的大门终于自里面打开,苏羡和四方城城主二人自其中走了出来。 楚轻酒本还和秋棠一起斗嘴,这会儿一见苏羡出来,立即便扔下秋棠,到了苏羡的身边。 秋棠见状忍不住笑骂了一声,但见自家爹一眼横过来,连忙又住了口,轻咳了一声问道:“怎么样了?” “还没有弄明白,不过似乎有些方向了,万灵魔心的力量不可小觑,当初能够净化万灵魔心的人,必然不是平凡之辈。”四方城城主若有所思,说到此处便又道:“能够有这个能力的,这世间不过寥寥几人。” 秋棠闻言道:“你是说天上的那几个?” “没大没小,成何体统。”四方城城主听到秋棠这说法,忍不住骂了一声,这才道,“正是三清四御。” 苏羡虽是玄月教出身,但对这几位仍是了解的,三清乃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而四御便是四极大帝。这几位,皆是神界地位最为尊崇之人。 秋棠闻言仍是不解:“你不是说那几位已经……” 据之前四方城城主所说,四极大帝在当初神魔一战当中紫微大帝与长生大帝皆是耗尽真元。但四方城城主却摇头道:“几位天神乃是不死不灭的,他们耗尽真元不过是沉眠转世再度修行,等到机缘一到,自会恢复往日神力,重回神位。” “只是……万灵魔心的事情,却不知究竟是哪位神所为。”城主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累了一日,四方城城主很快让众人回去了,然而四方城的景致不错,楚轻酒随着苏羡往回走了没多久,楚轻酒就提出了要去逛逛。苏羡在炼魂堂里面也闷得厉害,楚轻酒这么说了,她自然立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四方城极大,城中无春秋冬夏的区别,但景致却是应有尽有,苏羡与楚轻酒便在城中携手慢慢散步。偶尔有几名四方城的人自旁边走过,众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整个城中显得十分平静。 大约是前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苏羡看着身旁的一切,不禁低声道:“这里果真是世外桃源。” “想住下来么?”楚轻酒漫不经心似的问了一句。 苏羡顿住脚步,想了想,认真道:“想。” 她想她大约是喜欢安定,而并非争斗的。当初在空蝉派当中,她就一直喜欢着那份安定的感觉,可是发生了许多事,空蝉派她已经回不去了。 楚轻酒也停了下来,他回头看苏羡,见了对方眸中的认真,便笑到:“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们去跟城主说说,他肯定会高高兴兴的让你住下来。” 苏羡却并非这样想,她摇头道:“可是我若是万灵魔心,那么无忧谷的主意早晚会打到这里来。” 苏羡说得不错,但楚轻酒却道:“对于城主来说,你可不是麻烦,而是他等了这么多年的机会。”四方城城主想要从苏羡的身上找到净化魔气的办法,对于四方城城主来说,他困于人界,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本就是这个而已。 “事情还没有发生,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楚轻酒轻轻晃着苏羡的手,一字一句道,“况且,就算发生了,也还有我想办法呢。” 苏羡怔了怔。 这是楚轻酒近来常说的话,似乎是察觉到了苏羡近来越来越多的不安,楚轻酒总在告诉她,她的身旁有他,他会一直陪着她。 苏羡知道楚轻酒察觉了什么,她抬眸看着对方,终于将心中藏了几日的话说了出来:“我最近觉得……有些不对。” 楚轻酒神色也认真起来:“嗯?” 苏羡想了想究竟应该如何说出这种感觉,片刻后她才道:“这几日有炼魂堂的天地灵气相助,我的境界提升很快,实力也比之以往要强了许多。可是我境界越高,就越能够听到一个声音。” “声音?”楚轻酒疑惑道。 苏羡点头:“那个声音我从前只在梦里听见过。” 楚轻酒没有说话,他紧紧盯着苏羡,良久方道:“他说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苏羡摇头,却很快又道,“我只有身为人身这些年来的记忆,若我真的是万灵魔心,那么我应该已经存在两千多年了,可是这么长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但那声音我是有印象的,我应该曾经听过……” 苏羡越说声音却越低沉,她微微闭目,没有再说下去。 她素来冷静,纵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会一个人沉下心好好去想,等到一切都想明白了,便又是从前冷静的苏羡。但唯有在楚轻酒的面前,她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楚轻酒不知道她这件事情究竟在心里藏了多久,但那种感觉总归是不好受的。 他将苏羡另一只手也牵住,小声道:“你怕想起来那两千年的事情?” 苏羡不语。 不是怕,而是不愿,她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若是当真想起来了,许多事情或许从此就变了。 然而事情总非如预想的那般,还没有等到苏羡将一切想起来,事情就已经生了变。 半个月之后,四方城之中,出现了来自鬼门的杀手。而紧随其后的,则是上官尧率领的无忧谷众人。他们不知究竟如何找到了方法,闯入了四方城,一场战事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随手开了个脑洞小短文,不知道会写多长,有兴趣的姑娘可以戳进来看看~ 主要更新的还是这本,不用担心更新哒 以及是篇雷文=,=不怕被雷得苏爽的妹子戳进来看吧,我就不在这放文案了…… 第90章 九十章 无忧谷进攻之事并非没有苗头,当初宿七进入四方城之时,就曾经与四方城主说过,无忧谷早已打算对四方城出手,纵然不是现在,也相去不远。 无忧谷联合鬼门搜寻四方城踪迹已久,如今四方城现踪,他们必然会更加追查,四方城想要平静,恐怕已是极难之事。 万幸的是,对于此次战事,四方城也并非毫无准备。 四方城早已答应与宿七一同对抗无忧谷,此前宿七也想办法通知了尚在天罡盟当中的慕疏凉等人。慕疏凉此时应当带着天罡盟的人正在往四方城赶来,而四方城城主则派了西门月去接天罡盟众人,只是不知他们究竟要多久才能够赶到。 两方人马对峙,无忧谷和鬼门丝毫没有给四方城反应的时间,众人已经往城中攻了进来。 四方城众人仓促应战,不多时,众人便发现了无忧谷与鬼门的目标。 他们所有人都在往炼魂堂的方向而去。 苏羡与四方城城主本如往日一般在炼魂堂当中讨论关于万灵魔心的秘密,四方城城主知晓外人攻入城中之后,便匆匆离开了炼魂堂,并让苏羡留在此处。 炼魂堂是四方城守卫最为森严的所在,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四方城城主让苏羡留在此处,便是要护她周全。苏羡自然明白城主的苦心,但心中思绪却仍是繁复,她明白无忧谷想要找到她,但就算是找到了她,他们也不会对四方城善罢甘休。她若是在此时出去,非但无法帮上忙,反而会使这局势更加混乱。 就在苏羡沉思之际,炼魂堂的大门忽的被人推开,楚轻酒神色复杂的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合上。 “楚轻酒?”苏羡回头看他,却很少见楚轻酒这般认真的模样。 楚轻酒轻轻应了一声,开口道:“没有弄错的话,是上官尧追到了林子里,找到了四方城与外界的大门,所以才攻进来的。” 苏羡想来也该是这般,只是他们当初进入林中之时,分明已经用了阵法混淆众人视线,那林子那么大,绝不该如此轻易被人找到四方城的入口才是。苏羡不过静默片刻,便又问到:“是因为我?” 楚轻酒迟疑片刻,点头:“他们现在还在与四方城的人交手,但我看他们来的方向,是炼魂堂。” 无忧谷等人从来没有来过四方城,他们定不会知道炼魂堂究竟在哪个位置,但现在他们却尽数往四方城最为重要的炼魂堂闯来,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 “上官尧在我的身上留下了特殊的东西,所以他们才能够一路跟过来。”苏羡咬唇道。 楚轻酒低声道:“事到如今只有这一种解释了,可是我们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人发觉。” 苏羡也觉得古怪,纵然是上官尧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能够无声无息的在她身上留下追踪的办法,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众人都没有发现?就连她自己也是毫无感觉? 然而现在到底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苏羡二人话音刚落,炼魂堂的大门便又一次被人给推开了,秋棠喘着气冲了过来,大声冲里面的苏羡和楚轻酒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我爹说他们的目标是炼魂堂,你们先随我离开!” “秋棠。”苏羡摇头,沉声道,“走不了。” 秋棠一怔,苏羡接着道:“他们是跟着我来的。” 若是要再躲藏到其他的地方,不过也是将四方城更多的秘密暴露于众人眼前而已,苏羡知道现在她要做的不是躲,事到如今,她再躲藏下去也没有了意义,只能够迎上去与之一战。 她不愿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连累四方城,却没有想到仍是有心无力,那么她现在只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四方城。 楚轻酒早知苏羡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见苏羡似乎已经做下了决定,他的神情比之方才也要轻松了许多,他挑眉朝秋棠道:“走吧。” 秋棠眨眼道:“你们刚才不是说走不了吗?” “当然不走,我们出去打架。”楚轻酒道。 秋棠又是一怔,旋即急道:“他们要抓的就是阿羡,你们还冲上去凑什么热闹?” “他们能够找到四方城的所在,就能够找到我的所在,逃到哪里都没用的,况且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也并不只是我。”苏羡摇头,没有要再逃的意思,只一双黑眸沉沉看着秋棠。 秋棠听明白了苏羡的意思,叹了一声,转头道:“那我们快去帮忙!” 苏羡与楚轻酒对视一眼,一道往炼魂堂外而去。 只是方一出炼魂堂,他们就不禁顿住了脚步。 无忧谷与鬼门的动作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快上许多,炼魂堂的面前,四道身影同时而至,落在三人面前,手中武器寒光烁烁,外面厮杀声不停,此处虽是安静,却比之那外面气氛还要紧张。 “看来无忧谷谷主说得不错,你们果然在这里。”说话的是四大护法中的红妆,他抱琴在手,指尖轻轻拨弄出不成调的曲子,苏羡听在耳中,却是不觉皱眉。红妆冷笑一声,接着道:“你们也别再……”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光影如骤雨疾风般掠至近前,红妆倏地一惊,连忙抱着琴疾退数步,他身影堪堪站稳,便见方才所站的地方落下了一记闷雷。 楚轻酒执符在手,就站在红妆方才所站的地方,好笑的看着他。 红妆忍不住怒道:“你!” “打架还啰嗦这么多,不是活该被打吗?”楚轻酒没有同敌人说话的兴致,说完这话,便又抢攻而至。 就在仓促之间,白发也默然不语加入了战圈,与红妆一同对付楚轻酒。红妆交手之余,看着楚轻酒的套路,也忍不住觉得眼熟,片刻后讶然道:“你是……之前那个傀儡?” 楚轻酒自然没应他,他也抽不出时间再问,因为秋棠和苏羡也跟着动了手。苏羡此时境界已然提升不少,再加上一个秋棠也是实力高强,三个人实力加在一起,竟让鬼门四大护法也节节败退。 开打没过多久,黑衣便被楚轻酒的指风所伤,连退数步,捂胸咳出了一口鲜血。 楚轻酒轻松笑到:“鬼门四大护法也不过如此。” 那边碧眼连忙扶住黑衣,红妆也冷哼了一声骂道:“黑衣你身手可是弱了不少。” 黑衣没说出话来,一边吐血一边苦笑,只在碧眼的扶持下对着苏羡和楚轻酒这边悄悄挤了挤眼睛。 苏羡:“……”根本不知道楚轻酒和黑衣究竟是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旁边秋棠不知道黑衣与他们是旧识,见黑衣这么容易就受了伤,只当是对方实力太弱,忍不住也冷笑道:“你们这实力也想来四方城撒野,也太小看我们四方城了。” 那边四大护法听到这话,脸色皆是不善,苏羡也适时开了口道:“你们四人也不是我们对手,如今伤了一个,还想再战么?”苏羡不愿与四大护法在此浪费时间,他们还须快些到外面去,看看战况究竟如何了。 只是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从旁传了过来:“神女。” 苏羡一怔。 楚轻酒听见这声音,早已戒备的挡在了苏羡的身前,而秋棠则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不由道:“是谁?” 来人无声无息,待众人发觉之时,却已至身前。 上官尧负手拦在苏羡与楚轻酒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里藏着莫名笑意,低头对着楚轻酒身后的苏羡缓声道:“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楚轻酒见过上官尧,当初他之所以会死,然后被铸成傀儡之身,大半便是拜他所赐。 上官尧却早已记不得楚轻酒,他见了挡在苏羡面前的楚轻酒,只掀了掀眼皮,语声轻缓却不容拒绝:“让开。” 楚轻酒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意思,只凝目与之对视,一手已经背至身后,便准备出手。 然而在上官尧的面前,这些不过都是小小把戏而已。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忽的有所察觉一般,盯住楚轻酒的脸,开口道:“是你,三年前拦在圣女面前的那个人?”他说罢又是一笑,没甚惊讶的道,“真是命大,你还活着。” “我运气好。”楚轻酒牵起唇角,在这种时候竟还笑了出来。 上官尧也是一笑,然而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着刀剑的声音。听闻那些声音,上官尧忽的板下脸来,眼中多了几分不耐,再次道:“让开。” 上官尧的看楚轻酒的眼神很平淡,就像是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身形佝偻,拄着拐杖,身形也并不高大,但这一看,却看出了居高临下的意味。 苏羡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上官尧能够杀楚轻酒一次,现在再杀一次,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人的实力早已超出了他们能够想象的范围。 只是楚轻酒始终不肯相让,他事实上也不好过,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会去送死,更何况他好不容易才勉强活过来,实在不想再去试试死的滋味。他听着外面的声音,知道四方城城主和宿七都在赶来的路上,他只要再拖上一会儿时间,只要再一小会儿,或许他们就来了。 他手心已然有汗,却是忽的笑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轻松一些,玩笑般道:“你要是杀了我,你们家神女肯定宁死也不肯跟你回去了。” “哦?”上官尧挑眉应了一句,却并未认真,楚轻酒还要再开口,神色却突然变了。 上官尧出手了。 他忽的往前走了一步,将拐杖换至左手,右手如电般往楚轻酒袭去! 上官尧乃是这世上顶尖高手,他的出手没有几人有命去看,也没有人有命去对付,那一掌几乎已经超过了一切的速度,只有快,只有铺天盖地叫人难以呼吸的恐惧,一瞬间似乎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这本是快极狠极的一掌,本不应有人能够挡下,但有人却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他出掌! 上官尧的那一掌,没能落到楚轻酒的身上。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苏羡突然自楚轻酒的身后踏出,离火剑不知何时已经在手,锋芒直指上官尧! 第91章 九一章 离魂之火火舌肆虐,在两道极招相撞的瞬间爆发出无尽灼热,整个炼魂堂外的温度好似熔炉。 极招相撞之后,只见得四周烟尘霎时纷飞,夹在两人当中的楚轻酒只觉得自己被这一阵强烈的冲撞折腾得五脏内服都错了位,他白着脸连退数步才算是站稳了身子,此时烟尘已经散去,他抬目看去,便见苏羡双手执剑,离魂火自剑身上燃起,赤红的光芒充斥四周。 而就在苏羡的对面,上官尧右掌平伸,正抵在苏羡的剑锋面前,然而那掌心却是升起一团紫色光焰,苏羡执剑的手臂微微颤抖,面色苍白,剑锋却再进不得半分。 “神女,玩够了,就该走了。”上官尧眯着眼,忽的笑了起来,面对苏羡这拼尽全力的一搏,竟丝毫不见支绌。他话音方落,笑意即散,右手猛然发力,紫色的光焰磅礴而出,就要震退苏羡! 然而苏羡迎着那逼人的力量,却是不肯再退半分,她此时早已打定了主意,不论如何,也绝不会跟上官尧走! 魔界之门绝不能被打开,若当真去了无忧谷,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羡灵力再催,再不保留,将浑身力量尽数灌注于剑上,衣袂纷飞而舞,长剑火舌好似苍穹之龙,铮然朝上官尧而去。 上官尧见苏羡不肯死心,须发亦是无风而动,他黑袍一展,终于在苏羡长剑便要刺入他胸口之际,扬起了手中拐杖。 那长拐扬起,随之落下的,却是剑光。 上官尧的拐杖中,竟有一把剑,一把浑身泛着通透血色的诡异长剑! 霎时之间,乌云蔽日,整个四方城中的风云似乎都随着这一式而涌动,就在两剑相交的刹那,红芒乍现,接着便是铿然一响,胜负已定! 尘埃落定之后,只见得上官尧淡然收剑,那令人心惊胆寒的剑锋再次归于鞘中,而另一处,苏羡早已被击退数尺,半跪于地,咳出殷红鲜血。而就在她的面前,离火剑纷纷破碎,碎片散了一地。 “阿羡!”楚轻酒冲到苏羡身旁,小心扶住她,苏羡微微抬眼,面色白得厉害,一双眼睛却是清亮透彻。 那眼中分明有着决然之意。 楚轻酒当然明白苏羡的意思。 “我陪你。”楚轻酒轻轻说了一句,手中已经紧紧捏住了法诀。 那头上官尧收了剑,拄着拐杖再度往二人面前走过来。 秋棠在旁看得急了,忍不住便冲了过去,正要出手,却见面前闪烁出几分银芒,他心念一动猛然疾退,几道铮然气劲已经在他方才所站的地方爆裂开来。秋棠骤然抬目,便撞见了白发和红妆二人的视线。白发手中几缕银芒牵出,声音清冷:“你的对手是我们。” “见鬼。”秋棠忍不住骂了一句,又往那边楚轻酒和苏羡看过去,苦于眼前的强敌,却是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 楚轻酒听到了那处的动静,不禁苦笑。 上官尧此时已经到了二人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半跪于地的二人。 方才那一招,苏羡受伤不轻,浑身绵软的靠在楚轻酒的身上,楚轻酒一手扶着她,一手背在身后,抬眼往上官尧看去。 上官尧似笑非笑与他对视,像是玩味般道:“还要拦我?” 楚轻酒等的就是他开口的瞬间。 神色骤然一冷,楚轻酒手中符咒洒出,又是一脚将地面上的离火剑碎片统统往上官尧的方向踢去,那些碎片映着符咒的火光,尽数化作利刃袭向上官尧! 上官尧面色微见惊讶,随即又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袍袖一展,甚至未曾出手,那些利刃就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片刻的凝固之后,利刃统统被弹回,直往楚轻酒而去! 楚轻酒闪躲不及,心中苦笑,知道自己与上官尧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根本无法撼动其分毫。迎着那些利刃,楚轻酒只来得及反身紧紧护住身旁的苏羡。 苏羡反手抱着楚轻酒,两个人谁也不肯松开半分,只尽力用自己的身体替对方挡那些利刃。 一旁秋棠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叫一声,面色铁青。 就在此时,一阵金色光芒凭空出现,笼罩在楚轻酒和苏羡二人身旁! 那些利刃在接触到这一阵金芒的时候纷纷落了下来,零星碎片失了力道,洒在二人身旁,银晃晃的叮当作响。 上官尧见此情形,不禁微微挑眉。 便在这关头,金芒再现,一道飒然身影乍然出现在战场中央,挡在苏羡与楚轻酒的面前,阻挡了上官尧的去路。 上官尧执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手背上隐隐现出青筋,但他面色如常,眼中甚至还带了些蔑视。他呵呵笑了一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终于道:“天罡盟盟主,看起来,你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些伤,还是拜你们所赐。”宿七淡淡说了一句,却没有接着说话,而是回头往苏羡和楚轻酒看去。 楚轻酒已经趁着这个时候扶苏羡站了起来,宿七对他们微微颔首,这才又回过头来,朝上官尧道:“动手吧。” 宿七毫不啰嗦,上官尧沉了沉眼色,果然也不再啰嗦,他身形本是佝偻,此时却像是突然年轻了一般站直了身子,他拐杖往地面一拄,整个四方城便好似也为之一颤!而就在这个瞬间,上官尧掌风再出! 宿七面色不变,掌中已现出一把通身雪白的长剑。 一掌一剑,各占风华。 这是旁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得到的一场绝世之战,二人皆是当世顶尖高手,出手间天地变色,就连正在打斗着的秋棠和鬼门四大护法,也终于禁不住那边战场的威势,停了手往那处看去。 而只有楚轻酒趁着这个时候,扶着苏羡往安静的角落里去。 苏羡的伤势不轻,楚轻酒动作很是小心,怕将她伤口弄痛,两人一直到了墙边,楚轻酒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轻松一些,小声唤道:“阿羡。” 苏羡眨了眨眼睛,没有反应。 事实上她有些听不清楚轻酒说了什么,她浑身撕扯般疼着,脑中像是有千万种声音同时响起,或是愤怒或是悲哀或是温柔,那些声音让苏羡一刻不得平静,她茫然的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轻酒,却觉得眼前的景色却是诡异的变了。 楚轻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眼前成了炼狱火海,四周是妖魔被焚烧时的惨声嘶叫,一声比之一声刺耳。 她烦躁的皱起眉头,想要让这一切远离自己,但那情景就像是刻在了她的脑中,挥之不去,无法摆脱。 那比之梦魇还要可怕。 “阿羡!”楚轻酒不知道苏羡的情形,他只能一遍一遍的唤对方的名字,想要让对方清醒起来,但苏羡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睁着一双眸子,眼中已隐隐泛出赤色。 楚轻酒握住苏羡双手,只觉得对方的指尖比他还要冰凉,他心知不好,只得紧紧拥住对方,凑到她耳旁喃喃道:“阿羡,你快醒过来,我在这里呢,我陪着你呢……” 苏羡毫无意识,眼底仍是茫然,却是下意识般的,回拥住了楚轻酒。 楚轻酒感觉到了苏羡的动作,焦急的神色间,总算是多了一丝安心。 而另一处,炼魂堂四周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宿七与上官尧这一战打得惊天动地。宿七的天赋极高,但根基仍是差了上官尧不少,两人对战一番虽未有人能够占到上风,但时间长了,宿七仍是露出了败相。好在四方城城主在此时终于在此时赶到。 四方城城主出手相助于宿七,形势骤然改变,战神之威非常人所能相抗,纵然是实力已然接近半神的上官尧。 只见得威仪身影从天而降,四方城城主端然站在众人中心,周身金芒耀目,随着他出手,整个四方城好似沐于金芒当中,杀伐的气息瞬间为之淡去,就连那上官尧手上的剑光也似乎黯淡了下来。 上官尧咬了咬牙,终于在此时退了步。 鬼门其余众人也都在这威势当中退至了上官尧身侧,询问般看向上官尧。上官尧冷哼一声,声音嘶哑的道:“先走。” “是。”以白发为首,鬼门四大护法纷纷发出信号,指示城中其余众人往城外撤去。 楚轻酒抱着苏羡,隔得远远地看到鬼门与无忧谷众人撤离,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只等着他们离开之后,让四方城城主替苏羡治伤。 然而也在这时候,原本要离开的上官尧,突然间像是发觉了什么,骤然顿足,回过头来。 就在他回头的同时,另一道凭空而现的诡异人影冲向正在运功的四方城城主。 眼见那道身影突袭而至,上官尧和宿七几乎是同时有了动作,一前一后往那处纵身而去,只是一人是出掌攻击,一人却是拔剑相护。四个当世高手同时出手,动荡的四方城经受不住这番冲击,四周楼阁纷纷崩塌,风云骤变! 然而这种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另一侧墙角处发生的事情。 楚轻酒突然感觉怀中的人动了动,然后大力推开了他。 楚轻酒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一阵,后背抵在墙上,只觉浑身冰凉不已。 他双眸紧紧凝在苏羡的身上。 但苏羡却没有看他。 苏羡的双眸此时已是一片赤红,她神色漠然,好似根本没有看到身旁的楚轻酒,楚轻酒心底微寒,低声唤出了苏羡的名字。 就在的话音出口的刹那,苏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而另一侧,四人极招已至,眼见便是一场惊天的对决,而就在四人之间,突然有火光蹿出,顷刻之间,弥漫成一片火海!而就在那火海之中,苏羡凛然而至,以一人之力,生生震开四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大概会再更一章,不过很晚啦明天再看吧~ 第92章 九二章 苏羡此招一出,众人纷纷被震退数步! 场中四人同时往苏羡看去,只见得火光漫天,苏羡居于焰芒中央,神情冷肃,负手道:“够了。” 苏羡声音不大,却足够叫其余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的苏羡与方才已是全然不同,她神色淡淡的站在众人中央,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让人难以置信的魔气,在场虽皆是顶尖高手,但却仍难以看清她如今的修为到底已经到了何种境界,她所给人带来的,只有恐惧,自心底里所散发出来的恐惧。 