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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两年的灾荒,让这里颗粒无收,能逃的早就逃出去了,逃不了的,也只能留下来等死,她家所在的沈家村里一共几十户人,连着两年的灾荒,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已经不足五户,所有的人口都算上,也不到二十个,大都是老弱病残,走不了的。   她家之所以没逃,是因为她爹病的起不来炕,弟妹又小,只能留下,或者,她娘期盼着奇迹,这几天总在叨念着官府赈灾的事。   碧青觉着,她娘过去天真,这都连着两年灾荒了,周围百里之内饿死了不知多少人,尸骨都堆成了山,就她今天走过的这一路上,都不知看见了多少曝露在外的森森白骨,让人不寒而栗。   而官府始终没有拿出赈灾的措施,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当皇上的就是个混账王八蛋,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以至于民不聊生。第二,若皇上是明君,那就是下头有贪官,欺上瞒下,贪了赈灾的粮款肥己。总之,不管哪种,这样的灾荒摊到她们这样的老百姓头上,就只有等死一条道儿。   碧青的目光扫过空空如也的篮筐,眼前忽然划过早上出来前,她娘的目光 ,哪种满含希望的目光啊……碧青脚下不觉有些迟缓,抬头望了望。   早上出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而现在,余晖已经渲染开来,记忆中,余晖总是美丽的,像一幅幅生动的水墨画,而这个世界的余晖,却只剩下绝望和苍凉,笼在余晖里的沈家村,更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墓地,毫无生机。   碧青忽觉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急忙扶着旁边的歪脖子柳树,不是她娘说,这是柳树,碧青真没看出来,树叶树皮早让人剥着吃了,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杵在这里越发凄凉。   碧青知道自己这是太饿了,以至于产生了低血糖的症状,不止如此,她还浑身水肿,典型的营养不良。天天吃的那些树皮菜根做的汤,能活到今天都是奇迹,还管什么营养,可见生命之顽强,即使自己这样从没吃过苦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也扛了一个月之久。   只不过,再能抗也到了绝境,早上她出门前喝的菜汤是家里最后可以果腹的东西,她娘指望她能找些吃的东西回去,可她脚都快走断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更不要说果腹的东西了。   碧青叹了口气,等这阵眩晕过去,开始往前走,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去,她娘对她还算不错,早上最后的菜汤,平均分给了她和弟妹,即便自己什么都没找到,也该回去让她娘放心。   想到此,仿佛有了些气力,抬脚缓慢的往家走去,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米粥的香味,碧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哪里来的米粥?难道饿极之后产生了幻觉?   碧青进屋之后,终于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她娘正在灶台前熬粥,锅里的米并不多,大都是黄绿的菜根菜叶,即便如此,也足以让碧青流口水了,米啊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吃到的东西,那一刹那,她竟然想哭……   弟妹全都围在锅台边儿上,眼巴巴望着锅里的米粥,恨不能立刻就吃到嘴,小弟眼尖,一眼看见自己,急忙嚷嚷起来:“大姐回来了,娘,可以吃粥了吧!”   她娘这才抬头看了碧青一眼,不知是不是碧青过于敏感,总觉得她娘的目光跟往常不大一样,仿佛……带着愧疚。   碧青放了小桌,刘氏装了三碗粥,放到桌上,弟妹都顾不得烫,西里呼噜吃了起来,碧青吃了一口,这一刻,她觉得碗里混着菜根儿的米粥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她娘的厨艺几乎能媲美所有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大厨。   碧青抬头看了她娘一眼:“娘怎么不吃?”   刘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摇摇头:“娘……吃过了,青儿吃吧。”   碧青往里屋望了望:“爹吃了吗?”   刘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娘的青儿真长大了,懂事了,你爹也吃了,在外头走了一天,早饿了吧,快吃吧。”   碧青也实在饿狠了,这么多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也顾不上其他,狼吞虎咽的就把一碗粥吃了,虽然没吃饱,到底是顿正经饭,也算有了底儿。   这肚子有了底儿,脑子就开始活起来,碧青就琢磨,不对啊,早上走的时候,家里可是什么都没了,怎么自己出去一天回来就有米粥吃了?难道是官府?   “娘,今天官府施粥了?”   刘氏摇摇头,碧青愣了楞:“那咱家的米粥从哪儿来的?”   刘氏目光闪了闪,看向一边儿两个小的:“兰儿,带你弟门口去玩?”   碧兰虽不大,倒也懂事,拽着弟弟出去了,碧青直觉此事跟自己有关,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他娘把她卖了?卖给谁?卖到哪儿?自己以后会如何?碧青不觉有些慌乱。   刘氏看着女儿叹了口气:“青儿过了年就十三了,不是这两年连着闹灾,也该许人家了。”   碧青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慌乱 “你,把我卖了?”   刘氏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竟无法直视女儿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刘氏甚至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女儿。   想到此,刘氏自己不禁摇头,真是饿昏头了,胡思乱想些什么,自己亲生的丫头还能认错不成。   虽说有些愧疚,刘氏倒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如果不是有这个机会上门,自己一家五口只能等死,有活路了自然就要奔着活路走,哪有等着死的理儿。   碧青见她娘的表情,心都凉了,饿死虽然惨了点儿,可在这个古代的社会,一个女孩被卖掉恐怕比饿死还要惨。   她定定望着刘氏喃喃的道:“你,真把我卖了?”即使已经猜到了结果,碧青还是寄望她娘能摇摇头。   刘氏没有摇头,却也没点头,她只是又叹了口气:“青儿别怨娘,娘也是没法儿了,不过,娘问过了,王家是个老实人家,家里地不少,又不比咱们这边儿闹灾,这两年那边风调雨顺的,地里打的粮食足够一家子吃的,你嫁过去至少不会挨饿。”   碧青怔了一下,心里不觉松了松,却又想到什么,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暗道,自己傻了不成,什么好人家娶媳妇儿会找上她们家,难道残疾?或者疯子?甚或更糟……   想到此,碧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她娘:“王家为什么找上咱们家?”刘氏知道这事如何也瞒不住,干脆就跟女儿直说了。   听完了她娘说的,碧青才算明白,简单说,这王家就是个挺平常的农家,家里有两个儿子,王大郎,王二郎,五年前朝廷用兵,征了王大郎去当兵,这一去就没影儿了,十有八九凶多吉少,不然也没说连个信儿都不往家里捎的。   王二郎年纪小,到今年也才十岁,三年前,王大郎的爹死了,丢下孤儿寡母的,日子本来就不大好过,偏赶上今年二郎又病了,病的狠了,就有人说娶个新人进来冲冲喜。   本来给王二郎冲喜应该给二郎娶,可大郎还没媳妇呢,这么着不和长幼之序,虽说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么多年没信儿,人早没了,可没确切的死信儿,王大郎就是个活人。   白等媒人给出了这么个主意,给大郎娶一房媳妇进来,也算王家的喜事,这一冲,二郎的病没准就好了,也不用再巴巴的给二郎娶媳妇儿,一举两得。   明知道人没了,谁家肯把闺女嫁给王家,王家又不是多有钱的主儿,这才拖人拐弯抹角的说到了沈家门上。   碧青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要是真让她嫁给个什么男人,还真难为她,这么着倒也不错,她娘说的是,再这么下去,她们一家五口只有等死的份儿,自己嫁出去,一家子就算有了一条活路。   而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也不用担心露出马脚,最近,她总觉得,刘氏看自己的目光有些疑心,毕竟是母女,女儿换了人,能瞒一时,恐不能瞒一辈子,若是揭破,估计会被当成妖怪烧死,尤其现在正值灾荒,人们对这些事尤其敏感。   故此,这时候走了也好,至于到了王家如何,碧青暗暗摇头,如今这般境况也顾不上这些了,先活命再说,至于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 2 章 “青儿别怨娘,娘也是没……   “青儿别怨娘,娘也是没法儿了,没法儿子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先保住命再说,娘也舍不得你,可家里……”虽说这是唯一一条活路,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这一进门就守寡,往后的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刘氏心里难受,嘴里便颠三倒四的絮叨着。   碧青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家最不容易的就是她娘了,既是妻子又是母亲,本该是这个家顶梁柱的爹,如今却躺在里屋,奄奄一息,一家的生计全部压在她娘身上。   她娘的年纪也才三十出头吧,在现代正是最美的时候,有女孩的美丽,女人的风情,更有独立的事业,三十是女人最绽放的年纪,可她娘却被苦难饥饿折磨的憔悴苍老,衣裳破旧,头发蓬乱,脸如菜色,因长期营养不良,脸都是肿的,唯一能看出昔日秀美的也只有五官。   从五官上看,她娘应算颇有姿色的女人,只可惜,再有姿色的女人,这时候也没用,碧青不怨她娘,她娘已经尽到了一个母亲所能尽的最大努力,自己是这个家的长女,即使内里不是,这个人也是,她就有义务支撑这个家。   碧青站起来走到锅台前,装了一碗菜粥端过来,递到刘氏手里:“娘,吃碗粥吧,爹病了,您不能再病,这个家以后还靠着娘呢。”   刘氏停住絮叨,抬头看着女儿,眼泪唰就落了下来,忽的放下碗,伸手把女儿揽进怀里:“青儿咱不嫁了,不嫁了,就这么一家人守在一起,死活由命吧。”   即使已经饿的没什么力气,依旧抱的那样紧,紧的碧青都觉着有些疼了,碧青心里酸涩无比,人总是能记住最困苦时候的日子,她也不例外,在沈家这一个月,比她在现代过得二十多年都刻骨铭心。   而且,人果然是感情动物,哪怕只有一个月,她就已经不舍,她真心觉得这个女人就是她娘,亲娘。   碧青缓缓推开刘氏,给她擦了擦眼泪,自己极力露出一个笑容来:“娘别哭,青儿长大了,知道娘是为了青儿,为了弟妹,娘说的是,有活路干嘛还要寻死,活着才能吃饱,活着才有好日子。”   刘氏抬头看向女儿:“好日子?会有吗?”   碧青点点头:“娘信青儿,一定会有好日子的。”   刘氏有些愣怔,知道碧青这么说是为了安慰自己,可看着目光坚定的女儿,刘氏竟不觉有些期待。或许人是该有些希望,有了希望才能有活下去的勇气,才能绝处逢生。   至少刘氏此时有了些许气力,几口把碗里菜粥吞下去,就一头扎进了里屋开始翻箱倒柜。等碧青收拾好了碗筷,她娘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一块半旧的红绸布,拿到碧青跟前打开,是一只细银镯,是银的吧!看上去像,却没有银子亮,有些乌黑发黄的颜色,而刘氏……   碧青看向她娘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艳,即使憔悴不堪,此时她娘神情却明亮了起来,甚至嘴角都轻轻弯起一个弧度来,使得她看上去,年轻而美丽。   刘氏低声道:“咱家的境况,你也知道,这些年你爹病着,娘手里也没攒下什么梯己,可你出门子,娘总不能让你这么走,想来想去才想起,娘当年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外祖母给娘打了这么个镯子,娘一直收着,即使最难的时候,也没舍得当了,成色不大好,当了估计也值不了几个钱,你带了去,权当个念想吧。”   说着把镯子套在碧青的手腕上,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轻声嘱咐:“出了门子就是人家的人了,要孝顺婆婆,善待小叔,想娘的时候,就看看这个镯子吧……”顿了顿才又道:“受了委屈的时候,也看看这个镯子,心里没准能好过些……”说到此,已哽咽不成言语。   碧青一头扎进她娘家怀里:“青儿记下了,娘放心吧,青儿记下了……”   大约吃了难得的一顿饱饭,弟妹一沾枕头就睡的死死,碧青却睡不着,她毕竟不是跟弟妹一样的小孩子,只要吃饱了就不想其他,她是个成人,对于以后未知吉凶的前路,忐忑才是正常反应。   沈家的房子早已破旧不堪,四处撒气漏风,好在如今天暖和了,不然,就算饿不死也能冻死,碧青都无法想象,自己穿过来之前的那个隆冬,这个家是怎么熬过来的,饥寒交迫的日子,恐怕比什么都难挨。   不过,这样的屋子也有好处,破旧的窗户挡不住月光,点点银辉斜斜的洒落在炕一头,仿佛铺上了一层银色的锦缎,使得这个破旧的茅草屋顿时梦幻了起来。   碧青从破被子里伸出手去,月光下,手腕上的镯子折射出点点银光,仿佛缀在天空的星子,美丽非常。   她看了一会儿,忽的想开了,何必再纠结于眼前的困苦,她是人,她有健全的身体,有两只手,有这里所有人都不可能有的头脑跟经历,她还就不信,凭自己一个现代人的智慧,能在这个古代社会里饿死,别的穿越人士能混的风生水起,自己为什么不行,嫁就嫁,反正男人都死了,嫁了等于没嫁,怕什么 。想通了,碧青方觉着困倦上来,打了个哈欠,缩进被窝,闭上眼,不一会儿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一睁开眼就闻见菜粥的香味,窗外日头已经老高,大概吃饱了,这一觉竟睡到这般时候。   碧青刚坐起来就听外头一个妇人说话,听声儿像隔邻家的王大娘:“他婶子,时候可不早了,还得赶路呢,从这儿到冀州城可好几百多里地呢,虽说王家村离着冀州城不远,出了冀州城也得走上半天的路,这前后没几天也到不了,我是能等,可就怕那王二郎等不了……”   刘氏低声央求道:“孩子难得吃饱了睡一觉,嫂子就宽容宽容,再让孩子睡会儿,等到了那边儿,不定还能不能睡整宿的觉了。”   王大娘叹了口气道:“他婶子,你这又是何必呢,这可是老天爷睁眼,给你家送了条活路,不是咱两家沾着亲,我家又没女孩儿,我都恨不能摊上这样的好事呢,那冀州可不比咱们这儿 ,就算比不上京城,混个饱肚子却不难,你家大妮子嫁过去,总比在家里饿死强吧,”   刘氏:“这些我明白,真得谢谢嫂子惦记着我们,嫂子可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我就是担心青儿受委屈。”   王大娘:“你就别瞎想了,受委屈也比饿死强,这丫头一生出来就是人家的,好坏都是她自己的命,你怎么就知道她受委屈呢,我瞧你家青丫头是个有福的,不然,怎么这种时候巴巴的就有了这么档子事,可见是福星,说不定以后就是大富大贵的命,那王大郎虽说如今没音信儿,可也不一定就没了,没准在外头当了将军呢,到时候,你家青儿不就成了将军夫人了 。”   刘氏苦笑了一声:“嫂子就别拿好话宽慰我了,这样没影儿的事想都不敢想呢,我就盼着青儿能过得好就成,什么大富大贵,平安和乐的过下来一辈子,我这个当娘的,也不算害了她,纵死也能瞑目了。”   碧青眼里一热,下炕出来,先给王大娘行了礼,出去院子里舀了点儿水简单的漱口洗脸,不敢有丝毫浪费。   连着两年的灾荒,归根究底就是旱灾,这个时代的农民都是靠老天吃饭的,赶上风调雨顺,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些,若是赶上旱涝,官府救济又不到位,就只有等死。连着两年的旱灾,虽说不至于断了喝的水,可灌溉就别想了,就是喝也得省着。   好在沈家院子里有一口老井,水虽不多,却总是有一些,也才使得这一家五口坚持到了现在,碧青不是个有洁癖的人,可让她这么着过,也实在为难,所以,在不浪费水的前提下,尽量洗脸漱口,不过也做的相当隐蔽,就怕露出一点儿马脚,让她娘看出来跟过去的碧青不一样 。   粗略的收拾了,进屋菜粥已经摆在桌子上,明显今天早上的粥要比昨天的稠很多,王大娘跟前也有一只吃过的空碗,屋子角有个旧口袋,里头鼓鼓囊囊装了半袋子,碧青估计不是米就是面,是王家用来换自己的。   碧青不禁感叹,这时候女孩真的不值钱,半袋子米面就能换个媳妇回去,还得感恩戴德的,而且,统共就这点儿粮食,自己走了还有爹娘弟妹,自己省下一些,自己饿一顿没什么,或许就能增加她们活的希望。   想到此,碧青道:“昨晚上吃的多了,这会儿还不饿呢。”说着站起来看向王大娘:“大娘,时候不早,这就走吧。”   王大娘愣了愣,急忙站了起来,刘氏也没勉强,而是把一早预备下的包袱递给碧青:“你这出门子,娘连身而像样的衣裳都没给你做,这里头有娘两件旧衣裳,补了补,缝了缝,虽破旧,你这一路上道远,夜里能挡挡风寒也是好的。”   碧青接在手里,王大娘也跟着抹了抹眼泪:“这出了门子就难得再见了,你爹病的起不来炕,就给你娘磕个头吧,也不枉你娘生养了一场。”   碧青眼角含泪,跪在地上:“娘珍重,女儿拜别。”一个头磕了下去……   ☆、第 3 章 碧青后来想,是不是人倒霉……   碧青后来想,是不是人倒霉到了极致,便开始有了些许好运,在沈家村的这一个月里碧青无数次觉得自己会饿死,那种绝望是她上一辈子永远不可能体会到的,却也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到了绝望的时候往往会迸发最大的求生意志,这或许是生命的本能。   不管这是什么世界,她都不想死,她想活,一定会活下去。这种信念支撑她一路熬到了王家,作为一个彻底的外来者,她对这个世界是完全陌生的,跟着王大娘走了足有半天,才看到一辆牛车,等着她们的是一个妇人,翘着腿坐在牛车上,瞧着有四十多的年纪,或许因为赶路,灰头土脸的,衣裳只能说,比自己跟王大娘整齐一些,却并不算体面。   碧青猜妇人或许就是这时候的人牙子,专门做人口买卖的,已经等的不耐烦,老远就嚷嚷了起来:“怎么这时候才来?”说着,挑剔的目光在碧青身上转了一遭,尤其在她的胸跟屁股上停了停。   碧青的感觉在妇人眼里自己根本不是人,是牲口,妇人两道八字眉紧紧皱了起来,嘴巴一撇:“我说大妹子,我可是看在咱们同乡的份上,这样的好事才摊在你头上,你先头跟我说是个十三的妮子,这小丫头才多大点儿?你莫不是挖着心眼子哄骗我呢吧。”   王大娘忙道:“嫂子这话说的,这时候您还惦记着我这个同乡,我这心里恨不能把您当活菩萨供着,哪敢哄嫂子呢,嫂子别看这丫头个头小,年纪真真儿的十三了。”说着苦笑了一声:“说到底还不是饿的,年景好的的时候,青丫头可水灵着呢,这连着两年的灾荒,大人还好说,这些孩子可受了大罪,能活着没饿死,就是祖宗积德了,这丫头家里尤其难过,弟妹都小,她爹又病的起不来炕,想逃也逃不出去,眼看着一家子就断炊了,实在可怜,您就行行好,带着这妮子走吧,能得一条活命,也是您的福报不是。”   碧青颇有些意外,一开始,她以为王大娘做这件事是为了捞好处呢,如今看来真算个善心人,想也是,灾荒年,粮食比什么都金贵,人命更如草芥,若不是赶巧,这样的好事恐真摊不到自己头上。   正想着,那妇人跳下车,伸手捏了捏碧青的胳膊,又摸了摸她的屁股,摇摇头:“这么瘦的丫头,将来恐怕不好生养。”   生养?碧青心里咯噔一下,心说那王大郎不是死了吗……王大娘忙道:“嫂子若真是找好生养的,我也不敢把青丫头带过来,说白了,王家那境况,想也不靠着青丫头生养,您就行行好,带这丫头走吧……”   王大娘足足央告了一车好话,那妇人才勉强点点头,嘟囔了一句:“不是事儿急,这丫头可不值那口袋黍米,得了,就当积德行善吧。”   王大娘听了忙催着碧青上了牛车,碧青心里有些话想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直勾勾看着王大娘。   王大娘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叹口气:“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惦记着你爹娘弟妹,你放心去吧,那半口袋黍米能支撑好一阵了,你王大伯说朝廷换了个官儿,说不准就是个清官,咱这苦日子就算熬到头了,你安心去吧,过好了你的日子,你娘也就安心了。”   碧青含着泪儿点点头,那妇人催着赶车的汉子:“快着点儿,天黑可就麻烦了。”赶车的汉子应一声紧着抽了两鞭子,牛车走了起来。   妇人很是着急,估计怕那个什么王二郎一命呜呼,毕竟买了自己是去冲喜的,人要是死了,这买卖也就白瞎了,一路日夜不歇,车上吃,车上睡,碧青都记不清走了多远。   从上车到天黑,妇人才给了她一块黑乎乎硬邦邦的饼子,饼子不大,只比手心大那么点儿,却是她穿越过来头一次见到干粮,一天没吃饭的碧青,早饿的眼前发黑,却也不敢狼吞虎咽,胃口太空,饼子太硬,这时候狼吞虎咽只会给自己找病,所以,碧青吃的很慢。   吃完了才发现妇人用一种异常古怪的目光看着她,碧青也没理会,在她眼里,妇人只是买自己的中介,这样的人即使良知未泯,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更遑论,王大娘说的活菩萨了,给自己吃的,也是怕自己饿死了,不好跟买主交代。   碧青不在意妇人怎么想,她在意的是自己怎么才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还有,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牛车没有遮挡,也只有一床破被子,天黑了,妇人裹着唯一的被子靠在哪儿睡了,根本不管碧青。   虽是春天,夜风刮在身上也有些刺骨,碧青打了个哆嗦,打开包袱,想拿出她娘给她的衣裳套上,却摸到一块软乎乎的东西,碧青一愣,就着月光看了一眼,是黍米糕,藏在衣裳中间,因包袱始终在她怀里抱着,这会儿摸上去还有些温。   碧青忍不住眼眶发热,掰了一块塞进嘴里,黍米糕的温热从口腔直达心底,令碧青觉得这刺骨的夜风仿佛都不那么冷了。   碧青抱紧了包袱闭上眼,跟自己说,沈碧青你得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有好日子,你答应过你娘的,你要记着,牢牢的记着。   碧青再醒过来已经天亮了,外头的景色也渐渐不一样起来,光秃秃的树开始有了青翠的叶子,路边也有了斑驳的青草,这种带着希望的绿色越来越多。   进入冀州地界的时候已经习以为常,碧青觉得这里异常熟悉,不管这是个什么世界,至少从地里的农作物,以及两边的树木来看,这里应该就是古时候的燕赵之地,也就是现代的河北一带,就连州的名字都是冀。   碧青忽然想起,自己来了一个多月,竟然不知道沈家村是哪儿,从旱情来看,难道是陕北?碧青往远处看,一望无尽的平原,绿油油的庄稼,一切都昭示着这里的富庶。   大概是到了地儿,妇人的心情好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跟你们家不一样吧,我们冀州可是个难得的好地儿,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些酸秀才是没来过我们冀州,不然啊,就是上游天堂下有冀州府喽,要不是这几年连着跟南蛮子打仗,咱冀州府的日子还好过呢。”   不禁叹了口气:“这仗都打了好几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哦。”说着,看了碧青一眼:“要是仗打完了,王家的大郎得个什么军功回来,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碧青目光闪了闪,心说,他还是死在外头的好,自己可不想平白无故多出个丈夫来,她宁可当寡妇,也不想跟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过一辈子,而且,王大郎不是她娘,不是她弟妹,是个可以主宰她人生的男人,这样的人她可不想要。   碧青心里默默祈祷,王大郎你千万千万要死在外头,我的人生已经够不幸了,但至少还有希望,若是你回来,那可就彻底玩完了。不过,这冀州的确不错,等将来有机会,可以考虑把她爹娘弟妹都接到这儿来,但前提是自己得先站住脚,而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遇,现在都是未知的。   牛车没进冀州城而是在城根儿绕了一圈,从官道下去晃晃悠悠走了半天进了一个村子,在一户人家外头停下,饶是碧青有一定心理准备,这会儿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瞧了院门一眼,暗道,这就是王家,却听妇人道:“这是我家,王家村还得往前走五里地呢,怎么说也是新媳妇儿,你这么着过去可不成,好歹得打扮打扮有个样儿,不然叫人笑话,也没个喜气儿。”   说着,催碧青进去,打了盆水,让碧青洗脸,拿出一套衣裳给碧青换了,衣裳是粗布的,虽是大红,颜色也不正,样式就更不用说了,而且,非常大,套在碧青身上逛逛荡荡像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裳,王家也就图个喜气的彩头,有个意思就得了。   换了衣裳,又坐上了牛车,赶在正午前到了王家,王家的院子在村头上,不大的院子,一明两暗三间屋,院子里盖着柴火棚,不见有猪圈鸡鸭等家禽牲畜,房子有些破旧,日子明显不如别家富裕。   碧青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这个时候,农民的贫富完全取决于家庭劳力的多寡,也就是男丁,家里的男丁多,干活的多,粮食打的多,日子也就富裕。王家本来是挺好的日子,可惜男人没了,留下孤儿寡妇的过日子,本来就难,两个儿子一个征了兵,剩下一个还病了,便不病,十岁的孩子能指望他顶家不成,故此,即使在富庶的冀州,王家也应该算一级贫户,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把自己买回来冲喜,若是手里有银子,哪不能弄个媳妇儿。   冲喜自然不能大操大办,就放了一挂鞭,贴个喜字,打点儿浑酒,摆一桌粗席,左邻右舍意思意思的来道声喜就成礼了。   至于碧青,给婆婆磕过头,就成了王家的媳妇儿,王沈氏,连她自己的名儿都没了…… ☆、第 4 章 碧青清楚的知道,婆婆不喜……   碧青清楚的知道,婆婆不喜欢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看上去太过瘦弱,不好生养,不符合她心目中的儿媳妇儿标准。   即使所有人都觉得王大郎死在了外头 ,她婆婆依然坚定的认为,自己儿子活着,潜意识里催眠自己,儿子不仅能回来,还会出人头地荣归故里。   而自己虽是用来冲喜的,好歹也是大郎的媳妇儿,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在这里,好生养是比姿色更重要的条件,自己这样瘦成皮包骨,明明十三,看着还不如十岁女孩子发育的像样儿,自然不招婆婆待见。   而且,最让她婆婆深恶痛绝的是,自己还不会针线,别说做鞋那样高难度的活了,就是让她缝个衣裳都缝不好。   碧青觉得,如果能退货的话,她婆婆早迫不及待的把她退回去了,其实碧青也很无辜,试问哪个现代人会做鞋,至于缝衣服,她正在努力学习中,短时间内,自然不可能达到她婆婆的满意,但至少努力了。   可她婆婆看她的目光,仍然让碧青觉得,自己是个吃闲饭的废物,在王家待了三天之后,碧青的挫败感几乎到了顶点,自己之前的想法太天真,还想着把她娘接过来,这么下去,恐怕自己在王家都没有立锥之地了。   碧青想翻身,可想想她婆婆就在旁边躺着,自己一翻身,肯定更会招她厌烦,只能忍着,却实在睡不着,瞪着眼望着窗户外头,直到晨曦初透,碧青才小心的起来,套上衣裳。   衣裳是她婆婆年轻时候的,虽然有些旧,却没打补丁,婆婆虽然不喜欢她,吃穿上倒也没虐待她,至少到了这里,碧青能吃饱穿暖了,不用再担心饿死冻死,这也算运气吧。   王家没有男劳力,碧青嫁过来,自然家里的活都是她干,就这样她婆婆还看不上呢,她小叔子王二郎在炕上躺了半个多月了,一开始发烧,无力,腹泻,现在更严重了,吃了不少药,可就是不见好,听说是伤寒,碧青看着不像。   她不懂医,但伤寒应该是不出汗的吧,可王二郎一到了夜里就出汗,早上的杯子都是湿的,而且腹泻严重,天天这么拉,早晚拉死。   想到死,碧青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如果王二郎一命呜呼,自己这个冲喜的媳妇儿可就成了丧门星,即使她不是,这个黑锅也背定了,她婆婆说不定会把她卖了,再卖?恐怕就没有这次的好运了。   想到此,碧青不禁打了个激灵,所以,她婆婆才用那种目光看她,估计是把她当成丧门星了,这么下去,绝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而能能改变当前现状的只有王二郎,只有他的病好了,自己才能在王家待住,可自己又不是医生,能怎么办?   碧青把柴火抱进灶房里,熬好了粥,就开始给王二郎泡药,也不知哪个庸医开的,老大一包,倒进药锅子里足有半锅 ,去水缸里舀水泡上,提着桶出了院,去外头提水。   出了王家走不远就是一个水坑,大概是各家盖房挖土形成的,年头长了积了半坑雨水,村子里的水井有两口,却都离着远,王家喝的都是这坑里的水,水不算浑,但也绝对达不到引用的标准,碧青再不愿意也只能入乡随俗。   她能做的就是把水煮开,即便如此,也喝的心惊胆战,碧青严重怀疑,王二郎的病就是喝这水喝出来的。   碧青蹲下用手拨了拨水面的漂浮物,打了一桶水上来,刚把桶放在地上,不想脚下一滑,下意识伸手抓住旁边的蒿草,这才稳住身形,勉强站起来想拍拍身上的泥,却发现手里抓了一把草,因她用力过大,草汁渗出来,把她的手都染成了绿的,而且,有一种味道。   碧青把自己的手凑到鼻子闻了闻,侧头看过去,借着水气,坑边儿上的野草疯长起来,异常浓密,自己抓的就是这种最寻常可见的野草,前两天没注意过,今天仔细看才发现,有些熟,草的叶子呈羽毛状,有古怪的气味儿,有些像茴香。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碧青记得这种草,她最好的闺蜜,家里祖传中医,耳濡目染,哪丫头自然也知道点儿草药知识,时常跟自己臭显摆,说什么神农尝百草等等,自己当时吐槽说:“快算了吧,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知道几味药,就算知道也不认识。”   那丫头气不忿,随手指着当时水边的一丛野草说:“谁说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这个就是药,专门治疟疾的,古时候这可是能救命的。”   自己当时笑的前仰后合说她胡说八道,那丫头气哼哼的好几天没搭理自己,现在想起来,碧青不禁摇头苦笑,也不知那丫头怎么样了,要是那丫头穿过来,估计不会像自己这么没用,至少知道这是药,能治疟疾,等等……疟疾,疟疾不就是拉肚子吗,跟王二郎的症状一样。   这么说,难道王二郎得的是疟疾,那么自己手里的这个野草,岂不正对症,不,不行,再没有常识,也该知道拉肚子有很多种,自己也不是医生,怎么就能断定王二郎就是疟疾呢,再说了。   即便是,这种草治疟疾是自己听说来的,也不一定靠谱,万一弄错了,这要是七步断肠草呢,自己岂不成了杀人凶手。   想到此,急忙丢了手里的野草,提起水往回走,走了一半却停又住了脚,王二郎的病再拖下去,除了死恐怕没有第二种结果,那个庸医开的药不对症,再吃多少也好不了病。   自己嫁过来之前,王二郎死了是他自己的事,跟自己没干系,可现在,自己是冲喜的媳妇儿,王二郎要是死了,自己也甭想有好日子。   说白了,自己现在跟王二郎就是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谁也跑不了,所以自己想过顺当日子,就只有治好王二郎。   眼面前碧青前头摆着两条路,一条是不冒险,等着王二郎病死,自己背上个丧门星的名头,被她婆婆卖出去,结果可想而知,估计比死都难过。另一条,就是冒险给王二郎下药,他死了,自己仍是逃不过上一个下场,却,一旦运气好,王二郎的病好了,那么自己就成了福星,在王家自然也就站住了脚。   也就是说,不冒险是死路一条,冒险的话,还有一线生机,这么看来,自己仿佛没有别的选择了。   想明白了,碧青放下水桶,跑了回去,抓了一把蒿草,回来的时候,她婆婆还没起,快速用刀剁碎了混在药锅里,至于跟那些药在一起会如何,也顾不得了。只不过,熬好了药,端进屋的时候,手有些不自主的抖,心跳的她自己都能听见。   大概看出她有些异样,何氏多看了她一眼才接过药,碧青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自己真果真不是下毒的料啊,这点儿事儿都差点儿吓出心脏病来。   王二郎已经病糊涂了,眼睛都睁不开,成天迷迷糊糊的,药也得灌,碧青扶着王二郎,她婆婆何氏掰开儿子的嘴,一点点的灌了下去,基本上灌一半洒一半,也不知有没有用。   灌了药,何氏就守在儿子床头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碧青去干活,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活儿,就是收拾院子,劈柴等零碎的活儿。   要说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地里的活,风调雨顺的好年景,都盼着能多打点儿粮食能衣食无忧,也不知道王家地里怎么着了。   碧青也没心思问,能不能留下都是未知数,问这些不是多余吗, 碧青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有时想想,碧青都觉得自己真没用,堂堂一个现代人,受过那么多年的教育,怎么就混到听天由命的地步了,还有比她更倒霉一点儿的穿越女吗。   也不知是不是加的那种草起了作用,亦或者自己命不该绝 ,转过天儿,王二郎的病情缓了起来。昨儿还是晕晕沉沉的人事不知,今儿一早眼睛睁开了,人也清明了不少,还喊了一声娘。   何氏欢喜的不行,满嘴絮叨着佛祖保佑,菩萨保佑……除了感谢神佛,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碧青把熬得糯糯的米粥端上来,一碗米粥王二郎吃下去了大半碗,碧青暗暗松了口气,能吃下饭就算有了一半机会,不管是不是那野草的效用,碧青都加大了剂量,却始终瞒着她婆婆,碧青可不傻,这样自己都没谱的事儿,让她婆婆知道的话,肯定没好儿。   随着二郎的病越来越好,何氏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看她的目光再不是前几天那种厌恶,怨恨,而是一种温和,即使这温和有些复杂,至少不是敌对的状态了,这让碧青长松了口气。   ‘   至少暂时安全了,至于跟她婆婆的关系,也只能徐徐图之,婆媳本来就是天敌,更何况她跟何氏这种境况,想改变绝非一朝一夕能达成的,不过碧青相信以何氏善良的本性,搞好婆媳关系应该不是太难的事,只要王二郎的病彻底好了,王家的日子上了轨道,自己就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碧青拔了一大把蒿草攥在手里,直起身,抬头看了看,破云而出的日头分外璀璨,从今天起,仿佛可以期待了…… ☆、第 5 章 腹泻止住了,眼瞅着二郎的……   腹泻止住了,眼瞅着二郎的病一天比着一天好,何氏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看碧青的目光也越来越和缓。尤其土郎中来瞧过之后,说二郎病好了大半,何氏更从心里松了口气。   虽说心里觉着大郎好好的活着,盼着大郎光宗耀祖,可也真怕有个万一,若大郎真没了,好歹跟前还有二郎,便大郎有个万一,有二郎在,也不会断了王家一门的香火,有个儿子在自己跟前,日子再苦再难也能熬过去,若是没了,还有什么盼头呢。   何氏心里头欢喜,也顾不上瞧那土郎中有些异样的脸色,去里屋箱子底儿的摸出一串钱来,递在碧青手上:“亏了郎中的药,才救了二郎的命,这些钱就当谢他的救命之恩吧。”   碧青心说,什么救命之恩,就算碧青不是医生,也能瞧出外头那土郎中是个二把刀,若他开的药真有用,二郎的病哪会拖到现在,没死在土郎中手里,算命大,还给诊金,依着碧青的脾气,把他赶出去都是好的。   不过,这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即便她清楚是坑边的野草救了二郎,何氏却不会信,所以,也只能便宜外头那土郎中了。   还有,自己真是头一次见着这个世界的钱,碧青忍不住仔细瞧了两眼,跟自己在文玩市场见过的铜钱大同小异,区别只是上头的年号,是自己从没见过的,背面是光背儿,正面刻着四个字,大齐通宝。   大齐?碧青还来不及想这两个字的含义,何氏见她拿着钱不动,催了她一声:“还不去送郎中,只管发愣做什么。”   碧青这才回神儿拿着钱出去,到院子里把钱递给郎中,整整十枚铜钱,即使碧青不了解在这个世界一枚铜钱的价值,却记着曾经看过一个古代的电视剧,一枚铜钱至少可以换一个馒头,而在温饱还没有普及的古代社会,粮食大概是最金贵的东西。   以此推论,何氏给的这十枚铜钱的诊费应该很多了,尤其那郎中接过去,一脸藏都藏不住的笑,碧青更肯定这一点儿,这土郎中倒捡了大便宜。   这么想着,心里不免有些气,送郎中出了篱笆门遂开口道:“先生站一站,在下有事要问?”   本来王家这一趟郎中不乐意来的,因他心里明白,王二郎这个病好不了,前两天来给他瞧了脉之后,就知道没救了,再拖些日子,就只有一个死,自己大老远跑一趟也是白跑,估计连诊费都得不着,哪想到,短短几天,王二郎的病竟然好了起来。   刚瞧脉的时候,自己特意仔细瞧了又瞧,真是好了,虽然想不通各种缘由,土郎中心里也高兴,虽说王家穷,可这病从自己手里好了,诊金自然要给的,怪不得今儿出门前,瞅见喜鹊在枝头叫个没完呢,果然有好事。   土郎中心里正高兴,听见碧青唤他,以为要问药的事,住了脚转身道:“莫非是问你小叔的病,照着我今儿的药方子再吃上几天,想来就能好了。”   碧青心里冷哼了一声,脸上却不带出来:“我是想问先生,小叔倒是什么症候?怎么前头吃了先生的药不见好,这两日就好了。”   那郎中一愣,怎么也没想到,王家这个买来冲喜的媳妇儿会问出这么句话来,郎中差点儿都以为她是讽刺自己了。   王家用一口袋黍米换来个冲喜的媳妇儿,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土郎中自然也听说了,这样的事儿在冀州不新鲜,郎中也没在意,到这会儿方才仔细瞧了碧青两眼,一看就是长年挨饿的,身子板瘦成了皮包骨,个头也不高,头发枯黄枯黄的,一脸菜色,听说十三了,瞧模样儿,还不如十岁的丫头壮实呢。   不过,这丫头的一双眼倒亮,亮的土郎中都有些不敢跟她对视,到底心里有鬼,即便对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土郎中还是有些心虚,目光闪了闪,做出一副深奥的嘴脸:“前次瞧二郎的病,我便已经胸有成竹,所谓不破不立,前番的药下去,二郎的病瞧着虽重了些,却是转好的迹象,如今不是好了吗,这岐黄之术深不可测,用药之妙更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窥其门径的,宽心养着就是。”说完,袖着钱跳上门口的驴子跑了。   碧青不禁撇撇嘴 ,心说什么不破不立,狗屁不通,简直就是庸医,忽听里头何氏唤她,碧青忙掩上篱笆门进了屋。   她婆婆何氏正在二郎的炕头坐着,王二郎也坐了起来,病的日子长了,虽说好了不少,却仍不能下地,背后垫着一床棉被,靠在他娘旁边儿,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这几天收拾屋子,灌药,做饭的都是碧青,王二郎这屋也是碧青收拾的,碧青不懂医,但她有常识,王二郎在屋子里躺了一个月,又吐又泻的,这屋子里病菌不定有多少呢,碧青能做的就是尽量除菌。   她每天都会把王二郎的被褥拿出去晒,晒一个晌午拿回来再给王二郎铺上,有太阳的余温,还消了毒,对于王二郎的病应该有些作用。   至于屋里,这里不可能有消毒水,碧青就用开水多擦几遍,当消毒。王二郎穿的衣裳也都用开水煮过一遍,这么折腾了几天,碧青跟王二郎也算熟了不少。   就算病了一个多月,也能瞧出来二郎是个壮实的小子,这场病,碧青还是觉得,跟那坑里的水脱不了干系,如今刚一见好,就一天一个样儿,估计再有两天,这小子就能下地了。   二郎是个典型的农家小子,腼腆,认生,之前病的迷迷糊糊,何氏也没正式说碧青的身份,大概何氏心里想着,二郎要是病死了,就把碧青这个丧门星给卖了,根本没把碧青当成家里人,如今二郎的病好了,碧青也从丧门星转成了福星,地位自然不一样了。   碧青一进来,何氏就跟二郎说:“这两天你病着,也没来得及跟你说,这是你嫂子。”   二郎虽说病着,心里却并不糊涂,他娘用一口袋黍米给大哥娶了个媳妇儿的事儿,自然也是知道,从清醒过来就是碧青伺候他,自然也明白这就是大嫂。之前昏昏沉沉,也没说句话,今儿他娘一说,小声儿的喊了句:“嫂子。”   还是个孩子呢……碧青瞧见二郎,就仿佛瞧见了现代时,老家那些亲戚家的孩子,过年跟奶奶回老家的时候,就跟二郎现在这个样子一样,躲在大人身后,好奇的望着自己,大人叫喊人,才喊人,朴实憨厚的农家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儿,让人讨厌不起来。   而且,碧青此时心里充满愧疚,自己是运气啊,就凭闺蜜那么一句不靠谱的话,就拿这孩子当了一回小白鼠,亏得成功了,若不成,这孩子的命恐怕就要葬送在自己手里了,她张碧青险些就成了杀人的凶手,即便为了自保,这样的做法也太不厚道。   这么想着,心里更有些愧疚起来,低声道:“小叔想吃什么,就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做去 ,多吃些饭,病才好得快。”   二郎眼睛一亮,这个忽然蹦出来的嫂子虽然陌生,做的饭却真好吃,二郎想着昨儿吃的那碗面,香的连舌头都差点吞进去呢。   这么一想,就忍不住咕咚咽了下口水,小声说:“我,我想吃昨天那个面……”   碧青却有些为难的看向何氏,这王家的确比沈家强的多,但也并不富裕,顿顿吃白面,绝对是妄想,碧青来的这些天,吃的都是一种类似杂面的饼子,杂面是现成的,就放在面缸里头,拿出来加水活了,在锅里贴熟就能吃。   不过,跟碧青现代时吃过的杂面完全不一样,又涩又苦,吃着都拉嗓子眼儿,不就着稀粥,根本咽不下去,若不是在沈家那一个月,碧青真吃不下去,可现在碧青不禁吃了,还吃的格外香甜,甚至,有些感恩。   挨过饿的人才知道珍惜粮食,到这会儿,碧青终于理解奶奶经常说的这句话了,除了杂面,王家也是有白面的。   碧青记得来的一路看见地里种的麦子,有麦子自然就有白面,王家也有,被她婆婆当宝贝一样锁在粮食柜里,昨儿早上何氏舀出一碗来,叫碧青给二郎做些吃食,说二郎病着,总吃黍米粥杂面饼也不是事儿,做点儿好的,病也能好的快。   碧青盯着那碗白面,足足半天才叹了口气,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觉得白面如此金贵,就这么一碗面,她婆婆也眼巴巴的盯着她。   何氏的心思,碧青知道,怕自己偷吃呗,即使接受了自己,恐怕在她婆婆心里,自己也永远是个外人,从古至今,婆媳关系就不可能和谐,尤其,刚才自己还盯了面碗半天,估摸她婆婆心里已经认定,自己会偷吃了。   面不多,也做不了什么吃食,二郎的病刚好些,需吃些软烂好消化的,于是碧青就擀了一碗面条。   碧青的奶奶在农村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跟着父亲进城,每年也会带着碧青回老家住一阵,碧青的老家是河北有名的贫困县,所以,身兼照顾奶奶任务的自己,就学会了用农村的大锅烧火做饭,当时自己还颇有些怨言,现在想来,真亏了会这些,才让自己在何氏眼里有了一些可取之处,至少不是吃闲饭的了。   挣扎在温暖线上的农民家,就别想有什么调料了,碧青能做的就是把面条尽量切细,出锅的时候,没有香油,就撒上了些碎碎的葱花,二郎吃的一根儿面都没剩,碧青得到的是一碗煮面的汤,就是那碗面汤,也让碧青觉得香甜无比。白面太少,所以吃面还需她婆婆何氏点头才行。   何氏瞧了碧青一眼,对着个买来冲喜的媳妇儿,有了些许好感,除了二郎的病好了,何氏也看到了碧青的勤快,人虽瘦小,手脚却勤快,自从她来了,家里上下都不一样了,收拾里外,提水,做饭,劈柴,这些活儿都拿了起来,虽说针线不行,自己教了她两天,如今也好多了,不会做鞋 缝个衣裳也算过得去。   邻居也都说这样的媳妇儿难得,又是个福星,何氏越看碧青越顺眼起来,这一顺眼也就不把碧青当外人了,伸手把粮食柜的钥匙摘下来递给碧青:“二郎想吃面就给他做吧,也别就做一碗,多做些,今儿就吃这个。”   碧青看着何氏手里的钥匙发愣,何氏塞在她手里:“去吧,我也饿了呢。”   手里攥着钥匙,碧青才有了些许真实感,粮食柜的钥匙,可是她婆婆当成宝贝一样的东西,这会儿交给自己,虽说是为了给二郎做面,也算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在王家就算站住了。   碧青暗暗松了口气,拿着钥匙去里屋打开粮食柜儿,里面就剩下小半口袋白面了,怪不的她婆婆当宝贝一样呢。碧青想了想,舀了两碗面出来。   何氏吃了面去灶房瞧了一眼,见碧青就着面汤吃杂面饼子,暗暗点了点头,心说 ,是个会过日子的。   等碧青收拾好了把她叫到跟前说:“这些日子二郎病着,也没旁的心思,今儿得空咱娘俩说两句心里话儿,不管你是怎么来的,进了我王家,就是我王家媳妇儿,你也别听外头那些人胡乱嚼舌头根子,说大郎如何如何,娘不信,大郎出生那会儿,有个和尚就给大郎算过命,说大郎是个富贵命,将来有大出息,你安心守着,等大郎回来,就算他出息富贵,外头有了人,你也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夫人,有娘在,谁也压不过你。”   碧青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即便自己是王大郎冲喜的媳妇儿,那也是因为实在没别的活路了, 而且,自己之所以嫁进王家,除了能活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认定王大郎死了,她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自己的境遇,并不想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哪怕像何氏说的这样,王大郎没死,衣锦荣归了,自己也不稀罕当什么大房。   虽然混到这种地步,她好歹是个现代人,如果落到跟一个女人或者一群女人争男人的地步,那还不如饿死来的痛快,所以,何氏的话,碧青只是听着,反正王大郎死了,不可能回来,更不可能发生何氏说的这些,自己也不用想,她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才能让日子好过些。   既然是农户人家,就从种地开始吧,想到此,碧青开口:“多谢娘替碧青打算,碧青信娘的话 ,只是大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家来,咱家的日子还得过下去,这两日去坑里提水,见左邻右舍的乡亲们早出晚归,忙着去田里收拾庄稼,咱家……”说到这儿住了口,瞧着何氏。   何氏叹了口气:“难为你倒是个有心的孩子,冀州府如今风调雨顺,正是好年景儿,咱种地的就指望着老天吃饭,老天爷风调雨顺,地里的粮食打的多,咱庄户人家的日子就好过,咱家的地儿虽说不多,也有几亩,大郎征兵去了,咱家免了田税,日子倒能过得去,可二郎这一病,娘的照顾二郎,哪有别的心思。”   碧青一愣:“娘是说咱家地里没种?”   何氏摇摇头:“种上了。”   碧青刚松口气,就听何氏道:“你公公没了,大郎在外头,二郎又小,家里没个顶用的男丁,娘一个妇道人家,着实没那些力气干地里的活计,隔邻王青山家,四个小子都大了,就把咱家的地让他家种了,打了粮食,给咱家一口袋白面,两口袋黍米,再加五十文钱,也够我们娘俩吃穿的了,柴火棚里的柴火,也都是他家小子送过来的。”   碧青不可思议的看着何氏,虽说是她婆婆,可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家里明明有地,却给别人种,怪不得王家这么穷呢,这是个没成算的人。   妇道人家怎么了 ,种地虽然辛苦,也不至于累死吧,把地给别人种,是省事了,可这么下去,王家只会越来越穷,怪不得何氏嘴里天天絮叨着大郎如何如何富贵命,大郎是何氏绝望日子里唯一的希望,自然天天念叨着。   自己不是何氏,她不要这么过下去,以前在沈家是没机会,现在不一样了,她不要啃一辈子杂面饼子,她要过好日子,不仅自己要过,还要让她娘跟弟妹都过上好日子,可怎么才能致富,真把碧青难住了。   王家连地都让别人种了,就算收回来也得明年,可今年呢,就这么干等吗,碧青叹了口气把自己昨天缝好的东西,套在水缸上,才把水桶里的水缓缓倒了进去。   这是碧青想了两天才想出来的法子,双层的旧麻布,用绳子系在缸口,虽不见得有用,至少能起到些过滤作用,想真正达到饮用水的标准,还需要更繁复的程序,而目前的条件也不允许她折腾这些。   前两天,碧青说服何氏去跟王青山家说了明年把地要回来自己种的事儿,何氏一开始不同意觉得碧青异想天开,后来碧青说二郎的病好了,虽说年纪不大,可地里的活儿也能干一些,再说,一共也才五亩地,也就播种子收粮食的时候累些,家里三个人呢,怎么也能忙得过来,多打些粮食家里的日子才能好过。   何氏是个典型的农妇,以前靠着丈夫,丈夫死了就靠着儿子,大郎走了,二郎还小,何氏就没了主心骨,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   碧青这个儿媳妇儿有主意,又说的头头是道,何氏也就应了,毕竟谁不想过宽裕日子呢,虽说何氏听了碧青的,可碧青也愁啊,愁怎么弄点儿钱买种子,指望王青山家把好种子送过来,绝对是妄想,。   自打何氏去了王青山家说了明年还地的事儿,王青山家就再没给王家送柴,现在烧的是以前剩下的,也只够烧半个月的了,不过,碧青不着急。   距离王家不远的水坑边儿上,有不少大杨树,因没人管理,横七竖八的出来很多树枝子,碧青每天回来都弄一些,也能支撑一阵了。   碧青现在愁的是钱,有了钱才能买到好种子,碧青比谁都知道,种子对于收成的重要,种子好,收成就多,如果用了劣质的种子,就算累死,恐怕也是白忙活。   而且,除了这里人都种的麦子,碧青还想种别的,麦子的产量有限,王家的五亩地就算都种上麦子,也不会有太多收成,倒不如拿出一亩地来种别的试试,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至于种什么?碧青也不知道,当前还是要先得弄点儿钱,何氏手里应该有些存项,可碧青知道,让何氏拿出那些存项,还不如自己想法子更快些。   可自己怎么弄钱呢,自己会什么?水倒了进去,碧青刚要再去提,手上一轻,水桶被人拿了去。   碧青抬头一看是二郎,不禁道:“饿了吗,等我再提一桶水回来就做饭。”说着去拿水桶,二郎却不给她:“我的病好了,以后我帮着嫂子提水。”撂下话,提着桶一溜烟儿的跑了,脚步明显比碧青快多了。   碧青不禁莞尔,到底是小子,虽说才十岁,力气可比自己大多了,有二郎提水,碧青也就不着急了,抱了柴火过来做饭。   杂面饼子实在的不好吃,又硬,碧青就掺了些白面发起来蒸,像蒸发糕,虽然不如发糕好吃,至少比起杂面饼子强多了,何氏跟二郎都喜欢,也就成了王家餐桌上必备的主食。   火烧的差不多了,碧青抹了把汗,往外头往去,抬头看了看,发现邻居家的墙边儿上种了一棵桃树开了花,从墙边儿探到了这边儿来,斜斜的一枝桃花,颇有几分意境。碧青起了兴致,随手捡起一根细柴棍,在地上瞎画了几笔。   王二郎把水缸提满了,转身正好看见碧青再地上的画,憨憨的道:“嫂子画的真好看,比我娘买的花样子还好看呢。”   花样子?碧青眼前一亮,对啊,自己会素描啊,虽说水平不算高,画个花样子还能应付,如果能卖出去,自己还愁什么。   想到此,一把扯住二郎:“娘买的花样子什么样儿?多少钱一张?”   大概碧青的目光有些吓人,王二郎吓了一跳,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说:“那个,那个,一文钱五张,我,我给嫂子拿去……”转身跑屋里去了。 ☆、第 6 章 最粗劣的草纸描上几朵简单……   最粗劣的草纸描上几朵简单的花儿,就是二郎说的花样子了。本来碧青还有些顾虑,看到二郎拿来的花样子,顿时信心倍增。只不过,一文钱五张,这也太便宜了,而且,怎么卖出去是大问题。   碧青拿着花样子问二郎:“ 这些是从哪儿买来的?”   碧青觉得不可能是冀州城,虽说这里隶属冀州,却并不近便,碧青估摸着,怎么也有二三十里地,在这个交通工具极为落后的古代,二三十里坐牛车也得走上大半天。   而王家,别说牛车了,家里连头猪都没有,听二郎说,原先倒是养了几只母鸡,后来二郎一病,为了给二郎瞧病抓药都卖了,现在家里连颗鸡蛋都没有,整个王家村里,何氏娘俩真是实打实的一级贫户。   这人一穷就让人瞧不起,挨的白眼多了,指望大郎扬眉吐气就成了何氏唯一的想头,说白了,就是画饼充饥,与其指望大郎,还不如指望自己更靠谱些。   二郎挠了挠头:“邻村有个小五哥,是个走街穿巷做小买卖的,隔三差五就会来咱们村一趟,这花样子就是娘寻他买的,不止花样子,还有他媳妇儿做的麦芽糖,一块一块的装在坛子里,一文钱买两块,去年过年娘给我买了两块,可甜了。”说着咽了口唾沫,看了碧青一眼,见碧青笑眯眯的望着他,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一说起糖来就成了小孩子,碧青笑了一声:“麦芽糖也不算多稀罕的东西,嫂子就会做,回头等嫂子得了空,给你做一些吃着玩。”   二郎眼睛一亮:“真的?嫂子会做麦芽糖?”   碧青摸了摸他的发顶点点头:“会做。”又问他:“那货郎什么时候来?”   二郎道:“过年的时候走的勤些,如今在家收拾地里庄稼呢。”见碧青有些失望,忙又道:“邻村小五哥的家我认识,帮娘去他家买过两回东西,我跑的快,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打个来回,嫂子要是想买什么,告诉二郎,二郎去跑一趟。”   碧青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这倒不用,你上心瞧着些,等他来了就来告诉嫂子就成了。”   二郎点点头,从这天起,天天一早起来帮碧青提满了水,就去村头上捡柴火,一边儿捡一边瞧着村口的黄土道,就怕小五哥从家门前过的时候,自己没瞧见,耽误了嫂子的事。   二郎这孩子心眼实,也不知道什么冲喜不冲喜的,就知道自从嫂子来了,家里就变得不一样了,自己的病好了,每天屋子里外干干净净的,被褥也都拆洗了一遍,天天搭在外头晒,晚上钻进被窝里,暖乎乎的舒服。吃的也好,就算家里不能顿顿吃白面,可就是那样难吃的杂面饼子,经了嫂子的手,也变得绵软香甜起来。   要说坏处也有一些,不许直接喝水缸里的水,要喝嫂子灌在瓦罐里的水,吃饭前还要洗手,睡觉前更要洗脚。   一开始二郎不习惯,总想混过去,可睡觉前刚想上炕,嫂子就把洗脚水端到跟前,二郎就不好意思不洗了。二郎心里觉得,嫂子哪儿都好,就是有些麻烦,可日子长了也渐渐习惯了。   其实碧青也不想这样天天盯着二郎,可一想到二郎的病,就觉得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是必须的。   而且,成了一家人,以后就得在一起过日子,碧青也不可能忍一辈子,让她随着二郎母子的生活习惯,还不如杀了她更快点儿,所以,只能潜移默化的慢慢改变那娘俩。   自己的策略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效,何氏母子渐渐习惯了不喝生水,还有洗手洗脚,至于洗澡,目前条件还不允许,等以后有了富裕钱,慢慢再说。   碧青现在倒是觉得,或许自己是幸运的,虽说挨了一个月饿,王家也穷的叮当响,可这样才给了她足够空间,让她去创造一个家,从无到有,从零开始,这让碧青找到了消失已久的激情。   她现代学的设计,毕业时,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灵感,想设计属于自己的房子,但进了公司才知道,她自以为是的灵感,根本不会被采用,公司需要的只是程式化的设计,她不是知名的设计师,根本没有把自己灵感付诸于现实的机会,这让她异常失落,也丧失了所有的激情。   可现在,她的激情重新被点燃了起来,王家是穷,可这样,她才有机会去设计自己未来的家,也可以说,未来的生活。   她在脑子里开始慢慢绘制未来家的蓝图,一点一点的绘制,一点点的去实现,未来既然包括了何氏母子,就得慢慢改变她们,碧青不急,她还不到十三岁,有的是时间做这些。   正想着,忽听外头隐约传来拨楞鼓的声音 ,碧青还在想哪来的,二郎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嚷嚷:“嫂子,嫂子,小五哥来了,来了。”   碧青大喜,琢磨自己的事儿在外头不好说,就在二郎耳朵边儿嘀咕了几句,二郎应一声,莫转头跑了出去。   一到外头就见货郎挑着挑子,手里的拨楞鼓摇的正欢实,脚下却不停,眼瞅就从家门口过去了,二郎一着急,几步窜过去,胳膊一伸拦住了货郎的路。   那货郎瞅清楚是王家的二郎,挑子都没撂下,挥挥手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二郎啊,拦着我的路做什么,去别处玩去儿,再淘气,回头告诉你娘,打你一顿笤帚疙瘩。”   王二郎虽年纪小,却是个拧脾气,知道货郎是瞧着他家穷,买不起东西,这才赶他走,本来想使性子,却一想到嫂子的嘱咐,压了压脾气道:“今儿天热,小五哥的挑子挑了一路,想来口渴了,不如去家里喝口水歇歇脚儿,我嫂子说想要几张花样子,比着绣花呢。”   王家娶了冲喜的媳妇儿,货郎本来只是听了一耳朵,没在意,后来他媳妇儿天天在自己耳边叨咕,那王二郎的病眼瞅着都不成了,这嫂子一进门病就好了,都说这王家有造化娶了福星进门,年纪不大,手脚却勤快,自打进了门,家里的大小活计都拿了起来,她婆婆倒成了个有福的等等。   货郎这会儿想起媳妇儿的话,好奇心不觉窜了上来,加上又有买卖,便应一声,跟着二郎进了王家。   这一进院货郎就楞了,王家他是来过的,家里没个顶家的男丁,穷的叮当响,院子里乱七八糟也不像过的,这才几天就变了个样儿,不是跟着二郎进来,确定就是王家,货郎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呢。   要说也没添置什么新东西,可就是瞅着不一样了,货郎仔细瞧了半天,才算瞧明白,就是干净规整了,水缸虽说还是缺了口的,可擦的锃亮,上头还盖了盖子,院里还是黄土地,却扫的异常干净,还泼了水。   柴火棚子,做饭的灶房,都拾掇的整整齐齐,干净清爽,当院儿放着一张旧桌子,上头放着一个锃亮的瓦罐,两只粗瓷碗,一个小丫头坐在桌子边儿上,正做针线。   年纪不大,瞧身量儿跟大郎差不多的样儿,有些稀疏的头发在脑后挽了妇人髻,用半截筷子当钗别住,身上穿的袄裤洗的都发白了,那张小脸却干净非常,怎么看怎么就是一个小丫头,可那双眼……   对上碧青的目光,货郎不禁楞了,货郎长年走街串巷的做买卖,冀州府一年也去好几趟,自然比村子里的老农民们见识多些,别瞧这丫头一身的穷酸打扮,这双眼却真真不寻常,小货郎一时也说不清怎么个不寻常,反正就不像庄户人家的孩子。   货郎哪儿正发愣呢,碧青已经放下手里的活计,倒了一碗水递过来:“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喝口水解解渴吧。”   货郎也实在渴了,接过去喝了半碗,不知是什么缘故,总觉着今儿喝的水比自家的甘甜,谢了才道:“听二郎说大嫂子想挑几张花样子,可赶巧了,前儿得空刚跑了一趟冀州府,新进的货,嫂子是头一轮挑的。”   说着从挑子里翻出一沓子花样子放到桌子上,让碧青挑,小货郎一声大嫂子,叫的碧青愣了一会儿才回神儿,瞧了货郎一眼,年纪不大,估摸也就十七八,竟然管自己叫大嫂子,难道王大郎比这货郎的年纪还大不成,二郎可才十岁啊。   却又一想,王大郎五年前就征兵走了,怎么也得十四五,算算年纪该二十了,货郎不叫自己嫂子能叫什么。   碧青以前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大嫂子这三个字会落到自己头上,想想竟觉有些好笑,摇摇头,拿起花样子翻了翻:“这花样子不和我的心思,还有没有好些的?”   货郎愕然半晌,好的自然有,虽说都是庄户人家,也有个贫富之分,穷的自然买便宜货,家里富裕的,要求高,偶尔也会买好的,更有那聘姑娘娶媳妇儿的人家,为了置办嫁妆彩礼 ,绣活儿也不一样,花样子自然也不是这样的便宜货,鸳鸯戏水,龙凤呈祥……五文,十文,甚至二十文一张的花样子也有,只不过,王家这小寡妇能买的起吗?   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碧青说了声:“稍等。”转身去屋里拿了自己这几天画的几张,出来递给货郎:“可有我这样的吗?” ☆、第 7 章 货郎接过碧青手里的花样子……   货郎接过碧青手里的花样子,眼睛都亮了,虽说笔画略有些粗细不一,可这样儿真真的好,寓意更好,是喜鹊登枝,瞧那枝头的喜鹊登在梅枝上,就跟活了似的,自己卖了几年花样子了,喜鹊登枝的花样儿也见过不少,可画的这么好的,真是头一回见,这样儿的花样子,就算自己在冀州府拿货,少说也得五文钱啊,卖的话,没有十文是绝不出手的。   真想不到这穷的快吃不上饭的王家,竟然有这么好的东西,倒是从哪儿买的,这十里八村的货郎可就自己一个,莫非有人跟自己争买卖?   想到此,货郎急忙问:“嫂子这花样子从哪儿买的?”   碧青目光闪了闪,为了画这两张花样子,自己可没少费劲,把家里翻了一遍,也没找到笔,后来想想,便觉自己十分可笑,何氏母子根本不识字,家里哪会有笔。就算自己想出赚银子的手段,没有工具也无法施展。   正着急呢,忽看见灶房里的柴火棍儿,有些烧了一半的 ,跟素描笔有些像,便找了几枝试了试,虽不顺手,勉强可以充数。粗劣的草纸,不好着色,更何况碧青根本没有墨,炭灰划在上面,异常模糊,好在碧青找到了些糊窗户纸,想来是往年剩下的,用菜刀裁了,纸笔才算有了。   至于花样儿,笔不顺手,也不可能画太复杂的,现代时奶奶绣的花儿,自己还记得,就画了一张喜鹊登枝,一张五福捧寿吧,难度不算太大,寓意又吉祥,在这里应该有市场。   即便这么想,毕竟是头一笔买卖,成败在此一举,心里仍有些忐忑,从货郎接过花样子开始,碧青的目光就没离开货郎的脸,度量这笔买卖到底成不成,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直到那货郎问出这句话,碧青才算松了口气。   却不打算应他,这小子一看就油滑,自己若直接说这花样子是自己画的,说不定被他哄了,怎么也要打听出行情再说,二郎那天给自己看的花样子那些粗劣非常,才一文钱五张,自己这些若是也卖哪个价儿,可不值。   想着,伸手从货郎手里拿回花样子:“小五兄弟怎问起这些来了,只说有没有这样儿的就是了。”   小货郎一听认了实,以为真有人跟自己争买卖,更急起来,忙道:“嫂子行行好,告诉我,这花样子到底从谁手里买的?使了几个钱?”   碧青眨了眨眼:“你问这个做什么?前儿有个去冀州城做小买卖的,从家门前过,渴的狠了,敲门儿要了碗水,我瞧他挑子里的花样子好看,就挑了两张,因喝了我家的水,心里过意不去,十文卖了我两张,说这样儿的在冀州府都是十文一张呢。”   小货郎咬了咬牙,心说,这是来砸自己买卖的啊,这样的花样子在冀州府拿货也得五文,那厮倒好,直接进价儿卖了,这买卖以后自己还怎么干。   碧青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儿,不禁好笑,二郎却挠挠头:“嫂子,咱家啥时来做买卖的了,这十里八村就小五哥做这个营生。”   碧青倒是忘了二郎的实诚劲儿,这会儿给二郎说破,不禁咳嗽了几声道:“那天赶巧你不在家,跑出去玩了。”说着瞪了二郎一眼。   二郎再不会瞧眼色,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嘴,说了句:“我去捡柴火。”一溜烟跑了。   小货郎本来就是个心眼儿活的,听了二郎的话,又看看那花样子,明明白白就是糊窗户纸,还是旧的,这么好的花样子,怎会用这样的纸,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琢磨,刚给这小寡妇几句话绕糊涂了,倒没底细想,便真有跟自己争买卖的,也该是从冀州城进货来这边儿卖,哪有从王家村过,反到去冀州城的理儿。   再说,若到过王家村,必然要从自己家门前过,怎自己竟不知道,若说这花样子是这丫头画的,倒说的通。   这么想着,忙又摇头,王家这冲喜的媳妇儿,可是拿一口袋黍米换来的,哪会有这样的本事,可若不是她画的,实在想不出这花样子的出处,哎!自己猜什么,干脆问不就得了,要真是她自己画的,可是造化了。   自己这挑子里的货,数着花样子卖的最快,可货却不好进,这东西瞧着不起眼,可也是一张一张画出来的,好的画匠不屑干这个,差的画匠,画出来的花样子又不好卖,故此,自己只能弄些一文钱十张的充数,其实,那些好的更好卖,虽说贵,可样儿好,绣出来的活儿也不一样,便家里不富裕的,绣出来拿出去卖了,也能贴补些家用,奈何就是进货难,若是王家媳妇儿有这样的本事,那自己以后可不愁了。   想着,便道:“大嫂子就别哄兄弟玩了,您跟兄弟撂句实话,这花样子不是嫂子自己画的吧。”   碧青没应,却也没摇头,只抿着嘴笑了一声:“是我找你买花样子,你倒问起我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碧青这话一说,货郎就知道,这花样子真是她画的,虽觉着稀奇,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自己不信,把今儿的事儿从前往后想了一遍,货郎算彻底明白了,王家的日子不好过,这小寡妇是想着弄点儿梯己钱儿花呢,这才让二郎把自己叫进来,摆了这么大一个迷魂阵。   想明白了,遂嘿嘿笑了两声:“大嫂子买花样子是假,想弄俩梯己钱儿花才是真,嫂子是个灵透人,兄弟我也不糊涂,咱们俩明白人就别绕弯子了,嫂子有这样的本事,以后还愁什么,实话说,嫂子这样的花样子,便在冀州城里也难得,进货怎么也要五文一张,只不过,嫂子用的这纸不妥,画的也不大精细。”   五文?碧青眼睛都亮了,若自己一张花样子能买五文,十张就是五十文,虽说不算太多,到底是有了钱。   想到此,看着货郎:“家里头没有趁手的纸笔,画的便粗了些,大兄弟实在,我也不兜圈子了,这儿跟大兄弟打个商量,你在冀州城进货不是五文一张吗,你只给我四文就好,只一样,我手里没闲钱置办纸笔等物,这些需你帮我买来,钱也是你出,若你应了,咱这买卖就算成了,若不应,便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从这个门出去,接着做你的买卖去。”   货郎暗暗后悔,刚才自己实在不该说出五文一张的行情,这会儿她都知道底儿了,且开了四文的价儿,自己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又一想,纸笔才几个钱啊,这小寡妇画的花样子,可比自己进的好多了,若是用了好纸画出来,弄不好能卖出更好的价儿,就算给她一张五文也是捡了便宜柴火,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   想到此,痛快的点点头:“说起来咱两家还是亲戚呢,虽说有些远,到底跟别人不一样,大郎哥在外头没回来,嫂子这儿,做兄弟的也该照顾着些,得了,嫂子既然说四文,就四文,纸笔嫂子也不用操心,明儿后的我就给嫂子送过来,嫂子的花样子画好了,咱们一手钱一手货,绝不赊欠。”   两人说好,小货郎就走了,转过天,小货郎果然把东西送来了,勾线的小蟹爪两支,大小羊毫各两支,石砚一块,墨一方,另加一沓子裁好的宣纸。   碧青磨了墨,用小蟹爪勾勒了一支梅花,虽仍有些不习惯,却比柴火棍儿好太多了,看着这些东西,碧青暗暗点头,这小子倒真是个买卖人,说话做事清楚利落,若是讲诚信,倒是个靠的住的,或许,自己可以考虑以后跟他合作点儿别的买卖,花样子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王家穷,为了省灯油,夜里是不点灯的,基本天一黑就睡了,好在二郎有把子力气,人又勤快,虽说才十岁,也替碧青分担了不少活儿。   何氏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农妇,人也有些糊涂,以前丈夫活着的时候,家里大小事儿都是丈夫做主,她只要听从丈夫的就好,自己没什么主见,也之所以丈夫死了,才把日子过成这样儿,如今碧青把家里的事儿都抄了起来,何氏索性就交给她,倒也省心,反正家里的家底儿就这么多,要是碧青能把日子过起来,也省的别人瞧不起,这么想着,也就由着碧青折腾去了。   虽是农忙时节,王家也没庄稼收拾,倒也闲在,碧青收拾妥了手里的活儿,就在院子里的桌上摆了笔墨,开始画花样子。   碧青专门找简单的画,什么喜鹊登枝,喜上眉梢,喜报三元,福寿双全,金玉满堂等等,复杂的,碧青打算留到以后,如果这些卖的好,再画复杂的,复杂的费工夫,自然就不能卖四文钱一张了。   何氏今儿也没出去,在家做针线,嫌屋里头黑,就把针线笸箩搬到院子里来,做的是大郎的鞋,虽说大郎已经走了五年,可何氏还是每年给他做两双鞋放着,就当个想头了。   底儿已经纳好,正给鞋帮儿裹边儿,何氏一边儿做,一边儿瞧着碧青画花样子,小小的人儿,手也不大,可那只小手捏着笔,不一会儿就能画出一副好看的花样子来。   那些花样子何氏见过,有钱人家的衣裳,鞋上头绣的,都是这样的花样儿,记得去年邻居家的大丫头秀儿出门子,嫁的是邻村周家的三小子,办事儿的时候自己过去帮忙,瞧见新娘子脚下那双鞋真真好看,大红缎子面儿上头绣着满帮儿的花儿,那花样子就是这样的鱼戏莲花。   自己瞧着眼馋,便想借花样子瞧瞧,不想秀儿娘当成宝贝一样藏着,跟自己说找不见了,那样儿生怕叫自己看了去。   这么想着,手里的活停了,碧青一抬头见她婆婆眼睛发直的盯着自己画的花样子,便顺手拿了递给她:“娘喜欢这张,就拿了去,比着绣个枕头套子枕着。”   “枕头套子?”何氏回过神儿来:“这样好的样儿,绣枕头套子可不糟蹋东西吗。”嘴里说着却接了过来:“倒是能绣个门帘子,回头大郎回来,你们俩圆房的时候挂上,瞧着也喜兴。”   说着,站起来拿屋里去了,大郎?碧青不禁摇摇头,她婆婆这儿还抱着热火罐儿呢,不定王大郎的尸骨都寻不见了,还圆房,见鬼去吧…… ☆、第 8 章 进了屋,何氏把手里的花样……   进了屋,何氏把手里的花样子朝着窗户仔细瞧了瞧,这尾金鱼画的真好,在老大的莲叶间穿梭,就像活了似的。   何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用一口袋黍米换了的媳妇儿竟是个宝贝疙瘩,何氏如今是越看碧青越高兴,虽说身量瘦小,模样儿还没长开,却是个有本事有心路的,手脚勤快还会画花样子,就算当家的没死,大郎还在家,也不一定能娶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儿。   想着,不禁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了好几句:“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如今只大郎再回来,自己就什么都不愁了,这么想着,不禁往窗户外头望了望,娶了个媳妇儿家来,这日子终归有了些盼头。   碧青可没心思琢磨她婆婆的想法,她一心想着,等有了钱干什么,家里的粮食不多了,那小半口袋白面,就算搀着黑杂面吃,也就能再吃几个月,王青山家许诺的粮食,今年恐怕要打折扣了,瞧那天她婆婆从王青山家回来的脸色,碧青就知道,一定不会痛快的还地。   这地虽是自家的,可王青山家种了几年,估摸早当成自己的了,这便宜占了容易,还回来却难,都说庄户人家老实,可一沾上利字,就算庄户人也能成黄世仁。   不过,当初把地让王青山家种,可是里长在中间牵线做的保人,这事儿得从根儿上找,这会儿且不着急,回头自己得了空,跟婆婆去里长家走一趟,有些事说道清楚了,也免得到时候王青山家耍赖。   打定注意,碧青手下快了很多,毛笔也越用越顺手,三天就画了三十张,如果阮小五都买走,自己就有一百二十文的进账了。   一百二十文有多少?碧青没有概念,有心问问何氏,却一想何氏为人糊涂,二郎还是个孩子,哪会留意这些,估摸问了也是白问,倒是阮小五常在外头跑,应该清楚这些。   直到这会儿,碧青才知道那货郎姓阮,因在家里排行第五,就起了大名叫阮小五,阮小五那天说跟自己沾亲,碧青还以为他胡说的,昨儿问了何氏才知道,真是亲戚,具体什么亲戚,何氏说了一大串姑姑婆婆奶奶的,碧青弄不明白,总之是亲戚。   虽是亲戚也不近,而且,王家村跟阮家庄是邻村,通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要是认真算起来,两个村的人一大半都是亲戚,阮小二那天说出来,也不过是为了套近乎罢了。   亲戚不亲戚的,碧青不在乎,即使亲兄弟做起买卖来,也得明算账,更何况,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呢。   碧青在乎的是,怎么多弄点儿钱,把今年顺顺当当的过去,杂面饼子吃了快一个月了,她可不想吃一辈子,自己可是长身体的关键期,再这么营养不良下去,别说个头身量,想落个健康的身体都是奢求,所以,提高生活水准是当前最紧要的事。   阮小五刚走到坑边儿上,找了棵树荫下头撂下挑子,望了望前头不远王家的篱笆门,寻思这就到了,不着急,歇歇脚再走。这一早上串了四个村可把他累得够呛。   本来跟碧青定的是明儿来拿花样子,不想今儿的买卖好,挑子里剩下的花样子都卖了,正好从王家村过,就想着顺道过来瞧瞧,若是画好了,也省的自己再往冀州城跑了。   正琢磨呢,忽的咔嚓一声,一根老大树杈从头上掉了下来,正落在眼前的道上,吓了阮小五一跳,抬头一瞧,不禁道:“二郎,你小子可都淘出圈儿了,在树上做什么,快下来,回头摔下来可了不得。”   二郎挥了挥手手里的斧子,冲下头喊了一声:“小五哥,你把挑子往旁边挪挪,省的这跟树杈下去砸了你的挑子,我可赔不起。”   阮小五这才看清楚,这小子手里攥着一把斧子,正在砍自己头上的杨树叉,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眼看那树杈就下来了,阮小五忙把挑子往旁边挪了挪。   刚挪开,那树杈就掉下来了,紧跟着哧溜一声,二郎也从树上滑了下来,动作别提多溜了,阮小五奇怪的道:“你砍这么些树枝子做什么?”   二郎:“当柴火烧,嫂子说,砍下来搁在院一头晒着,晒干了就能用了。”   阮小五一听就明白了,指定是那王青山家欺负二郎家孤儿寡母没个顶家的男人,没按时送柴火来,种着人家那五亩好地,一年到头给那么点儿粮食也还罢了,柴火也不供着,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二郎抡起斧子把树枝砍下来,打成捆抗在肩上,看着阮小五:“小五哥今儿来的正好,嫂子还说让我明儿去叫你呢。”说着往家走了。   阮小五也挑起了挑子,跟了上去:“你嫂子的花样子画好了?”   二郎点点头:“画好了。”   两人说着进了王家,何氏今儿也在,阮小五撂下挑子,就忙道:“那天来赶上婶子不在家,也没给婶子见个礼儿,家去跟我娘一说,给我娘好一顿数落。”   何氏有些怔,虽说沾着亲,可自从丈夫一死,以前那些走的近的亲戚都冷落了,更何况阮家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阮小五做的走街串巷的营生,往常也短不了打头碰脸,可也没见这么客气过,就算叫一声婶子,也是言不由衷,哪有这会儿亲热,不知道的,还真当他是自己的亲外甥呢。   碧青见婆婆发愣,心里大约明白,常话说的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王家穷的这样儿,眼看就快吃不上饭了,自然谁都躲的远远儿,生怕沾上一点儿穷气,自古以来都是穷嫌富爱,这是人性,也是世情。   碧青抿了抿嘴:“娘,小五兄弟大老远的跑来,想必口渴了。”   何氏这才回过神儿来,忙道:“瞧我都忘了这茬儿了,屋里有晾好的开水,我这就给你倒去。”说着进屋去倒了一碗水端出来递给小五,等他喝了才道:“倒是好些年不见你娘了,从你叔去了,家里的事儿多,亲戚们也不怎么走动了。”   阮小五眯着眼道:“我娘说这些日子拾掇庄稼忙,等收了地里的麦子,过来找婶子串门说话儿。”   何氏给阮小五这几句话说的,心里别提多舒坦了,知道碧青有正事,说了两句客气话,就进屋去了,儿媳妇儿的事儿她不懂,可她心里明白,儿媳妇儿都是为了这个家。   等何氏一进屋,碧青就招呼阮小五坐下,打量他两眼,心说,这小子这张嘴真能把死人说活了。   阮小五拿着碧青的花样子挨张的看,越看越高兴,那两只本来就小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心说,这可是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么好的花样子估摸卖十五文一张也不难,小心的收起来,在挑子底下拿出一串钱来,放到桌子上。   碧青数了数,抬头看着他:“多了,照咱们之前说好的,三十张花样子,一百二十文,你这足有半吊呢。”   阮小五嘿嘿一笑:“嫂子就拿着吧,多出来的就算定钱,您得空,照着这样儿的再多画些给我就成了,咱这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往后日子长着呢。”   碧青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画好了,叫二郎给你送去,省的你再往这儿跑了。”说着,摸了摸那些钱道:“不瞒兄弟,我这儿成天闲着也不是事儿,正打算着养些鸡鸭,小五兄弟常在外头走动,想来知道行情。”   阮小五:“如今鸡崽子不值几个钱,母鸡崽子两文一只,公鸡崽子三文两只,要说鸭崽子,就更便宜了,咱冀州府吃鸭子的人少,虽说能下蛋,可也没什么行情,十文钱能买一整整一笼鸭崽子,至少有二十只呢。”   碧青倒没想到这么便宜,算了算,数出五十文来递给他:“这么着,大兄弟就受趟累,帮我各买一笼,回头到了年下,嫂子送你二斤鸭蛋当谢礼。”   阮小五忙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哪用什么谢礼,过两天我就给嫂子送过来。”   碧青把阮小五送出去,回来见二郎正在收拾院子里的柴火,便冲他招招手,二郎只当嫂子有活让他干,忙跑了过来。   碧青手放在后头,看着二郎:“张嘴。”二郎老实真的张开大嘴,碧青把手里的麦芽糖塞进他嘴里,看着二郎砸吧嘴的样儿,忍不住问:“甜不甜?”   二郎咧开嘴说了声:“甜。”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是家?或许有亲人守在一起,有屋子遮蔽风雨,就是家了,即使日子再苦,仍然有着丝丝缕缕的甜。碧青忍不住想,如果爹娘弟妹也在就好了。   想起爹娘,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得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有能力照顾爹娘,这么想着,便仿佛生出使不完的力气来,叫着二郎,先把鸡窝收拾出来,等鸡崽子买来,也就不愁地方安置了。   鸭子更好办,王家守着水坑,天天赶出去放,保证能养的肥肥,到了年下,除了鸡蛋鸭蛋,还可以宰一只公鸡,也像个过年的样儿。   至于粮食,碧青琢摸着,自家院子旁边儿那块空地,是不是可以种点儿什么…… ☆、第 9 章 ...   碧青不止打院外那块空地的主意,还相中了王家前头不远的大坑,虽只有半坑水,可这半坑水利用好了,也是宝贝。   前儿下了一场雨,春雨催生万物,坑边儿上的一片芦苇越发茂盛,看着那些芦苇,碧青琢磨是不是可以种点儿别的,例如荷花……   不是为了观花,温饱没解决之前,她哪有这些闲心,她惦记的莲蓬里胖嘟嘟的莲子,跟淤泥下的白莲藕,挖出来洗净了上头泥,切成薄片冷水拔了,用糖醋汁一炒,酸甜爽口,是碧青最喜欢的素菜之一。   藕眼儿里塞上糯米在锅上蒸熟,放在蜜汁里头腌着,吃的时候切上一盘,那香甜的味道,这辈子都忘不了。   碧青想的好,可也知道这事儿不那么容易,首先,虽说坑边儿上就住着自己一家,那坑却也不是她王家的,这会儿无主,是因为没人看到水坑的价值,如果知道这是个聚宝盆,不定得打破头,所以,开发的前提必须让这个水坑属于王家。   只要里长点头,把包含这个水坑的地都买过来,自己再怎么折腾都不怕了,不过,这么一大块地方,也不知得需要多少钱。   碧青是从现代穿过来的,对地皮高山仰止的价格,记忆犹新,就算便宜,自己手里这点儿钱估摸也是空想,先把王家的地要回来是正经。   这么想着,挑了一天,晌午后跟何氏去了里正王富贵家,碧青理解就是村长,虽说有些权利,到底是庄稼人,有着农民的朴实,心也善,见了何氏婆媳也没怠慢,招呼他婆娘倒水。   王富贵的婆娘却有些势力,何氏母子俩穷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这会儿上门来哪有好事,生怕是借粮食来了,一边儿倒水,嘴里一边儿说着家里多难多难。   若听她的话,还只当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呢,碧青瞧了瞧这宽房大院,不说七八间正房,就是院墙都有三尺高,用青砖垒起来的,就算比不上那些大地主,方圆十里也算拔了尖儿,站在王家村的村头上,一眼就能看见王富贵家的院墙。   那边牛棚里的牛正吃草呢,当院散着十几只母鸡,咯咯咯叫的异常欢实,旁边的偌大的猪圈里头,母猪躺在太阳地儿里,奶着七八头小猪,小猪仔哼哼唧唧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这样若是还吃不上饭,自家三口早饿死八百年了。   不过,碧青不跟这势力的婆娘一般见识,反而从心里高兴,若这王富贵家没个势力的婆娘,自己那些事儿真不好办了,就是势力的才好,爱占小便宜的人往往吃大亏,这一点儿是奶奶从小教给她的道理。   想着,碧青从自己胳膊上的挎篮里,拿出两张花样子来递给王富贵的婆娘:“常听婆婆说,村子里数着婶子手巧,绣的花儿最好看,碧青没别的本事,倒是会描几个花样子,昨儿得了闲描了两张,给婶子绣着玩儿吧,若是不好,婶子也别嫌弃。”说着把手里的花样子递了过去。   王富贵的婆娘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穷了吧唧的婆媳俩来就来了,还带着礼儿,心想这么个用粮食换来冲喜的媳妇儿,能画出什么好样儿,虽如此,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礼都递过来,也不好不接着,便伸手接了过来。   接过来一看,眼睛都亮了,自己长这么大,就是出嫁那会儿,也没得这么好的花样子啊,就这幅狮子滚绣球的样儿,上个月带着大丫头去冀州城倒是瞧见过,画的可没这个好,张口就要二十文。   更别提这幅鸳鸯戏水,要是绣在被面子上,自己家大丫头嫁过去,在婆家可长大脸了,十里八村见过谁家聘闺女,陪送过这么好的绣活儿啊。   大丫头去年过得定,等入冬就要过门子了,可就这被面子跟嫁衣上的花样儿,选了这几个月都没有可心的,大丫头随了自己,一手的好绣活儿,自是挑拣些,昨儿正跟当家的商量,等忙过地里的活,套上牛车再去冀州城走一趟,二十文就二十文吧,闺女一辈子的大事,使点儿钱也应该。   却不料,想什么来什么,自己正愁花样子呢,就给送来了,不成想王大郎这个冲喜的媳妇儿,倒有这样儿本事。   拿着手里的花样子,冲着西屋招呼了一声,王富贵的大闺女桃花从屋里出来,接了花样子一看,就欢喜上来,这样的花样儿绣在嫁衣上,出嫁的时候穿上不定多好看呢,谢了碧青,莫转身回屋去了,得赶紧找撑子出来绣,要不可赶不及自己的好日子了。   王富贵的婆娘见女儿欢喜的那样儿,也跟着高兴起来,拉着碧青跟何氏道:“你家大郎倒真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媳妇儿家来。”说着又拉着碧青的手看了看:“别瞧这手小,真真的巧呢,快坐,坐,有什么事儿就说,乡里乡亲的别客气才是……”   何氏不觉看了王富贵家的好几眼,自己前头没少来,可每回来,都没这样的好脸色,这里长家的瞧见自己那目光就跟瞧街上要饭的没两样儿,以至10、第 10 章 ...   青山家的这是要耍赖了,碧青刚才之所以行礼就是不想撕破脸,一个是乡里乡亲的,撕破脸不好看,再一个,不管怎么说,这事当初是婆婆先答应人家的,虽说要回来是天经地义,可王青山家已经种了好几年,忽没了这份进项,不乐意也在情理之中。   碧青原先想着,自己礼数周全好说好道的,跟两口子讲理,应该不难,不想王青山这婆娘就不是个讲理的主儿,既如此,碧青也不跟她啰嗦,她不讲理自然有讲理的地儿。   碧青并不着急,脸色都没变,不急不缓的开口:“婶子不提字据还罢,提起字据便更要说个清楚了,当初你我两家立字据的时候,说的明白,地是借给你家种的,说好,两袋黍米,一袋白面,跟全年家里使得柴火,一年一结,清楚明白,如今要回来也是理所当然,难道借给你家就成了你家的不成,立字据的时候,可不止你我两家,还有里长做保人呢,婶子若不还地,就不是婶子说道说道的事儿了,婶子便不把里长放在眼里,上头还有县太爷呢,县太爷不成,还有府衙,有的是讲理的地儿。”   碧青这几句话说的青山两口子脸都白了,自古民最怕官,青山家的婆娘虽然泼,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农妇,平常提一个官字就怕,更别提,跑到衙门里头过堂了,只一想为了这点儿事儿惊动衙门,就从心眼里发憷。   却又不想给碧青这么个小丫头吓唬住,极力压了压心里的惧意:“我,我不信,你敢去告官,难道不怕”   碧青看着她冷笑了一声:“怕是自然怕的,老百姓哪有不怕官的,可咱庄户人家,没地就等于没了活路,婶子,都没活路了,碧青还怕什么 ?”   跟王青山家这种人,就不能让她以为你怕了,一旦让她拿住,这妇人只会更泼,碧青的经验,跟泼妇讲理没用就只能硬碰硬,她厉害,你比她更厉害,她的厉害是虚的,你的是实的,捏住她的七寸,不信她不就范 。   里长这会儿回过神来,心说,这点儿小事要是闹到衙门里,自己这个里长还干什么,想着,脸色一沉:“青山家的,我这个保人可还在呢,便有字据也轮不到你上前。”阴着脸,瞪向王青山:“王青山,你说句话,地什么时候还?”   王青山瞥了他婆娘一眼,唯唯诺诺的不敢出声儿,王富贵这个气啊,真恨不能上去踹他两脚,一个老爷们连个婆娘都管不住,反倒让个婆娘骑在头上耀武扬威,亏了是个七尺高的汉子,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呢。   王富贵越看越气,一拍桌子:“今儿你两口子就给句痛快话儿,还是不还,如果不还,行,这事儿我也不管了,大郎媳妇儿,你这就去县衙跟前敲鸣冤鼓吧,过堂的时候,我给你作证就是。”   王青山两口子听了吓的身子都软了,眼见事儿不好,青山家的婆娘忙道:“哎,瞧这怎么话儿说的,乡里乡亲的,哪至于闹到公堂上去呢。”说着去拉何氏的手:“大妹子,我就说句笑话罢了,不想大郎媳妇儿就当真儿了,地是你家的,自然要还,等过了大秋,地里的庄稼收上来,那五亩地就好好的还给大妹子,其实,我也没坏心,就是瞧着你们家这孤儿寡妇的,没个干活的人,怕那么好的地荒了怪可惜的。”   碧青见她松口还地,也就不再为难她,有些话却还是要说在明处的,想到此,开口道:“我家那五亩地是良田,一年能收两岔儿庄稼,年景好,光第一茬冬小麦,就能打两三千斤粮食,第二茬黍米就更多了,我这么算着,一年怎么也多了七八千斤的粮食进项,婆婆念着婶子家人口多,日子艰难,一年才要两袋黍米,一袋白面,统共加起来也才二百斤粮食,至于柴火,光是地里的麦子杆儿就烧不清了,也用不着再费别的力气,就这么着,婶子若还觉吃了大亏,碧青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碧青一席话,说的王青山两口子脸色讪讪,王青山家的婆娘之所以敢如此,就是觉着何氏是个糊涂人,又孤儿寡母的,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却没想到,这刚进门没多久的小媳妇,竟是个明白人,年纪不大,却有见识,连地里打多少粮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拿什么糊弄人家,这便宜虽说占了,可让人家这么明明白白的点出来,也着实不好看。   碧青的话点到为止,并未往下说,赶上二郎跑来说阮小五送了鸡鸭崽子过来,忙跟王富贵两口子说了句客气话儿,拉着婆婆家去了。   王富贵家的送着婆媳俩出了院门,转回头见当家的沉着脸哼一声,自顾自进屋去了 ,根本不搭理王青山两口子,那两口子坐下不是,走也不是,难堪非常。   王富贵家的过来跟王青山的婆娘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个泼劲儿上来,也太不管不顾了,你瞧着人大郎家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去占人家的便宜,便宜也占了,这会儿人家要地,痛快的还给人家不就得了,你倒想不给了,走到哪儿也没你的理儿,今儿你也见了,大郎媳妇儿虽年轻,可是个有本事,有心路的,别瞧人家寡妇失业的,赶明儿日子过起来,还不知什么样儿呢,你要是听我的,赶紧把柴火给人家送了去,这些年便宜占不少了 ,一点柴火算什么,这人情可不能做绝了啊。”   王青山家的这会儿想起刚才碧青的话,还有些后怕呢,就没见过这么样儿的丫头,生的瘦小枯干,风吹吹就倒的样儿,可说出的话儿就那么有劲儿,砸在地上都是一个坑儿。   为了这点儿小事敢去敲衙门的鸣冤鼓,简直不要命,俗话说的好,这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丫头就不把小命当回事儿,这样的丫头自己以后还是少招惹的好。两口子耷拉着脑袋从王富贵家灰溜溜的走了。   等两口子走了,王富贵才从屋里出来,瞧了院门一眼道:“这两口子真不厚道,赶明儿不定有什么报应,倒是王家这个冲喜的媳妇儿,今儿还是头一回见,倒真是个不寻常的丫头,可惜嫁了大郎,这辈子……”说着叹了口气。   他媳妇儿道:“以往我还说大郎娘是个糊涂性子,这辈子甭想有好日子了,哪想人家有福,一袋子黍米就换了这么个媳妇儿家来,要是咱家老大也能娶这么个会过日子的本事媳妇儿,我也就不愁了。”   两口子这儿说闲话不提,且说碧青婆媳俩,跟着二郎匆匆忙忙家来,一进院就见阮小五的挑子两边,各挑着一个笼子,隐约有咕咕唧唧的声音传出来。   碧青过去掀开,前头一笼是鸡崽子,有白的,有黄的,还有两只黑花的,挤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叫着,瞧着就叫人喜欢。另一笼是鸭崽子,摇摇摆摆的走着,张开嘴嘎嘎的叫两声,声儿不大,可也听的异常清楚。   阮小五道:“这些是我一只一只挑的,嫂子放心养吧,一准能养成,家里头的活儿忙,就不待着了,嫂子要是还想买什么,就叫二郎兄弟去知会我一声,我总在外头跑,给嫂子捎回来也不费功夫。”说着,弯腰去抗自己的扁担,不成想褡裢里头咕噜噜滚出个泥疙瘩来,正好滚到二郎脚边儿上。   二郎拿起掂了掂:“小五哥,你倒是不嫌沉,褡裢里怎么还放这么个泥疙瘩?”   阮小五摇摇头:“哪是我放的,定是那天去冀州城进货,掌柜家那俩皮小子使的坏,去年还往我这褡裢里头搁过两条毛毛虫呢,回头告诉他们爹,结结实实的打他们一顿,看还使坏不。”说着,扛着扁担走了。   二郎见那泥疙瘩圆滚滚的,就在地上踢着玩了起来,碧青婆媳两个忙着把鸡鸭笼子安置在院子一头,刚来不适应,等明儿再放开它们,在院子里撒撒欢。   碧青琢摸着,回头让二郎去捉些青草虫来喂鸡,这样的鸡下了蛋,才是真正无公害的散养鸡蛋,营养价值绝对高,至于鸭子不用管,再大些,赶到水坑里自己可以觅食。   碧青看着这几十只鸡鸭,一瞬间脑子里划过很多美食,炒鸡蛋,鸡蛋饼,炖鸡,白斩鸡,烧鸡,叫花鸡,还有咸鸭蛋,烤鸭……   有了这些鸡鸭,这些美食就不是空想了,正想的流口水,忽的脚下滚过来个东西,是刚才阮小五褡裢里的泥疙瘩,等等,这是什么?   碧青弯腰把脚下的泥疙瘩捡了起来,外头裹着的泥,被二郎踢掉了不少,露出里头的本来面目,哪是什么泥疙瘩,分明是红薯。   红薯?碧青脑子里灵光一闪,红薯可是好东西,不禁好吃,营养价值还高,且浑身是宝,不止红薯能吃,红薯藤更是被誉为蔬菜皇后,而且,这东西产量奇高,记得老家那个县就是靠种红薯翻身的,前儿还琢磨不知种什么呢,这不就有了。   正琢磨呢,二郎凑了过来:“嫂子,这泥疙瘩是什么东西啊?瞧着有点儿像萝卜。”   碧青愕然,急忙过去在水盆里把红薯上的泥洗掉,拿过来问二郎:“你没吃过这个?”   二郎眨巴眨巴眼:“嫂子说这泥疙瘩能吃?”   碧青又问了一句:“二郎见过这个没有?”   二郎的大脑袋摇的跟拨楞鼓似的 :“没见过,就见过萝卜,可萝卜跟这泥疙瘩长的不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红薯还没有普及,或者说,还没有大面积种植,这简直是老天爷给自己送来了一条捷径啊……   碧青嘴角的笑越来越大,看的二郎更迷糊了:“嫂子怎么看着这个泥疙瘩笑?”   碧青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晃了晃手里的红薯:“二郎,有了这东西,咱以后可就不愁了……” 于若没有实在要紧的事儿,何氏是绝不会来王富贵家的,今儿是碧青催着,才硬着头皮跑了这一趟,却不想两张花样子就让王富贵家换了张脸,   何氏忍不住瞧了碧青一眼,心说,到底是儿媳妇儿会做人啊,王富贵倒是个大善人,心里也明白,这婆媳俩今儿来估摸是为着那五亩地,大郎家本来有十亩好田,前些年为了给大郎爹治病,不得已卖了五亩,病没治好,地也没了。   好在还剩下五亩,虽只五亩,勤力些,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却不想何氏耳根子软,听了王青山那婆娘的鼓捣,把地让王青山家种了,两家商量好了,找自己做保人,王青山那两口子不地道,不是自己开口,那两袋子黍米,跟柴火都不给,就是看大郎家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呢。   何氏是个没主意的,竟然满口答应,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当了这个保人,心里却一直过不去,前几日听说何氏去王青山家要地之后,王青山家的柴火都不给大郎家送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正说得空管管这事,这婆媳俩倒先来了。   不等何氏开口就喊了他家三小子,三儿,去村东头把你青山叔两口子叫过来,就说爹有事儿说,猪圈边儿上趴着的七八岁小子应一声,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何氏一听王青山家两口子要来,不免有些局促不安,刚要张嘴说什么,碧青瞧瞧拽了婆婆的衣角一下,何氏看了碧青一眼,忽的有了主心骨。   王富贵道,弟妹你就是耳根子软没主意,这事儿当初我就劝过你,你只是不听,咱庄稼人地势根本,没了地还算什么庄稼人呢,你瞧你家这日子过得,越过越越回去了,这事儿你不用愁,地是谁的就是谁的,跑不了。   几句话何氏的心才算落到旱地上,王青山两口子很快就过来了,一进院门瞧见何氏婆媳俩就明白怎么回事,王青山还好,他婆娘却是个厉害妇人,眼角一吊嘴一歪开口道,我说大郎娘,这件事当初可是说好立了字据的,你这跑里长家告状是哪儿的理儿呢,何氏嘴笨,给王青山的婆娘几句话冲的,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富贵的脸色不大好看,王富贵的婆娘收了碧青的礼,自然向着碧青婆媳,见何氏不中用,便跟碧青道,你没见过呢吧,这是王青山家的,碧青站起来双手在前福了福叫了声婶子,饶是王青山家的厉害惯了,面对这样的碧青,脸色也不觉缓了缓,打量她两眼,呦这是大郎媳妇儿啊,这孩子嫁过来可跟着受苦了吧,一句话说的何氏脸色有些红。   碧青接过话头道家里头闹灾,饿死的人不知多少,碧青造化嫁过来才得了一条活命,如今婆婆心善,小叔懂事,别人觉着苦的日子,碧青倒觉得甜呢,我娘跟我说过一句话,只要手脚勤快心眼儿好,早晚有好日子。   碧青这几句话说出来,王青山家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不好看,脸上挂不住也不客气了,哼一声道,倒是嘴硬,等着挨饿就知道了。   碧青不跟她一般见识,凡是先礼后兵,礼见过了后头就得说事了,何氏说不出口,自己说得出口,明明占着理呢,做什么畏畏缩缩的。   想到此开口道,碧青年纪小,说的话不中听,婶子也别往心里头去,早听婆婆说婶子是个积善的人儿,当初瞧我家实在难,才把我家地里的活儿揽过去,碧青这儿谢婶子了,说着又是一福:“以前家里实在没人,二郎又病着,不得已才劳烦青山叔一家,如今碧青嫁过来,小叔的病也好了,断没有再麻烦的理儿。”   碧青几句话不紧不慢,却有理有据,王青山不比他婆娘,是个老实汉子,脸一红刚要开口说什么,给他婆娘一脚踩了回去。   王青山的婆娘是有名的刁妇,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哪肯把地换回去,哼了一声:“你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手倒长,既要管,那咱就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当初可是立了字据的,白纸黑字,你婆婆按了手印,可不是你想要就要回去的……” ☆、第10章   青山家的这是要耍赖了,碧青刚才之所以行礼就是不想撕破脸,一个是乡里乡亲的,撕破脸不好看,再一个,不管怎么说,这事当初是婆婆先答应人家的,虽说要回来是天经地义,可王青山家已经种了好几年,忽没了这份进项,不乐意也在情理之中。   碧青原先想着,自己礼数周全好说好道的,跟两口子讲理,应该不难,不想王青山这婆娘就不是个讲理的主儿,既如此,碧青也不跟她啰嗦,她不讲理自然有讲理的地儿。   碧青并不着急,脸色都没变,不急不缓的开口:“婶子不提字据还罢,提起字据便更要说个清楚了,当初你我两家立字据的时候,说的明白,地是借给你家种的,说好,两袋黍米,一袋白面,跟全年家里使得柴火,一年一结,清楚明白,如今要回来也是理所当然,难道借给你家就成了你家的不成,立字据的时候,可不止你我两家,还有里长做保人呢,婶子若不还地,就不是婶子说道说道的事儿了,婶子便不把里长放在眼里,上头还有县太爷呢,县太爷不成,还有府衙,有的是讲理的地儿。”   碧青这几句话说的青山两口子脸都白了,自古民最怕官,青山家的婆娘虽然泼,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农妇,平常提一个官字就怕,更别提,跑到衙门里头过堂了,只一想为了这点儿事儿惊动衙门,就从心眼里发憷。   却又不想给碧青这么个小丫头吓唬住,极力压了压心里的惧意:“我,我不信,你敢去告官,难道不怕”   碧青看着她冷笑了一声:“怕是自然怕的,老百姓哪有不怕官的,可咱庄户人家,没地就等于没了活路,婶子,都没活路了,碧青还怕什么 ?”   跟王青山家这种人,就不能让她以为你怕了,一旦让她拿住,这妇人只会更泼,碧青的经验,跟泼妇讲理没用就只能硬碰硬,她厉害,你比她更厉害,她的厉害是虚的,你的是实的,捏住她的七寸,不信她不就范 。   里长这会儿回过神来,心说,这点儿小事要是闹到衙门里,自己这个里长还干什么,想着,脸色一沉:“青山家的,我这个保人可还在呢,便有字据也轮不到你上前。”阴着脸,瞪向王青山:“王青山,你说句话,地什么时候还?”   王青山瞥了他婆娘一眼,唯唯诺诺的不敢出声儿,王富贵这个气啊,真恨不能上去踹他两脚,一个老爷们连个婆娘都管不住,反倒让个婆娘骑在头上耀武扬威,亏了是个七尺高的汉子,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呢。   王富贵越看越气,一拍桌子:“今儿你两口子就给句痛快话儿,还是不还,如果不还,行,这事儿我也不管了,大郎媳妇儿,你这就去县衙跟前敲鸣冤鼓吧,过堂的时候,我给你作证就是。”   王青山两口子听了吓的身子都软了,眼见事儿不好,青山家的婆娘忙道:“哎,瞧这怎么话儿说的,乡里乡亲的,哪至于闹到公堂上去呢。”说着去拉何氏的手:“大妹子,我就说句笑话罢了,不想大郎媳妇儿就当真儿了,地是你家的,自然要还,等过了大秋,地里的庄稼收上来,那五亩地就好好的还给大妹子,其实,我也没坏心,就是瞧着你们家这孤儿寡妇的,没个干活的人,怕那么好的地荒了怪可惜的。”   碧青见她松口还地,也就不再为难她,有些话却还是要说在明处的,想到此,开口道:“我家那五亩地是良田,一年能收两岔儿庄稼,年景好,光第一茬冬小麦,就能打两三千斤粮食,第二茬黍米就更多了,我这么算着,一年怎么也多了七八千斤的粮食进项,婆婆念着婶子家人口多,日子艰难,一年才要两袋黍米,一袋白面,统共加起来也才二百斤粮食,至于柴火,光是地里的麦子杆儿就烧不清了,也用不着再费别的力气,就这么着,婶子若还觉吃了大亏,碧青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碧青一席话,说的王青山两口子脸色讪讪,王青山家的婆娘之所以敢如此,就是觉着何氏是个糊涂人,又孤儿寡母的,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却没想到,这刚进门没多久的小媳妇,竟是个明白人,年纪不大,却有见识,连地里打多少粮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拿什么糊弄人家,这便宜虽说占了,可让人家这么明明白白的点出来,也着实不好看。   碧青的话点到为止,并未往下说,赶上二郎跑来说阮小五送了鸡鸭崽子过来,忙跟王富贵两口子说了句客气话儿,拉着婆婆家去了。   王富贵家的送着婆媳俩出了院门,转回头见当家的沉着脸哼一声,自顾自进屋去了 ,根本不搭理王青山两口子,那两口子坐下不是,走也不是,难堪非常。   王富贵家的过来跟王青山的婆娘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个泼劲儿上来,也太不管不顾了,你瞧着人大郎家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去占人家的便宜,便宜也占了,这会儿人家要地,痛快的还给人家不就得了,你倒想不给了,走到哪儿也没你的理儿,今儿你也见了,大郎媳妇儿虽年轻,可是个有本事,有心路的,别瞧人家寡妇失业的,赶明儿日子过起来,还不知什么样儿呢,你要是听我的,赶紧把柴火给人家送了去,这些年便宜占不少了 ,一点柴火算什么,这人情可不能做绝了啊。”   王青山家的这会儿想起刚才碧青的话,还有些后怕呢,就没见过这么样儿的丫头,生的瘦小枯干,风吹吹就倒的样儿,可说出的话儿就那么有劲儿,砸在地上都是一个坑儿。   为了这点儿小事敢去敲衙门的鸣冤鼓,简直不要命,俗话说的好,这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丫头就不把小命当回事儿,这样的丫头自己以后还是少招惹的好。两口子耷拉着脑袋从王富贵家灰溜溜的走了。   等两口子走了,王富贵才从屋里出来,瞧了院门一眼道:“这两口子真不厚道,赶明儿不定有什么报应,倒是王家这个冲喜的媳妇儿,今儿还是头一回见,倒真是个不寻常的丫头,可惜嫁了大郎,这辈子……”说着叹了口气。   他媳妇儿道:“以往我还说大郎娘是个糊涂性子,这辈子甭想有好日子了,哪想人家有福,一袋子黍米就换了这么个媳妇儿家来,要是咱家老大也能娶这么个会过日子的本事媳妇儿,我也就不愁了。”   两口子这儿说闲话不提,且说碧青婆媳俩,跟着二郎匆匆忙忙家来,一进院就见阮小五的挑子两边,各挑着一个笼子,隐约有咕咕唧唧的声音传出来。   碧青过去掀开,前头一笼是鸡崽子,八只黄的小绒绒鸡儿中间夹着两只黑的,挤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叫着,瞧着就叫人喜欢。另一笼是鸭崽子,摇摇摆摆的走着,张开嘴嘎嘎的叫两声,声儿不大,可也听的异常清楚。   阮小五道:“这些是我一只一只挑的,嫂子放心养吧,一准能养成,家里头的活儿忙,就不待着了,嫂子要是还想买什么,就叫二郎兄弟去知会我一声,我总在外头跑,给嫂子捎回来也不费功夫。”说着,弯腰去抗自己的扁担,不成想褡裢里头咕噜噜滚出个泥疙瘩来,正好滚到二郎脚边儿上。   二郎拿起掂了掂:“小五哥,你倒是不嫌沉,褡裢里怎么还放这么个泥疙瘩?”   阮小五摇摇头:“哪是我放的,定是那天去冀州城进货,掌柜家那俩皮小子使的坏,去年还往我这褡裢里头搁过两条毛毛虫呢,回头告诉他们爹,结结实实的打他们一顿,看还使坏不。”说着,扛着扁担走了。   二郎见那泥疙瘩圆滚滚的,就在地上踢着玩了起来,碧青婆媳两个忙着把鸡鸭笼子安置在院子一头,刚来不适应,等明儿再放开它们,在院子里撒撒欢。   碧青琢摸着,回头让二郎去捉些青草虫来喂鸡,这样的鸡下了蛋,才是真正无公害的散养鸡蛋,营养价值绝对高,至于鸭子不用管,再大些,赶到水坑里自己可以觅食。   碧青看着这几十只鸡鸭,一瞬间脑子里划过很多美食,炒鸡蛋,鸡蛋饼,炖鸡,白斩鸡,烧鸡,叫花鸡,还有咸鸭蛋,烤鸭……   有了这些鸡鸭,这些美食就不是空想了,正想的流口水,忽的脚下滚过来个东西,是刚才阮小五褡裢里的泥疙瘩,等等,这是什么?   碧青弯腰把脚下的泥疙瘩捡了起来,外头裹着的泥,被二郎踢掉了不少,露出里头的本来面目,哪是什么泥疙瘩,分明是红薯。   红薯?碧青脑子里灵光一闪,红薯可是好东西,不禁好吃,营养价值还高,且浑身是宝,不止红薯能吃,红薯藤更是被誉为蔬菜皇后,而且,这东西产量奇高,记得老家那个县就是靠种红薯翻身的,前儿还琢磨不知种什么呢,这不就有了。   正琢磨呢,二郎凑了过来:“嫂子,这泥疙瘩是什么东西啊?瞧着有点儿像萝卜。”   碧青愕然,急忙过去在水盆里把红薯上的泥洗掉,拿过来问二郎:“你没吃过这个?”   二郎眨巴眨巴眼:“嫂子说这泥疙瘩能吃?”   碧青又问了一句:“二郎见过这个没有?”   二郎的大脑袋摇的跟拨楞鼓似的 :“没见过,就见过萝卜,可萝卜跟这泥疙瘩长的不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红薯还没有普及,或者说,还没有大面积种植,这简直是老天爷给自己送来了一条捷径啊……   碧青嘴角的笑越来越大,看的二郎更迷糊了:“嫂子怎么看着这个泥疙瘩笑?”   碧青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晃了晃手里的红薯:“二郎,有了这东西,咱以后可就不愁了……” ☆、第11章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麦秸秆扎成松软的草垛,躺在上面舒服惬意,惬意的令碧青不由想起这几句诗来。   不过,现在不是半夜,更没有明月可赏,有的只是头顶大杨树上不停叫唤的知了,伴着坑里高一声低一声的蛙叫。   日头被头上的树荫遮住了些许,丝丝缕缕的风从叶子间隙钻进来,吹在身上,瞬间便驱走一身暑气。   麦秸秆是里长王富贵让他家两个大小子拉过来的,虽说王富贵家地多,麦子收上来,麦秸秆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可碧青也领了这份情,东西不在多,在心意,尤其,这麦秸秆别家不稀罕,对于自己家,却算雪中送炭的好东西,烧火做饭,短不了这个,鸡窝鸭笼里也都用得着。   王富贵家的两个小子实诚,拉来了好几车,院子里的柴火棚子堆得满满当当,还在外边儿扎了这么个草垛。   王家的篱笆墙外不远,守着坑边儿平整了一块地种菜,反正这附近也没住户。让二郎砍了杨树枝子圈在外头当篱笆,就成了一块天然的菜园子。   地方不大,却也够用了,分出一半来种了萝卜,茄子,韭菜,大葱,靠着篱笆种了扁豆,这会儿已经顺着篱笆伸开藤蔓,开了一架紫色的扁豆花,顶着花的扁豆都长了有半指头,瞧着煞是喜人,豆角旁边是两排土垄,是碧青单独劈出来种红薯的。   不是二郎没见过红薯,碧青都快忘了红薯是舶来品,记得自己在网上搜过,红薯又称番薯,是明朝万历年间传进中原的,因不挑土壤水质,极易成活,又产量奇高,而得到普及。   因为红薯,碧青一度以为这里是明朝,可惜不是,碧青从腰里的荷包里摸出一文钱,对着树叶间隙的光看,上面明明白白刻着大齐通宝。   大齐?“唐尧虞舜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 秦汉三国晋统一,南朝北朝是对头。 隋唐五代又十国,宋元明清帝王休。“   捋着记忆,碧青念了一遍朝代歌,战国倒是有个大齐,却哪里是这个样儿,这里的民俗庄稼,衣着打扮,倒有些像明清,却不是明清,更不是战国时期的齐国,这是历史上没有的朝代,或许是自己孤陋寡闻,总之从没听说过。   碧青把手里的铜钱放回荷包,不管是什么朝代,她也得在这里活下去,不禁活下去,她还要活的好,穿过来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不是孜然一身的沈碧青了,她有爹娘,有弟妹,现在还有婆婆跟小叔,这些是她的亲人,她得让她们过上好日子才行。   碧青在草垛上侧了侧身,看了看那两垄红薯,因只得了一棵红薯,不可能生太多苗,碧青把那颗红薯切了三块,泡在水里,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了好几天,才生出苗来,捡着长势旺的生根儿,种下,一共也才活了十颗,分成两垄一开始疏疏落落的,后来疯长起来的红薯藤把两排土垄盖的严严实实。   碧青高兴的不行 ,看着这些青翠欲滴的红薯藤,仿佛就看到了希望,忽听嘎嘎的声音,碧青从草垛上看过去,是二郎,这日头刚退了热就赶着来炕边儿放鸭子了,手里攥着一根长长的柳条鞭,赶着鸭子下了水后,就从背上的筐里拿出镰刀猫着腰割水边的苇子,不一会儿就割了两捆,放到一边儿,擦了擦汗,从筐里拿出个装水葫芦,拔开塞子灌了好几口。   碧青不禁点头,几个月过来,终于把这小子喝生水的毛病给扳过来了,如今家里喝的还是这坑里的水,碧青也想过走远些打井水来,可那天在里长家喝了他家的水后就彻底打消了念头,那井水虽说看着清亮,可到嘴里却又苦又涩,远不如这坑里的水好喝,而且,碧青也找到了可以过滤水的法子,用炭。   让二郎砍了些没用的树墩子树根搬回家来,劈开烧成炭,砸碎水洗之后包在麻布里做过滤层,过滤出来的水清亮了许多,而且,碧青非常怀疑这个水坑并不像何氏说的是积的雨水,碧青仔细观察过并做了记号,按说连着数天不下雨,坑里的水位就应该有所下降,可从碧青做的记号来看,水位丝毫没有变化,甚至有时还会涨一些。   碧青还在水边儿的芦苇里发现了细小的水泡,而坑里的水也远比井水甘甜,这让碧青怀疑坑下头有泉眼,如果自己猜的对,这个水坑就真是宝坑了,所以,必须买下来,水坑附近包括水坑都是里长王富贵家的,却不知为什么一直荒着。   见二郎挑着两捆苇子赶着鸭子回家了,碧青才从草垛上滑下来,提起脚边的背篓,去菜地转了一圈,割了一把韭菜,看了看那番薯藤,也割了一些,到水边儿洗干净了,正要回去,却一眼看见水里的人影,不禁仔细照了照。   即使同名同姓,也不得不说,这丫头比自己好看多了,这几个月在王家吃饱了饭,立马就变样儿了,记忆中蜡黄的小脸 变得红扑扑的,枯黄的头发也开始变黑,有了光泽,虽仍有些稚嫩,但眉清目秀,将来一定不难看,而且皮肤白,就算没有保养防晒,依然比同村那些小姑娘白的多。碧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颊,或者在有限的条件下,适当保养一下,至少可以做个帽子防晒,不为了取悦男人,美美的有什么不好。   正想着,就听身后二郎的声儿:”嫂子,小五哥两口子来了,娘叫我来找嫂子家去。“   碧青答应一声,站起来往回走,见二郎提着桶,知道他要去提水浇菜,忙道:”那两畦……“   话没说完,二郎就道:”嫂子放心,我记着呢,那两畦番薯两天一浇。“说着挠挠头:”那番薯真像嫂子说的甜吗?比小五哥的麦芽糖还甜?“   碧青忍不住笑了,点点头:”甜着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着往家去了。   院外头看见正拴驴子的小五,一会儿摸摸那头驴的皮毛,一会儿摸摸耳朵,脸上笑的见牙不见眼的,碧青看着好笑,招呼了一声:”怎么不进去,在外头打什么转?“说着,瞧了那头驴一眼道:”这头驴倒是养的好,谁家借的?“   小五一停胸:”嫂子这话说的,怎就只需别家有,这是昨儿我刚去县城买回来的,往后我媳妇儿再来找嫂子说话,就不用走道了,骑上驴子,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打个来回。“   两人说着话儿走了进去,刚进院就看见阮小五的媳妇儿正跟何氏坐在阴凉里头说话儿,阮小五年纪不大倒是早早娶了媳妇,他媳妇儿年纪更小,才十六,孩子却都两岁了,听婆婆说,那年生她家小子的时候差点丢了命,好容易才生下来,身子一直不大好,累一点儿的活儿都干不得,亏的阮小五有本事,不然,日子不知怎么过呢。   碧青大约知道原因,女孩的身子本来就娇弱,这古代的医疗设施又差,便是身子长成了,生孩子也是鬼门关,更何况,才十四的孩子,能捡回一条命真算运气了,从小五媳妇儿想到自己,碧青真是万分庆幸王大郎没在,不然,自己这条小命真悬了。   小五媳妇儿身子虽弱,模样儿却不差,细眉细眼儿的,说话的声儿也细,温温柔柔的小妇人,跟小五的八面玲珑不一样,说起话来羞羞答答的,像个刚进门的新媳妇。收了麦子,得了空,小五带着她来串了几次门就熟了,跟自己倒是投缘,便常来走动说话儿。   见碧青进来,站起来道:”嫂子哪儿去了,可让我好等。“   碧青把背篓放下,见她额头有些汗,顺手把旁边的蒲扇递给她:”不知道你们这会儿来,刚去坑边儿上摘了些菜。“   小五媳妇儿扒头看了看碧青的背篓,伸手拨了拨番薯藤道:”这就是嫂子说的那个番薯藤?可从没见过,瞧着倒像架子上的豆角秧子。”   碧青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正巧你们两口子来了,吃了饭家去也不迟。”   小五嘿嘿一笑道:“到底是嫂子知道兄弟的心思,嫂子的手艺可比冀州府馆子里的大厨还好呢,一想嫂子做的饭,我这儿拉哈子都三尺长呢。”说着瞧了他媳妇儿一眼:“你也别竟想着吃,跟嫂子学着些,不说全学会,学了嫂子一半手艺,在咱村子的女人中间就拔尖了,年下做两个菜端到爹跟前,也省的娘天天说你的不是。”几句话说的小媳妇低下了头。   这一家有一家的事儿,阮小五家也不拎青,兄弟多,妯娌间自然就会攀比,小五是油滑的,他媳妇儿却是个老实人,嘴也不如他几个嫂子会说,身子又弱,自然不得公婆待见,若不是头胎生了个小子,公婆的脸色更不好看呢,好在小五知道心疼媳妇儿,日子才算过得下去。   碧青怕小五媳妇儿走心思,笑道:“做饭是最简单的,学什么,做两回就会了。”说着拉着她进了灶房。   大热的天儿吃面最好,碧青决定就做面条,面是王青山家送过来的,新麦子磨的,擀出来的面条又劲道又好吃,把面条从锅里捞出来放到凉水里过一下,装在大碗里,利落的刷了锅,打个韭菜鸡蛋卤浇在面上,番薯藤剥了外皮清炒,配在上头,青白两色,瞧着就让人流口水。   小五媳妇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娶了嫂子这样的媳妇儿,大郎哥真真好福气,听小五说,南边的仗打完了,皇上令大军班师回朝呢,想来大郎哥也该回来。”   碧青听了,手一抖,小五媳妇儿忙接着她手里的面碗:“嫂子怎了,敢是知道大郎哥要家来,欢喜的碗都端不住了……” ☆、第12章   人在绝境中会变得残忍,以前碧青不信这句话,自从穿到这个世界却信了,当初在沈家村,她以为自己会饿死。后来有了生的希望,她下意识展现了人性中恶的一面,为了生存变得自私残忍,潜意识里她怕王大郎,怕好容易有了希望的日子会葬送在王大郎手里,所以,她曾不希望他回来,甚至希望他死在外面。   却忽略了殷殷盼子的何氏,总跟自己提起兄长的二郎,王大郎走的时候,二郎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却从心里崇拜哥哥,他嘴里的兄长高大威猛无所不能,可以轻而易举举起巨石,两只手各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水桶,依然能健步如飞,村子里所有的小子都是他哥哥的手下败将……巴拉巴拉,碧青不阻止的话,二郎能说上一天不停歇。   通过二郎的话,碧青脑子里浮现的不是村汉,是身怀武功的少林寺武僧,总之,这个家除了自己,婆婆跟二郎心心念念盼着王大郎能回来。   碧青现在的心思纠结复杂,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想法太残忍,另一个,又实在怕有可能归来的王大郎,他不是陌生人,他是自己的丈夫,顶着这个名头,他可以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把自己压子身下为所欲为。   兵营里回来的男人,碧青想想都怕,何氏总嘀咕大郎说不定在外头当了官,回来就能光宗耀祖,这样的念头一开始是绝望里的幻想,可想着想着就认真了,就好像谎言说一百遍就成了真的一般,随着年头越长,越觉着是真的。   可碧青并不糊涂,她不是一辈子没走出冀州府的何氏,即使这个世界,这个朝代,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个,但规则应该差不多。   这样的古代社会有着最鲜明的阶级之分,士农工商,把人划分的异常鲜明,官是官,民是民,贵贱,贫富,嫡庶,这些无处不在。   王家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儿的庄稼人,祖上倒八辈儿也没个当官儿的 ,这样的人家难道真能出什么将军,这样没谱的事儿,也只有戏文里才有。   再说,王大郎当初之所以征了兵,就是因为家里穷,没银子贿赂掌管征兵的署官儿,才不得不去,如果去了就能当将军,哪轮的上王大郎。   战场是何等残酷,又是在南边打仗,就算没死在战场,南方丛林里也是危机四伏,疾病,蚊虫,瘴疠,随便一样都可能丢了性命,人都说战场上九死一生,碧青觉得,恐怕连百分之一的生还几率也没有。   古代社会贱民如草,朝廷怎会费心思统计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帝,只会看到凯旋的战旗在风中烈烈飘扬,沾沾自喜自己统驭下的江山,终于安稳无忧,哪会管胜利下的森森白骨,血流成河。   当然,如果大郎不死或者运气再好点儿,在战场立下什么不世奇功,婆婆的奢望有可能成为现实,可这种概率简直比万分之一还要小。   如果王大郎没死在战场上,碧青倒是衷心希望他是这万分之一里的一个,碧青希望他军功赫赫,荣归故里,那样的大郎想必是各家争抢的东床快婿,自己这个冲喜进门的村姑绝对是碍眼的存在。如果真如此,或许自己可以谈谈条件,自请下堂,要些补偿也是应该的吧。   自从听了小五媳妇儿的话之后,碧青这几天没断了胡思乱想,甚至,也快相信了她婆婆天天念叨的那些话,开始琢磨,如果王大郎真的锦衣还乡,自己怎么办,没影儿的事儿呢,自己就开始琢磨后路了,实在可笑。   碧青摇了摇头,如果大郎真发达了,早该家来了,听小五说,班师回朝的大军,七月就进了京城,这可都快中秋了。   碧青下意识看了眼篮子里的红薯,前天叫上小五,跟自家三口,把那两垄红薯挖了出来,每颗红薯藤下头都挖出了七八个之多,最小的拳头大,大的快跟小孩儿的脑袋瓜差不多了。   小五掂着说:“怎么也有三斤多,这么算着,一颗苗至少二十斤,十颗共挖出二百斤红薯。”   何氏当时就傻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话都说不出来一句,哪想这不起眼的东西竟有这么多收成,如果一亩地都种这个,那到了秋后……何氏都不敢想,尤其吃过碧青蒸熟的红薯之后,何氏就更觉这从土里刨出来的泥疙瘩是宝贝,有了这个宝贝,以后再也不愁粮食不够吃了。   望着碧青发了半天呆,想不明白,自己用粮食换来冲喜的媳妇儿,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后来想起福星之说,又觉着这是她老王家的造化。   想通了,才站起来呼喝着二郎装在背篓里往家运,地窖可都空着呢,王家的地窖就在院子角,碧青下去看过,虽然不够深,不够大,好在今年没多少需要储存的东西,自己种的这点儿萝卜跟红薯都可以放进去,等明年一开春,再挖深挖大些就是了。   碧青给小五装了一筐红薯让他带回去,嘱咐他留下生苗的再吃,别一股脑都进了嘴,明年可还指望着这个赚钱呢。   小五多灵,一见这东西能产这么多,哪舍得吃啊,琢磨弄家去赶紧藏起来,明年单僻出一亩地来种这个,回头有了收成驮到县城,不,驮到冀州府去卖,不定就能卖个好价钱,这东西稀罕啊,想着成串的铜钱把自己荷包装的满满,睡觉都能笑出声儿,忙着家去跟媳妇儿商量去了。   碧青把日头下晒着的红薯,挑了几块蒸熟,放在挎篮里就奔着王富贵家来了。   进了八月就是秋收,庄稼人最高兴的日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了一年,就为了这几天,头茬儿的麦子虽说收了,可有一半得上交给朝廷充田税,这第二茬的黍米才是老百姓真正落在自己手里的粮食,指望着大秋的收成,过一个好年呢。   每年这时候都是最忙碌的,故此,碧青吃了晚上饭才过来,在院外正撞上从里头冲出来的王小三,这小子看见碧青扯着喉咙冲院里喊了嗓子:“爹,娘,大郎嫂子来了。”喊完了眼巴巴望着碧青胳膊上的挎篮,一个劲儿的咽口水。   碧青笑了一声,从挎篮里抓出两块麦芽糖来塞在他手里,小子一股脑塞进嘴里,甜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正砸吧嘴呢,脑后就挨了一巴掌:“我说你这混小子有事没事就往你大郎哥家跑呢,原来是馋虫勾的。”   王小三儿嘴里的糖险些掉出来,回头一看是她娘,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哧溜一下跑没影儿了。   王富贵家的跺着脚骂了两句,这才让着碧青进了院,王富贵跟王家的两个大小子,正趁着天没全黑下来,收拾今天拉回来黍米,父子仨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类似双节棍的东西,用力往黍米堆上敲打。   也是过了一个麦收,碧青才知道,这种类似双节棍的农具叫连枷,是专门用于脱穗的农具,现代麦收的时候,只要联合收割机在地里走几趟,就把麦粒跟麦穗分开了,哪需要这么麻烦,所以碧青还是头一次见这东西。即便古代,碧青也记得有个叫扇车的东西,远比这样拍打省力的多,怎么这里没有呢,想不明白。   王富贵的婆娘招呼了一声,王富贵把灶房里刷碗的大女儿叫过去,手里的连枷交给她,这才走过来。   王富贵如今越来越觉得,大郎这个媳妇儿是个过日子的人,别的都是虚的,就瞧这媳妇儿嫁来之后,王家越来越好的日子,就知道。   之前王家什么样儿,村里人谁不知道,虽不至于吃不上饭,也差不多少,别人家里黑杂面都是喂牲口,她家还当粮食吃呢,吃顿白面就算过年了。   如今再瞧,一院子的鸡崽子都长成了,隔不几天就能攒下半篮子鸡蛋,也不知道喂的什么,就数她家的鸡能下蛋,鸡蛋还比别家的香,不是王富贵吃过都不信这个邪。   那二十只鸭子,天天嘎嘎叫的欢实,拳头大的鸭蛋,一篓子一篓子的下,弄的自己的婆娘都瞧着眼热,说等明年开春,也在房后的空地上圈个水池子,养群鸭子。不止会过日子,手还巧,针线活儿平常,却会画花样儿,听人说,从她手里画的花样子如今能卖二十文呢。   手里有了钱,日子过得就宽裕,不说别的,就瞧二郎那小子蹭蹭窜的个头,就知道王家日子过得好不好了。   王富贵让着碧青坐下,叫婆娘倒了水过来道:“柴火若是不够烧了,让二郎来说一声儿,我叫老大给你拉一车过去,哪用你自己还跑一趟。”   碧青知道王富贵人好,不然,自己今儿也不会跑着一趟了,笑着说:“上次大拴兄弟拉过去的两车,能烧好几个月,亏得富贵叔跟婶子照应着,不然家里做饭的柴火都得发愁呢。”   王富贵家的笑道:“这话说的,那点儿子麦秆儿值什么,就你给我画的那几张花样子,随便一张都不知能换多少车了,行了,你也别跟婶子客气了。”   碧青笑了一声,把胳膊上的挎篮放到桌上:“叔跟婶子帮了这么多忙,我婆婆心里过不去,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菜园子里收了这个,婆婆吃了说好,就让我给叔婶子送两块来,尝尝鲜儿。”   说着,从挎篮里把蒸熟的红薯拿出来,用布盖着,这会儿还热乎着呢,见王富贵两口子盯着发愣,碧青笑了笑,伸手掰开,顿时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   刚没影儿的王小三,不知从哪儿钻了回来,直接拿了半个就往嘴里塞,一边儿塞一边儿嘟囔:“这个番薯昨天二郎给了我半块,可甜了。”大嘴吧嗒几下,半块红薯就进了肚,还要伸手抓另一半,让他娘一巴掌打了回去:“就知道吃,你爹还没尝呢。”说着忙捏了一块放在嘴里,急忙塞给丈夫一块:“当家的你尝尝,我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王富贵吃了一口,半天没出声,旁边儿打谷脱穗的仨人也跑了过来,一人一块,不一会儿碧青带来的红薯就没了。   王富贵咽下最后一块红薯,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闭着眼砸吧了砸吧滋味儿,看向碧青:“这就是你在菜园子里种的那两垅叫番薯的东西。”   碧青点点头,王富贵又问:“你那两垅得了多少收成?”   碧青道:“没过称,估摸着不少于二百斤。”   二百斤?王富贵倒吸了一口气,因碧青叫二郎送来几次清炒番薯藤,王富贵还特意去看过碧青鼓捣的那两垄番薯,没看出的什么特别的来,就是觉得,比别的庄稼长得旺,虽只栽了两垄,那生出的番薯藤蔓了半个菜园子,却不想那些番薯藤下面竟结着这么多果子。   在王富贵心里,只有果子才能如此香甜,而且,收成这么多,如果地里都种上这个叫番薯的东西,得有多少收成啊,王富贵都算不清了,也不敢算了。   如果别人家有这样的东西一定不舍得拿出来,得当宝贝藏着,可这丫头怎么就给自己送来了呢。   王富贵这人虽然善良,到底当了多年里长,跟那些只知道种地的村汉不一样,挥挥手把儿女都赶到一边儿,看着碧青道:“大郎媳妇儿,叔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既然来了,想必是有事要跟我商量,咱庄稼人没那么多弯弯绕,有什么事儿说就是了。”   碧青笑了,就知道这王富贵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碧青如今万分庆幸自己接连遇上了俩聪明人,小五的聪明劲儿,外头的事交给他一准儿干的稳稳妥妥,王富贵看似稳重实诚却大智若愚,是个靠得住的人。   而且还是里长,里长的官不大,可碧青相当清楚,自己家里孤儿寡母的,如果没有王富贵这个大靠山,手里攥着的宝贝也得让人夺了去,王青山两口子就是例子,无论什么年月都短不了弱肉强食,一个利字当前,老实的庄稼人,也会变得狡猾无赖。想在王家村站住脚,就得拉着王富贵一起干,任何时候只有利益共同体才是最牢靠的。   更何况,番薯是自己无意间发现的,或许在这一两年里奇货可居的能赚一笔,却不可能长久,种番薯没什么技术含量,种地方面,村里随便一个人都比自己内行,可以想见,一两年之内番薯就会遍地都是,到时候就算不得好东西了,所以,碧青未来的筹划还是落在了那片水坑上。   而无论她想干什么,拉上王富贵绝对没错,想到此,开口:“富贵叔想种番薯吗?”   王富贵道:“大郎媳妇儿咱庄稼人靠的就是收成,你这番薯的收成,哪个种地的能不动心,虽说有私心,我也不是全为了自己,你是刚嫁过来的,不知道咱们村里的底细,这两年日子好过,是老天开眼,赶上了好年景,这样的好年景可不是年年都有,赶上大旱,雨水跟不上,地里的粮食收不上来,一样吃不饭,若是有了番薯,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就算再闹灾,也不至于饿死人了。”   碧青不禁有些惭愧,倒是自己狭隘了,总想着发财,远没有王富贵大气,不过,这也不能怪自己,在沈家村实在饿怕了,那种绝境,碧青这辈子都不想陷入第二次,所以,未雨绸缪也是为了自保。   正想着,怎么张嘴说水坑的事儿,王富贵却忽然站了起来,颇严肃的道:“干系到收成,就不是小事,大郎媳妇儿,你家收的番薯还有吧,给我几块,明儿一早我就去县衙。”   碧青愕然看着他:“富贵叔去县衙做什么……” ☆、第13章   种个红薯而已,碧青做梦也没想到会惊动官府。到这会儿,碧青才搞清楚,自己所在的王家村是属于冀州府间河县治下,亏自己上回跟王青山两口子争执的时候,还口口声声说去敲什么鸣冤鼓,若不是王富贵说了这些,恐怕自己连县衙的大门都找不着。   王富贵是个觉悟贼高的村长,弄清楚番薯种植简单,产量奇高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县衙禀告了管这事儿的人。   然后,在碧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层层上报给了知县大人,再然后,王家的小院里就迎来了两个人。   碧青是给王小三从地里叫回来的,小三来找她的时候,碧青一家三口正在翻地,上个月碧青给王青山的婆娘送了两张花样子,那婆娘才一万个不乐意的把地还了回来。   地是还了,却连地里的肥土都掘走了一层,气的婆婆要去找王青山家理论,被碧青拦下了,那两口子既然连这样没品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找去也没用,一惯就是不吃亏的主儿,这两年施肥养地,哪会给王家留下一丝便宜。   碧青早就知道那两口子不地道,防着这一招儿呢,一早在坑边儿挖了个老大蓄肥池,现代时,在老家看亲戚家这么干的,老家蓄的是河泥,自己把坑里的泥弄出来,估摸也差不多。   平常的鸡粪鸭屎都收起来倒在里头,沤了好几个月,应该能用了,搀着土平在地里,下个月挑了麦种撒下去,就算播种了。   碧青从没干过农活,但是看别人干过,本来还觉得不难,自己一上手才知道,真是重体力活儿,三人没歇气儿的干好几天才平出一亩地,把碧青累得险些撂挑子,可看看何氏跟二郎,何氏比自己年纪大,二郎还是个孩子,都没叫一声苦,自己也只能接着干了。   终于把一亩地平完了,刚坐在地头的树荫里喝口水,王小三就来了,说家里有客,他爹叫他来找自己回去。   碧青看了何氏一眼,琢磨是不是家里的亲戚,何氏刚要问,王小三就跑过来小声说:“是衙门里的人,来瞧番薯的。”三人只能跟着王小三家来了。   老远就看见篱笆门前站着的人,王富贵在后头立着,瞧着有些战战兢兢的,前头一老一少,老的看着有五十多了,微微躬身站在年轻的后头,年轻的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脸,可从挺拔的身姿来看,应该不是猥琐之人,这份从容的气韵,就不是那些县衙里小吏能有的,却又没穿官服,一时间,碧青倒猜不准这两人的身份。   大概怕怠慢了贵客,一看见碧青,王富贵就忙道:“来了来了,她就是大郎媳妇儿,就是她种的番薯。”   一句话那个背对自己的年轻人转过头来,碧青不禁愣了愣,脑子里不由闪过四个字,儒雅清贵,这男子是自己穿过来至今,见过最体面俊美的男子。   年纪瞧着二十四五的样子,虽身穿便服,隐隐的官威还是不知不觉透了出来,从他深沉的目光来看,应该是个颇内敛之人,大概没想到嫁了人的媳妇儿,竟是自己这样儿,脸上也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虽说顶着妇女的名头,碧青也不过才十三罢了,而且,因为之前在沈家村险些饿死,发育严重迟缓,看上去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年轻男子脸上的意外一闪而逝,却侧身问身边的王富贵:“她真是你说王大郎的媳妇儿?”王富贵忙道:“正是正是。”   碧青不理会他们怎么看自己,既然来了,也只能接着,上前推开篱笆门,把三人让了进去,从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了水在陶盆里,拽下头上的布巾。   秋天的日头太毒,碧青不想自己白皙的皮肤晒出黑斑,就找了旧麻布当头巾,下地的时候裹在脸上,省的太阳直晒,洗了手脸,五灶房捧了水罐子大碗出来,倒了三碗水放在桌子上,却不见那个年轻男子,侧头看去才发现年轻男子正站在院里水缸边儿上往缸里头看呢。   日子好过了些,碧青自然也要为自己着想,吃饱穿暖了就开始考虑生活品质,这是人的本能,有限的条件,也不可能大折腾,至少得洗澡吧。   碧青就叫小五又弄了口大缸,搁在院子里,挑满了水,太阳好的时候,敞着盖子晒上一天,水就成了温的,晚上洗澡正好,灶房也麻烦小五装了门,关上门就可以洗澡,虽说仍有些不方便,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水缸里同样装了过滤层,这样一来,缸里的水还可以用来做饭,一举两得,年轻男子走过来,看了看桌上的水碗,端起来喝了一口水,指了指院子里的水缸:“那里头的麻布是做什么用的?”   碧青目光闪了闪,琢磨这事儿解释不清,还是不说的好,想到此,便含糊的道:“你说那个啊,院子里的缸里是洗衣裳用的水,想是出门前婆婆丢在里头打算家来洗的头巾。”   男子看了碧青一会儿,摇摇头:“莫要说笑,我知道那缸里的麻布是用来过滤水的,若没有那两块麻布,你这水怎会如此清亮。”   碧青愣了愣,没想到他看出来了,只得眨了眨眼,故作不知的道:“哦,原来是做这个用的,我都不知道呢。”   男子倒也没再说什么,抬手指了指窗台上晒着的红薯:“那就是里长说的番薯?”   王富贵点点头,走过去拿了两块过来,舀水洗干净了,一掰两半,露出里头淡红的瓤儿,递了过来,仿佛怕男子不信似的,极力推销:“别瞧这东西像个土坷垃似的,蒸熟了香甜无比,生着吃也好吃,不信您尝一口。”   年轻男子接过去一半红薯看了看,刚要吃,旁边的老者急忙拦住他:“公子,不可。”   公子?不是大人,碧青暗暗琢磨,若称呼大人就是上下级的关系,这公子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记得王富贵家的跟自己提过,这间河县的县太爷是今年开春新上任的,去年京城会试,金榜得中的进士老爷,一听是老爷,碧青还以为是老头子了,却忘了,也可能是年轻的。   碧青猜这位估摸就是新任的县太爷,而这位老者大概家仆,也许是管家,也许是别的,总之不是衙门里的人。   男子还是咬了一口红薯,眼里流露出些许讶异,又咬了一口……他的吃相相当优雅,即使手里抓着的是半块红薯,依然能维持着优雅,这不是短时间内能装的出来的,是长期教育的结果,碧青猜这个男子的家世应该不差。   男子把半块红薯几乎快吃完了,才开口:“的确丰美甘甜。”看向碧青:“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碧青觉得这种事不是编瞎话能混过去的,于是就半真半假的说,是阮小五褡裢里掉出来的,本以为是个泥疙瘩,洗净了才发现是这个,丢在墙根儿没理会,不想过几天生出芽来,正赶上收拾菜园子,就把这个种到了园子里。   “既如此,你怎知道这东西叫番薯?”   碧青眨着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东西叫什么?小妇人可不知道,只是随口起了这么个名字,公子若是听着不顺耳,起个别的名儿就是了。”   王富贵忙道:“大郎媳妇儿,怎么跟大人说话呢,这可是咱们间河县的县太爷杜大人。”   大概怕碧青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王富贵急急忙忙把身份揭破,碧青暗暗点头,果然自己猜的没错。   正想着,一边儿站了半天不出声儿的何氏,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着磕头,浑身哆嗦成了一个,脸都白了,仿佛眼前的男子是吃人的怪兽,一边磕头,一边儿还拽着二郎也跪下,二郎也吓的不敢抬头。   依着碧青是不想跪的,可婆婆跟小叔都跪下了,碧青也只能跪下,心里想着这就是官跟民的差别。   杜子峰瞧着眼前的小丫头,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来的路上里长已经跟他说了这个大郎媳妇儿的身世,是王大郎的娘为了给二儿子冲喜,用一口袋黍米换回来的,年纪幼小,命运坎坷,照理说,应该是一个凄苦的女子,可她给自己的感觉,却并非如此。   杜子峰也说不出来哪儿不一样,就是觉得她不怎么像一个乡下丫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又不禁暗暗摇头,或许是自己多想了,这丫头只是胆子大些,运气好些罢了。   而发现番薯并且种植成功,的确是大功一件,从大齐开国,圣明的太祖就制定了详细鼓励农桑的条例,并颁布各州府县,其中明文规定了,对于发现新的庄稼品种并种植成功者的奖赏。   想到此,杜子峰亲自搀起跪在地上的何氏,温声道:“你家并无人犯王法,本官前来只是想亲眼看看这个番薯是不是真的,并无他意。”   除了王富贵这个里长,何氏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当年来征兵的那些人,哪见过县太爷啊,在她眼里,县太爷就是云彩尖儿上的人,虽然心心念念的想着大郎当官回来,可要让她说清楚希望大郎当个什么官,她自己也不知道,只不过作为最底层的老百姓一听官儿,下意识就怕。   即使杜子峰温声安慰了两句,何氏依旧怕的腿软,碧青见她站都站不住,就叫二郎把何氏搀进屋里去。   即使心里害怕,走到门边的何氏依旧回头看了碧青一眼,眼里的担忧令碧青心里不由一暖,短短的几个月,自己跟何氏二郎已经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碧青深吸了一口气,记得古代都颇重视农桑,自己发现番薯的事儿,怎么也不该是罪过吧,想到此,看向杜子峰:“番薯是我无意发现的,随手栽在菜园子里,不想就活了,还结出了这么多番薯来,大人若是寻根究底的非要问来处,小妇人也是不知的,如此,大人还有旁的话问吗?”   杜子峰愣了一下,半晌儿方低声道:“你念过书?”   旁边的王富贵眼睛都瞪的老大,直愣愣盯着碧青,那种目光,仿佛碧青念过书是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碧青脑子里迅速转了不下十个念头,这里不是现代,即便是男人,识字的也不多,能念起书的大都是富家子弟,哪怕是所谓寒门出身的士子,也不可能是自己这样的乡下丫头。   从小五嘴里碧青知道,这十里八乡都算上,识字的一共也数不出五个来,其中还包括给二郎看病的那个庸医,自己这样的是完全不可能有念书机会的,又怎会识字。   可碧青也知道,自己露出了太多马脚,让一个受过多年教育的人,装成不识字的乡下丫头,比什么都难,说话用字不自觉就会带出来。   自己是个外来人,村子里人心思简单,性格朴实,又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农户,自然不会留意这些,而这个男人是当官的,在官场上混的人,心思缜密观人于微是基本条件,所以这件事自己不可能瞒过去。   哪怕他刚才这句话是试探,自己的迟疑也说明了一切,好在自己并不是王家村土生土长的,这就给了她闪转腾挪的机会。   想到此 碧青摇摇头:“并不曾正经念过什么书,在家时,邻居住了个落第的秀才,跟我家走动的勤便,闲来无事就教我认了些字。”   