这才是真正的万灵魔心,当初由数万魔物在七海深渊中汇聚而成的万灵魔心! 苏羡眼底没有任何情绪,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只冷眼看着众人。 谁也弄不清楚她此番出手究竟是什么意思,觉醒之后的万灵魔心,究竟想要做什么。 直到上官尧先低下头来,恭敬道:“参见神女。” 这一次,上官尧的语气与从前皆不相同。 苏羡在一片静默中侧目看了他一眼。 “苏羡,你……”四方城城主也走了上来,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而另一处,方才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扬声道:“恭喜神女恢复功力。” 苏羡没有理会四方城城主,反是看向了那黑衣人。 黑衣人收了笑意,与上官尧一般俯首道:“鬼门鬼一,参见神女。” 鬼门杀手排名第一之人,自然就是鬼门之主。 苏羡闻言皱眉,却是终于应了一声:“我们回去吧。”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四方城城主与秋棠父子不解的皱了眉,那边上官尧亦是迟疑,虽仍低着头,却是小声说了一句:“神女,四方城……” “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找我么?”苏羡打断上官尧的话道。 上官尧话没说完,住了口,点头应道:“是。” 如今在苏羡的面前,谁也没有办法多说一句话,苏羡是当初数万妖魔所凝聚出来的万灵魔心,如今她就是魔类之首,拥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她说的话,就是命令。 就在此时,又是一阵黑雾席卷而来,玄月教众人在教主鸿渊的带领下出现在四方城之内,妖魔黑压压围住整个四方城,城中乌云遮天蔽日,血腥之气冲天而起。远远的感觉到了苏羡身上异于平日的魔气,鸿渊面色微肃,如方才上官尧两人一般上前道:“神女,属下来迟了。” “鸿渊。”苏羡神色平静,开口却是历经了无尽岁月沉淀的一句:“我回来了。” 鸿渊一笑,眼中竟有沧桑万千:“魔界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苏羡点头,拂袖回身道:“众人随我回玄月教。” 这一刻,不管是玄月教,鬼门,还是无忧谷,皆只服从一人之命令,众人齐声回应,原本轰轰烈烈的一场大战,就此收尾。 然而还有人不在这状况之中。 “喂这怎么回事!”秋棠忍不住往苏羡那边冲过去,却被四方城城主抬手拦下,秋棠过不去,便着急的远远喊道:“阿羡怎么莫名其妙就跟他们走了?那我们刚才打了半天是为什么?喂!” 秋棠看苏羡头也没回,忍不住大声道:“你就算不理我们,难道连楚轻酒也不理了吗?” 苏羡连脚步也未曾停下,好似没有听见秋棠的话。 然而下一刻,她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因为有一道身影掠过众人,到了她的面前。 楚轻酒当初身为鬼门鬼四,身手本就极快,众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让他冲了过去,而如上官尧之类虽是看见了楚轻酒过来,却也不敢贸然出手,因为他们都知道苏羡和楚轻酒的关系。如今苏羡虽然已经恢复了作为万灵魔心的记忆,但谁也不知道对与楚轻酒,苏羡又是什么感情。 “阿羡。”楚轻酒拦住众人去路,眼里没有上官尧鬼一鸿渊等人,只有苏羡。 苏羡抬眼看他,依旧是看不出表情。苏羡本就是这样的人,楚轻酒很了解苏羡,她平日里性子沉默,却并非冷漠,从前在他的面前,她总是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嘴角噙着笑意听他说一些或有趣或无趣的话。 但现在她看向楚轻酒的眼神,却与从前任何时候都不相同。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对他将要说的话,丝毫没有兴趣。 只这一个眼神,楚轻酒仿佛明白了一切,他目光紧紧落在苏羡的身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阿羡,你还是阿羡吗?” “苏羡就是万灵魔心,万灵魔心就是苏羡。”苏羡声音冷凝,说完这话,又看了身后众人一眼,旋即不再管楚轻酒,往四方城外走去。 楚轻酒站在原地,看着苏羡擦肩而过,眼神没有丝毫犹疑的离开,直觉浑身无一处不冷,冻得直入骨髓。 他本应该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话要问,但面对苏羡陌生的视线,他就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因为他心中早已猜到答案究竟是什么,他想过苏羡是万灵魔心,是魔界的人,他想过要如何带她逃离这一切的纷争,却没有想过,有一天苏羡会主动走进这一切的纷争中,有一天会改变。 但也许这才是一开始真正的万灵魔心。 楚轻酒睁眸看着苏羡的身影自远处消失,看着其他无忧谷鬼门玄月教众人跟随着苏羡纷纷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良久之后,秋棠才到了楚轻酒的身旁。 秋棠看着楚轻酒的神情,面色有些不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别着急,阿羡她现在一定脑子还不清楚,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她当初为了你那么拼命,现在怎么可能说不认你就不认你了。” 楚轻酒仍旧没有开口,但听到秋棠这话,他却渐渐收回了视线。 秋棠张了张口,对着他的视线,这回没能说出安慰的话来。 楚轻酒倏地笑了笑,却说不出那笑意是涩还是苦,他声音轻飘飘的,低声道:“阿羡从前从来没推开过我。” “你……”秋棠呆了呆,还要再说,楚轻酒却已经抬步往另一侧走去。 秋棠还要再追,却被四方城主拦了下来,城主神色复杂,摇头道:“我本以为万灵魔心已经被净化,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却没想到还是……我早说过,万灵魔心是至邪之物,如今它既然已经恢复了魔心之力,那苏羡此后,恐怕就是我们的敌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万灵魔心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的?”秋棠瞪大了眼睛问。 四方城城主紧抿下唇,摇头叹道:“我也不懂,但它身上所承载的是数万魔灵的怨气,你认为那些魔类所希望的是什么?” 是什么? 秋棠又是一怔,他虽然一时间想不到,但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咬了咬牙,想到从前的苏羡,再想到今日所见,那火焰中走出犹如魔神一般的红衣女子,不论如何都无法将她们当作是同一个人。 他尚且是如此,更何况是楚轻酒? 。 四方城中发生了如此大事,当日邪教撤离之后不久,慕疏凉就带着天罡盟众人到了。然而众人已经撤走,天罡盟众人来了也没有什么作用,宿七便干脆出面叫众人留在此处,商讨关于此次无忧谷等人进攻四方城的事情。宿七与慕疏凉二人对于天罡盟的事情似乎早就培养出了眸中默契,二人一人负责三门七派和八大世家的联络工作,一人负责天罡盟内部的人手调派,很快将此事接下来的行动给定了下来。 而关于万灵魔心的苏醒,众人亦是十分担忧,慕疏凉听说苏羡就是万灵魔心之后,亦是惊讶不已,又问过了楚轻酒的情况,他才无奈的叹了一声,离开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此次之后,邪教那处很快也有动静传了出来。苏羡回到玄月教之后,将鬼门无忧谷与玄月教的势力统一了起来,三股势力一同展开行动,锋芒势不可挡,正道为此屡屡受挫。而他们的目的,邪教也没有再隐瞒,便是要找到魔君和英之魂魄和肉身,使其复活。 当初苏羡夺得玄天试第一,拿到了溯魂珠,所以要找到魔君和英的魂魄并非难事,只要循着溯魂珠所指引的方向,很快就能够找到。 这也意味着,正道众人若是想要阻止他们的计划,就必须要阻拦他们此次寻找魔君和英魂魄的行动。 为此宿七派出了天罡盟一众精英弟子前去阻拦,但魔界那边去寻找魔君和英魂魄的,正是身为万灵魔心的苏羡本人,众人的阻拦在苏羡的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如此艰难的行动着,正道众人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恢复万灵魔心力量的苏羡当初能够以一人之力抵抗四大强者,她的实力实在太过强大,普通人根本无法阻止她,只是万灵魔心一人就拥有如此可怕的实力,若当真让他们复活了魔君,那么两千多年前的人界浩劫势必会重来一次。正道众人为此忧心忡忡,众人聚集起来在天罡盟中商议接下来的打算,只道是根本没人拦得住邪教,唯有慕疏凉在此之际,摇头叹了一句:“其实,未必没有人能够拦得住苏羡。” 宿七一听就明白了慕疏凉的意思,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大情愿的道:“你是说,楚轻酒?” 慕疏凉微微颔首。 在场众人亦是一惊。 楚轻酒未死之事,天罡盟已经出面替他解释过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楚轻酒和苏羡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人知道当初苏羡身旁的那只傀儡,就是楚轻酒。 听慕疏凉提起楚轻酒,许多人面上皆是不解,宿七却再明白不过。在慕疏凉看来,楚轻酒与苏羡当初有过那样一段感情,苏羡就算是真的成了邪教的万灵魔心,也未必会伤害楚轻酒,他必然是此次阻拦苏羡的最好选择。 但,当真是如此么? 宿七与慕疏凉不同,他皱眉道:“楚轻酒现在还在四方城修养。”自那日苏羡离开之后,楚轻酒便没有再出过四方城。后来正邪两道发生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四方城又难以进入,宿七与慕疏凉便都未曾再去问过楚轻酒的情况。 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若是当真派楚轻酒出去,苏羡与楚轻酒之间,就必然有一个了断了。 宿七不想替他做这个决定。 “让我去四方城一趟吧。”慕疏凉说了一句,继而思量道,“我去与他说。” 第93章 九三章 离那次邪教进攻四方城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四方城虽然受损严重,但因为人手不少,修缮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慕疏凉来到四方城,所看到的便又是一座锦绣城池。 接慕疏凉入城的是南尘,他如今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但身体仍虚,四方城主还是不放心让他出去相助于正道,便将四方城内部的事情交给了南尘负责。南尘领着慕疏凉入城,二人间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快要到楚轻酒住处的时候,南尘才幽幽说了一句:“此次当真非让楚轻酒去不可吗?”进入四方城之前,慕疏凉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听南尘的问话,慕疏凉微微一顿,未置可否,只道:“小楚他近来可还好?” “算不得好与不好,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南尘摇摇头,终是带着慕疏凉到了楚轻酒所住的地方。 二人来的时候,秋棠刚打算离开。南尘看了秋棠手中拎着的剑,出声问道:“你又来找人练剑了?” 秋棠点头,面上却皱了眉道:“那家伙下手可是越来越狠了。” 慕疏凉听他们对话,大致也猜到了秋棠口中的“那家伙”究竟是谁。 秋棠不欲多说,心里似乎也烦躁得很,很快摆手离开了,南尘将慕疏凉带到了楚轻酒所住的小院门口,也没有进去,便停了步让慕疏凉自己去。 慕疏凉微微颔首,举步进了院子。 四方城本就大,每一处的院子也都不小,且景致各异。就如同此时楚轻酒所住的这处,院中还有一座池塘,一座小亭立在池边,几缕藤蔓在亭边环绕,垂下紫色的花朵儿在池面上,看起来倒有几分闲情雅致。然而亭中的人却丝毫没有什么闲情雅致,他坐在亭中桌旁,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喃喃的像是在跟那狐狸说着什么。 慕疏凉自院外走来,颇有些惊讶的看着那只狐狸,一下子将其认了出来:“这是苏羡从前身边跟着的那只狐狸?” “嗯。”楚轻酒听到苏羡的名字,顿了顿点头闷声道,“上次阿羡闯鬼门取玉佩被人发现,阿羡被人带回玄月教,月姨就将这小狐狸带回了四方城。” 他低头看了小狐狸一眼,一人一狐大眼瞪着小眼,楚轻酒皱了皱眉道:“后来阿羡来四方城每日忙着和城主商量万灵魔心的事情,也没顾得上这家伙。” 慕疏凉笑了笑,径自来到亭中,在楚轻酒的面前坐下,身手顺了小狐狸背上的毛。 小狐狸似乎有些怕他,缩了缩身子僵在楚轻酒怀里没动。 楚轻酒忍不住道:“这家伙在阿羡面前就跟知道卖乖,在其他人面前就装死。” 慕疏凉挑了眉,收回手道:“看你这样子,我放心不少。” 楚轻酒突然静了下来,挑起眼看慕疏凉,有风吹进院子来,将紫色的小花儿吹上了石桌,楚轻酒盯了一会儿,这才道:“外面最近是不是已经乱成一团了?我看你神色憔悴不少,怕是忙得都没时间休息了。” “天下本就没平静过,说乱,不过是暗地里的事情,都摆到了明面上而已。”慕疏凉摇头轻笑,低声又道,“早就习惯了。” “小慕。”楚轻酒神色忽的认真了起来,朝慕疏凉道,“这就是你选的路吗?” “嗯?”慕疏凉摇头道,“我从未选过。” 两个人自很小的时候就相识,他们都明白最初的对方是什么模样,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纵然曾经是朋友,却也有许久未曾真正一起好好说过话了。这会儿他们坐在院中吹着凉风,说起从前和将来,神色却都有几番唏嘘。 楚轻酒定定看着慕疏凉,慕疏凉说完那句话之后,不觉又笑了起来,温言道:“慕家是八大世家之首,而我是慕家的人,我的责任是与身俱来的,我没得选,也不想去逃避。况且我也想知道,我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他说完这话,不觉又停住了话头,接着道:“小楚,你呢?” “我?”楚轻酒反问了一声。 慕疏凉点了头,等楚轻酒的回应。 楚轻酒仰头看了一眼亭外的日头,低声道:“我们楚家才没你们慕家那么多事情,自小我爹也没怎么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也懒得管。天下怎么样,我也管不着,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竟忍不住回头看慕疏凉道:“到现在,我反是有些羡慕你了。” 慕疏凉无言听着楚轻酒的话,楚轻酒苦笑道:“这些天我在这里一直在想,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可是我想来想去,脑子里全是阿羡。” “你想去找她。”慕疏凉道。 楚轻酒颔首,一手还搭在小狐狸毛茸茸的背上,垂目道:“你来找我,不也是想让我去找她吗?” 慕疏凉无辜的摊了摊手,楚轻酒挑眉站起身道:“知道了,我收拾一会儿明日就出发,我们本就应该好好说清楚的,之前我不敢说,现在想了这么久,这一天早晚也是要到的,这么拖着也不会有所转圜。” “苏羡三天后会经过霜城。”慕疏凉也起了身,跟在楚轻酒身后道。 楚轻酒顿了顿足,回头道:“好啦,你快去忙你天罡盟的事情,我若是成功阻止了阿羡,回来你可得好好谢我。” 慕疏凉笑到:“请你喝酒。” “到时候再说!”楚轻酒随口应了一句,转身回了屋里,慕疏凉在亭中站了一会儿,很快也离开了这间小院,与守在外面的南尘说了一句之后便出发回天罡盟了。 事实上楚轻酒没有等到第二天一早,当天下午,他就与四方城众人辞别,随后往霜城而去。临去之际小狐狸追到了门口,楚轻酒瞪了它一眼,却没将它带走,只闷声道:“阿羡连我都不要了,当然不会要你。” 小狐狸蹭了蹭楚轻酒的手背,楚轻酒赶紧抽回了手,认真道:“也许我将阿羡带回来了呢?你乖乖在这等着就好了。” 。 楚轻酒早就听慕疏凉说过苏羡的行踪,离开四方城后,楚轻酒很快就赶到了霜城。 说起来这个地方楚轻酒与苏羡从前也来过,后来楚轻酒出事,苏羡也是在霜城外遇上邪手万笙,万笙这才将傀儡交到了苏羡的手上。如今发生了许多事情,再回到这个地方,楚轻酒难免也觉得巧合。 他先是在霜城中一处客栈住了下来,又去了一趟铁匠铺子,折腾了一天才回到客栈。他自四方城到霜城也不过花了一天的时间,据慕疏凉所说,苏羡等人经过霜城,应该是两天后的事情,所以楚轻酒本也并不着急,只想要将一切准备妥当再见苏羡。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苏羡等人的行程会提前不少。 更加叫人没有料到的是,苏羡等人所住的客栈,正是楚轻酒所住的同一间。 从铁匠铺回来的时候,楚轻酒左手拎着一包东西,右手还拎了一把玄铁剑,浑身脏兮兮的显得有些狼狈。 名动天下的楚轻酒楚公子平日里自然不会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但楚轻酒心不在焉的等苏羡,也没有太过在意,况且他久已未在世间行走,认识他的人也不多,他也根本没必要顾忌什么。但巧就巧在,这日楚轻酒走进客栈,正好就撞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楚轻酒在玄月教里待过好几年,玄月教的人他就算不想认识,却也都认识了,而此时几名玄月教的人正在和客栈掌柜的小声交谈着什么。楚轻酒不过一转念,就立即转眼往客栈当堂内扫去,几乎是一瞬之间,他就准确的在人群中找到了苏羡。 苏羡依旧是着了一袭红裙,她的身旁跟了个小丫头,那小丫头满脸的笑意,像是在跟苏羡说什么有趣的事情,苏羡安静的听着,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这么一段时间不见,苏羡的身上似乎没有一点变化。 楚轻酒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情绪,他怔怔站在客栈的大门处,远远看着那人,满脑子都是二人从前相处的情境。 他所认识的苏羡,跟眼前的这道身影似乎又全然不同。 苏羡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待在角落座中垂眸不语,没有发觉楚轻酒的到来,楚轻酒也没有过去。他如今身上狼狈不堪,甚至连玄月教的几个人也没有将他给认出来,客栈里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注意到其中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楚轻酒隐匿了自身的气息,微微埋头,自那群人身侧走了过去,转身便上了客栈二楼。 如今天色已晚,楚轻酒知道玄月教众人既然来了这客栈,应当就不会立即离开,至少也要待到明天一早才会走。 慕疏凉的情报是从天罡盟来的,天罡盟情报则极少会有出错的时候,楚轻酒知道苏羡等人此行的目的是要找魔君和英的魂魄,他们的动作本不该那么急,而如今却突然变了行程,那么唯一的理由就是魔君和英的魂魄那处出了什么问题。 可是那魂魄连个影子都没有,又能够出什么问题? 楚轻酒本打算在客栈中待着,暗地里潜入玄月教众人那处探听其中缘由,但叫人没料到的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有什么动作,楼下的客栈大堂中就又起了冲突。 动手的是玄月教和玄阳派的弟子,几名玄阳派弟子似乎也是追着苏羡等人而来,想要阻拦他们的动作,见到苏羡,众人当即剑拔弩张,便要出手。 楚轻酒在楼上看了出手的玄阳派弟子一眼,忍不住抚了额,实在想不透为什么三门七派会派这些毛头小子来瞎折腾。 第94章 九四章 玄阳派的几个人也的确都是些莽莽撞撞的小子,碰面之后二话不说就拔出了武器,玄月教那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争斗,苏羡坐在原处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玄月教几个人倒是很快冲了上去,将那几个小子好好教训了一顿。 楚轻酒本是好端端在上面看着,然而一来是玄月教的人下手丝毫没有留情,二来玄阳派的人打不过也没有要退走的意思,一味的只想要跟对方拼命,眼见着节节败退,他们竟然将目的打到了一旁坐着的苏羡身上。 那几名玄阳派的人早就看出了苏羡的身份,眼见着打不过几个玄阳派的人,便抱着一颗擒贼先擒王的心,执剑便往苏羡冲了过去。 楚轻酒在楼上终于也站不住了,眼见那群人往苏羡冲过去,连忙身形一晃,身形如飘絮般往战圈中跃去。 按照苏羡如今的实力,这几名玄阳派的弟子就算是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伤得了苏羡一根汗毛,但对于楚轻酒来说,他所担心的却并非是苏羡的安全。 楚轻酒担心的是那几名玄阳派弟子的安全,他不希望苏羡亲手杀了任何一个正道人士,若是如此,苏羡与他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 就算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也好,他也不希望苏羡会变成真正的魔。 电光石火之间,那几名玄阳派的弟子手中的剑已递至苏羡身前,只差半寸,便会刺入苏羡胸口。 但对于苏羡来说,一切不过都在一念之间。 “神女!”旁边的小丫鬟凝儿忍不住惊叫一声,想要动手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苏羡到了这时候,终于才回身往那群玄阳派弟子看过来。 她眸色泛着妖异的赤红,不过一眼,便叫人难以再移开目光。几名玄阳派弟子这袭来的一招已是拼命的一搏,早已使上了浑身的力量,然而就在接触到苏羡目光的刹那,他们的身体便僵硬了下来,连带着浑身的血液似乎也都变得冰冷。 他们动不了了。 那势如破竹般的剑势,就在苏羡的面前停了下来。苏羡轻轻抬手捻起剑锋,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折作了两段。 几名玄阳派弟子眼中流露出不可掩饰的恐惧,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苏羡,只见得苏羡眼中一片漠然,她指尖微动,他们手中的剑便当即纷纷碎裂成细小湮粉,落在地上融为尘埃。 这时候玄月教几名教众也终于赶了过来,其中一人恨声道:“这群正道人士实在麻烦,一路上阴魂不散,我看若是不多杀几人,他们根本不知道收手!” “那就杀几个人给他们看看好了。”苏羡语气极轻,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就在几名玄阳派弟子的惊恐注视之下,苏羡站起了身来。 苏羡离他们本就极近,这般往前两步,他们甚至已经感觉到自苏羡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阴沉气息。 那是魔气,阴寒得叫人来不及细想,只觉得浑身皆被恐惧所控制一般。 有两名玄阳派弟子吓得将两眼闭了起来,其余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一群人在苏羡的面前就如同毫无还手之力的孩童,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挣扎。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发觉自己来这一趟究竟是做了多么错误的估计! 苏羡微微抬手,指尖几缕红芒绽出,离魂火微微轻轻跳跃。 便在此时,一道清朗声音凭空出现在客栈大堂中。 “杀了这几个毛头小子算什么本事,你若真想让正道众人知难而退,不如来杀我。” 这客栈大堂早已因为刚才的争斗而安静下来,该走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自然都是不怕死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苏羡的面色微不可见的变了变,就连指尖攒动的火焰也忽然静止下来。 而其余玄月教的人,对于这个声音也是有几分熟悉的。众人几乎是同时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一人穿着一身染了尘的白袍,步步往苏羡所在之处走来。 其中一名玄月教魔人没认出满身狼狈的楚轻酒,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嗯?”楚轻酒唇角微勾,面对玄月教众人,却是一副信步闲庭的模样,他来到苏羡面前不远处,停下脚步,缓声道:“楚家,楚轻酒。”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笑意已经沉了下来,一双湛然眼眸只直直盯着苏羡。 苏羡也在看楚轻酒,眼神与当初在四方城离开时一样,一样的陌生。 楚轻酒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朝那几名玄阳派弟子看去一眼,忍不住挑眉道:“欺负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算什么本事?” “你……我们玄月教有什么本事也是你该说的?”苏羡身旁的丫鬟凝儿先忍不住开了口。 楚轻酒笑了笑,不置可否。 苏羡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手中再度凝起离魂火,也不管楚轻酒的突然出现,抬掌便往那几人身上落去。楚轻酒到这时面色才倏地变了,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几人身前,手中符纸晃动,噼里啪啦的往苏羡身上扔过去,苏羡拂袖挥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继续出招,旁边玄月教的众人也赶紧出了手道:“教训教训这几个小子!” 因着楚轻酒的到来,又一场战斗打了起来,楚轻酒的修为比之那几个玄阳派的弟子要高上了不少,在他的插手之下,这次战斗比之方才自是要激烈许多。 苏羡自方才那一掌之后便未曾再有动作,楚轻酒虽修为不高,但却胜在出招诡奇,变化多端,一番打斗之下玄月教众人非但未曾占到便宜,反而还叫楚轻酒救下了那几名玄阳派的弟子,几名玄阳派弟子脱身之后连忙要出手相助于楚轻酒,楚轻酒却是敲在了其中一名女弟子头上,没好气的道:“还冲什么冲,你们赶紧走别给我惹麻烦。” “可是……”那名女弟子揉了头,满脸却是愤愤,他偏过头往苏羡那处看去,却见苏羡此时正凝目紧紧盯着她,不知为何,那人却觉得苏羡的目光中煞气比之方才更浓,她本欲出手帮忙,这会儿却突然之间动弹不得。 