王富贵的眼睛瞪的更大,心里就琢磨,这王大郎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一口袋黍米就能换来个识文断字的媳妇儿,这可真是,大郎爹的坟头上都冒青烟了。   大概觉得碧青的理由说的通,男子并未再问下去,而是说了发现新的庄稼品种有奖励的事,碧青愣了半天,以为自己听差了:“大人是说,官府会奖给我银钱?多少?”这么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男人。   大概被碧青市侩的嘴脸惊住,男子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点点头:“朝廷规定,发现新的庄稼品种,并栽种成功者,奖银十两。”   十两?碧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一瞬间有种中了大奖的感觉,本来王富贵把这事儿捅到官府,还以为赚钱大计黄了呢,不想,竟然官府有奖赏,还是十两银子。   碧青现在初步弄清楚了,这个世界的物价水准,十三文钱可以买一斗黍米,一斗黍米等于十二斤,这么算下来,一斤黍米也就一文钱多一点儿,而一千文铜钱可以换一两银子。也就是说,十两银子就是一万文,可以买一万斤黍米。   碧青眼前仿佛堆满了黄澄澄的黍米,有了这些黍米,爹娘弟妹再也不会挨饿了,这么想着眼睛竟忍不住有些酸涩,一眨眼两串眼泪就落了下来。   碧青赶紧抹了去,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看向用奇怪目光盯着自己的男子,碧青也顾不上他怎么想了,冲着他一伸手:“既如此,银子拿来。” ☆、第14章 “公子,刚那丫头的话您真信了不成?”马车出了王家村,管家杜忠才开口。 他是杜家的老人儿,在相府当了大半辈子管家,什么人没见过,莫说一个乡下丫头,就是朝堂上那些心有七窍的官儿,往自己跟前一站,不用开口,也知道打算着什么心思,不是少爷出来历练,老相爷不放心,自己这会儿还是杜相府高高在上的管家呢。 说着,看向公子,二公子并非相府嫡子,是相爷在外头生的庶子,一直养在外头,七岁才接进相府认祖归宗。 也是因大少爷实在荒唐,不喜读书不说,成天纠集一帮纨绔子弟吃喝玩乐,今儿西山打猎,明儿章台走马,就是不干正经儿事。 先头相爷也下狠心管教过几次,奈何夫人上吊抹脖子的护着,相爷有心管也管不了,眼瞅着是个不成器的,只怕杜家后继无人,这才从外头接了二少爷回来,。 二少爷打小聪明过人,先生教的诗书,只一遍便能倒背如流,相爷每次考校二少爷功课,紧皱着的眉头都会舒缓些许。 去年正是大比之年,二公子背着老爷报名科考,虽未得头名,却也是进士及第,喜报的官儿敲着锣到相府报喜,方知二公子高中,老相爷嘴里说着:“小子胡闹。”心里却欢喜非常,二公子出息,杜家就有了希望。 二少爷外放到这冀州府间河县,也是老相爷亲自上的折子,这一点自己有些想不通的,进翰林院才是一条通天的捷径啊,不知为什么,老爷倒让少爷来了这么个小县当七品县令,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却也知道,相爷让自己跟着公子出来就是怕公子历练不够,自己得时时提醒,而刚才那个乡下丫头,杜忠总觉着有些怪异,一个用一口袋粮食换来冲喜的媳妇儿,胆子太大了些。 乡下丫头见了生人,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才正常,自己家那些乡下穷亲戚家的女孩儿,都如此,怎么这小小的王家村就出了个各色的。杜忠隐隐有种感觉,跟那丫头接近对少爷没好处,更何况,他还看到了公子的变化。 从公子七岁进府,就是个冷性子,就算亲眼看见大少爷把珍儿打死,都没生出丝毫怜惜之意,那还是伺候了二公子好几年的丫头,这样一个冷心冷清的少爷,刚才对那个乡下丫头却颇不一样,即使没露出什么神色,杜忠也看得出来,公子对那丫头不一样,一个嫁了人的乡下丫头罢了,不管是怜惜还是好奇,都不值得公子为之驻足,哪怕片刻。 杜子峰的目光根本都没离开手里的书卷,脸上的表情也没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开口:“番薯种植简单,产量奇高,更易于储存,若在我大齐得以普及,数年内当无饥馁之忧,这是惠及万民之策,王沈氏发现番薯的确是大功,朝廷赏银也是该得的。” 忠叔看了公子一会儿,这么多年了,自己始终猜不透二公子的心思,更不知道公子想的什么,想起碧青,忠叔也觉着或许自己多虑了,一个乡下丫头,即便认识几个字,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再说,公子是朝廷命官,跟个乡下丫头有甚交集,想着,看向一边儿的番薯,暗道,这次是例外,他就不信那丫头还能再发现一次番薯。 一阵风拂进来,带着一股稻谷的香气,杜子峰忍不住拨开窗帘往外头看去,庄稼地仿佛没有尽头,却并不荒凉,田里都是收黍米的农民,一家子一家子的忙活着,汗水从他们黝黑的脸庞淌下落在地里,瞬间就没了影儿。干着这样累得活儿,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杜子峰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很早的时候,他就领略了世间的冷漠残酷,即使留着一样血的父子也一样,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亲爹也一样。 父亲侵淫官场数年,一肚子权谋心机,却偏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皇上重农,父亲就开始喜欢田园之乐,为此在府里还单独僻出一块地来种菜,兴致来时亲自动手,平常都是家里的仆人照管,收获的时候亲自呈送御前,得皇上赞一句:“杜相心系天下,身在高位,仍不忘农为国之本,实乃群臣表率。”引众大臣纷纷效仿,一时间京城勋贵家家种田,户户农耕,引为美谈,却有几人真正领会了田园之乐。 杜子峰不由想起王沈氏,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却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从那丫头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田园之乐。 看得出,她在努力过着自己的生活,她的处境本应该困苦凄惨,可在她身上,自己却看到了希望。 来的一路王富贵都在说王沈氏的事,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如何会过日子,如何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就让王家的日子变得红火起来。 忠叔提醒自己的意图,他知道,他的确动了怜惜之心,十两银子,虽是朝廷奖银,却不会如此轻易交给她,需要去衙门的司农署画押才能领出来,这十两银子若是从衙门里的三班六房里过一遭,剩下的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而自己看的出来,她急需这十两银子,虽然她掩饰的极好,那一瞬自己仍然看到了她落下的泪,自己猜,大概想起了她娘。 马车颠了几下,杜子峰回过神来,放下窗帘,看向车厢里的番薯,心里默默措辞着需要呈送的奏折,七品知县没有越级上奏的权利,不过杜子峰一点儿都不担心,只要杜相在朝,自己的奏折应该能迅速递到御前。 他异常清楚,父亲之所以如此扶植自己,并不是因为父子之情,而是为了杜家,如果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争气,想来也没人知道自己这个相府的二公子了。 想着,不禁牵起嘴角冷笑,他眼里的冷意令杜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暗里猜度是什么惹的二公子不高兴了,难道是刚才那个乡下丫头…… 碧青哪有空理会杜子峰主仆想什么天降的横财都快把她砸晕了,五两一个的大银锭子,一边一个攥在手里,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富翁。 何氏也是直勾勾盯着碧青手里的银锭子,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子,记得自己出嫁的时候,娘从箱底儿拿出一只银镯子,给自己当陪嫁,过了门儿婆婆见了都眼热,自己那银镯子可远远没这么好的成色。 何氏的目光依依不舍的从银锭子上移开,落在碧青身上,福星,这个用一口袋黍米换回来的媳妇儿,真是她王家的福星,有她就有好日子,有她王家就能兴旺,有她,自己的大郎就能回来,所以,自己更该对媳妇儿好。 碧青正做发财梦呢,脑子里忽然划过爹娘弟妹的影子,瞬间清醒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爹娘呢,弟妹呢,这一晃半年过去了,四张嘴,那半口袋黍米能吃多久,如果朝廷没有赈灾,或者让贪官贪没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此,碧青忍不住双眼含泪,对着何氏跪了下去,张张嘴,却实在说不出口,这个世界,女子的地位极其低下,三从四德层层礼法,仿佛一层一层的枷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己嫁到王家就是王家人,甚至连姓氏都要冠上夫家的姓,更不要提把婆家的钱往娘家送了。 小五媳妇儿上回跟自己说,他们家邻居的媳妇儿看着娘家过不去,备着婆家给了半口袋粮食,就让男人打了个半死,自己怎么张口,即使这银子是自己赚来的,却也是王家的。 可让自己眼睁睁看着爹娘弟妹饿死,实在做不到,尤其她现在有救她们的能力,只不过,何氏会答应吗,二郎能答应吗,虽然小,也是王家的儿子。 这么想着,只能望着何氏,除了望着何氏,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却听何氏低声道:“大郎有你这样的媳妇儿,就算这会儿娘死了,也对得住大郎他爹了,娘虽然糊涂,可也知道好歹儿,咱家如今的好日子都是你挣来的,这个家交在你手里,娘比什么都放心,怎么过日子,怎么使银钱,娘都听你的,娘信你。地上凉,身子要紧,快着起来,娘还指望着大郎回来,好抱孙子呢。”说着把她搀起来。 虽说大郎是没影儿的事,可碧青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也松了口气,婆婆这般说,就等于应了自己接济娘家。 碧青心里感激,哽咽的道:“娘放心,我答应娘,咱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说着扶了婆婆进屋歇着,出来喊大郎去邻村找小五过来,这事儿交给别人自己不放心,小五机灵妥帖,也只能劳烦他跑一趟…… ☆、第15章 对于沈家来说,粮食比钱更有用,其实,就算自己送多少粮食过去,也不如自己种出来有用,所谓救急救不了穷,靠着接济终归不是长事。 碧青把收在地窖里的番薯捡着好的装了几块,不为了吃,想让她娘育了苗试着种种,家里那边儿连着闹了两年旱灾,今年或许能好些,便仍旱,地里种不了,院子里僻块地儿种几颗,井里的水浇些也能活,等番薯藤长出来,也就不怕了,好歹有口吃的能活命。 另外,拿出五两银子叫小五瞧着置办,别的也还罢了,就嘱咐他多买几袋子粮食捎过去,碧青是饿怕了。 过了九九重阳节,地里的麦子播了种,就到了一年里最闲的时候,寻里长王富贵家借了牛车,小五就启程了,两袋黍米,两袋麦子,装了足有半车。 碧青站在村头望着牛车晃晃悠悠的瞧不见了才回来,坐在灶房坐着发呆,都不敢想爹娘弟妹,一想起来就怕,怕那半口袋黍米坚持不到现在,怕不等着小五去,家里就伤了人口,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就坐到了天黑。 忽的二郎跑了进来,碧青才回过神来,见大冷天二郎竟出了满头汗,怕他着了风寒,忙拿了布巾给他擦汗:“天冷了,还只管往外瞎跑,出了汗也不知道擦,回头又该病了” 二郎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碧青擦了汗,又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土,刚碰到他的手,就听见吸气的声儿,碧青皱了皱眉,就要拿他的手看:“手怎么了?” 二郎嗖一下把手藏到了身后,一迭声道:“没事儿,就蹭破了点儿皮儿,明儿就好了。” 二郎虽小,可也不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平常干活破个口子,也没见他吭过一声儿,这都忍不住吸气了,哪会是蹭破点儿皮。 碧青不信,强把他的手拿过一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两只手都是血泡,有的血泡破了,在破了的血泡上又磨出了新的,这血泡摞着血泡,瞧着就疼,亏他忍得住:“这是怎么弄的?” 二郎闭着嘴不说,碧青想起这些日子,他天天跟着王富贵家的二小子往外跑,不到天黑不回来,若是跑出去玩儿,怎会弄得满手都是血泡,记着他总往柴火棚子里头跑,碧青转身就出去了。 到柴火棚子一看靠着墙根儿多了不少碗口粗的木头,平常用麦秸秆盖着,自己没在意,这会儿多了,自然露了出来。 碧青转头问二郎:“这些木头是哪儿来的?” 二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头都不敢抬了,半天才道:“那天在小三家听嫂子说他家那样的柴火经烧,暖和,就央求拴子哥带着我去砍了些,道儿不远,从咱们村头往西,走上两顿饭的功夫有个小山坡,林子里都是树,砍了当柴火刚好。” 碧青愣了愣:“这里有山?” 二郎点点头:“就在西边儿,听娘叫莲花山,咱家的院子洼,嫂子站在坑边儿的麦秸垛上往西边一望,就能望见。” 说起来,自从来了王家村,净琢磨怎么赚钱过日子了,连周围的地貌都没注意,没想到这里还有山,既然有山,碧青就更肯定坑里有泉眼,泉水的形成无非是地势高低形成的,有山就有水源,形成泉眼也不新鲜。 二郎见嫂子不说话,以为嫂子生气了,耷拉着脑袋不敢言语,碧青见他一副认错的样儿,不禁有些酸涩,十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王富贵家的老三跟他差不多大,成天就知道在外头跑着玩儿,二郎却已经帮着自己撑起了一个家。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果真如此,只这孩子却受苦了。 去屋里拿了针线笸箩来,把二郎拽进灶房,拨开灶膛里埋着的火,塞了两把柴火,等柴火着起来,就着亮儿,拿针把血泡挑了,用粗盐水消过毒,寻了两条麻布给他裹上,交代他这两天别碰水,也别干活。 见大郎眉眼闪烁,碧青道:“那些木柴配上麦秸秆就够咱家一冬烧的了,等明年麦子收上来,还愁没柴火吗。”说着,想起什么:“我前两天教给你的字可还记得?” 二郎急忙点点头,顾不得手上裹着麻布呢,捡了一根儿柴火棍就在地上写了一起来,一笔一划写的异常认真,一边儿写一边儿说:“这个念人,人从中间加一横念大,大字上面盖个顶儿念天,这一撇把天捅破了就念夫。”说完抬起头看着碧青,目光比灶膛里的火还亮。 碧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二郎真聪明,这几个字别忘了,明儿嫂子再教给你几个。”二郎欢喜的点点头,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识字的一天,村子里日子最好的王小三家,都请不起先生,自己竟然能识字。 记得爹还活着的时候,领着自己去县城赶大集,路过县城里的学堂,趁着爹不注意,溜进去爬在窗户口瞧那先生教写字,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子,一个个坐在板凳上,低着头,划了几道,就成了字,自己心里头羡慕的不行,正想再看,却被先生瞧见,大声喝骂了一声,吓的自己从窗户上跌了下来,屁股生疼,给他爹扭着耳朵出了学堂手:“念书做学问就不是咱庄稼人能想的事儿。” 可现在他也能识字了,他想识字,他想跟嫂子一样,二郎不懂太多道理,可他就知道嫂子是自己见过的人里最厉害的,能用两块破麻布就把坑里的浑水变成甘甜的清水,能种出好吃的番薯,让城里的大官坐着马车来家里,还会画花样子,画的跟真的一样,好看的不得了,做的饭更好吃,每次自己都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还会做香甜的麦芽糖。 二郎问过嫂子,怎么知道这么多,嫂子说书里都有,二郎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跟嫂子一样,所以,学的异常认真,他要记住这些字,嫂子说字记得多了,就能看书。 这么想着,又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碧青见他认真写字的样子,点点头,她深信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哪怕不科考做官,认识字总是有用的,尤其,二郎这样好学的孩子,更应该念书,没有机会,不能上学,自己可以教吗,即便自己程度不堪为人师表,教二郎识字也能胜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消遣了,免得日子长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写字了。而且,生怕二郎记不住,用了便于记忆的法子教他,这样应该比死记硬背要强的多。 不管二郎,锅里添了水,一边儿做饭,一边儿琢磨怎么从王富贵手里买下坑边儿那几亩地,以前是手里没钱,不好张口,如今衙门奖的十两银子,除了给小五的,自己手里还剩五两,不知道够不够,或者明儿去他家扫听扫听。 想着就干,转过天儿,吃了早上饭,碧青就奔着里长家来了,这个时候念书的人少,这样的乡屯里,能认识几个字就了不得了,谁不高看一眼,自从知道碧青识字,两家走的越发亲近起来,自家五亩地里的麦子种就是王富贵家两个大小子帮着播下的。碧青也常做些吃食给里长家送过来,这人情没有总一头的,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因为跟里长家交好,村子里的人也不敢再欺负,就算青山家的泼妇见了何氏,也颇热情的打招呼,可见无论什么时候,人都不能穷,人穷了就让人瞧不起,就得挨欺负,只有富裕了,才有舒坦日子。 碧青来的时候,王富贵不在,只王富贵家的带着大闺女做针线活儿呢,下个月初八是她家大丫头桃花的好日子,这会儿正是忙活的时候。 见碧青来了,桃花忙让着碧青在炕头坐了,扭身出去把灶里温着的水舀了一碗端过来:“大郎嫂子喝水。” 碧青接过来喝了一口,瞧了眼炕一头新纳好的鞋底儿,拿过来瞧了瞧:“怪不得婆婆总夸桃花的针线,倒真是手巧,瞧这鞋底子衲的多密实。” 桃花脸有些红:“大郎嫂子的花样子画的才好呢。” 她娘笑道:“这话可是,你大郎嫂子是个识文断字的女先生呢。” 碧青客气了两句:“下个月就娶了,预备的可都齐全了?” 一说这个,桃花咬了咬唇,小脸有些不欢喜,她娘道:“全倒是全了,只是当天上轿穿的鞋还没着落,挑了几个鞋面儿都不合大丫头的心思,嫌花样儿俗气,也不知要个什么样儿的,要我说啊,就是瞎折腾。” 碧青笑道:“一辈子的大事,挑拣些也应该,我这儿倒是有两个样儿,妹妹瞧瞧可过得去眼儿。”说着从挎篮里拿出两张花样子来。 桃花接过去一瞧,眼睛都弯了起来:“倒是大郎嫂子画的样儿好,前次跟我娘去冀州府都没见过这样新鲜的呢。” 桃花娘瞧了瞧,也高兴的道:“可真是,瞧这上头的草虫儿跟活了似的。” 碧青道:“这是蝈蝈,这个样儿,还有说法儿,唤喜叫哥哥,婶子别瞧这样儿简单,寓意多男呢。” 一句话说的桃花满脸通红,说了声:“嫂子坐着。”拿着样儿跑出去了,碧青不禁好笑,这脸皮儿也太薄了,一句多男就害臊成这样,要是搁现代还活不活了。 想的过于出神儿,连桃花娘道谢的话都没听见,直到听见桃花娘说水坑边儿上的地,碧青才醒过神儿来:“婶子说什么?” ☆、第16章 桃花娘道:“你富贵叔早看出来,你惦记坑边儿那两亩地呢,你今儿来可是为了这个?” 让人家一下道破自己的心思,碧青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呐呐半天没说出话来,倒是桃花娘笑了一声:“你也不用如此,虽说你公公没了,大郎也没家来,可咱娘俩投缘,自打你嫁过来,两家就亲近了,在我眼里,大郎就是侄儿,你就是我侄儿媳妇儿,你一天就去坑边儿的地上好几趟,我跟你富贵叔怎会瞧不出来。” 尴尬过去碧青也大方起来,本来也不是偷偷摸摸的事,笑着说:“我还不知道呢,原来早落在婶子眼里,倒叫婶子笑话了。”顿了顿又道:“以前家里头穷,饭都吃不上,也想不到这么多,如今手里有了两个闲钱儿就搁不住了,当初为了给公公治病,卖了家里的地,我婆婆一直放在心里,我想着多少买一亩两亩的回来,婆婆心里也能好过些。” 桃花娘叹口气:“倒真是个孝顺媳妇儿,不是我不应你,实在是不敢害了你,要说这事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那两亩地是种不出庄稼的盐碱地,先头家里的老宅塌了,要盖新房,本打算在哪儿盖,你富贵叔就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瞧风水,不想风水先生一来就说那块地不好,寻常人压不住,若是盖了房子,恐要见哭声,你富贵叔不信,叫了人起地基,地基刚起来,桃花的爷爷奶奶就没了,后来才从那边儿挖土烧砖,在这边儿起了新房,坑边儿上的住户也都搬走了,到后来就剩你一家没挪动,那两亩地不值什么,只怕会害了你。” 其实,这些事儿碧青早就知道,小五一早就跟自己说过了,听了小五的话,碧青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白搁着这么个水坑,却没人来,就算坑里的水不能吃,洗洗涮涮的总方便吧,可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有时看到村民从村头过的时候,还刻意绕个远,也不想靠近水坑。 碧青是不信这些的,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说,所谓的吉凶也是自己吓自己,那个风水先生估计就是个骗钱的,王富贵的爹娘死了,也是凑巧,不过这样才好,没人跟自己抢,而且,价格也不会太高。 至于桃花娘说的盐碱地,可以改造,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种树,可以种最容易成活又可以成材的,例如杨树。 想到此,忙道:“我出生的时候,娘给我算过命,说我是上上大吉的命数,万邪不近,我不怕什么凶地,婶子就跟富贵叔商量商量个价儿吧。” 送走了碧青,等王富贵一回来,桃花娘就忙道:“今儿大郎媳妇儿说她小时候批过命,是个上上大吉的命数,万邪不近,不怕凶地,这话别人我再不信的,若是她,倒信了七八分,咱们可是眼瞅着过来的,她嫁过来之前,大郎的爹没了,那么个结实的人,说病就病,说没就没,再说二郎,那场病闹得多吓人,郎中都说不成了,可大郎媳妇儿一嫁进来,二郎的病就好了,村里可都说她是福星呢。” 说着,偷眼打量丈夫的神色,见他犹豫不定,话音一转,又说起了家常:“等大丫头出了门子,大虎就该定亲了,拴子也大了,拖不了几年,这房子还得盖一处才成,这哪儿不得要钱,坑边儿上那两亩地,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大郎媳妇儿非要,索性卖给她算了,大郎媳妇儿有福,想来压得住。” 王富贵还是有些犹豫,可一想老婆的话,又觉有理,大郎媳妇是福星这件事,他可也是深信不疑,想着便点了头。 桃花娘见丈夫应了,忙乘热打铁:“既然应了,总的有个价儿吧。” 王富贵摇摇头:“十里八乡谁不知那是凶地,那两亩地白给都没人要,你跟大郎媳妇儿说,叫她瞧着给吧,多少都成。” 转过天儿,桃花娘就去了碧青家,人家厚道,碧青也不想太占人便宜,把剩下的五两银子一股脑塞给了王富贵家的。 她问过小五,这年头最肥沃的良田,也不过五六两银子一亩,就算没有凶地之说,王富贵家的两亩盐碱地,也值不了几个钱。 庄稼人靠的就是地里的收成,什么都种不活的地,一文不值,五两绝对不会让王富贵吃亏,桃花娘心里也知道值不了这么多,却瞧着银子实在眼热,虚虚的推辞了两句就收了。寻了中人来,过了地契,水坑包括水坑边儿上的地就归了碧青。 碧青买地的事,事先跟婆婆打过招呼了,不然,碧青也不敢如此大包大揽的做主,碧青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这个时代人们对吉凶神鬼相当在意,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观念,对于风水看的极重。 自己的婆婆何氏也不例外,经常嘴里念着祖宗保佑菩萨保佑的人,哪会是个无神论者,之所以没拦着,是对自己的信心战胜了对凶地的恐惧。 想想也是,即便知道水坑是凶地,娘俩不一样喝水坑里的水吗,说句最白的话儿,两只脚已经踩在泥地里拔不出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地攥在手里,碧青心就踏实了一大块,三口人一起,赶着上冻之前把地翻了一遍,施了基肥,平好,就等着来年开春,种下杨树苗就成了,接着就该收拾着过冬了。 庄稼人的冬天不好过,地里头没了青儿,就靠着囤下的萝卜咸菜下饭,这还是好的,之前碧青没嫁过来之前,何氏母子的冬天更难过,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求别的。 碧青却不想一冬天都吃萝卜咸菜,故此,一早就晒了菜干,制作菜干最简单,豆角,茄子,白菜,丝瓜,南瓜,就连番薯藤都成,切好,洗净,院子里拴绳子吊着也成,地上铺了苇席子晒也成,总之就是脱水,水份没了,再放到干燥的地方挂起来,吃的时候洗干净,往锅里一扔就可以了。 收菜干的活儿交给婆婆何氏,碧青带着二郎在坑边儿上找了块空地,垒土窑,砖用不起,只能挖坑,用黄土活泥掺上麦草,盖了一个。 二郎跟碧青干了一天才算弄好,二郎围着土窑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问:“嫂子,这是做什么用的?” 碧青笑了:“烧炭啊,你砍来那么多木头不烧炭不是可惜了吗。” “什么是炭?” 碧青愣了一下:“你不知道炭?” 大郎大脑袋连着摇了好几下,这还真把碧青难住了,她以为炭是最寻常的东西,却忘了二郎还小,又是乡下长大的孩子,乡下人取暖都是直接烧麦秆或柴火,这个时候的炭是金贵物件,是城里有钱人才消费起的奢侈品。 其实,碧青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烧炭的法子对不对,当年去云南旅游的时候,去过侗族的寨子,那里的人有烧炭的土窑,大概觉得她们这些城市人都是没见识的土老帽,那个导游炫耀般的把烧炭的土窑介绍的巨细靡遗,致使碧青现在都还记得,并且用上了。如果这个炭窑能成功,自己真的该感谢那个话多的导游。 回过神,见二郎一脸问号,想了想,决定还是用自己那个万能借口,顺便鼓励二郎努力学习,于是碧青跟二郎说:“书里头说木头烧成黑的时候就成了炭,炭比木头更好烧。” 二郎立马就信了,指了指上头,碧青叫他留的口:“我明白了,上头这个大口是放木头的。” 碧青愣了一下,心想,别瞧着小子憨憨的倒真聪明,点点头:“等土干了,就能烧了。”抬头见日头落下去了,催着二郎去坑里洗了手,叔嫂两人准备回家吃饭。 刚走到半截,就听二郎道:“嫂子,您瞧那边儿道上过来的牛车,是不是小五哥?” 碧青急忙看过去,夕阳的余晖中,一辆牛车吱吱呀呀的正往这边儿走,不紧不慢的,近了些瞧见车辕上坐着的小五,碧青扔下手里的铁锨就跑了过去。 心里太急,没留意脚下的石头,一下摔在地上,二郎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扶起她,碧青这会儿哪还顾得上,甩开二郎就冲了过去。 到了跟前,小五也跳下了车,看着小五,碧青张了张嘴,半天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手下意识攥着,攥的那么紧,指甲都扎进了肉里都没知觉。 她知道自己是怕,怕从小五嘴里听到最不好的结果,碧青发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都到了这会儿了,仍然不敢去面对。 好在小五机灵,一见碧青的样子就明白了,忙道:“嫂子别担心,家里人都好着呢。”这一句进耳,碧青只觉支撑自己全身的力气,嗤一下就散了,腿一软就栽了下去。 小五跟二郎急忙扶住她,二郎吓的脸都白了:“嫂子,嫂子……”见碧青不应,忙看向小五,想起沈家的境况,小五忍不住叹气,怪不得大郎嫂子一个劲儿嘱咐自己多带粮食呢,自己若是再晚去几天,说不准那一家四口都得饿死。 虽说嫁出来了,到底是爹娘,弟妹,哪有不惦记的理儿,这是松气了,不打紧,放下心跟二郎一边儿一个扶着碧青家去了…… ☆、第17章 碧青遣二郎去街当刘寡妇家打了两角浑酒,温在灶台后,利落的刷锅,炒了几个菜,菜出锅,酒也差不多热了,里屋放了炕桌,何氏招呼着小五在炕头坐了。 碧青倒了两碗浑酒,推过去:“这一趟辛苦小五兄弟,外头天冷,且吃一杯酒暖暖身子,等身子暖和了,一会儿嫂子给你下面条。” 小五也没客气,端起碗一仰脖干了,撂下碗道:“也不是外人,嫂子就别忙乎了,听我跟嫂子说说家里的事儿,也能放心。” 小五如今还记得那一路上的荒凉,一进了雍州的地界,越往前走越荒凉,越走人越少,到后来,牛车走半天也瞧不见一个人影儿,从牛车上望过去,只能瞧见光秃秃的黄土地,连点儿绿颜色都没有,莫说树叶野草,树皮都啃没了。 估摸朝廷派人清理过了,倒是没瞧见多少死人,偶尔发现一两根骨头,曝在荒野里,看的人打心眼儿里发冷。 到沈家村的时候,一村子就剩下两户,其他的不是逃荒跑了,就是饿死了,村口那个努力挖着树根的妇人,看见小五的牛车,呆楞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的过来,一看就是饿的,脚下都没准头了,人瘦的比荒野上的骨头强不多少,眼睛直勾勾盯着小五牛车上的粮食袋子,一动不动。 小五见她实在可怜,把昨儿剩下的半块饼递了她,明明饿成那样了,却只吃了一口,就小心的揣在了怀里,仿佛那半块饼是什么宝贝。 小五看着心里难受的不行,庄稼人谁没经过荒年,老天爷仿佛见不得庄稼人过好日子,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儿不多,大多时候不是旱就是涝,要不然就闹蝗灾。 自己刚记事儿的时候,冀州府闹过一次蝗灾,平常庄稼地里捉着玩的蝗虫,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遮天蔽日,大白天黑漆漆的不见日头,嗡嗡的声音震的人耳朵生疼,一家子急忙躲进屋里,小五更是给他娘搂在怀里,捂着耳朵都能听见蝗虫撞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声音,等声儿没了出去,再也见不着一点儿绿,树叶都给蝗虫啃没了,更别提庄稼了。没了收成,就得挨饿,那年饿急了的自己吃土坷垃充饥,想想都怕。 妇人吃了一口饼,仿佛有了些力气,这才问小五来做什么,说村子里就剩下两户人家了,若是找人恐找不见了。 直到小五说自己是从冀州间河县来的,那妇人楞了楞,忽的一把拽住小五:“你,你,可是碧青丫头……” 小五点点头,指了指车上的粮食:“俺是大郎嫂子的兄弟,大郎嫂子惦记家里 ,让我过来瞧瞧亲家二老跟弟弟妹妹们,顺便送些粮食来。” 小五一说完,那妇人放开他踉踉跄跄就往回跑,一边儿跑一边儿嚷嚷:“碧青娘,碧青娘,快出来,快出来,你家碧青送粮食来了……” 饿的早没了力气,喊了几嗓子就坐在地上直喘气,小五忙过去扶起她:“婶子别着急,我既来了就不会走,婶子帮我指个门,我自己去就成了。”说着,扶妇人上了牛车。 到了碧青家门前,就见院门口坐着两个孩子,两张小脸上除了骨头就剩下眼睛了,说话都没力气,可小五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小丫头的脸庞模样儿跟大郎嫂子活脱了一个影儿,想来是大郎嫂子的亲妹子,只不过,饿的都没人样儿了,眼巴巴望着小五,望的小五一阵阵心酸。 刘氏出来,小五说明白了来意,刘氏那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小五忙道:“婶子就别难过了,粮食咱家有的是。”说着就把牛车上的粮食扛了进去。 刘氏做梦也没想到,碧青会叫人送粮食来,瞧着那黄澄澄的黍米,磨的细细的白面,真仿佛做梦一般,一时竟傻在当场,一动也不敢动,就怕一动这梦就醒了。 还是刚那妇人道:“碧青娘可是欢喜傻了,瞧孩子们饿的这样儿,还愣着做什么,做饭要紧。”说着忙着舀水刷锅,灶里塞了两把柴火,水滚了,抓几把黍米进去,不大会儿就熬熟了,不等着凉,两个孩子就吃了两碗,嘴烫红了都舍不得放下。 刘氏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跟小五说:“这是邻居王大娘,亏了她常周济着,我们一家四口才没饿死,不知青儿提过没?” 小五道:“提过,提过,说王大娘最是个心眼好的。”寻口袋装了半口袋黍米,半口袋白面:“这些算大郎嫂子的一点儿心意,您可别推辞,我给您背家里去。”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王大娘愣了一会儿,那可是半口袋黍米半口袋白面啊,自己一家子的命也值不了这些粮食,刚要推辞,却被刘氏抓住手:“当日若不是嫂子给大丫头找了条活路,今儿我们一家子都得饿死,嫂子快给孩子们做饭去吧,就别跟我客气了,能活命比什么都强。”王大娘含着泪儿点点头,这才去了。 小五在沈家住了三天才走,驾着牛车去几十里外找了个郎中来给沈家爹瞧病,又抓了药,把种番薯的法子说给了刘氏,才往回走,故此晚了几天。 碧青在炕沿儿边儿上坐了,听小五说家里的境况,一时听,一时忍不住落泪,也不知是喜还是悲,应该喜多些,毕竟爹娘弟妹都好好的活着,没饿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就能过上好日子。 交代清楚了,小五就要告辞,碧青知道小五惦记着家里的媳妇儿孩子,就没拦着,送他出了院门,小五走了几步却又回来了。 碧青愣了愣:“敢是还有什么事儿?” 小五点点头:“嫂子,我瞧着雍州那边儿不成了,连着好几年不下雨,这么下去哪有咱庄稼人的活路,嫂子那个村如今就剩下两户,其他人都逃荒走了,再说,即便风调雨顺,亲家叔病的那样儿,一时半会也下不得地,弟妹又小,终不是个法儿,倒不如接到咱们冀州府来,好歹有个照顾,嫂子也不用天天惦记着。” 说着,往后瞧了一眼:“婶子哪儿,嫂子不用担心,只咱的日子越过越好,婶子哪会计较这些。”撂下话去了,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碧青有些出神,自己当初就这么想过,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不说她婆婆答不答应,便是答应了,也没法安置,统共就这么三间屋,怎么住两家子,所以,还得赚钱,有了钱就能盖房,盖了房爹娘弟妹来了才能住下。 而怎么赚钱,除了种地的收成之外,那个水坑就是现成的聚宝盆,等一开春先把杨树苗栽上,莲藕要四月种,莲子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买些来种在坑里试试,如果成功,明年年底就有收成。 碧青问过小五,莲藕这个东西在冀州还算稀罕东西,有钱人都喜欢尝鲜儿,这东西时令短,冀州又少,故此价格不菲,冀州府的各大饭馆子最喜欢,若是能种出来可是条发财的门路。 碧青早先就跟小五说了自己的想法,碧青虽然满脑子想法,到底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对这里很多东西都不熟悉,尤其市场,好在有小五这个聪明人,碧青才敢放开手去干,把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 想着这些,碧青便不在难过了,因为难过一点儿用都没有,倒不如多想想怎么赚钱更实际。 晾了十天土窑终于干了,不用碧青管,二郎天天盯着土窑,时不时的按一按,就盼着土窑干了好烧炭,他对嫂子说的炭异常好奇,想不出明明是柴火,怎么烧成炭就比柴火好了。 颇有兴奋的照着嫂子说的,把十几根一捆的圆木添进去,土窑不大,只能放三捆,用麦草泥重新封口,留下出烟口,开始往下头的烧火口添麦草,等出烟口冒出烟,碧青让二郎接着搬麦草,等出了的烟渐渐成了青色,才叫二郎把出烟口跟烧火的口全部封死。 闷了三天,碧青估摸着差不多了,跟二郎掘开出烟口,二郎看着焦黑的木头发愣,碧青用斧子砸开一块儿,点点头,虽不精细,烧火取暖应该足够了,至少比柴火强,叫二郎给小五两口子送去一捆,剩下的都搬到了屋里。 天冷了就在外间屋烧火做饭,外间屋的灶跟屋里的炕连着,往年到了冬天是娘来最难熬的日子。 虽有灶炕,可为了省着柴火,哪舍得死命烧,就做饭的那点儿热乎气,哪烧的热土炕,晚上钻被窝的时候冰刺瓦凉,能冻死人,加上被子又薄,一层窗户纸哪抵挡得住外头刺骨的寒风,哪天晚上都得冬醒几回。 以往何氏最怕过冬,一入冬就开始愁,愁粮食,愁柴火,愁过年,愁明年的日子,总之千愁万愁的愁不完,住在冷呵呵的屋里,冻得唧唧索索,心里比外头的大雪天还凉,唯一的指望就是大郎能出息了家来。 今年却不一样,今年娶了儿媳妇儿,儿媳妇儿有本事,跟二郎捣鼓了足有半个月,弄了两捆黑漆漆的焦木头,不想竟比柴火好,好着还禁烧,夜里埋上灰,能烧一晚上,把灶炕烧的滚烫,烘的屋子里都是暖的,坐在炕头上做针线一点儿都不觉着冷。 何氏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遭过上这样的舒坦日子,这都是托了儿媳妇儿的福,想着,抬头瞧了瞧对面纳鞋底子的碧青,看她有些笨拙的动作,何氏不禁摇摇头,这么巧的一双手,会写字,会画画,会做饭,会种地,样样儿都成,可就这女人家都会的针线活,怎么也做不好。 伸手把她手里的鞋底子拿过来道:“大郎个子大,鞋底不纳厚些穿不住,今年的鞋还是娘做吧。” 碧青巴不得给她婆婆呢,她是真不大理解婆婆的固执,这人死活都不知道呢,年年的鞋倒是不落下。 把油灯拨的亮些,侧头听了听窗外,呼呼的北风一阵紧着一阵,这还没进腊月呢就这么冷,比碧青记忆中所有冬天都冷。 想起院子里的鸡鸭,担心有黄鼠狼子来偷嘴,套上棉袄,下地穿鞋出去了,点了外间屋的灯,准备去院子看看。 刚一开外屋的门,呼啦啦一阵寒风吹进来,冻得碧青打了个寒战,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才迈了出去。 借着月光先瞧了鸡窝里的鸡一只没少,就去灶房瞧鸭子,没来得及盖鸭舍,好在院里的灶房冬天不用,便暂时当了鸭舍。 碧青刚关上灶房的门,还没来得数鸭子,就听院外头有响动,碧青暗道莫非有贼,前儿小五来还说让她小心门户,说快过年了,没准就有贼摸进来。 这么想着,手往门后头一摸,把扁担抓在手里,侧着身子扒着灶房的门缝往外头看,虽说冷,可月亮大,也能瞧见,影绰绰见一个影子在院门口晃了两下就进了院子。碧青咬了咬牙,心说,好大胆的狗贼,偷到你姑奶奶家来了,今儿不给你几扁担,你记不住教训。 碧青知道,村子里的贼也没什么江洋大盗,大都是嘴馋的懒汉,不好好种地,竟干这样偷鸡摸狗的营生,估计来自己家也是冲着鸡鸭来的,一吓唬就跑,所以碧青才敢抄扁担。 手里攥着扁担,琢磨自己就躲门后头,只他一进来偷鸭子,兜头就给他几下子,不过这懒贼的个子怎么这么高,就算瞧不底细,可就瞧月亮地里的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庙里的大力金刚呢,身背后背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碧青想仔细瞅瞅,就往外探了探身子,不想脚下不小心踢到了鸭食盆子,哐一声响,院子里的贼,脚步顿了顿,就往这边儿走了过来。 碧青抓着扁担,手心都出汗了,等门一推开,举起扁担,使出吃奶的力气打了下去,人是打着了,可震的碧青胳膊都快废了,跟打在石头上一样,这是什么怪胎。 碧青还没回过神儿,脖子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抵在后头的麦草堆上,男人力气大的,碧青直翻白眼,心说这死的也太怨了,正想着,忽然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下来。 碧青刚喘了口气,男人却又抓住她的手臂一扭,把她按在了麦草堆上,声音跟闷雷似的响起:“你是谁?” ☆、第18章 碧青发现这男人力气奇大,她能感觉的出来,男人手下留情了,没用多少力气,可自己仍然动不了,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被人按在麦草堆里,旁边还有二十只嘎嘎嘎叫的鸭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看来自己估计错了,这不是个摸进来偷鸭子的懒贼,是江洋大盗,想起小五说过江洋大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心里怕起来,想也没想大声嚷了一句:“抓贼啊,快抓贼……” 嚷完了才察觉自己有多蠢,家里算上自己一共就三个人,婆婆还不如自己呢,二郎还是个半大孩子,她们过来岂不更麻烦。 而且,她家这边儿早没什么住户了,最近的邻居也有一段距离,这会儿深更半夜,北风呼呼的,自己就是嚷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得着,若是激怒了这厮,只他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扭,这条命就搭进去了。 心里正后悔呢,不想胳膊的大手却松开了,碧青一咕噜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往外跑呢,就听偷鸭贼喊了一声:“娘,俺是大郎啊,俺回来了。”碧青傻在当场。 里外屋的油灯都点了起来,晕黄的灯光下,何氏的眼泪就没断过,拉着大郎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天才哽咽的说:“是我家大郎,是我家大郎……”一句话竟说了好几遍,仿佛除了这句,就没别的可说了。 一向坚强懂事的二郎,一进屋就扑进了他哥怀里,号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五年的难过委屈都哭出来。 碧青心里酸涩无比,这个看起来憨厚早熟的孩子,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只不过用憨厚样子遮掩着心里的委屈害怕。 兄长不再,爹病死了,孤儿寡母的日子差点儿过不下去,还受人欺负,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经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怎会不委屈。 碧青猜,没人的时候,不定这小子哭多少回,却仍然是个懂事的小男子汉,不管心里多委屈难过,在婆婆跟自己眼前,始终装出一副孩子样儿,这不是讨欢喜,这是不想让婆婆跟自己担心,这会儿兄长家来了,终于撑不住了。 碧青悄悄的抹了抹眼泪,看了娘仨一眼,这会儿娘仨眼里没别人,就是彼此,目光落在中间那个抱着兄弟的汉子,碧青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大半年的日子,自己已经彻底跟王家儿媳妇儿的角色融为了一体,自己就是这家的媳妇儿,何氏是婆婆,二郎是兄弟,可王大郎这个丈夫,却异常陌生。 嫁过来的之前,碧青以为王大郎不会回来了,后来觉着,自己这样的想法对不住婆婆,又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可如今他真回来了,碧青又有些害怕,碧青看着他那身板儿就忍不住害怕,目测这汉子得有一米八五以上,五年的军旅生活,把一个乡下汉子锻炼成了浑身肌肉的猛男,不用脱了衣裳秀,就从刚那扁担打在他身上反弹回来的力道,碧青就异常肯定,那硬皮罩甲下,一定是纠成疙瘩的肌肉。 碧青略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皮布罩甲,斜纹布护腰,灰兰色制式兵服,脚下一双布鞋,即使灯光昏暗也能看出鞋的簇新程度,走了这么远的路,脚下那双鞋新的有点儿诡异。 鞋底比一般鞋厚上很多,看着就结实,碧青异常熟悉,自己刚才还费劲的纳这样的鞋底子呢,这是她婆婆何氏做的鞋,想来是大郎走的时候带去没舍得穿,怪不得刚在篱笆门外头晃了半天呢,想来是换鞋呢。 从这样的小细节就能看出,王大郎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只不过这五年前做的鞋,早不合脚了,前头是穿进去了,没见那脚后跟还露在外头呢吗,想他踩着这么双鞋进来,碧青又觉好笑。 至于她这位刚见面丈夫的长相,很符合碧青的想想,黑黢黢的脸膛上浓眉大眼的,二郎挺像他哥的,两人站一块儿一看就是亲兄弟。 碧青见娘仨又哭又说的,自己在这儿多余,悄悄出去,拨开灶膛埋着的炭火,舀水烧着,和面擀面,等水开了把面下去,想着王大郎那个身板,碧青没切细面,切成一指头宽的大条子,寻出个陶盆来,连汤带面,装了满满一陶盆。 匆忙间也来不及打卤,就放了些切得细细的葱花,点了两滴答麻油,麻油是小五从冀州府买回来的,一百文才买了一点儿,这边儿人不种芝麻,麻油都是外头来的,贵的离谱,碧青正琢磨明年种点儿,不是为了赚钱,主要自家吃着方便。 调料少,饭菜都没滋味,日子好了,自然要适当提高生活品质,光吃饱了不行,还得吃好。碧青承认自己是馋了,要不怎么说,人的欲望无止境呢,当初在沈家村的时候,觉得能吃顿饱饭就行,如今吃饱了就开始惦记口腹之欲了。 端着面进屋,放到炕桌上,见娘俩还拉着手说话儿,就说了一声:“赶着夜路家来,想必早饿了,先吃碗面垫垫饥。” 碧青一句话提醒了何氏,忙抹了抹眼泪道:“瞧我这儿欢喜的都忘了。”说着伸手把碧青拽过去:“这是你媳妇儿,今年开春娶进来的,你爹一去,家里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二郎病的时候,娘死的心都有,咱家能有如今的日子,多亏了你媳妇儿,你可得好好待她,不然,娘头一个不答应。”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大郎的目光看了过来,从自己脸上扫过,直接落在胸跟屁股上,那赤裸裸的目光不用猜,也知道心里惦记着什么,哪怕再老实的男人,一听媳妇儿,先想到的也是那事儿,尤其,还是兵营里待了五年的男人。大郎走的时候十五,回来二十,在乡下,二十的汉子孩子都一群了。 碧青颇有些不自在,把桌上的面往大郎跟前推了推:“吃面吧,一会儿就凉了。” 大约觉得自己这样的身材实在没看头,大郎收回目光,注意力被桌上的面勾住,一指头宽的面条雪白雪白的,细细的葱花,还有股子扑鼻的香味儿,竟比自己在冀州城门口吃的大碗面都香,勾的他咽了好几下口水。 二郎已经把筷子递了过来:“哥快吃吧,嫂子做的面可好吃了。” 大郎是真饿了,从冀州府出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校尉大人让他在冀州城住一晚再回家,说大冷的天夜路不好走,可大郎想家啊,五年了,连个信儿都没往家捎,不知道家里的爹娘兄弟怎么着了。 不是他不想捎信儿,是捎不了,他们这样从乡下征上去的兵,跟人家正规的不一样,说是兵,其实就是打杂的,刚去的时候连火头兵的差事都轮不上,谁都不拿他们当人看。 兵营里有专门帮着兵给家里写信儿的,可十万大军呢,从上到下当官的还打点不过来呢,谁理会他们这样的乡下兵,自己又不识字,只能想着念着,盼着早打完仗家去。 不想,这一晃就是五年,这好容易到了冀州府,离家就两步了,哪还有耽搁的理儿,辞了校尉大人的好意趁夜就家来了,到门口忽想起娘给他做的鞋,娘若瞧见自己还穿着,一定欢喜,就从包袱里翻出来换上,不想被当成了贼。 想起那一扁担,大郎不禁又看了眼,溜边儿站的小丫头,娘说是给自己娶的媳妇儿,这媳妇儿是不是太小了点儿。 军营里头苦,尤其南边儿的林子里头,蛇鼠虫蚁,不知有多少,那蚂蚁大的都跟蝗虫似的,毒蛇随处可见,不知那会儿就钻出来,只要给它咬上,大罗金仙都救不了,跟自己一起去的七个老乡都死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就算自己,也没想到能活着回来。 军营里的日子不好熬,想着家里的亲人越想越凄惶,也就说起娶媳妇儿是个乐子,军营里的汉子没那么多讲究,说起媳妇儿来,就是炕上那点儿事。 大郎走的时候,还是个不懂这些的傻小子,军营待了五年,听多了,心里也不由开始想媳妇儿了,常老六说他婆娘白,上炕脱了衣裳跟月亮地儿似的,白花花的一片,胸前鼓,屁股大,干起事儿来,能美上天,说只要让他天天抱着婆娘睡,给个神仙都不换。 李大牛说他媳妇儿长得俊,十里八乡一枝花,娶过来那天,一掀盖头,以为见着仙女了,晚上的时候,仙女媳妇儿眼泪汪汪,把他给心疼坏了,哥几个忙问:“心疼就不干了?” 李大牛哈哈一笑:“娶媳妇儿又不是为了摆设供着的,就为了给俺生小子好传宗接代,不干哪成,按在炕上干的俺媳妇儿哭的跟死了亲爹似的,转过年就给俺添了个大胖小子。” 这些大郎记得真真儿呢,每当听的时候,总想自己媳妇儿是个什么样儿啊,是个常老六的婆娘一样,白的跟月亮地儿似的,还是跟李大牛的媳妇儿似的模样俊,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小丫头。 大郎心里万分失望,就算生了一双巧手,把面做的他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也挡不住心里的失望,模样儿就算过得去,可这么个没长成的小丫头,能干什么,想起刚抓着的那两只小胳膊,不是自己收着劲儿,早断了,倒是这脸瞧着真白。 说着,忍不住盯着碧青的脸看,碧青实在扛不住这种赤,裸,裸满含色,欲的目光,寻个借口一转身出去了,坐在灶台边儿上琢磨,要是王大郎不放过自己,非要那啥怎么办,一刀阉了他,就自己这点儿力气,刀还没举起来呢,胳膊就断了,那就是一头蛮牛,还是头发,情的蛮牛。 碧青想起刚大郎瞅自己那目光就忍不住害怕,低头看了看自己,亏得太多,养了大半年也没养起来,不过,最近觉得前胸有些隐隐发疼,想来是开始发育了,或者说要初潮 。 初潮?对啊,自己可还没大姨妈呢,即便在古代也算没长成,就算是王大郎名正言顺的媳妇儿,只要他不想自己死,就不能干那事,而且,就算王大郎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觉得媳妇儿就得用,可碧青相信她婆婆不会不管不顾。这大半年过来,她婆婆基本跟亲娘差不多了,哪有眼睁睁看着亲闺女被弄死的道理。 想到此,略往里屋门前挪了挪,正好听见她婆婆说:“二郎,把你哥的被子搬你屋里去。” 一听这话,碧青彻底放心了,婆婆到底是护着自己的,就算大郎再想干坏事,也不可能钻到他娘屋子里来吧,打定主意,顺手接过二郎怀里的被子,到西屋里头铺好,这才回来收拾碗筷。 刚把碗收出来就听王大郎的声儿:“娘,不是我媳妇儿吗,怎么让我在二郎屋里睡?”碧青心说,禽兽啊禽兽,自己这样的也能下嘴,还真是生冷不忌。 何氏瞧着儿子不满的样儿,不禁嗤一声笑了,点了点他小声说:“媳妇儿是你的,还能跑了不成,急什么?你媳妇儿年纪小,身子还没长成呢,哪搁得住你折腾,等等馋不死,等你媳妇儿的身子养壮实了,一胎给娘生个大胖孙子,比什么不强。”大郎仿佛还不死心,急急的问她娘要等到什么时候。碧青直咬牙,这就是个精,虫上脑的,以后能躲多远躲多远。 好在婆婆对自己好,三言两语把话岔了开去,开始问儿子:“这次家来是不是不走了?” 大郎往门帘子哪儿瞟了一眼,小丫头以后藏的好,却不知影儿都透了过来,娘的话不能不听,可自己的媳妇儿为什么不能碰,一想起常老六李大牛说的那些,浑身燥的恨不能跑当院去吹冷风去,连他娘的话都没心思理会。 何氏见他那样儿,哼一声,戳了他额头一下:“娘问你话呢?” 大郎这才回神儿,一挺胸膛:“娘,儿子在战场上立了功,校尉大人提拔儿子进了骁骑营,儿子现在是咱大齐的正经兵了,遵从大元帅令,跟着校尉大人最后一拨回来,正好路过冀州,校尉大人知道儿子是冀州府人,特意在冀州府停三天,三天后,儿子就得跟着校尉大人进京,以后需留在京郊的兵营里当兵。” 碧青一听,差点没手舞足蹈,老天还是很帮自己的啊,这头蛮牛只在家里待三天,而且,以后还长年驻守京城,只要他不在家,自己还怕什么。 越想越高兴,也不那么怕大郎了,撩帘子进去:“夜深了,三天呢,有多少话明儿再说也一样,就着炕热早些睡吧。” 何氏点点头跟大郎道:“你媳妇儿说的是,赶了好几个时辰的夜路,快去睡吧,明儿咱娘俩再说话。” 大郎点点头,站起来出去了,只不过,从碧青身边儿过得时候,看了她一眼,那一眼 ,碧青觉得这头蛮牛绝对没安好心…… ☆、第19章 呼呼的北风刮了一宿,天放亮的时候,飘起了雪花儿,雪不大却是今年头一场雪,卷着雪粒子的北风打在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 现代的时候,让碧青起早还不如杀了她痛快,如今起早已经成了习惯,有时碧青想想,真觉人就没有吃不了的苦,多苦多难的事儿,习惯了也不是事儿了。 昨儿夜里碧青没睡好,一闭上眼,大郎那两只狼一样的眼珠子就在跟前晃,弄的她怎么睡也睡不着。 闭了会儿眼天就亮了,听见外头有动静,忙爬起来,一出去就见大郎从外头回来,肩上挑着两大捆木头,根根都有碗口粗,挑着这么重的两捆木头,脸不红气不喘的,也不知从哪儿砍来的。 正想着就见二郎从后头进来,也挑着两小捆柴火,碧青这才明白,估计兄弟俩去了莲花山,见二郎额头有汗,怕拍了凉风,忙去屋里拿了手巾给他擦汗,嘴里不禁埋怨:“一大早的又是雪地里,跑那么大老远去做什么?家里的炭够烧呢。” 二郎瞅了他哥一眼:“昨儿夜里跟大哥说的烧炭的事儿,天不亮大哥就拽着我起来了,说是趁着他在家多砍些木头回来,这天眼瞅越来越冷,多存些,免得不够烧,冻着娘跟嫂子。” 碧青看了大郎一眼,估计二郎最后那个嫂子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她才不信,这头蛮牛有这么好心呢。 这会儿天大亮,看的分外清楚,浓眉大眼的黑脸汉子,壮的跟牛似的,怪不得能挑这么重的东西。 不过,看着自己的目光跟昨天不大一样了,昨天晚上就是一头发情的公牛,今儿看着正常的多。 碧青不免有些疑惑,莫非一宿的功夫这禽兽就变成人了,或者说,觉得自己这样的媳妇儿使不了,就收了淫心。 正想着,蛮牛开口了,粗声粗气的:“愣着作什么,没瞧见你男人饿了,还不做饭去。” 倒一点儿也不客气,碧青转身往屋里走,琢磨今儿早上做什么,刚走到门口,就听那男人又说了一句:“还做昨儿那个面,多做些,那么点儿够谁吃的。” 碧青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我的老天爷,昨晚上那个陶盆都快赶上脸盆了,自己亲手舀的面,心里最有数,那一盆面没有二斤也差不多,这位楞没吃饱,这还是人吗。 二郎跑过来扶着她:“刚下了雪,地上滑,嫂子小心些。” 碧青看了眼二郎,心里舒服了些,还是这个兄弟懂事啊,这头蛮牛就是一混蛋,使唤自己的那口气,听着都让人生气,可蛮牛是她丈夫,名正言顺的丈夫,这个家的顶梁柱,自己能怎么着,暗叹了口气,进屋做饭。 大郎转过身问二郎:“夜里说的那个烧炭的土窑在哪儿?真能烧出炭来?” 大郎真不大信,军营里待了五年的大郎自然见过炭,尤其后来调到校尉大人跟前,对炭更不陌生,南边湿热可也有冬天,到了冬底下,又湿又冷的军帐里取暖,就靠这东西,寻常兵连见都没见过,好烧,烟小,放在火盆里能着一晚上。 当时自己说:”这东西真好,可比家里的柴火好使。”引的校尉大人一阵大笑,告诉他这是炭,城里有钱人冬天点着取暖的,可大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家竟也有这东西。 昨儿晚上在热炕上睡了一宿,舒坦的都不想起来,问二郎才知道,自己那个看不上眼的小媳妇儿竟是个有本事的丫头,能自己鼓捣出炭来。 不止炭,昨儿晚上二郎嘀嘀咕咕跟他说了半宿,都是他媳妇儿的能耐,烧炭不算什么,还种了个叫番薯的东西,得了官府十两奖银,养鸡,养鸭,还把坑边儿上的两亩地买了下来,嫁过来也不过大半年,就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二郎说,爹去了之后,家里的日子越发艰难,若没有嫂子,哪有如今的日子。 虽说长了些见识,到底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实诚汉子,虽说不让自己碰有点儿不爽快,可论别的,自己这个小媳妇儿,可一点儿挑不出毛病来,应该说,比谁家的媳妇儿都强,有心路,有能耐,一把过日子的好手,自己还挑什么啊。 他娘说的是,早晚是自己的人,急什么?这会儿那个瘦巴巴的身子,就是要了有什么意思,等等就等等,不过,他媳妇儿那样儿,防自己跟防狼似的,这可不行,得让她知道自己是她男人,这会儿不碰她,以后她也是自己的,寻机会非得收拾一顿不可,哪有媳妇儿怕自己男人的。 跟着二郎往土窑走,一路上二郎的嘴就没闲着,指着坑对面叨叨:“嫂子说那边儿种树,种杨树,等过了年一开春就让我挑杨树枝子栽上,过不几年就能长成大树,嫂子说能挡风沙,还能盖房,嫂子还说,这坑里放小鱼苗养着,坑底下栽莲花,到明年秋天,就有莲藕吃了。”说着眨了眨眼,望着他哥:“我还没吃过藕呢,嫂子说可好吃了,哥吃过吗?” 大郎楞了楞,自己吃过吗,想起昨儿晌午,冀州知府招待校尉大人在酒楼里吃的席,桌上有盘带眼儿的菜,瞧着新鲜,旁边的二狗子小声在自己耳边儿说那是莲藕,没想到自己的小媳妇儿竟然知道,还要种。 不禁摇头跟二郎说:“你嫂子做梦呢,别听她胡说八道,妇人家嘴里就是没准儿。” 谁知二郎一听就不干了,义正言辞的道:“嫂子才不会胡说呢,嫂子说能种出莲藕就能种出来,嫂子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有本事的,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大郎见自己兄弟急了,不禁好笑,小媳妇儿就算有点儿能耐,真不信她能种出莲藕来,再说,坑边儿上那两亩地自己是知道,种什么都活不了,种树?亏她想得出来。 却不好跟自己兄弟吵嘴架,指着前头黑乎乎的土坑问:“这就是你说的土窑?” 二郎点点。大郎走过去围着土窑转了好几圈,说土窑是好听的,就是一个用麦草活泥堆出来的坑,上了覆了一层白白的雪花,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 二郎却异常认真的给他指:“这个口烧火的,那个口是放烟的等等,嫂子说这个窑是临时搭的不牢靠,跟小五哥商量着,明年盖个大的,烧出来的好炭可以卖给城里的有钱人,赚了钱,好盖新房。” 一句一个嫂子说,嫂子说,大郎忍不住想起娘昨儿夜里说的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这才半年,自己的亲娘亲兄弟都被他媳妇哄了去,就瞧二郎两眼放光的样儿,就知道心里多喜欢这个嫂子。 兄弟俩家来的时候,饭也做好了。碧青来了之后,何氏就不管做饭的事了,一天三顿都是碧青瞧着做,碧青做什么吃什么。 碧青的手艺好,最平常的饭到她手里都分外香甜。 一般早上碧青都熬粥,配小菜,清淡有营养。一边儿的大锅里加水,抓两把黍米,烧开了埋上火慢慢熬着,昨儿蒸的发糕还有好些,切几块放到粥锅里,等一会儿粥好了,发糕也就热了。 这边儿开始擀面下面条,既然那蛮牛点了,自己只能给他做,好在也不费事,把面条下到锅里,就开始切萝卜丝儿,掂量着蛮牛的饭量,切了半盆萝卜丝,放了盐,点一滴麻油就是一道最清爽的小菜。 想了想,又炒了几个鸡蛋,早饭就算得了,等大郎两兄弟洗了手进屋,饭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大郎西里呼噜吃了一盆面条后,又吃了一大块发糕,半盆萝卜丝,几乎都进了他的嘴,倒是炒鸡蛋没吃,婆婆跟二郎碗里拨了不少,抬眼看了碧青一眼,大概觉得过不去,也给碧青碗里夹了一筷子。碧青还真有点儿受宠若惊,这男人貌似也没那么坏。 一家子正吃饭,就听外头桃花娘的声儿:“大郎他娘,听当家的说你家大郎家来了。” 碧青忙撂下碗迎了出去,见桃花娘带着他家小三儿,碧青让着娘俩进屋,见小三盯着桌子上的发糕,拿了一大块塞到他手里,王小三脆生生说了声:“谢谢大郎嫂子。”拽着二郎跑出去看鸭子去了。 桃花娘好气又好笑的道:“我说来你家串门儿,小三非扒着我,还以为想跟二郎玩呢,原来是惦记大郎媳妇儿的发糕了。” 何氏笑道:“如今不比前些时候,粮食有的是,一块发糕值什么,孩子爱吃就好,十来岁正是长个的时候,多吃才好呢,吃得多,才能长得壮。” 桃花娘笑道:“跟着二郎,这小子便宜占大了。”说着看向大郎:“哎呦!可真是回来了,昨儿夜里听见你富贵叔说,我还不信呢,匆忙吃了早上饭就跑过来了,可是出息了,瞧这大个子,比走的时候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多呢。” 大郎略有些楞,自然认识这是里长王富贵家的婆娘,自己走的时候,两家可没什么来往,王富贵家地多粮多,还养着大牲口,是村子里有名儿的富户,虽是个一个村的乡亲,也不过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什么时候走动的如此近了,听话音儿,仿佛还带着几分巴结的意思,这可是里长的婆娘,平常眼高着呢。瞧她拉着小媳妇儿亲热的样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亲戚呢。 人家来了就是长辈,大郎叫了声婶子:“我不在家的时候,多亏叔跟婶子照顾着,大郎这儿给婶子道声谢。” 桃花娘忙道:“谢什么,你媳妇儿跟我投缘,咱两家又走的近,我瞧着跟我亲闺女也差不多,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身上有了官差,乡亲们脸上都跟着有光呢,你娘没白惦记你,你媳妇儿也没白守着,这日子终归有了盼头。” 说着抹了抹眼角:“倒是婶子的不是了,这大郎回来是高兴的事,该着欢喜才是,掉什么泪啊。” 碧青让着桃花娘坐在炕上,出去倒了一碗热水递给她,桃花娘喝了一口,拍了拍她的手,跟大郎道:“虽说你如今出息了,可也不能欺负你媳妇儿,能娶这么个媳妇儿,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大郎目光闪了闪,心里虽觉奇怪,嘴里却连声应着。 大郎回来是大事,村子里一共去了八个人,回来的只有大郎一个 ,虽说没像她婆婆希望的那样,当个什么将军,可成了大齐正式的兵也算出息了。 村子里的消息传的最快,大郎昨儿半夜家来的,一早村里就传遍了,桃花娘就是个打前站的,大早上来王家串门,就是为了叫大郎去她家吃晌午饭。 说是晌午饭,其实是摆了席,村子里各家的当家男人几乎都跑来了,堂屋里热热闹闹摆了两大桌。 大郎到的时候,人都齐了,正席空着,大郎一进院,王富贵就率先迎了出去:“昨晚上才接着官府的信儿,说大郎侄儿立下军功家来了,高兴的叔一宿没睡好,有心去你家去瞧瞧,你婶子说,你好容易家里,该让你跟你娘你媳妇儿好好说说话儿,叔才没过去,一早让你婶子过去叫你,没什么好东西,就吃顿家常饭,也算给你接风了。”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把大郎让到屋里正席上坐。 跟在校尉大人跟前也半年多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小子,应付这样的场面,游刃有余,王大郎并没有坐首席,而是把王富贵让到了首席,自己坐到了下首。 碧青早上就让桃花娘拽了过来,虽说乡下不讲究,可这整治席面也不是件容易事儿,本说去县城请个厨子家里,还是当家的说:“大郎不算外人,过来也就吃顿家常饭,请什么厨子啊,再说,就算请厨子有大郎媳妇儿的好手艺吗。”两口子就商量着叫碧青过来帮忙,这么一来,又不丢脸,又显得两家亲厚。 桃花娘只怕人手不够,村子里手脚麻利儿的妇人,又叫了四个过来打下手,宰了头猪,两只鸡,大锅炖肉,一桌一大盆,配上炖的酥烂的鸡,再粗粗炒几个家常菜就齐活了。 乡下的家常席没那么多讲究,加上人手又多,碧青只炒了菜,就闲下来了,被桃花的妹子杏果儿拽到她屋里,躲在帘子后头瞧外头的热闹。 所以,大郎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碧青眼里,碧青还真有些吃惊,这小子不简单,合着前头跟自己装傻呢,可不能给这蛮牛憨厚的外表骗了,就看他把王富贵让到正席,就知道这头蛮牛有的心眼子。 最怕的就是这种貌似忠厚实则奸诈之辈,简直让人防不胜防,也不知道是谁把这头蛮牛调教出来的,好本事,自己以后还真的小心些,别回头给这头蛮牛卖了,还当他是傻子呢,这就是一头披着牛皮的狐狸,不,狼,色狼…… ☆、第20章 村里难得有个在战场立了功回来的,大郎这个最平常的大头兵也成了稀罕人物,一圈的汉子围着大郎问东问西:“什么南蛮子长得什么样儿?在军营里吃什么?长官威武不威武?那个什么校尉大人是多大的官儿?有没有县太爷的官大等等。”有些可笑,却也无可厚非,百姓的眼中,县太爷就是顶大的官儿了。 说到这个,碧青不禁想起上次那位杜知县,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外放到间河县这样的地方,估计就镀金,做出点儿政绩也好升迁。 虽说心思缜密,可为人却不坏,碧青其实知道,想拿那十两奖银并不容易,若照着程序走,到自己手里,恐怕连一半都剩不下,雁过拔毛是官场默认的规矩,就算当官的抬了手,还有下头的酷吏呢,不盘剥老百姓指着那点儿俸禄,稀粥都喝不上。 碧青领这份情,却并不觉得占了多大的便宜,皇上重农桑,才设立了这个奖银制度,自己不过得了十两银子,而对于杜知县却是最亮眼的政绩,可以想见,吏部今年的考评册上,间河县县令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更是升迁的本钱,当官的嘴里口口声声为民做主,有几个是真的,即便喊得再响,若不为着头上的乌纱帽,恐怕天下人也不会如此趋之若鹜了。 就连王大郎这么个目不识丁的村汉,不也想着有一天能封侯拜相吗,瞧他在乡亲们羡慕的目光中一碗酒一碗酒的往下灌就知道,心里一定爽死了。 作为男人,无论世家公子还是乡野村汉,没机会还罢了,若有机会,没有不想出人头地的,碧青能理解王大郎的心态,但不敢苟同,就算王大郎得了高人调教指点,摸到了当官的门,可出身在这儿摆着也难如登天。 更何况,这还不是最大的硬伤,最大的硬伤是他目不识丁,没听说哪个当官不认识字的,哪怕最底层的那些小吏,至少也识几个字,大郎这样的文盲要是当了官,岂不成了大笑话,这就是命,谁也没辙。 想起这男人对自己呼来喝去的态度,碧青忽然失去了偷看的兴趣,这男人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却距离她心目中的丈夫相距太远,可以说是天与地的差别。 碧青并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多有出息,但也绝不是王大郎这样把媳妇儿看成物件儿的男人,即使在这个男权社会,她也希望自己能跟丈夫拥有对等的地位,这才是夫妻。 可在王大郎眼里,女人除了那事儿就是生孩子,从他的目光里,碧青能清楚感觉到这种对自己的轻视。 碧青不知道怎么改变这种境况,王大郎回来是目前为止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危机,她喜欢何氏跟二郎,把她们看成了家人,可让她接受这头蛮牛当自己的丈夫,实在不乐意。 桃花娘见碧青有些怏怏不乐,以为累着了,忙道:“男人家都贪酒,不定要喝到多会儿呢,你先家去歇着吧,剩下的事儿就甭管了。”碧青巴不得呢,客气几句走了。 瞧着她出了院子,一边儿的王根儿婆娘啧啧两声道:“不服气不行啊,这人就是命,大郎这媳妇儿刚嫁过来的时候,还说这辈子就是守寡的命呢,谁想人大郎家来了,还立了军功,谋了个正经的兵差,这往后说不定就能当官,这个一口袋黍米换回来冲喜的媳妇儿,若是当了官夫人,祖上得烧了多少高香啊,早知道大郎能出息,当年他家找媒人说我家三丫头,我就应了。” 桃花娘不爱听了,哼一声道:“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儿后悔晚了,再说,就你那家那三丫头,跟人大郎媳妇儿能比吗,别一口一个冲喜的,你们谁家媳妇儿有大郎媳妇儿的本事,王家之前可都快揭不开锅了,再瞧瞧现在,人家那日子过得,比你们哪家差了。” 王根儿家的被桃花娘几句话呛回来,嘟囔道:“咱不就是说闲话吗。” 桃花娘道:“有背后说闲话的功夫,把自己的日子过红火了,比什么都强。” 王根儿家的不言声了,旁边二柱子娘低声道:“咱们也就眼红些,可真有睡不着觉的呢,你们刚没瞧见王青山两口子,在院外边的墙根儿站着,冻得唧唧索索的也不敢进来,趁着人家没顶家的男人,可没少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如今大郎家来了,估摸觉都睡不着了。” 桃花娘道:“乡里乡亲的,瞧着孤儿寡母正该拉一把,他两口子倒变着法儿的欺负人,这才是活该呢。” 碧青一出了王富贵家的院门,就瞅见墙边儿的王青山两口子,两口子见她出来,互相推了一把,最后还是王青山的婆娘走了过来,勉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那个,大郎媳妇儿,以往都是婶子的不是,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一边说着一边儿瞧碧青的脸色,战战兢兢,怕的脸都白了。 碧青却笑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婶子就别提了,再提可就远了,我婆婆前儿还念叨婶子,说婶子鞋上的好,大郎的好几双鞋都是婶子帮着上的,最是牢靠,让我得闲儿跟婶子好好学学呢。” 王青山的婆娘一愣,再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从知道王大郎回来,两口子就怕的不行,越想之前的事儿越怕,生怕王大郎打上门来,要给他娘兄弟出气。 两口子来王富贵家,也是想寻个机会认错,不敢进去找王大郎,就在院外头等着碧青,计量着妇道人家总好说话些,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计较,还客客气气的拉着她说家常,就算王青山的婆娘是村里有名的泼妇,望着碧青笑吟吟的脸,也羞愧难当。 拉了两句家常,碧青搓了搓手道:“今儿可是冷,叔跟婶子快进去吧,别冻着了,家里的鸡鸭还没喂呢,我得回去瞧瞧。”撂下话走了。 王青山的婆娘直愣愣瞧着碧青的身影越来越远,半天方低声道:“当家的,大郎媳妇儿这是啥意思?” 王青山老脸通红,瓮声瓮气的道:“当初我就说,人家孤儿寡母的不易,乡里乡亲的,别落得不好,你偏不听,明明不占理儿还弄到里长跟前来,小肚鸡肠的让人笑话,你瞧瞧人大郎媳妇儿多大度,要我说,赶紧给大郎娘赔礼去,我瞧大郎媳妇儿是个厚道人,不会难为咱家的,往后可得厚道着些,老人的话对,这一分厚道一份福啊。” 当初王青山两口子耍刁欺负人的时候,碧青也生气,恨不能把王青山的婆娘揍一顿解气,心里却也知道,打一顿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一个村里头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真闹的太僵,往后可怎么处,传扬出去,自己家没准还落个仗势欺人倚强凌弱的恶名,本来占理的事也弄成不占理了,欺负人的王青山家反而成了苦主。 傻子才干这样的事儿呢,倒不如大度些揭过去,庄稼人实诚,心里都有把秤,谁好谁坏,比谁都清楚,比起被王青山两口子占的那点儿小便宜,得一个好名声,可比什么都强。 果然,进了院没一会儿,王青山的婆娘就来了,不由分说拽着她婆婆就走了,碧青忍不住点点头,这王青山家的泼妇倒也不算太傻。 二郎也不在家,估摸跟着王小三跑出去玩了,两个半大小子正淘气,到了一块儿就没个闲着的时候。 碧青进了灶房,从瓮里舀了小半瓢麦糠,兑上切得碎碎的番薯藤,倒在鸭食盆子里,这二十只鸭子可是给家里立下了汗马功劳,墙根儿那满满一大坛子鸭蛋,过几天就能吃了。 碧青还特意留了些种蛋,想过了年多孵些小鸭子,鸡蛋也留了,明年的鸡窝还得重新盖大些,鸭舍也得盖一个,或者,可以垒个猪圈,耕牛那样的大牲口,碧青就不想了,守着王富贵家呢,若是用牲口,借来使就是了,牛可贵着呢。 倒是小猪仔能养几头,桃花娘前几个月就跟自己说了,要买小猪仔就去她家挑,她家的种猪壮,小猪仔也结实,养上一年,到年底一宰,过年就不愁肉吃了。 碧青正想着在哪儿垒猪圈呢,忽的身后门一响,一股子酒气冲过来,碧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大郎按在了麦草里,男人粗重的呼吸裹着酒气,熏的碧青有些蒙。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蛮牛一手按着自己,另一只手竟伸到自己腰上,要解她的裤子,明明白白要霸王硬上弓。 碧青这个后悔就别提了,早知道刚才不跟王青山家的装大度了,也省的那泼妇把她婆婆拉走,这会儿自己想叫都没人,刚看蛮牛不醉死不罢休的样儿,谁想到他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要是让这禽兽解了裤子,碧青相信,他不会管自己死活,没准还更兴奋,现代时,不就有很多男人有恋童癖吗,自己这个德行没准正符合了男人的恶趣味。 更何况,人都说,兵营三年母猪赛貂蝉,自己好歹比母猪强吧,真落到那种结果,自己也太悲惨了。 开始激烈挣扎,对着蛮牛又踢又咬,可碧青很快发现,自己所有的挣扎对付这个浑身都是力气的蛮牛根本没用,好比蚍蜉撼树,都不是一个级别上的。 踢腿被他抓住,打他,挠他,这厮皮糙肉厚,跟挠痒痒差不多,张嘴咬吧,自己牙根儿都咬酸了,蛮牛连点儿反应都没有,从他越发粗重的呼吸来看,反而更兴奋起来。 碧青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头蛮牛根本就没想放过自己,而且,只要他想,自己根本就反抗不了。 碧青颓然放弃挣扎,眼泪决堤而出,从没有一刻,让她觉得如此绝望,哪怕在沈家村快饿死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绝望过,她闭上眼,等着最不堪的结果,感觉腰带松了,一双粗劣的大手从腰上探了进去,碧青浑身抖的如同寒风中的树叶,紧紧咬着唇,都快咬出血来了。碧青还没真正恨过什么人,可这一刻她恨这个男人,非常恨。 就在碧青绝望的时候,男人的手忽然抽了出来,耳边传来男人不满的声音:“哭什么,你是我媳妇儿,我是你男人。” 这男人直白的让碧青恨不能踹死他,碧青猛地睁开眼,抖着声音道:“王大郎,我是你媳妇儿,可我也是人,而且,我还不到十三呢。”说着恨恨瞪着他。 王大郎却理直气壮的说:“我也没想干那事儿,我就想摸摸,在军营待了五年,好不容易家来,摸摸媳妇儿怎么了。” 碧青气的险些晕过去,这什么逻辑啊,尼玛,摸摸,她不信他摸完了之后就能老老实实的,这就是一头发情的禽兽。 面对这样的禽兽,也得讲一下策略,碧青吸了两口气,略冷静了一些,脑子转了转,终于想到一个解决方法,极力忍着怒气,尽量用商量的语气道:“王大郎,你要是实在憋不住,就去找别人,你不是立功了吗,肯定有赏钱,拿着赏钱去城里的花楼,想找多少女人都成,我保证不吭声儿,也不跟娘说。” 碧青以为自己的提议,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既彰显了自己的贤良大度,又解决了蛮牛的根本问题,不想蛮牛听了之后,瓮声瓮气的道:“有媳妇儿做什么花那冤枉钱。” 一句话碧青一口血险些喷出来,跟这头牛讲理根本是白费口舌,忽瞥见墙上挂着的镰刀,抬手摘下来,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不想我死,就离我远点儿。” 碧青话音没落,胳膊一疼,镰刀就掉在了地上,男人捏着她是手腕子低吼:“不就摸了一下,至于寻死吗。” 见碧青狠狠瞪着他,大郎也有些挠头,本来还想收拾这丫头一顿,让她别总防贼似的防着自家,可没想到这丫头瞧着弱巴巴,却是这么个硬性子,只得退一步:“我不摸还不成吗。”嘴里说着,一低头眼睛却直了。 碧青刚要松口气,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顺着目光一看,恨不能一镰刀阉了他,简直是个色胚,刚一阵挣扎,自己棉袄的前襟扯开了些许,急忙掩上,防贼似的放着他。 大郎心里琢磨,他媳妇儿的脖子都这么白,那身子……一想早晚是自己的,心里就痒痒,可看见小媳妇儿那副宁死不屈的表情,只能把口水吞进肚子里,也放开了碧青。 手腕子的力道一送,碧青急忙跑了出去,刚跑出去,迎面正好撞见她婆婆何氏,碧青委屈的不行,终于看见亲人了,一头扎在何氏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21章 王兴儿进了家,刚把背上的一麻袋麦子墩在地上,手里的篓子还没放下呢,他娘就从屋里出来了:“不是让你给大郎家送去吗,怎么又背回来了?” 王兴儿道:“我去的时候,大郎哥家里正乱呢。” 他 娘倒越发不明白了:“大郎娘刚家去,乱什么?”想起刚才的情景,王兴直冒汗:“我还没进院儿呢,就见婶子举着烧火棍,追着大郎哥满院子跑,一边儿追还一边 儿骂,好容易追上,按着大郎哥,烧火棍啪啪的打下去,打的大郎哥直哎呦,我刚说要进去把麦子放下,大郎嫂子就出来了,见我背着粮食,没等我说呢,就一脸的 不欢喜,说家里不缺粮食吃,反倒给我装了半篓子腌好的鸭蛋,说给爹下酒,催着我家来了。” 王青山从屋里出来道:“这大郎好容易回来,立了军功,长了大出息,他娘高兴还来不及呢,怎倒动起手来了,这可是不该。” 王青山家的心眼子活动,一琢磨就明白过来了,刚大郎娘还跟自己这儿说呢,大郎下死里的盯着他媳妇儿,那眼珠子都恨不能粘碧青身上,可碧青丫头虽说嫁了过来,年纪却还小,过了年才十三,月水没见,身子就没长成,哪搁得住男人折腾。 更何况,大郎那个铁塔似的身板儿,兵营里待了五年,若是沾了媳妇儿的身子,还能刹得住啊,不定就伤了碧青的身子,怎么也得等几年,说了两句话就忙着走了,生怕大郎趁她不再惦记他媳妇儿的账。 儿子回来一说,王青山家的哪还不有不明白的,本来眼看着吃不着,心里就抓挠的慌,又在里长家吃了酒,哪能消停。 这男人家一吃了酒,可就更不管不顾了,莫说王大郎,就是自己男人这把子年纪,两角浑酒灌下去,还死按着自己折腾呢。 想 到碧青的大度仁义,不禁道:“能娶那么个媳妇儿,他老王家坟头都冒青烟了,若不好好的待承人家就该打。”瞪了她男人一眼道:“还傻站着干什么,把麦子倒回 去,鸭蛋放起来,我去大郎家瞧瞧去。”说着迈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叫王兴把自家晾的瓜菜干装半篓子提在手里。 王青山忙道:“大郎媳妇儿的手艺,村里可都有名儿了,瓜菜干她家可不缺,你巴巴的拿这个去做什么,没的叫人笑话。” 王 青山家的白了他一眼:“你呀就是个木头疙瘩脑袋,她家有归她家有,这却是咱家的一点儿心意,大郎媳妇儿不收麦子,这瓜菜干儿一定会收,你就少操闲心吧,把 石磨扫干净,磨些麦子,记着磨的精细些,回头我回来蒸一笼白面馍馍,给左邻右舍的送几个过去,如今想想,以往那些事倒是我的不是呢。”撂下话走了。 王青山挠了挠头,看着儿子:“你娘这是换了个人不成,爹都快认不得了。” 王兴儿也有些发愣,家里地少人口多,虽不至于挨饿,可想过好日子却不易,地里忙活一年,也就能填饱肚子,别的想都不敢想,自己是家里的老小,今年都十六了,村里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媳妇儿可还没影儿呢。 那天夜里听见爹娘商量着给大哥说邻村死了男人的周寡妇,说不要多少彩礼就能娶进来,王兴儿可是见过那寡妇,黑黢黢的一张脸,眼睛小的都看不见,嘴却出奇的大,一笑咧开嘴跟大牲口似的,吓死个人,自己可不想要那样的媳妇儿。 忽想起阮小五来,跟自己年纪一边儿大,长得贼眉鼠眼,可那小媳妇儿真好看,上头有四个哥,比自己还多俩呢,瞧人家那小日子过得,以前还不大显眼,如今跟大郎哥家走的近,日子过得越发红火。 如今村里没人不知道大郎哥的媳妇儿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不仅会过日子,做事说话儿样样挑不出理去,就连里长家都跟她家亲近,王小三儿隔三差五就能捞块麦芽糖吃,自己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呢。 王 兴是个乡下小子,想事儿也简单,这些事儿想了几遍之后终于发现,只要跟大郎家走的近,就没亏吃,邻村的阮小五,里长家的王小三都是例子,自己为什么不行, 听娘说大郎哥身上得了兵差,还得去京城,在家待不了几天,二郎又小,家里正缺干活的人,自己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帮着干点儿活儿,哪有自己的亏吃,打定 了主意,以后只王家干活自己就过去帮一把。 不提王兴儿的打算,就说王大郎,给他娘一顿烧火棍打的围着院子转了七八圈,直到他娘打 的手疼了,给那丫头拦下,自己才算解脱出来,不敢进屋,怕他娘看见了还要打,只能蹲在院里的柴火棚子里,心里就想不明白,不就摸了自己媳妇儿两下吗,怎么 就成混账了,给他娘追着打。 越想越想不通,而且,想起刚麦草垛里他媳妇儿那样儿,大郎心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大郎不是没见过女人哭,以前王兴儿他娘有事没事就哭,一哭起来捶胸顿足,眼泪不见多少,那声儿能传出几里地去。 可自己的小媳妇儿不是那样儿,哭起来无声无息的,嘴唇都快咬烂了,就是不出声,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里滚下来,落在自己胳膊上滚烫滚烫的,烫的自己心里都忍不住一抽一抽的难受,那样的小媳妇儿,让自己想收拾她都下不去手。 大郎揪着自己头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嘴边儿上的肉,怎么就放过去了,肉渣子都没吃着不说,还挨了娘一顿烧火棍,他娘可是没惜力气,这会儿身上还疼呢。大郎郁闷的叹了口气,不就想抱自己媳妇儿亲热亲热吗,犯了哪家的王法。正憋屈呢,就见王兴儿娘一脚迈了进来。 王青山家的走了几步,一眼瞧见柴火棚子里头的王大郎,头发都乱了,脑门子上还有一块红,狼狈非常的蹲在柴火棚子里,那眼睛一个劲儿的往屋里瞅,就是不敢进屋,不禁好笑,走过来道:“这大冷的天,不再屋里暖和,在柴火棚子里蹲着做什么?” 大郎有些不好意思,怕丢人,忙道:“婶子来了啊,快进屋吧,我这儿翻翻柴火,怕回头着了潮不好烧。”嘴里说着还假模假式的把堆着的麦草翻了翻。 王青山家的忍不住笑了一声:“大雪的天就别瞎折腾了,等日头出来翻出去晒也不晚,快跟婶子进屋吧,雪大了,这柴火棚子里可待不住人。” 正 说着,就见碧青从屋里出来,大约听见了说话儿声,往这边儿走了两步,就站下了,跟王青山家的打招呼:“我说听见婶子说话的声儿呢,果真是婶子来了,院里 冷,快跟我进屋吧,灶上熬了姜汤,婶子喝一碗驱驱寒气。”嘴里说着,却一步也不往这边儿走,眼睛还防备的瞅着大郎,跟防狼似的。 王大郎更郁闷了,自己这小媳妇儿简直就是欠管教,可娘护着,自己还真没招儿,王青山家的看着也觉好笑,伸手扯了王大郎一下:“没听见你媳妇儿熬了姜汤吗,快进屋吧,你身上可有兵差呢,若是着了凉病在家里,可耽搁大事了。” 大郎正缺这么个台阶呢,哪还不就坡下驴,嘿嘿笑了两声,身子一侧出了柴火棚,哧溜一下钻屋里去了,老大的个子却跑得贼快,那个样儿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碧青都忍不住想笑,可想想刚那经历,又实在的笑不出来,扯了扯嘴角,让着王青山家的进屋。 王 青山家的倒是没动,而是小声道:“大郎媳妇儿也别嫌婶子多事,大郎能活着回来,就是你的造化,军营里滚了五年,好容易家来,哪有不惦记媳妇儿的,若他不往 你跟前儿凑,才是坏事呢,如今出息了,外头不定多少人盯着呢,这常年在外的,有个相好的,也不算什么事儿,城里可不比咱们乡下,有的是不正经的女人,大郎 年轻,哪架得住勾搭,一来二去说不定就勾上了手,这男人家一沾了女人的身子,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哪有个够,回头连家都不回了,你可找谁哭去,你婆婆这会 儿护着你,你就不想想,若是外头的女人给大郎生个小子,你婆婆还能护着你吗,到那时,你在这个家还怎么待,咱们女人到什么时候都得留个心眼子,有些事儿早 作打算,比事到临头抓瞎强。” 说着,又压低了声儿道:“男人家都一个样儿,架不住两句好话儿,给点儿甜头都能上天,你心儿灵,这个不用婶子教你,就记着婶子一句话,咱女人再能干,家里也得有个男人顶着,有男人了才算一个家,咱女人才能安生的过日子。” 两人正说着,就听屋里何氏的声儿:“怪冷的,怎么在院子里说起话来了,快着进屋吧。”王青山家的应一声,迈脚进屋去了。 碧青愣愣站在原地,王青山家的这些话,真如醍醐灌顶一般,自己虽极力想融入这里,骨子里却仍是现代人,总是下意识忽略这是古代,这是男权社会,现代人的那一套思想,用在这里,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这辈子都得靠着王大郎生活,自己再能干,再能折腾,王大郎才是撑天的树,如果没有王大郎这个颗树,什么都是虚的,是空的,就如沙中建屋,一阵潮水过来,还能留下什么…… ☆、第22章 碧青发现,真不能小看农妇的智慧,虽说不识几个字,可她们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这是从苦日子里摸索出来的,也或许,是见的多了,总结出来属于自己的生存哲学。 以前一直以为王青山家的就是个泼妇,可现在想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能辖制住自己的丈夫,是多大的本事啊。 而自己的处境来看,想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或者说,想过上舒坦日子,就只能靠着王大郎,可那头蛮牛现在惦记得都是那种事儿,自己还不到十三呢,就这豆芽菜似的身材,本来就发育不良,要是再给那蛮牛啃两口,骨头渣子都剩不下,要是小命都没了,还过个屁舒坦日子啊。 忽 想起刚的事儿,刚真把她吓坏了,可这会儿想想,那头蛮牛或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堪,至少,他没继续下去,自己一哭,那头蛮牛就停下了。虽然说话不好听,可 那动作却明显温柔了很多,望着自己的目光也不是那么色欲熏心了,这说明那男人心还是善良了,也或者,是男人怜惜弱者的本能在作祟。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的来说,那男人并不是不可救药,就像王青山家说的,自己是不是可以换个法子,或许怀柔比这样防贼似的防着更好一些。 自己已经嫁给他了,改嫁在这个社会比登天还难,既然最终都得接受,彼此是不是也得培养培养感情,这么着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不为别人,就为自己也得好好谋划谋划,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想 起王青山两口子,碧青忽然有了些信心,就算在这里,男人也不是不调教来的,王青山家这样的泼妇都能做到的事儿,自己为什么做不到,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 行再来硬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样儿下去,不信调教不出来个男人,哪怕蛮牛是头猛兽,老娘当个驯兽师不就好了,怕什么。 想通了,碧青也不再跟刚才似的,见了大郎就草木皆兵,仿佛刚的事儿没发生一般,进了屋先给王青山家的盛了一碗姜汤端过去。 王青山家的见她那脸色,就知道想通了,喝了一口道:“这可是好东西,喝一口全身都暖和了。”说着,往外屋瞟了一眼道:“大郎刚在外头翻了半天柴火,想必冻的不善,也该喝上一碗才是,免得寒气出不来,要生病。” 何氏刚要开口拦下,却听碧青笑道:“婶子说的是,我这就给他盛去。”说着转身出去了。 何氏忙低声道:“他婶子,你可是不知道,大郎这混账,心心念念想着他媳妇儿呢,眼瞅不见就恨不能叼一口,刚我去你家那么会儿功夫,这混账把他媳妇儿按在灶房的麦草垛里,差点儿就成事,我这会儿还气的心突突跳呢。” 王 青山家的笑了:“惦记自己的媳妇儿算什么混账事儿啊,就算这会儿碧青还小,圆不了房,早晚还不得在一块儿,难道还能永远这么着不成,那成什么了,终归是自 己男人,也不能躲一辈子不是,嫂子放心吧,碧青是个灵透丫头,这个理儿想的明白,再说,你家大郎又不傻,碧青这样儿的媳妇儿往哪儿找去,疼还疼不过来呢, 哪舍得害她,要是真舍得下黑手,这会儿早成事儿了,哪还会等着挨嫂子的烧火棍,小两口的事儿,你这当婆婆的就在旁边瞅着吧,过不几年给你生个大胖孙子,就 剩下乐了。” 何氏本来还有些不信,竖着耳朵听了听,只碧青一叫娘,就冲过去揍儿子,听了一会儿没动静,才算放了心,心里也不禁纳闷,难道儿子转性了。 王 大郎没转性,是有些傻了,本来媳妇儿没摸两下,挨了一顿打,小媳妇儿更把自己当成了狼防着了,一想起小媳妇儿那眼色,心里就憋屈的不行,这三天假可不易, 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家来了,难道就这么走,好歹是有媳妇儿的人,回头营里的弟兄们问起来怎么说,说媳妇儿防自己跟防狼似的,这张脸皮还要不要了。 正瞎琢磨呢,忽的门帘子一掀,小媳妇儿进来了,脸上还有些笑不唧儿的,手里端着一碗姜汤,到跟前把姜汤塞到他手里,说了句:“喝碗姜汤驱驱寒。” 王大郎当时就傻了,傻傻的接过一仰脖就灌了下去,碧青吓了一跳,急忙道:“烫呢,张嘴我瞧瞧可烫坏了?”说着,小手伸过来要掰他的嘴。 小媳妇儿没什么力气,两只小手贴在自己脸上,舒服的大郎都想闭上眼,而且,小媳妇儿好容易主动靠过来,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哪能放过,拼着再挨娘一顿烧火棍,也得抱一抱,想着,胳膊一伸就把碧青揽在怀里。 说实话,即使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碧青还是有些怕,刚才的经历实在太恐怖,真怕这头蛮牛精虫上脑,把自己那啥了,所以,这会儿给大郎抱在怀里,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下哆嗦,身子僵的跟什么似的。 不过,想想怕是没用的,躲着更没用,除了硬着头皮上,就没有第二条路,这么想着也就克服了心里的恐惧,身子一软,靠在大郎怀里,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可不能想坏事,娘说我还没长大呢,你就是想坏事,也得等两年再说。” 碧青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忍不住脸红,虽说蛮牛二十了,可论起心理年龄,自己可比蛮牛大多了,这些类似撒娇的话,跟个二十岁的小子说出来,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大郎再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儿,小媳妇儿软乎乎的身子贴在自己怀里,小嘴儿在耳边嘟嘟囔囔,嘴里暖乎乎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朵根儿上,仿佛痒到了心里去,说不出有多舒坦,这才是男人该过的日子啊。 这么想着,就燥了上来,手便有些不老实,下意识往碧青裤腰上摸,却不想给碧青在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你老实些,我就在这儿陪你说说话儿,再乱摸,我可就喊娘进来了。”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又在他手背上掐了好几下。 按说,自己皮糙肉厚的,小媳妇儿才多大的力气,掐几下也不当事儿,可这小媳妇儿偏偏捏着一点儿肉皮儿,下死里的掐,疼的王大郎直吸气,还不能喊疼,堂堂的大老爷们,让媳妇儿掐两下就喊疼,传出去可丢人。 所以,只能忍着,手也从碧青腰上缩了回来,不能摸就只能看了,从昨晚上回来,还没底细瞧过自己小媳妇儿呢,遂低头瞧,这越看心里越发欢喜。 别看人小又瘦,长得真不难看,两道弯弯的眉,跟秋天水边的柳叶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鼻子不大,嘴更小,红润润的跟花瓣似的,一说话露出两排小白牙,大郎想起了军营旁河沿儿上的贝壳,散在河沙间,像熬得白白的麦芽糖,让人想含在嘴里尝一尝。 这么想着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脑袋往下探,大嘴一张就要亲,碧青早防着他呢,没等他的大嘴凑过来,就道:“你再不老实,我真喊娘了。” 说着,张开小嘴做了个样儿,这媳妇儿还没抱够呢,他娘进来哪还有媳妇儿抱啊,也知道小媳妇儿太小,自己就算再馋,也只能干看着,好容易小媳妇儿不躲着自己了,可不能再倒回去,生怕他娘进来,坏了自己的好事,忙捂住她的小嘴,低声道:“别嚷,我不亲了还不成吗。” 也不知是真怕婆婆过来,还是这屋里热,竟出了一头汗,急的那样儿,异常可笑,还真像头蛮牛,把他的手从自己嘴上拽下来,忽想起刚在灶房里的事儿,又不禁恨上来,张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就咬两层头皮,半天才松开嘴。 大郎疼的直吸气,可也忍着不吭声,等碧青松开他,才小声说:“媳妇儿,以后咱咬别的地儿成不,真疼呢。” 碧青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谁让你不老实的,活该。” 见小媳妇儿笑了,大郎也跟着笑了起来,东屋听见了笑声,王青山家的跟何氏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小两口的事儿啊,不用别人管,打打闹闹的才亲呢。” 何氏这才放了心,想想不禁好笑,跟王青山家的对看一眼,也笑了起来,这儿正笑着,忽听外头有人。 碧青也怕跟王大郎待时候长了,这厮又想干坏事,一听有人来了,忙推开王大郎跑了出去。 手里的小手还没攥够呢,就没了,王大郎颇有些失落,却想还有两天呢,总会有机会,就算干不了那事儿,摸摸媳妇儿的小手,也能解解馋。 越想越美,忍不住咧开嘴傻笑了起来,没笑几声,就听他媳妇儿在外头招呼,忙走了出去,见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站了满满半院子的人,仔细一瞧,大郎才认出来,都是当初一起征兵走的那几家。 当前王铁柱的媳妇儿一见大郎就哭上了,她怀里抱着的丫头才五岁,不懂什么事儿,一见娘哭了,也哭起来。 这娘俩一哭,院子里其他人也跟着哭,十几口子人呢,一起哭起来,大郎不免有些手足无措。瞧了他媳妇儿一眼,虽然大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瞅小媳妇儿,却下意识觉着他小媳妇儿有法子。 青不禁叹了口气,就算让人调教出了些心眼子,到底还是头蛮牛,一遇上事还是不知道怎么办…… ☆、第23章 伟大的先贤孔子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不得不说,大多数老百姓都有这个心理,一个村去了八个,却只有大郎一个人全须全影儿的回来,那七个都死在了前线,连尸首都没地儿找去,搁谁都不平衡。 大军早就班师回朝了,八月里官府就把死了的府兵名册发了下来,村里其他七个人都在名册上,只不见大郎,当时婆婆得了信儿,都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难过,名册上有的,朝廷都人头下发了抚恤金,很微薄,也就相当于一头驴的钱,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此免了兵役田税。 死的都是家里的壮丁,家里有老有小,人死了就给这点儿钱,养妻活儿也不容易,所以,但能家里有点儿辙儿的都不想让儿子去当兵,这一去百死一生,家里的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碧青安抚了婆婆,私下跟王富贵打听过,王富贵说他也纳闷呢,又说问了官府的人,死了的都在名册上,不在名册上的就不知道了。 王富贵当时没说太多,可从他的目光里,碧青觉得,十有八九大郎回不来了,战争本来就是个残酷的,尤其南边儿,深山丛林,处处都是死地,不打仗还好,一打起仗来,谁还管得了谁啊,掉到山沟子里头,让野狼吃了,连骨头都找不见。 王富贵还帮着去各村寻了回来的问了,都说没见着大郎,这些事儿碧青一直瞒着婆婆,婆婆念着盼着,盼了五年,如果最后是这么个结果,碧青怕她撑不住,这人活的就是盼头,盼头没了,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碧青是真没想到大郎会回来,她已经做好的最坏的准备,大郎却在这时候回来了,大郎没回来之前,七家没一个人上门来问一声的,这一听说大郎家里了,牵老挂小的都跑了来,在雪地里哭天抹泪的。 碧青明白她们的心思,说白了,就是心理不平衡,自己儿子或者丈夫的死尸首都没有,大郎却好端端的回来,还立了军功,谋了个正经的兵差,搁谁也不舒坦,这堵着门来哭,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添点儿堵。 碧青看了大郎一眼,把王铁柱家怀里的丫头抱过来道:“雪地里头哭,回头里皴了脸可不好看了,咱不哭,婶子有麦芽糖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块麦芽糖来,一块放嘴里,一块塞小丫头手心里。 甜甜的麦芽糖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小丫头立马不哭了,眯着眼,紧紧闭着嘴唇,仿佛一张嘴麦芽糖就会掉出来一般,手心里也捏的紧紧,好像捏着个天大的宝贝。 其他孩子一见哪还顾得上哭,眼巴巴看着碧青,碧青见二郎回来了,就叫他去屋里拿麦芽糖,这些麦芽糖是刚入冬的时做的,得了闲,做的比前几次都用心,加上是当年的新麦子,发酵的好,做出来的麦芽糖比前头几次都好,天又冷,搓成麻花,切成一个个的小糖瓜,能放好久。 二郎喜欢,小五家的小子喜欢,里长家的王小三更是天天往这儿跑,小五也喜欢,说年根底下数着这东西最好卖,只他摇着鼔一进村,那些孩子就把他的挑子围了起来,这样好的麦芽糖,一文钱一块,不一会儿就能抢没了。 有了这个销路,碧青的麦芽糖也越做越多,越做越勤,刚开始还有点儿手生,如今真不叫事了,把法子教了小五媳妇儿,自己才算轻松些,不然,照着小五卖的量,还真够忙活的。 碧青不是不乐意赚这份钱,只是觉得小五两口子不易,总帮着自己,小五媳妇儿,那个弱巴巴的身子,干不了累活,总不得她婆婆待见,教会了这个,好歹也是样本事,也省的小五娘天天看着儿媳妇儿不顺眼。 乡屯里的婆婆挑儿媳妇儿,无非就两样,一个能不能生养,二一个,就是会不会过日子,小五媳妇儿有手艺能换来钱,自然,她婆婆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话远了,且说这会儿,二郎进屋拿了麦芽糖分给孩子们,小孩子没有怕冷的,有糖吃,人又多,几个半大小子一哄,跑到外头打雪仗去了。 碧青叫二郎跟小三瞧着几个小的,别让他们跑坑边儿上去,刚进九,冰面子不知道结不结实,回头真要掉进去,小命可就没了。 交代了二郎,把剩下的几个人让到屋里,王家本来就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灶膛添了两块炭重新熬了姜汤,一人盛了一碗。 手里捧着姜汤,坐在烧的暖热的炕上,王铁柱媳妇儿的脸色,不免有些讪讪,当初嫁过来之前就知道男人要征兵,之所以娶自己,也是为了给王家留后,这谁都知道,男人当兵去了,就甭想再见,虽说没了男人,拿了朝廷的抚恤金,又免了田税徭役,手脚勤快些,日子也能过,等孩子大了,就算熬过去了,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可王大郎却回来了,还成了正经兵,这让王铁柱家的心里就不平衡了,找了其他几家人来大郎家,就是为了添堵的,心里打算着,自家的日子不好过,你家也别想过舒坦了。 可给碧青这么一弄,就卸了劲儿,回头一想,觉着自己不占理儿,人家王大郎活着回来,是运气,本事,自己男人死了,干人家什么事儿啊,自己找这么多人来给人家添堵,实在不该,有心说两句什么,可话到嘴边儿,又实在张不开嘴。 碧青一见王铁柱家的脸色,大约就猜到了心思,开口道:“家里难得来这么多人,倒真是热闹,以后盼着婶子嫂子们,多来我家串串门,冬底下闲的慌,跟我婆婆说说话儿,也能解解闷。” 说着,拉着王铁柱家的手道:“嫂子家的人口少,你家大有还小,家里有个搬搬抬抬的活儿,别客气,虽说大郎不常在家,可有二郎呢,别看二郎小,有把子力气,再不成,还有左邻右舍的乡亲们,招呼一声,算个啥。” 王青山家的接过去道:“大郎媳妇儿这话是,乡里乡亲的,帮一把也是应当应份的,我家三个小子巴巴闲着呢,有活儿就去俺家外头,门都不用进,就喊一嗓子,就让俺家三个小子去,一准把活儿干的妥妥帖帖。”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家子哪还能说什么,本来也不是占理的事儿,忙客气几句,拖家带口的走了。 碧青一直送到院外瞧着几家人没影儿了,才回来,刚一转身,就见大郎直勾勾盯着自己,碧青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前襟,见领口的盘口系的好好的,才放心,不禁白了他一眼:“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大郎忽然咧开嘴嘿嘿笑了,笑的碧青越发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半天,大郎才道:“我笑我媳妇儿虽说年纪小,心眼子可一点儿也不少,媳妇儿,你说你这心眼子要是长身上该多好。”这么说着,还特不规矩的往碧青胸前瞄了几眼。 还没瞄够呢,被碧青一脚踩在鞋上,不光踩上,还用力碾了碾,才跑进屋。 大郎低头看了看自己鞋上那只鲜明的脚印,就他媳妇儿这点儿力气,真跟挠痒痒差不多 ,想起小媳妇儿瞪自己的样儿,忍不住笑了。 碧青蒸了整整两锅发糕,多抓了两把糖霜,黍米面掺着麦子面,蒸出来颜色嫩黄,香甜可口,切成一块一块,装在篮子里,打算给那七家送去,大小是个心意。 虽说王铁柱家的带着头给自己添堵,可看在她死了的男人份上,碧青也不想计较,说到底,都是乡亲,没必要闹僵了。 通过王青山家的事,碧青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啊,不怕你对她坏,就怕你对她好,尤其,这些村民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心地都算善良之人,好坏心里都明白,一次好,两次好,三次好,就算再不懂事的人,也懂事了,王青山的婆娘就是例子。 这点儿小恩小惠,对于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于别人,或许就是记在心里的好处,这才是做人之道。 把发糕打点好,叫二郎跟小三送去,回过身见大郎的手伸向晾着的发糕,想也不想,走过去啪一声打在他手背上。 大郎抖了抖手,瞧着她不满的道:“给别人吃都行,你男人吃一块怎么就不行了。”说着又要伸手。 这时候的大郎倒像个淘气的小子,还有逆反心理,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非得干不可,碧青瞥了他一眼,决定不再理他,拿烧火棍在灶膛里扒拉出一颗烧的透透的红薯,拍干净上头的炭灰,一掰开,还没吃呢就给大郎抢了过去:“这是什么,闻着可真香。” 也不管烫不烫,就往大嘴里塞,烫的的直吸气,就是不舍得吐出来,那个样儿滑稽非常,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他吃完了,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儿,又从灶膛里扒拉出一个递给他,琢磨之前自己是不是高看这头蛮牛了,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第24章 大郎狼吞虎咽的吃了两个烧红薯,又摸了一大块发糕塞进嘴里,灌了半碗水,才满足的抹了抹嘴说:“这东西真好吃,等走的时候,给我装一口袋,带去给校尉大人尝尝。” 一口袋?好大的口气,碧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统共就得了十颗番薯的收成,杜知县还拿走了大半,朝廷给了奖银,人家拿走也应该,剩下的这些,还得做种署,给你拿走一口袋,家里怎么办。” 说着,瞥眼看了他一眼,道:“本以为你是个老实当兵的,原来也想走上司的门路,莫非你也想当官?” 大郎眉头皱了皱:“什么话到你嘴里都不中听了,在兵营里多亏校尉大人提拔,你男人才保住一条命,不然这,会儿你早当了寡妇,我们是最后一拨从南边撤回来的,本该一路不停,直接回京复明,校尉大人知道我是冀州府间河县的人,才特意在冀州府休整三日,我才得三天假回来,这份恩情怎么不值你这一口袋番薯。” 碧青见他眉头竖起来要恼,笑道:“你急什么,我说不给了吗,地窖里剩下的不多,回头给你装十几块带回去,若你们那个校尉大人爱吃,明年秋天新番薯下来,叫小五给你送一车去,你乐意自己吃也好,送人也罢,都由着你,这会儿可不能多给,咱家指望着明年的收成呢。” 灾荒年大郎可没少经过,打小就知道,宁可饿死也不能吃种粮,饿死一口子不算什么,若是把种粮填了肚子,明年一家子都得饿死,种粮是庄稼人的全部指望,比命都金贵。 这么想着,就觉小媳妇说的在理儿,带去十几块也够了,自己家种的东西,让校尉大人吃个新鲜,也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 正想着,听小媳妇儿说:“炭窑东的水坑边儿上,有块水面没上冻,咱家吃的水都是从哪儿挑的。”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不言声了。 大郎眨眨眼嘟囔了一句:“让你男人挑水就直说,用得着绕这么大弯子吗。”说着,把剩下的半碗水喝了,撂下碗拿着扁担水桶就要去。 碧青忙道:“雪可大了,坑边儿上滑,仔细出溜下去。” 大郎心里一阵暖,心想这有媳妇儿的人就是不一样,哈哈笑了两声:“女人就是爱操闲心,挑几桶水算什么难事。”说着大步出去了。 碧青莞尔,王青山家的说的是,男人都是顺毛驴,架不住几句好话,你跟他硬顶着没好儿,蛮劲儿上来,根本就不讲理,用好话儿哄着顺着,万事都好商量。大郎既然有的是力气跟精力,与其耗费在别的事儿上,不如利用起来,干点儿正经活儿。 这么想着,站起来把缸里的水舀到两个大锅里,舀满了,灶膛拨开炭火开始烧炕,等两屋的炕烧热了,锅里的水也差不多滚了,把炭火盖上闷着,整整两大锅水,足够大郎洗澡的了吧。 二郎在自己的督促下卫生习惯基本养成了,即使入了冬,半个月也能洗一回,条件都是自己创造的,碧青从来不认为,冷可以成为不洗澡的借口。 入秋的时候,就叫小五去城里的木匠铺子打了两个老大的木盆,特意找里长家借了牛车拉回来的,碧青跟二郎娘俩的个头,坐在里头完全不是问题,闷上一锅热水,洗澡问题就解决了。 大郎刚回来,之前碧青就没把他当成家人,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从心里不认同,自然也不会管他洗不洗澡的,如今不一样了,知道自己得跟这男人过一辈,就得从现在开始调,教,首先就是个人卫生。 他把自己按在麦草垛里的时候,因为太害怕,没注意别的,刚才在西屋给他抱着,那一股一股子的臭味,碧青想忽略都难。 蛮牛块头大,爱出汗,若是再不洗澡,还不臭死,这会儿大冬天都有臭味,到了三伏天还不得熏死人啊,所以,必须洗澡。 碧青都怀疑就大郎这个脏劲儿,洗两遍能不能干净的了,所以多烧了一锅水,以备不时之需。其实自己也该洗了。 碧青摸了摸头发,已经有一礼拜没洗澡了,她都是在院子里的灶房里洗,角落放个破陶盆子,点着炭火熏暖和了,洗澡也不觉得太冷,就是有鸭子嘎嘎的叫,有些别扭。 这几天还是忍着吧,毕竟家里有一头时时发情的禽兽,自己还是小心些,好容易把禽兽的心火压住了,回头再撩拨起来,可不好灭,倒是可以洗洗头发,有些痒了。 大郎很快回来了,把担子里的水倒进水缸才问:“这都进九了,坑里的水都冻了,怎么就那块没冻,水也比别处清亮。” 碧青自然不会跟他说,碧青仔细想过,泉眼的事还是自己知道好,虽说一村里的乡亲,她也相信,人性本善,可泉眼不是闹着玩的,村子两口井的水都不大好喝,如果知道坑里有泉眼,会如何,碧青不敢想,即使这个水坑已经是自家的也一样。 碧青不是怕村里人喝,是怕这事传出去,可就成了大麻烦,再多的泉水也经不住人多,再说,那个泉眼还是水坑之源,而那个水坑可是碧青用来致富的关键,还指望着明年的莲藕收成好,盖新房呢。 自己这儿日子是不愁了,沈家村可还一家子人呢,那几袋子粮食早晚有吃完的时候,就算种活了番薯,沈家村周围百里都是旱地,也甭想有好收成。 更何况,解决了温饱也不等于过上好日子,爹病着,娘身子也不好,弟妹那么小,这一家子病的病,弱的弱,小的小,在沈家村能有什么指望,还是迁出来好,爹可以治病,娘可以好好养养身子,等将来手里闲钱多了,还可以请个先生叫弟妹认字,不求学富五车金榜题名,不当睁眼瞎就行。 碧青始终认为,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关键,而识字才能看书,书是取得知识的唯一捷径,这是自己对未来的规划,什么时候能实现,取决于自己的经济实力。 碧青发现,无论什么朝代,经济实力都是第一位的,有了钱才有一切,碧青不是拜金主义者,却真切意识到了金钱的重要性。 碧青记得,现代时听人说过一个笑话,生活优越的人在马路上看到一只腿瘸了的流浪狗,大多数都会觉得可怜,有的会把流浪狗送到狗狗收容所,爱心再大的,或许会抱去宠物医院,治好了带回家自己养。 而一个三餐不继,饿的眼睛都绿了的流浪汉,看见这只狗,只会有一个想法,就是炖一锅狗肉,既可以吃饱肚子,又可以解馋。 后来碧青想想,这个笑话其实很残酷,却又非常现实,碧青不是恶人,相反,她觉得自己比一般人的道德标准都要高一些,毕竟,她来自一个文明的社会,受过那么多年的教育,但她也不会盲目的善良。 等自己有足够能力的时候,她会给村子里打几眼甜水井,既然有清泉涌出,地下自然不会都是又苦又涩的水,但不是现在。 想到此,碧青道:“大概守着咱家的炭窑近,得了炭窑的热气,别管这些了,快去挑,天黑之前把里外的水缸都挑满了才行。”催着大郎出去,才松了口气。 蛮牛的力气仿佛使不完,来来回回挑了十几趟,脸不红气不喘的,大冷的天,还出了一身热汗,进了屋把外头的皮罩甲一脱,那股子酸臭味随着汗挥发出来,碧青忙捏着鼻子,催着他把柴火棚里的大盆拿到西屋去洗澡。 大郎一见小媳妇儿捏着鼻子嫌弃的样儿,不乐意了:“大冬天的洗什么澡,等天暖和了,下河去洗洗就成了。” 碧青不可思议看着他,洗澡这样的事,给这蛮牛一竿子就支到了明年,瞥眼见蛮牛一脸不爽的嘟囔:“谁家媳妇儿敢嫌自己男人臭,这种媳妇儿就该一顿好打,教教她男人才是天。” 这蛮牛的脾气又上来了,这么下去,自己的怀柔政策可就要前功尽弃,得想个招儿才成,眼珠转了转,把手放下,强忍着那股味儿凑过去道:“就是当你是天,才让你洗澡的,你瞅瞅外头的天都下雪了,这就是老天爷在洗澡呢,洗澡水落下来就成了雪。” 见蛮牛一脸不信,碧青只能使出杀手锏,又往他耳边凑了凑,小声道:“你要是洗干净了,我就让你香一下,不告诉娘。” 蛮牛的眼蹭一下就亮了,那目光亮的都有些吓人,死死盯着碧青,仿佛恨不能一张嘴把她吞下去。 碧青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那个,我可就说让你香一下,没说别的,你要是不老实,我可喊娘了。”碧青真怕蛮牛冲过来,说话的声儿都有些抖。 大郎却道:“你当我真傻啊,娘刚跟着王兴他娘去里长家了,这会儿回不来呢。”见碧青脸色都变了,不禁笑了一声,目光在碧青胸前溜了一遭道:“你放心,你男人知道轻重,既应了你,自然不会动你的身子,反正你是我媳妇儿,跑不了,等等就等等,不过,你应的可要作数。“撂下话,就窜出去了。 正好二郎进门,碧青叫二郎给他哥提热水,整整两大锅水,用了大半,二郎把他哥换下来的衣裳抱出来,交给碧青的时候,那股子味儿,碧青足洗了三遍才洗出点儿模样儿来,这男人真是脏鬼。 把衣裳搭在屋里,叫二郎端了个陶盆子进来,灶膛里的炭夹出来几块,放到下头烘衣裳,外头下着雪呢,再说,大冬天的晾到外头一会儿就冻上了。 见二郎提着一桶黑水出来,不禁摇头,都脏成这样了还不洗,跟二郎说:“把水倒外头的菜园子里去。”有蛮牛这一大盆洗澡水,估摸明年的瓜菜能长得更好。 二郎应着提水出去, 碧青趁着这功夫洗头发,锅里兑了两瓢凉水温度正好,下头接个水桶,一手拿瓢,一手搓洗头发,一瓢水冲完刚要去锅里再舀,忽的手的瓢给人拿走了,接着就是大郎的声儿:“我给你舀水。” 碧青没阻止,她觉得,这是好现象应该鼓励,军营待了五年,王大郎的大男人主义已经植入骨子里,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潜移默化慢慢改变,不是说水滴石穿吗,自己现在还不到十三,距离跟他圆房,至少还有几年,这几年的时间,碧青不信调,教不出个好男人。 这男人不常回家,所以,在家的时候就得抓住一切机会,蛮牛的手指头跟棒槌似的,干力气活不在话下,可这样的精细活儿就不成了。 舀了水直接就浇了下去,把碧青刚抹好的皂荚给冲没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急忙说:“那个,我再舀一瓢。” 碧青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句:“慢点儿倒,一点儿一点的。”蛮牛的第二瓢果然慢了很多,不过也慢的有些过了。 碧青等半天不见水下来,索性从他手里接过瓢,给他做了个示范,仍塞回他手里,让他照着自己刚的样儿来。 大男子主义空前膨胀的蛮牛没生气,非常乖的听着碧青的指挥,把头发洗完了,还拿着瓢不放,那表情仿佛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碧青想笑,却忍住了,虽说让丈夫帮着自己洗头不叫什么事儿,若是让婆婆看见也不大好,擦干了头发,估摸着婆婆快家来了,把大郎手里的瓢拿过来扔到水缸上,添炭火准备做饭,对大郎期待的目光视而不见。 大郎用最大的耐心站在原地,盯着小媳妇儿等了一会儿,发现小媳妇儿没搭理自己的意思,不禁有些恼,刚明明答应香自己一下的,那软软红红的小嘴儿,若是香一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这么想着心里越发痒痒的难过,下死力的盯着碧青,琢磨小媳妇儿再不过来,自己就过去,抱着她啃一口,应了自己的就不能食言。这么想着,大脑袋就凑了过去。 何氏从里长家回来,一进院就见二郎不再屋里,却在柴火棚子里头翻麦草,何氏楞了一下,心说,哥俩这都什么毛病,大雪的天儿翻哪门子麦草,过去问了一句,二郎支支吾吾的说完,何氏才明白,是大郎叫自己兄弟先别进屋,甭想啊,一定又惦记他媳妇儿的账呢。 虽说瞧着小两口好了,可碧青的身子还没长成呢,哪能让这混小子霍霍了,急忙往屋里走,刚推开门,正巧看见大郎往碧青跟前凑,想都没想,一弯腰脱了鞋拿在手里,照着儿子就打了下来,一边儿打,一边儿骂:“你个混账小子,合着把娘跟你说的话儿都当了耳旁风,你媳妇儿才多大点儿,身子还没长成呢,你就惦记她的账,我今儿打死你个混小子,让你起坏心……” “娘,娘,我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跟我媳妇儿说句话儿……” “放屁……”何氏一听更气了,这都让她逮着了还不承认,手里的鞋不解气,左右瞧瞧,一眼看见碧青手里的烧火棍,一把夺了过来,那烧火棍刚拨完炭火,上头还带着火星子呢。 大郎也不傻,一见他娘烧火棍都抡过来,忙窜了出去,何氏也跟着追了出去,娘俩围着院子你追我跑打的热闹。 二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嫂子,特淡定的拿起另一根儿烧火棍,接着做饭,唇角那笑貌似有些奸诈,二郎急忙摇摇头,自己一定看错了,他嫂子是世上最聪明,心眼最好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亲们提的亩产问题,欣欣向荣没在农村待过,或许有些夸张,但也查了些资料,文里是两岔庄稼的收成,五亩地等于就是十亩,亩产不过千斤,虽有些夸张,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第25章 碧青自认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对于欺负过自己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尤其大郎这种,依仗男人先天优势,意图调教自己媳妇儿的男人,更不会放过,可凭自己的实力,武斗绝对找死,,文斗倒是可以试试。 自己对他施行机会教育,加上婆婆的棍棒教育,应该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即便没有效果,也能解气。 大郎莫名其妙挨了一顿烧火棍,躺在炕上都没想明白,明明小媳妇儿答应的,怎么媳妇儿没亲上,倒挨了一顿打呢,虽说娘的力气小,可给那带着火星子的烧火棍打几下,也疼的紧。 正郁闷呢,忽旁边二郎说话了:“哥,你对嫂子好点儿成不?” 大郎一愣,侧头看着他兄弟,雪光透过窗户上新糊的窗纸落进来,隐约能看见二郎睁着眼,大郎早发现二郎很喜欢自己的小媳妇儿了。 忽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哥身上有了兵差,以后年年朝廷都给俸禄,等哥攒几年,盖了新房,给你说个比你嫂子强的媳妇儿。” 二郎知道哥理解错了,叹了口气:“哥想错了,我不是想娶媳妇儿,哥一去五年,死活不知,音信全无,哥不知道之前咱家过的什么日子,爹病了,娘不得不卖地给爹治病,爹的病没治好,地也没了,剩下的地,也给了王青山家种,不给咱家也种不了,哥知道嫂子来之前,我跟娘吃什么吗,一年到头杂面饼子黍米粥,就这样,也不知还能过几年。” 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哥,之前我最怕过冬天,冬天冷啊,外头北风搅雪,屋里也不比外头暖和多少,柴火不敢烧,怕烧了就没了,只能挨着,一晚上冻醒好几回,有时我就想,没准自己会冻死,可现在我最喜欢的就是过冬天,睡着暖融融的炕,吃着嫂子做的饭,地窖里满满的瓜菜,缸里的粮食吃都吃不完,再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心里还会想着,明年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儿,哥,这都是嫂子来了之后,才有的日子,咱娘为什么对嫂子好,是因为一点点看着嫂子把咱家的日子过起来的,如果没有嫂子,我跟娘不知活不活的到你回来呢,那天跟着王小三去邻村看戏,听那戏文里的先生说,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报,哥,嫂子对咱家的恩情何止一点儿啊。” 大郎竟说不出话来了,从自己回来就知道二郎长大了,再不是自己走的时候,那个追在自己后头什么都不懂的皮小子了,比村里别的孩子都懂事,现在才知道,二郎的懂事是因为什么,也终于明白,自己的亲娘为什么这么护着小媳妇儿。 小媳妇儿人小,心眼子却不少,不止会过日子,还会跟人处,人不大说的话却句句扣着别人的心思,心地也算好,本来自己还对娘给他娶这么个不能使的媳妇儿,有些怨言,可仔细想想,能娶这么个媳妇儿真是自家的造化。 更何况,小媳妇儿长得也不难看,想起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大郎忽觉挨他娘两下烧火棍,也不算什么事儿了,或许,自己真该对小媳妇儿好些,不看别的,就看在他娘跟兄弟的份上,也得对小媳妇儿好点儿。 雪足足下了一宿,天亮的时候才停了,碧青把饭做好,就探头出去招呼扫雪的哥俩儿吃饭,目光对上大郎,不免有些心虚。 昨儿夜里仔细想想,昨天做的有些过分,蛮牛虽说是头色欲熏心的蛮牛,说明白之后,对自己还算不差,也不知是不是赎罪心里作祟,一向熬粥的早上饭改成了吃面。 碧青一早起来和的面,足足擀了五斤面条,面和的硬了些,手腕子都生疼,打了个简单的鸡蛋卤浇上去,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打卤面,面劲道,卤也香,大郎足足吃了两大盆才撂了筷子,跟碧青说:“明儿就得走了,校尉大人还在冀州府等着呢,军队里的事耽搁了,可是要掉脑袋,趁着这会儿我在家,有什么活要干就说。” 碧青想了想,这会儿大冬天的,也不能翻地,能有什么力气活儿?垒猪圈盖鸭舍都得等开春,忽想起坑边儿上的地:“倒是有个活儿……” 碧青给鸭子添了食出来,往坑边儿上望了望 ,大郎哥俩正挑着担子,一担子一担子的往那边儿挑雪,这是碧青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法子。 碧青模糊记得,现代改造盐碱地的法子,除了种树还有冲洗,引了河水一遍一遍的冲,能大大降低土地的盐碱腐蚀程度。 在这里不可能引河水,坑里的水虽然可用,但那是碧青的宝贝,明年指望着那坑水呢,怎么能用来冲地。 碧青一开始想到的是雨,可冀州的雨水,最早也要等到开春才能有,一开春就得把树苗栽上,到时就来不及了,刚才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雪,雨跟雪从根本上说都是水,温度低的冬天水气凝结就成了雪花。 如果把雪都堆到那片地上,等开春的时候,雪一融不就成了水吗,不用引什么河水也能起到冲地的效果,杨树虽然耐活,不挑地,可好一些的土壤,还是能促进树苗生长。 这些道理碧青不会跟大郎说,也说不通,这里虽祖祖辈辈种地,对于这些法子却听都没听过,农民大都朴实保守,这是优点,有时候也是缺点,保守就不会轻易接受新事物,朴实容易不思进取。 碧青只是跟大郎说,那两亩地的地势略高,不易浇水,把雪堆在上面,等开春融了,就不用浇地了,直接翻了土就能栽苗。 大郎听了二话没说就领着二郎去了,兄弟俩干的热火朝天,这会儿看过去,那块地上的雪已经明显厚了一层。 忽见又去了一个人,瞧着像王青山家的三小子王兴儿,也挑着担子开始运雪,碧青不禁愣了愣,心里琢磨王兴怎么来了? 正想着,就听见院外驴叫,莫非小五来了,昨儿忙乱也没来得及,还说过会儿让二郎给去邻村给小五送信儿呢,两家走的亲近,碧青就没拿小五两口子当外人 。 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女人的身份在现代无所谓,在这里是最大的限制,无论做什么买卖,都不可能亲自出头,只能在后头出主意,小五心眼活泛,性子机变,还诚信,最适宜做买卖。 碧青很清楚,种地只能填饱肚子,想要致富就得搞副业,现代那些闻名遐迩的亿元村,都是搞副业,要不养殖,要不畜牧,要不凭借独有的材料做手工,总之,没有一个是靠种地发的财,所以,碧青做什么都拽上小五。 不想,信儿没送去这小子就自己来了,阮小五把他媳妇从驴背上扶下来,碧青拉着秀娘的手,看了看她的脸色,跟小五说:“不说病了吗,这大冷的天,不在家养着,出来做什么,回头着了凉,可不更坏了。” 小五道:“这不大郎哥家来了吗,兄弟媳妇儿怎么也得见见,不是昨儿夜里雪大,我昨儿就跑来了。” 秀娘拉着碧青的手道:“嫂子别担心,这几天好多了,天天在屋里没人说话儿,也闷得慌,一听说小五要来,惦记跟嫂子说话儿就来了,这闻了一路雪气,倒觉着心里舒坦了些。” 碧青见她脸色是比上回见好了些,想着雪后空气好,病人出来走走也对,就没再说什么,拉着秀娘的手进屋了。 刚要招呼小五,哪还有影儿,何氏看了鸡窝后进来道:“别找了,刚问我怎不见大郎,我才说了一句,就去灶房摘着扁担跑了,说开了春就得栽树,要是不用浇水,可省大事了。”去屋里摸了几个钱出来“你青山婶子家的王兴也出了大力气,小五两口子又来了,我去刘寡妇哪儿打酒,晌午多收拾几个菜,明儿大郎就走了,也当给大郎送送行。”说着扭身出去了。 秀娘看着碧青小声道:“大郎哥这刚回来又要走?” 碧青点点头,怕她冷,给她挪了板凳过来,让她坐在灶火边儿上,去外头柴火棚子里摘昨儿王富贵家送过来的猪后腿。 为了招待大郎,里长家宰了一头猪,左邻右舍的都跟着沾光,给碧青家送来的是只猪后腿,昨儿匆忙没来得及收拾,今儿正好炖了。 锅里舀水,把肘子洗净,放在里头,冒出血沫子,捞出来再洗一遍,寻了铁筷子把上头的猪毛烧干净,再放到锅里。 大半年的时间,能找到的调料基本都找着了,香叶大料等是小五从冀州府的药铺里买来的,没有酱油,就用农家自制的毛酱。 她婆婆何氏做这些东西一绝,以前家里粮食糊口都不够呢,也没心思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是听碧青说要腌咸鸭蛋,才动起了做毛酱的心思。 碧青全程参与了,其实不难,就是把面和好上笼屉蒸熟,发酵之后晒干,磨碎,加大盐粒子闷在酱缸里,就算成了。 不过,她婆婆做的酱明年才能吃,现在用的是小五娘做的,小五家日子好过,年年都做毛酱,腌咸菜,听说碧青要,就给碧青送了半坛子过来,调些水,就能当成纯天然的酱油用,效果不错,至少从颜色上有了突破。 碧青还打算回头抽出空来试试做酒呢,在家的时候奶奶喜欢鼓捣这些,葡萄下来的时候做葡萄酒,兴致来了,也会做糯米酒,碧青跟着学了不少手艺,不过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用上。 街当刘寡妇家的酒是自己酿的,不舍的用好粮食,就是些剩下的黍米掺着麦糠,酿出来的酒,便宜是便宜了,却贼难喝。 碧青平常只让二郎打一些搁在家里,是为了当料酒使,聊胜于无,把浑酒倒进去,盖上锅盖就剩下等了。 秀娘倒了碗水递给碧青:“嫂子这手艺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听小五说,就是城里最好的馆子,也做不出嫂子这味儿呢,要是嫂子能在城里开个饭馆子,买卖一定红火 。” 碧青心里一动,倒不是不可以……不过想想,自己去当厨子有些不妥,笑着摇摇头:“你嫂子我就是嘴馋,才折腾这些东西,你可别笑话嫂子了。” 忽想起阮家的事儿,不禁问:“分家的事儿怎么着了?你跟小五得了什么?” 一说起分家,秀娘脸色暗了暗,半天才道:“嫂子是知道的,小五上头有四个哥哥,没一个省油的灯,我家小五排行最小,哪轮的上他挑,家里六十亩地,我公公说了,五个兄弟平均分,一人十亩,剩下的十亩,因为公婆跟着大哥,也给大哥。” 碧青点点头:“你公公还不算糊涂。”见秀娘要哭的样儿,急忙道:“怎么了哭了,莫非嫂子说错了。” 秀娘道:“公公是这么说,可地却是大哥做主分,小五最小,几个哥哥谁也不拿我们当事儿,六十亩地,有十亩是靠着莲花山那边儿的,都分给了我们,嫂子来的日子短,不知底细,那莲花山也不知怎么回事,山上的树倒是长得好,可周围的地却不成,种别的都不好,只那山里山桃能活,荒着也是荒着,附近就都种的山桃,山桃那东西又酸又涩,没什么吃头,就算熟了也卖不出去,也就家里的孩子当个零嘴吃着玩,嫂子说,有这么欺负人的吗,虽说我身子不好,没几个嫂子能干,可小五这些年东奔西跑的容易吗,公婆现如今住的院子,不是小五哪盖得起来,咱庄稼人地是根儿,没了地,我们一家三口以后喝西北风去不成。” 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碧青把自己的手绢塞给她,气道:“你家那几个大伯子真不是个东西,早晚有他们的报应,别哭了,病才好,回头又哭出毛病来,对了,你说莲花山附近都是这样的地,怎么不卖给别人?” 秀娘擦了擦眼泪道:“嫂子,那地里什么都种不成,谁要啊,买到手里干看着不成。” 碧青想了想:“你可知道那附近有多少这样的地?” 秀娘疑惑的道:“多少倒知道的不切实,可我年年跟着小五去摘山桃,记得一眼望去都是山桃树,估摸着都算上,至少有一百亩吧,嫂子问这个做什么?” 碧青摇摇头:“就是问问,你也别发愁,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分给你两口子,就要着,虽说庄稼人地是根本,有本事咱也不差那点儿粮食。” “嫂子这话可是,我跟她说了多少遍,就是不听,整日哭天抹泪的,像天要掉下来似的,叫人瞅着心烦。” 大郎进来,后头跟着小五,小五烤了烤火道:“妇人家没见识,就惦记着种地,也不想想,种地能得几个钱,还不如我多卖嫂子几张花样子呢,之前没分家,跑买卖赚的钱,都得给爹娘,如今分了家,以后赚多少都是咱们自己的,比什么不强,别提这些乌糟事了,哎呦!好香,嫂子这是炖肉呢,今儿我们两口子可算来着了,得好好解解馋。” 碧青笑了:“赶紧洗了手屋里坐吧,炕正热呢,锅里的肉还得一会儿呢,我先给你们收拾几个小菜,婆婆打酒去了,今儿你们哥几个好好喝几杯,一个驱寒,另一个也给你大郎哥送送行。” ☆、第26章 吃了晚上饭,外头又开始落雪,雪不大,风却不小,呼呼的北风卷着雪星子,打在脸上忍不住一激灵。 碧青喂了鸭子,就进了西屋,给大郎收拾行装,东屋里婆婆正嘱咐大郎:“京城不比咱们乡下,沾着龙气儿呢,听人说,京城里的贵人比天上的星星都多,个个都不好惹,你自己小心着些,别蛮劲儿上来,得罪了贵人,在兵营里要听上司长官的令,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跟长官拧着来,家里你也见了,有你媳妇儿在,娘跟你兄弟都不用你惦记,当好你的差最要紧。” 说着,想起什么道:“别跟这回似的,一去就没音儿了,记着常捎信儿家来,娘不求别的,就求你能平平安安的,月俸钱攒着些,放假家来的时候,给你媳妇儿买个物件,也是你的心,别瞎花了,酒也少吃,男人家吃了酒容易惹祸,京城里可惹不得祸……”絮絮叨叨却也殷殷切切,生怕漏了哪句没嘱咐到。 老话儿说的好几,儿行千里母担忧,世上所有的母亲大概都跟婆婆一样,碧青打开大郎背回来的包袱,一打开差点儿给熏个跟头。 里头还有一套兵装,昨儿洗了澡,大郎就穿了婆婆给他新做的袄裤,烘干的兵服碧青刚折起来,这会儿就放在炕一头呢,碧青还以为就那一套,不成想包袱里还藏着呢,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洗了,这股子酸臭味儿,熏的人脑仁疼。 认命的拿出来,想趁着这会儿洗了,炭火烘一宿,明儿差不多也干了,捏着一抖落,咕噜噜滚出两颗东西落在当屋。 碧青忙低头看,黄澄澄,金灿灿,竟是两只金元宝,碧青不禁愣了,大郎正巧撩帘进来,摇头道:“果真是败家娘们,金元宝也往地上扔。”说着,弯腰捡起来递在她手里,瞧了她两眼,不禁笑道:“怎么?傻了,连金元宝也不认识了,这可是我得的赏金,你要是不稀罕……” 大郎话没说完,手里的金元宝就给碧青夺了过去,金元宝谁不爱啊,碧青颇现实的在手里掂了掂。 大郎道:“不用掂,一锭十两,这两锭足足二十两,一钱不差,十足十的赤金。” 碧青整个人都有些发傻,二十两啊,一两金可换十两银,这二十两金子就是二百两银子啊,自己前头得了朝廷十两银子,都觉是笔巨款,这二百两砸下来,碧青还真有些蒙。 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怀疑的看着他:“你哪来的这么多金子?” 大郎道:“还能怎么来的,这就是你男人的军功。” 碧青有些不信:“军功用金子衡量?” 大郎道:“金子最值钱,自然用金子,斩敌兵一人得银一锭,斩将一人得金一锭,你男人的金子就是这么来的。” 碧青手里的金元宝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脸色都变了:“你,你杀了人?” 大郎弯腰把金元宝捡了起来,见小媳妇儿小脸儿都白了,也不想吓坏她,含蓄的道:“没杀几个兵,但你男人的刀快,斩了敌军两名百夫长,论功行赏,就得了两锭金元宝,你收着吧,盖房子,置地都成,你瞧着使就是。”说着把金元宝又塞到碧青手里。 碧青的手有些不自禁的抖,捏在手里的哪是金元宝,明明是两条人命啊,大郎见小媳妇儿仍是怕,不禁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男人如果不杀人,就得给人杀,你该念佛,死的不是你男人。” 碧青呢喃道:“可,可……”可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捏着两只金元宝跟捏两块烫手山芋似的,大郎心一软,还是个小丫头呢,论年纪,比大郎也打不了几岁,胆子小也应该,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怕什么,若真有恶鬼索命,找的也是你男人,碍不着你个妇道人家。” 嘴里头说的粗声粗气,仿佛不耐烦,手里的力道却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抱着碧青还摇了两下,把她当成孩子哄了。 碧青这会儿也终于缓过来了,大郎说的对,战场是最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半点善心,那不是佛祖扬善的法会,那是阎王屠戮的修罗场,手里这两锭金子不是人命,是她丈夫的军功。 想通了,也不那么害怕了,捏着金子,抬头看了看大郎,能立这样的军功,这男人的身手绝不会差,想起他回来那天在灶房的情形,碧青不禁暗暗点头,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花俏成分,一招制敌,想来不是他手下留情,估摸自己还没看清他的脸,脖子就断了。 这样的本事跟什么师傅都学不会,只有在战场上才练得出来,碧青相信,如果在现代,王大郎绝对是一个特种兵的材料。有本事还要有伯乐,想必那位校尉大人就是大郎的伯乐了。 王大郎见小媳妇儿不怕了,发白的小脸在油灯的映照下,渐渐红润起来,眼睛却有些发直,不知道想什么呢,小嘴嘟着…… 王大郎盯着那张小嘴,忍不住咽了两口唾沫,缓缓低头凑了过去,还没亲到嘴呢,就给碧青发现了,两条腿一踢蹬,就从他怀里跳了下去,拿起一边儿的脏衣服就跑出去了。 大郎不禁苦笑,怎么亲一口就这么难呢,小媳妇儿是不是忘了答应自己的话。 碧青把大郎的衣服泡上,就拿着金子进了东屋,见只有何氏不禁问:“二郎呢,怎么不见?” 何氏道:“半大小子性子最野,家里圈不住,说去找王家小三,不等我应呢,就跑出去了。” 碧青道:“二郎比别的孩子懂事,婆婆不用担心。”说着把两锭金元宝放到炕桌上:“这是大郎拿军功换来的,娘收着吧。” 从西屋出来的大郎在外间听了,不禁咧开嘴笑了,他小媳妇儿就是会做人啊。 何氏心里也高兴,其实这金子大郎昨儿就拿给自己了,是自己说让他给碧青收着,经过这么多事,何氏也不糊涂了,明白一家人过日子,就得有一个主心骨,虽说自己是婆婆,可日子上的事儿,还是得儿媳妇儿拿主意妥当。 如今,何氏算彻底明白了,这两锭金子就算在自己手里搁上十年,还是两锭金子,若是在碧青手里,没准不到一年就能变出四锭来。 就拿种番薯朝廷奖的十两银子来说,儿媳妇儿救济娘家,是自己应了的,可少了五两银子,家里的日子也没见差多少,反而更好了,粮食是买回来的,挑着最好的买,瓜菜干儿地窖里有的是,院里捋着墙根儿一溜坛子,萝卜条,韭菜花,咸鸭蛋,还有一小瓮自己亲手做的毛酱,锅台边儿上满满一小罐儿猪油,比外头的雪还白,抹在面皮上烙油饼,拿着咬一口,香的恨不能把手指头都吞下去。 今儿还炖了一只猪后腿,自己活了这么些年,统共吃的荤腥都没这一年多,更别提,还置了地,虽都说是坏地,可何氏相信,坏地到了儿媳妇儿手里,也能变成好地,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如今儿子也回来了,自己还有什么愁得,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拿着两锭金子也不能下小的,有什么用,所以才让大郎给碧青。 说是这么说的,若儿媳妇儿蔫不出溜的就收起来,何氏嘴里不说什么,心里也总会有些疙瘩,如今碧青一这么着,何氏心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拉着她道:“好孩子,这金子娘不要,你瞧着使吧,怎么使都成。” 婆媳正说话儿,王青山家的就来了,给大郎送了一双鞋,千层底儿,青布帮儿,上了两遍缝线。 王青山家的拿出鞋道:“咱们乡下人的鞋,就图个结实,大郎得了兵差,练兵骑马的更费鞋,别瞧婶子做的鞋不好看,可就一样好,结实,一年也穿不烂。”递给碧青:“这是婶子的一点儿心意,可别推辞,要是推辞,可是嫌弃婶子的活儿糙呢。” 碧青知道她是为之前的事心里过不去,也没客气,接过来道:“婶子可成了及时雨,我跟婆婆刚还说,以前做的鞋大郎穿着都小,脚趾头进去了,脚后跟还外头呢,想现做也赶不及,正发愁呢,不想婶子就送了来。” 说着,拿着鞋去了西屋,不一会儿大郎跟着进来,碧青道:“婶子瞧,正恰好。” 王青山家的欢喜的不行,心里明白,两家的过节从今儿就算彻底揭过去了,坐了会儿,说起三小子王兴儿,何氏道:“还没谢你呢,今儿你家兴儿帮着挑了半天雪,可是累着孩子了。” 王兴娘忙道:“嫂子这话可就远了,兴儿这个年纪,正是长力气的时候,使多少长多少,那么点儿活算什么,能累着他怎么着,以后有什么活儿,嫂子尽管言语,我家的地少,三个小子闲着也是闲着,干点儿活也省的待懒了。” 碧青想了想道:“倒是有个活儿想请兴儿兄弟帮忙。” 王兴娘忙问:“什么活儿?” 碧青道:“也不瞒婶子,如今坑边儿上那块地在我手上呢。” 王兴娘点点头:“你是为着要种树的活儿,兴儿今儿家去跟我说了,虽说不知道你种杨树作什么,可只你干的事儿就有道理,婶子信你,不就插个树苗吗,不叫个活儿,回头开春让兴儿过来,一天就把树给你栽上了。” 碧青道:“那可得谢谢婶子跟王兴兄弟了,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是那个水坑,我想在坑里头放些鱼苗,再种些荷花,还要多养些鸭子,这些我们娘仨可忙不过来,若是兴儿兄弟有空,就过来帮帮忙,至于工钱,这会儿不知道收成如何,也不好说,这么着,咱们先按月算,兴兄弟在这边儿,跟着我们吃饭,饭不好也别挑剔,另外在给兴儿兄弟一百文的工钱,婶子看可公道?” 王青山家的眼睛都亮了,哪找这样的好事儿去啊,管着吃,还给钱,一百文啊,一个月一百文,一年那是多少啊,自己一家子辛辛苦苦种一年地,也就勉强能填饱肚子,如今在碧青家干一年活儿就能落下一千二百文钱。 还说什么饭不好,如今王家村谁不知道,大郎媳妇儿的手艺,那饭做的比城里馆子的都不差,三小子这是一脑袋扎蜜罐里来了啊。 王青山家的张了张嘴,激动的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这儿还没说出什么呢,兴儿一脚迈进来道:“大郎嫂子,我不要工钱,管饭就成,嫂子让俺干什么就干什么,俺保证不叫一声苦。”兴儿本是怕道不好走,来接他娘回去的,不想正听见这话儿,兴奋的脸都红了。 碧青道:“不要工钱可不成,这是我应了给你的,就一定得给,若是干得好,赚的钱多了,年底还有你的红利,有道是亲兄弟明算账,这是你该得了,不用不好意思。” 送着激动万分的娘俩走了,何氏才有些担心的道:“一个月一百文啊,咱家给的出不?” 碧青扶着何氏进屋坐下:“娘别光盯着这一百文瞧,娘想想若是坑里的鱼苗都长起来,送到城里的饭馆子里,一条得多少钱,照十文一条算,一百文也不过是十条鱼的价儿罢了。” 何氏道:“娘不懂这些,你瞧着折腾吧,咱家人少,雇王兴儿过来也好,只不过,地主家才雇佃户长工呢,咱家这小门小户的,娘怕别人说闲话。” 碧青道:“娘,小门小户怎么了,那些地主难道是一生下来就是地主不成,不都是从小门小户过来的,别人说闲话让别人说去,咱一家子过好日子就成。” 大郎点点头:“娘,我媳妇儿这话在理儿,怕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不成,别人乐意说什么说什么,您就听我媳妇儿的没错。” 这句我媳妇儿说的极其顺嘴,倒让何氏忍不住抬头瞅了儿子一眼,大概给他娘瞅的有些不好意思,大郎的黑脸有些红:“那个,娘您歇着,我先去睡了。”莫头跑了。 何氏不禁摇摇头,前儿回来的时候还嫌媳妇儿不好,这会儿一口一个我媳妇儿,叫的别提多亲热了,可见儿子心里头对这个媳妇儿也开始满意了,。 想想碧青的话,也觉着对,谁一生下来就是富户,不都说从穷里头过来的吗,儿媳妇儿有本事赚钱,自己还拦着不成。 想到此,开口道:“虽说王兴是雇来干活的,也别歪带了人家。” 碧青知道婆婆想开了,忙道:“娘放心,一天三顿,咱家吃什么,王兴儿兄弟就吃什么。” 何氏点点头,拿起做了半截的衣裳接着缝起来,趁着今儿晚上把手上这件的袖子上了,明儿给儿子带走,也好有个替换。 碧青把油灯挑亮了些,就去外屋洗衣裳了,搓上皂角揉了一遍,刚要把脏水倒出去,大郎先一步接了盆,冲她嘿嘿一乐,快步出去倒了回来,舀了水又兑上一瓢锅里的热水,伸手摸了摸不冰手了,才端过来。 碧青把衣服放在水里,一边儿揉一边儿瞥了他一眼:“你不说去睡觉吗,又在这儿做什么?” 大郎目光闪了闪,往东屋瞅了一眼,小声道:“媳妇儿,昨儿你应我的那事儿,打算什么时候兑现啊?” 碧青眨了眨眼装糊涂:“我应你什么事儿了,我怎么不记得?” 