楚轻酒懒得再与这群愣头青说,扬手挥出一串符咒,硬生生将几名玄阳派的弟子往客栈门外面推过去。 玄月教众人自是不愿让人给跑掉,然而楚轻酒拦在那客栈门口,神色却陡然间冷了下来。他先前手中一直拎着一个布包,先前出手也多用那布包砸人,众人一直弄不明白那布包里面究竟装这个什么东西,只知道那东西砸人很疼,好几个人头上被砸起了包。 这会儿众人还要再追,楚轻酒却是将手一抬,布包狠狠砸在了众人面前。 玄月教众人脚步一顿,戒备的瞪着楚轻酒。 此时玄阳派众人已经逃了出去,客栈里面除了瑟瑟发抖的客栈掌柜和小二,就只剩下玄月教众人和挡在门口的楚轻酒。玄月教众人武器在手,皆是戒备十足,眼见两方便要动手,苏羡却是在这个时候,抢先动了手。 自方才见面起,苏羡便一句话也未曾与楚轻酒说,楚轻酒目光时不时往苏羡那处看去,却也未曾看出什么异样来,楚轻酒忍不住心中觉得好笑,又觉得凄寒彻骨,他本应该是这世间最了解苏羡的人,但在一夕之间,二人就再也不复从前。 他甚至连原因也无法明白。 “阿羡,这是要打算亲自动手?”眼见苏羡朝自己走来,楚轻酒眨了眨眼,面上轻轻笑了起来。 这个笑究竟有多勉强,大约也只有楚轻酒自己知道。面对如今实力可怖的苏羡,楚轻酒没有后退,反是往前走了两步,好将苏羡看得更清楚,他一面捡回先前砸到地上的布包,一面喃喃道:“动手以后呢,你是要杀了我,还是留着我的性命,折辱我?” 苏羡没有与他对话,她冷冷看着楚轻酒,指尖一簇离魂火倏地蹿出,旋绕着疾速往楚轻酒而去! 大抵是没有料到苏羡会连一句话都不愿与自己说便直接动手,楚轻酒面对苏羡这一招,竟是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他疾退数步,虽是闪身避过,却仍是被这一簇红芒所伤,白色的衣衫上多了一抹撕裂的痕迹,楚轻酒压惊似的拍了拍衣衫,却见胸口处已然被撕开一道口子,里面露出了肤色青白的胸口,那胸口上还有一处不轻不重的灼伤。 楚轻酒其实并非真正复活,不过是将魂魄以寄魂之术送回了身体当中,但他的身体早已被炼作傀儡,自是不知道疼痛,也不会流血。 但对于楚轻酒来说,苏羡的这番动作,却让他切身的感觉到了伤口的疼痛。 楚轻酒禁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当中却隐隐透出一丝悲凉。 “继续。”楚轻酒轻轻说了一句,便在说这话的同时,他拎着那布包的右手忽的一震,那一层灰布碎裂开来,只听得一阵清脆声音响起,眼前掠过一片刺目的银亮,映着灯烛的光芒,竟是泛起星星光点! 几乎是愣了一瞬,众人才发觉那布包当中所装的,竟是许多古怪的碎片! 布包在空中绽开,碎片纷纷从天而降,众人大惑不解,在场却唯有一人看明白了那究竟是什么。 那些带着锋芒的残片,是离火剑的碎片。当初在四方城当中,苏羡不肯与上官尧一道离开,便以离火剑对抗上官尧,最后那离火剑却被震成了碎片。 如今,楚轻酒与苏羡隔着剑芒对视,楚轻酒眸色一凝,指尖捻起法诀,金芒忽绽,那些碎片突然像是有了灵性般,纷纷袭往苏羡周身大穴! 第95章 九五章 离火剑本是苏羡的武器,苏羡自小便在使用,对它自是再了解不过,但此时的离火剑,与从前却是完全不同。 楚轻酒以术法操纵离火剑的碎片,竟是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威势! 苏羡凝神看着那朝自己袭来的剑身碎片,掌间凝聚离魂之火,身形快速的自那些碎片中央穿过,竟是丝毫不管那剑锋的攻势,直取楚轻酒面门!然而楚轻酒也没有松懈,眼见方才那些碎片对苏羡毫无压制的作用,他看起来也并不着急,只勾起唇角,在苏羡即将一掌落在他胸口的时候,眨眼笑了起来。 “阿羡当真是无情。”楚轻酒半是玩笑般说了一句,动作一变,指尖捻起的法诀忽的换了。 苏羡眸光微沉,还未待反应,便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古怪压迫感。 苏羡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一掌却再落不到楚轻酒的身上,因为就在这时候,先前那些四下纷飞的离火剑碎片,就在楚轻酒的术法之下聚拢起来,竟是隐隐现出了从前离火剑的真正姿态! 碎片凝聚成锋,楚轻酒眸色微寒,法诀再变,离火剑骤然狂啸而来,正对着苏羡胸口要害!而那剑锋之上,竟有点点透明的火光灼射而出! 一直到此时,苏羡的神色才终于变了! 那透明的火焰,自然不是离魂火,而是道门的三昧琉璃火。 三昧琉璃火对上离魂火,究竟谁胜谁负,就连苏羡自己也说不清楚。 苏羡神色冷凝,扬手出掌,而楚轻酒亦是毫不松懈,法诀再催,离火剑携着凛冽之息袭向苏羡!苏羡掌间火色殷红,顷刻间,无色的火焰与赤红的火焰相交在一处,各自燃烧,释放出无尽火浪! 灼热气息充斥整个客栈,火浪掀起的狂风将众人震得身形摇晃,桌凳也纷纷抖动发出重响! 苏羡与楚轻酒相距极近,两人紧紧凝视对方眼眸,皆能够自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极招相撞,楚轻酒虽是用上了离火剑和三昧琉璃火的力量,然而根基的差距依旧是无法弥补! 苏羡浑身修为再提,手上的火焰登时如火蛇般疯狂蹿起,直直冲撞向面前的楚轻酒!楚轻酒勉力相抗,却依旧被震退,后背重重撞在了客栈的墙上! 一撞之下,楚轻酒又是面色发白,咳出一口血来。他半跪在地上,仰头最后看了苏羡一眼。 苏羡正往他面前缓步走来,眼中不带丝毫情绪。 “要杀,就快些动手吧。”楚轻酒禁不住在心中苦笑,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惧色,他想到自己本应该是来阻止苏羡的,却没有想到最后仍是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很想开口去问,从前的苏羡究竟去了哪里,若当真万灵魔心才是真正的苏羡,那从前他所认识的那个人,又是谁? 对他真心相待,将他视若珍宝的,又是谁? 楚轻酒睁眸看着苏羡,心中依旧不甘,只是他被苏羡所伤,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好似碎裂一般,他虽感觉不到疼痛,却也没有办法再动,只得眼睁睁看着苏羡走过来,朝着他扬起右手。 掌间红色的离魂火散发着灼灼光热,像是要烧尽一切,包括他们二人之间的往日种种。 楚轻酒眨了眨眼,竭力想要将这一刻看清楚,因为也许这时候就是他性命最后一刻了。 离魂火烧尽一切东西,包括人的魂魄,那与死亡不同,苏羡这一掌下来,就真的是魂飞魄散的结局了。 他本是想要最后看苏羡一眼,然而浑身的伤让他显得虚弱不堪,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下来,眼中的光亮渐渐被黑色的阴霾所取代,楚轻酒双睫轻轻颤抖,却仍是没能够支持住,无力的倒下,失去了意识。 苏羡看着楚轻酒在自己面前倒下,犹如寒冰般的眼眸中终于多了一丝松动。 “神女,杀了这出言不逊的小子!”眼见苏羡久久未有动作,其中一名玄月教教众催促道。 苏羡没有开口,掌间的火焰眼见便要落到楚轻酒的身上,然而便在此刻!苏羡的怀中,突然闪烁出一道微微紫芒! “这是……”眼见那紫色光芒透出,众人不禁大惊。 “为什么会这样?”其余众人皆是不解,只睁大双眸盯着那紫色的光线。 就连苏羡,见到这光芒,亦是大惑不解。 那光芒是自苏羡的怀中透出,苏羡沉默片刻,眼底一瞬间晃过复杂情绪,终于还是伸手自怀中掏出了发出光芒的那样东西。 发光的是溯魂珠,当初苏羡赢得了天罡盟的玄天试之后,天罡盟盟主宿七所交给苏羡的珠子,而当初也是因为溯魂珠,苏羡才终于找到了楚轻酒的魂魄。后来苏羡不再需要溯魂珠,便将它送给了夭兰,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玄月教让夭兰去找溯魂珠,其实就是为了寻找魔君和英的魂魄。 夭兰后来将溯魂珠交给了玄月教教主鸿渊,之后寻找和英的任务落到了苏羡的身上,溯魂珠几经辗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苏羡的手中。 这一路上苏羡带着溯魂珠赶路寻找魔君和英的魂魄,他们本是要朝着北边赶去,谁知路上溯魂珠却突然有了动静,苏羡等人见此情景,这才会加快赶路的速度,提前到霜城。然而谁想,到了霜城之中,溯魂珠又很快失去了反应。 一直到现在,此时此刻,溯魂珠突然再度发出了紫色光芒,珠子中央白色的烟雾缭绕不断,却是直直指向了前方。 苏羡的神色从未有过这般严肃,众人看在眼里,忍不住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只一言不发的盯着苏羡的动作。 苏羡微微抬手,将那溯魂珠往前递了半分。 溯魂珠中光华流转,白雾缓缓飘动,也跟着有了反应。 不论苏羡如何移动,那珠子所指的方向,皆是同一处。 苏羡低垂双眸,将目光落在昏迷中的楚轻酒身上,不再言语,也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怔怔看着。 一旁的小丫鬟凝儿看出不对,当先开了口道:“神女,到底怎么了,溯魂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凝儿看不懂溯魂珠,只不住问着,旁边的其余人却是将溯魂珠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清楚到众人都不禁怔住了。霎时之间,客栈里面安静成一片,只能够听得到呼吸之声,苏羡垂眸收回溯魂珠,神色复杂的别过头去,不再看楚轻酒。 一名玄月教之人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道:“神女,这个小子……” 他话说到一半,却没敢再说下去,只小心翼翼地瞥了楚轻酒一眼,微微低了头。 苏羡看了那人一眼,声音微微沙哑,却仍是应道:“溯魂珠所指的,正是他。”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本已经猜到了大概,但听到苏羡真正说出来,仍是不禁觉得难以接受。 他们找寻魔君和英的魂魄许久,却没有想到,兜兜转转那么久,最后溯魂珠所指的,竟然会是楚轻酒! 苏羡虽然没有开口,但自她的眼神看来惊讶也比之众人少不到哪里去,她凝目看了楚轻酒许久,终于低声道:“替他治伤,带他回玄月教。” “是!”众人连忙点头,先前打人的时候冲得有多快,这会儿救人的身手就有多快,众人连忙七手八脚的将楚轻酒给扶了起来,又是敬又是怕的将人往楼上客栈里面抬去,然而他们还没有走上几步,苏羡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叫住众人,迟疑片刻才低声道:“等他醒来之后,溯魂珠指引我们找到他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他。” “神女?”教众们不解的看着苏羡。 苏羡淡声道:“我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且他也没有魔君和英的记忆,你们说了亦是无益。” 众人自是觉得苏羡说得有道理,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 楚轻酒被苏羡的掌风所伤,苏羡出手之时毫不留情,楚轻酒的伤势自是不轻,众人花了许多力气才终于替楚轻酒稍稍治了内伤,但纵然如此,楚轻酒也很难立即醒过来,且纵然是醒过来了,也得修养上一段日子。楚轻酒虽是傀儡之身,不会感觉到疼痛,但受伤之后却依然和常人无异,众人折腾了许久,又担心楚轻酒伤势经不住路上的颠簸,是以一行人便干脆在霜城客栈当中住了下来。 三天之后,楚轻酒才终于悠悠转醒。 醒来之后,楚轻酒睁着双眸盯着前方,没有半点反应。这一路跟着苏羡来找魔君和英魂魄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结果楚轻酒受伤,众人没有办法,只能够派出一行人当中除了苏羡之外唯一的姑娘来照顾楚轻酒。苏羡的贴身丫鬟凝儿照顾了楚轻酒三日,眼见楚轻酒终于醒过来,但却没有任何反应,不禁觉得有些担心,也不知道楚轻酒是不是还没有恢复意识,只能呆呆望着他。 片刻之后,楚轻酒终于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了床边的凝儿身上。 “你们神女……没有杀我?”楚轻酒声音低弱,眼中却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心情极好。 凝儿迟疑片刻,点了头。 楚轻酒小声道:“她果然还是狠不下心,对吗?” 凝儿这次没有应声,只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楚轻酒凝在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浅了下来,他久久没动作,半晌后才有些艰难的翻身往床里侧睡去,只拿清瘦的后背对着凝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楚的身份我早说了我不剧透的哼哼! 第96章 九六章 一天下来,楚轻酒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甚至连玄月教为什么没有杀自己,反倒花了大力气替自己治伤,楚轻酒也没有去问。 楚轻酒醒来之后,又在客栈当中待了两天,期间也有不少玄月教的人探头探脑的自门外张望,楚轻酒都看得分明,但这些人当中仍是没有苏羡的身影。这让楚轻酒觉得那个人其实是有心躲着自己的,但他也不主动开口问苏羡的事情,只沉默着喝药睡觉,好像身处何地,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他毫不相干。 他在想,苏羡究竟会躲自己躲到多久。 他虽然是傀儡之身,感觉不到疼痛,但受伤仍是叫他浑身无力,连动一动胳膊也觉得困难,所以养伤的这个时间,他只能任自己去思考这些事情以打发时间。 然而思考这些事情的结果就是,在旁照顾着楚轻酒的小丫鬟凝儿总觉得楚轻酒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委屈的气息,缩着身子在床上好似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媳妇。 凝儿不知道苏羡与楚轻酒的过往,只道是楚轻酒心情不好,等到苏羡问起楚轻酒的时候,便将此事告诉了苏羡。 苏羡听罢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凝儿将人好生照顾,便自己去处理其余的事情了。 见苏羡这么说,凝儿忍不住开口问道:“神女,那个人真的……就是魔君转世吗?” “我不知道。”苏羡摇头,神色间也多了几分犹疑,她沉吟道,“溯魂珠对他有反应,他纵然不是魔君,也一定与魔君有关,此事还得等回去见过鸿渊了再作决断。” 凝儿连连点头,不过虽然苏羡这么说,但玄月教上下其实已经将楚轻酒当做了魔君的转世,对他皆是恭恭敬敬。凝儿忽的想到楚轻酒醒来时候说的那话,便又道:“魔君……楚轻酒醒来的时候曾经问起过神女,神女你不去看看他吗?” 听凝儿这么说,苏羡先是微不可见的一怔,随即才摇头道:“不去,你照顾好他就够了,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是。”凝儿应了一声,这才离开苏羡房间。 然而纵然是这样说了,第三天晚上,苏羡还是去看了楚轻酒。 楚轻酒本就受伤不轻,这段日子又沉默着连药也懒得喝,很快就发了烧,凝儿一时之间没有办法,连忙找了苏羡,苏羡这才赶到了楚轻酒的房间。 苏羡来的时候,楚轻酒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面色惨白如纸,就连双唇也淡白得不见丝毫血色,他浑身冰凉,气息极浅,看起来虚弱不堪,玄月教请来的大夫看过之后却是大惊失色,连声说着此人是没救了,收拾东西就走了,惊得玄月教众人一阵担心。 苏羡轻轻握住楚轻酒的手,抿唇看了他半晌不语,其余人皆紧张的看着她,她隔了一会儿才终于道:“他死不了。” 众人也不知苏羡什么时候学过医术,对于苏羡的这个判断将信将疑,苏羡却是淡淡道:“我会救他,你们先出去吧。” “……是。”听到苏羡这话,众人虽是担忧不已,却也没有人能够质疑苏羡的能力,众人这才终于退出了房间。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苏羡召出歧凰笛,神色复杂的坐在楚轻酒床边,轻轻吹奏起来。 自从回到玄月教之后,苏羡便再也没碰过歧凰笛,如今再吹,曲声竟显得有些生涩,就好似泉水淌过曲折的河流,碰撞出或抑或扬的声调。 苏羡吹的曲子是《相思》,那是当初在玄月教中,她最喜欢吹奏的曲子。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可如今,她已经奏不出从前的调了。 曲声开始渐渐绵长,调子也终于平缓起来,苏羡催动体内力量,尽数随着笛音弥漫往楚轻酒身侧,楚轻酒依旧沉沉闭着眼,只见得浅色的光晕随着笛声落于他周身,许久之后,方才随着曲声淡去。 一曲奏完,苏羡再看楚轻酒,他原本苍白的面色,似乎才终于有了些血色。 楚轻酒的身体是傀儡之身,不会流汗,也不会流血,体质与之常人自是不同,所以方才玄月教众人请来的大夫才会作出那样的判断,她能做的,只有以笛音帮助楚轻酒控制体内的灵力,帮助他自身调息恢复。 这些只有苏羡知道。 眼见楚轻酒没了性命危险,苏羡在他床边沉默片刻,便要离开,然而便在她转身的刹那,床上的人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眸。 苏羡本已经走到了房间的门口,正欲开门,身后却传来了楚轻酒轻轻浅浅的声音:“这就走了?” 听到这声音,苏羡回过头来,床上的楚轻酒对着苏羡笑,只是他唇色苍白,笑起来显得十分无力,只能更添虚弱之感。楚轻酒见苏羡回过头来,当即便道:“伤我,结果又花这么大力气救我……你们不想我死对不对?” 苏羡微微垂眸,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只退了半步,似乎将要离开。 “阿羡。”楚轻酒轻咳一声,语声比之方才似乎急促了一些,见苏羡再次顿住身形,他才接着展眉笑到,“那你坐下来陪陪我啊。” 苏羡与楚轻酒对视良久,楚轻酒就这般带着笑意看她。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子的窗口处突然吹来一阵凉风,桌上一本半开的书被吹得书页乱飞,苏羡抬眸看了看,上前将窗户给合上。 楚轻酒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苏羡,苏羡将窗户关好之后,很快回到了床边坐下,将那本书拿了起来,随手翻了翻,见是一些符法书籍,应该是楚轻酒养伤的时候看的。她低头看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有看进去,只淡淡对楚轻酒道:“你睡会儿吧。” 楚轻酒轻轻“嗯”了一声,这次没有再背过身去,只向着苏羡,缓缓闭上双眸。他本就是强自撑着,如今闭上双眼,呼吸很快变得绵长,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苏羡答应楚轻酒坐下来陪他,竟真的没有再离开。楚轻酒这一睡了一整天,苏羡就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只有吃饭和商议事情的时候才短暂的离开了一会儿,等到办完事很快又回到房中。 晚上的时候,凝儿端了一些热水来,又将药也熬好,便要如往常一般替楚轻酒擦脸和手,谁料楚轻酒却在此时醒了过来。 楚轻酒醒来之后神色还有些迷茫,带着惺忪睡意,片刻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往房间里看去,待见到苏羡好端端坐在旁边之后,才展颜笑了起来:“阿羡早。” 苏羡没应声,指了指窗外黑沉沉的天色。 楚轻酒躺久了不舒服,便让凝儿将自己扶了起来,他靠在床头,偏着头看苏羡,又看看正在替自己擦脸的凝儿,这会儿总算是恢复了平时聒噪的性子,开口对凝儿道:“我想起来以前也有个人这么替我擦脸。” 凝儿好不容易听楚轻酒开一次口,心里面不知为何竟有种高兴的感觉,她连忙顺着楚轻酒的话道:“那个人是个姑娘吗?” “是啊,是个喜欢我的姑娘。”楚轻酒应了一声,忽的又往旁边扭了扭脖子,忍笑道:“好痒。” 苏羡在旁坐着也没有走,她低头看着书,像是没有在听二人的交谈。 但楚轻酒的双眸却是一直凝在苏羡的身上,凝儿干脆加重了些力道,擦完脸之后又将毛巾在清水中洗了洗,这才接着问:“那个姑娘现在在哪里?” 楚轻酒听着这问话,看着苏羡扬了扬眉梢,应道:“不知道。” “不知道?”凝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她有些没听懂楚轻酒的话,楚轻酒却是眯着眼道:“有段时间我受了很重的伤,没法动,她照顾了我很久。” 凝儿神色茫然的应了一声,这才又自厨房端来了药,然而楚轻酒病着双手无力,自是没有办法自己喝药。凝儿端着碗坐到了床边,便要喂楚轻酒喝药,楚轻酒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凝儿以为他又不肯喝药,忍不住皱了眉,然而楚轻酒很快又道:“我想让你们神女喂我喝药。” 这回凝儿终于狠狠地怔住了。 在凝儿的心中,神女是整个玄月教身份最高的存在,莫说要她照顾别人,就是她对别人说了一句话,那都是那人莫大的荣幸,楚轻酒虽说也许是魔君转世,但凝儿已经跟了苏羡很长的时间,在凝儿的心里,仍是苏羡最重要。 听到楚轻酒这话,凝儿终于忍不住道:“这不……” 楚轻酒好整以暇的笑着,凝儿看着那笑意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就在此时,那边一直低头看书的苏羡却突然将书放在桌上走了过来,伸手对凝儿道:“药给我吧。” 凝儿瞪大眼睛看着苏羡,良久方点了头道:“是。”她将药碗递给苏羡,自己起身站到了一旁。 苏羡在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楚轻酒,却许久都没再有动作,倒是楚轻酒小声提醒了一句:“再不喂我,药该凉了。” 苏羡舀起一勺,递到了楚轻酒唇边。楚轻酒自始至终目光都在苏羡的脸上,他看也没看苏羡的动作,凑过去就着苏羡的手,喝下了一勺药。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相隔这样近了,近到楚轻酒能够看清楚苏羡微垂的眼睫,看到她长睫随着眸光微动而轻轻颤抖。苏羡的眼睛漆黑而深邃,正凝目看他,楚轻酒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身上那熟悉的气息。 楚轻酒眨了眨眼,双颊竟微微泛起了粉色。 “还喝吗?”苏羡举着勺子放在楚轻酒唇边,却半晌不见对方动作,于是语气平静的开口问道。 楚轻酒微微侧过脸,迟疑半晌还是泄了气,低声道:“不喝了。” 第97章 九七章 因着楚轻酒这番折腾,原本定下赶路回玄月教的计划便又推迟了下来。 鬼门和无忧谷那边许多事情还需要苏羡来定夺,苏羡只得在客栈当中以书信的形式给众人答复,如此在霜城当中,又待上了好几天。 这些天里,楚轻酒也终于没有再那么消沉,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便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偶尔无聊了,便缠着凝儿问苏羡的事情。而因为上次的相见,苏羡似乎也没有再躲着楚轻酒,偶尔得了闲便会来看一眼,只是两人之间的交谈却很少。 一直到这日傍晚,苏羡再来楚轻酒的房间,楚轻酒朝着苏羡眯眼笑到:“阿羡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楚轻酒虽未全好,但精神却是比之从前要好了不少,他似乎忘了这客栈当中都是玄月教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过得好不快活。凝儿本要开口阻止,道是这时候不该随便出去,但苏羡却是很快点头答应道:“凝儿,你带他出去走走,早些回来。” 楚轻酒如今的状况,一个凝儿足以看住不让他脱身,苏羡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然而楚轻酒却是没有答应,只盯着苏羡道:“我要神女你跟我一起去。” 苏羡动作微微一顿。 楚轻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乎笃定了她不会拒绝。这几日玄月教众人对他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楚轻酒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约也知道旁人不会对他怎么样,仗着玄月教众人对自己的态度,楚轻酒在这里可谓是过得比任何人都还要舒服。 果然,不过迟疑了片刻,苏羡就答应了下来:“我陪你去。” 楚轻酒闻言终于下了床,不过着了一袭薄衣便要与苏羡一同出去,苏羡微微蹙眉似要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当先推门往外走去,然而她不过只往前走了两步,便觉身子一滞,左手被握进了冰凉却柔软的掌中。 苏羡回头看着那人,却见楚轻酒晃了晃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语气稀松平常的道:“我还没恢复呢,身体没什么力气,你牵着我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眸还凝在苏羡的身上,像是怕被人拒绝一般,手上握得比之方才更紧了些。 楚轻酒说出这话来分明已经红了耳根,却是怎么都不肯松手。苏羡看了他半晌,忽的回过头去,也没有松开楚轻酒的手,只牵着他往外走。 楚轻酒跟在苏羡身后出了屋子,两人一路到了客栈外面。 这间客栈身处城郊处,外面是一片青翠竹林,一条幽幽小道往林中延伸,也不知通向何方。苏羡丝毫没有回头看楚轻酒一步,但步履却似乎是故意放得慢了些,能够让有伤在身的楚轻酒正好跟上她。楚轻酒在苏羡的身后笑,两人一道往林子里面走,苏羡沉默,楚轻酒便道:“这里的景色倒是不错,秋棠那家伙总夸四方城的景色是天下第一,我看其实这里也比四方城差不到哪里去。” 楚轻酒这话虽是随口说说,但这竹林景色确实极美,时值盛夏,夜里的竹林降下了暑气,凉风习习,星芒幽幽自林间缝隙落下,飘落的竹叶被夜风卷到二人身下,晃悠着又飘远,当真是一幅闲适画卷。 两人走了不一会儿,前方便现出一座凉亭来,凉亭檐角悬着四方灯笼,昏黄灯光照得整个竹林都添了暖色,楚轻酒玩那亭子里看去,不禁笑到:“进去坐坐?” “也好。”苏羡没有拒绝,二人牵着手进了凉亭,这处凉亭似是客栈故意摆设在竹林中的,亭中杯盏茶水应有尽有,旁边甚至还横着一张七弦古琴,竹叶在琴边洒了一地。楚轻酒盯着那琴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的笑出了声来。 苏羡侧目看他,他眉梢笑意很浅,在暖黄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 楚轻酒回头对苏羡道:“我弹琴给你听吧?” 