碧青一句话王大郎就蔫了,半天道:“你真的不记得了?明儿我可就走了,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你就不想你男人?” 碧青摇摇头:“富贵叔说你当兵是为了皇上,为了咱大齐,是好事,是为咱家争脸的光彩事儿,我想你做什么?” 王大郎眼里的贼光嗖一下没了,垂头耷拉脑的就要往屋里走,碧青忽叫住他:“帮我把衣裳搭绳子上。” 大郎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一见他媳妇儿努力够绳子的样儿,心里又不落忍,只得过来去接她手里的衣裳,衣裳刚接在手里,忽的小媳妇儿凑过来,在他脸上轻碰了一下,大郎手里的衣裳啪叽掉在了水里…… ☆、第27章 何氏在屋里听见响动,生怕儿子又干坏事,忙喊了一声:“是大郎吗,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外间屋蘑菇什么?” 大郎见小媳妇儿亲了自己一下就想跑,一呲牙,胳臂一伸就把小媳妇儿搂在怀里,蛮牛的力气大,稍微用点儿劲儿,碧青就动不了,刚要喊,给大郎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心说,勾起了你男人的痒痒来,就想跑,门儿都没有啊。 生怕他娘出来,大郎扬声道:“没干什么,帮碧青晾衣裳呢。”说着用脚踢了盆一下,听他娘不说话了,大郎才单手把衣裳抓起来,手一扬就把衣裳搭在绳子上。 碧青怕他乱来,用力踩他的脚,可这头蛮牛跟丧失了知觉一般,吭都不吭,手自然也没放开她。 衣裳搭好,一弯腰把她抱起来就进了西屋,放到炕上山塔一般的身提就压了下来,碧青吓坏了,果然男人的火撩拨不得,自己就碰了蛮牛的脸一下,这厮就要把自己拆吃入腹不成。 碧青刚要挣扎呼叫,就听蛮牛在她耳边道:“媳妇儿,乖乖让你男人亲几口,今儿就放过你,不然……”后头话不用蛮牛说,碧青也能猜得出来。 这个世界碧青的年纪才十三,可她本身的年纪可比蛮牛大,身体不成熟,可思想成熟,给一个男人压在炕上,身体贴着身体,碧青发现自己竟不自觉有了些反应,不禁脸红,生怕蛮牛干别的,忙点头。 大郎笑了一声:“媳妇儿要是早乖点儿听话,也省的我收拾你。”说着,放开碧青嘴上的大手,没等碧青求救呢,大嘴一张就堵住了小嘴。 碧青都不记得给这头蛮牛亲了多久,总之蛮牛放开她的时候,她觉着自己的嘴唇生疼,怀疑给这厮咬破了,蛮牛这哪是亲啊,简直就是啃,会不会接吻啊,再这么来几回,碧青怀疑自己的嘴唇都得烂了。 不过,从蛮牛粗鲁的动作来看,一定没找过女人,本来碧青还以为蛮牛至少应该嫖过,大军一路进京,过州府县郡的时候,那些州府的低等妓院最是高兴,一窝蜂出来,就在营房边儿上扎一个花帐,也不是那些高等青楼里的清吟小班,就是赚的皮肉钱,远征回来的大兵在她们眼里都是肥羊。 这些碧青是听小五媳妇儿跟自己说的,小五常跟他媳妇儿说这些有的没的,自己多少就知道了些,大头兵都免不了开荤,更何况,蛮牛是立了军功的人,又跟在校尉身边,精虫上脑,看见头母猪都得扑过去 ,没想到竟是个没干过的。 碧青都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高兴蛮牛至今还是个处男,算了吧,处男更可怕好不好,就看她的嘴就知道了,如果能选,碧青宁愿选一个花丛老手,至少不会受太多罪,就蛮牛这样儿的,将来圆房的时候,有自己的好儿吗。 不过,圆房还早呢,蛮牛也不常回来,自己现在想这个没必要,总之,转过天一早大郎就走了,走的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一想起小媳妇那张红润润的小嘴,大郎真想往回走,可军令如山,轻忽不得,这个道理大郎还是懂的。 想起怀里小媳妇儿那瘦弱的身子,大郎叹了口气,他娘说的是,小丫头现在经不住自己折腾,想吃还有的等,好在早晚是自己碗里的肉,有盼头。 出了王家村走上大道,望不见家了,大郎摸摸背后的包袱,心里暖暖的,包袱有些沉,里头装的有给校尉跟兄弟们背的番薯,还有小媳妇儿蒸的发糕,东西寻常,却是自己媳妇儿的一番心意,也给校尉大人跟兄弟们尝尝自家种出来的东西,还有小媳妇儿的手艺。 别看小媳妇儿这会儿抱不成,可瞅瞅营里那些兄弟们的媳妇儿,哪个比的上,常老六说他婆娘白,自己小媳妇儿也不黑,大牛说他媳妇儿俊,有自己媳妇儿好看吗,等过几年,小媳妇儿长成了,拉出去让他们见识见识,啥叫白,啥叫俊,啥叫能干,啥叫会过日子……大郎越想越美,巴不得赶紧回去好显摆显摆自己媳妇儿,脚下生风,奔着冀州府去了。 不提大郎,且说碧青,大郎走了也算松了口气,不用再跟蛮牛动心眼子,消停了许多。今年雪多,还没进腊月呢,就下了两场,进了腊月更是一场挨着一场:“倒也不下个痛快的,这么一点点儿零碎着下,叫人看着都不爽利。”碧青从外头进来,掸了掸鞋上雪,一边儿叨咕,一边儿把手里剪好的喜字递了过去。 桃花娘借在手里瞧了瞧道:“倒是你这喜字剪的周正。”说着朝窗户外看了一眼道:“你呀到底年轻,有些事儿还不大懂,这样的雪才好呢,太大了怕闹灾,不下雪,明年的庄稼可就不成了,这么着才好,润着地里的麦苗,等开春雪一融就能蹿个高,瞧着外头的雪,就能望见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儿。” 说话儿让着碧青坐到炕上,叫桃花给碧青倒水,叫了两声才羞羞答答的进来,见了碧青脸红的都不敢抬头,快出门子的新娘子,总是有些害臊,给碧青倒了水就忙跑出去了。 桃花娘道:“我家大丫头是个老实头,手里的活儿倒是拿得起来,可就是性子软,她婆家是书香门第,祖上中过举,家里的日子虽寻常,小子却多,姑爷还是个行三的,上头两个嫂子,下头还有俩兄弟,一个大姑姐,一个小姑子,都没出门子呢,也没分家,咱家小门小户的,我这心里就怕大丫头嫁过去吃亏。” 说着叹了口气:“当初若不是她堂婶子亲自开口保媒,我跟你叔也不会攀这高枝儿去,嫁个平常人家,吃穿上差些,日子好歹过得去,不用这么提着心,就怕你妹子受气。” 碧青这才知道,为什么王富贵两口子这么舍得给桃花置办嫁妆,这是嫁了高门,怕闺女过去受气,指望着嫁妆单子体面些,能给闺女做点儿脸呢。 这个时候,女人的命运跟买彩票差不多,自己不也一样,一口袋黍米就从沈家村嫁到了王家,这是赶上婆婆心地好,小叔子懂事,丈夫虽说是头蛮牛,到底不是什么奸恶之辈,才有如今的小日子,要是赶上个坏心的婆婆,不拿女人当人看的丈夫,自己哭都找不着地儿,就算满脑子想头也白搭。 所以桃花的事儿,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桃花娘:“桃花妹子厚道,自然就有福,就算大姑姐小姑子都在,咱又不缺礼儿,还能平白的欺负人不成,婶子放心吧,只要妹夫对桃花妹子好,等分了家就算熬出头了。” 桃花娘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说,咱们女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忍忍就过去了,俗话说,多年的媳妇儿熬成婆,总有熬出头的一天。”说着,想起什么道:“我这儿正有事儿要劳烦你呢,你妹子出门子那天,得有个人送,杏果儿年纪太小,去了也没用,桃花倒是有个亲姨,可咱们这边儿的规矩是姑不接姨不送,这亲姨送不得,你富贵叔就想到了你,说你是个福气人儿,让我跟你说说,送你妹子过去。” 碧青忙摆手:“这可不成,虽说不懂,可也知道送亲得全和人,我爹娘婆婆虽在,公公却没了,哪能算全和人呢,送不得,送不得。” 桃花娘道:“这话儿说的就差了,你嫁过来之前,你公公就没了,碍着你什么事儿,村子里谁不知道你福气大,真忍心瞅着你妹子孤零零的嫁过去不成……” 桃花娘足说了一车好话,目的就是为了让碧青答应送亲,碧青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应了。心里纳闷,桃花那个堂叔是县衙里的主事,保媒的又是堂婶子,从哪儿找不出个送亲的人呢,非得让自己去干什么。 还有,记得桃花娘先头说订的刚入冬的日子,怎么这都腊月了才娶,家来问了她婆婆,何氏叹了口气道:“这高门哪是这么好嫁的,这事儿倒是听说了,桃花那个女婿家了不得,听说祖上曾经当过举人老爷,她那公公也是个秀才,虽说如今家道落了些,到底是书香门第,跟咱庄户人家的闺女不般配啊,亲事虽应了,日子却一拖再拖,不是你富贵叔找上门,还不知今年过不过得了门呢。” “狗屁的书香门第。”王兴儿娘呸了一声:“我娘家跟周家一个村的,一家子懒得屁眼儿生蛆的主儿,家里好几十亩好地,有一大半都赁出去给别人种着,剩下那几亩还不上心管,堂堂的男人家都不下地,在家吃闲饭,闺女更不干,成天在家里不知道干啥,全家那么多人,就两个娶进门的媳妇儿,干地里的农活儿,这还瞧不上呢,嫌是庄户人家的闺女,这么一家子混账,就算识几个字管什么用,也没听说哪个中了状元回来,就那个爹考了个秀才,成天之乎者也的,不知道还以为多大的学问呢,就我瞧,还没大郎媳妇儿有学问呢。” 碧青这才明白桃花娘的苦心,大约知道自己识字,送亲过去,让那家子高看一眼,要是真跟王兴儿娘说的一样,桃花这一嫁就算跳进火坑了,怪不得桃花娘那么个脸色呢。 想到桃花虽害臊,可那眼里明明白白就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那样热切的希望一旦破灭,不知道她抗不扛得住。 不管愿不愿意,桃花还是嫁了,赶在小年前,订了腊月二十的好日子,没下雪,却从一早起来就阴沉沉的,从天一亮,都不知道桃花娘跑出去看了多少回,一次比着一次脸色不好看。 冀州府成亲,就早不就晚,花轿来的早才说明婆家上心,故此,大多数男家天不亮就遣着轿子出门,赶早到女家,省的时候晚了亲家脸上不好看,道儿远的就更得早些了。 桃花的婆家在十里外的莲花山下, 按说不算太远,一早起来,轿夫脚下快些,怎么也赶得及,可这儿再过一个时辰就晌午了,还没见着花轿的影儿呢,桃花娘哪能不着急。 村子里贺喜的人,把王富贵家的敞亮院子坐的满满当当,正等着吃喜面呢,可花轿不来,喜面也没法下锅,王富贵急的在院子里直转磨。 碧青在桃花屋里陪着新娘子,眼看着桃花眼里的喜色一点点儿落下去,最后终于一丝不剩,心里实在替她难过,等屋里没人了,忽的开口道:“大郎嫂子,我怕,要是周家的花轿不来,我该怎么办?”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涌了出来,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碧青忙拿帕子给她擦:“今儿这样的日子可不能哭,哭了不吉利,别瞎想了,这三媒六聘订下的亲,哪能不来呢 ,这些日子总下雪,不定是道上不好走耽搁了。”说话儿就听外头锣鼓响了起来,隔着窗户听见外头王兴娘喊:“来了,来了,花轿临门大吉大利。” 碧青给桃花整了整嫁衣:“瞧不是来了吗,快别哭了,叫人瞧了不好。”说着把红盖头给她蒙上。 乡下接亲没那么多繁琐的礼节,碧青抽个空出去寻了桃花娘低声道:“抓把喜钱儿给那几个轿夫,他们出些力气,晌午前就能到。”桃花娘含着泪儿去了,碧青叹了口气,这样的婚事,不用想也知道以后的结果。 轿夫在前,碧青跟王喜娘作为送亲的娘家人,坐在后头的牛车上,牛车上还有桃花最小的兄弟王小三,跟过去挂门帘子的。 这都快小年了,正是最冷的时候,牛车上没遮没拦的,西北风抽过来,跟刀子似的,碧青头上的头巾根本不顶用,不一会儿就冻透了。 桃花娘在牛车上放了两床旧被子,搭在腿上,勉强还能挡些寒气,见王小三冻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碧青把他拽过来,拿被子裹在他身上,小三唧唧索索的问:“大郎嫂子,快到了没?”碧青看向王兴娘,自己可没来过,哪知道到没到。 王兴娘道:“到了,到了,瞧见前头的莲花山了不?瞧见山就到了,我们这个村就是因为守着莲花山,才叫临山屯的,前儿你不不还问我这些地呢吗,你瞧这就是,方圆几里种的都是山桃树,要说也稀奇,这些地种别的庄稼都不活,可把山桃树挪过来,却长得格外好,瞧瞧这些桃树颗颗都有碗口粗,日子最短的也有七八年了,这要是好桃,光这一棵树上结的果子,就顶的上半亩地的收成了,可如今呢?” 说着,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啊,要不,俺们临山屯也不会这么穷了。” 碧青侧着身子往外瞅,道两边儿一眼望不到边的桃树林,就像王兴娘说的,颗颗桃树都有碗口粗,如今腊月里,百叶凋零,但从那粗壮的枝干,仍然可以想想,春日里满树桃花的烂漫,秋阳中果实的丰美。 这绝对是一块宝地,临山屯的人简直是守着金矿要饭,只要简单的嫁接一下,粗壮的山桃树上就会结出最甜的蜜桃,不止桃,还有甜杏,李子……总之,只要把甜桃或甜杏的树枝砍下来,嫁接到这些山桃上,转过年就能结出果子。 如果真像王兴儿娘说的,一棵桃树顶半亩地的收成,这些一眼望不到边的山桃树,就是不折不扣的摇钱树,自己是不是可以考虑买下来,用大郎留下的那两锭金子…… ☆、第28章 刚进临山屯就听见锣鼓声传来,碧青愣了一下,王兴娘支起身子,探出牛车往前望了望,不禁道:“这倒新鲜,刚迎亲的时候,锣鼓敲的有一下没一下,咱们这位新姑爷更是代答不理儿,那下巴恨不能抬天上去,明明就是瞧不上咱庄户人,这阵势倒有些奇怪。” 对桃花这个丈夫的态度,碧青也觉得实在过分,不过想想王兴娘说周家的情景,出这么个极品也不新鲜。 碧青死瞧不上这种人,自觉比别个高一等,其实狗屁不是,就算念了书,也改变不了混账的本质,真不知那些书是不是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时候的读书人不是最讲究,仁,义,礼,智,信吗,以她看,这周家一样儿都不占,说白了,就是没认清自己是谁,一味觉得念过书,认识几个字就了不得了,其实就是一家子混蛋。 娶媳妇儿也是为了要免费劳力,或者还有嫁妆,就这儿还瞧不上呢,觉得娶庄户人家的闺女辱没了他家的书香门第。 碧青扫了眼后头的嫁妆挑子,八抬嫁妆在四里八乡真算风光的了,更别提,后头还拉着满满一车粮食,碧青就想不明白,王富贵两口子这是图什么,就算是桃花那个什么堂婶子保媒,当爹娘的不应,亲事也成不了。 说到底,还是王富贵两口子想攀这门亲,想起王富贵知道自己念过书时的表情,碧青仿佛理解了一些。 士农工商不是白说的,读书人再穷,社会地位也别人高的多,商人最富,却是社会最底层,重农轻商古代社会历来如此,农民再怎么折腾还是农民,读书人一旦有机会出仕,就一步登天了。 谁都盼着光宗耀祖改换门庭,出不了当官的儿子,有个当官太太的闺女也成,王兴娘说过,明年周家三个儿子都会参加县试,这或许是王富贵两口子下的赌注。 县试就是通常说的童子试,碧青理解就是小学毕业考,县试合格才能参加府试,府试合格再参加院试,最后院试通过才是秀才,可以进官学。 进了官学才算拿到了入仕的敲门砖,也只是敲门砖,大齐这么多州府县,一年入官学的学生数都不数不清,最后能当官的真没几个。 但这是底层老百姓唯一的希望,也是所有人都对读书人高看一眼的根本原因,碧青真心觉得,周家这样的儿子要是当了官,还真是老天不开眼。 不过,是有些古怪,刚还没精打采的新姑爷,这会儿不知抽什么风,跟打了鸡血似的,喊了一声锣鼓就敲了起来 。 王兴娘跟碧青对看了一眼,闹不清怎么回事,却也松了口气,到底热热闹闹得把人送到了,回去跟桃花娘也好交代。 周家的宅子年头有些长,家道中落没钱修缮维护,已经破旧不堪,侧面的围墙已经坏了好几处,大门还算完整,上头挂着红绸,从有些歪斜的红绸看,碧青怀疑是刚挂上去的,旁边的梯子还没来得及拿走呢,明显就是临时抱佛脚。 周家勉强结的这么亲,自然不会大操大办,估摸就是想把人迎过门算了,这临时又热闹起来,还真让人想不透,抬头间瞧见一个人,才大约猜到原因。 那位杜知县在几个人的簇拥下正站在周家的门洞里头,脸上的笑容温和可亲,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儿。 碧青点点头,怪不得周家忽然折腾起来,原来是给人看的,略一想就明白了,周家再不济出过举人,还有个老秀才,底下几个儿子,虽没功名在身,也都是读书人,这样的人家在京城狗屁也算不上,可在这小小的间河县,绝对算的上书香门第了。 周家也是一直这么自我标榜的,杜知县作为新上任县令,寻机会走访一下这样的书香门第,也显得自己礼贤下士,说白了求得就是名声,而这个机会,最好是喜事,丧事登门晦气,喜事登门锦上添花顺理成章。 碧青估摸,这里少不了桃花那位在县衙当主事的堂叔,这种钻营手段在官场上太寻常,只不过,杜知县这个锦上添花没什么,可周家一激动难为起新娘子就真让人无语了。 碧青看着出来的两个妇人,以为自己听差了,刚喜娘介绍过了,这两位一个捧着笔墨,一个捧着白宣纸的妇人,正是桃花的两位嫂子。 两个妇人的脸色古怪,先是庆幸再就是幸灾乐祸,见送亲的人都傻了,互相看了一眼,幸灾乐祸之色更明显了些,大声道:“公公发了话,我周家是书香门第,进门的媳妇儿没学问还罢了,亲家总有个识文断字的才说得过去,叫亲家寻出一位来,把我们周家祖上传下来的对子对上,才能迎新媳妇儿进门。” 王兴娘一听就急了:“这是什么话,没听说过娶媳妇儿还得对对子的,对不上来怎么着,难道让我们原路抬回去不成。” 那两个妇人一抬下巴,扫了王兴儿娘一眼:“公公说了,结亲不求门当户对,也不能都是些粗俗的人,丢了祖宗的脸是大事。”说着假模假式的低声道:“婶子就别嚷嚷了,回头轿子里的弟妹听见,一想不开抹了脖子,这喜事可就成丧事了。” 杜子峰见外头的新娘子不下轿,不禁问了一声,周家的老爷周学仁,根本没想到县太爷会来自己家道喜,要是知道,哪会这么冷冷清清的。 周家如今的日子不好过了,想跟高门大户的结亲纯属妄想,娶庄户人家的闺女就是为了有人干活,不然,一家子都蹲在家里吃闲饭,早晚得喝西北风,这么多张嘴呢 ,那些赁出去的地哪够挑费的,怎么也得自己种些粮食,这才应了娶桃花进门。 应了却也不爽快,一拖再拖,就是想多要些陪嫁,实在没法拖了才成礼,勉强娶的媳妇儿,一家子都没当回事儿,可就没想到县太爷竟然来道喜。 一接着贺喜的礼帖,周学仁激动的浑身哆嗦,县太爷亲来贺喜,这是周家多大的荣耀,祖宗脸上都有光啊,忙颠颠的迎了出去,吩咐家里人赶紧收拾,怎么热闹怎么来,临了,为了标榜自家是书香门第,一激动,还把家里八百年不用的老礼儿拿出来为难新媳妇儿,就不想想庄户人家丫头,有几个识字的,还对对子,亏着老酸儒想的出来。 杜子峰听了周学仁的话,也不禁皱了皱眉,真有些后悔今天来这一趟,这周家的老头子简直就是胡来,哪有这么难为人的,有心说句话,却听忠叔小声嘀咕了一句:“咦,那不是种番薯的小寡妇吗?” 杜子峰看过去,果然瞧见了碧青,应该不是小寡妇了,王大郎回来了,王大郎立下军功进了骁骑营,杜子峰前几天就得了信儿,信息不通达就别想在官场上混,这个道理,杜子峰相当清楚,更何况,王大郎还是自己治下剑河县人士,自然要弄清楚的。 骁骑营可不是平常人能进的,里头都是各营里选出的精兵强将,还有就是勋贵子弟,就算各营选出来的,也极少有大郎这样目不识丁的庄稼汉,王大郎真是特例。 王大郎之所以能进去,全仰赖赵勇的推荐提拔,赵勇这个人跟王大郎的经历有些相似,估摸也正因为如此,才提拔王大郎。 赵勇原是大将军赫连起帐下的小兵,因机缘巧合救了大将军一命,而得赏识,最终也不过熬了个校尉之职,不过,这次听说他带着人趁夜偷了南兵的营寨,把南兵的精锐前锋共三百人,斩杀殆尽,有这份军功,就算混不上正统领,骁骑营副统领应该不难,真不知,把王大郎这么个莽汉弄进骁骑营,对他来说是福是祸。 不过,有王家的媳妇儿送亲,周家这亲事的应该能过去,想着不禁往前走了两步,对王家这个识字的小媳妇儿,实在有些好奇。 碧青的好脾气真给磨光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乡下娶个媳妇儿,还非得对对子,往哪儿说理去啊,隐约听见身后花轿里的抽泣声,不禁暗叹了口气,如果说之前还对这门亲事存着一点儿希望,现在就是完全的绝望,狗屁的书香门第,就是一群自以为是的混账,亏了好意思拿书香门第说事儿。 还有桃花这两个嫂子,估摸在这样的家里没少受气,同病相怜的人,为什么不同情,反而这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儿,实在可恶,难道进了这个书香门第,把本来朴实善良的性子都磨没了。 这会儿开口催着:“这吉时可不等人,亲家若对不出对子,错过了吉时,可就得把弟妹抬回去了,这是俺周家祖上订下的规矩。”心说老三媳妇儿今儿这脸丢定了,就算以后再进了门,一辈子头也抬不起来,想这四里八乡一共找不出几个识字的人来,这王家村就更没有了。 正想着,却听碧青道:“大门上可是你们周家祖宗出的上联?” 两个妇人点点头,见碧青盯着门上的上联看,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装的倒挺像。”正嘀咕着,就听碧青道:“这有何难。”说着去看了托盘的笔墨一眼道:“天冷,墨都冻上了,这是故意难为娘家人不成,若果真不想结亲,当初何必下婚书,婚书既下,又这样百般刁难,如此作为,恐怕跟你家门上这块匾有些不符吧,若是书香门第,当知礼义仁智信,至诚至信方为君子,不守诚信可就是小人行径了。” 碧青几句话过来,周学从周学仁到下头几个儿子,都明白王家这个送亲的小媳妇儿,别看年纪不大,真念过书。 周家大嫂刚要说什么,周家老大先一步出来道:“并非有意为难,实乃祖宗规矩,不得不守,却忽略了如今正在腊月里,笔墨片刻既冻,还望亲家莫要怪罪,堂屋备有笔墨纸砚,亲家屋里请。” 大约不知道该喊碧青什么,照着乡下的规矩,送亲的都是媳妇儿,可以喊婶子,大娘,嫂子都成,可碧青这个年纪,周家老大犹豫半天也叫出口 ,最后含糊着请碧青入内。 王兴儿娘松了口气,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碧青,心说,就说大郎媳妇儿是个有学问的,瞅瞅,连对对子都会。 碧青却没动劲儿,看了周家老大一眼道:“小妇人没念过书,只些许认识几个字,不算睁眼瞎罢了,文章诗词,小妇人是一窍不通的,倒是能对几个粗浅的对子,你家这个小妇人可以一试。” 这句话说得周老大脸色有些变,碧青这句话的潜台词等于说:“我没文化,就认识几个字,但你家这样粗浅白痴的对联,还不在话下。”这明明白白的轻视,令门里的周仁守的老脸都有些难看。 杜子峰目光闪了闪,有些想笑,这丫头话里藏刀,把周家奚落的够呛,周老大读书人的风度有些维持不住,开口道:“对对子可不是玩笑,要对的工整方算。” 碧青道:“工整不工整不知道,却刚一见你家这幅上联,我这儿就想起了一副下联,你家这上联是书中飘香泽后世。”念完了看了周老大一眼:“小妇人念的可对?” 周围瞧热闹的乡亲们开始窃窃私语:“瞧见没,人家王家村的媳妇儿有认字的,不知谁家这么大造化,娶了个识文断字的媳妇儿家去,可给祖宗长大脸了。”“这媳妇儿我认得,是王家村村头王大郎的媳妇儿,听说是用一口袋黍米换回来冲喜的,没想到,竟捡了个宝贝疙瘩,你们是不知道,王家小媳妇儿,可不光识字,那小日子过得,你们谁见了都得眼馋,刘柱家的,前儿你绣的那个五福捧寿的花样儿子,就是这媳妇儿画的。” “哎呦……”旁边一个老婆子低声道:“这心灵手巧,还识字的媳妇儿,我家要是能娶一个回来,我做梦都能笑醒了。”“快得了吧,就你家那傻小子,哪有这个命啊,这样摸不着的福气就甭想了,人王大郎如今可得了兵差,出息大了,要不,能配得上这么个识文断字的媳妇吗……” 虽说声音小,可也听的见,那些跟着送亲来的娘家人听见之后,心说,咱不比谁低一等,做什么耷拉着脑袋,立马挺胸抬头,底气十足,就连轿子里的桃花都不哭了,心里明白,今儿只要自己过了这关,以后在周家的妯娌中间,就能抬起头来说话,想着,忙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周老大见碧青不慌不忙的念出了上联,就道:“请教下联。” 碧青缓缓的道:“小妇人的下联是门里及第福今生,亲家大哥,这下联对的可算工整?” 周老大愣愣瞅着碧青,半天没言语,这副祖上传下来的对联,他们几个兄弟自小就对,可这么多年过来,就没一个能对的如此好的,这岂是工整,简直妙极,就想不明白,这么个庄户人家的媳妇儿,怎么就有这样的本事,那自己苦读这些年诗书又算什么。 王兴娘兴奋的不行,心说,周家今儿这脸可打的啪啪的,这一长气都不觉着冷了,浑身热烘烘的,更烤着火似的。 周老大还在那儿愣着,周仁守却看不过去了,咳嗽一声道:“还不迎新媳妇儿进门。” 一句话周老大回过神,刚要让锣鼓手吹打起来,却听碧青道:“且慢。” 周老大几兄弟包括门里的周仁守,甚至杜子峰都盯着碧青,不明白她还要干什么,碧青扫了众人一眼笑道:“小妇人并无别的话说,只是觉着,亲家祖上这幅对子,或许可以再添两个字。” 周仁守脸上不大好看,祖上传下来的对子也能随意增减的不成,可逼到这份儿上,也只能道:“还请赐教。” 碧青指了指对联道:“上联添一个望字,下联添一个盼字。” 杜子峰忍不住笑了起来,侧头跟周仁守道:“望书中飘香泽后世,盼门里及第福今生,可称得上金玉良言啊,当自省之。” 周仁守忙道:“是是,学生受教了。” 不管年纪多大,只要是秀才在县太爷跟前也得自称学生,后来,碧青每次听见周仁守在杜子峰跟前恭恭敬敬的自称学生,都忍不住想笑。 ☆、第29章 一早上起来又开始落雪,一开始雪粒子还是星星点点,不一会儿就大了起来,连成片的雪花,远远望去仿佛三月里漫天飞舞的柳絮,不一会儿功夫,地上就是厚厚的一层。 碧青喂了鸭子进来,跺了跺脚上的雪,就去了一趟灶房,脚下的棉鞋就湿了半截,回头非得研究双皮的出来,换下来放到炭火边儿上烤着,一边儿拿了针线笸箩出来做针线。 有时想想,碧青真觉逼到一定份上,人就没有不会干的,自己就是例子,以前哪干过这个啊,缝个扣子都不会,现在都会缝衣裳了。 只要看看手里快完工的棉袄,碧青就特有成就感,缝了一会儿往西屋看了看,二郎正在屋里写字,不舍得用笔墨,就在陶盆里装了沙子,用柴棍在上头练字。 碧青也是后来才知道,小五第一给自己拿来画花样子的纸笔砚台,竟使了足足一两银子,念书在古代就不是穷人能干的事儿,即便那样最平常的砚台笔墨,也价格不菲。 问 小五怎么舍得使那么多银子,就不怕回不了本吗,小五挠着脑袋嘿嘿直乐:“嫂子,兄弟在外头跑了这几年,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看准就不要错主意,给嫂子的笔 墨纸砚,虽使了一两银子,可嫂子画出的花样子,却比别人的都好,每张都能多卖几个钱,没多少日子,这一两银子就回来了,认真算算还有赚。” 碧 青当时就觉小五真是生不逢时,这样的人就是商业奇才,要是在现代,一定会缔造自己的商业王国,成为商场上绝对的成功人士,现在却只能当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不过,相信以后会不一样,等坑里的莲藕种上,鱼苗长大,莲花山山脚下那一百多亩山桃林买在自己手里,相信小五的商业才能会得到充分表现,到那时,好日子就 来了。 忽的一阵风把门抽开,窜进来不少雪片子,碧青急忙站起来关门,茅草盖的屋顶,没有檐子,没法儿遮挡风雨,风大点儿,门都关不住。 碧青刚想插上门栓,忽见外头有个人跑了过来,进了院才看清是王家的小三儿,碧青开了门,让他进来,拿着门后的掸子给他掸了掸身上的雪:“你姐不是今儿回门吗,你不在家帮忙,怎么跑出来了?” 王小三道:“娘让我过来跟大郎嫂子要点儿番薯藤,说大冬天的没什么好东西,倒是嫂子家的番薯藤是个稀罕菜,想必大姐夫没吃过。” 碧青点点头:“成,你等着,我去地窖给你拿去。”刚说着,二郎一掀帘子出来了:“嫂子我去吧。”撂下话就跑了出去,小三儿说了声我也去,随后跟着去了。碧青摇摇头,这俩小子就乐意往地窖里头钻。 王小三跟着二郎到地窖边儿上,拿墙根儿的扫帚把上头的雪扫了,掀开盖着的麦草垫子,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二郎拿了两把番薯藤,砖头见王小三刨地窖里的沙土,就知道这小子又馋了,想找番薯吃呢,忙拦着他:“今年的番薯可不能吃了,剩下的这些要做种呢。” 见小三那个馋样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屋里藏着麦芽糖呢,一会儿多给你几块,嫂子说,明年咱们两家都种番薯,这东西收成多,一颗下头少说也能结七八颗番薯,到明年可劲儿吃也没人管你,今年就忍着吧。”说着把番薯藤塞给他。 王小三道:“二郎,这几天怎不见你找我玩儿去,躲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今儿雪大,等我姐夫走了,咱们叫上二嘎子,去炕边儿打雪仗去?” 二郎摇摇头:“你们去吧,嫂子给我留了作业,让我把学过的字再写几遍,说这样才能记住,嫂子说这叫温故而知新,是孔圣人说的。” 小三看着王二郎的目光充满羡慕,半天才说:“二郎,我要是也有你这样的嫂子就好了,那天我姐出嫁,我跟去送亲,不是大郎嫂子,我姐就得抬回来了,我姐在轿子里呜呜的哭,去送亲的人也都怕了,我娘说要是轿子抬回来,我大姐可就活不成了。” 二郎道:“为什么要抬回来?” 小三脸色有些暗:“我大姐夫家是读书人,说是什么书香门第,姐的轿子到了他家大门口,不让进,说他家祖上的规矩,对上对子才让进门,不然就抬回来。” 二郎道:“哪有这样的?” 小 三道:“青山婶子说,那家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就喜欢欺负老实人,不过遇上你嫂子,那家子也只能吃哑巴亏,大郎嫂子可厉害了,不仅对上了对子,还给周家的 对子上添了俩字,就连县太爷都说添的好,周家那老头子点头哈腰的应着,一句话不敢说,青山婶子说,大郎嫂子这一回,不光给我们家长了气,给咱们村都争了 脸,往后一提咱王家村,谁也不敢小瞧了,咱村也出了个识文断字的女秀才。” 二郎摇摇头:“我嫂子不是秀才,嫂子说,秀才得考三回才成,而且,考上了也没什么用。” 王小三摇摇头道:“才不是呢,我爹说,考上秀才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两人正说着,忽听碧青喊他们,忙爬了上去。 碧青捞了几颗咸鸭蛋上来,装在篮子里,跟番薯藤一起递给小三嘱咐:“跟你娘说,这番薯藤晾干了放的,炒菜是不成了,倒是可以做馅儿,剁碎了多掺点儿肥肉,包饺子最好,鸭蛋煮了,一切两半就成,想来你姐这会儿该家来了,快着去吧,别耽搁了正事。” 王小三撅撅嘴道:“就饿着他才好,那天他家为难我姐,也不见他吭一声。” 碧青摸了摸他的头:“咱不为他,就为了你姐,你姐得在他家过日子呢,咱对他好也是指望你姐的日子好过,乖,别耍脾气,好好回去看看你姐,这嫁了人,以后可就不常见了。” 王小三点着头回去了,碧青望着他没了影儿才关上门,暗叹一声,也不知自己的爹娘弟妹怎么样了,那些粮食应该够吃吧,就算不够,小五留下的钱,也能把这一冬熬过去。这会儿道儿不好走,又临近过年,不好再让小五跑,明年开春吧。 开 了春抽空再让小五去瞧瞧,要是实在不能过,就把人接过来,小五说他哪儿还空着两间屋,若是没地儿住,就先安置在他哪儿,如今分了家,他爹娘哥嫂也说不出啥 来,再不成,王富贵家的老宅还空着呢,虽说房子有些破,收拾收拾也能住人,回头得空跟婆婆说说,她婆婆这个人心眼好,估摸能答应。 想着拨了拨炭火,朝西屋看了一眼,见二郎还在陶盆里写字,遂站起来,去东屋把笔墨砚台拿了过去,又把前些日子换下来的旧窗户纸,寻出来裁好,放到炕桌上:“别总在陶盆里练了,在纸上写写。” 二郎摇头:“笔墨太贵,我在陶盆里写就成。” 碧青眼睛一瞪:“难道一辈子在陶盆里写不成,就听嫂子的,在纸上写,这是正经事儿,使点儿钱也应该,而且,笔跟你手里的柴火棍可不一样,握笔,运笔,都是有讲究的,姿势也很重要,你瞧着,嫂子给你写个样儿,你比着写。” 说着,提笔沾了墨,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永字,一个永字写完,碧青忍不住想起爷爷,爷爷虽不是书法名家,却写的一手好字,自己的字就是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的第一个子就是永。 爷爷总说永字八法,把永字写好了,别的就都能写好,在爷爷的督促下,自己足练了八年的书法,上学的时候还得过市里的书法奖,后来爷爷去了,自己也上大学学了设计,书法就撂下了。 想着,不禁又写了一个,眼眶有些酸,忽想起二郎在一边儿,忙抹了抹眼角,侧身把笔递给他,见他握笔的姿势不对,把他的手指调正:“这样握笔才对,写吧,今天就写着一个字,写好了才能吃饭,写不好今儿晌午就饿一顿。” 二郎点点头,低着头开始写,碧青看了一会儿,大概不习惯毛笔,一开始写的乱七八糟,写了几个之后,就好多了,一篇过来,再写出来,已经颇有样儿。 说真的,二郎是自己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基本上,自己教过一遍的字都能记住,现在已经能认不少字了,碧青琢磨,自己是不是该找本书来教他,这么西一榔头,东一棒槌的,终归不是法子,学习还是要系统一些的好。 有时碧青觉得,二郎就像一块海绵,自己教多少吸收多少,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这样的天才如果有幸得到明师的指导,将来的成就真难说有多高,或许以后有机会,如今自己先充当一下吧,启蒙应该还可以应付。 正想着,忽外头桃花娘的声儿:“大郎媳妇儿在家不?” 碧青忙开门让她进来:“今儿桃花回门,新姑爷可是座上客,婶子怎么有空过来?” 桃花娘搓了搓手在炭火上烤了烤,就瞧她的脸色碧青也能猜到,桃花在周家的日子应该过得去。 桃花娘笑道:“送亲那天多亏了你,没让那对子难住,如今咱桃花在周家可长脸了,从公婆哥嫂兄弟到大姑子小姑子,谁不高看一眼,这刚进门,屁股还坐稳呢,就让我来请她大郎嫂子。” 碧青忙道:“桃花回门,你们娘倆正好说说梯己话儿,我去做什么?” 桃花娘拉着她的手道:“咱们不是外人,什么梯己话儿你都听得,快着跟我去,桃花还等着谢她大郎嫂子呢。”说着,生拽着碧青就往外走。 婆婆一早去了王青山家串门,这会儿家里就自己跟二郎,见推辞不过,也只得嘱咐二郎看家,跟着桃花娘去了。 乡下女人不上席,堂屋一桌,陪着新姑爷坐的除了王富贵这个老丈人,就是桃花的两个兄弟,小三儿还小,嫌在外头拘的慌,点个卯,一脑袋扎小屋来了。 小屋是桃花姐俩住的屋子,这会儿就剩下杏果儿一个人住了,杏果今年才八岁,年纪虽不大,却是个天生的利落孩子,屋子给她收拾的极干净,炕上放了炕桌,摆上几个菜,就是一个桌小席。 碧青自然不能进堂屋,给桃花娘拽到了院西的小屋,刚一进来就给桃花让到了炕里头坐,碧青忙道:“可不成,婶子在呢,哪有我这个小辈儿坐炕头的理儿。”说着把桃花娘推了上去,自己坐在炕沿儿边儿上。 还没等说话呢,桃花就出去了,不大会儿功夫,就见两口子一块儿进来,新姑爷见了碧青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叫了声大郎嫂子。 碧青忙站了起来:“可当不得姑爷的礼儿。”说着侧着身子回了礼。 周 叔文这回可再不敢托大,也不再觉着娶了桃花这样的媳妇儿丢脸,反而因为桃花这个媳妇儿,自己在家里也长了脸,以往有大哥二哥在,谁拿他这个老三当回事儿 啊,那天难为桃花的时候,他可看见两个嫂子的表情了,虽说也不乐意娶桃花这样庄户人家的闺女,可到底是娶到家的媳妇儿,两个嫂子那样儿,自己心里也不舒 坦。 本说要丢脸的事,谁知媳妇儿家送亲的嫂子,竟有个真人不露相的,把自己祖上留下的对子对的精妙绝伦,连县太爷都连着说好,亲 自题写了,爹叫人刻在木头上,现如今就挂在自家的大门上,谁见了不眼热。这次陪着媳妇儿回门,他爹还特意交代,给送亲的嫂子行个礼儿,故此心甘情愿给碧青 行了礼。 等周叔文出去,碧青不禁暗暗点头,还说周家一家子都是混账王八蛋呢,瞧这小子倒还有点儿救,拉着桃花问:“在婆家可还好?” 桃花脸点点头:“多亏了嫂子,现如今,婆家的人都高看我一眼,公婆也没难为,他,对我也好……”说着忍不住脸红,。 碧青松了口气,只桃花的日子能过去,自己那天就没白显摆,冀州的风俗,新人得就早回去,不能等日头落下,今儿虽没日头,也不能太晚,雪这么大,道上不好走呢,吃了饭,就忙打点着小两口回去了。 望着牛车没了影儿,碧青才家来,明儿可是小年,过了这一天,就数着日子过年了。小年也是祭灶节,得给灶王爷上供,得扫房子,预备年货,剪春花,贴春联……数这一天最忙活。 民间的规矩,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按理儿说,该大郎上供,可大郎不在家,就落到了二郎头上。 天刚亮,三口就起来了,婆婆何氏拿着把扫除把屋角的蛛网扫下来,碧青收拾给灶王爷上供的贡品,收拾好了,叫二郎摆在灶王爷跟前拜了拜,就开始写春联。 红纸是王富贵家的,桃花成亲,家里买了一刀红纸,今儿一早就让小三儿送了过来,碧青说要不收,小三不干,碧青说给钱,小三嘿嘿一乐:“俺娘说,让嫂子帮俺家把春联写了就成。” 碧青笑了,这不叫事儿,让二郎把红纸裁成条,研好墨开始写,先给王富贵家写,写完了晾在一边儿,才给自家写。 正写着,小五三口子就来了,手里提着一快肥膘子肉,说分了家三口子过小年冷清,索性跑了来,两家在一起包顿肉饺子,好好过个小年,也热闹些…… ☆、第30章 四指头宽的肥膘子肉连着皮五花三层,足有三四斤,瞧着就叫人喜欢,切了一半让大郎剁成肉馅,剩下的碧青打算做扣肉。 切成一厘米厚的肉片,开水里滚两个开儿,洗了浮沫,放了毛酱汁儿点些浑酒,搁在大锅里蒸着,这边儿小五媳妇儿已经和好了面。 小五家的小子才两岁,说话有些晚,这会儿还不大会说,在婆婆怀里手舞足蹈,盯着婆婆手里那双虎头鞋咿咿呀呀着急的嚷着,白等婆婆给他套在脚上,才咯咯的笑了起来。 小五撂下老婆孩子,就把二郎拽走了,两人拿着扁担水桶,往坑边儿的地上挑雪,两人这一干,不大会儿功夫,王兴也跑了来,王富贵家的三个小子也拿着自家的扁担水桶,跟着一起干。 这边儿碧青跟秀娘两人包饺子,见干活的人多,又从地窖里拿了几把番薯藤剁碎了,掺在肉馅儿里,重新活了面,包了足足五盖板饺子。 碧青招呼干活的几个人回来吃饺子,王兴儿给自己家干活,不算外人,也就跟着过来了,王富贵家三个小子就小三被二郎扯了来,他两个哥哥,客气了两句,就回去了。 碧青把先煮的一锅,捞在陶盆里,让二郎给王家端过去,这才煮剩下的,小五跟王兴儿是大小伙子,二郎跟小三儿也正是能吃的时候,几盆肉饺子,刚端上来就没了,馒头夹着刚熟的扣肉,一人又吃了俩,才算饱了。 秀娘笑道:“到底是嫂子的手艺好,小五在家可吃不了这么多。”收拾好碗筷,王兴儿家去了,小五领着二郎去外头贴对子,秀娘在炕上剪春花。 秀娘身子弱,手却巧,一张红纸,一把剪子,在她手里一转,一个漂亮的窗花就成了,贴在窗户上,映着外头的雪光,格外好看。 何氏赞了两句,秀娘脸都红了低声道:“这叫什么本事,跟嫂子比可差远了。” 碧青道:“除了有点儿歪主意,别的我可不如你。” 何氏点头:“就是说,你嫂子是瞧着灵,手脚却笨,做口吃食还过得去,针线活计可是拿不出手的,一件袄做了一个月,还剩两个袖儿没上呢,这么下去,也不知过年穿不穿的上。” 秀娘笑了一声,伸手从炕上的笸箩里,把碧青做了一半的袄拿过来,瞧了瞧道:“这个边儿得包上才好看,这会儿横竖没事儿,我给嫂子上了袖子就是。”说着认了针线,不一会儿就把两个袖子上齐全了。 碧青拿过来对着窗外的亮儿仔细瞧了瞧,包了一层边儿,密实又好看,倒是比自己做的强多了,笑道:“以后再有这样的活儿我也不做了,都让秀娘替我做了才好。” 何氏呸一声:“亏了你是当嫂子的,这样没脸没皮的话,也说得出口,让兄弟媳妇替你做针线,我都替你害臊。” 秀 娘却道:“ 这样的活儿多少我都不怕,嫂子只管给我就是,倒是有一件糟心事儿,要问问嫂子,狗娃子说话儿就两岁了,却连句整话儿都说不出,村里跟他一样大的孩子,早会 说了,我这急的什么似的,我婆婆前儿也不知听谁说的,说是我身子弱,孩子在我肚子里没长齐全,所以生出来才不会说话,赶明儿要是成了哑巴,谁也怨不得,只 怨我这个娘。”说着,眼泪啪嚓啪嚓的往下掉,可怜的不行。 外头小五听见喝了一声:“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没得让婶子嫂子跟着糟心。”一句话说的秀娘不敢言声了。 碧 青道:“这有什么,一家人在一处儿,连句家常话儿都不能说了不成。”说着,拍了拍秀娘的手:“你婆婆的话不可信,要真是哑巴,连点儿声儿都发不出的,你听 狗子这大嗓门,哇啦哇啦的多脆声,怎会是哑巴,说话迟些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不是说贵人语话迟吗,你平常没事儿的时候,多跟孩子说说话儿,小五不在家,就 你一个人,孩子这是听得少,所以不会说,你别以为狗娃子还小听不懂,其实孩子什么都懂,你跟他说什么,他都能记住。” 秀娘道:“那,那我跟狗子说啥?” 碧青笑了:“啥都成。”说着,把狗子接过来,指着进来的小五说:“这是爹,狗娃子这是你爹,这是二郎叔,这是娘,这是阿奶……” 狗娃子异常兴奋,张着嘴啊啊的嚷了半天,碧青不厌其烦的指给他认,几遍过来,别的不会,爹这个字模糊能听出来了。 小五欢喜的不行,把孩子抱过去,急急的道:“狗娃子,再喊一声,再喊一声。”谁知狗娃子就是不给面子,大概被他爹的表情吓住,小嘴一瞥哇的哭了。 何氏忙把孩子抱回来,一边儿哄一边儿道:“这当爹的没正形,看吓着孩子。” 小五蔫了,碧青看着好笑:“这事儿可急不来,得慢慢的教。” 小五想起什么道:“我竟不知嫂子还写的一手好字,今年分了家,我家的院子还没贴对子呢,嫂子也给我写一副吧,回去贴在大门口,也像个过年的样儿。” 碧青点点头,不光写了对子,还写了不少福字,叫小五拿回去,贴在门上也好,放在盖板儿上也成,讨个好彩头,把剩下的扣肉用油纸包了些,又给狗娃子拿了块甜发糕,这才送着三口子走了。 眼 看着小五牵着驴远了 ,何氏才叹了口气道:“秀娘婆婆那个人也是,不知咋想的,死活瞧不上秀娘,嫌秀娘身子弱干不得活儿,就不想想,秀娘刚嫁过时,可不是这样的身子骨,还不是 生狗娃子时落下的病,小两口过日子,本来就不易了,这当婆婆的也不知道体谅着些,我瞧秀娘这个身子,有一半是因为心气不顺闹得,常话说心病难治,要是真有 个好歹,丢下狗娃子爷俩,这日子怎么过啊。”说着摇摇头进去了。 碧青有些发愣,秀娘的身子好一阵歹一阵的,这次来虽说精神瞧着还好,却越发的瘦,说话都有些没气力,如今听了婆婆的话,碧青心头忽有些不详的感觉。 想着急忙摇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莫非在这个世界待的日子长了,也开始信这些没影儿的事儿了。 过了小年就算年了,家里人口少,也不用备什么年货,腊月二十六是间河县大集,桃花娘,叫她家大小子套了牛车,呼喝了村里几个妇人去间河县赶集。 碧青本说让她婆婆去,何氏却说,这一路得走一个时辰怕冷,就让碧青去了,临走,杏果儿还窜了上来,给她娘拧了两下子,就是不下去,白等跟着去了。 不大的牛车坐了七八个人,满满当当的,杏果儿挨着碧青坐着,碧青旁边儿是王兴娘,两人一左一右把碧青夹在中间,两人都是话篓子,这一道儿嘴就没闲着,牛车进了间河县停下,两人才住了嘴,眼睛又开始不够使唤了。 王家老大在原地看着牛车,碧青寻了人问卖书的铺子在哪儿,想去给二郎找本启蒙的书,王兴儿娘跟桃花娘几个都想去逛布铺子,只有杏果儿非要跟着碧青,约定好回来的时间后,就分开了。 碧青领着杏果儿,一路奔着书铺子去了,书铺子在市集街角儿,比起别家很是冷清,就碧青跟杏果两个顾客。 那掌柜一见有客上门,忙堆起笑脸打算迎客,一见碧青跟杏果两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半晌才道:“隔壁铺子卖糊窗户纸。” 杏果儿一叉腰:“我们不买糊窗户纸,我嫂子要买书。” 那掌柜的愣了一下,打量碧青两眼,忽重新堆起个笑道:“哎呦,瞧我这眼拙的。”说着,目光在碧青的头上扫过,略意外了一下,才道:“这位小娘子,要买什么书?我这铺子里别的没有,书可是有的是,四书五经都有。” 碧青问:“有没有蒙学书?” 掌柜的脸都笑成了花,一叠声道:“有,有,三字经,百家姓,小店都有。” 碧青皱了皱眉,这些上头的字,二郎已经认的差不多了,买回去也没多大用:“还有没有别的?” 掌柜的还说话,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道:“若三字经上的字都认全了,可念幼学琼林。” 碧青回头见杜子峰一身书生打扮走了进来,不好揭破他的身份,便蹲身行礼称呼了一声:“杜先生。” 杜子峰略愣了一下,称呼他公子的有,少爷的也有,先生倒是头一回,却也极顺耳,记得,曾经自己也想过做一个教书先生,跟他娘两人,安居一隅,即便日子清贫,母子相守在一起也别无所求,好过现在这般,在官场里蝇营狗苟,算计来算计去的。 每次见这丫头都让他意外,这次依然如此,杜子峰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她是来买蒙学书的,教谁吗?她丈夫王大郎如今在京城,想起她有个不大的小叔,莫非是他?脑子里划过那个憨笑的黑小子,就是个最平常的乡下娃儿,难道三字经跟百家姓的字都认全了? 杜子峰回礼,掌柜的急忙从靠墙的大书架子上拿下幼学琼林来,大约有些急,把旁边一摞新书碰倒在地上, 碧青看到一本熟悉的书名,弯腰捡了起来,翻着看了看,跟掌柜的道:“这本多少钱?” 掌柜目光闪了闪:“这本书可是宝贝,需得一百文。” 碧青不免有些犹豫,一百文可不是个小数目,正想讲讲价儿,旁边儿杜子峰却开口了:“这本齐民要术,上回我问你,你说五十文,这会儿怎又变成一百文了,做生意诚信第一,你这掌柜的好不厚道。” 被人当面识破,掌柜的脸色有些尴尬:“那个,小的说个笑话儿,五十文,五十文卖给这位小娘子。” 杜子峰却道:“三十文,不然,我就叫我家管家,四处说你是奸商,顾客临门,坐地起价。” 碧青有些楞了楞,怎么也没想到杜子峰这样的人,会说出这些话帮自己,以她看,杜子峰这人极清高,即便那天在周家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骨子那种骄傲,依然不知不觉透了出来,现在却这般,碧青都怀疑之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手里拿着齐民要术跟幼学琼林从书铺子出来,还有种做梦的感觉呢,两本书最后只花了五十文,就算碧青都觉得便宜,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书是最贵的。 不过,杜子峰怎么也跟着自己出来了,碧青刚想告辞,却给杜子峰叫住:“姑娘,且慢走一步。” 姑 娘碧青愣了一下,没想到嫁了人的自己,还有人叫自己姑娘,大概也觉得自己的称呼不大妥当,杜子峰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也不过一瞬就恢复了自然,继续道:“番 薯之事在下已上奏,皇上发下谕旨,叫在间河县先种,若果真收成好,再逐步推广,在下找了几个村子的里长,他们嘴里应着,却说,地里早种了麦苗,没有闲地种 番薯,倒叫在下不知怎么办好,姑娘可有法子吗?” 碧青眨了眨眼:“我一个妇人种出番薯,纯属侥幸,至于旁的却不懂,先生问我,可是问差了人,刚多谢先生帮忙还价,小妇人告辞了。”撂下话牵着杏果儿走了。 走了几步,听见杏果道:“大郎嫂子,那个人还在书铺子门口站着呢。” 碧青停住往后看了一眼,在杏果儿耳边嘀咕了几句,杏果点点头跑了回去,到杜子峰跟前道:“我大郎嫂子说了,只朝廷说种番薯可免田税,就种了,还有,番薯可以晚些种,割了麦子以后种也不晚。”说完就跑了。 杜 子峰愣了愣,忽的眼睛一亮,是啊,大齐的农税规定五谷,可没说种番薯交税的,冀州府的老百姓一年两岔儿庄稼,大都是一茬麦子,一茬黍米,有些地富裕的人家 种不过来,才中些豆子芝麻的,豆子芝麻收成少,易招虫害,老百姓多不喜欢种,宁可一年交两回田税,也种黍米,若是番薯收成好,又可免甜税,何乐而不为,况 且,皇上的谕旨里说了,如果番薯种成了,这头一年的收成,官中可收上来做种署,分给各地府衙县乡,才能在大齐推广。 自己原先以为收成如此好的东西,老百姓知道之后,一定巴不得种,却忘了,番薯是新鲜物种,老百姓光听自己说收成高,不曾亲眼见过,哪会冒险在自家的地种,一旦收成不好,或者不能当粮食,可连哭都找不着地儿,倒是该说清楚才是,想着快步往县衙走。 进了县衙差人把县丞,主薄,司农司的主事都叫来,研究在间河县种植番薯,这过年可就开春了,此事耽搁不得。 碧青不止买了书,还买了两块棉布,婆婆交代的,说大郎在兵营里头费衣裳,眼看天热了,得做两身里衣叫人捎去,也好有个替换的。 碧青记得,当兵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是国家管的,可自己这么说,婆婆只是不信,碧青也只能买回来,大郎穿不穿的,也是婆婆的一番心意。 回来的一道杏果儿都在问自己:“大郎嫂子的书是不是给二郎哥买的?二郎哥也认字吗?这么多字,二郎哥都认识?”叽叽喳喳没个完。 到了家,她娘戳了她脑袋一下道:“这么个话篓子丫头,看赶明儿谁家娶你这样的。”杏果却不跟她姐似的害臊,脖子一梗道:“没人娶才好呢。”一溜烟跑了,惹的几个妇人大笑起来…… ☆、第31章 大年二十八,大郎的信到了,是个大郎的战友叫姜山的捎回来的,姜山是豫州人氏,为了捎信儿特意从冀州拐了个弯,三十上下的年纪,是个挺壮实的黑脸汉子,一身风尘,眼角一道斜斜的刀疤,添了几分令人惧怕的凶相。 致使他一进院,二郎就下意识上前一步,把碧青跟何氏护在身后,身子虽有些颤抖,可嘴里依然极力镇定的道:“你找谁?”说着伸腿踹了王小三一脚。 小三会意,不等大汉反应过来,嗖一下就跳过旁边的矮篱笆跑了,一边儿跑还一边儿嚷嚷:“来人啊,快来人啊,强盗来了大郎嫂子家了……” 碧青一愣不禁好笑,这两个小子日日在一块儿,倒真是配合默契,不用说话,一个眼色过来,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就不想想哪有强盗大半天跑出来的。 目光落在二郎身上,心里不由一热,看得出来,小家伙也怕,可再怕也没有缩到后头去,知道护着家里的妇孺,十岁的孩子,很是难得了。 碧青刚要问汉子来意,那汉子却哈哈笑了两声,一把把二郎抄在手里:“你是二郎吧,你哥胆儿大,亲兄弟也不是孬种,小子,好样儿的,是条汉子。”说着放下二郎,对碧青跟何氏躬身:“在下姜山南边打仗的时候,跟大郎都是先锋营的,受了大郎所托,给家里捎信儿来了。” 说 着从怀里摸出一份信来,何氏接过递给碧青,招呼汉子进屋。有客人在,碧青不好立刻看信,再说,虽说大郎临走,婆婆嘱咐他要捎信家来,可蛮牛不识字,怎么写 信,即便捎信儿也是烦劳别人代写的,况且,心粗的蛮牛,碧青真想不出他会写什么,前头在军营五年也没给家捎只字片语,弄得别人都以为他死了,忽然回来还把 自己吓了一跳。 上回婆婆问他怎么不知道给家里捎个信儿,蛮牛说:“刚去的时候没人给他写,后来又不知道写什么,心里想反正大军回朝,自己就家来了,捎信怪麻烦的就算了。” 听得何氏攥拳狠狠砸了他几下子,蛮牛嘿嘿挠着头说:“娘打我不打紧,儿子皮糙肉厚只当挠痒痒了,就怕娘打的手疼。”一句话何氏抱着大郎哭了一场,说起来蛮牛倒真是个大孝子。 所以,这信还是等客人走了念给婆婆听才好,自从大郎走了,婆婆可是念叨好几回了,这会儿得先招待客人。眼看晌午了,预备饭食要紧。 刚 说叫二郎去打浑酒待客,忽听外头一阵喧闹,碧青抬头一瞧,不禁吓了一跳,里长王富贵带头,手里举着个刨地的铁镐,后头跟着他家三个小子,王小三夹在后头, 跟个地出溜似的钻来钻去,再往后王青山家的,王大宝家的,王锁子家的……呜呜泱泱来了半村子人,都拿着家伙,什么铁锨,锄头,镰刀,连枷……还有俩举着粪 叉子,一个个义愤填膺,那架势仿佛要把强盗碎尸万段。 到了跟前,王富贵左右看看道:“强盗呢,在哪儿?” 碧青差点儿没笑出来,知道笑出来不妥,忙正了正脸色道:“富贵叔,不是强盗,是大郎军中的同袍战友,回乡路过咱冀州给家里捎了大郎的信来。” 王富贵一听松了口气,抬手照着小三的后脖颈子就是一巴掌:“叫你小子胡说八道,差点儿就出大事。” 王小三委屈急了,捂着自己的脖子嘟囔:“明明就像强盗。” 碧 青退后一步行了礼:“虽是误会,也谢谢乡亲们,这会儿家里有客,等明儿一定登门拜谢。”乡亲们忙摆手:“大郎媳妇儿这话可远了,乡里乡亲的这不叫什么事 儿,大郎不在家,难免有个难处,你也别客气,言语一声,咱村里别的没有,人有的是,莫说一个强盗,就是来他七八个咱也能打跑了。”虽是大话,可听着舒坦, 这就是最朴实的乡亲。 碧青又谢了几遍,一群人才散了,王小三却不走,眼睛眨巴眨巴的瞅着碧青,那样儿十分委屈,碧青好笑,摸了摸他的发顶道:“小三是好孩子,一会儿嫂子给你做烙饼卷酱肉。” 小三眼睛一亮,口水差点儿滴答下来,他家算是村里富户,虽说不能天天吃肉,可比起其他人家可强多了,隔三差五的总能捞到点儿荤腥儿,前儿家里又宰了一头猪,预备着过年的,虽说大部分猪肉都要送礼,他娘还是炖了一大锅给孩子们解馋。 要 是搁以前,小三一个人就能吃三碗肉,可自打跟着二郎吃了一顿大郎嫂子炖的肉,就觉得他娘炖的肉一点儿滋味都没有,还有股子没褪尽的猪骚味,哪像大郎嫂子炖 的,五花三层的肉片子,炖的红亮亮,肉香二里外都能闻见,切的窗户纸一样薄儿,拿刚出锅的白面馍一夹,自己能吃七八个,还有酱肉…… 昨儿听二郎小五哥送来一个老大的猪头,他嫂子昨儿收拾干净,用毛酱小火炖的酥烂,晾凉了切成片,用新烙的麦饼一卷,那个香就别提了。 今儿早上二郎说的时候,小三那哈喇子都流了三尺长,这会儿一听自己能吃着,自然心满意足,听说碧青要打酒,直接进去抓了墙上挂的葫芦就跑,连碧青给他钱都没听见,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碧青摇头失笑,反正是刘寡妇家,先赊着吧,等回头再让二郎给她送酒钱去,进屋忙着收拾酒菜,昨儿酱猪头肉切了冒尖的一大碗,又把灶台边儿上新出的青蒜苗掐了,打几个鸡蛋炒上一碗,切几个咸鸭蛋,再拌一碗萝卜丝,端上桌有荤有素。 小三的打的酒来了,就让何氏陪着汉子吃饭,自己和面烙饼,这烙饼就得舍得放油,瓦罐里舀了一大勺雪白的猪油抹在面饼上,揉在一起,再擀开,出锅切开,每张饼都有七八层,干吃饼都好吃。 碧青手快,没一会儿功夫就烙了十几张饼,看了眼身后咽口水的两个馋猫,笑了一声,把一张大饼切两开,刚切剩下的酱头肉,往饼里一卷,塞给两个小子,两人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碧青端了两张饼进去,扫了眼炕桌,四碗菜吃的剩了一半,瞧那汉子的目光就知道,收着劲儿呢,大概头一次来,不好撒开性子吃,别人她不知道,蛮牛的饭量她可见识过,就些菜都不够塞牙缝的,军伍出身的汉子,力气大,吃的自然也多。 碧青直接把酱肉夹在大饼里递了过去:“乡野里没什么好吃食招待,姜大哥不要嫌弃,好歹吃些,不然,大郎回来知道我慢待他的同袍战友,不定要发多大的脾气呢。” 碧青这话说的姜山黑脸直泛红,在南边打仗的时候,姜山跟大郎都是校尉大人的手下,虽说年纪比大郎大了不少,却是实实在在生死里头趟过来的兄弟,先锋营一百人,有命回来的不到二十人,像他跟大郎这样全须全影儿的,就更少了。 校 尉大人最护自己的兵,他们几个没白品名,如今个个身上背了军功,便进不了骁骑营,也能混个正经的兵差,就算自己年龄有些大,有校尉大人的推荐也在顺天府当 了捕快,拿着军功挣来的金子,在城门边儿上买了个小院,这才回乡,就是想接老娘媳妇儿跟孩子们进京的,从此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在一块,比什么都强。 校尉大人为了让大郎回家瞅瞅,特意在冀州停了三天,那小子回家之前,没听说有媳妇儿,不想就三天的功夫,就蹦出个媳妇儿出来,哥几个本来还说大郎吹牛,可瞅着大郎那一身洗的干净清爽的衣裳,就真有些信。 更何况包袱里还有那个叫番薯的东西,用火烧熟了,几个人一开始不敢吃,等有一个胆大的吃了一口,剩下的一哄就抢没了,抢着的,后悔没多抢一口,没吃上的,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恨自己怎么就没扑上去,让这帮馋鬼抢了先。 还有大郎媳妇儿蒸的那个叫啥发糕的东西,甜丝丝,软绵绵,比他娘冀州府的点心都香甜,大郎嘴里更是一口一个俺媳妇儿,俺媳妇儿的。 什么俺媳妇儿长得大眼小嘴儿,怎么瞧怎么俊,俺媳妇儿的肉皮儿白,比刚出锅的白面馍还白,俺媳妇儿手还巧,做的饭别提多香了…… 总之,从大郎回去成天就没别的,到最后校尉大人都好奇的问他:“你媳妇儿多大了?” 大郎说十三,众人哄一声笑了,十三的小丫头再俊再白,有啥用,这媳妇儿娶回家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吗,好生养比什么都强。 姜 山想起自己媳妇儿,相看的时候,自己一见就中意,两个绵软鼓的老高,屁,股跟磨盘一样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婆娘,果不其然,过门三年就给自己生了俩小 子,黑怎么了,身子骨壮实,一边儿奶着孩子,地里的活儿也没耽误,这才是女人,大郎娶个十三的小媳妇儿,能干啥,手巧能巧到哪儿去,饭做得再好吃,不就是 那么个滋味儿,还能做出花儿来不成。 刚一进院,只瞧了一眼就觉着王大郎那小子是吹牛不上税,这么个没长成的丫头,娶家来纯属浪费粮食,这瘦弱的小身板儿,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都能看出细胳膊细腿儿,可见身上没有几两肉,赶明儿能不能生养都是问题,亏大郎还当成了宝贝显摆。 可这些都是个刚头的想法,这会儿却变了,别看这王家的房子有些破旧,可收拾的干净舒坦,一瞧就是过日子的,暖暖的炕头上一坐,没一会儿小媳妇儿就端进来四碗菜。 庄稼人一年到头就冬天最难过,外头冰天雪地,屋里也暖和不到哪儿去,吃的就更别提了,赶上风调雨顺能吃一年饱饭,若是赶上灾荒,不饿死就得念佛了,能吃上肉就除非过年,平常日子做梦去吧,有点儿荤腥就了不得了。 可瞧人家大郎媳妇儿,收拾的这几个菜,手脚麻利不说这滋味儿比京城馆子里的都香,怪不得大郎一吃饭就念叨他媳妇儿呢,这样的菜别说自己,就是京里那些贵人们见了,估摸也得多吃半张饼。 尤其这个酱猪头肉,怎么就这么好吃呢,弄的自己吃了两张饼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琢磨等大郎在骁骑营混出点儿样儿来,非撺掇他把小媳妇儿接过去不可,要是大郎在京里安了家,以后哥几个打牙祭吃酒就算有地儿了。 不过,头一次见,也不好太没出息,强忍着把筷子放下,眼睛却仍若有若无的盯着桌子上剩下的几片酱肉。碧青没笑话他,这才是军营出来的实诚汉子,真要是藏着掖着反而虚假。 姜山没待太长时候,何氏留了,他说,今儿都二十九了,惦记着家里,得早些赶路,何氏便不好再留,碧青叫二郎把褡裢给他挂上,三口送着他走了。 姜山着急赶路没在意,等觉得肚子饿了的时候,伸手向去褡裢里摸在冀州府买的馍馍,一摸到摸出两卷饼夹肉来,拿出来咬了一口,吃完了抹抹嘴,心说,大郎这小媳妇儿手巧,心灵,娶的实在不赖。 送着汉子走了,何氏忙拉着碧青问信里写了什么,碧青扶着婆婆进屋坐下,才拆开信上的火封,抽出信纸倒是先是愣了一下,暗赞了一声好字,人都说颜筋柳骨,这信上的字竟杂糅了颜体跟柳体的精髓,自成一格,真是很难得。 不过,碧青看到上头的内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儿探着脑袋看的二郎,也挠着脑袋呵呵的笑。 何氏却着急的不行:“你们俩还笑,想急死娘不成,快着念给娘听听,到底写的什么?” 碧青递给二郎:“二郎给娘念吧。” 二郎点点头,接过信大声道:“娘,媳妇儿,我在京城很好,二郎不许淘气,听你嫂子的话,不然,等哥回去揍你,大郎。” 何氏愣了愣,也不禁笑了起来,把信递给碧青道:“你别嫌大郎的话粗,他虽不识字,这却是他的一片心意呢,惦记着家呢。” 碧青点点头,晚上做饭的时候,从怀里拿出来又看了一遍,看一遍,笑一遍,这才是蛮牛啊,要是真之乎者也的写一封信,才没意思。 只不过,骁骑营里都是当兵的,行伍出身还能写这么一笔好字的,莫非是那些世家子弟,若是世家子弟,自然眼睛长在头顶上,又怎会跟大郎这样一个草根出身的大头兵来往,能代写家书,说明颇有些交情,这写信的人跟大郎,怎么想怎么不是一路人。 碧青实在好奇究竟是谁替他写的,等他回来问问他好了,不过蛮牛写信也太简单了些,就一句很好就完了。 姜山说骁骑营是有假期的,一年三个假,春耕,麦收,秋后,一次十天,过年反倒不放假,可见皇上多重视农桑。 一想到开春大郎就会回来,碧青说不上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害怕,说高兴吧,有那么一点儿,蛮牛人还不错,在的时候没感觉,这走了,心里还真有点儿惦记,可也有些害怕,那是头随时都会发情的蛮牛,若自己防备不及,可就出大事了。 算了,想这个做什么,还是想想开春怎么收拾水坑吧,小五说跟冀州府卖种子的掌柜讲好了,过了年就能弄来莲子,一开始掌柜的不乐意,说那东西冀州府没人种,得从南边儿进货,小五足出了一贯钱,掌柜的才勉强答应。 还有鱼苗也解决了,小五说:“过了莲花山走不远就是白河,河沿子边儿的浅水里,有的是小鱼儿,做个纱网,一纱网抄下去就能抄上来十几条,等过年一开河,我跟二郎走一趟,半天就能捞回来一桶,就是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鱼?” 碧 青现在还管什么鱼,只要能放到坑里养活就成,哪怕不能卖,自己吃也好。碧青这些日子没少琢磨,最后还是觉得,把莲藕种在坑东的浅水区好一些,哪边儿的淤泥 深,水面浅,正适宜种藕,水太深了,一个是不好扎根,再一个,采收的时候也麻烦,这可是明年全部的指望,得好好想想。 对于莲花山周围那些山桃林,碧青想缓缓,硬生生买一百亩地,不说自己手里有没有这些钱,就是周围的乡民也容易眼热,这发财也不能一蹴而就,需慢慢的来才稳妥。 见灶膛的火落下去,忙又添了两块炭,看着灶膛里的炭,又不禁往外头望了望,地窖旁的墙根儿码着整齐的圆木,是大郎砍了挑回来的,生怕家里的炭不够,还把柴火棚里晒干的木头劈了许多。临走还说了一句,等他家来整治鸡窝鸭舍,想垒猪圈也等他回来。 一想到这些,碧青又觉自己嫁给这头蛮牛也不错,至少这是头顾家的蛮牛,至于骨子里的大男人主义,自己可以慢慢来,早晚让这头蛮牛变成听话的小羊羔儿。 一想到蛮牛变成小羊羔,冲着自己卖萌的样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第32章 “嫂子,怎么不写信叫姜山大哥捎回去。”碧青正出神,忽听二郎的声音,把信收起来看了他一眼:“你姜山大哥走的急,嫂子没腾出空来,好在你哥开春就家来,也不过不几个月,有什么话等你大哥家来再说也一样。” 二郎点点头,拿着鸭食盆子出去喂鸭子了,入了冬坑里上了冻,放不了鸭子,没有水里活食儿,鸭子有些没精打采,吃的也少多了,只能一天喂两次剁碎的番薯藤,盼着冬天早点儿过去就好了。 等 二郎出去,碧青不禁有些脸红,糊弄一个十岁的孩子,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什么没腾出空来,说白了,就是不知道写什么,自己跟大郎满打满算就待了三天, 虽有夫妻之名,若认真说起来,只能算刚认识,自己写不出他那样奇葩的内容,所以还是装糊涂算了,反正过了年他就回来了。 却不知,自从姜山走了,大郎就眼巴巴等着,这个年都没过好,骁骑营的职能是护卫京畿,属于禁卫军管辖。 平南大军一回朝,主帅赫连大将军把手里的虎符印绶一交,就卸了军职,即便这会儿大将军还带兵,也不干大郎的事儿,进了骁骑营,也只是个无名小卒,而且,是个没背景的无名小卒。 骁骑营的兵分成两大类,一类是朝廷勋贵之子,家里头送到兵营来,一是为了约束,二一个也是为了镀金,哪怕里头瓤子不成器,可刷上一层金粉拉出去也好看些,再一个,谁都知道骁骑营都是些什么人,结交些同辈儿为友,以后在官场上也有个帮衬的。 这 类人多是纨绔子弟,指望他们守兵营的规矩,纯属做梦,吴大可这个新上任的副统领,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虽说吴大可是个耿直中正之人,可只要不是傻子,就不 会轻易去得罪这些人,实在是得罪不起,这些说是自己手下的大头兵,可背后一家比着一家显赫,除非自己不想混了,否则得罪勋贵只有死路一条。好在这些人得了 家里的严令,也不敢太放肆,吴大可这个副统领才能顺当的干下去。 另一类就是大郎这种人,草根儿出身,家里既没权也没势,能进骁骑营,凭的就是本事跟军功,这才是吴大可手下的兵. 从南边回来的时候,他手下的先锋营就剩下五个全须全影儿的,除了姜山年纪过大,谋了个捕快的差事,其他四人都进了骁骑营,何进,常六,安大牛,还有就是大郎,四个人同生共死混过来,现在同在骁骑营,情份自然更是深厚. 四人里常六最大,大郎最小,天天在一起,跟亲兄弟也差不多,彼此更不见外,自从大郎回了一趟家,没事儿就把小媳妇儿挂嘴边儿上,几个人没少逗他。 那封家书却是崔九帮着写的,崔九也是半截儿来的骁骑营,不是他们这样的草根,家里仿佛有些势力,可具体的也没人知道。 骁骑营有个规矩,虽不是明面儿上的,可谁都得遵守,就是不许互相打听营里人的家世背景,不然,立刻就会除名,这条规矩实际上是给大郎他们这样的兵制定的,那些勋贵之子,即便不相熟,彼此也都认识,而且,几乎一进营就形成两拨,壁垒分明的派系。 草根儿在一块是一派,勋贵之子在一块儿,是一派,也有个别的就是崔九,勋贵那拨人对崔九很客气,崔九本人却不喜欢跟那些人在一起 ,而是,一进营就扎到了大郎他们这边儿,天天练兵都在一块儿,一个月下来就熟了。 姜山知道大郎有了媳妇儿,回家前特意过来问他,是不是给家里捎封信回去,大郎挠了半天头,说实话,别看就在家待了三天,可真挺想小媳妇儿的。 说起来也怪,之前没娶媳妇儿的时候,在南边想的都是他娘和兄弟,如今脑子里全是小媳妇儿的影儿,小媳妇儿做的饭,小媳妇儿说的话,小媳妇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还有那张甜丝丝的小嘴,甚至小媳妇儿白白的脖子,都无数次出现在大郎的梦里,想不想都不成。 所以,姜山一说捎信儿,就忙点头,点头过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识字,怎么写,常六就把崔九给拽了来。 一说代写家书,崔九倒是痛快的很,拿了纸笔问大郎:“写什么?” 大郎吭哧半天,才说了一句:“娘,媳妇儿,我在京城很好,二郎不许淘气,听你嫂子的话,不然等哥回去揍你。”一句话把几个逗的前仰后合。 崔九都快笑岔气了,大郎一张黑脸通红:“你们笑什么?这就是俺的心里话,俺没那些花花肠子,有什么说什么。” 最终信写好让姜山捎走了,从姜山走的那天开始,大郎嘴里念叨小媳妇儿的频率明显更频繁,有事儿没事就小媳妇儿长小媳妇儿短的。 其 他几个人给他叨叨的烦不胜烦,也堵不住他的嘴,心里倒越发好奇大郎的小媳妇儿,究竟什么样儿,真要是听他说,就是个天仙儿,可几个人都是乡下出来的汉子, 谁没见过乡下闺女,模样儿再俊,也就那样儿,以前是没见识过好的,觉着家里的女人还能看,如今在京城里当兵,京城的女人模样儿在其次,那肉皮儿却不是乡下 丫头能比的,就不信大郎那个才十三的小媳妇儿能好看到哪儿去。 直到过了年姜山回来,满嘴夸大郎媳妇儿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心灵手巧,几个人才算信了五成,剩下的五成,自己没亲眼见做不得准。 大 郎忙问姜山要回信儿,姜山摇摇头说没有,大郎那张脸立刻就黑了,常六拍了他一拳道:“做这样儿给谁看,要打人不成,就不想想,你那信是崔九帮你写的信,你 不说你家那个村儿找不出一个识文断字的秀才吗,你媳妇儿就算想回信,没人帮她写,怎么给你捎,反正开春就回去了,就算再想你媳妇儿,也不在这一两天儿。” 其他人都跟着点头,谁知大郎听了脸更黑了,半天吐出了一句:“我媳妇儿会写字。” 说起这个,大郎也是临走那天才发现的,见二郎在陶盆的沙土上瞎划拉,一开始以为淘气,可看着看着,发现不是淘气,是写字呢。 大郎当时就愣了,村子里没有认字的秀才,里长王富贵也是个睁眼瞎,二郎怎么会写字,想着就问了,谁知二郎竟然说自己小媳妇儿教的,大郎才知道自己小媳妇儿不仅会过日子,会做饭,会画画样子,还识文断字。 所以,大郎才心心念念的盼着小媳妇儿给他回信儿,可到头来却盼了个空,能不恼吗,心里一恼,邪火就上来了,一把抓住大牛:“大牛,咱俩出去练练。” 大牛一听,脑袋摇的跟拨楞鼓似的,他们几个虽说都是凭真本事进的骁骑营,可要论拳头谁大,那绝对是大郎,这家伙就不是人,那拳头攥起来跟铁疙瘩似的,挨一拳都不好受,更何况,这家伙这会儿心里正憋屈,那拳头还能留情啊,自己才不找揍呢。 可大郎的蛮牛脾气上来,哪管他干不干,抓着大牛就出去了,何进几个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半天。 何进问姜山:“那个,姜大哥,大郎的媳妇儿真识文断字啊?” 姜山摇摇头道:“这个我哪儿知道啊,也没见她念书写字,不过,进门的时候瞧见她家门前写了簇新的对子,莫非是大郎媳妇儿写的?” 常六道:“要俺说,乡下婆娘能生养才是本事,又不考状元,识字有个屁用啊。”何进几个都跟着点头,深以为然,庄户人家的婆娘,会过日子会生孩子就够了,识字干啥。崔九虽心里却有些意外,琢磨回头有机会,非得见见大郎媳妇儿不可。 碧青可不知道大郎黑着脸要收拾自己呢,她这会儿正忙着,一过了年就开春了,冀州府不是江南,二月刚开春,也甭想着什么莺飞草长,春光明媚,这春寒比冬天也不差,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小风儿,直往骨头缝里头钻。 不过,雪却化了,坑边儿那块地上堆的厚厚的积雪融了,雪水顺着提前留出的放水口,直接流到水坑东边的浅水里。 前几天刚开冻,碧青就把水坑东边略高的一块地截了起来,本来这个水坑就是东高西低,雨水多,水位高的时候,东边儿才会有水,水位低的时候,东边那块就是湿地,长了不少野芦苇。 入冬前,就让大郎给割没了,婆婆手巧,苇子杆儿在他手里能编出很多东西,如今家里用的篮子,盖板,笼屉,小筐,以及自己背后背的这个小篓,都出自婆婆的手。 碧青走到坑东边儿,看了看,中间足有三尺高的土坝,用麦草掺着石头装在麻袋里垒起来,外头再糊上一层芦苇混着黄土的泥巴,就成了最简易的截水堤。 自己想种树的地方正在坑东边,上头的雪水融化之后,正好从放水口流进这里,不过几天的功夫就积了脚面深的水。 碧青弯腰检查了检查隔水堤,见水没漏下去才放了心,碧青可是想了一个多月,才想出这个法子,浅水藕的水面不能太深,所以种在东边儿这块略高的湿地最合适,上头融化的雪水流下来正好落进这里。 不这么着就得等下雨,或者,从下头的坑里提水往这儿灌,那样就太麻烦,王兴跟二郎垒截水堤的时候,碧青特意让他们留了口,因为种莲藕不同阶段需要的水深不一样。 一开始出芽的时候,需要脚面深的浅水,等长出荷叶,水就要深一些,到夏天开花出莲蓬的时候,水更要深些,采莲藕的时候,最好把水放掉,只剩下泥,挖藕才容易些。 所以,碧青才想到这个法子,可以蓄水,也可以防水,自由调节水的深浅,对于施肥也大有好处。 大学的时候,舍友家里有个种藕的,放假的时候,邀请他们去玩,说是让他们近距离体会一下,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意境,所以,碧青跟着同学去玩了十几天,自己这些种藕的经验就是听舍友的老爹说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这头一回种能不能成功。 基肥前几天就施下去了,就是坑边儿上沤的那些腐熟肥,这会儿给雪水一浇,成了臭烘烘的黑汤子。 二郎正在坑边儿上放鸭子,水一开了化,鸭子也都活泛了,嘎嘎的在水里直扑腾,丝毫不惧水里的寒意,后头跟着二十几只鸭崽子,是上个月刚孵出来,不敢下水,就在坑边儿上的嘎嘎的叫唤着,热闹非常。 一共三十个鸭蛋,孵出了二十二只小鸭子,八个没动静,桃花娘说剩下的孵不出来了,碧青听人说过,孵不出来的毛蛋含有大量细菌或许还有寄生虫,所以干脆扔了,浪费几颗鸭蛋没什么,回头人吃了招上病可得不偿失。 因为这个,让她婆婆数落了好几天,说她这是败家,有了好日子就忘了根本,挨饿的时候有颗毛蛋都能救命。 这话虽不假,可碧青觉得,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现在不挨饿了,就得把健康放在第一位,而且,如果跟婆婆解释什么细菌寄生虫的,婆婆肯定听不懂,索性扛着骂,把毛蛋挖个坑埋了,没孵出来的鸡蛋,也这样处理。 小 鸡孵出了十八只,一过年,王兴跟王富贵家两个小子,就过来帮着把家里的鸡窝鸭舍盖得了,院子的篱笆墙也阔出去了很多,知道碧青想养猪,还留了垒猪圈的地 儿,这么一收拾,王家的院子立马宽敞齐整了许多。记得蛮牛走的时候,可说等他回来垒猪圈,也不知是不是随便说的。 二郎把鸭子赶回家,又跑了回来,在碧青身边儿,对着坑里黑汤子发了会儿呆才道:“嫂子,这水这么臭,真能种出荷花来吗?嫂子画的荷花,那么好看,怎么会长在这样的泥坑里?” 碧青侧头看了他一眼道:“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才配得上花中君子的美誉啊。”二郎嘴里跟着嘀咕了两句:“嫂子,这两句二郎没学过。” 说着眼巴巴看着碧青,碧青忍不住笑了一声:“幼学琼林都背下来了?” 二郎点点头,偷瞄了碧青一眼,小声道:“嫂子看的书能不能给二郎看?幼学琼林二郎都默写十几遍了。” 碧青一愣:“你说齐民要术?” 二郎点头,说真的,碧青没看完,本来买那本书是看里头有农桑之术,以为用得着,可买回来翻了一晚上,总的感觉,文字太晦涩,就凭自己那点儿古文造诣,读这样原汁原味的古代书籍,真有些费劲,有的时候,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啥意思,弄的自己异常郁闷。 如今越发体会到二郎的聪明,什么东西教一遍就会,给他讲的意思也记得住,甚至有时候,自己说错了,他还会试着纠正,有这么个天才学生,也是一个大麻烦。 而且,二郎的求知欲越来越旺盛,有时候,自己说句什么他都会刨根问底儿,弄的自己现在一见他都些怕,生怕他问自己什么,答不出来就糗了。 不过,他一要齐民要术,碧青倒想出了个省事的招儿,或者,给他多买几本书是个不错的选择,一会儿先把齐民要术给他,自己虽然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没准二郎能,毕竟天才跟自己这样的庸才还是有差别的。 想到此,点头应了,二郎高兴的走了,不知是不是念了书的关系,二郎越发沉稳起来,才长了一岁而已,可看上去成熟多了,走起路来也不再跑跑跳跳,举手投足都带着骨子文气儿。 有时候,碧青不由自主就会想,这还是自己刚来时候,那个奄奄一息的乡下小子吗,摇摇头,想这些做什么,二郎有出息总是好的,或许,自己应该给他找个先生了,毕竟自己这点儿学问,若是再教下去,恐怕就误人子弟了。 算了不想了,先把树苗栽上再说,还有地里埋了一冬的麦苗,一返青就得收拾,松土,施肥,除草,家里人口少,碧青恨不能自己长出八只手来,这自然是妄想,可那头蛮牛明明说过开春就回来,却到现在都不见影儿。 碧青自己都没发现,她开始下意识惦记大郎了,正往家走呢,忽听一阵马蹄声传来,静谧的村庄里异常清晰。 碧青忙往道上看过去,只见两骑高头大马,从田间小道上疾驰过来,踏的小道上尘土飞扬,近了方看清楚,是大郎跟一个陌生的汉子 。碧青不禁嘀咕,还真是不禁念叨,说着就回来了。 ☆、第33章 厚厚的积雪一点点消融,坑边儿这块地在雪里泡了一冬,如今正好翻地,大郎,二郎,王兴儿还有跟着大郎回来的那个叫何进的汉子,一人拿着一把铁锨,干的热火朝天。 本来碧青也要去的,虽说力气不大,干的慢,好歹是个劳力,可自己刚拿起铁锨就让大郎夺了过去,粗声粗气的道:“你男人家来了,用不着你个妇道人家下地,在家做饭,晌午做点儿垫饥的吃食,别小家子气,让何大哥笑话。” 碧青当时恨不能一脚踹死他算了,好话儿到他嘴里也变得不中听了,什么叫小家子气,昨儿晚上自己足足擀了七八斤面条,自己跟婆婆一人就吃了一小碗,二郎也才一碗,剩下的都让这俩人吃了,更别提,那些鸭蛋,鸡蛋了,这还不垫饥,打算吃多少,这是吃饭还是喂牛啊。 正 想着,她婆婆赶着鸭子回来道:“男人家比不得咱们,力气大,吃的就多,光吃面也不成,得见荤腥儿,村东老根儿家前儿娶媳妇儿,宰了一头猪,这会儿估摸还有 剩下的,你去他家秤几斤肉回来,大郎的话在理儿,咱们一家人都好说,这不还有大郎的营里的兄弟吗,帮着咱家干活,出大力气,可不能让人家说咱小气了。” 碧青点点头,把手里的黍米洒在地上,叫着鸡吃食,拍拍手去屋里摸了一串钱,塞在腰里出去了。何氏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黍米粒子,摇摇头,墙上摘了筛子,从墙根儿的麻袋里,舀出黍米,用筛子筛。 黍米是小五送来的,说他家分家得的,好几麻袋呢,看着挺多,打开才知道里头掺了不少土坷垃,黍米也都是沉了好几年的,不能做种,吃的话还要把里面的土筛出来,太麻烦,反正家里就分给他们十亩山桃林,就算能种也没地,就给这里驮了一麻袋,说是叫喂鸡。 何氏摇摇头,这才吃了几顿饱饭啊,就这么糟蹋粮食,好好的黍米喂鸡,筛出来磨成面,蒸发糕,一家子能吃好几个月呢,想着就筛了起来。 正筛着,就听见外头驴子叫,知道小五两口子来了,忙放下手里的筛子,迎了出去,还没出去呢,小狗子一脑袋撞了过来:“阿奶,阿奶……”虽说还有些说不利落,到底是会说了。 眼看就要撞上何氏,给小五一把抓住呵斥:“撞倒了你阿奶,看爹揍不死你。” 狗子最怕他爹,吓的立马老实了,何氏瞪了小五一眼:“才两岁多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婶子也不是纸糊的人儿,一撞就散架了,不许吓孩子。”说着抱起狗子:“别怕你爹,有阿奶在呢,他不敢打你,阿奶给你拿糖吃。”说着抱着孩子进屋了。 小五媳妇儿却不进去,挪了个小板凳儿过来,坐在太阳地儿里,接着筛黍米,小五找了把铁锨也跑出去翻地了。 碧青提着肉回来的时候,小五媳妇儿已经晒了半袋子黍米,碧青接过她手里的筛子,挂起来道:“说起来,咱也不差这点儿黍米吃,可我婆婆就是不听,非要筛出来叫我蒸发糕,如今当年的新粮食还吃不清呢,蒸这个做什么。” 小 五媳妇儿抿着嘴笑了一声:“嫂子这话说的是,这两年冀州府的收成好,粮食就便宜了,当年的新粮食,一斗也用不几个钱,倒是鸡鸭的贵了些,下的鸡蛋鸭蛋拿城 里头卖,换的钱,能买不少粮食呢,小五跟我说,大伯分给我们十亩山桃林正好,今年俺家就不种地了,不用下地,也省的我婆婆总说我干不得地里的活,小五跑跑 买卖,给嫂子帮帮忙,俺在家看着孩子就成,啥都不用干。” 碧青点点头:“有小五在,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养着你的身子要紧,回头寻个好郎中给你瞧瞧病,到底是个什么症候,早些除了根儿才踏实。” 秀娘轻轻摇了摇头:“小五带着我去冀州府瞧过,那个老郎中说,是生狗子的时候落下的病,老话说,月子病最难治,我如今就盼着能活到狗子长大,就足了。” 碧青皱皱眉:“好好的怎么说这个,我不爱听,为着狗子,你也得好好养着病,孩子才两岁,多大叫大,大了还得娶媳妇儿,娶了媳妇儿还得给你生孙子呢,好日子都在后头,以后不许说这些丧气话。” 秀娘眼里含着泪,点点头:“婆婆巴不得俺死了,再给小五娶一个呢,也只有嫂实心对我好,成,我听嫂子的,好好的养着,等着狗子给我生大孙子。”说着把碧青手里的肉接过来:“瞧这肉肥的,炖了不定多香呢,。” 碧青冲坑边儿努努嘴:“这几斤肉若是炖了,还不够那些男人塞牙缝的呢,本说多买些,可老根儿叔家就剩这么多了,横竖今儿先混过去,明儿桃花娘跟他家大小子去间河县赶集,叫她给我捎半片猪回来就是。” 秀娘道:“半片子猪?嫂子买这些做什么,如今天暖了,猪肉可搁不住,腌了又不好吃。”碧青道:“你大郎哥带着客来了,得住十天呢,婆婆交代做点儿好的,省的叫人说咱小家子气,你大郎哥脸儿上不好看。” 秀娘扑哧一声乐了:“想来是大郎哥馋了吧,不瞒嫂子,自打吃了嫂子做的饭,小五就说我做的是猪汤狗食,隔三差五就拽着我来嫂子这儿蹭饭,我说他,你也好意思,天天去嫂子哪儿蹭饭吃,小五却说,一家子怕什么,嫂子听听,他倒是不见外。” 碧青笑道:“小五说的是,咱就是一家子,不用见外,有难一起担着,好日子也一块过。”说着把菜墩子搬出来,就在院子里剁肉馅儿,一边儿剁一边儿怀念现代的绞肉机,平常都是大郎干这个,今儿自己一干,才发现还真是个力气活儿,就剁了一小会儿,两条胳膊就发酸。 好在没剁一会儿,二郎就回来了,洗了手接了碧青手里的菜刀,抡着胳膊剁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剁成了。 碧青递给他一碗水,二郎喝了,又跑去坑边儿翻地去了,碧青愣了愣,秀娘却笑道:“刚远远望着大郎哥跟二郎说话儿来着,想是看见嫂子剁肉,才叫二郎回来的,嫂子总说小五疼我,我瞧着大郎哥更疼嫂子呢,剁个肉馅都怕嫂子累着。”说着捂着嘴笑了起来,。 碧青倒没觉得不好意思,抬头望了那边儿一眼,心说,这走了几个月,倒是知道心疼媳妇儿了,看来自己调教的还算成功。 忽想起早上蛮牛说话的态度,不禁皱了皱眉,还得再接再厉,这家伙是个顽固的大男人主义者,得下大力气才有用。 何进家里没人了,一场瘟疫过去,家里的人都死了,就活了他一个,这才去当兵,一听大郎家来,琢磨自己在京里带着没意思,也有些好奇大郎的小媳妇儿,就跟着来了。 说实话,何进有些失望,虽说做的饭好吃,长得也不差,可太小太瘦,就这么一副弱巴巴的小身子板儿,能给大郎生养孩子吗。 还有,现在翻的这块地,听说要种杨树,何进家里也是祖祖辈辈的庄稼人,就没听过哪家不种粮食种树的,大郎媳妇儿这是瞎折腾啊。 趁着喝水的功夫跟大郎说:“大郎你媳妇儿说在这儿种树,种树可没收成,还长得慢,想当盖房的檩条,也等不及,应该种粮食才是,种不得麦子,就种黍米,要不种些豆子也是好的,那才是正经粮食呢。” 大郎道:“我媳妇儿说这里最要紧,要是等树一发芽再种就晚了,地里的麦子还没返青呢,耽搁两天不妨事,至于种树干啥,我也不知道,想这些做啥,我媳妇儿让干就干呗。” 何 进有些傻眼,谁家男人跟大郎似的这么听媳妇儿话,正要说什么,小五插进来道:“何大哥不知道,这块地是不长庄稼的坏地,嫂子说,种几年树就能缓过来,树种 的稀疏些,以后在树底下还能种别的,什么都不耽误,这儿还守着水坑,不愁浇地的水,过不几年,这块就是最好的水源地,等树长起来还能挡风沙,咱这坑里要种 莲藕,养鱼,风沙大了可不成,家里有五亩地种麦子足够一家子吃的了,养鱼种藕才能换钱,手里的钱多了,可不就是咱的好日子吗。” 何进真想说,这小子胡说八道,没听说有养鱼的,种藕南边倒是见过,冀州府能种这东西的话,饭馆子的一盘炒藕片,就不会那么贵了。可头一次来大郎家,不好再说什么,琢磨等人家都收粮食的时候,大郎一家子瞅着杨树苗哭吧,这庄稼人不种粮食种树,不是疯了吗。 小五知道何进心里怎么想,这是家里的客,自己说一遍人家听就听,不听也没必要较真儿,这话不是何进一个人这么说,不说王家村,就是他娘,也说大郎嫂子疯魔了,养鱼,种藕,亏她想得出来。 可不管别人说什么,小五对碧青深信不疑,小五跑了这几年买卖,最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庄稼人为什么祖祖辈辈过穷日子,就是因为笨,不知道动脑子,就知道守着自家那几亩地,巴巴指望着老天风调雨顺,得个好收成。 却不明白,地里收成再好,也换不来多少钱,吃饱穿暖容易,想过上好日子,纯属做梦,所以,他才去当走街串巷的货郎,现在家里爹娘住的新房,还是自己跑买卖盖起来的呢,所以,这买卖才是过好日子的道儿。 至于怎么做买卖,小五打定主意听碧青的,自己是眼看着王家的日子过起来的,而且,小五总觉得大郎嫂子什么都懂,那些话儿并不是随便说说,或者,像娘说的疯魔了。 从大郎嫂子拾掇水坑,就能看出来,不是去过沈家村,小五甚至怀疑,碧青种过莲藕,总之,自己坚决跟大郎嫂子站在一起,他有个直觉,只要跟着大郎嫂子,好日子就不远了。 刚开春,地里的麦苗还没返青呢,也就别指望有什么青菜,若是大郎晚些日子回来,还能去挖些野菜,掺上肥肥的肉馅,包饺子蒸包子都是最好吃的,现在这时候,什么青儿都没有,好在还有不少干菜干儿,用水发了,磨碎,掺在用毛酱搅好的肉馅儿里,蒸干菜肉包也不错。 这边儿碧青的馅儿搅好了,那边儿秀娘的面也和得了,满满的一大盆面,放到锅台上,等发起来,大锅里舀水,放上笼屉,足足蒸了七八锅肉包子,放在筐里用布盖好,就着锅里的水丢了几把黍米,捏了一捏碱面,不一会一大锅黍米粥就熬得了。 何氏领着狗子,冲那边儿招呼一声,二郎最机灵,撂下铁锨就往家里跑,还没进院呢,就闻见肉包子的香味,馋的吞了好几下口水,去墙边儿的接雨瓮里洗了手,一手捏着俩包子,舀了一大碗黍米粥,坐在院子板凳上吃了起来。 小五跟王兴俩人,如今也知道碧青的规矩,老老实实的在接雨瓮里洗了手,才吃饭,何进见小五跟王兴都这样,也入乡随俗的洗了手。 就王大郎,张着两只黑手冲着盖板上雪白的大肉包子就去了,这肉包子光看这就好吃,自己得多吃几个。 可惜手还没碰着包子呢,手背就挨了一下子,这一下打的不轻,饶是他皮糙肉厚都觉着疼了,大郎恼怒的抬头,那眼神仿佛谁挡着他吃肉包子,就能把谁吃了一般,却看见自己的小媳妇儿。 碧青手里捏着擀面杖,瞪着他,早料到这厮就得来这一出,上回在家就待了三天,碧青没时间扳他的卫生习惯,想不洗手就吃饭,门儿都没有,所以早早在这儿等着他呢,见他瞪着眼要恼,碧青眼珠转了转,扑哧一声笑了,小声道:“怎么着,你还要打回去不成。” 说着,不知是不是有意,抿了抿小嘴,大郎脑袋嗡一下,不是他没出息,他小媳妇儿这张小嘴,他从走的时候就想,天天做梦都是他媳妇儿的小嘴。 大郎虽憨可不傻,上回在家待了三天,也差不多摸清小媳妇儿什么性子了,那就是来硬的绝对不行,听话才有糖吃。 想到此,嘿嘿一乐,碧青白了他一眼:“乐什么呢,那边儿洗手去,看你那手都是黑泥,你是吃包子还是吃泥呢。” 大郎老老实实的去接雨瓮洗了手,回来跟何进坐到桌子边儿上,见何进跟小五看着他想笑不好意思笑的样儿,不免有些下不来台,哼了一声道:“没眼色,还不给你男人端过来。” 碧青也知道男人最好面子,刚才虽然服了软,面子还是得要,碧青把粥跟包子端到他跟前,又给他剥了一头蒜,王大郎自觉里子跟面子都有了,这才舒坦。 秀娘在一边儿瞧着,肚子都快笑破了,想跟嫂子斗心眼子,十个大郎哥也不是个儿啊。 何进不觉瞧了碧青一眼,大郎这个小媳妇儿还真不能小看,大郎可是头蛮牛,性子倔起来,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会儿小媳妇儿剥了一头蒜,就成了听话的绵羊,怎么看怎么古怪,这还没圆房呢,等以后圆了房,还不媳妇儿说什么是什么。 不行,回头寻机会得跟大郎说道说道,咱七尺高的汉子,要是让媳妇儿制住了,像什么话。 ☆、第34章 “何大哥说,俺们男人就不能让媳妇儿降住,那样儿没出息。”大郎蹲在鸭舍旁边,一边儿看着碧青喂鸭子,一边儿叨咕。 碧青知道这话是何进说的,何进比大郎大,而且是个颇古板的汉子,事实上,这里的男人大多跟何进的想法一样,觉得听媳妇儿话就是丢男人的脸,觉得男人就得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碧青撇撇嘴,这是男权社会的弊病,让这些男人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主宰,媳妇儿的功能除了上炕就是生孩子,自己这么想,也见不得别人不一样,这就是何进的心理,简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吃了晚上饭,王兴就家去了,坑边儿的地,明儿还得翻一遍儿,麦子地也得松土,虽说大郎回来了,小五两口子也没走,秀娘说家里没活儿,干待着婆婆要说闲话,索性就这儿住些日子再回去,来的时候连换洗的衣裳都带来了。 碧青心里知道,两口子就是想帮着自己干活,碧青也不说客气话,两家走到今儿这样,再说客气话,反倒不实诚,今儿跟秀娘说的那些话不是玩笑,碧青是真这么想,有难一起担着,有好日子也一起过。 王家本来人口就少,大郎还不怎么在家,有小五两口子,也能彼此照应着,就是房子有些小,自己跟婆婆秀娘带着狗子住东屋,西屋里大郎哥俩儿,何进加上小五,虽说住下了,却也满满当当的。 这会儿婆婆跟秀娘还在做针线,西屋也亮着灯,窗户上映出二郎看书的影儿,小五跟何进累了一天,这会儿早躺下了,只有大郎跑了出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废话。 碧青懒得搭理大郎,把麦糠兑的鸭食倒进去,就想进屋,大郎哪能让她走,从昨儿回来就盼着能跟小媳妇儿单独待会儿,一直没得机会,今儿又干了一天活儿,明儿还好些活儿呢,若自己不找机会,这十天一晃就过去了,白想小媳妇儿了,不成。 想着,一下子窜了起来,抓着小媳妇儿就往柴火棚子里头拽,碧青没防备他忽然袭击,手上的鸭舍盆子掉在地上,哐当一声,摔成两半。 何氏在屋里听见声儿,忙问了一声,碧青刚要说话,嘴就给大郎的手捂上了,冲屋里喊了一声:“娘,是鸭食盆子掉了,我正帮着碧青喂鸭子呢。” 何氏一听,脸色一变,放下手里的活计,就下了地,左右找了找,抄起炕笤帚:“这个混账,刚回来就惦记祸害他媳妇儿,看我不打死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秀娘一愣,急忙拉住何氏:“婶子您可别去,大郎哥跟嫂子闹着玩呢,您去了像什么话,您放心,大郎哥知道疼嫂子,今儿大郎嫂子剁肉馅,都舍不得,让二郎回来帮忙,这疼都疼不过来,哪舍得祸害嫂子,这一晃三个月不见,两口子说两句小话,您这当娘的还非得听不成。” 何氏觉着秀娘的话在理儿,侧着耳朵听了听,没听见碧青叫娘,才放下笤帚疙瘩道:“我是怕你大郎哥不知道轻重,你嫂子年纪小,身子弱,禁不住他缠。” 秀 娘捂着嘴笑了几声道:“摊上婶子这样的婆婆,嫂子真是个有福的人。”说着脸色有些暗,何氏知道她又想起了小五娘,拍了拍她的手:“你婆婆糊涂,耳朵根儿子 软,你那几个嫂子心又不好,见小五疼你,你两口子的日子好过,心里就嫉恨,一个一个在你婆婆跟前说小话儿,你婆婆的心不坏,就是嘴碎爱叨咕,你只给她个耳 朵听着就是了,别跟她一样,更别往心里去,把你们的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有道是一分厚道一分福,你跟小五是厚道人,福气也比那几个都大,让他们算计 去,看最后把自己算计进去拉倒。” 秀娘这才点点头,不说何氏跟秀娘说什么,且说大郎,一句嚷完了,见碧青还跟他拧着劲儿,一弯腰把碧青抱起来钻柴火棚里去了。 碧青刚要捶他,就给他按在了麦草里,前几天为了垫鸡窝鸭舍,新翻的麦草,晒的细细软软,给蛮牛按在上头,半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女孩儿的发育,很奇妙,大郎上次回来的时候,自己也就刚开始发育,因为胸前那种疼痛,她上一辈子经历过一次,所以,分外熟悉。 这短短的三个月的时间,胸前已经有了两个小鼓包,不大但少女的特征已经显了出来,毕竟已经十三岁了,如果不是在沈家村挨饿,影响了发育,十三岁的自己,应该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正想着,忽然嘴上一痛,碧青回过神来,蛮牛正趴在自己身上,激动万分的啃自己的嘴,碧青一点儿都不夸张,就是啃。 柴火棚子里黑,看不清蛮牛的脸,可听得见声儿,这厮气息粗的呼哧呼哧的,跟干了多大的力气活儿一般,大手也开始不老实,在自己身上乱摸。 碧青挣出一只手,从他衣裳里头伸进去,找到他腰上那条肉,捏住用力一扭,大郎闷哼了一声终于放开了她,不过也只一瞬,又要亲过来,碧青眼疾手快的用胳膊挡住他道:“你再乱来,我就喊娘出来。” 大郎下意识就来捂她的嘴,碧青张口就咬了他一下,碧青这口毫不留情,大郎咬着牙道:“你是我媳妇儿,让我亲一口能少块肉啊。”黑暗中都能听出蛮牛的不满。 碧青忍不住笑了一声,低声问他:“你真想亲我?” 大郎忙点头,纳闷小媳妇儿问这个做什么,忽听小媳妇儿说了句:“真想亲就得听我的,我让你怎么亲,才能怎么亲,你应不应?要是不应,我就喊娘出来,若是应了,我就不出声儿,怎么样?” 大郎哪想会有这样的好事儿,只要让自己亲上小媳妇儿的小嘴,怎么着都成,忙点头如捣蒜:“成,我听媳妇儿的,你让我怎么亲就怎么亲。”说着还小心的问了一句:“媳妇儿你不是哄我的吧。” 碧青白了他一眼:“不信拉倒,你放开我,我回去睡觉。”说着就推大郎,大郎哪肯放她走,忙一叠声道:“信,信,怎么不信,媳妇儿说怎么亲就怎么亲,我听媳妇儿的。”口气急慌慌,生怕碧青走了。 碧青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道:“刚你不说听媳妇儿话没出息吗,这会儿可不是我逼着你听我的吧。” 大郎伸手抓住碧青的手,啪叽亲了一口:“不是媳妇儿逼我的,是我自己想听媳妇儿的,媳妇儿你就别馋你男人了,快说怎么亲?” 碧青呵呵笑了两声:“你先松开我。”大郎依依不舍的放开她,碧青站起来,一转身,把大郎推到麦草垛上,凑近他小声道:“把眼睛闭上。” 大郎就觉着自己胸膛里那颗心,扑腾扑腾跳的别提多快了,仿佛只要自己一张嘴,就能从嘴里跳出来一般,但还是闭上了眼。 今晚的月亮大,月光从外头照进来,碧青能清楚看见大郎紧紧闭着的眼,可那气息仍然粗重非常,而且有越来越粗重的趋势。 这对碧青也是个考验,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主动亲一个男的,真有点儿不适应,可如果自己不主动,由着蛮牛折腾,自己这张嘴明天就没法儿见人了,这么大的男人,还让自己教接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碧青努力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轻轻靠近大郎,直到嘴唇贴在那张大嘴上,大郎的反应是立刻张开嘴要啃,碧青立刻缩回来一些,警告他:“不许动。” 大郎忙闭上嘴,碧青这才又亲上去,在蛮牛的唇上,停了一会儿,犹豫是不是继续下去,再继续可就成舌吻了,蛮牛的自制力基本是负数,如果勾起这厮的邪火,自己可危险了。 想到此,忙缩了回来,低声道:“以后就这么亲我,记住了。”见大郎点头,碧青扔下句:“不早了,快睡吧。”一溜烟跑了。 大 郎摸着自己的嘴唇呵呵傻笑,虽说有些意味未尽,可那软软香香停留在嘴上的感觉,真他娘的爽透了。而且,刚才小媳妇儿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大郎能清楚感觉到 她胸前两个小小的鼓包,大郎还记得三个月前,自己摸的时候还是平的,现在就鼓起来了,这么下去,等自己麦收回来,说不准又会大些。 想着小媳妇儿一天比一天鼓起来的胸,大郎就忍不住热血沸腾,恨不能一晃眼儿,小媳妇儿就长成才好。 碧青在外间屋洗了把脸,就着油灯的亮儿,在水里照了照,还好,除了脸有些诡异的红,其他还算正常 ,拿手巾抹干了水,才进屋。 何氏见她好端端的,才算放了心,秀娘瞧着碧青笑,把碧青笑的心里毛毛,把炕桌挪下来道:“灯下做活儿伤眼,早些睡吧,明儿再做也一样。”说着爬上炕铺褥子。 秀娘趁着何氏去茅房的功夫,小声道:“嫂子,我倒不知咱们院里还有蜜蜂?” 碧青一愣:“胡说,这才开春,哪来的什么蜜蜂?” 秀娘笑道:“没蜜蜂,嫂子的嘴是什么东西蛰的?” 碧青还没说话呢,忽听西屋里二郎的声音传来:“大哥,你的嘴怎么了?” “唔……那个,蜜蜂蛰的。”噗嗤……秀娘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凑到碧青耳边儿道:“原来今儿有两只蜜蜂,。”饶是碧青也不禁老脸一红,打了她一下子:“就你明白,回头让大蜜蜂蛰死你,睡吧,看吵醒了狗子。”等何氏回来吹灯睡下不提。 转过天,又翻了半天地,施了一遍肥,平上,就该栽树了,道边儿就有不少杨树,王兴儿跟小五今儿要把坑里的泥挖出来,倒进坑边儿的肥池子里沤着,省的追肥的时候没有使唤的,碧青叫二郎领着大郎跟何进去砍杨树枝儿。 何进道:“不就砍点儿杨树枝子吗,二郎不用去了,我跟你哥俩个人,一会儿就能砍几捆回来。” 二郎道:“不成的,你们不知道要砍哪颗树?” 何进不在乎的道:“哪棵树不一样,反正是杨树枝子就行呗。” 谁知二郎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要砍嫂子做了记号的。”说着提着斧子先头带路去了。 何进见大郎一副听媳妇儿话的老实样,也只能咕哝一句,跟着去了,到了地儿,一边儿砍杨树枝一边儿道:“这不都一样,有啥区差别啊,难道这颗杨树种出来能结果子不成。” 二郎道:“何大哥您看这颗我嫂子做了记号的杨树,长得比旁边儿的那颗直顺许多,而且,上头也没有虫子掏的洞,这样的杨树枝子栽上,虽然不能结果子,但能成材,长得直顺,就能做檩条,多长几年还能做房梁,将来要是俺家盖大房子,就不用愁木料了。” 何进哈哈笑了起来:“你倒是想的远,你嫂子种了那么多杨树,打算盖多大的房子啊,再说,你家满打满算才几口人,盖这么大房子住的过来吗?” 何进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想二郎却认真的道:“俺家人口不多,可还有咱嫂子家呢,俺娘说了,忙过这阵儿让小五哥把嫂子家的人都接过来,省的俺嫂子天天惦记着,两家人守在一起过日子,人多更热闹。” 何进眉头皱了皱眉,拉着大郎到一边儿,小声问:“你兄弟说的是真的?” 大郎点点头,这话儿前儿夜里,娘就跟自己说了,大郎也觉得应该,小媳妇儿嫁到自己家,那边儿的爹娘就是自己的丈人丈母娘,小媳妇儿的兄弟妹子就是自己的小舅子小姨子,都是一家人,没说自己家吃饱了,瞅着丈人丈母娘挨饿的理儿。 她娘说的是,管别人说什么呢,一家子过好日子最要紧,所以,大郎打算不让小五去接,等麦收自己回来的时候,拐个弯儿把丈人一家子接过来。说起来,媳妇儿娶了,自己可还没给丈人丈母娘磕头呢。 何进忙道:“大郎你傻了,真打算养你媳妇儿一家子不成,又不是招赘上门的女婿,犯得着吗,是不是你媳妇儿说的?” 大郎摇摇头:“俺媳妇儿没说,是俺娘说的,深州那边儿连着闹了几年灾荒了,颗粒无收,俺能眼睁睁瞅着丈人一家子饿死不成,俺虽是当女婿的,也该尽这个孝,再说,家里如今也不缺粮食,添几个双筷子的事儿,也吃不穷俺家。” 何进实在理解不了大郎,女婿做到这份儿上,天底下有几个,家里统共就五亩地,即便免了田税,一年到头能收多少粮食,他这小媳妇儿瞧着也不像勤俭过日子的人,哪个庄户人家顿顿有荤腥儿,瞧大郎家的饭,从早到晚,哪顿不见肉,这么过下去,一年能剩几个钱。 何进是不信什么种藕养鱼的,这些钱还不是大郎拿军功换的那些金子,如今还要接娘家人来,那可是好几张嘴呢,一年得吃多少粮食啊。 更何况,外乡人分不了地,这么多口人就五亩地的收成,又吃又住的,不指着大郎的月俸银子,靠什么活着,小舅子娶媳妇儿,小姨子嫁人,这以后可都成大郎的事儿了,。 依何进想,大郎就是犯傻,让他那小媳妇儿哄迷了心,可看他那样儿 ,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索性闭嘴不言语了,省的讨嫌。 ☆、第35章 不过一夜春天就来了,和煦的春风拂过小小的村落,仿佛变魔术一般,催生了万物,枝头开始抽出淡黄色的嫩芽,坑塘边儿上的鸭子嘎嘎叫的越发欢实,黄黄的小脑袋一会儿往水里扎一猛子,寻觅水里的活食解馋。 地里的麦苗也开始返青,地垄子边儿上的野菜长了出来,青凌凌的招人喜欢,一簇簇的苜蓿,贴着地皮儿的蒲公英,苣苣菜,马齿菜,野蒜,小鸡草丰富的数都数不清。 乡下人没有不认识野菜的,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本事,荒年里指着这东西救命呢,如今好年景儿,不缺粮食,家家户户也会出去挖野菜,刚出来的野菜正是最嫩的时候,错过了还得等上一年。 碧青一家子起了个大绝早,开了春,可就没有睡懒觉的日子了,吃了一顿扎实的早饭,男人们拿锄头出门了。 小五家里养着十几只鸡呢,总交给邻居照顾不好,见这边儿的活干的差不多了,两口子昨儿收拾着家去了。 碧青家的五亩地里种的都是麦子,这一开春麦苗长了地里的野草也跟着长了起来,趁着今儿把地里的草除一遍儿,大郎跟何进明儿就该走了,所以今儿得多收拾几个菜,不为大郎,还有个何进呢。 虽说碧青知道,何进对自己颇有成见,可来了就是客,不能慢待,更何况,人家还替家里干了这么多活儿。 碧 青把嫩嫩的苜蓿芽儿掐了丢在筐子里,不一会儿就掐了小半筐,别的野菜总有股子说不出的苦味儿,碧青不大喜欢,苜蓿芽好的多,称二斤肥肥的肉剁馅儿,掺上苜 蓿芽儿包一顿饺子就是最顶级的美味。至于其他的野菜,碧青也挖了一些,打算用开水焯了凉拌,多放些蒜末麻油,也别有滋味。 日头大了起来,碧青从筐里拿出头巾打算裹住头脸,春天的太阳不热却毒,晒上半天,可没好处,碧青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就是皮肤,净白净白的,一点儿瑕疵都没有,要是长几块日晒斑,可就完了。 头巾还没裹好就给大郎抓了去:“日头这么大,媳妇儿还冷不成,裹什么头巾啊。”大郎颇有些不满,虽说在地里干活,可一抬头就能看见小媳妇儿,那张嫩白的小脸多好啊,这裹起来了自己还看什么。 碧青白了他一眼,小声道:“这可是在地里,你要是敢胡来,看娘不打死你。”这厮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鬼,自从那天在柴火棚子里亲了之后,寻机会就按着自己亲嘴,一开始还知道避讳,如今越发疯了,这在地头上就敢过来跟自己拉扯。 谁说这混蛋老实来着,那眼里的贼光从自己身上溜几下,碧青就知道他脑子里惦记的什么,把他手里的头巾拽回来,裹在头上:“我就是冷,尤其这头最怕风,你管我,干你的活儿去。” 大郎却咧开嘴呵呵笑了:“媳妇儿真当你男人傻啊,我知道你是怕晒黑了脸,所以才裹着头巾的对不对?” 碧青瞪着他,直咬牙,大郎道:“我瞧京里的女人都戴着那个挂着布帘子的帽子,比你这个轻巧好看,等麦收的时候,我给你捎一顶回来好不……哎呦,娘,您小点儿劲儿,小点儿劲儿,疼啊……”话还没说完就给何氏扭着耳朵拽了起来:“不干活儿往你媳妇儿跟前凑什么?” 大郎忙道:“喝水,娘,我渴了,正喝水呢。” “放屁,从早上出来到这会儿还没半天呢,你都喝七次水了,娘给你数着呢,哪就这么渴了,滚回去干活,再缠你媳妇儿,看我不打死你。”大郎只能搓着耳朵不情不愿的干活去了。 周围地里的乡亲哈哈哈笑了起来,对这一幕并不陌生,这几天天天都能见着,乡亲们一笑碧青反而不好意思再待着了,提着野菜篮子跑了。 王兴儿娘过来跟何氏道:“嫂子也真是,明儿你家大郎就走了,小两口说说话儿,你装没瞧见算了,做什么戳破了,瞧大郎媳妇儿那小脸红的,都快赶上红布了。” 何氏道:“你不知道,这几天大郎没事儿就往碧青跟前凑,两只眼珠子嗖嗖的冒贼光,我是怕他一个忍不住,祸害了他媳妇儿,虽说今年十三了,身子可还没成呢。” 王兴娘小声道:“怎么着?碧青还没来事儿?” 何氏点点头:“这孩子在娘家时挨饿亏狠了身子,这一年哪养得起来,我估摸着怎么也得两三年才成。” 王兴娘道:“再过两三年你家大郎可都二十二三了。” 何氏道:“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好在他不常在家里,两三年一晃眼就过去了,能娶碧青这么个媳妇儿,就算等上几年也是他的造化。” 王兴娘点点头:“这倒是,你家碧青识文断字不说,还会过日子,手脚又勤快,上哪儿找这样儿的媳妇儿去,到底还是嫂子有福气,一口袋粮食就换了个宝贝疙瘩回来,弄不好就是大郎爹在天上保着你们娘几个呢,不然,这怎么就得了这个好媳妇儿。” 这话儿何氏爱听,脸上的欢喜不由主就透了出来:“我也是这么想,今年清明大郎回不来,怎么也得让二郎给他爹多磕几个头。” 说话儿就晌午了,日头越发大起来,地里刚返青的麦苗都晒得有些蔫头耷拉脑的,二郎跑来叫回去吃饭,何氏这才收拾了地头装水的瓦罐,提着招呼着大郎何进往家走。 还没进院呢,就见王兴儿正在碧青开出的菜园子边儿上,锯那颗酸枣树,院子外这颗酸枣树有些年头了,酸枣结的不多,也不怎么甜,甚至还有一点儿苦丝丝的味儿,故此,就算村子里最淘气的孩子也不惦记这颗树上的枣子吃。 倒是王富贵家老宅子里头那颗,每年结的枣儿又大又甜,没等熟透就给村子里的孩子偷摘了大半,也就树稍还能剩下些,晒成紫红的枣干儿,过年的时候送来一些叫碧青蒸枣糕。 碧青吃了王富贵家的甜枣之后,就开始动自家院外这颗酸枣树的主意了,跟桃花娘说了一声,到他家老宅儿里,砍了一棵枣树枝子回来,打算嫁接在自家的酸枣树上。 王兴一早上没干别的,就折腾这颗枣树了,对于嫁接,碧青也只能算模糊知道个大概,具体怎么操作却不清楚,毕竟没真干过,碧青也是打算用这颗酸枣做做实验,如果这颗酸枣能嫁接成功,那么莲花山附近的山桃也就十拿九稳了。 碧青本来还发愁怎么折腾,不想二郎已经从王小三家借了锯回来,叫了大郎家来,就忙着跟王兴一边儿一个开始锯酸枣树。 酸 枣树长了好些年,树干粗大,锯起来颇有些费力,大郎见了,过来替下二郎,跟王兴不一会儿就把枣树锯断了,撂下锯刚要问,做什么锯枣树,就见王兴拿起一边儿 的菜刀,在树中间劈了条缝,二郎把地上需要嫁接的枣树枝子削好插在劈开的缝隙里,用绳子捆好,外头又用破布缠了几圈,摇了摇觉得结实了,把肥埋上,浇透了 水,拍拍手道:“好了。” 大郎纳闷的道:“这是做什么?” 二郎道:“嫂子说咱家原先这颗树结的枣子不好吃,就去找小三家要了他家的枣树枝子,接在咱家的树上,到秋后就有甜甜的大枣吃了。” 何进忍不住笑道:“你嫂子是想枣子吃想疯了,把人家枣树的枝子接上就能结人家的甜枣,这枣树都据断了能不能活都难说,哪还会结枣子。” 二郎道:“能结的,书上也是这么说的,不止枣树,别的树也成。” 何进摇摇头:“那都是读书人瞎编呢,那些读书人有谁种过地,成天就是之乎者也的做学问,想一出是一出,这什么树就是什么树,没听说能接着长的,不信你瞧着吧,你家这颗枣树再也活不成了。”说着摇摇头进院了。 王 兴有些无措的看着二郎,其实他也觉得这样接树不能活,二郎抬头看了看接上去的枣树枝子,已经冒出小小的枣树芽儿,镶在干枯的枝干上,给人无限希望,二郎觉 得这些小小的嫩芽一定会长出来,然后开花结枣,不管别人说什么,二郎都充满信心,嫂子这么说,书上也这么写,就一定不会错。 地里有了青儿,饭桌上自然就丰富多了,野草洗净用蒜泥醋麻油拌了一盆子,青青翠翠的野菜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鸡蛋没炒,而是煮熟剥开放在肉汤里卤了一晚上,中午一热拿出来,侵了肉汤的鸡蛋香的人直流口水。 肉汤是炖的猪蹄子,猪蹄子比猪肉便宜的多,用毛酱炖出来,黏糊糊香喷喷,比肉还好吃,捡一盆子让二郎端屋里去,见二郎盯着卤蛋流口水,碧青从锅里拿了一颗卤蛋塞进他嘴里,二郎鼓着腮帮子端了进去。 碧青摇头失笑,稳重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从地上的瓦罐里捞出一块酱水泡着的猪肝,是昨儿晚上煮的,煮的时候放了毛酱大盐大料,晾凉了倒在瓦罐里,泡一晚上拿出来就是酱猪肝,切成薄片,放在碗里,是最好的下酒菜。 猪肝比猪蹄还要便宜,事实上,猪肠子更便宜,只不过碧青实在不想处理猪大肠,才选了猪肝,三荤一素四个菜,应该够吃了,锅里舀了水烧上,等水开了把包好的饺子下去就成了。 忙 活完了,碧青却支起耳朵听里头的说话儿声,她估摸何进一定会忍不住说话,这么多天过来,碧青也摸清了何进的性子,这就是个爱管闲事兼嘴碎的汉子,也许是苦 日子过得多了,一看见别人吃好的,就有点儿受不了,即便他自己跟着吃,心里也不舒坦,每次只要见桌上有肉菜,就会不由自主的皱眉。 碧青心里深深替他未来的老婆担心,嫁这么个小气的男人,这辈子就只能啃窝窝头了,碧青不否认,自己今天是故意的,他越是见不得荤,碧青越往荤里做,今儿这四个菜更是,三个都是荤的,再搭上猪肉苜蓿馅儿的饺子,估摸这汉子非得崩溃不可。 果 然,听见屋里何进开口了:“那个,婶子咱家这么吃可怎么得了啊,顿顿都是肉,今儿更是三个荤菜,这么下去咱家的日子还怎么过。”说着用筷子点了点,猪蹄, 猪肝跟卤蛋,一脸担忧,心里实在忍不住了,亏的姜大哥还说大郎这小媳妇儿会过日子,这哪是过日子,这是有了今儿没明儿啊,就算地主家也没说顿顿都吃肉的, 大郎家倒比地主家过得还好,像话吗,就算大郎拿军功挣了金子家来,也没这么挥霍的,攒着盖房多好,这么填了嘴,可就什么都没了。 何氏还当他是客气呢,忙道:“这不算什么,猪蹄子跟猪肝都是最便宜的,使不了几个钱,多吃些,多吃些,饺子一会儿就熟了,猪肉苜蓿馅儿的,不说多好吃,尝个新鲜吧,估摸你们在京里吃不着。”说着夹了一筷子猪肝到何进碗里。 大郎提着酒坛子给他满了一碗酒:“何大哥喝酒喝酒,这次多亏何大哥帮忙了,家里没别的招待,多喝两碗酒吧。” 何进给酒肉堵住了嘴,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人家自己不在意,自己干嘛当坏人,想着把酱猪肝填进嘴里,嚼了两口,不禁暗道,不会过归不会过,大郎媳妇儿这手艺真真不差,这滋味儿比京城城门口老李家的酱肉强多了。碧青抿着嘴笑了一声,去煮饺子。 吃了晌午饭,二郎钻到西屋里写大字,何进跟着二郎去了西屋,躺在炕上想睡一觉。本来地就不多,干了这些天,也都差不多了,下午就不用再往地里跑了。 王兴儿娘拿着鞋底子过来,跟何氏在东屋里一边儿纳鞋底子,一边儿说闲话儿,碧青在灶房里收拾碗筷,用碱水洗一遍,刚要去舀清水,一瓢水就浇了下来。 碧青抬头看了大郎一眼:“西屋有地儿,累了一上午,还不去睡一觉,在这儿做什么?” 大 郎却直勾勾盯着小媳妇儿,脱了厚重的棉袄,换上轻薄的夹袄,虽说瘦弱,可也显出了一些腰身,刚碧青弯腰刷碗的时候,他一直打量小媳妇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 心里作用,总感觉小媳妇儿的胸脯又鼓了些,还有那细白的脖子,虽说遮的严实,可露出那一小截,也勾的大郎直咽口水,明儿一走再想见小媳妇儿,又得好几个 月,哪里舍得睡觉啊。 碧青见他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儿,就知道这厮没按好心,急忙把手里的碗筷涮了放好,手都来不及擦就往外头跑,可惜人还没跑出去呢,灶房的门咣当就关上了。 大郎倚靠着门看着她嘿嘿乐:“媳妇儿你男人明儿可就走了,你就不想我。” 碧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想什么?不说麦收的时候还回来吗。” 大郎道:“麦收可还好几个月呢,媳妇儿你让我好好亲亲,等我亲够了,就放你出去。” 亲够了?碧青撇了撇嘴:“当她傻啊,他有够才怪,每次逮着机会就往自己跟前凑,一开始还算老实,后来越来越不规矩,无论多傻多憨的男人,在这方面也是天才,前儿给这厮拽进柴火棚子里,差点儿就把自己的衣裳扒了,蛮牛发起情来,哪还会顾及别的,信他的话才是傻子呢。 见他堵着门,碧青张嘴要叫婆婆,声儿还没出去,就给大郎一把拽了过去,嘴就给堵上了,不是蛮牛的手,而是他的大嘴…… ☆、第36章 转过天儿一早,大郎终于走了,望着两匹高头大马消失在小道上,碧青忍不住松了口气,蛮牛越来越难对付了,这厮力气贼大,只要他想按着自己,自己就绝对动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配合好了,蛮牛也不会太过份,如果不配合,蛮牛真可能把自己扒光了。 就算他不做到最后一步,前头也够碧青受的,蛮牛早不满足于亲亲嘴儿了,粗咧咧的大手,几乎摸遍了她身上所有地方,碧青没反抗,因为没有当初那种即将被强,奸的绝望,她甚至有些脸红,身体在那双粗咧的大掌下,渐渐热烫起来,萌芽了属于青春期的冲动。 碧青现在都怀疑,如果昨天晚上不是蛮牛先放开她,会不会在灶房里,自己就完成了女孩跟女人的转变。 也 不知是不是昨天晌午折腾的过了,夜里就来了月事,她没有声张,这种事她早有预备的,这里的女人用草木灰装在布袋里当卫生巾使,她见婆婆这么用的,可让碧青 一个现代社会用惯了卫生巾的人,用这种真有点儿难,毕竟草木灰里有多少细菌无法估量,虽然草纸也不一定多干净,但至少比草木灰强的多。 而且,碧青事先在太阳下晒过,就当消毒了,她可不想好容易留下小命,却染上妇科疾病,她在网上看过一个帖子说,古代的女人百分之三十都是死在妇科病上,她可不想自己成为这百分之三十里的一个。 而这些事儿她也不打算让婆婆知道,婆婆很好,可毕竟是个古代女人,在婆婆的观念里,女孩只要来了大姨妈就算成人了,成人就可以圆房。 碧青却知道,虽然自己来了大姨妈,这副身子也远远没有达到成熟的标准,尤其蛮牛那么壮,一旦圆房,估计自己会很快就有孩子,年纪这么小就生孩子,下场绝对凄惨无比,秀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碧青要瞒着婆婆。 瞒 着婆婆一点儿都不难,难的是怎么瞒着大郎,现在是二月,距离麦收还有三个多月,但愿蛮牛回来的那几天不是自己大姨妈的日子,蛮牛虽然色,却也知道不能太过 分,只要蛮牛不知道自己来月事的事儿,自己就相对安全,拖到二十岁不可能,至少也要拖到十六,或者更晚些,她不想因为这个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 如今碧青已经适应了这里,甚至觉得比现代的生活还有滋有味儿,仿佛从天而降一块巨大的画布,可以恣意挥洒笔墨,去绘制属于自己的未来生活,哪里深一些,哪里浅一些,哪里用什么颜色,都随着自己的心意来。 她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满意,哪怕有大郎这个蛮牛丈夫,也不觉得难以接受,甚至,有时候还觉得能嫁这么个男人是自己的运气,如果换成是何进,碧青完全可以想象到自己有多悲惨,某种程度上说,蛮牛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丈夫人选。 生活不会因为大郎走就停滞不前,二月转瞬就过去了,阳春三月,小村落就更加充满生机,大郎在家的时候就把猪圈垒好了,还在猪圈里搭了一个遮阳的棚子,下头垫上软软的麦草,从桃花娘手里买了两只小猪仔,正在里头哼哼唧唧的吃食。 王小三儿趴在猪圈边儿上,一边儿看小猪吃食一边儿说:“这两头猪仔儿到年就能宰了,到时候不用请猪倌,我来帮着嫂子宰猪,不要别的,嫂子只要给我多做几次红烧肉就成。” 他娘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馋不死你个死小子,成天在你大郎嫂子这儿又吃又喝的蹭饭,宰个猪还敢要红烧肉,真好意思张嘴,我都替你害臊。” 过了年,小三儿就去邻村学宰猪去了,他娘说这是一门手艺,学会了不会大富大贵,可一辈子也不愁肉吃,小三嘴馋儿,干这个正好。 虽说没学多少日子,却听二郎说剔肉劈骨已经很是利落,跟着邻村的猪倌去间河县赶大集,师傅不在的时候,就是他盯着肉摊子,可见这小子学的快。 给他娘打了一巴掌,小三嘿嘿笑了两声,看见小五跟二郎提着桶从外头回来没进院,倒是往坑边儿上走,就知道又去捉鱼了,哪还有心思看小猪仔,一溜烟跑了。 桃花娘叹了口气道:“都十一了,还跟长不大似的,老大老二这么大的时候,可都能顶事儿了,瞅瞅我家小三,还是个皮小子样儿呢。” 碧青道:“婶子着什么急啊,我瞧小三懂事多了,听说大虎的亲事定了日子,有什么要帮忙的活儿,婶子只管张嘴,我的针线是拿不出手的,做个吃食,画个样儿还成 。” 桃 花娘今儿过来等的就是这句,忙道:“那婶子可就真不见外了,桃花出门子,你给她画的那几个花样子,可给咱家做了脸,上回家来说,就她脚上穿的鞋,两个嫂子 见一次眼热一次,这回儿咱不是聘闺女是娶媳妇儿,针线活儿自有她娘家备着,照着规矩咱们这边儿得预备两床新婚的被子。” 她一说碧青就明白了笑道:“这叫什么事儿,回头我得空给婶子画几幅吉祥如意的绣样儿,婶子瞧着绣就是。”人家卖给自己的小猪仔比外头便宜的多,这点儿人情还是要还的。 送着桃花娘家去,碧青也往坑边儿上走,刚到坑边儿上,就见小五二郎加上王小三,正在坑边儿的泥里挖什么东西呢,弄得两手都是泥。 小五更是连鞋袜子都脱了,踩到水里,两只手都探进水里摸着,碧青还不纳闷呢,忽听他道:“摸着条大的。”说着,直起腰把手里一团泥一样的东西,丢进坑边儿的木桶里。碧青好奇的看过去,见桶里都是泥鳅,有大有小,已经有小半桶了。 何 氏正在菜园子里头收拾那架子爬藤的豆角,把那些刚爬出来的豆角藤捋顺了,省的长得乱七八糟,地里的麦子收起来,都种番薯,也就不用再在菜园子里折腾了,因 碧青说等入了冬要积酸菜,故此腾出来的地儿,多种了两溜白菜,阔出去的几溜种了几棵南瓜,南瓜好活,耐放,放在地窖里能吃一冬呢。 何氏以前从来不想这些,因为日子没指望,总觉着能过一天是一天,明天之后的事儿,想了也白想,可她现在天天都想,想往后的日子,想大郎跟碧青圆房之后,给自己生个大胖孙子,想二郎出息了,给祖宗争光。 越 想往后的日子,越有盼头,恨不能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才好,想着,脸上不禁扬起一个笑,昨儿小五娘来家里串门子,说起碧青养鱼种藕栽树的事儿,那张嘴差点 儿撇到天上去,说自己疯了,当婆婆的由着儿媳妇儿瞎折腾,栽树还罢了,好歹成了材能卖几个钱,种藕,养鱼,真亏想得出来,想吃鱼,做个网子去河里网几条解 解馋就得了,没听说谁家还养鱼的,种藕,天老爷这是想风轱辘屁吃呢,听说那是城里人才吃得起的稀罕吃食,要是个人就能种出来,还了得。 何氏知道小五娘的心思,是瞅着小五两口子天天往自己这儿跑,心里不得劲儿了,跑来说闲话的,自己可不是糊涂的小五娘,连好坏人都分不清,要是自己跟小五娘一样,说不得,等不到大郎家来,她们娘几个就饿死了,哪有如今的熨帖日子。 所以,碧青说什么自己都信,瞅见小五在水里站着,忙喊了嗓子:“这才刚开春,水里的寒气大,快着上来,回头着了病可了不得。” 小五这才上来穿了鞋,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镰刀,把水边儿上长得一丛野菠菜,割了一大把丢进去道:“上回嫂子贴的那个野菠菜团子,秀娘喜欢,足吃了两个,今儿劳烦嫂子再做些,我捎回去,给她解解馋,难得能吃这么多,我瞧着心里都欢喜。” 碧青点点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累不着我,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说着,瞅了眼那半桶泥鳅:“你们抓的多,一顿吃不完,留下一半你带回去,也不用放什么,就跟豆腐炖了,让秀娘吃一碗,比什么药都有用,说到底还是身子虚,慢慢补早晚能补上来。” 小五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包莲子来:“昨儿去冀州府,那刘记的掌柜倒是个办事儿的人,把莲子弄来了,嫂子瞧瞧可能使,若不成,咱们再往别处寻也一样,嫂子不说四月里种上就行吗,还有两个月呢,不着急。” 碧青打开看了看:“回头我先试试,若是能出芽应该就能种。” 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小五就去瞧那些上个月种好的杨树苗,都活了,短短的一个月就窜了一截子高儿,小五挨颗看了一遍,才算放心,把长高的杂草拔了,也到了吃饭的时候。 扛着锄头往回走,没进院呢就瞧见二郎跟小三围着菜园子边儿上那颗嫁接的酸枣树转圈,手里还拿着镰刀,砍什么,忙过去道:“好端端的祸害这颗枣树做什么?” 小三嘿嘿笑了两声道:“小五哥这话可是冤枉我们了,是大郎嫂子说,除了上头这颗枝子,下头只要生出树芽子来就得砍了,不然,可结不出甜枣儿。” 小 五挠挠头,看了看那颗枣树,上头接上的那颗树枝上已经长满叶子,从那颗枝子上横横的又抽出了不少新枝条,虽不算密实,可长势好,估摸等麦收的时候,就能开 花了,大郎嫂子跟自己说过,这个接树的法子如果能成,就把莲花山下的山桃林都买下来,山桃不值钱,若是能结出大蜜桃就不一样了,那可比种庄稼强百倍呢,自 己手里那十亩山桃林,也就不愁了。 一想到满树都是大蜜桃,小五恨不能现在就看看自己那四个哥哥的脸色,自己给家里卖了几年力气,那四个哥哥嫂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恨不能自己三口去死才好,爹娘也都听大哥大嫂的,明明知道分给自己的十亩地种不得庄稼,仍然装聋作哑,这让小五心里的心彻底凉了。 大郎嫂子说的是,越是这样越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去,让他们站在一边儿瞅着,自己怎么把日子过好了,过得比他们谁都好。 小五打的野菠菜多,足有一篓子,贴菜团子哪用的了这么些,之所以秀娘喜欢吃这个,是因为自己往馅儿放了猪油。 野菠菜用水焯一下切碎了,猪油在锅里化开倒在野菠菜上,放上盐,搅匀实了,晾凉就能包了。棒子面不如白面精细好吃,还有些拉嗓子眼儿,又不能抵农税,还爱招虫子,故此,虽然冀州府也有人种,却并不多。 碧青觉得,究其原因是不会吃,王富贵家种了一亩玉米,收成下来磨成渣子,掺着麦糠喂牲口喂猪,说贴饼子蒸窝头太硬,孩子们都不乐意吃,又不是那些年闹饥荒的时候,家里的白面还吃不清呢,谁还巴巴的吃这东西。 见 碧青提了一句,转过天就让他家老二给碧青扛了一口袋棒子粒来,上石磨碾碎了磨成面,掺上黍米面,再掺些豆子面发起来,包上猪油搅的野菠菜馅儿,往大锅里一 贴,熟了铲下来,一层金黄的锅巴黏在团子上,咬上一口,满嘴香脆,不说秀娘,就是饭量一向不大的何氏都能吃好几个,就着熬得糯糯的棒茬子粥,比什么山珍海 味都强。 小五走的时候碧青给他的褡裢里装了十几个,告诉他家去别用笼屉蒸,往锅里一贴就好,那层香脆的锅巴要是软了,就不好吃了。 小五刚走,王富贵就来了,碧青倒是颇有些意外,虽说两家走的近,可都是桃花娘来的多,王富贵一个男人,又是村子里的里长,天天串门子不合适,所以,这会儿来了就有正事儿。 王富贵不进屋,就在院里坐了,何氏端了水过来,一看王富贵的脸色就知道找儿媳妇儿有事,寻个托词进屋了。 等 何氏进了屋,王富贵才道:“大郎媳妇儿今儿叔过来是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咱村子里虽说有几十户人,可就没一个识文断字有见识的,也就你是个能商量事的 人。”说着,搓了搓手:“今儿一早,我跑了一趟间河县县衙,是杜大人叫我去的,说今年想在咱们村种番薯,大郎媳妇儿,叔不瞒你,这番薯虽说见过,也吃过, 还是叔报上去的新庄稼,可这心里就是没底,虽说你种了出来,可不知道在别的地里咋样,再有,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到底不是粮食,比不得黍米,哪怕是种棒子, 好歹是垫饥的粮食,这番薯再好也不能顶粮食啊,大郎媳妇儿说叔说的可在理儿不?” 碧青点点头,心里知道杜子峰推广番薯,这是又碰壁了,最后只能把王富贵叫去,想着在王家村先推行试试,如果成功了,有了收成,别人的一看有好处,不用官府推,就都抢着种了。 杜 子峰挺聪明,王富贵也不傻,嘴里这么说,心里其实知道这是个机会,要是成了,王家村就是间河县种植番薯的模范村,甚至,冀州府全国都要来跟王家村学种番 薯,到时候,王富贵这个里长的地位不用说也知道。却一旦失败,就的担负起责任,王富贵是拿不准,所以才跑过来跟自己商量。 碧青想 了想道:“富贵叔,我知道您的意思,是怕乡亲们没收成,到时候要落埋怨,其实您不必如此,番薯本来就不多,即便都做种儿出芽,至多也就能种十亩地左右,我 家的五亩收了麦子之后都种番薯,您家可有几十亩地呢,拿出几亩地来种番薯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咱也不缺粮食吃,就算收成不好,损失的不过几亩地罢了,杜大 人既开口让您种了,即便收成不好,想来官府也会有补偿措施,若是收成好,富贵叔,您这脸上可就有光了。” ☆、第37章 王富贵这个人其实相当聪明,一个大字不识的人能当上里长,自然有他独到的本事,凭着这份本事,才从一个穷的叮当响的人家,过成了村里的富户。 王兴娘说过,当初王富贵家穷的比她家还不如呢,再瞧人家如今,王兴娘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嫉妒只是羡慕。 从根本上说,王兴娘是个本性善良的妇人,只不过因为太穷了,以前才会欺负婆婆跟二郎,如今她家三小子王兴不在家吃,少了一张嘴,一个月还能得一百文钱的进项,这大大缓解了王青山家的窘境,也就收敛了刻薄的性子。 一 开始母子俩还怕拿不到工钱,直到碧青按月结算了工钱之后,娘俩才真正松了口气,王兴儿也更卖力气。王青山两口子嘴里不说什么,可碧青家那五亩地,自从大郎 走了之后,就没除过一回草,两家的地挨着,王青山两口子除自己麦子地杂草的时候,总是顺便就把碧青家的也除了,知道碧青喜欢给猪仔喂青草,王兴儿的两个哥 哥,还会每天给家里送来一筐嫩嫩的青草。 作为回报,碧青隔三差五就让王兴捎回去些吃食,有时是酱头肉,有时是一碗扣肉,有时是几个咸鸭蛋,总之,只要家里做荤腥儿的菜,就会记得让王兴捎回去一份,碧青坚信,不管是邻居还是乡亲,有来有往的才能长久,不必计较一时得失,她婆婆说的好,一份厚道一份福。 进了四月,更是一天比着一天热,地里的麦穗已经长得沉甸甸,撸一把搓了外皮放在嘴里,有股子青甜的麦香,碧青很喜欢,而从麦粒的饱满程度看,今年她家这五亩的收成,应该不会差。 因为大郎立了军功,家里的农税徭役都免了,种多少收多少,都是自己的,这些粮食足够一家子吃一年的了。 如今碧青跟村子里的人一样,就盼着老天爷别下雨,等把地里的麦子收上来再下,碧青有时候觉得,人真是会被环境潜移默化,自己这样一个现代人,在这个朝代待了一年多,也渐渐融入其中,成了一个最普通的农妇。 不过,也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在别人眼里,王大郎的小媳妇儿不仅是福星,还有大本事,坑边儿上那片种什么死什么的地,到了她手里就成了一片杨树林儿,天越热,杨树苗长得越快,短短两个多月已经长了一人高,翠绿的杨树叶从枝桠间伸展开,一阵风过来哗啦哗啦的响。 莲藕还没栽下,王兴每天的活计就是伺候这些杨树,照着碧青说的,修剪杂枝,避免它们长的乱七八糟,然后,隔一天给坑里的小鱼苗撒些鱼食。 鱼食是碧青做的,现代时,爷爷是个钓鱼爱好者,隔三差五就会全套装备的去野钓,至于那些养鱼池,爷爷是绝不去的,说那样就丧失了钓鱼的乐趣,与其去养鱼池,不如干脆去市场秤几斤得了,因此,鼓捣鱼食就成了碧青的活儿。 做鱼食在现代很简单,市场里各种原材料都是现成的,只要买回家,照着爷爷告诉她的法子做出来就成了,可这里不是现代,别的还好,钙粉就是个问题。 碧 青的解决法子是把家里啃过的骨头收起来,用水煮几遍,晒干,用石磨磨成粉,加上麦糠,棒子面,再加点儿碾碎的酵母粉,就是碧青新研究出的鱼食秘方,蒸熟了 搓成小粒儿晒干就成了,说是养鱼,其实也谈不上,就小五跟二郎抓回来的那两桶小鱼,还远远达不到养鱼的标准,只能说,把它们放到了自家的水坑里,时不时投 喂些食,然后,任他们自生自灭。 碧青最关心的不是坑里的鱼,而是莲藕,一进四月,碧青就把小五拿来的莲子剪开硬壳泡上了,整整两个大陶盆,应该够了。 碧青之前实验泡的那颗也出芽了,说明这些莲子可以做种子,大郎负责看着这两个陶盆里的莲子,每天太阳一出来,搬到院子晒一会儿,要特别注意防范院子里的鸭子,以免被它们当成零食吃了。 二 郎喜欢做这些事,并且,会记录经过,不知什么时候起,二郎从看书变成了记录,他记录的都是很平常的事儿,他会记录坑边儿上杨树的长势,什么时候抽新枝,什 么时候叶子更绿,什么时候修枝,一个月长多高,家里的鸡鸭也一样,下蛋的规律,每个月的长多重,碧青经常看见他抱着鸡鸭用秤称,圈里的小猪仔也一样,这些 看起来最平常的事儿,他干的乐此不疲。 现在又开始记录莲子,对于二郎这种认真钻研的精神,碧青持鼓励态度,她从来不觉得中科举才算有大出息,反而觉得,封建王朝的科举制度是,最没用的存在,让天下士子都入了歧途,四书五经,翻来覆去的被解释诵读,为的不是谋生而是显贵。 一旦进了官场又开始勾心斗角,士子们的目的不是富民强国,而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念书念到这份上,谁能说是正途。 碧青倒是觉得,念书应该念些实际的东西,例如种地,养鱼,或者经商,这些被天下读书人摈弃的本事,才是真正的本事,同样是种地,盲目的种跟科学的种差距很大,最直接的区别就是收成。 今年碧青家的麦子是村子里长得最好的,别人家的麦苗还有些青黄不接的时候,碧青家的麦子已经一片欣欣向荣,比起旁边地里的麦苗硬是高出一截子,麦穗打的也比别家早,沉甸甸的穗子,几乎颗颗饱满。 王 富贵上个月看了各家的麦子就说,今年收成最好的就属碧青家的五亩地,做到这一点儿并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只要在挑选种子的时候多挑了几遍,选那些颗粒饱满 的种子,别人家把地里去年剩下的麦根儿烧成草木灰,平在地里就当基肥了,碧青家却把麦根清了出来,施了两便沤好的基肥。 因为碧青知道,草木灰虽然可做肥料,却也要看种什么,草木灰的化学成分是碱性,更适合像红薯这样的农作物,麦子就不大好了,至少,碧青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也在试验中得到了证实,自家麦子比别人家长得好,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 过,草木灰也有用,不是用来施肥,是用来消毒,家里养了鸡鸭,又养了猪仔,必须小心防疫,无论是猪瘟还是禽流感,说到底都是因为卫生条件不佳造成的,没有 消毒水就自己做,草木灰加水煮一个小时,就是最原始的消毒剂,猪圈,鸡窝,鸭舍每天都撒一遍,应该可以起到防疫作用。 莲子出芽了,长到两个叶子的时候,就可以种了,种藕的坑里,放到最浅的水面,把发芽的莲子埋在泥里,随着叶子的涨势渐渐加水,这样虽然麻烦却最稳妥。 天越来越热,坑里的莲叶也长得快了起来,短短的一个月,碧绿的莲叶便越水而出,亭亭如盖,翠绿的莲叶令村子里那些说闲话的都闭了嘴,开始眼热起来。 桃 花娘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不得劲儿,这天夜吃饭的时候跟丈夫叨叨:“当初就不该听那个风水先生的话,什么凶地,你瞧大郎媳妇儿的莲花都种出来了,我可听人 说这荷花浑身都是宝,不说底下的莲藕,是有钱人桌上的吃食,就是莲叶都是好东西,熬了粥能当药呢,再瞧大郎媳妇儿种的那些杨树,昨儿我从那边儿过,刻意瞧 了瞧,跟道边儿的那些可不一样,虽说不高,却颗颗直顺,这么下去,没几年就能成材,咱家盖这房子的时候,从邻村买的房梁檩条,可使了不少钱,将来就那一片 杨树,大郎家就发财了。” 王富贵有些不耐,皱眉道:“你咋这么不厚道,大郎媳妇儿平常对你可不差,桃花跟老大成亲人家没少帮忙, 那块地在咱家手里搁了多少年都没用,风水先生说那是凶地,村子里的人都绕着走,周围的人家也都搬走了,白给都没人要,这会儿瞧见人大郎媳妇儿种活了树,又 种成了莲藕,你又瞧着眼热了,早干什么去了,就不想想,若不是大郎媳妇儿有福气有本事,那块地在咱家手里,能干啥。” 桃花娘见丈夫生气了忙道:“我就是说闲话,没别的意思。” 王 富贵道:“这样的闲话以后少说几句的好,咱跟大郎家走的近便,这话要是传到大郎媳妇儿耳朵里,伤情份,不看别的,就看人家当初送桃花出嫁那一档子事,就算 把坑边儿那块地送给人家都不亏,你倒算计这些。”说着撂下筷子,蹲在一边儿装了一袋子烟叶子,啪嗒啪嗒的抽了起来。 桃花娘再也不敢吱声了,忙收拾了碗筷,躲到二丫头屋里做活儿,虽说这些年孩子们大了,丈夫不打自己了,却也怕惹恼了男人,没头没脸的抽自己一顿,当着孩子们,自己这张老脸可保不住,心里万分后悔听了刘寡妇的闲话,那骚娘们就不是个好东西。 王 富贵没心思理会他婆娘的小心思,他想的也是大郎媳妇儿,却不是为了坑边儿那两亩地,这会儿从头想想,大郎媳妇来了王家,这才一年的光景儿,瞧王家的日子, 除了没盖新房,平常吃的比自己家都强,更难得还会做人,王青山家过去多刁的婆娘,如今跟换了瓤子似的,紧扒着大郎他娘,不然,他家王兴儿能得这么个好事 由,就算在冀州府的饭馆子里当伙计,一个月也给不了一百文啊。 说种树,现在那一片小树苗儿眼瞅就成了林子,说种莲藕,如今坑塘里长满了荷叶,这说明啥,说明大郎媳妇儿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念过书的人见识就是不一样,自己听她的准没错。 本来王富贵还有些犹豫,毕竟五亩地都种上番薯若是没收成,可是个不小的损失,如今这么一想就得种,跟着大郎媳妇儿一准儿没错。 碧 青没心思管王富贵两口子怎么想,她现在正琢摸着怎么防备王大郎这头蛮牛呢,低头瞅瞅自己,女孩儿的身体长得真快,之前一副发育不良的平板身材,一来大姨 妈,几个月的功夫,就变得不一样了,仿佛平常吃的饭都补在了两个地方,一个胸一个屁,股,尤其脱了夹袄,换上单衣,就更显了,碧青看着自己越发鼓囊的胸, 开始发愁,那头蛮牛会放过自己嘴边的肉吗,碧青越想越愁的慌。 除了这个,还有沈家村爹娘哪儿,也实在让人惦记,秀娘上个月又病了,这时候不好让小五再往深州跑,这种事又不能托付别人,不通音信儿,心里就没底,虽说年前送了粮食跟钱过去,心里也着实放不下。 她爹病怎么样了?娘呢?弟妹可还好?模糊听见人说,从今年开春,深州那边儿一滴雨都没下,碧青怀疑家里那眼井也该枯了,想起沈家村周围赤地千里的样子,碧青就从心里发冷,那就是个死地,在哪儿除了等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大概日有所思,这天夜里,碧青做梦了,梦里回到了沈家村,她手里提着那个露底的篮子,有气无力的往家走,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站了好大一会儿,望着不远处死寂的村落,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忽然看见了她娘,因为消瘦,两只眼睛尤其大,可娘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生机,娘那么绝望的望着她有气无力的说:“青儿别怨娘,别怨娘,娘也是没法儿了,你出去没准能活命,在家只有死路一条……” 娘…… “碧青,碧青,醒醒,醒醒……”何氏让碧青一声娘给叫醒了,忙坐起来点了灯,见碧青满头大汗,嘴里喃喃的喊着娘,心里一阵难过,这孩子是想她娘了啊,说到底才十三的丫头。 何 氏推醒了碧青,碧青睁开眼,半天才缓过神儿来,见婆婆慈爱的望着自己,眼里满满都是心疼,伸手抱着她温声道:“想你娘了啊,本来娘还说先瞒着你,如今你这 般,娘就不瞒了,大郎走的时候,我嘱咐他了,让他这次回来,拐个弯去深州把你爹娘弟妹都接过来,深州那边儿不是活人的地儿,咱冀州还成,咱家的地虽说不 多,一年两季的粮食也够吃的,一家人守在一起过日子,彼此也有个照应。” 碧青愣了,虽说知道婆婆心善,自己要接娘家人来,不见得会反对,但也没想到会主动叫大郎去,这份开明,令碧青百感交集,从炕上下地,扑通跪在地上:“碧青替爹娘弟妹谢婆婆的活命之恩。”说着就要磕头。 何 氏忙扶起她道:“一家人这么着就外道了,快别哭了,娘算着,这一两日你爹娘就来了,咱们旁边儿那个旧院子是王富贵家的老宅儿,他爹娘没了之后就一直空着, 我跟桃花娘说好了,等你爹娘来了,先住那院里,离得近得照应,明儿咱们婆媳俩先过去收拾收拾,好歹的先住下,等以后盖了新房子再挪也不晚。” 碧青抹着眼泪点头,吸了吸鼻子道:“娘,等今年坑塘里的藕买了,明年咱家就盖新房子,比着富贵叔家的院子盖,不用土坯,都用青砖,顶上也不盖蓬草,用结实的瓦,省的漏雨,一溜盖五间,院子两边儿也盖上,多少人都住的开。” 何氏点头:“娘都听你的,你说怎么盖就怎么盖。” ☆、第38章 刘氏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姑爷,事实上,碧青能叫人送粮食跟钱回来,都是她没想过的事儿。说是嫁,其实就是卖了,一口袋黍米就把自己的亲闺女 卖了,刘氏虽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道人家,可也知道碧青出去,即便能得一条命,也不会太好过,用一口袋黍米跑到闹了两年灾荒的深州来换媳妇儿,能是什么好人 家。 即便上回那个叫小五的,一个劲儿说大丫头过得好,刘氏也不信,而且,自从小五走了,刘氏就开始担心。 闺女嫁了就是人家的,娘家就算饿死,也只能眼看着,私自周济娘家让婆家打死都活该,更何况这么多粮食,还有银子,银子啊,刘氏活到如今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天老爷,这要是让碧青婆家知道,还得了啊。 心里害怕,除了那些粮食,银子一点儿都没敢动,预备着碧青婆婆家要是找来,就还回去,只求他们别怪大丫头才好,为此,刘氏不知念了多少句佛。 可惜念再多也没用,满天神佛从来也不会眷顾她们这样的穷人,看到王大娘领着个黑脸大汉进来,说这是碧青的女婿,刘氏就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栽地上。 大郎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这可是自己的丈母娘,自己这刚来头还没磕呢,要是把丈母娘吓晕了,回去让小媳妇儿知道,哪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小媳妇儿那张香喷喷的小嘴,自己可想了好几个月了。 大郎如今算是明白了,别看小媳妇儿年纪小,脾气可一点儿都不小,真要是得罪了她,没自己什么好儿。 小媳妇儿不能得罪,丈母娘更不能了,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刘氏呢,刘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姑爷,姑爷,不是大丫头的错,不是她的错,她是怕我跟小兰,小海饿死,才大着胆子周济娘家,这可不是大丫头的错啊,银子,对银子……” 说着爬起来跑进屋,不一会儿把小五撂下的那些银子拿出来,哆哆嗦嗦的递了过去:“粮食都吃了,银子还有,姑爷拿回去,求姑爷别难为大丫,她都是受了我们的牵累。” 大郎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见旁边带自己进来的妇人脸色也变了,忙道:“俺是您老的姑爷大郎,您跟俺亲娘一样,娘跪儿子,俺要折寿的。”搀着已经傻了的刘氏起来。 刘氏仍是有些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汉子,大郎这些话听是听见了,可就是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还是旁边的王大娘,率先清醒过来,忙道:“瞧碧青娘这是欢喜傻了,都不知道招呼姑爷进屋,姑爷是座上客,可不能怠慢。” 一句话,刘氏回过神来,忙搓了搓手,有些无措的道:“那,快,快屋里坐,屋里坐,小海给你姐夫倒水,这时候来指定没吃饭呢,小兰快去烧火,娘给你姐夫做饭。” 说话儿把大郎让到了屋里,怕丈夫的病姑爷嫌弃,没敢让到里屋,就在外间屋,拽了条破烂的板凳,大郎却没坐:“来的时候俺娘特意嘱咐了,叫俺先给丈人丈母娘磕头。” 刘氏还要说什么,一边儿的王大娘道:“姑爷说的是,你跟大兄弟是长辈儿,该受这个礼。”这才进了里屋。 自从家里有了粮食,沈四平的病算是好了些,却因不舍得花钱吃药,仍不见大好,大多时候还是得在炕上躺着,心里知道自己婆娘担心大丫,他自己也担心,这一听外头来了人,也是心惊肉跳,怕是大丫的婆家找了来,毕竟这么周济娘家,让婆家打死都不屈。 刚要挣扎着下地,大郎已经进来了,一进来就先喊了声爹,把沈四平也喊傻了,王大娘道:“瞧你们公母俩可真是的,姑爷都上门了,一个比着一个犯傻,得了,快受姑爷的头吧。”说着把刘氏按在炕上坐了。 大郎正儿八经的跪下,磕了个头:“大郎来的晚,爹娘受苦了。”一句话刘氏的眼泪唰就下来了,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让着大郎在炕头坐下,出去做饭。 家里实在没什么吃食,连着两年灾荒,不是碧青叫人送了粮食来,不止自己一家四口,连王大娘一家子也活不成,如今两家就指着碧青送的那些粮食糊口呢。 碧青送来的那个番薯,没敢种,一个是井里的水越发少,人吃都快不够了,哪有浇地的,再一个,也怕真种出来要招祸,虽说村子里就剩下他们两户,也难保没有别的灾民过来。 能来这儿,都是饿急了眼的,要是看见院子里有青儿,不定起什么歹心呢,这人饿极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就碧青送来的粮食都是藏在地窖里,吃一点儿拿一点儿,不敢大鸣大放的摆在屋里。 两家人是饿惯了的,有口吃的就成,谁还挑拣,可如今姑爷来了,横是不能拿黍米粥招待,正为难呢,王大娘提了篮子过来道:“这是昨儿老大跑了几十里,找来的野菜,剁了蒸包子吧,好歹像顿正经饭。” 刘氏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本来刘氏还有些窘迫,怕大郎吃不惯这样的包子,连点儿油水没有,就抓了把盐,能有什么滋味儿,谁知大郎却吃得异常香甜,一锅蒸了二十个大包子,大郎给了眼巴巴盯着包子的小姨子小舅子一人俩包子,剩下的自己吃了十个。 其实,大郎如今的嘴也给小媳妇儿养刁了,吃惯了小媳妇儿做的饭,军营里的大锅饭都快咽不下去了,可这是丈母娘亲手蒸的包子,自己要是不吃,丈母娘指定以为自己嫌弃呢。 不过,他媳妇家是真穷啊,怪不得他娘让自己来接丈人一家去冀州呢,深州就不是活人的地儿,赤地千里都是黄土,连着三年一滴雨都不下,虽说深州本来就雨水少,可像这么连着不下雨,叫老百姓怎么活啊。 小媳妇儿这家里什么都没了,丈母爹病的坐着都费劲,丈母娘瘦的都没了人形,再瞧自己的小姨子小舅子,街上要饭的小花子都比他们穿的齐整,这样儿的日子还过什么啊。 想着,把碗一放道:“娘收拾东西跟俺回冀州吧。” 刘氏以为自己听差了,忙道:“姑爷说啥?” 大郎挠挠头:“俺特意赶了牛车来,就是要接着丈人一家子跟俺回冀州的,这是俺娘嘱咐的,说一家人以后就在一起过日子,彼此也有个照应,也省的俺媳妇儿总惦记着家里不放心。” 刘氏觉得自己像做梦,梦里遇上了好心人,不仅救了大丫,还要救他们一家子,村子里能走的都走了,自己一家子不走,是因为不知道往哪儿逃,再一个,丈夫病着,两个孩子小,出去了也没法儿活儿。 如今不一样了,大丫的姑爷来了,不仅没追究大丫周济娘家的事儿,还来接他们一家去冀州过日子,刘氏能不欢喜吗。 可欢喜过后又不禁犹豫起来,一家子这么多张嘴呢,就算大丫婆家的日子好过,白养着四个人,日子长了,婆婆姑爷能干?听那个小五说王家还有个小叔子呢,大丫这是拿着婆家的家产填娘家的无底洞啊,不行,自己不能害了大丫。 想到此,努力堆起个笑道:“姑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有碧青送过来的粮食,日子还能过得去。” 旁 边的王大娘一听,忙道:“过得去什么啊,碧青娘,这会儿可不是要强的时候,也不瞒你,我也打算着去冀州投奔娘家去了,这深州活不了命啊,虽说投奔娘家的名 声儿不好听,可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了,不为我自己,也得为我家三个小子打算,不能让他们活活饿死,去年还盼着今年能下点雨,可这老天爷生生的一点儿活路都 不给咱们留,正巧借着姑爷的东风捎我们一程吧,老妇人这给您磕头了,若得活命,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姑爷的活命之恩。”说着就要磕头。 大郎忙扶起她:“您也是长辈,又是大郎的乡亲,这可使不得。” 碧兰拽了拽娘的衣角小声道:“娘,咱们去吧,地窖里的粮食快吃没了。”说着有些怯怯的看着大郎:“姐,姐夫,真是来接我们吗?” 大郎点点头:“咱们是一家子,以后就在一起过日子。” 刘氏看向当家的,沈四平看了地下的儿女一眼,叹了口气:“收拾东西跟姑爷走。” 为了接人,大郎没骑马,雇了辆牛车过来,可没想到是两家,就坐不开了,好在王大娘家的三个儿子都老大了,她家男人身体也算健朗,吃了顿饱饭,走几十里路还能撑得住,等一进深州城,再雇一辆牛车就是了。 两家这么多张嘴,吃了半年,小五送来的粮食也差不多吃光了,就剩下那几块番薯跟几斤白面,烙成饼当干粮带着,行李没什么可带的,被褥衣裳早都破烂的没法要了,大郎就拿了床破被子垫在牛车上,让病歪歪的老丈人坐上去。 碧兰碧海刘氏王大娘也都上了车,都饿的皮包骨,没什么份量,人多也不显,王大娘的男人跟儿子都在下头跟着走,走了半天,到天擦黑的时候才进深州府,在深州府找了个客栈凑合了一宿,转天一早又雇了辆牛车,两家人往冀州赶。 沈四平两口子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生怕哪句话说差了,惹姑爷生气,大郎有时都纳闷,丈人丈母娘这么老实巴交的人,怎么就生出小媳妇儿那么刁钻的丫头来。 倒是两个小的,时候一长就熟了,不跟刚见时一样,害怕这个黑铁塔似的姐夫了,碧海是男孩子话还少些,大多时候都缩在刘氏怀里睡觉,倒是碧兰有了精神儿,叽叽喳喳的问大郎问题,什么姐夫家在哪儿啊?村子里的人多不多?有没有跟她一样大的,有的话比她高还是比她矮…… 小丫头实在太寂寞了,沈家村都没人了,以前跟她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走的走,没走的也都饿死了,这一听说去姐夫家住,心里自然对未来生活充满向往. 刘氏呵斥了她一句,才算闭上嘴,大郎指了指前头不远的城门:“前头就是冀州城,从冀州城过去,再走三十里就到家了。” 自从进了冀州府地界,刘氏就知道自己一家子不会饿死了,五月正是麦子熟的时候,两边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把麦秆儿都压弯了,忙着收麦子的农人,欢喜的把地里的麦子割下来,打成捆,在牛车上码的老高,人人脸上都挂着丰收的笑容。 早听人说冀州富庶,不亲眼看见,刘氏都不信,他们一家赖以活命的野菜,遍地都是跟蒿草长在一起,没人理会。刘氏也不禁开始想,王家村是什么样儿呢。 过了冀州城走了一会儿,到岔路上,王大娘一家就跟大郎告辞了,说她娘家就在前头的村子,到这儿就认识了。车钱一早就给了的,大郎只是嘱咐车把式把人送到家,这才往王家村走。 知道亲家一家子要来,二郎这两天干完了活就在道边儿等着,远远瞧见大郎的牛车过来,看清了赶车的是大哥,莫转头就往家跑,进了院就忙道:“娘,嫂子,来了,来了,大哥接着人来了,我瞅见牛车了。” 碧青一听,哪还待得住,丢开手里的活儿就往外跑,何氏也忙跟着出去了,大郎的牛车到了跟前,大郎刚扶着丈母娘下了车,碧青叫了声娘,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只一头扎在刘氏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刘氏那眼泪也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还说这辈子娘俩见不着面儿了呢,这会儿抱着闺女真跟做梦差不多,刘氏忍不住偷着掐了自己一下,感觉丝剌剌的疼才确定这不是做梦,真见着自己的大丫了。 大郎挠着头有些手足无措,小媳妇儿使坏的时候,他不怕,用心眼子的时候,他也不怕,唯独就怕小媳妇儿哭,小媳妇儿一哭他就觉得心里头一揪一揪的难受,想劝吧,又不知道说什么,任由娘俩这么哭下去,又实在心疼。 正不知怎么好呢,忽听她娘道:“碧青,你爹娘一路辛苦,还是先家去吧,你爹还病着,可吹不得风,,往后日子长了,娘俩有多少话说不过来呢。” 刘氏这才推开怀里的闺女,就算之前还有些惴惴不安,可这一见碧青的婆婆,刘氏悬了一道的心就算放下了,一瞧就是个善心人,想想也是,若真招不得,也不会大老远让大郎去接了,。 上前一步道:“姐姐这份大恩,我们一家子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了。” 何氏挽着她的手道:“一家人说这个就远了,走吧,家去再说。”拽着刘氏进院了。 碧青给她爹见了礼,沈四平也是两眼含泪儿,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终究没说出来,大郎二郎一边儿一个扶着进去了。 碧青抹了抹眼泪,看着从刚才就瞧着自己的弟妹,笑道:“怎么,不认识姐了?” 是有些不认识了,在两个小的眼里,记忆中的大姐不是眼前这个样儿,没有眼前的漂亮,也没有眼前的高,可仔细瞧瞧,又觉得就是大姐,两个小的这才喊了声:“姐。” 碧青笑了,摸摸她们的头:“走,姐今儿给你们炖肉了。” 碧海睁着懵懂的大眼望着碧青:“姐,肉比娘蒸的馍还好吃吗?” 一句话说的碧青眼泪又掉了下来,擦了擦点点头:“好吃。”一手拉着一个往里走,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有自己在,就不会让弟妹再挨饿,苦日子她们一家子过够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第39章 刘氏一早就起来了,事实上,昨儿晚上就没怎么睡,生怕这样的日子是自己发梦,怕一闭上眼,梦就醒了,这样的梦她想多做一会儿。 直 到天快亮了,才闭了会儿眼,听见窗户外头嘹亮的鸡叫,忙坐了起来,侧头看看,丈夫正睡得香甜,就着窗户外头的亮儿,能瞧见丈夫脸上未退尽的欢喜,不知是不 是心理作用,丈夫蜡黄的脸色仿佛都好看了许多,小海缩在他爹身边儿,睡着觉还吧嗒嘴,不知做什么梦呢,脸上的笑很满足。 刘氏不舍得吵醒丈夫儿子,轻手轻脚下了地,碧兰昨儿死活不回来,跟着碧青在旁边院睡了,昨儿到这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来得及打量,这会儿刘氏里外看了一遍。 虽是旧房收拾的极干净,比沈家村那个破破烂烂的家,不知道强多少,外间屋拴着绳子,簇新的手巾就搭在绳子上,旁边儿有个陶盆也是新的,屋子角有个大水瓮,盖子上放着水瓢,掀开盖子瞧了一眼,满满一瓮水,清的能照见人影儿。 这是吃的水,可不能用来洗脸,刘氏记得昨儿二郎说旁边有个水坑,便拿了毛巾出去了,想去坑边儿上洗把脸。 两家的院子本来就挨着,王富贵家的老宅荒了好些年,中间的墙都塌的差不多了,好在屋子还算过的去,收拾收拾能住人。 桃 花娘让她家两个大小子,前儿特意过来,就来把剩下的墙也拆了,说一家人这么住着才敞亮,所以,如今两个院子合成了一大院,家里养的鸡可得撒欢了,一早上起 来,那只花尾巴的大公鸡,就跳到刘氏住的这边儿来,仰着脖子叫的欢实,见刘氏出来,抖了抖自己的花尾巴,绕着院子溜达了一圈,才威风凛凛的回去。刘氏稀罕 的不行,拿着手巾没去坑里,先去了鸡窝。 碧青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娘扒着鸡窝看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会儿又去瞧鸭舍,最后趴在猪圈边儿上,看着两只猪仔嘴里嘟囔着:“养了这么多鸡鸭,还养了猪,得多少东西喂啊……” 碧青心里一酸,见她娘肩膀上搭着手巾,便道:“娘这是去做什么?” 刘氏听见碧青的声儿,回头愣愣的看着闺女,一张小脸在晨光中有红似白的好看,个头也窜高了,记忆中那个头发黄黄,骨瘦如柴的丫头,一晃眼就长成了婷婷少女,乍一看仿佛瞧见了自己年轻那会儿。 三 个孩子最像自己的就是大丫头,虽说碧兰也随,比起她姐却差一些,忽想起昨儿晚上的饭,忙上去把碧青拉扯到一边儿小声道:“你婆婆是个良善人,姑爷也厚道, 你小叔更是没话说,可越是这么着,咱越的好好过日子,要不是沈家村实在活不了人了,我跟你爹也不会厚着老脸来牵累你,如今来了已是知了你婆婆的大恩,不能 太过,有口吃的能活命就行,昨儿你实在不该预备那么些吃食,还炖了肉,天老爷,地主家一年到头才炖几次肉,这不年不节的,你就炖了那么一大锅肉,你婆婆嘴 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想呢,哪有这样过日子的。” 碧青知道她娘是穷日子过的太多,看不惯这样,自己辩驳也没用,究根结底是因为穷,等这样的日子过长了,自然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自己听着就是,若是说什么,不定她娘更有一车话要教育她,自己听还是不听,索性装糊涂的好。 支吾两句岔开,知道她娘要去坑里洗脸,不禁摇摇头:“娘,那坑里的水可不干净,您瞧这个接雨瓮里的水是专门洗脸用的,以后您就舀这里的水就行。”说着拿陶盆子过去舀了一盆水,刘氏洗了把脸,就见一个不认识的汉子,挑着水从外头进来。 刘氏一愣,碧青道:“王兴兄弟不说今儿不用你挑水了吗,你大郎哥家来了,一会儿让他挑就成了。” 王 兴把水倒进瓮里道:“俺天天挑习惯了,一天不让俺挑,这心里总跟有什么事儿似的,嫂子就别跟俺客气了。”看见刘氏,忙撂下手里的桶道:“这是亲家婶子吧, 昨儿俺娘听说婶子来了,就要跑过来跟婶子说话儿,叫俺爹硬拦下了,说婶子好容易跟大郎嫂子见面,不定有多少话要说呢,俺娘这才没过来,咱家地头的苜蓿还算 嫩,今儿一早就去地里挑苜蓿去了,说叫嫂子给婶子包顿猪肉苜蓿馅儿的饺子尝尝。” 王兴儿心眼活儿,嘴又甜,手脚还勤快,在王家干 活儿从来不惜力气,碧青觉得,自己这一百文花的太值了,有了王兴,基本上家里的力气活儿都让他包了,自己跟婆婆二郎也就喂喂鸡,放放鸭子,养养猪,地里的 活儿,王兴两个哥哥捎带手也帮着干。碧青不会亏人家,王兴的大哥秋后娶媳妇儿,自己送份厚礼过去就什么都有了。 等王兴走了,刘氏才低声问:“这是谁?怎给家里挑水?” 碧青道:“是咱家雇的人,家里头人口少,有些活儿忙不过来,。” 刘氏愣愣望着走远的王兴发呆,雇人?地主家才雇人使呢,庄户人种地过日子,哪有雇人的,正想说闺女几句,忽见姑爷走了出来,也只能先不说了。 昨儿闹哄哄,小媳妇儿跟丈母娘见了面,又是哭又是笑的折腾了半宿,自己在旁边儿抓耳挠腮的使眼色,小媳妇儿一点儿没搭理,想亲小媳妇儿一口,根本是妄想,大郎就琢磨着今儿早点儿起来,逮着小媳妇儿先亲一口解解馋再说。 不想一出来就看见丈母娘站在院里,大郎哪好意思往前凑,叫了声娘,见小媳妇儿瞪他,不大情愿的去接雨瓮舀水。 他 小媳妇儿事儿实在的多,自从上回亲了嘴之后,小媳妇儿就给他立了规矩,天天早晚得漱口,只要一天没漱口就再也不想亲她,弄得大郎很是恼火,又不是娘们谁天 天这么折腾,可不漱口小媳妇儿不让亲,想想那张香甜的小嘴,大郎最终屈服了,天天漱口,几天过来也差不多成了习惯,至少在家的时候必须如此。 碧青盯着他漱了口,就去做早饭,人多了,就分成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一桌,今儿得把地里的麦子都收上来,趁着这几天日头大,脱了麦穗晒干收起来,还得种番薯呢,这可是力气活儿得吃扎实了。 故此,早上饭是烙饼卷肉,昨儿炖的肉还有呢,捞出来切成片,用新出锅的大饼一卷,就着黍米粥,大郎一个人就吃了五张饼。 女人多,做饭就容易,尤其碧兰帮了不少忙,说起碧兰,碧青记得自己从沈家村走的时候,妹子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这才一年就长大了,帮着自己烧火做饭,利落非常。 爹娘弟妹的衣裳都不能穿了,昨天来的时候,破破烂烂的跟街上的叫花子差不多,叫人看着都腌心。 爹穿的是大郎的旧衣裳,娘穿的婆婆的,小海穿二郎小时候的,碧兰身上是自己穿小了的衣裳,套在她身上有些过大,逛逛荡荡的,瞧着就可怜。碧青琢磨晚上先改小些,等忙过这阵儿再做新的。 人一多,地里的活儿也不叫事儿了,五亩地的麦子半天就割没了,打成捆,趁着晌午吃饭的时候找王富贵家借了牛车拉回来,院子大了,正好可以晒麦子。 拉回来的麦子一捆一捆堆了半院子,男人们干力气活,女人挂着篮子把地里落下的麦穗捡了回来,人人都是一头汗。碧青见她娘渐渐露出笑容,才算放了心。 一家人忙活到天擦黑,终于把麦穗变成了金黄的麦子粒儿,天黑就的收起来,放到屋里,明儿日头出来再接着晒,麦子怕潮,夜里的露水,天上雨,沾上一点儿出了芽子,就全毁了。 小五两口子是过了晌午来的,一来就干起了活儿,秀娘的病刚好些,碧青不叫她往地里跑,就让她在家带着狗子一边儿喂喂鸡鸭,这么多人呢用不着她一个病歪歪的干活。 等碧青腾出手来,就叫秀娘帮她改衣裳,碧兰的衣裳得改,小海也一样,爹穿着大郎的衣裳也是松松垮垮的,只有娘跟婆婆高矮胖瘦差不多,穿着合适。 秀娘的针线好,王兴娘也过来帮忙,加上婆婆何氏,到吃饭的时候,就改好了,秀娘拉着碧兰叫她换了,上下打量一遭道:“倒是亲姐俩,这活脱脱就是嫂子的样儿,碧兰妹子生了好模样儿,将来不知哪个有福的娶了家去呢。” 碧兰虽懵懂也知道娶是怎么回事了,一听这话小脸通红,哧溜跑了,引得屋里人都笑了起来,刘氏这会儿终于踏实了,一天的时间足以让她知道这不是梦,大丫嫁了好人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连带的,自己一家四口也跟着享福。 就瞧两个孩子就知道,在沈家村的时候,两个孩子天天就在门口坐着,眼里死气沉沉没半点生气儿,再看现在,才一天一宿的功夫,就活了,小兰知道害臊了,小海围着二郎问东问西的,这才是日子呢。 想起什么,忙跟何氏道:“亲家母,碧青这丫头不会过日子,您可得多担待着。” 何氏却笑了,没开口呢,秀娘接过去道:“婶子这话可是差了,我总跟小五念叨,天下间哪还有比大郎嫂子更会过日子的人呢,自从大郎嫂子嫁过来,俺婶子家的日子可是一天一个样儿,不信您问婶子。” 何 氏点点头:“小五媳妇儿这话是,不瞒妹子,当初之所以给大郎去深州娶媳妇儿,是为了给二郎冲喜,他们爹没了,家里的存项也都使得差不多了,大郎没音没信 儿,也不知是死是活,二郎那时候病的起不来炕,郎中说不成了,王兴娘才给我出了个冲喜的主意,碧青刚进门那会儿,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别说吃肉,粮食 都不够吃,一年里半年都得靠着杂面饼子糊口。” 说着,叹了口气:“碧青来了,家里的日子才好起来,她是我王家的福星,虽说是大郎媳妇儿,在我心里,比亲闺女还亲呢,更何况,她还是个识文断字念过书的女秀才,我王家门能娶这么个媳妇儿,真正是祖宗保佑啊。” 碧青还没进屋就听见这一句,顿时吓得魂儿都快没了,是啊,怎么忘了这茬儿,碧青在沈家村都快饿死了,怎么会认识字?哪有机会念书?可自己现在却名声在外,她娘肯定会怀疑,说不定以为自己是妖怪占了她闺女的身子,嚷嚷出来,自己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都两说。 想到此,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只觉浑身僵硬下头两条腿仿佛灌了铅儿,怎么也动不了,耳朵里直嗡嗡,忽的被一双温暖的家小手抓住,低声道:“姐,那个老爷爷教咱们念的书,姐还记着呢,我都忘的一点儿不剩了。” 碧 青仿佛忽然活了过来,就听里头刘氏道:“什么女秀才,咱庄户人家,哪有机会念什么书,更何况,碧青一个丫头,是前些年有个过路的老人,是个秀才,说是大考 落了第,没脸回乡,又赶上病,见他实在可怜,就把我家的柴火棚子收拾出来让他住了,平常没事就教大丫头几个在地上瞎划拉,还当是玩呢,却不知大丫头记下 了,后来过了一年,老秀才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儿。” 何氏唏嘘道:“虽说碧青心灵儿,可也多亏了那位老先生,回头若是能见着,可得叫碧青磕几个头。” 碧青嗓子眼那颗心缓缓落了下去,真不知是老天帮自己,还是怎么着,竟有这种巧合,不然,这念书识字的事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王兴娘道:“这大郎媳妇儿一瞧就是个有大福气的。”说着拉着刘氏的手道:“有这么个福气闺女,您也跟着沾光,妹子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后头的话碧青没听,只要过去这关,往后就不怕了。 五月正热,大日头烤了一天,到晚上,屋里仍有些闷热,收拾好了,趁着大郎洗澡的功夫,碧青跑了出来,爬到坑边的麦草垛上乘凉,夜风徐徐,蛙声一片,偶尔几只萤火虫从坑边儿的蒿草里钻出来,亮晶晶的仿佛一盏盏小灯。 这样的夜色美得像梦,沉浸在这样的梦里,她永远都不想醒过来,可惜,总有个专门煞风景的蛮牛,满心色胆的爬了上来,破坏了这样难得的好景色。 碧青觉得,自己给大郎起的外号实在太贴切了,这家伙就是一头蛮牛,上来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压在身下,大嘴落下来,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 蛮牛永远学不会清风细雨,他只会横冲直撞,可这样不温柔的吻,却亲的碧青浑身发软,使不出丝毫力气,只能任蛮牛吃尽豆腐。 等蛮牛满意了放开她,碧青的衣裳已经凌乱不堪,大郎喘着气躺在一边儿,半天才道:“媳妇儿要不咱圆房吧。” 碧青一惊,蹭的坐起来瞪着他:“王大郎,你是盼着我早死是不是?” 王大郎忙道:“你是俺媳妇儿,俺咋会有这样的心思。” 碧 青道:“小五媳妇儿你是知道的,冀州的郎中都瞧了脉,跟小五说,养好了,也就七八年的事儿,要是养不好,三四年都不一定过得去,那郎中说了,就是因为成亲 太早,生孩子太早,小五媳妇儿的身子才坏了,我知道我是你家冲喜的媳妇儿,不当人看,你就想着自己痛快,哪管我的死活,成啊,我应你,谁叫我是你媳妇儿 呢,你来吧,这会儿就来,不用等圆房了,事到如今,我也想好了,与其这么防着,不如我早死早投生的好,来生我也投生成男的,专门找没长大的小姑娘祸害,呜 呜呜……” 碧青没说完就给大郎堵住嘴,黑暗中碧青都能看出来,大郎的表情有些狰狞,眼睛瞪的老大,不知是气的还是心虚,一个劲儿 喘粗气,咬着牙道:“我不碰你,我等着,等过几年再圆房,以后不许你死呀活的胡说八道,你是我媳妇儿,一辈子都是我媳妇儿,我王大郎的媳妇儿不是个短命 鬼。” 碧青愣了,这男人让自己说的怕了,他怕自己死,很怕,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碧青忽觉,自己有些不厚道,探着身子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小声道:“咱们躺在这儿看星星好不好?你看,今天的星星真多,还有月亮又圆又亮……” ☆、第40章 繁星镶嵌在漆黑的天幕上,像一颗颗璀璨的钻石,正是十五,月满如轮,高悬在繁星之中,那些靠近的星星便有些黯淡起来,银白色的月华洒落下来,像一匹纯净的银缎,美得如梦似幻。 多久没见过这样纯粹的夜空了,上一世,想看到这样一片繁星闪烁的夜空,已经成了奢求,也只有在这个世界里,才能一抬头就看见如此美丽的夜空,没有电脑,没有空调,没有现代的种种便利,但只要有这一片夜空就够了,这算不算有得有失。 忽听旁边的蛮牛道:“媳妇儿,你说月亮上的嫦娥好看不?” 碧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说这头蛮牛是个色鬼,脑子里就没有别的,哼一声道:“就算月亮上有嫦娥,除非你是能射下日头的后羿,不然,也没你什么事儿。” 蛮牛嘿嘿傻笑了两声:“媳妇儿你吃味儿了是不是?我就这么一说,嫦娥再好看也没我媳妇儿好看。” 碧 青懒得搭理他,长着一副老实像,内里却一点儿都不老实,碧青把手臂枕在脑后,对着月亮望了一会儿,心说,如果自己告诉蛮牛,月亮上根本就没有嫦娥,没有吴 刚,更没有玉兔,甚至没有活的生物,那个地方坑坑洼洼,白天的温度能把人烤化了,晚上又能冻死人,蛮牛肯定不信,神话构筑的虚无世界,早就植入了所有人的 大脑,谁会相信科学。 大郎忽然觉得,即使不干啥,就这么跟小媳妇儿躺在麦草垛上看星星,也挺美的,大郎忍不住侧头看过去,竟有些看迷了,小媳妇儿真好看,尤其这会儿,眉眼侵在月光中,更好看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抓住小媳妇儿,皱着眉问:“为什么没回信?” 碧青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问的是过年前姜山捎信来的事儿,二月里他回来都没问,真不知这会儿抽什么风。 碧青想挣开他,却给他抓的更紧,碧青没辙的道:“那时都快过年了,知道你二月就家来,什么事家来再说就是,巴巴的写信做什么。” 大郎却不满意:“我知道你就是不想给我回信,你觉得,我不认识字。”说到后来有点儿赌气的成分了。 碧青愣了愣,没想到蛮牛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琢磨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就哄着他道:“两口子间的信,让外人看了不好,对了,倒是忘了问,那信是谁帮你写的?” 碧青一句两口子,大郎满腹怨气都消了,听见碧青问,答道:“崔九写的。” 崔九?碧青重复了一句:“也是你们骁骑营的兵?” 碧青侧头看着他:“他也是凭着军功进去的?” 大 郎摇摇头:“十五的小子,毛儿还退干净呢,哪来的什么军功,就他那个身板儿,真去了南边,早没命了,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依我说,那小子就不该进骁骑营, 手里捏着笔杆子还成,抓着刀就是个四不像,不过,人不错,虽说也是凭他老子进来的,比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强,何进几个正变着法儿的扫听他老子是谁呢?” 碧青看着他:“你就不好奇?” 大郎摇摇头:“我当我的大头兵,知道这些做什么,就算他是皇上的龙子,只要在骁骑营一天,也是大头兵一个,上场跟我比试,我一样揍得他吱哇乱叫。”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蛮牛是个纯粹的军人,在他眼里,再有地位的权贵也不如一起在战场混下来的兄弟亲近,碧青怀疑,在蛮牛心里,那位提拔他的校尉大人,没准比金銮殿上的皇帝更值得尊敬。 虽然觉得好笑,又觉十分危险,敛了笑意,皱起眉头道:“问你句话,你去南边打仗为的什么?” 大郎愣了愣:“还能为什么?南蛮子不老实呗,欺负到咱的头上来了,不打服了怎么成。” 碧青道:“南蛮子欺负你了吗,是占了你家的地,还是抢了你家东西?” 大郎挠挠头:“他们占了大齐的地方,欺辱了大齐的百姓,俺是大齐的男人,自然要干死他。”说完,想起不该在小媳妇儿跟前说粗话,忙偷看了碧青一眼,见小媳妇儿没恼的意思,才放下心。 碧青琢磨了会儿,该怎么教育这头蛮牛,最后开口道:“你是大齐的男人,外族侵占大齐的土地,欺辱大齐的老百姓,你就应该抛头颅洒热血的去弄死他们,这么说,你是为了大齐打仗?” 大郎点点头,碧青又问:“那咱大齐谁做主?” 大郎道:“大齐自然是皇上做主。” 碧青点点头:“这就是了,你为了大齐打仗,就等于为皇上打仗,作为军人效忠的只有一个人,不是你的将帅,是金銮殿上统驭大齐的皇上,我说的对不对?” 大郎给小媳妇儿绕的有些晕乎,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小媳妇儿说的实在有理,遂点点头。 碧青见他老实的听自己说教,月光下一张憨厚的大黑脸,竟觉有几分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记住我的话了?” 憨厚的汉子立马就化身为狼,一翻身把碧青压在身下,大嘴就亲了下来,既然小媳妇儿主动了,就亲一下可不成。 碧 青之所以跟大郎说这些,是怕他稀里糊涂就让人拉到不该待的队伍里去,无论哪个朝代,京城都是风起云涌步步惊心的地方,尤其大郎待的骁骑营,那是护卫京畿的 精锐部队,万一哪个不安分的凤子龙孙想图谋干掉皇上,骁骑营肯定是第一个拉拢的对象,估摸大郎这种二傻被人拉到断头台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上去的。 说到底,碧青还是为了自己,她对现在的生活异常满意,她想在这个世界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哪怕活不到一百,也得活个七老八十的才够本,要是哪天因为大郎稀里糊涂成了刀下鬼,岂不冤死。 再说,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地里的番薯苗支棱起来的时候,大郎走了,这一走日子就长了,得明年开春才能家来。 大郎走了,家里却还忙着,莲藕田里的荷花开了,一朵朵碗口大的粉荷,婷婷立在碧绿的荷叶间,煞是好看,不过要想种出好藕还得追一次肥。 碧青看着坑里的荷花,念叨了一句,琢磨一会儿就跟王兴儿说,这时候的肥就该用草木灰了,既可以杀毒,又不会烧根。 正想着,忽见杏果儿跟碧兰拉着手过来了,王富贵家的二丫头杏果儿跟碧兰年纪相仿,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就跟二郎和王小三似的。 自 从碧兰来了,杏果没事儿就往家里跑,两个小丫头在一起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碧青很高兴,过去几年的日子太苦,以至于碧兰跟小海的胆子都有些小,小 海还好,毕竟年纪小,过几年舒坦日子就好了,碧兰却有些难,十岁的孩子什么都懂了,记得事儿也不容易忘,碧青就怕沈家村那几年给碧兰留下阴影,现在有性子 活泼爱说爱笑的的杏果儿,碧青终于放心了不少。 两个小丫头到了碧兰跟前,有些扭捏,两人的眼睛一个劲儿往藕塘里头瞄,就是不敢开口,碧青哪会不知道小女孩儿的心思,想是稀罕坑塘里开的正好的荷花。 碧青家的藕塘可是稀罕东西,不止王家村,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只要从王家村过没有不过来瞧的,王兴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边儿上近一些的荷花荷叶都给撅的差不多了。 一开始的可把王兴气的够呛,还是碧青说摘就摘,摘几个荷叶不叫什么大事,乡亲们也就是觉得稀罕罢了,王兴嘴里应着,却仍是看的很紧,不许人轻易摘。 杏果终于忍不住用手捏了碧兰一下,示意她说话,碧兰怯生生的看了她姐一眼,鼓起勇气道:“姐,我们想要一朵荷花。”说完,忙低下头不敢看碧青,娘可是说过很多次了,不许自己祸害坑里的荷花,说秋后指望着塘里的藕卖钱呢,可自己实在想要,太好看了。 碧青笑了一声,脱了鞋卷起裤腿,下去给她们揪了两朵荷花,又摘了两个硕大的荷叶,扣在她们脑袋上,两个丫头欢呼一声,一人一朵拿着跑了。 刘氏赶着鸭子过来,正好瞧见,刚要追过去,碧青忙抓住她娘:“是我给她们摘的,小姑娘家哪有不爱花的,别人摘一朵两朵的还让呢,更何况是咱自己家的人。” 刘氏瞪了她一眼:“越是咱自己家的人,越不能祸害东西,指望着这个过日子呢。” 碧青接过她娘手里的柳条鞭子,把鸭子赶进水里,跟她娘坐在炕边儿的大石头上:“几朵荷花碍不着咱的收成,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 刘氏摇摇头:“你呀就惯着你妹子吧,回头更不懂事儿了。” 碧青笑了:“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子,惯着也应该,其实,您不用担心,碧兰懂事儿呢,我倒是想把她的性子惯的硬些,省的将来嫁了人受欺负。” 刘氏白了她一眼,小声道:“少教坏你妹子,当天下男人都跟大郎一样好脾性呢,也就是你的命好,摊上个心眼儿好的婆婆,又摊上个好脾气的姑爷,不然,你这个样儿的媳妇儿,不定早让婆家打死了。” 碧青扑哧一声笑了:“我倒是才听出来,娘是替您姑爷打抱不平来了。” 刘 氏戳了她脑门子一下:“别以为大郎老实,你就糊弄他,他如今在京里当兵,京城是什么地儿,那是天子脚下,咱大齐第一热闹的城儿,听小五媳妇儿说,哪儿街上 的花娘跟地里的庄稼似的,一茬一茬割都割不完,回头姑爷也找一个,看你跟谁哭去,你们本来就夫妻,有些事儿由着他也应该,虽说你年纪还小,可月信来了就是 大姑娘了,回头我跟你婆婆商量商量,等明年大郎回来,就叫你们圆房,遇上这么个好人家不容易,你可不能使性子。” 碧青一听就急了,抓住她娘:“娘怎么知道的?” 刘氏道:“你自以为有心眼子,就不想想,我跟你婆婆都是过来人,怎会连这个都瞧不出来,你婆婆不言声是厚道,娘可不能由着你。” 碧青忙道:“明年太早,娘看秀娘的身子,就是因为太早生孩子,所以落了这么个病身子,您瞧她那样儿,若不是为了狗娃子,估摸早躺炕上了。” 刘氏有些楞,虽说盼着碧青跟大郎早点儿圆房,可也不能害了自己闺女,小声问了句:“秀娘的身子是生孩子生的?” 碧青点点头:“冀州府的郎中亲口说的,还能有错不成。” 刘氏愁上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大郎可都二十一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碧青道:“娘就别愁了,这事儿我跟大郎说好了,等两年再说,更何况,家里如今的事儿多,开春就得盖新房,顾不上呢。” 刘氏想了想:“回头我跟你婆婆再商量商量,这样的事儿还是说在明处好,你婆婆心好,又疼你,不定就应了。” 刚说完,忽见一只坑边的鸭子一撇腿,下了个蛋,忙过去把泥里的鸭蛋捡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那只鸭子的脑袋,鸭子也仰着脖子嘎嘎的叫了好几声。 碧青摇头失笑,现在家里的鸡鸭跟那两头猪,可是她娘的宝贝,自从娘来了,喂食,喂水,放鸡放鸭,喂猪,都成了她娘的活儿。 大郎没走的时候,找富贵叔家借了牛车,拉着她爹去冀州府瞧了一趟病,吃了那老郎中几服药,很是见好,或许也是舒心了,如今不怎么在炕上躺着,总出来走动,虽说走不远,就在院子里溜达,也好过天天在屋里躺着,估摸再养上一两年,就算不能彻底痊愈,也差不太多。 二郎得空就教小海认字,小海年纪虽小,倒也颇好学,是个好孩子,碧青琢摸着等盖了房,就给他们寻个先生,就算将来是个种地的庄稼汉,识字总没坏处。 碧青最喜欢想这些,每次一想这些,就觉得日子特别有盼头,帮着娘把鸭子赶了回去,趁着日头不大,背着篓筐往地里去了,想看看地里的番薯苗,顺便打些青草回来喂猪。 没走到低头呢,就是一愣,村子里的乡亲们不在地里干活,一个个都站在地头干什么,碧青往前走了两步,见大家看的都是王富贵家的地。 碧青知道王富贵一家这几天正种番薯,以为乡亲们看的是这个,刚要往前走,却一眼瞧见地头遮阳棚子里的老头,仿佛是那个杜子峰的家仆,他怎么在这儿? 碧 青往地里看去,不禁失笑,杜子峰还真是天生当官儿的料,能亲自下地种番薯,这个名声传出去,想不升官都难,只不过,穿着这么一身厚重的官服种地,真不嫌 热,一会儿中暑晕过去,可就弄巧成拙了。看见小三正在地头,冲他招招手,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小三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虽说幼年吃 了些苦,杜子峰到底也是相府少爷,相府里跟着他爹种地不过是做做样子,像这样在日头底下挥汗如雨的种庄稼,还真是头一次,尤其穿着厚重的官服,汗水都把官 服侵透了,抹了把额头的汗,看了看前头,一垄才栽了一半,他就觉得头有些沉,要是晕在地里,可就前功尽弃了,怎么也得把这垄栽完才算有始有终。 咬咬牙,把手里的番薯苗栽到起好的地垄里,刚直起腰,就见王富贵递过来一碗水:“大人先喝口水吧,今儿天热不能缺了水。” 杜子峰正渴呢,也顾不上形象了,接过去拔开上头的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却不是凉水,甜丝丝的有股子清淡的荷叶香,很是爽口,不禁大为意外。 王富贵呵呵笑了两声:“这是大郎媳妇儿教的法子,荷叶撕碎了煮开,抓上一把糖霜,晾凉了喝最是解暑,不是她提醒,小的都忘了招呼大人喝水。” 大郎媳妇儿?是她,杜子峰抬头看过去,只见旁边不远的地头上蹲着个丫头,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两边儿耷拉下两块布,把脸遮的严严实实,正在那儿打草,手上仿佛也裹着布,却仍灵活无比,三两下就打了一背篓青草,把镰刀往篓里一扔,背着跑了。 杜子峰忽然想起什么,看着王富贵:“哪儿来的荷叶?” ☆、第41章 碧青在地头打草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道绝顶美味的时令菜,藕梢子,这个时候正嫩,斜斜切成段,葱姜红椒爆香,炒几分钟出锅,脆嫩清香,比什么都好吃,自己一个人就能吃一盘子。 越想越馋,进了院把篓里的青草倒在猪圈旁边的大筐里,就往坑边儿去了,王兴正在坑边儿,捉泥鳅,坑里的放的鱼苗长大了不少,偶尔能看见跃出水面的鲫瓜子,银色的鱼鳞在日头一下一闪,重新没入水中,大的有一掌长了。 可碧青还是觉得太小,打算养到明年再说,大鱼跟小鱼的价格可大不一样,不过,坑塘里的泥鳅倒是很肥,王兴尤其喜欢,所以,没事就会捉一些,碧青要是不要,就拿回家去给他娘添菜,好歹能见着荤腥儿。 王青山家的日子不好过,又赶上王兴大哥要娶媳妇儿,就更加拮据了,从牙缝里头硬往外省钱,饭桌上天天都是清汤寡水的,额碧青有时看不过去,炖了肉常让王兴捎回去一碗,好歹有点儿荤腥儿。 前两天王兴儿娘拐弯抹角的跟自己扫听,还用不用人,这是瞅着王兴赚钱了,想把王兴的两个哥哥也弄过来。 碧青没应这个茬儿,现在家里的活儿少,用不着这么些人,等把莲花山那片山桃林买下来,王兴的两个哥哥倒是可以考虑,那可是一百亩山桃林,需要的劳力可不是一个两个能解决的,碧青想赚钱,但绝不想把自己累死,谁规定种田非得自己上手不可。 碧青仔细想过,就算冀州府的人家家富裕,可也有穷的,更何况,这边儿离着深州不远,逃荒过来的难民有的是,朝廷都发愁怎么安置呢。 深州连着三年大旱,寸草不生,那些灾民回乡无望,若是有个长久能糊口的事由,就算安了家,谁不乐意干,只不过,想拿到那片山桃林,自己贸然出手不妥,还得等机会。 碧青没想到,自己想机会,机会就来了,碧青跟王兴交代了明儿追肥的事,就要下水去采藕梢子,王兴忙道:“嫂子要摘荷叶还是荷花,俺来就成。” 碧青见他一双泥脚已经踩在了水里,点点头道:“不要荷花荷叶,你找那些刚出水的绿桩子,顺着往下摸,掐中间嫩嫩的那截儿连着荷叶尖尖儿的一段给我。” 王兴很能干,照着碧青说的,不一会儿就摸出来一根,在水里涮了涮递给碧青:“是不是这个?” 碧 青见那尖头黄黄嫩嫩的忙点头,王兴得了准信,手脚异常麻利,没一会儿就挖了一大把,碧青刚要拿着家去,王兴支支吾吾的道:“俺家隔壁刘铁柱的娘听说荷叶煮 水能解暑,想要点儿荷叶回去熬水,说他家的孙子热着了,自己不好意思跟嫂子说,昨儿晚上去了俺家,叫俺问问嫂子成不成?” 碧青想了想道:“这么着,明儿你多采些荷叶荷花的,每家都送过去一些。” 王兴忙道:“每家都送,可不少呢?” 碧青望了眼密密麻麻的荷叶道:“你注意些,别在一颗上采就是,多采些荷花无妨,花开多了,影响藕的收成,荷叶也不能太密,这头一年种没有经验,种的有些密实,明年再分出一块藕田就好了。” 交 代完,刚要拿着藕梢子回家,就见王富贵跟杜子峰走了过来,杜子峰望着坑塘颇意外,上次来的时候见过这里,就是一个积蓄雨水的坑,这短短一年怎么就变样儿, 坑边儿上一片杨树林,虽说小树都不高,可也是规规整整的,直顺非常,微风拂树叶过哗啦啦的响的别提多脆生了,从那边儿钻过来的风,竟也别样凉爽。 更别提这一片荷塘了,莲乃花中君子,读书人大都爱之,杜子峰也不能免俗,相府的花园里也有个荷塘,他爹当成宝贝,每年六月都要设宴请朝中同僚,或京城有名的博学鸿儒进府饮宴赏荷,相府有专门的花奴伺候那一池子荷花,可也不如眼前这些莲花长得好。 杜子峰一直以为荷塘该是南边儿有的东西,接天莲叶无穷碧说的也是江南,却不想冀州府也能种出这么一片欣欣向荣的莲花来。 碧青也没想到他会来,愣了愣,只能见礼,杜子峰这才回过神来,见她手里捏着一把白白细细的东西,就问:“这是什么?” 碧青忍住没翻白眼,这位杜大人好奇心够大的,连这个都问,再说难道他家没吃过这个?只能道:“这是藕梢子,炒着吃的。” 碧青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惹了祸,这位好奇心奇大,脸皮也不薄的知县大人,理所当然的跟着王富贵来家蹭饭了。 碧青不喜欢招待杜子峰这样的人,她是不怕,可家里人怕,杜子峰往院子里一坐,无论是婆婆还是自己爹娘,都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儿,仿佛杜子峰是个吃人的恶煞,一张嘴就能把吞进去,这是老百姓对当官的一种本能的惧怕,哪怕王富贵这个里长,也有些战战兢兢。 倒 是二郎还算淡定,坐在院子一边儿,手里拿着一根柴火棍在地上画东西,在每天勤奋的练习下,二郎的字已经写得相当有样儿,至少能拿得出手,而且,碧青也发现 了二郎另一样潜能绘画,随便几笔就能画出一个东西来,但他不喜欢画花样子,他喜欢画乱七八糟的,家里的院子,桌子,板凳……总之都是家里常见的物件,最近 不知道画什么呢。 碧青不大管二郎,字认得差不多,就不用自己教了,就是每次去间河县赶集的时候,都会记得给二郎捎几本书回来,为此婆婆还说过自己,嫌书太贵。是不便宜,不过,如果二郎能把书里的知识都学会了,碧青就觉得值,比什么都值。 今儿家里难得如此清静,杜子峰一来,能躲的都躲了,王兴儿把挖的泥鳅提过来,说了一句今儿晌午回家吃饭,就跑的没影儿了,婆婆跟爹娘更不用说,叫桃花娘喊去她家了,碧兰小海也都去了,这会儿家里就剩下自己跟二郎,还有王富贵跟杜子峰这两来蹭饭的不速之客。 王富贵偷着跑过来,低声嘱咐碧青:“大郎媳妇儿,难得知县大人在家里吃饭,多做几个拿手菜。” 碧 青却不以为然,杜子峰来王家村栽番薯,就是为了图个好名声,如果在自己家吃拿卡要,不是白费功夫了吗,这种时候要是自己做一桌子山珍海味,才是没眼色,再 说家里也没有啊,更何况,碧青忽然想到,或许趁着今儿这个机会,自己跟这位县太爷可以试着谈谈合作,关于莲花山那一百亩山桃林的合作。 晌午饭很简单,炒了一大碗藕梢子,凉拌了个豌豆角,几个切成两半的咸鸭蛋,加上韭菜炒鸡蛋,再烙几张饼就着荷叶茶就得了。 除了藕梢子是今儿自己心血来潮做的,其他都是家里平常吃的菜,叫二郎拿了碗筷过来,碧青还是客气了一句:“乡屯了的家常饭,比不得大人府上精致,大人勉强吃些吧。” 王富贵见桌上连个肉菜都没有,不免有些发急,刚要跟碧青说再添几个菜,不想杜子峰却开口说了句:“如此叨扰了。”然后让着王富贵坐下,又喊了二郎过来,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杜子峰吃饭的速度不慢,但绝对优雅,碧青记得,听谁说过,看一个人的家世好坏,饭桌上最容易分辨,世族大家里最讲究这个,非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像大郎,吃饭从来都是狼吞虎咽,大盆的面,西里呼噜一会儿就是一盆,哪会跟眼前这位一样。 不过,饭量真不小,一碗藕梢子他吃了大半,卷着韭菜炒鸡蛋又吃了半张饼,撂下筷子还喝了一大碗荷花茶,才算饱了,不止王富贵,旁边站着的杜子峰的家仆都有些发怔。 他 家二少爷可是有了明儿嘴刁,吃食上尤其讲究,从京里出来,除了自己,还把府里的厨娘也带来了一个,就是怕外头的饭吃不下,今儿倒好,不止下地种了番薯,在 这个农家丫头家里,还吃了这么多,而且,瞧少爷脸上的表情,仿佛还有那么点儿意犹未尽的意思,难道真这么好吃? 碧青刚才没让杜子峰的家仆,是因为世家大族里的规矩大,主仆一桌子吃饭是万万不行的,所以,自己没必要多此一举。至于自己,刚才在厨房就吃了,才不会为了杜子峰饿着自己。 吃完了二郎抢着收拾了碗筷,碧青也由着他,这会儿她得跟杜子峰商量正事儿,可王富贵在旁边有些不大好开口。 杜子峰目光闪了闪,跟王富贵道:“来了两趟,连你们村多少户都不清楚。”王富贵一听忙道:“小的这就去拿村子里的户籍登记册来给大人过目。”杜子峰点点头:“忠叔跟里长走一趟吧。” 等王富贵跟杜忠出了院子,碧青还在斟酌怎么启口,杜子峰却先一步道:“现在该说了吧。” 碧青忍不住笑了,果然当官儿的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既如此,索性开门见山吧,想到此,开口道:“小妇人有一事不明,敢问大人,莲花山附近的山桃林,可是大人治下?” 碧青不提还好,一提那山桃林,杜子峰不禁暗暗叹气,冀州府算大齐有名的富庶之地,可这富裕的冀州府也有穷县,自己治下的间河县就是一个,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莲花山附近那一片山桃林。 一百多亩地什么庄稼都种不了,老百姓只能把山上的山桃移下来,山桃的收成再好,也卖不出去,酸涩的山桃,谁都不爱吃,卖给药铺倒是能赚几个钱,却也极为有限。 药铺还不要新鲜的山桃,光要桃仁,还必须晒干的,收的价钱也不高,收桃子,剥桃仁,老百姓费半天劲儿,得不着几个钱,谁还乐意干,除非是在闲的没事儿干了,才会料理那些山桃,不然,就让那些山桃烂在地里。 本来地就不多,还荒着一百多亩,能不穷吗,临山屯那个村尤其的穷,自己上次去周家贺喜,一个是为了做个礼贤下士的样儿,一个也是想去临山屯看看,那一看,心都凉了半截,只要临山屯这一百多亩山桃林种不出庄稼,不止临山屯,整个间河县都别想富裕起来。 这个县是自己的政绩,只有这个政绩亮眼,自己才能名正言顺的升迁,那一百多亩山桃林是自己最大的阻碍,这会儿碧青提起来,杜子峰习惯性皱了皱眉:“姑娘问这个作甚,?” 姑 娘?碧青还真有些不习惯,他如此称呼自己,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发财大计,碧青道:“大人在间河县已经当了一年知县,据在下所知,大齐的官儿 一任三年,吏部考评优的才可升迁,而吏部考评册上这个优,却并不容易,要看大人治下的功绩,也就是,大人任上老百姓的富庶程度,间河县人多地少,是冀州府 有名儿的穷县,老百姓自给自足都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收容深州的灾民,州府的灾民名额如果硬派下来,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杜子峰深深看着她,她今儿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杜子峰早就知道这丫头不凡,一个冲喜的乡下丫头,怎么可能随口就对出那么精妙的对子,怎么可能知道齐民要术,怎么会种出那一片兴旺的莲荷。 更何况,她对朝廷吏治如此清楚,几乎每一句都说到点子上,即便确定了她的出身,杜子峰还是有些,不过,她忽然对自己如此坦诚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倒是颇为好奇。 碧青大概知道他想什么,摆摆手道:“大人可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大人合作,大人想要亮眼的政绩,我想一家老小过的衣食无忧,说白点儿,大人要名小妇人要利,就这么简单。” 杜子峰目光闪了数下道:“倒要请教,怎么合作?” 杜子峰走了,碧青觉得,他走的步子肯定比来的时候轻快的多,而自己也异常满意,其实,碧青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冒险,以自己的身份,说出这些话很是骇人听闻,也不合常理,但碧青不想隐瞒自己的目的,她觉得,既然想要合作就必须做到坦诚相待。 碧青觉得杜子峰是老天送给自己的合作伙伴,最好的合作就是通过一个案子,能同时达到两人的目的,利益分割能得到两人的认可,这样的合作案就绝对能成功。 杜子峰出身世家大族,按说,不该如此着急外放,像他这样的人,即便进入官场,也可以先挂个闲职,主要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京城那些提笼架鸟章台走马的纨绔,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但杜子峰偏偏外放到冀州府最穷的县来当个七品芝麻官。 如此只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在家极受重视,家里迫不及待的想让他独当一面,这才外放,另一个是极不受重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家里谁瞅着都碍眼,这才发到外头来,图个眼不见为净。 而,无论是哪一种,杜子峰都必须做出亮眼的政绩,而且,当官的没有不爱钱的,杜子峰何能例外,他表现出来的野心,让碧青觉得,跟这样的人合作万无一失。 碧青不怕杜子峰这样有野心的官,她怕的是跟包青天那样汤水不进的清官,这里是个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作为最底层的老百姓,想发财,想过好日子,如果不靠上一个当官的,就算侥幸发了财也留不住,这个道理碧青比谁都清楚。 至于,为什么不靠大郎,碧青是觉得那头蛮牛根本靠不住,即便那家伙将来真的鸿运当头,进了官场,也仍然改变不了蛮牛的本质,再说,大郎如果真能当官,也是武职小官,像姜山那样当个捕头,或者城门官,了不得当一个巡大街的到头了。 不是有句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小兵不是合格的兵,没有野心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大出息,像杜子峰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成为牛人,没准能位极人臣,到那时,可不是自己一个小老百姓能巴结上的了。 吕不韦知道奇货可居,自己或许也可以学习一下,毕竟双赢的事儿,对谁都没坏处,即便杜子峰觉得,自己古怪,也不会如何,因为自己是女人。 这个世界的男人天生都有一种妄自尊大的毛病,看不起女人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大郎如此,杜子峰也如此,区别只在于,大郎看不起女人,直接表现在口头和行动上,杜子峰不会表现出来,可他心里一定会这么想。 碧青头一次觉得,当个女人其实不赖,谈合作的时候有先天的优势,杜子峰这样骄傲的男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让着自己。 碧青才不管他是不是怜悯自己,如果这样就更好了,示弱怕什么,又不会少块肉,只要在大郎跟前,自己能强的起来就成,别人乐意怎么想怎么想,她管不着。 有了那一百亩山桃林,家里就算有了个生财的聚宝盆,嫁接好之后,每年的收成,都是一笔大进项,鲜桃卖不完就晒成桃干,桃仁,还可以考虑在那片桃林边儿上盖房子。 临 山屯的位置其实不错,依着莲花山,距离白河也不远,有山有水有树,多好的地方啊,这要是在现代,那些房地产开发商,还不得争抢着盖别墅,越高档越好,就那 一百亩桃林,到了春天就能美不胜收,更何况,地下还有山泉。碧青越想越兴奋,恍惚仿佛看到了从天上掉下个金元宝,正好砸到自己的脑袋上。 牛车走在乡间的黄土道上晃晃悠悠的,远没有马车快,却有一种别样的悠闲,可以慢慢欣赏两边儿的景色。 乡野里的景色自然不能跟京城相比,没有满目斑斓的琼花异草,也没有远远望去飞檐吊角的人间宫阙,但这里的景色却更加真实鲜活。 麦收一过,就再也见不到一层层金色的麦浪了,除了地头上还有些来不及处理的麦秆儿,地里已经是一片嫩绿,黍米,棒子,毛豆,老百姓收了麦子以后第二茬庄稼,大多种这几样,以黍米为多,倒是果树没见有大片种的。 鲜桃,甜杏,大枣,水梨,这些果子在城里供不应求,到了乡下地头上却是最没用的,因为这些果子吃不饱,且有鲜明的时令,又不易存放,不如种庄稼靠谱。 之所以有那一百多亩山桃林,也是因为那片地种不出别的庄稼来,而那样谁家都嫌弃的山桃林,却是那丫头迫不及待想买在手里的聚宝盆。 是聚宝盆啊,如果那丫没跟自己说清楚,自己只会以为她疯了,可她说了之后,自己就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杜子峰知道,那丫头想找靠山,所以才会用那些灾民当条件,跟自己谈合作,深州三年大旱,皇上接连下了两道罪己诏,却仍然无法阻止旱情蔓延,深州之外赤地千里,饿死的不知凡几,灾民更是成千上万。 朝廷虽有赈灾粮款下拨,层层克扣到了深州,也是杯水车薪,皇上下旨让临近州府安置灾民,以免灾民到处流窜,引发事故。 圣旨一下,冀州府自然首当其冲,知府大人的安置方法就是派发到各县,自己的间河县派发了五十人,这五十人搁在别的县都是麻烦,更何况,间河县这样的穷县,老百姓吃饱就不错了,往哪儿安置这些人,可不安置,这些灾民若是跑到京城,皇上问下罪来,谁也担待不起。 为这件事,杜子峰这几天都没睡好觉,不想,今天给那丫头轻飘飘一句话就解决了,她所说合作也相当简单,由自己牵线把那些山桃林卖给她,她在那些山桃树上嫁接蜜桃,只需一年就有收成,除了该交给官府的税赋之外,还可以安置那些灾民。 至于怎么在山桃上嫁接蜜桃,杜子峰亲眼看见那开了一树枣花的酸枣树,就觉那丫头不是异想天开,她说是在齐民要术上看的,自己也看了,怎么就不知道能让山桃树结出蜜桃的果子的法子。 一百多亩山桃林,自然需要劳力,所以知府大人派给自己的那五十名灾民就有了安置的渠道,杜子峰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只要碧青能帮着自己安置那五十名灾民,并保证交上山桃林的农税,王富贵跟她家的番薯能丰收,就是一份最亮眼的政绩。 至于桃子的销路,她说不用发愁,她有法子,杜子峰摇摇头,她能有什么法子,杜子峰琢磨,到时候给自己几个年兄写封信吧,每家多买点儿也就是了。 想到此,跟杜忠道:“你一会儿拿着我的帖子去请临山屯的周守仁,他是周家一族的族长,莲花山附近的地大都是周氏一族的,想买那些山桃林,他出面最为妥当。” 刚少爷把自己支出去,跟那丫头难道说的是山桃林的事儿,杜忠有心问,可想起二少爷的脾气,没敢张嘴。 今 儿家里尤其热闹,小五两口子来了,王富贵也请了过来,碧青打算商量山桃林的事儿,小五两口子不是外人,这样的发财机会,不能不拉着他们,至于找王富贵,也 是碧青想了一下午决定的,虽说桃花娘有点儿小心思,但也无伤大雅,是人都自私,自己只花五两银子就把坑边儿上的地买在手里,虽说你情我愿,可从碧青心里, 还是觉得有些亏人家,想弥补弥补,这才拉王富贵入伙。 东屋里只有碧青二郎王富贵跟小五四个人,其他人都在碧青爹娘屋里呢,让二郎在跟前,碧青就是想让他跟着学学,这是自己给家里置下的第一份产业,也不可能总是自己管着,大郎这辈子不能指望,就只能指望二郎了。 叫二郎倒了水过来,小五先等不及了:“二郎一说是山桃林的事儿,我就忙着跑来了,嫂子就说吧,怎么个章程,嫂子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王富贵一愣:“什么山桃林?莫非是说莲花山下头那些?” 碧青点点头:“不瞒富贵叔,我打算把那些山桃林全买下来,找富贵叔过来是想问问,富贵叔可愿入股?” 王富贵一进家,桃花娘就忙迎了上来,把烟袋递给他问:“大郎媳妇儿找你去干啥?不是想借钱吧!” 桃花娘现在就怕借钱,虽说碧青家如今日子过得不差,可就瞧那个折腾劲儿,有座金山也得折腾穷了,桃花娘如今可不觉得碧青会过日子了,荷花是开了,可到底有没有藕,谁知道,刚王兴又每家送了一把子荷叶,这么下去,能结不能结藕都两说。 更何况,就算结了藕卖给谁啊,难道推车去冀州府卖,那才能卖多少,王家那么多张嘴,还雇着一个王兴儿,就靠那半坑藕,自己真就不信了。 生怕碧青找自己男人去为了借钱,忙道:“我可跟你说,咱家的钱不能动,老大媳妇儿眼瞅就进门了,老二也快了,还有小三儿跟杏果儿呢,就咱攒的那点儿存项,够不够都两说,哪有闲钱借给大郎媳妇。” 见丈夫不说话,更认了实:“真是借钱?” 王富贵皱眉看着她:“大郎媳妇儿没借钱,是想让咱家入股,她打算把莲花山下那些山桃林买下来,说能嫁接成蜜桃,到时候收成可比种什么粮食都强。” 桃 花娘一听就急了:“大郎媳妇儿这是疯魔了,当自己是神仙不成,能让山桃树结出蜜桃来,做梦也没这么做的,真以为自己种了半坑荷花就什么都会了啊,这远近谁 不知道,莲花山那一片除了山桃什么都种不活,合着别人都是傻子就她一个心灵儿,她自己想把钱扔水里,咱管不着,别拉着咱就成,你可别犯糊涂,这样的傻事儿 咱不干。” 王富贵道:“杜大人应了牵头帮忙,难道也不成。” “不成,不成……”桃花娘脑袋摇的跟拨楞鼓似的:“就算玉皇大帝牵线也不成,反正,咱家一文也没有,她自己想折腾让她折腾去,只要她婆婆不言语,她把王大郎拿军功挣的那点儿家底都折腾光了,也没咱的事,将来她要是真发了财,咱也不眼热。” 王富贵瞧了他婆娘一眼道:“可说好了,不眼热,别到时候看见人家赚了钱,你又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我就不信好好的山桃能结出大蜜桃来。” 王富贵走了,小五才道:“嫂子,我瞧着他家不会入股,就小三他娘就不会答应。” 碧青道:“水坑这块地我五两银子从他家买来的,总觉得占了他家便宜,想找补找补,他要是不乐意就算了,没的牛不喝水强按头的理儿。” 小五把身后的包袱拿到炕桌上打开:“嫂子,这些年我东跑西颠的做买卖,虽说给俺爹娘盖了个新院子,私底下也攒了一些梯己,本打算把我家的房子翻盖翻盖,如今既要买山桃林,房子的事儿就先放放,这些算我跟秀娘入得股,您瞅够不够。” 包袱里有五颗大元宝,都是十两一个的足银,还有些散碎的银子跟铜钱,碧青拨了拨,从里头拿出一对银镯子来道:“这是秀娘手腕子上戴着那对吧!你倒是光棍,连媳妇儿的首饰都拿出来做买卖了。” 小五嘿嘿一笑:“是秀娘非要拿的,说嫂子有本事,让我们两口子跟着发财,一对镯子又算什么,我也说,回头赚了大钱,俺给她打一对赤金的,戴在手上才风光呢。” 碧 青笑了,把镯子拿出来,又把那些散碎银钱挑出来,叫小五装起来:“秀娘的身子不好,怎么也得留点儿钱备着,这镯子是秀娘的陪嫁,就算以后你打一对赤金的, 也跟这对不一样,这是她娘给闺女的念想,千金难求,我估摸着,那些地也用不多少银子,你大郎哥拿回来的钱我还没动呢,加上你这五十两怎么都够了,雇人收拾 也得明年开春再说,这会儿就先把那些山桃林买下来,年底藕田里就见收成,也就不愁钱使了。” 小五点点头:“这倒是,我跟冀州府的 饭馆子说好了,只要咱家的藕能收上来,他们都要,那些有钱人就喜欢尝个鲜儿,他们想要买藕,最近也得一百里以外,还都是野藕,长得乱七八糟不周正,哪有咱 家的藕好,就那样的藕还得二三十文一斤呢,这东西又放不住,一离开水放不了两天,就用不得了,那些采野藕的,采了藕从一百里地以外赶到冀州,有一大半不能 吃,日子长了就没什么人折腾这个买卖了,那些饭馆子的掌柜想卖这道菜,就得专门派人去收,这一来一回的挑费,二三十文可下不来,咱那坑塘里只要能产五百斤 藕,嫂子,今年咱就能过一个好年。” 五百斤?碧青可记得她同学说她家一亩藕田都是几千甚至上万斤的收成,还套养着黄鳝泥鳅什么的,明年自己也可以试试,碧青估计,自己家藕田最差也能有一千斤的收成,如果一斤可以卖三十文,一千斤藕就能赚三十两银子,那可是三十两银子啊,要是种地,累死也赚不来。 再说,还有地里的番薯,家里的鸡鸭,猪圈里两头养的肥肥的猪仔,今年怎么也能过一个肥年了,毕竟藕田小,想发家致富,还得指望那些山桃林。 周守仁做梦也没想到,知县大人会给自己下帖子,拿着帖子激动的手直哆嗦,哪敢耽搁,忙骑上驴子跟着杜忠去了县城。 这一路都在琢磨杜大人找自己做什么,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是为了山桃林,杜子峰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的问:“莲花山下的那些山桃林,你周家打算卖多少钱?” 周 守仁愣了楞才道:“恩师大人动问,学生自然知无不言,莲花山的地,种不了旁的庄稼,才栽了山桃,山桃没人要,那些地就不值钱,这些年连问都没人问,就算如 今,还有好些啥都没种,嫌弃种山桃麻烦,索性就荒着,学生舔为周氏一族的族长,族里好多家穷的都吃不上饭了,早想着卖那些地,可根本没人要,卖给谁去 啊。” 杜子峰扣了扣桌面道:“如果有人一两银子一亩买那些地,你们卖是不卖?” 周守仁一听有人一两银子一亩,要买没用的山桃林,顿时大喜过望,自己一直谨守的学生之礼都忘了,一迭声道:“卖,卖。”出口之后忙又躬身道:“学生无状了,敢问恩师,是何人买那些山桃林?学生现在就敢保证,一两银子一亩没有不卖的。” 杜子峰点点头:“那这件事就交给先生了,先生是周家的族长,想来可以做这个主,再有,买主说了,地里的山桃树一颗都不许动,如果动了,人家就不要了,切记切记。” 虽说不知买那些山桃林作啥,可知县大人都说了,这事儿肯定错不了,光自己一家就有五十亩山桃林呢,这一下子换了五十两银子,家里可算宽裕了,自己前儿在县里瞧中的那方砚台,也能买回来了。 越想,周守仁越兴奋,恨不能立刻就拿到那五十两银子才好,催着屁股下的驴子,紧赶慢赶的家去了。 ☆、第42章 春播夏种秋收冬藏,这八个字道尽了庄稼人的一年。辛苦了一年,庄稼人最盼着,也是最欣喜的就是秋收,收了粮食,心里有了底才能安生的过冬,再暗暗寄望明年也是这样的好年景。 本来秋收大郎也应该有假的,却赶上太后的寿辰,今年太后六十大寿,在现代还远远算不上老的年纪,在这里却已经成了老寿星。 皇上很早就下了圣旨,今年要大办太后寿诞,举凡四品以上的官儿都需回京祝寿,四品以下的地方官也要送上寿礼,一个也不能少,这是普天同庆的节奏啊。 而大郎作为京畿护卫部队骁骑营的一员,也就理所当然牺牲了秋收的假期,执行安保工作,在碧青看来,大郎的工作就是保安,有时想想大郎穿上现代的保安制服,碧青就觉格外好笑。 不管大郎回不回来,家里一样忙碌,别人家正收地里的黍米,只有碧青跟王富贵家,忙着刨地里的山药蛋。 今年的雨水足,日晒长,肥水又跟的上,远不是菜园子能比的,一棵番薯藤底下挂着一串十几颗,个个都跟小孩脑袋一样大,小的也比拳头大,洗剥干净,一撅两开,中间嫩红的瓤子,光瞧着就叫人流口水。 碧青家地里的番薯比王富贵家要大的多,一家子大大小小老老老少少,齐上阵挖番薯,就连碧青的爹都来了。 养了大半年,身体好了很多,除了仍有些消瘦,也能干些活了,碧青本来不让她爹过来,怕地里的秋阳大,着了热,她爹却不依,说庄稼人哪有怕日头大的,日头越大收成越好。 碧青没辙只得找来个大些的斗笠,给她爹戴上,嘱咐碧兰盯着些,又在她爹腰上挂了装水的葫芦,里头是一早熬得荷叶茶。 大郎没回来,却来了个不速之客,杜子峰又来了,王富贵最终没听碧青的劝,怕耽误了收成,番薯只种了一亩,不一会儿就挖完了。 杜子峰就来了碧青家的地里帮忙,碧青家的地不多,人倒是不少,小五三口子都来了,狗娃子说话晚,腿脚却硬,快三岁了,跑的飞快,在田里来回窜,一会儿摔个嘴啃泥,爬起来的时候,咬了一嘴绿油油的番薯藤,引得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见大家都笑他,小家伙不干了,眨巴眨巴眼,撇撇小嘴眼看要大哭,何氏急忙过去,把他嘴里的番薯藤拿下来,掏出一块麦芽糖塞进狗娃子的小嘴里,小家伙眼里还噙着泪花呢,小嘴已经咧开呵呵笑了,这就是孩子最容易满足。 王青山家的地少,五亩黍米昨儿就收完了,今儿听说碧青家挖番薯,一大早就来帮忙,王兴的大哥王福上个月娶了邻村的小寡妇,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 碧青送了一份厚礼,还去帮忙了,迎着新媳妇儿进门的时候,就想起了大郎,琢磨这女人块头跟蛮牛倒是绝配,自己这小身板儿,每次蛮牛抓她手腕的时候,碧青都怕他把自己的腕子撅折了。 虽说是寡妇,王青山两口子对这个大儿媳妇儿却很满意,因为能干,自打进了门,里里外外的活儿,都能拿的起来,块头大,力气也大,自己费了半天劲都拔不出来的番薯,她轻轻一提,连着地里的番薯都出来了。 不服不行啊,就凭这份力气,自己拍马也赶不上,没见周围地里好几个婆婆都羡慕的望着王兴娘吗。用王兴娘的话说,丑怕什么?能干就成,关了灯还不都一样,话糙儿理不糙,就看自打娶了媳妇儿,常咧开嘴傻笑的王富就知道,对这个丑媳妇儿非常满意。 碧青有时总想,要是大郎也娶这么个媳妇儿,是不是比自己强,至少能碰,以蛮牛的禽兽样儿,管什么好看不好看,能使唤比什么都强。 碧青正自己在这儿瞎想呢,忽听旁边杜子峰喃喃的道:“果真收成好,果真好收成,这么算着,一亩怎么也有几千斤了。” 碧青看了看地头挖出来的番薯道:“我估摸着四五千斤总是有的。” 杜子峰抬头看着她,那张一贯冷静的脸上有些激动的神色透出来:”这个可能在旱地里种?“ 碧青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想了想道:“据我所知,这东西不挑地,我家菜园子里的地并不好,收成也不差,只不过,再不挑也得有水,旱地也不能一点儿水没有,不过,比起麦子要好种的多,更大的好处是耐储存,家里挖个地窖存在里头,搁一年也不会坏。” 现在的碧青完全把杜子峰看成了自家的大靠山了,颇有种知不无言言无不尽的意思,如果这家伙能早一天飞黄腾达,自己的发财大计,没准儿也能早一天实现,这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也可以说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 杜子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接着埋头挖番薯,那个认真劲儿,不知道的谁也不会把他跟间河县的知县大人连在一起。 自己的婆婆跟爹娘,在一开始的恐慌之后,逐渐接受了县太爷出现在自家地头帮忙的现实,只不过还是尽量远着他,仿佛他是吃人的怪兽。 五亩地的番薯足足挖了一天,才算都挖出来,找王富贵家借了牛车拉了足足十几车才把地里的番薯都拉回去,满满当当堆了一院子。 家里的地窖还是麦收大郎回来重新挖的,阔出去很多,也深了不少,如今装的贼慢,除了番薯还有萝卜,南瓜,白菜,都是为了过冬储备的。 很快县衙司农部的人来了,照着一文钱两斤的价儿先收了王富贵家的番薯,再收碧青家的,王富贵就是为了应付杜子峰,种了一亩番薯也没怎么上心打理,就这样还收了两千斤,得了一两银子。 捏着刚到手的一两银子,两口子悔的肠子都青了,当初王富贵是想听碧青的话种五亩番薯,可桃花娘不答应,怕到时候没收成,五亩地都打了水漂,可不得心疼死,勉强答应种了一亩番薯,哪知道官府真金白眼的往外掏啊,再说也没想到,真有这么多收成。 碧青家精心种的番薯,收成翻了两倍还多,五亩地共得了三万多斤番薯,十五两银子的进项让整个王家村都沸腾了,谁能想到,大郎家种的这个番薯能值这么多钱,这哪儿是种番薯啊,简直就是种钱呢,更何况,还有番薯藤。 去年碧青刚来王家,来不及储备太多东西过冬,番薯藤就成了好的,今年不一样了,菜园子里种的菜都收了,番薯藤更是多的拉都拉不回来。 碧青叫王兴小五就拉了两车回来,预备着喂猪喂鸡鸭,至于人,今年就不吃了,番薯藤这东西虽好,鲜嫩着吃还成,当干菜吃,便有些硬了,今年碧青晒了许多野菜,到冬底下掺着肥肉包饺子最香,地里剩下的番薯藤,就由着村里的人随便拉。 不止王家村的,附近的村里都来了人,背筐的,挑担子的,没有半天儿,地里的番薯藤就一点儿不剩了,那些乡亲也仁义,拿走了番薯藤,顺道把碧青家的地给平整了一遍。 碧青觉得好笑,杜子峰挨村让他们种的时候,谁也不种,这一见着东西,连番薯藤都成了好的,估计明年不用杜子峰挨村做工作,间河县的地里再也瞧不见别的庄稼了,自己可以考虑种点儿黍米,毕竟,如果大家都种番薯,黍米的价说不定就高了,自己家种点儿够吃的就成。 至于番薯,明年秋天大丰收的时候,官府也不会一文两斤的收了,这是必然趋势,谁也改变不了。 不过,如果明年赤地千里的深州下一场雨,即便不下雨,官府领头打几眼深水井,种番薯倒是最合适,深州的地面大,间河县这点儿番薯,官府都收上去做种薯也不一定够,所以,一两年内应该还算紧俏东西,再往后就会臭遍街,到那时,估计比什么都便宜。 自 己是不是跟小五商量着开个作坊,红薯的用处可并不只局限于蒸煮烤炖,还可以做淀粉,做红薯粉,做干粉条,红薯糕,红薯饼,红薯球甚至炸薯片。现代的时候, 自己最爱吃的那个一圈一圈串在木签子上的,就是红薯做的,总之,大家都不种的时候,自己种,大家都种了,自己就可以搞衍生产品了,只有处处领先一步,才能 赚到钱,跟风永远赶不上好行情,这是赚钱的铁律。 丰收是农家的大事,累了一天,自然也要吃点儿好的,尤其今天还有客,虽说不是自己请来的,好歹是合作伙伴,又是父母官,招待顿饭也应该。 王家今天异常热闹,人太多,桌子就摆到了院子里也不够,四张小方桌拼在一起成了一张大桌子,小板凳不够就坐砖头,庄稼人没那么多讲究,再不成就蹲着,只要看见满院子的收成就比什么都满足。 碧青下午就宰了一只肥肥的母鸡,用小火炖了一个时辰,酥烂非常,早上还叫二郎跑了一趟邻村,去小三师傅哪儿买猪肉,跟二郎交代好要前膀子,顺道叫二郎给猪倌背了半筐番薯过去。 猪倌是厚道人,给二郎搭了好几根大棒骨,用斧子劈开,开水冒了,放在大锅里熬汤,开了就把灶膛的火焖住,小火熬了一天,这会儿就是一锅最浓稠的大骨汤,奶白奶白的。 前膀子肉剁成馅儿汆丸子,丸子汆好,把切好的白菜倒进去,见个开儿就成了,有汤有菜还有肉,更有营养,对于辛苦了一天的家人,是最好的饭,就着软软的发糕,一人一碗吃的西里呼噜,别提多香了。碧青越来越喜欢做饭,看着家人满足的吃着,就觉的特别幸福。 杜子峰吃了两碗,他家那位一脸深沉的家仆吃了四碗,那些衙门司农部的人,碧青也都留了下来,他们吃的更多,等碧青忙活完的时候,一大锅丸子汤连一滴都没剩下。 碧青摇头失笑,拿着炖鸡的汤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不用放什么,只撒上一些切碎的葱花,卧一个鸡蛋,就是一碗最地道的阳春面。 碧青吃的时候,小海凑了过来,盯着自己碗里的面条吞口水,一个劲儿的问:“姐你的面好不好吃?香不香?”白等碧青又给他擀了一碗面,这小子才闭上嘴。 杜子峰吃完了,没急着走,而是坐在院子里四下看,脸上虽然仍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然,记忆中的家,不是雕梁画栋的相府,而是跟母亲相依为命的小院,小小的院落,清清静静的,除了一个老仆就是他们母子。 他娘不会做饭,灶上的事都是老仆干,老仆手艺很好,后来自己才知道,老仆是京城最有名的状元楼的厨子,最拿手的是一道清蒸狮子头,自己百吃不厌,自己的嘴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养刁的。 后来进了相府,相府的饭菜都有些难以下咽,所以,在父亲眼里自己成了挑嘴的,外放来冀州,除了忠叔还叫相府的厨子跟了来,丞相大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感天动地,可惜就算感动了天地,也不会触动自己分毫,因为他很清楚,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杜家,或者说,为了他自己。 朝堂上都知道相爷精于算计,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这样的权臣,一辈子都在谋划铺路,自己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因为大哥是个混账,所以自己这个弃子,有了出头之日,当年的冷酷,如今的怀柔,都只有一个目的,这就是自己的父亲,高门大户的相府从来就是家。 杜 子峰原先以为自己跟母亲相依为命的小院就是家,可现在才明白,自己记忆中那个家差了很多很多,这里才是一个家,有个聪明而能干的主妇,她能友爱四邻,能计 划未来的日子,还有一手神奇的厨艺,能把最平常的吃食,做成世间极品美味,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火温暖,即使自己这个看客,都有些留恋这样的温暖,不想 走。 不想走也得离开,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能得她招待一顿饭,估摸还是看在那片山桃林的份上,这丫头除了对待家人,对别人都算的清清楚楚,尤其自己,王大郎倒是有些运气。 杜子峰的马车离开王家村很远了,还忍不住撩开车帘往后看,王家的小院在昏黄的暮色中渐渐消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杜子峰才放下车帘闭上眼,脑子里却仍然回荡着刚才的情景,只要一想就觉分外温暖,尤其这样的深秋里,驱赶了不少萧冷。 碧青没功夫理会杜子峰想什么,她正想着是不是给蛮牛送些番薯过去,军营里的吃食很是贫瘠,番薯还算个新鲜东西,正巧小五相熟的商家,有去京城拉货的车马,碧青答谢了人家半袋子番薯,把整整一麻袋番薯送去了京城。 还有,蛮牛临走说了无数遍的家书,碧青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给大郎写信,大郎不识字,自己写什么他都看不懂,都得让那个叫崔九的念给他听,他想让自己给他写什么,提笔很久终于落笔。 “大 郎亲鉴,犹记归家之时正是四月中,月满如盘,皎洁美好,恍惚一过便是匆匆数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抬头又是月色将满,才想起已至重阳佳节,记起你临行之 言,特写一封家书保平安,家中一切安好,勿念,随信送上一袋番薯,是家里今秋的收成,可蒸,可煮,可烧,可烤,只新收的番薯恐不甜,至于秋阳下,晒两日方 得其味,盼在外康安,敬申寸悃,勿劳赐复,妻碧青。” 崔九拿着手里的书信念完了,不禁道:“大郎,本来我还以为你吹牛呢,可是看见这封信,不得不信,你媳妇儿的确念过书,而且相当有文采,就凭这封信,在京里的闺秀里,也算得上出挑了,你这么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倒是好运气,竟娶了这么个媳妇儿。” 骁骑营的人都知道崔九是有名儿的傲气,眼珠子都恨不能长在脑袋顶上,他这一句话等于给大郎媳妇儿背书了,原先那些不信的也都信了,有些羡慕的看着大郎。 大郎得意的不行,享受了兄弟们羡慕的目光之后,忽的开口问崔九:“那个,我媳妇儿信里到底写的啥意思,你倒是给我说道说道,听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就听见一句家中一切安好,其他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说的啥?” 哄,……屋里人一起笑了起来,崔九摇头道:“这可真是对牛弹琴了,你媳妇儿明知道你不识字,做什么还给你写信?” 大郎挠挠头:“我从家走的时候,跟我媳妇儿说了,要是敢不给我写信,回去就揍她。” 崔九笑起来,指着他道:“我才明白,你媳妇儿为什么写成这样,原来是你逼着写的,人家不乐意,自然要难为难为你,我说,你这么个睁眼瞎能娶这样的媳妇儿,还不偷着乐去,反到难为人家做什么,人家信写了,你却不知道写的啥,这可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大郎一瞪眼:“就你废话多,你就给我解释解释不就得了。” 崔 九只能道:“你媳妇儿这封信是说,你上次回家是四月中,月亮正圆的时候,七月的热气退了下去,九月就该凉了,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抬头看见月亮又要圆了, 才发现到了重阳节,记的你威胁的话,所以写了封信报平安,家中所有人都好,让你别惦记着,随信送来一麻袋番薯,蒸煮烧烤都行,只不过新收的怕不甜,让你放 在日头下晒两天再吃。” “就这样?”大郎眨了眨眼:“我咋记得后头还有两句呢?” 崔九白了他一眼道:“后头两句的意思是不用你回信了,这可是为你着想,就你上回让我写的那信,你媳妇儿看了,不笑死算我白说,你媳妇儿不定以为骁骑营都是你这样儿的,倒挂累了我的好名声,不过,这番薯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崔九的话还没落地儿呢,屋里其他几个一拥而上,冲着地上的麻袋就来了,跟一群苍蝇似的,嗡一下,等崔九明白过来,整整一麻袋番薯已经没了一半。 兵 营里伙食就那么回事,不能提滋味儿,就是管饱,所以看见好吃的,谁还有功夫听崔九问东问西,何进几个是吃过的番薯的,所以知道这东西有多好吃,上回就抢了 一点儿,这次能不先下手吗。没吃过的,一见这几个人抢就知道是好东西,先抢上再说,不是给崔九面子,剩下的半袋子也没了。 一个锅里抡了大半年马勺,崔九太了解这帮人了,见着吃的命都能不要的主儿,急忙把剩下的番薯抗在肩上就跑了,生怕慢点儿就没了,这东西自己得先尝尝,真好吃,今年太后过寿,自己就不用发愁了。 大郎不管这些,即使崔九说小媳妇儿信上说不让他回信,依旧没影响他的好心情,拿着信看不明白也看,一边儿看,一边嘿嘿傻乐。 何进生吃了一个番薯之后,觉得这东西还真没上回甜,记的刚崔九念信的时候,大郎媳妇儿提了一句,这东西得晒了才甜,何进偷着把东西丢到房顶上了,想过几天拿下来再尝尝。 放 好了回来,就见大郎还在哪儿拿着信傻笑,不禁摇摇头道:“瞧把你乐得,你那媳妇儿就不是个过日子人,这么一大麻袋番薯白白送了过来,这东西好吃,要是在集 上摆个小摊子卖,怎么不能弄几个钱,这倒好,全打水漂了,大郎,哥哥比你大几岁,有些话知道你听不进去,也得说,你那小媳妇儿真的好好管管,你就是太由着 她的性儿,这婆娘不管能上天,就跟咱的战马似的,时不时就得抽两鞭子才老实。” 抽两鞭子?大郎想起小媳妇儿那一身细皮嫩肉,别说 两鞭子,自己用的力气大些,都能抓一个青印子,哪舍得用鞭子抽啊,再说,自己可不傻,他才不听何进的呢,听何进的没半点好处,要是听小媳妇儿的,小媳妇儿 一高兴,那张小嘴就能让自己亲个够,还有,那身子又白又细又滑溜,怎么也摸不够,虽说不能干啥,可光摸着也能解馋。 这么想着,大嘴又咧大了些,何进见他那傻样,就知道自己的话没听进去,摇摇头走了,姜山的小姨子来了,十八了,姜山的婆娘自己是见过的,身板壮实,重要的是能生养,给姜山生了俩小子一个丫头,还会过日子。 如 今来了京城,还穿着过去的旧衣裳,料理家里的事之外,还不忘织布贴补家用,好的都给男人孩子吃了,自己顿顿吃咸菜,这才是男人该娶的婆娘呢,像大郎媳妇儿 那个败家的,谁娶谁倒霉,认字管屁用啊,日子过好了才成,败家的娘们不能娶啊,姜山的小姨子要是跟她姐似的,自己不如寻个媒人上门,如今来了京城,可再不 想回家种地了,有上顿没下顿的穷日子,自己早过够了。 不说大郎这儿拿着信想媳妇儿,再说碧青。番薯收上来,就得挖藕了,入了秋天就冷了,尤其水里,光着脚下去,一会儿就把脚冻麻了。 碧青使唤了不少钱,叫小五跑了一趟冀州府买了两匹厚油布,比着现代见过的,画了样子,做了几条连体背带裤,特意交代用双层的油布,省的一下去就漏了。 油布防水到底比不得皮革,这里没有人造革,但有牛皮,只不过牛皮的造价实在太高,用不起,所以,只能用油布凑合,好在碧青一开始就料到这个了,所以种的是浅水藕。 不过,藕田里的水放掉之后剩下的泥也足有三尺深,顺着枯荷往下挖,一整棵藕就出来了,多的有七八节,少的也有四五节,用水冲干净,雪白透亮的大白藕,叫人见了就喜欢。 挖藕是辛苦活儿,虽说有油布连体裤,依然挡不住水里的寒意,刘氏跟何氏死命拽着碧青,不许她下去挖藕,说女人的身子弱,最怕着寒气,这时候下去就别想要命了。 秀娘也说:“这么多人呢,哪用得着嫂子下去。” 碧青只得作罢,人是不少,王兴的两个哥哥也都来帮忙了,哥仨加上二郎小五,五个大小伙子,干的飞快,不一会儿坑边就堆满了大白藕,碧青估摸着有一车了,就道:“今儿就先挖这么多吧,藕离了水搁不住,等小五把这些藕送到冀州府去,再要再挖。” 五个人这才上来,碧兰早把熬好的姜汤拿了过来,一人一大碗先喝下去发发汗,省的寒气入体生病。 王兴的两个哥哥,碧青一人给了五十文,王兴娘死命的推辞:“平常可没少偏你们家的吃食,帮这点儿忙还要工钱,忒没人心了,不成不成。” 碧青却硬塞给她道:“婶子要是不要,以后我可不好意思再叫福禄兄弟帮忙了,婶子也见了,咱们这藕田里,还有不少藕呢,回头还得挖,到时候,还得福禄兄弟帮忙。” 王兴娘这才接了,把其中五十文直接给了老大媳妇儿:“拿着吧,你男人挣的钱,娘就不拿着了,回头大集的时候,买块布做件儿袄穿,记得念着你大郎嫂子的好儿。” 王福的媳妇儿眼都亮了,忙接了过去,谢了碧青,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心里算着五十文能买多少肉…… 王福媳妇儿块头大,吃的也多,王兴娘常跟何氏背地里埋怨:“新媳妇儿吃的太多,一顿好几个杂面饼子都不撂筷儿,都顶上老大的饭量了。” 何 氏听了摇摇头道:“你这当婆婆的,总盯着儿媳妇儿吃饭做什么?你光看见福子媳妇儿能吃了,怎么不说还能干呢,你家收黍米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的,背上那些 黍米怎么也得有一百多斤吧,换个人试试,打死也背不起来啊,福子媳妇儿一会儿就是一趟,一上午怎么也跑了十来趟吧,没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儿,你家那五亩黍米 能一天就收家去吗,能吃点儿算什么,我倒是盼着碧青能多吃点儿呢,你瞧她那小身板儿,就怕以后圆了房不好生养,秀娘当初生狗娃子的时候,命都差点儿没了, 末了,还落下一个病身子,三天两头的吃药,风吹吹都要病。”说着叹了口气。 王兴娘道:“嫂子这话说的,就福子媳妇儿那个憨货,怎 么跟碧青比,差着一天一地呢,碧青哪用得着使力气,稍微动动心眼子钱儿就来了,就拿今年的收成来说,你家虽然就五亩地,论收成,十里八乡也没有赶得上你家 的,五亩番薯就得了十五两银子,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我的嫂子,你家碧青就是财神爷,娶了这么个财神媳妇儿,大郎他爹在坟里躺着都能美死了。” 何氏笑道:“你就别夸她了,她娘说的好,这丫头是钻钱眼儿里去了,跟小五两个一会儿一个主意,我可没力气管,由着他们折腾吧,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口吃的,赶明儿能抱上孙子就成了。” 王 兴娘点点头:“嫂子就放心吧,大郎媳妇儿是个福星,孙子早晚得有。”说着低声道:“嫂子,昨儿青山跟我商量了,说明年俺家那五亩地也种番薯,嫂子说成不 成?”何氏知道她是见自己家得了十五两银子,眼热了,原先青山家的喊自己大妹子,如今可是一口一个嫂子,上赶着奉承。 不止王青山 家,谁瞧了不眼热,桃花娘这会悔的,恨不能倒回去重新来过,自家就种了一亩番薯,没怎么收拾,还得了一两银子,大郎家五亩地收了三万多斤番薯,整整十五两 银子,要是早知道,家里五十亩地都种上番薯,下心思照管照管,得多少收成啊,还不用自家拉着往外卖,官府就地就收了,白花花的银子立马就攥在了手里,少说 也得一百多两银子。 自己两口子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啊,现在都打了水漂,瞅着西屋里堆的满满的黍米棒子就来气,这要是番薯该多好。 一眼瞅见小三家来,手里还捏着一只大白藕,进了院就嚷嚷:“二郎家的藕挖出来了,白花花的撂在坑边儿上,这会儿正装车往冀州府拉呢,来了好几辆牛车,说饭馆子三十文一斤都要了。” 桃花娘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快步出来,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藕道:“胡说,这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个菜,能值这么些钱,是二郎哄着你玩呢吧。” 王 富贵从外头进来,瞥了他婆娘一眼道:“三儿可不是胡说,三十文都抢呢,今儿是大郎家挖的第二次藕了,昨儿挖出来的那些,一到冀州府就抢没了,昨儿还是小五 跟王兴借了咱家的牛车送到冀州府去的,今儿送都不用送,人家自己套车拉来了,那藕一挖出来就地就换成了钱,大郎家这个媳妇儿算是娶着了,瞅着吧,他家兴旺 发达还在后头呢。”说着敲了敲手上的旱烟袋进屋去了。 碧青觉得,小五真是太能干了,就往冀州府拉了一趟藕,就把那些饭馆子的掌柜勾了来,生怕晚一步,藕就让别人买了去,争抢着要,碧青虽然高兴,也不能让这些人胡来,藕在冀州的价格太高,拉回去用不了就赔了。 这 些人之所以如此,是怕被别人都买了,自己捞不着,碧青就跟这些人说:“各位以后随时来买藕都行,在藕田里能放到明年开春,也不会坏,可离了水就不成了,只 不过随着天越来越冷,挖藕就成了苦差事,越往后藕的价就会高一些,但也绝不会离谱,不为了别的,就为了给在冰冷的泥水里挖藕的小子们一点儿补偿。” 饭馆的掌柜都是老油条,哪有不明白的,这一入秋青菜就少了,饭馆子里的买卖也是一落千丈,莲藕本来就是稀罕吃食,冬底下就更稀罕,价也卖的更高,就这么着,有钱的主顾依然喜欢点这道菜。 往 年为了储存,饭馆的后头都有个泥池子,派伙计从外地弄了藕回来,埋在泥里头,为着冬底下能赚一笔,只不过这藕离了根儿,埋在泥了也容易烂,把损失算在里 头,可就成了天价,王大郎家种的藕不仅比野生的藕好,价也不高,还能随挖随有,贵点儿算什么,进价高,菜价儿也高,这东西本来也不是给平民老百姓吃的,所 以没人有异议。 藕装上车让伙计拉走了,掌柜的却都留了下来,因为碧青说了:“买卖成了就是主顾,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还得各位多照顾,乡屯里头没别的,吃顿农家饭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 掌柜的一开始还推辞,直到小五说是全藕席,掌柜的们才不言声了,都想尝尝这个全藕席究竟有什么,真要是好,回去叫厨子做出来,也能多添几个菜品。 ☆、第43章 全藕宴是碧青去扬州旅游时吃的,扬州是个好地方,西湖东荡,百里荷香,扬州的藕素有鹅毛雪片之美誉,也就衍生出了全藕宴,因为好吃,所以记忆深刻,闺蜜常说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到了这个世界,碧青才知道吃货也是挺有用的。 全藕宴的菜品比较复杂,以碧青的厨艺水平做不出来,很多配料没有,再说,王家村是乡屯,自己做的全偶宴主打的不是高大上,是接地气儿,所以得做家常菜。 斟酌良久,碧青做了八个菜,炝拌凉藕,糖醋藕片,酥炸藕盒,素炒藕条,回锅肉烧藕片,干煸藕丝,酸辣藕丁,大碗莲藕,都是比较简单的,最后端上来一盆炖的清香扑鼻的猪骨莲藕汤,就算齐了。 碧兰还在烙饼,碧兰手巧,人也聪明,跟在碧青跟前学了几个月,别的不说,做饭的手艺倒是尽得真传,尤其面食做的最好,烙出来的大饼比碧青做的都好,张张都有七八层。 这 些掌柜的都是吃货里的行家,开的馆子冀州府数得着,嘴也刁,之所以留下来,完全是因为碧青丢出来的噱头,毕竟谁也没见过全藕宴,他们知道的做法,无非就 是,清炒,炒肉,凉拌,倒是听说南边有些不一样的做法,也只是听说,谁也没吃过,所以,碧青的菜一端出来,大家就忙不迭的伸筷子尝,没有不好意思的。 这第一口到嘴,筷子就停不住了,没一会儿桌子上的菜就一扫而空,喝上一碗清香的猪骨莲藕汤,回味一下刚才吃的大饼卷藕盒,说不出的舒坦。 全藕宴吃了,肚子吃的溜圆儿的掌柜们,一边儿剔着牙,一边儿琢磨回去跟自家的厨子好好研究几个菜,赚一笔好钱儿,一个个心满意足一摇三晃的走了。 碧兰跟秀娘正收拾桌子,发现还有一个没走,碧兰瞧了他几眼,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碧兰还记得仿佛是什么飘香居的掌柜,姓钱。钱掌柜看了碧兰一眼道:“能不能跟你姐姐说两句话?” 碧兰一听,忙喊了一声:“姐。” 碧 青早看见了,别人都走了,就剩下飘香居这位掌柜,不紧不慢的坐着喝水,就知道这位一定有事儿,碧青也有些好奇,莫非这位想独揽了自家的藕,不能吧,藕田虽 不算大,出的藕却不少,饭馆子再大,也不能就卖一种菜,藕的价儿又高,不过是有钱人尝个鲜儿的东西,多了根本卖不出去,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还能为什么? 碧青摘了围裙,洗手出来,先见了礼才问:“钱掌柜可是有事儿?” 钱掌柜看了碧青半晌儿道:“老夫特意留下来是想跟大娘子谈谈合作。” 碧青目光闪了闪:“合作?” 飘香居的钱老头摇着头走了,一脸的不高兴,小五送他上车回来,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才进西屋去寻碧青,碧青正算账呢,算盘是小五从冀州府买回来的,小五不会用这个,每次瞅见店铺的账房先生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都异常羡慕。 碧青也是有些年没打这个了,以前上过珠算班,还记得一些,稍微熟悉一下还成,主要这个时代没有计算机,还牵扯铜钱跟金银的换算,有些麻烦,碧青用了几天才把账本立好。 碧青一直认为,长久合作的先决条件就是账面清楚,稀里糊涂的买卖长不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更何况,自己跟小五是两家,虽说亲近,买卖上也得掰扯清楚了,从找莲子到种,到最后的销路小五都出了大力,收益自然也不能少了人家。 碧青记下最后一笔,把算盘珠子拨平,把桌上分出来钱推过去道:“两天一共挖了四百斤藕,三十文一斤,四百斤共得了十二两银子,刨了了王兴哥仨的工钱,一千四百文,剩下的咱两家对半分,这是钱,这是账,等下回再挖藕再算。” 小五忙道:“嫂子这是干啥,俺又没出啥力,就帮了点儿忙,哪好意思分钱,忒不厚道了。” 碧青笑道:“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先头就说好了,买卖是咱两家的,不止那一百多亩山桃林,藕田也一样,没有你,咱的藕都不知卖给谁去呢,这里头你的功劳最大,听嫂子的,拿着,你瞅瞅账,看对不对?” 小五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俺哪会看账啊,俺就是个睁眼瞎。” 碧 青摇摇头:“这可不成,以后咱的买卖做大了,不识字不能看账哪行,就算雇了账房,咱自己也得明白,别回头忙活一年,让账房的糊弄了去,可不亏死了,这么 着,明儿你两口子搬过来住些日子,秀娘也能脱开你娘,你跟着二郎学学认字,不用学成秀才,能看懂账本子就成,我让碧兰小海跟着你一块儿,明年桃子下来,光 我跟二郎可忙不过来了,我婆婆跟爹娘年纪大了,不能指望,你们几个都得学,一个也不能少。” 小五道:“只要二郎兄弟别嫌俺笨就成。” 碧 青笑了:“不是什么难事,比你跑街串巷的做买卖简单,要我说,你那个买卖也甭干了,成天在外头跑得不着家,丢下秀娘在家受你娘的气,她那个病,我瞅着就是 不松心憋屈出来的,长辈的错处咱也不能挑,躲着总成吧,咱那一百亩桃林拾掇起来可短不了人,嫁接,修枝,整地,除草,施肥,我答应了杜大人安置五十个灾 民,说是五十个,拖家带口的,怎么也不止这个数,估摸着十几户总是有的,人家既然给咱干活,就不能让人没地儿住,前儿咱俩去瞧了,山桃林北边那十亩荒地正 好没用,我跟杜大人说了,趁着还没入冬,在哪儿盖几间房,把那些灾民都先安置进去,眼瞅天就凉了,要是等到落雪,那些睡在大街上的乡亲,不知要冻死多少 呢,明儿那些人就去临山屯了,人咱不缺,挖土和泥掺上麦草脱坯,先把房盖起来再说,粮食锅灶先买,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连着三年大旱,能得一条活命就不容 易,别吝惜粮食,这些也不是外人都是乡亲。” 小五点点头:“嫂子放心,家里也没什么活儿了,明儿我跟二郎王兴儿就一早就过去,到了先埋锅做饭,让那些乡亲们饱饱的吃一顿再商量干活的事。” 碧青点点头,说完了正事儿,见小五没有走的意思,碧青看了他一眼,小五吱吱呜呜的道:“那个,嫂子刚飘香居的钱掌柜说要跟嫂子合伙开馆子,嫂子怎么不应?” 碧青放下手里的笔:“知道你想做大买卖,可这会儿还不到时候,再说,我记得听你说过飘香居的买卖快干不下去了,你可知为什么?” 小五道:“这个倒是听说了,是让如意楼给挤兑的,如意楼就开在飘香居正对过,两家打着对台呢。” 碧青扣了扣桌子:“飘香居是老字号,如意楼是新开张的,这饭馆子的主顾就认个老字号,如意楼为什么能挤兑飘香居,这不太奇怪了吗?” 小五道:“听说如意楼是冀州府台大人的小舅子开的,飘香居的字号再老也不成。” 碧青点点头:“正是这个理而,飘香居干不下去根本就不是菜的问题,而是没有后台,咱家小门小户的乡屯人家,掺和进去能有好儿吗?” 小五顿时明白过来:“是这个理,我怎么就糊涂了呢。” 碧青笑道:“你也别着急,我其实也想开个馆子呢,不过眼下不行,等以后有机会咱开个大的,比飘香居如意楼的买卖都大。” 小五激动地脸都红了,搓了搓手:“那俺去收拾粮食去了。”撂下话就跑了,碧青笑着摇头。 小五刚出去,碧青娘就进来了,一进来就道:“娘知道你心眼儿好,念着咱那些挨饿的乡亲,可青儿啊,你也不是活菩萨,那可是一百多张嘴呢,刚我在外头听着都着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咱家有多少粮食,够喂这么多张嘴的,你莫不是疯了。” 碧青扶着她娘坐下:“您就别操心了,这两天不过应急罢了,杜大人说了,官府会贴补灾民的口粮,满打满算就一冬的事儿,熬过去,明年一开春就好了,那些乡亲只要干了活就有工钱,手里有了钱还会饿肚子不成 。” 刘氏一听更着急了:“给工钱?你有多少钱堵得住这个瞎窟窿,手里刚攒了几个钱就烧的慌了,你婆婆不管你,你就变着法儿的胡来,不成。” 碧青见她娘急了,冲跟进来的碧兰打了眼色,碧兰忙出去倒了碗水进来,递到刘氏手里:“娘,您别生气,听姐慢慢说,这些日子过来,您还不不信姐啊,姐干的事儿一准错不了。” 刘氏叹了口气:“大郎拿军功换的钱不是容易得的,打了五年仗,小命没丢是老天开眼,那可是用命换的钱,你做买卖还罢了,若是拿着添那些灾民的肚子,大郎回来你可怎么交代哦!” 碧青道:“娘放心吧,二百两银子到明年中秋就能翻几番,钱下来,咱家就盖新房,爹娘住的那个院子也买下来,旁边儿隔邻铁蛋家空的宅子也买下来,后头是荒地没主,阔出去,合在一起盖个大院子,以后晒麦子就不用愁了,鸡鸭也能再多养些,我估摸着,使不了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刘氏倒吸了口凉气:“听小五说,县城里好地段的铺面也不过十两银子,就能买下来,还是上下两层的,闺女,你这是打算盖多大的房啊?” 碧青道:“娘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咱家人口多,以后说不定更多,房子不能小,要不然,过几年还得重盖,更费钱。” 碧兰拽着她娘道:“您不懂这些,就听姐的吧,刚我数着,好像咱家的鸭子少了一只。”刘氏一听,蹭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跑,碧兰冲姐姐眨眨眼,也跟着跑出去了。 碧青不禁好笑,那些鸡鸭如今可是她娘的命根子,少一只都不行,不过要是没有大郎拿军功挣来的金子,自己也真不敢打那一百亩山桃林的主意。 说起大郎,碧青脑子里忽然划过蛮牛那张脸,咧开嘴笑的憨傻憨傻的,一口一个媳妇儿叫的也不害臊,力气贼大,把自己压在麦草垛上,仿佛一座大山,自己差点儿给这混蛋压死。 这么想着,竟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忙把她娘没喝完的水拿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方觉好些,摸了摸自己的脸,暗道,想那个憨货做什么,他不回来正好,回来不定又要缠着自己,忽想起秀娘说京城里不正道的女人多,好些专门勾搭当兵的。 其 实碧青对这些看的很淡,不淡也不行,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男人拥有的地位权利决定了,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跟这里的男人谈忠诚,纯属扯淡,就算大郎知道疼媳妇 儿,可要是眼前站着一个脱的清洁溜溜的女人,碧青相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扑过去,男人不好色只有两种情况,一个是性无能,一个是同性恋,大郎跟这两种情 况都不沾边儿,所以,一旦有诱因,绝对禁不起诱惑。 男人就这么点儿出息,谁都一样,只是不让自己知道,就这么过,一旦大郎有外 心,自己抽身走也不难,给王家置下这么大的家业,也算对得住当初的救命之恩了,自己带着爹娘弟妹,去城里开个小买卖,一样过日子,怎么都比在沈家村的时候 强,再说,凭着自己混下来名声,就算卖菜谱也能养活一家子,她有这个自信。眼瞅着就是太后的大寿了,想来大郎在的骁骑营也该忙了,就是不知道大郎的工作是 站城门还是巡大街,估摸好差事轮不上他。 碧青猜的没错,大郎真就成了守城门的,不过守的可不是内城门而是西华门,西华门正对着西苑,皇上游幸西苑就是从西华门出去。 太后稀罕热闹,西华门经西直门外的彩棚一直搭到了海子边儿上,太后寿诞之日,这些彩棚子里的乐戏会唱上一整天,到时候皇上太后也会驾临游幸,故此,西华门的戒备尤其森严,特意从骁骑营抽了人手过来,以保万无一失。 这 样的差事按说轮不上大郎,那些勋贵二代们都恨不能打破了脑袋往前冲,都知道这是露脸儿的机会,穿着骁骑营的铠甲往西华门一站,就算皇上太后瞅不见,自己老 子总能看见吧,看见了就是露脸,所以,一个个跑到副统领赵勇跟前,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想谋个西华门站大纲的差事。 赵勇也不得罪这帮人,直接把分配岗位的花名册丢过来,说了句是太子钦点的人,几个人忙趴上去一看,看见崔九的名字谁也没说啥,看见王大郎,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话儿,怎么有他?有心难为赵勇,可一想赵勇刚说是太子点的名儿,也只能一窝蜂散了。 王大郎就跟着崔九跑到西华门外站大岗来了,站着无聊,崔九就跟王大郎说话儿:“大郎,你家种的那个番薯还有多少?” 大郎道:“走的时候俺帮着栽的苗,俺家今年种了五亩番薯呢。” 崔九又问:“这个番薯一亩地能有多少收成,你可知道?” 大郎挠挠头:“这个俺不知道,不过,听俺媳妇儿说过,怎么也有四五千斤的收成,照管的好,还能多。” 崔九傻了,嘴张开半天才合上:“大郎,你哄着我玩呢吧,什么庄稼能有这么多收成?” “俺哄你干啥?俺媳妇儿说了,这个跟萝卜差不多,不挑地,收成高,还好吃,所以,俺家才种那么多。” 崔九一把抓住他:“大郎你说的是真的?” 大郎点点头:“你没见俺媳妇儿一送就是一麻袋吗,指定是家里多的是,不信,明年开春你跟俺家去瞅瞅,俺家的地窖是我挖的,估摸里头的番薯都满了。” 崔九点点头:“成,明年开春我跟你回家。” 大郎瞥了他一眼:“跟俺回家成,不过,咱丑话可得说在前头,俺回家是去干活的,你要是跟着俺回去,也得干活才行,俺家没有白吃饭的人。” 崔 九反倒笑了,这就是自己喜欢大郎的原因,这家伙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从来不会藏着掖着,对谁都一视同仁,自己在他眼里,跟何进几个没有任何差别。其实 不止番薯,他对大郎那个小媳妇儿也异常好奇,反正在京里待着没事儿,去大郎家溜达溜达也能解解闷,如今自己年纪还小,往外头跑没人管,等以后想出去就难 了,想起这些,崔九脸色有些暗。 大郎哪会管崔九想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小媳妇儿,吃了番薯更想小媳妇儿了,想着,不禁从怀里掏出个红绸子包,宝贝似的打开瞅了一眼,忙又裹起来塞进怀里,拍了拍,确定不会掉了还不放心,又伸进去摸了摸。 崔 九不禁翻了个白眼道:“我那天就说不让你买,你非买,那货郎明明白白就是糊弄你,什么蓝田玉,也就糊弄你这样不懂行的,蓝田玉可是宝贝,你手里那个镯子要 真是蓝田玉的,就算成色一般,也得值上千银子,把那货郎的家当都卖了,也买不起一块蓝田玉,你二两银子买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要是真 想买,等下了差,我带你去藏玉阁,哪有的是好东西,你要是钱不够,我可以借给你啊,你以后慢慢还就成,我不催你。” 谁知大郎大脑袋一摇,看着崔九异常认真的道:“俺媳妇儿嘱咐俺了,不叫借别人钱,俺媳妇儿白,这个镯子戴上肯定好看。” 崔 九没辙了,这就是块榆木疙瘩,说什么都没用,榆木疙瘩认死理儿,大郎就认准他媳妇儿了,他媳妇儿说炭是白的,大郎也肯定觉得对。都说大郎的媳妇儿是个才十 三的小丫头,这么大点儿的丫头,怎么就把大郎管的服服贴贴了呢,自己真是越发好奇了,还有番薯的事儿,自己也得亲眼去看看才作准。 碧青可没他们这样的瞎想的功夫,她正忙着打枣呢,菜园子边儿上那颗酸枣树,从开春嫁接之后,二郎可是天天围着树转,浇水,施肥,照顾的别提多经心了,入夏的时候,开了满枝的枣花,花落了就是一树青枣。 枣树爱招虫,绿油油带着毛刺的巴拉子,掉在身上,蛰的生疼,都是二郎一个个用手拿的虫,每天都能拿几条,院里的鸡倒是解了馋,不知是不是因为吃的虫子多,下的鸡蛋也比去年多了不少,新长起来的小鸡仔儿加上去年的母鸡,下的鸡蛋吃都吃不清。 柳泉居的掌柜吃了一回,就非要买回去,碧青没卖,拿着跟他们换了东西,各种调料只有饭馆里最全和,倒省的自己到处找了。 掌 柜的也觉得这买卖值,两人一拍即合,买卖就算做成了,还送了碧青两大坛子酒,这可不是街当刘寡妇酿的浑酒能比的,小五说过,柳泉居的买卖之所以能在冀州府 叫响,就是因为人家后院有口甜水井,用那井里的水加上祖传秘方,酿出的酒正是人家的招牌,因为井旁边有颗一抱粗的大柳树,所以才有了柳泉居的字号,因酒得 名,可想而知这酒自然不差,碧青琢磨等回头把家里的泉眼通开,也酿酒试试,弄不好也能酿出好酒来。 有了好酒,再瞅瞅枝头的大红枣,碧青就想起了做酒枣,因是头一年嫁接,碧青家的枣树比别家的晚熟了一个月,人家八月十五就把枣摘了,碧青家的枣现在还挂在树上,不过,很甜,比王富贵家的枣还甜。 村子里的孩子淘气,看也看不住,以前结的枣酸苦,小孩子都不吃,今年可不成了,能够着的早没了,不是二郎跟爹娘看的紧,估摸不等熟就让村子里孩子们揪没了。 碧青想着,明年在杨树林子旁边多种上几颗,莲花山那边儿有不少酸枣树呢,移过来嫁接好了,多说两年就能结满树的枣子,嘴馋的孩子再多也吃不清。 做醉枣是比较讲究的,不能有坏枣,也不能有硬伤,所以,不能用竹竿子往下打,得用手一颗一颗的摘,嫁接的枣树不高,小海人小,份量轻,三两下爬了上去,一边儿摘一边儿吃,等把篓子摘满了,也差不多吃饱了。 刘氏气的拍了儿子一下:“瞧你馋的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饿着你了呢。” 小海嘿嘿一笑,手里一颗大红枣塞进了刘氏嘴里:“娘您尝,咱家的枣子可甜了 。”刘氏给枣子堵住嘴,只能又抽了儿子一巴掌作罢。 枣子摘下来再捡一遍,挑最好最囫囵的,洗净,晾干,柳泉居的酒开了一坛子,舀出来涮枣,涮了酒的枣子放在大坛子里用油纸密密匝匝的封住,要保证不进空气就得多封几层,封好了墩在墙根儿底下,腌上半个月就是一坛子味浓醇香的醉枣。 先 装了两小罐,一罐叫二郎跟着小五跑了趟间河县给杜子峰送过去,安置灾民是自己一早答应的,可山桃林边儿上那些房子杜子峰也帮了大忙,盖房用的木料麦草乃至 过冬的粮食,大都是杜子峰舍了脸,让间河县的大户捐的,不然,以自己的能力,真盖不了那样的房子,虽是土坯房,却砸的夯实,房梁跟檩条都是好的,等以后有 了钱,再翻盖也不用再买木料了。 说是五十个灾民,最后却来的有二百多,大概杜子峰也觉得对不住碧青,所以安置上出了大力气,碧青 倒是不嫌多,只要熬过最初这一年,明年桃子一下来,多少人都使的上,弄不好这些还不够呢。更何况,二百人是连老带小都算上了,只算劳力,也就七八十号,还 得把那些汉子的婆娘都算进去。 灾民多了,还有个大好处,杜子峰心里过意不去,自己掏钱把山桃林往北的三十亩荒地买下来,送给了碧青当补偿,那三十亩地有一半是山坡地,种不了庄稼,连山桃都长得不是很好,故此,不值什么钱。 碧青也没客气,因那三十亩虽是荒地,却直接连到了莲花山的山坡上,碧青琢磨,赶明儿就在哪儿盖一个院子,桃花开的时候,一家子搬过来度度假该是如何惬意。 现 代的经验告诉碧青,地皮这个东西,就得在最便宜的时候买进来,才能赚大钱,现在还没人觉得临山屯这块地有什么好,所以才便宜,要是别人都知道值钱,也就无 利可图了。碧青直接把杜子峰买的三十亩地算进了山桃林的投资里,自己跟小五加上杜子峰,正好三一三十一,以后的账也好算。 之所以,让二郎跟着小五去送醉枣,碧青还有些别的心思,就送一坛子醉枣有些寒酸,碧青把自己前些日子做的松花蛋挑出来一些,一起送了过去。 小 五还嘟囔说礼太轻,碧青笑着摇头,小五不懂官场,像杜子峰这种世家子弟,跑到穷了吧唧的间河县当知县,根本就不是为了贪好处,人家有大志向,就算把自家的 钱都变成礼送过去,人家也不稀罕,反倒连累了人家要当清官的名声。一个堂堂的世家子弟,都下地种田了,这牺牲不可谓不大。 杜子峰升的越快,对自己越有好处,所以千万不能挡他的道儿,适当的时候,能推一把就推一把,小五这么个土不呛呛的庄稼汉,带着一脸憨厚相的二郎,抱着几个旧不拉几的瓦罐往衙门前一站,那就是活广告。 碧 青特意交代小五了,只要门上的人问,就大声说:“俺给青天大老爷送吃食来了,老爷帮着俺家收了好几天庄稼,庄稼人没啥好东西,就是树上打下了点儿枣,泡在 酒里,给大人尝尝。”再问那个包里是什么,就说:“是自家腌的咸鸭蛋。”县衙当差的都是滑头,心眼子比谁都多,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越发大声问了好几遍, 估摸都传出去了,才领着两人往里走。 杜子峰正在书房看书呢,眼里看着书,脑子里却想别的事儿,自己呈上去的番薯应该到了吧,有父亲在,不担心呈送不上去,太后寿诞,送什么样儿的奇珍异宝都只是锦上添花,而自己呈送上去的那两筐番薯,加上措辞严谨的折子,应该算是雪中送炭吧。 深州赤地千里的旱灾,已经让皇上难以安枕,临近州府再安置,也安置不了整个深州的灾民,解一时之渴,并非良策,把番薯种在深州,让灾民回乡安居乐业,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杜 子峰很清楚,别人都能干的事儿,没什么稀罕,别人都不能干的,自己干了,还得干好,才能显出本事来。在大齐当官,靠阿谀奉承不行,纵观皇上宠信的臣子,就 没有一个酒囊饭袋,能人所不能才能脱颖而出,杜家家主的位置才是自己的,他娘才能入主杜家祠堂,这是娘临死之前的心愿,自己必须帮她完成,妾如何?外室如 何?只要自己成了家主,杜家宗祠里就有自己母亲的牌位。 抬头扫了眼杜忠,杜忠躬身道:“二公子,阮小五跟王二郎来了,说是来给二公子送吃食。” 吃食?杜子峰愣了愣,想起碧青,心头一暖:“叫他们进来吧。” 老百姓进衙门没有不怕的,小五腿肚子都快转筋了,虽然不是过堂,是后衙,可还是忍不住怕,走路都不稳当。二郎怕他把怀里的醉枣罐子摔了,拿过来自己抱着,跟着杜忠进了书房。 小 五紧张的话都说不利落了,几句话说的磕磕巴巴不清楚,最后只得推了把二郎,二郎只得道:“我家的枣子打的晚,嫂子得了冀州府柳泉居的好酒,就做了醉枣,叫 我跟小五哥给大人送来尝个鲜儿,旁边的包里,是嫂子前些日子做的灰包蛋,沾着酱醋汁吃最好,也叫大人尝尝,乡野间没什么好东西,大人莫嫌弃。” 二郎几句话说出来,旁边的小五都有些发傻,偷着瞄了二郎好几眼,心说,这还是那个见了人就憨笑的黑小子吗,莫非这就是念过书的好处? 杜子峰道:“乡野人家做的吃食,若都跟你家一般,本官也想去种地了。”说着把醉枣的罐子打开,见满满一罐子红彤彤的醉枣,酒香扑鼻,不觉食指大动,叫杜忠拿了竹筷过来,夹了一颗放进嘴里,酒香枣香相溶的味道,说不出的好,甘甜酥脆,清醇芬芳,令人回味无穷。 半晌儿方道:“的确是好东西,多谢了。” 杜忠打开旁边的布包不禁一愣,几个掺了麦草的泥疙瘩,不禁皱了皱眉:“这东西能吃?” 阮小五忙道:“这,这是灰包蛋,生,生石灰掺着草木灰麦草和成泥巴把鸭蛋裹起来,放一个月才成,吃,吃的时候把外头的硬壳剥了,沾着姜醋汁,比,比什么都好吃……”磕磕巴巴好容易才把话说完了。 杜子峰点点头:“晚上倒要尝尝。”见二郎的目光停留在旁边的书架子上,忽然就明白碧青叫他来的目的,这罐子醉枣和灰包蛋,想来不是白送的,摆摆手道:“想看哪本拿走看就是,只要记着还回来就好。” 二郎眼睛都亮了:“大人的话当真?” 杜子峰道:“你倒真是个好学的,自然当真。” 二郎忙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走过去挑书,杜子峰注意到他很小心,把书拿下来,就放到怀里抱着,生怕弄脏了,不禁道:“明年二月童子试开科,你的年纪正好,本官与你作保如何?” 阮 小五兴奋的脸都红了,这要是考中了就是秀才啊,可着他们间河县也没几个秀才,临山屯的周家老头多大年纪了,两只眼恨不能长在头顶上,谁都看不上,张口就是 之乎者也,到处宣扬周家是书香门第,狗屁啊,就他家那副祖上传下的对子,还是大郎嫂子给对上的呢,书香门第的牌子该挂着大郎嫂子家才是,如果二郎十二就能 考上秀才,那可挣大脸了,尤其县太爷亲自作保,往哪儿找这样儿的好事去。 正想呢,忽听二郎道:“多谢大人好意,嫂子之前也问过 我,想不想考童试,说若我想考,就得给我正儿八经找个先生,因为童生试考的是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这些嫂子说没意思,她不会,也教不了我,我自己也 觉得这些没意思,我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不喜欢那些正经学问。” 杜子峰愣了愣,还是头一次听人说那些没意思,不过想想,四书 取经的确没什么意思,但像二郎这样念书也不对,想到此,摇头道:“先贤们传道授业,解惑的道理,莫不出自四书五经,你嫂子不喜是因为她是女子,其中治国齐 家平天下的道理,你嫂子念来无用,可我们是男子,身为男儿立于天地间,若没有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志向,岂不白白荒废了光阴,要说先生,我倒是识的一位堪称大 儒,就在间河县,你若有心向学,我可与你引荐,至于老先生收不收你这个弟子,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第44章 碧青倒是没想到,杜子峰会如此掏心掏肺的帮忙,自己让二郎去这一趟,的确是存了让杜子峰帮二郎找先生的心思,二郎太聪明,早不是自己这么一个半吊子,能教的了,不想耽误他就得尽快寻个老师。 杜子峰虽然满脑子都是升迁,骨子里却仍然保留着读书人的品质,又是间河县的父母官,秉着爱才之心,也不会对二郎这样的天才不闻不问。 碧青打的是县学那些老夫子们的主意,只要杜子峰肯帮忙,给二郎找个先生,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碧青承认二郎让自己教歪了,得有个人拨乱反正才行,二郎不是自己,他是王家的男丁,又如此聪明,碧青也怕自己耽误了他,不好当面说,这才拐个弯打主意,不过大儒?是不是有些过了。 其实碧青对那些所谓的博学鸿儒,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那是一些咬文嚼字,酸气冲天的老家伙,成天没别的事儿,就是矫情,被窝里搂着足以当自己孙女的美妾,到了外头,却满嘴的仁义道德,假正经的厉害。 当然,这只是自己的想法,碧青相当清楚,能称得上大儒的老头能给二郎当先生,绝对是二郎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不说能学到啥,就顶着大儒亲传弟子的名头,二郎这一辈子的前程,也不用愁了。 碧青终于服了,为什么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大郎在南边儿打了五年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才挣来了一个大头兵,二郎在家跟着自己念了几天书,就有机会拜大儒为师,只要这事儿成了,哥俩就是一天一地。 碧青本来没想过,家里会出个当官的,可小叔子真有出息,自己也不能拦着,所以,这事儿得尽力去促成。 为 此,碧青叫小五特意又跑了一趟间河县,扫听了那位大儒的喜好,可惜什么都没扫听来,只知道,老头今年七十高寿,活的依然健朗,在京的时候,皇上多次亲访, 想请先生进弘文阁,老头儿理都没理,嫌皇上总来打扰,索性搬回了老家冀州府,体面的府邸也不住,在间河县城外的桃花村搭了两间茅草屋落了户,自号武陵先 生。 碧青一听这名号就怀疑这老头是个老色鬼,要不就是爱桃花成痴了,好好地宅子不住,跑到桃花村去落户,不是装蒜就是有病。 不过,碧青倒是冒出一个想法,这老头要是真是稀罕桃花,临山屯可是有一百多亩呢,现在不成,等以后那边儿的房子盖起来,如果能说服老头搬过去,临山屯的房价还不打着滚儿往上翻啊,这老头就是最大的噱头,最牛逼的活广告。 打着这个主意,二郎拜访老头这天,碧青也跟来了,叔嫂两人一早起来先到了间河县跟杜子峰会面之后,再一块儿去桃花村。 桃花村是间河县最富裕的村子,这个碧青早就听说过,因村子里的两颗百年的野桃树而得名,老头的草庐就盖在两颗百年桃树边儿上。 碧青给二郎预备了拜师礼,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嫂子,老先生是大儒,不一定能收俺呢。” 二郎就是个老实孩子,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儿,碧青一边儿收拾礼物,一边儿道:“不收也得让他收,俗话说的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只要他吃了咱家的东西,就得收你这个弟子。”二郎脸都红了,大概觉得嫂子这样太厚道,吭哧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碧青见他那样儿,笑了一:“拜先生哪有不给束脩的,这是理儿,不能让人家说咱不懂理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家常的吃食,都是嫂子我亲手做的,是咱的一点儿心意。” 二 郎看了眼车上的大坛子小罐,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哪是去拜师,简直是去送礼的,一小罐醉枣,半口袋番薯,鸡蛋鸭蛋各一篓子,早上叫王兴新挖了大白藕, 还带着泥呢,装了半框,挑了几个还算囫囵的荷叶盖住,拎了一只鸡一只鸭,都挑最肥的,还有一小罐子糯米藕,是嫂子昨儿忙活了半宿做的,特意叫小五哥去冀州 府买的槐花蜜跟糯米。 为了自己拜师,全家都跟着忙活了好几天,二郎颇有些过意不去,不怕别的,就怕那位老先生不收自己,让家里人失望,这么想着,越发有些紧张。 相 比二郎的紧张,碧青倒是颇轻松,因为她这一去就要志在必得,人老了,一般都馋,大多数老人都爱吃甜食,糯米藕香甜软糯,绝对是最佳选择,这东西冀州府没 有,老头只要吃了一回就得有下回,还有自己做的醉枣,松花蛋,看着虽然平常,可在这冀州府里,绝对是新鲜东西,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不是买的,藕跟番薯是 自家种的,鸡鸭是自家养的,醉枣跟糯米藕也是自己这个嫂子亲手做的,每一样儿都是心意,老头只要有点儿人心,就绝不会拒绝,只要吃了,收了,二郎这个师傅 就算拜成了。 碧青坐在牛车上,都没心思看两边儿的景儿了,一门心思想着这些。地里的庄稼收上来,麦子种下去,就到了庄稼人一年最闲的时候,出了间河县,两边都是光秃秃的庄稼地,连个人都不见,也实在没什么景儿。 倒是道上总会有进城赶大集的人,一辆牛车上坐七八个妇人,讨论着该买多少肉给家里的小子解馋,给丫头买什么样儿的花布做袄,叽叽喳喳分外热闹,花花绿绿的头巾晃过去,给这样萧瑟深秋添了一抹别样的亮丽。 牛车过去后头是挑担子的汉子,这样的天儿,汗水把衣裳都浸透了,可见走了多长的路,挑子上的盖子一偏,露出里头满满的黍米,黄澄澄的颗颗饱满,一瞅就是特意拣出来的,估摸是打算去城里买了换些钱使。 再往后是小两口子,看得出来是刚成亲的,新媳妇儿骑在驴子上头,头巾蒙的紧紧,脸都遮了大半,还有些害臊,牵着驴子的傻小子一会儿就回头瞅一眼,咧开嘴呵呵傻笑个不停。 碧青不由有些出神,有那么一晃神的功夫,觉着驴子上坐的是自己,而前头牵驴子的傻小子,变成了大郎。 忽听杜子峰道:“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碧青回过神来,侧头看了眼杜子峰,本以为能搭杜子峰的顺风马车呢,比牛车快也舒服,不想到了衙门口,这位直接一身青衫出来,跳上了牛车就让二郎走,连他家那位形影不离的家仆都没带,跟自己在王家村第一次见他时一个模样儿。 碧青心里觉得,比起官服,这身青衫其实更适合他,有股子飘然出尘的气质,而且,碧青觉得,他们三个坐在牛车上,别人一定以为自己跟二郎是杜子峰的下人。认真说起来,自己跟二郎这样儿的,当杜家的下人都有些高攀。 碧青倒不觉得自卑,只要自己活得自在,自卑干啥,自己这身儿衣裳可是今儿新上身的,是她娘亲手做的,碎青花的粗棉布,蓄了薄薄一层棉花,跟自己头上的头巾,正好搭成一套,别人觉得这是土,可碧青觉得,自己挺美的,这样原生态的民族风服饰,在现代可是颇受人追捧。 现代的那些所谓民族服饰早就失了根本,哪像自己,臂弯跨个碎花包袱,就尽得真髓,就自己这身打扮,如果自拍一张传到网上,粉丝绝对爆棚,所以,碧青的心情也异常的好,却不想给杜子峰两句酸诗给搅了。 杜子峰见她看自己,指了指上头,碧青抬头看了一眼,见一行大雁正排着队往南飞,真想翻白眼,这就是读书人的通病,明明有着一颗汲汲名利的功利心,却非得伤春悲秋,有事没事儿就吟一句,他自己伤怀还罢了,坏了自己的好心情,实在不该。 碧青琢磨怎么消遣杜子峰一下,忽的想出一个主意,咳嗽一声道:“诗词我念得不多,不过倒是想起个对子来。” 杜子峰想起她给周家对的对子,不禁低笑了一声:“倒要请教。” 碧青也指了指天:“一行征雁向南飞,大人可有妙对?” 杜子峰想了想道:“几处乡愁同北望如何?” 碧青不禁暗暗点头,这位虽说功利心重,可真算得上才思敏捷,随便一对就异常工整,可惜错解了这个对子的意思,眨眨眼道:“大人恐怕听差了,我这里的蒸非是征战的征,而是蒸煮的蒸。” 噗……二郎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却怕杜子峰怪罪,忙憋住,一张黑脸憋得通红。 杜子峰愣了楞道:“如此,倒要请教了。” 碧青指了指车上那只鸭子:“两只烤鸭往北走。” 杜子峰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忽觉如此荒唐的对子,竟比之自己刚才念的那首秋风引更有意思。 碧青暗道,这才对嘛,好好的日子不过,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又不是林黛玉,能吃饱穿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家伙都是欠饿,丢进深州过一个月,保证一个个都改过来。 不过,人家桃花村真是有钱啊,就光这道儿就不一样,黄土砸的夯实平整,能并排跑两辆牛车都没问题,道两边儿的杨树遮住日头,一阵秋风过来,哗啦啦掉了一地杨树叶子,隔一段就有个农人,拿着大扫帚扫树叶子,堆成一堆烧了,铲进地头的坑里预备着当肥料使唤。 想 冀州府这几年风调雨顺,桃花村又是有名的富裕村子,应该不差这点儿树叶子施肥吧!大概知道她想什么,杜子峰道:“武陵先生稀罕桃花村那两颗百年桃树,故在 此隐居,因老先生在桃花村,便短不了前来拜访之人,这条道村里修了几次,怕树叶积在道上不好走,桃花村的里长就安置了村民轮流清扫。” 碧青心说,这桃花村的里长倒是有个脑子的,估摸也是吃着了甜头,没有这位武陵先生,桃花村就算有一百颗百年老桃树也没用,有这么一位大儒背书,桃花村想不富都难。 皇上都亲自访了的大儒,冀州府的官儿敢托大吗,不管是谁,上任第一件事就得上桃花村报道,这就是尊供在桃花村的佛爷,谁来的都得拜。 碧 青估摸这条道直接就通向老头的草庐,果然,路到了头,就看见那两颗传说中的百年桃树,跟两个门神似的站在村口,树干上缠着红绸子,估摸村民把这两颗桃树当 成祥瑞了,不远处有条小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引过来的,水很浅,却异常清澈,能瞧见水下青沥沥的鹅卵石,水流过石头叮叮咚咚的,颇有意境。 再往远看,就看见了那三间草庐,外头一圈篱笆围着,说是草庐也是夯土盖的,顶子上盖了厚厚的茅草,茅草都是新的,估摸是今年新盖上去的。 牛车停在篱笆门外,碧青就好奇的扒着头望里看,院子里有个老妇人,看年纪怎么也有五六十了,正在一趟一趟的往外搬书,当院铺了老大一张席子,老妇人把书小心的放到席子上晒,旁边儿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头子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根柴火棍正在地上画着什么。 碧青心里琢磨,这老头还真算厚道,弄这么个老妇人,还以为怎么也得有俩美貌佳人呢,这些所谓的大儒们,不是最喜欢红袖添香吗。 碧青始终认为,红袖添香这个四个字,简直把老头子们猥亵的心理表现的淋漓尽致,红袖添香之后大概就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了,除非有心无力,不然,半夜三更对着鲜嫩的小佳人,不干点啥谁信啊。 不过,很快碧青就不这么想了,因为从后头又来了个老头,头发花白,满满两桶水,肩膀上扁担都压弯了,没等碧青暗示,二郎已经过去了,从老人手里接过挑子挑了进去。 碧青抿着嘴笑了笑,这实在有实在的好处,这不顺理成章的就进门了吗,碧青跟着杜子峰也进了院。 进去之前,杜子峰特意整了整衣裳,碧青觉得,他比二郎还紧张,可见这老头真的不一般,而且,杜子峰进去之后也只是靠边儿立着,恭敬非常。 根本就没人招呼他们,碧青左右看了看,二郎已经把水倒进瓮里,接着劈柴去了,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碧青索性帮着老妇人晒书,一开始,她一碰老妇人还皱眉,见碧青动作小心,并无冒失的举动,才没说话,弄到最后,杜子峰也跟着帮忙晒起了书。 老头的书实在不少,晒了半院子,经史子集,野史传记,应有尽有,看来,还真是个有大学问的,就冲这些书,人家这大儒之名也不像虚的。 晒了书,见老头还没动静,仍低着头在地上画,碧青抬头看了看天,可都快晌午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指望杜子峰主动说话,根本没戏,杜子峰紧张的跟见着祖宗差不多,指望二郎更不可能,二郎简直就成了长工,不停的找活干,劈完了柴火,这会儿又去修篱笆了。 碧青走到老头旁边,想看看老头到底画什么呢,这么入神,把他们仨晾在这儿理都不理,看了一会儿,碧青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 碧青一笑,可给老头笑恼了,老头抬头恶狠狠的看着她:“笑什么?” 碧青见老头真生气了,琢磨不能得罪他,忙道:“我是笑您这么算,什么时候才能算出来。” 老头明显一愣,眯着眼打量碧青几眼:“小丫头知道老夫干什么?” 碧青点点头:“您做算术题呢。” 老头脸色缓了缓:“你这丫头倒有些见识,既然知道老夫干什么,就在一边儿看着,等老夫算出这道题再说,这是老夫跟东篱老匹夫打的赌,要是算不出来,那老匹夫不定怎么笑话老夫呢,老夫可是算了整整两天了。”说着,又拿着柴火棍开始算。 碧青见旁边的妇人直跟自己使眼色,做出一个吃饭的手势,就明白,这老头为了一道算术题连饭都不吃了,本来年纪就大,那禁得住这么折腾,再说,让老头这么算下去,估摸天黑也拜不了师。 想到此,开口道:“这道题瞧着极简单。” 老头一听就不干了,皱眉看着她:“丫头,年纪不大,话倒是挺大,你还不知道是什么题,就敢说简单。” 碧青道:“虽不知道什么题,但瞧您算的路子,大约知道不会太难。” 老头儿道:“那你算给老夫看,只要今儿你能算出来,修篱笆的那个傻小子老夫收了。” 碧青眼睛一亮:“当真?” 老人哼一声:“整个大齐,也没人敢质询老夫说的话。” 碧青嘿嘿一笑:“我这不是高兴的吗。” 老人不搭理碧青的嬉皮笑脸,直接把手里的算术题丢给碧青,碧青一看就乐了,好歹自己也是大学毕业,要是连小学生的算术题都不会,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纸上的题目是:“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问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碧青想都没想,拿柴火棍在地上列了两个方程式,飞快就得出了结果,跟老头说:“人数七个,物价五十三。”老头儿拿着棍算了算,喃喃的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竟然如此简单,如此简单……” 碧青小心的道:“那个,您刚答应我的还作数吧。” 老头丢开柴火棍站了起来,大概坐的时间太长,站起来身体晃了晃,碧青忙伸手扶住他:“您年纪大了,不易久坐,还有,您老多久没吃饭了?” 老头也没推开碧青,挑水的老汉已经从屋里搬出来把椅子,碧青扶着老头坐在椅子上,老头没看碧青,往院外头望了一眼道:“听杜家小子说,你做的吃食甚好,今儿既来拜师,可带了束脩?” 碧青大喜,忙喊了声二郎快过来磕头,二郎窜过来,扑通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旁边的妇人递过一盏茶,二郎恭恭敬敬呈上,老爷子抿了一口,斜眼瞥了碧青一眼:“你真是这傻小子的嫂子?才多大就嫁人了?” 碧青笑道:“您老又不是月老,这天下的因缘啊,可不归您老管,吃食带了不少,都在外头的牛车上呢, 二郎快着搬进来。” 二郎答应一声跑出去了,刚那个挑水的老汉和老妇也跟出去搬东西,老头哼了一声,瞪着碧青道:“还不去做饭,在这儿戳着做什么。” 碧青笑一声,接过二郎手里的鸡,去灶房了,老妇也跟了进来道:“先生就是这个脾气,大娘子莫怪,我来吧。”说着要接碧青手里的鸡,碧青摇摇头:“先生既让我做饭,若不是我做的,恐要发脾气。”说着拖过个板凳过来:“您老在这儿坐着就成,一会儿就得。” 碧青看着老头子的灶房,眼睛都发亮,就说这老头的日子不差,这灶房外头瞧着不起眼,里头可是够全和的,什么都有。 碧青略看了看,旁边儿一盆清水里泡着豆腐,估摸是早上新磨出来的,底下一个木桶里有小半桶泥鳅,泥鳅不大却够欢实,桶里的水已经发清,估摸吐一晚上泥了,碧青忽然想到一个菜,正适合老人。 日头正好,老先生就让把桌子放到了院子里来,碧青知道老人从昨儿就没怎么吃饭,就先给老人擀了碗面条,面和的软些,面条切的细细,用鸡汤煮了撒上些葱花,叫二郎先端了出去。 等碧青出去的时候,一小碗面条连汤都没剩下,老头还不满的看着她道:“丫头,你不会就想用一碗面条打发老夫吧。” 碧青笑了,把刚炒好的的一碗藕片放到桌子上,指了指一桌子的菜道:“这些您老还不够吃的啊。” 老头夹了了一筷子炒藕片塞进嘴里道:“这道糖醋藕片,吃的就是个脆生劲儿,你这丫头怎么给炒面了。” 老妇人道:“先生,大娘子是怕您的牙口不好,嚼不动,这才多炒了一回儿。” 老头却不领情:“老夫还剩下一个对头牙呢,脆点儿怕什么,下次记得给老夫炒脆的。” 下次?碧青心话儿,真当我是你家的厨娘了啊,老人夹了一筷子松花蛋问:“这个也是你做出来的?” 碧青点点头,见老头吃了一个之后还要吃,忙拦着道:“这个给您送了一包袱,留着以后慢慢吃,这东西虽好,一顿可不能多吃,对您老的身子不利,您吃这个。”说着把中间的小砂锅盖揭开。 老人看了一眼道:“这叫个什么菜,老夫从没见过。” 碧青笑嘻嘻的道:“这道菜叫貂蝉豆腐,也叫美人计。”老头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指着碧青道:“你这丫头倒是个促狭鬼,不过,这名儿起的真真贴切,饶是董卓一代枭雄,遇上貂蝉豆腐也免不了被烹煮的下场,这道美人计做的好,待老夫吃了它。” 杜子峰不禁有些出神,世人谁不知武陵先生眼高于顶,即便九五之尊,登门拜访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可这样一个大儒,却给这小丫头哄得如此高兴。 自己刚来冀州时就来拜望过老先生,也不过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这还是看在自己父亲的面子上,不然,估摸院儿都进不来,冀州府知府闫子明来了,一样得在外头恭立着。 之 所以答应给二郎引荐,也没想着老先生能真收了二郎,而是搭个桥,只要二郎来了,再寻别的先生就容易多了,毕竟二郎是个庄稼汉子,又没正经进过学,有些名望 的先生都不大乐意收这样的学生,现在看来,自己多虑了,二郎进了武陵先生的门,往后无论做学问还是走仕途,都会一帆风顺。 碧青在武陵先生的草庐里待了半天,给武陵先生讲了自己会的几种解法,还被老头逼着出了一道比刚才那个难的题目,老头儿才放他们走。 碧青问:“二郎什么时候过来进学?”老头颇不耐烦的道:“还什么时候?没看见家里缺干活的吗,明儿就过来。”二郎忙应了,老头看向碧青说了句:“丫头,想不想拜老夫为师?” 碧青笑了:“丫头就是块朽木,再雕琢也没用,就不敢劳动您老了。”老头颇不高兴的道:“你可知天下想拜老夫当师傅的有多少?” 碧青点点头:“丫头知道自己不识抬举了,但丫头嫁了人,是人家的媳妇儿,上头有爹娘婆婆奉养,下头有弟妹需养活,一大家子十来口子人呢,要是丫头跟着您老做学问,家里人还不饿死了,丫头就是大俗人,您老就别费事了。” 老头子哼了一声道:“你男人难道死了不成,要你一个女人家养家糊口。” 碧青道:“我男人在外保家卫国,作为妻子养家糊口也应该,更何况,丫头乐在其中呢。”老头儿这才没说话了,一挥袖子不搭理碧青了。碧青算是知道什么是老小孩儿了,这人老了说变脸就变脸,连点儿征兆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杜子峰终于忍不住道:“你可知能拜武陵先生为师意味着什么?” 碧青笑了:“能是什么?高官厚禄?声名鹊起?你们男人要这些有用,我一个女人要这些做什么 ,我倒是觉着,高官厚禄不如粗茶淡饭,声名鹊起不如安于平淡,家人都守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过上一辈子,比什么都强,我是女人,女人的心很小,能装下家里人就成了。” 杜子峰回到县衙,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还在想碧青的话,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那淡淡而满足的笑容,在他脑子里飘来荡去,竟如此动人。杜子峰急忙摇摇头,自己想什么呢,她嫁了人,她是王大郎的妻子,而自己是杜子峰。 二郎成功的拜了师傅,叔嫂俩一回家,家里就乱了营,婆婆说要预备香烛纸马,去给碧青的公公上坟,爹娘也跟着高兴,娘帮着大郎预备明儿带去的行李,嘴里嘟囔着:“虽说不远,可也是离家求学,衣裳行李要预备齐全了才成。” 碧兰见娘忙着,就接了娘的手去喂鸡鸭,碧青的爹也跟着碧兰帮忙,王兴照着碧青的吩咐,把炭窑里闷好的炭打成捆,堆到一边儿,等着明儿早上送二郎去的时候,装上车一块带过去。 碧 青听老妇人说,老先生冬天不使炭火盆子,怕火星子崩到书上,宁愿冻着,到冬天炕也只让烧一遍,半夜就冷了,把自家烧的炭送过去,填到炕下的灶膛里,睡觉前 闷上,一晚上都是热的,也不用担心火会蔓出来。之所以,送这么多也是怕二郎跟着遭罪,家里虽说房子旧,可炕烧的热,再往冷屋子里住,怕二郎不习惯。 村 子里没什么秘密,二郎被武陵先生收了当弟子的事儿,一宿就传遍了王家村,第二天,天一亮,王富贵两口子就来了,王富贵亲自赶着自家的牛车,送二郎去桃花 村,说二郎能拜武陵先生这样的大学问人当老师,给王家村都挣了脸,无论如何得他亲自送去才成。碧青也没推辞,王富贵跑一趟,也省的自己去了,招那老头子生 气,那老头子的脾气忒古怪。 望着牛车没影儿了,一家子才回转,桃花娘在碧青家坐着,东拉西扯的说了大半天闲话儿,眼瞅快晌午了才家去。 她一走王兴娘就道:“这可是一趟赶不上,趟趟都赶不上,嫂子还不知道呢吧,前儿铁柱娘去她家串门子说闲话,说起她家杏果儿的年纪,配你家二郎正好,不如寻个媒人订下,本村的知根知底儿,也省的往外村里找婆家,嫂子猜她怎么说的?” 何 氏摇摇头。王兴娘道:“她说桃花女婿明年要考秀才,等她家姑爷中了秀才,再给杏果儿寻个念书的人家,哪想话儿都没凉呢,咱二郎就拜了武陵先生当老师,俺可 是听人过,这位老先生有大学问,临山屯的周老头,上赶着巴结呢,前年过年巴巴的跑了一趟桃花村,村口都没进去,就让人赶了出来。” 何氏道:“就算先生架子大,怎会连村口都没进去。” 王兴娘道:“嫂子是不知道,村口站着冀州府的差人呢,说他们知府大人在武陵先生的院子外头站大半天了,都没叫进去呢,哪轮的上他一个快进棺材的周老头啊,您说可笑不可笑,这会儿见咱二郎拜了这么个厉害的先生,又眼馋了,刚在这儿坐半天,估摸就是想说这事儿呢。” 何氏道:“杏果儿这孩子我倒是喜欢,性子爽利,嘴也甜,要是……” 何氏话没说完,就被碧青拦住道:“娘,这事儿以后可不能再提了,之前您给二郎定什么样儿的亲事儿,都使得,如今却不成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二郎既拜在武陵先生门下,亲事就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了,将来定谁家,都得听先生的。” 何氏一愣忙道:“难道咱家还能娶个高门大户的小姐不成,娘可不敢想,再说,真娶个那样的媳妇儿家来,能看的起娘这个乡下的老婆子吗?” 碧青道:“娘您这话可不对,二郎是您老的儿子,就算将来娶了皇上的公主,也是您儿媳妇儿,见了您也得磕头敬茶,这是孝。” 何氏忙道:“你可别吓唬娘。” 碧 青笑着摇摇头出去了,她婆婆是不知道,二郎拜在武陵先生门下,就再不是以前的乡下小子了,顶着武陵先生关门弟子的名头,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都娶得进来,这 个社会的阶层壁垒分明,可有时候运气来了,鱼跃龙门,嗖一下就蹦到了最上头,二郎就是那条成功跳过龙门的小鲤鱼。 晚上,碧青熬了 药给他爹端过去,爹的身子虽然好多了,可天一冷也禁不住,这几日有些咳嗽,看着她爹喝了药才放心,一抬头见她娘瞅着小海发怔,就知道她娘想什么呢,拉着她 娘的手道:“娘放心,咱家如今日子好,不愁钱使,等明年第一拨桃子收上来,就给小海请个先生,回头,我腾出空来先教小海识字。” 刘 氏道:“娘知道二郎是念书的材料,你才帮着他拜了先生,娘也不盼着你兄弟有多大出息,就是想着,能认字不当个睁眼瞎,将来也能帮帮你,二郎这算有了前程, 大郎也在京里谋了差事,你要是老老实实的种地过日子还罢了,偏偏折腾出这么多买卖,小五再好,终究是个外人,有你兄弟帮着,怎么也比别人强。” 碧青点点头:“娘说的是,不止小海,碧兰也得跟着学,这些我有安排,您老就别操心了。” 见她要走,刘氏忙提醒一句:“二郎拜师是大事,别忘了给大郎去封信,让他这个当哥哥也跟着欢喜欢喜。” 碧青点头应了,回屋写了封信,转过天就小五送出去了,跟着信一起捎过去是一罐子醉枣和一坛子咸鸭蛋…… ☆、第45章 “我说崔九,你怎么不念了,赶紧念信,俺媳妇儿到底说了啥?”大郎搓着手急的不行,眼睛瞪着,一张黑脸都成了暗红色,巴巴的望着崔九,这可是小媳 妇儿头一次主动给自己写信儿,可见小媳妇儿心里想自己了,一想到小媳妇儿眼巴巴盼着自己家去,大郎恨不能这会儿骑着快马往回走,见了小媳妇儿搂在怀里狠狠 亲个够,省的还跟崔九着急。 崔九愣了半天,才道:“大郎,你媳妇儿信里说你兄弟拜了先生。” 大郎道:“拜就拜呗,上次家去的时候,俺媳妇儿就说要给二郎请先生,说二郎聪明,是个念书的材料,不能耽误他。” 崔九道:“可是,你兄弟拜的是武陵先生?” 大 郎疑惑的道:“武陵先生咋了,难道不是教念书的吗?”不是打不过大郎,崔九真想捶他一顿,眼睛都红了:“你知不知道武陵先生是谁?那是咱大齐最有学问的大 儒,跟东篱先生并称为大齐的活宝贝,父……那个,皇上想请武陵先生进弘文馆,堂堂天子九五之尊,亲访数次,皆无功而返,这样的大儒竟收了你兄弟当关门弟 子,你兄弟才多大,连学都没进过的小子,这叫天下士子怎么想,捶胸顿足自挂东南枝,也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愤懑之情啊。” 大郎挥挥 手:“你别跟俺这儿掉书袋子,俺听不懂,武陵先生再厉害,也是个教书的先生,教俺家二郎咋了,就算俺家八辈儿都是种地的,难道就不能出个念书的了,俺兄弟 聪明,赶明儿中了状元,正好给俺家光宗耀祖,回头家去就跟俺媳妇儿商量,把俺爹的坟茔地好生修整修整,说不定是俺爹显灵了,保着俺兄弟呢。” 崔九翻了个白眼,大郎的爹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就算显灵有个屁用,倒是大郎那个小媳妇儿,这本事真不小,虽信里没底细说,可崔九认定,王二郎能拜武陵先生为师,肯定有大郎媳妇儿的事儿。 一家子就这么一个有点儿见识的,不是她还能是谁,不过,就算大郎媳妇儿有点儿水准,可武陵先生是一般人能忽悠的吗。 见 大郎眼巴巴盯着自己,摆摆手:“没了,信里就说的这事儿。”说着把信塞给大郎,从大郎怀里抢过那个小罐子打开,扑鼻的酒香勾起了崔九的馋虫,低头一看,发 现不是酒,是一坛子酒枣,捏了一颗塞进嘴巴里,眼睛都眯起来了,酒枣他吃过,可没吃过这么香的,酒好枣香,这可是好东西。 见别人都看过来,生怕这些馋鬼过来抢,把盖子盖上,油纸一封,搂在怀里就跑了,还有外头那一大坛子,不知道是啥,叫人一起搬走,省的便宜了骁骑营这帮馋鬼们,不管是什么给这些馋鬼都是糟蹋,这些人就爱吃肉,回头让旺儿买十斤酱肉来,就当换了。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颠颠的跑了,太后过寿那天,虽说自己站岗没露面,可自己呈上去的番薯却露了大脸,怕御膳房的那帮蠢货不知道怎么收拾,直接叫人蒸熟了呈上去,太后吃了大半个呢,不是太子哥劝着,估摸能把一个都吃了下去。 想起太子哥,推开车门吩咐了一声:“回东宫。” 前 头的旺儿应一声,本来也没打算往别的地儿去,他们家爷过了年才十六,宫里的规矩,没指婚之前不能开衙建府,故此,爷一直在宫里住着,爷是皇子里的老小,又 是皇后娘娘嫡出,跟太子爷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皇后娘娘心疼爷,先头一直在娘娘的坤宁宫里头住着,后来大些,不得不分出去,仍不放心,索性把爷挪到了太子 的东宫。 东宫地方大,又是亲哥哥,自然不会有差错,不是爷撒泼打滚的坚持要去骁骑营,估摸太子爷跟皇后娘娘都不会答应,就是怕爷受苦。 可 旺儿却觉得,自打爷进了骁骑营,高兴多了,以前成天无所事事,不是在宫里头淘气,就是跟那些勋贵子弟打架,他们家九爷这身功夫,就是打架打出来的,先头勋 贵子弟们不知道爷是谁,还能下死力气的还手,后来知道是九皇子,谁还敢,爷一拳还没打过去呢,对面的人早趴下哭爹喊娘了,爷嫌没意思,这才非要进骁骑营, 还改了姓儿,给自己起了个崔九的名儿。 勋贵子弟的堆儿不扎,成天跟王大郎那几个庄稼汉子混在一块儿,越混越熟,到如今,别人不说,那个王大郎,爷真心交的,不然,也不会如此不见外,念人家媳妇儿写来的信,还把人媳妇儿送过来的东西一扫而空。 不过,王大郎那个小媳妇儿送来的东西的确不一样,就算宫里也没有,那个番薯蒸着好吃,丢进灶膛眼里,烧熟更香。 旺儿琢磨着,明年九爷跟王大郎家去,自己是不是也能跟着去,王大郎家的番薯肯定有的是,不像宫里,自己就吃了几次就没了。 主意没打明白就进了东宫,崔九叫他抱着罐子跟着自己,就往书房跑,伺候的宫女太监跪下行礼,直接无视,到了书房外却给苏全拦下了。 苏全是东宫的内侍总管,也是从小伺候太子哥的人,自己得给点儿面子,往里头瞅了一眼道:“谁在里头呢?” 苏全道:“回九爷话,是杜相。” 崔九愣了一下:“杜相可是有了名儿的清高,以往太子哥请他过府饮宴,都寻借口推辞,今儿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苏全道:“杜相清高难请是真,却今日不同以往,太后娘娘过寿,各州府县呈送上来的寿礼,冀州府间河县拔了头筹,太后老佛爷先尝了九爷呈上去的蒸番薯,又瞅见间河县那两筐带着泥的番薯,自然欢喜,满目的奇珍异宝都落了下乘,唯有这两筐番薯宝贝似的收进了慈宁宫。” 崔九挠挠头:“间河县送番薯拔了头筹跟杜相什么干系?” 身后的旺儿忙道:“爷,奴才听说,相府二公子杜子峰外放的地儿正是冀州府间河县。” 崔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为了儿子的前程,清高的杜相这才来了东宫。 正想着,忽听里头太子哥的声音传来:“老九进来吧,不妨事。” 崔九这才进去,先给大哥见了礼,看了眼旁边的老头道:“恭喜杜相,令郎有出息,想必杜相老怀大慰了。” 杜丞相忙躬身:“臣给九皇子请安。” 崔九摆摆手坐到一边儿:“我说杜相,令公子呈上的那个番薯可好吃的紧,不止皇祖母爱吃,爷也稀罕,只可惜太少,不知您府里还有没有,要是有,回头我叫旺儿跑一趟,您老也知道,我这人嘴馋,眼看着有好吃的吃不到嘴,心里就难受。” 太子咳嗽一声:“老九,番薯乃是新种出来的,就算间河县也没多少,杜知县在皇祖母过寿的时候,呈送上来两筐可是别有苦心,这东西或能救深州百姓于水火。” 崔九摸了摸鼻子:“我怎么听说,这东西亩产奇高,一亩地得个五六千斤收成平平常常,种好了,七八千斤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就王大郎一家就种了五亩,收成怎么也两万多斤,区区两筐番薯怎就成了稀罕物件了,大郎媳妇儿可没当是好东西,随着家书一捎就是一麻袋。” 王 大郎?杜丞相想起杜忠的信里提过,说起来,这番薯也是王大郎的媳妇儿先发现种出来的,为此,还得了官府十两银子的奖赏,也提过王大郎正在骁骑营,却没想到 跟九皇子竟然相熟,听九皇子的口气,对王大郎家里的境况异常熟悉,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子,一个身份贵重的皇子,这两人之间有甚契机不成。 太 子看了他一眼道:“杜知县上了折子,详细解说了番薯的种植经过,从种下到收成,杜知县皆亲自参与,证实番薯的确不挑地,肥水跟得上收成就多,便是旱地也可 活,希望父皇下旨能在深州试试,若能种活可解深州大旱,不过,番薯是新物种,百姓没见过自然不敢尝试,就算间河县,今年今年也只种了六亩,你说的王大郎家 种了五亩,另外一亩是王家村的里长王富贵家种的,六亩地共得了三万两千斤番薯,杜知县让官府一文钱两斤收了上来,囤于间河县粮库是为了做种薯,深州赤地千 里,这些番薯有大用。” 崔九道:“得了,得了,太子哥您就别教训我了,是我错了还不成吗,弟弟嘴再馋也先忍着,等深州的百姓都吃上番薯,我再吃。”心说,也就宫里把番薯当宝贝,大郎家地窖里可有的是,等明年开春,自己跟着大郎回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太子见他那样儿,摇摇头。 说完正事就让苏全送着杜相出去,见小九手里搂着个粗陶罐子,不禁道:“这是什么?” 崔九嘿嘿一笑:“醉枣,太子哥尝尝,可跟咱们以前吃的不一样,酒香浓郁,红枣清甜,是大郎媳妇儿自己做的。” 大郎媳妇儿?太子好笑的看着他:“怎么着,还没玩够呢,打算在骁骑营待到什么时候?前儿皇祖母可说了,那天在西华门外模糊瞧着站岗的侍卫,有个像小九,问了父皇几次,到底把你派哪儿去了,她老人家过寿都看不见孙子,再这么下去,父皇可挡不住。” 崔九忙起来躬身作揖:“弟弟我如今才自在了,明年开春还想着跟大郎去他家玩些日子呢,太子哥,您千万别把我弄出来,皇祖母再问,太子哥就说知道皇祖母喜欢吃番薯,我给皇祖母种番薯去了。” “胡说。”太子呵斥了一声:“就算皇祖母喜欢,大齐这么多庄稼人,哪用得着你一个堂堂皇子去种番薯。” 崔九嘿嘿笑了两声:“太子哥这话可就不对了,父皇还在宫里还弄了快地种呢,我种番薯也是子承父业。”说着瞅了眼外头道:“太子哥,我瞅着东宫的花园子不小,要是都种上番薯,估摸明年秋天宫里的番薯就不是稀罕东西了。” 太子心里一动,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虽说番薯收成高,到底咱们没亲眼见着,要是在宫里能种出来,见了收成就不一样了。” 崔九道:“不过太子妃可是把花园那些牡丹,看的跟命根子一样,太子哥要是拔了牡丹种上番薯,嘿嘿,估摸太子妃不乐意。” 太 子眉头皱了皱眉:“这是干系黎民百姓的大事,岂容她一个妇人说话。”说着看向崔九:“你跟王大郎回家一趟也好,顺便替哥哥看看,间河县到是个什么样儿,圣 人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杜子峰的折子是真是假,还需仔细验证方可,干系深州数万灾民,不可轻忽,若果真杜子峰有本事,明年任期一满,我保举他去深州当 知府。” 崔九道:“七品知县直接升到五品知府,杜子峰这官儿升的可有点儿快啊。” 太子道:“只要他能解了深州旱情,救深州百姓于水火,越级升迁又算什么,我大齐的官儿向来就该能者居之,户部的银子不是养酒囊饭袋的。” 崔九道:“咱大齐酒囊饭袋也养了不少。”见太子哥脸色不好看,忙闭上嘴,太子皱眉想了一会儿,见他怀里还搂着醉枣,叫苏全把东西接过去道:“瞧你这个样儿,过年就十六了,听父皇的意思,瞧中了赫连家的丫头,你们自小就认识,成了亲好好过日子,别叫人看笑话。” “什么?”