苏羡这次终于迟疑了:“你?” 这一声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语气,楚轻酒听了,唇畔笑意更浓,点头道:“对。”他这么说着,很快就拉着苏羡叫她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楚轻酒轻轻拂了衣裳,端然在琴前坐下,竟当真有几分弹琴的样子。 从前楚轻酒被困在玄月教的时候,也总是喜欢弹琴,他的琴是从苏羡那里借来的,那琴声实在是难听得紧,导致整个玄月教上下有一段时间里一听见琴声就觉得头皮发麻。后来楚轻酒无事的时候就会抱着琴去找苏羡,让苏羡教他弹琴,但不论苏羡如何教,他也总是弹得不成调子。 但纵然如此,苏羡还是很乐意的教着楚轻酒,而楚轻酒也依旧每天都去找苏羡。 但今日,楚轻酒的琴声却与从前不同。 清澈的琴音自他手中琴弦流泻而出,空幽竹林里似乎连风都静止了下来,只听得这熟悉的曲声,将千万般的思绪都凝于心头。 这曲子是《相思》,是当初苏羡在小楼里教楚轻酒教了千遍百遍的那支曲子,也是前日里苏羡为楚轻酒疗伤之时所吹奏的那支曲子。 楚轻酒弹得十分熟稔,就像是弹过千遍万遍一样。 他抬眸看向苏羡,眼底早已敛去了笑意,沉沉的眸子里氤氲着难以说清的情愫。 而苏羡却没有看楚轻酒,她坐在亭中,将头微微转了过去,楚轻酒只能自她小半个侧脸,见得她长长的眼睫似乎在轻轻颤了颤。 楚轻酒于是也沉默了下来,他低头认真弹奏着,只听得琴音回响在林间,将飞鸟都惊起,将夜色都沉寂。 许久之后,楚轻酒轻轻捻下最后一个音,坐在琴前,久久不语。 他再往苏羡看去,却见苏羡背靠着凉亭的柱子,双眸闭着,似是早已因困倦而睡去。楚轻酒牵扯着唇角,像是想对沉睡中的苏羡笑笑,却终究没有笑出来。他素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觉得人生在世自是要过得开心快活,不管到了什么地步也都是如此。 但这段日子,他才是第一次感觉到笑是一件如此勉强的事情。这些日子他与苏羡每天都能够见面,也能够说得上一些话,但对他来说,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从来没有那样遥远过。他不知道苏羡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曾经无比熟悉的人,竟然会变成这副陌生的样子,楚轻酒不论如何也想不到。 “阿羡。”楚轻酒声音很轻,像是要对苏羡说些什么,却又怕将人给吵醒。 他怔怔看着熟睡的苏羡,待到苏羡良久未有反应之后,他才苦笑一声,又道:“你其实是记得的对不对?” “那天在客栈里,你吹笛替我疗伤,我其实是醒着的,我听着呢,那天你奏的就是这支曲子。”楚轻酒缓缓起身,他在夜风里坐得久了,身体还有些无力,这般站起身来,他勉力晃了晃才站稳了身子,步履虚浮的往苏羡走去。 苏羡仍是沉沉睡着,楚轻酒在苏羡的身旁坐下,垂着眼,低声又道:“你记得这曲子,记得我,这些你都记得……” “可是为什么你记得,却还是这个样子呢?”楚轻酒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他静静看着苏羡,良久才又道,“万灵魔心的记忆和心性,真的就能洗去从前的一切吗?你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了吗?” “我到底要怎么做?”楚轻酒眉峰微蹙,抬手轻轻拂上苏羡脸颊,声音中有些微颤抖,“阿羡。” 这些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统统说出来。 若是清醒时冷静而漠然的苏羡,他甚至不知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 楚轻酒的指尖沿着苏羡的面颊点点落下,他本要再开口,却在看清苏羡眼角处闪烁的莹莹眼泪时,不禁怔住。 “原来,你没睡着。”楚轻酒声音微涩,指尖轻轻抬起,抹去了苏羡眼角的泪。 苏羡终是缓缓睁开了眼来,她眼底分明还蕴着水光。 二人无言对视,竟是谁也没有先开口,谁也不敢先开口。 楚轻酒屏着呼吸,像是怕任何的动作都会揉碎了眼前的梦境。 苏羡眨去眼中最后一点情绪,终于平静道:“刚才你没有逃走,将来你恐怕就没有机会再走了。” “我为什么要走。”楚轻酒终于又笑了起来,只是那份笑意看在人眼中实在是再勉强不过:“这里有吃有喝,还有美人在怀,又没人为难我,为什么要走?” 苏羡还没出声,楚轻酒便又道:“你是故意装睡,放我离开?” 苏羡不置可否,楚轻酒问:“为什么?” 为什么? 苏羡淡声道:“因为我没有杀你的必要……” “阿羡。” 苏羡一句话还未说完,却突然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当中。 楚轻酒的怀抱从来都是温柔的,但这一刻却是将她勒得生疼。苏羡从来没有见他那样失态过,就像是一个即将溺入深渊的人,拼命的抱住身侧那最后一丁点的希望。他声音沙哑着,哽咽着,带着万般委屈将头埋在苏羡颈间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认我,到底隐瞒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全都告诉我好不好,让我帮你好不好,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不担心,你不要……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苏羡本已经将心肠硬下,本已经准备好将要说的话,但在听到楚轻酒带着哭腔的声音后,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夺眶而出。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问题苏羡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怕,每天都生不如死,可是她……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能说。 第98章 九八章 两人在这亭中静静相拥,良久未曾再开口,苏羡很少会哭,此时楚轻酒见苏羡哭出来,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心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抱着小声哄。 过了好一会儿,苏羡才终于止住眼泪。 她一旦止住眼泪,就立即回到了平日里淡然的模样,像是方才哭得茫然无措的与现在的她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楚轻酒。”苏羡哭完之后声音还有些哑,楚轻酒听她开口,不由微微颔首,声音轻柔的道:“你说,我听。” 苏羡哽了一会儿,却没立即说出来,只过了片刻才道:“我记起来我的身份了。” “你们说得不错,我是万灵魔心。”苏羡的声音越说便越是低沉,她眸子黝黑,在这夜里显得尤其清澈,“当初七海深渊里的万魔以自身精血换来了我的出现,所以我这辈子,只能为他们的希望而活,你知道吗?” 楚轻酒没有再开口,他凝目看着苏羡,像是要看进她心里。 他听得懂苏羡的话,但却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意思。 就如同当初他曾经问过慕疏凉的话,慕疏凉出生在八大世家之首的慕家,他自小便一直为天下正道而活,他所有的修炼,只是为了能够更加有资格为正道出力,所有的事,也只是为了天下而做,除此之外,他的存在再没有任何目的。 而如今,对于苏羡来说,或者亦是同样。 “群魔的希望,是什么?”楚轻酒声音里隐隐有疲惫。 苏羡直视楚轻酒双眼道:“寻回魔君,重振魔界。” 楚轻酒终于明白,为何苏羡会对自己避而不见,又为何装作不认识他,想要让他离开。 因为苏羡知道,他们再无法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身为正道八大世家的楚家少爷,楚轻酒不可能会看苏羡寻回魔君,重振魔教而置之不理。而苏羡,她存在的目的表是如此,她所背负的是当初七海深渊里群魔的性命,她更不可能背弃自己的目的。 如此一来,他们又该如何? 楚轻酒纵然平日里花招百出,面对这道难题,却也依然想不出任何解法。 “我多希望,当初在四方城里,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静默许久之后,苏羡终于闭目低声道。 这一声像是叹息,久久不能散去,楚轻酒看着她的侧颜,觉得浑身力气都散了,想要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能怔怔的看,怔怔的想。 苏羡终于回眸再度往楚轻酒看来,她低声道:“夜深了,该回去了。” “阿羡。”苏羡回身便要离开,楚轻酒却轻轻拽住了她的手腕。 苏羡回头,楚轻酒微微俯身,冰凉却轻软的双唇便印在了苏羡的唇上。 初时一怔,待到感觉楚轻酒身子清微的颤抖之后,苏羡终于抬手主动拥紧对方后背,用尽温柔去回应着一个吻。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鬓边长发厮磨在一起,像是要纠缠到星河落幕,地老天荒。 许久之后,楚轻酒才气息不稳的松开苏羡,低头凝目看着苏羡的眼睛,认真道:“至少……至少我知道了这些事,你不用一个人去难过,对不对?” “楚轻酒……” “阿羡,我会想办法的,总有办法的。”楚轻酒拽着苏羡的手不肯松开半分,他低声道,“不管将来怎么样,现在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将来还会发生许多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呢?你是万灵魔心,搞不好我也是个什么魔转世的,到那时候谁正谁邪又要怎么说?” “还没有到必须要推开我的时候啊,阿羡。”楚轻酒轻轻叹了一声。 他什么都不怕,但是这些日子苏羡不肯理她,用陌生至极的眼神看他,他是真的怕了,从来都没有那样怕过。 苏羡听闻楚轻酒这话,却是抿唇摇头道:“不要乱说,你不会是魔。” “嗯?”楚轻酒神色古怪的看着苏羡,不明白她为何听到这话,动静会这样大。 但到底,苏羡也没有真的再推开楚轻酒。夜色的确已经深了,繁星在天际闪烁,亭外的灯火也在轻轻闪烁,苏羡看了看夜色,终于与楚轻酒一道牵着手回到了客栈当中。 两人终于将一切说破,虽皆是心情沉重,但两人之间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沉默与疏离。楚轻酒身体还没有好,本就是强撑着精神与苏羡交谈,如今回到客栈里,便有些撑不住有了倦意,苏羡看得分明,便扶他上床想要让他早些休息,自己则也该回房间去处理玄月教的事情了,然而苏羡才刚回身,楚轻酒就一把拽住了苏羡的手。 苏羡回头去看楚轻酒,楚轻酒面色微微泛红,却是死活不肯撒手,只拿两眼紧紧地盯着她。 苏羡看着楚轻酒小媳妇一样欲语还休却的眼神,像是突然会意,恍然眨了眨眼,俯身在楚轻酒的额上落下羽毛般轻轻的一吻,这才声音低柔的道:“我先回去了。” 楚轻酒被苏羡这下亲得有些恍惚,却没忘记抓紧苏羡的手,他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像是一时间一些找不着苏羡在哪里,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羡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会错了意,她眼神也有些飘忽,但见楚轻酒浅粉的面颊,却又禁不住久违的有了些笑意,她干脆豁了出去,俯身在对方唇上也印下了一吻,然后低语道:“那是这样吗?” 然而她这番动作,却换来了楚轻酒在她唇上轻轻一咬。楚轻酒瞪大眼睛看着苏羡,眼里还有些恼羞:“你是故意的!” “你想说什么?”苏羡忍着笑道。 楚轻酒这才想起来正事,轻咳了一声道:“你明天也会过来吧?” 苏羡这才知道楚轻酒磨蹭这么久是想要问这个,她点了点头,答应道:“会的。” 她本是犹疑,但越是与楚轻酒交谈相处,便越是无法再舍下,纵然是困顿如此,她也不肯放弃与这人相处的任何机会,就如同楚轻酒所说,或许真的并非毫无转机,或许这并非是一个不可破的局面。 这般想着,苏羡又是一笑,叫楚轻酒放心,这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其间楚轻酒一直在看苏羡,他将她的每一个神情都看在心里,却没有再问一句话。 他本应该问的,关于这些天来外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魔教众人对正道究竟做了些什么,他们又为什么要将他困在此地,这些他本都应该问,但他却又不愿现在去问,他所能做的,只有去相信苏羡。 。 第二天一早,楚轻酒很早的就醒了过来。 楚轻酒的精神很好,恢复得似乎也很好,凝儿给他端来早膳的时候,他便不住的询问苏羡的消息,想知道苏羡究竟在做什么,什么时候会来,凝儿神色古怪的盯着他看,不明白楚轻酒究竟为何突然这样精神。前些日子楚轻酒也会问苏羡的事情,但苏羡对于楚轻酒态度冷淡,凝儿也不是没有看出来,所以这会儿凝儿直接道:“你不要再想神女了,神女很忙,没空来见你的。” “她在忙什么?”楚轻酒端着一碗粥,却没有立即喝下去,只是像个小孩儿一样将粥舀起来又倒回去,心不在焉的把玩着。 凝儿道:“神女在和教中的几位长老商量正事,现在不光是正道,无忧谷和鬼门与我们玄月教之间的关系也是麻烦,神女忙着应付那边的人,若不是因为……”她话说到这里,突然就止住了,楚轻酒似有所觉,抬眸看她道:“因为什么?” “因为你。”凝儿定了定神,终于将话说了出来,“因为你折腾了许久,身子还没有养好,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在这里待下去,你若是早些好了,我们此刻早就回教中了。神女回到教中坐镇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了。” 楚轻酒道:“我已经好了很多了,我可以赶路。” “那也没用,现在事情已经来了,现在回去也晚了。”凝儿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看了楚轻酒片刻,接着又道:“反正神女现在很忙,恐怕得等到晚上才有空了。” “哦。”楚轻酒脸上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随口应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认真问道:“为什么你们不杀我?” 凝儿一怔,楚轻酒在这个地方住了这么久,养了这么久的伤,一直都没有说起过这件事情,凝儿只当是楚轻酒已经不会再问了,谁知道今日他竟突然之间又将这事想了起来。 当初玄月教众人之所以会留下楚轻酒,并还花了大力气救他,那是因为溯魂珠对楚轻酒起了反应,楚轻酒很可能就是魔君和英的转世。只是苏羡说过此事的原因不能够告诉楚轻酒,面对楚轻酒的疑问,凝儿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才是。 楚轻酒看了凝儿的神色,这才察觉了不对劲,便试探着问道:“不能说?” 凝儿迟疑片刻,点了头。 “那就不用说了。”楚轻酒笑了笑,把玩了勺子许久,这会儿才终于低头喝了一口粥,只是凝儿并没有看到他眼中淡淡的思虑。 楚轻酒本以为是苏羡舍不得杀他,才故意找了个借口叫他活了下来,但如今看凝儿神色,似乎却又不止于此。 究竟有什么秘密让玄月教上下非但不杀他,还将他这么好吃好喝的供着?又是什么要紧的秘密是他不能够知道的? 楚轻酒喝完粥后,又在床上看书消遣起来。整整一天的时间,楚轻酒待在屋中休息,等到了傍晚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床来,眼见着天色已近黄昏,只道是苏羡应当将要紧的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自己推门走出了屋子,要去寻苏羡。 这些天来楚轻酒在客栈里休息,无事的时候也不会出房门,众人也都习惯了,但这并不代表楚轻酒出不了房门。 走出房间,楚轻酒四下看了看,也不知苏羡的房间究竟是哪一间,便四下转了转,客栈里面四下无人,看起来也是因为玄月教众人的原因,其余也没有人敢住进来。他在走廊中绕了一圈,终于听到某处有声音传来。楚轻酒循着声音找过去,却还未走近,便听见了屋中传来只言片语。 “神女,我们在此地耽误那么久,也该回去了,若楚轻酒真的是魔君大人,我们应该尽早让他恢复身份才是。” 楚轻酒面上神色微凝,脚步倏地顿住。 第99章 九九章 房间内很快又传来了苏羡的声音,大意是再过两天他们便出发回玄月教,楚轻酒听得清楚,他怔在原地似乎一时之间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屋内很快又开始说起了别的什么,楚轻酒也没有仔细去听,一直等到屋子里面众人的说话声都小了,脚步声朝着外面而来,楚轻酒才微退两步,躲到了墙角之后。 玄月教众人自屋中走出,很快散去,但楚轻酒站在原地,却没有进屋去找苏羡。 直到苏羡自屋中走出来,发觉了站在不远墙角处神色冷凝的楚轻酒。 苏羡微怔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羡。”楚轻酒唤了她一声,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想了想将人拉回了自己的房间里,这才低声问道:“方才你们说的魔君,是什么意思?” 苏羡双眸微睁,这才知道楚轻酒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 既然已经被发现,苏羡也自然不能够隐瞒,只是纵然如此,她却仍有些不情愿,只摇头道:“你该知道,我们此行出来,是为了寻找魔君和英的转世。” “不错,你们……”楚轻酒点了头,正要再开口,却倏地顿住,低声道:“你们本一直赶路急着要找魔君和英的魂魄,但在霜城,却为了照顾我的伤势停下了赶路。” 纵然是苏羡想要停下来,玄月教的众人或许也不会情愿,在他们心中找到魔君和英才是首要之事,这些日子楚轻酒心中只顾着苏羡,却忽略了这种事情。 他们停下来,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他们已经找到了魔君和英的魂魄。 “真的是我?”楚轻酒面色古怪的问道。 他并非迟钝之人,他这些天来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想明白,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楚轻酒看了苏羡片刻,复又摇头笃定的道:“不可能。” 苏羡抬眼看他,很快道:“我不知道,可是我不希望你是。” 苏羡心中再清楚不过,如果楚轻酒真的就是魔君和英,那么要复活魔君,就意味着楚轻酒将再也不存在,魔君和英与楚轻酒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纵然是拥有同样的魂魄,却也再不是同一个人。这也是苏羡之前未曾将此事告诉楚轻酒的原因,她不希望楚轻酒是魔君,她只想让楚轻酒离开这里,走得远远地,让她找不到,玄月教的人也找不到。 可是楚轻酒不肯离开,他还是留下来了。 这些事情一直藏在苏羡的心底,这段日子的茫然无措,她却从来无处去说。 那日楚轻酒出现,并且拦在玄月教众人面前,苏羡本是打算做戏一番,先将人打伤,等到众人离开之后再悄然回来救人,却没有想到溯魂珠会突然之间对楚轻酒有所反应。那一刻苏羡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所有人都看见了溯魂珠的异状,她只能够先将楚轻酒留下来再做打算。 她身为万灵魔心,背负着群魔的希望,本就是为了找到魔君,但她心中却是有千个百个不愿楚轻酒就是魔君。 苏羡虽没有再开口,但楚轻酒却将她的神情尽数看在心里,他轻轻拉住苏羡的手,低声道:“你将溯魂珠再拿出来试试?” 苏羡抿唇不语,却是自怀中将溯魂珠给拿了出来。 珠子静静躺在苏羡的手中,苏羡喃喃念了一句法诀,那溯魂珠当即便闪烁出炫目紫光,随着那紫色的光芒越来越浅,原本澄澈的珠子内部突然升腾起一阵茫茫白烟,两人同时盯着那颗珠子,屏息静静看着,片刻之后,方见得那珠子当中的烟幕朝着楚轻酒的方向轻轻飘动,楚轻酒眸色微微一沉,朝着旁边挪去一步。 然而毫无意外的,那些轻烟也跟着往楚轻酒所在的方向而飘去。 楚轻酒蹙眉想了想道:“你这溯魂珠有没有可能弄错?” “当初我就是靠它在七海深渊里找到你的,应当不会有错。”虽不愿意承认,但苏羡仍是开口道。 楚轻酒还想再说什么,但盯着那珠子当中飘动的白烟,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楚轻酒本以为昨日里知道真相之后,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却没有想到今日他还会面对更加糟糕的情况。他心中仍有些不相信,喃喃道:“我这副模样,怎么可能会是魔君……” 他这般说着,忍不住又将目光往溯魂珠上面看去,只是这一看之下,他却是不禁怔住。 苏羡听他语声忽的顿住,便也看了过去,楚轻酒指着溯魂珠,连忙道:“阿羡,你看!” 苏羡闻言随着他的视线一道看去,却见那溯魂珠当中的烟幕竟忽的又混乱起来,凭空渐渐淡去,不知为何竟倏地分为了三股,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而其中一股,便是向着楚轻酒。 眼见这般异状,楚轻酒带着几分希冀朝苏羡看到:“这是不是说,有可能这玩意儿真的坏了?” 苏羡摇头,若有所思的抬眸看向楚轻酒,小声道:“不对劲。” “怎么了?”楚轻酒问。 “之前我们一行人追着溯魂珠所给的方向,本是要去往南方的,可是半道上溯魂珠的方向突然改变,我们才会提前赶来霜城。”苏羡紧紧握住手中溯魂珠,接着问楚轻酒道,“在那之前,你在哪里?” 楚轻酒霎时间明白了过来,摇头道:“我之前一直在四方城里,是小慕告诉了我你的消息,我才会提前两天赶来霜城的。” “溯魂珠的方向,也是在那几天改变的。”苏羡低声道,“溯魂珠是感觉到了你的魂魄,所以才变的,你之前在四方城中,溯魂珠寻不到你的踪迹,所以自然不会有反应,可是——” 苏羡的话到此为止,只是神色复杂的蹙了眉头,楚轻酒见状便将这话说了出来:“可是若我真的就是魔君和英的话,那么我出四方城之前,溯魂珠为什么会指引你们方向?” “因为它感觉到了魔君的魂魄……”苏羡凝目看着溯魂珠当中的情景,看那三股分别朝向不同方向的轻烟,终是做下了判断:“魔君的魂魄,不止在一个地方。” 所以说,也许苏羡的判断一开始就错了,楚轻酒的身上的确有魔君和英的魂魄,但却并非一定就是魔君和英,或者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古怪也不一定。 “为什么会这样?”楚轻酒不明白,“魔君的魂魄为什么会分散,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苏羡无法解释,楚轻酒轻轻拽住苏羡的手,声音却比之方才要柔和了许多,似是松了一口气般道:“这样说的话,事情应该比我们所想的要好一些对不对?” 楚轻酒眼里闪烁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苏羡不禁轻轻颔首,随即亦是笑了起来:“嗯。” 经过了一日的商量,苏羡已经答应了玄月教众人的提议,打算带着楚轻酒一道回到玄月教当中,让鸿渊看看魔君和英的魂魄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两人话说到这里,凝儿也已经端着晚饭敲开了楚轻酒的房门,眼见苏羡在房间当中,凝儿不禁怔了一怔,颔首道:“神女。” “阿羡你也累了一天了,不如就在这里陪我吃些东西吧。”楚轻酒舍不得苏羡自视线中离开,也舍不得苏羡再累,于是便这么提了出来。 苏羡好不容易与楚轻酒说清楚了,一时间也觉得积在心底许多东西都沉淀了下来,便也点头答应道:“好啊。” 在凝儿诡异的目光注视下,两人在屋中吃了晚饭,苏羡也没有急着离开,让凝儿先离开之后,她又留在屋中翻看了楚轻酒平日里看的书,楚轻酒于是便趴在桌旁,睁着两眼看苏羡,苏羡每每翻开下一页,楚轻酒就会轻轻在旁戳她的手臂。终于苏羡将书给放了下来,瞧着楚轻酒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楚轻酒道:“这些书我都看过一遍了,你若是想知道,我说给你听。” 苏羡忍着笑意,挑眉道:“这些你是让凝儿替你带来的?” “前些日子你又不肯与我说话,我不看书便不知道做什么了。”楚轻酒说到这里,言语间也多了些幽幽的哀怨,“这几本书我都看得快背下来了。” “你看它们做什么?”苏羡晃了晃手中的书,方才她随手翻了翻,才发觉那其中讲的并非是道门的阵法,而是魔界的东西。也亏得凝儿认为楚轻酒是魔君,所以才会将这些东西给他看。 楚轻酒闻言默然片刻,这才道:“我从前本以为自己也不算弱,实力只要够自保就够了,实在不行我身手不错,跑起来也不会慢。”他语声一顿,又看向苏羡道:“可是那日你跟着上官尧他们走了之后,我才知道我以前都想错了。” “我还要保护你呢,一旦有了想保护的人,就不能光逃命了。”楚轻酒自嘲般笑笑,“我太弱了,真正到了那天那种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 苏羡凝目与楚轻酒对视,展眉又是一笑。 她知道楚轻酒素来爱玩乐,他在年青一辈中实力也算不俗,但他能够有这般修为,靠的也多是天赋,而非勤奋。楚轻酒从来不是一个勤勉的人,但他却为了她,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包括那日在客栈当中交手,苏羡也能够看出来楚轻酒已经比从前要强了许多,这么多天里,楚轻酒也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修炼。 她明知自己根基深厚,拥有着群魔的心血和精元,以楚轻酒的状况,恐怕再修炼个几百年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但她却仍是点头认真道:“那将来,你保护我。” 楚轻酒挑起眉峰,“自然。” 。 第二日一早,玄月教众人便收拾东西开始准备出发回到玄月教,然而十分凑巧的是,便在众人准备之时,苏羡在房间当中,突然接到了一名玄月教探子送来的书信。 书信当中的内容很简单,但却足够让苏羡惊讶。 四方城城主魔性大发,竟是伤了城中数人,如今已离开了四方城,不知欲往何处去。 四方城城主的身份苏羡再清楚不过,他本是当初太极天皇大帝座下五极战神之一,拥有着无匹神力,他当初被万灵魔心的魔性所侵染,所以才会一直待在四方城中靠着炼魂堂的天地灵气控制魔气,无法回到神界。 但如今他魔气一旦无法压制,事情便比之从前要复杂了许多。他一旦离开四方城,那么狂性大发之下,很可能接下来便是人界生灵涂炭的结局。 就在苏羡心中担忧之际,怀中溯魂珠又是一阵异动,苏羡连忙将珠子取出,便见溯魂珠大放紫芒,三道白烟分别朝向三个方向,而其中一道白烟,突然剧烈晃动翻滚起来。 