崔九蹭一下站了起来:“赫连家那个疯丫头?不成,我不要她,那丫头长得五大三粗不说,下手忒黑,娶这么个悍婆娘进门,哪还有好日子过,不成,我不娶,死也不娶。” 太 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哪辈子的老黄历了,小时候跟着她祖父在兵营里头待了几年,晒得黑些也寻常,这些年在府里头早养白了,至于五大三粗,你几年不见人 家了,怎么就知道人家五大三粗,前儿赫连老妇人带着个小丫头去给太后请安,正好跟我照了面,问了人方知道那是赫连家的嫡出孙女,瞅着举止甚端方,模样儿也 不差,几年不见倒认不出来了。” 崔九怀疑的看着他哥:“太子哥,您不是糊弄弟弟呢吧,就那个野丫头能端方的了?那双大脚踹的我生疼,如今我还记着呢,那就是个疯婆子,再说,就看赫连起那个长相,他孙女能好看到哪儿去,不娶,死也不娶,我这就去找父皇。” 哥俩这正说的热闹,忽听外头皇后的声儿道:“哥俩这闹什么呢?莫非拌嘴了?” 哥俩互相看了一眼,忙迎了出去,给母后请安,崔皇后看了哥俩一眼,一手拉着一个走了进来,坐下才问:“刚说什么呢这么难热闹?” 崔九忙接过宫女手里的茶递到他娘手里,还狗腿的给他娘捏肩膀,见皇后眯着眼舒服了,才道:“母后,我不娶赫连家的疯丫头,我打不过她,你忍心看儿子挨那疯婆子的欺负不成。” 皇后扑哧一声乐了:“两口子过日子,又不是上阵打仗,还分谁打的过谁做什么,赫连家的丫头母后瞧着好,跟小时候大不一样,温柔端庄,说话做事很是稳妥,你性子跳脱,有这么个人在跟前,母后才能放心。” 崔九不干了,一梗脖子:“儿臣就是不娶。” 崔 皇后一皱眉:“你父皇已经叫拟了旨,这会儿圣旨恐怕已经到了平南将军府,赫连起为国征战,百死不悔,赫连家功勋卓著,咱们娶他家一个孙女,才能彰显皇家恩 宠,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你大了,也该懂事了,我瞧着赫连家的丫头性子不差,娶了她一个当正妃,其余只管挑你自己喜欢的娶,母后不管。” 崔九脑袋耷拉下来了,送着皇后出了东宫,直接就回了骁骑营,钻进营房找着王大郎,拽起大郎道:“走跟我打一架。” 大郎嘴巴张的老大,半天才道:“你这是挨揍上瘾了啊,今儿不成,俺得看俺媳妇儿的信,没工夫陪你玩。” 崔 九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就打了过来,大郎没想这小子忽然出手,给他打了个乌眼青,这小子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最重要的,这小子一拳打过来,自己手里 小媳妇儿的写的信扯了两半,这可是大郎的宝贝能干嘛,咬牙切齿的道:“你小子找揍,就别怪俺下黑手。”揪着崔九出了营房。 其他人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顿拳脚的响动,何进杵了旁边的常六一下道:“ 我说大郎这么下黑手,真把崔九打个好歹可咋办?” 常六白了他一眼:“那小子就是找揍,大郎媳妇儿写来的信可是大郎的宝贝,平常谁摸一下都不行,如今扯成两半,还不跟摘了大郎的心似的,打一顿都便宜崔九了。” 何进皱了皱眉,见别人都不动,只能自己出去,见两人打的热火朝天,大郎那黑拳头揍在崔九身上一点儿都没留情,何进上去拉扯,却给崔九一脚踹飞了:“滚远点儿,今儿爷非打个痛快不成。”何进挨了一脚,悻悻然的回去了。 崔九跟大郎又缠在一起,直到精疲力尽,仰躺在地上,大郎拽起皮青脸肿的崔九问:“服不服?”崔九却不应,半天才道:“大郎,我说真的,明年开春俺真跟你家去。” 大郎放开他,一伸腿躺在崔九旁边儿:“俺也说了,你去成,得干活,俺家不养白吃饭的。”崔九忽然笑了起来:“成,我不白吃饭,就是你媳妇儿让我挑猪粪,我都干。” 崔九捏着鼻子把猪粪铲在粪桶里,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说大话了,哪想到大郎媳妇儿真让自己挑猪粪啊,有心撂挑子不干,可一抬眼,瞧见不远那个笑眯眯的小丫头,就歇了心思。 大郎媳妇儿年纪真不大,比自己还小两岁呢,何进说太瘦,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婆娘,崔九倒是觉得,大郎这小媳妇儿挺漂亮,青碎花的半旧袄裤,头上包一块头巾,越发显得那张小脸白白嫩嫩的好看。 眉眼儿生的极好,就算大郎跟自己是一个营的兄弟,崔九也得说句公道话,这小媳妇儿配给大郎可惜了,大郎那个粗拉拉的汉子,那一身蛮牛般的力气,配个五大三粗的媳妇儿正好,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媳妇儿,禁得住大郎揉搓吗。 不过,这是第一天来时的想法,刚过了两天,崔九就变了,这小媳妇儿别看笑模笑样的,指使起人来,可是一点儿都不手软,自己堂堂一个皇子被她指使来铲猪粪,崔九深深怀疑这丫头有意整自己,都怪何进没事帮自己提什么包袱,多事。 碧青看着崔九脸色狰狞的,把一挑子猪粪跳到坑边儿的粪池子里,真想大笑,什么崔九?当自己乡下人不知道京里的事儿呢,好歹穿到了这儿,最基本的得弄明白吧。 现今皇上慕容盛还是晋王的时候,就娶了崔氏一族的贵女,晋王登基,当年的晋王妃就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家历来如此,最喜欢亲上加亲,碧青都怀疑,如此亲近的血缘,怎么也没生出个白痴来。 这 么想着,有些恶毒的看向挑着挑子回来的崔九,崔家是大族,就是桃花村的刁老头儿都是崔家人,这是二郎偷偷跟自己说的,说他师傅跟皇上的老丈人是一辈儿的, 崔家就没崔九这么个人,敢借崔家名头的,除了闲的蛋疼的龙子凤孙,碧青还真想不出别人来,综上所述,碧青觉得,这个崔九十有八九是跟太子一奶同胞的九皇 子。 想检验是不是也简单,明儿临山屯的山桃就该嫁接了,家里人都得过去帮忙,蛮牛跟蛮牛带回来这几个吃闲饭的也得去,一个也甭想跑。 正琢磨挑了猪粪,是不是让这厮掏茅厕呢,碧兰颠颠的跑了过去,把一块赶紧的手巾递给崔九:“崔九大哥,擦把汗吧,出了这么多汗,着了冷风可是要病的。” 崔九满心的愤懑,一瞧见碧兰漂亮乖巧的小脸,顿时消去了不少,虽说是亲姐俩,可这性子真正的天差地远。刚想伸手接,见自己手上乌漆墨黑的,放下挑子道:“我去洗洗手。”说着,去院里的接雨瓮里打了半盆水。 二月里天还冷的紧呢,尤其瓮里的水,冰刺哇凉的,手一伸进去,冻得难受,碧兰从灶房的大锅里舀了一盆热水兑进来,崔九感谢的冲她笑了笑,开始洗手。 碧兰好奇的看了他一会儿道:“姐说,你这辈子都没干过这样的活儿,既然你来了,就让你体验体验庄稼人是怎么过活的。” 崔九哼了一声:“你姐心眼子倒不少。” 碧 兰咯咯笑了起来:“我姐可聪明了,不过,我偷偷跟你说,我姐虽然聪明,心地却是最好的,村子里那些跟姐夫一起去南边打仗的人家,逢年过节,姐姐都要送东西 过去,年前那场大雪下了足足三天,铁柱嫂子家的柴火烧没了,让小五哥跟王兴哥踩着大雪给铁柱嫂子家送了两捆炭过去,听小五哥说,他们过去的时候,娘几个抱 在一起缩成团,冻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大雪把门都封了,不是小五哥跟王兴哥两人刨开门,等雪化了,那一家子说不准就冻死了,雪化了,一家子来给我姐磕头,我 姐说当不得,都是乡亲,铁柱大哥又跟姐夫是同袍战友,应该帮着些,叫娘把我们穿小了衣裳,打了一包袱塞给了铁柱嫂子,还叫小五哥送了一口袋黍米过去,你说 我姐姐的心地好不好?” 崔九不由点点头,碧兰笑了:“那崔九大哥你以后当了大官,可要记得帮着我们庄稼人,姐说了,只有当官的了解老百姓的疾苦,才能当好官儿。” 崔九一愣:“你也念过书?” 碧兰有些不好意思:“姐姐闲的时候就教我跟弟弟认字,还有二郎哥,回来的时候,也会教我们,只不过,我跟弟弟比不得二郎哥聪明,学了大半年,才把千字文里的字认全了,不过,姐说我算盘打得好,等我练熟了,就把家里的账本子交给我管。” 小丫头说的眼睛直放光,小丫头正说得热闹,忽听她姐喊了一声:“碧兰,别搅合你崔九大哥干活儿。” 崔九忙道:“猪圈里的猪粪我都铲了,还有什么活儿?” 碧 青笑眯眯的看着他:“明儿嫁接山桃,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故此,今儿得把家里的活儿都干了才成,想来你挑猪粪累了,坐这儿歇会儿,我把院子里的鸡屎扫 了,省的一会儿大郎几个家来,踩一脚鸡屎。”说着也不搭理崔九,把那边儿靠墙的大扫帚举起来,就要扫院子,小小的丫头举着把扫帚异常费劲。 崔九没好气的接了过去道:“想让我扫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使心眼子,大郎上你的当,我可不上,我可跟你说,有我这个朋友在,绝不许人欺负大郎,你是他媳妇儿也一样。” 碧青呵呵笑了起来:“倒是没想到,大郎还有你这么个仗腰子拔份儿的朋友,不过,我一直认为,坦诚相见才是朋友,大郎把你们带家来了,可见把你们当成朋友,你呢?”撂下话转头走了。 崔九愣了一会儿,自己没跟大郎说实话,是怕大郎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不自在,可这丫头的话貌似也有道理,既然真心交大郎这个朋友,就应该坦诚,谁规定皇子跟庄稼汉就不能当朋友了,自己就交一个。 其 实崔九知道,大郎媳妇儿已经优待自己了,怕自己干不了地里的活儿,这才留自己在家挑猪粪,听大郎说过挑猪粪扫院子,都是农家最轻松的活儿,这么想着,心里 又觉有些惭愧,挑个猪粪罢了,有什么啊,不说还得掏茅厕吗,这就去,反正这一身衣裳已经臭的没法儿要了,再臭点儿也没什么。想着丢开扫帚,拿着粪叉子进茅 厕了。 碧兰小嘴张的老大,小声道:“姐,崔九大哥真去掏茅房了。” 碧青忍了半天,才忍住没笑出来,点点头:“估摸他爱上这个味儿了。”说完扭脸进灶房烧水,别人不管,崔九今儿必须得洗澡,这一身都能熏死人。 碧青也没想到家里会来这么多人,上回来的何进,跟掏粪的崔九,还有大郎提过的,安大牛,常六,都来了,说是帮着干活来的,好在二郎如今不在家里头住,旁边爹娘住的院子也买了下来,不然真住不开。吃饭的嘴多了,每次做饭都是一项大工程。 说起旁边的院子,大概桃花娘心里不平衡,明明闲了好些年没用的空院子,他家的新房也不打算在这儿盖,就是有心卖的,可碧青家一说要买,桃花娘就开始推三阻四,说什么老宅是祖宗留下来,卖了对不住祖宗,末了,碧青出了十两银子,桃花娘才算吐口。 她娘一个劲儿说桃花娘不厚道,两间房已经破成这样,也就买她家个地儿,竟然要买十两银子,碧青劝了她娘好几天方才过去,从此后,见了桃花娘也不怎么爱搭话,桃花娘也不大往家里串门子了,比起前些年,两家生疏了许多。 碧青不以为意,桃花娘本来就是个心眼小的妇人,最见不得别人比她家强,以前村子里数着她家的日子最好,她男人又是里长,儿子娶的媳妇儿,也是殷实人家,桃花嫁的更是书香门第。 桃花娘自我感觉高人一等,两只眼长在头顶上,谁也瞧不上,就算以前跟碧青家走的近,也是面儿上的事儿。 铁 柱娘一说要把杏果儿跟二郎凑成对,心里老大不乐意,却没想到,她瞧不上的二郎拜了武陵先生当老师,就想着重新提这档子亲事,给她男人好一顿呵斥,说武陵先 生的学问在大齐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皇上都亲自请了几次,二郎拜了这个老师,就再不是杏果儿这样的乡下丫头能高攀的了,飞黄腾达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出了 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大郎家想不兴旺发达都难。 桃花娘虽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着实不服气,大郎家当年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这才几 年,倒成精了,她还就不信,能折腾到天上去,再牛气,不还住着那两间土坯房呢吗,故此,碧青要买自家院子的时候,瞒着丈夫要了十两银子,桃花娘不觉自己有 什么不对,大郎家愿买,自己愿卖,就是公平买卖。 房子买在手里,也没用外人,王兴兄弟仨加上小五,四个人就把房子修了,院墙也垒 好了,省的鸡鸭往外跑,两边院子打通,垫了黄土夯平整,等到麦收的时候,直接就能晒麦子,灶房阔出两个大,架子上琳琅满目,都是从柳泉居踅摸来的调料,盘 了大小两个灶,炒菜熬汤都不耽误。 干了一天活儿,晚上得吃点好的,尤其崔九,怎么说也是龙子凤孙,这一天又是挑猪粪,又是掏茅厕的,力气下大了,要是晚上没有点儿好吃的堵嘴,不定在心里怎么骂自己呢。 别 人都好说,那几个跟大郎一样,只要炖上一锅肉就能打发,倒是崔九,得做点儿不一样的,想起一样吃食,叫碧兰去鸡窝抓鸡,要去年才长起来的,多抓几只,那几 个都是能吃的主儿,但愿他们别吃馋了,不然,家里的鸡可遭殃了,自己去地窖里翻去年放起来的荷叶,应该还有几个能用吧。 天擦黑,大郎几个都回来了,在藕田里翻塘的王兴跟小五也来了,一进院就见崔九蹲在灶房外头,手里举着一个鸡大腿,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那股子香味儿,馋的哥几个直咽唾沫。 常六叫了一声冲过来就要抢,谁知崔九倒快,不等常六到跟前,三两口就把鸡大腿塞进嘴里,等常六伸过手来时候,就剩下一根鸡骨头了,丢在他手上,常六气的差点儿没掐死他,还是何进劝开才算完。 碧兰在一边儿看着咯咯笑,指了指灶膛里:“还有好几只呢。”说着从灶膛里扒拉出来好几个泥疙瘩。 常六挠挠头:“妹子这是泥疙瘩,哪是鸡啊?” 碧兰笑了,不言声,拿起旁边一根木头棒子敲了两下,外头的泥敲开,再把里头的荷叶打开,就是一只烤的鲜香扑鼻的叫花鸡。 几个汉子明白过来,一人扒拉过来一个泥疙瘩敲开,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吃的满嘴流油,整整六只叫花鸡,被一抢而空,大郎连个鸡屁股都没捞着,怨念非常。 也不光因为这个,自从回家连跟小媳妇儿独处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亲嘴了,眼巴巴看着小媳妇儿在眼前,不能抱,不能亲,大郎急出了一嘴燎泡,吃了晚上饭不睡觉,在灶房外头猫着,等他媳妇儿一出来,捂着嘴往肩上一抗就窜出了院去…… ☆、第46章 刚开春,仍冷的紧,夜风一溜冻得人直哆嗦,更何况还给一头蛮牛扛着疯跑,一开始,碧青还极力攥着拳头捶打,后来发现根本没用,蛮牛皮糙肉厚,挨几下子根本不是事儿,徒累了自己,就不白费力气了。 从蛮牛回来,那两只牛眼就没少往自己身上盯,碧青又不是木头,当然感觉的到,可感觉到也没法儿,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难道凑上去让他胡来不成。 可碧青也没想到,这厮找不到机会竟然直接把自己了扛出来,这不傻吗,大冷的天能去哪儿,碧青忘了,坑边儿上她家的麦草垛了。 去 年家里五亩地的麦子丰收,收上来的麦草多的使不完,尤其家里盘了灶之后,碧青更喜欢用炭,禁烧,烟还少,所以,家里的柴火棚子里堆得都是烧好的粗炭,麦草 只用做引火,或者垫鸡窝鸭舍猪圈等,用量极少,又不舍得丢掉,就在房后的炭窑边儿上,堆了一个老大的麦草垛,上头盖了一层油布,油布上再覆一层麦草泥就成 了,既结实又能防雨雪,抽出来填到炭窑底下就能烧炭,方便非常。 抽了小一年,中间抽出个窟窿,不知蛮牛怎么发现的,亦或是早就踩好了点儿,碧青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麦草里,蛮牛急不可待的压了上来,喘着粗气抱着自己就啃,手也利落非常,从自己夹袄的下摆探了进去…… 蛮牛的力气极大,长年当兵,手上生出厚厚的茧子,粗拉拉的跟小挫似的,摩着碧青嫩嫩皮肤,一阵阵战栗,也说不清是疼还是别的,就是觉得,脑袋有些蒙…… 感 觉蛮牛开始脱自己的袄,碧青刚想踹他,忽想起娘昨儿嘱咐自己的话:“过了年就十五了,这个年纪,生娃的都能生娃了,就算你说的有理,怕把身子弄坏了,也得 替大郎想想不是,大郎比你大七岁,今年可都二十多了,你瞅瞅谁家二十多的汉子,还没娶媳妇儿的,不说别人,就是小五比大郎还小两岁呢,狗娃子多大了,二十 多的汉子,哪有不想那事儿的,大郎又在京里当兵,你不让他碰,有的是人,回头真在外头找一个,看你找谁哭去,就算先不圆房,也不能总躲着他,眼巴巴回来看 媳妇儿,碰都不上碰,你就不怕冷了男人的心。” 以她娘的保守程度,能苦口婆心的说这些话,着实不易,娘的意思碧青也明白,就是给蛮牛点甜头吃,别总让他看得见摸不着。 这么想着,浑身软下来,由着他把自己的袄脱了,夹袄里头就是肚兜,肚兜是她娘绣的,大红肚兜上绣了一朵鲜亮的荷花,简单好看,碧青很喜欢,不过,这么好看的肚兜到了蛮牛手里就成了障碍,直接扯到一边儿。 乡 下的孩子没什么玩具,捉迷藏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尤其冬天,地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麦草垛就成了孩子们的堡垒,躲在麦草窟窿里头,掏个洞往外观察小 伙伴,进可攻,退可守,尤其碧青家的麦草垛,又大又结实,里头的麦草掏空了,钻进来像个小屋子,村里的孩子们没少往这里钻。 旁边掏出个窟窿,本来用麦草遮着,给两人一通折腾,落了下来,晴天月亮大,月光从窟窿里钻进来,碧青正好看见蛮牛趴在自己身上,大嘴含着某一处,脸上的表情异常迷醉,气息粗的仿佛捶破了的鼓呼哧呼哧的…… 碧青身子越发软起来,想推开他,却发现使不出丁点儿的力气,这样的天儿,又是如此光着上身,竟不觉着冷,蛮牛的大嘴,作乱的手仿佛带着火种,顷刻间就把她点着了,碧青闭上眼,都能听见自己细细而急促的气息,夹在在蛮牛的呼哧声中,竟出奇的协调。 只不过,男人一沾上这事儿永远都不会满足,哪怕最老实的汉子都会得陇望蜀,蛮牛也一样,小媳妇儿难得一见的柔顺,催生了更大的野心,尤其,睁开眼看见小媳妇儿这一身细皮嫩肉,更激动了。 虽说月光只钻进来一缕,却足以让他癫狂,蛮牛瞬间就变成了饿狼,哪还记得跟小媳妇儿的约法三章,脑子早就糊了,身体叫嚣着本能的欲,望,恨不能把小媳妇儿嚼碎了吞下去…… 感觉裤子被拽下去的时候,碧青猛然清醒过来,这么下去,今晚上在麦草垛里圆房了,不行,碧青开始挣扎,可蛮牛的力气她哪敌得过,眼看着就成事了,碧青张开嘴狠狠咬在蛮牛的肩膀上。 大郎吃痛看向她,见小媳妇儿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眼里含着泪花儿,那样儿招人疼的厉害,大郎忽悠一下就清醒过来,差点儿在这儿就把小媳妇儿办了,虽说他很想这么干,可也知道小媳妇儿不点头的前提下,自己真干了,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小媳妇儿最是爱记仇,真得罪了她,没自己什么好儿,不过,他真想啊,小媳妇儿滑不留手的身子就在眼前,让他忍着不吃,这不是要馋死他吗,更何况,自己这会儿简直就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想到以后严重的后果,大郎还是觉着,得听小媳妇儿的,光这一会儿痛快不成,后头还有一辈子呢,小媳妇儿要是真闹起脾气来,不让亲不让碰,还不憋死他。 大郎喘了好几口大气,勉强压住咆哮的欲,火,激动过头,手都没了准,哆嗦半天的才把裤子给小媳妇儿套上,袄儿怎么也套不进去了,只能粗手粗脚的往小媳妇儿身上一裹,抱着小媳妇儿仰躺在麦草上,闭着眼喘大气,半天方道:“媳妇儿,咱啥时候圆房,你男人可顶不住了。” 碧青好气又好笑,扒拉开他的胳膊坐了起来:“我还不到十五呢,怎么也得十八再说。” 大郎蹭的坐起来,瞪着她:“你说真的?” 碧青点点头:“当然真的。”碧青话音刚落就给大郎一翻身压在下头,咬牙切齿的道:“再等三年,你男人就憋死了,你想守寡啊,不行,你要是敢让俺等三年,今儿俺就收拾了你……”说着就来扯碧青的裤子,这意思真打算霸王硬上弓。 碧青见这男人急了,忙抓住他的手:“我说着玩的,十六,十六成了吧。” 大郎摇摇头:“十六也不行,明年,明年就圆房,你应不应都得听我的,我是一家之主,你是我媳妇儿就得听我的。” 十六已经是碧青的极限,再早还不如杀了她呢,按说十六都有点儿早,可碧青想好了,只要不太早怀孕应该还成,至于避孕,碧青打算到时候再跟蛮牛商量,反正不答应,就别想碰自己,答应了万事好商量。 见蛮牛皱着眉气哼哼的样儿,碧青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伸出去戳了他的脑袋一下:“我是说十六圆房,之前又没说不叫你碰我,你着的哪门子急啊。”说着,小手在他胸膛上摸了几把,几乎立刻,蛮牛的气息就粗了起来。 尤其他媳妇儿那只小手越来越往下,大郎就觉那只小手像一条作乱的小蛇,在他身上乱钻,他想拿出去,偏偏又舍不得,直到那只小手握住自己的兄弟,大郎就觉脑袋嗡一下…… 崔九很纳闷,昨儿晚上睡觉的时候,找不见大郎,崔九就猜这家伙是找他媳妇儿干坏事去了,别看崔九今年才十六,可不是什么好鸟,不说宫里头皇子成年都有专门教导这事儿的嬷嬷,就是京城有名儿的青楼,也逛过无数回了。 崔 九最爱去的是城东的含波楼 ,里头的头牌含波娘子就是自己梳拢的,别看那年自己才十四,梳拢个丫头也不叫什么事儿,如今含波娘子还是自己的相好呢,这方面崔九觉着大郎太惯着他媳妇儿 了,到现在还没圆房,年纪小?狗屁,多大算大,依自己看,那丫头都成精了,还是屁股上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精,勾的大郎眼都绿了,可就是不让干正事儿,大郎 好歹是个二十多的汉子,倒现在还是个没开荤的雏儿,像话吗,像大郎媳妇儿这种丫头,就是欠收拾,按着扒光了先收拾了再说,不老实接着收拾,收拾到她老实为 止,就不信治不服帖。 哥几个在一起没少给大郎出主意,昨晚上大郎那气势,崔九觉着,一定能把他媳妇儿给收拾了,地方崔九都给他找好了,房后头那个麦草垛,隐蔽又暖和,办起事儿来最方便,为此,崔九强撑着重如千斤的眼皮等着大郎,就是想听听大郎怎么收拾他媳妇儿的。 好容易盼着这家伙回来了,谁知道黑着一张脸,问什么都不搭理,往炕上一趟就睡了,把崔九给憋的百爪挠心的,一宿都没睡好,转过天儿。一早起来就追着大郎屁股后头问,这家伙吱吱呜呜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话音儿不像没成,可成了怎么是这个脸。 崔 九纳闷的看向碧青,想从这丫头身上看出点儿什么,不妨正对上碧青的目光,碧青目光闪了闪,从昨儿她就怀疑,蛮牛怎么会扛着自己就奔房后的麦草垛去了,以自 己对蛮牛的了解,那家伙根本不会动这些脑子,就算再憋不住,至多也就把自己扯到柴火棚子里,亲亲摸摸 ,不会把自己扛到麦草垛里头去。 柴火棚子就在院里,蛮牛胆子再大也不敢太过分,麦草垛就不一样了,夜黑风高,孤男寡妇,又是正儿八经有名份的夫妻,就算蛮牛记着跟自己的约法三章,箭在弦上能忍得住才有鬼,昨儿白天崔九挑了一天猪粪,沤粪的池子离着炭窑可不远。 如果说碧青之前还有些怀疑,看到崔九的贼眉鼠眼之后,心里就彻底谱了,昨儿的事儿肯定跑不了崔九的推波助澜,这家伙别看年纪不大,一肚子坏水,还有心思出坏主意,看来不累,自己得给他找点儿活儿。 碧青提起一把刀子走过去,崔九一惊,差点儿跳起来:“你,你拿着刀子做什么?” 碧青笑了:“你怕什么,你跟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有刀子也不会往你身上捅。”说着冲旁边地上的桃树枝子努努嘴:“发芽之前得把这些桃枝嫁接在树上,不然今年甭想收桃子。” 崔九撇撇嘴:“你这个什么嫁接根本就是瞎折腾,没听说把枝子捆在树上就能结出大蜜桃来的,虽说我来你家就是帮着干活的,可这白忙活还不歇着呢。” 碧青笑的更灿烂了:“听你这这话儿,就是不想干嫁接的活儿?”崔九点点头:“不干,没用干了也是白干。” 碧青道:“那成,不干这活儿就去掏茅厕。”说着,抬手往北边儿指了指:“看见没,那边儿就是。” 崔 九差点儿跳起来,指着她说了句:“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抢过她手里的刀子开始修桃枝,心里愤懑,干的自然不好,一用劲把桃枝削断了,脑袋后头啪就挨了一 下子,崔九立马就蹦了起来,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打他的脖溜儿呢,就算父皇也没打过,这丫头找死,就算是大郎媳妇儿,今儿自己也得揍她,太欺负人了。 握着拳头还没打出去呢,看见一张老脸,急忙收了回来,站好躬身:“先,先生,怎么是您?” 武陵先生抬手照着崔九的后脑又是一巴掌,崔九摸着自己的脑袋直哼哼:“先生,做什么见面就打我?” 武陵先生哼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刀子,把地上削断了的桃枝儿拿起来,三两下就削好了,走到一棵山桃树下,二郎已经锯好了树杈,武陵先生把桃枝按在上头,二郎就开始捆,等捆好了,先生还检查一下,看看捆的结实不结实,然后接着去削另一个。 崔九顿时明白过来,先生是嫌自己糟蹋桃树枝了,忙凑过去,一边儿帮着打下手,一边儿小声道:“舅爷爷,您老怎么来了,那丫头就是瞎折腾,没见过这么种桃树的。” 武 陵先生非常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崔九感觉,老头子那眼神简直就是鄙视自己不学无术,二郎厚道,解释道:“齐民要术上早有嫁接的记载,我家菜园子那颗枣树就是 用这个法子嫁接的,当年开花结果,结出的枣子又大又甜,还比往年多,故此,嫂子才买下这里的山桃林,桃树枝是先生找普慧寺的方丈大师要来的好品种,普会寺 的几颗桃树的枝子都快砍光了,不是嫂子答应明年帮着寺里栽一池子莲花,方丈大师还舍不得呢。” 碧青提着瓦罐过来把刚熬的姜枣茶倒出一碗来,递到武陵先生手里:“先生怎么来了,虽说开了春,到底还有些冷呢。” 武陵先生喝了几口,瞥了碧青一眼道:“你这丫头心眼子不好,用好吃食哄的老夫留下你家的傻小子,就不见影儿了,老夫再想受用你一顿饭,只能自己来了。” 碧青笑了起来:“瞧您老说的,一顿饭算什么大事,只您老不嫌丫头烦,丫头天天给您做饭都成。” 武陵先生极受用,点了点她:“你少哄我这个老头子,我知道你忙,家里事儿多,这里又置下了一百多亩山桃林,你这丫头呀,就是钻钱眼儿里了。”说着挥挥手:“都忙去吧,别管老夫,等晌午的时候,蹭你丫头一顿饭再回去。” 碧青笑道:“先说好,今儿可没什么好吃的,您老要是吃不惯也没法儿。” 武陵先生哈哈笑了起来:“说的老夫嘴多刁一般,别人能吃,老夫也吃得。” 碧 青摇摇头,知道老头子想自己溜达,就拽着二郎离开了,崔九只能老老实实的削桃枝,怨念非常。不过,这可是一百多亩山桃林啊,要是真像二郎说的,能嫁接成 功,这一百多亩桃树得产多少果子啊,蜜桃可是好东西,不说自己,宫里头上至皇祖母,下到太监宫女,没有不爱吃的,除了贡上来的,西苑里也种了不少,只不过 西苑的桃子远没有贡上来的甜美多汁,就不知道这里的桃子如何?要是甜的话,自己可以跟母后说说,以后宫里采购桃子都从大郎家买得了。 虽说大郎媳妇儿不是什么好人,可看在大郎的份上,自己也应该帮这个忙,想着大郎,不禁瞟了不远一眼,大郎正在锯山桃树呢,本来就黑的脸更黑沉黑沉的,一看就十分不爽。 崔九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一件极其诡异的事儿,大郎虽然黑着脸不爽,可他媳妇儿一靠近的时候,就会不自在,那张黑脸也有些诡异的暗红透出来,表情异常纠结,两只眼珠子想看他媳妇儿,却又不好意思似的,崔九更纳闷了,琢磨这两口子昨儿到底成没成事儿啊。 大郎不纳闷,他郁闷,愤懑,总之就是不爽,从没遭过这样的打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兄弟,会这么不中用,还没真上阵比划呢,在小媳妇儿的手里就缴械了,这让自己情可以堪,而且,相比对自己兄弟不争气的愤恨,大郎更怕被小媳妇儿鄙视,这种纠结从昨天一直持续到现在。 碧青一过来就忍不住想躲,又舍不得,从小媳妇儿手里接过水,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也不嫌烫。 碧青好笑的看着他,大郎郁闷,自己的心情却极好,据自己所了解的常识,昨晚上大郎的表现正说明,他没跟别人乱来过,男人头一次才会那样,真要是干过那种事儿,绝不会如此,尤其,大郎今天的表现,慌乱又纠结,像个十六七的毛头小子,碧青就更确定了这一点。 即 使在现代,想找个这么干净的男人都难,更何况,这里是男人可以公然胡来的古代,所以,碧青很满意,非常满意,只要大郎对自己一心一意,碧青觉得,自己一定 能幸福,这一刻,她对未来的夫妻生活充满信心,或许自己再给他点儿甜头,省的他在外头乱来,让他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的好处,再拖两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自 打灾民的房子盖起来,这边儿就热闹多了,小二百人,几十户人家,连男带女牵老挂少,俨然成了一个小村子,官府是照着五十人的灾民人口发放口粮的,一天一斤 粮食,那些汉子正当壮年,塞牙缝都不够,更何况,还带着一家子老少,有了吃的都得先挤着老人孩子,要不是,碧青叫小五跟王兴三天两头往这儿拉粮食,这一冬 都不知道怎么过呢。 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吃了一冬闲饭,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碧青一说干活,没有惜力气的,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个使,除了碧青挑的八十个给工钱的之外,其余的也都过来无偿帮忙,没什么力气的老人修修枝子,孩子帮着递递绳子,妇人们跟着碧青做饭。 借了近处王大娘家的院子,说起王大娘,叫人不胜唏嘘,但能有条活路,谁乐意拖家带口背井离乡的跑出来投亲,可王大娘的俩兄弟硬是不招,先头不理不睬,后来干脆把五口从家里赶了出来。 王大娘五口到了王家村的时候,正下头一场大雪,西北冽子裹着雪片子打在人脸上跟小刀割似的,碧青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都冷的受不了,王大娘一家五口还耍着单儿呢,就这么着,还破破烂烂的,冻得直打摆子。 一见碧青娘就跪下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是哭,其实不用说,也能大约猜到了,忙让进暖和屋子,五口子一人灌下一碗姜汤,又找了些棉衣裳换了,才算缓过来。 家里实在安置不开,再说,毕竟不是一家人 ,住在王家村也不妥当,碧青就跟王大娘说,若是不嫌弃,可跟深州的乡亲们住在山桃林那边儿,房子是现成的,虽说不算好,也能挡风寒,特意叫小五带着两口子去瞧了。 王大娘哭着回来的,说嫡亲的兄弟都靠不住,大冬天把他们五口往外赶,还说只有一个死了,不想还能活命,八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碧青的大恩,往后就是碧青一家子的奴仆。一家五口在雪里给碧青磕了三个头,就搬到了这边来。 碧青一说今儿要嫁接桃树,王大娘一早就把院子收拾出来了,柴火也都劈好堆在灶房边儿上,帮着碧青给大家伙做饭。 人 多,也不能做太精细的,就蒸包子,满满两大盆肉馅儿,都是肥膘子肉剁的,去年晒的番薯藤干菜,磨的碎碎,兑在肉馅里,抓了盐,用毛酱汤儿调匀实就成了,大 缸和面,门板拆下来当面板子,这边儿包,那边儿蒸 ,蒸熟了,放到大木桶里,用干净的棉布一盖,跟一早熬好的黍米粥,一起抬到桃林边儿上的空地上,王大娘扯开嗓子喊了好几声:“吃饭了。”大家伙这才撂下手 里的活儿。 小孩子老人在前,剩下的人在后,按部就班丝毫不乱,武陵先生吃了四个包子之后,就坐在桃林一旁的草窝子里晒太阳,开春的日头暖洋洋的,晒的老爷子昏昏欲睡。 碧青捧了一陶罐黍米粥过来,放到他手边儿刚要走,老爷子忽然睁开眼:“丫头,我说的那事儿你考虑的如何了?” 碧 青一愣,不明白老爷子说的什么,武陵先生往远处吃饭的人群望了一眼:“想必你已经猜着崔九这小子的身份了,皇家的人别的还好,就一个毛病,疑心重,从这小 子他爷爷到他爹,还有他哥都一个德行,听姓杜的小子说,你是王家用一口袋粮食从深州换来的媳妇儿,深州历来少雨是我大齐的旱地,前些年总能下一两场雨,深 州的百姓还算有口饭吃,这几年连着旱,才有这数万的深州灾民,百姓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念书的心思,所以深州读书人最少。” 说着 顿了顿:“朝廷三年一考,童生,府试,院试,会试,层层科考就是为了给我大齐遴选贤才,老夫不否认有胸有经纶的高人隐士,不屑于尘世间的功名利禄,只愿终 老山林,不想入世,但路过你家的落榜秀才,应该不是什么隐士高人,深州民不聊生,一个个都往外跑,就算有高人隐士谁往深州去,在你家偶尔落脚的落榜秀才老 夫找着了,姓赵,至于名儿,你知道了也没用,老秀才家去没半年就病死了,听说临死都念叨自己怀才不遇,老夫叫人找了他生前写的文章看了,本是想看看,怎样 一位高人教了半年就教出了你这么个丫头来,可看过之后,老夫很是愕然。” 说着直直看向碧青:“如果你老实巴交的在王家村种田还 好,可看看你现在折腾出来的面儿,番薯是你发现的,莲藕你也种了出来,你把周家祖宗传下来的对子,对的甚妙,你写的一手好书法,绘画也颇有造诣,你还会烧 炭,会做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吃食,你做很多吃食,饶是老夫自认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还有,这一眼望不到边儿的桃林,丫头有一双点金之手,只轻轻一点, 这一片毫无用处的山桃林就变成了摇钱树,更何况,你还会算学,你举手间就解出来的算题,老夫算了两天两宿都没算出来,你给东篱老匹夫出的算题,都快把老家 伙折腾疯了,不是皇上点他做今年会试的主考官,早跑冀州来了。” 叹了口气:“丫头你要知道,老夫都能查出来的事,别人也能,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已经浑身都是小辫子了。” 碧 青冷汗都下来了,是啊,自己还以为遮掩的好,因为跟前都是庄稼人,或许不会怀疑,别人就难说了,尤其,现在的王家已经不可能默默无闻,大郎跟皇子交好,二 郎拜在武陵先生门下,王家已经置于皇家的眼皮子底下,就算自己胸无大志,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别人能干吗,自己怎么解释这一切。 老 先生见碧青脸色都白了,摇摇头:“老夫虽不敢自称高人,收你这么个小丫头也够格吧,老夫不让你侍奉左右,时常来给老夫做顿饭吃就成,难道这样你也不愿意? 你家的傻小子,老夫另外给他找个先生,傻小子是块材料,收在老夫门下却不大妥当,老夫头上顶着个崔姓,不得不避嫌啊,过几日昌陵先生奉召进京,会从冀州 过,老家伙这次入弘文馆,任太学五经博士,你家的傻小子在他门下受益无穷,至于老夫,勉强收你这么个丫头凑合得了。” 碧青感动莫名,说起来,自己跟老爷子只能算萍水相逢,可老爷子却掏心掏肺的护着自己,老爷子说的是,自己浑身都是小辫子,只有在老爷子的庇护下,这些小辫子才能变得顺理成章,老爷子真不愧是大儒,这份磊落胸襟就不是别人能比的。 碧青吸了吸鼻子:“您老就不好奇吗?” 老爷子笑了:“有道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个小丫头比别人聪慧些罢了,算得什么,老夫教出来的弟子,倒是瞧瞧哪个敢说三道四。” 碧青扑哧一声乐了:“您老真不讲理。” 武陵先生哈哈笑了起来:“这么说丫头应了。”碧青刚要跪下磕头,却给老爷子拦下:“师傅可不是这么拜的,老夫七十才正儿八经收个徒弟,咱们也得摆一桌酒,草草了之可不成,那陶罐子里是黍米粥吧,还不给我拿过来。” 碧青笑着捧给他,讨好的道:“师傅爱吃粥简单,回头弟子再给您老熬几样儿营养又好吃的,最适合老人家。” 老爷子点点头:“乖丫头,知道孝顺师傅就好。”说着,看向那边儿做贼似的往这边儿望的大郎,有些不满:“丫头跟师傅说实话,真打算嫁给那莽汉子啊,就算为了报答活命之恩,王家如今的光景,也差不多了。” 碧青冲崔九努了努嘴:“如果跟那小子相比,丫头更愿意嫁给大郎,憨厚老实听话,丫头能降得住。” 老爷子仿佛不赞同,摇了摇头,碧青没再说什么,她说的是实话,或许一开始是没得选,但是现在,她真心喜欢大郎,庄稼汉子怎么了,只要知道疼媳妇儿,听媳妇儿的话儿,就是天下间最好的丈夫人选,自己也会对他好,一辈子跟他过顺当的小日子。 老 爷子说的不是笑话,五日后,昌陵先生来了,老爷子在冀州府的柳泉居摆了一桌酒,不用下帖子,冀州府的官儿跟有头有脸的都来了,把柳泉居上下两层挤的满满当 当,都纳闷啊,年前听说武陵先生收了王二郎做关门弟子,怎么忽悠一下就换了,换成别人还罢了,偏偏换成一个妇人,还是王二郎的嫂子。 听说王二郎转而拜在了昌陵先生门下,都纳闷这王家的祖坟到底冒了多少青烟啊,这姑嫂二人都拜在了大儒门下,心里再疑惑这个场也得捧。 柳泉居的掌柜乐的,一张嘴都快咧腮帮子上去了,对自己跟王家早打好的关系,颇为自得,要不是有这层关系,这么长脸的事儿,哪轮的上自己啊,现如今如意楼才是冀州府最体面的馆子,自己的柳泉居屁也算不上。 其实老爷子就摆了一桌,连冀州知府闫子明都没请,可老爷子不请,人家自己来了,也不用老爷子掏钱,自然有懂事的,把柳泉居包下来,请知府大人进去饮宴。 闫子明恭恭敬敬的进来道了喜,坐都不敢坐,乖乖跑楼下去了,楼上一张小桌上就坐着武陵先生跟昌陵先生两个老头子,碧青跟二郎,在两老身后伺候着,崔九跟王大郎守在楼梯口,跟守门的俩石狮子似的。 崔九就不明白啊,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大郎的狐狸媳妇儿就成自己舅爷爷的关门弟子了,这要是论起来辈分,自己这亏吃大了,这叫什么事儿啊,还有大郎,傻乐个屁,还以为是好事儿呢,就不明白有了这么个媳妇儿,以后就算大郎当了多大的官儿,也得给他媳妇儿压一头。 而且,以他狐狸媳妇那个刁钻不吃亏儿的性子,甭想有舒坦日子,估摸想纳妾都没戏,这小媳妇儿简直就是个鬼见愁,还没圆房呢,就把大郎管的死死,将来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大男人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婆娘过日子,有啥滋味儿啊,还乐还乐,崔九实在忍不住伸腿踢了他一脚。 王大郎不干了:“你踢俺干啥?”声音大的整个柳泉居都听得见,崔九真恨不能堵上他那张嘴。 武陵先生听见了,喊了声:“大郎。”王大郎忙颠颠的跑了过去,整整了衣裳,深深鞠了一躬。 武陵先生点点头:“倒是知道礼数,从今儿起,你媳妇儿就是我的弟子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个当师傅的,跟她爹一样,老夫虽说没有门第之念,可你这么一个大字不识的汉子,配老夫的弟子,也实在有些不妥,本想给丫头再寻一门亲事……” 老先生刚说完,大郎蹭就直起腰来,抻着脖子急急的道:“碧青是俺媳妇儿。” 老先生哼一声:“不是还没圆房呢吗,没圆房就不算。” 大郎脸涨得通红,一伸手拽住碧青:“媳妇儿跟俺家去,咱不当这老头子的徒弟了。” 碧青脸也红了,捏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师傅开玩笑呢。”大郎疑惑的看向武陵先生,老爷子哼一声:“不是玩笑,以后要是敢欺负丫头,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大郎挠挠头:“那,那她欺负俺咋办?” 老爷子白眼一翻:“欺负你活该。”王大郎傻了。 ☆、第47章 临山屯新嫁接的桃树抽出新芽子的时候,大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进了京城,崔九才寻着机会问大郎:“到底把你媳妇儿收拾了没?” 大 郎一拍胸脯:“那还用说。”一想到小媳妇儿,大郎就忍不住咧开嘴傻乐,通过小媳妇儿身体力行的安慰,大郎对自己兄弟的不满彻底没了,小媳妇儿那双软乎乎的 小手,甭提多舒坦了,虽说还得等一年才能圆房,只要每次自己回去,小媳妇儿都这么伺候自己,等一年就等一年,小媳妇儿身子弱,回头真像她说的弄出一身病, 自己后半辈子找谁去,小五媳妇儿那个病秧子样儿,瞅着都糟心。 崔九见大郎的嘴越咧越大,脸上那个笑要多傻有多傻,没好气的道:“就知道傻乐,就你那媳妇儿,插上尾巴比猴儿都灵,主意大的不行,能由着你随便折腾,你就吹吧,牛皮都吹破了。” 大郎瞪了他一眼:“俺媳妇儿灵怎么了,俺就稀罕灵的,俺就不信,你喜欢傻婆娘。” 崔九翻了个白眼:“大郎,不是当兄弟的使坏,你媳妇儿这样的婆娘,真的收拾服帖了才行,不然,以后有你的苦头吃,以前是你家冲喜的媳妇儿,如今顶着武陵先生关门弟子的名头,嫁你,算下嫁懂不懂,你没见武陵先生一见你就没好脸吗,老头子瞧不上你呢。” 大郎不以为意的道:“瞧不上拉倒,俺媳妇儿瞧得上就成,俺媳妇儿说了,只要俺不再外头找女人乱来,她就一辈子跟着俺,给俺生儿子丫头。” 崔九指着他道:“我说你傻不傻啊,你见过哪个老爷们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何进几个还知道找花娘呢,你媳妇儿这是欺负你老实,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不能断,衣裳得常换,哥几个,我说的在不在理儿?” 何进几个齐声说:“在理儿。” 何进道:“大郎,俺就说你媳妇儿不是个过日子人,你不听,手里才有几个钱儿啊,就这么往外扬,桃树林子边儿上白白养了二百多张嘴,你拿军功赚回去的金子,估摸早让你媳妇儿儿扬没了。” 大 郎道:“没就没了,俺挣钱就是给媳妇儿使的,没了再挣就是,俺媳妇儿说,银子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再说,咱走的时候,俺媳妇儿正琢磨给家里盖房呢,周 围的地都买下了,只等秋天收了桃子就开工,说要盖一个老大的院子,明年你们要是还跟俺回来,就不用挤在一块儿睡了,有的是闲屋子让你们住。” 何进摇摇头:“大郎你媳妇儿哄着你玩呢,就你家扑腾的面儿,哪还有闲钱盖房子啊,我瞅着再这么下去,饭都得吃不上。” 崔九道:“这个倒是没哄大郎,别的不说,大郎媳妇儿挣钱是真有两下子,那一百亩桃林的果子下来,大郎家想盖多大的房子都成。” 何进愣了愣:“你是说那些桃树能活?” 崔九点点头:“咱们走的时候都抽了新芽,长得比那些没嫁接的还快,估摸都能活。”何进心里不信,可崔九的话,也不好反驳,索性不言声了。 大郎听不进去他们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小媳妇儿,这刚离开就想得的难受了,恨不能立马就到麦收才好。 崔九一见他那德行,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白搭,大郎让他那狐狸媳妇儿彻底降住了,想起大郎媳妇儿那张市侩的脸,崔九就恨得牙痒痒,城门口辞了哥几个奔着东宫去了。 好容易出去一趟,不捎点儿土特产回来哪成,冀州府的土特产,崔九一样都没看上,瞧中的就是大郎家那些盆盆罐罐,大郎家种的大白藕,他媳妇儿做的灰包蛋,地窖里的番薯,晒的菜干瓜条,晒干番薯藤也弄回来半口袋,在桃林吃的那个番薯藤馅儿的肉包子,香的崔九直流口水。 他一个人就吃了十个大包子,还有大郎家种的麦子,磨成面做面条劲道非常,最平常的打卤面,也比御膳房做的好吃,弄得崔九都不想回来了,他觉着冀州府的日子太熨帖了,过一辈子那样的日子都不腻。 尤其大郎媳妇儿那手艺,太好了,就不明白那么个小丫头做的饭,怎么就这么好吃呢,最简单的包子面条都跟别人不一样。 崔九真有些羡慕那些灾民,只要有活干,就能吃着那丫头做的饭,比自己这个皇子还舒坦,还有大郎家养的鸡,咋就这么香呢,吃了大郎媳妇儿做的那个什么叫花鸡之后,崔九觉着,再没有比叫花鸡还好吃的东西了。 因 为崔九这个头一次下乡的土包子皇子,碧青家的鸡倒了血霉,临走前吃了一顿不说,还得捎着,碧青家一共养了四十只鸡,他都想要,还有地窖里剩下的荷叶,准备 弄到京城来,自己做叫花鸡,给皇祖母,父皇,母后,太子哥尝尝,贵极天下的皇家,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像话吗。 所以,不止要 鸡跟荷叶,还要做叫花鸡的法子,按理说,自己堂堂皇子,看上这样的乡野吃食,是那丫头的造化,应该乖乖的把方法奉上才是,谁知那丫头竟然推三阻四的,说什 么:“这些都是下蛋鸡,家里指望着吃鸡蛋呢,不能给,叫花鸡的做法更不成,赶明儿我还想在冀州府开个店呢,给了你找谁要钱去。” 这都是他娘的借口,借口,崔九一听就知道那爱丫头话里有话,跟那丫头动心眼子,自己不费那事儿,直接问:“想怎么着吧?” 碧 青笑了,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开门见山就能把事儿办成了,指了指山桃林道:“你也知道,一百亩山桃林不止养活我们一家子,还有几十户灾民,二百多张嘴 呢,都指望着这片桃林的进项,就算你不是大郎的朋友,为了那些灾民出点儿力,也应该吧,放心,不用你干别的,去年太后寿诞,听说你呈上的寿礼是蒸番薯,今 年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送上一筐桃子,果子好吃,寓意还吉祥,太后娘娘肯定喜欢。” 崔九本来就想帮大郎,可自己想是自己想,给这丫头强加在头上,就不一样了,虽说答应了,心里仍有些不爽,出于某种报复心理,一辆大车几乎把碧青家搬空了。 碧 青笑眯眯的帮着搬,一点儿都不吝惜,根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番薯明年间河县能成灾,再过几个月,藕田里的荷叶也有的是,鸡都给他,也不叫事,新孵出来的鸡 崽子一晃眼就长起来,灰包蛋咸鸭蛋墙根儿底下还有好几坛子,晒干的番薯藤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开了春,地里的野菜下来,谁还吃这个,本来碧青就打算兑上麦 糠喂猪,崔九要正好,都给他。 一想到皇宫里那些贵人跟自家的猪仔吃一样的东西,碧青就一种变态的满足,皇上有什么好,还没自己这个乡屯里的妇女吃的好呢,故此,崔九弄走的一车东西,在碧青看来真不算什么,能给自家的桃林换一条销路,再给他几车都成。 崔九先头还觉得不爽,到了东宫一看满处跑的鸡就傻了,不知怎么,鸡笼开了,笼子里的鸡扑楞着翅膀从车上跳下来,跑的满院子都是,有一只大公鸡还跳到假山上咕咕跟儿的打起鸣来,扎着翅膀,翘着花尾巴,别提多威风了。 大总管苏全一迭声吆喝着宫女太监抓鸡,那些宫女太监东一个西一个,对着一群鸡围追堵截,要多可笑有多可笑,整个东宫简直乱了营。 太子哭笑不得看着眼前一团乱问崔九:“老九,你好端端的弄这么多鸡来做什么?这么一大车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从冀州大老远的带回来。” 崔九嘿嘿笑道:“上回那个醉枣跟咸鸭蛋,太子哥可喜欢?” 太子点点头:“倒是比宫里的好吃,尤其那个咸鸭蛋,颗颗都是满黄油,就着粥吃最好。” 崔九道:“大郎媳妇儿还做了一种灰包蛋,太子哥没吃过,比咸鸭蛋还好吃呢,只不过,那丫头说这东西不能多吃。” 大郎媳妇儿?太子看了眼那一车东西,不禁道:“这些都是那个王大郎家的?”遂有些不赞同的摇摇头:“庄户人不容易,养几只鸡为着下蛋,你都弄来,叫人家怎么过日子。” 崔 九撇撇嘴:“太子哥就放心吧,王大郎那个媳妇儿别的不会,过日子倒是一把好手,挣钱最有一套,她家那小日子过的比爷还舒坦呢,就这一车东西,也不是白给 的,让我应她今年皇祖母过寿的时候,把她家种的桃子呈给皇祖母,太子哥,你说这丫头是不是成精了,主意都打到爷头上来了。” 太子好奇的道:“她知道你的身份?” 崔 九翻了个白眼:“太子哥,您可别当大郎媳妇儿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人,那丫头精的没边儿了,舅爷爷都收了她当关门弟子,还是上赶着说了几回,那丫头才答应, 刚嫁到大郎家的时候,大郎家吃饭,都有上顿没下顿的,短短两年,如今再瞧,十里八村就没有能赶上他家好过的,种番薯,栽藕,嫁接桃树,太子哥,等今年她家 的一百亩桃树得了收成,就盖新房了,您知道她想盖啥样的不?”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太子接过展开,不禁一愣,自己如今管着工部,基本的图纸还是能看懂的,这张图画的相当清楚,是个两进的院子,颇规整,前头老大一个敞院,鸡窝鸭舍猪圈都标注的清楚明白,后头分成三个小院,每个院儿都是一明两暗,东西两房的布局。 太子指了指前头的大院子道:“前头的院子太大了些。” 崔九道:“听大郎说,他媳妇儿就要大院子,为着晒粮食,地窖挖的也大,储藏过冬的吃食。”说着叹了口气道:“太子哥,我如今倒是觉得,当个庄稼人也不赖,这样的小日子过着才有滋味儿。” 太子摇头失笑,心里也真有些好奇,想起什么道:“你说武陵先生收了王大郎的媳妇儿做关门弟子,可当真?” 崔九点点头:“先头本说要收王大郎的兄弟,后来不知怎么,王二郎转拜在了昌陵先生门下,这次跟着先生进京来了,有两位大儒作保,二郎可直入太学就读,至于大郎媳妇儿,舅爷爷的脾气太子哥是知道的,别说他老人家收一个乡下丫头当弟子,就是收一头猪,也没人拦得住。” 太子道:“武陵先生眼高于顶,这么多年从未动过收徒之念,当年母后请他老人家教授本宫,老爷子都没应,父皇想请老爷子进弘文馆,老爷子直接躲去了冀州,不想却在冀州收了个弟子,本宫倒真有些好奇,这个大郎媳妇儿究竟是如何的惊才绝艳,竟能入老先生的眼。” 崔九想到什么,忙道:“那个,太子哥,我就是这么一说,其实大郎媳妇儿就是个乡下丫头,土的掉渣儿,不说东宫里的美人,就是宫里粗使的丫头,也比那丫头生的体面。” 太子倒是笑了起来,拍了崔九一下道:“当本宫是什么人,莫说她是个乡下丫头,就算是九天上来的仙女,已嫁为人妇,本宫还能夺人之妻不成。” 崔九挠了挠头,也觉得自己有些多想,脑子里划过大郎媳妇儿的样儿,虽说眉眼儿生的不差,到底是个乡下丫头,太子哥自来也好色,怎会瞧上那土拉吧唧的丫头。 正想着,忽给他哥抓住胳膊:“你来瞧瞧我种的番薯。”不由分说把崔九拽到了东宫的花园里,满院子的牡丹拔得一株不剩,种牡丹的花圃起了一道道地垄,垄上埋着一颗颗刚出叶儿的番薯苗。 怪 不得自己刚进来的时候,太子妃那个脸色呢,东宫的花园子本来种了一院的牡丹,都是难得一见的名品,太子妃废了好几年功夫搜罗来的,一年四季叫花匠仔细照管 着,年年牡丹开的时候,都要宴请各府内眷进宫赏花,东宫的牡丹宴在勋贵内眷之中颇有名声,可惜啊,今年的牡丹宴估摸要变成番薯席了。 一 想到各府内眷,一人抱着一个大番薯啃,崔九就忍不住想笑,这乐子可大了,崔九想乐子的功夫,自己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哥已经丢下自己,从那边儿的瓮里舀了水 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起那些番薯苗来,一边浇水一边还说:“这番薯苗种下几天了,前儿瞅着还支棱着,今儿不知怎么有些不精神,你从冀州府来,可知这是什么 原因吗?” 崔九心说,我也没种过地,哪知道怎么回事啊,忽想起一件事道:“那个,太子哥,种地的事儿弟弟也不大懂,不过,在大郎家帮了几天忙,倒是瞅见他家施肥了。” “施肥?对啊,怎么忘了施肥。”太子望着崔九:“王大郎家施什么肥,你可知道?” 太 子一句话勾起了崔九的伤心事儿,自己可是挑了一天猪粪,又掏了茅厕,现在一想起来,都觉身上有股子屎尿味儿,生怕他哥弄了茅厕的粪便来施肥,忙道:“那 个,大郎家都是沤好的,不知里头是什么东西,太子哥不如找先头的花匠来问问,牡丹花如此难种都能伺候好,想必种番薯更不再话下了,太子哥,您忙着,弟弟去 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去。” 撂下话一溜烟跑了,就怕他哥拉着他施肥,崔九如今对肥这个东西有心理阴影,一提起来都受不了,大郎那个狐狸媳妇儿真不是什么好人。 碧青才不管崔九怎么想呢,给自家的桃子找到了销路,就什么都不愁了,也没工夫发愁,忙都忙死了,地里的麦苗返青之后,一天一个样儿,俗话说,三月二十八,麦子一扎扎,进了三月就齐到腿窝子了,这时候最易招虫害,用草木灰兑水喷在页面上有很好的防治作用。 碧青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成了庄稼人,什么时候栽苗,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施肥,都记得清清楚楚。 家里的麦子不用碧青上手,王青山家就给包了,王青山两口子心眼儿活儿,虽说种了一辈子地,自认是把好手,可麦子没人大郎家长得好,是眼瞅见的事实,不服不行,不明白为啥,就跟着学呗,大郎家怎么干自己就怎么干。 把大郎家地里的活儿揽过来,一个是能报答人情,二一个也学了本事,这样的好事儿往哪儿找去。 碧青明白王青山两口子的想法,也不藏私,事实上,只要有人问,自己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庄稼人靠的就是地里的收成,收成多了,日子自然就好过。 碧青满心希望乡亲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一家富没用,大家伙都富了,才会有安定祥和的环境,碧青一直都认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不是因为律法严明,而是因为老百姓够富,家家都过着好日子,谁还会去偷去抢,所以,村子里谁来问,她都不会藏私。 可 惜的是都不问,自己还不能主动去宣扬这些事,庄稼人朴实,可也固执,之所以不问自己,就是觉得,她们比自己强,也可以理解,祖祖辈辈在地里头刨食儿,末了 发现连庄稼都不会种了,岂不可笑,这种事得慢慢来,碧青相信,今年王青山家的麦子丰收之后,村子里会有不少人动心,改变观念虽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潜移默 化或许会收到最好的效果。 碧青一早起来去地里溜达了一圈,看了看麦子的长势,就让小五套车去山桃林了,王兴留在家里收拾坑里的藕田,年前,碧青把坑周围的地都买了下来,买王富贵家的时候,两亩地才用了五两银子,如今碧青五两银子一亩收,乐意卖就卖,不乐意卖自己也不勉强。 坑边儿上原先住着几户人家,后来王富贵家盖房的时候,请的风水先生说是块凶地,周围的几家陆陆续续都搬走了,那些院子都已破败不堪,虽说眼瞅着大郎家兴旺了起来,也没人敢挪回来。 村 子里私下里早就认定,碧青是能镇住凶地的福星,王大郎家才能越过越好,别人家可没这样的造化,那些院子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卖了,再说,五两银子一亩,人 大郎媳妇儿一早说了,不够一亩的也照着一亩地算,往哪儿找这样的便宜事儿去,故此,都卖了,比桃花娘痛快的多。 有了这些地,藕田又阔出去了一倍,盖新房也不用发愁了,只不过自己先头随手画的那个图样儿,怎么就找不见了呢,害的自己还得重新画。 碧 青哪想到堂堂的皇子会干偷鸡摸狗的勾当,还当是谁以为没用,当成擦屁股的草纸使了呢,房子盖好,明年就该跟蛮牛圆房了,碧青觉得,以蛮牛的性子圆房的事至 多拖到明年,毕竟这里的女孩大都十四五就成亲,就像娘说的,婆婆再疼自己,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自己的生日大,明年秋天也差不多十六了,只要先不生孩 子,应该无大碍。 想起这些,碧青忍不住褪出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这是蛮牛给自己买的,临走那天晚上,在房后的麦草垛里,气还没喘匀实呢,就把这个套在了自己的腕子上。 碧青略抬起手腕儿,对着日头照了照,映着日头,分外清透好看,蛮牛说是二两银子买的,卖镯子的货郎说是上好的蓝田玉,想起蛮牛说这些时,那个傻啦吧唧的样儿,碧青就想笑。 二两银子能买来的能是什么好玉,还蓝田玉,也就蛮牛这样傻实在的汉子,才会信这样的说辞,玉讲究的就是个润,大郎给自己买的这个镯子,仿佛还带着青茬儿呢,做工也不够细致,碧青觉得,该是用玉石周边儿的下脚料打磨而成的,真要论价值的话,大概连五百钱都不值。 但 蛮牛这份心意却比五百两银子还值钱,用红绸一层层包着放在胸口,不知放了多少日子,才拿出来给自己戴上 ,碧青还记得镯子戴在手腕子上的时候,还带着蛮牛热乎乎的体温,戴着这个镯子,就仿佛被蛮牛紧紧搂在了怀里。蛮牛的力气大,也不大懂得温柔,但给碧青的拥 抱却安定而温暖,只要在蛮牛怀里,碧青就觉分外踏实。 前头赶车的小五正哼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儿,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手里的鞭子好几次扬起来都没落下,而是用手轻轻拍了两下牛屁股,示意走的快些。 牲口对于庄稼人比人还金贵,尤其牛,耕地拉车都少不了,一头壮年的牛并不便宜,要足足二十两银子才成,这头牛是上个月从冀州府买回来的。 如今跟王富贵家走动的不勤,每次去借牛,虽说不会不借,但桃花娘总会甩上两句没用的闲话,手里也不是没钱,碧青干脆让小五去冀州府的骡马市上牵了一头回来,来回拉个东西也方便。 小五最高兴,说他做梦都想买一头牛,碧青答应他,等家里这头母牛下了小牛就送给他,小五高兴的直搓手,把这头牛伺候的跟祖宗似的,每天喂牛的青草,都是一早去地里打回来,在日头下晾干了露水,才添到牛的饲料里。 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给牛刷毛,秀娘说自打买了这头牛,她家男人眼里就没她们娘俩了,成天围着牛转。 二郎跟着昌陵先生进了京,小五两口子就彻底搬了过来,就在二郎住的西屋住下了,家里养的鸡也弄了来,小五说,以后就不回去了,只当在王家村落了户。 碧青知道小五是心寒了,他娘老跟秀娘过不去,小五跟他娘,说也说了,求也求了,求他娘看在狗娃子的份上,别天天堵着门的数落他媳妇儿的不是,他媳妇儿这个病就怕气,可他娘就是不依,听了小五几个嫂子的挑拨,恨不能把秀娘气死才好。 眼瞅秀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小五索性搬了出来,房子也不要了,反正就一个破院子,谁乐意要谁要,这个糟心劲儿就甭提了。 比起秀娘,碧青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差,婆婆对自己的意思,用她娘的话说,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小叔子更是聪明懂事,还有大出息,蛮牛对自己也算百依百顺。 碧青发现,蛮牛其实挺好驯服的,只要那方面的便宜让他占够了,别的自己说什么是什么,果然男人都是色鬼,这话简直就是真理。 生怕牛车颠着自己,小五在牛车上铺了厚厚一层麦草,坐在柔软的麦草上,碧青忍不住就想起前几天,蛮牛把自己压在麦草上,大手在自己身上肆意作乱的情景…… 想什么呢?牛车颠了一下,把碧青颠醒了,忙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有些烫的脸颊,也不知是不是日头晒的,拿起旁边的帷帽戴在头上,帷帽是蛮牛给她新捎回来的,还特意嘱咐自己下地就戴着,别教日头晒黑了脸。 想到此,急忙摇摇头,自己今儿是怎么了,总想那头蛮牛做什么?忽听小五道:“嫂子快瞧,咱家的桃树开花了呢。” 碧青忙看过去,果然,前头不远就是山桃林,昨儿过来的时候刚打骨朵,今儿就开了满树的桃花,一百亩山桃林,桃花开起来,很是壮观,远远望过去,灿若烟霞,绚丽非常。 刚到了桃林边儿上就看见了江伯,赶着牛车停在道边儿上,车上不见师傅的身影,碧青往桃林看过去,不禁莞尔,簇簇桃花映着师傅的满头银发,倒也分外和谐。 碧青叫小五停车,自己抱着两个葫芦跳了下去,让小五把车上的东西先拉过去,把其中一个葫芦塞给江伯,一头钻进了桃林里。 江伯拔开塞子喝了一口,眼睛都眯了起来,青丫头酿的酒就是对自己的脾胃,碧青抱着另一个葫芦,找到正在桃林里漫步的师傅,拔开塞子把葫芦递了过去,老爷子喝了一口,不满的道:“怎么又是麦子茶,你给老江的也是这个?” 碧青笑道:“江伯可比您老身子健朗的多,鹤丰堂的李神医说您眩晕的毛病就是吃出来的,特意交代下要少吃荤,多吃素,酒也要少喝,您可听了?” 老爷子嘟囔了一句:“你怎知道老夫没听,真不知道谁是师傅,连吃喝都要管,不让老夫吃肉,还活个什么劲儿啊,老江两口子跟了老夫大半辈子,对老夫言听计从,不想才几天,就让你这丫头收买了过去,顿顿给老夫吃素,再这么下去,老夫非变兔子不可。” 碧青摇摇头:“就是让您少吃些肉,哪是顿顿吃素,昨儿不还给您送了一碗酱肉过去吗。” 老爷子哼了一声:“那点儿肉够干什么的,老夫想吃你做的狮子头,扣肉,明知道你师傅就喜欢吃肥的,你倒好,送去的都是瘦肉,一点儿肥膘儿都找不见。” 碧青:“李神医说,您这个病尤其要忌肥肉。”见师傅的脸色越来越臭,这就是个老小孩儿,碧青哄着他道:“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儿,今儿跟您老去桃花村住几天,好好给您做些吃食。” 老爷子的脸色立马阴转晴,仰脖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麦子茶,侧头跟碧青商量:“你给老江酿的那个酒……” 老爷子话没说完,碧青立马摇头:“酒,您老就别想了。”见师父不爽的脸色,碧青岔开话题:“猜着师父就得过来,武陵先生之名可不是空穴来风。” 老 爷子脸色缓了缓:“师父一来冀州就稀罕这片山桃林,每年一开春都要往这儿溜达几趟,可一想这些山桃不能给老百姓带来收成,心里就不得劲儿,说起来,间河县 之所以是冀州有名的穷县,跟莲花山下这些山桃林脱不开干系 ,每每思及此,老夫便失了探访武陵源的兴致,青丫头,老夫瞧了半天,没觉着跟以前的山桃花有什么不同,你确定能结出蜜桃来吗?” 碧青点点头:“ 您老只管放心吧,我师父舍了一张老脸才要来的桃树枝,要是结不出比普惠寺还大的蜜桃,丫头哪对得起师傅啊。” 老爷子笑了起来,点了她一下道:“别说大话,回头结出满树山桃,看你怎么收场,外头可有二百张嘴巴巴等着吃饭呢,到时候,把你丫头卖了也没用。” 忽见碧青来回拉着桃枝子看,不禁纳闷的道:“你瞧什么呢,观花当远,你凑这么近做什么?那还有半点儿意境。” 碧青道:“丫头可不是赏花,我是看看,什么时候可以授粉。” 授粉?老爷子愣了愣,忽的笑了起来:“丫头要变蜜蜂不成,这授粉哪儿是你能干的。” 碧青异常认真的道:“能干。” 武 陵先生捧着麦子茶坐在林子边上,瞅着碧青指挥着众人摘花,专门摘那些含苞待放的,旁边已经摘了好几筐,好几个妇人在哪搓揉,揉碎了,交给旁边的人,用细筛 子筛,筛好了铺在垫了布的盖板上,放到闲屋子里晾着,据丫头说,得晾两天,再过一遍细萝,就是人工授粉的花粉了,掺上干净的滑石粉装入纱布袋中,用根长竹 竿拴上,在树冠上来回抖动,就能授粉。 老爷子从来不知道还能这么干,也没见谁这么干过,真不知,小丫头从哪儿知道的这些,有没有用,还得等结果的时候才能知道,如果这个法子可行,记到书里,惠及百姓,乃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事实上,丫头很多做法都跟别人不一样,就算冀州百姓种了八辈子的麦子,丫头的种法儿也不一样,听说丫头家去年五亩地的收成,在整个间河县拔了头筹,这是大本事啊,农耕是大齐的根本,只有地里的收成好,老百姓吃饱了,才是大齐的太平盛世。 老爷子想着,又喝了一口麦子茶,这麦子茶自己也是头一回见,从来不知道麦子还能当茶饮用,可丫头说了,这个麦子茶健脾清热,助消化,去油腻,春天喝这个正好。 一开始有些喝不惯,喝了几次就发现,比起那些雀舌,龙井,大红袍,这个麦子茶也不算差,那股子青幽幽的麦香,顺着嗓子眼儿下去,有股子别样的回甘,老爷子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不一会儿,葫芦里的麦子茶就没了。 老 爷子意犹未尽的摇了摇,站起来去那边儿,准本再舀一葫芦,麦子不算稀罕东西,丫头也没藏着掖着,林子边儿上架起了大灶,一大锅一大锅的熬,麦子是提前炒好 的,丢进锅里,兑上水烧开了,就是一大锅麦子茶,旁边一摞粗陶碗,干活的渴了,过来舀一碗灌下去,比什么都解渴。 知道老爷子喜欢用葫芦喝,王大娘一见老爷子过来,忙接了葫芦过去,小心的灌满,递给老爷子,这位可是有大学问的先生,没见那边儿周家的老头又来了吗,只要这位老爷子一过来,周家那位一准来,上赶着巴结都巴结不上。 别看老爷子对自己这些穷老百姓和颜悦色,对周家那位可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眼瞅那边儿周家老爷到了跟前,老爷子招呼都不打一声,上牛车就走了…… ☆、第48章 碧青正在给挑嘴的师傅做酥肉段,现代的时候,奶奶年纪大有三高的症状,医生让忌食肉,奶奶跟师傅一样也是无肉不欢,若是满桌子素菜,是一口饭都不吃的,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样,得哄着骗着,后来碧青就学回了做素肉。 现代的素肉都是现成的,用水发开,煎炒烹炸,当肉的替代品做出来就成,相对简单,这里却没有现成的素肉,就只能自己做了,好在师傅这儿食材多调料全,自己想要的几乎都有,更难得有香菇跟冬瓜。 江婆婆是江伯的老伴,跟江伯一样是伺候了师傅几十年的家仆,碧青就称呼一声婆婆以示尊重,江婆婆说这些食材都是京里送过来的。 碧青估摸是崔家,这时候哪来的香菇跟冬瓜,若不是豪门大户,绝弄不来这样的时令蔬菜,有了这两样碧青就好办了。 略 想了想,就开始做,香菇去根儿洗净,在开水里焯一下,捞出挤干水,花椒爆香,碾成花椒粉,淀粉料酒盐调好,倒入香菇里抓匀,放净油,下锅炸,老爷子虽说年 纪大,可就稀罕吃脆的,一遍捞出来沥净油再炸一遍才会更脆,配菜用胡萝卜青椒,跟炸好的香菇一起翻炒,勾汁,起锅,就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酥肉段。 另 一道碧青打算做东坡素肉,冬瓜去瓤剕皮,切成大方块,表皮用刀戳成十字花纹,开水里焯半熟,碾干水,涂毛酱汁儿,放入七成热的油锅里炸至红色捞出,晾凉, 切成一指见方的块,放入大蒸碗中,入清汤,整葱姜,鸡油,料酒上锅蒸熟,发好的黄花菜挽成结,冬笋切片,焯水后入冷水漂过,放入炒锅加鸡汤烧开勾汁,淋在 蒸好的冬瓜上,充当一下东波肉勉强过得去。 江婆婆一边儿打下手,一边儿道:“先生挑嘴,倒难为姑娘花这么多心思做吃食。”自从碧青正式拜了师傅,江伯老两口就改称碧青姑娘。 碧青笑道:“不能常在师傅跟前伺候,本就不孝,花些心思给找师傅做吃食,也应该,多吃素对师傅的身体好,回头我写几个素菜法子,我不在跟前的时候,婆婆给师傅换着样的做,省的一不顺口就闹脾气。” 江婆婆笑了一声:“之前先生也没这么挑剔,老奴瞅着,是让姑娘的好手艺给养的,如今差一点儿的都不吃,姑娘不再的时候,一吃饭就念叨姑娘没良心,也不说过来看看他这个师傅。”碧青莞尔,跟江婆婆端着菜出去。 老爷子在京里待了多年,已经吃习惯了米饭,对面食就那么回事,灶房里有一口袋大米,颗颗晶莹剔透,放到鼻端,有清洌的米香,是最好的贡米,碧青用砂锅煲了一小锅米饭,一开锅盖,米香更浓。 老爷子胃口极好,就着素肉段跟东坡素肉吃了两小碗饭,又喝了一碗瘦肉木耳汤,才算饱了,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指了指桌上的空盘子道:“虽说你这丫头拿冬瓜香菇糊弄师傅,不过心思用的巧,味道不及肉,倒也过得去。” 收拾碗筷的江婆婆听了,忍不住道:“先生明明喜欢的紧。” 老爷子一瞪眼:“不这么说,这丫头就该得意了。”江婆婆笑着摇摇头,这一老一小就稀罕逗闷子,下去把麦子茶端上来,见天色暗了,把烛台拿过来放到炕桌上点着,就出去了,只要姑娘在,就不用自己两口子在跟前伺候。 碧青从那边儿的一大摞裁好的宣纸拿过来,展开铺好,笔墨砚台也都摆好,就开始研磨,等师傅写好一张,就抽出来放到一边儿晾着,晾干了墨迹,跟之前的沓在一起放到对面的书架子上。 老爷子的书很多,书架子上放不开就都堆在箱子里,怕着潮,所以一赶上好天儿就搬出去晒,老爷子写的东西不让别人碰,江伯两口子都不行,所以碧青也没敢看,就是帮着师傅整理整理架子上的书,挑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坐在老爷子对面看着解闷。 一开始看的百无聊赖,基本上,碧青不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人,可老爷子这儿除了书没别的,不想,看着看着倒看下去了,碧青看的是北国志。 在这个世界,大齐是泱泱大国,天朝上邦,周围的小国众多,大多数都是年年岁贡朝拜依附大齐生存,也有不老实的,例如北胡,南蛮,从大齐立国之初,到如今二百多年,南北两边儿就没断了用兵,打一次老实几年,几年过后,依然会寻衅滋事。 只 要看了大齐南北的地势就知道,这事儿免不了,北胡是马上民族,民风彪悍,居无定所,朔州以北就是广鹜的大草原,也进了北胡国的国界,靠着畜牧而活的胡人, 远远比不上大齐的富庶,大齐有富饶的国土,有可以耕种的田地,比起北胡国的民不聊生,大齐简直就是天堂,饿着肚子的胡人自然而然就会把饥恶的目光落在大 齐,故此,大齐北境总不太平。 南蛮地处岭南,气候炎热,深林密壑,沼气丛生,自己活的万分痛苦就见不得别人好,所以大齐这个富裕的邻居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南蛮的做法完全是损人不利己。 大齐这一南一北两个不省心的邻居,两百多年来就没真正太平过,不是北边用兵就是南边打仗,府兵制沿用至今,估摸就是这个原因。 这本北胡志详尽记录了北胡的城池,民风,习惯,疆域,甚至文化,若不是在北胡居住多年,绝不可能写出这本书。 碧青正瞎捉摸呢,忽听师傅道:“你手里的北胡志是东篱老匹夫所著,早年间,他出使北胡,被扣在胡地整整八年,八年里没干别的就写了这本北胡志。” 碧青眨了眨眼,心说怎么听着像苏武牧羊呢,走过来给师傅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东篱先生在胡地八年,难道没生儿育女?” 老爷子瞪了她一眼:“胡汉怎能通婚,再说,那些胡人是些什么东西,仁义礼智信对他们来说就是狗屁,那就是些罔顾人伦的畜生,你这些不靠谱的念头,到底从何处来的?” 碧青吐吐舌头:“那个,丫头就是随便一问。” “随 便?”老爷子摇摇头:“干系胡汉,岂能随便,我们大齐跟胡人征战百年,这仇结下来,没有解开的可能,你男人虽是个憨货,却进了骁骑营,那是我大齐的精锐, 里头的兵可不是大头兵,也不是为了给皇宫看大门的,是为了培养带兵的将领,你这丫头太精,你男人太傻,你们俩要是匀匀倒正好,既然不能匀,就只有一个法 子。” 碧青一愣:“师傅是说……” 老爷子道:“这两年北胡蠢蠢欲动,出兵是早晚的事,你男人既进了骁骑营就脱不开要上战场,战场上刀枪可不长眼,你男人上次能活着回来是侥幸,这回可就不见得了。” 碧青不乐意了,嘟嘟嘴:“您老这是咒大郎早死呢。” 老 爷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也不知那么个憨货,你瞧上他哪儿了,这么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不是咒他,我是怕那憨货死了,你这丫头要哭死,书架子顶上有本兵书, 跟你手里的北胡志一起拿走吧,教给他,学会了,没准能保他一命,至于那傻货学不学的会,就是你这丫头的事儿了。”说着还叹了口气:“收了你这丫头,连你的 傻女婿都得看管着,真是操不够的心。” 碧青笑了:“瞧您老说的,大郎哪傻了。” 老爷子瞥了她一眼道:“傻不傻是他的事儿,捞了你这么个媳妇儿,却真是他王家的造化,祖坟都冒青烟了。” 碧青知道师傅嫌大郎憨,可自己就喜欢憨的,如今越来越觉得,大郎憨的可爱,尤其听话,对自己言听计从,别说这个世界,就是现代想找这么个听话的男人都难。 不过,蛮牛最厌烦识字,更别提看书了,这些怎么教给他,真是个大难题,或者自己可以用利诱的法子,给蛮牛点儿甜头,没准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老爷子写累了,叫碧青收拾了笔墨,喝了两口茶问:“你种了一百多亩桃子,就算结出果子来,这么多你打算怎么卖,推车去城里吆喝,卖不了多少吧,用不用老夫帮忙,你师傅这张老脸在大齐还是有些用处的。” 碧青道:“我师傅的脸面金贵着呢,可不能随便使,得留着关键的时候再用,卖桃子这样的小事儿哪用得着您老出马,丫头有法子卖呢,倒是有件事儿得请您老帮忙,不知道您老可认识会看水脉的人,如今桃林边儿上那些乡亲喝的可是白河水,虽是活水也不妥当。” 老爷子道:“你不是教了他们过滤的法子?” 碧青摇摇头:“用木炭过滤只是权宜之法,并非长久之计,滤过的水看着清,其实也不是很干净,日子长了恐要生病。” 老 爷子点点头:“先帝四十年冀州大疫,不过几天的功夫,瘟疫便蔓延开来,死的人不计其数。”说着仿佛想起什么难过的事儿,脸色有些凄惶,半天才道:“如今的 深州大旱比起那年的疫病真算不得什么,整个冀州府方圆百里随处可见活埋的万人坑,一发病不等咽气就推到坑里埋了,不埋不行,老夫亲眼所见,那些被埋的人最 后一刻还在挣扎,这百里之地不知埋了多少枯骨,后来老夫问过太医院的老胡,老胡说冀州疫病之源是水,百姓习惯喝河里的水,纵然有井也都是临河不远,井浅又 不注意遮盖,跟河水没有太大区别。” 碧青点点头:“师傅说的是,要防病就先要改掉喝生水的习惯。” 老爷子捋了捋胡子:“所以,你给桃林那些人立了规矩,不许喝生水,可有效吗?” 碧青道:“习惯最难改,一开始很难,后来我想到一个法子,就是扣钱,发现喝生水的,就罚工钱,一次一文,家里的老人孩子犯了错一样罚,自从有了这个法子,就没有人再喝生水了。” 老爷子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这丫头果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碧青道:“丫头是实在没法子,这个法子最有用,所以只能使了。” 老爷子:“你家的水尤其清甜,是个什么道理?” 碧青嘿嘿笑道:“您老不知道,我家旁边那个水坑可不寻常,底下通着泉眼呢,估摸着是从莲花山那边儿过来的水脉。” 老爷子敲了她额头一下:“所以,你就想让师傅帮你找看水脉之人,你想打井。” 碧青忙点头,:“王家村的那两口井的水,不知怎么回事又苦又涩,难喝的要命。” 老爷子挑挑眉:“你打算帮王家村打口甜水井?” 碧青:“就像师傅说的,当年冀州大疫,死了不知多少人,我家也在村里,就我一家免疫有什么用,假如村里有人得了疫病,我家一样没活路,只有所有人都好了,丫头一家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老爷子愣了愣,真不知该说这丫头大公无私还是自私自利,说大公无私吧,丫头的出发点是为了她自己,说自私自利吧,虽是为了她自己却惠及旁人,打井是件利民的大好事。 老爷子想了想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师傅,你家新房子盖成的时候,管保有井水喝。” 碧青眨眨眼:“师傅,跟您老卖个人情,桃林那边儿能不能多打几眼?” 老爷子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打井容易啊,张嘴就来,再说,桃林边儿上一共就那么几十户人,打那么多井做什么?” 碧青说了句:“您老等会儿。”跑出去不一会儿拿进来一张图纸,摊在炕桌上,老爷子一看不禁愣了:“你要在莲花山下盖房子。” 碧青点点头:“那边儿现在有几十户,二百多口人,以后就难说了,谁家没个亲戚,知道这边儿有饭吃,有活儿干,通个信儿,谁不来,就这一个月就又来了几十口子,这么下去那些房子根本不够住。” 老爷子不上当,一指上头错落在山脚下的宅院道:“少哄你师傅,老夫不信,你这些宅子是给灾民盖得。” 碧青嘿嘿一笑:“顺便,顺便吗,您想想,临山屯也不过才有三十户人,咱桃林这边现在就差不多了,早晚得变成一个独立的村子,这些百姓虽是村民但没有地,光靠着丫头的一百亩桃林,也不成啊,所以,得给乡亲们找一条活路。” 老爷子挥挥手:“少跟师傅拐弯抹角的说废话,直接说想干什么?” 碧青摸了摸鼻子:“简单说就是,我想在莲花山下盖一个庄子,把桃林跟深州逃荒来的乡亲们都圈在庄子里。” 老爷子指了指那些宅子道:“这些院子是不是多了点儿?”碧青道:“丫头不打算盖太大的院子,都盖成两进的院子,这块空地有三十亩,算着至少能盖六十栋宅子。” 六十?老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在这么个穷山坳子里盖六十栋宅子作甚?”碧青理所当然的道:“卖。” “卖?丫头你到底差多少钱儿,师傅虽不济,也攒了点儿存项,要不……”碧青笑着摇摇头:“哪有弟子找师傅要钱花的,该弟子孝敬师傅才是。”说着一指桃林边儿上的一栋道:“师傅稀罕桃花,这个院子临着桃林,是弟子孝敬师傅的,您瞧,院子的名儿丫头都给您老想好了。” 老爷子仔细看了看,果真,那个院子上头有个牌匾儿,上面写着三个字,武陵源,碧青指了指旁边儿:“这里挖一条清溪,引了山泉过来,您老在院子住着,春有花,夏有叶,秋有果,岂不比这个桃花村强。” 哈哈……老爷子忽然大笑起来,胡子捻的更勤:“丫头你是变着法儿的给你师傅搬家啊,武陵源倒是比桃花村有意境的多,而且,老夫住进了武陵源,你盖得那些房子就不愁卖了,是不是?鬼主意打到你师傅头上来了,你说该不该打。” 碧青伸长脖子把脑袋探过去:“该打,该打,您老打吧,多少下丫头都不喊疼。”“你这丫头……”老爷子哪舍得打,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作罢。 屋里的笑声传到外头,江婆婆道:“你听先生跟姑娘这是说什么笑话呢,这么高兴。” 老江从腰上拿起酒葫芦咕咚喝了一口,粗声粗气的道:“你管说什么呢,先生高兴就好,多少年没听见先生这么笑过了。” 江婆婆想起以前的事,不禁抹了抹眼角,自从那年冀州大疫,小姐病没了,先生就没怎么笑过了,有时候自己都疑心先生是忘了怎么笑了吧,小姐没了,把先生的魂儿都带走了,这一晃都多少年了,想起来都叫人难受。 碧青在老爷子的草庐里住了三天,才回王家村,刚进院就听见桃花娘的声儿从屋里传来出来:“嫂子可不是哄我呢吧,碧青是今儿家来,这都快晌午了怎还不见,不如让我家老二去桃花村接一趟。” 何氏忙道:“不用,不用,小五昨儿去送东西的时候,碧青说了今儿家来,估摸就在道上了,这会儿去接没准就走岔了,等等吧,什么要紧事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上。” 碧青有些纳闷,心说,桃花娘可好些日子不登自家的门了,今儿做什么来了,叫碧兰跟小海把地窖里存着的酒坛子搬到江伯车上,嘱咐江伯回去时慢些,这才进了屋。 说 起酿酒,还是亏了柳泉居老掌柜的点拨,现代的时候,碧青自己做过葡萄酒,梅子酒,甚至米酒,这些相对比较简单,可要酿真正的美酒就难了,试了几回都没成 功,后来柳泉居的老掌柜来定灰包蛋,碧青拿做灰包蛋的方法跟老掌柜换了个酿酒的方子,碧青不知道老掌柜留没留后手,不过酿出来的酒倒不差,至少比起街当刘 寡妇家强远了。 为这事儿,刘寡妇登了好几次门,跟碧青婆婆东拉西扯了好几天,末了,才磕磕巴巴的问,:“是不是想在村里开卖酒的铺子?” 碧青哪有这个功夫啊,再说,卖酒能赚几个钱,把那片桃林折腾明白了,就够自己一家吃好几辈子的了,直接跟刘寡妇说不会开铺子,刘寡妇这才放心的走了。 不 过,桃花娘今儿来的倒有些蹊跷,碧青刚进屋,桃花娘就迎了出来:“刚还说你婆婆哄我呢,不想你就回来了,怎不在老先生哪儿多住些日子,先生一个人在桃花村 住着,跟前没个底细人伺候,到底不妥帖,收了你这么个弟子,还是个丫头,不能时常在跟前,有个事儿指使谁去。” 碧青目光闪了闪道:“师傅喜静,不惯外人搅扰,之所以回冀州住着就是嫌京城闹得慌,跟前有江伯两口子伺候着,倒也过得去,不瞒婶子,我师傅脾气古怪着呢,外人去了,一概不理会,就是冀州知府闫大人去了,师傅也让人家在外头站着,院子都不让进。” 桃花娘脸色有些讪讪的道:“听我家桃花说,老先生很是和善,跟那些深州逃荒来的灾民,有说有笑的。” 碧青点点头:“这话倒是不差,师傅乐意跟乡亲们说话儿,说那些乡亲们实诚,有一说一,不像那些当官儿的,一个个都戴着面具,说的话七拐八绕,不知怎么个心思,跟他们说话累得慌。” 桃花娘呵呵笑了两声:“这倒是,这倒是……” 碧青见桃花娘欲言又止,索性直接问出来:“婶子今儿过来敢是有什么事儿?” 桃 花娘一听,忙从身背后掏出一摞纸来递给碧青:“大郎媳妇儿你瞅瞅,这是桃花女婿做的诗,写的文章,俺这姑爷虽说这次童试没中,好歹是书香门第,天生就是念 书的材料,俺那亲家祖上可是中过举人老爷的,大郎媳妇儿你是个识文断字的,瞧瞧俺姑爷这文章写的,一篇文章就写了这么多字,肚子里得有多少墨水才成啊,听 桃花说,他公公都说几个儿子里数着他家老二最有才,就是没摊上个好先生,生生的把孩子耽误了。” 说着,眼角略飞了飞道:“大郎媳妇儿,你终归不是俺们王家村土生土长的人,不知道根底儿,婶子说句你婆婆不爱听的话儿,大郎家从这儿往上倒,莫说一个中举的,识字的都找不出一个来,你家二郎若不是拜了好先生,哪能有如今的造化呢。” 碧青脸色略沉,桃花娘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小市民,气人有,笑人无,看着二郎拜了好师傅,眼热,生气,明明求上门了,还拉不下架儿,把自己摆的高高,简直是神经病。 桃 花娘这辈子算顺遂,娘家殷实,没饿过肚子,嫁给王富贵日子也不差,至少之前在王家村是头一份的,日子长了就养成个吃甜咬脆,事事儿都要拔尖的性子,最见不 得别人好,即使这会儿是来求帮忙的,心里也瞧不上碧青家,尤其,觉着二郎不该有这么好的境遇,这种人不帮她,她转过头骂你,帮了她,依旧不会念你的好儿。 既如此,碧青吃饱了撑的才会管这档子闲事儿,她是好人,可不是烂好人,对于桃花娘这种人,就让她看着自家越过越好,就能气死她,跟这种人也没必要客气。 想 到此,碧青堆起个笑道:“婶子说的是,我家祖上都是种地的庄稼人,可我公公地下有灵,二郎就出息了,如今拜在昌陵先生门下,不用考童试府试直接就进了太 学,想必婶子不懂,一进太学就算进了仕途,太学出来监生比朝廷大考的进士都吃香,当官是一定了,赶明儿二郎衣锦还乡,可得好好给我公公上上坟,别看之前八 辈子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人,从二郎这辈儿起,就算改换门庭了,书香门第算什么,以后家里盖好了新房,叫我师傅写四个字光宗耀祖,篆刻成匾挂在大门上,别人 眼热也没用,谁叫我家二郎争气呢。” 说着,把手里的一摞纸塞回桃花娘手里:“婶子,我这儿也有一句话,您别不爱听,您大字不识的 妇人,知道什么叫好文章,写再多的字,连篇累牍都是废话,也是没用的蠢材,依我看,您姑爷不是什么念书的料,就早老老实实的在家种地的好,免得将来连饭都 吃不上,让你家桃花跟着受穷。”扔下话扭脸就出去了,把桃花娘生生的晾在当场。 桃花娘那个脸,青一阵白一阵,胸膛呼哧呼哧气的直喘大气,碧青婆婆对着外头呵斥了一声:“这丫头今儿怎了,说话这么不中听,桃花娘,你千万别跟这丫头上檩,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等回头看我怎么数落她。” 桃 花娘喘了半天才道:“她可不是小孩子,识文断字的女秀才,说出的话直冲人肺管子,就算你家二郎有出息,能光宗耀祖,怎么俺家姑爷就成没用的蠢材了,这才哪 儿到哪儿,往后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呢,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我还就不信,好事儿都让你一家占了。”撂下话甩手走了。 何氏随后追了出去:“她婶子,她婶子……” 追到门口,给在外头听了半天墙根儿的王兴娘扯住:“嫂子还追她做什么?” 何氏道:“虽说桃花娘的话不中听,怎么也是长辈,碧青那几句话说的也真过了,当初,她富贵叔没少帮着家里,这会儿人家求上门,不能帮的不帮就是,做什么闹成这样,乡里乡亲的脸儿上不好看。” 王 兴娘道:“嫂子您这心太善了,桃花娘家帮什么了,不就借了他家几次牲口使吗,碧青三天两头给她家送去的吃食,难不成都喂了狗,不说这个,她家桃花娶的时 候,不是碧青,连周家门都进不去,躲在轿子里抹眼泪,差点儿没上吊,这份大恩怎不值那几次牲口,还有,她家老大娶媳妇儿,碧青可是随了一份厚礼,多少人情 都补过来了,真论起来,该着她知您家的情儿才是,可桃花娘不仅不知情,背地里不知嚼说了多少闲话,说二郎一个庄稼小子,拜了好先生也没用,将来能有什么大 出息,这话背地里说说咱当闲话听,当着面儿还说,可就是欺负人了,碧青做的对,桃花娘这种人就该这么治她,看她以后还得了便宜卖乖,什么东西啊。” 何氏叹了口气,喃喃的道:“总是乡亲,这么闹起来可不生份了吗?” 碧 青从灶房出来道:“娘,以前我敬她是长辈儿,才跟她客气,可长辈没个长辈的样儿,也莫怪我的话难听,哪怕她指着我鼻子骂,我都不生气,可她说二郎就不行, 二郎是谁,太学的监生,以后就是大齐的栋梁,岂容她一个无知村妇说三道四,想求人还按着坏心,咱家没这样的乡亲,更何况,我刚的话虽冷,却是实实在在的良 言,就她家姑爷肚子里那点儿囊揣,童试都过不了,还想找好先生呢,纵有伯乐也得找千里马,没有说找头骡子充数的。” 几句话说的王兴娘扑哧一声乐了,指着她道:“我先头还说你家碧青是个菩萨心肠的烂好人,今儿才知道,这丫头是没发威,发了威,简直就是庙里的怒目金刚。” 何氏点了碧青一下道:“你这丫头,倒越发不依不饶起来,说两句就让她说就是,也不掉块肉,二郎有出息,咱家自己高兴就成了,何必弄得别人不痛快呢。” 碧青道:“不让咱家痛快,她想痛快,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娘,我这不是不依不饶,我这是不想让人当咱家是软柿子捏,别觉着咱家心善就好欺负,以前村里数着她家的日子好,往后瞧着,拍马也撵不上咱家的一星半点儿。”撂下话去坑边儿瞧坑里的鱼去了。 坑里的鱼养了一年多,前些日子王兴说瞧见好几条大的,在水里头一晃没影儿了,有一截子胳膊长,估摸怎么也有二三斤 ,碧青就琢磨着,捞几条来解馋,提着木桶拿着抄网就去了。 何氏摇摇头:“碧青这丫头如今这个脾气啊可跟以前不一样了。” 王兴娘道:“不是碧青的脾气大,是嫂子糊涂了,碧青的话儿可没说差,以前数着他王富贵家的日子好,如今莫说咱王家村,十里八村的问问,谁比的过咱家啊,您就听着碧青的吧,有这么个媳妇儿里外操持着,嫂子以后就剩下享福了。” 不说何氏跟王兴娘这儿唠家常,且说碧青,拿着抄网到了坑边儿上,看看左右没人,脱了鞋子,挽上裤腿,举着抄网想下水捞鱼,脚一沾水就冻得一激灵。 刚三月,天气虽和暖了,水还是冰的难受,想起这几日大姨妈快来了,只得放弃捞鱼的想法,刚把裤腿放下去,就听一个熟悉的声儿:“你在水边儿做什么呢?” 碧青一愣,抬头见是杜子峰,仍是一袭青衫背着日头站在坑边儿上,五官隐在日影里,有些模糊,以至于碧青根本瞧不清他的表情,既然人家问了,不回答不礼貌,只得举了举手里抄网:“捞鱼。” 仿佛听见他轻笑了一声,碧青道:“你笑什么?我养的鱼,都一年多了也该养肥了,捞上来正好做菜。” 杜子峰又笑了一声:“如此说,今儿在下可有口福了。” 碧青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呢,手里的抄网就给他拿了去,然后,碧青眼睁睁看着这位间河县的县太爷,把袍子下摆撩起别在腰上,鞋脱了丢在一边儿,挽起裤腿,举着抄网就下水了,一抄网下去,捞上来一对绿油油的水草,仍不死心,又继续下网捞。 碧青回过神来,好笑之余也开始指挥:“哪儿,哪儿有条大的……”杜子峰手里的网刚下去,那条大鱼尾巴一甩没影儿了:“这边儿,这团水草下头,看见没,是条草鱼,肉多刺少,味道鲜美,可做熘鱼片,头尾还能熬鱼汤。”碧青颇恶趣味的出主意。 杜子峰急忙下网,这次倒真网住了,杜子峰异常兴奋,平常风雨不动的脸,都有些激动的潮红,直勾勾盯着网里的草鱼,生怕跑了,小心的把网举了起来,可惜乐极生悲,抄网刚离水,网里的草鱼一挣,跳了起来,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跃入水中,激起一阵哗啦啦的水花。 杜子峰望着空空如也的抄网,发了半天楞,那表情很有些滑稽,碧青想笑,顾忌杜子峰的面子忙忍住,咳嗽了一声,瞥见王兴过来了,忙招呼王兴捞鱼。 王兴儿原来是个旱鸭子,去年在藕田里伺候了一年藕,又隔三差五给坑里的鱼喂食,天热的时候,常跳进坑里洗澡,一年过来倒学会了凫水,抄网也使的异常顺溜,从杜子峰手里接过抄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捞上来五条大鲢鱼,最小的也有二斤多,最大的一条估摸有四斤了。 碧青打算今儿晌午熬鲢鱼,叫王兴儿提回去,自己看着杜子峰,这时候正是农忙时节,间河县的县太爷,不该如此悠闲吧,所以,这位来一定有事。 杜子峰不理会湿漉漉的裤子,直接套上鞋,指了指坑边儿上,用麦草盖着的一块地水塘道:“这下头就是泉眼。” 碧青这才明白过来,他是为这事来的,这个时候,打一口井都是大事,更何况,碧青想一气打好几口,不通过杜子峰这个间河县的父母官绝不可能,不过,他认识会看水脉的人吗? 杜子峰仿佛知道她想什么,开口道:“在下有位同榜的年兄,现正任冀州府司农主事。” 碧青立刻就明白了,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有这层关系,打多少口井都不是问题,解决了难题,自然高兴,开口相邀:“杜大人请家里喝茶。” ☆、第49章 正值三月,春日和暖,风轻云淡,诗里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是说江南的春景,农家的三月比不上江南的秀美,却也别有一番韵致。 村子里的柳树少,没有满天飘飞的柳絮,坑边儿的杨树却开了花,今年的杨树林子又拔了一个高,一开春就开了满树的花,一串串的杨树花像一条条挂在树上的毛毛虫。 村里淘气的小子捏一个,偷偷放到邻居小丫头的头上,等小丫头发现,呜呜哭着去找小子的爹娘告状,小子的屁股总免不了要挨上几巴掌,挨了打也不改,下次依然会吓唬邻居的小丫头,小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爱看小丫头哭花了的小脸儿,百看不厌。 乡屯里的孩子,没有太多花俏的玩具,却拥有最鲜活丰富的童年,碧青有时候会想,假如自己也是王家村的人,跟蛮牛家住邻居,蛮牛会不会也这么干,小孩子心里朦胧的好感,以这种恶作剧的形式表现出来,总会弄巧成拙。 不过,蛮牛真这么干的话,估计自己也不会让他如意,因为自己根本不怕毛毛虫,他要是真敢把杨树吊子放到自己头上,自己就去抓了真的毛毛虫来塞到他脖子里。 想到此,不禁摇头失笑,自己瞎想什么呢,家里的灶房是大郎上次回来时修的,对着炕边儿开了一个窗户,自己做着饭,一抬头就能瞧见坑边儿的杨树林。 进了三月,杨树吊子没了,树枝子上窜出青嫩的杨树叶,没几天就长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去,哗啦啦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 杨树林子旁边儿,移过来几颗嫁接的枣树,也抽出了新芽,想来今年的酒枣能多做一些了,如今需求量太大,一棵树恐怕不够了。 师傅跟江伯喜欢吃,杜子峰也喜欢,大郎哪儿营房里那帮子可都是馋狼,尤其崔九,多少好吃的都填不满他那张嘴,连吃带拿,脸皮厚的堪比城墙,抱着酒枣罐子,没一会儿就见了底儿,吃的满脸通红,浑身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喝醉了呢。 不知道这次麦收那小子来不来,不来,自己也得把他够来,想占便宜没那么容易,得找补回来才行,今儿晚上就给大郎写信。 忽听院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不禁愣了愣,收回目光看向门外,院子里放了张矮桌,桌上放着算盘,摊了一桌子账本,碧兰正坐在凳子上,认真的算账。 碧兰念书寻常,对数字却很敏感,算账尤其快,碧青教了她几次,就会看账了,算盘也打的极好,碧青就把家里的账都交给了她,算账,对账,目前没出过纰漏。 小 海淘气多动还笨,算账不行,认字也慢,到现在,千字文上的字还没认全呢,有时候,碧青真觉,老天爷太偏心,二郎那么聪明,多难的文章都是一遍就会,且能举 一反三,小海就笨的一个千字文,学了好几个月都没学会,这会儿正摇头晃脑的背呢:“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辰宿列张,辰宿列张……”念 了三遍,怯生生的看向杜子峰。 杜子峰提醒了一句:“寒来暑往。”小海才忙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秋收冬藏……”又开始眼巴巴望着杜子峰了。 杜子峰叹了口气:“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你先念熟了,弄明白意思,再背就容易多了,你知道你背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小海低下头半天才小声道:“大姐给我讲过,我当时记住了,可转眼就忘了。” 杜子峰倒也算耐心:“那我再告诉你一遍,这次可记住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两句是说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时候,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 杜子峰的声音颇富磁性,却跟他的人一样,让人莫名觉得严厉,看得出来小海很怕杜子峰,自己教他的时候,这小子总是走神儿,一会儿看看远处的树,一会儿院子里吃食的小鸡仔,哪怕地上的蚂蚁洞都比自己教给他的书有吸引力,也因为如此,自己教他好几遍,这小子也没记住。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该给这小子找一个严厉的老师,这小子知道自己不舍得罚他打他,根本就不怕自己,也不会好好学,换一个严厉的先生就不一样了,一手板下去,就老实了,自己教了一个多月都没学会的千字文,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背下来了,看来这小子不是笨是欠打。 杜 子峰这位县太爷客串了一回先生,自己好歹的也得有点儿表示,这几条鲢鱼就算谢礼吧,想着,从桶里捞出一条大鲢鱼,放到案板上,刀背敲了一下鲢鱼头,刚还活 蹦乱跳的鲢鱼立马就老实了,刮去鱼鳞,开肠破肚,收拾干净,剁成一掌宽的鱼段,用粗盐码在陶盆里,腌一会儿,裹上一层薄薄的麦子粉,过油煎的两面焦黄,锅 里搁上大大的葱段,一把子蒜,放入煎好的鱼块,毛酱,醋,再抓一把糖霜,兑开水,没过鱼块,大火烧开,小火焖炖半个时辰,就成了。 如此焖熬出来的鲢鱼,红亮酥烂,鲜香入味,捡了几个锅边上贴的小卷子,叫小五给师傅送了一小盆,剩下的被家里人一扫而空,数碧兰跟小海吃的最多。 杜子峰吃了两大块鱼肉,又喝了一碗熬得白白的鱼头汤,不禁吁了口气,他以前不大爱吃河鱼,总觉着有股土腥味儿,可碧青做出来的鱼,却没有半点腥味儿,且厚厚的鱼肉,也颇为入味,就着刚出锅的小卷子,说不出的好吃。 杜子峰端着麦子茶,仍不觉回味刚才的美味,碧青已经把自己那张偌大图纸展开,并跟他进一步说明,想在哪儿打井?哪儿掘挖沟渠引水?哪里盖房子?何处安置那些深州的灾民? 杜子峰盯着那张图纸看了很久,抬起头:“你要知道,如此一项庞大的工程,除了人工,还要银子,深州大旱,灾民众多,人工应该不难,可这盖房引渠所需银子却也不是小数,从何处得来,难道你有不成?” 碧青摇摇头:“我是穷人,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见杜子峰挑眉,碧青笑道:“虽然我是个穷人,可冀州府最不缺的就是豪门大户的有钱人。” 杜 子峰叹口气道:“冀州的豪门大户再多,也没用,去年府台大人亲自登门,让他们捐些钱粮救济灾民,整个冀州府的豪门大户一共才捐了五百两银子,不到一千斤粮 食,还都是发霉吃不了的,这些人虽家资丰厚,却抠门的紧,宁可屯着粮食发霉,也不舍得救济灾民,你想让他们出钱帮你盖房,绝无可能。” 碧青挥挥手:“大人说错了,不是帮着我盖,是帮着他们自己盖,这些大人就别管了,我自有法子让他们掏钱,给大人看这个,是想让大人帮忙在这儿多打几眼井,井打好了,就能盖房了,估摸明年就能完工入住。” 说着目光闪了闪:“大人明年任期也该满了吧,吏部考评的优可不好得,间河县的地少,田税有限,若用税赋衡量优劣,大人可要吃亏了。” 杜子峰脸色略暗,这也是自己发愁的事儿,吏部考评直接干系到自己的升迁,间河县这样的小县,大齐不知有多少,间河县地少,若用税赋多寡来衡量,这个优自己的确拿不到。 碧青度他的脸色道:“大人也不用烦恼,间河县的地虽少,若大人的政绩亮眼,一样高升,间河县虽穷,却也是快风水宝地,莲花山的工程启动,便可顺理成章的安置数百甚至上千灾民,不用分给他们地,光盖房的工钱就养活他们。” 杜子峰想了想道:“先不说你那些房子盖不盖的起来,便盖起来,明年完工之后,这些灾民又该如何安置,你的桃林用不了这么多人吧。” 碧青点头:“是用不了,不过,大人何用愁这些,有朝廷大力支持,间河县的百姓定会大量种植番薯,朝廷之所以如此,想来是想用番薯来解深州大旱,如此一来,明年番薯的种植就会被大齐百姓接受,估计最迟明年,朝廷定会儿遣派钦差来冀州。” 话说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以杜子峰的精明,后头的事儿,不用自己点明也应该明白,果然,杜子峰目光闪了闪:“如此,你盖得那些院子也不愁卖了。” 碧青笑了起来,眨眨眼到:“碧青盼着大人腾达,也能跟着沾光。” 杜子峰走了,临走之前给小海荐了个先生,是在普惠寺借住的穷秀才,叫刘盛,因屡试不中,心灰意冷,盘缠用尽,又无脸回乡,只能寄居在普惠寺,靠抄写经文赚口饭吃,跟杜子峰有过数面之缘,杜子峰说此人中正耿直,给小海当先生正合适 碧青琢磨杜子峰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个秀才不适合当官,忠正耿直是美德,可当了官儿,这样的美德就成了弊端。 既然杜子峰推荐了,抽个时间去一趟吧,再说,自己还答应了普惠寺的老和尚,帮着寺里种一池莲花呢,自己倒是不怕食言,师傅的面子不能折,更何况,把人家后头那些桃树枝都快砍光了,也着实该还这个情,听说普惠寺的素斋颇有名,顺道也可以学两招儿。 杜子峰办事很靠谱,没几天冀州府司农部就来了人勘察水脉,预备打井,人一到,村子里就热闹了起来,也不管地里的庄稼了,都凑过来瞧热闹,有心思的恨不能井打到自家跟前儿。 桃 花娘就是一个,见看水脉的人围着碧青家附近转悠,急的不行,忙回家找自己男人去了,一进院见丈夫正在喂猪,不禁道:“你咋还在这儿喂猪,你是村里的里长, 大小也算个管事的,村子里打井这样的大事,没知会你就罢了,来了也得先从咱家待着才是,如今你瞅瞅,净围着大郎家转悠了,你这个里长倒成了摆设。” 王 富贵皱起了眉,手里舀麦糠的瓢咣当仍到猪食盆子里:“你消停些吧,大郎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你瞧着眼热,背着人嚼说了人家多少闲话,弄得咱两家越走越生 份,都是因为你这个嘴碎的婆娘,你瞧着人家二郎拜了先生,有了好前程,求到人家门上,想帮桃花女婿寻个门路,也不叫什么大事儿,好歹乡里乡亲的,大郎媳妇 儿心眼儿善,说不得就帮忙了,可求人,你倒是有个求人的样儿啊,当着人家大郎媳妇儿的面儿,说人家小叔子的不是,大郎媳妇儿心眼是好,可你莫忘了,人家是 有一肚子学问的女秀才,人家叫你一声婶子,是看在一个村的乡亲份上,你倒端起架子来了,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给人几句话顶回来,还气不忿,嚷嚷着往后瞧,还 用往后瞧什么,就瞅现在,咱家连人家的边儿都攀不上了,你嫌人家大郎媳妇儿说的话不中听了,俺倒是觉着,人家说的是实在话,桃花女婿要是真是个念书的材 料,哪用得着求到丈人家头上,成天端着个书装读书人,也不瞧瞧家里老婆孩子都快吃不上饭了,一家子靠着丈人接济过日子,他不臊得慌,我都替他臊得慌,回头 桃花再回来你跟她说,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三天两头回娘家要嘴,他周家丢的起这个人,她爹这张老脸丢不起。” 桃花娘道:“你这是什么话,好歹是亲生的丫头,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三口子饿死不成。” 饿 死?王富贵哼了一声:“你瞧她男人穿的衣裳鞋,连点儿灰都不沾,天天什么活儿都不干,笔墨倒费了许多,好好的纸,与其写那些没用的文章,不如糊了窗户,还 能挡挡风,给他白瞎了,她家又不是没地,只要他两口子肯下力气,俺就不信能饿死,便不乐意种地,如今大郎媳妇儿买下临山屯的一百多亩桃林,活儿有的是,只 要肯干,一个月五十文的工钱稳稳当当的落下,赶上这样的好年景儿,要是还饿死,就是活该,至于打井,那是冀州府司农部的人,跟间河县可没干系,是人大郎媳 妇儿托人情找来的,不是官差,打井的银子都是大郎家掏的,之所以打两眼井,是人家大郎媳妇儿不忍心村子里的人喝苦水,你想在家里打井,先不说舍不舍的掏这 些银子,就算你肯使钱,也得问问人家冀州府的人干不干,趁早在家猫着,别处去丢人现眼的好。”撂下话沉着一张脸进屋了。 桃花娘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儿,心里一阵阵不自在,有心想出去扫听扫听,可人都在大郎家,自己去了,没人搭理反倒没脸,不好出去,却又实在好奇,忽想起二丫头杏果儿,忙进屋去找闺女。 这丫头自打开春不知怎么回事,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出去疯跑了,成天在屋子里闷着,话都少了,就知道在炕头做鞋,一个人就两只脚,哪穿的了这么多鞋。 桃花娘进来把她手里做了一半的鞋丢到一边儿道:“你跟碧兰好,去她家问问在哪儿打井。” 杏果儿只当没听见,拿起鞋来闷着头接着做,桃花娘刚被自己男人没头没脸的数落了一顿,本来就憋着火呢,这会儿见闺女也不搭理自己,火气窜上来,伸手就拧了她几下:“死丫头,聋了不成,听见了没,叫你去碧兰家问问在哪儿打井?” 杏 果仍没反应,给她娘拧疼了也不吭声,低着头,跟个木头人一般,气的桃花娘直哆嗦,扬起手打了好几巴掌,见杏果儿还不动,也卸了劲儿,一下坐在炕上,喃喃的 道:“怎么都是我错了,我哪儿错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着……”念叨了一会儿对着杏果儿道:“算娘求求你,说句话,难道真哑巴了。” 杏果这会儿抬起头来,木呆呆的看了她娘一眼,站起来出去了,出了自家院子,走到碧兰家门口,就见里头挤满了人,村子里的乡亲们差不多都来了,老老少少围着那些冀州府看水脉的人,问东问西,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杏果儿脚都迈出去了,又缩了回来,当初铁柱家的婶子跟娘说,把自己跟二郎凑做堆的时候,自己在里屋听的真真儿,还记得,那时自己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心里喜欢二郎不?杏果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二郎家好,什么都好。 二郎娘和善,二郎的嫂子更好,识文断字能教二郎念书,有本事赚银子,还会做吃食,大郎嫂子做的吃食,是杏果儿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甜甜的麦芽糖,香喷喷的酱头肉,哪怕烙的饼,都比自家的好吃几百倍。 之前还觉得自家过得日子不差,后来才知道,二郎家的日子才是日子,如果自己能嫁给二郎,就能在这样的家里生活,一想到可以过二郎家的日子,杏果儿就从心里头欢喜。 可她娘看不上二郎,娘心心念念想攀上一门好亲,在她娘想来,二郎家不算好人家,娘更喜欢姐夫那样的,可自己没看出姐夫家哪儿好,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留着书香门第的名声,也是笑话,姐的日子自己是知道的,还不如在家的时候呢。 娘瞧不上二郎,几句话把铁柱婶子顶了回去,亲事也黄了,还叮嘱自己别跟碧兰在一起玩,省的外人传出闲话,将来不好说亲事。 她娘的话都没凉呢,二郎就拜了先生,跟着先生进京了,听说进了太学,太学是什么?杏果儿不知道,可她知道一件事,自己曾经离二郎,离那个温暖的家很近,差点就迈进去了,现在却只能站在门外偷偷的看。 想起这些,脸色一暗,刚想回去,碧兰一眼看见了她,撂下手里的茶壶,跑了过来:“杏果来了,走去我屋里待着。”说着拉着她的手去了自己屋,让她坐着,自己出去给她舀麦子茶。 杏果儿忍不住打量这个屋子,这是自己家以前的老宅 ,荒了好些年,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可现在她竟认不出了。 屋里收拾的很干净,地面跟炕都是新磨的,炕头叠着整整齐齐的被子,炕上摆了一溜小柜儿,上头有一大摞账本,再旁边儿是笔墨纸砚,墙上挂着一个小算盘,对面墙上搭着木架子,木架子有两层,放着满满的书。 杏果儿好奇的问:“这些书……都是你看的?” 碧兰摇摇头:“我才认识几个字,哪看的了这些,这是我姐的,从桃花村拉过来的,我姐说这屋子年头长了,潮气重,不能放太多书,等回头新房盖好了,找木匠打个一通到顶的柜子,刷上桐油,外头吊上布帘子,既防潮又防虫子,放多少书都不怕。” 说着,把墙上的算盘摘下来拨了两下:“这算盘是我的,姐跟我在这屋住,就是为了教我看账打算盘。”指了指炕柜上的账本:“这些是我家做买卖的账本子,如今都归我管呢。”说这话的时候,碧兰眼里都放光。 杏果儿恍惚想起碧兰刚来时的样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小脸蜡黄蜡黄,一头枯黄的头发像秋天乱蓬蓬的草,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瞅着都吓人,明明跟自己一般大,却生生比自己矮了一头还多。 如今的碧兰,个头比自己都高了,乌黑发亮头发梳了一条辫子,垂在一侧肩膀上,辫稍儿系了一条鲜亮的红绸子,趁着那张小脸越发白净好看。 都说碧兰像她姐,以前还不觉得,如今瞧着眉眼儿越发的像了,身上簇新的袄,异常合身,不像自己总穿大的,娘生怕自己长得快,衣裳小了,每次做新衣裳都做的老大,一身衣裳都穿破了还大呢。 碧兰见自己说了这么多,杏果儿也不言声,只管盯着自己看,就问她:“你看我作啥?这些日子怎不来找我玩了?” 杏果儿咬了咬嘴唇半天才道:“我娘让我来问问,你家的井打在哪儿?” 碧兰道:“我家就打一口井,打在新房那边儿的院子里,另外一口是给村里人打的,姐说不能光我们一家喝甜水,全村这么多乡亲呢,就叫冀州府看水脉的再寻一处,说是在街当,离着你家不远,走几步就是,以后你家吃水可方便了。” 碧兰还要拉着杏果儿给她看自己绣的手帕子,忽听外头碧青喊她拿纸笔,跟杏果儿说了一声就跑了,等再回来屋里已经没人了。 碧兰不免有些郁闷,杏果儿是她来王家村的第一个朋友,她很希望能跟她做一辈子朋友,姐说过,女孩子有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最难得,可杏果儿最近都不打来找自己,自己去找她几次,她也不出来。 碧青叫小五跟着冀州府看水脉的人去了桃林,自己把笔墨拿进来,一进屋就见碧兰一脸愁容的坐在炕头发呆,不禁笑了,戳了她的小脸一下道:“琢磨什么呢,多大的丫头就发起愁了,叫人见了,还不笑话死你。” 碧兰圈着她姐的胳膊蹭了蹭道:“姐,我是不是长得讨人嫌?” “胡 说,让娘知道看不打你,你可是娘生的。”见碧兰一张小脸皱巴巴的不舒坦,想起刚才小海说杏果儿来了,仿佛明白了什么 ,开口道:“杏果儿摊上那么个娘,是她的运气不好,她自己要是想开点儿还好,想不开赶明儿就会钻牛角尖,她是自卑,跟你没关系,别没事儿瞎琢磨。” 碧兰仰起小脑袋:“杏果儿家也很好,她长得也不难看,自卑啥?” 碧青拽了拽她的辫子:“就是说呢,她自卑啥,所以,姐才说她想不开,都说咱们姐妹长得像,你讨人嫌,不就是说姐也讨嫌吗。” 碧兰嘟嘟嘴:“姐哪会讨嫌儿,我偷偷听见村子里的人都夸姐呢,说姐是生了菩萨心肠的财神爷,说姐夫家的坟头冒青烟了,才娶了姐这样的媳妇儿。” 菩萨心肠的财神爷?碧青忍不住想,这到底算哪路的神仙,不过,蛮牛能娶到自己,还真是他的运气。 这么想着,点点头:“能娶到姐这样的媳妇儿,你姐夫家的祖坟都烧着了。”碧兰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姐俩说了一会儿话,碧青见小妹不再想杏果的事儿了,才算放了心,这么大的丫头,最容易钻牛角尖,她可不希望碧兰变成阴沉沉的,她喜欢现在的碧兰,开朗阳光,一笑起来,小脸格外好看。 至于杏果儿,碧青只能说,有那么个娘,这辈子想过上舒坦日子,恐怕不易,碧青以前不信命,可如今有些信了,尤其女人,一辈子的好坏,除了自身的努力,还真要看命。 自己的命就不错,遇上真心疼自己的爹娘,心善的婆婆,憨厚的丈夫,聪明的小叔,护着自己的师傅,还有开朗的妹子,调皮的小弟,自己命好,才会有这些家人,所以,她希望家里每个人都过得快活安乐,这样才是自己期望的家,温暖的家。 这么想着,倒越发有些想大郎了,不知收没收到自己的信,收到了信,会是什么样儿,一定拿着信傻乐呢,嘴咧的大大,露出两排大白牙,想着大郎的傻样儿,碧青自己都忍不住乐了。 崔九急的不行,伸手要去抢大郎手里的信,给大郎一拳打过来,不是崔九闪的快,一准儿给这小子打个乌眼青。 崔九指着他道:“我好心好意要帮你念信,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你抱着信傻乐半天有屁用,一个字都不认识,知道你媳妇儿信里写的什么不?” 大郎想想崔九说的有理,刚才自己也是下意识的动作,不是真想打他,不情不愿的把信递给崔九,还叮嘱一句:“别撕了。” 崔九真想翻白眼啊,小时候淘气把他家老爷子的圣旨撕了,也没怎么着,大郎媳妇儿的一封信,倒比自家老爷子的圣旨还金贵不成。 不过,看大郎握着的大拳头,崔九还是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心的展开信纸,一看内容,忍不住哈喇子流了三尺长,这哪儿是家书啊,分明就是菜谱。 信 里就说最近新学了几样吃食,准备大郎家去做给他吃,什么番薯圆,番薯饼,番薯丸子,拔丝番薯,番薯凉粉……一封家书上都是用番薯当食材做的吃食,而且,还 详尽说了,哪种是什么口味?甚至,说她自己最喜欢那种等等,最后,说随信送来几样让大郎先尝尝,喜欢那样儿,等麦收回去做给他吃。 崔九念完了,把信丢给大郎,一跳扑过去就把大郎旁边的包袱抱在怀里,莫头就跑,一边儿跑一边儿嚷嚷:“过麦收我还跟你家去啊。” 大郎挠了挠头,拿着信瞪大眼仔细看了半天,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怎么都是番薯,也没说想不想俺。”回去得好好问问小媳妇儿,好容易写封信说番薯做什么? 脑子里划过小媳妇儿那身细皮嫩肉,红润润的小嘴,大郎恨不能现在就是麦收,松软的麦草垛上,好好亲小媳妇儿几口,还有,那软绵绵的小手……大郎忍不住有些脸红。 常 六看见他那样儿凑过来道:“想什么,脸都红了,跟哥几个说说,跟你媳妇儿怎么办的事儿,我瞅你媳妇儿那小身板,可架不住你揉搓,不像俺媳妇儿,五大三粗, 屁股大的像磨盘,怎么揉搓都不怕,给俺生了一个小子一个丫头,这次麦收俺家去好好收拾她几天,估摸明年俺又当爹了,脑袋瓜子别裤腰带上才挣下这份家业,一 个小子可不成,怎么也得养仨,一个儿子分一份,到俺老的时候,一群孙子围着俺转,争着抢着叫爷爷,俺就给孙子讲咱们打仗的故事儿,让孙子们知道他们爷爷当 年多威武,一刀就砍了南蛮子的脑袋,骨碌碌滚下来,跟个皮球似的,眼珠子都没闭上。” 安大牛道:“你算了吧,装什么英雄,你他娘的就是个怂蛋,砍了俩南蛮子,一个月没睡不着觉,熬的都没人样儿了,看着都瘆人。” 常六一下蹦了起来:“你他娘少说风凉话,那是俺第一次杀人,能挺住没倒下就是好样儿的,你倒是睡着了,可睡着觉就吓哭了,哭的那个惨啊,跟月子里的奶娃子似的,还嘟囔着直喊你娘。” 安 大牛道:“哭咋了,喊娘咋了,老子照样立了军功,给家里挣了银子,只要俺儿子能吃饱,俺媳妇儿能过活,就算俺死在战场上也不屈得慌。”说着叹了口气道: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家业啊,咱就当个笑话儿说吧,就那点儿银子能使一辈子不成,不定咱们前脚死了,后脚媳妇儿就找了下家,年纪轻轻的,谁甘心守着 死人过一辈子啊,只要媳妇儿还有点儿良心,不让咱的儿子改姓,认了别的祖宗,咱死了也能闭眼了。” 何进躺下盯着房顶发呆,心里知 道,安大牛跟常六今儿为啥说这些,北境那边儿不安生,不定那会儿朝廷就得出兵,这一打起仗来,命就不是自己个的了,生死都得看老天爷的,尤其,胡人比南蛮 子厉害的多,那就是一帮子野人,自己一刀能斩了南蛮子的脑袋,可要是跟胡人对上,弄不好滚在地上的脑袋,就成了自己的。 安大牛跟 常六都有儿子,大郎好歹也娶了媳妇儿,自己如今可还耍着单儿呢,怎么也得给老何家留个后,就娶了姜山的小姨子吧,虽说有点儿黑,眉眼儿也不大标志,可老实 听话是个过日子的,而且,屁股够大,估摸好生养,自己多下些力气,要是能给老何家生个儿子,就算去北境打仗,也不怕了。 这么想着,一咕噜爬起来道:“有件事跟哥几个打个招呼,过几天俺打算娶媳妇儿,人你们也认识,是姜山大哥的小姨子,从今往后,俺跟姜山大哥就成连襟儿,回头挑好了日子就摆酒。”撂下话就出去了。 常六愣了愣,跟安大牛道:“他不是瞧不上姜山大哥的小姨子吗,嫌人家肉皮儿黑,眉眼儿不秀气,这怎么忽然就摆酒了。” 安大牛道:“这还用说,是怕去北边打仗丢了命,想给他老何家留个后呗。”说着,哥俩看向大郎:“大郎你可也得紧着点儿,不是哥几个说丧气话,真要跟胡人打起来,哥几个弄不要就交代了,早点儿让你媳妇儿生一个,比什么都强。” 大郎摇摇头:“俺媳妇儿小呢,身子也弱,这时候生养是害了她,俺不着急 ,打仗俺也不怕,俺早想好了,得跟俺媳妇儿过一辈子好日子,死不了。” 安大牛跟常六彼此看了一眼,同时摇摇头,真不知道大郎哪来的信心…… ☆、第50章 普惠寺在冀州城外,依着寺庙里的塔林而建,听说原先叫宝塔寺,后因著名的普惠法师在此坐化,舍利造塔,而更名普惠寺。 如今的方丈净远禅师,据说是一位有道高僧,碧青不信神佛,哪怕自己摊上穿越这种诡异的不能在诡异的事儿,依然不信。真有神佛,老百姓还忙活什么啊,天天念经拜神佛就成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碧青更相信科学,并且,认为一切都能用科学解释,包括自己的穿越,她都认为或许是一次时空扭曲的结果,是偶然中的偶然,至于为什么让自己摊上,大概是中彩票的几率。 她始终觉得,人想要过好日子,拜神念佛是没用的,勤劳加上机遇,好日子就不远了,这些所谓的有道高僧,不一样要受用人间烟火,如果他们个个都像传说的那么神,还传什么佛法,自己去西天世界当佛爷得了呗。 尤其,师傅帮自己弄来普惠寺的桃枝,老和尚竟然以栽莲花做为交换,碧青就更加肯定这位有道高僧是个极为现实之人。 就碧青的认知里,莲花跟佛几乎是连在一起不可分割的,许多神圣的佛经故事里,莲花都是主角,观音菩萨做的是莲台,佛祖刚从娘胎里出来,就蹦到地上走了七步,步步生莲。 碧青真心觉得这是胡说八道,一出生就能蹦下来走道儿,不是外星人就是妖怪,不管自己信不信,莲花在佛的世界里都是是神圣的存在,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所以,普惠寺的老和尚想栽一池莲花,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是善男信女,一进了庙就能看见一池盛开的莲花,老和尚就坐在莲花旁边的蒲团上,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佛家偈语,立马就高大上起来,估摸大多数人都会被忽悠的不可自拔,然后,无论添香火还是布施,掏起银子来也会痛快许多。 碧青一路都在琢磨这些,她跟师傅两个坐在江伯赶得牛车上,后头是小五赶着自家的牛车,车上就热闹多了。 王兴跟小五坐在车辕上,后头车里坐着秀娘,王兴娘跟王兴的大嫂子,还有半筐新挖出来的藕种。 碧青家的藕田种了一年就省事多了,挖藕的时候都是随挖随种,剩下的就是管理,注意施肥,注意水位,杀菌的石灰跟上,避免病虫害,就成了,不用再重新种。 而且,有了自家的藕田,给普惠寺栽莲花也容易的多了,不用再泡莲子发苗,直接挖半筐藕种,栽下去就成。 之前,碧青已经让王兴来了普惠寺几趟,指挥那些和尚挖坑造池,填土施基肥,这次把藕种栽上,过不多久就能见到满池盛开的莲花了,老和尚再做法会什么的,一定很有面子。 碧青发现,古代人实在聪明,尤其出家人,六根清净断绝红尘就是嘴上说说,噱头包装,比谁使的都足,怪不得忽悠的众多善男信女,疯了一样往普惠寺跑,又磕头,又送钱,还心甘情愿,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后头牛车上的秀娘一听自己要去普惠寺,说什么都要跟着,说普惠寺的香火最灵验,好好的给佛祖上一炷香,若是能求得净远大师一剂良方,说不准自己的病就能好了。 碧青见秀娘充满希望的目光,实在不忍打击她,碧青倒是觉得,冀州府的李神医比普惠寺的老和尚靠谱多了。 至于王兴的娘跟嫂子,是来求子的,王兴嫂子进门也快一年了,肚子却始终没消息,王兴娘急的什么似的,因哥仨都在碧青家做工,一年有不少进项,日子好过多了,正准备着秋后盖新房呢,王兴的二哥,也说了一个邻村的姑娘,定了明年过门。 这日子一好就恨不能多生孩子,王兴娘是不可能了,就把目光瞄到了儿媳妇儿的肚子上,拉着王福媳妇儿去县城看了好几趟大夫。 碧青很想说,应该把王福也拉去瞧瞧才是,这没孩子也不都是女人的毛病,王福媳妇儿身体壮的跟牛似的,听王兴娘私下跟婆婆说月信也极准,碧青觉着女人只要大姨妈正常,基本就没什么毛病,没怀孕应该给王福看看。 可这是古代,所有人,包括王福媳妇儿都觉得,没孩子是自己的错,除了干活儿,在家大气都不敢出,跟翻了什么大罪一样。 看见王福媳妇儿的惨样,碧青不禁联想到自己,如果自己跟大郎圆房之后没孩子,婆婆会不会也跟王兴娘似的,蛮牛呢?蛮牛应该不会,自己跟他说清楚了,他不依也得依,男人就得知道疼媳妇儿才行。 故此那婆媳俩一听自己要来普惠寺,也非得跟着来,碧青估摸王兴娘怀里抱的那个包袱,不定把家里的钱都带上了,只要能求一个孙子,就打算都扔到庙里。 碧青摇摇头,辛辛苦苦的赚的钱,这么干实在不值,不过,自己说了恐怕也没人听,没准还觉得自己亵渎了佛祖。想到此,不禁叹了口气。 老爷子瞥了她一眼道:“知道你不耐烦做车,这就到了,瞧见没,前头就是,你这丫头成天就知道在家待着,这时候不冷不热的,出来踏踏青正好,普惠寺的素斋还算过得去,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 碧青笑道:“让师傅说的弟子成了吃货,我那一百亩桃林能长得如此茂盛,多亏了普惠寺的桃树,饮水思源,该谢谢人家,更何况,师傅一早就答应了,丫头走一趟也是应该的。” 老 爷子笑了一声:“别人来普惠寺都是心甘情愿,善男信女不远千里而来的也不少,一进庙门,就跪下一步一叩首,头一直磕到佛祖跟前,是因心中有佛,你这丫头纵 然心有七窍,却独独缺了佛心,故此,师傅前两次来普惠寺,你都寻借口避开了,不是师傅应了净远禅师给人家栽莲花,估摸你这丫头一辈子都不想登门的,是也不 是?” 几句话说的江伯都笑了起来,碧青嘿嘿笑了两声道:“善男信女如此虔诚,我瞧着也不是心中有佛,是因有所求,所求者越大,自 然越虔诚,您若不信,把那些磕头的善男信女拽起来问问,有一个是无所求的不,当官的想升官,经商的想发财,有病的求去病,无子的求生子,无病无灾的老百 姓,求的是好日子,无论富贵贫贱,皆有所求,难道这就是佛心,若佛心是这些所求的东西,丫头的确没有佛心,因为丫头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无所求也就无佛心 了。” “无所求,无佛心。”老爷子捻着胡须点点头:“丫头的话听似荒谬,仔细想来却不无道理,佛心既是有所求,果真如此啊,不过,净远大师乃得道高僧,便是皇上那年过冀州都特意来普惠寺,听大师讲了一回佛法,赞大师是有道高僧,你这丫头不可淘气。” 碧青吐吐舌头:“师傅放心,丫头晓得轻重。” 老爷子道:“晓得就好,若是得罪了大师,人家把你赶出来,师傅可不管。” 碧青笑了:“瞧您老说的,丫头无佛心,却也知道敬佛。” 老爷子点点头,算是放心了,即使碧青有心理准备,看见普惠寺也不禁愣了一下,心说这得多少银子才能修这么一座庙啊,不用进去就能知道普惠寺如何的香火鼎盛。 今天不是初一,更非十五,也不是什么佛家重要的日子,可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依然络绎不绝,庙外的马车,轿子,牛车,驴子数都数不清,瞅准了商机的小贩,自发在庙外做起了买卖,整整两大溜,卖吃食,卖玩意,甚至,卖珠花首饰的应有尽有,简直比间河县的大集还热闹。 小 五把牛车拴上,有些为难的看向江伯,江伯知道他想陪媳妇儿进去,挥挥手:“你去吧。”小五忙谢了,扶着秀娘奔庙门走了,王兴儿娘跟嫂子知道王兴有正事,也 不累赘他,婆媳俩跟着小五两口子走了,四个人还没进庙门呢就跪下磕头,一步一磕,也没人笑话他们,因为很多人都这么干。 碧青摇摇头,今儿日头可大,别的不怕,就怕秀娘的身子受不了,可见秀娘虔诚的样儿,又不好阻止,只得叹了口气跟着师傅进了侧门。 早有两个小沙弥候着了,见了老爷子双手合十说了句:“方丈大师正在后头候着施主。” 王兴提着半筐藕跟其中一个小沙弥去栽藕,本来碧青想跟着去,却给老爷子拦下了说,既来了不见大师不妥,碧青这才跟着师傅随剩下的小沙弥进了后寺。 普惠寺颇大,前头香火缭绕,后头却异常清静,碧青本来还以为,会见着一个坐在蒲团上捻着佛珠冥想的高僧,却没想到是个种田的老和尚。 院 子里辟出一块地,已经起好了地垄,有个老和尚正在那儿刨坑种番薯,挖个坑把番薯苗栽进去,旁边有个小沙弥提着木桶拿瓢浇水,日头正大,老和尚满脸都是汗, 连胡子都黏在了脸上,身上的僧袍也被汗水湿透,下摆都是泥,看上去异常狼狈,可老和尚的动作却并不急躁,仍是不紧不慢的栽。 碧青 看了看那些番薯苗摇摇头,实在看不下去,把裤腿挽起来,走过去从老和尚手里接过装番薯苗的提篮,挂在自己胳膊上:“种番薯也得挑苗,这些番薯苗生的良莠不 齐,即便种活也没好收成。”说着,把其中不好的苗挑了出去:“而且,太密不易成活,需要隔的远些。”一边说,一边儿把篮子里的番薯苗栽到垄里。 栽了几颗就把篮子递还给老和尚,老和尚接过去转手递给了小沙弥:“施主的话可记下了。” 小沙弥道:“记下了。”然后,接着栽。 老和尚看着碧青说了声施主稍候,去屋里洗手换衣裳了,小沙弥让着老爷子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碧青自然不能坐,在师傅身后立规矩,头上遮阳的帷帽也摘了下来。 院子里种了一架葡萄,青碧碧的葡萄叶遮住了日头,分外阴凉,碧青抬眼看了看头上的葡萄,琢磨是什么品种?甜不甜?若是用来酿葡萄酒成不成。 正想呢,忽听老爷子道:“普惠寺的这架葡萄是大师从西域带回来的,跟咱们这儿的不一样,结的葡萄不大却异常甜美,丫头要是想吃,等回头结了果子,跟师傅再来一趟,找大师要一筐两筐应该不难。” 碧青笑道:“那丫头可跟着师傅沾光了。”老爷子笑了一声:“贫嘴的丫头。” 老和尚再出来的时候,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虽仍是半旧僧袍,却异常干净,外头还罩了百衲衣,胡子都白了,慈眉善目配上一副看破红尘的淡然微笑,绝对就是高僧范儿,仿佛刚参透了什么高深的佛法,有所顿悟一般,很难想像,眼前这位就是刚才种番薯的老和尚。 碧青深深觉得,这就是术业有专攻的最佳范例,当和尚也得有当和尚的职业素养,尤其,当方丈没点儿唬人的玩意,估摸不好混。不过,老和尚就糊弄外头那些善男信女就是了,种番薯做什么? 仿佛知道碧青想什么 ,老和尚念了声佛号道:“手把青苗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静方为道,退后原来是向前。” 碧青真想撇嘴,真要是六根清净,搞这么大的庙做什么,茅屋一间足以,这老和尚在庙里种番薯,难道也是为了修行,反正自己是不信的。 老爷子道:“大师已是得道高僧,仍不忘自我修行,老夫却只知饱食终日无所作为,真真惭愧。” 老和尚又念了声佛号:“先生何必自谦,修行自在人心,贫僧这般是修行,先生饱食终日也是修行,更何况,先生收了如此聪慧的弟子,怎可说是无作为,贫僧观女施主面相,颇有佛缘。” 老爷子捋着胡子笑道:“大师这回可是看差了,这丫头就是块顽石,刚还说自己无佛心,哪来的佛缘。” 老和尚却不同意:“无即是有,女施主如此说正是佛缘深厚。” 碧青愕然,真佩服老和尚,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自己明明就不信佛,哪来的佛缘,老爷子也不辩驳:“既有佛缘,往后这丫头来了,大师可不要拒之门外。” 老和尚道:“若女施主肯勤登山门,是敝寺的造化,怎会拒之门外。”说着挥挥手,后头一个小沙弥捧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放着一块古朴的木牌,上头刻着普惠寺。 碧青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老爷子倒是有些激动,忙接过来道:“大师若肯点化劣徒,才是她的造化,老夫替这丫头谢大师了。”大师念了声佛号。 于是碧青莫名其妙多了一块刻着普惠寺的牌子,后来,碧青才知道,这个木牌代表着普惠寺居士的身份,说白点儿就是进出普惠寺的通行证,不是贵宾,算半个自己人,不禁可以随意进入,还可以在普惠寺白吃白住。 据师傅说,普惠寺这样的居士牌子,整个大齐也没几个人有,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各有一块,将军府的老封君有一块,皇上都没有。 碧青心说,皇上哪用得着这玩意,御驾亲临普惠寺难道敢拒之门外,不是找死吗,不过,碧青不得不得琢磨老和尚平白无故给自己这么一个居士的牌子做什么?自己不是太后皇后,更不是将军府的老封君,就凭自己这点儿家底儿,估摸都捐了香火,老和尚也瞧不上。 无利不起早啊,老和尚肯定有求于自己,并且不是小事,尤其,老和尚颇给面子的,见了秀娘跟王福媳妇儿婆媳俩,并舍了两包神药。 秀娘两口子跟王福媳妇儿跟那婆媳俩,比见了佛祖都激动,头磕了不知多少,临走还把包袱里钱都添了香火,没有丝毫不舍得,还后悔自己带的少了。碧青真是佩服死老和尚了,让人家求着跪着给钱,多爽啊。 碧青自然没忘了正事,在普惠寺受用了一顿素斋后,领着穷秀才刘盛走了,碧青不会强人所难,请先生这种事得自愿才行,更何况,好歹是三十多的人,自然要尊重人家,所以,碧青先把自家情况说清楚了,并且把准备给他的工资说了,才问刘盛愿不愿意。 见刘盛点头才把他带回来,暂时安置在桃花林那边儿,大郎眼瞅快家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带人回来,屋子少,怕回头安置不开,桃花村那边儿有闲屋子,又守着一片桃林,想来这位应该喜欢。 读 书人吗,骨子里都矫情,无不向往世外桃源,因此对桃树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情结,从古至今那么多咏叹桃花的诗句就能看出来,东坡居士说: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 水暖鸭先知,张志和说:西寨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黄庭坚说:桃花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更有靖节先生的桃花源记,唐寅的桃花诗,众多迁客骚 人,把桃花捧上了神坛,作为文人如果不爱桃花,简直就不能算读书人。 更何况,刘盛此时正是怀才不遇,得武陵源而居,岂不正和心境,没准还能做出什么千古名句来也说不定,至于教小海,等先忙过这阵子再说,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所以不着急。 碧青三天后又来了普惠寺,这次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让王兴赶车,王兴需看看三天前种下的藕长出来没有,这时候长得最快,三天就应该出了芽儿。 碧青一个人进后寺找老和尚,虽说自己是个俗人,却也不想白占便宜,更何况,碧青一直认为,便宜没那么好占的,不过遇上李神医还是让碧青颇为意外。 师傅提过,先帝时李神医曾在太医院供职,后来因为一些事儿,贬为庶民,这才回冀州老家来,不用问碧青也知道,肯定干系宫闱秘事。 太医简直就是古代的高危职业,不说宫里妃嫔的内斗会牵扯太医,就是皇上有个头疼脑热,稍一不爽,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太医,所以,李神医能保住一条命,回老家颐养天年,简直跟中了头彩差不多,太幸运了。 老神医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碧青,愣了一下笑道:“刚方丈大师还说,三天前你师徒来过,不想今儿老夫撞上了你这丫头。” 碧青对老神医就尊重多了,人家医术精湛,跟老和尚的忽悠完全不是一回事,更何况,老神医跟师傅还是朋友,算自己的长辈,碧青规规矩矩的见礼之后,才道:“丫头是来瞧寺里新栽的莲花,且近日心有迷障,也想让方丈大师点拨点拨。” 老神医笑道:“你这丫头有迷障可不易,老夫就不搅扰了,对了,回头叫那个求子的媳妇儿去老夫哪儿走一趟,记着,让他男人跟着一块来。” 碧青好奇送着老神医出了庙门,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老怎么跟方丈大师相熟?” 老神医瞧着她笑了:“方丈大师虽是佛门高僧,却也精通医术,如此,可给丫头解惑了?” 碧 青知道给老头子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嘿嘿笑了两声:“解了,解了,多谢先生解惑。”心说,就知道老和尚在哪儿故弄玄虚,什么神药?真有神药还用得着号脉啊, 那天自己在一边儿瞅着就觉纳闷,可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儿,秀娘回去吃了药说好多了,说不愧是神药,还跟小五商量着多给普惠寺添些香火钱,至于王福的媳妇 儿,想必老和尚看出王福媳妇儿没毛病,跟老神医说了,这才让自己带话儿。 碧青觉着,不能说老和尚是骗子,只能说人家包装的好,而且,也没干什么坏事,那些送钱的也都是心甘情愿,干自己屁事儿啊。 碧青跟着小沙弥进了老和尚的禅房,碧青还是头一次进来,上回就在院子里坐了,素斋都是在院子里用的,一进来,瞅见后头那一架药橱子,不禁莞尔,怪不得老和尚轻易不让人进来呢,估摸是怕有个没忽悠住的瞧出破绽来,对自己倒是挺优待的,或许根本就没想瞒着自己。 有两个小沙弥,一人一个石捣子,正在捣药,听见念经的声音,碧青透过竹帘子往屋里看了看,老和尚正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带自己进来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师傅,沈居士到了。”撩开帘子示意碧青进去 。 碧青从善如流的走了进去,见老和尚旁边有个蒲团,索性盘腿坐在了上头,老和尚眼睛都没睁,仍在闭着眼念经,碧青听了一会儿,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翻来覆去的念,也不知有什么用。 碧 青觉得没意思,就开始打量老和尚的屋子,很简单,像个高僧的屋子,可架子上那些是什么,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账本吧,碧青愣了一下,琢磨自己是不是拿一本瞅 瞅,和尚做买卖都新鲜,弄这么一大摞账本子就更新鲜了,碧青实在好奇,上头记得什么,难道是谁捐了多少香火钱,记香火钱的本子自己见过,貌似不是这样的。 碧青还没伸手呢,老和尚就睁开了眼,碧青也不好再动,老和尚念了句佛号道:“施主果真有佛缘。” 碧青强忍住没翻白眼,开口道:“我说老和尚,咱就别打哑谜了,这么说话你不觉着费劲,我听着还累得慌呢,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简单直白,你那些云山雾罩的话就省省吧,跟我说没用, 白浪费唾沫。” 老和尚脸色一晒,半天才道:“施主果真赤子之心,不为外物所动,老衲佩服。” 碧青道:“您也别给丫头戴高帽,什么赤子之心,丫头就是俗人,大俗人,别的不知道,就知道钱是好的,有钱才有好日子,没钱什么都没有,您这佛门清静之地,沾上我这个俗人可不妥当,这个还是请您收回去吧,丫头受不起。”说着把手里的居士牌递了过去。 老和尚没接,又念了声佛号:“佛门再清静也在红尘之中,施主也并非俗人,乃是红尘中难得清醒之人,若无人间香火,佛门也难有清静之地,普惠寺有一百二十八名僧人,若无香火,恐要饿死了。” 碧青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跟我哭穷可找错了人,我就是个乡屯妇人,家里那点儿薄产,就算全给普惠寺添了香火,您也瞧不上。” 老和尚笑了一声:“老衲倒是觉得,只要施主想,或许这天下财富尽归施主所有也不难。” 碧青道:“多谢大师看得起丫头,丫头可没这样的野心,更没这样的本事,您就直接说,想让丫头干什么,就算看在师傅的份上,能帮忙的,丫头自然不会推辞,不能帮忙的,你就是把我说成菩萨也没用。”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碧青从寺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串念珠,五眼六通的菩提子,给老和尚盘的温润如玉,碧青估摸这一串菩提子能值不少钱,老和尚拐了这么大个弯子,说白了就是想让自己帮着出个主意,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的赚更多的钱,好养活更多的僧众。 碧 青给老和尚的意见是,在寺庙门口建一条商业街,出租给那些做买卖的,规定卖一些佛教用品,光房租就是一大笔收入,再把普惠寺一侧的房子腾出来对外开放,以 供那些吃斋念佛之人来寺礼佛居住,吃住明码标价的收费,素斋分成数个档次,舍得花这个钱的就没有穷人,价码越高越好,然后就是头柱香,价高者得,有事儿没 事就请大齐高僧前来,设坛讲经弘扬佛法,办水陆大会,对于来拜佛的老百姓施舍粥饭,广积善缘,如此,既得了钱财又得了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些在现代早就不新鲜了,几乎所有寺庙都穷尽一切手段明目张胆的敛财,也之所以,碧青对和尚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哪怕是所谓的得道高僧也一样,不过对净远老和尚,倒是让碧青有些改观了,如此直白的让自己帮着出主意,比那些钻心眼子骗钱的强太多。 尤其,最让碧青高兴的是,老和尚懂事啊,自己出了主意,立马就给了好处,除了手上这串五眼六通的菩提子,还有寺外建造商业街的工程,碧青自然不会当包工头,这样的事自己出面不妥。 再说,这事儿没完呢,有了钱,老和尚第一件事就要阔建普惠寺,往后寺庙的阔建修缮,可是一项长期的工程,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赚大钱的机会。 自己这个普惠寺的居士可不能白当 怎么也得捞点儿好处,所以,还得找个合伙人,这个合伙人需要有人脉,有背景,还得缺钱,这样的人现成就有一个,崔九,做买卖吗,总得找个有靠山的才稳妥,崔九是皇子,在大齐,碧青还真想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了。 王兴看着碧青从出了普惠寺就笑,忍不住问:“姑娘笑什么呢,敢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不成?” 不知什么时候起,王兴也叫自己姑娘了,碧青看向王兴,这小子的机灵劲儿,其实比小五不差,难得性子还踏实,稳得住,小五在桃林抽不出来,或许把普惠寺的事儿交给他试试,收拾藕田的事,王兴的两个哥哥也都熟悉了,不用王兴天天盯着就成。 想到此,碧青道:“王兴兄弟,回头你帮着嫂子盖房子如何?” 王 兴一听眼睛都亮了,桃林那边儿要盖房子的事,王兴是知道的,说实话,虽说收拾藕田挺轻松,可王兴更想干点儿别的,小五管着桃林子那里二百多号人,威风的不 行,自己要是能被姑娘派过去盖房子,自然不会是卖苦力,怎么也管点儿事,如此一来,就算熬出头了,回头在桃林那边儿安了家,再娶个媳妇儿,小日子还不美死 了,桃林那边儿好几十户人呢,模样周正的姑娘有的是,怎么不能挑一个可心的。 想到此,忙道:“姑娘就指派吧,让俺干啥就干啥。” 碧青笑了,指了指后头的普惠寺:“过些日子这边儿要盖房子,你要是乐意,回头就过来这边儿吧。” 王兴挠了挠头:“姑娘说普惠寺,这可是和尚庙,盖啥房子啊?” 碧青:“和尚也得吃饭,自然也得盖房子。” 虽说觉得庙里盖房子有些古怪,可王兴认准了,只要姑娘说的就一定没错儿,点头应的十分痛快。 四月一晃眼就过去了,进了五月就是麦收,天气越来越热,藕田里的荷叶蔓出了水面,蒲扇一般支棱着,偶人一只调皮的青蛙跳上去,听见人声,扑通一声又跃进了水里,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在藕田荡开。 杨树的叶子努力的张开,即使树干有些低矮,仍遮住了天上的炎炎烈日,些许阳光从树叶间隙落下来,照在杨树下一排排碧绿的叶子上,一闪一闪的,不一会儿就把叶子上露水蒸的一滴不剩。 连着两冬的雪水冲刷,加上杨树长了起来,种不活庄稼的盐碱地已经变成了良田,碧青在这里种的是豆子,豆子不在乎杨树争肥,在杨树还没长大之前,也不会缺少必要的光照,所以最合适。 碧青种了一半绿豆一半黄豆,绿豆是好东西,可解暑还可做绿豆糕,做绿豆凉粉,黄豆就更有用了,可以磨豆腐做豆浆,还有美味的毛豆角,那些不好的豆子扔到池子里沤熟了就是最好的肥料。 冀州府种豆子的不多,温饱刚解决的老百姓,认准的庄稼就是能填饱肚子的,豆子除了做豆腐没太大用处,还没发展到可以用大豆炼油,所以,种豆子远远不如种黍米甚至玉米,更何况,今年还有番薯,朝廷直接现钱收,谁吃饱了撑的种豆子啊。 碧 青是看杨树林子闲着,又想吃毛豆,故此,试着种在了杨树下头,三月初种的,这会儿青青的豆荚已经饱满起来,用盐水煮了,下酒当零嘴都成,师傅最喜欢,大郎 跟崔九俩人更是恨不能把盆子都吞了,昨儿摘下来的那一大盆,让这俩吃货包圆了,吃完了,崔九还嫌太少,那口气恨不能碧青再给他煮一盆。碧青没搭理他,这东 西就是个零嘴,谁家当饭吃啊。 大郎跟崔九昨晚上到的,也不知道赶什么,中间都没歇脚,直接跑回来了,也不怕累坏了马,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其实就是馋的,至少崔九如此。 至于蛮牛,从昨天晚上进家,眼珠子就没离开自己,不是自己跟碧兰一屋住,估摸半夜都能钻自己屋来行不轨之事。 碧青摘了一篓子毛豆,抬头就见蛮牛正在房后卖力的堆麦草垛,原先的麦草早垛塌了,今儿早上小海来告诉自己,昨晚上姐夫问他,房后的麦草垛怎么没了? 碧青想着就好笑,蛮牛就是头色狼,这么下力气堆麦草,指定没按好心,或者,自己可以教他识字了,至少,那本北胡志跟兵书都得教给他,那是保命用的,在这个世界找个听话的男人不易,自己可不想当寡妇…… ☆、第51章 大郎一天没干别的,净折腾麦草了,五亩地的麦子,王兴哥仨儿加上小五,一上午就收了回来,大郎跟崔九在房后扎草垛,不算什么累活,把麦草堆起来,顶上一层盖油布,抹上草泥就成。 崔九干完了,杵着手里的叉子,不怀好意的看着大郎:“我说大郎,你这铺炕呢,打算在这儿睡怎么着。” 饶是大郎皮厚,黑脸也有红:“你,你管呢,刚瞅见俺媳妇儿摘了豆子家去,想是这会儿煮熟了,你要是再不紧着点儿,俺小舅子的嘴可不慢,回头就没你的份儿。” 崔九一听,再也顾不上调侃大郎,扛着叉子就跑了,大郎嘿嘿笑了两声,爬上麦草垛躺下试了试,比炕上还软呢,又把最上头一层麦草铺了铺,他媳妇儿肉皮儿嫩,可不能扎着。 收 拾好了跳下去,望了望天儿,还不到晌午,日头老高呢,不免有些失望,恨不能立马就天黑才好,昨儿晚上自己可是一宿没睡好,一闭上眼小媳妇的影子就在跟前晃 悠,好看的小脸儿,红润润的小嘴而,还有白生生的身子,那一双软乎乎的小手自己最喜欢,也最惦记,吞不了小媳妇儿,那双小手也能解馋…… 这 么一想浑身都发热,恨不能这会儿就把小媳妇儿抱在怀里狠狠亲个够,琢磨等吃了晚上饭就把小媳妇儿弄到这儿来,回来一天了,话都没正经说两句,真不知啥时候 才能名正言顺的抱着小媳妇儿睡,门一关想怎么亲怎么亲,哪像现在跟做贼似的,明明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整的跟牛郎织女似的,想想都郁闷。心里头惦记着媳妇 儿,睡不着吃不香的大郎眼巴巴望天等着。 跟前两年不一样,如今家里人多活少,即便大郎回来,也不用卖什么力气,以前还能挑挑水,砍砍柴,如今井就打在院里,磨了井台,按上辘轳,就是小海都能摇上来。 桃 林那边儿离着莲花山近,地方大,有的是闲人,过了年,小五指挥着在山脚下盖了好几个炭窑,砍柴烧炭方便多了,捡着最好的拉回一车,够烧老些日子的,碧青家 房后的土窑基本没用了,跟麦草垛一样,成了孩子们捉迷藏的堡垒,只不过,在里头滚一遭出来就成了小黑人,为此,皮小子们没少挨揍。 所以,大郎就闲了,崔九更闲,挑粪的活儿如今轮不上他,有的是人抢着干,崔九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太值了,除了吃就是吃。 吃了晌午饭,崔九蹲在井台上,把井里的木盆拽上来,盆里的俩大西瓜,在井里吊了半天儿,这会儿摸摸冰手的凉,薄皮大馅沾刀就裂,通红的沙瓤饱满的黑子儿,咬一口能甜死人。 阴凉处放了小桌子,西瓜切成角,一会儿就没了,大人们捞一角凉森凉森就算了,碧兰如今大了,不知听了谁的话,从今年起就不肯吃凉的了,小丫头挺知道疼自己的,拿了一块不凉的吃了,就回屋算账去了。 大郎心不在焉,眼巴巴盯着他媳妇儿吃了两块,被小海拽走,跟着王兴学凫水去了,大郎满心不乐意,想在这儿守着小媳妇儿,可小海不干,非拉着他,知道媳妇儿最疼这小子,得罪了小舅子,一准儿没好,只能不情不愿的跟着小海走了。 老人们上午在地里捡了一上午麦穗,这会儿也累了,回屋去睡午觉,院里一时就剩下碧青跟崔九,还有一桌子吃剩下的瓜皮。 碧青把瓜皮收拾了,去灶房提了一个壶荷叶茶出来,倒了两碗,崔九喝了一口,吁了口气,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这小日子让他过一辈子都不腻。 不过,今儿着实有些诡异,以前大郎这个狐狸媳妇儿可不会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更何况,还端茶倒水的,弄得崔九心里一个劲儿直扑腾,这丫头不是要使什么坏吧! 茅厕挺干净,猪圈里的猪粪也让王兴那个大哥抢着铲没了,院子扫的异常干净,铺了芦席,上头晒着刚搓下来的麦粒子,还有什么活儿能让这丫头指使自己的。 碧青见他那防贼似的看着自己,不禁好笑,喝了口水,觉得这小子忐忑够了,才道:“听说你定亲了。” 一提这个,崔九就跟扎了眼的皮球似的嗤一声蔫了,不想娶也没用,父皇已经下了旨,内府正在给自己选地儿建府,等建好了就得娶那母老虎过门。 事情到了这份上,就算自己再不乐意,也没用了,崔九仔细想过小时候的事,又对照了母后的说辞,决定偷着看看那丫头,是不是跟母后说的变的稳重了,因此缠着太子嫂子把那丫头叫到了东宫来赏花,哦!赏番薯。 东宫的花园子如今可没牡丹花了,有的只是一片惨绿的番薯藤,东宫的番薯种的早,这会儿番薯藤已经爬的到处都是,连花园中间铺的鹅卵石小径都横七竖八的蔓着番薯藤,偏偏太子哥不让人碰,谁要是敢不长眼的踩一脚,那绝对找死。 太 子嫂子大概想起了自己的牡丹花,心情极不好,没待多一会儿就寻个借口走了,留下赫连如玉那丫头,自己偷偷躲在一颗花树后头往花园的凉亭里头扒眼儿,就看见 一个穿着淡粉衣裳的身影儿来回晃,就是看不见正脸儿,好容易那丫头转过头往自己这边儿看了,还给送点心上来的丫头挡了大半张脸。 想起七哥说赫连家另外两个孙女都随了老将军的长相,崔九就绝望的想死,就赫连起那张大黑脸,还没大郎长得周正呢,大郎好歹浓眉大眼,除了脸黑,爱傻乐,仔细瞅长得还成,可赫连起那长相,扫帚眉,小眼睛,蒜头鼻子,老大的嘴,要是自己娶这么个媳妇儿,还活不活了。 不过也奇怪,小时候跟这丫头打过架,怎么就不记得长相了呢,崔九刚想往前凑凑,不想太子嫂子就回来了,拉着那丫头说了会儿话,就叫人送着走了,留给自己的就是个背影儿,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背影儿还算过得去,至少不是自己想的五大三粗。 自 打崔九看了王兴的大嫂子之后,回京天天做噩梦,梦见自己身边儿也躺着这么一位黑面神,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喜欢风清水软的女子,就像含波娘子那样儿的,说 话儿细声细气吴侬软语,往自己怀里一靠,就成了一滩水儿,胸高,屁,股大,模样儿还标志,要不,等回头把含波娘子接府里去伺候自己得了,摊不上娇妻,弄个 美妾,好歹也能找补找补。 崔九恨不能忘了这件事才好呢,不想碧青非的提,崔九非常怀疑,这丫头是有意使坏,知道自己不想提这事儿,成心来膈应自己,遂没好气的道:“怎么着,你还打算送份厚礼不成。”口气非常之不好。 碧青倒是不以为意,挑眉道:“就凭你跟大郎的关系,送份礼算什么?” 崔九瞥眼瞅着她:“知道你快发财了,可你这点儿银子,爷还瞧不上眼儿。” 碧青点头:“这倒是,桃林的收成,你堂堂皇子是瞧不上眼儿,可若是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呢?” 崔九目光一闪,对于大郎这个狐狸媳妇儿敛财的能力,崔九毫不怀疑,这才几年啊,大郎家就从吃不饭的赤贫人家变成了远近有名的富户,等新房子盖起来,估摸整个冀州府也能数得着,所以,说这丫头是活财神,一点儿都不夸张。 别看自己是皇子,可皇子更缺钱,自己年纪小,身上没差事,还在宫里头住着,虽说吃住都是宫里的,可平常打个赏,买个玩意,包个粉头,哪样不用钱,自己的俸禄大半都捏在母后手里,说是等自己建府之后,再给自己。 崔九非常肯定,那些银子自己见不着了,建府就得娶赫连如玉,内宅轮不上自己做主,母后手里的钱估摸直接就落在了赫连如玉的手里,跟自己半毛钱干系都没有,所以,自己是个穷人,大大的穷人。 能弄的外快就好了,可自己手里又没置下什么产业,只出不进,不是太子哥哥总接济自己,不定得拉多少饥荒呢,要是这丫头能有什么赚钱的道儿,自己掺和掺和,往后可就不用愁了。 想到此,忙放下手里的茶碗,凑过去道:“什么买卖?我能掺一股不,先说好,我手里可没几个钱,倒是能从太子哥哪儿弄点儿,也没多少?估摸也就千儿八百两。” 碧青摇摇头:“这买卖不用掏本钱。” 崔九愣了愣:“你忽悠我呢,什么买卖能不掏本钱,白赚银子,又不是空手套白狼,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 碧青把桃林那边儿图纸递给他,崔九疑惑的打开,看了半天道:“你是打算在桃林盖房子卖?虽说这是个好主意,可盖房子能不掏钱?更何况,这么多房子,砖瓦,泥浆,木料,人工,哪一样不是钱,没钱盖的起来吗。” 碧青指了指图:“这么多房子没说一下就盖成的,得分着来,可以分成一期二期三期,这头一期盖房的银子,让那些买房的掏不就成了。” 崔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见着房子呢,就把钱掏了出来,你当那些人傻啊。” 碧青:“那些人傻不傻,试试不就知道了吗。”说着又拿出一摞颇精致的请帖放到桌上:“需要请的人我都帮你填好了,你就在下头具名就成。” 崔九打开最上头的一张,请的人是冀州知府闫子明,某月某日在柳泉居饮宴,最下头空着。 碧青去屋里拿了笔墨过来,蘸好墨塞到他手里:“只要卖出去十套,就能动工。” 崔九道:“要真如此,何必请这些人,我找几个相熟的买了不就得了。” 碧青轻蔑的瞅了他两眼:“不是我瞧不起你,就你那点儿银子,恐怕买不起。” 买不起?崔九不信:“什么房子爷都买不起,莫非你盖得是龙王的水晶宫。” 碧青道:“这头一期宅子,最低标价一千两,高的三千两,你买得起几栋?” 崔九倒吸了口凉气:“你,京城一栋二进的宅子,才不过二三百两银子,你这么个穷乡僻壤盖在山沟里的破房子,至多一百两到头了,你竟敢卖一千两,除非那些买主都疯了。” 碧青不乐意了:“什么穷乡僻壤,我瞅你这个皇子在我们这穷乡僻壤住的挺舒坦,都不舍得走了吧。” 崔九咳嗽了一声:“说我做什么,我就是觉的,你这个价卖的太贵,一定没人买。” 碧青:“你怎么知道,一千两都让他们占了便宜,要不是手里没这些钱,哪会卖这个价儿。” 崔九确定这丫头疯了,碧青却又摊开一张图:“还有这个,最晚秋后动工。”崔九低头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普惠寺?怎么跟我记得不一样了。” 碧青道:“当然不一样,这些,这些还都没盖起来呢,这是我画的效果图,我跟净远大师说好了,盖这些房子的事儿都包给我,只需把外头这些房子也都租给我,就不用寺里掏一文钱。” 崔九傻了,指着她:“你,你真疯了,桃林那边儿的房子还没钱盖呢,你还想帮着普惠寺盖不要钱的房子,你想害得爷倾家荡产啊。” 碧青不客气的道:“活该你受穷,不是瞅你总照顾我家大郎,这样赚钱的买卖,哪会轮上你,你就给个痛快话儿,干不干,干就合伙,不干我找别人去。” 崔九忙道:“别,别介啊,我又没说不干。”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小心的问:“那个,真赔不了钱?” 碧青懒得搭理他,伸手就要收图纸,崔九忙道:“干,干还不成吗,爷信你,真要是倾家荡产,爷认了。” 碧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一个大子儿都没掏,倾家荡产个屁啊。”说着低声道:“明儿一到柳泉居,你就这么说……” 大郎跟小海弄的一身湿回来,刚进院就见小媳妇儿跟崔九咬耳朵,两人离得那个近啊,都快贴脸上了,大郎的火蹭就窜了上来,不由分说,上去把他媳妇儿扛起来就走了。 小海张着小嘴,看着姐夫把大姐抗没了影儿,半天才回过味儿来,追着喊了声:“大姐……”让崔九捂着嘴拖了回来,在他耳边道:“嚷嚷什么,那是你姐夫,又不是强盗。” 小海眨了眨眼点点头,崔九放开他,见小子还往外头瞅,拽着他进屋了,至于那丫头,自己一点都不担心,就大郎那个疼媳妇儿的德行,舍得动一指头就怪了,不定,最后让他媳妇儿几句好话就哄的屁颠屁颠儿的了。 碧青觉得,自己得好好教育教育蛮牛了,这有事没事就扛着自己瞎跑的毛病得扳过来,不然,以后自己就成移动麻袋了,蛮牛一不爽就扛在肩上。 给人扛着的滋味儿实在不舒服,碧青喜欢蛮牛抱着自己,胳膊长而有力,胸膛硬邦邦的,都是腱子肉,虽说有些硌得慌,可自己不嫌,男人就得有点儿喷张的肌肉,才有男人味,都跟崔九似的软趴趴的,算什么男人啊。 碧青发现,自己的审美不知不觉中已经扭曲了,现代的时候最不喜欢大郎这种肌肉男,现在却觉得这样的男人很带劲儿,难道自己穿越一回,连性子都变狂野了。因为想的太过入神,以至于被蛮牛压进松软的麦草中才回过味儿来。 午后的乡村很静,除了荷塘里的蛙声,盘踞在树枝上偶尔叫两声的知了,就剩下头顶的炎炎烈日。 收了一上午麦子的乡亲们,吃了晌午饭谁不抓紧躺在炕上歇一觉儿,等后半晌儿日头落下,再起来接着干活。 王兴教小海扑腾了一会儿,洗了个澡也跑回家了,躺在炕上琢磨桃林边上谁家的闺女好看,找媒人上门说亲,人家能不能答应,最后决定回头去城里的首饰铺子里,打对银镯子当见面礼,估摸女家瞧见自己的诚意,就应了。 没了王兴,炕边儿上就剩下碧青两口子,大郎的份量沉,把碧青压在下头,两人仿佛陷进了麦草窝子里,外头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都是松软的麦草。 大郎气哼哼的就啃了下来,却给碧青张嘴狠狠咬了一口,大郎吃痛,睁着老大的眼珠子瞪着她:“你还咬俺,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婆娘,跟,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当,当你男人死了不成。”几句话说的磕磕巴巴。 碧青眨了眨眼,胳膊一伸揽住大郎的脖子拉近,大郎立马激动起来,喘气都粗了很多,却仍努力坚持原则:“你,你甭想混过去,今儿不说清楚,看俺收拾不死你,。” 碧青扑哧一声笑了,小嘴凑过去,从他脸上划过,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小声道:“你打算怎么收拾我,是打我一顿,还是把我一口吞了,嗯……” 大郎就觉浑身发烫,脑袋有些晕乎,啥都不知道了,就知道小媳妇儿软乎乎的身子在自己怀里,从小媳妇儿嘴里钻出来的声儿跟挠痒痒似的,一爪子一爪子,挠的他越发痒痒的不行,自己那没什么出息的兄弟,早就支愣了起来,恨不能立马就冲锋陷阵。 他知道自己舍不得打小媳妇儿,尤其,小媳妇儿那只软绵绵的小手钻进自己湿漉漉的裤,裆里……大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最后的结果是大郎爽的不行,基本忘了自己把小媳妇儿扛过来收拾的目的,虽说仍有些意犹未尽,到底是松快了,抱着小媳妇儿躺在麦草里,望着头上的树叶子,嘿嘿一个劲儿傻乐。 直到碧青用力拧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侧头看向小媳妇儿,见小媳妇儿小脸儿红红的瞪着自己,又馋上来,凑过去刚要亲小嘴,给碧青一巴掌拍开,冲自己努努嘴。 大郎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小媳妇儿是让自己给她穿衣裳,小媳妇儿今儿穿着半旧的青花袄,里头的肚兜是粉的,绣着喜鹊登枝,脖子上细细的绳子,已经让自己扯开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 小媳妇儿长得很快,大郎记得上次自己回来的时候,还是一点儿,如今却都鼓成了小馒头,顶端粉嫩的一点,像是树上的桃花落在了白馒头上,大郎忍不住凑了过去,却挨了一巴掌:“快着点儿,你再磨蹭,我可就这么着下去了。” 大郎眉头一皱,这么着哪行,小媳妇儿这一身的皮肉都是自己的,别的小子敢看,自己就把那小子的眼珠子挖下来。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给小媳妇儿系好肚兜,袄也穿上,脖领子上的盘口都挨个系的严严实实,确定不会露出一星半点儿,才放心的躺好。 碧青其实就是吓唬他,难得有两人独处的机会,碧青也不想这会儿回去,碧青有时觉得,很神奇,自己竟跟这头蛮牛找到了恋爱的感觉。 躺在蛮牛宽厚的臂弯里,小手有以下没一下的磨着蛮牛下巴上的胡子茬儿,粗拉拉的像砂纸,摸了一会儿,被大郎抓住攥在手里,嘟囔了句:“别淘气。”声音儿有些迷糊。 碧青撑起脑袋看了看,蛮牛眼睛都闭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碧青身子一翻趴在他身上,掀他的眼皮:“不许睡觉,跟我说说话儿。” 蛮牛眼皮掀了一下,哼哼了一句:“说啥?”又闭上了。 碧青气的狠狠拧了他一下,大郎这才睁开眼,把她揽在自己怀里:“你这婆娘手忒黑,做什么拧俺。” 碧青嘟嘟嘴:“谁让你不跟我说话儿的。” 大郎见小媳妇儿嘟嘴的样儿,心里稀罕上来,啪叽亲了一口:“好,好,说话儿,说什么?” 碧青眼珠转了转道:“你说说想我了不?想了多少回?什么时候想?怎么想?”碧青问的颇为刁钻,而且,有些不讲理,不过,她一直觉得,恋爱里的女人就不应该讲理。 本来还以为大郎会敷衍自己,不想大郎却老实的点点头:“想,俺天天都想,算不清多少回,就记得跑马的时候想,拉弓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连上茅厕都想,想的俺恨不能立刻就家来,抱着媳妇儿亲几口……” 碧青刚要感动的时候,大郎忽然抓着她的手塞进了他的裤子里,特不要脸的说:“睡觉的时候尤其想,这里最想……” 碧青立刻出戏,就知道这厮不安好心,亏了自己还想感动来着,越想越气,伸手掐了他兄弟一下,大郎疼的闷哼了一声,把她的手抽了出来:“你这婆娘,想当寡妇啊。” 说起这个,碧青倒想起正事来,掐着他的脸皮拽了拽:“从今儿起,我教你认字,一天认十个,会念会写才算。” 大郎一听脑袋都大了,连着摇了好几下:“不认,不认,俺就是个庄稼汉子,认字干啥,会种地就成了。” 碧青哼了一声:“不认是是吧,成,不是说当庄稼汉子吗,这次就别回京了,跟着我在家种地。” 大郎一听就急了:“这,这可不行,俺是骁骑营的人,哪能留在家里种地啊。” 碧青狠狠掐了他一把:“你刚才怎么说的,合着都是糊弄我的是不是。” 大郎忙把他的小手攥在手里,这丫头如今力气越来越大,还专找一个地儿掐,真有些疼,把小媳妇搂在怀里道:“俺是个笨人,比不得二郎聪明,你叫俺认字念书,还不如拿把刀杀了俺容易些,媳妇儿,你就别逼俺了,不识字也一样吃饭当兵,有啥干系啊。” 碧青蹭的坐了起来道:“干系大了,师傅说,咱们大齐跟北胡早晚要打仗,你要是不回家种地就得上战场,我可跟你说好了,你要是死在战场上,甭想我让我跟别的女人一样,给你守着,你前脚死,我后脚就改嫁,找个比你好一百倍的男人过日子,再也想不起你王大郎是谁。” 大郎脸都气红了,抓着她一翻身压在下头,咬着牙道:“你敢,你要是敢改嫁,俺做鬼都不放过你。” 碧青切了一声:“省省吧,都做鬼了管得着活人的事儿吗,你要是来找我更好,看我跟别的男人过日子,气不死你。” 大郎目眦欲裂,大手抬起来碧青有一瞬害怕,转眼儿就把脸凑了过去:“你打,你打,你只要敢打我,明儿我就走, 搬我师傅哪儿去,这辈子都不回来。” 蛮牛竟然真要打自己,碧青忽觉委屈的不行,自己都是为了谁啊,辛辛苦苦费尽心思的过日子图啥,要是弄到最后成了寡妇,自己还折腾个屁。越想越委屈,大眼里蓄满了泪花儿,转了几圈没憋回去,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大郎最见不得小媳妇儿哭,小媳妇儿的眼泪一掉,她心里就拧着个的疼,颓然放下手,抱着小媳妇儿哄 :“俺没想打你,俺就是抬抬手,真的,俺疼媳妇儿还疼不过来呢,哪舍得打啊……” 碧青抹了把眼泪推开他:“你就是想打我,刚才你那眼珠子瞪的,恨不能吃了我,打我算什么?”说着更委屈了,一连串的眼泪掉了下来。 大郎心疼的不行,抓起碧青的手对着自己的脸啪啪就是两巴掌:“俺让你打回来成了吧。” 碧青哼了一声:“不成,你得答应我学认字。” 大郎刚面露难色,小媳妇儿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大郎急忙道:“好,好俺学,学还不成吗,别哭了,一会儿回去让人瞅见,还当俺怎么欺负你了呢,说不准又得挨咱娘一顿烧火棍。” 碧青哼一声道:“就是你欺负我,挨打也活该。” 大郎见小媳妇儿不哭了,苦着脸商量道:“媳妇儿,你男人可笨啊,要不咱换别的,你掐我两下子。” 碧青一瞪眼:“你可是应了,要是敢说了不算,以后甭想碰我一根指头,不信就试试。”见大郎一张脸跟吃了二斤黄连似的,碧青又觉好笑,伸手戳了他的脑门一下:“认字而已,哪儿就这么难,瞧你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着你上刀山呢。” 大郎嘟囔了一句:“俺宁可上刀山。”见小媳妇儿脸色不好看,忙闭上嘴。 棒子打了,下头就得给甜枣,不然蛮牛这样儿,就算学了也学不好,想到此,碧青软着身子偎进蛮牛怀里,抬头亲了他一口,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蛮牛眼睛嗖就亮了 ,低下头问:“当真?不是哄俺的?” 碧青点点头:“哄你干啥。” 蛮牛顿时觉得一天认几个字也不算什么,只要小媳妇儿说话算话,认字就认字,想起小媳妇儿刚说的,浑身都发烫,大手不老实的往碧青腰上摸了过去,腆着脸道:“媳妇儿,这会儿先让你男人摸摸成不,俺保证就摸一下。” 碧青才不信他的呢,再老实的男人遇上这事儿都会变的狡猾奸诈,要不是不想当寡妇,自己至于牺牲这么大吗。 碧青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儿冒险,以蛮牛色欲熏心的程度,让他再进一步,这一步就真不知道迈到哪儿了,若是弄巧成拙,没准就让蛮牛得逞了。 可是除了这个,碧青也实在没别的法子,目前来说,对于蛮牛最大的吸引力就是自己的身体,假如让他这会儿占点儿便宜,以后能保住命也算值了。用色诱的方式教自己男人识字念书,碧青觉得,自己都能作为贤惠典型著书立传了。 这么一想,自己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哪还能忍受蛮牛一脸猥琐,捏着他背上的皮,用力就是一拧。 小媳妇捏着一点儿皮儿,哪受的了,大郎吃痛忙缩了回去,想着小媳妇儿答应了,只要认字就能摸,凑过去道:“媳妇儿,啥时候开始啊?” 刚才还宁死不学,这么一会儿倒急不可待了,碧青笑眯眯看着他:“既然你如此好学,现在就开始,先说好,学好了有奖励,学不好可要挨打。” 大 郎琢磨小媳妇儿才多大的力气,打自己两下算啥,只当挠痒痒了,要是学好了,这便宜可占大了,如今他媳妇儿虽说由着自己亲亲摸摸,可只限于腰以上,别的地儿 自己碰一下都不成,上回把小媳妇儿的裤子扒了,小媳妇儿差点儿没跟自己玩命,能名正言顺的摸,可不容易,认字就认字,自己兄弟那么聪明,都能进太学念书, 自己是二郎的亲哥,也不会太笨吧,这么想着,大郎忽然对自己有了信心。 只不过这信心,在他媳妇儿狠狠又一板,打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忽悠就没了,小媳妇儿手里的板子,长七寸,厚六分,面儿光溜溜的,一板子打下来,真有些疼,两板子打下来,手心就红了,三板子都发麻了,而自己这会儿都数不清挨了几板子了。 崔九抱着小海,趴在窗户外头偷看,教大郎认字,还不如教一头猪呢,自己也不是没起过这个念头。 崔九是觉得,大郎既然投身军旅,又进了骁骑营,作为男人就得建功立业,像大郎这种人,如果天下太平,就只能是个大头兵,过几年回家种地,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辈子就这么过下来了。 可如今并不太平,北胡人蠢蠢欲动,南蛮子虽说退到了自己的老巢,很难说什么时候又会蹦出来,那些人都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只要没灭族 ,哪怕剩一人,也不会消停,自己不消停让大齐也跟着不消停。 于大齐来说是边境之患,于大郎来说,却是机遇,大头兵想建功立业就得在战场上,崔九很清楚大郎的身手,也因此颇为佩服他,大郎的身手并不花俏,但大多都能一招制敌,比起那些教头教的套路,大郎的身手更具实战性,也因此,在南疆才能立下战功,斩杀敌将 。 勇,大郎不缺,可有勇无谋也难成大事,目不识丁是大郎建功立业的最大障碍,崔九好几次想教他,跟大郎说:“只要学会了认字,以后你媳妇儿的信就不用我念了。”大郎倒也动心了,可这厮蠢笨的让人生气。 二郎在太学里的成绩名列前茅,不用想也知道,将来必是大齐的栋梁之才,就想不明白亲兄弟怎么就差这么多,二郎聪明的天怒人怨,大郎蠢笨的恨不能掰开他的脑袋瓜子,看看里头是不是塞了一脑袋草,要不怎么如此不开窍。 因为已经彻底绝望,所以对碧青教大郎认字,很是好奇,可也没想到,这丫头真这么狠啊,啪一竹板又打了下去,崔九跟小海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大郎终于恼羞成怒,劈手夺过碧青的手板丢在地上,耍起了脾气:“俺不学了,手疼。”碧青见蛮牛闹脾气,也不着急,把他的手拉过来:“我看看,哎呦,都打肿了,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说着,把大郎的手凑到自己小嘴上轻轻吹了一口。 暖暖的气息吹在手心上,大郎浑身都燥起来,定定看着他媳妇儿的小嘴发呆,碧青吹了两口,发现蛮牛直勾勾盯着自己,低笑了一声,贴着蛮牛的手心亲了一口,并且,调皮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问:“还疼不疼?” 蛮牛下意识摇头:“不,不疼了。” 碧青放下他的手,正色道:“既然不疼了,接着学,这个念什么?” 大郎想了一会儿:“胡,你刚说了北胡的胡。” 碧青笑了:“对了。” 大郎也高兴起来,目光一闪:“媳妇儿你刚可罚了,俺现在答对了,是不是得给俺奖励了……” 崔九从戳开的窗户纸往里看,正看得津津有味儿,忽听怀里的小子道:“崔九大哥,姐夫是不是没吃饱啊,怎么吃大姐的嘴呢……”一句话屋里碧青急忙推开大郎,脸通红的喊:“崔九。” 崔九抱着小海一溜烟跑了,一边儿跑一边儿嚷:“我可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两口子继续继续……” ☆、第52章 冀州府柳泉居,天还没亮,老掌柜就把伙计都轰了起来:“今儿咱们柳泉居有贵客临门,都给我起来干活,桌椅板凳过一遍水,别忘了椅子腿儿,你小子干 活儿就是面儿上光,平常我睁只眼闭只眼就让你过去了,今儿不成,今儿来的都是贵客,要是怠慢一位,就砸了我柳泉居的招牌,我的招牌砸了,你们几个小崽子糊 口的饭碗也就没了,小四,把窗户框子擦擦,一抹一手灰,让贵客看见还了得。 跑堂的小四拿着抹布用力抹了几下子,凑到老掌柜跟前道:“掌柜的,贵客来咱这儿不是吃饭的吗,没事儿摸咱的窗户框子干啥?” 话没说完,后脖颈子就挨了一下子:“少跟我耍贫嘴,赶紧干活,厨房,对,厨房给我用大力气收拾,半点儿油烟都不能见,听见我的话了?” 帮厨的两个小子一副苦瓜脸:“掌柜的咱这厨房天天炒菜,哪能没点儿油烟啊,您这可是难为小子们了,再说,哪有客人吃饭往厨房钻的。” 掌 柜的眼睛一瞪:“你们懂个屁,今儿王家的大娘子,不定也得过来,这位可是做吃食的祖宗,就你师傅那点儿手艺,给人提鞋都不配,手艺精,有本事,对咱饭馆子 里的事儿一清二楚,上回去她家指点酿酒,留我吃了顿饭,先不说做的菜多地道,就是人家那灶房,干净的啊,灶台铺上褥子能直接躺着睡觉了。” 哄……大家伙笑了起来:“掌柜的,谁家在灶房睡觉啊。” 老 掌柜的大概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咳嗽一声道:“那个,我就打个比方,总之,这位是个爱干净的,尤其吃食上忒讲究,咱们还是小心些好,再说了,这么大的席 面摆在咱们柳泉居,是咱的光彩,如意楼可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开的,今儿客席头一位就是咱们的知府大人,想着都解气,让如意楼在边儿上瞅着,到底是他这个知 府大人的小舅子有用,还是咱的老字号拿人,更何况,今儿咱冀州府有钱的大户可都来了,这要是吃着咱柳泉居的菜好,以后的买卖想不红火都难,赶紧着,别磨蹭 了。” 账房拿了一张老大的红纸出来:“掌柜的,您瞅这么写成不?”掌柜的看了几遍点点头,指使小四跟账房先生贴到大门外头。 小四拿着糨子把红纸贴在墙上小声问:“先生,今儿才订出去两桌,咱就不做买卖了啊,不至于吧。” 账房把红纸抚平:“你懂什么,今儿只要把这两桌伺候明白,咱柳泉居就成了冀州府头一份的馆子,如意楼算个屁,你小子也不想想,知府大人都是客,主家得是多大的贵人,得了,少扫听这些有的没的,干活要紧。” 正说着,忽然瞥见那边儿来了个小和尚,账房见过,是普惠寺方丈净远大师跟前的小沙弥,老娘生病的时候,自己在普惠寺求了一剂神方,吃几回就好了,就是这位小沙弥把药送出来的,这么一大早怎么跑冀州城来了,莫非是化缘? 想着,忙迎过去:“一大早的小师傅这是去哪儿?”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方丈大师叫弟子前来定一桌素席。”账房先生忙叫掌柜的。 老掌柜出来见了小沙弥,也一怔,老掌柜是礼佛之人,常去普惠寺拜佛,比账房先生还要相熟:“原来是慧明小师傅,敢是寺里有什么事,怎在我这柳泉居定素席?” 不怪老掌柜如此,普惠寺的素斋可是出了名的好,莫说冀州府,京城都有号,只可惜普惠寺的素斋金贵,并非谁去都能定的到,自己至今也才吃过一回。 慧明道:“劳施主动问,寺里安好,只是我师傅静极思动,想出来走走,听人说柳泉居的素席好,故此遣弟子前来定一桌,要二楼雅房的,顺道请两位红尘中的友人一聚。” 老掌柜不禁有些为难,搁别的日子,莫说二楼雅房,包了柳泉居都成,净远大师可是得道高僧,平常自己去普惠寺,想见大师一面都难,能得一句半句指拨,简直受益终生,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可今儿…… 正为难呢,便听慧明道:“师傅的红尘之友乃是武陵先生师徒。” 武陵先生师徒?掌柜的眼珠转了转,心说,武陵先生的弟子不就是王家大娘子吗,合着是一回事,心里越发纳闷,听说那丫头给普惠寺栽了一池莲花,莫非是为了这个还情儿,帮着撑撑场面,不能啊,净远大师是什么人,怎会掺和这些事儿。 再说,既然武陵先生跟净远大师都来,王家那位肯定要在她师傅跟前伺候的,出头请客的是那位崔九,上回武陵先生摆酒收弟子,崔九可是跟王大郎站在楼梯口守门的,虽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可瞧浑身那股子贵气,也知道不是常人。 更何况,闫大人见了立刻就诚惶诚恐起来,没点破,身子却始终躬着,闫子明可是冀州知府,不说知府大人,就是那位小舅子,在冀州府也是横着走的主儿,一出来就趾高气昂,眼珠子都恨不能长在脑瓜顶上,如此说来,这位崔九的身份…… 想起崔九那一嘴京话,心里一惊,莫非是哪个王府的小主子,出来玩的,可出来玩怎么不在冀州府,跑王家村去干啥,算了,不想了,反正都是贵人,自己小心伺候着就是了。 想着就跟慧明道:“慧明小师傅放心,素席在小灶上做,用没沾过荤腥的锅,油也用素油。” 慧明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银子递给老掌柜:“师傅特意吩咐下,要定最好的素席,这是定钱。” 老掌柜哪肯收钱,请都请不来的高僧呢,忙道:“能请大师吃一回素席是在下造化,哪敢收大师的银子,若大师能点拨一句半句,在下情愿在普惠寺前布施半个月粥饭。” 慧明也不推辞,收回银子双手合十道了声:“施主慈悲。”转头走了。 老掌柜兴奋的不行,忙叫小四去把二楼的雅房再收拾一遍儿,想起什么又道:“去把咱们后院栽在瓮里荷花搬到雅房里头去。” 碧青一大早嘱咐了崔九几句,就跟着师傅来了普惠寺,这事儿虽说自己不能直接出面,也得盯着点儿,崔九这小子到底还是个小屁孩儿,回头真办砸就麻烦了。碧青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 在普惠寺受用了一顿早饭,就往冀州府走,江伯赶的牛车上,晃晃悠悠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很有些诡异,旁边的慧明,碧青已经混的相当熟了。 慧明这小和尚很是聪明,性子也机灵,普惠寺那些账本虽是放在净远老和尚屋里,真正管理的却是慧明。 普惠寺的账本可比自己家的复杂多了,慧明却管理的清楚明白,可见本事,要不是个和尚多好,好好的人才弄到庙里来念经,简直浪费。 过了麦收就越发热起来,不过这会时候还早,道儿两边的树荫也大,坐在牛车上吹着小风摇摇晃晃,倒也很是惬意。 武陵先生把手里的扇子都收了起来:“如此好景致,丫头做首诗来听听。” 碧青愕然,心说,您老还真当我是天才了啊,什么诗啊,有也是剽窃,而且,这时候作诗,有什么意思? 瞟了慧明一眼,忽然有了个主意,笑了一声道:“师傅,这时候作诗不好,不如丫头尝个小曲儿给师傅解闷吧。” 武陵先生跟净远老和尚说:“这钻钱眼里的丫头会唱曲倒新鲜,咱们听听。” 老和尚念了句佛号:“沈施主慧根深种,想必唱的曲子也不凡。” 碧 青心说,等我唱了你就知道怎么不凡了,想了想词儿,拍手给自己打板子唱道:“一年二年过,重新养起了头发,三年四年过,勤勤俭俭做成一份好人家,五年六年 过,娶一个能纺能织的美貌小娘子来家下,七年八年过,生一个又白又胖小娃娃,九年十年过,娃娃长大了,叫一声爹啊,小和尚心里美啊美……” 一边儿唱一边儿瞅着慧明,小和尚让碧青看的满脸通红,低头嘟嘟囔囔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武陵先生一扇子敲在碧青的头上:“淘气。” 碧青吐了吐舌头,净远大师双手合十:“红尘十丈转首成空,怎及佛法无边,阿弥陀佛。” 碧青翻了个白眼,心说,不废话吗,真要是佛法无边,你一个老和尚要那么多钱干嘛,光念佛就成了。 说话儿就进了冀州城,冀州城碧青一共就来过两趟,两趟都是柳泉居,他们到的早,柳泉居还没开张纳客,碧青刻意如此,省的麻烦。 老掌柜很激动,搓着手让到楼上雅房,一边儿叫活计奉茶,一边儿亲手把素席的菜单递了过来,没敢往老和尚跟前递,直接递给了碧青:“大娘子瞧瞧,素席上的这些菜如何?若有增减,小老儿叫厨子再去准备。” 碧青看了看,不客气的要了笔,划掉好几个,添了素鸡,素鸭,素肘子跟素鲍鱼。 老掌柜愕然,即便这些也是素的,可高僧在此,端上来也不妥当吧,给得道高僧吃这个,岂不亵渎佛祖。 碧青见他一脸亵渎了神佛的表情,不禁翻了个白眼:“大师是高僧,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没那么多忌讳,更何况,我也没真让你真上肉,不是素的吗,去吧,就这么上。” 老掌柜看向方丈大师,老和尚颂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佛心无形,沈施主说的额是。”老掌柜这才去了。 看见那一瓮荷叶青翠欲滴,碧青拨了拨道:“师傅,要不丫头给您老做个叫花鸡吃。” 武陵先生一口茶差点儿喷了,知道这丫头就是有意给方丈大师添堵,平常想吃这丫头做的花鸡,难着呢,净给自己吃青菜豆腐,就算肉也是没什么滋味的精瘦肉,这会儿到上赶着了,白了她一眼。 谁知老和尚却道:“若施主能做出素的叫花鸡,贫僧也尝尝。” 碧青彻底无语了,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老和尚的对手,这老家伙已经修炼成精了,根本没脸没皮,又披着高僧的外衣,简直所向披靡。碧青都怀疑,这老家伙外头是不是有相好的,如此大的凡心,就不信他会一心向佛。 崔九到的最晚,都晌午了才姗姗而来,崔九本想早点儿,可碧青嘱咐他好几次得晚,说早到了显得不金贵,身份高的人,出场都得晚,越让这些人等,回头掏钱的时候越痛快。 崔九是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但大郎媳妇儿是个只狐狸,算计人的本事最强,听她的准儿没错,故此,来的颇晚不说,还着实收拾了一下。 没骑马,碧青说骑马跌份,更不能坐牛车,看见过谁家做大买卖的老板坐牛车的,得是马车,高头大马。 碧青可下了血本,特意叫小五到冀州车马行雇了一辆两匹马的马车,是因为没有四驾的,不然,碧青恨不能雇个四匹马拉的。 多 给了钱,让把两匹马收拾的油光水滑,一到柳泉居跟前,打个响鼻儿都跟别人的马不一样,崔九没带随从,只能让大郎冒充,反正见过大郎的人也不多,哪怕见过, 也不知这个黑脸的汉子是谁,就算跟王家走的算近的杜子峰都没见过大郎,估摸也不想见,杜子峰到现在还管碧青叫姑娘呢,下意识忽略到大郎的存在。 骁骑营的军服穿在大郎身上,很是威武,至少碧青是这么认为,腰上挎着腰刀,一张黑脸没有一丝表情,很专业,也很男人,简直就是制服诱惑。 碧青趴在窗户边儿上往下看,眼里都是小星星,琢磨今儿晚上让蛮牛单独穿给自己看,男人穿制服真是太不一样了。 老爷子见碧青的德行,忍不住往外瞄了一眼,立刻就回过头来,傻憨傻憨的庄稼汉子,实在看不出哪儿好来,可丫头就是喜欢,要是以前,自己还怀疑碧青是为了报恩,这一刻,老爷子算是明白了,这丫头非常的心甘情愿,就像她自己说的,乐在其中。 冀州府这些豪富大家,没人知道崔九是谁,可都知道闫子明是谁,闫子明都毕恭毕敬的,能是一般人吗,有些一开始本着凑热闹心理的,一见这阵仗也立马恭敬了,跟着闫子明身后躬身迎着崔九上了二楼。 跟着崔九过来的除了大郎还有小五跟王兴,小五如今管着桃林,碧青打算让王兴管普惠寺的事,从今儿开始,家里就大不一样了。 碧青喜欢过庄稼人的日子,但也知道,庄稼人想过舒坦了,也缺不得钱,自己可不想过苦哈哈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武陵源虽是噱头,却也是她给自己一家人打造的桃源,所以,要赚钱,赚很多的钱,钱越多,家里的日子越舒坦。 再 说,家里还出了个有出息的,二郎将来必然要当官的,要是没钱怎么当官儿,以后,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外放,都得安家娶媳妇儿吧,这哪一样不是钱,还都不是小 钱,还有碧兰,小海,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以后就得过好日子,还有深州的灾民,指着种地也就勉强温饱,还是得做买卖。 碧青想到的最快最直接的赚钱法子就是卖房,当然不是卖给老百姓,老百姓才有几个钱,再说,老百姓只求吃饱穿暖日子好过就成,没有钱人这么多矫情的追求,有钱人的想头大,所以也更好骗,只要噱头抛的足够,不信这些人不动心。 崔九的身份悄悄的就被在座的知道了,具体怎么知道的不言而喻,但彼此心照不宣,这些人都是心有七窍比干,没一个傻的,人家堂堂皇子没直截了当把身份抖出来,就是不想宣扬,这时候谁要是点破,那就是不开眼。 不 过,这些人也越来越纳闷,好端端的九皇子请他们饮宴做什么?有些人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能得皇子相邀,是莫大的荣幸,有自知之明的,就开始琢磨是不是有事? 他们这些比起人家皇子多的,无非是钱,难道又是为了深州的灾民,知府大人出面没募多少,就把皇子请出来了帮腔。这么一想,又觉自己这一趟着实不该来,总 之,个人有个人的心思。 崔九扫了一眼,一看这帮守财奴,气就不打一处来,冀州府离深州如此之近,深州赤地千里,饿殍满地,冀州这些富户捐点儿钱不是应该的吗,可就一个比一个抠门。一想到这些,崔九就觉碧青的法子没用,让这些人掏钱简直跟割肉差不多了。 酒过三巡,该说正事了,崔九看了小五一眼,小五会意,跟王兴两个把碧青新绘制的超大效果图展开来。 虽不是搞这些的,但碧青到底算行里人,知道房子卖的好不好,主要看宣传,尤其效果图必须漂亮具有煽动性。 碧 青下了不少心思,效果图上,桃花盛开,山溪清澈,一栋栋宅院隐在桃林深处,映着山中的青松翠柏,说不出的幽静,桃林外老大一个牌楼,上书几个大字武陵源, 旁边的石碑也绘制的甚为清楚,刻的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太美了,太有意境了,画上的地儿简直跟仙境差不多,在座的都看傻了,猜不出这是哪儿。 崔 九转了转自己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道:“在座都是冀州有头有脸的,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呢闲来无事,就琢摸着盖个宅子,以后京里待腻烦了,就出来住几天松快 松快,别的地儿没瞧上,就瞧中了你们冀州府间河县的莲花山,打算在这儿盖,这地儿大,只盖一栋宅子太不好看,可多了,爷一个人也住不过来,有心找几个邻 居,又怕不是体面人家,就想起各位来了,若是各位有意,爷倒是想匀出几栋来,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底下静默片刻才彼此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崔九貌似无意的道:“爷家里人口多,哥哥更多,几个哥哥隔三差五来住些日子也寻常。” 闫子明忽的站起来:“敢问九爷,您的宅子是哪一栋?” 崔九心说,自己哪知道啊,那丫头根本没告诉自己,这套说辞都是那丫头教的,没想到闫子明会忽然蹦出来问这个。 正琢磨怎么应付呢,小五开口了:“回大人话,这栋桃林边儿上就是九爷的宅子,旁边是武陵先生的草庐,老先生就喜欢桃花,点明要住在林子边儿上,这边儿的十几栋都没主儿呢。” 闫子明指了指最近的一栋道:“这栋我要了。” 小五腿肚子吓的直打哆嗦,这可是知府大人,自己哪见过这么大的官儿啊,可嘴上还是说:“这栋最贵,需得三千两银子,先交钱,定契约,大秋前就能入住。” 三千两?闫子明倒吸了口凉气,崔九眼神都有些飘,自己都觉着那丫头疯了,不想闫子明吸了口凉气之后,就叫随从回府取银票,交银子定契约,拿着自己那份契约就走了,利落非常。 这一下可炸了营,知府大人都这么痛快,他们哪能落后啊,再说,刚这位爷说了,家里哥哥多,隔三差五就来住些日子,这位爷可是皇子,他的哥哥是什么人不用说了,跟凤子龙孙做了邻居,祖坟都冒青烟啊,三千两算什么,三万两都值,一拥而上把剩下十几栋宅子一抢而空。 还有没抢着的,这个后悔就别提了,不敢拉扯崔九,就扯小五问,还有没有,钱有的是,只要有房子,多少钱都不叫事儿。 崔九嘴巴张了半天才合上,目光扫过雅房咳嗽了一声道:”我说各位先别着急,房子呢以后还有,不过得等明年,盖房子也不是吹气,怎么也得费些时候,只要各位有意,入住武陵源就不是什么难事,今儿呢还有一件事。” 说着使了眼色,王兴跟小五把武陵源的效果图收起来,打开普惠寺的图,崔九指着道:“佛法无边,大道无形,不知度化了不知多少人间业障,普惠寺的净远大师乃得道高僧,却屈居于小小的庙宇之中,每思及此,不得不叫人唏嘘啊……” 崔九自己说着都起鸡皮疙瘩,真难为那丫头怎么想出来的,普惠寺已经算颇壮观的庙宇了,要是普惠寺都算小的话,其他庙里和尚早哭死了,顿了顿才道:"家祖母乃是诚心向佛之人,尤其跟普惠寺颇有善缘,故此,爷决定帮普惠寺修缮庙宇扩建僧房,也算尽尽孝道。” 噗 碧青一口茶都喷了出来,这后头几句可不是自己教的,这小子倒真有两下子,前头抬出他几个哥哥来,这会儿又把太后娘娘抬出来了,不过,这大概是最直接粗暴的 取信之法,这什么事儿一挂上皇家两个字,立马就会变得不一样了,老百姓对皇家有着本能的信任,自己想借助崔九,不也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吗。 接 着就是王兴给大家说,怎么扩建普惠寺,王兴很聪明,基本上,碧青说过一遍就记住了,而且能举一反三。王兴聪明,底下这帮人更不傻,一个个做的买卖比谁都 大,眼光也最毒,一开始被崔九忽悠几句没明白,这一看图就彻底明白了,哪是扩建普惠寺啊,这明明白白就是敛财啊。 都是一个脑袋扛 俩肩膀的人 ,怎么来的贫富高下之分,就是眼光,有眼光就能瞧见商机,普惠寺这次扩建就是最大的商机。普惠寺香火鼎盛,平常日子都是车来人往的,要是赶上个初一十五法 会什么的,能挤破了头,有人就有银子,这些房子盖成了,开什么铺子不赚钱啊。想明白了,就怕抢不上,争先恐后的扯着王兴询问章程。 王 兴这辈子都没跟今天这么风光过,被一帮有钱人围着问东问西的,还一个比一个客气,平常这些有钱人的眼睛,可是都长在头顶上,见了自己这样的庄稼汉子,眼角 都不扫一下,记得那年进城赶集,遇上大雨,在一个有钱人家的屋檐下避了会儿雨,那些恶奴就放狗咬自己,不是自己跑得快,小命保不保得住都两说。 这么想着,也就不怕了,这些有钱人就没有他娘的好东西,不赚他们赚谁啊,忽有人说了一句:“扩建普惠寺可是大事,怎没听人提过?” 这是明明白白的质疑啊,崔九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就听雅房里一声佛号传来:“阿弥陀佛,寺庙本是出家人清修之地,崔施主扩建普惠寺,实乃秉持孝心的善举,贫僧替普惠寺僧众,多谢崔施主布施。” 崔九颇为配合,双手合十:“区区小事何劳大师亲临,罪过罪过。”众人这才回过味来,再不敢质询怀疑此事真假,争先恐后的往前靠。 王兴一见人都靠了过来,清清嗓子道:“今儿就是借机会知会一声,具体章程还需,三日后在柳泉居公开招募,除了寺庙僧舍,寺外的铺面以一年为限,价高者得。” 净远低声念了数声佛号,半晌儿方看向碧青小声问:“怎么是一年,老衲记得沈施主跟本寺定的契约可是十年。” 碧 青翻个白眼:“您不想想,扩建普惠寺,得盖多少房子,还有您寺里的僧舍,哪一样不要钱,光木料泥浆就不是几千银子能够的,更何况,您还要修前头的弥勒殿, 就那尊弥勒佛就得多少银子,我可一文钱都没跟您要,咱说好了,拿外头的铺子顶,而且,只十年,十年后外头的铺子不还是寺里吗,寺里一文钱也没掏,既扩建了 僧舍,又重修了弥勒殿,还落下外头的那么多铺子,有这些产业,长了不敢说,百年之内,您普惠寺的和尚也不用愁了,丫头也就赚点儿小钱,普惠寺可是占了大便 宜。” 武陵先生怔愣一瞬,摇头失笑,怪不得净远大师给这丫头那块居士牌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外头的人一听三天后才招募也都消停了,崔九站起来走了,主家走了,客人哪有留的理儿,一个个依依不舍得走了,琢磨三天后早点儿过来,别跟今儿似的赶不上趟儿。 等 人都走没了,碧青出来跟老掌柜结酒席钱,老掌柜从刚看到现在,脑子里一直在扒拉算盘,莲花山那片桃林自己自是知道的,那可是有名的穷地儿,那些地种不活庄 稼,只能种山桃,周围荒着地不知有多少,就是因为这个,临山屯穷的要死,周守仁是周家族长,算临山屯的富户了,也穷的快光腚了,家里房子破成那样儿都没说 修补修补,这怎么忽悠一下就值钱了,房子还没盖起来就都卖了,最便宜的一千贵的三千,这是什么价啊,一千两银子是多少,当初知府大人的小舅子买下如意楼也 才几百银子,好家伙,知府大人一出手就是三千两,买了块莲花山下的荒地,刚那位爷拿走的一沓子银票可是几万两啊,盖多少房子不够啊。 还有普惠寺,还没扩建呢,这些人就争先恐后的往前凑着要赁寺外的铺子,一想起普惠寺那个热闹劲儿,老掌柜岂能不动心,嘿嘿笑了两声道:“大娘子,今儿这两桌席算小老儿请的如何?” 碧青目光闪了闪道:“柳泉居今儿没营业,若是这两桌席都算掌柜的,您可赔大了。” 老掌柜摆手:“不赔不赔,今儿这样的好事儿来多少回,小老儿都不赔。”说着眼珠转了转道:“倒是有件事想讨大娘子句话儿。” 碧 青就知道老掌柜有事儿,这老头子精明着呢,哪会做赔钱的买卖,果然老掌柜道:“不瞒大娘子,小老儿膝下有俩小子,这柳泉居以后自然要传给大小子,二小子可 就没了事由,我这儿正琢摸着给二小子买个铺面,两口子做个买卖啥的,将来也能混口饭吃,普惠寺哪儿的铺子,大娘子想着小老儿点儿,只要地段好,多少银子都 成。” 碧青心说,找上自己不就是想少花银子吗,不过,看在人家把酿酒的方子都给了自己的份上,照顾照顾也应该,便点点头道:“回头叫您家二小子找王兴挑去吧。” 老掌柜千恩万谢的送着碧青几人走了,临走,净远大师还没忘点拨了老掌柜几句,老掌柜激动莫名,碧青听得云山雾罩,老和尚忽悠人的本事绝对杠杠的,而且,早已经练成信手拈来的神功,碧青琢磨着,普惠寺的香火如此鼎盛,跟老和尚出神入化的忽悠本事脱不开干系。 大概觉得把寺外的铺子一气租给碧青的决定太亏,老和尚有些怏怏不乐,一出柳泉居,就见大郎蹲在对面的大柳树下,眼巴巴盯着柳泉居的大门,旁边儿站着崔九,两人不知在哪儿换了衣裳,跟刚才判若两人。 见自己出来,蛮牛蹭就站了起来,两只眼直勾勾盯着碧青,嗖嗖冒光,碧青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看向师傅,武陵先生没好气的道:“女生外向,嫁了人眼里就再也装不下师傅了。” 碧青好笑的道:“师傅,丫头拜师的时候可就嫁人了。” 武陵先生咳嗽一声道:“你师傅发发牢骚都不成吗。”挥挥手:“走吧,走吧,再不走那头蛮牛就冲过来了。”碧青这才辞别师傅跑了过去。 崔九撇撇嘴:“矜持矜持,这可在外头呢。” 碧青对他站在旁边儿很有意见,扒窗户跟儿,当电灯泡,这小子就没干过什么好事儿,见小五牵他家毛驴过来,拍了大郎一下:“咱骑毛驴家去。” 崔九道:“这头驴子不大,你坐上去还罢了,大郎上去还不压死了,再说,从这儿回王家村可不近。” 碧青白了他一眼:“管呢。”跟大郎说:“扶我上去。”蛮牛没扶,直接把她抱上了驴子,自己从小五手里接过绳子在前头牵着走了。 崔九愣了一会儿忙道:“喂,咱还得商量正事呢,你们这么走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 崔 九现在异常兴奋,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最重要的,这些钱都是自己的,往后再想花钱就不用磨母后了,也不会再让太子哥接济了,崔九觉着,自己今年简直 鸿运当头,前几天还穷的发愁呢,忽悠一下就成有钱人了,现在他摩拳擦掌的想要干一番大事业,桃林那边儿简直是寸土寸金啊,他正想跟碧青商量把那附近的地都 买下来,盖成房子,还不发了大财啊。 他着急,碧青不着急,碧青现在不想琢磨赚钱的事儿,俗 ,她想的是怎么让蛮牛穿上今儿那身骁骑营的军服给自己欣赏欣赏,她觉的那样的大郎特别威武,有男人味儿。 想着就用充满诱惑的语气道:“大郎,今儿吃了晚上饭,你穿上刚才那身儿,咱俩去房后说话儿去。” 蛮牛的大嘴立马就咧了老大,脚下越发走的快起来,只是毛驴走的慢他再快也没用,气的大郎抽了好几下毛驴屁股,引得碧青咯咯的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传的老远,后头牛车上的几人听得异常清楚。 武陵先生摇头:“这丫头倒真是死心塌地的跟着这头蛮牛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知足常乐,沈施主有大智慧。” ☆、第53章 番薯种到地里的时候,大郎走了,碧青站在村口望着大郎没了影儿,心里颇有些不舍。恍惚还记得之前知道大郎去京城当兵的时候,自己还庆幸来着,甚至 盼着他别回来才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不舍起来,总觉着相聚的时候太短,离别的日子过长,人才刚走就开始盼着下次的归期,典型的恋爱里的小女人。 碧青没矫情多会儿,就给明显兴奋过度的崔九拽上了牛车,崔九死活不走,以督促盖房的工期为由留了下来,骁骑营的军规管束的只是大郎那样的大头兵,对于崔九这样的皇室贵胄基本形同虚设。 碧青甚至怀疑,崔九不回去,没准骁骑营的头头们暗暗松了一口气,皇子进骁骑营,就是活祖宗,轻不得,重不得,难伺候的紧,走了正好。 崔 九当初也是百无聊赖才进骁骑营,如今找着新的乐子,就把骁骑营仍到脖子后头去了,一心就是赚钱,赚很多的钱:“那个,我说嫂子,你那一百亩桃林就算收成再 好,能结多少桃子啊,都卖了也没几个钱,不如挪出一半来盖房,五十亩可能盖不少房子呢,一栋房子一千,十栋就是一万,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多少蜜桃买不来 啊。”这厮典型的掉进钱眼里了,满脑子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碧青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没好气的道:“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我可是良家妇人,不是你那些青楼里的相好,敢起歪心,不管你是谁,老娘一棍子打你个半死,离我远点儿。”说着,伸腿踹了崔九一脚。 崔九挨了一下子,只能往旁边挪了挪,嘟囔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大郎是我哥哥,你就是我嫂子,嫂子跟小叔子怕什么?” 碧青翻了个白眼:“您快算了吧,您嫂子在皇城里享福呢,我可当不得您这一声嫂子,我家二郎如今在太学念书呢,没您这么个身娇肉贵的小叔子。” 崔九没辙的道:“我认输了成不,我保证以后不听你两口子的窗户根儿了,那个,其实昨儿我什么都没瞧见,黑灯瞎火,你跟大郎又钻草垛子里头去折腾,根本看不见啥,真的,就是听见点儿声儿……”崔九话没说完,碧青抄起牛车上的筐就砸在他脑袋上,一张小脸通红。 昨 儿大郎不知道怎么开窍了,自己教他的字,没一会儿就会认会写了,碧青没从三字经千字文那样的基础教,怕来不及,直接就教那本北胡志上的字,琢磨着等大郎认 全了北胡志上的字,也差不多背下来了, 兵书就容易多了。这是没法子中的法子,毕竟蛮牛不是二郎,念书识字对他来说,真不如弓马骑射来的痛快。 碧青不觉得大郎笨,一个蠢笨的男人,绝不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蛮牛只是有些憨,其实很聪明,聪明的会用憨憨的笑容让自己心软,然后,就由着他折腾。 碧青毕竟是现代人,男女那方面看的并不是很重,尤其两人早就是夫妻,如果不是考虑到年龄幼小 ,身体没发育完全,把自己交给蛮牛,也不太抵触。 就现在两人的情况来说,除了临门一脚,几乎都干全了,自己开的口子再想堵上,根本不可能,只能任由口子越开越大。 昨儿晚上蛮牛学的好,自然要奖励,房后的麦草垛几乎成了两人的私密空间,也不知是不是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事儿,天一黑,就没人往那边儿去了。 一进黑乎乎的麦草垛,蛮牛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始撒欢,夏天穿的少,碧青身上一层薄碎花的袄裤,不一会儿就给蛮牛扯到一边儿,肚兜,亵裤,不一会儿就在他手里挼搓的不成样子…… 再 傻的男人都是这方面的天才,哪怕蛮牛这种憨实的汉子也不例外,碧青记的,一开始这家伙连亲嘴都不会,就知道下死力啃咬,还是自己一点点儿教的,如今却掉了 个,自己反到成了菜鸟。蛮牛边摸索边进步,没几天就修炼到了大师的级别,真要想收拾了自己,碧青觉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这仿佛是男人跟女人天生的差别,女 人在这方面处于永远的弱势。昨天晚上不是蛮牛在最后关头放开自己,或许今天自己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妇人。 想到昨晚上自己跟蛮牛……都给崔九这混蛋听了去,就忍不住恼羞成怒,把筐扣在崔九脑袋上,一通乱捶乱打。 前 头小五都不敢回头,自从知道崔九是谁之后,崔九跟前,小五就拘谨了起来,万岁爷是九天下来的真龙天子,皇子自然也是龙子了,哪是自己这样凡人能靠前的 ,看着高高在上的龙子被嫂子没头没脸的捶打,小五都快吓死了,声儿都不敢出,专心致志盯着牛屁股,目不斜视,眼角都不敢瞟一下。 等到桃林的时候,碧青捋了捋自己头发,跳下车,崔九一脑袋包的躺在牛车上对小五伸出一只手:“小五拉爷一把,给这丫头在腰上踹了好几脚,起不来了,这丫头下手忒黑,你大郎哥不容易啊,这丫头简直就是悍妇,娶这么个母老虎,这辈子都甭想有好日子过。” 小 五扶着他下了车,听见这话暂时忘了眼前是皇子,开口道:“嫂子人好心善,没有嫂子,大郎哥一家现在还吃不饭呢,还有俺两口子,王兴一家子,还有这深州的灾 民,说不得都要饿死,这里的乡亲们私下都说嫂子是再世的活菩萨呢。”生怕崔九误会碧青似的,小五这几句话说的脸红脖子粗。 崔九觉 着自己挺蠢,王家村到桃林都是那丫头的人,说那丫头不好,不是自找不痛快吗,挥挥手:“行,知道那丫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成了吧,赶紧扶着我找活菩萨商量 正事儿去,钱到手了,可得尽快开工,这头一期的房子盖成了,还有第二期呢,第二期的房子可不能卖这么便宜,这样的好宅院一千两银子就想买,做梦 !” 小五扶着崔九,心想那天去柳泉居之前,这位还嘟囔着说嫂子疯了,什么金贵房子能卖一千两银子,如今,一千两就成做梦了,这变的也太快了。 崔九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好歹也是骁骑营的兵,就算比不得大郎皮糙肉厚,比起一般人也强太多了,碧青这点儿力气,再踹几脚也伤不着崔九。 崔九就是成心做个姿态,通过观察大郎两口子的相处之道,崔九领会了很多东西,他甚至发现,表面上看是大郎的狐狸媳妇儿占了上风,其实仔细想想,大郎的便宜占的更大了。 大郎的招数其实简单的令人发指,就是示弱,小媳妇儿打几巴掌掐几下,都不当回事,嘿嘿傻乐着送过去,让小媳妇儿再打几巴掌,往往这时候,那狐狸丫头就心软了,再然后,大郎想干啥都不难。 自己当然不是惦记大郎的媳妇儿,只是觉得,这种法子使在别的方面没准也有用,例如把桃林腾出来一半盖房子。 小五扶着他溜达一圈没找到碧青,到了王大娘家才知道,碧青跟着王大娘家的大小子进林子里看桃树的长势去了。 崔九丢开小五,刚要去林子里找碧青,还没出去就见碧青跟沈定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截子桃枝,见了小五就道:“快着叫人去买大蒜,多买些,剥了捣成蒜泥,加水搅开,等蒜水澄清,喷在桃枝上,尽量喷匀实了。”小五忙应一声,叫着俩人走了。 碧青把桃枝给王大娘道:“这是虫害,要不是定山大哥及时发现,来告诉我,等虫害蔓延开来,咱这一百亩桃林就白瞎了,定山哥多谢你了。” 沈 定山是王大娘家的大儿子,是个憨厚朴实却心细的汉子,忙摆手:“俺也没干啥,如今就在桃林边儿上住着,天天一睁眼就能瞧见,俺稀罕在桃林里转悠,看着树上 的桃子一点一点儿长大,心里就欢喜,今儿一早发现树枝子上有这些斑斑点点的东西,不知道是啥,才赶忙来跟姑娘说了 。” 碧青却 道:“在桃林边儿上住着的不止你一个,可就你发现了不一样,这说明你上心了,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只有上心才能有好收成,这一半天估摸小五要去管盖房的事 儿,恐怕抽不出空来再管桃林,定山大哥,你要是乐意,往后桃林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回头我告诉你几个防治病虫害的法子,你上心盯着些,另外,刚我瞧了,头一 茬桃子长起来,就该套袋了,一会儿我先糊个样儿,叫乡亲们瞅瞅,若是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糊几个,纸我会叫小五买过来,乡亲们只管糊就好,只要糊的合格,十 个就给一文钱,多多益善。” 周围过来的几个妇人听了,眼睛都亮了,心说这钱可真真好赚,累死累活的做绣活,费劲不说,也着实换不 来几个钱,这糊十个袋子就能赚一文钱,家里三个丫头呢,一块儿糊,一天怎不糊它几百个,那可就是几十文啊,手快点儿还能多,这么攒上个一年两年的,几个丫 头的嫁妆哪还用发愁啊。 说起嫁妆,可不能找差了人家,临山屯周家的人尤其不能找,那家子奸懒馋滑,一看就不是过日子人,成天摇头晃脑拿着念书当幌子,地里的活儿都丢给女人家干,什么东西啊,日子瞅着都不像过得。 如今有的是活儿干,这边儿一百多亩桃树得收拾,旁边儿还得平整着地基,准备盖房,只要肯下力气,怎么不能赚几个钱,糊口如今早不愁了,就盼着能攒下点儿钱,买主家盖的新房子。 碧 青本来是为了找人工,顺便帮一下深州的乡亲们,乡亲们从深州逃荒出来,有一大半都死在了外头,背井离乡,没房子,没地,没粮食,除了要饭没别的法子,有把 子力气的,给人家做苦力,可灾民多啊,那些奸商一见人多,工钱就越来越少,往往干一整天赚的工钱,也就勉强够一家子糊口。 没地儿住,墙角,破庙就成了家,天热的时候还好,到了冬天,冻死的不知多少,就算活着,也不知道今儿过去,还有没有明儿,活着是受罪,死了又不甘心,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活在绝望中的灾民,没想到,忽悠一天就变了,有了遮风挡雨的房子落脚,有了能填饱肚子的粮食,还有肉,有菜,有油…… 自从来了桃林,简直就到了天堂,主家心善,活儿没干呢,就先给吃的住的,还不是硬邦邦能砸死人的杂面饼子,是雪白的大馒头,金黄的黍米粥。 开春有了活儿,就更不一样了,天天换着样儿的做,就在桃林子边儿上支起两口大锅了,做饭,熬菜,一大碗菜端在手里,用筷子扒拉扒拉,总能扒拉出一两片肥肥的肉片子,嚼在嘴里甭提多解馋了,隔三差五还有香喷喷的肉包子,管吃管住还给工钱。 工钱按月结算,一早就说了,每月二十五算工钱,不用怕主家拖着不给,二十五这天一大早主家的小小姐就背着算盘来了,在空地前头摆上一张桌儿,这边儿算,那边儿给钱,一文都不会少,有干的好的,还会多给,说是奖钱。 活了这么大年纪,哪见过这样的好人家啊,这些灾民心里早把碧青一家子当成了主家,不想去别的地方,更不想回乡,就想一辈子在这儿依附着主家过日子,心心念念的盼着主家的买卖越做越红火,买卖越红火,用的人就越多,自己就越有好日子过。 不止自己,还有儿子,孙子,子子孙孙,只要王家持续兴旺下去,自己的子子孙孙都不用愁了,知道主家不会亏待了自己,没有不乐意的,让干啥干啥。 所以,碧青想干什么才能如此顺利,这些灾民根本不会问,甚至,不会算计得多少工钱,只要碧青一招呼,就没有不上前的,碧青无意之中造成的这种局面,让她在以后受益无穷。 沈定山就更兴奋了,他是家里的老大,从沈家村逃出来,在舅舅家住的那些日子,看够了舅舅家两口子的嘴脸,明明是亲舅舅,却忍心大冬天把他们一家子赶出来,不是王家收留了自己一家子,这会儿没饿死也冻死了,哪有如今的好日子。 他娘常说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这份大恩,说从那天起,一家子都是王家的仆人,一辈子都是,沈定山不觉着当王家的仆人,有什么低下,甚至,还觉得光彩,他盼着能当一辈子王家的仆人才好,遇上这样的主家是福气更是造化 。 更何况,如今自己接着阮小五成了桃林的管事,这意味着什么,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明白,沈定山算是熬出头了,只要干得好,王大娘一家子都跟着沾光。 王大娘眼眶一热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姑娘,我老婆子这儿给您磕头了,磕头了。” 碧青忙扶起王大娘:“大娘,您这是干啥,碧青是小辈儿,可受不得您这么大的礼,定山大哥心细认真,当桃林的管事正好,这是帮我呢,我该谢您才是。” 没多会儿蒜就买了回来,不用往远处去,就在临山屯收就成,冀州府多种麦子,老百姓平常的主食就是面,爱吃面的冀州人,没有不吃蒜的,最平常的面条上浇上一勺子毛酱,就着一头蒜就能别样香甜,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点儿蒜,不为了卖,就为了自己家吃。 临山屯的也不例外,如今临山屯有不少人在桃林这边儿干活,消息灵通,一听说小五要买蒜,忙跑家去,叫家里的婆娘收拾了出来卖了换钱。 春 蒜刚收下来,家家都有,小五照着市价收,过了秤就给钱,不一会儿就收了两麻袋,搬回来,闲着的妇人们就开始剥蒜捣蒜兑水,就着还不到晌午把澄清的蒜汁喷到 了桃枝上,碧青才算放了心,这个法子是跟卖花的人学的,卖花的这么干是为了剩下农药钱,这个时候没农药,也只能用这个法子治了。 碧青跟着忙活到晌午,在王大娘家吃了晌午饭,见外头日头正大,就想晚些再回王家村,再说也想看看蒜水的效果,闲着也是闲着,叫王大娘找了些草纸来试着糊桃袋儿。 一听说碧青正在王大娘家糊桃袋儿,没一会儿就挤满了一屋子人,几乎能来的都来了,老的小的都是女人,唯一一个男的就是一直想找机会跟碧青商量事儿的崔九。 王 大娘家的屋子收拾的极干净,炕上铺了一张芦席,晚上放上枕头一趟,就能睡觉,天热了,这样睡凉快,怕碧青不惯特意垫了一床厚厚的褥子,碧青见那褥子簇新, 上头的木樨花好看的紧,上月里听娘说,定山大哥说成了媳妇儿,王兴娘做的大媒,王兴娘的侄女儿,临山屯的人,身子壮实,手脚勤快儿,就是年纪大了些,过年 就十九了。 碧青听她娘说年纪大的时候还以为三十了,一听才十九,愣了半天,心说十九算毛大啊,可想想自己这还不到十五呢,都成亲 两年了,十九是有点儿大,这里毕竟不是现代,人均寿命低,女孩儿老早就嫁人,十四五就生孩子,不到三十就有当奶奶的了,能活到五十那都算高寿,十九没嫁人 的姑娘,就成老姑娘了。 碧青一见就猜着不定是王大娘给定山大哥预备着娶新媳妇儿铺炕的褥子,折起来放到一边儿道,大娘,碧青是您瞧着长大的,什么苦没吃过啊,哪会如此娇气,再说如今天热,坐席子上才凉快呢,您帮忙忙活了,赶紧打一盆糨子来,我教大家糊桃袋。 王大娘一听忙往外走,不一会儿打了一盆糨子端过来,碧青已经把桃袋折好了,碧青没糊过桃袋,却糊过梨袋,家乡出产鸭梨,糊梨袋是家家户户都会干的手工活儿,旺季的时候,全家老小齐上阵,忙上一个月,能有不少收入,也是孩子们赚零花钱的法子。 很简单,折起来糊上,下头留着防水口就成了,用的时候,撑开套进去,捏着敞口往两边折着扎紧就行,现代大都用报纸或者专用纸,这里没报纸就用草纸代替应该也可以。 乡 下的妇女姑娘大都手巧,看碧青糊了两个,差不多就会了,七嘴八舌的问碧青什么时候开始糊,碧青应着明儿一早就让小五去县城买纸 ,大家伙才散了,屋里也清净了,崔九终于找着机会忙跟碧青道,我说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儿啊,到底挪不挪桃林,王大娘一见两人有话说,磨蹭一会儿才到外间屋坐 着去了,没出去,里屋的帘子也撩的老高,外间屋的门更是大敞着。 碧青知道王大娘这是为自己好,这时候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崔九一个年轻男子跟自己单独在屋里说话,的确不妥当,想到此,说了句热,没搭理崔九,站起来往院子里搭的凉棚里坐着去了,崔九也追了出来。 王大娘忙搬了两个板凳过去,又舀了两碗荷叶茶放到桌子上,才放心的坐到棚子门口做针线。 崔九着急的道:“你倒是怎么想的啊,真打算急死我不成。” 碧青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比我家猪圈里的猪都蠢。” 崔九不乐意了:“咱说正事儿呢,不带这么骂人的,我怎么笨了?” 碧青瞥了他一眼道:“我记得谁说过我疯了,说什么房子能卖一千两……” 崔九嘿嘿笑了两声:“得了,我承认我是猪还不行吗,咱现在别扯这个成不,赚钱要紧啊。” 碧青渴了口茶道:“你前头说的是,京城里的两进的院子也就值二百两银子,凭啥咱穷山沟里的房子就卖一千两呢。” 崔九不干了:“咱这可不是穷山沟,是世外桃源,是仙境,一千两都卖便宜了,咱得第二期得涨价,就跟普惠寺那些铺子似的,价高者得,谁出的银子多,咱就卖个谁。” 桃源?碧青哼了一声:“要是光秃秃的没了桃花,还算个屁桃源啊,之所以房子能卖这么高的价儿,就是因为桃源这个噱头,没了噱头,你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谁吃饱了撑的跑山沟里头来住。” 崔九挠挠头,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这茬儿了,那个效果图上之所以被别人称之为仙境,就是因为这片铺陈在山脚下如烟如霞的桃花,才使得隐在其中的宅院如同仙境,要是把桃花砍一半下去,立马就会大大失色。想到此不免有些遗憾。 碧青看了他一会儿道:“算着莲花山这三期的工程跟普惠寺那些铺子所得的利润你我对半分,也相当可观了,你一个没开衙建府的皇子,要这么多钱花的过来吗?” 崔九道:“钱是好东西,没钱说什么都没用,故此,自然是多多益善,你甭说我,你不也一样,你家一共才几个人,瞅你这折腾劲儿,恨不能我大齐的银子都让你赚了才好呢。” 碧青气乐了:“既是你家的银子,回京去当你的大爷得了呗,跟我这儿瞎掺和什么,” 崔 九嘿嘿笑了:“我替大郎看着你,我可瞧得真真儿,杜子峰那小白脸没按好心,回回见了你都往前凑,出于合作伙伴的立场,我提醒你一句,别跟那小白脸走太近, 那小白脸儿不是个善茬儿,杜老头外头养的儿子,能进相府认祖归宗,成了正儿八经的相府少爷,没点儿心机手段能成吗。” 碧青挑挑眉:“我倒不知道你这个堂堂皇子竟如此八卦,连人家的私事都一清二楚,再说你算那根儿葱啊,用得着替大郎看着我,跟你撂句实话,老娘是不想出墙,要是真想出,就算你是你老子也管不着。” “你,你这女人,大胆,不要脸,良家妇人红杏出墙就该侵猪笼。”崔九一蹦三尺高,仿佛碧青给他带了绿帽子似的,气的脸都红了。 碧青发现自己挺恶趣味,跟这小子吵这种毫无营养的嘴架,看着这小子被自己气的跳脚,心里就觉特别爽。 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儿崔九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才开口道:“有功夫在这儿瞎嚷嚷,还不赶紧操持着进砖瓦木料,房子盖起来,钱才能到手,桃林这边儿,普惠寺那边儿,这是多少事儿,还不够你忙活的吗。” 崔九一听也没工夫生气了:“我今儿进京,三天后回来。”撂下这么一句就跑了,碧青猜着他是找人去了,之所以选择崔九可不光是因为这小子的身份,还有他背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就算他这个九皇子年纪还小,上头不还有太子呢吗,太子爷一句话,可比什么都有用。 碧青忽想起刚崔九提起的杜子峰,自己跟杜子峰是该远着些了,自己心里毫无龌龊,可就怕别人多想,尤其蛮牛的性子直,回头真误会了就是大麻烦,好日子刚开始呢,自己可不想找麻烦。 崔九一路马不停蹄的进了进城,直接往东宫去了,太子哥管着工部,手下有的是人,自己要俩帮手应该不难。 太子慕容湛正在收拾园子里的番薯,番薯长得很好,活力十足的番薯藤,顺着地垄攀爬的到处都是,慕容湛记得小九说过,番薯藤能吃,味道还不错,好几次想让膳房做些尝尝,又怕耽搁了番薯的收成,没舍得动,这不只是一园子番薯,这是能救深州百姓命的良药。 想着小心的拨开番薯藤把瓢里水浇了下去,生怕碰折了。 崔 九进来就见太子哥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一园子番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几步过去,接过太子手里的水瓢丢到一边儿,提起水桶,哗啦一下就浇在了地里,太子想拦 没拦住,忙低头去看,却被崔九扯到了外头道:“太子哥,这是番薯,用不着这么伺候,不用怎么管,还有不用这么费劲的浇水,在前头挖一条小沟,留下放水口, 需要浇水的时候,把水倒在沟里,自然而然就流进地里去了。” 太子愣了一会儿没明白,崔九只能进屋去找了纸笔出来,想着大郎家田里的样子,画了一副简易图,递给太子。 慕 容湛拿着图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精妙无比,若是大齐所有的农田都用这样的法子灌溉,只要在有水源的地方建造一架水车,就会把水源源不断的送进田里,如此可 大大省了人力,需尽快招募谋士好好研究,完善之后,上报父皇,着司农司下到地方上,督建此事,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想到此,吩咐苏全把自己的谋士都找来。 等着太子腾出空来,已入了夜,苏全进来换茶的空,低声回禀:“九爷还在外头呢,说是有事儿要跟太子爷说。” 太子这才想起来,从书房出来就见老九坐在廊凳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不知想什么呢,连自己在他旁边儿坐下都发觉,太子摇摇头,咳嗽了一声:“想什么呢,衣裳都没换,什么要紧的事儿,值得这么着。” 崔九这才回神:“太子哥忙完了?” 太子摇摇头:“深州大旱未解,数万黎民嗷嗷待哺,北境的胡人蠢蠢欲动,屡有劫掠杀人之事发生,我大齐如今内忧外患,父皇夙夜忧叹,哥是大齐的太子,又怎能置身事外。” 说着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些了,说说你的事儿,怎么从冀州府跑回来了,不是送了信儿回来,说要在冀州府待一阵子吗?” 崔九点点头:“是要待一阵子,这次回来是想求太子哥给我找几个帮手,我有大用。” 太子好奇的道:“什么帮手?你要帮手做什么?” 崔九:“我得盖房子,盖很多房子。”说着把特意带回来的莲花山跟普惠寺的效果图拿了出来,拽着太子进屋,叫苏全拨亮烛火,把图摊到案上。 慕容湛看到效果图就是一愣,从不知道大齐还有如此堪称世外桃源之地,缭绕于山脚的桃花林,苍松翠柏,山溪清流,尤其武陵源,跟陶公的桃花源记,更不禁让人向往,哪怕自己有那么一瞬也想住进这片世外桃源里去,过一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生活。 还有这个难道是普惠寺?太后隔两年便会去普惠寺礼佛,自己没少跟着去,故此对普惠寺很是熟悉,却记忆中的普惠寺远没有这么大,而且就算扩建,如此大的工程,怎会落到老九手里,净远大师虽是得道高僧,却并非不理俗事,想到此疑惑的看着崔九。 崔 九知道太子哥疑惑什么:“太子哥您可别以为我是胡说八道,这些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干的,是大郎媳妇儿的主意,您也知道大郎媳妇儿买了间河县莲花山附近的一百 亩山桃林,顺道就盖了点儿房子,跟弟弟合伙,赚点儿小钱儿使唤,至于普惠寺,知道皇祖母诚心向佛,我这是想尽尽孝道,才帮着普惠寺扩建,可是一文钱都没 收,还得帮着老和尚修缮弥勒殿。” 太子一愣:“扩建寺庙修缮弥勒殿,没一两万银子是绝对不成的,你一文钱不收,哪来的钱,莫不是回来找我要银子的。” 太子一想平白无故多了一两万的窟窿,头都疼了,以前自己也没少给老九填饥荒,可那都是小钱,这一两万银子,就算自己是东宫太子,也没地儿弄去。 崔九嘿嘿一笑:“太子哥您别为难,我不是要银子来了,扩建寺庙修缮大殿的钱我有,如今差的就是人,您给我找几个妥帖的人,帮着弟弟把这事儿干成了,以后太子哥就再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有银子?你哪儿来的银?”慕容湛不信。 崔九道:“这个太子哥就别管了,反正弟弟没偷没抢,都是正经来的银子,您就帮我找几个帮手就成。” 慕 容湛被崔九磨得,倒是想起个人来,就是前将作监的掌判监事陆明钧,因私自贪了一百两银子被下属高发,后自己查明是因其母之病需百年人参,监事的俸禄微薄, 陆明钧才起了贪污之心,虽触犯国法,却其情可悯,自己怜他出于孝心,只罢免了他的官职,责令其退回银子,此人是个全才,又任将作监掌判监事多年,若是能一 展长才有所作为,也免得荒废了一身本事,故此,跟崔九推荐了此人。 崔九眼睛都亮了,将作监都是些什么人,没有比自己最清楚的,大到皇城里的宫殿,小到各衙门官署,可都是出自将作监那些人之手,有这么个人,别说盖房子,修寺庙,就是盖玉皇大帝的宫殿都成。 叫 旺儿去扫听了陆明钧家住哪儿,这小子机灵,不光扫听到了陆明钧家在哪儿,连人家里什么样儿都摸清了,跟崔九道:“爷,陆明钧家可都快揭不开锅了,本来老娘 就有病,贪银子就是为了给老娘治病的,这官儿丢了,赔了银子,家里就什么都不剩了,两口子带着个十岁的儿子,病歪歪的老娘,外城的棚户区住着呢,爷这会儿 给他找个糊口的差事,可算救了他一家子的命,还不对爷感恩戴德的。” 崔九一听,二话没说先去药铺里买了根老人参叫旺儿捧着,兴冲冲的去了外城…… ☆、第54章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小海坐在牛车上,摇头晃脑的背着节气歌,清脆的声音传出老远。 这是先生刘盛昨儿给他布置的功课,本来碧青还以为刘盛是个自觉怀才不遇的酸秀才,接触的日子长了才发现,这个人很是稳妥,怪不得杜子峰推荐他呢,性格严谨,做起事来一板一眼,虽说有些严厉,但对于小海这样调皮的学生来说正好。 有这么一位严师,小海进步飞速,以前自己教了那么久,都没背下来的千字文,没几天就滚瓜烂熟了,记得听人说过,小孩子最欺负人,越疼他,他越欺负你,以前碧青还有些不信,通过小海,碧青认为这句话简直就是真理。 刘盛还是愿意住在桃林这边儿,每天小海过来,上两个时辰的课,然后布置课业,家去完成,转天检查再授新课,只用半天时间,剩下的半天,刘盛也不闲着,帮着记记账,看看工程的进度,闲暇时会跟陆明钧下棋。 虽说碧青想利用崔九背后的资源,可也没想到,他能把前将作监的监事给请回来,碧青始终认为,无论什么时候,最难找的就是人才,钱没了可以赚,可人才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陆明钧这样的全面型人才,简直百年难遇。 有 时候想想,碧青真觉朝廷的俸禄太低,陆明钧之前好歹是个六品官儿,给老娘买人参的银子都拿不出来,还得冒着风险贪污,就算贪污,贪个几千上万银子也值当, 一百两,就一百两银子就被罢官削职了,不是太子爷念在他一片仁孝之心,酌情放他一马,估摸这会儿还在大理寺的牢里头啃窝窝头呢。 一百两就把这么个牛人给弄到棚户区,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想想都让人唏嘘。不过没这样的事儿,自己也捡不着这么大的便宜。 崔九这个二货就用一根人参,加上三餐饱饭,就把人给忽悠到间河县来了,陆明钧拖家带口,也只能安置在桃林这边儿,反正新房正在盖,等盖好了,作为功臣分给他家一个院子也应该。 陆明钧是有本事的人,来了之后安置下家眷,就拿着碧青绘制的图纸,围着莲花山转悠了三天,直接把碧青的图纸丢在一边儿,自己闷在屋里一天一宿,绘制出一张新图。 崔九一开始还挺不高兴,觉得他托大,尤其一看那张图,既没有桃花,也没有美景,就是房子,要是当初在柳泉居拿出的是这幅图,别说一千两银子一栋,估摸一百都没人卖。 正要说什么,却见碧青一脸如获至宝的表情,把图摊在桌子上仔细看了老半天,站好,正儿八经行了个礼:“先生大才,有先生这张图,明儿就可以开工了。” 陆 明钧显然没想到碧青是这个反应,略愣了一下,碧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先生是自己人,碧青也就不瞒着先生了,之前我画的图,就是为了糊弄那些买房的外行, 只求好看,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工程图,倒教先生笑话了,还要劳动先生跑一趟普惠寺,净远大师叫人来催过几次,说想在九月十九观音菩萨圣缘节这天,广邀大齐 高僧,设坛作法,普度众生,希望扩建普惠寺的工程能及早完工,这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您看能成不?” 说起这个,碧青不得不怀疑是 老和尚看自己赚了银子,心里不爽,有意为难自己,普惠寺的工程可不小,就算外头的商业街好盖,僧房也不难,可那个弥勒殿却颇费功夫,不说别的就那尊弥勒佛 的造像就不是几天能成的,可老和尚不讲理啊,自己一跟他讲道理,老和尚就闭着眼念经,反正就是一句话,九月十九必须的搞一次大的佛事活动。碧青深刻非常这 老和尚是迫不及待想显摆显摆,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陆明钧了。 陆明钧这人有才,性子却过于耿直,故此不容于官场,九皇子找到他的时候,正是陆明钧人生最惨淡的时期,空有满腹才华,一身本事,到了这时候才知道,才华本事都当不得饭吃,还得得靠着妻子老娘织布做绣活儿糊口度日,堂堂七尺男人,竟不能养妻活儿,还活在世上做什么。 所以,崔九找他的时候,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应了,不管崔九叫他干什么,哪怕是最低贱的活儿,只要能养妻活儿,奉养老母就干,心里知道,九皇子恶名在外,是京里有名的纨绔,能有什么正经差事给自己,故此,陆明钧根本没抱多大希望。 可到了间河县,远远望见这一片桃林,跟桃林边儿的小村落,陆明钧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虽未成形,却已初具世外桃源的雏形,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是人人心中的桃源。 陆 明钧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亲手打造这样的世外桃源,这对于他来说,比当进将作监时还欢喜,也因此,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么大的工程是出自一个乡下 丫头之手,尤其,还是个十几岁的乡下丫头,而且刚那副图竟然是这丫头画的,不经愣了愣不信的问了一句:“那幅图是姑娘绘制的?” 碧青点点头:“叫先生笑话了。” 陆明钧打量碧青一阵儿道:“不知姑娘是出于何人门下?” 干他们这行的,大都是师徒传承,虽说前头那幅图只求美观,不堪实用,却,无论比例还是方位都颇有章法,若不是他们行里的人,是绝不可能绘制出来的。 碧青眨眨眼道:“家师武陵先生。”陆明钧更迷糊了,武陵先生是当世大儒,他自然知道,可这跟他们这行不挨边儿啊。 碧青知道疑惑什么,笑道:“师傅常说我不务正业,算学绘画本都是高雅的学问,却被我用的俗之又俗,先生不必想了,我不是您这行里的人,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您只要不笑话我就成了。” 一 句话说的陆明钧也笑了起来,这倒是,说白了,再专业的图纸,也不过是算学跟绘画的结合,这丫头是武陵先生高徒,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有什么稀奇。能有这么个地 方让自己施展才学,已是平生之幸,更何况,从今后再也不用为三餐生计发愁,妻子母亲不用没日没夜的织布绣花,儿子也能念书,在陆明钧心里,这是真正的桃 源,每一天都活的充实快乐。 可对于小海来说,就没这么高兴了,本来就自己一个人跟着刘先生念书,没有比较还好混一些,忽然就来了 个小胖墩陆超,跟自己一起念书,偏偏胖墩还比自己聪明,书背的好,大字写的也比自己好,害的自己总挨手板,先生见了胖墩儿和颜悦色,看见自己就皱眉,今儿 的节气歌背不下来,一定会先生被打手板,然后还要给胖墩笑。 一想到这个,小海更加认真的背了起来,背了一遍儿问对面的碧兰:“二姐,我背错了不?” 碧兰撇撇嘴:“都背一道儿了,要是再错,连咱家的猪仔都不如了。” 小海不乐意了:“你干嘛骂我是猪。” 碧兰做了个鬼脸:“谁让你比猪还笨。” 小海看着碧青告状:“大姐,二姐欺负我。”碧青笑着拍了碧兰一下,以示惩罚,小海才满意。 其实碧兰最疼小海,就是嘴上不饶人,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以前那个不念不语胆小心怯的丫头变了,变的开朗乐观,还有几分淘气,也成了自己最大的帮手。 家里的买卖越来越大,藕田,桃林,武陵源,还有普惠寺,这些的账目合起来相当复杂,碧兰却仍然能掌管的游刃有余,跟小五,王兴,一样俨然已经成了自己手下的三大管事。 有碧兰帮着管事,碧青轻松多了,要不是为了过舒坦日子,她其实是个很懒惰的人,现在的碧青就想跟蛮牛谈谈小恋爱,对于这些太过繁琐的事儿,有些厌烦,琢磨等过一阵子,手里的事儿捋顺了就都交给碧兰,自己去京城陪蛮牛。 现代时不有陪读吗,自己陪着去当兵,也没什么不好,离蛮牛的兵营不远买个院子,给蛮牛做做饭,缝缝衣裳,小两口子好好过过二人世界,也省的天天往麦草垛里头钻了。 想 到这个,碧青忍不住脸有些烫,碧兰见姐姐脸都红了,还以为日头大晒得,忙把自己的帷帽戴到姐姐头上,碧青笑了拿下扣回碧兰头上:“你戴着吧,这时候的日头 毒,好容易养白了的小脸,晒黑了可不好看,姐有头巾,你得在外头算账,遮严实点儿才好。”说着把自己的头巾蒙在头上。 碧兰这才点 点头,十二岁的丫头早就知道臭美了,生怕脸晒黑了,缠着二郎给她捎了一顶帷帽回来,碧青自己现在倒不怎么在意这些了,不用跟以前似的下地干活,就算去桃林 也是早出晚归。早上出来的时候日头不大,凉风习习,很是舒服,落晚回去,余晖落日,晚霞满天,碧青不想因为怕晒黑,错过如此美景,也就不耐烦戴帷帽了。 倒是碧兰,只要一出来就戴着,生怕晒黑了,不过,这一张小脸倒是比自己白些,也养的圆润了许多,眉眼儿跟自己如出一辙,两人走出去,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亲姐俩,自己这辈子就跟着蛮牛了,也不知碧兰会嫁个怎样的相公。 正想着忽听崔九道:“这个帷帽上的纱不够轻软,你姐夫哪会买这些东西,回头我给你捎两顶回来,管保你这顶好看。” 碧青目光闪了闪,落在崔九身上,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听说是京里有名儿的花花公子,年纪不大却已是花丛老手,如今还有个相好的呢。 碧青不得不承认,崔九这样的对小姑娘的杀伤力简直就是毁灭级的,皇家的优良基因摆在那儿,这小子长的颇拿得出去,自从他的身份成了公开的秘密,这厮也不再装了,虽说还赖在碧青家里不走,衣着打扮却跟过去完全不一样,锦衣绣服,天天一副贵公子的打扮,高调非常。 因 为性子的关系,这小子身上总有那么几分亦正亦邪的味道,越发显得风流倜谠,碧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爱做梦,天天对着崔九这张脸,情窦初开看上他真不新 鲜,尤其崔九还特爱往碧兰跟前凑,有事没事儿的就卖好,碧青真怀疑,如果自己不管,再过两年,碧兰不定就会折在这小子手里。 不行,碧兰可是自己的亲妹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火坑里头去,崔九可不是什么良配,老婆定了,外头还有相好,据说跟前还有俩贴身服侍的小丫头,虽然碧青没见过,可是用屁股想也知道,一定不干净,想打碧兰的主意,只要自己有一口气,绝不可能。 想到此,抬脚就踹了过去:“一边儿去,凑这么近做什么?” 崔九挨了一脚,摸了摸鼻子:“我说你讲不讲理,我不是好心吗,再说,也不是给你,给碧兰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碧青倒是乐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早听说九爷在京里的威名,走马章台,风流倜谠,相好的数都数不过来,自然,对这些女人用的物件儿格外上心,可那些都是京城里的美人,人家使的东西,我们这样乡下丫头可使唤不起,九爷还是留着送别人吧。” 小海好奇的问了句:“大姐,什么是走马章台?相好的是啥?” 碧青倒也不避讳,反正说了,小海也听不懂,给碧兰提个醒也好,遂道:“这是个典故出《汉书》卷七十六《赵尹韩张两王列传张敞》。章台街是汉代长安街,多妓馆。故此后来便以“走马章台”指涉足妓馆,追欢买笑的荒唐行径。” 小海更迷糊了:“那妓馆是干啥的?”碧青刚要说,崔九满脸通红的喝道:“问什么?不许问。”小海现在根本就不怕他,撇撇嘴:“我又没问你,碍你什么事儿了。” 碧青点点头:“说的是。”见崔九瞪着自己,碧青也不再往下说,人家可是皇子,好歹得留几分体面,略扫了碧兰一眼,见碧兰的小脸上满是失望,不禁抿着嘴暗笑,想骗,骗别人家的小姑娘去,自己绝不多管闲事,敢打自己妹子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崔九气的脸色阴沉,再也没有刚才的好心情,一跃跳下牛车,从后头跟着的旺儿手里,接过马鞭子,翻身上马,一鞭子下去,就跑没影儿了,旺儿在后头没命的追。碧青看着好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陆明钧来了没几天,普惠寺跟桃林这边儿的工程就正式开工了,钱不缺,深州闹灾,找活儿的人根本不用发愁,贴个告示出去,不到半天就招了几百人,又过了三天,陆明钧找的手熟匠人就到了冀州府,木匠,铁匠,泥瓦匠,甚至画匠,整整二十六个人。 自从见了陆明钧绘制的图纸之后,碧青就把原先要给他的工钱,翻了一翻,并且,跟他说的异常清楚,每月五十两银子,是最基本的工钱,年底还有额外分红,武陵源的房子盖好之后,让他自己挑一栋住,不用给钱,算福利,并且,给了他很大权利,让他重金去挖手熟的匠人。 碧青不怕花钱,人才比什么都值钱,况且,碧青很清楚,只有银子花出去才能挣回来,当守财奴永远就只有那一亩三分地,舍得掏钱,就有人,有人就干的快,陆明钧答应自己,普惠寺跟这边儿武陵源的第一期工程都会在九月完工。 碧 青之所以这么急,不是因为净远老和尚的逼迫,是因为从崔九这儿得知,太子爷大秋的时候要来冀州,太子爷来干什么,不用想也能知道,间河县今年第二茬庄稼种 的都是番薯,对这种新物种,朝廷自然要审慎对之,若不是着急想解决深州大旱,番薯想在大齐推广,没有几年是做不到的。 时势造英 雄,有能力,有本事,还得有机遇,这话说的就是杜子峰。杜子峰野心勃勃,哪里耐烦按部就班的升迁,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放在了深州的旱灾上,所以,他才如此费 尽心思的推广番薯的种植,一个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二一个就是为了深州做准备。说实话,碧青很佩服他,并不觉得野心勃勃有什么不对,想当官就得有野心,官场 上奉行的是不进则退,而且,杜子峰也不是单凭他老子,凭的也是真本事。 虽说有崔九这个强大的合伙人,如果没有杜子峰的支持,自己 想在间河县搞出一个武陵源,也纯属做梦,饮水思源,知恩图报,即使自己不想跟他走的太近,关键时刻还是想推他一把,只要太子来了间河县,看到这一片欣欣向 荣的景象,明年杜子峰或许就是深州的知府大人了,官升一级很难,三级简直就是奇迹,搁往年绝无可能,如今却不难,这就是机遇。 深 州连着三年大旱,已经让深州百姓民不聊生,皇上的觉都睡不安稳,赈灾怎么赈,再多的钱粮投进去,也只是杯水车薪,想解决深州的旱情,唯有从根本入手才成, 地里长出庄稼有了收成,百姓有口嚼谷糊口,自然就不会往外跑了,中国人骨子里最恋家,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会背井离乡,哪怕自己的爹娘,如今还时常念叨沈家 村的事儿呢,这是一种情结,刻在骨子里的情结,永远不会磨灭。 “姐,您瞧那边儿的房子都封顶了,估摸再有几天,乡亲们就能住上新房子了。” 碧 青顺着碧兰的手看过去,隐在桃林中间一大片青砖房,正在施工,大部分房顶都封上了,这些是碧青给深州的灾民盖得安置房,人越来越多,原先的房子早就住不开 了,更何况,还不断有人搬过来,碧青就在武陵源的牌楼外头划了一块地给乡亲们盖房,都是一个个规整的小院儿,不对外人卖,只卖给深州来的灾民,房价也很便 宜,碧青让碧兰折合了人工砖瓦材料的成本,一个小院卖给灾民只需五两银子,没有银子也不怕,可以先欠着,用以后的工钱慢慢抵还。 告 示一贴出去,来登记的就排成了长龙,人人都知道武陵源那些正在盖的房子值多少钱,眼瞅着拉进来的青砖木料,都是最好的,这样的房子盖起来,能传辈儿,没钱 还能用人工顶账,这样的好事儿赶上了不靠前儿就是傻子,错过这村可没这个店儿,一想到以后能住进这么好地点房子,人人脸上都带着笑,闲下来就去帮着盖房 子,自家的房子,累点儿也不怕,故此,这片房子盖得异常迅速,简直跟气吹的似的,忽悠一下就成了,果然是人多力量大。 碧青见到了桃林,叫定财停一下牛车,定财是王大娘家的老三,小五如今忙起来,赶牛车人的就换成了定财,天天一大早就把车赶到王家村接自己姐弟三人,落晚再送回去。定财年纪不大,不怎么爱说话,却是个极稳妥的汉子,让他赶车很是放心。 等牛车停稳了,碧青嘱咐了碧兰跟小海几句,自己跳了下去,钻进林子里看第一拨套袋的桃子如何了,崔九那小子说自己瞎折腾,撇着嘴说:“没听说谁家桃子还套袋儿的,又费钱又搭功夫,图什么啊。” 碧青懒得搭理他,那小子如今就看房子赚钱,就不想想,房子能永远盖吗,说白了,这些钱就是一锤子买卖,大齐不可能有第二个武陵源,倒是普惠寺哪儿或许能长些,但以后也甭想有这么大的利,说到底,这些桃树才是正经生财的长久之计。 现代给水果套袋已经成了果农的必备技能,套了袋的水果,不仅少了农药残留,卖相还格外漂亮,这水果只要一好看,价儿就不是一倍两倍的往上翻了。 碧 青找了一个桃子,把套的袋儿脱下来,粉嫩鲜亮的大蜜桃映着枝头翠绿的叶子,让人恨不能立刻就咬一口,碧青咽了咽口水,把脱袋的桃子揪下来,往外走,想到外 头找水洗了解解馋。刚出了桃林,就见沈定山正在哪儿指挥着兑蒜汁儿,这是碧青告诉他的,套袋之前,要喷一遍蒜汁儿,想来第二波桃子也该套袋了。 见碧青过来忙迎上来,碧青在边儿的水桶里把手里的桃子洗了洗咬一口,桃香满口,汁液清甜,加上这粉嫩十足的卖相,应该不愁卖,至于怎么卖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自己还得好好想想。 桃子刚咬了一口就给人抢走了,崔九这小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见碧青手里粉嫩多汁的桃子,馋的不行,怕碧青不给他,索性直接来抢,抢在手里,不等碧青发作,一溜烟跑没了。 碧 青好气又好笑,不是舍不得给他吃,是因为那个桃子让自己咬了一口,算了,估摸他也不会在自己咬的地方接着啃,崔九有洁癖,这也是碧青后来才知道的,知道之 后,对自己当初指使他挑粪掏茅厕的主意,直竖大拇指,简直太英明了,除了调教大郎,没事儿的时候折腾折腾这小子是碧青如今最大的乐趣了。 提 起大郎,碧青忽然有些想念蛮牛了,也不知今年秋收大郎回不回的来,听崔九说骁骑营正在加紧练兵,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了,或许,自己可以去京城走一 趟,过了大秋,这边儿的事儿也差不多完了,就算没完,有这么多人盯着也不怕,钱再多也不是自己男人,想过一辈子舒坦日子,还得把男人看好了才行。 听 了崔九这小子的光荣事迹,碧青对大郎也开始不放心了,男人有什么自制力可言啊,以前自己看的开,是因为没喜欢上,如今都喜欢了,就容不得蛮牛胡来,尤其, 大郎旁边那都是些什么人啊,何进那几个,估摸没少往窑,子里头钻,男人嫖个妓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叫事儿,家里媳妇儿知道了都不能管。 碧青琢磨着,大郎要是也去了,自己怎么办,把他阉了?貌似阉了的话,自己下半辈子也完蛋了,不阉吧,这口气又实在的出不来,所以说,还是尽量杜绝这种事儿才是上策。 就 着凉森森的井水洗了洗手,顿觉凉快多了,碧青跟沈定山道:“第一拨套袋的桃子该脱袋了,脱袋再等两天就摘,装在小筐里,叫人砍一些山桃枝子盖在上头要带着 叶的,我有用,也别着急,这会儿日头上来,林子里太热,等晚些,凉快了再干,大热的天,着了暑气可不好。”现在套袋脱袋的活儿都是妇孺们干,男人们都跑去 工地盖房去了,哪儿的活儿虽说累,可赚得多,挨过饿的灾民,望见了好日子,最不惜的就是力气。 沈定山笑道:“姑娘就放心吧,咱庄稼人哪这么娇气,冀州府可比咱深州凉快多了,要是在咱们深州啊,这时候都能晒死人。” 碧青好奇的道:“定山大哥,想回深州吗?” 沈定山毫不犹豫的摇头:“俺不想回去,不止俺,这里的乡亲们没有一个想回去的,俺爹说,以后每年回深州给祖宗上上坟就成了,跟着姑娘过这样的好日子,还回去干啥啊,刚杜大人说了,房子盖好了就给俺们落户,以后俺们就是冀州间河县的人了。” 杜 大人?碧青愣了楞,看向那边儿,果见不远处停着杜子峰的马车,他家的家仆忠叔正坐在车车辕上摇着大蒲扇扇凉,却不见杜子峰的身影。沈定山一指盖房的工地 儿:“杜大人去哪儿了,说是要问问什么时候能入住。”碧青心说,这位倒是比自己还着急,人家县太爷都来了,自己不过去打个招呼貌似说不过去,遂迈脚走了过 去。 工地旁边有个老大的遮阳棚,这是碧青让搭的,大热天的赶工,又是如此大的工作强度,很容易中暑,就叫小五搭建了遮阳棚,搭在 井台边儿上,旁边盘了烧水的大灶,荷叶撕碎了熬开放两把糖霜,就是最解暑的荷叶茶,舀到大桶提到棚子里,以备干活的工人们解渴。这会儿还不到晌午饭的时 候,棚子里没有工人,只有杜子峰正跟小五说话,小五见碧青过来,就跑出去盯着干活了。 见过礼,碧青道:“杜大人怎么有空来?”看见碧青,杜子峰有刹那恍惚,依稀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比现在瘦小的多,面黄肌瘦像个十来虽没长成的小丫头,现在呢…… 青碎花的袄裤,头发今儿没盘起来,梳了一条粗粗的大辫子垂在脑后,没有任何簪环只用一块碎花头巾裹住,很平常的打扮,村子里随处可见,却,即使如此荆钗布裙,也没遮挡住秀美,眼波流转灵气内蕴,就像一块美玉,即便混于乱石之中,依然难掩光华。 杜 子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暗暗摇头,手腕上戴着只玉镯,玉色杂乱,做工粗糙,之前她如此打扮无可厚非,毕竟家里并不富裕,今时今日,王家早已不同以往, 不说这一百多亩桃林马上就要丰收,就是扩建普惠寺跟武陵源第一期卖出的房子,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怎会连一只像样的玉镯子都买不起,可她却戴着如此粗劣的 首饰,举手便让人看到,更并没有丝毫难堪。 杜子峰从没见过碧青这样的女子,明明满腹才华,聪明灵慧,却甘心嫁一个庄稼汉子,当一辈子农妇,若之前是无奈,她如今已经拜了武陵先生为师,只要武陵先生一句话,这桩婚事完全可以不作数,更何况,她跟王大郎根本就还没圆房。 碧青见他不说话,咳嗽了一声:“杜大人……” 杜子峰回神低声道:“抱歉,实在是有些热。” 碧青从旁边拿了个粗陶碗,给他舀了半碗荷叶茶递给他:“一年里数着五六月最热,不过对于庄稼人来说,酷暑严寒都是老天爷的恩赐。” 杜子峰挑挑眉:“怎么说?” 碧青笑道:“这会儿虽热,却是庄稼长的最快的时候,热过去才有丰收的大秋,至于严寒就更重要了,冬天冷,来年才不会闹蝗灾闹瘟疫,不闹灾就是咱们庄稼人盼着的好年景了。” 杜子峰点点头:“这倒是,我曾在医书里看到这样的记载。”说着,抿了口荷叶茶,有股子荷叶的香气缭绕开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着碧青身上也有股若有若无的荷香,即使两人离的并不近,也能嗅到,不免有些出神。 两人之间有短暂冷场, 碧青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杜子峰这个人并不好接触,性子冷的有些古怪,话也不多,说不了两句就冷场,碧青有些后悔过来打招呼,还不如装没看见呢,可是这么大个活人,想装看不见像话吗。 想起定山的话,遂道:“听说要给这些灾民落籍。” 杜 子峰点点头:“当初的几十户,现在已经发展到近百户了,比王家村跟临山屯加起来的人口还多,就算不落户,也已经成了一个大村子,更何况,你这安置的房子都 盖了起来,若不落户实在说不过去,故此,我上奏户部把这些灾民的户籍落在间河县,也能安身立命,不再像没根儿浮萍一般四处游荡。” 碧青愣了愣,总觉着杜子峰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凄凉,急忙摇摇头,自己想什么呢,堂堂相府公子,凄凉个屁啊。看了眼远处工地上帮忙的灾民,不禁道:“如果灾民都在别处落户安置,纵然解了深州大旱,灾民不愿回乡又当如何?” 杜子峰却笑了起来,他难得笑,加上颇有男色,这一笑碧青倒不觉愣怔一瞬才回神。 杜 子峰显然心情极好,目光一闪一闪的,显得整个人颇帅气:“深州的灾民有多少,哪里安置的完,更何况,天下间又去哪儿找第二个武陵源。”说着不由收起笑容, 目光在碧青身上一错落在远处,灼艳如霞的桃花盛景仿佛还是昨日,今儿枝头就缀满累累的果实,这一片贫瘠的荒地,在她手里转眼就变成了一片人人向往的世外桃 源。 这里是真正的桃源,这里的每个人都那么快乐,不管是盖房的还是做工的,哪怕在道边儿上捡牛粪的小子,脸上也挂着满足的笑容,杜子峰很喜欢来这里,每次来了都不想走,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会不知不觉忘却名利,忘却烦恼。 想到此,杜子峰不禁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在这片桃源里终老,该是何等造化。” 碧青笑了:“杜大人青春鼎盛前程似锦,怎会出此终老之言,再说,何用终老,若没有杜大人支持,也没有这片武陵源了,故此,大人若不嫌弃,山脚下有个院子,碧青打算送与大人,以表谢意。” 正说着,忽听崔九的声音传来:“光天化日,公然行贿,置国法于何处,杜大人,我说你怎么有事没事儿就往这儿跑呢,原来是惦记着受贿呢。” 崔九不知听了多久,这会儿忽然冒了出来,挪了板凳过来放到两人中间,一屁股坐在了上头,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儿大蜜桃,一脸不爽的看着杜子峰。 碧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跟杜大人说正事儿呢,没工夫搭理你。” 崔九气的脸色唰都沉了下来,指着碧青道:“我就说你瞅上这小白脸,打算给大郎戴绿帽子,你还不承认,今儿让我逮着了吧。”碧青没想到这小子当着杜子峰还如此胡说八道,不禁大怒,左右看看,抄起桶里的瓢就打了过去。 崔九可吃过亏,一见碧青抄家伙,扭头就跑,一边儿跑还一边儿嚷嚷:“那个,好男不跟男女斗,我是让着你,你别来劲儿啊。”嘴里这么说,脚下却跑得飞快,转眼就钻桃树林子里去了。 杜子峰愣了半天才回神儿,心里不禁想着九皇子的话,碧青看上自己了吗?如果是真的,自己当如何…… ☆、第55章 六月正是冀州最热的时候,天上不见一丝儿云彩,日头没遮没拦的照下来,地里的番薯藤都热的蔫头耷拉脑的不精神,黄土道也被烤的发烫。 王大娘家的大黄狗热的不行,正在树下的阴凉里头趴着乘凉,大舌头伸出来哈哈哈的散着热气,狗眼却一错不错的盯着前头井台边儿上,捧着大桃子吃的两个小子。 小海跟陆超两个一早来的时候就摘了四个大蜜桃放到小筐里,用绳子吊在井里,这会儿上完先生的课,提上来,冰凉冰凉的,咬一口能甜死人。 桃 子大,一手拿不住,就用两手捧着,两个小子一人捧着一个大桃咔嚓咔嚓,不一会儿两个桃就进了肚儿,剩下的桃核,丢了过来,大黄狗立马扑过去,大舌头把桃核 卷进狗嘴里,不一会儿吐出来,桃核上剩下的果肉一点儿都没了,光溜溜的桃核,又被小海捡起来,拿个砖头一砸,砸开里头的桃仁丢到一边儿的笸箩里晒着。 瞄了一眼筐里剩下的两个大桃,两人对看了一眼,小海道:“我大姐说要尊师重道,胖墩儿,你说要是把这两个桃子送给刘先生,先生以后打我手板的时候,会不会轻点儿。” 陆超撇了撇嘴:“算了吧,先生的打你手板,是因为你书没背会,跟桃子有什么干系,再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以先生的性子,没准打的你更狠。” 小海顿时就蔫了,想起什么,瞪着他道:“都是你,你要是笨点儿,先生哪会每次都打我,大姐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兄弟,胖墩儿,你说你是不是我沈碧海的兄弟。” 陆超翻了个白眼:“我还不够兄弟啊,刚你背书的时候,要不是我在下头提醒,能挨先生的打吗,你看看,我的手现在还肿着呢。”说着,摊开手让小海看。 小海见他手心通红一片,不免有些愧疚,把筐里的桃子塞给他一个:“再吃个桃子,一甜就忘了疼了。”陆超也不客气,接过去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把剩下的俩桃解决了,小海就跑到树荫底下乘凉,陆超跑出去,不一会儿抱了张破席子过来,铺在地上,两人直接躺在上头,大黄狗一见有了席子,也不在地上趴着了,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凑到席子上,在两人中间趴着。 陆超有一下每一下的给大黄狗顺着毛,小海忽的侧过身看着他道:“胖墩儿,你想过将来干啥不?” 陆超摇摇头:“没想过,以前娘总说让我好好念书,将来考上状元光宗耀祖,后来娘又说让我跟着爹爹学本事。” 小海点点头:“我大姐说你爹本事大,你要是能学了你爹的本事,将来也不用愁了,总比我强。”说着叹了口气。 陆 超疑惑的看着他,在陆超看来,小海简直就是活在蜜罐里,有什么可发愁的,这一片望不到边的桃林是他家的,不远处正在盖的一栋栋宅子,也是他家的。自从来了 这里,爹爹每天都忙的不见人,可自己瞧得出来,爹爹很高兴,娘跟奶奶也不再偷着抹眼泪了,更不用天天织布绣花,自己也不会再饿肚子,家里的饭一天比一天 好,甚至,比以前爹爹在将作监当官的时候还好。上次跟着奶奶去普惠寺拜佛,自己跪在奶奶旁边儿,亲耳听见奶奶求佛祖保佑小海的大姐。 提起小海的大姐,陆超就更羡慕了,先生说小海若有他姐一分聪慧,也不至于如此,爹爹说,小海的大姐是做大事的人,奶奶跟娘说,小海的大姐是心善的好人,村子里的人私下说,小海的大姐是再世的活菩萨。 自己却觉得,小海的大姐是天下间最好的姐姐,她会做香甜的麦芽糖,会做番薯饼,还会做香香甜甜的糖糕,比自己在京城吃的都好吃,她还会陪着小海去捉树上的知了,去水塘里摸泥鳅……有时候,陆超总想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个姐姐就好了,可小海却还不满意。 陆超看着他:“你姐这么厉害,将来你想干什么不行。” 小 海眨了眨眼:“就是因为我姐太厉害了,我才不知道自己能干啥,大姐就不说了,就算二姐,我也比不上,还有我二郎哥,你知道吧,现在在京城的太学里头念书 呢,我娘说,将来二郎哥一定会当大官儿,我姐夫虽说念书不行,可武艺高强,听崔九大哥说,我姐夫骑在马上,一箭能把天上飞的大雁射下来,二姐也能帮着大姐 管账,我们这一大家子就我一个笨蛋,书念不好,账算的也不如二姐好,胖墩儿,你说我怎么办啊。” 陆超认真想了想:“咱们昨天学的李白的诗里,不是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喜欢什么就干什么呗,我爹说,哪一行干好了都能出头。”见小海还是垂头丧气的,陆超又道:“要不,你跟我说说你想干啥?咱们是兄弟,没准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小海眼睛一亮,小声道:“我跟你说,其实我喜欢做买卖。” 陆超挠挠头:“你家不是做着买卖呢吗,这桃林就是你家的买卖啊。” 小海摇摇头:“我不是说这种,是哪种开铺子的买卖,其实,我会打算盘,也会看账,大姐教二姐的时候,我在一边儿学会了,就算没二姐厉害,账本子也能看懂,我觉得,开铺子比念书容易多了。” 陆超忽然道:“其实我也不喜欢念书,我喜欢做木匠活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头鸟来递给小海:“你看这只鸟就是我做的,别看平常,你拉尾巴上的绳子试试。” 小海一拉,小鸟的头就左右摆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小海爱不释手:“胖墩儿你真聪明,这个鸟是怎么做的?” 陆超道:“简单,这个木头鸟里头是空的,在鸟脖子的部位安一个小小的木轴,用根绳子系住,一拽绳子,鸟头就会左右摆动,可惜绳子不结实,木头也不够软,我也没有趁手的小刀,里头的木轴修的不好,不然还能灵活些。” 碧青真不是有意听两个小子说话的,她来叫两个小子回去吃饭,灾民们已经搬进了武陵源外的安置房里,这边儿的房子就空了下来,等明年武陵源的二期工程动工,才会把这里拆掉。 因为空着没人,倒成了两个小子常待的地方,小海跟陆超两个一下了学,就会钻到这片老房子里来,偷着摘桃子吃。 不 止他们,就是临山屯的人也没少钻林子里偷桃子,一开始定山还叫人看着,后来碧青说:“不用看着,以后看见谁来摘桃子,就给谁家送一筐过去,告诉哪家,咱这 一百亩桃树呢,别的没有,桃子有的是,以后想吃了,直接过来拿就成,不用自己摘,乡亲们没料理桃树,不知该摘那些,有些看着红,却还得几日才熟呢,这会儿 摘下来可惜了。” 碧青这个法子一出来,偷摘桃子的少了很多,虽说仍然不能杜绝,但也不用日防夜防的了,一百多亩桃林呢,哪儿不能进人,就算拉上铁丝网也防不住。 外人摘几个桃子还成呢,更何况自己的亲弟弟,其实,从桃子开始熟,家里每天都会有一筐最大最好的桃子,是沈定山特意挑出来,送到王家村的,爹娘跟婆婆都喜欢吃。 碧兰天天守在桃林,根本不稀罕,小海一开始还成,后来也不吃了,倒是喜欢自己钻桃林里偷着摘,难道这样的更香甜。 饭 都熟了,也不见两个小的,碧青就过来找, 别看小海总说陆超连累他挨手板,可两个小子的感情很是要好,自打跟着刘盛念书,就天天腻在一块儿,小海经常会住在陆家,前些日子陆家搬家的时候,陆超跟着 小海在王家村住了好几天,两个小子到一块儿,就有说不完的话,这就是朋友。 碧青以前就鼓励小海跟碧兰交朋友,碧兰跟杏果儿一开始挺好,后来因为桃花娘两家生份了,杏果儿又自卑,跟碧兰也就不大来往了,碧兰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呢。 以前二郎在的时候,小海喜欢粘着二郎,可二郎的年纪毕竟比小海大些,而且,二郎早慧,跟小海在一起就是个大哥哥,会照顾小海,让着小海,却当不了朋友,陆超来了正好填上这个空儿,两个小子迅速就好上了. 碧 青家跟王大娘家在沈家村就是邻居,自然比别人亲近的多,故此,只要碧青来,大都在王大娘家吃饭,王大娘的手艺本来就不差,人也聪明,碧青做一遍的菜,王大 娘就能学会,对于碧青的口味,王大娘也异常清楚,做出来的饭菜,颇合碧青的胃口,久而久之,碧青就不怎么做了。 碧青在这儿吃,碧兰小海自然也跟着碧青,陆超也就跟着过来了,他奶奶叫都不回去,后来王大娘说就让他跟着吃吧,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儿,陆超的奶奶才不来叫了,就是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不见俩小子的影儿,让王大娘没少着急。 碧青今儿没什么事儿,就过来找俩小的,却不想倒听见了两个小子的心里话,小海跟陆超两个,过了年就十一了,虽说仍有些小,或许从这时候开始培养,会受到不一样的效果,因材施教的成材率会大大提高。 这么想着,就从树后转出来,拍拍大黄狗,大黄狗不情不愿的起来跑到一边儿去趴着,碧青盘腿坐在两个小子中间。 大概没想到碧青会突然出现,陆超还好,小海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脑袋都耷拉了:“大,大姐,您什么时候来的?” 碧青笑了:“大姐刚来,你们俩说话归说话儿,怎么连吃饭都忘了,王大娘哪儿喊了几嗓子都不见人,大姐只能过来找你们。”说着,盯着陆超手里的小鸟道:“这个小鸟做的真真鲜活,能给我瞧瞧吗?” 陆超忙把鸟放到碧青手里,碧青仔细看了看,以工艺来说,很是粗糙,但以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能做成这样,已经相当不易了,尤其,他还知道给小鸟按机关,用机关控制小鸟的头部摇摆,增加灵活性,这小子也是个天才,或许是他爹的基因,在他身上得到了传承。 普惠寺弥勒殿里的佛造像,是陆明钧带着人做的,碧青前儿去看过,已经基本成型,足有八米高,是净远老和尚的存项,一整块酸枝木,本来当年修大雄宝殿的时候,想用来重塑佛祖像,后来太后捐了一棵二十米高的檀树,就把酸枝省下了,如今正好用在弥勒殿里。 之前碧青问起的时候,老和尚没吱声,估摸是怕碧青找来的工匠,糟蹋了好东西,一见陆明钧才拿出来,老和尚简直比猴儿都灵。 八米的酸枝在陆明钧手下塑造出一尊栩栩如生的佛陀,陆超有他老子的基因,成为天才也是有迹可循。 碧青道:“回头我跟你爹说说,再给你找个师傅,课业之余,学学别的也有好处,例如木匠。” 陆超愣了一会儿,差点儿蹦起来:“大姐说的是真的?” 碧青摸了摸他的脑袋:“真的,死读书有什么意思,天下这么多人,有几个考上状元的,姐一直觉得识字就好,至于将来干什么,看你们自己,你们俩跟姐不一样,姐当初是没得选,你们有的选,何必为难自己,想学什么就学,想做什么就做,姐支持你们。” 陆超兴奋的眼眶都湿了,碧青的话鼓励了小海,小海一咬牙,也不藏着掖着了:“那个,姐帮了胖墩儿,那我呢,我也不想念书,我想开铺子。” 碧青道:“我可没说不让你们念书,是说课业之余学点儿别的本事,不过呢,你想开铺子也不是不行。” 见小海眼睛都亮了,碧青道:“你可知道,开铺子并不简单,要配货,出货,根据铺子的营业状况,不停调整货源,还要雇人,管理,所有的方面配合好了,才能经营好一个铺子,账目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小海有些泄气:“大姐是说我开不成铺子呗。” 碧青笑了:“姐是说你现在开不成,但你可以去铺子里帮忙学习,等你熟悉了铺子里的各项流程,姐就给你开一个,如何?” 小海知道前些日子家里在冀州府一连气开了四家铺子,小五哥正管着呢,听说买卖极红火,自己早就想去看看,可一直苦无机会,如果真能去冀州府的铺子里帮忙,多好啊。 想着,拽着碧青的胳膊摇了摇:“那,姐,我什么时候能去?” 生怕碧青反悔:“姐不用担心 ,我不怕累,去了当伙计扫地都成。” 碧青:“姐可没说让你去当伙计。”略想了想:“这么着,我跟刘先生说说,以后你们的课,隔一天再上,腾出一天的时间来,让小超学木匠,你去咱家的铺子里帮忙,先说好,课业不能落下,如果让我知道,因为这个耽误了功课,那就别怪姐不给你们机会。” 两个小子忙说:“保证不耽误功课。”碧青拍了两人一下:“走吧,今儿晌午吃凉面,再不回去,恐连面汤都没了。” 两人一听,忙站起来往回跑,王大娘做的凉面最好吃,面条擀出来在冰凉的井水里过两遍,利落又劲道,上头放上撕成一条条的鸡丝,细细的黄瓜丝儿,调好的芝麻酱料,加上蒜汁儿,舀一大勺浇在面上,又凉森又好吃。 不止两个小子喜欢,崔九也喜欢的不行,端着一个老大的粗陶碗,里头冒尖的面条,面条上放了一层白白的鸡丝,舀上酱料放上黄瓜丝,拌都拌不开。 王大娘在一边儿看着都想笑,心说,都说皇上的御膳是天下间最好的东西,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难道还不如自己做的鸡丝凉面,不然,这位皇子怎么跟饿死鬼投生的似的,而且,这位怎么不回京,还天天跑到自家蹭饭。 一开始,王大娘还担心这位天天跟着碧青,有了别的心思,后来见他有事没事儿就往碧兰跟前凑,才放下心。虽说碧青不乐意这位跟碧兰凑合,可王大娘却觉得,碧兰要是能嫁给一位皇子,可是大造化。 碧青一开始本来让小五盯着武陵源这边儿,后来见崔九成天在自己眼前晃实在的碍眼,尤其陆明钧把普惠寺的工程接了过去,崔九就更闲的没事儿了,加上小五家那点儿破事儿,便把小五派过去开了铺子。 远远的离开,看他娘还怎么闹,提起小五的极品娘,碧青都无语,不是小五长得跟他娘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碧青都怀疑,小五是外头捡回来的,同样的儿子,怎么就照着一个欺负没完了呢,糊涂也不是这么个糊涂法儿的。 当初分家听着小五几个哥哥的,就分给了小五两口子十亩山没用的山桃林,一个破院子,小五两口子等于什么都没落着,不是寒了心,也不会带着狗娃子搬到自己家来住着。 可这离开了也不消停,眼见着山桃林赚了钱,小五几个哥哥就坐不住了,当初是瞅着山桃林没用才分给小五的,要是早知道这是摇钱树,谁舍的啊。 山桃树上结出了大蜜桃,如今城里的有钱人,一筐一筐的往家买呢,小娃子脑袋一样的大蜜桃,粉嫩鲜亮,跟年画上画的似的,价钱自然也不低。 兄弟几个算着,那十亩山桃林结出的桃子都换成钱,还不发了大财啊,这么想着,就起了别的心思,撺掇着爹娘重新分家产,说以前的不算,那十亩山桃林得兄弟几个平分,不能让小五一个人把好处都占了,套牛车拉着小五娘跑到桃林找小五闹。 小五三口子搬到桃林这边儿,本是为着小五方便,如今小五家里的娘三天两头的跑来,又哭又骂又撒泼的嚷嚷小五两口子不孝顺,自己过着好日子,就不管家里吃糠咽菜的爹娘。 一个村的了解小五家的境况,自然不会说什么,可外头的人就难说了,舌头底下压死人,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就能把小五两口子压死。 秀娘气的,刚见好些的身子又起不来炕了,媳妇儿病着,工地的事儿又多,还要三天两头防着他娘来闹,没几天小五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儿了。 碧青的婆婆瞧着心疼,私下跟碧青说:“给小五远远儿派个差事吧,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 之前碧青就想开铺子,一开始是想等种番薯的多了,收上来做粉条卖,也算一条财路,后来琢磨着,光粉条撑不起来一个铺子,这才罢了。 如今不一样了,家里有藕,有鸡鸭,有鸡蛋,鸭蛋,更有本钱,碧青就想着开一个类似杂货铺的买卖,什么都卖,都是家里自己种的养的,还有,就是这一百亩桃林产的桃子,也得找个固定的销货渠道。 第一拨鲜桃下来,碧青一颗都没卖,而是叫小五带着人挨家挨户的送了人,那些买了武陵源房子的有钱人家,一个都没落下,当官儿的更要送,大小官都送,这头一回是送,再想吃的话,对不住,就得买了。 碧青让沈定山把桃子分成几档,最好的卖的最贵,便宜的自然要差得多,除了好坏,碧青更拿准了有钱人的一个普遍心理,那就是不买最好的,只买最贵的。 挑出来的大蜜桃,用上好的白宣纸裹着,放到用绸布垫着的竹篮子里,用轻薄透气的棉布盖上,最上头用缎带系一朵大红花,就这么一篮子桃,要价一两。 举凡过来买的就没有还价的,只会问还有更好的没,每逢这时候,沈定山就会按照碧青教给他的说:“有几颗桃树是特别圈起来养的,上头的桃子是预备着给太后娘娘今年过寿的的贡礼,如今是不能摘,等太后娘娘今年的寿诞过去,若是还有剩下的,或许会摘下来卖。” 那些人只一听太后娘娘的贡礼就疯了,争前恐后的让沈定山留着,嚷嚷着:“钱不叫事儿,只要能吃上一口贡桃,多少银子都掏得起。” 崔九这小子在一边儿都看傻了,这一篮子桃就是一两银子,已经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人一点儿不嫌贵不说,还想着掏银子买贡桃,这简直就是伸长了脖子,争抢着让那丫头宰啊,这么下去,一百亩桃林得赚多少银子啊。 等人走了,崔九拉着沈定山问:“你说的圈起来养的桃树在哪儿呢,我怎么没见着?” 沈定山一指山坡那边儿最向阳的一块地道:“就是哪儿,姑娘说哪儿的日头足,桃子也最甜,开春的时候刻意闷着花,果坐的比别的桃树晚,等太后娘娘过寿的日子,正好摘桃。” 崔九手搭凉棚望了半天道:“那可是一大片呢,哪是什么几棵?” 沈定山挠挠头道:“姑娘叫这么说的,说有钱人都这个毛病,要说有的是,就不稀罕了,越少越舍得掏钱。” 崔 九一张脸都抽了,这简直就是污蔑啊,可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说别人就是自己,每次出去买东西都是照着最贵的买,一直觉得,贵就代表 好,东西越少越稀罕,自然也就越贵,怎么到碧青这儿就变了样儿呢,是自己的价值观扭曲了,还是给这丫头带沟里去了。 崔九万分想插进桃林的生意里来,可碧青就是不答应,开玩笑,送了杜子峰一个院子,崔九都口口声声嚷嚷着人家受贿,末了,杜子峰掏了一千两银子,才让这小子闭嘴,要是让他知道,桃林的买卖杜子峰占着三分之一的股份,还不翻了天。 不知这小子怎么想的,就是死活看杜子峰不顺眼,话题远了,拉回来接着说铺子,桃林这边儿乱哄哄的,卖桃子不大方便,要是能在冀州府开个铺子,就简单多了。 桃林这边儿是现成的加工点,分门别类的捡出来,包装好,用马车拉到冀州府的铺子里去卖,不止有钱人,冀州的老百姓也能买,买不起贵的,就买便宜的,反正好几档呢。 其实贵的跟便宜的桃子,区别只是大小品相,跟口味没有任何关系,老百姓没那么多讲究,买回去就为了吃,大点儿小点儿有什么关系,便宜就成了呗。 正好柳泉居的老掌柜跟碧青说有几个合适的铺面,就顶了下来,收拾收拾就让小五三口子过去了。 碧青垫了句话,柳泉居老掌柜的二小子在普惠寺外的商业街里挑了间位置颇好的铺面,老掌柜承了碧青的情,听说碧青要找铺子自然格外上心,找的四个铺面正好在冀州城四角,离着城门不远,进出方便还守着市集,地段甚好,价钱也不算贵。 碧青就全权交给小五去打理,不到半个月就收拾妥当开张了,碧青琢磨着,等以后铺子的经营上了轨道,就给小五两口子在冀州府买个院子,往后就甭回来了,省的跟他爹娘哥嫂生闲气。 如今小海既然对铺子有兴致,让他去冀州府正好,碧青不会刻意要求弟妹成材,就希望他们能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就好,碧青对小海的期望,只要不变成崔九这副德行就成。 崔九发现碧青斜着眼看自己,从碗里抬起头来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可没得罪你。”嘴里还堵着面条就说话,碧青没好气的说了句:“吃你的吧。”嫌弃的别开头走了。 崔九就不明白,自己跟大郎媳妇儿是不是前世的冤家,怎么就这么彼此看不顺眼呢,还是碧兰好。 这 么想着,崔九不禁看向那边儿,帮着王大娘煮面的碧兰,别看小丫头年纪不大,长得却挺圆润,巴掌大的小脸儿白净可人,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跟自己说上一句话, 崔九都觉通体舒泰,跟她姐长得虽差不多,性子可好太多了,温柔和善,轻言细语,还格外爱笑,一笑起来,左边脸上有个浅浅的梨窝,比她姐好看多了。 碧兰给他看得小脸通红,有些不大自在,面过了水,一头钻屋里去了,碧青看见这意思,不禁皱了皱眉,面都顾不上吃,过来坐到崔九旁边道:“眼看就入秋了,太后娘娘过寿,你难道不回京?” 崔九道:“六月还没过去,早呢,又不是多远,等八月初回去也不晚。”说着,斜眼瞥着碧青:“不用担心你的桃子贡不上去,应你的事儿就一定会办到。”说着凑近碧青道:“听说你在冀州府开的几个铺子挺红火,想不想在京城也开几个?” 碧青目光闪了闪:“京城可是天子脚下,道儿上天天走的,不知哪位就是贵人,我家这样小门小户没背景没靠山,去京城开铺子,不是擎等着倒霉吗。” 崔九嘿嘿笑道:“这话说的虽在理儿,可你没看见有个现成的靠山在这儿摆着呢吗。”说着,挺了挺胸:“爷毛遂自荐,咱俩合伙,找铺面掌柜伙计的事儿都交给我,你只管定章程就成,本钱爷掏一半,赚了银子咱俩五五分成,如何?” 碧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答应合伙开铺子。” 崔九道:“别说一个,一百个都成,说吧,什么条件?” 碧青道:“从今往后不许打碧兰的主意。” 崔九蹭就站了起来:“你这算什么条件,就算你是她亲姐,也不能管这么宽吧,男婚女嫁本来就是人伦,难道你想把你妹子留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再说,我堂堂的皇子之尊还配不上你妹子?” 碧青冷笑了一声:“九爷说笑了,是我们乡下人高攀不起。” 崔九眉头皱了起来,烦躁的道:“你少跟我这儿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碧青点点头:“你要听实话,好,那咱们就说实话,什么男婚女嫁,你的九王妃可是将军府的贵女,虽没过门,皇上的圣旨都下了,也由不得你悔婚了吧,如此,何来的什么男婚女嫁?” 崔九楞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这意思是说,爷要是瞧上你妹子就得纳成正妃,以你家的门第,怎么可能?” 碧青嗤一声笑了:“九爷,您别听差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即使你想娶我妹子当正妃,我也不答应,知道为什么不?”崔九眼睛都眯起来,表情颇有些危险。 碧青却不怕:“ 我沈碧青的妹子,只会嫁给真心待她的丈夫,至于怎么真心,头一样儿就不许有妾,跟别的女人不干不净的更不行,所以,九爷想当我妹夫,这辈子都不可能。” 崔 九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才开口:“男人本来就该三妻四妾,除了那些吃不上饭的穷汉子,谁不想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当官的更得如此,娇妻美妾才有面子,才不会 被同僚笑话,你见过哪个体面的男子,后宅里只有一个妻子,换句话说,你怎么就能确定大郎是这样的人,就算大郎洁身自好,以后他若立了军功,父皇赏他几个美 人,你当如何?难道抗旨不尊,要知道,抗旨可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 碧青看了他一会儿,嗤一声乐了:“先不说有没有这天,就算 有,收下又如何,我王家再不济,几个女人还养得起,只要大郎不动意,养她个十个八个,也不是事儿,至于,你说的面子,若是真心相待,又哪会顾及什么面子, 体面不是靠着后宅里有多少娇妻美妾,是靠真本事挣来的。” 崔九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道:“就算是大齐的公主,驸马府里一样少不了侍奉枕席的侍妾,爷的大姑姑贵为长公主,膝下长子也是驸马的侍妾所出,难道你妹子比长公主还金贵。” 碧 青笑了:“长公主金枝玉叶,哪是我们一个乡下丫头能比的,只不过,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儿,长公主能忍着那么过日子,我家碧兰不行,小海跟碧兰小时受了大苦, 他们进王家村的时候,我就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让他们哪怕丁点儿委屈,你觉着,你堂堂皇子看上碧兰是碧兰的福气,我却不觉得,我宁可她嫁个真心待她之人, 哪怕那个人只是种地的庄稼汉子,也好过在你的王府里,勾心斗角的过一辈子,所以,对于你们皇家人,我们敬谢不敏。” 崔九气的脸都红了,指着碧青道:“行,你厉害,你有本事就看住了你妹子,不过,爷今儿也把话撂这儿,早晚她是我的人,”撂下话,喊了一声:“马呢。”旺儿忙颠颠的牵着马跑过来,崔九翻身上马。 旺儿抬头望了一眼,忙道:“爷,这会儿可是晌午头上,正热呢,您要是跑马等凉快些的好。” 崔九哼一声:“爷叫人嫌弃了,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走,回京,爷的相好还在含波楼候着爷呢。”说着气哼哼的瞪了碧青一眼,一甩马鞭子跑了。 碧青摇摇头,说到底,这小子还是孩子脾气,是他让自己说实话,说了他又不受用,怪谁,走了正好,省的自己提心吊胆的,担心碧兰上了他的当。 忽想起大郎,崔九这么大的小子都知道去青楼找乐子了,大郎呢,会不会让何进几个勾着找女人去了。 这么想着竟有些坐不住了,琢摸着这几天也没什么大事,要不自己也去京城溜达一圈,顺便给大郎送点儿桃子过去,自家种好歹得尝尝吧…… ☆、第56章 碧青有些焦灼,自从崔九走了,越发胡思乱想起来,甚至晚上做梦都是大郎找了个女人,搂在怀里正亲嘴呢,那女人脸白腰细屁,股大,不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示威一般的笑着。 碧青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睁开眼蹭的坐了起来,把旁边儿的碧兰都吵醒了,碧兰揉揉眼,撑着身子看了看窗户外头,见还黑着呢,侧头道:“姐,咋了,做噩梦了啊。” 碧青点点头:“是噩梦,很大的噩梦。”说着也不睡了,套上衣裳跳下床就出去了。 碧兰以为姐姐是去茅厕,也没当回事,翻个身又睡了,等早上碧兰起来,就见院子里堆着老些东西,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院外,江伯,爹,加上小海,正在一趟一趟的往车上搬东西。 碧兰忙拉住小海问:“这是咋了?”小海把怀里的酒坛子放到马车上:“大姐要去京城看姐夫,这些都是给姐夫捎去的。” 碧兰愣了愣,左右看看:“大姐呢?” 小海:“天刚亮就骑着驴子去桃林了,说要摘些桃子给姐夫尝尝,娘拦都没拦住,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正说着,就听见驴叫。 碧青从驴子上跳下来,小海急忙过去把驴子后头驮的小筐接下来,掀开筐上头盖的桃树叶子看了一眼:“怎么都是大青桃。” 碧青提着放到马车里:“京城虽说不算远,可天儿热,若是摘熟透的,不等到京城就烂了,难道给你姐夫吃烂桃,摘下青的,等到了京城正好,虽说没熟透的好吃,到底也能尝个鲜儿。” 何氏把给大郎做的鞋跟衣裳包了一包袱,放到马车上,嘱咐碧青:“别忙着赶路,如今天热,晌午头上找个凉快的茶棚子歇着,一早一晚的再走,省的着了暑热,回头没到京城人却病了,可是麻烦,既去了,就别着急回来,家里这么些人呢,若是想着桃园的事,大秋前家来就成。” 碧青点点头:“碧青省的。”刘氏收拾了碧青的衣裳递给她,摇着头道:“你这丫头如今越发不听劝,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好端端的去京城做什么?一个女人家走这么远,出点儿事可怎么好,我说让小五送你去,你偏不依,急可可的就动身,真不知你急啥呢。” 碧青道:“娘,您就别数落了,从天没亮您就数落,这会儿日头可都出来了。” 刘氏白了她一眼:“你婆婆性子好,你就越发的胡来,谁家媳妇儿子没事往外头跑,便是惦记姑爷,捎封信过去也就是了,再说,姑爷不也说了,大秋不回来,明年一开春也家来了,怎就这么等不得,也不怕人笑话。” 碧青嘟嘟嘴:“我跟大郎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去瞧瞧自己丈夫,有什么可笑话的,再说,不是有江伯吗,江伯送着我过去,回头等我回来的时候,捎个信,江伯还去接,江伯常跑京城,这条道熟的不能再熟,能出什么事儿,娘就放心吧,我去瞧瞧就回来。” 刘氏叹了口气:“你这个性子如今越发说风就是雨了,娘是管不了你,回头等见了姑爷,看怎么数落你。” 碧青心说,数落?不可能,自己突然出现,估计蛮牛能喜欢疯了,当然,前提是蛮牛没干坏事儿。 碧青见车都装了,嘱咐碧兰几句,就上车走了,得赶着早,要是等日头升起来就热了,江伯轻车熟路,出了王家村的黄土道,不一会儿就转进官道,马跑起来快了很多。 碧青怕热,不耐烦在车里待着,就扣着个大斗笠跟江伯坐在车辕上,日头还不算大,坐在车辕上晨风习习,一点儿也不觉着热。 出了间河县地界,两边就见不着番薯了,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冀州府,番薯也没被老百姓接受,更何况,别的地方了,冀州的老百姓还是习惯种麦子,黍米,豆子,玉米,高粱等粮食。 第一茬冬小麦收上来,第二茬庄稼怎么种,要看地,好地种黍米,不大好的地,就种玉米,甚至高粱豆子。 麦子黍米,仍是庄稼人的重头戏,碧青听说朝廷的军粮就是黍米,出去打仗的时候,每个单兵的口粮也是黍米,碧青一直好奇怎么吃,难道就是熬粥,打仗可是重体力活儿,光喝粥能有力气吗,搞不明白。可一想大郎打了五年仗回来,仍然壮的跟头牛似的,又觉军粮挺靠谱。 出了冀州府,又走了一会儿,就热上来了,碧青搭着凉棚往前望了望,见不远处的道边儿上有个茶棚子,棚子里稀稀拉拉几个赶路的人,正在里头喝茶歇脚儿,就跟江伯道:”咱们也在前头的茶棚子里歇会儿吧,等日头落下去再走不迟。” 江 伯点点头,把马车赶到茶棚子边儿上停下,碧青跳了下去,江伯把牲口卸下来,茶棚子的老板忙着过来,牵过去打点着喂水喂料,老板娘招呼着碧青江伯棚子里坐 下,手巾抹了把桌子:“今儿可够热的,您二位这日子口赶路,可辛苦,在我们这儿吃口饭,喝碗茶,歇个晌儿再走正好,俺当家的在冀州府的馆子里当过伙计,跟 厨子学了个做面的手艺,面条擀的劲道,井水过的凉森,您二位吃上一碗,管保立时就不热了,吃了面,再喝一碗解暑的荷叶茶,那可是比神仙还熨帖,咱冀州府的 荷叶可不好找,是俺当家的特意去冀州府买回来的。”老板娘很会做买卖,不管好不好吃,这套说辞倒很让人动心。 江伯笑眯眯的看了碧青一眼,碧青也觉好笑,荷叶茶虽不能说是自己发明的,可在这刚出冀州府的茶棚子里见着,也挺诡异,倒真想尝尝,开口道:“那就两碗面,两碗荷叶茶。” “好咧,这就来。”老板娘应一声,下去准备了,估摸是一早煮好的面条,浇上卤就端上来了,倒是凉森,面条也算劲道,只不过酱卤的味道有些差,好在面上切了细细的黄瓜丝,拌在一起还算过得去,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能吃饱就成。 一碗面条吃完,喝了口荷叶茶,有些淡,也没有甜味,想来不舍得放糖霜,荷叶也放得少,只卖个噱头,比白水强点儿罢了。 吃饱喝足,江伯找老板娘要了一桶水,给马刷毛降温,茶棚子搭在树荫里,有树荫遮着,倒是分外凉快,碧青坐在板凳上跟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大概看碧青跟江伯一老一小的赶路,有些好奇,老板娘问道:“听口音二位像冀州府的人,俺娘家也是冀州府的,冀州府间河县,不知姑娘知不知道?” 碧青点点头:“我也是见河间的。” 老板娘一听是老乡,立马来了神儿:“姑娘也是间河县的人,那咱可是老乡,俺是临山屯的,姑娘是哪个村的?” 碧青心说,这越说越近了,碧青只得道:“我是王家村的。” 老板娘叹了口气:“咱间河县穷啊,你们王家村比俺们临山屯还强些,俺家屯子虽说守着莲花山,可周围都是种不出庄稼的荒地,一家子就指望两三亩好地的收成过活,若是赶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还过得去,若是闹个灾,就不知怎么填肚子了。” 碧青道:“老板娘几年没回娘家了?” 老板娘:“这一晃有三四年没回去了,回去干啥啊,一窝子弟妹眼巴巴瞅着,咱这日子虽说过得去,也不算多富裕,哪能总接济娘家,回去了看着腌心,帮不上忙,索性就不回了。” 老板听见这话,说了一句:“上回去冀州府的时候,听说临山屯那边儿一百多亩桃树结了大蜜桃,城里的有钱人争抢着买呢,还盖了新房子,住了不少深州的灾民,临山屯也跟着沾了光,听说不种地,去桃林子里头帮忙,一个月也能弄几个钱,就不知是真是假。” 老板娘道:“这一听就是没影儿的瞎话,俺就是临山屯的人,有谁比俺清楚,倒是有桃林,可那些都是山桃,开的花好看不顶用,结出的山桃又酸又涩,莫说城里的有钱人,就是俺们这些乡下人也不乐意吃,哪来的什么大蜜桃啊,姑娘就是间河县的人,姑娘说说,这是真是假?” 碧 青笑着点点头:“是真的,不光桃林子里有活儿,要是不惜力气,那边儿正盖房呢,在工地上垒砖虽说累,可工钱也多,一个月有两三百钱,还管饭,家里的妇人手 脚勤力,糊桃袋,也能有不少进项,一家子辛苦些,一年下来能攒不少钱,手里有了钱,就算地里的收成不好,也不用愁了。” 老板娘愣了一会儿,不信的问:“姑娘说的是真的?” 碧青知道她不信,去车里拿了一个大蜜桃过来,除了给大郎捎去的一篮子,自己也摘了几个熟透的,准备道上吃,自己家种的桃子自然要吃最好的,碧青拿过来的大蜜桃,又大又漂亮,粉嫩的色泽跟假的似的。 老板娘仿佛还是不信,为了验证,咬了一口,砸吧砸吧味儿,扭头就跟自己男人道:“一会儿收拾了茶棚子,明儿跟俺回娘家瞅瞅,这一晃好几年不回去了,也不知俺爹娘身子骨好不好,几个兄弟娶没娶媳妇儿。” 这说这话儿就快,一转眼的功夫日头就落了下去,碧青叫过老板娘结账,老板娘忙道:“姑娘那个桃子顶的上多少碗面了,哪还能收姑娘的钱。” 碧青笑了笑,把钱放在桌子上,上车走了,走了一会儿江伯道:“莫非武陵源那边儿还缺人手?” 碧青嘿嘿笑了:“过俩月就是大秋,家家都忙着收地里的番薯,人手就有些不够使。” 江伯摇摇头:“就算不够,这两口子去了也不顶用啊。” 碧青眨着眼:“两个人是不顶用,这消息一散开,就不愁没人了,家里地少的,闲着人手,去赚几个钱,总比在家待着强吧。” 江伯笑了起来:“这倒是,过了大秋就入冬了,冬月里庄稼人最闲,也最难过,要是手里有几个存项,心里就有了底,也能过一个好年。” 好年?是啊,今年家里应该好好热闹热闹了,过了大秋,桃林那边儿的房子也该竣工了,自己一家子先搬过去,等明年开春王家村的新房子盖好了,问问婆婆爹娘的意思,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吧。 这么一来,今年的年估摸要在武陵源过了,房子大,是该好好热闹热闹,要是蛮牛跟二郎也能回来就更好了。 碧青其实相当传统,总觉着过年就该一家团圆,老老少少的围在一起,吃上一顿团圆饭,才是过年。 想起二郎,也不知他在太学里怎么样了,二郎虽然聪明,可性子实,太学里大都是世家子弟,也不知二郎夹在里头挨不挨欺负,这次来了,正好去瞧瞧,给他多留下些钱。 转过天儿傍晚的时候就到了,进了外城的城门,碧青就发现自己来的有些莽撞,都不知道住哪儿呢,正琢摸着是不是找个客栈住下,却听江伯道:“来的时候先生吩咐了,若姑娘不乐意住在崔府就住在老宅。” 崔府自己是绝对不住的,自己这么一个乡下丫头,即便拜了武陵先生为师,也不想跟崔家沾上什么干系,碧青可不傻,师傅为啥跑到冀州去,就想离崔家远点儿。 自 古到今,一个家族太过兴旺显赫,就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外戚,无论哪朝哪代的皇上对于外戚都存着戒心,外戚呢,为了保有自己的家族,不停的扩张势力,殊不 知势力越大,越危险,皇上历来都是狠角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由着外戚家族做大不吱声,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等机会呢,机会一来,哪怕是自己的老丈人, 一样该杀头杀头,该灭族灭族。 崔家如今就异常危险,太后是出自崔家,皇后也是崔家人,太子妃虽不姓崔,却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整 个后宫就是姓崔的天下,外头的大臣,除了皇上的老丈人获封承恩公,皇上的两个大舅子,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吏部侍郎,除了这两位,崔家子弟在朝为官的不 知凡几,说句不好听的,这大齐的江山崔家占不了一半也差不多。 所以,崔家早就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碧青估摸着皇上之所以不动,一是因为北胡蠢蠢欲动,再一个,就是因为太后,大齐孝治天下,即使想动崔家,也不能落下不孝的名声,故此,碧青觉着,皇上没准是在等着太后寿终,只要太后一死,崔家也就差不多了。 师傅都远远避到了冀州,自己更不会往前凑了,不说自己一个乡下丫头,人崔府高门大户的看不看得起自己,就算看得起,自己也的远着点儿,免得将来没吃猪肉倒惹出一身腥,自己家的好日子才开头呢,要是掺和进这种事,想拔都拔不出来。 师傅心里明白,所以才说不乐意住崔府就住在老宅,想必老宅是老爷子自己的私宅,跟崔家没太大干系。 江伯把马车停下,碧青跳下车,一个规整的四合院,江伯上去叩门,不一会儿院门打开,出来一个跟江伯很有几分像的老人,碧青估计是江伯的兄弟。 没等跟江伯说话呢,就过来躬身施礼:“老奴江贵给姑娘请安,一早接着信儿说姑娘要来,以为怎么也得明儿了,不想今儿就到了。” 碧青虚扶了一把道:“道上走的顺,没怎么耽搁,这几日住在京里,要劳烦贵伯了。” “姑娘说哪里话,早听说先生收了弟子,老奴盼着姑娘来呢。”说着让着碧青进去,叫了两个小子出来搬车上东西。 是个两进的宅子,除了江贵,还有两个小子跟一个小丫头,小丫头的年纪不大,看着跟碧兰差不多,见了碧青规规矩矩的行礼:“奴婢给姑娘请安 。” 碧青楞了一下,江贵道:“这是我们小姐奶娘的孙女,奶娘去年病没了,临死把这丫头托付给了老奴,如今姑娘来了倒正好让她伺候。” 碧青记得江婆婆提过,师母早丧,就留下一个女儿,那年冀州闹瘟疫的时候没了,师傅伤心的不行,从那时起也未再娶,江贵嘴里的小姐大约说的是师傅的女儿,既是奶娘的孙女,自己不收恐怕不行。 拉着她的手问:“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丫头有些胆怯,低声道:“婆婆说奴婢是腊月里生的,就起了名儿叫冬月,过了生日就十二了。”仿佛怕碧青不让她伺候,忙道:“姑娘别瞧奴婢年纪小,奴婢什么活儿都会。” 江贵点点头:“这丫头说的是,别看年纪小,倒是能干的丫头,手脚也勤快。” 碧青笑了:“我家里有个妹子比你小些,也比你淘气,回头有机会你见了她就知道了,正好,倒有件事要跟你扫听,你可知道骁骑营的营房在哪儿?” 冬月点点头:“骁骑营就在内城边儿上,以前我跟着婆婆去市集上卖甜糕,总会路过哪儿,从这儿走不远,出了内城门就望见了。” 江伯道:“那边儿如今正练兵,姑娘去了不妥,一会儿让江贵去跑一趟吧,找见了姑爷接过来就是。”碧青想想是这个理儿,点头应了。 江伯还要去崔府一趟,交代清楚就走了,明儿一早直接从崔府回冀州。 碧青跟着冬月去后头,住进了厢房里,屋子收拾的极干净,也很舒服,鹅黄的帐子里高床暖枕,映着碧色窗纱能瞅见院子里的桃树,果然是师傅的风格,到哪儿都少不了桃花。 桃树有些年头了,树皮疙疙瘩瘩,看得出精心打理过,却仍然长得不好,枝叶稀稀拉拉的,结的桃子不多,个头也小,青青的挂在枝叶间,瞅着都觉凄凉。 碧 青推开窗子趴在窗户框子上,瞅着那颗桃树皱眉,冬月收拾好东西,捧着茶过来,见碧青瞅外头的桃树开口道:“听江管事说,这颗桃树好些年了,当初移过来的时 候,长得可好了,到了春天,能开一树的桃花,风一吹落得满园子都是桃花,好看的紧,结的桃子又大又甜,后来先生搬去了冀州,这株桃树就不大好了,听婆婆说 过,树跟人一样,得扎堆活着才精神,想来这院子总没人住,桃树也就不好好长了。” 碧青摇摇头:“这话我可不信,若是以前长得好,如今不好,想来是生病了,这会儿晚了,等明儿白天我去瞧瞧,给它治治病。” 冬月好奇的问:“姑娘会给桃树治病?” 碧青点点头:“我家里种着一百亩桃树呢,别的不敢说,给桃树治病还成。” 冬月眼睛都亮了:“听婆婆说,她曾经去过西苑,西苑种了好大一片桃树呢,开花的时候可好看了,可婆婆说那才不到一亩地,姑娘种了一百亩,那得多少啊?” 碧青歪着头想了想:“很多很多,到了春天开花的时候,远远就能望见漫天的桃花,一眼看不到边。” 主仆俩正说着话呢,江贵回来了,碧青忙问:“可见着人了?” 江贵面有难色,仿佛不好开口,碧青心里咯噔一下:“贵伯,您就照直说,大郎去哪儿了?” 江贵道:“老奴去了骁骑营没找见人,问了一圈才知道,姑爷有个同僚叫何进的,今儿娶媳妇儿办喜事,姑爷吃喜酒去了。” 碧青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就算吃喜酒,这会儿也该散了。” 江贵点点头:“老奴也这么想,就扫听着那个何进家找过去了,琢磨着去接姑爷回来,没进门呢,就见几个醉醺醺的汉子出来了,老奴听见有人喊姑爷的名儿,刚想上前接姑爷回来,那几个汉子已经上马走了,老奴忙在后头跟着,看见,看见……” 碧青心都凉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做的梦这就成了真的,蛮牛看着老实,简直就是个混账王八蛋。 碧青沈着脸问:“他进了哪儿?” 江贵道:“丽春院。” 碧青点点头,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什么地儿,跟冬月道:“我的包袱里有套男装 ,你给我拿出来,另外,把里头的那些银票也一起拿来。” 江贵忙道:“姑娘这是?” 碧青站了起来:“早听说京城繁华,十丈软红,尤其那些青楼妓馆,更是有名的销金窟,既然来了,不去见识见识岂不可惜。” 