溯魂珠的这番异动,分明与之前碰上楚轻酒的时候一样。 苏羡心中一动,当即循着溯魂珠的方向推门而出,谁想她刚出了门,便撞上了门外的楚轻酒。楚轻酒眼见苏羡神色不对,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 “魔君和英!”苏羡凝目看着溯魂珠所指的方向,认真道,“魔君和英的另一缕魂魄,应该就在附近。” 苏羡说完这话便接着往前而去,楚轻酒当然知道这其中的要紧,他虽未说话,却也连忙跟了上去,二人一道往外而去,却在接近客栈大门时同时停住了脚步。 就在客栈的大门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衣飒飒,温润如昔。 第100章 一百章 苏羡和楚轻酒见到那人之后,同是一怔,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立即开口,倒是那人朝着二人温文一笑,开口道:“看来你们两人已经和好了。” 苏羡将溯魂珠收好,只微微颔首,楚轻酒神色复杂的看了那人一眼,终于唤出了对方的名字:“小慕,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为四方城之事而来。”慕疏凉说完这话,不禁看了苏羡一眼,“师妹,你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 苏羡虽早已经恢复了万灵魔心的身份,但慕疏凉却仍是叫着从前的称呼,苏羡骤然听见这称呼,回想起从前在空蝉派的日子,也觉得恍若隔世,她目光微变,颔首道:“不错,我刚刚接到消息。” 这个时候,玄月教众人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启程回玄月教中,然而听到了客栈大门处传来的动静,一群人也都赶了过来,待见得独自一人前来的慕疏凉后,却不由得皆是一怔。慕疏凉这段时日带领正道做过不少事情,玄月教的众人也都认识他,此番慕疏凉一人前来,众人当即戒备起来,但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苏羡没有开口,玄月教众人也不敢妄动,慕疏凉实力极强,常人亦非其对手。 眼见玄月教众人朝这处瞪过来,苏羡先挥了手拦住众人,这才朝慕疏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妹该知道四方城城主是何人,他如今发狂离开了四方城,不过短短两日,正道与玄月教皆有人死于他之手,他神力似乎比之从前还要强,我们现在无人是他的对手,若说当真有人能够对抗他,那就只有师妹你了。”慕疏凉认真道。 苏羡抬眉,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我与你一同对付四方城城主?” “不是你我,是正道与魔教。”慕疏凉纠正道。 苏羡没有立即回应他的话,楚轻酒却是静不住了,他方才本还在想溯魂珠为何会对慕疏凉有所反应,但现在却已经完全来不及去思考这个问题,一门心思早就落在了四方城的身上,“城主一直都将魔气控制得很好,为什么会突然发狂?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楚。”听得楚轻酒的问题,慕疏凉亦是认真解释道,“城主本就是靠着四方城炼魂堂中的天地灵气才勉强压制体内魔气至今日,但前些日子四方城遭受攻击,炼魂堂中灵气不稳,所以才会出事。” 楚轻酒微微蹙眉,似是欲言又止。 苏羡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她与楚轻酒受到城主照拂甚多,且两人在四方城中住过不短的一段日子,苏羡修炼上也受过城主的指点,两人皆是担心。 但对于苏羡来说,事情却并非只需要她答应便可以。 苏羡默然半晌,回头问方才追过来的探子道:“他说的是真的,玄月教有人被四方城城主所伤?” “……是。”那名探子刚刚才将消息带到,还没有来得及将话说明白,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只得接着道:“四方城城主的实力实在太过可怕,就连教中几名长老也被其所伤,他发起疯来谁也不认,话也不说,只知道杀……他现在就在珉城那一带,现在没有人敢靠近那里。” 苏羡闻言蹙眉,看起来事情比之她所想象的还要严重。 “师妹,城主如今的状况十分危险,放任下去不管是对正道还是玄月教,都不是好事。”慕疏凉道。 苏羡微微颔首,但见楚轻酒亦是点了头,便轻轻抿唇,朝慕疏凉道:“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先应付城主一事,但我要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慕疏凉笑笑,“师妹请说。” “待我解决城主之事后,你与我一道回玄月教一趟。” 慕疏凉这回终于怔住了,他似是没想到苏羡会提出这种要求,旁边的玄月教众人皆是一惊,在场众人恐怕只有楚轻酒一个人能够看明白苏羡的意思。方才溯魂珠对慕疏凉有所反应,看来慕疏凉的身上应当也有魔君和英的魂魄,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说不清楚,苏羡虽是担心四方城城主的事情,却也不能够忘记寻找魔君。 只是楚轻酒虽然知道,却也没有办法阻止,如今看来,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虽然慕疏凉的身上有魔君和英的魂魄,但他也并非一定就是魔君,这一切总要解决的。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慕疏凉虽是弄不明白苏羡的意思,但却仍是点了头道:“我答应你。” “很好。”苏羡点了点头。 一旁玄月教众人不解的看着苏羡,似是还有话要问,苏羡心中却十分清明,她回头以眼神阻止了众人的问话,拂袖道:“你们随我来。”她不过走了几步,便又回头朝慕疏凉道:“慕公子先在此处休息,我们教中还有要事商议,随后便出发。” “也好。”慕疏凉丝毫没有异议,但见苏羡与玄月教众人离开,这才往一旁楚轻酒看了过去。 楚轻酒自然知道苏羡要去为众人解释魔君的事情,他瞥了慕疏凉一眼,却不知此事是否应该告诉对方。两人互相看了片刻,慕疏凉终是一笑道:“看来阿羡并未忘记你。” “阿羡才不会忘。”楚轻酒随口说了一句,与慕疏凉一道在客栈大堂里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苏羡他们也不知这下打算和众人商量多久,楚轻酒干脆叫来店小二上了酒,与慕疏凉二人对饮起来。四方城城主的事情虽是着急,但慕疏凉也知道着急也没用,是以此番对饮,他倒是显得十分平静。楚轻酒趁着这间隙,又问了其他人的近况,慕疏凉一一道来,虽然正道与魔教如对抗日趋激烈,但却也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一切都还在控制当中。 但若魔君和英出现,一切就难以说定了。 “魔君和英早就死了,玄月教若找到他,也应该是转世投胎之后的魔君。”楚轻酒说到此处,神色终于要认真了些,他放下酒杯,盯紧了慕疏凉两眼,“你有没有想过,转世投胎之后的魔君有可能是任何人?也许是你,也许是我,搞不好还可能是宿七。” “嗯?”慕疏凉听到楚轻酒这般疑问,当即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楚轻酒挑了挑眉,他的确也不知道,溯魂珠虽然对他们二人皆有反应,但魔君却只有一个,魔君的魂魄不可能一分为二,也不可能他们都是魔君,这之间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楚轻酒不能够将此事说出来乱人心神,却能够事先有所防备,他道:“你说你自小生来就肩负了慕家的一切,注定为正道而战,但如果有人告诉你,其实你是魔君转世呢?身为魔君,存在的意义便是魔界,而身为慕家传人,你的使命是正道,你又当做什么样的选择?” 楚轻酒这问题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慕疏凉却知道,楚轻酒不会无缘无故的问出这种古怪的问题。 他极是认真的思考了起来,楚轻酒便坐在一旁看着他思考,许久之后,慕疏凉终于轻叹一声,开口道:“我不知道。” 楚轻酒没想到,慕疏凉有一天竟然也会说出“不知道”三个字。 他微带惊讶的挑起眉,正要再开口,却见另一侧,苏羡已经带着玄月教众人再度自屋中走了出来,楚轻酒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迎了上去,朝苏羡笑到:“你们商量好了?” 苏羡颔首道:“我们现在就动身去珉城。” 楚轻酒又将目光往玄月教众人看去,但见众人神色复杂的看看慕疏凉,又看看他,似乎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便知道苏羡一定是将溯魂珠的事情告诉了众人,所以众人才会对苏羡这番决定毫无意见。他于是勾起唇角笑了笑,旋即道:“好,我们这就出发。” 一行人本就打算在这日离开,所以早早地就收拾好了东西,说要出发便毫无耽搁,很快离开了霜城。 珉城位于霜城的东北方向,再往被便是鬼门总坛所在的地方,苏羡之所以会这般急着赶去,便是怕四方城城主会找到鬼门去,到那时若要对付魔气在身的四方城城主,鬼门必然会损失极大。 因为赶路很急,不过三日的时间,众人便已经到达了珉城。 此时的珉城早就成了一座空城,四方城城主身为天神,力量自是超乎旁人想象,谁也不知道珉城当中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劫难,众人赶到的时候,只见得四周城墙一片焦黑,城中许多建筑早已崩塌损毁,四处尽是被烧焦的痕迹,四周人迹全无,据先赶来的探子所说,城中很多人没有逃过四方城城主的出手,还有一些人逃出来,此时已经往其他地方去了。而四方城城主毁了此地之后,不知为何也还没有离开。 听到探子说的话,苏羡点了点头,神情看来却丝毫不显得轻松。 苏羡看清楚了珉城的情况之后,才知道四方城城主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可怕,苏羡可以确定,当初在四方城一战当中,他定是没有使出全力。 况且身负魔气,发起狂来的四方城城主,与往日又是完全不同。 且对于苏羡来说,她要做的并非除去四方城城主,而是想办法擒住他,并想办法炼化他身上的魔气,使其恢复神智。如此一来,难度便更是增加,若想要成功将人擒住,恐怕还要多些人手才行。 众人一番商议之下,最后苏羡又叫人前去通知玄月教教主鸿渊和无忧谷谷主上官尧,而慕疏凉则通知了天罡盟盟主,等到他们三人来之后再出手擒住四方城城主。然而几人要赶来,却也不知需要花上多少时候。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他们赶来之前,先拖住城主。”四方城城主已然破坏了一座珉城,苏羡虽没有见过当初两千年前神魔大战生灵涂炭的模样,但先来与如今的珉城也差不了多少。 楚轻酒也是神色复杂,他与四方城城主常有接触,却从来没有想过对方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对于两千年前的事情他不过是听说,却也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再重新发生。 “我们一起拖住他。”慕疏凉亦道。 众人言罢,当即便进入珉城深处,要寻四方城城主的踪迹,然而走在苏羡的身旁,楚轻酒却轻轻拽住了苏羡的手。苏羡回眸看他,楚轻酒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你的力量,还没有彻底恢复?” 苏羡没料到会被楚轻酒看出来,但迟疑片刻之后,她仍是点了头道:“我虽恢复了万灵魔心的记忆,但要彻底炼化万魔的力量还需要一段时间,否则以我一人之力,应当便能够擒下城主。” “你要小心。”楚轻酒忍不住道。 苏羡脚步微顿,点头道:“嗯。”事实上在苏羡的心里面,楚轻酒才是最应该小心的人,这人上次被她所伤,身体还没好彻底便又赶路来到此处,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苏羡心底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众人行了许久之后,总算是循着那股强大的神力,在城中找到了四方城城主。 然而在苏羡等人眼中,他与昔日那威严正气的四方城城主,似乎又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第101章 一零一 他们找到四方城城主的时候,对方正站在一处高阁之上,俯瞰着整个珉城。 珉城当中早已破败一片,无数倾塌的高楼上还冒着些许黑烟,焦臭的气味久久不能够散去,这座城池在这个时候仿佛炼狱。 苏羡紧绷着脸,面上似乎毫无表情,但心底却仍是不由一惊。 她早已记起来了当初七海深渊当中发生的事情,也记得这两千年来的孤独修炼,此时看到珉城的境况,不由自主便想到了当初在七海深渊里面,离魂火烧尽万魔的景象。那景象似乎与眼前的一切重叠在了一起,叫她几乎要忘却今夕何夕。 就在此时,阁楼上的四方城城主似乎已经发觉了众人的存在,倏地低下头来,目光透过重重烟幕,落到了众人的身上。 那是一双赤红充血的眼睛,好似深渊里迎面而来的血光。 玄月教众人被他看得后背发麻,不禁退了半步,看到这眼神,苏羡便知一场恶战再所难免。 去通知鸿渊和上官尧的人已经出发了,而慕疏凉的飞鸽也已经在往天罡盟的路上,但他们要赶来,却也需要花上许多时日,苏羡不知道如今的四方城城主究竟强到了何种境界,也不知道这一战究竟会打多久,但她却知道,自己绝不能够退。 四方城城主看着下方众人,忽的自喉中发出一阵“呵呵”的笑声,身形一动,骤然自那高阁上跃下,落到了众人面前。 众人戒备的看着他,俱是大惊。 慕疏凉趁着这个间隙,低声朝苏羡道:“你与你的手下只管出手便是,我和小楚以剑阵和符阵封锁他的行动,能撑多久便是多久。” 苏羡微微颔首,但却不禁往一旁楚轻酒深深看去一眼:“小心。” 其实楚轻酒的伤还没有全好,苏羡本不放心让他出手,但此番要困住四方城城主,却是少不了楚轻酒的符术。苏羡不由得后悔自己当初下手太重,若早知道自己这戏根本演不下去,一开始就不该出手打伤楚轻酒。 但事到如今,却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么多,眼见楚轻酒掏出符咒,朝着四方城城主四周落去,苏羡也终于紧抿了唇,祭出了歧凰笛。 笛音奏出抑扬曲调,无数音刃朝着四方城城主席卷而去,四方城城主冷哼一声,竟是不闪不避,直接以肉身去挡! 一声铿然之下,音刃尽数碎裂,而四方城城主在滚滚烟尘当中,竟是毫发无伤的负手走出,面色不悦的扬手出掌,朝着众人所站之处狂扫而去! 四方城城主根基深厚,此招含着巨大无匹的力量,竟是震得地面龟裂,四处震动! 然而便在此时,楚轻酒与慕疏凉同时出手,一人手捏法诀,引动方才所布下的四方阵发,而另一人则长剑在手,横扫四方,瑰丽剑气在四方城城主的掌风当中,生生扫出一道空隙来! 而也在慕疏凉剑气落下的这短暂空隙中,楚轻酒阵法已成,一道巨大的金色光幕,突然自四面八法升起,将四方城城主整个困锁在内! 见到这金色的光幕,四方城城主目中赤红之色再现,竟是发出了狂躁不似人声的嘶吼。他扬掌便挥,落在金色光幕之下,竟是震得四周又是一阵剧烈摇晃,然而就在一片摇晃当中,那光罩却是纹丝不动,将四方城城主整个锁在其中! 苏羡笛音停下,不禁往另一处看去,便见楚轻酒泛白着脸,手中催动法诀,片刻不得松懈。 那边四方城城主还在不停的挥打向那光罩,虽然光罩依旧坚固无比,但每一次挥掌,楚轻酒的面色便白下一分,眼见楚轻酒额上落满冷汗,苏羡知道对方必撑不了多久,她目色微变,连忙再奏笛音,这一次吹的是一曲《桃夭》,曲声温婉如水,无数灵力化作荧荧光亮,朝着楚轻酒周身涌去,霎时间将楚轻酒浑身包裹在一片轻柔的白光之中。那是苏羡在用自己的力量相助于楚轻酒布阵,楚轻酒感觉到了苏羡出手相助,这时也终是睁开眼来,两人遥遥相望,楚轻酒勾起唇角一笑,朝她轻轻眨了眨眼。 苏羡见着那人在这种关头竟还有空发笑,心里面才稍稍定了些。 有了苏羡相助,阵法自是要稳固了不少,众人这才稍稍定下了心来。 他们要做的事情,便是将四方城城主困在此地,等到其他人来了之后,再将人擒住,若贸然将人放出,接下来定然是一场大战,究竟能不能够将人擒住,还是一个未知之数。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便合力维持这道阵法。而慕疏凉在那符阵周围又布下了一层剑阵,这才终于来到苏羡身旁,开口问道:“四方城城主是被万灵魔心的魔气所侵染,你当真无法消除这魔性?” “不能。”苏羡摇头,有了剑阵在旁,楚轻酒所面临的压力也小了许多,苏羡这才终于放下了歧凰笛,“我若是能够消除魔气,当初早在四方城中就已经替城主治好了。” 慕疏凉微微蹙眉,似是有所不解,片刻后便又问道:“你既然已经恢复记忆,你可知你身上当初万灵魔心的魔性,是被谁所净化?” 慕疏凉问起这个问题,苏羡却是很快又摇了头:“不知。” “为何会不知?” 苏羡神色亦是复杂,她道:“这两千多年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唯有这件事情,我毫无印象。” 慕疏凉闻言亦是不解,只是此事古怪得很,两人说到这里,说出个缘由来,便也只得作罢,接着凝神稳住阵法。 如此一来,便是整整两天一夜。 这一天里,楚轻酒未曾挪动过半步,纵然有苏羡等人的相助,但阵法也已然支撑到了极限。 使用这般阵法本就十分耗神,苏羡自然再清楚不过,当初玄天试第二场比试的时候,他们众人在鸿蒙阵中与那妖物对抗,玄阳派的几名弟子一同出手,不过也只困住了那妖物短短的一刻钟时间,楚轻酒能够支撑如此之久,已经是十分不易。 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他们要等的人,却还没有出现。 “半个时辰。”就在众人脸色不好的看着那道光幕越来越弱的时候,苏羡听到了楚轻酒的声音,楚轻酒为了维持阵法,这两天来一直未曾开口,这会儿再开口,就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起来,他抬目与苏羡对视,低声道:“最多只能够再支撑半个时辰了。” 纵然是有苏羡的笛音加持,还有慕疏凉的剑阵相护,将阵法支撑这么久的,也已经到了极限。 苏羡神色不好,一旁慕疏凉亦是道:“他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苏羡知道慕疏凉口中所问的他们是谁,她看了看四周沉沉的天色,目中亦是阴云密布,只低声道:“先前有人传了鸿渊的消息,说是再过半日便到,上官尧……”她语气淡淡,似是若有所思,“上官尧没有来。” “没有来?”慕疏凉听到此处,不禁敛了眉。 苏羡颔首,语气不好的道:“此事不对劲。” “你认为,这是个局?”慕疏凉很快问道。 苏羡目色难辨,很快道:“上官尧从来都不是真心向着魔界,他不过是想要复活魔君,掀起战乱而已。”但饶是如此,她恢复万灵魔心的身份之后,上官尧也皆是对她言听计从,从未有过任何别的行动,一直到今日。 上官尧没有再听从她的命令。 如上官尧这般的人,应该知道论实力他是绝对胜不过苏羡,当初他既然归顺于魔界,便该知道一旦发觉上官尧有所异心,苏羡定会出手杀他。但他此时,却是明目张胆的违抗了苏羡的命令,这只有两种原因。 一是他找到了更加可靠的靠山,还有便是,他认为自己已经不再需要惧怕苏羡的实力。 不论是哪一种缘由,都不是什么好事。 四方城的事情与上官尧一事凑到一起,谁也说不清,这一切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上官尧所设计。 就在苏羡担与慕疏凉商讨之际,四周地面突然一震,后方猛然传来振聋发聩的声响,众人一惊之下,纷纷往那处看去。 就在众人注视之下,四方城城主掌风横扫而出,竟是生生震碎了那原本就越来越显黯淡的光罩,一道磅礴神力狂啸着朝着众人立身之处袭来,开阵的楚轻酒首当其冲,被震退数步,身子狠狠砸在了后方一处断壁之上! “楚轻酒!”苏羡面色骤变,再顾不得其他,直接冲到了楚轻酒的身旁。 虽见苏羡神色紧张,但楚轻酒却是毫无知觉,他本就是傀儡之身,也不会觉得有多痛,只是这两天来施展咒术耗尽灵力,的确让他有些提不起力气,他干脆就势往苏羡身上靠去,有些无奈的道:“让城主提前脱出,是我分神了,你们小心。” 苏羡点头,心知这一战已经是不可避免,下一刻,四方城城主神力袭来,苏羡将楚轻酒护在身后,掌心离魂火骤然喷薄而出,与四方城城主的神力相撞在一起,一瞬之间,便是天崩地裂! 苏羡出手的同时,慕疏凉亦是出剑,剑芒犹如月光,刹那间点亮战场,利刃之下是精纯至极的剑气! 然而三方同时出手,所换来的结果,竟是慕疏凉被震退数步! 滚滚烟尘之下,苏羡端然站在原地,将楚轻酒好好护在身后,然而那四方城城主,面对着这般的攻势,竟也是毫发无伤。 “他的身上有一层护甲。”楚轻酒在苏羡身后看得分明,不禁出声提醒道。 第102章 一零二 苏羡自然也看出了端倪来,先前她以笛音出手对付四方城城主,对方不见有丝毫防备,却能够将她所有的攻势尽数化去,苏羡本以为对方是因为身怀神力护体,如今来看才明白竟是他的身上有一层无形的护甲。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想要将四方城城主制住,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对苏羡来说,要打败四方城城主并非是难事,但对方是个不惧任何攻击神志不清的神,这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苏羡迟疑之际,四方城城主极招再出,浑身涌起一阵金色光芒,竟是染得四周耀目一片!他须发皆张,衣袍翻滚,势如破竹而来,掌风直指苏羡!苏羡将眸一沉,眼见四方城城主已然使出全力,却是一步也未曾后退! 没有了离火剑,的确是有诸多不便,苏羡无法用自己最拿手的剑势,只得同样以掌相对。她凝神便要全力应对,身后的楚轻酒却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轻咳一声开口道:“阿羡!” 苏羡没有回头去看,却听身后窸窣作响,片刻后,竟是一把晶莹透亮的碎片在眼前闪烁开来! 苏羡不过一怔,立即便看出了这是当初碎裂的离火剑碎片,上次与楚轻酒一战之时,对方便曾经使出来过,苏羡本以为此物已经丢了,没想到此时此刻,楚轻酒竟又将它们带了出来。 不过一瞬之间,苏羡就明白了楚轻酒的意思,纵然是断剑,它也依旧是离火剑。 苏羡指尖凝出离魂之火,火光霎时笼罩其间,她手上召出一物,霎时将离火剑的碎片尽数收于其间。那东西,正是当初苏羡在参加玄天试之前,曾经在空蝉派师叔梅霜梦那里得到的无定剑剑鞘。苏羡剑鞘在手,四方城城主已在此时攻了过来,苏羡以剑鞘生生抗住对方一波攻击,待到对方旧招落下,新招未起之际,苏羡凛然拔剑! 银色碎片自剑鞘中飞射而出,赤色光芒如同天地朝阳最亮的一抹颜色,刹那点亮整个烟尘密布的珉城。苏羡一击落下,未曾收手,她身形如虹,旋身之间又是一剑出手,两剑衔接得恰到好处,一剑落于四方城城主眉心,一剑落于后颈,两剑之后,天地间骤然一静! 苏羡剑风扫过,离火剑的碎片再度纷纷散去,苏羡凝火在手,火光蔓延包裹碎片,那些碎片便如有灵性般盘旋于苏羡身侧,化作一道泛着荧光的红练。 而就在她的面前,四方城城主终于止了脚步。 四周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所有人都在怔怔看着位于中央的苏羡与四方城城主,方才这如同开天辟地的一招,竟是叫所有人为之心惊。 然而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一招,是否能够破开四方城城主身上的护甲。 便在此刻,一道清晰的破碎声自四方城城主身上响起,他的周身突然之间泛出一阵白色光亮,将他浑身包裹其间,而就在那一阵炫目白光之中,突然透出一道微小的裂纹。 “那是……”一旁的慕疏凉到此时终于开了口,他微有些惊讶的看着那道裂纹,朝苏羡道:“我听闻神界之中有一件宝甲,名唤天罗甲,穿上此物,能够阻挡一切伤害,乃是不可多得的神物。” 慕疏凉既然开口说了这句话,那么如今四方城城主身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众人自然是了然了。 难怪当初长生大帝焚神之际,四方城城主能够逃脱此劫,原来他的身上竟有此物。 苏羡已然用上了离火剑的力量,却也不过是让那护甲产生了一丝裂纹而已,当真要打碎护甲,不知道需要花上多少力气,但这绝对是此刻尚未完全恢复力量的苏羡所办不到的事情。就在苏羡沉默之际,四方城城主再度袭来,楚轻酒见状连忙上前,不顾脱力与苏羡一道迎上了四方城城主的磅礴一击! 四方城城主宝甲在身,自是不惧任何招式,毫无保留的出手,带来的便是毁灭性的破坏力,众人狼狈闪躲之下纷纷受伤,唯有苏羡一人根基深厚,尚可与之一战。 但如此一来,仍是难以续力。 见此情形,玄月教众人又是一阵出手,却被城主生生震开!便是连近身也是不可! 四方城城主如今被魔气所侵染,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不知疲惫,眼中只有杀戮,他能够一直不断的杀下去,但苏羡却不能,以笛音为楚轻酒的阵法续航,消耗了整整两天一夜,纵然身为万灵魔心,苏羡也依旧亏损极大,若再不能够想办法阻止四方城城主,若鸿渊和宿七等人无法及时赶来,恐怕事情将会难以控制! “师妹!”就在苏羡咬唇脑中思绪万千之际,慕疏凉突然再度拔剑,纵身拦在苏羡身前。他白衣翩然,风姿独立,依旧是苏羡所熟悉的,空蝉派上下敬重的大师兄。慕疏凉双眸紧紧凝在不远处的四方城城主身上,他声音清朗毫无迟疑,只道:“盟主他们还没有来,为今之计我们能做的只有为城主驱散体内魔气。” 苏羡何尝不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但究竟要如何祛除魔气,她根本无从做起。 “当初就连万灵魔心的魔气都能够被祛除,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慕疏凉倏地回头朝苏羡认真颔首道,“我的剑阵还能够困住他半刻钟,若半刻钟内依旧无法祛除魔气,那便请师妹……不必再留手。” 苏羡紧紧拽住双拳,没有开口,只双眸紧盯慕疏凉,随即点了头。 她很清楚慕疏凉的意思,若当真无法祛除魔气,阻止四方城城主,那么便拼尽全力打破他身上的护甲,如同当初长生大帝焚神一般,彻底抹除其存在。 只有这样,才能够阻止他,才能够让其他城池不受到如珉城一般的破坏。 这也是如今唯一的办法。 眼见苏羡点头答应,慕疏凉唇角似是浮起一抹笑意,旋即很快便又凝住,他回过头去,白衣如蝶纷飞,决然往四方城城主掌风迎去! 苏羡依旧站在原地,却是将无定剑的剑鞘握得更紧,她掌间离魂火滚烫灼烧着,就如同她如今的心情一般波澜万丈。 不过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她必须要想起来,她必须想起来……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谁净化了万灵魔心的魔气,那人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她若是无法想起来,便是与四方城城主的生死以一绝,她…… 苏羡素来沉稳,此刻却是不得不面临此番决定,她努力的回忆着两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一段空白,却是毫无所获。 