江贵愕然:“姑娘去那种地方,若是传出去……” 碧青道:“这里是京城,谁识得我一个乡下丫头,就算认识,传出去我也不怕,大不了我把那什么丽春院买下来,姑爷既然喜欢逛,就让他逛个够,从今儿往后都别出来了。” 何进今儿娶媳妇儿,大郎几个跟他不错的,自然要来喝喜酒,何进没想着崔九会过来,崔九的身份如今也算揭开了,虽先头猜着这位身世显赫,可也没想到是皇子,如今见了崔九一个比着一个恭敬,也就大郎还跟过去一样。 何进娶媳妇儿自然不敢招呼崔九,就自家那个破院子,摆的几桌寒酸的酒席,哪能招待的起这位爷啊,可这位却来了。 何进几个都知道崔九心情不好,从冀州府回来一直如此,阴沉沉的,不知道谁得罪了这位爷,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招待着。 安大牛几个今儿就没按好心,难得出来不找个女人松快松快哪成,平常日子都是安大牛何进跟常六仨人结伴去,自然去不起含波楼那样高级地儿。 丽春院开在内城边儿上,地儿不大,里头的姑娘还算过得去,价钱也不贵,五十钱吃一顿花酒,找个顺眼的折腾一宿,也使得起。 丽春院之所以开在内城边儿上,就是为了做兵营的生意,那些贵人自然不会过来,可兵营里有的是大郎这样的庄稼汉,当兵的俸禄不多,可也能攒下几个钱,又都背井离乡的,媳妇儿不在跟前,嫖个妓还不是常事儿吗,故此,丽春院的买卖很是红火。 安大牛几个是这里的常客,跟老鸨子混的极熟,叫了大郎几次,大郎都不过来,哥几个就打算着今儿无论如何也得把大郎拖过去,他媳妇儿就是个摆设,看得见摸不着,到如今还没圆房呢,二十好几的汉子,找个女人算什么大事儿,就算大郎媳妇儿知道了能怎么着。 存了这个心,哥几个这一晚上没干别的,净灌大郎酒了,大郎的酒量再大,也架不住车轮战,等酒席散了出来的时候,走道儿都飘了,给安大牛跟常六架着出来的。何进是新郎官,本来今儿不该出来,可一见崔九,也跟着出来了。 碧青到的时候,就看见崔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旁边儿一个鬼一样的女人木呆呆的陪着,那张脸不知擦了多少粉,惨白惨白的,嘴唇红的跟吃了死孩子似的,尤其灯一打,简直就是一女鬼。 丽春院不算小,却颇为简陋,大院子周围都是一间一间的屋子,估摸是特意隔开的,木质结构根本没什么隔音效果,接待的又都是兵营的大老粗,懂得什么叫含蓄,见了女人,直接脱裤子就上呗,故此,一进院子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声音,不堪入耳,江贵都有些不自在。 碧青那个火儿嗖嗖往上冒,尤其看见崔九全须全影的在院子里坐着,更生气,碧青第一个念头怀疑是这小子使的坏,可转念一想,就知道不是,要真是这小子使坏,勾着大郎干这种事儿,绝不会选择丽春院这么低级的窑,子。 老 鸨子一见来了生意,忙迎了出来,目光在碧青身上一溜,不免有些失望,这小子一看就是乡下来的,虽说长得挺白净,可这身上的衣裳却戴着土腥子味儿呢,不过, 他后头跟着的老头子,衣着打扮倒是颇体面,瞧着像那些贵人府里的下人,不知为什么毕恭毕敬跟在这土拉吧唧的小子后头。 莫非自己眼拙,没认出真佛了,这位跟院子里喝酒的贵人一样,来自己这儿就为了见识见识,这贵人的心思不好猜,说不准大鱼大肉吃腻了,就想尝尝不一样的滋味儿。 再说,自己开门做生意,上门的就是客,只要舍得掏钱,管他土不土呢,这么想着,堆起一脸笑:“哎呦,这位小爷生的真真白净,今儿来我们这儿可算是来着了,我们这儿的姑娘有的是,一个赛着一个可人,管保把小爷伺候的妥妥帖帖。” 崔九抬头看着碧青,忽的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碧青的错觉,总觉着这小子的笑容充满讽刺,崔九灌了一口酒道:“这可真是腊月债还的快,爷记着,前几天儿还有人跟爷说,男人不能三妻四妾,就得守着一个婆娘过日子,莫非这,不算。” 碧青懒得搭理他,坐在他旁边儿,往里头厅堂里瞅了一眼,立刻就明白崔九这小子为什么在院子里喝酒了,那里头坐着一溜十来个姑娘,个个打扮的跟鬼似的,离这么远都能闻见那股子刺鼻的脂粉味儿,相比之下,崔九旁边儿这位还算顺眼的。 老鸨子见碧青跟崔九说话,更觉自己先头猜的对,这两位就是来找刺激的,忙凑上来道:“小爷稀罕什么样儿的,我这儿给您叫去。” 碧青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把你这儿的姑娘都给我叫出来,接客的也一样,一个不许落下。” 老鸨子一愣,心说,没见过这么嫖的,忙道:“小爷我们丽春院有的是姑娘,管保小爷能挑个满意的,屋子里正接着活儿的就算了吧,忒不方便。” 碧青把银票捏在手里抖了抖:“看来你还真是个买卖人,得了,既然如此,这一百两银子,我就收起来算了。” “一,一百两……”老鸨子差点儿晕了,自己这个丽春院拆吧拆吧也不值一百两啊,没瞧出来,这位小爷竟是个财神爷,有了一百两银子,都能再开一个丽春院,叫人出来算啥。 忙上前把银票接过来,就着灯亮看了看,见果真是一百两,忙扯开嗓门招呼一声:“都给我出来,屋子里的也给我拽出来,快着点儿,让这位小爷可劲儿的挑。” 崔九的酒都醒了,愣愣看着碧青发呆,心里想着,怎么这丫头比自己还像个纨绔,这一招简直就是霸气侧漏。 老鸨子一句话,立马就乱了起来,穿的整齐姑娘有,光着屁,股的更多,给恶狠狠的龟奴拽出来,还管你光着不光着,干一半的出来,后头跟着就是提着裤子骂娘的嫖,客,没干爽,握着拳头要跟老鸨子拼命。 老鸨子一句话,这些人就歇菜了:“今儿对不住各位,明儿后儿各位来找几个姑娘都成,我保证一文钱都不收。” 虽说干一半挺难受,可以后能连着嫖两天,这样的好事儿往哪儿找去,再三确认老鸨子不是糊弄他们之后,提着裤子走了。 刚还热热闹闹异常红火的丽春院,不一会儿就清静了,嫖客都走了,只除了何进,安大牛,常六。三人一见碧青都愣了,怎么也没想到大郎媳妇儿会跑到这儿来,忙把裤子穿好。 碧青扫了三人一眼,恶心的不行,尤其何进,今儿娶媳妇儿,还往这儿跑,什么东西啊:“大郎媳妇儿你怎么在这儿?” 何进倒是问的颇理直气壮,老鸨子惊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竟是来找男人砸场子的,刚要说什么,看了看手里的一百两银票,又闭上了嘴,管她是男是女,只要舍得掏银子,谁来不是来。 碧青懒得搭理何进,跟老鸨子说:“屋里还有人吧。” 老鸨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叫龟奴:“快着,把里头那位爷请出来。”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龟奴架着东倒西歪的大郎出来了,放到椅子上都坐不住,直接出溜到地上,耷拉着大脑袋,眼睛都睁不开。 碧青瞅见他这幅醉鬼的德行就来气,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遭,见身上的衣裳还算齐整,略好过了些,至少不像何进几个,出来的时候还提着裤子,一看就知道干了一半儿。 碧青叫老鸨子提桶水过来,要刚打上来的井水,打来碧青还探手试了试,凉的冰手,才满意,用力提起来,呼啦就倒在了大郎头上。 大郎一激灵睁开眼,抬头盯着碧青看了一会儿,忽的嘿嘿傻笑了起来:“俺又做梦了,又梦到俺媳妇儿了。” 崔九没好气的道:“梦什么梦,你媳妇儿真来了,来捉奸了。” 捉奸?大郎猛然醒过来,想起小媳妇儿曾经说过,要是自己敢胡来,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侧头看看旁边一拉溜光着屁,股的女人,汗都下来了,忙一把拉住碧青:“媳,媳妇儿,俺啥都没干,真的,你得信俺,俺是喝醉了,刚那女人俺连手都没碰一下。” 碧 青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你慌什么,男人吗,喜欢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刚我使了一百两银子,把这里的姑娘都包下来,今儿晚上你可劲儿的嫖,把这里的姑娘 都嫖了,才是本事,要是还觉得不够,咱就把这儿买下来,以后我在这儿当老鸨子,这满院子的姑娘就接待你一个,让你痛痛快快的嫖,如何?” 何进几个都傻了,不知道该说点儿啥,一百两银子啊,大郎媳妇儿真舍得,这简直不是败家了,是毁家。 崔九皱了皱眉,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差不多得了,你瞧大郎的衣裳,也知道什么都没干,当着这么多同僚,给你男人留点面子。” 碧青冷笑了一声:“留面子,这面子还不够大啊,男人喜欢嫖,做老婆的就把妓院买下来,你见过谁家老婆这么贤惠的。” 崔九低吼:“你成心是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跑到这儿地方来本就荒唐,还打算折腾的人尽皆知不成。” 碧青忽然也觉得没意思起来,这么折腾半天,也没灭了心里的火气,看着大郎这幅德行,反而火气更旺,图什么啊。 想到此,看着大郎道:“我之前说的话,想必你还记得,回冀州我就搬到师傅哪儿去,从今儿起,我不是你媳妇儿了,你乐意干啥干啥,没人管着你。”撂下话,站起来走了。 大郎傻在当场,给崔九一巴掌拍了过来:“真傻了,还不赶紧追。” 大郎这才清醒,爬起来就冲了出去…… ☆、第57章 碧青正在给院里的桃树灭虫,从贵伯的烟袋锅子里取出烟灰,用水泡了半天滤清,对着树叶喷。昨天住进来的时候,天都暗了,没看出来什么异样,今儿早上对着日头一看,发现树枝子间有细细的丝儿,并不明显,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 碧青摘了几片叶子,发现了红蜘蛛,这是一种花木上爱招的虫害,桃树却不容易,碧青左右看了看,见桃树旁边有个花圃,花圃里种了几棵月季,碧青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了红蜘蛛的影子,十有八九是从月季花上传过去的。 月季花植株低矮,灭虫比较容易,用喷壶把烟丝水喷上就行,桃树就有些麻烦了,这种虫害必须一次清除才好,日子长了就难治了。 叫贵伯搬了把梯子过来,架在树上,碧青踩着梯子,拿着喷壶挨着枝叶的喷,喷完了,又给桃树松了松土,垒了一圈砖牙子。 贵伯几次要插手,都让碧青拒绝了,更不让冬月过来,冬月可怜巴巴的站在院子里的接雨瓮旁边,一会儿看看碧青,一会儿喵喵墙头的大脑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碧青根本没搭理墙头的大郎,只当没看见他。 大郎找了半宿才在崔九的指点下找着小媳妇儿的落脚地儿,昨晚上大郎跟没头苍蝇似的跑了半宿,不是崔九一直跟着,巡夜的差人早把他逮衙门里头去了。 崔九实在看不过去,开口指点了地儿,崔九认得江贵,兄弟俩是老爷子跟前伺候的人,江伯跟去了冀州府,江贵留在京里看着老宅。 老 爷子虽是崔家人,却一直跟崔家走的不近,这些年尤其远,崔家却想法设法的想跟老爷子套近乎,崔家虽显赫,可当世大儒也就出了老爷子这么一位,地位超然,辈 分也高,跟太后娘娘是一辈儿的,莫说崔九,就是太子见了,也得叫一声舅爷爷,不仅是大齐的活宝贝,更是崔家一门的宝贝。 即使老爷子回了冀州府,府里仍然照着三餐送东西,隔三差五还会有个崔家子弟去桃花村请见,说让老祖宗指点迷津,老爷子回回都避而不见。 当年在京里的时候,也离崔家老远,在内城置了一个两进的小院住着,有江贵跟着,那丫头还能住哪儿,这里可不是间河县,小丫头来了,除了老爷子这儿,不可能有别处落脚。崔九拿准了以那丫头的性子,绝不会想跟崔家扯上干系,师傅俩一个样儿。 大郎找到地方的时候,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了,昨晚上浇在身上的那桶井水早干了,如今整个人仍跟水涝似的,跑的太急,心里太慌,汗水把衣浸了不知几遍,头发也散了,蓬乱的像顶着一堆烂草,身上的衣裳皱的像干菜,一股一股子馊臭味冒出来,跟街上要饭的花子差不多。 以他的身手,闯进大门根本不叫事儿,可到了门口硬是不敢动弹,就站在外头直勾勾盯着大门,就算贵伯开了门,也只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望,一步都不敢往门里迈,那样儿实在可怜的不行。 江贵都心软了,早知道先生对于这位不大待见,说姑娘是个难得聪明的,嫁的男人却蠢笨如猪,江贵以前还觉得先生是因太疼爱姑娘了,才瞧不上姑爷,昨儿一见才知道,的确不大相配。 姑娘虽说一副乡下丫头的打扮,可说话做事,通身的气韵,着实不凡,年纪不大,做事说话却极为妥帖,便是崔府里那些精心教养的姑娘们,也难及的上,也怨不得不得先生疼爱有加,更别提,还有大本事。 碧青在冀州府折腾出来的事儿,江贵可是一清二楚,能转眼就把一片没用的山桃林变成摇钱树,这简直就是一双点石成金之手,还有武陵源,普惠寺,短短一年就把王家这个一级贫户,弄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贵人家,这份本事谁有? 再瞧王大郎,江贵终于理解,先生不喜姑爷的原因,王大郎就是个最平常的庄稼汉子,憨的有些蠢笨,跟姑娘简直不是一路人,可偏偏成了正儿八经的夫妻,江贵想想,都觉月老不开眼,这牵的什么红线啊。 按说王大郎这样的糙汉子能娶姑娘这么个媳妇儿,祖坟冒一辈子青烟都不容易,还跑去逛窑,子,昨儿回来的一路,江贵都替姑娘不值,可这会儿瞅见大郎的狼狈样儿心又软了。 而且,看的出来,姑爷很怕姑娘,不叫进,就一步也不敢往前迈,一个七尺高五大三粗的汉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站在门口,即便江贵瞅着,心里都过不去,正好九皇子发话了,江贵就放了大郎进来。 人是进来了,可想见小媳妇儿,依旧没戏,碧青叫人把内院的门关上,不许放外人进来,一听这话不用江贵说什么,大郎也不敢往里进。 崔 九在一边儿看着都生气,跟大郎说:“女人就是矫情,你就强硬的闯进去咋了,再说,你昨儿是喝醉了,被何进几个拖去的丽春院,衣裳都没脱,更没干成事儿,倒 是你媳妇儿一个妇道人家跑窑,子里去,当着那么多人浇了你一身水,真算起来,是她的错大,你的错小,这会儿还不叫你进屋,简直跋扈,这种丫头就得下死里的 收拾一顿才行。” 崔九跟着大郎跑了半宿,又渴又饿,浑身还黏糊糊的,难受劲儿就甭提了,本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开就得了,自己 还能在这儿蹭口饭吃,自打从冀州府回京,他就没怎么吃饱过,不知怎么回事,吃惯了这丫头家的饭,再吃别的,怎么都不是个滋味儿,看着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 他脑子里想的是这丫头做的面条,包子,饺子,红烧肉,酱头肉……哪怕最平常的番薯藤,让这丫头一拌,也比什么都好吃,还有,这个时候该吃藕梢子了,嫩嫩的 藕梢子,用花椒油炒了,自己一个人就能吃半盆,还有水坑里的鱼,不管是熬是炖,都鲜美非常,哪怕藕田里的泥鳅,让这丫头红烧了,也比桌上的黄鳝合自己胃 口。 不是拉不下脸,崔九早回冀州了,如今他都觉得,冀州府才是自己的家,打算等房子盖好,自己就搬进去,也不开火,天天去大郎家蹭饭吃。可这会儿见大郎怕媳妇的样儿,气又不大一出来。 大郎却不搭理他,自顾自的盯着内院的门,崔九看着来气,琢磨那丫头心狠,不定大郎得站多会儿呢,自己可陪不住,丢下一句:“不让你从门走,你不会翻墙头啊。”扭头走了。 琢磨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睡一觉再来,没准能赶上晚饭,临走,还顺走了两个大蜜桃,自己是给这丫头气回来的,都没来得及拿桃子,这两天馋的紧,昨儿还特意跑到西苑的桃林里去摘桃子吃呢。 西苑的桃树长得挺旺,桃子结的也不少,可就是个不大,也没有武陵源的漂亮,至于味道?崔九只咬了一口就丢了,什么玩意啊,跟吃菜瓜似的,这会儿见了碧青捎来的桃子,哪还顾得上皇子的形象,也不洗,用袖子擦了两把,咔嚓就是一口。 一边儿跟着的旺儿早见怪不怪了,九爷在冀州府待的时候,就是这样儿,倒是江贵愣了一下,崔九哪管得了别人怎么看,丰沛的桃汁顺着喉咙咽下去,砸吧砸吧滋味儿,美得的眼睛都眯了起来,马也不骑了,叫旺儿赶了马车过来,跳上去坐在车辕上,啃手里的大蜜桃。 等到了东宫,一颗桃子正好吃完,摸了摸肚子,有些意犹未尽,看了看另外一个,刚想拿起来接着啃,想起太子哥,又放下了,真是失策啊,早知道当初捎一筐回来了。 转头跟跟旺儿道:“一会儿你去冀州府,弄一筐桃回来。” 旺儿道:“爷,不是奴才懒,桃子可最不禁放,从冀州府到京城,快马加鞭儿一天也到不了,估摸着奴才到京城的时候,就成了一筐烂桃了。” 崔九想想是这个理儿,可看看一边儿的桃子,鲜亮的跟刚摘下来似的,就问旺儿:“你说大郎媳妇儿这桃子怎么如此鲜亮呢?她可是坐马车过来的,道上走了两天。” 旺儿苦着脸道:“奴才也纳闷呢。” 崔九戳了他的脑门一下:“傻不傻啊,纳闷个屁,去武陵源找沈定山问问不就知道了,大郎媳妇儿摘的什么样儿的,你比着摘,爷就不信,吃不着一口鲜桃,还不赶紧着去,爷这两天都快馋死了。” 旺儿应一声跑了,崔九拿着桃子直接去了东宫花园,知道太子哥一定在哪儿,随着收获的日子越近,太子哥也越发紧张起来,天天都得来瞧好几遍,跟受了病似的。 进了花园就见他哥戴着一顶范阳笠,正在番薯地里猫着腰不知看什么呢?崔九走了过去:“太子哥,您这干什么呢?” 慕容湛头都没抬,指着地上的番薯藤道:“你看这几颗的叶子有些卷,这一颗更严重,整个叶子都脱落了,你在王大郎家见过这种毛病吗?” 崔九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没见过,大郎家的番薯根本不用怎么管,更不会像太子哥这么精心照顾,如今,更是都交给了别人打理,只有时想吃番薯藤的时候,才去地里摘些嫩的回来做菜。” 太子叹了口气:“照你这么说,是因本宫照顾的太精心了不成?” 崔九挠挠头:“这个弟弟可不知道。”忽的想起什么忙道:“对了,如今大郎媳妇儿正在京城,要不把她叫来瞧瞧。” 太子道:“虽是好主意,却怕她不自在,毕竟这里是东宫。” 崔九摆了摆手:“太子哥就放心吧,别说您这东宫,就是父皇的金殿,那丫头也敢进,您可别把她想成那些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丫头,她什么都懂,就连舅爷爷都说少见的聪明,可惜的是这点儿聪明劲儿不用在研究学问上,却用在了俗事上,着实可惜。” 太子挑挑眉:“先生一向眼高,能得他老人家赞一句聪明,倒真不容易,本宫越发有些好奇了。”说着看了崔九一眼:“你呢,觉得她如何?” 崔九撇撇嘴:“我觉得她是天下第一的狡猾丫头,一个悍妇,太子哥是没见昨儿在丽春院……” 说到这儿,忙住了嘴。 太子皱了皱眉:“丽春院?那样腌攒的地方,你去做什么?” 崔 九嘿嘿一笑,:“昨儿骁骑营有个娶媳妇儿的,我跟着大郎去凑了回热闹,吃了喜酒就被拖了过去。”见太子眉头皱的更紧了,忙道:“太子哥放心,我就是再荒 唐,也知道轻重,是怕他们带着大郎胡闹,才跟去的,丽春院里的粉头一个赛着一个丑,弟弟再饥不择食也瞧不上那样儿的。” 太子眉头略松:“你在骁骑营待了这些日子,别人倒是没放在心上,对这个王大郎倒真心实意的相交,他可知你的身份?” 崔九道:“以前不知道,如今恐知道了吧。” 太子挑挑眉:“他对你可有什么不一样?” 崔 九摇摇头:“其他人见了我不在肆意打闹,都是毕恭毕敬的,唯有大郎,还跟以前一个样儿,惹恼了他,照样打,一点儿都不留情,就他那大拳头,挨一下,疼的钻 心,好几天都缓不过来,可太子哥,您说奇不奇怪,虽说身上疼,可心里却觉异常痛快,有个人跟我说过,朋友相交最重要的是以诚相待,不管大郎知不知道我的身 份,都从没把我当成一个皇子对待过,我感觉的出来,在他眼里,我就是崔九,跟骁骑营其他人一样,都是他的兄弟,舅爷爷总嫌大郎蠢笨,可有时我却觉得,大郎 其实很聪明,至少比我聪明的多,他知道怎么把握,所以,他的运气也比所有人都好。” 太子点点头:“或许这就是的大智若愚,北胡蠢蠢欲动,我们大齐早晚要北征,你觉着王大郎这个人可堪大用吗?” 崔九毫不犹豫的点头:“大郎的弓马骑射在高手如云的骁骑营都是佼佼者,在南边打仗的时候,深入敌营,斩杀敌将数人,可称得上勇冠三军,更难得,甚讲义气,相信如果在战场上,无论遇上怎样的绝境,也绝不会丢下战友自己逃命。” 太子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他倒是将军之才了,要知道,带兵之人需有勇有谋才成,有勇无谋却不堪大用。” 崔九挠挠头:“大郎是不是将军之才,弟弟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如果跟大郎这样的人上战场,会放心。” 太子略沉吟片刻笑道:“待之以诚,老九,你这个朋友,王大郎交的更值。” 崔九笑了:“朋友哪有值不值的。”说着把手里蜜桃在旁边的水桶里洗了洗递过去:“这是冀州府武陵源产的桃子,太子哥尝尝,可比得上往年的贡桃。” 慕容湛接过看了看:“只看这品相就比贡桃强了。”咬了一口点点头:“的确鲜美,这也是王大郎媳妇儿种出来的?” 崔九点点头:“都说那丫头聪明了,用这股子聪明劲儿种地,自然不一般。” 慕容湛笑了:“若是天下间做学问的人都肯去种地,倒是我大齐百姓之福了,这么着,明儿你把她带过来,只说我是东宫的管事,也免得她拘束。”崔九心说,那丫头会拘束,怎么可能,那就是个贼大胆儿。 碧青可不知道崔九就把自己给卖了,这会儿正坐在廊下喝茶,给桃树打了一遍药,弄得自己浑身都是烟油子味儿,叫人抬了热水,进屋洗澡,换了身衣裳,靠在廊子上捧着茶,一边儿喝一边儿晾擦的半干的头发。 日头大了起来,晒的院子里那丛月季都蔫头耷拉脑的,墙头上的大脑袋也蔫儿的不行,日头下大颗大颗的汗珠子顺着黑脸掉下来,掉到下头的月季花上,转眼就没了,两只眼珠子却睁的老大,直勾勾盯着自己。 碧青叹了口气,这会儿气消了不少,想想也知道蛮牛是让何进几个灌醉了拉去的,男人的想法,碧青有时理解不了,记得现代有个评判男人友情的方法,是一起喝过酒,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只有一起经历过这些,才算真正的朋友。 大郎之于何进几个只符合了前两个,所以,何进几个就得挖空了心眼子把大郎拖去丽春院,以后就真成了铁打的哥们。 依碧青看,安大牛跟常六还算好,虽说也没少嫖,到底还是顾家的,听大郎说,按时往家里捎钱的,也没何进那么功利。 何进却是个相当现实功利的人,从他教给大郎要管自己的时候,碧青就知道,这个人很自私,想到的只有他自己,之所以娶姜山的小姨子,估摸也是怕打仗,来不及娶个自己可心的,想留个后。 上回大郎回去的时候,还说何进瞧不上姜山的小姨子,这怎么就成亲了,再说,新婚之夜就跑到丽春院去嫖,妓,也真够渣的,估摸是见崔九在,不想落空儿,在何进看来巴结上皇子,比娶多少媳妇儿都重要。 相比之下,大郎的确算老实的,真要摊上个何进那样儿的,自己找谁哭去,这么想着,最后一点儿气也快没了,瞪了大郎一样:“还不下来洗澡,浑身都馊了,打算熏死我啊。” 大郎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热的幻听了,白等冬月跑过来,抬着头说:“姑娘叫姑爷下来洗澡呢。”大郎这才欢喜上来,直接从墙头跳下来,跑过来就要拉碧青的手:“媳妇儿,你不生气了啊。” 碧青捏着鼻子躲的老远:“臭死了。” 大郎低头闻了闻:“不臭啊……”见小媳妇儿一瞪眼,忙道:“我去洗洗。”说着就要往外走,碧青忙道:“去哪儿洗,桶在屋里呢,我叫人给你提热水。” 大郎摇摇头:“不用热水,俺去外头的井台上洗。”不等碧青再说什么,已经没影儿了。 碧青叫江贵把干净衣裳给他拿过去,自己把头发编起来,去后头厨房里做饭,以前家里都是江婆婆做饭,老爷子搬去冀州府,江贵几个就凑合着吃一口,后来冬月来了,就是冬月做。 厨房的东西还算齐全,估摸是知道自己要来,肉蛋菜蔬预备了不少,冬月一见碧青要做饭,忙道:“姑娘歇着,奴婢做就好。” 碧青摇摇头:“你给我打下手吧,今儿天热,也不做什么复杂的,就擀面条。” 冬月:“那奴婢擀面。”说着利落的舀面,和面,碧青见他很是熟练,也就由着她了,在厨房找了一圈,见有发好的木耳,花菜,还有拿冰镇着的虾仁,就决定打个虾仁卤。 瘦肉切片,抓好,虾仁用油煸一下,葱花爆香,瘦肉炒的变色,放酱油,虾仁,木耳,花菜,兑上开水烧开,放调料,勾欠,撒上一层切得细细的鸡蛋皮,就成了。 卤子打好,冬月的面也擀的差不多了,碧青发现冬月是挺能干的,年纪小,劲儿却大,估计没少干活,面条擀的硬,煮出来分外劲道,条儿切的也宽细适中。 碧青卤子打的多,特意叫冬月多擀了几碗面,除了大郎这个吃货,还有贵伯跟外头看门干杂活的两个小子呢,再说,冬月自己的也得吃。 冬月一开始拿了两个漂亮的细瓷碗打算装面,碧青摇头失笑,指了指架子上的大盆:“拿这个装吧。”自己拿了个小碗,端着一盆切得细细的黄瓜丝走了。 碧青嫌屋里热,就让在廊子上放了张小桌,搬了两个胡凳,大郎洗了凉水澡,顿时通体舒畅,一见冒尖的一盆面条,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闻着香味儿就是小媳妇儿的手艺,可让他惦记坏了。 坐下刚要往嘴里扒拉,看见小媳妇儿面前摆这个空碗,自动自发的把面条拌好,先给小媳妇拨过去一碗,知道小媳妇儿喜欢吃黄瓜丝,给碧青碗里扒拉了一层,直到碧青说够了,才把剩下的全倒在自己的盆里,西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吃着虾仁,觉得好吃,就停下来,开始扒拉虾仁,扒拉出一个夹给碧青一个,嘴里说:“媳妇儿,这个好吃,你多吃。” 碧青心里一热,蛮牛还是挺知道疼自己的,冬月把面端过来,就让碧青遣出去给贵伯他们煮面去了,这会儿小院里就剩下她跟大郎。 见 蛮牛吃完了面,碧青站起来,大郎吓了一跳,忙伸手拉她:“那个,媳妇儿,你还生气啊,俺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儿,酒也少喝,不,不喝,其实昨儿俺 喝醉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哪儿,那个女的来脱俺衣裳的时候,俺才醒过来,醉的睁不开眼,可就知道那不是俺媳妇儿,味儿不对,俺一脚就踹了过去,那个女的 就没再上前了,然后媳妇儿你就来了,俺真的什么都没干。” 碧青好笑的看着他:“你还知道味儿不对,可见闻仔细了。” 大郎忙道:“俺没闻,就是觉得刺鼻子,不如俺媳妇儿好闻儿,俺没闻,真的……”越说越着急,生怕碧青不信,急的脸红脖子粗,说着还来拉碧青的手,碧青推开他:“我给你去盛面汤。” 大郎呐呐看着她:“媳妇儿,你没生气?” 碧青白了他一眼;“怎么不气,快气死了,不过,这次看在你喝醉的份上就饶过你,再有下回……” 碧青没说完,大郎忙摆手:“没下回,没下回了,从今儿起俺戒酒。” 碧青端了面汤回来,看着他喝了才道:“贵伯说你们骁骑营如今正练兵,想来不能总请假,一会儿就回去吧,当兵得有个当兵的样儿,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见 大郎一脸不舍,碧青笑了一声,叫冬月把自己摘那筐桃子提过来,塞到他怀里:“放心,我不走,既来瞧你,怎么也得住些日子,如今还没过秋,家里忙的过来,大 秋前再回去也不晚,你跟你们统领大人说说,训练完了家来睡,转天一早再回去,不耽误训练,想来你们统领大人不会为难你。” 大郎一听。顿时欢喜起来,抱着筐傻乐了半天,临走还凑到碧青耳朵边儿上问了一句:“那晚上,俺睡哪儿?” 碧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谁说这厮老实来着,三句不到就漏了底儿,简直就是色狼,碧青没好气的道:“院子里凉快,回头让冬月在地上铺个席子给你。” 大郎顿时泄了气:“媳妇儿有蚊子,院子里咬的慌。” 碧青一叉腰:“不乐意就睡街上去。” 大郎一见小媳妇儿恼了,忙道:“乐意乐意,俺皮糙肉厚不怕咬。”碧青暗笑,不再搭理他,转身进屋去了,大郎只能抱着桃走了。 江贵把他的马牵过来,就要来接他手里的筐,大郎摇摇头,提着桃一翻身上了马,说了句:“天黑俺就家来。”一抖缰绳走了。 江贵愣了一下,瞧上马这利落劲儿就知道弓马娴熟,想想也是,能进骁骑营的,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吃了晌午饭,碧青打算睡个午觉,昨儿晚上气的根本没怎么睡,这会儿松散下来,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叫冬月把窗户打开,就在窗下的凉榻上躺下了。 这一觉睡得甚熟,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天色都暗了,碧青刚要起来,就听见外头说话的声儿,不止大郎一个人,仔细听了听是崔九。 “我说大郎,刚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害我跑了一身汗才追上。” 大郎不怎么乐意的道:“你跟俺过来干啥?” 崔 九嗤一声乐了:“大郎,你这可不仗义了,昨儿不是我跟着你,早让巡街的把你弄衙门里去了,就算出来,以副统领的脾气,一顿军棍总跑不了,你难道不该谢我, 再说,没我点拨,你能找着你媳妇儿吗,没准这会儿还在大街上乱撞呢,我不过就是想来蹭顿饭罢了,你至于这么着吗。” 大郎老实,听见崔九这么说,吭哧半天道:“那你吃了饭赶紧走啊,俺跟媳妇儿好些日子不见了,你在这儿戳着碍事。” 崔九撇撇嘴:“算了吧你,不是兄弟看不起你,就你这点儿胆儿,见了你媳妇儿,腿肚子都打转,如今还没圆房呢吧,就算没我在中间碍眼,你能怎么着,不过就是亲亲嘴,有什么稀罕的。” 大郎脸都红了:“你小点儿声儿,俺媳妇儿还睡着呢,今儿白天瞧俺媳妇儿眼下都有黑圈儿,想来昨晚上没睡好,你别吵吵,让俺媳妇儿多睡会儿。” 崔九嘿嘿笑了两声:“大郎,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不是想着这会儿让你媳妇儿多睡会儿,晚上得折腾。” 碧青实在听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崔九立马就住了声儿,这丫头他可得罪不起,跟大郎说什都没事儿,让这丫头听了,绝没自己的好果子吃,昨儿晚上碧青的气势真把崔九给镇住了,这位就是个女的罢了,要是个老爷们,不定怎么折腾呢。 大郎忙窜了进去,凑到碧青跟前道:“媳妇儿你醒了,怎么不再睡会儿?” 碧青白了他一眼:“ 再睡就连到明儿了。”见冬月打了水过来,碧青推开大郎洗脸,大郎颇有眼力界儿的,从冬月手里接过手巾递过来。 碧青看了他一眼,擦了脸:“在这儿杵着做什么儿?” 大郎嘿嘿笑了两声:“那个,媳妇儿咱晚上饭吃啥?” 碧青挑挑眉:“你想吃啥?” 窗户外头崔九的脑袋探了进来:“吃面吧,鸡丝凉面,打卤面 ,炸酱面都成,大热的天吃面最好。” 碧青看了他一眼:“成啊,那就劳烦九爷擀面了。” 崔九忙道:“爷哪会啊。” 碧青瞪了他一眼:“不会还挑,当这里是馆子啊,由的你挑三拣四的点菜。” 崔九摸摸鼻子,嘟囔了一句:“吃个面叫什么挑三拣四啊,真是的。” 碧青问冬月:“面可发起了?” 冬月忙点头:“如今天热,好发,搁在哪儿一会儿就发起来了。” 碧青道:“本想蒸包子的,却睡到这会儿,做个简单的吃食吧,想来贵伯跟你都饿了。” 冬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晌午姑娘打的卤子太好吃了,奴婢吃了两大碗面条,都吃撑了,这会儿还不觉得饿呢,奴婢在一边儿瞅着学会了,下回也这么做,姑娘再多教我几样吃食,以后就不用姑娘动手了,奴婢做也一样。” 碧青笑了起来:“做吃食其实最简单不过,今儿晚上咱们做肉龙吃。”说着往厨房走、 大郎跟崔九也跟了过来,崔九实在好奇啊,自己在大郎家可是蹭了一个多月饭了,怎么没吃过这个叫肉龙的东东,再说,龙也是能吃的吗,父皇可是真龙天子,这丫头也不怕忌讳。 肉龙其实是懒人吃的东西,发好的面赶成大片,把调好的肉馅抹在上头,卷成一个大长条,盘在笼屉里蒸,蒸熟了,切开就能吃了,极简单。 考虑到蛮牛跟崔九的饭量,碧青蒸了足足四大条,搭出来,刚切了一刀,还没等下第二刀呢,崔九伸手就把切开的肉龙拿走了,烫的直吸气,却仍不舍得丢开,拿着就往嘴里送。 崔九这个没出息的德行,碧青早见怪不怪了,这小子就是个馋鬼,一沾吃的什么都能忘了,而且,偏好农家饭,碧青有时候都觉,这小子投错了胎,生在庄户人家正好,投生在皇家简直浪费。 崔九吃了半盖板肉龙,又灌下去一大盆消暑的绿豆汤,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摸了摸肚子跟碧青说:“有件事得劳你走一趟,有个亲戚,家里种了番薯,不知怎么叶子都落了,你给瞧瞧是不是染了什么病,这眼看就入秋了,别到时候耽误了收成。” 碧青翻了个白眼:“你家的亲戚还缺这点儿番薯吃啊,耽误就耽误呗。” 崔九却难得放低身段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还不成吗,就去瞧一眼,用不着你动手,找出原因,自然有人收拾,只你应了帮忙,我答应你,明年宫里岁贡的桃子归武陵源,如何?” 碧青嗤一声:“当你自己是谁,岁贡的事儿也这么大包大揽的。” 崔九不跟她辩,嘿嘿笑了两声:“爷是没什么本事,可有的是人脉,当初你跟我合伙卖房子,不就是相中了爷这点儿吗,爷心里明白呢,只不过装糊涂罢了,反正银子到手,又是个正经事儿,何乐而不为呢。”撂下话扬长而去。 碧青愣了好一会儿,大郎见小媳妇儿眼睛发直,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媳妇儿,想什么呢?” 碧青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想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世上就没有傻子。” 大郎道:“你跟崔九二郎,你们都是聪明人,就俺傻。”说着,偷瞄了碧青一眼,吱吱呜呜的问了句:“媳妇儿,你嫌不嫌俺傻啊?” 碧青忍不住笑了,戳了他一下:“嫌呗,可嫌也晚了,都嫁了还能怎么着,凑合着过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昨儿的事儿就算了,往后……” 大郎忙拉着碧青的手:“俺发誓,往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除了俺媳妇儿,不看别的女人一眼。” 碧青歪歪头:“要是别的女人上赶着凑上来呢?” 大郎一瞪眼:“俺踹死她。” 碧青咯咯咯笑了起来:“傻不傻啊,踹死就得抵命了,踹残了就成,残了咱给她治,治不好出银子养着她,犯不着抵命,困了,睡觉去。” 大郎应一声,就要往院子里走,碧青把自己的手伸到他手里,哼一声道:“傻子,去哪儿门在这边儿呢……” ☆、第58章 大郎抱着两坛子酒往副统领赵勇这儿过来,到了门口把一坛子递给了个站岗的大胡子:“赵三哥,这是俺家里酿的浑酒,不是啥好东西,俺媳妇儿捎来的,让俺给营里的兄弟们尝尝。” 赵 三也不客气,接过来在封泥口上闻了闻:“你家的酒可不是浑酒,上回你媳妇儿做的那个酒枣,可是勾起了我们几个的馋虫,正好咱营地旁边儿有颗枣树,哥几个就 商量着打了枣下来,去内城边儿上老纪家的酒铺子里买了一坛子酒,喝了一半,剩下的把枣塞进去,醉了些日子,拿出来一尝,不知咋整的,就不是个味儿,哥几个 就琢磨是你家的酒好,昨儿吃饭的时候还念叨呢,今儿你就给送来了,回头跟你媳妇儿圆房的时候,招呼一声,哥几个过去给你好好热闹热闹,顺便也能多蹭几杯你 家的好酒。” 说着,凑到大郎耳边儿道:“听说你媳妇儿快十五了,差不离了,我那婆娘十五的时候,都生了我家大丫头。” 大郎没接话茬儿,只说:“回头一定请赵三哥去吃酒。” 赵老三笑着拍了他一下:“有你这句话就成,进去吧,头儿在里头呢。” 大郎进去的时候,赵勇正在伏案看地图,大郎把怀里的酒坛子搁下,就站在一边儿,偏头瞧了一会儿。 赵勇抬起头见他看得认真,不禁道:“瞧的明白不?” 赵勇不过随口一问,不想大郎却点点头,赵勇笑了:“你这个老实人也学会逞能了啊,真瞧的懂,说说这是哪儿?” 随手一指地图上的一处,大郎仔细看了看道:“这像是北境的勾注山。” 赵勇愣了半晌儿,盯着他道:“你还知道什么?” 大郎挠着头想了想道:“句注以山形勾转水势流注而名,亦曰陉岭,自雁门以南,谓之陉南,以北谓之陉北。自汉中平以后,羌胡大扰,陉北之地,皆为荒外。” 赵 勇真惊了,大郎跟着自己在南边打了五年仗,可以说,自己对他相当了解,这小子身手是有,也有股子不怕死不要命的莽劲儿,可要说有什么墨水,赵勇着实不信, 自己算是斗大的字人,认不全一箩筐,大郎却是一个都不认识,所以,从一个目不识丁的汉子嘴里说出如此顺溜的文章,可想而知,赵勇多惊讶了。 尤其,这几句虽听着拗口,仔细想想倒不难理解,说的就是北境雁门的勾注山,赵勇偷着捏了自己一下,感觉到疼,才发现不是做梦,大郎这个目不识丁的汉子,竟然成了秀才。 赵勇不禁道:“这是谁教你的?” 一 句话问的大郎有些扭捏起来,脸上更有些暗红,横是不能告诉副统领是昨儿晚上媳妇儿教的吧,上次大郎回家的日子太短,十天根本教不了什么,这次碧青之所以来 京,也是想的督促着大郎把北胡志跟兵书认全,背会,这时候多花一分功夫,等到了战场上,就多了一分活命的机会。 战争是残酷的,尤其北胡人,三岁的孩子都会骑马,五岁就能开弓射箭,在这个打仗以骑射为主的古代,可以说是北胡人最彪悍的民族,真要是打起来,即便倾大齐举国之力,能不能胜都难说。 想想碧青都后怕,有时候恨不能跟大郎说咱不当兵了,就家去过舒心日子得了,可惜不成,不说大郎能不能答应,即便他答应了,岂不成了逃兵,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再说,若大齐所有的兵都如此,这仗不用打已经输了。 输了的后果就是北胡长驱直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想过安生日子,唯有战胜北胡,这些是大义,不可弃,不应弃,也是大郎作为大齐军人应尽的义务,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保命的本事都教给他,剩下的就要看运气了。 所以,碧青很豁的出去,而对大郎,用自己作为奖励,能收到令人惊喜的效果,往往艰涩难懂的句子,只要给他足够的甜头,这家伙都能快速背下来,而且,碧青发现,大郎的方位感很好,具备天生的识图能力。 东篱先生的北胡志写的颇为详细,不禁记录了胡人的城池,民风,习俗,还有地图,整个北境的地图,雁门为界,勾柱为屏,再往北就是胡地。 这几句正是昨儿晚上小媳妇儿一句一句教自己背的,每背会一句就会有奖励,一想到小媳妇儿的奖励,大郎的脸更红了。 高床暖枕比家里房后的麦草垛可舒坦多了,小媳妇儿细白的身子,摊在大红缎子的床褥间,说不出的诱人,没人打扰,更不用怕外人瞧见,关上门,放下帐子,就剩下自己跟小媳妇儿俩人。 小媳妇儿很体贴,除了不能圆房,其他的都由着自己折腾,而且,自己表现越好,小媳妇儿的奖励越大。大郎现在都还记得,小媳妇儿轻软的头发扫在自己肚皮上的感觉…… 赵勇见大郎脸色古怪,行动扭捏不禁大奇,忽想起大郎的兄弟,如今正是太学监生,虽不知道大郎这样的庄稼汉子怎么出了个如此有学问的兄弟,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便道:“莫非是你兄弟教的。” 大郎忽想起小媳妇儿说过,要是有人问起来就推到二郎身上,虽不明白为啥,可小媳妇儿的话一准没错儿,于是应了一声:“是。” 赵勇这才点点头:“你兄弟在太学的成绩如何?” 大郎顿时挺了挺胸膛,颇自豪的道:“俺兄弟成绩可好了,上次听崔九说,俺兄弟的文章被太学的教授呈送到了御前,皇上都赞了俺兄弟呢。” 赵勇道:“怪不得呢,没事儿的时候多跟你兄弟学学,这是正经本事,回头真去了北境用得着了。” 大 郎含糊的应着,赵勇扫了眼旁边的酒坛子笑道:“你媳妇儿虽说年纪小,手艺倒不差,做吃食,酿酒都是一把好手,你媳妇儿大老远来京里看你,还捎了这么多东 西,难为她了,住哪儿了?若无妥帖的住处,城门边儿上我原先住的院子正好闲着,虽说有些旧,收拾收拾也能住人,不如叫你媳妇儿搬过去,也方便些。” 大郎忙道:“多谢统领大人惦记,俺媳妇儿住在她一个远亲家里,也在内城,离着咱们营区不远儿。” 赵勇点点头:“既如此也好,你媳妇儿大老远来一趟不易,从今儿起准你三天假,陪着你媳妇儿逛逛京城,也别白来一趟,家去乡亲们问起来,也有话说。” 大郎也是这个意思,今儿来就是想说这事儿,小媳妇儿头一回来京,自己怎么也得领着小媳妇儿四处逛逛,瞧瞧京城的景儿。 大郎哪知道小媳妇儿这会儿已经直接去瞧东宫的景儿了,一大早崔九就来了,蹭了顿早饭,等大郎走了才跟碧青收拾着出来。 崔 九本来还想碧青怎么也得打扮打扮,就算猜不到是去东宫,可自己说了是亲戚,皇子的亲戚哪会是贩夫走卒,至少也是崔家那样的世族大族,才有可能跟皇家成了亲 戚,所以,这体面总是要的。却没想到碧青还是这身儿,青碎花的袄裤,头上包着一块同样花色的头巾,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腕子上那只粗劣的玉镯子。 一见碧青的打扮,崔九的眉头都皱起来了:“你,你就穿这身?” 碧青挑挑眉:“怎么着,嫌我这身寒酸,那正好,我还不想去呢,大热天的,在家待着多好。” 崔九忙道:“别,别啊,算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你这身儿很是体面,去哪儿都不寒酸。”碧青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他上了车。 见赶车的不是旺儿,碧青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旺儿?” 提起这个,崔九凑过来道:“对了,倒是忘了问你,怎么把武陵源的桃子弄到京里头来的?” 碧青奇怪的道:“自然是放到马车上捎来的,还能怎么弄来。” 崔九翻了翻白眼:“爷还不知道放到车上捎来的啊,我是问你,怎么弄到京城还如此鲜亮,桃子可放不住。” 碧青侧头看着他:“这话儿从你嘴里说出来可新鲜,宫里年年都有岁贡的桃子,照你这话儿,皇上年年吃的都是烂桃不成。” 崔九道:“你成心气我的是吧,岁贡的桃子是用冰镇着,一路送到京里来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烂的,到了京自然有人挑拣着最好的贡上,只要不嫌命长,没人敢把烂的往上送。” 碧青点点头,终于明白岁贡是怎么回事了,崔九见她不言声,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弄的啊?莫非还瞒着不想告诉爷,我跟你说,瞒着也没用,我让旺儿去武陵源找沈定山去了,照着你摘的样儿摘一筐弄过来,到时就知道了。” 碧青瞥了他一眼,气定神闲的道:“既然晚一些就知道了还问什么?” 崔 九气的直喘气,自己跟这丫头简直天生不对盘,三句不到就招来一顿气,他气,碧青还不待见他呢,两口子难得独处,时不时蹦出来个电灯泡碍眼,多烦人啊,而 且,崔九这个电灯泡简直亮的天怒人怨,白吃白喝不说,吃完了还粘着不乐意走,屁,股跟抹了糨子似的,恨不能黏在凳子上。 不过,这是往哪儿走呢,即便碧青没来过,就看前头甲胄鲜明的禁宫侍卫,也能猜到这是哪儿,碧青皱了皱眉:“你说的亲戚住这儿?” 崔九见她那样儿,得意了起来:“怎么,怕了,爷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皇宫也不是龙潭虎穴,再说,咱们去的是东宫。” 见碧青眉头仍然皱着,不禁道:“那个,你放心,太子哥身上的差事多,得帮着我父皇处理政务,你见不着的,就是让你过来瞧瞧东宫种的番薯,一会儿就出来。” 碧青信他的才有鬼,尤其看见站在番薯地里的男子,碧青万分肯定,这位戴着范阳笠一身青衣的男子,就是东宫太子慕容湛。 年 纪看上去有二十六七,眉宇间跟崔九颇为相像,却少了浪荡,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唇很薄,紧紧抿着,脸部的线条有些硬,这是一个十分严谨的人,但相当英 俊,令碧青想到了杜子峰,两人都属于严厉的人,却仍有很大区别,杜子峰跟这位比起来,少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霸气,即便如此打扮,也这挡不住,这大概就 是气场。 只可惜,他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有些出戏,搭在这样一张严肃的脸上,反而添了几分滑稽之感。古代的男子都蓄须,崔九嘴唇上都长着青青的胡茬子,大郎是因为自己不让他留。碧青不喜欢男人留胡子,总觉着脏兮兮的。不过,这里的男人几乎都对蓄须乐此不疲。 慕容湛颇为意外,苏全来报说老九领着人来了,慕容湛便点点头,抬起头好奇的看向不远的月洞门,目光落在老九旁边儿的小丫头身上,愣了一下。 慕 容湛实在无法把这个小丫头跟王大郎的媳妇儿联系在一起,瞧着有十四五的年纪,寻常村姑的打扮,可在她身上,却有股子不同寻常的味道,应该说,小丫头即使青 涩,却仍颇有姿色,朝阳初升,她站朝阳的光影里,慕容湛不由想起两句话,目若晨曦,美如春园,便没有满头珠翠,通身华衣,依旧很美,不是后宫那些雕琢的美 人,是自然之美,就像这缓缓拂面的清风,更像她身后淡淡而落的朝阳。 碧青只跟慕容湛对视片刻,就微微侧头看向崔九,崔九忙道:“那个,这是东宫的管事。” 碧青蹲身行了个礼,就不再搭理兄弟俩,走过去看地里的番薯藤,挨个翻看了一会儿问:“何时栽的番薯苗?” 慕容湛道:“开春时候栽下的。” 碧青点点头:“之前这里种的什么?” 崔九:“之前种的牡丹,有什么干系吗?” 碧青没理会他又问:“栽种前可曾翻地,深耕?”慕容湛一愣 ,他堂堂太子哪懂什么翻地深耕啊。 碧青见他那样儿就知道没有,叹了口气道:“番薯虽不挑地,种之前也需深耕翻地,尤其之前种的还是别的,更要如此,只因不知道地里有没有虫卵,需深耕翻开,晾晒,另外番薯喜肥,基肥尤其重要。” 慕容湛道:“施了肥的。” 碧青:“施的什么肥?” 慕容湛:“胡麻饼。” 碧青摇头叹息,果然是皇宫啊,种个番薯都用胡麻饼施肥,胡麻饼是好,用在番薯上实在有些浪费,而且,基肥需伴着草木灰,才可防虫,这明显是招了虫子。 碧青伸手拔了一颗番薯,看了看,又拔了一颗……崔九眼瞅太子哥的脸色都不好看了,真替这姑奶奶捏了把汗,听苏全说,前些日子,有个宫女碰断了一根番薯藤,就挨了十板子,这姑奶奶可是连根拔,还不是拔一颗,不一会儿就拔了七八颗。 眼瞅碧青又猫下腰,崔九忙过去要拦,却听碧青说了声:“找着了,就是它。” 崔九刚走近就见碧青手里捏着一个白啦吧唧,身子还来回扭动的蛆虫,啊……的叫了一声,嗖就跑了,比兔子都快。 碧青愣了愣,忽的坏笑起来,原来崔九这小子怕虫子啊,那这位太子呢?碧青把虫子放在自己手里,举到慕容湛跟前:“就是这种虫子。”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见慕容湛面不改色,不免有些失望,把虫子丢在地上,碾死道:“不是大毛病,就是招了虫儿。” 慕容湛不觉失笑,这丫头倒真调皮:“那该如何治?” 碧 青去那边儿瓮里一边儿打水洗手,一边儿道:“番薯可五月里种,八九月之间就能收了,你这番薯种的早,再过二十天就差不多了,好在发现的早,还有得治,若是 再晚上几天,就甭想有好收成了,用草木灰泡水喷洒叶面,隔一天再浇一遍草木灰水,估摸三四天就差不多了,明年要是还种的话,要深翻地,基肥拌上草木灰,就 可以防虫了,还有胡麻饼给番薯施肥,有些浪费,茅厕里粪便沤好了,就是最好的番薯肥。” 说着笑了笑:“其实番薯很耐活,也极容易种,若想大面积种植,不用单独育苗,只需找一块地提前种下,待番薯藤长出来,剪下插在土里就能活。”说完蹲身告辞。 崔九走了过来,却走的极慢,脸色也有些白,一直到出了宫坐上马车,都用一种战战兢兢的目光看着碧青。 碧青懒得搭理他,琢磨是不是在门口摆几条虫子,看这小子以后还来不来。崔九终忍不住道:“你,你是不是女的啊,那么恶心的虫子都不怕。” 碧青嗤一声笑了:“照你这么说,大齐的农妇都不是女人了,庄稼人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儿,要是见个虫子都怕,地里的庄稼谁种。” 崔九别扭的道:“总之那东西恶心死了,以后别拿手捏着。” 碧青眨了眨眼,特意把手伸到他眼前:“拿手捏着怎么了,不拿手捏难道用嘴……” 崔九忙扒拉开她的手:“越说越恶心。”吆喝着赶车的快些,到了门口碧青一下车,就让车把式走。 碧青还笑着说了句:“不在这儿吃饭了啊,晚上可做糖醋鱼。” 崔九心动了一瞬,想起刚碧青的手捏着那个蛆虫的样儿,顿时胃口全无,叫车把式赶紧走。等崔九走的没影儿了,碧青才大笑起来。 冬月出来道:“姑娘笑什么呢?” 碧青摇摇头,我是笑,这几天估摸没人来咱家蹭饭了。“想起什么道:”对了,太学里我能进去吗?” 冬月摇摇头:“奴婢不知。” 贵伯道:“若姑娘以先生弟子的身份,进太学倒是易如反掌。” 碧青摇摇头:“我是想去瞧瞧二郎,大郎心粗,虽说也在京里,却没说去瞧瞧二郎,总是二郎来骁骑营看他,问他二郎如何,竟一问三不知,婆婆心里着实挂念,若是我能去太学里瞧瞧二郎,回去跟婆婆说说,也省的老人家惦记着。” 贵伯道,:“太学里多是世家子弟,大多数都是走读,二公子这样儿的监生也有不少,太学有专为这些监生预备的住处,两人一间,条件还算过得去,若是有父母前来探望,也可,只需登记之后便可入内。” 碧青暗道,倒是挺人性化的,琢磨等大郎家来,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寻一天去瞧瞧二郎。 大郎今儿回来的早,刚过晌午就家来了,碧青愣了愣问他原因,大郎说:“副统领准了俺三天假,让俺好好陪陪媳妇儿。” 碧青一听就跟他商量去瞧二郎的事儿,大郎道:“那明儿就去吧,正好太学在安定门内,俺带你好好逛逛京城 。” 碧青看着他:“我以为你就认识丽春院呢。” 大郎立马不自在起来:“媳妇儿,你怎么又提这个,俺都说是吃醉了。” 碧青道:“我是怕你忘了教训,给你提个醒儿。” 大郎忽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儿,凑到跟前道:“媳妇儿,俺那天醉糊涂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儿何进大哥跟俺说,你给了那老鸨子一百两银子,可是真的?” 碧青瞥了他一眼,点点头:“是真的。” 大郎愕然:“常六说他们去一回才几十个钱,媳妇儿……”大郎话没说完就被碧青打断:“怎么着,心疼了啊。” 大郎再傻也听得出小媳妇儿语气不善,考虑到自己的福利,可不敢得罪小媳妇儿,忙摆手:“没,没心疼,咱家你当家,怎么使银子你说了算。” 碧青看了他一会儿道:“是不是何进几个跟你说什么了?” 大郎目光闪了闪,今儿他从副统领哪儿刚出来就碰上了何进安大牛跟常六仨人,非拉着他去老纪家的酒铺子里喝酒。 大郎说自己戒酒了,那几个也不依,说不喝酒吃菜也成,哥几个难得都有空,一块儿坐坐说说话儿,把大郎生拉硬拽的拖去了老纪家的酒铺子,劝了大郎半天,见他果真滴酒不沾,也就不再劝了。 安大牛灌了一碗酒下去跟大郎道:“大郎,你可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跟哥几个透个底,到底家里有多少存项?” 大郎摇摇头:“家里是俺媳妇儿过日子。” 何进:“就算是你媳妇儿过日子,难道你心里没个数?” 安大牛点点头:“那天在丽春院,你媳妇儿抬手就是一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可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大郎,你的月俸银子才多少,就算不吃不喝攒上几年也没有一百两吧,那些豪门大户也没见像你媳妇儿这么不把银子当回事儿的啊。” 大郎为难的道:“俺真不知道家里的日子咋过得,就是听崔九说,俺媳妇儿跟他折腾着在桃林边儿上盖了好些房子,估摸是卖了钱的,还有俺媳妇儿买的那一百多亩桃林,如今结了桃子。” 何进一愣:“你是说昨儿你拿过来的桃子是你家自己种的?” 大郎点点头:“俺媳妇儿特意给俺捎来的,说让俺尝尝自己家种的桃子。” 何进忙道:“你媳妇儿买下的那些不是山桃吗?昨儿你拿回来可是正儿八经的大蜜桃。” 大郎:“上次你去俺家的时候,不是帮着嫁接了吗,俺媳妇儿从普惠寺弄来的桃树枝接在山桃树上,就结出蜜桃来了。” 常 六忽然道:“大郎,你说你家这一百亩桃园得结多少桃子啊,俺去年可是见过地方上岁贡的蜜桃,听说一个上好的贡桃能卖一钱银子呢,就这儿各府里争抢着打破头 的买,你家的桃子可不比贡桃差,你家那一百亩简直就是摇钱树啊,怪不得你媳妇儿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呢,还是你命好,白捡了个冲喜的媳妇儿,都跟财神爷似 的,年纪不大,这份赚钱的本事可难得。” 安大牛道:“得了吧,你瞧着眼热也没用,当初你咋说的,我可还记着呢,说大郎媳妇儿瘦弱,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如今瞧人家赚银子眼热了,早干什么去了。” 常六道:“你还说我,当初你不也这么说。” 安大牛嘿嘿笑道:“咱是粗人眼拙,这会儿想想,大郎媳妇儿可是拜了大儒当师傅,本事大点儿有什么稀奇。” 何进道:“虽如此说,这家里还是得男人当家才是正理而,大郎,哥哥劝你一句,虽说你媳妇儿有本事赚钱,可这钱也是你的,你才是家里主心骨,至少家里有多少家底得知道,别回头让你媳妇儿都折腾出去,你还云里雾里的糊涂着呢。” 大郎道:“本来就是俺媳妇儿挣的银子,只要俺媳妇儿愿意,怎么折腾都应该,俺娘打早就跟俺说,家里都听俺媳妇儿的。” 何进摇摇头:“你们娘俩这可是犯傻,怎么也得留点儿后手吧,这银子都攥在你媳妇儿手里,你以后想花怎么办,难道伸手管你媳妇儿要钱不成。” 大郎道:“俺没有使银子的地儿,在营里吃穿不用花钱,家去俺媳妇儿都预备的妥妥帖帖,俺的月俸都交给俺媳妇儿了收着了。” 何进愕然:“你傻不傻啊,就你媳妇儿那个性子,以后你要是想纳个妾什么的,她能答应?到时候不定怎么闹呢,要是你手里有钱,外头置个院子养起来,神不知不鬼不觉,岂不正好,等生了儿子,你媳妇不乐意也没法儿了。” 大郎道:“俺不纳妾,这辈子就跟俺媳妇儿一个过日子,时候不早,俺得家去了,俺媳妇儿还等着呢。”撂下话转身走了。 这会儿小媳妇儿问起来,大郎哪敢说啊,吱吱呜呜的道:“没,没说什么。” 碧青抓着他的衣裳凑近闻了闻:“吃酒了?” 大郎忙摇头:“没,昨儿不是应了你戒酒吗。” 碧青踮起脚尖凑到他嘴边儿:“张嘴。” 大郎老老实实的张开嘴巴,碧青的小嘴凑过去亲了一口,笑道:“嗯,是没喝酒。” 大郎哪里禁得住这么勾,火气蹭就上来了,一把抱起小媳妇儿啪叽亲了一口:“媳妇儿俺陪你睡晌午觉吧。” 碧青却一把推开他:“睡午觉?想得美,把书背下来再说。”大郎顿时蔫了。 冬月在外头的桃树阴儿里坐着,听着里头磕磕巴巴的背书声,奇怪的问旁边的贵伯:“贵伯,您说这大晌午的姑爷怎么背起书来了?” 贵伯看了看桃树枝,喷了两次烟丝水,果真好多了,听见冬月问,笑道:“背书有什么不好,姑娘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姑爷目不识丁哪里像话。” 说 着看向冬月正色道:“你婆婆把你托付给我,先头还愁怎么安置,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崔府虽显赫,却不是好地方,你心眼儿实 ,性子简单,去了崔府,弄不好就把你的小命搭进去,到时候,我可对不住你死了的婆婆,好在姑娘来了,姑娘心善又是个有本事的,你跟着姑娘这辈子都不用愁 了,便看在先生的面儿上,姑娘也会把你安置的妥妥帖帖,这次姑娘回冀州的时候,你别错了主意,跟了姑娘去,死心塌地的服侍好姑娘,总没你的亏吃。” 冬月嗯了一声:“奴婢也想跟着姑娘,以前从不知世上还有姑娘这样的人,跟在姑娘旁边,奴婢就觉欢喜,能服侍姑娘更是奴婢的造化。” 江贵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崔家或许靠不住,姑娘却是个能靠得住的。” 冬月想着姑娘说的桃林,不知是什么样儿呢,真恨不能这会儿就能看看才好。 碧青最终还是睡了午觉,这一觉直睡到天擦黑才起来,起来就觉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蛮牛还只管把自己抱在怀里,这里揉揉,哪里摸摸,颇自得其乐。 两人如今已经相当默契,碧青不用怕蛮牛会趁机如何如何,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儿,蛮牛绝不会越过去。 碧青发现自己把蛮牛调教的很成功,有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会有今天,记得自己跟崔九说过,朋友当以诚相待,其实夫妻更应如此,碧青觉得,自从喜欢上蛮牛,他也越来越知道疼媳妇儿了。 大郎见小媳妇儿醒了,大嘴就凑了上来,碧青伸手挡住他:“多早晚了,还在床上待着,冬月跟贵伯不定怎么笑话呢,还不起来,出了一身汗,难受的紧。” 大郎拉下她的手,亲了一下:“俺给你提水去,洗个澡就凉快了。” 碧青摇摇头:“洗什么,还没做饭呢,等做了饭再洗吧。” 大郎道:“今儿晚上就别做饭了。” 碧青白了他一眼:“不做饭吃啥?” 大郎道:“从这儿走不远,有个卖汤饼的摊子,就在河边儿上,一会儿你洗了澡换身衣裳,俺带你去尝尝。” 虽然有些意外,但大郎能想到带自己出去吃东西,哪怕去吃什么汤饼,碧青心里也高兴的不行,从第一次见他,碧青就知道蛮牛不是个浪漫的男人,应该说,有些没心没肺,所以,他能带自己出去,令碧青十分惊喜。 飞快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蛮牛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了,碧青嘱咐冬月几句,就跟着大郎去了。 没坐车。也不骑马,就溜达着,蛮牛嘴里的不远。其实颇有段距离,不过到了河边儿就热闹起来。 守着骁骑营,这里有不少摆摊子卖吃食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碧青仔细听了听,南腔北调的,大郎道:“这里大多是外地人,守着兵营做点儿小买卖糊口。” 碧青悄悄把手伸到大郎手里,大郎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在外头呢。” 碧青忍不住笑了,这家伙就是个假正经,在屋里自己躲他多远,他都能凑上来,到了外头连牵自己的手都不敢,这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即便看见了又能如何。 碧青假装生气的道:“今儿晚上你在院子里睡。” 大郎就怕这个,忙抓着碧青的手攥在手心,碧青这才满意的笑了,虽说牵了,可看见汤饼摊子的时候,忙又放下了。 碧青心里知道,以蛮牛的性子,能在外头拉自己的手,已经不易了,也就不再为难他,开始打量汤饼摊子。 汤饼其实就是面片汤,这东西天冷的时候吃着还成,天热的时候却不大适合,故此摊子很是冷清,除了自己跟大郎,没有别的客人。 摆摊子的是祖孙俩,老婆婆很老了,年纪碧青猜不大出来,佝偻着腰,走道都费劲,孙子瞧着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看着就机灵。 见大郎来了,小孙子几步迎了出来:“大郎哥来了,快坐,刚婆婆还念叨大郎哥呢,说着两日怎不见大郎哥过来。” 眼睛在碧青身上溜了一圈道:“这莫是大郎哥的妹子?” 大郎嘿嘿傻乐道:“这是俺媳妇儿,来京里看俺来了,晚上没做饭,出来吃两碗汤饼。” 婆婆蹒跚的走过来道:“我说两日不见你来,原来媳妇儿来了,瞅瞅,这姑娘长的可真俊,跟画儿上的仙女似的。” 夸的碧青有些脸红,大郎却很是得意,跟小孙子道:“给俺煮两大碗汤饼。” 老婆婆刚要去,小孙子道:“没别的客人,婆婆就坐下跟大郎哥说会儿话吧,我去煮汤饼。” 说着扶着老婆婆坐下,就去揪面片去了。 小孙子的动作利落非常,面是一早就和好了,汤开了,揪在里头连汤带面片捞出来,舀一勺肉汤就成了,抓把芫荽就成了,调料少,肉汤也不够浓,自然没什么滋味儿。 碧青吃了半碗,剩下的都进了大郎的肚子,吃饱了放下钱要走,小孙子把钱塞到大郎手里道:“婆婆说大郎哥头一回带嫂子来,平常多亏了大郎哥照顾我们的摊子,该着请嫂子吃碗汤饼。” 大郎刚要推拒,碧青扯住他,跟小孙子道:“那就谢谢你婆婆了,不过,大热天的吃汤饼的少,不如卖凉面。” 小孙子摇摇头:“我不会做凉面。” 碧青笑道:“简单呢,今儿晚了,明儿白天你摆不摆摊子?” 小孙子点点头:“摆。” 碧青道:“明儿早上有些别的事儿,下午我过来教你……” ☆、第59章 记得二郎爱吃自己做的酱猪头肉,晚上家来,碧青就琢磨给二郎做这个,昨儿听贵伯说街口有家卖猪肉的档口,就叫贵伯去问了一趟,正好剩下个猪头没卖,本是卖肉的自己家留着吃的,贵伯多给了几个钱,匀了出来. 收拾干净,小火煨的酥烂,把油压出去晾着,碧青转儿天起了个大早,烙了一摞十几张荷叶饼.大郎一见肉就没命,荷叶饼卷着切成片的酱肉,吃了四五张,剩下的用白棉布裹着跟酱肉一起放到篮子里,又灌了一葫芦麦子茶就齐了。 忽然想起昨儿晚上自己跟大郎回来的时候,贵伯说旺儿来了一趟,送了两筐桃子过来,碧青去瞧了,有一筐没熟的青桃,另一筐却是半熟的,如今天热,放了一宿,今儿早上正好,就叫大郎一并提着。 贵伯跟在师傅身边儿年头长,京里世族勋贵人家多认识贵伯,碧青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跟崔家有什么干系,所以,就叫贵伯送到了安定门外,夫妻俩提着东西奔太学去了。 进了安定门走不远就瞧见了太学巍峨的门楼子,这算是大齐的最高学府了,碧青不禁想起现代时,自己上大学的时候,爸妈,奶奶都来了,提着大包小包送自己上学,吃的,喝的,用的,预备的异常齐全,车轱辘话来回嘱咐,生怕自己不适应大学的生活。 上了一个月,奶奶还单独跑来偷偷看自己,不是舍友发现,自己都不知道,大学毕业后,奶奶没了,自己整整哭了几天,好些日子,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奶奶站在一楼小院的葡萄架下,望着小区门,每次自己回来总能看到奶奶站在那儿,风雨无阻。 如今看到太学的门楼子,忽然想起奶奶,眼眶不由有些湿,怕大郎发现,飞快抹了一把,整整了精神,奶奶活着的时候常说,人活着得往前看,总回头有什么意思啊,只要过得好,问心无愧就成了,自己记着奶奶的话呢,穿到这里,自己也会如此,往前看,不回头。 毕竟不是衙门,守门的侍卫还是颇有人情味儿的,估摸也是见多了碧青两口子这样儿的,太学里那些走读的多是世家子弟,在太学里住的,却是各地考上来的穷学生,一家子省吃俭用,就指望着供出一个有出息的来,好改换门庭。 进了太学的门,就算出息了,哪怕最不济,将来混个七品官也不难,有大本事的,将来的前程就更难说了,混个一品大员也不新鲜。 因为这个原因,守门的侍卫多不会得罪这些穷学生的家属,别瞅这会儿穷,谁知道哪会儿得了东风就扶摇直上了,要是得罪了,将来找补起后账,有自己的好儿吗,这会儿客气点儿,将来要是真有个发达的,想起今儿这点儿小恩义,没准儿就成了自己的贵人。 凡是在太学里头守门的侍卫,没有敢小瞧这些学生的,甚至,变着法儿的扫听哪个穷学生的成绩好,都会成为这些侍卫的重点照顾对象。 碧青两口子上前一说王二郎,那个黑脸侍卫的眼都笑弯了,异常热情的道:“您二位是王监生的谁?” 碧青道:“我们是二郎的哥嫂,捎了些家乡的土产,来瞧瞧小叔。” 那侍卫虽觉碧青的年纪有些小,可一琢磨,乡屯里成亲都早,瞧着也有十四五了,说是王二郎的嫂子,也说的过去,尤其旁边这位,一看就是王二郎的哥,哥俩长得没这么像的了,浓眉大眼的一张大黑脸,区别只是眼前这位更魁梧,站在那儿跟个黑铁塔似的。 碧青没让大郎穿骁骑营的兵服,大郎今儿穿的是婆婆新做给他的,簇新的一身衣裳,配上大郎的脸,简直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庄稼汉。碧青自己也还是那身儿,区别只是今儿把头发挽了起来,免得别人误会自己是姑娘。 侍卫客气的叫碧青大郎在门口等一会儿,说太学的规矩,有家属来探,得学生亲自过来领,又怕碧青跟大郎多想,还说:“不费事儿,只王监生来了,在探访册上登个名儿就成。”还叫人搬了个板凳出来放到阴凉里,让她们坐下。 大郎把东西放到地上,叫碧青坐了,自己站在一边儿,侍卫还陪着说话儿,跟碧青道:“听说王监生是冀州府人氏,冀州可是个富庶地儿,不知今年的年景儿可好?快过大秋了吧。” 问的都是家乡的事儿,跟个善解人意的知心大哥似的,碧青见大郎没应的意思,只得道:“托皇上的福,这两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地里的粮食打的多,日子便不难过,再有一个月就过大秋了,也该忙了,趁着如今还有些空闲,这不才来瞧瞧小叔,婆婆在家里头惦记着呢。” 侍卫笑道:“王监生可是我们太学里有名儿的好学生,您家老太太是个有大福气的,将来王监生出息了,给老太太捧回一个诰命夫人,老太太还不乐坏了啊。” 碧青笑了:“借您吉言了。” 正 说着,就见里头出来个穿着儒袍的少年,近了,才瞧清楚正是二郎,这一晃有大半年不见了,记忆中那个黑壮的小子没了,变成一个儒雅的书生,一身青绸儒袍趁着 挑高的身量,头上戴着一顶巾帽,站在哪儿,碧青都有些不敢认了,心里总觉着二郎还是个孩子呢,却这一晃眼儿就成了少年。 直到二郎一声嫂子叫出来,碧青才回过神儿来,二郎隔三差五的就会去骁骑营找大郎,兄弟俩倒是常见面,这会儿见了,也没什么感觉,就是碧青有些不适应。 二郎更有些激动:“真是嫂子,刚听见传话儿,我还只当找错了呢,嫂子什么时候到的,怎没先给我捎个信儿,我好去接嫂子,娘好不好?四平叔的身子好些了吗,婶子呢?碧兰大了吧,小海长多高了……” 一 连串的话儿问出来,碧青才觉,眼前这个少年还是那个憨憨的小叔,碧青笑道:“都好,都好,咱家的鸡鸭如今有一百多只了,圈里的母猪下了六个小猪仔儿,婆婆 不让卖,说咱家人口多,到年底宰了正好过年吃肉,省的还去集上买了,婆婆跟我娘俩人照顾着这些鸡鸭猪仔的,整日的忙,我爹也搭把手,三个人忙活着,身子骨 倒越发健朗了,碧兰是大了,成大姑娘了,跟过去可不一样,如今管着咱家的账呢,多亏了她,嫂子才能腾出空来进京,小海窜了个高儿,请了个严厉的先生教他念 书,一淘气就挨先生的手板,如今也老实多了,别在这儿说话儿了,领着嫂子瞧瞧你住的地儿去,婆婆嘴上不说,心里惦记着呢,我瞧了回去跟婆婆说说,也能放 心。” 二郎眼里晶晶莹莹的,点点头:“哥跟嫂子稍后片刻,我去登了名儿就来。” 碧青点点头,不一会儿,二郎就跑了回来,到底也才十三,虽说稳重多了,也仍是个孩子,一欢喜就露出些许孩子气来。 二 郎过来要提地上的提篮,碧青道:“等会儿。”从篮子里拿出个油纸包儿,又让大郎拿了两个桃子递给守门的侍卫:“两位侍卫大哥辛苦,这是家里做的吃食,做的 不好,您别嫌弃,就当尝尝不一样的吧,这桃子是我家自己种的,两位也尝尝,要是爱吃,回头跟二郎说一声儿,家里有的是,下回二郎家去,让他捎两筐过来,我 家二郎一个人在这儿上学,您二位帮着我多照看着些。” 两个侍卫忙道:“您客气了,客气了。” 把东西塞给两个侍卫,三人才进去,两个侍卫等人走远了,忙过来一人拿着一个桃子愣神儿,不说王二郎家是庄户人家吗,这桃子是寻常庄户人家能有的:“我说徐二哥,你瞅瞅这可比万岁爷吃的贡桃还好呢,你听见刚王二郎的嫂子说啥了不?” 许二点点头:“听着了,说咱要是爱吃,回头让王二郎家去给咱捎两筐来,年年的贡桃都是稀罕货,一钱银子一个,有价无市,好家伙,你瞧瞧人王二郎家,随便一出手就是两筐,这得多少银子啊,谁说人家穷来着,就凭这两筐桃,比多少富贵人家都强了。” 旁边的道:“不对啊,瞧王二郎哥嫂的打扮,可不像个富贵人家。” 许二白了他一眼:“这富贵人就得把银子刻在脑门子上不成,人这叫低调,不张扬,你刚没听见王二郎的嫂子说吗,家里养着一百多只鸡鸭呢,还有七八头猪仔儿,还有这些桃子,你家不也是种地的吗,老家养了多少只鸡,几头猪?” 旁边的嘿嘿一笑:“俺家算村里富户,养了十几只鸡,两头小猪仔儿,俺娘叫人捎信来说,叫俺省着些往家多捎几个钱,打算着秋后买头牛,以后拉个东西,去城里赶个集啥的,就不用再蹭别人家的车了。” 许 二道:“就是说,你家这样儿都算富户,人王二郎家怎不算个富贵人家,地主恐怕也赶不上人家的日子呢,得了,别说了,往后多上心点儿,这位有本事,家里还有 银子,将来想不腾达都难,你我兄弟紧着点儿眼色,将来说不准就能沾上光,瞅见崔家那位爷,就想法儿给王监生报个信儿,省的两人对上,那位爷又找事儿为难王 监生。” 旁边的侍卫道:“也莫怪崔家这位爷霸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都出自崔家,这位爷又是崔家正二八经的长房嫡孙,太后 娘娘的侄儿孙儿,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太子妃的表兄弟,莫说在太学,就是在皇宫也是横着走的主儿啊,尤其,这位爷还有出息,王监生来之前,这位爷可年年大考 都是第一,如今王监生一来,就成了老二了,心里这口气儿能咽下才怪,不是昌陵先生护着,不定怎么为难王二郎呢。” 许老二道:“这些都是贵人,咱得罪不起,暗里帮着照看着点儿,别叫王监生吃大亏就成,我瞧着崔家这位爷就是气儿不忿儿,也没真想把王二郎怎么着。” 说着打开油纸包,捏了块头肉放嘴里嚼了两口,眼睛都亮了:“你快来尝尝,王二郎嫂子这个酱头肉咋这香呢,我尝着比盛月斋的也不差,咱哥俩今儿算有口福了,大蜜桃留着给家里的孩子尝鲜,这酱肉咱俩儿好好解解馋。” 不 说俩侍卫这儿狼吞虎咽,再说碧青两口子,跟着二郎进了太学,二郎显然颇兴奋,提着篮子一一指给碧青看:“嫂子,您看这两边就是六堂,我们平常上课就在这 儿,从六堂过去那边儿就是弘文馆,每年都会请当世大儒前来弘文馆讲学,去年是东篱先生,今年是我师傅,不知明年是谁呢,听我师傅说,皇上一直想请武陵先生 前来弘文馆。” 碧青笑道:“师傅如今乐的自在,想来不会来的。” 二郎道:“我师傅也说先生不来,师傅说先生不在意这些浮名,是位真智者,不像师傅跟东篱先生,身染俗事挣脱不开。” 碧青道:“依我瞧,师傅就是爱花成痴,武林源的房子盖成了,守着那一百亩桃林,再舍不得挪动地方了。”二郎也笑了。 碧青好奇的道:“你们在这里学的也是四书五经?” 二郎道:“以前是,前几年皇上下旨添了律法,算学,州府志等科目。” 碧 青点点头,暗道皇上倒真是个明君,四书五经就算背的滚瓜烂熟,也没用,毕竟太学不会为了培养死背书的人,是为大齐培养官员,一个好官儿不一定能熟读四书五 经,律法,算学,州府志,这些要比四书五经有用的多,哪怕是个七品知县,也需治理一方,说着简单,做起来却难,千头万绪,什么都得知道,才不至于当成一个 糊涂官儿。 二郎道:“弘文馆过去,就是先生们的住处,再往那边儿才是监生的舍区。” 碧青点点头:“去你那儿瞧瞧吧,嫂子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头肉,荷叶饼是早上新烙的,这会儿还热着。” 二郎:“我在太学里什么都好,就是一想起嫂子做的吃食就馋得慌。”说着伸手摸了摸篮子里的荷叶饼,直咽口水, 碧青好笑的看着他,本说直接去二郎的住处,不想过弘文馆的时候,却从里头出来几个人,跟二郎穿的衣裳一样,想来是太学的监生,却一瞧那样儿就知道是世家子弟,一个个头扬的高高,一副不可一世的德行。 三人刚要过去,不想,那几个人忽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当前一个道:“王二郎,这往哪儿去啊?瞧你这意思,刚从地里收了庄稼回来不成。” 哄…… 后头一阵大笑,旁边儿一个摇着扇子道:“这还用说,瞧这拖家带口的,一看就是刚从村里来的,刚我还说老远怎么就闻见一股子土腥子味儿呢,原来是王二郎家的 人来了,王二郎,这两位谁啊,给我们几个介绍介绍呗,得,不用介绍了,这是你哥吧,跟你一个德行,这个乡下丫头模样儿还过得去,别是你家里的相好吧……” 话音刚落,啪就挨了一巴掌。 那小子愣愣看着碧青:“你,你你敢打我?” 碧青笑了:“为什么不敢,你口出不逊在先,我是怕你记不住,所以给你一巴掌,让你长长记性,别给太学抹黑,这里是大齐的最高学府,你这种下三滥混进来,简直就大齐之耻,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还在这儿耀武扬威,简直就是给你爹娘祖宗丢人。” “你,你你知道爷的祖宗是谁?你个乡下丫头,反了你了,爷今儿不教训教训你,当爷是纸糊的人了……”嘴里说着,抬手一巴掌打了过来,还没挨着碧青呢,手就给大郎捏住,立马惨叫了起来。 碧青趁机一脚揣在他腿窝子上,这小子扑通就跪在地上,碧青抬手就是两巴掌,打完了才说:“这是替你娘跟妹子打的,跟女人动手,简直就是男人里的败类。” 那几人也没想到碧青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时被大郎的气势所慑,没人敢上前,碧青看了二郎一眼,就知道这伙人没少欺负二郎。 碧青一想二郎在这儿挨欺负,就恨不能把这几个人混账通通暴打一顿,被她扇了三个嘴巴子的小子,终于不敢再说话了,碧青看了那几人一眼:“你们几个谁是领头的?” 几个人纷纷往旁边挪了挪,碧青看向站在后头的少年,十五六吧,生的颇俊眉朗目,腰板挺的笔直,手背在后头,那股子凌人的傲气遮都遮不住,他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碧青道:“即便曹武得罪在先,你先动手也非君子所为。” 碧青嗤一声笑了:“抱歉了,乡屯里来的,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知道孩子要是欠教训,不打他两巴掌,没用,不打疼了,他都记不住,再说,你们孔圣人不都说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小妇人非君子,乃是女人也。” 那小子愣了一下:“我跟二郎并无龌龊,只是心里不服罢了,他靠着昌陵先生进了太学,跳过外舍内舍直升上舍,试问,若大齐学子都如他这般,岂非失了公平。” 碧青看向二郎,二郎低声跟碧青解释,刚进太学一般要经过外舍,内舍,最后才是上舍,都需考试合格才成。 碧青道:“难道你没考试?” 二郎道:“考了。” 碧青点点头:“这就是了,难道太学里竟都是些嫉贤妒能之辈,容不得天才吗。” 那个少年脸色有些不好看:“王二郎拜在昌陵先生门下之前,并无明师交代,甚至,不曾上过学堂,昌陵先生如今是太学五经博士,若不是先生故意放水,王二郎怎可能直接升入上舍。” 碧青打量他片刻道:“你这是在质疑先生,那就更不该找二郎的麻烦,不说是不是先生放水,二郎才升入上舍,便是,也是本事,你有本事也让先生放水啊。” 那少年大概没想到碧青会如此说,脸涨得通红,半晌儿才道:“不可理喻。” 碧青歪歪头:“不可理喻的是你,你想用这样的借口来掩饰你的嫉妒之心,实在浅薄,哪怕你装的再傲气也没用,你就是嫉妒二郎,如果我没猜错,自从二郎来了,你是不是更加努力学习了,甚至夜不能寐。” 少年脸更:“,你,你胡说。” 碧青挑挑眉:“怎么,心虚了,你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一看就知是熬夜熬的,若不是想超过二郎,何必如此拼命。”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夏虫不可以语冰,跟你一个女人斗嘴,有失君子之风,总之,我不信王二郎能直接升入上舍,世上根本没有无师自通之人。” 二郎忽开口道:“先生之前,都是我嫂子教我的,怎说无明师?” 一句话几个小子哈哈笑了起来,连那个满脸傲气的小子,都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二郎脸通红:“你们别瞧不起我嫂子,我嫂子比太学先生也不差。” 几人小子又笑了起来:“王二郎,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你嫂子这么个乡下丫头,敢跟咱们太学的先生比,你疯了吧。” 二 郎气的不行,刚要辩驳,碧青拍了他一下:“太学的先生都是大齐的博学鸿儒,我一个乡下妇人自是不能比的,可对付你们几个小子还不在话下,你。”说着一指那 个傲气的小子道:“我出道最简单的算题,你只要能在一炷香内算出来,我就领着二郎家去,若你算不出来,可就要给二郎赔礼道歉,并且保证以后绝不再找二郎的 麻烦,如何?” 那少年毫无犹豫的道:“好,你出。” 碧青左右看了看,见那边儿不远有颗大槐树,树下有石桌石凳,一指:“去哪儿,咱们得先立个字据为证,不然,你要是说了不算怎么办。” 少年道:“君子一诺千金。” 碧青哼一声:“别口口声声君子君子的,君子也不是你嘴上说的,就我知道,嘴上说自己是君子,大都是小人,要么就是伪君子,人的嘴最不牢靠,白纸黑字才有凭有据。” 少年咬咬牙:“好,立字为凭。” 不知谁去取了纸笔过来,碧青叫二郎:“你照着我说的写,今儿有……”说着看向少年:“你叫什么?” 少年沉默半晌儿才道:“崔凤林。” 碧青愣了一下,不禁看着他:“你姓崔?” 少年没应,只是背手而立,碧青不禁好笑,凤应该是崔家第三代的排行,这个少年是先生的孙辈儿呢,论辈分儿他跟崔九一样,该叫自己一声师姑,这小子是太学里的霸王,不把他收拾的心服口服了,以后二郎没好日子过。 既然骄傲,就把他的骄傲踩到泥地里头去,看他以后还欺不欺负二郎,碧青不怕得罪人,崔家怎么了,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再说,有师傅护着自己呢。 想到此,开口道:“今有崔凤林与王二郎大嫂赌算题一道,若一炷香之内,崔凤林算出王二郎大嫂所出算题,就是王二郎输,跟其嫂回乡种地,若没算出来,是崔凤林输,当给王二郎赔礼道歉,并立写字据,从此不许为难王二郎,以此为证。” 二郎习惯听碧青的话,碧青让写啥写啥,一个字都不会差,写好了还给碧青看:“嫂子,您看我写得可对?” 碧青看了一遍点点头:“二郎的字又进益了。” 被碧青一夸,二郎颇有些高兴,碧青拿过笔在下头写上自己的名字,那几个小子纷纷上前来看碧青写字,碧青有意把字写得七扭八歪,几个小子一脸不屑。 崔凤林道:“你出题吧。” “对,出题吧!”几个小子在一边儿跟着起哄,碧青叫二郎在纸上写:“湖静浪平六月天,荷花半尺出水面。忽来南风吹倒莲,荷花恰在水中淹。湖面之上不复见,入秋渔夫始发现。落花去根三尺整,试问水深尺若干?” 二郎写完,碧青递给崔风林,指了指不远处的日晷道:“就给你半个时辰吧,一炷香太短,免得你说我为难你。”说着,在石凳上坐下,叫二郎把篮子里的酱肉跟荷叶饼拿出来,卷了一套递给二郎:“趁热吃吧,一会儿该凉了。”二郎点点头,接过去吃了起来。 这眼瞅就快晌午了,几个小子从弘文馆出来就是为了找个馆子吃饭,谁想会遇上这档子事儿啊,见王二郎大口大口吃着,一开始还有些不屑,到后来,一个个馋的直吞口水。 二郎吃了三张饼,又灌下半葫芦麦子茶,才算饱了,满足的道:“嫂子,还是咱家的麦子茶好喝。” 碧青笑道:“知道你爱喝,这回都给你带来了,再吃个桃,这是咱家桃园子里的桃子,怕放不住,青的摘下来,到京正好熟,只不过,到底不如熟透了摘下来的甜,嫂子已经洗过了。” 二郎咔嚓咬了一口:“真甜。”就听周围几声咕咚咕咚,咽口水的声儿,都盯着二郎手里的大蜜桃。 碧青暗暗好笑,崔凤林的汗都下来了,拿着那张算术题盯着看了半天,知道今天自己栽了,刚想认输,就听一个声音道:“你这丫头跑太学来欺负我的学生做什么,莫非想效仿那些江湖人砸场子踢馆来了。” 几个小子一听声儿,包括二郎都躬身站在一旁,齐声道:“东篱先生。” 上次自己出的那道算题,把东篱先生难住了,朝廷大考一结束,东篱先生就去了一趟冀州,碧青告诉他解法,先生才算睡着觉,直说碧青害人不浅。 从 哪儿以后,却隔三差五的让碧青给他出算题送去,解几天解不开,就叫人去冀州找碧青要答案,如此,碧青都记不清自己给老头子出了多少道算术题了,反正,都是 自己学过的,光小学初中的算术题,就够老头子算两年的,所以碧青有的是存货,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跟东篱先生混的极熟。 见老头子出来了,碧青不敢怠慢,蹲身施礼,然后才道:“哪是丫头来砸场子,是见不得我家二郎挨欺负,跟崔凤林打个赌罢了。” 东篱先生点着她道:“天下算学谁你这丫头精,这些小子,不过略窥门径罢了,哪算得出你出的题,还说不是砸场子,我跟你师傅说两人几次,想让你来太学讲几堂算学,你师傅只是推脱,你这丫头请不来,反倒自己跑来,难为我的学生,是何道理?” 说着看向崔凤林,这小子很聪明,在崔家小一辈儿里,可说是鹤立鸡群,也被崔家寄予厚望,可惜,却过于骄傲,如今碰上碧青,或许对他大有好处,让他明白,人外有人,若能从此潜心向学,或许将来会有大成。 见他一脸颓败,东篱先生终有些不忍道:“你可知武陵老头收了关门弟子?” 崔凤林自然知道,虽说先生搬去了冀州,到底还是崔家的长辈儿,又是当世大儒,收弟子的事,也算崔家的事儿,论辈分儿自己得称呼一声师姑,先生在冀州,王二郎也是冀州的人,难道?这丫头就是先生受的关门弟子……想到此,崔凤林脸都白了。 武陵先生叹口气道:“你不用自轻,论辈分儿,这丫头是你的师姑,她精通算学,老夫都是手下败将,你小子做不出她出的题,不丢人,倒是她以大欺小,着实有失长辈风范。” 碧青一见东篱先生,就知道这个赌局黄了,这老头揭破自己的身份,自己哪好意思,再跟一个小辈儿计较,呵呵笑着把那张纸一撕两半,跟崔凤林道:“算我的不是,以大欺小,喏,给你个桃子找补找补,这桃子可是我亲手种的,甜着呢,快吃。” 崔凤林不知不觉就咬了一口,桃香满口,不禁点点头:“真甜。” 碧青拍了怕他:“有句话说的好,谦受益,满招损,虚怀若谷才能海纳百川,行了,我是最不耐烦说这些大道理的,简单一句话,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跟别人比什么,做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就成了。” 东篱先生点点头:“丫头这几句倒是深赋哲理。” 碧青道:“您老就别寒掺我了,我这肚子里可没几两墨水,您老再捧,就露馅了。” 东篱先生捋着胡子笑了起来,看了大郎一眼道:“你把老夫的北胡志教给这小子了?” 碧青:“您在北胡的苦寒之地那么多年,著成此书,不就为了解大齐北境之忧吗,我教给大郎岂不正好。” 东篱先生道:“你这丫头没这么好心,你师傅跟我说了,你是怕这小子保不住小命。” 碧青:“瞧您说的,别管我为了什么,岂不都跟先生殊途同归吗。” 东篱指着她道:“怪不得你师傅说你张嘴刁,如今老夫算是领教了。”说着,目光扫了眼那半筐桃道:“你这大老远的来京,不去老夫府上拜望就算了,不会连点儿吃食都没给老夫预备吧。” 碧青笑了,把剩下的半筐递给他后头的随从:“别的没有,桃子有的是,您老要是吃着不过瘾,回头跟我回冀州,武陵源上住些日子,天天当饭吃都成。” 先生笑了:“算你丫头有点儿孝心。” 碧青道:“晌午热,您老还是回去歇着吧,免得着了暑气,我这儿跟二郎瞧瞧他的住处去。”东篱先生点点头,转身走了。 送走了老头子,碧青刚要走,就听崔凤林道:“师姑,这道算题,您能不能帮我解出来。” 碧青站住脚,把他拉到一边儿低声道:“虽说论辈分儿,你是该叫我一声师姑,可咱是不是也得分个场合,师傅跟前你叫就叫了,别的地儿就算了,你这一声师姑叫出来,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个半大老婆子呢。” 崔凤林道:“不在年纪,达者为尊,以往是我的不是,如今这声儿师姑我叫的心甘情愿。” 碧青头都疼了,就没想到这小子是个死脑筋,算了,反正以后轻易也见不着,叫就叫吧,见他手里拿着算题,碧青眼珠转了转:“这道算题我给你解出来,不过,你得答应,我别把我在京的事儿跟你家的人提,成不成?” 崔凤林愣了愣,才点头,碧青拿过笔在纸上飞快把答案写上,就跟二郎走了。 等碧青几个没了影儿,后头几个小子才道:“凤林,这丫头真是你师姑啊。” 崔凤林看着那张纸出了会儿神,才点点头,把那张纸折起来放到怀里,脸色一肃,跟几人道:“以后不许再为难二郎,谁敢为难他,就是为难我,听见了,听见了?” 几人明白,只要崔凤林发话,在太学就跟皇上的圣旨差不多,从今儿往后,王二郎就是太学里的大爷,想想,几人都跟做梦似的,谁能想到王二郎这么个庄稼汉子,竟有个如此牛的嫂子,再想想旁边王二郎那个大哥,这一家子还真是有点儿不搭调…… ☆、第60章   二郎住的屋子不大,两个人住却也足够了,同屋是个兖州府的,年纪有三十多了,大概因为年纪大,看上去很是稳重,跟大郎说了两句话,就拿着书出去了。 碧青这才仔细打量二郎的住处,收拾的极干净,折叠整齐的被褥放在炕两侧,书籍都摆在炕柜上,对面窗下两张不大的书桌,碧青一看就知左边是二郎的, 桌上的文房四宝是自己亲自挑的,摸了摸石砚道:“走的时候匆忙,这方石砚却有些粗,回头嫂子寻着好的,叫人给你捎过来。” 二郎摇摇头:“这方石砚比家里的那块好多了,我使着也顺手,做什么还买,白白浪费了银子。” 碧青笑了笑,这些事儿不用跟二郎说,自己给他预备了就是,这里是太学,从这儿出去的,都是大齐的官儿,可以说,这里就是大齐的初级官场,官场最是势力,崔凤林那些人,不就是看二郎是个没根儿没叶儿的庄稼汉,才敢欺负的吗。 哪怕刚那个同屋,见了自己跟大郎也是冷冷淡淡的,虽言语未表露出来,可那种轻视还是相当明显。碧青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走走东篱先生的门路,给二郎换个舍友。 二 郎又问了好多家里的事儿,碧青一一跟他说了,见二郎一脸思乡之情,不禁道:”听师傅说,过年的时候太学里会放年假,到时我叫江伯来接你家去,过了大秋,咱 家就搬新家了,莲花山下咱家新房盖的差不多了,你的屋子想怎么收拾,就给嫂子捎个信儿回去,若不跟嫂子说,嫂子可瞧着收拾了,到时候你别嫌不好。“ 二郎咧开嘴笑了:“嫂子收拾的哪会不好。” 大郎忽道:“不用江伯跑了,今年过年俺也家去。” 碧青愣了愣:“你们骁骑营也有年假?”大郎摇摇头。 碧青:“没有你回去干啥?” 大郎没答碧青的话,反而问了句:“咱俩的屋子得好好收拾。” 一句话碧青的脸腾一下红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厮是说圆房的事儿呢,碧青想想,过了年自己也十六了,在乡下十六的丫头孩子都生了,怎么着也该着圆房了,再说,不定那会儿大郎就去北胡打仗,这一去不知几年呢,也不能再拖了。 大郎见她没摇头,眼睛都亮了:“俺回头就去跟统领大人请假。”说着自己嘿嘿的傻乐起来,二郎也跟着笑,哥俩笑的碧青有些不好意思,白了大郎一眼道:“笑什么,就知道傻笑,走了,出去找个馆子吃饭,好容易来一趟,该给二郎打打牙祭。” 刚要往外走,二郎道:“嫂子,不用了,外头的馆子也比不上嫂子做的饭香,嫂子还得在京城待些日子,这几日下了学,我就过去,吃了饭再回来也不晚。” 碧青笑了:“成,瞧瞧我家二郎这张脸都瘦成啥样了,可见太学里的饭不好,正好趁着嫂子在京,给你好好补补,要不,今儿就跟我们回去吧,下午可还有课?” 二郎道:“还有一堂律法课。” 碧青道:“律法是国之重器,不可轻忽,当好生学习,那我跟你哥先回去,等晚上叫贵伯来接你。”二郎点点头。 碧青把东西放下,嘱咐了二郎几句,这才走,出大门的时候,守门的两个侍卫颇热情的送出碧青两口子老远才回去。惦记着卖汤饼的祖孙俩,碧青叫贵伯绕了点儿路,把自己跟大郎放在河边儿就让他回去了。 河两岸种了不少杨柳,如今盛夏,枝繁叶茂的,遮住了头上的炎炎烈日,投下一片难得的阴凉。 有水有树总是比别处凉快,故此,还不到晌午,河边儿已经有了稀稀拉拉的人,卖茶水的,卖冰碗儿的,卖凉糕的,这些摊子上都站着三两个客人,只有祖孙俩的汤饼摊子无人光顾,大热的天,谁不想吃点儿凉森的,哪有吃汤饼的。 碧青侧头看向大郎:“你常来这儿吃汤饼,是不是因为看着祖孙俩不易。” 大郎点点头道:“媳妇儿,昨儿咱实在不该白吃那两碗汤饼。” 碧青白了他一眼:“叫你说的,我差这一碗汤饼吃不成,昨儿婆婆诚心要谢你,若咱们执意给钱倒不好,人总有自尊,穷人也一样,再说,咱不白吃汤饼,今儿我不是来教做凉面了吗,只学会了,不能说多富贵,祖孙俩糊口应该不难。” 大郎挠挠头:“俺不懂,媳妇儿你说咋办就咋办。” 碧青好笑的道:“你就不怕像何进说的,我把咱家的钱都霍霍出去,让你喝西北风。” 大郎忽的正色道:“不怕,就是没钱俺也能养活你。”还说这家伙不会说甜言蜜语呢,这会儿说起来让人直甜到心里去了。 大郎说完忽回过味儿来,偷看了碧青一眼道:“那个,媳妇儿,你,你咋知道何进跟俺说的啥?” 碧青眨了眨眼:“这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别人跟你说的什么,我都知道,你要是想骗我可没门。” 大郎愣了愣:“都知道?媳妇儿你是神仙不成。”碧青抿着嘴笑了:“傻样儿吧。” 汤饼摊子的小子叫成材,很聪明,碧青只教了一遍儿就会了,凉面是最简单的吃食,只要面够劲道儿,调好料汁儿,夏天菜不是稀罕东西,不论黄瓜还是豆芽亦或是别的都成,用开水汆一下,放到冷水里过凉,就是最好的配菜。 碧青交代成材过凉的面记得用油拌一下,这样不会黏在一起,来了客人挑一碗,拌上配菜,浇上足量的料汁儿就成了。 正说着来了个吃汤饼的,一看就知道跟大郎一样,不是冲着汤饼来的,是可怜祖孙俩的善心人。 买卖靠着善心接济,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有拿人的东西才成,从古至今,那些买卖红火的馆子,都有自己的招牌,就如柳泉居的酒,盛月斋的酱肉,小摊子虽没这么讲究,至少也要好吃,才能拉住客人。 成材颇机灵,忙迎上去道:“今儿天热,要不您来碗凉面尝尝。” 那人本来也不是冲汤饼来了,一听还有凉面,忙道:“那给我来一碗,要大碗的。” 成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把刚擀出来过凉的面,挑了一碗,浇上料汁儿,没预备太多配菜,就先切了黄瓜丝码在面上,端了上去。 碧青见成材眼巴巴盯着人家,不禁好笑,那人先夹一筷子尝了尝,筷子顿了一下,就西里呼噜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大碗面就吃光了,跟成材道:“再给我来一碗。” 成 材激动的手都抖了,挑了好几下才把面条挑进碗里,有一就有二,不一会儿又来了好几个,头一天做,预备的材料不够,面也擀不出太多,一共就擀出来十碗,不一 会儿就卖完了,成材颇有些遗憾,碧青笑道:“算着日子,这凉面还能再卖一个月,等到立秋再卖汤饼就好,还有,你的汤饼面片挺劲道儿,就是这肉汤差些,可以 买好一些的大骨,先熬两个时辰,搭出来过凉水,把大骨上的肉拆出来用酱汁儿一拌就是一盘可口的下酒菜,再把大骨从中间敲开,放到原先的汤里接着熬,很快就 能熬出雪白的骨汤,浇在汤饼上,味道会浓的多。”成材一一应着,碧青又问了他一遍,怎么调凉面的酱汁儿,见他说的无误,才跟大郎回去。 教了成材凉面,碧青倒想起一样吃食来,凉皮,现代的时候,自己最爱吃的东西一是麻辣烫,二就是凉皮,一般夏天都不怎么吃饭,去街口买一份凉皮,多要面筋,多放辣椒,就当成饭了。 因为爱吃凉皮里的面筋,所以在网上搜过做法儿,仔细想想,大约能回忆起来,回家一看,正好有冬月烙的荷叶饼,跟大郎卷着头肉吃了当晌午饭,又给大郎布置好要背的书,不顾大郎眼巴巴的有些哀怨的目光,碧青带着冬月钻进厨房做起了凉皮。 凉水和面,和好的面团在水里一遍一遍的洗,洗了个七八遍,剩下的就是面筋,放在锅里蒸,等洗面的水沉淀好了,倒去上头的清水,剩下的面浆用细眼儿的筛子过去疙瘩,就能蒸凉皮了。 碧青叫冬月找来几个大平盘儿,刷好熟油,摊上面浆下锅蒸大约三分钟,拿出来放到冷水里,面皮稍凉就让冬月揭下来。 冬月一揭不禁叫了出来:“做出来,做出来了,这是不是就是姑娘说凉皮。”碧青接过看了看,有些厚,面浆还得摊薄些。 头一回做有些生疏,一下午才做了十几张,贵伯把二郎接回来的时候,还跟来了俩不速之客,崔凤林跟崔九。 这儿本来就是师傅的私宅,师傅是崔家的长辈儿,崔凤林来串门,于情于理自己也不能往外赶,更何况,这么骄傲的小子,进了门就一口一个师姑叫着,自己也不好意思把他拒之门外。 可崔九就讨嫌多了,碧青一见他就没什么好气儿:“你来干什么?” 崔九却不理她,直接登堂入室的往院子里一坐,翘起二郎腿道:“我不找你,我找大郎,大郎,咱是不是兄弟?” 大郎傻愣愣的点头:“骁骑营里的都是兄弟,你如今虽不在骁骑营了,可当过俺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 崔九拍了他一下:“够义气。”斜眼看着碧青道:“听见没,我是大郎的兄弟,上你家蹭顿饭不为过吧。” 碧青翻了个白眼,想起什么,抬抬手道:“我这手可是捏过虫子的,你不恶心?” 崔九眉头皱了皱,却瞬间松开:“虫子有什么可怕。” 碧青不怀好意的道:“真的?” 崔九硬着头皮点头:“真的。” 碧青笑嘻嘻的道:“我最近想起一道极补的荤菜,要不做给你尝尝。” 崔九一听好吃的忙点头:“我这两天正虚,得好好补补,什么菜?” 碧青:“炒肉芽儿。” 崔九愣了愣:“何为肉芽儿?怎么个做法儿?” 碧青道:“这个菜可费工夫,得先买一块上好在猪肉,只要精肉,放在日头下晒上一天。” 崔九愕然:“晒一天,还不臭了啊。” 碧青点点头:“就要臭了才好,然后放到陶罐里闷一宿。” 崔九眼睛都圆了:“晒一天再闷一宿,岂不要生蛆。” 碧青笑道:“正是要生蛆,这道炒肉芽就是要用肉里生的蛆……”呕……碧青还没说完,崔九忍不住干呕了两下,站起来瞪着碧青:“就知你这丫头没安好心,恶心死爷了。”说着捂着嘴就往外跑。 碧青笑道:“别走啊,还没吃晚上饭呢。” 老远就听崔九气哼哼的声音:“爷给你恶心饱了。” 碧青笑了起来,跟冬月道:“闲人走了,开饭吧。”见崔凤林捂着嘴,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儿,知道他给自己的话吓坏了,笑道:“不用怕,那么补的菜只适合走的那位,咱们今儿晚上吃凉皮。” 崔凤林这才松了口气,对于武陵先生的小院,并不陌生,以前先生在京的时候,自己跟着祖父来过几次,记忆里总是安安静静的,远没这么热闹。 崔凤林出身显赫,又聪明绝顶,从小就是崔家这一辈儿的佼佼者,所以骄傲些也无可厚非,但他并非嫉贤妒能之人,对于有真本事的,他从心里服气,例如东篱先生,昌陵先生,武陵先生…… 对 碧青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师姑从不屑到接受,也不过是一道算题的时间,接受之后就开始好奇起来,好奇碧青这样一个精通算学的人,为什么甘心嫁给王大郎那样的庄 稼汉,当一辈子的农妇,好奇她怎么生活?好奇她平常都干什么?好奇那些看上去比贡桃还漂亮的桃子是怎么种出来的?甚至,好奇二郎吃的那个荷叶饼卷肉香不 香? 二郎吃的很粗俗,毫无进餐礼仪可言,要是以前,自己见了这样的人,会远远避开,可今天,他竟好奇味道,所以,他跟着二郎来了,却没想到竟然在门口遇上九皇子,而且,听九皇子跟师姑的对话,简直让崔凤林惊愕,这个不计形象来蹭饭的人真是九皇子? 不过,这个叫凉皮的东西真好吃,尤其里头的那个黄黄的东西,更好吃,以至于,自己一开始还能维持良好的餐桌礼仪,到后来就跟二郎一样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了,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碧青笑眯眯的问他,还要不要的时候,崔九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饱了,碧青点点头,叫冬月给他舀了一碗绿豆汤,等他喝完了,就趁着天还没黑,叫贵伯送着两人走了。 收拾妥当,洗了澡,门一关就开始检查大郎背书的情况,结果非常糟糕,就一页书,十几行字,自己提醒着,还背的磕磕巴巴,碧青很生气。 生气的结果就是把大郎赶到院子里去喂蚊子,叫冬月给他点了一盏灯,跟他说,什么时候背的烂熟,什么时候再进屋,自己关门睡觉。 睡到半夜给敲窗户的声儿吵醒了,隔着窗户映出个大脑袋:“媳妇儿俺背熟了。” 碧青打了个哈气:“那你背给我听。” 外头的大脑袋摇了摇:“媳妇儿,俺进去背给你听成不?在外头背,回头吵着贵伯他们不好。” 碧青翻了个白眼:“你背不背?不背我睡了啊。” “背,背,媳妇儿你听着啊,胡地苦寒,夏短冬长,虽有阔野却不可耕守,放牧所得难以为继……” 碧青听着听着不禁有些出神儿,北胡人之所以屡次侵扰大齐,跟他的地域不无关系,纵有千里阔野,却只能放牧,不能耕种,吃穿都靠着放牧牛羊,一旦有个天灾就不知要死多少人,大多北胡人还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偏偏守着大齐如此一个富裕的邻居,心里哪会平衡。 还是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大齐跟北胡一样,估计会太平的多,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发展边贸吗 ,北胡有的是牛马,羊毛,草原上还有药材,记得现代时,听谁说过,草原是天然的药库。 北胡之所以侵扰大齐,不就是想要丝绸,茶叶,瓷器,粮食这类东西吗,彼此交换不就得了,为什么非打仗不可呢。 正想着,忽听大郎着急的声音:“媳妇儿,你听见了没?俺背完了,俺能进去睡了吧。”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门儿又没锁,谁拦着你了。”话音刚落,蛮牛已经一阵风的窜了进来,碧青都没来得及翻身儿,就让这厮压在身,下:“媳妇儿,可想死俺了,今儿晚上得让俺好好亲亲……” 碧青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八辈子没见过面儿似的,哪天你没亲,你瞧瞧我这身上的牙印子,不是你啃的还是谁的?” 蛮牛如今锻炼的脱碧青的衣裳都比脱他自己的衣裳还利落,尤其天热,碧青穿的极少,洗了澡关上门,屋里又没别人,碧青才不耐烦穿好几层呢,只穿了一条轻薄的亵,裤,上身系了一个肚,兜,就这儿她都嫌热,手里拿着扇子一个劲儿的扇,每次睡觉的时候都万分怀念空调。 就这两件儿也被蛮牛扯了丢到一边儿,碧青很早就发现,蛮牛喜欢把自己脱得清洁溜溜儿,不是说男人都喜欢含蓄美吗,遮着点儿比脱光了有吸引力的多,可蛮牛偏偏不一样,以前在麦草垛里的时候,还稍有些收敛,自己一来京,就彻底撒欢了。 只要门一关,自己就会以最快速度变成一只白羊,然后蛮牛就会喘着粗气,开始在自己身上挼搓啃咬,不放过任何一处…… 碧青一开始还很不能适应,后来倒也习惯了,习惯之后渐渐竟开始享受,女人的身体仿佛一个天然的矿藏,随着男人不断的开发,也会有不断的惊喜,碧青觉得,这或许就是夫妻之间的乐趣。 而且,不知是不是吃得好了,还是给蛮牛揉搓的,碧青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成熟,胸大了,屁,股圆了,两条腿又白又长,搭在蛮牛黑黝黝的肩膀上,形成鲜明的反差…… 蛮牛就像一个挖宝者,乐此不疲的探索着属于他的宝藏,在这样疯狂的探索者跟前,碧青几乎软成了一滩水…… 背书的结果是,转天一早大郎精神百倍的起来打拳的时候,碧青浑身酸软的摊在床上,动都不想动一下。 早 上饭都没吃,近晌午才起来,看见蛮牛一副吃了大力丸的德行,碧青异常不平衡,所以,今天一发狠给大郎布置了两页书,本以为大郎会过来求自己放水,不想,这 厮却痛快的答应了,盯着他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碧青不禁打了个激灵,琢磨今儿晚上是不是找个借口把他支到别的屋睡,自己可还想睡觉呢 ,再跟昨儿晚上似的折腾一宿,自己就成熊猫了,熬夜是美容的大敌,自己还想着美美的过一辈子呢,可不想未老先衰。 碧青正琢磨找什 么借口呢,借口就送上门儿了,贵伯接了二郎回来的时候,照例崔凤林也跟了来,不过一天的功夫,崔凤林跟二郎就亲近多了,昨儿两人之间还有些生疏的,也不稀 奇,年轻人的友情总是发展的飞快,尤其少年之间更是如此,也许昨天还打的你死我活,今天就成了无所不谈的哥们。 想起这些,碧青忍不住好笑,就跟自己七老八十了似的,自己也还不到十六呢,现代时,这个年纪的自己正在干什么?埋在沉重的书本里,一套一套的做试题,偶尔抬头看一眼前面冷冰冰的帅哥同学,幻想着哪天他忽然抽风的跟自己表白。 很奇怪,那个同学的名字自己忘了,长得什么样儿也想不大起来,可就是那种紧张激动,对方一靠近,心脏就砰砰跳的感觉,却记忆犹新,而且,最近两天记忆中同班帅哥的脸竟跟大郎憨傻的笑诡异的重叠了。 何进两口子来的时候,碧青正琢磨大郎跟记忆中的帅哥怎么会重叠,难道自己眼里的帅哥就是蛮牛这样儿的,这么想着,不禁看了蛮牛一眼,蛮牛见自己看他,立马裂开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那个憨傻的笑容,把碧青雷的够呛。 今儿晚上饭仍然是凉皮,不是碧青想吃,是大郎跟二郎俩人昨儿就跟冬月说了,冬月也十分欢喜的答应了,这丫头如今正在研究怎么把凉皮摊的更薄,从早上就在厨房折腾。 晚上二郎跟崔凤林来的时候,已经做了一大摞凉皮,贵伯跟外头两个小子也喜欢,多了也不用怕剩下,有的是吃货,实在不行,给崔九那小子送过去,也不会糟蹋了。 碧青今儿想想,自己对崔九有些过分,那就跟崔凤林一样,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自己跟他较什么真儿啊,不过何进这个人,碧青却着实不喜欢,自私,功利,这样的人心里眼里只会有他自己,而且属于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 不过,人两口子上门了,也不能往外撵,哪怕心里不待见,也得顾全大郎的面子,男人都是极好面子的,大郎也一样,尤其在他的朋友哥们面前,更何况,何进的媳妇儿也来了。 才娶的新媳妇儿登门,不好怠慢,客气的让了进来,大概刚从乡下来不久,何进的媳妇儿看上去颇壮实,模样儿其实不差,就是有些黑,皮肤黑还偏偏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头上还戴着一朵大红绢花,看上去异常村俗。 看得出来,人极老实,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从进来就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碧青问一句才答一句,几句过来碧青就没词儿了,有些不知道怎么应付何进的媳妇儿,却听大郎道:“何进大哥还没吃呢吧!” 何进倒不客气:“没吃呢,想着来你这儿,家里就没开火。” 何进的媳妇儿飞快看了何进一眼,就这一眼,碧青就知道何进说的是瞎话,肯定在家里吃过了。 大郎招呼碧青:“媳妇儿你去看着掂量几个菜吧。” 碧青点点头,刚要站起来,冬月道:“姑娘歇着吧,刚洗了澡,回头又一身汗,奴婢去就成了,都是现成的,不用怎么费事儿。” 碧青点点头,何进目光闪了闪,在二郎跟崔凤林身上溜了一遭,笑道:“二郎如今可出息了,这位小兄弟是谁?” 崔凤林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已经是极给面子的了,搁在往常,何进这样的人,他连瞄都不会瞄一眼。 何进倒不以为意,越这样越说明这位大有来头,二郎倒是客气的叫了声,何进大哥,吃了凉皮,见时候不早,拉着崔凤林走了。 崔凤林今儿一早就搬到了太学里来,跟二郎一屋,用行动表示了自己跟二郎亲近要好的关系,昨儿在弘文馆前的事儿,早被他勒令那几个不许张扬,所以,崔凤林忽然搬到二郎这个死对头屋里,几乎成了太学最大的新闻。 不过,再好奇也只敢私下猜测议论,没有敢说出来的,毕竟谁都不想得罪崔凤林,甚至,有些人还猜测崔凤林搬去跟二郎一屋是想就近整二郎,殊不知,人家已经成了哥们。 贵伯把两人送到安定门,就回去了,两人进了太学,崔凤林才道:“刚那个人是谁?骁骑营的吗?” 二 郎知道他想说什么,想了想开口道:“嫂子以前跟我说过,人活在世上就会有各种规则,如果不能适应规则就会被淘汰,这些规则就是咱们人生存的根本,为了适应 这些规则,就会有人生百态,或功利,或自私,或无情,其实说穿了,都是有所求,嫂子说无欲则刚,尽量让自己保持一颗平顺之心,就会适应所有逆境,也就无惧 规则了。” 崔凤林愣了半晌儿:“二郎,之前我嫉妒你的时候就是失了平顺之心,你那时是在怎么看我的?” 二郎笑了:“我觉得你比我聪明,我的聪明不过是博闻强记,加上有我嫂子这个明师,其实,很多都是一知半解,不如你通透,而且,我嫂子不是说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吗。” 崔凤林忽道:“过年的时候你回冀州吗?” 二郎点点头:“嫂子说我家的新房子盖好了,要搬家呢,而且,过年的时候,我大哥跟嫂子要办喜事摆酒,这可是大事,不定多少人来吃喜酒呢,我得回去帮忙。” 崔凤林愣了愣:“你嫂子跟你哥还未成亲?” 二郎:“成亲了,不过,那时候我哥在南边儿打仗,嫂子进门的时候,我家也跟现在不一样,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后来,我哥虽然回来了,我娘说我嫂子年纪小,就没圆房,这回才是正经儿办事儿。” 崔凤林:“这么说是大事,想来我家也要去人的,回头得了空我也去找你吧,顺便瞧瞧你家的武陵源。” 二郎:“你要想瞧武陵源,年下可是什么都看不着的,要到开春,桃花开得时候去才美呢……”两人说着话进了屋不提,且说碧青。 陪着何进媳妇儿干坐了有两个时辰,何进才把今儿来的目的说出来,原来是想借钱,说是瞧上了铺面,打算开个杂货铺做点儿小买卖,也能贴补贴补家用,手里的银子不凑手,就想着找大郎拆借,回头等铺子周转上来就还。 碧青心里冷笑,这就是占便宜来了,这钱借出去就等于打了水瓢儿,再想往回要,怎么可能,更何况,何进媳妇儿这个性子,哪适合做买卖,这何进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女人就只能在家生孩子,如今见自己赚了钱,就萌生了让他媳妇儿也做买卖的念头。 至于本钱?碧青还真不信何进手里没存项,即便娶了媳妇儿,听大郎说,他家住的那个院子也使不了几个钱,这样的人属于找便宜的,开了一回口,就还有下回,这次借了,下回呢? 大郎听了看向碧青,碧青笑着接过来道:“说什么借不借的,何进大哥也不是外人,跟大郎又是一个营里的兄弟,要是何进大哥差钱儿了,只管说,多了没有,五两十两两还拿得出。” 何进一愣道:“大郎媳妇儿也不瞒你,我瞧上的那个铺面守着街口,外头是档口,里头是个两进的院子,先头是个卖绸缎的,档口大,后头的院子也规整,故此贵了些,卖主说的一百两银子。” 碧 青目光闪了闪,为难的道:“何进大哥既把实话说了,我也不瞒您,虽说我手上是有买卖,可这买卖都是合股的,不是我一人儿说了算,若是三两五两的,从我儿出 去也就算了,若一百两银子,就得动公账,动公账就得有来有去清清楚楚,这么着,回头叫大郎寻个中人,何进大哥写个借条,您心里清楚明白,我这儿也好入 账。” 何进脸色立马有些不好:“大郎媳妇儿,你那天在丽春院抬手可就是一百两银子,难道那一百两也要动公账?” 碧青脸色略沉,这人简直就是不知所云,何进媳妇儿呐呐想开口,张了张嘴给何进一个凶狠的目光瞪过来,立马低下头。 碧 青叹了口气,嫁给何进,这位简直就没做好梦,碧青讽刺的道:“您倒是记得清楚,既然您如此说了,那咱就把话说在明处,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更何况,您跟大 郎也不是亲兄弟,你要借银子,成,可不写借据,将来用什么做凭据,说句您不爱听话儿,万一您将来要是不想还了,非说没借,我找谁哭去。” “你……”何进蹭的站起来:“你的意思是我还能赖账。” 碧 青道:“有道是人心隔肚皮,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总是没错的,您想借钱,莫说一百两,二百两都成,但这字据是不能少的,要不,您跟嫂 子先回去商量商量,要是觉得能接受咱们再说,不成的话,别耽误了您的正事儿,看看别人家有没有不要借据的,您换一家试试。” 何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跟大郎道:“今儿我算知道了,你家真是妇人当家,咱们兄弟这些年的交情,还及不上一百两银子不成。” 大 郎看着碧青:“媳妇儿……”碧青哼了一声直接拦住大郎的话头:“您这话说得,你跟大郎有交情,跟我却没交情,谁家借钱不写借据,就算龙子凤孙手上的钱不够 使了,想找内库里借几个,还得签字画押呢,我倒不明白,您不立字据,这到底是借呢还是要,若是要,痛快儿的说出来,一百两银子我也拿得出,若是想打着借的 幌子要,对不住了,我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您以后免开尊口吧,冬月送客。” 冬月小脸一素端茶送客,何进气的不行,迈脚走了,他媳妇儿忙小跑着跟了儿出去,大郎送到了门口,何进转身道:“大郎,你这媳妇儿啊,我今儿算领教了,什么都别说了,往后俺再也不登门找不自在了。”撂下话走了。 大 郎站在门口有些发愣,贵伯道:“姑爷您可别怨姑娘,姑娘的话虽不中听,可句句都在理儿上呢,谁家借钱不立字据,这是想着找咱家的便宜来了 ,这样的人往后姑爷远着些才是,若不是看在姑爷的份上,姑娘何必跟他说这么多,这个口子不能开,若头一次就让他得了便宜,往后您瞧着吧,三五不时就得登门 儿,给别人知道,还当咱家是冤大头呢,要是都来借钱,咱家有多少家底儿,也不够这么借的啊。” 大郎闷闷的道:“贵伯您不用再说了,俺明白的。” ☆、第61章 何进气冲冲的家来,进了门见屋里廉价的摆设家具,怎么看怎么别扭,自己跟大郎差哪儿了,凭什么他就能过那样的好日子,大郎那么个直心眼子,不知变 通的庄稼汉,自己哪儿不比他强,可瞧瞧这日子过得,以前去王家村的时候,瞧着也就是个寻常人家,这才几年啊,怎么就变成富户了。 来往的人也跟自己不一样,就连崔九,明明自己跟大郎一起认识的,崔九却偏跟大郎那么好,跟自己倒冷冷淡淡不怎么搭理的样儿。 再说,好歹也是一个营里混的弟兄,自己想借几个钱做点儿买卖,若他家里真没有,自己也不会张这个嘴,可他那媳妇儿在丽春院抬手就是一百两,自己找他借二百两算个啥,用得着写借据吗。 何 进坐在炕上越想越气,他媳妇儿度着他的脸色,端了碗水进来放到炕桌上,张了张嘴,终于开口道:“俺是个妇道人家见识短,可俺娘活着的时候,也跟俺说过,欠 债还钱天经地义,虽说你跟王大郎在一个营里当兵,可到底咱跟人家不沾亲,这张嘴就管人家借二百两银子,人家能借给咱,就是情份了,让咱写借据,也是应当应 分的事儿,俺实在不知你是咋想的。” 何进心情正不好,一见他媳妇儿这般说,火气更窜了上来,一拍桌子:“你他娘的懂个屁,王大郎家有的是钱,那天在丽春院,一百两银子不声不响就打了水漂,与其给大郎那个败家娘们糟蹋,借给我怎么就不成了。” 他 媳妇儿吓了一跳,低下头,半晌儿抬起头来低声道:“那银子再多也是人家的,人家哪怕往河里头仍,咱也管不着,咱要是真想找人家借银子,就写个借据,以后慢 慢的还,这样也不伤情份,你甩着脸子出来,这往后还怎么走动,王大郎跟你还在一个营里当兵,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不自在。” 何进哼了一声:“你说的好听,我还不知道还啊,可拿什么还,什么买卖短日子内能赚二百两银子,你说说,你要是有这样的本事,我还能腆着脸去王大郎家受气啊。” 他媳妇儿一愣:“你,莫非,就没想着还。” 何进一气之下说秃噜了嘴,没言声儿,半晌儿听不见他媳妇儿说话,何进抬起头,见他媳妇儿盯着自己发愣,不免有些抹不开,挥挥手:“愣着干啥,还不给我打水洗脚,也不知你娘怎么教你的,连伺候自己男人都不会。” 他媳妇儿木呆呆的出去,到灶房舀水端进来,蹲在地上给何进脱鞋腿袜洗脚,脚刚一沾水,何进抬脚就把盆踢翻了:“你想烫死我啊,一盆水都洒在他媳妇儿身上了,见他媳妇儿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哪儿,越发生气,抬腿一脚揣在她身上。 他媳妇儿虽说壮实,到底是个女人,哪里禁得住何进的窝心脚,疼的弯着腰捂着心窝子,站都站不起来。 何进也没想到自己会揣着一脚,就是恼羞成怒之下,没忍住,见他媳妇儿这样儿,有些过不去,有心问问如何,又觉着自己一个老爷们没这必要,琢磨等他媳妇儿说句话儿就过去了。等了会儿,见他媳妇儿不动劲儿,气上来,套上鞋走了。 何 进媳妇儿捂着心口,听见外头院门哐当的声儿,也顾不得刚撒了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样儿的男人啊,成亲那天他就去了丽春院,姐姐劝自己 忍着,说找个这样的男人不易,不是姐夫劝着,这桩婚事成不了呢,男人逛个窑,子不叫什么大事儿,又没娶回家,他在外头的事儿,咱们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过得去吗?这才刚成亲,往后可还有一辈子呢,这么想着,她都不明白活着还有啥意思。 何进跑到丽春院去撒了一晚上火,转天一早,火 气消下去,人也清醒了不少,仔细想想,自己得罪了大郎可没好处,如今的大郎可不是以前那个庄稼汉了,九皇子跟他交好,他兄弟又进了太学,他那个小媳妇儿也 不好惹,不说跟九皇子合伙做买卖的事,就是那个师傅武陵先生,谁得罪的起啊。 正是拿准了这一点儿,那丫头昨儿才敢把那些不中听的话儿往外仍,虽然心里不舒坦,也得把这事儿圆过来才行,自己家那个婆娘没用,找安大牛跟常六过去,大郎媳妇儿再怎么着,也不能往外赶,主意打定,快步进了骁骑营。 不 说何进这儿怎么找安大牛跟常六,却说大郎,昨儿送了何进回来,见他媳妇儿屋里的灯都熄了,还说他媳妇儿生气了,不敢推门,在窗户外头站了老半天,才吭哧出 几句话:“那个,媳妇儿,俺知道何进做的事儿不对,俺虽老实,却不糊涂,何进跟咱家借钱却不写借据,就是不想还,可他到底是跟俺在南边儿打仗的兄弟,就算 知道是他不对,俺这心里不知咋了,也有些过不去,媳媳妇儿,你千万别生气,俺就是想把心里想的让你知道……” 碧青叹了口气,大郎就这个性子,老实憨厚,重义气,这是优点,有时候却也是缺点,遇上崔九这种人,会觉得大郎真诚,进而相交,若遇上何进这样儿占便宜没够的,就得吃亏。 如今不是前两年了,家里不差这点儿银子,给何进也不当事儿,可碧青恨就恨在何进那个理所当然伸手的嘴脸,明明白白就是吃定了大郎老实,不会拒绝。 碧青一开始也想过好好处理这件事儿,不撕破脸,省的以后大郎在骁骑营不好处,但能何进有一点儿廉耻之心,自己都会给他留几分面子,可这厮简直就是个贱人,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过得好,心里嫉妒大郎,如今是没机会,以后要是有机会,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与 其到时防不胜防,倒不如这会儿就让蛮牛知道何进的为人,就算不至于断交,好歹有个防心,尤其战场上,本来就万分凶险,要是还有人憋着害你,能有好儿吗。碧 青琢摸着,要是大郎真去北境打仗,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何进留下,这就是个背后捅刀子的小人,有这个人在大郎左右,自己的觉儿都睡不好,或者,现在就把 他从骁骑营弄走,还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省的他记恨大郎。 碧青绞尽脑汁的想着,侧过身子,看见窗户上映出的大脑袋,忽气不打一出来,为了这头蛮牛,自己这心都快操碎了,让他在外头挨会儿咬也应该,所以没吱声儿。 大郎在门口站了半天,不见里头小媳妇儿招呼自己,垂下脑袋:“媳妇儿,那我在院子里睡了啊。”蛮牛话音刚落,天上就打了个闪,紧接着雨就下来了。 蛮牛立马精神了,大脑袋凑到窗户上:“媳妇儿下雨了,院子里睡不了人,俺可进去了啊。” 碧青没搭理他,大郎等了会儿,又问了一声。碧青不耐烦的道:“你倒是进不进来。” 大郎忙道:“进,进,”忙推门进去了,摸着黑儿钻进床上,把碧青往自己怀里一搂,低头啪叽亲了一口:“媳妇儿你别生气啊,俺知道你都是为了俺好,俺娘总说,娶了你是俺的福气,俺也这么觉得,所以你别生气了……” 碧青挪了挪,在他怀里找到了舒服的姿势,没好气的道:“闭嘴,睡觉。”大郎忙闭上嘴,难得蛮牛如此老实,没折腾自己,碧青还有些不适应,过了半晌儿,发现蛮牛仍没动静,碧青撑起脖子想瞧瞧。 可惜外头没月亮,屋里也没点灯,什么都瞧不见,可听他匀称的呼吸声,以及胸膛里渐平缓的心跳,碧青才知道这家伙竟然睡着了,只不过,睡着了胳膊也紧紧搂着自己,仿佛怕一松手,自己就跑了。碧青轻轻靠在他怀里,闭上眼,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细雨下了一夜,转过天就放晴了,碧青洗漱收拾利落走出来,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让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大郎正在打拳,随着出拳,嘴里哈哈的叫着,碧青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打拳非得叫出来,貌似,现代的跆拳道也如此. 大郎仍穿着婆婆做的粗布衣裳,配上一张黑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庄稼汉,可打起拳来却有些不一样,一拳一脚虎虎生风,闪转腾挪颇为灵巧,一套拳让他打的行云流水。 碧青还是头一次如此认真的看蛮牛打拳,看久了,忽觉这个人有些陌生,或者说,自己不了解这样的大郎,直到一趟拳打完,大郎收势,冲着自己裂开大嘴,嘿嘿一乐:“媳妇儿你起来了啊,早上吃啥?”碧青才觉她的蛮牛又回来了。 早上吃花卷黍米粥,连着吃了两天凉皮,碧青都觉自己肚子里都是凉皮了,责令冬月不许再做,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见天的吃,自己再不说话,估摸往后一个月的伙食都是凉皮。 冬月这丫头对做吃食极为狂热,自己研究这些就是为了解馋,可冬月这丫头不是,她就是单纯的喜欢,不过,有这个小狂热分子,自己倒省了不少事儿,人果然不能有人伺候,给冬月这才伺候了几天啊,自己就有些离不开了。 小巧的油盐花卷儿,炝一盘脆生生的瓜条,切上两个咸鸭蛋,再拌一个面筋丝儿,配着黍米粥,碧青吃的十分熨帖,不过,这面筋儿丝儿是哪来的,这丫头莫非又…… 想着看向冬月,没辙的道:“你又做凉皮了?” 冬月呵呵笑了:“不是今儿做的,姑娘没吩咐之前,昨儿晚上奴婢就把面筋洗出来了。”说着偷瞄了碧青一眼小声道:“姑娘,那面浆晾了一宿,要是不摊出来可就坏了。” 碧青叹了口气:“那就摊出来吧。”冬月欢喜的答应着,利落的收拾了碗筷就钻厨房去了。 刚吃了早上饭,贵伯就进来说:“外头有个叫成材的小子,提着两条鱼说是来谢姑娘的。” 碧青看向大郎笑道:“瞧卖汤饼的小子来了,看来买卖不差。”叫贵伯把人领进来。 成材是扫听着来的,到门外见如此体面的院子,有些心怯,不敢叫门,就在外头傻站着,白等看门的小子出去扫地,看见他问了一句,知道是来答谢的,才报给了贵伯。 成材跟着贵伯过了头一层院子,不禁问道:“这真是大郎哥的家?” 贵伯点点头:“姑娘跟姑爷在里头呢。” 成材怎么没想到,瞧着像个庄稼汉子的大郎哥,竟住在这儿,不禁低头瞧了瞧自己手里的两条鱼,这是他一早在河里抓的。 下了一宿雨,河水涨了不少,日头一出来,看见河沿边儿浅水的地方,有好几条大鲤鱼,就用纱网布做个抄网捉了几条上来,挑着最肥最大的两条,用草绳串了,打算给大郎两口子送过来。 哪想常去自家摊子吃汤饼的大郎哥,家这么好儿,就觉自己的谢礼有些拿不出手,大郎哥的媳妇儿教给自己做的那个凉面,卖的可好了,如今只要他一摆摊子,就会有主顾上门来吃凉面,一天下来能卖出去四五十碗呢,赚的钱他们祖孙俩过活之余,还能剩下一些。 婆婆说攒着给自己娶媳妇儿,成材却想等攒够了,带着婆婆去京城的寿春堂给婆婆看看腿脚,如今还好,一变天就闹疼。 以前不敢想这些,只想着卖几个钱能糊口就成,如今不一样了,买卖好了,就有了盼头,这一切都是因为大郎嫂子教自己做了凉面,婆婆前儿就叨念着要谢谢大郎哥夫妻,自己也想来,可空着手总不好意思,今儿捉了几条鱼才敢厚着脸皮登门。 大约知道他想什么,贵伯瞧了瞧他手里的鱼道:“这么肥的鲤鱼可不多见,我们家姑爷就稀罕吃鱼,刚还说差小子出去买呢,不想你就送来了。”贵伯如此一说,成材心里好过多了。 成材进来的时候碧青正指挥着大郎往桃树上喷烟丝水,下了雨,怕树上的红蜘蛛死灰复燃,得再喷一遍药,花圃里的月季也得喷。 见成材来了,笑问他:“买卖如何?” 成材忙道:“亏了姑娘教了我做凉面,买卖好多了,天天一摆摊子就有不少主顾来吃面。”本想喊大郎嫂子,可一琢磨觉还是喊姑娘好些。 碧青点点头:“热天吃这个凉快,天一冷就不成了,算着日子,还能卖一个月,等天凉了再接着卖你的汤饼正好。” 成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碧青见他手里提着鱼,笑道:“好肥的鱼,哪儿捉的?” 成材:“在河里头逮的,下了一宿雨,河水涨起来,底下的大鱼也跑到水面上来了。” 碧青道:“那河里的水深着呢,河沿又湿滑,得小心着,回头一不留神出溜进河里,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成材:“姑娘不知,我是南边儿人,从小活在水边儿上,会水,在家的时候,一猛子扎进去,一会儿就能摸一条大鱼上来。” 碧青愣了愣:“你是南边儿人?岭南那边儿的?” 成材点点头:“守着南蛮子近,那些南蛮子常来村子里抢掠,实在活不了人,就都跑出来了。” 大郎听见道:“不是把那些南蛮子打回去了吗,怎又来了?” 成材道:“那些人就是如此,大军在的时候躲起来,朝廷的大军一撤,就又跑了出来,祸害乡民。” 大郎眉头一皱:“下次再去南边儿,俺把那些祸害人的南蛮子灭了族,看他们还祸害人不。” 碧青白了他一眼:“多能啊你,当你自己是将军了不成,你就是个骁骑营的大头兵,先把我教你的北胡志跟兵书背下来,再说旁的吧。” 大郎顿时有些蔫儿,扭过头接着喷烟丝水,成材看着好笑,冬月戳了他一下,低声道:“傻笑什么啊,还不跟我把鱼送到厨房里头去。” 成材忙应一声,跟着冬月去了厨房,到厨房,冬月指了指一边儿装着水的木桶:“放到那里。”然后就不搭理他了,接着摊她的凉皮儿。 成材撂下鱼本来想走的,却看见冬月做的东西,不禁好奇起来:“姐姐这是做什么呢?” 冬月道:“没见过吧,这是凉皮,我们姑娘教的,来帮个忙,把这个放到那边儿的凉水里。”不知不觉,成材倒给冬月打起了下手,不一会儿面浆就摊好了。 冬月看了成材一眼,利落的切了一碗凉皮,拌上料儿递给他:“喏,这就当谢礼了。” 成材接过吃了一口,顿时眼睛都亮了,一碗凉皮下肚,吱吱呜呜的道:“那个,能不能把这个做凉皮的法子也教给我。” 冬月歪歪头:“教给你也成,不过,你可得叫我一声师傅。” 成材多机灵,张嘴就道:“师傅。” 冬月脸一红:“逗着你玩呢,我可不敢当你的师傅,以后我去你家吃汤饼的时候,别收我钱就是了。”说着就把做凉皮的法子教了他。 冬 月早听姑娘说了成材的事儿,一听说祖孙俩就不禁想起自己来,当初也是这般,跟着婆婆相依为命的过活,如今想起来,日子虽苦,可有婆婆在自己身边儿,也不觉 得难过,后来婆婆没了,自己哭了好长日子,就算搬到这儿来,有贵伯照应着,也想婆婆,每天都躲在被窝里偷着哭。直到姑娘来了,才觉着日子有了盼头,冬月早 打定了主意,往后就跟着姑娘,姑娘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成材还得去摆摊子,不能耽搁,学会了就忙着走了,快晌午的时候,贵伯进来说:“何进来了,还带着两个黑脸的汉子,瞧着像姑爷营里的。” 碧青心说,何进倒不傻,知道昨儿撕破脸,不好登门,找了人过来,不用说也能猜到,那两个人一定是安大牛跟常六。 碧青见大郎眼巴巴看着自己,不禁白了他一眼:“看我干啥,你营里的兄弟头一次登门,怎么也得吃顿饭吧,别回头人家说我抠门。”大郎立马欢喜起来,跳着脚出去了。 冬月噘了噘嘴:“昨儿都那样儿了,今儿怎么好意思再登门,奴婢都替他臊得慌。” 碧青笑道:“得要脸才知道臊得慌呢,那位都不要脸了,还臊什么,你去做几个菜,招待姑爷营里的同僚,咱们就当昨儿那事儿没有,他不提咱们也不提。” 冬月道:“要是那个叫何进的再张嘴,管咱要钱怎么办?” 碧青:“放心吧,不要脸总还知道个怕,他今儿来就是想揭过昨儿的事儿,咱们不吱声就是顺了他的意。” 冬月道:“可这也太便宜他了,那不是个好人,姑爷跟这样的人在一处,回头不定要吃多大亏呢。” 碧青摇摇头:“不会在一处的。” 除了何进,对于安打牛常六碧青还是很欢迎的,这两人虽说没事儿就往丽春院跑,可他们也不是大郎,只他们的老婆不说话儿,跟自己什么干系。 再说在这里,嫖,妓根本不算什么缺点,甚至,那些文人还会以此为荣,那些名妓之所以千古留名不就是因为文人的追捧吗,只要大郎不去,老老实实的在家跟自己过日子就成了。 大郎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碧青给何进脸色,却没想到,小媳妇儿很是妥帖周到,不仅叫冬月做了一桌子菜,还特意把带来的酒拿出两坛子来,让他们喝。 酒好。菜香,除了何进吃不知味,安大牛跟常六俩人一口酒一口肉,混了肚子溜圆儿。走的时候碧青还把从家里捎来的咸鸭蛋,灰包蛋,一人包了一大包带了回去,客客气气的送着人走了。 安大牛出了门还说:“大郎这小媳妇儿真是个周到人,模样儿也好,还有本事,不看别的,就看人家身为武陵先生的弟子,没轻看了咱们这些糙汉子,就得给人挑大拇指。” 常六道:“这话儿是,可见是一心跟大郎过日子呢,若不是看在大郎的面儿上,哪会这般又是吃又是喝的招待咱们,大郎家这酒真够味儿,再多喝几回啊,俺都喝馋了。” 说着,看向何进:“倒是你今儿有些古怪,话都不说一句,酒更是没吃多少,何进,你倒是咋了?莫非跟你媳妇儿闹别扭了。” 何进哪好意思把昨儿的事儿说出来,含糊几句应付了过去,想起昨儿踹了媳妇儿一脚,不知怎么着了,跟两人告辞往家去了。 等他走没影儿了,常六肘了安大牛一下:“大牛,你说何进这是咋了?虽说大郎媳妇儿今儿挺周到,可俺也看出来了,她不待见何进。” 安 大牛道:“何进早瞧着大郎家的日子眼热了,以前没少跟大郎说人家媳妇儿的不是,俺在旁边就听见过好几回,不是大郎媳妇儿有本事,把大郎拿的死死,不定这会 儿怎么着了呢,俺不知道别的,就知道,这么背着说人媳妇儿的不是,可不厚道,你没瞧何进对姜山大哥的小姨子那样儿,新婚当晚就跟咱们去了丽春院,就算再不 稀罕他媳妇儿,也不能这么着歪带人家吧!要不别娶,娶了就是自己的婆娘,这么着可不是个爷们。” 常六点点头:“他自来就是个爱算 计的,咱们每回出去吃酒,他可掏过一文钱?哪次不是装傻,他娶媳妇儿,还是咱们几个凑的份子,至少得回请顿酒吧,可你瞧他这意思,根本就当没这事儿,虽说 统共没几个钱,可谁也不是傻子,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往后他再找咱们吃酒,俺可不去,跟他吃回酒,心里能别扭好几天,图啥啊,得了,不提这个了,叫人 听了,还当咱们是娘们呢,吃顿酒都得斤斤计较,没意思的紧,走了。” 两人上马走了不提,再说大郎,送着哥仨走了,回来就拉着碧青的手道:“媳妇儿,你真好。” 一边儿的冬月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碧青脸一红,拍开他:“好什么好,今儿你的书多加一页。”大郎倒是极爽快的应了。 碧青来的时候就是六月底了,没几天就进了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进了七月,一早一晚的就凉快了,不跟前俩月似的,晚上睡觉都黏黏糊糊的。 碧青本打算着再住半个月就家去,不想江伯却来了,见了碧青就说:“小五媳妇儿不行了,小五来先生这儿磕头,咚咚的磕在门前的青砖上,磕的一脑袋血,问他只是不说,末了,还是小海说他媳妇儿不成了,临死想见姑娘一面,小五这才来求先生。” 碧青脸色都变了:“怎忽然就不行了,我来的时候还好着呢,两口子不是搬去了冀州府吗。” 江伯叹口气:“搬是搬去了,可架不住小五爹娘糊涂,带着他那几个混账嫂子,隔三差五就跑去冀州府闹,小五嫌丢脸不敢让姑娘知道,不是他媳妇儿不行了,还想瞒着姑娘呢。” 碧青大怒:“糊涂,愚孝,孝顺也得分人,这么混账的爹娘,还孝顺个屁,到了把自己媳妇儿都搭进去了,简直气死人。” 江伯道:“姑娘先别气,快着收拾收拾动身吧,临走,老奴去瞧了小五媳妇儿一眼,姑娘若不赶着些,恐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碧青一听,就知道这回成真的了,虽说李神医一直说小五媳妇儿的病撑不了几年,可这一年里,眼瞅着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脸上也能见点儿笑模样儿,自己还说是好了呢,不想,这转眼的功夫就不行了。 大郎舍不得也得舍得,碧青生怕赶不上,粗略收拾了收拾就走了,都未来得及知会二郎一声,冬月非要跟着,碧青也就由着她了,自己现在也真有些离不开她。 想起何进的事儿,只能回去再说了,估摸着崔九这几天就回冀州,到时候把这事儿交给他最妥帖。 主意打定,嘱咐了大郎几句,就忙着走了,一路上都没敢停,到冀州府的时候,正是转过天晌午,江伯直接把车赶到了铺子外头,碧青从侧门进了后头的小院。 刚 迈进院门,就听里头小五娘的声音儿:“你个没良心的小子啊,娘白生养了一场,竟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儿来,净听你媳妇儿的,不管爹娘死活,你就不怕遭天 谴。”接着是小五凄惶的声音:“你是俺娘吗,是吗,您没看见俺媳妇儿都快不行了吗,您还闹,还闹,您就不想想,俺媳妇儿要是没了,丢下俺跟狗娃子可怎么活 儿啊,娘,您这是要秀娘的命啊,您摸着良心想想,俺怎么就不管您二老的死活了,您二老如今住的房子,不是俺东奔西颠的跑买卖盖得起来吗。” “哎呦,我说他五叔话,可不能这么说,买卖虽是你跑可本钱却是家里出的,赚了银子,给爹娘盖房也应该,今儿我们跟娘过来,也不是要为难你,只要把那十亩山桃林交出来,我们这就走。” 碧青气的脸都青了,这极品怎么就一个挨着一个的往外蹦跶呢,快步进去,扫了院子里小五娘跟他四个嫂子。 这几个妇人一个塞着一个刁,一见碧青,先是楞了一下,小五的大嫂子刚要上前打招呼,给碧青一记冷眼瞪了回去。 碧青喝了一声:“铺子里的活计呢,没死的都给我出来。”不一会儿从前头进来八个伙计,一字排开,碧青看了几人一眼道:“咱们开的是买卖,要和气生财,可遇上不讲理的,咱也不怕,把这几个泼妇给我赶出去。”小五娘一听,不禁有些怕。 小五的大嫂子却道:“你们敢,我们是来找小五的,你们凭什么赶我们出去?” 凭 什么?碧青笑了:“小五是我铺子里的管事,这铺子是我王家的,说白了,这里姓王,你姓阮的,想在这儿撒泼打滚,也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这是客气,赶你们 走,再不识趣儿,等我叫了衙门的人来,把你们都锁大牢里头去,今儿我还把话撂这儿,秀娘若无事还罢了,若她有事儿,你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过消停日 子,滚。” 小五的大嫂子还要说什么,给小五娘扯着出去了,碧青叫关了院门,跟几个伙计道:“以后这些人只要敢来,就给我打出去,记下了。” 伙计齐声道:“记下了。” 碧青这才进屋去瞧秀娘,这一瞧,碧青的眼泪都下来了,秀娘躺在炕上,瘦的都没人样儿了,脸色都是青的,勉强睁开的眼睛也毫无生气,短短不到一个月,就已油尽灯枯。 碧青跟小五道:“去鹤丰堂请李神医过来一趟。” 小五道:“李神医刚走没一会儿,说,说……”说着,抹了抹也眼泪。 秀娘却忽然有了精神,一把抓住碧青的手:“嫂,嫂子别忙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用忙了,嫂子,秀娘实在不知道,该把后头的事儿交给谁,生怕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只能劳动嫂子从京里赶回来。” 碧青拍了拍她的手:“别瞎想,你还年轻,这点儿小病算什么大事,熬过这几日就好了。” 秀娘摇摇头:“嫂子不用安慰秀娘,秀娘知道,这一回真的不中用了。” 说着看向小五:“小五你先出去,让我跟嫂子说两句话。” 等 小五转身出去了,秀娘才道:“嫂子,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对我跟小五好,自打头一次见了嫂子,我就觉着跟嫂子投缘,嫂子待我,也跟亲姐妹差不多,没有嫂子, 就没有如今的好日子,从遇上嫂子那天起,我就总在心里盼着自己能多活上几年,跟着嫂子好好过过这熨帖日子,可惜秀娘福薄,不能再跟着嫂子了。” 说 着喘了几口大气:“小,小五还好,男人家就算我走的这一两年里惦记着日子长了也就淡了,回头再续进来一个,哪还会记得以往的夫妻情份,我担心的是我的狗娃 子,他还不到五岁,要是摊上个恶毒的后娘,可怎么着啊,所以啊,我就想着把我妹子嫁给小五,喜妹嫂子也见过,今年十六了,还没定人家,上回接她来住的时 候,我就打这这个主意了,她是狗娃子的亲姨,怎么也比外人强,可小五死活不应,故此,这事儿秀娘只能托付给嫂子了,嫂子若不应,秀娘死不瞑目。” 秀娘的妹子碧青见过,去桃林住过些日子,不知是不是给家里爹娘宠的,十六了还有些孩子气,更麻烦是那丫头心眼窄,有些小家子气,跟秀娘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秀娘这个法子虽说是为了狗娃子,可她妹子的性子,碧青总觉着不妥当,皱了皱眉道:“你妹子的性子,恐不乐意当狗娃子的后娘。” 秀娘闭了闭眼:“嫂子,我妹子不傻呢,若以前,她或许不乐意,如今托了嫂子的福,小五管着冀州府四个铺子,俺家又拿着桃林的分红,她往哪儿找富裕的这样的人家去,上个月就叫我娘问了,她乐意的,再说,有嫂子看顾着呢,嫂子就应了我吧。” 碧青看了她良久点点头,秀娘的目光有些涣散:“我就知道嫂子会答应的,有时候啊,我真想自己是嫂子的亲妹子,那样儿就没人敢欺负我了,没人敢欺负了……” 感觉她的手一松,碧青愣怔一瞬,站起来叫了小五进来,自己走出去,听着小五沉闷的哭声,碧青心里跟堵了一座山似的难受…… ☆、第62章 “无念之念,生无生相,住无住相,异无异相,灭无灭相,非思虑计度所知,惟洞彻法源者,颇测齐彷佛,未易与缠情缚识者语也,逝者已矣,往生乐土未尝不是圆满,沈施主节哀,阿弥陀佛。”净远大师难得鸡婆一把,碧青还有些不大习惯。 秀 娘没了,按理说该葬进阮家的坟地,可阮小五的娘却死活不应,说阮小五既不认爹娘,就不是阮家的子孙,他媳妇儿也不是阮家的媳妇儿,任阮小五领着狗娃子在大 门外跪了三天,就是不应答应,末了,阮小五的大哥出来说他爹娘的意思把那十亩山桃林还回来,就让秀娘进祖坟,气的阮小五一口血喷了出来。 村子里的人指指点点说阮家不厚道,同样的儿子媳妇儿,怎就真么狠得下心,阮小五来求碧青,碧青也没想到,阮小五的爹娘会这么做,人死为大,便有多少过错,人都死了也该过去了,更何况秀娘有什么错。 阮小五的哥嫂都是混账,爹娘更是耳根子软的糊涂虫,如此歹毒的主意,不用想一定是阮小五几个缺德嫂子出的,女人死后不能进婆家的坟地,在古代是最大的惩罚。 碧青记着今儿的事儿呢,琢磨往后让她们挨个都尝尝不能进祖坟的滋味儿,叫王兴跑了一趟把阮小五上头的四个哥嫂都叫了来。 这几个人数着阮小五的大嫂最不是人,别看笑模笑样儿的,心思比谁都歹毒,见了碧青道:“俺们也知道,这么做对不住小五,可这弟妹能不能埋进阮家坟儿的事儿,不是俺们几个小辈儿说了算的,公婆发话了,俺们也没法儿。” 碧青懒得跟她说这些废话,直接跟阮老大道:“今儿叫你们来,不是为了秀娘的事,是有件别的事儿想跟你们商量商量。” 阮老大狐疑的道:“啥事?” 碧青:“想必你们也知道,如今山桃林就是摇钱树,莫说十亩就是一亩,都能顶的上一百亩好田,咱们当着明人不说假话,你们想要回去,不就是为了银子吗,桃树林是不能给你们的,但银子好商量,说个数吧。” 阮老大看了几个兄弟一眼,跟碧青道:“俺们哥几个商量商量。” 碧青摆摆手,看着外头贼眉鼠眼的几个人,碧青拿起冬月送上来的荷叶茶一一口慢慢的喝,虽说过了暑天,可自己这心火大,得拿荷叶茶压着点儿,免得火气上来,把这几个混账男女赶出去,为了秀娘,怎么也得忍忍。 几个人出去商量了半天回来,阮老大的婆娘迫不及待的道:“那我们要一千两银子。” 碧青望着了她良久:“你倒是真敢开口,你可知道一千两银子有多少?当初买这一百亩桃林也不过一百两银子罢了,你十亩桃林就敢要一千两?莫非疯了。” 这 几个能这么闹,早就把脸舍一边儿了,到这会儿也就更没必要装了,阮老大的婆娘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的桃林哪跟这会儿一样,当初都是没用的山桃,如今 枝头挂的可都是值钱的大蜜桃,听说一钱银子一个呢,俺家那十亩地多少颗桃树,一千两银子还是看在咱两家是亲戚的份上,悠着要的,不然,一万两也不多。” 一万?碧青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也不怕一万两压死她,碧青点点头:“成。” 那 几人立马激动起来,阮老大的婆娘身子都有些抖,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啊,不是赶上这么个机会,就是种十辈子地也赚不来,激动的耳朵都有些嗡嗡,疑惑是不是自己 听差了,忙又找补了一句:“姑娘可是应了?”心里忽又有些后悔,一千两实在太少了,早知道这么痛快,二千两也不多啊。 心里还没想完呢,就听碧青道:“几位可别听差了,我是说,把十亩桃林还给你们,不过呢,这丑话也得说在前头,当初小五两口子分得这十亩地的时候,种的是山桃,所以,还给你们的也还是山桃。” 几个人一听就傻了,费了这么大劲儿要那十亩桃林,不就是了树上的大蜜桃吗,若还是山桃,有个屁用啊,还不如种粮食的地呢。 阮老大的婆娘立马尖着嗓门道:“不成,那十亩地可是我们阮家祖上留下来的,不能拿别的换,我们就要原来的十亩桃林。”阮老大的婆娘以为碧青要给他们还成别处的山桃林呢,人都跳了起来。 碧青淡淡的道:“谁说换了。” 那婆娘一呆:“不换?那怎么是山桃?” 碧青:“那十亩地原来不就是山桃林吗,难道是我记差了。” “可,可是如今地里已经已经……”碧青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已经什么,放心,我会叫人把上头的蜜桃枝都砍下来,把原先的山桃枝再接回去,保证跟当初时一模一样。” 几人呆愣在原地,半晌儿那婆娘忙道:“不,不用麻烦了,这样就挺好,挺好。” 碧青冷哼了一声,讽刺的道:“你们好,我可不好,既你们执意要山桃林,就这么定了,明儿我就叫人砍树,回头接好了就交给你们,冬月送客。” 冬月撇撇嘴道:“几位请吧。” 阮老大的婆娘道:“姑娘这又是何必呢,那可是十亩地,砍树接树得雇多少人啊,这不等于把钱往水里头仍吗。” 碧青笑了:“姑娘别的没有,钱有的是,不怕花钱,更不怕费功夫,几位回去等着吧。” “你闭嘴。”阮老大呵斥了他婆娘一句,转过头努力挂上个笑脸道:“姑娘要是嫌俺们要的钱多了,咱还可以商量商量。”跟几个兄弟嘀咕几句道:“要不这么着,一百两。” 碧青喝了口茶:“照理说呢,你家原先那十亩地可是一文不值,现如今一百两银子能买三十亩水源地,可谁让你们是小五的哥嫂呢,便不看别的,看在小五跟秀娘的份上,也不能把事儿做的太绝了,这么着,我给你们二百两银子。” 见几人面露喜色,碧青开口道:“二百两可不是白给的,剩下的一百两就买你阮家的坟地,若不应,咱就一拍两散,若应了,地契拿来,银子就是你们的,你们自己商量去。” 几个人再也没想到碧青会用一百两买自家的坟地,阮家的坟地虽说经了几代,可几代都是穷苦的庄稼人,哪舍得置办风水宝地啊,祖宗死了随便找了块不长庄稼的盐碱地埋了,就成了祖坟,就那块地,别说一百两银子,一两都不值啊。 哥 几个都不当回事,可就是怕爹娘不同意,听大郎媳妇儿话里的意思,应了,连桃林带祖坟给二百两,不应,就剩那十亩山桃林,要是像她说的把山桃接回去,弄到手 干啥啊,还不如落下二百两银子呢,四房里一分,一人五十两,虽不多,也够一家子过十来年好日子的了,总比一个子落不下的强,至于祖坟,穷人家哪来的什么祖 坟,回头再找块地儿也一样。 哥几个心里都这么想,不用怎么商量就都同意了,对于小五的爹娘,哥几个也想好了,瞒着呗,反正地契也不在二老手里,卖了,他们也不知道,故此异常痛快的答应了。 估摸是怕夜长梦多,想今儿就把银子拿到手,几个人在这边儿等着,阮老大家去拿地契,没一会儿阮老大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碧青早就叫人去间河县请了杜子峰过来当中人,立字据,画押,阮家几个混账拿着二百两银子走了。 杜子峰摇头道:“竟把祖坟都能卖了,这等不肖子孙,简直无耻之极。” 碧青道:“但能有些羞耻之心,又怎会闹成这样,若他们不闹,秀娘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没了。”杜子峰见她脸色黯然,神情悲伤,不禁温声劝道:“人都没了,你难过也无用,倒不如看开些,把身后事料理好才是正经。” 碧青点点头,是了,秀娘生前最喜欢去普惠寺,说寺里的佛祖灵验,一直跟我说,等普惠寺的客舍盖好了,他一定要去住上几天,好好的吃斋念佛,下个月客舍就盖成了,她却不在了,人不在了也到普惠寺待些日子吧,愿佛祖保佑她来生顺顺当当的。 故此,碧青特意跟净远大师说了,把秀娘的灵柩挪到了普惠寺里做法事,自己也搬到了寺里,住到了净远老和尚禅房后的小院里。 小院极清静,住在这里天天听着暮鼓晨钟,碧青竟觉自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之前恨到极致,恨不能把阮小五那个四个哥哥嫂子剥皮挖心,可现在想想不值当,那是小五的哥嫂,上头还有小五的爹娘。 再说,秀娘都没了,自己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就交给老天吧,不是说恶有恶报吗,想到此,便觉豁然开朗,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之前是丫头莽撞了,言语间亵渎佛法,还望大师莫放在心上才是。” 净远大师点点头:“老衲说过施主佛缘深重,佛在心,不在言,就如你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方是佛境,施主已然悟了,施主本就是我佛门的居士,没有施主,哪有如今的普惠寺,弘扬佛法广济天下,施主是世间的菩萨。” 听了老和尚的话,碧青忽的轻松起来,侧头看着他道:“我这个菩萨可俗不可耐,你不怕玷污了这清静佛门啊。” 