时间一点点流逝,对面的剑阵当中,慕疏凉不敌四方城城主,已然被城主掌风所伤,白衣之上血色斑驳如梅,却是没有后退半分。 她必须要想出来,否则此番拖下去,就连慕疏凉也会死在城主的手中。 焦灼之间,她的手忽的被拽入一双微凉的掌中。 苏羡骤然回眸,便见楚轻酒正沉默的看着她。 楚轻酒一双眼明亮如同暗夜中的星辰,苏羡无法说清自己在那双眼中究竟读出了怎样的情绪,但她明白楚轻酒的意思,她甚至根本不需要再开口。 他陪着她。 不管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不管究竟如何,他始终都陪着她。 那一双眼睛里仿若有山河日月,有天地万物,包容一切,又温柔了一切。 苏羡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曾经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那段记忆远得像是从未存在过。 “未有天地,未有作行。”无来由的,苏羡茫然间,开口说出了这一句。 楚轻酒微微一怔,却见苏羡忽的松开楚轻酒的手,转过目光,往着四方城城主与慕疏凉所战斗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之间,她再度开口,声音依旧缥缈如雾,好似穿透时间,“虚清为一,若寂水,梦梦清同,而未或明、未或滋生。” 说话间,苏羡又往二人靠近,随着她这几句话出口,她身侧跳跃的离魂火火光渐渐黯淡下去,每走一步,那火光便暗一分,十来步间,火光已然尽数落下。 楚轻酒依旧站在原地,透过薄薄的雾气,看着不断往前而行的苏羡,看风将她裙摆吹得肆意张扬,眸中忽的多了一分安定的笑意。 苏羡没有停下,她越说,话音便越快,眸光就越坚定,仿若目光透过那重重雾色,看到了来自两千年前的一道光亮。 “混混不宁,求其所生。” 苏羡再度往前,而就在她的对面,原本打斗中的四方城城主与慕疏凉竟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四方城城主浑身一震,似有所觉,茫然往苏羡看来。 “异生异,归生归,违生非,非生违,依生依,求欲自复,复生之。”茫茫夜色之间,苏羡目光如水,静若深潭,周身竟倏地生起一道如朝霞般的暖光! 那道暖光穿透夜色,刹那间照亮整座珉城! 苏羡记起来了。 两千多年前,她独自沉沦在深渊当中,有一道身影破开夜色踏光而来,驱散了四周一切寒凉。 那时候她只是万魔凝结而成的复仇之心,她是最为可怕的复仇利器,但却有人驱散了那份沉埋在万魔心底的阴霾,叫她看到了天地之间另一番美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大概这个月月底或者下个月月初就完结啦~之后看情况也许会加更 第103章 一零三 苏羡虽已经记不清那人样貌,却仍旧记得他对她说过的话。 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有现在的苏羡。 那些话,便是苏羡如今所念出来的话。 苏羡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像是炽烈阳光将整个珉城的阴暗统统照亮,而就在这光芒当中,四方城城主怔怔看向苏羡,像是想起了远久以前的什么事情。 他忽的笑了起来。 笑声如洪钟,震耳欲聋,玄月教等人受不了这般带着磅礴神力的笑声,纷纷捂住耳朵,而在一阵狂笑声之中,四方城城主骤然凝目,往苏羡看来。 苏羡直直与之对视,口中依旧喃喃念着那些话,随着她开口,四方城城主的身上,竟是隐隐见得有一缕黑烟渐渐升腾而出,悄然消逝于光影之间。 “爹!”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倏然而至,急促的朝着四方城城主所在之处而去,然而却在即将靠近之时,被一道骤然升起的金芒隔绝在外! 四方城城主的身上,黑气尽散,竟是恍然散发出恢弘纯正的神力,金色的光芒与苏羡身上的光芒相交辉映,天地间所有阴霾尽散,唯有这金光冲破桎梏,直指穹顶! “到底……怎么了?”方才赶至的秋棠见此情形,不禁大怔,急促着看向苏羡。 苏羡沉浸在回忆之中,只喃喃念着经文,没有理会秋棠,倒是慕疏凉此时终于收回了手中的剑,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处自前方退了回来,有些虚弱却坚定的一把拦在秋棠的面前,无言的摇了摇头。 秋棠看着慕疏凉的神色,不禁又将目光落回光芒中的四方城城主身上。 四方城城主此时也看向了秋棠,他笑声落下,虚空中朝着秋棠伸出手来,旋即放下,转而朝苏羡郑重点头道:“多谢。” 苏羡回过神来,恍惚看着空中浑身泛着金色光芒的天神,却没有立即开口。 城主眼里似有无数感慨,却都尽数归于虚无,他长长叹出一口气道:“两千年了,我终于……可以回去了。” 此间静默无言,苏羡朝着四方城城主展颜一笑。 经历了整整两天,此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苏羡不禁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四方城城主最后又将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以他为中心,他的身体四周白色的光芒渐渐扩散变大,越来越是明亮,而就在这一片如昼的光亮中,四方城城主将目光最后落到了秋棠的身上。 “棠儿,今后四方城,便交给你了。” 秋棠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然而在片刻之后,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光芒倏然落幕,极昼之后,自是极暗,而就在一片安静当中,方才四方城城主所站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方才所降临的神迹,就好似从不曾存在一般。 秋棠扯着唇角轻轻笑了笑,半晌后才喃喃念道:“走之前还将这么个烂摊子丢给我。” 旁人也终于自眼前的一切中回过神来,他们本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好在最后总算是顺利收场。 苏羡身上的光芒早也已经黯淡下去,她兀自仰头盯着眼前广袤星空,怔怔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楚轻酒缓步走了过去,却没有开口,只静默在她身旁,良久之后,慕疏凉亦是收回视线,来到了二人面前。 同时过来的,还有秋棠和宿七等天罡盟众人。 宿七是方才随着秋棠一同赶到的,只是眼见已经不需再出手,他便没有再上前,只在后方默然看着,此时事情已经结束,他也自是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 天罡盟与玄月教素来有怨,此番是为了对付四方城城主,苏羡才答应与慕疏凉联手,如今四方城城主一事解决,天罡盟与玄月教之间的气氛自是剑拔弩张。玄月教众人戒备的站在苏羡身后,瞪着宿七走近,苏羡沉眸看着宿七,半晌道:“今日之事已毕,盟主若无他事,我们便先离开了。”如今还轮不到玄月教与天罡盟交手,且苏羡心中记挂着上官尧的事情,是以并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宿七交谈。 楚轻酒默然跟在苏羡身后,大有要与苏羡一道离开的意思。 苏羡作势要离开,不过才抬步,便又顿住,回头看向慕疏凉道:“慕公子曾答应过,解决四方城一事之后,与我一道回玄月教。” “自然。”慕疏凉没有否认,他如今身上满是伤口,虽是看起来狼狈不堪,但神色却是自若,仿佛依旧是一身白衣的空蝉派大师兄。 听到二人的交谈,宿七却微微皱了眉,上前拦在了苏羡和楚轻酒二人面前。 “等等。” 苏羡看向宿七,面色却是凝了下来:“盟主,今日恐怕还不到兵刃相向的时候。” 苏羡以为宿七要出手,宿七自是看了出来,不过他此番开口,却不是为了这个。宿七站在原地依旧没有让苏羡离开,只瞥了对方一眼道:“天罡盟想与玄月教再合作一次,不知神女意下如何?” 宿七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旁人也都无法明白,只有苏羡与慕疏凉神色微变,似是有所猜测。倒是楚轻酒脑子转得快,一下子脱口问了出来:“天罡盟查到了什么?” 宿七往楚轻酒笑笑,旋即重新板起脸来,沉声道:“上官尧。” “你知道上官尧的事情?”苏羡听到这里终于也动容。 宿七点了点头,眼见众人全是一副不明白的模样瞪着自己,便干脆将话给说了出来:“你们本是通知了上官尧,上官尧所在的无忧谷离这珉城本是最近的一处,但他却没有赶来相助,我说的对么?” 苏羡默然点头。 宿七便又道:“因为上官尧不在无忧谷内。” “他去了何处?”对于宿七的答案,苏羡丝毫不觉惊讶。 宿七顿了一顿,缓声道:“他在七海深渊。” 众人皆是一惊,只因为七海深渊是一个叫玄月教的群魔不愿提及的地方,那里是魔界的战败之所,也是埋葬着当初数万群魔的尸骨的地方。若不是有要事,没有人会去往那处。 为何无忧谷谷主上官尧会在七海深渊? 苏羡直觉这个答案一定不是个让人愉快的答案。 果然,宿七接着道:“因为那里有魔君和英的遗体。” 此言一出,场间又是一片死寂,不管是玄月教众人,还是楚轻酒与慕疏凉等人,皆是惊讶不已。众人一开始便以为魔君和英的尸骨早已不存,所以苏羡才会四处去寻他的魂魄,只盼着能够以寄魂之术将魔君和英的魂魄送入其他躯体之中使其复活,谁知道,魔君的遗体,竟还在。 “这消息可是真?”苏羡急促问道。 宿七点头:“天罡盟的探子查探了许久才终于证实此事,若非万无一失,我也绝不会贸然开口。” 若当真如此,那么—— “是上官尧找到了魔君的身体,将他藏在了那里?”苏羡神色复杂,心中千回百转,很快便理清了一切。 数年之前无忧谷的目的便一直是魔界,上官尧想要打开魔界之门,引来再一次的神魔大战,后来他归顺于玄月教,更是一心想要找到魔君的魂魄,复活魔君。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魔君的遗体本就还存在,他眼看着众人寻找魔君魂魄,并为魔君寻找适合的身躯,却未将此事说出,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他根本不是真正想要复活魔君。 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 得到魔君身上的力量。 苏羡想到此处,没有急着开口,宿七很快又道:“就我所知,那具遗体之中,还存在着魔君的一缕残魂,而魔君魂魄的其余部分究竟在何处,我却是不得而知。以上官尧的野心,很可能想要吸收魔君身体和魂魄之中的力量,据为己有。”他说完此言,特地又深深看了苏羡一眼,接着道:“我们现在一道赶去七海深渊,或还能阻止上官尧的计划。” 苏羡将宿七的这话听得明白,当初魔君和英能以一人之力敌四极大帝,若当真让上官尧成功得到了魔君的力量,纵然只是其中一抹残魂的力量,那也会是十分可怕的后果。苏羡明白宿七亦是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是当机立断点头道:“那边请盟主随我走一趟七海深渊。” 宿七自是点头答应,苏羡回头很快对身边众人吩咐,又叫人联络了还在赶来路上的鸿渊,让他折转直接往七海深渊,这才又想起一事,回转头朝一旁静静站着的楚轻酒看去。 楚轻酒神情依旧,只道:“我和你一起去。” 苏羡与楚轻酒才说清楚不过几日,两人本是说过不再分开,但此时,苏羡微微蹙眉,却是立即回绝了楚轻酒的话:“你在四方城等我,此事一了,我便来找你。”苏羡没有忘记,当初楚轻酒的魂魄就是被关在七海深渊当中,整整两年。 后来在舒无知的相助之下楚轻酒终于得以自七海深渊的山洞中脱出,但舒无知也曾经告诉过苏羡,决不能够让楚轻酒再靠近七海深渊,否则他的魂魄将再次被困在其中,且要脱出更是困难。 苏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楚轻酒再被困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苏羡低声又说了一句,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只是要楚轻酒能够放心。 楚轻酒眸光闪烁片刻,终于妥协了下来,不甘又不舍的道:“那你要早点回来。” “自然。”苏羡点头一笑。 第104章 一零四 与楚轻酒一道没能去成七海深渊的,还有一个秋棠。 这种紧要的事情,秋棠本是不愿错过的,但如今四方城因为城主的事情而大乱,如今城主又甩手离开,现在的四方城可说真的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要等着秋棠回去收拾,秋棠虽是百般不愿,但责任在身,却也是不得不为。 好在,还有个倒霉的楚轻酒跟秋棠一起回去。 被秋棠拉着在四方城里忙了整整三天,两人才将四方城里面的乱子给解决了大半,事实上秋棠从来没有管过城中的事情,从前每日也就只负责吃喝玩乐和修炼功法,对于四方城中的事务丝毫不了解。好在四方城中,还有个南尘和西门月。 西门月负责联络外界天罡盟等人,她很快找到了当初珉城里面活下来的人,将他们妥善安顿,而南尘则在城中接应。 如此一来,秋棠和楚轻酒才终于有空歇上那么一会儿。 楚轻酒在珉城一战中虽是受了伤,但他体质本就不知道疼痛,所以将养一下也就活蹦乱跳了,反倒是秋棠这三天里被折腾得困倦不堪,两人好不容易得闲在院中喝酒,不过喝了两口,秋棠就打着哈欠昏昏欲睡起来。 看着秋棠的模样,楚轻酒懒懒靠着凉亭的柱子,思绪很快就飘到了苏羡的身上:“你说,上官尧想要将魔君的身体占为己有,应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耗费不少力气吧?” “七七四十九日。”秋棠迷迷糊糊的揉了眼睛,托腮坐起来,低声应道:“当初我爹施展寄魂之术让你恢复,也花上了不少时间,上官尧那法子,比之寄魂之术恐怕还要难些,能够成功就不错了。” “所以阿羡应该不会有危险?”楚轻酒又问。 秋棠忍不住笑了一声,挑眉道:“你操心的也太多了,现在谁打得过你家阿羡?” “你家阿羡”四个字叫楚轻酒听得十分愉快,他眯着眼笑了起来,但笑意很快又收了起来,口中道:“我还是担心。” “你不是担心,你是见不到所以想她了吧。”秋棠轻嗤一声,经验十足的道,“月姨每次见不到南尘师父的时候也是这样子,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楚轻酒瞥了秋棠一眼,正要开口,却忽听得一人道:“四方城的酒闻起来不错,不知比之我们空蝉派的醉红尘如何?” 这声音极是熟悉,楚轻酒听罢不由放下手中的酒坛,当即回头道:“师父?” 来者正是舒无知,只是他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宽袍博带,长发飘然,倒是与从前拎着酒壶满身酒气的颓然模样相去甚远。 “嗯,你这声师父倒是喊得越来越顺口了。”舒无知应了一声,缓步走来,在二人面前坐下,拎了酒坛倒出一碗饮下。 一口酒下肚,舒无知才不禁叹道:“不愧是四方城,山灵水灵,就连酒也好喝。” 秋棠从未见过舒无知,但见楚轻酒叫人作师父,心里面自是十分明白,很快笑到:“前辈若是喜欢,可以留在此处多喝上几天。” 舒无知摇头笑笑,却没有忘记自己来此处的正事,他收回笑意,朝楚轻酒道:“苏羡他们已经往七海深渊去了?” 听舒无知主动说起此事,楚轻酒知道舒无知的来意必不简单,于是立即便道:“不错,上官尧的事情,师父你也听说了?” “有所耳闻,但是不确定,所以前来证实。” 楚轻酒迟疑道:“证实?” “嗯,当初我随苏羡一道去七海深渊救你,也曾经看过七海深渊的模样,如今仔细想来,才发觉其中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想来找你说说清楚。”舒无知这般说着,一旁秋棠也听不懂,便只负责倒酒,听二人接着说下去。谁知舒无知看着自己面前的酒,却是摇头道:“我也不过是尝尝味道,这酒却是不能多喝了。” 楚轻酒听得一笑:“你戒酒了?” “戒了很久了,有人不喜欢看我喝酒。”舒无知像是想到了什么,低笑一声,随口说了句话,这才接着道:“七海深渊的事情有些蹊跷,我想也只有与你能够说得清楚了。” “七海深渊……有问题?”楚轻酒不解道。 舒无知声音微沉,摇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被困在七海深渊山洞中的时候,那山洞石壁上的魔界文字?” 楚轻酒点头,沉默的等着舒无知接下来的话。 舒无知很快又道:“当时看过之后,我便一直记在心底,后来回到空蝉派之后,我便找梅染衣询问过那魔界文字的事情。”舒无知说到这里,见秋棠似是不解,便笑到,“梅染衣是我们空蝉派陵光宗的宗主,他对于魔界的东西十分感兴趣,这些年来研究不少,我便跟着他也学了一些。” 秋棠连连点头,只想快些弄清楚舒无知究竟想说什么,于是赶紧问道:“他怎么说?” “他告诉我,那的确是一种魔界的咒文。”舒无知说到此处,神色微变道,“但那咒文却只对魔物的魂魄有作用。” 听到舒无知的话,楚轻酒与秋棠皆是一怔,最是无法理解的便是秋棠,他看了看舒无知,又回头看看楚轻酒,有些不可置信的道:“可是那东西对楚轻酒有用啊,楚轻酒又不是魔,他若真的是,我爹也肯定能够看出来的……” “我也知道他不是,所以这才古怪。”舒无知点头,这才对楚轻酒道,“你来说?” 楚轻酒苦笑一声,知道此事也瞒不住,便点头将那日苏羡等人用溯魂珠寻找魔君和英的魂魄,但溯魂珠却对自己有反应的事情说了出来。 而听道楚轻酒这话,舒无知虽是惊讶,却也终于点头道:“这就莫怪你会被那阵法困住了。” 只是如此一来,众人心中却又多了一层疑惑。 为什么楚轻酒的身上,会有魔君和英的魂魄碎片? 楚轻酒亦是蹙眉,开口道:“那山洞当中的阵法,并非是我去了之后才写上去的。” “也就是说,那阵法一开始就有?”舒无知若有所思,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点了点,皱眉道,“那阵法是为困住魔君的魂魄而设的,而魔君和英……” 舒无知顿住不再接着说下去,楚轻酒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那里本是困住魔君和英的地方,但我被困许久,为何没有见过他?” 他迟疑片刻,又道:“上官尧早就知道魔君和英的遗体在何处,也早有这个计划,那个时候,他将魔君和英的魂魄藏在了哪里?阿羡用溯魂珠查魔君和英的魂魄,溯魂珠所指的也没有别的所在,所以……这些天来魔君和英的身体应该一直都被藏在同一个地方并未移动过。” “或许他一直都在七海深渊,但是却没有人发现。”舒无知也终于道。 楚轻酒神色古怪的看着舒无知,“上官尧的计划,恐怕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周密许多,这么说来,现在发生的事情,应该也在他的布局当中。” “他计划了这么多年,定不会让这个计划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所以……”舒无知也是忧心忡忡。 秋棠终于在这时候找到机会插嘴道:“所以阿羡他们现在有危险?” 舒无知无奈苦笑:“很有可能。” 他说这话的时候,楚轻酒已经站了起来,神色严肃的瞪着舒无知。 舒无知被他瞪得有些头皮发麻:“你要去也不是不行。” 楚轻酒眼中一亮,舒无知很快自袖中摸出了一张符咒来,递到楚轻酒面前:“这东西可以暂时压制你身上魔君魂魄的气息,不过滋味儿不会好受,你自己看着办。”他这么说着,自己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要去!”秋棠道。 楚轻酒瞥了秋棠一眼,秋棠正要开口,一旁南尘走了过来,平静道:“四方城有我,少主若是想去,便去吧。” 秋棠自是连连点头,楚轻酒自舒无知手中接过符咒,神色亦是严肃。 如今在七海深渊的除了苏羡,还有慕疏凉和宿七等人,楚轻酒很难想象,上官尧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计划,能够以一人之力对抗这么多的高手? 。 七海深渊。 苏羡等人来到此处的时候,这里已经与上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整个山谷当中布满瘴气,隐隐有透骨的寒意自风中传来,整个七海深渊似乎又成为了当初刚刚发生过神魔大战之后的样子,鬼气森森,妖氛浓重。 众人查探许久,方才来到了一处山洞之前,宿七在山洞之前与探子交谈片刻,肯定道:“就在这里。” “这里?”苏羡眼见着山洞,神色亦是古怪。 “怎么了?”宿七问道。 苏羡摇头道:“我来过这里。” 这里分明就是当初楚轻酒被困的山洞,苏羡不论如何也不会记错。 为何上官尧会将魔君和英的遗体带到此处来?此事难道与楚轻酒也有关系? 就在众人沉默疑惑之际,一道无匹魔气忽的自山洞之内横空冲撞而出! 这魔气远比当初与四方城城主交手之时的威势还要可怖,一瞬之间,众人难以闪避,竟纷纷被冲散开来!纵然是苏羡和宿七等高手,亦是难以幸免! 人群之中,唯有一人幸免。 慕疏凉站在原地,沉眉盯着黝黑的山洞,他面色平静,犹如被什么牵引一般,缓步朝着山洞内中走去。 第105章 一零五 “小慕!”眼见慕疏凉神色不对,宿七拂了衣上的灰尘,当即便往其中跟去,苏羡等众人也跟着一道进入山洞,但不过才眨眼的功夫,方才进入山洞的慕疏凉不知为何便已失去了踪影。 宿七紧拧着眉头,回头对众人道:“小心些。”他说罢这话,才要接着往前。 然而苏羡却比他还要早些往山洞深处走了过去。苏羡没有回头,不过沉声道:“我来过这里,知道怎么走。” 众人也是一惊,但苏羡沉默的走在最前方,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众人只得跟在她身后快步往前,寻找方才进入其中的慕疏凉。 山洞中极黑,众人已经点起了火把,一路行来,苏羡只觉得此处与上次自己来的时候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之处,但细想之下却又难以说清,她将这种感觉压在心底,顺着黝黑的甬道往前。最后,众人终于到了一处石壁之前。 这处石壁对于苏羡来说再熟悉不过,打开这扇门,就是当初囚禁了楚轻酒魂魄的地方。 这山洞十分简单,来回也不过只有一条道路,慕疏凉要走估计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断不会去往其他地方,但对于苏羡来说,最大的疑问却也在此。 为什么会是这里? 难道说魔君和英的遗体真的就在此处?可是上官尧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又将魔君和英的遗体也带来这里?难道说当初囚禁楚轻酒的魂魄一事,与上官尧有关? 但是上官尧又是何时将魔君和英的遗体带来的?当初她与楚轻酒在此之时,并未看到什么魔君遗体,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羡心中的疑问,在打开石门的刹那便解决了大半。 石门的后方,依旧是那一间囚禁楚轻酒的普通石室,然而那间石室与从前却又有了不同之处。 那一面写满了魔界符文的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门。 一扇厚重的,上面刻满了古怪文字的巨大石门。 苏羡瞳孔微缩,不禁一怔。 那扇石门的后方,才是真正的山洞密室! 这样的念头方起,苏羡便冲了过去,一把推开石门! 厚重的石门被苏羡猛然推开,灰尘沿着石门周围的缝隙点点抖落,苏羡身后跟着天罡盟与玄月教众人,一道往门后看去,便见那门后是一间更为宽广的石室,石室当中空空荡荡,只在最中央有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个玄衣黑发的男子,而就在石床的旁边,静默的站着二人。 慕疏凉和上官尧。 没有想到,苏羡不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原来她找了许久的魔君和英,竟一直被藏在这里,就藏在七海深渊,藏在当初囚禁了楚轻酒的石室后方。 众人瞪视着石室当中站立的两人,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何事。 慕疏凉的目光毫无神采,就这般怔怔落在中央石床上的人身上,众人离得极远,也看不清那床上的人究竟是何种模样,但谁都明白,那人就是魔君和英,魔界数万年来实力最强的魔君,两千多年前以一人之力独对四极大帝的魔君和英。 面对众人的到来,慕疏凉没有丝毫动静,只毫无情绪的盯着魔君和英的遗体,而上官尧却是不禁挑眉笑了起来,拐杖柱在身前,缓声朝众人道:“你们来得倒是快。” “上官尧。”苏羡上前一步,上官尧与苏羡对视片刻,却又摇头道:“可惜,还是迟了。” 宿七微微抬眉,这时已经挡在了苏羡的前面。 苏羡听明白了上官尧的意思,想到方才他们进入山洞之前那道将众人击退的可怕魔力,不禁猛然往床上的人看去,寒声道:“魔君大人?” 苏羡这一句话方落,石床上那人似乎便像是在回应她一般,倏地睁开双眼来。 在场众人看到那人睁眸,皆是一惊,玄月教的众人喜形于色,纷纷大声唤着“魔君大人”,天罡盟的众人却都变了脸色,戒备的拎起了手中的刀剑。 若是平时,看到魔君和英醒来,苏羡自是高兴,然而这时候却是不同,因为她分明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重新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的魔君和英动作僵硬,面无表情,分明就并非活人。 那种情形苏羡再熟悉不过,就像是当初化身为傀儡小楚的楚轻酒一般。 不对劲。 “退下!”眼见玄月教众人便要迎上去,苏羡当即喝退众人,自己却往前便要去往魔君和英身侧。 眼前剑光一闪,上官尧杖中长剑拔出,直往苏羡面门! 苏羡侧身避过,动作依旧未曾停顿,只往魔君和英的腕间扣去,想要将人给带离上官尧的身侧。但就在苏羡动作将至的刹那,另一人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苏羡微微蹙眉,瞧着慕疏凉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暗暗心惊:“师兄,你要做什么?” 慕疏凉没有回应苏羡的话,也没有对眼前的一切有任何反应,他好似没有了自己的神智一般,一把扣住了魔君和英的手腕。就在两手相触的瞬间,整个密室当中突然冲出耀目紫光,整个山洞密室动荡不堪,四周隐隐竟有一双双泛着紫芒的眼睛自暗角中睁开,直直瞪视着眼前的一切。 苏羡抿唇不语,神色却是紧绷,她身为万灵魔心,自是能够感觉得到眼前这可怖的魔力究竟是从何而来,也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慕疏凉的身上开始不断有雄浑魔力涌出,与魔君和英身上的魔力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魔能。而这一股魔力,竟是汇聚起来,不断朝上官尧的身上涌去! 上官尧面色赤红,看起来竟犹如凶神降世,浑身的衣袍翻飞舞动,浑然魔力在他身上不断凝结,他双目紧紧落在苏羡的身上,不久后便开始狂笑起来! “快阻止他!”眼见越来越多的魔力涌入上官尧的身上,苏羡知道大事不妙,当即朝众人大声喊道。 众人自是连忙冲上去,然而玄月教与天罡盟众人的攻击就仿若以卵击石,根本无法撼动上官尧一分一毫,眼见着上官尧身上凝起越来越精纯的魔力,众人却是无可奈何! 苏羡咬了咬牙,朝着不远处宿七道:“盟主!” 宿七亦是在看苏羡,如今场间的局势,靠着人海战术亦是无用,他们只能够联手应敌。苏羡目光往上官尧和魔君等人身上扫去一眼,当机立断道:“快分开慕疏凉和魔君二人!”魔君和英的力量之所以会这般强大,便是因为原本身在魔君身上的一缕残魂和慕疏凉身上的残魂相互吸引并融合,这才会有这般威势,只要将慕疏凉身上那一缕残魂控制住,唤回他原本的神智,这力量便不会有这般强大。 宿七听到苏羡的说法,当即点头拔剑,与苏羡齐齐往慕疏凉冲去! 慕疏凉与魔君和英身上此时正旋绕着一股巨力,好似一方屏障隔绝了一切,旁人竟近不得分毫!苏羡与宿七二人剑锋落至,竟也不过稍稍将那层屏障划开半分,不多时,那道屏障便再次融合在一起,好似二人方才的攻击竟没有丝毫效果。 苏羡知道普通的力量根本毫无作用,当即运气浑身魔力,再度将无定剑鞘中的离火剑拔出!离火剑碎片纷纷飒飒,如流星般统统朝着慕疏凉周围直袭而去,趁着这个空隙,苏羡朝身旁宿七大声道:“快将慕疏凉带出来!” 宿七知道苏羡这一击已是给自己制造了机会,当即纵身而去,趁着苏羡的招式落下,光幕中出现了短暂的破绽,他一把拉住毫无意识的慕疏凉,朝着外面飞身而去! 然而就在宿七这般动作的同时,上官尧也已经到了此处。 上官尧拔剑便落,剑光似是碎裂一切桎梏,宿七被这一剑所伤,捂住伤处不禁呛出一口血来。 上官尧低头看着受伤半跪在自己身前的宿七,不禁冷笑一声道:“天罡盟盟主不过如此。”他这般说着,声音却比之往日听来要年轻了许多,甚至就连一直佝偻着的背也挺直了起来。他长发渐渐化为墨色,黑眸间浮起一丝嘲弄,动作利落的扬起剑,眼见便要一剑斩落宿七头颅! 但刹那之间,上官尧神色一变,双眸竟是骤然大睁,额上青筋顿然浮现! 就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下,一把通身纯白的长剑乍然穿透上官尧的身体,冷锋之上,一点血色浮现而出! 上官尧呛咳一声,低头不可置信的盯着胸前穿出的一截剑锋,嘶声道:“慕疏凉……” 慕疏凉就站在上官尧的后方,将那剑柄执在手间,朝上官尧挑了眉道:“可惜,你也迟了一步。” “你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上官尧瞪大眼睛看着慕疏凉,鲜血不可抑制的自口中呛出。 慕疏凉看了一旁宿七一眼,沉眸道:“刚才,宿七叫醒了我。” “哈。”上官尧又是一阵冷笑,他将长剑柱在身前,就如同他平时一直所用的拐杖一般。他冷冷看着慕疏凉,看着宿七,最后又看向苏羡,漠然道:“你们以为,你们杀得了我?” 慕疏凉黑眸之中闪过一缕迟疑,而就在此时,上官尧猛然长啸一声! “小心!”苏羡看出了不对,当即运气魔力张开一层护罩,将众人拦在身后。 就在同时,上官尧体内方才所吸收的魔气尽数蹿出,朝着静静站在一旁的魔君和英而去! 魔君和英的双眸,刹那间竟闪烁出星辰般神采。 众人戒备的看着魔君和英,唯有慕疏凉一人神色恍惚,魂魄似乎就要离体而去。 就在同时,一把长剑趁势贯穿了慕疏凉的身体! “小慕!”宿七急急唤了一声,阻止已是不及。 慕疏凉好似毫无所觉,目光依旧落在魔君和英的身上。 上官尧狞笑一声,一把将染血的长剑收回,长剑带动更多的鲜血自慕疏凉体内飞溅而出,上官尧没力了一般坠倒在地,双目却还死死落在苏羡的身上:“我死不了,我就是魔君,魔君……就是我!” 他话音方落,双眼圆睁,已然气绝! 另一处,慕疏凉身上忽的冲出一缕暗芒,归入魔君体内。 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慕疏凉整个人无力的倒在了宿七的面前。而同时,魔君和英的口中,突然发出了一阵肆意的狂笑! 第106章 一零六 强大的魔能充斥了整个密室,将在场众人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苏羡双眼紧紧黏在魔君和英的身上,无法移开半分。 良久之后,那笑声才终于止住。 然后那人眼珠轻转,朝着苏羡看来。 被那人双目盯上的瞬间,苏羡的脑中几乎空白一片。 那是一双嗜血狂傲的眼睛,不过只用了一瞬的时间,苏羡心中便已经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魔君,当年带领着魔界众人攻入人界,以一人之力战平四御的魔君和英! 就在那一双眼的注视之下,在一片安静当中,苏羡往前踏出一步。 “恭迎魔君。”苏羡低头垂眸,说出这句话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声音还带着些紧张的沙哑。 事情有哪里不对,苏羡隐约这般觉得。 她一心希望魔君和英能够复活,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面前站着的便是数万年来最为可怕的魔界魔君,苏羡才发觉她心中并非那样的期待。 甚至有一丝茫然无措。 接下来呢? 魔君降世,等着整个人界的,必定是他积压多年的怒火。而整个玄月教,包括她,群魔所求的,不过只有重新打开魔界之门,回到魔界而已。 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了,也耗了太久了。 “鸿渊恭迎魔君。”就在此时,鸿渊亦是带着大批玄月教教众来到山洞,人数众多,许多人不得不等在密室之外,然而时隔两千多年再见到魔君面目,群魔亦是激动不已,全都怔怔盯着他,身为玄月教教主的鸿渊更是双目泛红,脸上肌肉无法控制的颤抖着,良久才终于哽咽道:“属下鸿渊,见过魔君。” 鸿渊是最早与魔君一道出征人界的那一批魔,也是整个玄月教中除了苏羡,唯一见过魔君的人。整整两千多年,他究竟经受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眼见鸿渊到来,魔君微微挑眉,似是并未将其认出,鸿渊嘴角往上牵了牵,笑到:“我当初才刚刚学会化形,魔君大人大约已经不记得我了。” “鸿渊。”魔君和英低低念了一遍这名字,旋即又朝苏羡看去。 半晌的静默之后,和英开口道:“你们,过来。” “是。”鸿渊与苏羡同时应声,来到魔君和英的面前。 魔君看着二人,斜挑了眉眼笑了起来:“随我一起,报仇。” “魔君大人。”苏羡轻咬下唇,便在此时抬目开口道:“可是现在……” 她的话不过只说了半句,便骤然停住。 因为就在她的面前,魔君和英的身上一阵紫光旋绕而出,霎时间将在场的一切笼罩在烟幕当中! 苏羡双眸微睁,还未来得及再说一句,便见魔君和英骤然出手,右手拢在黑袍长袖当中,穿透鸿渊胸膛! “义父!!!”苏羡浑身血液凝住,她嘶声唤出一句,在魔君的手抽出鸿渊的身体,鲜血四溅之际,动作僵硬的接住了对方如山崩般倒下的身体。 魔君的出手太快,快到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苏羡感觉到鸿渊身体的颤抖,看着他瞪大眼睛,朝着魔君和英的方向,满眼皆是不可置信,皆是不甘不愿。 一阵“嗬嗬”声响自喉中发出,鸿渊身子剧烈抽搐了一下,鲜血大片的自胸口那道血窟窿中涌出,他抖动着嘴唇道:“魔君大人,为什么……” “我说过,随我一起报仇。”魔君和英将右手送至唇边,轻轻舔舐指尖的鲜血,微微眯起的双眼里现出疯狂之色:“把你的魔力给我,血肉给我,成为我的一部分,就是随我一起报仇。” 鸿渊双手胡乱的拽着地面的沙土,似是有话要说,但挣扎半晌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魔君冷笑一声,将手上血水甩出,上前一步,朝着地上二人张开了手掌。 苏羡骤然抬目,却见鸿渊掌中紫芒越盛,苏羡脑中一阵晕眩,身形竟是不禁摇晃,面色煞白! 她分明能够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随着这一道紫芒缓缓流逝,朝着魔君和英的身上而去! 苏羡尚且如此,身受重伤的鸿渊更是难以承受,只见得他嘶声叫了起来,身上升起道道黑烟,那黑烟四下飘散,却还未曾逃出石室,便被鸿渊所困,尽数纳入掌中。 而随着黑烟消逝,地上的鸿渊双目圆瞪,竟已这般气绝! “你……为什么?”苏羡抱着面前已然冰凉的躯体,心中掠过无数种念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得透骨,她在这铺天盖地的魔气当中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力量被魔君所吸走,只冷眼朝魔君和英道:“义父为让众魔在人界有容身之所,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得你复活,带领众人回到魔界,你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魔君眼底依旧毫无温度,只有一阵如火的狂热燃烧着,他听到此处,不由冷笑一声,反问道:“回魔界?” “我从走出魔界开始,就不打算再回去。”魔君咧嘴又是一笑,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浓重的魔氛将在场众人身上更多的魔气吸纳进自己的体内,只听得四周不断有倒地声传来,竟是玄月教教众们受不住这般折磨生生被抽干了魔力! 魔君又是一笑:“看到了么,你们这么弱,你们这帮废物,要如何与我一同统治三界?”魔君挑眉道:“这些年我早就想明白了,当年我便不应该带你们这帮废物来,战众神,屠人界,不过我一人就够了。” 说罢,苏羡只见得眼前忽有紫光掠过,苏羡咬牙与之一战,却在十招之后,被魔君一把掐住了脖颈。 魔君自是未曾完全恢复,但苏羡也未曾恢复万灵魔心原本的力量,两者相对,依旧是苏羡输了一筹。 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苏羡紧紧拽住魔君和英的手腕,想要挣脱,然而对方的力气比之她要大了许多,纵然费力亦是毫无用处。身上的力量还在不断的流失,顺着两人肢体交接的部分疯狂的往魔君和英的体内而去,苏羡感觉浑身发软,难受得像是沉进了万丈深潭当中,动不得分毫,她身体虽然无力,神智却是异常清明,再这样下去,魔君和英会吸光此处玄月教所有人身上的魔力,他们谁也逃不掉。 那与她所想的,与万魔所期待的结果,都不一样。 这不是她要找回来的魔君,也并非是他们所想要的结果,她绝对不能够放任这般下去。 魔君和英不过是想要毁灭这一切,但她却只想带着玄月教众魔回去,回到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地方。 苏羡双手紧紧拽住魔君和英,掌中离魂之火倏然蹿出,直往魔君面门而去,与此同时,她眼中赤芒闪烁,地上纷纷散落的离火剑碎片似被狂风席卷,朝着苏羡二人所在之处飞射而来,与那离魂火交织在一起,朝着魔君和英周身要害而去! 魔君和英目色微变,却不见丝毫局促,他负在身后的左手扬起,袖风挥扫间便已将苏羡的招式纷纷化解,然而便在此时,他看到了苏羡眼底的冷笑。 魔君感觉到自身后而来的凛冽剑意,他手上用力,一掌落在苏羡胸口,将其震开,随即回过身来,以指尖对上了身后人的剑锋。 出剑的人是宿七,他手中的剑通身雪白,正是慕疏凉的剑。 魔君和英敛目看着宿七,笑意猖狂:“人界修真者,终其一生也不过如此。”手上用力,宿七的剑已然被震飞脱手,宿七浑身一颤,受其魔气冲撞,亦是重重撞到了身后墙上,旋即便是一口鲜血咳出。 魔君再不看宿七一眼,回头往苏羡道:“你也随我一起去报仇,你身上背负的数万条性命,我会一条一条的找神界那群老家伙讨回来。”他一字一顿的说着,步步往苏羡而去。 苏羡被魔君和英一掌所伤,半跪于地,受伤之后浑身魔气开始更加不可抑制的往魔君的身上涌去,苏羡甚至能够看得到自己的周身升起一阵黑烟,竟是如同方才的鸿渊一般,魂魄开始溃散起来! 苏羡意识一阵模糊,只见得魔君朝她伸出手来,她的意识都逐渐散离,好似不断往黑暗中穿行而去,四周的惨叫声,阴风四处流窜的声音都渐渐远离,苏羡听到了许多年前群魔在七海深渊中被焚烧的声音,而那些声音,也都渐渐的空灵起来,像是要隔绝于这尘世。 四周的一切逐渐的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魔君掌心的紫芒耀目,要让她的意识都沉寂。 她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没有力气去做任何抵抗,渐渐无法再想任何事情。 然而脑中却忽的晃过一张熟悉的面容。 楚轻酒。 那个人还在等她回去呢。 她还记得临去的时候那人依依不舍的眼神。 可惜她回不去了。 身上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苏羡躺在地上,眼前逐渐归于黑暗。 若是就这样被魔君吸纳,她就连魂魄都不存在了,她再也见不到楚轻酒了,这辈子不能了,下辈子,也没有了。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眨去了眼角一点莹光。 苏羡一辈子未曾哭过几次,次次却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她忍不住又无奈的笑了起来。 下一刻,她听到了似近似远的,一道熟悉得叫人揪心的声音。 “阿羡!” 第107章 一零七 “阿羡!”楚轻酒这几日疯狂赶路,没想到最后来的时候会是这般光景。 眼见着苏羡紧闭双眼倒在地上,身上气息微弱,楚轻酒几乎是整个人跌到了苏羡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对方,不住的唤着她的名字。 怀中的苏羡浑身不住有黑气自体内蹿出,朝着不远处那倒身影而去,楚轻酒紧紧抱住苏羡,他虽来得太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也隐约知道那些东西关乎着苏羡的性命。他紧紧拽着苏羡的手,以自身灵力灌注于苏羡的体内,想要阻止那些黑气蹿出,然而一番动作之下却不过只是徒劳,苏羡的体内好似无底深渊,他灌注而出的灵力进入苏羡的体内,便犹如石沉大海。 楚轻酒生平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茫然得像是漂浪于一片无垠汪洋之中。他面色苍白,紧紧将苏羡护在自己的怀中,在对方耳边带着隐约的哭腔道:“阿羡,阿羡,你快睁眼好不好……” “楚轻酒。”眼见这般情形,一道而来的秋棠亦是不忍的叹了一口气。 任谁都看得出来,苏羡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舒无知没有开口,只默然看着正一步步往此处走来的人,戒备的挡在了楚轻酒等人面前。 魔君和英脚步落定,没有看舒无知一眼,只带着诡异的笑意道:“是你。” 听他的口气,竟似早已认识楚轻酒。 楚轻酒骤然听见这道声音,不由抬起头来,隔着舒无知与魔君和英对视在一起。 魔君和英忽的大笑一声,指向另一边角落里的一袭染血白衣,兀自冷哼道:“你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楚轻酒微微蹙眉,听着这话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见之下又是一惊:“小慕!” 慕疏凉的身旁站着的是浑身是伤的宿七,楚轻酒感觉不到慕疏凉的气息,连忙又往宿七投去一眼,却见宿七面色微沉,轻轻摇了头。 楚轻酒目中隐约可见血色,眼见着苏羡身上的黑气越来越多的朝着魔君和英身上涌去,楚轻酒忽的站起身来,他目光很快掠过地面的离火剑碎片,指尖捻起法诀,那些碎片纷纷扬起,衬着密室中的紫色光芒犹如夜空繁星,凛冽寒然直往魔君和英而去! “昔年的四御,如今也开始玩这种小把戏了?” 魔君振袖拂开离火剑碎片,眼见楚轻酒袭来,当即又是一掌将人震开。 楚轻酒后背抵在冰冷的石墙上,艰难的又站了起来,双目直直的瞪着魔君。 他不知道魔君口中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有人却已经听了出来。 一旁的宿七与舒无知皆是一怔,宿七当先开了口道:“四御是什么意思?” 魔君似乎也并不愿意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杀了楚轻酒,轻松的格开飞身扑上来的秋棠,魔君和英揪住楚轻酒衣领,俯身笑到:“你们不知道吗?这个家伙,还有那边快断气的人,都是昔年的四极大帝。” “可惜,你已经不记得我了。”魔君和英松开楚轻酒衣领,声音冷淡却异常清晰,“长生。” 楚轻酒骤然睁大双眸。 “你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慢慢说与你听。”魔君和英双眼瞥过旁边地上安静躺着的苏羡一眼,冷笑道,“没想到你竟喜欢上了万灵魔心,也是有趣。” 就在众人怔忪的时间里,魔君和英接着道:“当初神魔大战,你们四极大帝本就并非我的对手,不过是靠着阵法和法宝胜过我而已。只是……我乃是不死不灭之躯,你们纵然打败了我,却不知该如何处置我。” “可笑。”魔君的声音里压抑着十足的愤怒,只是越是如此,他的声音就越轻,“后来你们想了个办法,将我的魂魄分开,分别与你们四人的魂魄融合在一起,如此一来,除非我打败你们,否则绝不可能再夺回我所有的魂魄。我只有一缕残魂在身,自是无法打败你们夺回魂魄,如此一来,魔君和英就永远无法复活。” “可惜,你们没料到自己会落魄到如此地步。”魔君说到此处,不禁哂笑起来。 “说起来我还要谢你引来天火焚神,净化万灵魔心。否则也不会让万灵魔心修炼成人,让我得到她身上的魔气。否则你也不会落至这个地步,让我……”魔君伸出手来,一把扣在楚轻酒颈间,“让我能够轻而易举的夺回我的魂魄。” “如今我已得到了紫微身上的魂魄,接下来是你身上的。等到我魂魄融合,我会杀上三十三天,将其余两个家伙也统统带下来陪你们。”魔君俯身笑到,“如何?” 楚轻酒没有应声,他双眼无神,却没有在看魔君,而是看着不远处气息微弱的苏羡。 魔君和英强自将楚轻酒视线扭转过来,寒声道:“万灵魔心马上就会被我彻底吸收,那块破石头,也算是发挥它最大的作用了。” “阿羡……”楚轻酒喃喃的念了一句,眼底掠过纷繁缭乱的许多情绪,他神色突然平静下来,目光像是穿透了数万年日升月落的轨迹,最终落到魔君和英的身上。“阿羡不是破石头,她不是魔!” 魔君和英一笑:“她是万灵魔心,她若非魔,又是什么?” “她是阿羡。”楚轻酒忽的咳了一声,他拽住魔君和英的手,兀自站了起来,字句都仿似落在心间,“两千多年前,我见过她。” “嗯?你记起来了?”魔君和英嘲讽的看着楚轻酒,就像是在看一个偏执的疯子,他再度往苏羡伸手而去,掌间紫光耀然夺目,苏羡身上最后的黑气盘旋着往魔君和英的掌中飞去,魔君好整以暇道,“可惜从今以后,她什么也不是了。” “你真的以为你能够吸纳她的力量?”楚轻酒面上突然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魔君和英忽的怔住。 最后一缕黑气入手,魔君和英神色诡异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却见那掌心中央,竟隐隐泛出一缕如朝阳般炫然的金色光芒。 那是—— 至纯至圣的神力。 煌煌如同明灯,破尽一切黑暗。 “这是……”魔君和英神色骤变,忽的捂紧右手,冷眼往楚轻酒看来! 楚轻酒没有去理会魔君和英,只很快到了苏羡的身旁,动作温柔的抱住对方,接着才又道:“两千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阿羡。她虽是万灵魔心,却并非一心向恶。她和你不一样。” “她生于极恶,却非是恶。”楚轻酒忽的笑了起来,朝魔君道,“所以当年,我替她种下了仙根。” “如今两千多年已过,你猜那那仙根会变成什么?”楚轻酒目色宁静柔和,犹如远山般静谧。 魔君和英却忽的嘶叫一声,甩手一巴掌震向楚轻酒! 那一掌袭来,楚轻酒凡人之躯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能够俯下身子堪堪挡在苏羡身前。 面色苍白,楚轻酒浑身无力的倒在苏羡的身上,却又抬眼接着笑到:“若我在此时渡她成仙,你猜又会如何?” 言罢,他周身忽然升起一道恢弘神力,刹那间浩然金光自足下地面升起,与魔君周身旋绕的紫芒黑气竟呈分庭抗衡之势! 而也在同时,魔君和英体内的黑气像是感知到了楚轻酒的身上的神力,突然开始狂躁的涌动起来!魔君和英面上形容凶煞,身上不住有金芒自皮肤下流动渗出,霎时间竟是难以抑制的抽搐挣扎起来! 屋中的紫芒终于消弭下来,石室被浩瀚金光笼罩,众人也终于脱离桎梏,朝着光芒的中心看去! 而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巨响!魔君和英的身体膨胀破碎,最后竟自身体内部爆裂开来!一道金色光芒自其中冲出,直指天际! 所有人都在看这一幕,包括楚轻酒。 楚轻酒仰起头,目光紧紧凝在那道光芒的身上,口中无声的唤出了一个名字。 “阿羡。” 就在片刻之后,那道原本冲破山壁,往天际而去的金芒却突然折返而来,金光尽数没入苏羡体内! 苏羡沐浴在金芒当中,紧闭的双眸,终于再次睁开。 一切都已经归于沉寂,楚轻酒看向那双眼睛,觉得自己在那眼睛里看到了星河月色。 真美,楚轻酒想。 就在想着这会儿,苏羡已经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没待楚轻酒扬起唇角做出笑的神态,也没待他说出任何一句话,苏羡已经一把扑到了他的身上,双手紧紧抱住了他。 “没事了。”这句话也不知是出自谁之口,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谁都不愿意松开,直至石室当中金光尽数消散而去,直到楚轻酒的身体渐渐碎成淡淡的星芒。 楚轻酒将头埋在苏羡颈边,低声道:“阿羡,你听我说,我这具身体受不住方才的神力。” 苏羡听着这话,心中不禁突突的跳了起来,她猛然推开楚轻酒,看着对方的身体逐渐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不由又是一怔。 “楚轻酒?”苏羡声音飘忽颤抖。 楚轻酒轻轻叹了一声,笑到:“又不会死,担心什么?” 苏羡依旧没有说话,只捉着楚轻酒的手,楚轻酒身形渐渐淡去,却又小声问道:“为什么不肯成仙?” 苏羡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侧目往身后玄月教众人看去一眼。 楚轻酒明白了过来,却只笑,笑过又叹:“我真想你什么都不管。”片刻后,他又道,“不过没关系,我……” 他一句话未曾说话,被苏羡打断道:“我不愿离开你。” 楚轻酒闻言,终于忍不住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我也不离开你。”楚轻酒轻轻伸手去抚苏羡的脸,然而此时他的身形早已淡去,他的手还未曾触摸到苏羡,就纷纷化作零星光点,在众人的注视当中,整个人透出澄澈金芒旋即彻底不见。 而那些金芒纷纷洒洒在空中旋绕一圈,最后凝成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光球,浮于苏羡身前。 第108章 一零八 据舒无知所说,楚轻酒是因为强行使用神力才会导致身体无法承受这般神力的冲撞,最后消失不见。 而因为损耗太大,楚轻酒暂时也没有办法恢复,只得维持着光球的形态,慢慢凝聚神力回复从前的状态。 只是一连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众人都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楚轻酒就是南极长生大帝,这对于众人来说,是一件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众人当中,唯有舒无知表现得较为平静,因为一开始舒无知就曾经见过傀儡小楚身上的那一缕仙魂,所以对于楚轻酒的身世早已有所猜测,这才不像其他人这般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魔君的身体被苏羡的仙力自体内冲撞撕裂开来,自是再不存于世,而其余魂魄则消散不知去往何方。虽是没能够抓住那些残魂,但对于众人来说,那早已无法构成威胁。 处理好了魔君的事情,他们将要面对的事情,却并未结束。 “魔君和上官尧都已经死了,玄月教将来打算如何?”站在七海深渊山洞的出口处,宿七微皱眉头,朝着苏羡问到。 经此一役,天罡盟和玄月教众人也算是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彼此势力虽依旧对立,却早已没了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 听着宿七的话,苏羡目光却一直凝在身身前的小光球身上,那光球安安静静的缩在苏羡怀里,金色的光芒柔和而漂亮,自方才化为光球起,它就一直这样安静,没有说过一句话。据舒无知所说,这是因为楚轻酒神力损耗太多,所以才会暂时无法说话。 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问题,楚轻酒身为天神,不死不灭,只要给他时间,他总能够恢复。 可是苏羡却不愿等那么久,她真希望能够立即听到楚轻酒的声音,看到他的脸,就像是当初住在四方城中的几个月一样,能够与他好好的过上几天普普通通的日子。 “上官尧死了,无忧谷中定会大乱,鬼门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想要掌控无忧谷的势力。”苏羡终于将目光自光球上收回,冷静道,“这两股势力总是祸患,我想先解决了他们的事情。” 宿七点了点头,一旁的秋棠亦是道:“四方城也能够助你们一臂之力。” 苏羡微微颔首,还要再说,却见秋棠目光一直落到自己怀中的光球身上。秋棠虽未修行心道,但却是自四方城而来,身上有着城主的天神血统,是以能够看到化身光球的楚轻酒。怀里的光球感觉到了秋棠的视线,便自苏羡的怀中飘了起来,在秋棠身旁绕了几圈。 秋棠挑了挑眉指着那球道:“那真的是楚轻酒?他能听懂我说话吗?我怎么觉得它好像变傻了?” 秋棠话音刚落,光球猛地朝他扑了过来,他连忙缩了缩脖子躲开,忍不住笑到,只是依旧满脸的不确定:“脾气倒是挺像,你真是长生大帝?” 苏羡看着那两人闹起来,唇畔也多了一丝笑意,很快又朝宿七道:“等人界的事情解决好了,我就带玄月教众人回魔界。” 此言一出,在场不禁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玄月教众人欢呼起来,不少人七嘴八舌的询问苏羡,苏羡皆一一回应。 良久之后,宿七才认真道:“你真的已经决定要回到魔界?” 苏羡点头:“大家已经离开魔界太久了,早该回去了。如今义父过世,魔君也已经不存于世,魔界当中经过这么多年不知道变成了什么光景,我身为万灵魔心,必须要带他们回去。” 这是苏羡无法逃避的责任,是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宿七知道多说亦是无益,只得点头应了一声,旋即问道:“回去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苏羡眸光黯了黯,摇头道:“魔界众人不会再踏足人界,魔界之门自然也不会再打开。”言下之意,此去已然是再无相见之日。 宿七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就在此时,另一边传来了秋棠的声音:“你回魔界,楚轻酒怎么办?” 苏羡回头看去,小光球悬在秋棠的身旁,正静静的闪烁着光芒。 苏羡头一次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久未开口的舒无知也道:“你回魔界之前不如先回空蝉派一趟吧,好歹那里也算是你的师门,有人还盼着你回去呢。” 想到舒无知口中的人,苏羡笑了笑,旋即又念及一事,转而往舒无知身后瞥去。舒无知身后几名天罡盟的弟子抬着一人,那人浑身早已不复往日的干净,长发亦是散乱,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身上不见有气息。眼见苏羡朝那人看去,舒无知摇头道:“小慕没死,不过他被魔君生生夺走体内魔魂,魂魄受损,恐怕一年半载醒不过来了,我打算将他先送回空蝉派休养。” “也好。”苏羡点头,又对身旁的玄月教众人安排好了一切,这才再度朝舒无知道:“我随着你一起送师兄回空蝉派。” 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一场浩劫被终止在这七海深渊当中,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苏羡朝秋棠那处看去,小光球接触了苏羡的视线,却别扭的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朝秋棠的身后缩了缩。 苏羡知道那人生气了。 她垂目一笑,朝秋棠道别:“我先离开了。” 秋棠往前一步,怔了怔才开口问道:“还来四方城吗?” “不了。”苏羡看了秋棠身后的小光球,目光流连不肯移开,只接着道,“小楚就麻烦你了。” 秋棠愕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眼前流光闪过,先前还缩在自己身后的光球这会儿已经扑到了苏羡的面前,身上闪着气势汹汹的金光。 苏羡见光球根来,眨眼又笑了笑,声音极低的道:“不生气了?” 光球身上的光芒更盛,活像炎夏里的烈日。苏羡早已发觉这回变成光球,这家伙没办法变颜色了,身上的颜色只存在各种各样的金色,想要猜测他的心思比之从前更难了。 苏羡也不必猜,她知道楚轻酒的性子。 “跟我一起回空蝉派看看吧。”苏羡道。 小光球闪了一会儿,犹疑着,不大情愿似的,慢吞吞的钻回苏羡的怀里。 。 苏羡本以为自己恢复万灵魔心的身份之后,就再也无法踏足空蝉派,没有想到,今日她终于又来到了这里。 前来迎接他们的人很多,其中还包括了风遥楚和执明宗的众弟子。七海深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在他们赶路回来的这段时间里,魔君和英复活又再次消失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天下。所以见到苏羡出现在山门处的时候,众人面上虽是神色复杂,却没有人多说任何一句。 他们此行是将慕疏凉送回来,慕疏凉是执明宗的弟子,眼见大师兄重伤失去意识,其余弟子皆是关切不已,舒无知和苏羡二人在众人注视之下将人慕疏凉带到了执明宗,梅霜梦很快遣人来医治,却都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这般昏迷不醒。但苏羡和舒无知却也并不着急,在七海深渊当中他们早从魔君和英的口中知晓了慕疏凉的身份和楚轻酒一样是四御之一,如此一来他与楚轻酒一样,要恢复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将慕疏凉安顿好,两人再出执明宗大殿,便见到一人早已等在了门口。 空蝉派四季皆是茫茫一片雪白,夭兰站在一株白梅树下,朝着苏羡看来,神情说不出究竟是哭是笑。 苏羡与舒无知来到她面前,三人谁也没先开口,小光球落在白梅树梢头,自上头默默看着他们。 隔了半晌,苏羡才先开口道:“你已经决定待在这里了?” “我不回魔界。”夭兰摇摇头,看着一旁舒无知似笑非笑的神色,旋即道,“我不想被舒无知追杀到魔界去。” 舒无知无辜的耸了耸肩,苏羡看着他们二人的模样,心知夭兰不会后悔这个决定。她打心底祝福夭兰,也羡慕夭兰。她又是一笑,夭兰在旁却没有笑出来,她愁着眉道:“阿羡,我舍不得你。” 苏羡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是。”她舍不得的东西很多,却什么也不敢去想。 夭兰蹙眉,伸手去揉苏羡的眉心,小声道:“若你不是万灵魔心该有多好,你就能跟我一起留在这里了。” 苏羡没有去细想这个假设,夭兰又问道:“楚轻酒呢?听说他又变回个球了?他在这里吗?”夭兰四下看了看,自是什么也看不到,只在口中道:“你打算带他一起去魔界吗?” “他去不了,魔界也不适合他。”苏羡摇头。 夭兰咬了咬唇,没再说话。 众人又聊了几句,眼见天色渐暗,苏羡终于说出了道别的话来,只道是要早些赶回玄月教,便不在空蝉派过多停留,而且她身份特殊,纵然空蝉派众人没有对她喊打喊杀,她却也不适合再留在此处。 她带着光球一道往山门外而去,走了不多时,便又遇上一人。 空蝉派飘着小雪,雪中空地上,一人执剑在手,远远的往苏羡看来。 那人没有说话,苏羡也没有,他们隔着大雪对视片刻,苏羡忽的停步,对他轻轻颔首。 执剑的人是李璧,眼见苏羡颔首,他眸子沉了沉,在一片苍茫的雪白里亮得像是绚烂星辰。 良久后,他开口,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风雪太大,苏羡没有看清那人的口型,她只见得那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下定决心一般,果决的回过了身,朝着风雪深处走去,直到再不见踪影。 直到这时,苏羡才收回视线。 身旁的光球忽明忽暗的不住闪烁,苏羡忽的挑眉笑了起来,声音轻软的道:“我看得见你,你别闪了。” 光球停了片刻,旋即更频繁的闪了起来。 苏羡带着光球往山门外走去,出了山门,又走上一段路。 风雪消失了,眼前一片青翠的绿,苏羡顿住脚步,忽然失了力气一样垂下头来,小声道:“你不要生气了,那天在那山洞里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不愿意离开你去魔界。”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盯着面前光芒微弱的光球,苏羡红着眼睛,声音细弱,“我不想回玄月教,我想带着你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我不想当什么万灵魔心,不想去什么魔界,只想跟你在一起。” 第109章 一零九 苏羡自然不会真的带楚轻酒去躲起来,几天的赶路之后,她带着楚轻酒回到了玄月教中。 鬼门和无忧谷的确乱了起来,苏羡回到玄月教之后等待着她的就是一大堆繁琐事务,经过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苏羡联合天罡盟和正道三门七派八大世家的势力,才算是终于将无忧谷的势力给控制住。而据一直潜伏在鬼门当中的黑衣风遥楚所说,鬼门门主也已经下令叫鬼门众人收手,不再干预无忧谷之事。 如此一来,天下间难得的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太平。 对于苏羡来说,安定日子的到来,便意味着离别。 人界的事情既然已经解决,玄月教也没有必要再留在此处,所以在等到玄月教众人回到教中之时,苏羡宣布了将要打开魔界之门,让众人回归魔界的决定。 自一开始的魔门,到现在的玄月教,两千多年来群魔在这人界已经待了太久了,他们为此付出的时间和心血也太多了。如今听得苏羡的决定,众人不禁热泪纵横,整个玄月教霎时间陷入了另一种氛围。 苏羡看着众人喜极而泣的模样,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总算是得到了缓释。 她不愿意同楚轻酒分开,但她看到众人的神色,却能够坚定的告诉自己,她的这番决定是对的。 打开魔界之门的日子在三天之后,在这三天当中,玄月教众人开始收拾行装,为回到魔界而做准备。 就在众人忙碌的时候,阁楼当中,苏羡也在收拾东西。 事实上看着满屋子的东西,苏羡才发觉自己其实没有什么是需要带走的。带走之后,不过睹物思人,更添惆怅而已。 魔界与人界是毫无瓜葛的两处所在,从此以后,她化为人身在人界存在的这匆匆二十年,也不过是匆匆泡影,于众人,于她,都再无任何意义。 苏羡看了一圈之后,在桌前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在身前却没有喝,只出神的看着。 金色的小光球就在她身边绕,绕了几圈之后终于被苏羡叫停了下来。 “楚轻酒。”苏羡声音涩然道,“我不敢要你等我。” 小光球顿在半空中,金色的光芒显得多了几分灼热。 苏羡小声又道:“我不知道这一趟去魔界,究竟要多久才能够将那边的一切解决,也不知道究竟要多久才能再次打开魔界之门,所以我不敢承诺回来。” 苏羡是想回来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要一直待在魔界。 可是这个过程太过漫长,她根本不知道这一趟去魔界究竟需要多少年,她需要将魔界的事情处理妥当,需要找到适合代替她掌管魔界的人,还需要机缘再次打开魔界之门才能够回来。那要花的时间太长了,或许是十年,百年,也或许需要千年,万年。 她知道纵然是千年万年,楚轻酒也会等她,可是她舍不得。 “你等我百年好吗?”苏羡静思片刻,终于给出了这个期限,她一字一句道,“百年之内,我若是回来,我来找你。若是百年过后我还没有出现,你就不要等我了,好吗?” 小光球左右晃动着,像是对这个决定很是不满。 苏羡看它拖着金色的残影晃动的模样,却又笑了出来。 。 三日之后,苏羡带着玄月教众人来到魔门地宫之外。 苏羡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此地。 魔门旧址之旁,宿七带着几名天罡盟的人,秋棠带着四方城的人,还有空蝉派舒无知夭兰和风遥楚,都得知了消息,早早地守在此地。 苏羡视线自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她看得很慢,像是要将每个人的身影都记在心底。 静默当中,还是宿七先开了口道:“此次无忧谷和鬼门一事,还要多谢你。” “玄月教讨的是无忧谷昔年的仇,你没有必要谢我。”苏羡摇头道。 宿七默然半晌,又道:“保重。” 苏羡眼底多了几分笑意,旋即点头。 接着是秋棠与西门月二人走了过来,秋棠看看一旁光芒黯淡的小光球,摇头叹了一口气,朝苏羡道:“无论何时四方城都欢迎你,你要是哪天在魔界呆腻了,记得来四方城找我们。” 苏羡依旧是点头,顿了顿又朝秋棠道:“我离开之后,楚轻酒就拜托你了,他现在这副模样……” 秋棠闻言往旁边小光球看去,认真道:“放心,他是我朋友。” “嗯。” 秋棠这边说完,最后是夭兰和舒无知。 这两人一人是苏羡自小到大的朋友,一人是敬重的师长,皆是苏羡十分重要的人。两人该说的话那日在空蝉派中也已经说过了,他们相互对望一眼,夭兰最后开口道:“记得回来。” 这句话,苏羡没有应。 她将目光落在身前的光球上,温柔已极,眷念已极。 “我该走了。” 声音沙哑不成字句,不去看小光球身上黯淡的光芒,苏羡回过身去,声音再度冷静下来,朝身后玄月教众人道:“走吧。” 众人得了苏羡的命令,开始往地宫深处而去,黑暗的甬道渐渐吞噬了众人的身影,唯留下一片失魂落魄的沉寂。 小光球愣在原地,盯了那片漆黑许久,直到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 自眼前的魔门遗址中央地面处,突然冲出一道巨大的光幕! 那道光幕自天际垂落,又深深落入地底中心,巨大的光幕之上,显现出了似要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将整个魔门遗址都笼罩其中。 浓重的魔气自漩涡那头传来,在场众人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幕,心里面都十分清楚,时隔整整两千年,魔界之门终于再次被打开了。 秋棠眼见着一幕,长长叹了口气,朝那光球道:“楚轻酒,我们也该走了。” 不忍见落幕,也不愿直面离别,秋棠认为现在带楚轻酒离开,应是最好的决定。 但秋棠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颗小光球却忽的躲开了他伸来的手,戒备似的往后缩了一缩,接着倏然化作一道金芒,直直扑入魔门地宫漆黑的入口当中! “楚轻酒!”楚轻酒的动作叫众人一惊,不光是秋棠,就连舒无知亦是不禁叫了出来。 然而阻拦已经太迟,等到众人追去之时,那道金光已经彻底沉入黑暗之中。 秋棠愁眉苦脸,第三次叹出气来。 宿七在旁抱着双臂,无奈笑到:“由他去吧。” 。 地宫当中。 魔界的大门早已打开,玄月教众人感受着自大门那头传来的熟悉气味,有序的穿行而入,通往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地宫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眼见着最后一人通过大门,身影消失在黑暗那头,苏羡目光一转,落到了那看守地宫许久的妖兽身上。苏羡还记得当初他们一行人闯入地宫,与这妖兽大战的情景,如今这妖兽恭恭敬敬的伏在她的身旁,她眨眼轻笑一声,开口道:“你也快过去吧。” 妖兽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旋即乖乖起身往魔界之门那头而去。 此间一切都已经安静了下来。 苏羡守在门边,感受着这片刻寂寥,轻轻伸手拭去那尚未低落的眼泪。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人界。 目光所及之处只不过是冰冷的石墙。 她心里面觉得有些可惜,想到今后数年忆及人界,最后一眼竟是这般光景,不觉更是无奈苦笑起来。 四周的灯烛火光摇摇晃晃,让影子也跟着飘忽起来,苏羡失神片刻,终于不再看那前方黑暗窄小的通道,只回身往前,踏入了魔界大门。 只是脚步落地的瞬间,苏羡眼角瞥见一道流光飞逝而过,她身形一僵,倏然回头。 原本黑暗的通道被绚烂夺目的金光照得通透明亮,那颗光球自那头飞快的扑过来,迫切而焦灼,绝望而仓皇。 “楚轻酒!”见到那光球的一瞬,苏羡便知自己再无法压抑住心底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楚,她唤着那人的名字,双足却重若千钧,不敢忘他再踏进半分。 一声沉闷的撞击自魔界之门笼罩的蓝紫色光幕处传来,光球被那光幕狠狠地弹开,又重重撞在坚硬石墙之上。 只有妖魔才能够通过魔界之门,楚轻酒是进不来的,苏羡再清楚不过。 隔着薄薄的光幕,苏羡摇头用平缓却低弱的声音道:“你回去吧,回去……等我。” 那颗小小的光球就像是没有听见苏羡的话。 片刻的安静之后,他突然自那墙边再度往苏羡扑来。 撞击声一次一次的响起,那光球像是感觉不到疲惫,也感觉不到痛苦,一下一下的,沉默又执着的,不断撞击苏羡眼前的光幕,将那光幕撞得光纹震颤,而他自己身上的光芒也越来越黯淡。 苏羡眼泪抑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大声阻止道:“楚轻酒!” “够了。”苏羡声音哽咽,“真的够了……” 光球听见了苏羡带着哭腔的声音,他静下片刻,却没有当真停止,他豁尽了全力,不断的去撞那层隔阂在两人之间的光幕,他认真的模样,让苏羡再不能够平静。 那是他喜欢了许多年的人,是她就算是拼尽了一切,也想要与之相守的人。 她怎么忍心。 她伸出手,隔着光幕去触碰他,终于狠下心,咬牙施展法诀。 就在苏羡出手的刹那,黑色的漩涡倏然消逝,苏羡的身影随着眼前的光幕黯淡下来,就像是镜花水月的幻象,随着四周烛火湮灭,彻底消散了踪影。 方才的景象,方才的人,带着万千红尘皆已逝去。 沉沉黑暗中,唯剩一缕金光,寂然长明。 第110章 完结章 时光荏苒,数度春秋,魔界的景致与人界并无太多不同,但对于苏羡来说,每一个日夜,却都显得格外漫长。 来到魔界以后,苏羡才发觉魔界当中所发生的事情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多。 两千年前魔界大军在魔君和英的带领下入侵人界,整个魔界当中所剩下的不过都是老弱妇孺和残兵弱将,而在这两千多年的日子里,魔界当中变化极快。魔君离开之后,许多势力在这一段时间当中迅速发展起来,魔君幼子尚且不足以对抗这些势力,一番交战之下被四方魔将所杀,整个魔界分分合合,纷乱周而复始,动乱了两千多年的岁月。 而这样的状况,终于在苏羡带领群魔回到魔界之后有了改变。 苏羡率众魔与叛乱之党交手,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才终于将其平定。 只是纵然如此,要苏羡去操心的事情依旧不少。数年的战乱使魔界内部极为混乱,苏羡虽非魔君,却不得不抗下魔君的担子,尽心治理魔界。而与此同时,苏羡在多方打听之下,终于也找到了当年魔君所留下的血脉。 苏羡将人找到的时候,那人还是个枯瘦如柴的小孩,双眸黝黑,定定看着苏羡。 这个孩子是魔君和英的孙儿,名字叫做皓夜,魔界人的年龄与人界不同,两千多年的时间过去,不过也只延续了两代子孙而已。 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苏羡对对方的身份没有丝毫的怀疑,因为这个孩子与魔君和英实在是太过相似。 她决心将这个孩子培养起来,将来继承整个魔界,成为下一任的魔君。 在她看来,她终有一日要离开魔界,所以她必须要早日找到继承之人。 如此一来,又是五年过去。 这五年当中苏羡将魔界治理得井井有条,那孩子也认了苏羡做师父,由苏羡指导他的修行。 这日处理完四方事物,苏羡便自大殿中离开,先到了皓夜的庭院里。 皓夜正在练剑,他似乎是继承了魔君的天资,又因为幼时的动乱,在修炼上面十分刻苦,不过短短的五年时间,就已经进步极大。苏羡站在庭院之外,看着对方的动作,心中也是暗暗赞许。 练了不多时,皓夜便发觉了苏羡的到来。他放下剑,朝苏羡笑到:“师父。” 如今苏羡虽掌管着魔界,但却却并不肯让人叫她作魔君,只让皓夜以师父相称。苏羡朝皓夜走了过去,又问了些修炼上的事情,抚着对方蹿高了的个头头,轻声道:“你如今已经很强了,但是要统治整个魔界,这样的实力还不够。” 魔界之中强者为尊,只有实力强大,才能够不惧旁人的挑战,才能够让旁人皆服从于他,而苏羡,也才能够将魔界放心的交到皓夜手中。 这些年来苏羡非但教了对方修炼,也教了许多其他东西。皓夜与魔君生得极像,但个性却内敛温和,与那人丝毫不像。 多年来看着他成长,苏羡更是确信这个少年会成为自己所期待的下一任魔君。 “有师父在,皓夜自是不必担心。”皓夜不明白苏羡为何要这样说。 苏羡没有解释,只摇头道:“无事,你再练几招给我看。” 皓夜点头答应下来,又练了几套剑招,苏羡看过又指导了些许,这才打算回去。 然而皓夜却叫住了苏羡:“师父,明日我要和别人一起出魔宫去游玩,师父你要不要随我们一起去?” 苏羡脚步一顿,回头往皓夜看去。 皓夜看来十分期待,尚带着童稚的眼里还有几分关切。 皓夜十分尊敬苏羡,也十分感激这个在魔界最混乱的时候突然出现,终结了一切离乱的女子。苏羡教他养他,待他极好,魔界如今战事平定,许多人也都如他一样感激苏羡。若是可以,皓夜自是想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报答苏羡,但让皓夜不解的是,自第一眼见到苏羡起,她就极少露出笑容,她每日忙忙碌碌,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 所以皓夜突然提出要出去游玩,不过也是想要借此机会让苏羡心情能够好些而已。 在皓夜期待的目光中,苏羡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游玩?” “是啊,开春了,前几日凝儿还跟我说外面山上可漂亮了,师父你成日待在这魔宫里面,自是看不到。”见苏羡回应,皓夜眼中也多了几分神采。 苏羡沉默片刻,却仍是摇头道:“我就不去了,魔宫里还有许多事需要我来处理,你和凝儿一起去,好好玩吧。” “师父!”听苏羡这么说,皓夜不由微皱了眉头。 苏羡不愿多说,转而离开此处。 皓夜怔在原地,却听一旁有人道:“我早说过,神女她肯定没心思出去。” 开口的人是凝儿,当初在玄月教的时候她便一直跟在苏羡身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虽早已并非是当初的小丫鬟,却依然跟在苏羡身旁,仍然唤苏羡作“神女”。 皓夜神情复杂,甚至还有些沮丧,他轻叹一声,开口问道:“凝儿,师父这么多年闷闷不乐,是不是在魔宫里面过得很不开心?” 凝儿摇摇头,却也跟着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了,神女恐怕还在想那个人。” 皓夜闻言一怔。 他其实早就听凝儿说过,说苏羡在人界本是有一个喜欢的人,可为了魔界,她最终选择了与那人分离。 皓夜身在魔界,从来没有踏足过人界,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每每想到此处,却总是不由唏嘘。 “你呀,好好修炼,早点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能够让神女放心回去人界了。”凝儿看皓夜神情凝重,忍不住玩笑一般说了一句,她说完之后又往外面看去,只见苏羡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长廊那头,这才连忙道,“我先走了,明天爬山记得叫我!” 皓夜握拳点头,神色坚定。凝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才追着苏羡所离开的方向而去。 走了不一会儿,凝儿就找到了苏羡。 苏羡正站在后殿内一处花园旁。 园中桃花盈盈,粉色花朵坠在枝头,花瓣在地面铺洒了薄薄一层,清风吹起,便又是花浪翻滚。 此情此景,犹如幻梦。 “啊,这是去年在这栽下的桃花,没想到今年就开花了。”凝儿快步跟了上来,朝苏羡笑到,“这还是皓夜的心思呢,他听说神女喜欢桃花,特地从外面弄来了许多桃花树,把这个园子都种满了。” 说这话的时候,凝儿紧紧盯着苏羡的神色,只盼着对方能够高兴些,然而苏羡盯着那片花园看了片刻,却只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平淡道:“果然已经开春了。” 凝儿没料到苏羡会是这般反应,愕然片刻,才发觉苏羡已经往另一侧走了过去。 苏羡所住的地方就在这片桃花林的后面,凝儿跟随着苏羡往前,一路沉默不语,只觉得年复一年,苏羡似乎比之从前还要沉默了。 她心里有事,又担心苏羡不快,想了想不由没话找话道:“神女,你看,真是古怪,这满院的桃花都开了,这株桃花怎么就是不开?” 本以为苏羡不会理会自己,凝儿正要想其他话说,却见前面的苏羡忽的停了脚步,朝她所说的那株桃花看了过去。 如凝儿所说,那株桃花的确十分古怪,分明比别的桃花树都要生得高大,却半朵花也不曾见着,若非枝头上挂着零星几片刚抽芽的嫩叶,旁人还以为这是一株死物。 苏羡看了一眼,不禁微微挑起眉角:“这棵树快修炼成妖了。” “桃花妖?”凝儿喃喃问了一句,她本也是一朵花妖,听到这里不由一笑,“那倒好,等它修炼出人身,神女可以将它也收做丫鬟。” 苏羡应了一声,似有些漫不经心。 第二天早上,再经过这片桃花林的时候,苏羡又在这株桃树前停下了脚步,吩咐凝儿让人好好照看这棵树。 如此又是许多天过去,春日接近了尾声,桃花林中的桃花大多也都谢了,留下枝繁叶茂的一片绿色。 凝儿都说,看来这树今年是不会开花了。 但就算是这样,每次经过桃花林的时候,苏羡仍是会多留意那棵树一眼,看它的枝叶越长越盛,看它在风里面招展。 后来夏天也过去了,园中的树许多已经开始掉枯黄的叶子,那株一直在苏羡注视下生长的桃花树也跟着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立在园中,在秋风里萧瑟。 入秋之后,魔界当中又多了几起战乱,群魔天生好战,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于是苏羡又忙了起来,从日落到黄昏,片刻不得休息。 这日苏羡在殿中忙完,又教过了皓夜,便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她拖着一身疲累往自己的住处而去,走到半路,秋风袭来,她拢了拢身上外衫,却忽的顿住了动作。 风里面,夹杂着淡粉色的花瓣,细碎的香味幽幽传来,她凝目看着那花瓣,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点久违的期待之情。她骤然抬眼,朝着远处的桃花林看去,园中一片枯黄,却有一抹轻暖的粉色夹杂其间。 苏羡怔了片刻,继而快步往那桃花林中奔去,动作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她能够从那隐约的风里,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那是熟悉得在梦中都会出现的气息。 秋风微凉,桃花的花瓣随风洒了苏羡一身,她裙摆在风里跳跃摆动,终于在那株开满桃花的树前停了下来。 满树嫣然,花荫之下,一人长身玉立,明眉皓目,揽尽风华。 “一百年太久,我等不了。”那人眉眼俱是熟悉的神色,他朝苏羡挑着眉,语声里还透着浓浓的思念和无奈,“为了来找你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所以这次,别再跟我分开了。” 苏羡眨了眨眼,就怕眼前是多年来萦绕于心的幻象,等自那泪眼中清晰的看清对方的笑容,她才含泪笑到:“不分开……再也不分开了。” 楚轻酒看她眼中笑意,不由也笑了起来,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苏羡想,她经过无数年月,大约再没有哪一年的桃花,能美得过今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后面还会有番外,但是更新不定时,基本都是虐狗 感谢所有陪我到这里的小天使,感谢你们看到这里,这本书对我来说意义很多,也改变很多,这本书止步于此,但我会继续前进,总有一天会不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想调戏作者的姑娘可以关注微博@遥叔,觉得作者文还能看的姑娘可以戳进作者专栏收藏此作者! 最后宣传一下新坑,《魔尊和神尊夫妇的伪装日常》,大概会在这个月底或者下个月初开坑,求收藏求关注大家快上车啊! ╔┄┅┄┅┄┅┄┅┄┅┄┄┄┅┄┅┄┅┄┄┅┅┄┄┅┄┅┄╗ 本书由 (苏子陌。)为你整理制作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