净远大师:“阿弥陀佛,出家既入世,老衲当谢施主呢。” 碧青挥挥手:“咱就别说这些没用的客气话了,下月大秋,太子殿下估摸要来冀州,太后跟皇后都是普惠寺的居士,太子殿下既来冀州定会来普惠寺理佛,大师可要有所准备了。”潜台词就是,这是一条最粗的大腿,老和尚之前抱的太后皇后的腿,眼瞅着就不大牢靠了。 太后年纪大了,听崔九说身体也不大好,说句难听的话,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太后要是没了,皇后,崔家,那可都不够看的,皇上隐忍这么多年,不发难才怪,到时候,天子一怒,不定普惠寺就会受牵连,及时抱上下一条粗腿是保命之道。 话不用说透,以老和尚的精明程度,不会看不出当前形势,在寺里住了几天,也该出去了,自己毕竟是个俗人,吃斋念佛的日子实在不适合自己,碧青就喜欢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再说,也该搬家了。 桃林的房子已经竣工,陆明钧做事儿很是妥帖,照着碧青说的,把里头的家具都叫木匠打好了,碧青不喜欢那些笨重家具,既然如今有了钱,也不想买那些,她要的是实用的,尤其室内设计是自己的老本行,又是自己要住的房子,自然怎么方便,怎么顺心怎么来。 她也不想用太贵重的木料,平常略好一点儿的就成,装修这个东西,至多用十年,她可不想一辈子住在一模一样的屋子里,要是用那些贵重的木料,哪舍得拆啊,倒不如弄简单的。 而且,碧青并不觉得那些贵重的木料有什么好,光看颜色就觉着暮气沉沉的,她喜欢浅色,弄白色,这里人接受不了,至少要弄个原木色的,尤其,她跟大郎的屋子,完全照着她自己的意思收拾,清新的原木色看上去异常舒服,一面墙的顶柜,直通到房顶上,里头什么都能装下。 碧青喜欢睡土炕,觉得冬暖夏凉,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架子床实用多了,就叫盘了炕,下头的烟道直接通到外头 ,不用再屋里烧也能热,最让碧青欣慰的是,终于有了自家独立的洗澡间,连着她跟大郎的寝室,也是这个院里最贵的一间屋。 用石头砌一个池子,因为太费工费料,池子砌的不大,但是也能容下两人,进水口?碧青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做,只能做了出水口,至少比大木桶强,跟卧室相连也更方便,以大郎的折腾劲儿,估摸这个浴室的利用率会很高。一想到这些,碧青忍不住有些脸红。 冬月这摸摸那看看,兴奋的不行,碧兰跟小海早没影儿了,估摸这会儿正在他们自己屋里收拾东西呢,王大娘来了,带着定山媳妇儿,忙里忙外的收拾。 王兴一家子也来了,正往里头搬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搬的,王家村的桌椅板凳都用不得了,能搬过来的就是些衣裳。猪仔跟鸡鸭昨儿就挪了过来。 为了养鸭子,碧青特意在旁边挖了一个老大的坑,夏月里几场大雨过来,就积了半坑水,鸡窝鸭舍就搭在坑边儿上,以后放鸭子喂鸡都很方便。 为此,陆明钧还找过自己,说是不是不要搭鸡窝鸭舍了,碧青知道他的意思,是觉得鸡鸭猪这些活物破坏了世外桃源的主基调,碧青也没跟他废话,当着他的面念了几句桃花源记,陆明钧就走了。 陶 公写的好,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方是世外桃源,那些城里的有钱人,哪个家里不是高屋豪宅,要是想住这样的房子,何必巴巴的跑来武陵 源,既来了就是想感受一下不一样的,既然用了世外桃源这个噱头,就得用地道了,即使买房子的人都是些俗不可耐铜臭满身之人,就更得让他们觉得,只要住进武 陵源,个个都是陶渊明,如此,武陵源第二期跟第三期的房子才能卖出更高的价儿。 一想到这些,碧青就觉眼前金光闪闪的,到处都是银 子,冬月没工夫管姑娘怎么傻乐,她忙着收拾东西呢,碧青的书,她不让人碰,一本一本的自己往书架子上放,铺盖被褥也自己来,碧青本来想帮忙,可一见冬月那 个可怜巴巴的目光,便只能丢给她,这是个死心眼儿的丫头,聪明劲儿都用在做吃食上了,别的方面死倔死倔的,认准了自己是碧青的丫头,就什么都不用碧青插 手,自从把她带回来,碧青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现在做饭的是她,收拾屋子的是她,洗衣裳的还是她。 碧青开始琢磨着是不是雇几人家来帮着料理家务,不然,冬月这丫头早晚得累死,再有,碧青跟小海也大了,爹娘跟婆婆跟前也需要有人照顾。 之前家里没钱,怎么都能凑合,如今有了银子,让老人过舒坦点儿也应该,打着这个主意,碧青就把定富叫了过来。 定 富是王大娘家的老二,性子却极稳妥,人也算机灵,说起来,王大娘家的三个儿子,差不多都是这种性子,小五去冀州的时候,碧青叫定财跟了去,还得开铺子,总 的培养些自己人,以后也省的没人,赶车的事儿就落在了定富身上,除了赶车,定富平常也不闲着,里外都能看见他的影儿,吩咐他做事儿传话,都极明白,是个头 脑清楚的,因此,碧青也就越发喜欢用他。 跟他道:“你一会儿去找刘先生,叫他写一张招人的告示贴在村里,三年为期,按月结算工钱,中间若是不想干了,可以随时家去,若有愿意来的,就让刘先生把名儿记下来,回头我瞧了就能上工。” 沈定富一听,就道:“瞧姑娘说的,这样的好事儿,还能有不愿意来的啊,不瞒姑娘,村里的乡亲们都盼着呢,就知道姑娘这儿得用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呢。” 碧青愣了楞,与人为奴终究不是个体面事儿,还说不一定有人来呢,想着若实在招不到人,就只能叫王兴去冀州府牙行里买几个回来了。 对 于买卖人口,碧青本能抵触,总觉着人都是有尊严的,哪能用钱买呢,如果可能,她宁可全部雇人,就像现代的家政,武陵源这些乡亲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跟刚从 深州逃出来的时候不一样,在这里只要不懒惰,舍得下力气就能吃穿不愁,一家子省着点儿过,一年下来还能存下不少钱。 前儿还听王兴 娘说,如今武陵源的姑娘小伙儿都成了抢不上的香饽饽,以前是一听深州来的,没人往前靠,如今一提武陵源,都巴不得凑呢,尤其家里有没说人家的闺女,都知道 武陵源的日子好过,恨不能嫁过来呢,家里没丫头的,也想聘个武陵源的姑娘,因为都知道武陵源的姑娘勤快,娶了家去没亏吃。 既然日子好过,谁还愿意伺候人啊,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境况,碧青还是有些不信,叫冬月跟定富去村子里瞅瞅,冬月去了有一个时辰才回来。 碧青一见她那样儿吓了一跳,头发也乱了,衣裳上也皱了,脚下的鞋更惨,不知给人踩了多少脚,上头横七竖八都是脚印子,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冬 月忙摇头,灌下去一碗水才道:“奴婢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姑娘是没见啊,刘先生的告示一贴出去,可就乱了营,乡亲们一窝蜂的往刘先生哪儿挤着记名,不知谁认 得奴婢,喊了一嗓子,那些大婶子们冲过来跟奴婢说,她们家的姑娘怎么怎么勤快,性子怎么怎么好,人怎么怎么机灵,不是的定富大哥吆喝了一声,奴婢这会儿还 不回不来呢。” 碧青愕然:“她们没问工钱多少?” 冬月摇摇头,碧青娘正好过来,听见这句道:“哪还会问什么工钱啊,这些乡亲们谁不是靠着你养活着,还不知你的性子啊,工钱只会多给,自然不会问了。” 碧青扶着她娘坐到炕上:“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叫冬月倒水,刘氏氏摆摆手:“别忙活了,我不渴呢。”碧青见她娘的神色就知道有事儿,把冬月遣了出去,才问:“娘是有什么事儿不成?” 刘 氏道:“你婆婆刚跟我商量着,想过年的时候,把你跟大郎的事儿办了,想来怕你不应,才去找了娘商量,你倒是怎么想的,过了年也十六了,再拖着可说不过去 了,你婆婆是心眼好儿,远的不说,就说小五娘,要是遇上那么个婆婆试试,哪会由着你想干啥干啥啊,你婆婆厚道,咱也不能过头儿,再说,老听见说北边要打 仗,要是真打起仗来,可就难说了,娘不说晦气话,只你心里也得有个章程,怎么也得给大郎留个后。” 刘氏说着往窗户外头瞅了瞅,小 声说:“还是说,你有了别的心思,我瞧着你师傅不咋瞧不上大郎呢,不过,青儿啊,咱可不能忘恩负义,当初不是王家那一袋子黍米,咱一家子早饿死了,这人到 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根本,忘了根儿可会遭天谴的,大郎是没念过书,性子也老实,可老实的男人才过日子,真要是找个花里胡哨的,这一辈子有你受的。” 碧青忙道:“娘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嫌弃大郎了,娘放心吧,我也喜欢老实的,在京里已应了大郎,他过年就家来,只不过,这一阵子忙活秀娘的丧事,又搬家的,就忘了这事儿了。” 刘氏大喜,不禁埋怨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咋能忘了呢,你婆婆刚还跟我说,你过门子哪会儿家里穷,委屈了你,如今圆房就当成亲一样操办,就从你师傅哪儿出门子,多摆几桌酒,好好热闹热闹。” 碧青道:“不用吧。” “什么不用,这事儿听我跟你婆婆的,哎呦,不成,这日子可近了,衣裳,被子,门帘子……哎呦,可有的忙了,我这会儿就跟你婆婆商量去……”说着起来急急火火的走了。 碧 青摇摇头,其实,她觉得成亲是自己跟大郎的事儿,大操大办完全没必要,一家子凑到一起吃顿饭就成了,往后过好了日子,比什么形式都有用,可她娘显然不这么 想,她婆婆也是,还要把师傅牵扯进来,他师傅要是掺和进来可就热闹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暗道,不知大郎这会儿干什么呢? 想起大郎,就想起了何进,想起何进,就想起了崔九,这货现在还没来武陵源,莫非真让自己气着了,正说着,冬月跑进来道:“九爷来了。” 碧青忍不住笑了一声,倒是个不禁念叨的,叫冬月去泡茶,泡从她师傅哪儿顺来的好茶,极品大红袍,师傅如今喝惯了麦子茶跟荷叶茶,一年到头基本就是这两种,崔家送来的那些好茶,就便宜了碧青,碧青自己平常也不喝,今儿正好拿出来招待崔九。 茶泡好了,却不见崔九人,问了冬月才知道,崔九这小子一进来就开始到处乱转悠,碧青等了有一刻钟,才看见崔九慢悠悠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要往里屋钻,冬月忙拦住他:“里头是我们姑娘的寝室,外人可不能进。” 崔九哪理会这个,一伸手就把冬月拽到一边儿钻了进去,冬月撇着嘴,刚要说什么,碧青道:“你让他看。”以这小子的好奇心,要是不亲眼看看,连觉他都睡不好。 不大会儿崔九出来道:“你那个顶柜我也要,还有你炕上那一溜柜子,窗下那个软软的榻也要,总之,你这屋里的东西原封不动的给爷来一。” ,碧青目光闪了闪:“成啊,不过你得拿你屋里的家具换。” 崔九没好气的道:“你倒是不吃亏,知道爷屋里那些家具都是从京里拉来的,先不说样式,光木料就值老钱了。” 碧青道:“一句话换不换吧?” “换,不过要快,一个月之内就得给我换好了。”崔九实在瞧着碧青屋里的东西眼热,看惯了自己屋那样千篇一律的,这丫头屋里的摆设怎么瞧怎么顺眼。 碧青笑眯眯的道:“不用一个月,一天就成。” 崔九愕然:“你屋里那些家具一天就能做成你莫不是想把你屋里的拆下来吧!” 碧青道:“我吃饱了撑的啊,得了,你就放心吧,明儿我就叫人给你换,后儿你就能住进去了,来,喝茶。” 说着把桌上茶推了过去,崔九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总觉着这丫头今儿有点儿不对劲儿,啥时候给过自己这样的好脸色啊,还让自己喝茶。 崔九解开盖碗盯着茶看了一会儿道:“这里不会下毒了吧!” 碧青翻了个白眼:“毒害皇子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我傻啊,再说,我跟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犯得着堵下毒吗。” 崔九挠挠头:“也是啊。”还是小心的抿了口茶,放下看着碧青道:“你有话就跟我直说成不成,这么着,我这心里头没底。” 冬月都忍不住笑了一声,碧青也笑了:“行,那我就直说,能不能想个法儿把何进从骁骑营弄出去。” 崔九一听就乐了:“我说你今儿对爷这么殷勤呢,原来是为了这事儿,爷倒是好奇,何进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把他弄出骁骑营。” 碧青道:“甭废话,帮不帮吧,你要是不帮忙,我就去找我师傅。” 崔九摸了摸鼻子:“你这是求人吗,真是的,再说,我也没说不帮忙啊,你想把他弄哪儿去?” 碧青:“只要离大郎远远的就成,你瞧着办吧。” 崔九道:“我也正不待见他,你还不知道吧,他媳妇儿上吊了。” 碧青愣了楞:“怎么可能?”何进媳妇儿是个挺传统的乡下女人,只要何进不太过分,一般应该都能忍过去,怎么会上吊:“人怎么样了?” 碧 青总觉着何进媳妇儿不会这么想不开,崔九道:“还能怎么样,死了呗,何进在外头勾上了个寡妇,两人打的火热,那寡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三天两头的往何进家 来找他,只要何进前脚进家,那个寡妇必然就来叫,后来不知怎么跟何进媳妇儿口角了几句,何进当着寡妇的面踹了他媳妇儿一脚,他媳妇儿就上吊了,为此,姜山 两口子去找何进闹了一场,安大牛常六几个也不怎么跟何进来往了。” 碧青不胜唏嘘,这才多长日子啊竟闹出真么多事儿来,崔九凑过来道:“你倒是跟我说说,何进怎么得罪你了?” 碧 青不搭理他,崔九就问冬月,冬月看了碧青一眼道:“姑娘在京的时候,那人带着他媳妇儿登门借钱,张口就要二百两,姑娘就让他写借据,然后,他那就恼了,说 什么姑娘在丽春院,抬手就一百两,给他二百两还要写借据,跟姑爷扔了好些挑拨的话走了,哪有这样的人啊,借钱不写借据,这不成明抢了吗,姑娘有钱是姑娘 的,跟他什么干系啊,这人简直不要脸。” 崔九脸色一沉跟碧青道:“这事你甭管了,交给我,管教他离大郎远远的。”说着,看向碧青父皇已经下旨,估摸着太子哥过几天就到冀州了,你要是想准备什么得紧着点儿了。” 碧青奇怪的道:“我准备什么?” 崔九撇撇嘴:“你在间河县弄出这么多事儿,不就是想帮杜子峰露脸吗,如今机会来了,你能放过?” 碧青笑了,:“以前没发现,你还挺聪明的。” 崔九正色道:“不是真看上杜子峰了吧,要不,干吗这么帮他。” 碧青:“再胡说八道,看回头我告诉大郎,揍不死你。” 崔九道:“你心里要是记着大郎,以后就离杜子峰远点儿,爷看人最毒了,杜子峰那厮对你有心思呢。” 碧青白了他一眼:“对我有心思是的多了去了,我要是谁都远着,还过不过日子啊。” 崔九一愣:“谁,谁还对你有心思?” 碧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崔九蹭的站起来:“爷,爷还有点儿事,先走了。”撂下话莫头就跑没影儿了。 碧青一愣,看向冬月:“这小子抽什么风?”冬月摇摇头。 崔九露了一面又没影儿了,倒是把旺儿留下看着收拾新换了家具的屋子, 碧青没工夫理会崔九,何进的事儿交给崔九,自己也不用担心了,论起收拾人来,宫里出来的人都是祖宗。 碧青这会儿正忙乎着挑人呢,记名的一共有七十八个人,这还是碧青把年龄控制在十二到十五的结果,要不然人还得多,外头的小子交给定富去挑,就是交代定富给小海挑两个年纪大些的,小海性子跳脱,又常跑冀州府,找两个年纪大些的跟着,自己也能放心。 至于碧兰,碧青叫她自己挑人,看谁顺眼就留下,自己挑的是爹娘跟婆婆跟前伺候的,婆婆性子软,挑了两个老实的,爹娘哪儿挑了两个机灵的,自己身边有冬月,又叫冬月挑了个顺眼的过来,再找四个婆子,两个上灶,两个干杂活,一瞬间家里人就多了起来。 人多了自然就要有管家,碧青本来还愁呢,正巧王大娘要过来,碧青就让她当了管家,定富管着外头的事儿,王家村的藕田跟鱼坑,交给了王兴的两个哥哥,很是妥帖,等那边儿的房子翻盖好了,搬回去也成,两边住着也好,都随三位老人的意 。 家里料理清楚了,也该收番薯了,间河县上上下下都忙活的时候,太子也到了冀州,提前连个信儿都没有,不是崔九跟自己打了招呼,碧青都以为太子殿下不来了呢。 而且,太子殿下出现的异常诡异,碧青拔下一颗番薯,直起腰来就看见站在地头的俩人,碧青的目光划过两人身上簇新的青布衣裳,不禁好笑,庄稼人下地谁舍得穿这么新的衣裳啊,这俩人一看就是不是种地的。 再 说,瞅瞅周围的汉子哪个不是晒的黑黢黢的,这两位实在白净的过分,太子旁边那位还没胡子,这化妆太不到位了,不过,既然太子殿下想微服出访,自己就的让他 访爽了才行,所以直接选择装不认识这俩,由着主仆二人在番薯地里来回溜达,只是把小海拽过来,叫他去给杜子峰送信。 看着小海跑没影儿了,碧青整了整头巾,接着刨番薯…… ☆、第63章 如今的王家可不是前两年了,本来这五亩番薯也轮不上碧青一家子伸手,王兴爹娘跟他两个哥哥就包圆了,可碧青觉得,她娘说的是,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根本,哪怕如今富了,也还是个庄稼人,就算不指望种地活着,也不能不会干地里的农活儿。 所以,碧青全家都来收番薯,婆婆,她爹娘,小海,碧兰,加上一个陆超,家里的丫头小子婆子都不让插手,就她们一家子干。 番薯刨出来堆在地头上就成,衙门一早就贴了告示,直接到地里来收,除了留下自家吃的,根本不用往回拉,在地头上就换了钱。 杜子峰老早就来了,不过就来王家村打了一晃就走了,今年间河县的第二茬庄稼种的都是番薯,相比已经有经验的王家村,杜子峰更担心其他村的收成。 小 海找了一圈才把人找着,杜子峰过来的时候,太子慕容湛正在碧青家的地里帮着挖番薯,碧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位,慕容湛不是崔九,他是这个国家的储 君,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大齐未来的君王,却拿着挠子刨地里的番薯,尤其,配上他这一身簇新的粗布衣裳,实在诡异。 碧青捉摸了半天,该不该跟他说话,不说话貌似不妥,说吧,真不知道说啥,碧青抬头看了看,快晌午了,越发热上来,立了秋也不凉快,秋傻子的劲儿头上来,甚至比暑天还烤的慌,碧青真怕这位太子爷再干一会儿,晒晕在番薯地里了,那可麻烦了。 尤其,这位今儿连斗笠都没戴,给这么烤的日头晒一会儿,就是庄稼人都受不了,更何况,这位金贵的太子爷,琢磨着是不是叫人给他们送两顶斗笠过去,又觉不大妥当。 正想着,就看见自己老爹过去了,见自己爹伸手拍着太子爷的肩膀,一副相淡甚欢的样儿,碧青眼睛都瞪的老大,琢磨她爹要是知道这位就是太子,会不会直接吓晕过去,去年杜子峰来,可都把她爹吓的不敢靠前呢。 沈 四平已经习惯家里有生人帮着干活了,总是如此,有大郎营里同事,也有杜子峰那样的县太爷,还有那位崔九,有时,碧青的师傅也会来,所以,忽然又蹦出来两个 生脸儿的,也不觉得惊讶,见两人没戴斗笠,就主动过来:“今儿日头晒,你们没戴斗笠,晒长了可受不了,不如,跟我去地头的树荫里歇会儿,喝碗荷叶茶解解 热,咱家地少,这活儿不用着急,一会儿就能干完。” 慕容湛也没想到,这都立了秋,冀州的日头还如此毒辣,。官场上欺上瞒下不算什 么新鲜事儿,为了升迁,地方上的官儿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以前就有过这种事儿,而,此次干系到深州,还有番薯这种新物种的推广,若是让底下的官儿欺上瞒下 的糊弄过去,就不是一个官儿升迁的事儿,干系深州的数万灾民,甚至整个大齐,后果不堪设想。 故此,慕容湛这次来冀州,一路微服,从京里出来慢慢走,进了冀州地界,连冀州城都没进,带着苏全直接奔着间河县王家村来了。 王家村是第一个种番薯的村子,老百姓相对比较有经验,更何况,王大郎家就在王家村,慕容湛没见过王大郎,却见过碧青。 碧青给了他很大冲击,以前他也曾见过那些村姑农妇,却没有一个跟碧青一样的,她让慕容湛觉得,原来女人可以如此聪慧。 慕 容湛很清楚,她那天一见自己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然,也不会那么匆匆的走了,慕容湛看得出来,她非常不想跟自己牵扯上干系,却能跟老九合着伙做买卖,而 老九的性子,自己相当清楚,之前可是京里有名儿的纨绔,来了一趟王家村,整个人都变了,甚至不大喜欢京城了,总想着往冀州府跑。 慕容湛实在好奇王大郎家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让他如此,所以,慕容湛没去冀州,也没进间河县县城,更没去如今已经传到他父皇耳朵里,大名鼎鼎的武陵源,而是来了王家村。 一进王家村给慕容湛的感觉就极好,村里的人很是朴实,大概见自己跟苏全是生人,直接过来个汉子问:“是不是找人?” 一听是找王大郎家,汉子更热情起来,满脸都是笑:“若是想去王大郎家,可得去武陵源了,他家上个月就搬过去了,这边儿的老房子也都推了,打算着过了秋翻盖呢。” 慕 容湛一愣,倒是没想到搬家了,又听那汉子道:“不过,你们今儿来倒没扑空,正赶上大秋,大郎媳妇儿带着一家子,一早过来收地里的番薯了,这会儿都在地里 呢,就在那边儿,顺着这条道过去,地头有颗大槐树的就是,您二位过去就能看见,别看她家地少,可数着她家的收成多,得了,俺领着你们过去吧。” 一 边儿在前头引路,一边儿跟慕容湛叨叨:“今年王青山家帮着大郎家拾掇了一年地,可是跟着占了大便宜,这收成跟大郎家一样呢,那两口子嘴巴都乐歪了,说起来 也怪,大郎媳妇儿才多大个人儿,就算打娘胎里就种地,也没俺们这些人熟啊,俺们可是祖祖辈辈地里头刨食儿,咋种出的庄稼就是不如人家呢,回头可得好好跟大 郎媳妇儿问问,光这番薯的收成,一亩地就能差一半,如今衙门里就在地头上直接收,差一半可不少钱呢。” 慕容湛道:“问有用吗?这可是诀窍,要是你们都学会可就不算诀窍了。” 那 村民呵呵笑道:“一瞧您就跟大郎家走的不近,如今可不是前两年,大郎家娶了这么个本事媳妇儿,哪还会受穷,大郎媳妇儿有本事,外头做着大买卖,哪还用指着 地里的收成啊,人家武陵源那宅子,俺前些日子帮着送了趟东西过去,可是见了,哎呦,那个宅子啊就在莲花山的山脚下,比城里最富的人家都体面,好几进的宅 子,不知有多少院子呢,看门的,扫地的,喂鸡喂鸭的,还有内院里头伺候的丫头,来来往往的十几个人呢,莫说我们间河县,就是冀州府,王家也是数着的人家, 大郎娘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份,这往后还愁个啥啊,都是好日子了,人家种地可不是指望着收成,不过是个乐子罢了,您瞧见没,地头上那几个收拾茶水的小子丫 头,就是她家的下人,大郎媳妇儿发话,不让下地,就在地头上伺候茶水,不光伺候大郎一家,俺们这些乡亲渴了过去,也会递过来一碗,俺哪婆娘常说,要不怎么 就人大郎家富呢,一家子都是好心人,就没把种地的法子当成啥诀窍,谁问了都告诉,跟您说句心里话,大郎家这样人家,俺们心里盼着他家兴旺呢,他家兴旺了, 俺们一村的乡亲们都能跟着沾光。” 慕容湛不禁有些出神儿,《论语季氏》里曾言: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 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就是说,想国家安定就要尽量让财富平均,穷人多了,就会起别的心思,秦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汉有黄巾军,西晋有流民李特……这些 都是因为老百姓穷的吃不上饭,才起了推翻朝廷之心,老百姓天生就对富人有成见,看见别人比自己日子过得好,大都不会舒坦,可为什么王家村的人不一样呢。 慕容湛甚至感觉到,这汉子说的是实话,他真盼着王家过得更好,更兴旺,这样他们才能跟着沾光,何以会出现这种状况? 沈碧青跟老九为了卖房,打造一个武陵源,慕容湛却很清楚,世外桃源并非有桃林就可以,在于人心,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说来简单,想找到这样的一个地方何其难哉,可王家村却让自己有了这种感觉。 不 过,看到地里刨番薯的碧青,慕容湛还是忍不住想笑,不是苏全提醒,自己根本就没认出来是她,头脸甚至手。都裹得严严实实,头上还扣着老大一顶斗笠,正在那 儿拔番薯藤,拔了放在一边儿,就开始刨土里的番薯,刨出来的番薯堆到一边儿,等堆的多了,旁边两个拔番薯的小子,就会把她堆起来的番薯运倒地头的筐里。 地头上一字排开,放了一溜大筐,筐里的番薯满了,地头的小子,两人一个就会抬到一边儿摞起来,慕容湛不禁好奇的问:“为什么把这些番薯分两处放着,这边儿几筐晒着不是要晒坏了吗。” 抬番薯的小子没说话,旁边一个机灵的小丫头答应了:“番薯哪会晒坏,我们姑娘说了,刚下来的番薯水气大不怎么甜,得晒了才好吃。” 慕容湛更纳闷了,指了指那些番薯:“那怎么只有这些放到日头下晒着,那几筐却放在阴凉处。” 冬月笑道:“一会儿间河县衙门里就来收番薯了,晒的时候长了,水少了,自然份量也会减一些,这边儿都是要交给官府衙门的,自然要放到阴凉处,那边儿几筐是跳出来最好的,预备着家里吃,当然越甜越好。” 慕容湛愕然片刻,忍不住笑了。 冬月眨眨眼,心里琢磨这两位是谁?一看就不是庄稼人,虽穿着粗布衣裳,可一见就是刚上身儿的,更何况,庄稼人哪有像他们这样问东问西的,想起九皇子前些日子跟姑娘说太子殿下要来冀州,冬月目光划过苏全那张白净的脸,顿时就明白了。 本来还有些慌,可一见这位太子爷拿了地头的挠子下去刨番薯,再看姑娘根本当没这俩人,心才定下,就眼巴巴看着这位贵极天下的太子爷,蹲在地里刨山药,直到沈家老爷把他们拉过来,才忙招呼冬时给两位端荷叶茶。 冬时是自己挑的丫头,原先叫招弟,姑娘给她改了叫冬时,家里的丫头大都改了名儿,原先的名儿不是招弟,盼弟,就是望男,有男,这种俗到不行的名字,家里父母盼着生儿子,举凡生了丫头的,都会取个这样的名儿,意在下一胎得子生男。 碧青实在看不过去,就征询了她们的意思改了,自己跟前的,就顺着冬月往下排,以后再来也是如此,碧兰的两个丫头是她自己起的名儿,没用冬,取了夏,叫夏至,夏半,说以后再要来了丫头就叫夏晚。 婆婆跟前的叫春麦,春花,娘亲院子里的叫秋枝,秋叶,外头的小子也都用了顺字,顺明,顺心,顺和,顺安,都是问了他们,自己乐意改才改的。 碧青不会强人所难,原来的名儿再不好,也是人爹娘取的,倒是没想到都愿意改,这样也省事多了,自己实在记不住原先那些名儿,叫刘先生写了花名册,以后顺着点名字也方便的多。 冬时是个挺机灵的丫头,手脚也勤快,跟冬月没几天就熟了,两人好的什么似的,最听冬月的话,让端茶就忙舀了三碗茶端了过去。 沈四平接过就喝了半碗,这两年养的身子骨好多了,干活儿也不当回事儿,就是太热,让着慕容湛喝茶,苏全刚要接,慕容湛已经拿在手里喝了,不禁颇有些意外,还以为是寻常的井水,不想却有荷叶的清香,还有些甜丝丝的味儿,很是好喝。 沈 四平笑道:“这是我那大丫头叫熬的荷叶茶,鲜荷叶撕碎了放在水里熬开,抓几把糖霜,晾凉了就成,简单呢,村子里的人要是不舍得放糖霜,就这么喝,最是解暑 败火,热的时候喝最好,还有麦子茶也好,村子里的人都学会了,家家户户都照着样儿熬,搁在之前肚子填不饱,谁家有空折腾这些啊,这两年年景好,地里的粮食 收的多了,日子就好过,今年更是眼望着好日子呢,地里这些番薯换了钱,家家都能过一个丰年,瞧乡亲们脸上的笑就知道,心里不定多欢喜呢。” 慕容湛不由看了过去,果然,地里收番薯的乡亲们虽给日头晒的汗流浃背,辛苦非常,一个个脸上却都透着满足的笑,把一筐筐番薯搬到地头上,有的会摸摸,傻笑一会儿,有的会发捧着番薯发呆,一会儿却也忍不住傻笑了起来,这才是丰年呢。 自 己也到过不少乡屯,可王家村这些乡民给他的触动最鲜明,那种真实无伪的满足,令慕容湛动容,他不禁想,若所有州府县的老百姓,都能跟王家村的村民一样,那 就是大齐的盛世了,可惜只能想想,王家村不过是一个村,再大些,间河县也不过一个县,便是冀州府也才一个州府,大齐有多少州府啊,更何况,还有赤地千里的 深州呢。 想着,不禁有些叹了口气,忽听身边的沈四平道:“不知我们深州种不种的了番薯,要是番薯在我们深州能活,乡亲们就不用饿死了。” 慕容湛一愣:“您是深州人?” 沈四平点点头:“我沈家祖祖辈辈都是深州人,祖坟还在呢,背井离乡的来到冀州,实在是深州没法儿活人了,也是得了我那大丫头的继,姑爷人好心善,不嫌我们一家子累赘,亲自去接了过来,跟着亲家一处过活,不是姑爷,我们一家四口早饿死了。” 慕 容湛倒没想沈碧青竟是深州人,忽想起那天碧青去东宫临走说的那句话,若想大批种番薯,不用挨个生苗,只需找块地儿先种上,等番薯藤长起来,剪了插在土里就 能活。如今想来,这句话莫非知道自己要在深州推种番薯,难道世上真有如此聪明的女子。看见匆匆赶来的杜子峰,慕容湛忽觉得,或许杜子峰真可以救深州百姓与 水火。 杜子峰很是狼狈,大热天的穿着厚重的官服本就是受罪,可今儿收番薯是正经事,不穿官服实在不像话,也幸亏自己穿了官服,这会儿才能以最快速度赶过来拜见太子殿下。 杜 子峰是知道太子要来的,碧青早就知会他了,杜子峰知道碧青是让自己有所准备,其实根本不用准备,因为番薯,因为武陵源,今年过去,间河县再不是冀州的穷县 了,人多地少却种了产量奇高的番薯,还有武陵源那一百多亩桃林,安置了深州大量灾民,那些灾民在武陵源组成了间河县的新村,离临山屯最近,却俨然已是间河 县最富庶的村落。 王家村守着王大郎家,聪明的都跟着碧青学,番薯的产量最高,就看这一路走来堆在地头的番薯就知道,王家村今年是何等的大丰收了。 自己在间河县这三年,人口增了,田税多了,老百姓富了,就这三样儿,吏部考评的优已经顺理成章的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太子殿下来,不过是给自己的升迁添把火,毕竟想跳级晋升,除了出色的政绩,也得有贵人相助。 天太热,杜子峰又跑了一路,汗水把官服都浸透了,整个人跟水里涝似的,下头半截官服下摆都是黄土,脚下的官靴早不成样儿了,后头还跟着衙门六部司的主事。 到了跟前,杜子峰整了整帽子官服刚要下跪,慕容湛却先一步道:“这位是?” 沈四平忙站了起来介绍:“这位我们间河县的县太爷杜大人。” 慕容湛也跟着站了起来:“原来是杜大人,失敬失敬。” 杜子峰愣了一下,心里就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不想戳破身份,若不戳破身份,自己这么赶过来,不是有些奇怪吗,更何况,自己后头还跟着间河县的六部司主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应付。 碧青过来的时候就见如此诡异的场面,杜子峰领着县衙六部司的主事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慕容湛虽跟自己老爹站着,脸上的表情却甚从容,仿佛没看见杜子峰为难的表情一般,碧青甚至觉着,如果这会儿他手里有把折扇,一定会挥两下。 自己老爹就是最平常的老百姓,虽说如今跟杜子峰也算熟了,仍有些拘谨,碧青倒是也没想到,这时候了,慕容湛还不想公开身份,眼珠转了转道:“远来就是客,眼瞅就晌午了,不如就在这儿吃碗凉面,也尝尝我们的农家饭。”说着叫人支桌子做饭。 做自己屋家具的时候,碧青画了个样儿叫木匠做了几张能折起来的桌子,因家里人多,今儿又要在地头吃晌午饭,就叫定富带了两张过来,这会儿支开就是两张大桌子。 凉面是一早就擀出来用油拌过,装在大桶里的,两个板凳中间搭上个木板,就是现成的菜板子,黄瓜是王兴娘特意摘过来的,这边儿的菜园子今年种了一架黄瓜,入了秋,黄瓜拉了秧,有些不顺溜,可秋黄瓜却比夏瓜更甜一些,。 家里的厨娘没叫过来,也用不着碧青动手了,切菜成了冬月的活儿,用水把菜板过两遍,不一会儿就切了一盆细细的黄瓜丝儿,鸡丝儿早就撕好了,用冰块震着,冰块是老爷子哪儿的。 碧青一家子搬到武陵源转天,先生就从桃花村搬过来了,就在碧青家旁边儿,两家中间有侧门通着,说是两家,跟一家差不多。 碧青家左边是老爷子,右边儿是崔九的房子,崔九不知怎么看见碧青家跟老爷子中间通着侧门,也叫人凿了一个。 凿门的时候崔九不再,也没跟碧青家打招呼,那边儿墙咚咚的响,小子们还以为怎么了,忙去找大管家,沈定富过来的时候,已经凿开了个大窟窿。 一见旺儿,不敢得罪,去请了碧青出来,旺儿这奴才见了定富鸟都不鸟,见了碧青,忙着低头哈腰说:“那个,九爷走前吩咐了,说绕正门太远,不如就在这儿开个门,回头爷来蹭个饭啥的也方便。” 碧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崔九的脸皮还真是越来越厚了,碧青知道,不让崔九开门他也得开,开就开吧,等以后叫人在门上加把锁,看他怎么过来。 话远了,说冰块呢,师傅在桃花村的时候,就挖了个冰窖,崔府送来的好多食材短不了冰,武陵源的房子盖得时候,也留出了冰窖,不仅武陵先生的房子有,自己家也有一个,只不过自家那个是空的,没来的急储冰。 碧青琢摸着,今天冬天多存点儿,到了明年入夏就不用愁了,冰块放到屋里能当空调,砸碎了放上鲜果碎,就是一碗鲜果刨冰,荷叶茶里扔几块冰,也能起到更解暑降温的作用,总之好处多多。 不过,今年的冰却只能从师父哪儿弄来的,天太热,用来镇着鸡丝,免得变质,酱料汁儿早就调好,装在一个罐子里,这会儿打开上头的油纸,用勺子搅合匀了,浇在放了鸡丝黄瓜丝的凉面上就成了。 县衙六部司的主事热哈哈的跟着杜子峰跑了过来,本还以为来了京城的钦差到了,却谁也不是,嘴上不说,心里都有怨言,不想能在王大郎家蹭顿饭,顿时满心的不满都散了。 去 年收番薯的时候,就是在王大郎家吃的,熬的白白的大骨汤,汆了圆滚滚的肉丸子,配上黄澄澄的发糕,那个香的,这都一年了还记着呢,馋的狠了,叫家里的婆娘 照着样儿做过几回,可就不是那个味儿,现如今,谁不知道大郎媳妇儿做的一手好吃食,家常的饭食到她手里也变得别样香甜,故此,没一个嫌弃凉面简单的,迫不 及待的端着碗吃了起来。 慕容湛格外新鲜,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吃饭的,更没见过这么做饭的,还在地头上就支开了桌子面板,那边儿 切着黄瓜丝,这边儿面条已经挑在了老大的粗陶碗里,两个丫头挑面,两个丫头放鸡丝儿,那边儿切菜的是刚才那个机灵丫头,旁边儿一个差不多大的丫头往碗里放 鸡丝儿。 支桌子,搭板子,搬搬抬抬的力气活儿,都是几个小子干,不用人指挥,一个个都知道自己干什么,丝毫不乱,不一会儿,一人手里都端着一碗冒尖的面条西里呼噜吃了起来,自己眼前也有一碗。 慕容湛有些发愣,老大的粗陶碗,都赶上东宫的面盆了,韭菜叶宽的面条,擀的颇匀实,雪白的鸡丝,青青的黄瓜丝,上头浇了老大一勺酱料,也不知拿什么调的,红亮好看,香气扑鼻,没尝光看着就觉着好吃。 慕容湛试着夹了一筷子,竟然比想象中味道还好,一碗凉森森面条吃下去,立马汗意全消,不知是不是赶路的缘故,一碗面条下去,竟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招手叫过来个小丫头道:“再给我来一碗。” 小丫头也不吝啬,立马就给他端过来一碗,吃了两碗面条的太子爷,终于饱了。 杜子峰却连一碗都没吃下去,不是面条不好吃,是没心思吃,太子殿下就坐在正对面,自己吃得下去才怪,心里也在琢磨,一会儿吃了饭怎么办,太子殿下在这儿呢,自己横是不能回去吧,可留在这儿,不能接驾,貌似也不成。 为难的时候,不禁看了碧青一眼,碧青跟家人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吃面,杜子峰看了碧青半天,发现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太子殿下就是个最平常的客,招待顿面条就成了,没有任何慌张的情绪,甚至,她一家子从老到小,包括下人也都如此。 杜子峰不免有些汗颜,既太子殿下不想揭破身份,自己就跟碧青一样,当他是个平常人就成了,纠结个什么劲儿啊。 这么想着杜子峰平静了下来,碗里的面条吃了,就跟慕容湛告辞,领着人接着去收番薯了,一个县里的番薯呢,今儿一天可有的忙了。 碧 青也没怎么理会慕容湛,吃了饭就接着干活去了,冬月带着人收拾东西,沈定富指挥着小子开始往回拉东西,先拉零碎的,最后再把地头挑好的番薯拉回去,交代埋 到地窖的沙土里,这是姑娘吩咐的,说这么着能放,一两年都不坏,等吃的时候,刨出来放到日头地儿里晒两天,又甜又面,甭提多好吃了。 慕容湛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理会,还是小海低声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碧青才看见慕容湛主仆远去的背影儿,瞧方向估摸是奔着武陵源走了。 陆超小声道:“我见过他,他是太子殿下,爹在大牢的时候,我跟着娘给爹送饭的时候见过。” 碧青嘘的一声:“小点儿声儿,记着,他不说他是太子殿下,就不是。” 陆超眨眨眼:“可他明明就是啊。” 碧青笑了:“他是,可他不承认,咱们就只能装糊涂。” 小海道:“我知道了,这就是戏文里说的,什么微服出访对不对,太子殿下是来为民做主杀贪官来了。” 碧青拍了他一下,没好气的道:“叫你多看书,谁让你听戏去了,戏文里大都是胡说八道,禁不起推敲的。” 小海挠挠头:“不是杀贪官,太子殿下干嘛穿成这样,还跑到咱家的地头上刨番薯,不是太奇怪了吗。” 碧青道:“自古贵人多怪癖,没准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就喜欢刨番薯呢,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把活儿干完,家去洗澡,天太热,衣裳不知拿汗浸了几遍,都馊了。” 碧青一说,小海跟陆超也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忙着加紧干活,五亩番薯都刨出来堆在地头上,日头也快落下去了。 收 番薯也轮到了王家村,杜子峰本说先收碧青家的,别的村民也是这个意思,都知道王大郎家如今不在村子里住,还得的回武陵源,再说,偏了大郎家的荷叶茶,这点 儿方便算啥,往后还得指望着人家帮着种地呢。大郎家可不光番薯的产量高,那麦子也一样,同样的地,人家的收成硬是能翻一翻,这不服不行啊,所以,得跟着 学。 “ 杜子峰带着人,刚要把碧青家地头的番薯过称,桃花娘就过来了,伸手一拦道:”我说几位差爷,这官府收番薯,怎么也得有个章程吧,俺家男人是这个村的里长,俺家的地也最多,怎么也该头一个,怎么会轮上大郎家呢。” 那些衙差听了,颇有些不耐烦:“先收谁家的不一样,你男人是里长,更应该先让着别人,事事都出头拔尖儿,叫别人怎么看。” 桃 花娘却不依:“俺男人这个里长当的憋屈,当了还不如不当呢,没人大郎家本事,能靠上京里的贵人,又是打井,又是盖房,买卖做的大,银子赚了,还没忘了邀买 人心,如今,这个村谁还还拿俺家男人当回事儿啊,不都瞅着大郎家呢吗,一个个都恨不能往上巴结,虽说大郎家如今成了冀州府的富户,可这个村的里长还是俺家 男人,乡亲们不拿俺男人这个里长当回事儿,你们是官府里的差人,总得给俺男人这个面子,去年番薯就是从俺家收的,今年还得从俺家开始才成,要不然,俺就不 走了。” 说着,一屁股坐在大秤上,一副不讲理的坐地炮样儿,碧青倒是没想到,桃花娘会干出这样儿事来,早在打井的时候,两家就撕 破脸了,不过,自己要是在外头遇上桃花娘,还会主动打个招呼,叫一声婶子,说到底,两家没什么深仇大怨,当初王富贵家也算帮过自己,这点儿情面还是要讲 的。 可自己打招呼,桃花娘根本就不搭理,脖子一扭,当没看见,碧青也没当回事儿,终究得各过各家的日子,她怎么想,自己管不着,自己礼儿上不差就成了,这不是忍让,是礼数。 碧青始终念着当初那点儿好,不想跟桃花娘计较,可桃花娘今儿这事儿干的可有点儿缺心眼儿,这不是明摆着要把王家村的乡亲们都得罪了吗,而且,还说自己邀买人心,这话实在有些过分。 碧青正皱眉,碧兰不干了,跟桃花娘道:“邀买人心怎么了,你家也这么干啊 ,谁也没拦着不是,没得自己干不来,还嫉恨别人干好事儿的理儿。” 桃花娘一听更恼了,尖着嗓子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碧兰啊,哎呦,可是出息了,当年来我们这儿儿的时候,可是连街上的要饭花子都不如呢,如今是长了底气,这嗓门都高了。”说着嘀咕了一句:“还真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了啊,走到哪儿也是深州吃不饭的花子。” 本 来碧青没想跟她计较,可她这几句讽刺碧兰的话,可真让碧青动了真气,脸色一沉:“我敬你是长辈儿,叫你一声婶子,你要是口出恶言,侮辱我妹子,那可就对不 住了,既如此,我也跟你说,就算我妹子是深州的花子,也比你家强百倍,再说,花子怎么了,武陵源来的都是深州的乡亲,哪个没当过花子,现在谁家的日子都比 你家好过,你不是嫉恨我家事事站先儿么,今儿就站先了,来人,把她给我扯一边儿上去,别耽搁了咱家交番薯。” ☆、第64章 碧青家伺候的小子丫头,都是武陵源上的人家,谁不是深州来的啊,听见桃花娘说深州的花子,早绷不住了,这会让一见姑娘发话了,谁还客气,两个小子冲上来,一边儿一个拽住桃花娘就丢到了一边儿。 桃花娘之所以敢来闹,一个是因心里嫉恨,见不得碧青家比她家过得好,另一个也是知道大郎一家子都是厚道人,碧青就算有本事,可见了自己,不还是上赶着打招呼吗,所以才敢这么闹。 不想,碧青却叫人把她丢到一边儿,又是气又是恼,又是下不来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嚷嚷着,大郎家仗势欺人云云…… 这儿正闹着就见王富贵跑了过来,王富贵家的地多,今年第二茬儿庄稼,种的都是番薯,衙门都收了,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有了这些钱,小三娶媳妇儿的新房也就不用发愁了。 正琢摸着跟碧青问问怎么种麦子番薯,怎她家的收成就多呢,虽说如今跟大郎家生疏了,可毕竟以往的情份还摆在哪儿,大郎家的孩子见了自己,还是一口一口富贵叔的叫着。 如今可不是前两年,人家还能叫自己一声富贵叔,就说明人家有心,再说,自己那个婆娘还做了那么多不厚道的事儿,人家也没记恨,这份大度让自己还能说啥。 可自己的婆娘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死活要跟大郎家过不去,本来好好的两家,因为她生疏了,生疏就生疏吧,大郎家如今的体面,也不是自家能攀上的,可再生疏,好歹是一个村的乡亲,大郎家发达了,自己家也不吃亏,弄不好还能跟着沾点儿光。 王富贵还想跟碧青说说,看看能不能给小三儿找个事由儿,当一辈子猪倌有什么出息,如今大郎媳妇儿的买卖大,哪儿哪儿不用人,小三儿心灵儿,又跟王家二郎是从小玩起来的,怎么不比王兴近啊。 王兴也就给大郎家卖了一年力气,如今已经成了王家的大管事,手里管着二百多号人,上回自己去冀州府,正好瞧见他从柳泉居出来,旁边儿可都是穿绸裹缎的有钱人,一个个上赶着跟他说话儿,哪还是过去吃不上饭的穷小子。 王富贵见了王兴之后,才动了给小三找个事由的心思,这儿正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大郎家说说这事儿呢,他家小三倒先跑过来了:“爹,您快去瞅瞅,娘一听说衙门里的人先去收大郎嫂子家的番薯,就不干了,跑去人家低头上闹了。” 王小三跟着他娘嫂子妹子在大郎家旁边地里干活,他娘要过去闹,自己知道拦不住,忙跑来找他爹。 王富贵一听心都凉了,自己这儿正想着给小三找条出路呢,这婆娘就上赶着来坏事,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生怕这婆娘闹起来要惹大祸,忙不迭的跑了来,心里头急,也不看路,一只鞋跑丢了都不知道,满头大汗,狼狈非常。 桃 花娘一见自己男人来了,更来了神儿,哭的更响亮了:“你可来了,再不来,俺就叫大郎媳妇儿欺负死了……”一眼瞧见自己的三个儿子跟在后头,顿时有了底气, 指着刚那两个小子道:“就是他们,跟娘动的手,愣着干啥,还把这俩小子打一顿,给你娘出气,你们的亲娘可是让人欺负了啊……” 桃花娘话音未落,王富贵冲过来啪啪就是两巴掌:“你给我闭嘴,还嫌丢人丢的不够是不是,你不想做人,俺还得做呢。” 桃花娘给男人打懵了,愣怔一瞬,看了看周围的乡亲,觉着脸上下不来,又要大哭,王富贵也没客气,接着又是两巴掌:“俺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在这儿号丧,你要不想好好过日子,趁早滚回你娘家去,没得祸害的一家子都跟着你倒霉。” 跟两个儿子道:“还愣着干啥,还不把你娘弄家去,省的在这儿丢人现眼。” 王家老大老二的媳妇儿互相看了一眼,忙过去扶着婆婆家去了,心里也着实有些埋怨婆婆,如今村里跟王大郎家好的,都跟着沾了光,那日子过得,一天比着一天好,就自己家,这日子越过越回去了。 地 多有啥用啊,指望着收成也就混个肚儿圆罢了,就看人王青山家就知道,地最少,可瞧人现在,新房盖起来了,老大老二也娶了媳妇儿,老三是没娶,那是人家挑, 十里八乡多少人家,找了媒人过来,王青山家的门槛都快踩破了,可王兴娘就是不吐口,说儿子的主意大,爹娘管不了,一早就说了,得他自己瞧上的才成。 再 瞅自己家,当初嫁过来的时候,还是王家村最好过的人家,如今呢,连王青山家都比不上了,不是婆婆三天两头的跟王大郎家过不去,哪至于如此,就凭两家过去的 情份,怎么也比王青山家近吧。心里头有怨言,两个媳妇儿一路也不跟婆婆说话,只当没听见婆婆一边儿哭一边儿絮叨的话。 桃花娘给两个儿媳妇儿扶走,这场闹剧也算收场了,王富贵自觉丢了大人,都没好意思跟碧青说话,跟杜子峰道:“俺家的番薯最后一个收。”丢下这句就要走。 碧青忙跟小海陆超使了个眼色,两人多机灵,立马过来,一边儿一个扶着王富贵坐到板凳上:“富贵叔累了一天,您老先坐这儿歇会儿。”冬月端了碗荷叶茶过来,碧青接过亲手捧给王富贵:“富贵叔,您消消气,都是碧青的错儿。” 王富贵更是无地自容:“大郎媳妇儿,叔知道你是厚道人,不跟俺那混账婆娘计较,可叔不糊涂,你婶子做下的那些事儿,叔都没脸提,你没错,都是你婶子混账,你就看在叔的面儿上,别往心里去了。” 碧青道:“富贵叔这话就远了,长辈儿说点儿什么,我们当晚辈儿的,就该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今儿是碧青不对,您喝了这碗茶,就当碧青给您老赔罪了,您要是不喝,就是心里还怪罪碧青呢。” 王富贵忙接过喝了,站起来要走,碧青开口道:“富贵叔,桃花女婿的事儿,碧青帮不上忙,倒是小三儿,要是想找个事由,却不难,小三机灵,又会算账,等忙过这阵儿,让他去我家冀州府的铺子里吧,如今小五媳妇儿死了,哪儿正缺人手呢,有个自己人看着,我也能放心。” 王富贵愣了一下,老泪都快下来了,愧的不行:“大郎媳妇儿……叔啊,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碧青道:“您啥都不用说,我记着您当初待我的好呢。” 王富贵点点头:“嗯,那叔就啥都不说了,你放心,往后你婶子再不会找你闹了。”撂下话走了。 王小三兴奋的不行,给碧青鞠了躬:“大郎嫂子放心,俺一定好好干。”转身跑了。 冬月道:“姑娘的心太善了,他家这么闹,姑娘不计较还罢了,怎么还帮着他家的小子找事由。” 碧 青戳了她一下:“刚是听桃花娘说碧兰,我一时在气头上,才叫人把桃花娘丢到了一边儿,可后来想想,她再不对毕竟是长辈儿,当年也帮过我,虽如今不讲理,也 不该跟她计较的,更何况,就凭小三跟二郎的情份,这也不算什么事儿,外人在咱家找个事儿还不难呢,更何况小三儿,行了,别说这些了,快把东西收拾了,等番 薯秤完就该家去了,时候可不早了。” 冬月应一声,忙去收拾,定富早就把零碎的拉回去了,等着衙门里把番薯称好算了账就回武陵源。 今 年间河县的番薯多,衙门收的价儿比去年低一些,即便如此,也比种别的强太多了,自己家如今不指望着这个,碧青琢磨着,明年自家的地里种点儿别的,例如芝 麻,花生,棉花,这些家里都用的着,自己收的总比外头买的好,至于番薯,就在菜园子里种一些,够自家吃就成了,估摸今年过去番薯就该泛滥成灾了。等深州也 都种上番薯,自己就可以考虑建做粉条的作坊了。 爹娘跟婆婆,早跟着第一辆车回去了,不然,刚才桃花娘一闹,不定几位老人也要跟着生气,碧青琢磨,自己是不是心眼太小了,人都说自己气量大心善,只有碧青知道,自己是个最小心眼儿的。 当 初桃花娘哪几句看不起二郎的话,自己一直记着呢,所以对富贵叔一家也疏远了,其实就桃花娘糊涂,富贵叔还是明白的,小三跟他两个哥哥也不糊涂,就算杏果儿 有点儿个性,也是受了她娘的影响,自己实在不该太记仇,这人啊,树敌容易,多个朋友却难,若是周围都是恨自己的,有什么好处啊,所谓以德服人,其实颇有道 理。 碧青抬起头,日头缓缓从天际落下,红彤彤余晖的映着云层,不知不知觉已是彩霞满天,阔野里无遮无挡,绚烂的晚霞仿佛一直铺到了天际,美得惊心动魄。 碧青几乎沉浸其中,忽听旁边杜子峰的声音传来:“不知深州可有这般美丽的景色?” 碧青侧过头,不知何时杜子峰走了过来,就站在自己旁边不远,颀长的身影侵染在淡淡的余晖里,有种说不出的苍凉。 他实在不该苍凉,他该得意才是,七品知县能直升知府,这种三级跳的升迁速度,难道还不满意吗。 大概知道碧青想什么,杜子峰苦笑一声:“我只是有些困惑,朝升暮落人生苦短,一时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对不对罢了。” 碧青点点头,只要是人都有这种困惑,哪怕意志再坚定,也不可能无时无刻保持清醒,自己何尝不是,就在去年,自己还发愁怎么跟大郎过一辈子呢,可今年就迫不及待的盼着跟蛮牛相守,哪怕不说话只靠在蛮牛怀里也好,所以自己对未来的夫妻生活充满期待。 至于杜子峰,他自己的困惑,应该自己去解决,至于他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跟自己有什么干系,故此,碧青选择沉默。 杜子峰等了一会儿,不见碧青说话,不免有些失望,过了会儿又道:“你是深州人,比我清楚深州的境况,种活了番薯就能救深州百姓于水火吗?” 碧青本不想答言,可他这么直接问自己,也不好不理会,而且,深州毕竟是自己的家乡,她爹如今还心心念念着沈家的祖坟呢,正跟娘商量着,明年清明带着小海回去扫墓祭祖,顺便也瞧瞧家里的老房子怎么着了。 落叶归根,故土难离,这些情感刻在中国人的骨子里,永远不可能磨灭,自己之所以没这么深的感情,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是沈碧青,相比之下,对冀州的感情要比深州深厚的多。 碧青摇摇头:“番薯也需要水才能活,所以,认真说起来能救深州百姓的只有老天爷。” 无论水灾,旱灾,地震,瘟疫……在任何朝代都是大麻烦,哪怕科技已经相当发达的现代,也一样,更何况,这里是落后蔽塞的古代。 杜子峰叹了口气:“深州长年干旱少雨,若是真得老天爷眷顾,深州又怎会赤地千里,照你这么说,不是没救了吗,番薯种在地里,不能灌溉,也只是浪费了种苗而已,种不活庄稼,颗粒无收,深州的百姓用什么填饱肚子,若我能下雨就好了,一定在深州好好下几场雨。” 这想法太荒唐,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想想又觉有些不厚道,杜子峰之所以如此说,实在也是无奈之语,自己笑他却有些不妥。 为了补救,碧青决定把自己知道可能有用的告诉他,想到此,开口道:“下雨不可能,可以打井啊。” 杜子峰道:“这个我也想过,可深州大旱了好几年,若有水脉可寻,也不至于如此了。” 碧青挑眉:“你怎么知道没有水脉?” 碧青记得现代有个研究说,即使沙漠地带,深层地表下也有足够充沛的水源,更何况,深州虽旱却也有河,有树,不是老百姓饿极了,把树叶树皮都啃光了,也不会变得赤地千里,树能活就证明有水,这是常识。 杜子峰愣了一下:“难道真有水脉?” 碧青:“这个你要问专业人士,你不是认识看水脉的人吗 ,这件事交给他,应该容易的多,如果有水,多打几眼深水井,即便老天不下雨,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想起什么道:“别的地方我是不知道的,深州我家的院子里倒是有一眼井,直到我来冀州之前,那井里的水还没枯呢,不是那口井,我们一家子早没命了,那口井并不算深,由此可见,底下并非没有水脉,只看你找不找得到了。” 杜子峰眼睛一亮:“若果真如此就简单多了。” 碧青:“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打深水井可不容易,造价也高,即便打了井,若是一直不下雨,也解不了深州的旱情。” 杜子峰道:“这个我倒是看过一些书,书上记载多种树木,开辟河道引水,一可以灌溉,二可以增雨,以深州的地势,正可引白河之水,只要开了河道,引入白河之水,深州旱情应该可以缓解。” 碧青还真是有些佩服杜子峰了,作为一个古代人,解决大旱,没想到用和尚道士求雨,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更何况,他还能想到开辟河道引水,虽说是一项相当浩大的工程,但只要有这种想法,早晚都能实现。 碧青不得不承认,杜子峰虽功利,却也是个实干家,深州在他手里没准儿就能治理好,或许自己可以适当投资,买些地在手里屯着,如今深州的地,简直就是白给,这事儿回头跟崔九好好商量商量,不管干什么拉上崔九准没错。 崔九是皇子,有强大的皇家背景,又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兄弟,更妙的还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没有夺嫡之心,这样的合伙人安全而强大,做什么买卖都不怕。 越想碧青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心里琢磨,崔九这厮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事儿可得尽早干,干的越早,利润越大,如今买深州的地,就跟白捡一样啊。 这么想着,也没工夫理会杜子峰,把这儿交给定富盯着,自己跟杜子峰告辞。跳上车回武陵源了,想把旺儿叫过来问问,崔九到底跑哪儿去了,旺儿这个随从在武陵源,崔九想必不会跑太远。 杜子峰望着晃晃悠悠走远的牛车,不禁有些出神儿,半晌儿方转身,琢磨着,自己若真能升任深州知府,就把冀州府看水脉的好友拉过去。 不提这边儿杜子峰的打算,再说崔九,这些日子哪儿也没去,就在冀州城花天酒地呢,冀州没有含波楼,却有个噙香馆,是南边儿人开的,里头的姑娘也都是江南女子,吹拉弹唱无所不精,倒真是个消磨无聊时光的所在。 崔九在噙香馆泡了这些日子,其实早有些烦腻了,正巧旺儿派人送信儿说太子哥到了,就忙着回了武陵源。 慕容湛一见他浑身掩不住的脂粉味儿,就知道刚从女人堆里头来,不禁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崔九倒聪明,先一步道:“太子哥就别数落我了,往后再不去了,没意思的紧。” 慕容湛不禁仔细打量他片刻道:“你的亲事父皇已经下旨,已是无法更改了,若有可心的女子,可纳进府来,侧妃的名份还是不难的。” 侧 妃?崔九不禁苦笑:“太子哥快别提这事儿了,还侧妃呢,就是正妃,人家也瞧不上呢,算了,不提了,以后再说吧,反正我想好了,要是赫连如玉不找我的麻烦, 那就凑合着过,要是她不识趣,往后我就在冀州住着不回去了,让她自己一人在府里头折腾,我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这破罐子破摔的样儿,倒把慕容湛气乐了:“这人没娶进来呢,你怎么就知道不可心,没准你一见了就喜欢呢,再说,躲着也不是夫妻相处之道。” 崔九道:“太子哥您倒是会劝我,那弟弟问您,您可喜欢太子妃?” 太子道:“夫妻相处在于相互敬重,并非一时情爱。” 崔九撇撇嘴:“太子哥,您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我倒是觉得,夫妻相处就应该相亲相爱,俗话说至亲至近莫过夫妻,得过一辈子呢,要天天互相敬重着过日子,早晚得累死。” 正说着,忽听有歌声传来,仔细听了一会儿,慕容湛道:“调子虽有些古怪,曲词倒颇有韵味。” 崔九也听了一会儿道:“那丫头就认识银子,哪会唱什么曲儿啊。”说着叫旺儿搬梯子,直接上了房。 慕容湛也好奇的跟了上去,房顶不跟别人家一样竟是平的,且异常平整,没起二楼却盖了一个遮阳棚,周围砌了一圈护栏,靠边儿放着把长椅,坐在上面整个武陵源的景色尽收眼底。 硕果累累的桃林,以及不远村落里袅袅的炊烟,还有道上晃晃悠悠过来的牛车,牛车上坐着好几个人,歌声就是从车上传过来的。 碧 青本来不想唱,可架不住碧兰跟小海撺掇,可唱什么呢,唱打靶归来倒是挺应景,碧青又怕还得给仨小的,解释什么叫打靶,再说,那个歌也太过雄壮,不大适合这 会儿的氛围,就想起了,荷塘月色,于是就唱了起来:“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萤火虫点亮夜的星 光……” 唱了一遍,几个小的拍手叫好,非让她又唱一遍,碧青只又唱了一遍,眼瞅快到家了才道:“不能唱了,这里离着莲花山近,回头把狼招来可麻烦。”车上人哄的笑了起来。 牛车从坑边儿上过,没停下,小海跟陆超两个就蹦了下去,碧青忙道:“一身的汗,不赶紧家去洗澡,往哪儿疯跑去。” 小海拽着陆超喊了一句:“家里洗澡憋屈,我跟陆超找个大澡盆。”话音刚落,两人已经把衣裳脱了,一猛子扎坑里去了。 碧兰跟几个丫头忙捂着眼,碧兰呸一声:“不要脸,多大的小子了还光屁股洗澡。”嘴里这么说着,蒙着眼的手指却张的大大,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个劲儿往坑里瞄。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笑,碧兰脸都红了,车一停,也蹦下去跑了,碧青眨着眼看着冬月:“她害臊个什么劲儿啊。”车上的丫头笑了起来。 碧青洗了澡收拾妥当出来,就发现院里的大桌子边儿上,赫然坐着慕容湛跟崔九。 碧青喜欢在院子里吃饭,冬天自然不成,但是这时候却正好,立了秋天,也凉快了,尤其快近十五,一轮圆圆的明月挂在天上,落下的清辉比灯都亮,边赏月边吃饭甭提多美了,所以自从搬过来都是在院子里吃饭。 今儿回来的晚,爹娘跟婆婆都已吃过了,就没过来凑热闹,不过,这俩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也够烦人的,尤其太子殿下还在,这顿饭怎么吃。 崔九一见碧青的表情,就知道她想的什么,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以为在门上加了锁,我就过不来了啊,我有手有脚,难道不能爬墙头。” 碧青白了他一眼,心说,难道太子殿下也是爬墙头过来的,一想到这位一本正经的太子爷趴在墙头的情景,碧青就忍不住想乐。 崔九道:“不用想了,我大哥是走大门过来的。” 崔九这声大哥,碧青当没听见,反正太子殿下也不想自己当他是太子,要不然,也不会坐在这儿蹭饭了。 既然跑自己家来蹭饭,就得照自己的规矩来,招呼碧兰小海陆超坐下,叫冬月上饭,今儿熬鱼。 王家村坑里的鱼一条比一条肥,碧青叫人捞了好些,放到这边儿的坑里养着,吃的时候,直接抓了成。 大鲢鱼肉厚,不好进味儿,碧青就叫厨娘用毛酱慢慢煨,说是熬,应该算酱闷,满满一大盆酱闷鱼,炒一大碗藕,切一大碗酱肉,拉秧的小黄瓜,炝半盆,再烙一大摞荷叶饼,就着黍米粥,就是一顿简单丰盛的晚饭。 可惜,平常最喜欢吃鱼的碧兰却有些食不下咽,因为崔九一直想跟她说话,说一句还看看碧青。 碧青真想翻白眼,这种表现实在幼稚之极,大概也觉得弟弟的表现幼稚,太子殿下咳嗽了好几声,弄的旁边站着的苏全很是紧张。 碧青却发现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儿,就是每次崔九找碧兰说话的时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会被陆超岔开,而且,陆超今天也没坐在小海旁边儿,而是坐在了崔九跟碧兰中间儿。 碧兰没吃几口,就小声说了句:“我吃好了。”忙不迭的走了。 碧兰一说吃饱了,陆超跟小海也把手里的饼塞进嘴里,说了句:“吃饱。”跟在碧兰后头跑了。 自从碧青家搬到武陵源,陆超索性直接住了过来,上回陆超娘还说,这小子就是给碧青家养的。 碧青倒很喜欢陆超,人聪明,性子还稳,跟他比起来,小海就有些跳脱,二郎又太早慧,今儿之前,碧青从没把他跟碧兰搁在一块儿想过,今儿之后却不一样了。 年纪上说,陆超是比碧兰小,可也不过才小三岁罢了,俗话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吗,只要两个小人儿乐意,碧青举双手双脚赞同。 陆超别看小,可比崔九靠谱多了,又知根知底儿,自己眼前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最要紧,因为陆明钧的事儿,陆超这辈子都不可能考科举当官。 碧青可不想让妹妹嫁个当官的,当官的三年一任,不知在哪儿呢,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子,哪舍得好几年见不着啊,回头叫人欺负了怎么办?再说,如今自己也有些离不开碧青,有她管着账,可省大事了,要是嫁给别人,自然就不能再管娘家的买卖了,可嫁给陆超就不一样了。 以陆超的性子,将来就是个手艺人,也只能留在武陵源,如此,碧兰嫁给他,跟留在娘家有什么区别,还有,陆家老太太跟陆超的娘,都是性子和善的妇人,没那么多事儿,这么好的婆婆跟太婆婆往哪儿找去。 越 想越觉得这桩婚事可心,而且,瞧着陆超这小子也大有意思,就是不知道碧兰怎么想的,要不寻个机会问问她的意思,只碧兰点了头,陆家那边儿根本不用问,陆超 娘每次来都满嘴里夸碧兰能干,言语里已经透出了些意思,只不过,自己之前没往这上想,才忽略了,想必那婆媳俩早相中了碧兰,这才由着陆超住在这儿,意思是 近水楼台呢。 碧青琢摸着,要是把陆超跟碧兰的婚事定了,崔九就是再有歪心,也得收起来,堂堂皇子横是不能干出夺人之妻的事儿吧,过两天就把他支到深州去买地,等他回来,碧兰跟陆超的亲事都定了,他就是想使坏也来不及。这么想着嘴角都翘了起来。 崔九撂下碗,摸了摸肚子,噙香院那个厨子还说是什么扬州的名厨,做的菜没滋没味儿的,什么玩意啊,还敢要五两银子一桌席,简直徒有其名,就哄骗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吧。 忽瞥见碧青嘴角的笑,不禁道:“你笑什么?” 碧青咳嗽一声道:“我是想到了一个赚钱的买卖。” 一听买卖,崔九眼睛都亮了,如今他可是尝到了甜头,之前白当了皇子,手头一直有些拮据,瞧中什么玩意,想买了,还得琢磨怎么跟母后开口,要不,就得找太子哥借钱,可从今年开始,自己手里就没断了银子,相中了什么,想都不用想,直接掏钱就买,这种感觉忒他娘爽了。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当有钱人呢,这有钱人的日子,可比皇子滋润多了,狗屁的士农工商,依着自己,商应该排在第一位。 有了这种想法,自然是钱越多越好,所以,一听碧青这儿想起了买卖,就忙不迭问:“什么买卖?这回咱俩可得合伙,你甭想把爷甩了。” 慕容湛一口粥刚喝进嘴,差点儿就喷出来,急忙咽了下去,目光落在碧青身上,也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买卖 。 碧青看了慕容湛一眼,自己就算再没眼色,也知道深州的事儿不能当着这位太子爷说,如今朝廷正头疼深州大旱的事儿呢,太子殿下来间河县微服出访,说白了,也是为了深州,自己在这档口说要囤地发财,不是找倒霉吗。 想着咳嗽了一声道:“那个,这事儿回头细说,冬月,把桌子撤了上茶。” 冬月跟冬时俩人利落的撤了桌子,不一会儿捧了三个盖碗过来,崔九抿了一口,跟慕容湛道:“大哥,今儿我可是占了您的光,之前来可没这待遇,连口水都得自己倒去。” 碧青没说话,冬月却细声细气的道:“九爷上回来,可也是奴婢给您奉的茶。”意思是你说瞎话。 崔九翻了个白眼:“上次不算,你家姑娘有事儿求爷,对了,皇祖母的寿日可快到了,你那个桃子到底怎么着了,平常摘的那些就比往年的贡桃好了,爷不信你还能折腾出花来。” 碧青心说,就是要折腾出花来,问冬月:“今儿那些带字桃子可送过来了吗?” 冬月点头:“送了,姑娘吩咐天天送过来几个,让您瞧瞧的,刚奴婢出去的时候,沈管家还问奴婢,姑娘什么时候要瞧,就送过来。” 碧青点点头:“你去拿过来。” 冬月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提着一个小挎篮进来,上头盖着一层青翠的桃叶,碧青叫冬时点了明烛,放在桌上,拨开上头的桃叶,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一字排开。 崔 九嗤一声道:“有啥区别啊,还不……”话没说完就住了声儿,拿过桃子在烛火仔细端详半晌:“这,这上头的字是怎么弄上去的?莫非是描上去的不成。”说着用 力搓了搓:“竟真是长上去的,这个是恭,这个是祝,这几个又不一样了,不对,这些字凑起来竟然正好是恭祝太后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太子也拿起来看,喃喃的道:“果真是,莫非真是天降祥瑞。” 崔九直接蹦了起来指着碧青道 :“你,你快说是怎么弄出来的?我可不信什么天降祥瑞的鬼话。” 碧青道:“这有什么难的。”说着,从挎篮底下拽出几个桃袋扔给崔九,没好气的道:“自己看吧。” 崔九把桃袋对着烛火一看,不禁愕然,桃袋的正面正好是一个镂空的字,就是桃子上的字。 崔九愕然道:“就这么简单,把这个套上去,桃子上就能长出字来?” 碧青:“套着袋的地方颜色较浅,晒的地方就深,只要把桃袋套上几天,自然就会有字出来,就是你想让桃子长出一篇桃花源记来都成。” 崔九愣了半晌儿道:“爷服了,真服了,这种法子你都能想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把这样的桃子献给皇祖母当寿礼,肯定会震惊整个京城,然后,这些桃子可就不是一钱银子能买的了,可惜啊,这么赚钱买卖没自己的份,不过,她刚说的那个买卖是啥,回头得好好问问,这个机会可不能再放过了。 崔九如今算是知道了,只要跟着这丫头,根本就不用愁银子,这丫头随便转个念头,就能日进斗金。 慕容湛仍低声道:“这竟然不是祥瑞。” 崔九道:“什么祥瑞啊,大哥听这丫头说嘛,就是她为了赚钱想出来招儿罢了。” 慕容湛沉吟良久,忽正色看着碧青道:“若是把你那些种地的法子让司农司记录下来,推广给我大齐百姓,你可愿意?” 碧青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太子了,不能装糊涂了,碧青站起来跪在地上:“若能解我大齐百姓饥馁之苦,是民妇的造化,更是我王家一家的福气。” 太子站起来看着她,目光分外欣慰:“若我大齐多几个你这般深明大义之人,何愁盛世不至……”说着顿了顿,目光和缓温柔:“你可有什么要求?无论是你丈夫的官职还是奖银都可。” 碧青心说,就算蛮牛想当官,也是用他的军功名正言顺换来,这么着要来的官,算什么?至于银子,自己根本就不缺银子好伐。 想到此,便道:“利国利民之事,本就是民妇应该做的,哪敢要什么赏赐,若太子爷下爱,能不能赐民妇家一块匾,也好教导后世子孙……” ☆、第65章 碧青笑眯眯的望着门楼子上偌大的牌匾,上面是太子殿下亲题的四个大字,积善之家,果然是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写的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现在是太子,将来登基了可就是皇上,这块匾就变成了御笔亲题,值大了。 崔九摇着扇子过来,抬头看了一眼,撇撇嘴:“就四个字,你都看多少天了,至于吗,回头爷得空给你写一摞,你乐意挂哪儿挂哪儿。” 碧青不屑的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写一车也是废纸,歇着你的吧。” 崔九不干了:“你这是什么话,我跟太子哥的书法可是师承一门,虽说不如太子哥写得好,也不差多少,别人求着爷写,爷都不见得赏脸呢。” 碧青翻了个白眼,心说,字再好有什么用,师傅的书法可是大齐数一数二的,真要是追求好,用得着这么费劲吗,值就值在题字人的身份上了,算了,跟这小子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这小子如今满脑子都是银子。 果然,崔九道:“太子哥都走了,你上回提的那个买卖。该跟爷说道说道了吧。” 碧青迈脚往里走,崔九忙跟了进去,到了碧青院里坐下,崔九急不可待的道:“你倒是说啊,这是要急死我啊。” 碧青倒是不着急,喝了口冬月送上来的茶,才道:“我先问你一件事,杜子峰任期将满,下一任你可知道去哪儿?” 崔九一听脸就沉了,瞪着她:“你还真惦记姓杜的啊,你一个有夫之妇,惦记别的男人,这简直是水性杨花知不知道。” 碧 青懒得搭理他:“你说不说,不说拉倒。”站起来要进屋,崔九忙道:“说,我说,也不知姓杜的小子交了什么好运,有你这么个红颜知己,费尽心思的帮他,太子 哥对姓杜的很欣赏,说他有大才,说会在父皇跟前保举他任深州知府,姓杜的小子,这回可是三级跳,从一个七品芝麻官直接蹦到了五品知府,撞大运了。” 碧青道:“你只看到了他升官,怎么不想想深州的烂摊子,连年大旱,赤地千里,皇上都下了罪己诏,深州前两任知府可是都给皇上杀头示众了,这时候谁去深州当知府,岂不是取死之道吗。” 崔九挠挠头:“依你这么说,姓杜小子不是交好运是倒大霉了?” 碧青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搁别人或许是倒大霉,可对于他,弄不好就是一条通天之路。” 崔九:“你这越说我越糊涂了,到底是倒霉还是不倒霉?你就跟我说明白话儿成不成,拐弯抹角的谁听得明白啊。” 碧青叹了口气:“亏你生在帝王家,难道不明白凶险跟好处总是相辅相成的,越凶险得的好处才会越大,正因为别人不敢去深州当知府,杜子峰去了,若能治理好深州,你想想,你父皇会如何?” 崔九道:“我父皇肯定觉得姓杜的是举世难寻的奇才,治国安邦的良臣呗,然后,这小子就一路飞黄腾达,估摸比他爹也不再以下。” 碧青道:“所以说,凶险就是机遇,能立于高处的总是极少数人,有时候,能力之外也是需要赌一把的,说穿了,官场就是赌场。” 崔九道:“让你这么一说,我大齐的官儿都成赌徒了?” 碧青:“难道不是吗?” 崔九想了想,不得不点头:“你不说我没觉得,你这一说,还真是有些道理,对了,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咱不说赚钱的买卖吗?” 碧青道:“所以,咱们也得跟着杜子峰赌一把,赌赢了一本万利,赚他一个盆满钵满,赌输了,也不过当白扔了几个钱。” 崔九抓耳挠腮的:“你快说,到底怎么个赌法?” 碧青道:“深州连着闹了数年旱灾,百姓民不聊生,除了饿死的,大多数灾民都跑了出来,现在深州的地简直就跟白捡一样,若我们此时买在手里,将来升值,岂不是赚了一大笔。” 崔九听完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是想银子想疯了吧,深州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地都旱的拔裂儿了,人都活不了,往外跑,咱去买了地干啥啊,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碧青瞪着他:“你懂不懂什么叫捡便宜押宝啊,深州的地现在是一文不值,以后解决了旱灾,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难道还会一文不值?你这种榆木疙瘩脑袋做什么买卖啊,回京当你的皇子吃喝玩乐要紧。”说着站起来进屋了。 崔 九对碧青口出恶言倒不以为意,反正,从一开始这丫头嘴里就没说过自己什么好话,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这丫头可是贼精贼精的,哪会做赔本买卖啊,既然她说这买 卖能赚,那就一定成,再说,深州如今的地根本就不值钱,就算买上一千顷,也使不了几个银子,以他们如今的财力,实在不叫个事儿。 想明白了,忙跟了进去,碧青根本就没进里屋,就在堂屋等着他呢,一见他进来没好气的道:“你怎么还没走?” 崔九嘿嘿一笑:“我说你如今这脾气,可是越发大了,我不就有些不明白吗,你跟我好好说不得了,至于扭头走吗。” 碧青:“这买卖本来我一人也能干,不是你哭着喊着要跟我合伙,我才懒得跟你说呢,你不干正好,赶明儿赚了大钱,你别眼热。” 崔九忙道:“我也没说不干啊,成,你就说,咱这事儿怎么干吧,深州的地可多了,就算咱手里有钱,也不能瞎买不是,怎么也得有个章程。” 碧青却道:“深州大旱数年,难道朝廷就没想过开渠引水?” 崔 九:“自然想过,可开渠引水也得有人才成啊,深州如今都没人了,谁来挖渠,难道要把别的州府老百姓弄过去不成,更何况,开渠引水可不是小工程,没有百十来 万银子就甭想,咱们跟南蛮子打了五年仗,国库里差不多打空了,不瞒你说,我母后跟嫔妃们平常的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这两年刚缓了些,北胡又蠢蠢欲动, 这当口,你觉着我父皇会动用百万两银子在深州开渠吗,深州不过一个州,若是北胡铁骑侵入中原腹地,那可是灭国之祸。” 碧青倒颇有些意外的道:“原来你也不蠢吗。” 崔九脑袋扬了起来:“那是,爷好歹也是大齐皇子啊,这点儿事儿还是知道的。” 碧青道:“若想解决深州大旱,不开渠是不成的,而且,我相信,杜大人一定有法子,过两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你要回京拜寿的对不对?” 崔九道:“爷不回京拜寿,你山坡上那些费心思种出来的桃子,卖给谁去?先说好,爷这个忙可不能白帮,从今儿往后,爷再来摘桃子,不许管爷收钱,上回那几筐桃,沈定山可是找爷要了十两银子呢。” 碧青道:“那是你,换个人试试,十两银子,一筐都别想买走,再说,你要是自己吃自然不怕,可你呢,跑到京城到处乱送,我这桃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给你这么白送出去,赚谁去啊。” 崔九摸了摸鼻子:“我以后不送人不就得了,小气劲儿的,你接着说,还想让爷办什么事儿,跟深州的买卖有啥干系?” 碧青道:“你去扫听扫听,深州开渠引水的图纸,最好画一份,叫人送过来,回头我圈了地方给你,你去深州照着我圈的买就成。” 崔九也不傻,碧青一说就明白了,担心的道:“爷可跟你先说好,即便有图,也开不了渠,至少近几年不可能,国库里没银子,有银子也得备着跟打北胡呢,不可能干这个。” 碧青道:“你就照我说的买了,剩下等着分银子就成,哪这么多废话。” 崔九道:“爷说不过你,随便吧,爷今儿过来就是辞行的,一会儿就回京,你那个桃子是我捎走,还是叫人送过去。” 碧青道:“太后寿辰还有几天呢,你先回去,等近了,我叫沈定山跑一趟就是了。” 崔九点点头,站起来走了,到了门口忽的回头道:“恭喜了,过年的时候,不知爷来不来的了,这里先给你道一声喜,省的你说爷失了礼数。”撂下话快步走了。 碧青怔了半晌儿,才想明白他是恭喜自己跟大郎圆房的事儿呢,忽想起过年的时候,貌似他也该迎娶将军府的千金了,自然不能来冀州,这才提前恭喜自己。 冬月道:“其实九皇子人挺好的,就是嘴巴坏。” 碧青嗤一声:“好什么,就一声恭喜就把我打发了,想什么呢,回头我就给他大郎写信,叫大郎找他要贺礼,别人就算了,他这份绝不能少。”冬月扑哧一声笑了。 碧青想起陆超,站起来往碧兰院里来了,碧兰的院子小,但很精巧,碧兰喜欢花,碧青就叫人栽了两颗海棠,是直接移过来的成树,栽上就活了,到明年开春一开花,这小院就漂亮多了。 碧青进来的时候,碧兰的丫头夏半正在扫院子,院子里漫了青砖,扫也不过是扫地上落得树叶。 见碧青来了,夏半忙把扫帚放到一边儿蹲身行礼:“大姑娘。” 家里的丫头小子没进来的时候,碧青都琢磨定些什么规矩,自己虽不把他们当下人看,但人多了,总要有个规矩束缚才行,要是没规矩,以后有得乱了。 可自己想了半天,也无处着手,碧青发现自己不善搞这些,最后,这些丫头的规矩礼节都是江婆婆特意过来教的,外头的小子交给了江伯,不过三天就变得井然有序,这时候就能看出世家大族的厉害之处了。 夏半一行礼,里头碧兰就听见了忙丢开手里的账本子跑了出来,圈着碧青的胳膊道:“姐,您今儿怎么这么闲,快着进屋坐,夏至,快给我姐倒茶。” 夏至脆生的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端了两杯茶过来,碧青在炕上坐下,见炕桌上满满一大摞账本,不禁有些愧疚:“回头姐再找个人帮你,账太多,要累坏了你。” 碧兰摇摇头道:“看点儿账算什么累活儿啊,这是快到年根儿底下了,有些忙,平常日子,省事的多呢,再说,下头的账都有账房先生,算好了才归拢上来,我只不过是算咱家的总账,不费什么事儿,不过,姐,今年咱家这个年可是不折不扣的丰年呢。” 碧青见她两眼发亮,不禁好笑,冬月知道姐俩有话说,奉了茶就把碧兰的两个丫头扯到外头说话去了,屋里只剩下碧青碧兰姐俩。 碧青索性单刀直入:“碧兰,你可喜欢九皇子?” 碧兰一愣,脸腾就红了,碧青心都凉了,她就怕碧兰喜欢崔九,要是妹妹执意要跟着崔九,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要棒打鸳鸯,这种事儿自己真做不出来,莫非要眼睁睁看着她妹子跳进火坑。 却听碧兰小声道:“姐,您问这个做什么?” 碧 青不免有些急:“你不是真喜欢他吧,姐跟你说,崔九可不是什么好人,尤其女人这方面烂的简直没救了,不说早定了王妃,就是京里的青楼里也养着个相好的呢, 前些日子还在冀州的噙香院里荒唐了好一阵,那噙香院的头牌花魁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崔九的身份,如今到处宣扬,弄得整个冀州府都是他们这点儿风流韵事。” 碧青还要说什么,却听碧兰道:“姐,我不喜欢他。” 碧青还有不信:“真的?” 碧兰点点头:“真的,姐,我不小了,早该懂事了,却总是让姐担心,实在不该,碧兰也明白,齐大非偶的道理,更何况,我也不是真的喜欢他。” 碧青终于松了口气:“其实这些都是你的私事,姐不该干涉,可姐一想到你跟小海小时候吃的苦,就恨不能你们往后都能顺顺当当的过日子,皇家是个是非窝,不能沾,里头的男人一个赛一个的狠 ,女人一个比一个毒,沾上了不死也得扒层皮,姐是怕你吃大亏。” 碧 兰脑袋靠在碧青怀里:“姐,有时候我还会想起前几年在沈家村的事儿,一想起来就怕,挨饿还在其次,哪种没有盼头的日子,叫人怕的不行,姐走了之后,我跟弟 弟天天坐在门口,盯着村口望,也不知道等什么呢,直到小五哥赶着牛车来给咱家送粮食,我才明白,我跟弟弟等着姐呢,仿佛知道姐能回去救我们似的,姐说怪不 怪?” 碧青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想了,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往后咱们过得比谁都好,姐保证。” 碧兰点点头:“我知道呢,我心里知道,只要有姐,什么都不用怕,姐会把一切都帮我安置好的。” 碧青叹了口气:“可有些事还是要你愿意才行,例如终身大事。” 碧兰小声道:“终生大事我也听姐的,只要姐说那个人好,就一定好。” 碧青松了口气:“那姐可真帮你定了,不合心可别怨姐。” 碧兰愣了一下,从碧青怀里出来呐呐的道:“我还小呢。” 碧青:“不小了,过了年就十四了,再说,也不让你现在就成亲,姐是想着先定下。” 碧兰低下头,半天道:“姐说的是谁?” 碧 青:“姐瞧着陆超合适,虽说比你小些,却性子好,知根知底,他家的长辈儿你也常见,都是宽和良善之人,最重要的是,你嫁了陆超,就不用离娘家太远,陆家就 在武陵源,到你成亲的时候,姐再给你陪送一栋新宅,也在这儿,你乐意住婆家也成,小两口自己住也成,回娘家来也方便,姐怕你给人欺负,不想你嫁太远,想来 想去陆家最合适,姐是这么想的,你要是不乐意,咱就再选别人,这男的还不有的是,多选几个总能选出可心的来。” 碧兰脸红的不行,半晌儿低声道:“我,我也没说不乐意……” 碧青:“这么说,你是应了。” 碧兰捂着脸:“姐干嘛问人家这个,人家不知道啦。” 青笑了起来:“好,好,你不知道,姐可知道了,这就找个妥帖的人去商量此事。”说着站起来走了。 碧兰等姐走远了,才把手从脸上放下来,一想起陆超那个小胖墩儿,脸就发烫,忙去外屋的水盆里洗了把脸,方觉好些。 碧兰也不是傻子,陆超这些日子天天往自己跟前凑合,她哪会不知道,尤其上回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自己跟九皇子中间儿,九皇子跟自己说一句话,他就岔过去,明显就是捣蛋呢。 就像姐说的,虽然小胖墩年纪小,可性子却稳,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话做事儿都很稳妥,还会做乱七八糟的玩意。 想起什么,从床柜最底下拿出一只蝴蝶来,木头做的,翅膀上精心描摹的花纹,好看极了,肚子底下的绳子一拉,蝴蝶翅膀就忽闪忽闪的,仿佛真要飞起来一般。 这是前些日子小胖墩塞给自己的,不知道听见谁说自己最喜欢蝴蝶,就做了一个,想到他做这个时候,没准想着自己,碧兰就忍不住脸红。 忽 听外头响动,忙把蝴蝶塞到褥子底下,夏至进来,瞄了一眼抿着嘴笑道:“姑娘就别藏了,那个蝴蝶,您哪天不是拿出来看几回呢,奴婢也不是外人,您看就看呗, 奴婢还能笑话您不成,更何况,听大姑娘的意思,往后您也不用如此了,陆公子成了咱们姑爷,这样的东西还不有的是。” 碧兰脸红的不行,扯着她捶了两下:“叫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哪来的什么姑爷……” 夏至咯咯笑着挣开道:“陆公子天天拽着少爷往咱这院子跑,那心思早摆在面儿上了,姑娘也不用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都是该着的。”说完见碧兰跳起来要抓她,一溜烟跑了。 碧青心里的大石头没了,脚步都觉轻快了不少,琢磨着这事儿还得劳烦王大娘,王大娘跟陆家住隔邻,两家常有走动,虽说猜着陆家的意思,毕竟这事儿没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得先让王大娘去探探陆家的口风。 故此,这天晚上刚吃了晚上饭,王大娘就去陆家串门子了,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话儿才走,等她走了,陆超娘跟婆婆道:“娘,您可听见王大娘的话了,您说是啥意思?” 老太太笑道:“还能是啥意思,咱家小子的亲事成了,赶紧着,找人叫明钧家来,说有大事商量。” 陆超娘道:“相公如今正在普惠寺的工地上呢,那是正经事,叫回来不妥当吧。” 老 太太道:“你糊涂啊,这才是正经事儿呢,再说,也耽误不了多会儿功夫,这门亲事成了可是超哥儿的造化,别说咱家如今是罪臣,就是之前在京里的时候,想攀这 门亲事也难啊,王家虽看上去是庄户人家,可你仔细想想,却极体面,最要紧,这一家子都是善心人,碧兰这丫头又如此能干,不是明钧贬官儿来了武陵源,这样的 好闺女那轮的上咱家啊,快着叫人去,这事儿得尽早定下来才成。”陆超娘忙遣人去冀州府找丈夫家来。 碧兰跟陆超这桩亲事异常顺利,两家都乐意,两个小的瞧着也颇有些意思,陆明钧找了杜子峰做这个大媒,也是看重这桩亲事的意思,过了定,在柳泉居摆了几桌酒,亲事就算定下来,陆超也依依不舍的搬回家去了。 这里的习俗是,定了亲就得避嫌,不过碧青没太多讲究,虽说陆超搬家去了,可有事没事儿的,还是泡在这边儿,那边陆家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他,碧青更是不管,恨不能两人能提前相处谈谈恋爱,将来成婚也顺理成章。 故此,陆超有事儿没事儿的就跟碧兰凑到一处,碧兰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常得下去查账什么的,以前碧兰出去,都是陆超拽着小海跟着,现在依然是,只不过以前陆超总跟小海在一块儿,现在变成陆超总跟碧兰在一处说话。 两人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见两边大人不管,干脆就放开了,反正名份都定了,在一块儿说话怕什么。 每每碧青看到这俩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跟大郎,也不知那头蛮牛怎么样了,因为秀娘出事,走的时候太匆忙,自己给他布置的课业,不知学的如何了? 这么想着,便提笔写了封信,正好定山要去京城送桃子,就叫他捎了过去,顺便给大郎捎了几件冬衣。 冬衣是婆婆做的,自己做了两双手套,比着现代露指头那种样式做的,找人买了块软牛皮,一点一点缝起来的,针脚还算过得去眼儿。 想着蛮牛大冬天的在外头拉弓射箭,就替他冻得慌,还有一见重要的是,过了年自己就该看看帮他准备些出门打仗的东西了,北胡苦寒,冰天雪地的,怎么也得想法子给他保暖。 碧青能想到的就是睡袋,登山露营的必要装备,不能用棉花,得用轻便保暖的羽绒,就是鸭绒的来源有些麻烦,因为灰包蛋跟咸鸭蛋的畅销,以至于如今冀州府很多村子都开始养鸭子,只不过,人家养鸭子是为了下蛋,没谁乐意宰了的,不宰鸭子,自家往哪儿收这么多鸭绒去啊。 既然做了睡袋,就不能只做一个,战场上讲究的是同进退,就大郎一个活着也没用,得大家伙一起活着,才有可能打胜了,胜了,蛮牛才能全须全影儿的回来跟自己过日子。 碧青考虑是不是回头去一趟柳泉居,教给老掌柜几个鸭子的菜,尤其烤鸭,只要柳泉居卖上了烤鸭,冀州府的馆子就都会卖,都卖了,自己就不愁鸭绒了。 想到此,碧青觉得自己这个媳妇儿当得真是称职极了,连这种事儿都的替蛮牛想着,回头等他家来,得好好的表表功。 对于大郎这种男人的脾性,碧青早就摸清了,蔫不出溜的为他干了什么事儿,没用,得跟他说,表了功,他才会记住,然后心存感激,然后,就更加疼自己了。 至于怎么疼,碧青脸一红,想起大郎在自己身上又啃又咬的样儿,整个身子都是热烘烘的,仿佛发烧了一般,也不知蛮牛想没想自己,怎么想? 大郎这么直接的汉子,还能怎么想,想媳妇儿就是想那事儿呗,以前没跟小媳妇儿睡过还不觉得,自从搂着小媳妇儿睡了些日子,再变成孤家寡人,可就真有些受不了了。 只要一躺下,不用闭眼小媳妇儿的影儿都在眼前晃,那白净的小脸儿,滑溜溜的身子,红润润的小嘴,细软的腰肢……就算小媳妇儿那双小脚也生的格外好看,还有胸前两团软乎乎的肉团…… 大郎想着,就觉嗓子眼干的很,这都秋天了,仍热的他浑身难受,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起来,蹦到地上穿鞋。 旁边的安大牛揉揉眼:“我说,你大晚上的干啥去啊,外头黑灯瞎火的。” 大郎瓮声瓮气的道:“俺热的难受,去井台上冲个凉水澡。”撂下话就没影儿了。 安大牛眨眨眼,推了常六一下:“俺没听错吧,这可都几儿了,入了夜,外头冷的都打哆嗦,大郎竟还觉得热。” 常 六道:“他那不是热,是燥,想媳妇儿想的,他跟咱俩不一样,咱俩孩儿都有了,家里的黄脸婆,早抱的不想抱了,大郎这还没圆房呢,他媳妇儿又在京里住了些日 子,两口子短不了腻乎,再说,就大郎那鲜嫩的小媳妇儿,别说他想,我看着都眼馋,那肉皮细粉的,一掐一嘟噜水儿,要是我也有这么个小媳妇儿,我也宝贝疙瘩 似的搁嘴里头含着,大郎这正在劲儿头上呢,不想才怪。” 安大牛道:“你这话可别让大郎听见,回头这家伙蛮劲儿上来,揍不死你。” 常六嘿嘿一笑:“咱就这么说说罢了,一个营里头混的,就是兄弟,惦记兄弟媳妇儿还是人吗,再说,大郎那媳妇儿是咱这种人能惦记上的吗,不瞒你说,到这会儿,我都没想明白,大郎媳妇儿瞧上大郎哪儿了,就人那本事,攀上个世家公子也不叫啥难事啊。” 安 大牛道:“这就是姻缘啊,月老一早就配好的了,哪是你随便就能挑拣的,就说我哪婆娘吧,一见面我就知道她是我媳妇儿,当初去南边打仗走的时候,我就跟她 说,等着我家来过好日子,这一等就是五年,我是活着回来了,我媳妇儿却还在家守活寡,我想好了,这回去北胡要是能活着回来,就不当兵了,家去守着老婆孩 子,这年头哪有比老婆孩子热炕头更熨帖的日子呢。” 常六沉默半晌儿道:“大牛,听说冀州府普惠寺的香火灵验,等过年咱去冀州府喝大郎喜酒的时候,去一趟呗,咱也诚心的拜拜佛,请个平安符挂脖子上,叫佛祖也保佑着咱活着回来。” 大牛点点头:“是啊,我也听说哪个庙里的佛爷灵,咱这次好好的磕几个头,不求别的,留咱一条命就成,只不过,听说去普惠寺拜佛的人多,也不知咱挨不挨的上个。” 大郎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开口道:“俺媳妇儿跟普惠寺的方丈大师相熟,到时候,叫俺媳妇儿垫句话儿就成。” 常六蹭一下坐起来,揪着大郎的脖领子道:“大郎,这事关佛爷,可不能瞎胡说,普惠寺的方丈是得道高僧,你媳妇儿才多大,怎会跟这样的高僧相熟。” 大郎挠挠头:“俺也不知道,听二郎说,俺媳妇儿仿佛跟普惠寺的方丈,好像做了啥买卖……” 安大牛拍了拍常六:“睡吧,大郎这是烧糊涂了,满嘴胡说呢。”常六也松开大郎躺下,侧过身,不搭理大郎了,认准了大郎胡说呢。大郎挠挠头,心说,俺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转过天儿,刚过了晌午,骁骑营门口轮值站岗的过来告诉大郎外头有人找他,大郎还纳闷呢,出来见一辆马车前站着个脸生的汉子。 大郎不大记人,跟沈定山也就当年去沈家村接老丈人一家的时候,见过一回,这一晃几年了,哪还记得。 再说,沈定山也跟那时候大不一样了,那时候饿的人都脱了形,穿的比要饭的强不了多少,又黑又瘦,如今沈定山可是桃林的大管事,那一百多亩桃林都归他管着,接人待物早就历练出来了,即便一身青布衣裳穿在他身上,也颇为体面,大郎哪儿认得出。 不过,沈定山倒是认得大郎,一见大郎出来忙躬身道:“姑爷安好。” 大郎一愣:“你是?” 沈定山道:“姑爷不认识俺了,俺是沈定山,当初跟着姑爷一路从深州来冀州的,如今在桃林当管事,这次进京是姑娘遣俺过来送桃子的,顺便给姑爷捎了封信。” 大郎还是没想起来沈定山是谁,不过一听有小媳妇儿的信,忙道:“信呢?快给俺。” 沈 定山从怀里把信拿出来,大郎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封皮上有大郎亲启,是小媳妇儿的字,刚要拆开,想了想不妥,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才道:“麻烦你跑这一躺 了,家里咋样了?有啥事不?俺媳妇儿好不好?俺媳妇儿跟小五那媳妇儿最是要好,小五媳妇儿没了,不定多伤心呢。” 沈定山道:“小五媳妇儿没的时候,姑娘是伤心了好些日子,还在普惠寺住了几天,后来就好多了,家里人都好,就是二姑娘定了亲事。” 大郎一愣:“碧兰定婆家了?她还小呢,怎么就定了亲?” 沈定山道:“是大姑娘做主定的,不是外人,是普惠寺陆大管事家的小少爷,姑娘说知根知底,比外头的强,知县杜大人做的大媒,先定下,等过几年才过门。” 大郎记得小媳妇儿说过陆家来着,仿佛是什么罪臣,没记住,算了,不想了,反正小媳妇儿定下的,就不会错,他这小媳妇儿最护犊子,不会委屈了小姨的。 沈定山留下两筐桃子,一包袱衣裳,就走了,沈定山的马车刚走,门口几个站岗的一阵风就扑了过来,一眨眼的功夫,地上的两筐桃就没了。 听见信儿赶过来的大牛跟常六连根儿桃毛都没落着,后悔的什么似的,早知道就跟大郎一块出来了。 大郎倒是不以为意,这些桃家里有的是,哪怕不回家,自己要是想吃,贵伯哪儿也有,他现在急不可待的想看看小媳妇儿信里写了什么?如今自己认识了不少字,应该不用崔九念了。 想着,没回住处,而是跑到营区边儿上一个僻静处,靠着大树坐下,把怀里的信小心的拿出来,拆开,有些费劲的念着…… 碧青怕自己写了生僻的字大郎不认识,信写的极简单,就是问他北胡志坚持背了没?那本兵书看了多少?还有告诉了他一些家里的事儿。 碧青一般不跟大郎说买卖上的事,知道跟他说了也没用,就跟他说家里的日常琐事,例如,今年的番薯收了多少斤?麦子种上了长得如何?明年打算种些什么?家里又添了几个小猪仔儿?坑里养的大鲢鱼有多大了等等…… 最后,还把自己如何给他缝手套说了一遍,怎么费劲的找软皮子,缝的时候,手指头上扎了几个眼儿…… 大郎看着心里都疼的慌,虽说觉得小媳妇儿信里没说想自己,有些不爽,可看在手套的份上,大郎决定不计较了,从包袱里翻出手套,套在手上,对着树叶间隙落下的秋阳照了又照,心里别提多美了…… ☆、第66章 过了小年就数着日子过年了,家家户户都不得闲儿,武陵源更是分外热闹,深州的灾民们,去年来的时候还愁呢,愁一家子的嚼谷,愁往后的生计,虽说得了安置,可谁知道能不能长久。 今年可不一样了,住进了新房,还在武陵源落了户,手里有存项,心里就有底,这个年过起来才有滋味儿。 更何况,今年武陵源还有一件大喜事儿,庄稼人嘴拙,可心里什么都记着呢,比谁都明白,没有碧青就没有如今的好日子,赶上大郎跟碧青圆房的事儿,就成了武陵源头一等的大事,甚至,比过年还大。 家家户户从老到小都做了一身新衣裳,预备着到时候过来贺喜,就算最抠门的,也没说在这上头省的,新衣裳做好,妥帖的收起来,就开始琢磨贺礼。 碧青倒没想办多大,不过就是圆房,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可她婆婆跟爹娘都不干,还有她师傅,老爷子一迭声说:“成亲是大事,不可轻忽。” 几位老人拍板了,下头的也都跟着附和,平常碧青说一句没有不听的,唯独这件事,她说什么都没用,所有人都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嘴里应着,背过去该干嘛还干嘛。 把这点儿事儿折腾的整个武陵源都不消停,碧青婆婆更是早就发了话,当天家里摆流水席,叫村民们得空的都来喝一杯喜酒。 为了这个特意把个闲院子收拾出来,搭起大灶,请了柳泉居的大师傅过来掌勺,不止他一个,冀州府有名儿的厨子请了好几个,食材也源源不断的送到了武陵源,家里每天进进出出的都是人,几乎所有人都忙的脚丫子不在鞋上,唯一闲着没事儿干的就是碧青。 过了小年,没等大郎家来,碧青就让师傅拖去了冀州府的崔家老宅,不知几位老人怎么商量的,反正,碧青得从冀州崔家的老宅这儿嫁出去。 她跟师傅说自己早就嫁过了,老爷子眼睛一瞪:“谁家娶媳妇儿没有三媒六聘,尤其,还是老夫的弟子,以前的不作数,这回才算。” 老爷子一句话,碧青就只有听着的份儿,在这上头,几位老人出奇的固执,碧青就是觉得麻烦,而且,明明大郎已经家来了,却连一面都不能见,这叫什么事儿啊 。 想着,不禁往窗户外望了望,刚望了一眼,额头就挨了一记:“丫头看什么呢,该你走了。” 碧青摸着额头,嘟嘟嘴:“还走什么啊,您老又赢了。” 自从碧青教会了老爷子下五子棋,老爷子算有消遣的了,没事儿就拽着她下棋,老爷子摇摇头:“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想着,那傻小子傻归傻,倒是个有傻福。” 碧青不乐意了:“瞧您老说的,大郎哪儿傻了。” 老爷子颇不给面子:“我瞧着哪儿都傻,也就你这丫头瞅着顺眼。” 碧青笑了:“夫妻吗,瞅着不顺眼,岂不坏了。” 见桌上的水滚了,开始泡茶,崔家根儿上就是冀州府人氏,后来才搬去了京城,这栋宅子是崔家的祖宅,怎么也有一百多年了吧,维护的相当完好,即使修缮了无数次,仍然保存住了原来的风格,墙上的砖雕都异常完整。 碧青刚来的时候,好好逛了一圈,对这种保存完好的百年老宅颇有兴趣,主人不在,老宅里依旧有仆人打理着,碧青估计是崔家给老爷子预备的,想老爷子什么时候回来,就有伺候的人,所以,她跟师傅搬进来就住,很是方便。 只不过,江婆婆依旧不满意,自打搬进来就开始指挥着仆人收拾打扫,大红绸子挂的到处都是,连院子里的树也让丫头扎了仿真的树叶跟花,用线绑在了树枝上,远远看去就跟真的一般。 碧青把冲好茶递了过去,老爷子接过抿了一口道:“如今喝惯了麦子茶,倒不怎么喜欢这些了。” 碧青笑道:“师傅,这喝什么也得应景儿才成,这里不是武陵源,要是拿大碗喝麦子茶可不合适。” 说着,叫冬月把窗户打开,屋里通了地龙,又烧了两个炭火盆子,有些热,再说,炭火盆子这个东西,碧青实在怕,暖和是暖和了,回头命没了不值当,反正就透透气,一会儿就关上了。 窗子一打开,就见零星星的小雪飘了下来,冬月高兴的道:“下雪了呢。” 碧青点点头:“是啊,下雪了。” 老爷子忽道:“过了这个年,估摸朝廷就要对北境用兵了,丫头你怕不怕?” 碧青道:“大郎要去打仗,哪能不怕,只不过怕也没用。” 老爷子点点头:“这话是,怕没用,身为大齐男儿,上阵杀敌抵御外侮是应该的,我泱泱大国华夏子孙,要是连几个胡人蛮子都收拾不了,岂不是笑话。” 碧青愣了一下,不禁笑道:“还是头一次听师傅说这些呢。” 老爷子道:“师傅如今是老了,拿不动枪,骑不得马,不然,也要去斩他几个胡人的头颅回来,这些胡人侵我国土,杀我百姓,真真可恨之极。” 见碧青表情有异,不禁道:“怎么,师傅说错了不成?” 碧青摇摇头:“您老没错,胡人侵我国土,杀我百姓,实是可恨,却从他们的立场来说,或许也是无奈的选择。” 老爷子皱了皱眉:“丫头这是大义,不可胡言。” 碧 青:“丫头并未胡言,东篱先生的北胡志里记的相当清楚,北胡苦寒,唯一可依赖的生机,就是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祖祖辈辈都靠着游牧维持生计,可游牧却最靠 不住,闹上一场雪灾,一个部落就可能消亡,他们几乎天天都过着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而近在咫尺的大齐,却如此富足,岂能不生歹心,至于他们不知廉耻,不知 仁孝,不知礼节,师傅,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方知荣辱,叫一个朝不保夕,连饭吃不饱的人,讲礼节,讲仁孝,知廉耻,岂不可笑。” 老爷子沉吟半晌道:“依着你说,因为胡人穷,咱们大齐就得任他们抢掠不成。” 碧 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打仗或许不是唯一解决北境的法子,就如同南蛮,咱们跟南蛮打了五年仗,大郎说已经打到了南蛮的老巢,几乎灭了族,可如今 呢,大军一撤,南蛮子又开始跑出来作乱,换句话说,就算咱们把南蛮子北胡人灭了族,天下就消停了吗,胡人北边有突厥,再往南还有个南诏呢。” 老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这丫头的话太过大胆,仔细想来,却颇有道理,想了想,看向碧青:“依你的意思,这仗不该打?” 碧青道:“自然该打。”老爷子糊涂了。 碧 青:“胡人之所以如此嚣张,一是劫掠我大齐百姓,尝到了甜头,二一个,也是觉得我大齐好欺负,胡人游牧为生,男女老少都善骑射,也养成了彪悍的性子,东篱 先生的北胡志里记载着胡人以能者为先,说白了,就是没有规矩法度,谁强谁就是老大,所以,想要北境得安,就得先把这些胡人打服了,让他们知道疼,疼了就会 记住,以后再想劫掠我大齐百姓的时候,就得掂量掂量怕不怕疼。” 说着,顿了顿道:“师傅,其实胡人的好东西不少,就是卖不出去罢 了,胡人的草原上有最珍贵的药材,胡地有天然的草场,牛马羊不计其数,最简单,咱们大齐一头牛至少要几十两银子才能买来,因为牛能耕种,能拉车,在我们庄 稼人眼里,一头牛比一口人都金贵,而在胡地,几十两银子说不定能买十头牛,或者更多,咱们大齐缺的战马,胡地也有,胡人最多的东西,是咱们大齐急缺的,何 不互通有无,用粮食换也可,用钱买也成,有了粮食能吃饱,有了钱,就能过上稳定的日子,吃饱了,日子好了,兵祸自然就消弭无形,这或许才是一劳永逸的法 子。” 老爷子愣楞看着她:“丫头,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碧青:“前些日子我想买块软牛皮,就去找了个 皮货商人,他说他手里的皮子是从北胡来的,都说北胡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这个皮货商人却一年要跑胡地两趟,也没见胡人杀了他,或是抢了他的财物,由此可 见,胡人虽野蛮,一定程度上,也是明白些事理的,知道把这些皮货商人杀了,自己家的皮子就卖不出去了,所以,这个商人才可平安来去胡地。” 老 爷子沉默了很久,不知该说什么,他发现这丫头的话乍一听像异想天开,可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穷兵奢武,劳民伤财,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跟南蛮打了五年仗,国 库都空了,要不然,一个深州大旱也不至于延耽数年之久,说白了,就是没钱,这好容易缓了两年,又要对北境用兵,如此再折腾几年,弄不好就民怨沸腾,民怨可 是会灭国的啊。 雪下大了,叫冬月合上窗户,把桌上的棋子收拾起来,见师父还在想事情,也不打扰他,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这些话自己也只能跟师傅说说罢了,自己没有足够的智慧应付国家大事,但,至少可以提一提自己的意见,毕竟自己可不想一辈子担惊受怕,大郎的性子,碧青相信,只要朝廷打仗,他必然身先士卒挺身而出。 蛮牛虽憨,骨子里却有着极为热烈的爱国情怀,大郎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自己不能拦,也拦不住,却至少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现代的教育告诉碧青,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有了共同利益,敌人变成朋友并不难,这是双赢,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穷兵奢武征服不了一个彪悍的民族,但大齐的十丈软红,富贵生活,却可以侵蚀人的心智,碧青不信,那些胡人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之后,还有别的心思,这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不过,这之前还是要有一场苦战的。 碧青从廊间伸出手去,接着天下落下的雪花,雪花落在手上顷刻边化成了水,刚要再接,却给江婆婆一把拽了回来:“姑娘可真是,雪多凉,用手去接,回头着了凉可怎么好,女孩家身体娇弱,最禁不的凉,快跟我进屋暖和暖和,也试试嫁衣。” 碧青没辙儿的道:“江婆婆嫁衣不是试过了吗?” 事 实上,碧青都记不清自己试过多少遍了,古代女子的嫁衣大都是新娘子自己缝制,上头绣的花越复杂,越能彰显新娘子的手巧,碧青的针线也就勉强算过得去,给大 郎缝个手套袜子什么的还成,绣花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儿,她根本想都不想。真要是让她自己绣嫁衣,估摸明年也甭想穿上,所以,自己的嫁衣是娘缝的。 也是到了这时候,碧青才知道她娘一直偷偷把她绣着嫁衣呢,因是从去年就开始准备的,料子不算太好,至少跟江婆婆给她置办的那些没法比,但这份爱女之心却难得,故此,即使有了许多更好的选择,碧青仍然觉得娘做给她的嫁衣最珍贵,当天她也穿这个。 因自己这一年瘦了不少,嫁衣便有些宽大,其实,碧青不在乎这些,嫁衣宽大点儿怕什么,可江婆婆不依,她娘更不会答应,今儿尤其让她从里到外全套都穿上了,里头红衫红裤,外头罩着大红的绣袍,头上的大红盖头一捂,整个一个小红人,绝对的辟邪。 她娘跟江婆婆围着自己来回转,一会儿说,这儿是不是还有些肥,一会儿说,哪是不是还捏个折…… 碧青给他们摆布的像个木偶,等他们满意了,碧青觉得自己两条腿都站直了,她娘跟江婆婆拿着嫁衣出去了,碧青一屁股坐在炕上,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碧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这么累吗,姐也没干啥,就在哪儿站了会儿,哪至于这么累。” 碧青:“等你出门子的时候就知道了,站着才累人呢,算了,好在还有两天,忍忍就过去了,也不知武陵源那边儿这会儿干什么呢?” 碧 兰笑道:“还用说,肯定忙活喜事呢呗,姐跟姐夫成亲可是大事,昨儿小海过来的时候说,武陵源那边儿可热闹呢,宰杀好的猪啊,鸡鸭鹅的,一车一车的往咱家 拉,就是姐,抓着小海问了姐不知多少回,可见想着姐呢。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碧青叹了口气,自己也想蛮牛啊,可想也没用啊。 大郎一把拽住要跑的小海,拉到屋里:”小海你昨儿去了冀州,可见了你姐不?“ 小 海翻了个白眼:”姐夫,您这句话从昨儿我回来就问过不下十遍了,昨儿我去冀州见了姐,姐,挺好的,没瘦,没生病,没难过,吃好睡好,没事儿就跟老先生下下 棋,喝喝茶,日子过得可熨帖了,姐夫您就放心吧,再说,还有两天就是正日子,到时候您不就见着了吗。”撂下话一溜烟跑了。 大郎不满意也没法儿,回来的时候,叫二郎做车,自己可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就是想提前见小媳妇儿,然后找机会亲亲抱抱,问问小媳妇儿想不想自己,看看小媳妇儿给自己缝手套扎的手指头还疼不疼? 哪知,根本就见不着人,刚要问他娘小媳妇儿去哪儿了,就给他娘扯到屋里试衣裳,老长的袍子,下摆长袖子也长,套在身上别扭的紧。 大郎试了一下就要往下脱,挨了她娘一巴掌:“给我好好穿着,不许动。” 大郎只能不动了,然后眼巴巴盯着他娘:“娘,俺媳妇儿呢?”一句话说的旁边几个帮忙的婆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大娘道:“照着礼儿,成婚前新人不能见面,净远大师给算的日子是二十八,今儿刚小年,还有五天呢。” 大郎傻了:“啥还有五天,不就是圆房吗,俺媳妇儿早就娶进门了,干啥还成婚啊。” 何氏道:“当年碧青进门的时候,咱家穷,你也不在,二郎还病着,连个像样儿酒席都没摆,实在委屈了碧青,如今趁着圆房大办一场,就当你们刚成婚,也让来贺喜的乡亲们好好热闹热闹,对了,你骁骑营那些同僚可请了?” 大郎点点头:“俺们副统领大人说要来贺喜,营里的兄弟们就说跟着副统领一块过来,估摸过两天就到了。 上回大军从冀州路过,也就站了站,算起来这次才是真正来了一回冀州府,眼瞅前头望见冀州的城门楼子了,赵勇住了马:“安大牛,你倒是认不认识啊?不说大郎家住什么间河县吗,怎么跑冀州城来了?” 安大牛道:“统领大人放心,俺认得路。” 赵勇还有些怀疑:“听大郎说,他家搬家了?” 安 大牛点点头:“是搬家了,却也没多远,跟他家原来的村子也就是几里,从官道过去还更近些,您瞧,前面那座小山包就是莲花山,大郎家的新房就盖在莲花山下的 桃林边儿上,上回俺们跟着大郎家来,还帮着他家嫁接桃树来着,当时真没想到,那些干巴巴的桃树枝子,能结出这么好吃的大蜜桃来,回头俺家去的时候,也照着 大郎媳妇儿的法儿嫁接试试,俺家院子里也种着两颗桃树呢,要是也能结出大蜜桃,俺媳妇儿跟俺那小子丫头也能解解馋。” 常六道:“你快算了吧,要是人人都有这本事,大郎家的桃子也不会值一钱银子了,你这是财迷转向,想风轱辘屁吃呢。”众人哄一声笑了起来。 安大牛忽道:“别闹了,前头那辆马车旁边儿站的小子,我瞧着像二郎。” 两人催马到了跟前下马:“还真是二郎,你咋来了?” 二郎:“怕你们找不着,哥叫我来迎你们。”说着上前给赵勇见过礼,请赵勇上了自家的马车,骁骑营的人都在后头跟着,一路往武陵源去了。 刚看见桃林,就见两边儿桃树上挂着红彤彤的红绸子,红绸一直挂过去,竟直接通到了武陵源的大牌楼外。 赵勇不禁有些吃惊,问二郎:“这些都是你家挂的?” 二郎摇摇头:“是武陵源的乡亲们,嫂子交代下,不叫乡亲们送礼,乡亲们心里过不去,就买了红绸挂在桃树上。” 赵勇道:“你哥跟你嫂子不是圆房吗?” 二郎道:“是圆房也是成亲,嫂子进门那会儿我哥不在,家里头也穷,连酒都没摆,就趁着这会热闹热闹。” 进了武陵源,别说赵勇这个没来过的,就是安大牛跟常六俩来过的都傻了,这才几年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荒地被一栋一栋体面的宅子代替,地上都铺了青砖,青砖一直铺到各家宅门外头,山脚下那一栋宅子最是显眼。 车把式把车停在大门外头,赵勇下了车,抬头就见门楼子上偌大一块匾,写着积善人家,上头同样挂着大红绸子,赵勇有些说不出话了,虽说知道大郎家的日子富了,却也没想的会富成这样,这宅门比自己家不知体面多少。 还没进门,大郎就迎了出来,先给赵勇见礼,再跟骁骑营的弟兄们寒暄,赵勇跟骁骑营的兄弟把贺礼送上,既然来吃喜酒自然要送礼。 跟在大郎后边儿的沈定富,忙叫小子接过来,恭恭敬敬的请几位进了客院,这一进来,赵勇更觉自己家上不了台面。骁骑营的兄弟们也有些呆傻,怎么也没想到不显山露水的大郎,家里竟如此豪富。 就算安大牛跟常六知道些底细,也不禁有些震惊,上回来,王家还住着土坯房呢,谁想这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宅院深深,奴仆成群的豪门大户。 常六忍不住拉了大郎一把,小声道:“大郎,你媳妇儿到底赚了多少银子啊?” 大郎摇摇头:“俺也不知道。” 沈定富见客人越来越多,颇有些兴奋,这可是自己当了管家以来,最大的一桩事儿,不能有丝毫差错,故此,这些人的住处一早就安排好了,客院本来就大,别说这二十来个人,再来个百八十也能装得下,叫了个小子过来伺候赵勇,其他的都不用,预备好酒菜就成。 安置好就去忙别处了,今儿可二十七了,明儿就是正日子,自己得好好掂量掂量,除了武陵源的乡亲不知还得来多少人呢。 正想着顺明跑过来道:“大管家外头来了贺喜的宾客,说是姓崔。” 沈定富一愣:“姓崔?莫非是老爷子那边儿的,不能啊,要是崔家的人该去冀州府,就算来喝喜酒也得明儿,怎么今儿就来了。” 想着问顺明:“还说了什么?” 顺明道:“还说是二爷的同学。” 沈定富一听忙往外走,别管是不是崔家人,只要是二爷的同学,那就是太学里的监生,叫顺安进去请二郎出来,自己先一步迎了出去。 崔凤林抬头看着门楼子上的匾额发呆,自己不会认错,这是太子殿下的字,积善人家必有余庆,简单却寓意深远,这就是二郎的家,也是师姑的家,不,应该是这里的一切,都是师姑一手打造出来的。 崔凤林有些出神儿,还没进武陵源呢,崔凤林就感觉到了来自乡亲们的善意,本来他还以为自己贸然前来,找不到路,却没想到,一下了官道,只要有人见了,就会过来搭话,问去哪儿,是不是去武陵源贺喜的,一听说是,就会主动指路。 进了武陵源就更是如此了,不管是孩子还是老人,只要说是贺喜的,立马有人带路,直接带到二郎家门口来。 这里很美,即使隆冬时节,桃花未开,依然让崔凤林觉得,这是一个真生的桃源,祥和,良善,怪不得九皇子来了就不想走呢,这样的地方只要住了,谁还会愿意住在别处啊. 沈定富出来见了礼,让着崔凤林往里走,刚迈进门槛,二郎就跑了出来,见了崔凤林道:“你不说要过了初一吗,怎今儿就来了?” 崔凤林道:“听说师姑是二十八的吉日,想着能赶回去,就过来了。” 二郎道:“你来了也好,正好能帮忙,明儿不知来多少贺喜的宾客呢,你帮我招呼着些,也省的怠慢人家。” 沈定富听了这一句就明白,不用安排住处了,这位跟二爷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呢,肯定得住二爷哪儿,便叫顺明跟过去伺候着。 二郎挽着崔凤林的手先去见了自己娘跟碧青的爹娘,崔凤林虽高傲,却颇懂礼数,加上碧青这个师姑摆在那儿,碧青的爹娘婆婆就是长辈了,恭恭敬敬的见了礼,才去了二郎的院子。 崔凤林在二郎的屋子里东摸摸西看看,对二郎屋里的摆设很是喜欢:“这些柜子是哪儿做的?回头我也做一套放屋里,简单清爽瞧着就舒服。” 二 郎:“这些柜子是我嫂子画了图,叫木匠比着做的,嫂子屋里的复杂一些,我屋里这些却极简单,跟你说,这都是我自己安的,你看就是几块板子,这么固定上就好 了。”说着把墙上的书架子拆下来一层:“嫂子说,不知道我想怎么摆,就弄了活动的,以后要是看腻烦了想换个样儿,也不难。” 崔凤林接过装上去,不禁道:“果然方便,回头咱们太学的屋里也弄一个吧,省的那些书都堆在炕柜上。” 二郎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回头就木匠做一个就成了,对了,你还没饭呢吧。”叫顺明去给崔凤林端面。 天冷,又不知什么时候就来客,灶上早熬好了浓浓的大骨汤,要是客人错过饭点来,下碗面就能端上去。 崔凤林西里呼噜的吃了两碗才饱了,碧青却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今儿是二十八的正日子,碧青还在梦里就给她娘拖了起来泡澡,开脸,化妆。泡澡还好,开脸的时候差点儿没把碧青疼死,两股线生生把脸上的汗毛往下绞,谁受得了啊。 那个婆子刚下手,碧青就惨叫了一声,吓得那婆子手都哆嗦了,她娘瞪了碧青一眼:“哪就这么疼了?” 碧青泪流满面,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娘:“真疼啊。” 她娘忍不住乐了,拍了她一下:“谁家姑娘不是这么过来的,忍忍就成了。” 碧青实在不明白,结婚而已做什么上这种酷刑,早知道就不结了,不过,不结估摸蛮牛不答应,都到这会儿了,扛着吧。 好容易弄好了,花了妆,穿上嫁衣,碧青更是饿的不行了,要吃东西,想吃东西,她娘却只塞给她两块点心. 碧青不满意跟冬月道:“我想吃面,给我下碗面去。” 冬月看了刘氏一眼,刘氏道:“吃什么面啊,这刚上了妆,吃了面还有什么,吃点心。”冬月只能低着头不看碧青。 碧青叹了口气,这哪儿是结婚啊,完全就是受罪,好容易听见外头喊花轿临门吉时到,接着一大串喜歌,外头唱着喜歌,碧青这边就得辞别爹娘了。 厅里设了三个座位,除了爹娘,还有她师傅,碧青跪别,她爹跟师傅还好,她娘刚好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就难受起来了,眼泪止都止不住,跟生离死别似的,弄得碧青心里也酸酸的难受,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旁边的喜娘高声道:“上轿了。” 小海过来背着碧青出去,直接背到了花轿,碧青坐了进去,锣鼓声一起,轿子也抬了起来,一路从冀州府抬过去,道儿不近,到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 花轿一停下,锣鼓声大作,鞭炮齐鸣,震的碧青耳朵都快聋了,不知谁塞给自己一截红绸,然后迈火盆进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一声礼成,送入洞房,碧青才暗暗松了口气,却实在有些好奇大郎什么德行。 刚才就想看,可喜娘一直提醒她不能东张西望,更不能把盖头掀开,一大堆事儿,她都快被头上的凤冠压出颈椎病了,大红盖头遮着,自己只能看见蛮牛的脚。 进了新房,坐在喜床上,终于清静下来了,碧青刚要掀盖头透透气,冬月忙道:“姑娘不能动,喜娘说了这盖头得姑爷来挑才成。” 碧青哪管这一套,伸手就把盖头拽了下来:“等他来挑盖头,我都闷死了,你去给厨房给我下碗面端来。” 冬月见姑娘实在可怜,刚要去,就听外头仿佛是姑爷的声气,忙把盖头给碧青盖上,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儿。 有道是新婚三天无大小,闹洞房就得趁着今儿,赵勇自持身份自然不会闹,其他人可不行,簇拥着大郎进来,起哄架秧子的叫大郎挑盖头。 盖头挑下去,碧青好奇的看向大郎,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郎这张大黑脸,配上新郎官的衣裳,尤其脑袋上还戴着帽翅儿冠,大红配上浓眉大眼的大黑脸,要多村俗有多村俗。 碧青这一笑,大郎傻乎乎的问了句:“媳妇儿,你笑啥?” 趴在窗户外头听热闹的常六学着大郎的声儿道:“媳妇儿你笑啥?” 安大牛捏着嗓子道:“,俺笑你傻呗,瞧你这傻样儿……” 两人一来一去,逗得众人哄一声大笑了起来,几个人还要往屋里闯,小五忙道:“几位哥哥,外头开席了,菜都上桌了,这头一圈的酒,可是柳泉居的三十年沉,您几位要是再不去,一会儿可就给别的客人喝光了,再往后,可就是平常的十年沉了,远没有这三十年陈酒香。” 骁骑营的兵没有不馋酒的,小五一句话忙不迭的跑出去了,屋里这才安静下来。 喜娘道了喜退下去了,冬月也给江婆婆拖走了,外屋的门一关,就剩下小两口,碧青抬头见大郎还咧着嘴冲自己傻乐,不禁白了他一眼:“还傻乐什么?快帮我把头上这顶凤冠弄下来,可压死我了。” 大郎忙去弄碧青头上的凤冠,笨手笨脚的弄了半天才弄下来,碧青的头发都让他弄的乱七八糟,大郎跟干了什么错事儿似的,忙道:“媳妇儿,俺帮你梳梳。”说着跑去找了梳子过来,给碧青梳头。 这一梳疼的碧青眼泪都快下来了,抢过梳子,没好气的道:“等你梳完头发,估摸我也成秃子了。”自己慢慢梳通了,抬头见蛮牛仍直愣愣盯着自己傻乐,憨傻憨傻的,碧青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么看着我做啥,莫非不认识了?” 这样规矩的大郎,碧青还有些不习惯了,正想着,忽蛮牛冲了过来,碧青还没回过神儿呢,身上的衣裳就没了,整个人成了一只白羊,然后蛮牛就开始啃了……这回儿可是来真的了…… 那一刻来的时候,碧青险些疼晕过去,疼的她推大郎,让他滚,大郎哪舍得啊,更何况,这当口,让他滚也滚不了,只能一咬牙,当没听见小媳妇儿话儿,蛮横的冲撞起来…… 等到碧青觉得苦尽甘来的时候,蛮牛已经折腾了三回,刚开荤的蛮牛精力旺盛的可怕,等蛮牛心满意足了,碧青也快散架了,不过,感觉还好,毕竟苦尽甘来了。 身心满足的蛮牛异常兴奋,抱着碧青一会儿亲亲脸,一会儿亲亲额头,一会儿拿着碧青的小手亲一口,当碧青是个洋娃娃似的稀罕不够,一边儿亲一边还问:“媳妇儿,你哪儿还疼不疼?” 碧青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感觉肚子饿的难受,捏了大郎一下:“给我弄碗面去,快点儿,我快饿死了……” ☆、第67章   大郎哎呦叫了一声:“你干啥拧俺,俺说的是实话,你是俺媳妇儿,俺娘都给俺娶回家了,难看点儿,俺也只能认了。” 说着忽然嘿嘿一笑:“不过,媳妇儿,你后来就好看了,越长越好看,尤其现在更好看。”说着被子下的大手开始不老实,碧青掐他也没用,饱暖思淫,欲,吃饱喝足的大郎,顷刻就变成了狼…… 纵,欲的结果很惨烈,转过天碧青站着都费劲,别说走道了,好在婆婆好,估摸也了解自己儿子,知道大郎饿了这些年,一开荤不定怎么折腾呢,一早就让春麦过来说:“天冷,又下了雪,就别起来折腾了,多睡会儿,一家子没那么多事儿。” 碧青是想起来的,奈何身子不给力,只能瞪着大郎,让他给自己去提热水注到旁边的浴盆里,泡了个热水澡方觉得好了些,也差不多晌午了,再不出去可真见不得人了。 跟大郎换好衣裳,去婆婆院里请安,何氏笑眯眯的打量碧青一遭,特意在她肚子上停了停,心里琢摸着,明年没准自己就能抱孙子了。 碧青给婆婆看的颇有些不好意思,难得扭捏起来,一边儿的碧兰看着姐姐的样儿,捂着嘴偷笑,王家本来就是庄户人家,一家子从穷里头过起来的,虽说如今富裕了,也没那么多规矩。 今儿这屋里的人来了个全和,碧青的爹娘,武陵先生,连二郎,碧兰小海都在,甚至陆超跟崔凤林也在。 晌午就在这儿吃的,大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大家围在一起吃饭,感觉异常亲近,这是碧青一直以来的愿望,想一家人围在一张桌子上,不分老少,不分大小,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吃饭,这样才是一家子呢。 当然,碧青选择性忽略崔凤林,不过,这小子不吃饭发什么呆啊?大概见他不夹菜,碧青爹给他夹了一块红烧鱼放到他碗里道:“吃鱼,这鱼是咱家自己养的,特意凿开冰窟窿捉上来的,鲜着呢。” 碧青皱了皱眉,老爹虽是好意,可崔凤林这么个世族公子,不见得喜欢别人给他夹菜,可碧青这次猜错了,崔凤林没嫌弃老爹,直接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碧青颇有些意外,不过这么大的男孩子正是古怪的时候,管他呢。 难得今年骁骑营有个年假,惦记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大家伙儿喝完喜酒,纷纷告辞回家,毕竟今儿都二十九了,紧着些,赶回家正好过年。 碧青叫大郎亲自送了出去,大管家沈定富把一早预备好的土仪,叫人拿了出来,每人一份,笑眯眯的道:“几位军爷别嫌弃,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家里做的吃食,有灰包蛋,有酱肉,有自己灌的肉肠,还有一葫芦酒,下雪了,路上冷,喝口酒也能驱驱寒气。” 说着把顺明端的托盘拿在手里道:“还有一样,是请普惠寺净远大师亲自开光的平安符,是我们姑娘前些日子亲自去普惠寺求的,军爷们拿着,保个平安吧。” 吃 食平常,这平安符却着实难得,常六跟安大牛本来商量着要去普惠寺拜佛,可一到冀州就听说,普惠寺有大佛事,净远大师忙着讲经说法,自己请平安符这点儿小 事,麻烦人家得道高僧,实在不合适,两人也只能遗憾作罢,准备早点儿回家跟老婆孩子过个团圆年,不想,大郎媳妇儿帮他们把平安符求来了。 北胡眼看就要打仗,平安符正是这些当兵心里最想要的东西,这周到劲儿,让人不得不感动,一个个诚心谢了大郎,告辞离去。 赵勇待着两个随从回京了,上了车就把平安符挂在脖子上,普惠寺的香火可灵验,这平安符弄不好就能保自己一命。 崔凤林也走了,过年是崔家的大事,得祭祖,崔凤林这个嫡长孙不再可不成,崔凤林依依不舍的走了,马车出了武陵源,崔凤林还忍不住撩开窗帘探出头去,看着武陵源的牌楼渐渐模糊,直到完全隐没在大雪中,才坐回来。 心里想着,自己要是也能有这样一个家就好了,崔凤林长这么大,从没羡慕过什么人,可现在他越来越羡慕二郎。 一想到,当初自己还觉得二郎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庄稼汉子,就汗颜,二郎是个庄稼汉子,二郎家也是庄户人家,可这样的庄户人家,连自己都向往,因为这才是家。 一家人能亲亲热热的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在崔家根本不可能,崔家的规矩大,即使亲如母子 ,父子,也不会像二郎家一样,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大齐的世族里,数着崔家最为显赫,可地位越显赫,亲情越疏淡,父亲见了自己,只会问学业,母亲也只会叨念自己提防着家里的几个兄弟等等。 跟二郎相交之前,自己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觉得兄弟就是该提防的,可二郎家却完全不一样,不止兄弟,二郎家所有人都是那么的亲热而温暖,让他忍不住想留下来。 他也想过这种日子,他不想背负祖父跟爹不停告诫自己的家族重任,他真希望自己是二郎,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兄嫂,这样的家,可惜不可能,自己姓崔,自己是崔凤林,是崔家的子孙,继承家族,让崔家一族永远兴旺下去,是身为崔家嫡长孙,不可推卸的责任。 进京回府,刚踏进府门,老管家崔和就迎上来道:“老太爷吩咐少爷回来直接去梅坞,今儿花园的梅花开了,老太爷跟几位老爷正在梅邬赏梅呢。” 崔凤林点点头,先去自己屋里换了衣裳,才去花园,梅坞是因四周种的梅花得名,隐在梅林中的精舍,四周镶了整块的琉璃,坐与其中赏梅吃酒,最是风雅。 祖父几乎年年都会召集崔家族里的几位主事叔伯来此,说是赏梅,其实就是商量家族大事,崔凤林进去的时候,先给祖父问安,然后是父亲诸位叔伯。 崔家老太爷看了他一眼:“贺礼送到了?” 崔凤林恭敬的道:“送到了。” 老太爷点点头:“虽不知先生怎收了这样一个乡下丫头当弟子,可咱们崔家也不能缺了礼数,上回那丫头来京,老夫还说,她怎么也得过来,不想,她就在先生的私宅里住了些日子,就回去了。” 见崔凤林低着头,老太爷问了句:“依你看,这丫头如何?” 崔凤林下意识不想跟祖父提二郎家的事儿,开口道:“孙儿只去了一天,未见着师姑,送了贺礼就回来了。” 老太爷叹了口气:“先生年纪真是大了,这两年的做出来的事儿,越发有些古怪,大齐多少惊才绝艳的才子想拜在先生门下,却不可得,不知这丫头怎就入了先生的眼。” 崔凤林的父亲崔庆长站出来道:“或许先生是思女之心作祟。” 崔老太爷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先生乃当世大儒,学通古今,可就是这点儿事儿看不开,得了,既然先生收了弟子,咱们崔家不失礼数,就当全了先生的体面了,庆文你在兵部任职,可知皇上何时对北胡用兵?” 崔庆文道:“正在筹备军粮,绘制行军路线,集结府兵的圣旨已经拟好,年后就会发到各州府县,估计开春大军就能开拔。” 崔老爷道:“赫连起病卧在床,你们几个说说,这北征军的统帅还有谁可以胜任?” 说 着看向自己的长子,崔庆长道:“ 赫连家世代将门,赫连起虽病卧在床,赫连家仍不缺可用之人,赫连起不行,还有他儿子赫连威呢,赫连威如今任骁骑营统领,副统领赵勇更是赫连起一手提拔上来 的,这次朝廷北征估计少不了这两个人,不过,赵勇出身低微,有勇无谋,不足为虑,赫连威却自幼随赫连起征战沙场,十有八九是他,此人性格耿直作风严厉,恐 不会买我崔家的账,庆元,庆平虽进了骁骑营,想进北征军恐不易。” 忽想起什么,看向崔凤林:“倒是忘了,王大郎是不是也在骁骑营?” 崔凤林目光闪了闪:“ 凤林不知。” 崔庆长看向庆元庆平:“七弟八弟,你们在骁骑营的日子也不短了,观王大郎此人如何?” 两人对看了一眼:“王大郎就是个平常的庄稼汉子,没瞧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两人生怕去战场送死,低声道:“那个,老太爷,北胡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咱们哪是对手啊,依着我说,不如议和,真要打起来,哪有咱大齐的好儿。” 崔老太爷道:“能议和,咱崔家还愁什么,南征大军得胜回朝以后,在朝堂上,赫连家跟我崔家几乎已经平起平坐,若此次赫连威再平了北胡之乱,我崔家了就不够看了。” 崔凤林一愣,忙道:“祖父叫七叔八叔进北征军,莫非是想,是想……”说着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崔老太爷道:“即便祖父再糊涂,也知道什么是大义,你刚从冀州回来,想必累了,先回屋歇息吧。”崔凤林只得退了出去。 崔老太爷看向儿子:“凤林是个出息孩子,可这心性还是欠缺磨练啊。” 崔 庆长忙道:“儿子会好好教导凤林,说起来,先生这位关门弟子却是一把揽财的好手,武陵源的桃子,如今可是有价无市,武陵源的房子更是卖出了天价,还有普惠 寺,她还在冀州府开了铺子,短短几年,王家就成了冀州数得着的富户,父亲,这丫头手里的买卖,可比咱们崔家的强太多了,您看是不是……” 崔 老爷子摇摇头:“她这点儿银子,我崔家还不至于瞧在眼里,再有,那丫头上次来京都不过来,估摸是先生的意思,近几年先生刻意与崔家疏远,那丫头是先生的关 门弟子,想来也不会跟崔家太亲近,一个乡下丫头罢了,即使是先生的弟子,咱们崔家也不至于非拉拢不可,如今还是想想怎么把庆平,庆元塞进北征军,绝不能眼 睁睁看着赫连家做大,不行,我就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不说崔家这儿怎么谋划,再说碧青,从婆婆这儿回来就躺炕上了,走了这么一会儿,就觉浑身酸软无力,而且还困。 昨儿晚上就没怎么睡,今儿早上也没睡太踏实,这会儿闲下来就想睡觉,眼睛都睁不开了,正好捣乱的蛮牛不再,索性铺了被子躺下了。 这一觉睡到了天擦黑才醒过来,不是她想醒,是给身上不停作乱的男人给弄醒的,碧青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蛮牛搂在怀里,下意识摸了摸,发现睡前还穿的好好地袄裤,早就不见了踪影儿,这会儿浑身光溜溜。蛮牛也是,屋里黑漆漆就听见蛮牛粗,重的喘,息声儿。 发现她醒了,大郎也不再客气,大郎早就回来了,一直在炕边儿上坐着,过了会儿还把冬月跟冬时遣了出去。 冬月冬时刚出去,大郎就把门关了,还上了门栓,大郎不大喜欢跟前有人伺候,总觉着碍事儿,就他跟小媳妇儿多好啊,想干啥干啥。 冬月冬时俩人一听见插门的声儿,哪还不知道姑爷想干啥,对看一眼脸都红了,忙着往外跑,就怕跑慢了,听见不该听见的声儿。 大郎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媳妇儿的衣裳扒了,然后就开始自得其乐的摸摸亲亲,这样的事碧青在京里住着的时候蛮牛常干,可那是圆房之前,大郎知道小媳妇儿的底线,不敢越过去,如今底线没了,哪里还忍得住。 想那啥又怕小媳妇儿醒了不干,就有意把小媳妇儿给弄醒,碧青这一醒,大郎就再也不客气了,说了句:“媳妇儿你可醒了。”没等碧青回过神儿来,已经热火朝天的折腾上来…… 折腾的结果,碧青又躺了半天,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异常严厉的警告蛮牛,不许再胡来,要是再折腾,晚上就去别的屋睡觉,反正如今家里的房子大,有的是屋子,大郎这才老实了一晚。 圆房的两天后,碧青终于能正常的起来了,也吃了一顿久违的早上饭,然后在大郎幽怨的目光中,去库房看收上来的贺礼。 碧 青叫沈定富一一记录在册,连乡亲们送的也一样,即便碧青一再说,不让乡亲们送礼,可乡亲们还是送了,贺礼都很家常,有的擀了一篮子喜面,有的做了喜饼,也 有的提着自己家做的腊肉,有的是灌的血肠,还有的是自家织的粗棉布,什么都有,另外,家家都买了一块红绸挂在道两边的桃树上,就是自己那天坐着花轿来的时 候,那些一直通到武陵源的红绸,仿佛两道大红的锦帐,很是壮观。 碧青心里颇为感激,不能奢望人人都良善,可碧青还是相信,大多数的人都是善良的,谁对他们好,即使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记着,然后,用自己的最大能力去回报,而这样的回报才是最珍贵的,因为,这些回报后头是真心,真心的给自己道喜,真心的祝福自己。 碧青摸了摸那几匹粗棉布,线头极少,可见织布的时候有多精心 ,碧青道:“这个好好收着,记清楚是谁家送的,回头人家又什么婚丧嫁娶的,咱都回礼儿。” 沈定福忙道:“记下了,说着把册子拿给碧青。” 碧青认真看了一遍道:“好生收起来。”再往里走,忽看见一个精致的木盒,盒子相当精致,上头镂空刻着的缠枝莲花,仿佛活了一般,枝枝蔓蔓沿着盒子爬了一圈。 碧青摸了摸那些花纹,沈定富道:“这是杜大人的贺礼。” 碧青打开,里头是两只玉镯,碧青拿起来对着窗外的雪光看了看,润泽细腻,白如羊脂,竟无一丝杂色,通体透亮,最难得这样的天儿,触手却有些暖意。 碧青把自己的手腕抬起来,拿自己腕上的镯子比了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碧青还是觉得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更好看,虽有些杂色,戴久了也有些润润的,最重要,这是蛮牛给自己买的,攒了好几个月的银子。 在碧青心里,自己手上这个镯子才是无价之宝,碧青把羊脂玉镯放到了盒子里:“好生收起来吧。” 看见前头有个卷轴,不禁道:“这也是贺礼?谁送的?” 沈定富摇摇头“来的是个骑快马的汉子,很是威武,什么话都没说,只说道喜,放下东西就走了。” 碧青打开,是一幅画,画的是盛开的桃花,旁边提着一首古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没有落款,可这字跟自家牌楼上的一模一样,还能不知道是谁吗. 碧青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太子殿下还会叫人特意来送来贺礼,难道是对自己给他推荐了杜子峰这样的大才,表示感谢吗,貌似人家没这个必要,猜不透。 不过,人家太子殿下都赏脸了,咱小老百姓哪能不兜着呢,再说,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荣耀,等以后太子殿下登基,就凭这幅字,也能保佑自己家宅平安,就跟自家门楼子上的牌匾一样,这东西辟邪。 碧青找了一圈,没找着自己想看的,不禁问道:”崔九没送贺礼过来?“ 沈定富道:”九爷的贺礼在这儿呢。“说着指了指地上老大一个木头箱子。 碧青愕然:”这么大,什么东西啊?“说着把箱子打开,眼睛立马变成了金钱符号,这小子真舍得下本啊,盒子里是半个人高的一颗桃树,乍一看跟真的似的,仔细一看,却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的,树干,树叶,乃至上头结的桃子,都雕的惟妙惟肖。 碧青伸手摸了摸那些叶子,仿佛是切薄的翡翠,琢磨这一片叶子估摸也值不少,跟沈定富道:”找把大锁把这个箱子锁起来收好。“交代完了想起自己送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儿寒掺,算了,送都送了,寒掺也晚了。 与此同时,京城九王府崔九也在翻贺礼,也不知是什么缘分,自己成亲跟大郎圆房的日子,竟是同一天,崔九回了京才知道,心里郁闷极了,本来还想抽空跑去大郎家喝喜酒的,这一下没戏了,而且,崔九对赫连如玉很是失望。 平 心而论,赫连如玉即使算不得美人,也过得去,并不是长着一张大饼脸,只不过母后说的性子温良,真没看出来,成亲的转天,就把自己跟前伺候的两个丫头寻由头 打了一顿,打的那两个丫头跑来跟自己哭诉,弄得崔九烦不胜烦,他恨不能立马就跑去武陵源里头住着去才好,省的在这里天天对着赫连如玉,那张脸自己看了就讨 厌,不,应该说不看都讨厌。 成亲前他还存着些许奢望,成亲后,所有奢望都成了空,赫连如玉就是一个悍妇,对于这个刚进门就找自己 麻烦的王妃,崔九一点儿好感都没有,本来就长得没多少姿色,性子还如此刁蛮,难怪母后一边儿说着什么性子温良,一边说让自己纳几个可心的,可见母后是知道 赫连如玉性子的,只不过碍于赫连起,所以自己必须娶这个女人当王妃。 崔九不想跟赫连如玉在一起,三句话不到,就会吵起来,没意思的紧,翻了半天,都没找着,崔九开始琢磨,不会碧青没给自己送贺礼过来吧,真有可能,那丫头对别人挺大方,对自己简直是抠门之极。 想到此,心情更坏了,旺儿小心的度着主子的脸色,自从从武陵源回来,爷就浑身不痛快,再加上王妃也不招爷待见,就更不痛快了,这两天火气尤其旺,自己需小心点儿,要是这时候挨顿打,可冤枉。 见九爷脸色阴沉,想了想,小心的问了句:”爷是想找武陵源碧青姑娘送过来的贺礼吗?“ 崔九眼睛一亮:”那丫头有贺礼送来?我怎么没看见。“ 旺儿道:”武陵源送来的贺礼有些特别,不能放在这儿,在奴才屋里呢。“ 崔九立马就怒了,指着旺儿道:”好奴才,敢贪爷的贺礼,莫非活腻了不成。“ 旺儿忙道:”爷恕罪,奴才哪敢贪爷的贺礼,是因碧青姑娘送过来的贺礼,实在的不好养活,先头爷忙着,奴才也没来得及回,只能先放在奴才屋里,爷跟我过去一瞧就明白了。“提起这贺礼,这两天简直快把旺儿折腾疯了,就不明白那位怎么想出来的。 崔九好奇起来,跟着旺儿去了他的屋子,刚进去就是一股子热气扑了过来,崔九皱了皱眉眉:”你这屋子烧这么多炭火盆子干什么?“ 看 见旺儿炕上那盆桃花不禁愣了一下:”这,这是真的桃花?“说着伸手要去摸,旺儿忙道:”爷,可不能摸,沈定山特意告诉奴才了,不能碰,屋里还得暖和,前儿 送来的时候,还都是花苞,今儿就开一半了,爷,您说着隆冬腊月的,碧青姑娘从哪儿弄来的桃花啊,这东西不是春天才能开花的吗,咱们花园里那些花木可都枯 了,也就那些常青的松柏还翠着。“ 崔九道:”谁知道那丫头怎么折腾出来的,把这个搬到我书房里去,今儿爷就在书房睡了。“ 旺儿一愣:”爷,您这刚把王妃娶进来,还没过三天呢,就住书房不好吧。“ 崔九道:”有什么不好的,人也娶了,还让爷怎么着。“ 崔九刚把桃花搬到书房里,他那俩丫头就哭哭啼啼的跑来了,一边儿一个拉着他让他看身上的伤,求着崔九给他们做主。 崔九焦头烂额的不行,刚想把两个丫头轰出去,不成想,赫连如玉也跑了过来,进来一见两个丫头拉着崔九,嫉火上来,就吆喝跟前的婆子掌嘴。 赫连如玉跟前的婆子凶悍非常,一开始还畏惧崔九,后来见小姐的脸色,也就不怕了,直接过来扯着两个丫头就扇嘴巴子。 两个丫头哭着扯崔九,崔九气的脸色铁青,一拍桌子:”还有没有规矩。“ 那两个婆子唬了一跳,忙松手,两个丫头飞快的躲在崔九身后,嘤嘤哭的异常可怜,两个丫头越哭,赫连如玉越气。 赫连如玉是赫连家的嫡出贵女,因自幼丧母,祖父,父亲又常年征战在外,无人管束,虽有庶母,哪里敢管她,府里数着她最大,那些庶母,她看不顺眼了,照打不误,更何况丫头了,悍性子早就定了,嫁了崔九也不会收敛。 尤 其崔九并不待见她,这才成亲就躲着她,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儿,倒是跟两个丫头有说有笑的,赫连如玉哪儿能忍得下,成婚第二天就把两个丫头抽了一顿鞭子,今 儿在房里左等崔九不来,右等也不见,就叫人去扫听,听说崔九跟两个丫头在书房,赫连玉那个火气直撞脑门子,带着人就跑了来。 要是崔九不护着两个丫头还好,这会儿一见两个丫头躲在崔九身后,更恨了,婆子畏惧崔九不敢上前,她就自己来,冲过来扯着两个丫头劈头盖脸的打。 崔九实在看不过去,伸手捏住赫连如玉的胳膊:”赫连如玉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妇德。“ 妇德?赫连如玉愣了愣,两个丫头捡着这个空,慌忙跑了出去,赫连如玉还要追,崔九咬着牙道:”赫连如玉你简直就是市井泼妇。“ 泼妇,赫连如玉自然知道这句不是好话,又见新婚的丈夫一脸轻视,不禁怒从中来,一眼看见桌上的桃花,想都没想,搬起来就摔在了地上,还不解气,用脚踩了好几脚。 崔九回神的时候,刚才还灿烂灼艳的桃花,已经变成了一堆烂泥,崔九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指着她道:”爷就是豁出去抗旨,也要把你这泼妇休了。“看了眼地上踩烂的桃花恨恨而去…… ☆、第68章 慕容湛接着信儿,忙过来拦住怒气冲冲进宫的崔九:“老九,这时候你不在府里待着,进宫来做什么?” 崔九早气昏了头,一想到那颗被赫连如玉摔的稀巴烂的桃树,怒火都快爆了,恨声道:“我要休了赫连如玉这个泼妇。” 慕容湛眉头皱了皱:“夫妻两口子拌嘴罢了,闹到父皇跟前却不妥当,再说,哪有刚成亲就要休妻的,更何况,北境用兵在既,赫连起卧病在床,统帅北征军的重任,十有八九父皇会交给你岳父赫连威手上,这时候你要休妻,父皇能答应吗。” 崔九满腔怒火嗤一声泄了,苦笑一声:“太子哥,为什么我要生在帝王家,如果能选择,我宁愿当一个最平常的庄稼汉,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会简单快活的多。” 慕 容湛叹了口气,拉着他往东宫走,进了书房才道:“你是在王大郎家待的时候长了,就不想想,天下这么多庄稼人,有几个能过王大郎家那样的日子,你莫看见王大 郎家好,就觉着天下的农人都会如此了,你去深州瞧瞧,赤地千里,饿死的老百姓不知凡几,温饱由不可求,哪来的快活日子,我大齐九州四海,多少州府县,也不 过只有一个武陵源罢了,若天下的庄稼人都能过上武陵源的日子,莫说你,本宫也想去当个庄稼汉,可我大齐如今内忧外患,桃源可望而不可得,更何况,你我身为 皇子,理当为父皇分忧,为大齐出力,赫连如玉自幼丧母,性子是有些乖戾,可她赫连家世代将门,如今大军整装待发,正是用人之际,你此时休妻,先不说父皇应 不应,便应了,赫连家会怎么想,要知道,大军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赫连威因此生出不臣之心,手握北征大军,这恐是我大齐的灭国之祸,老九,哥哥求你,替 我大齐求你,且忍一时,待北境大定,哥应你,到时你想如何都成。” 崔九颓然坐下:“太子哥何必如此,我也是大齐的皇子,不能为大齐征战沙场已是惭愧难当,难道还不能忍妇人一时之气吗。” 慕容湛暗暗松了口气,拉着他的手道:“九弟妹闹得实在不像话,回头我叫太子妃去说说她,不过,你这阵子还得在府里待着,不可跑去冀州。” 崔九蔫头耷拉脑的道:“我哪敢去冀州啊,回头赫连如玉这悍妇追过去,岂不是给那丫头找麻烦吗。”忽想起什么:“太子哥,弟弟这些日子哪儿也不去,却,太子哥也要帮弟弟个忙,我想看看深州开渠引水的图纸。” 太子看了他半晌儿,挑眉笑了:“怎么,我们老九也开始关心朝堂政事了,如此甚好,也能给我当个帮手。” 崔九忙摇头:“太子哥,您饶了弟弟吧,我可不是这块料。” 慕容湛笑了起来:“那你要深州开渠引水的图纸作甚?” 崔九嘿嘿一笑:“这个,太子哥能不能先别问,等到时候,弟弟再告诉您,我保证不会胡来。” 慕 容湛沉吟道:“深州数年大旱,民不聊生,要解深州旱情,开渠引水方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只可惜,如今要对北胡用兵,这大军一动,银子就如流水一般,为了筹集 北征粮草,父皇甚至动用了内库,哪还有闲钱开渠引水,就是杜子峰呈上来的折子,说要在深州打深水井,缓解旱情,都不知这些银子从哪儿出呢。” 崔九听了眼睛一亮:“太子哥,弟弟倒是有个主意,不用动国库一分一毫,就能在深州打井。” 慕容湛忙道:“什么主意?” 崔九:“有道是藏富于民,咱大齐国库是没银子了,可下头那些豪门富户,哪个不是家资万贯,拿出几个钱来算什么事啊。” 说 到此,慕容湛脸色不禁有些阴沉,:“莫说底下的豪门大户,就是京城的这些世族,也只知保住自己家族的荣华富贵,至国家大难于不顾,除夕宫宴,父皇大宴群 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各家捐出些银钱,以充军备,竟无一人答言,如何还能指望地方上的豪门富户,这些富户便有万贯家资,却一个个都是守财奴,如今 且撂着他们,有朝一日……”说到此,忽觉察出不妥,停住话头。 崔九道:“太子哥莫急,豪门富户多守财奴,可也有大方的,例如王大郎家。” 一提王大郎家,慕容湛脸色缓了缓,点点头道:“王家却是积善人家,不然,也不会有武陵源了,只不过,她一家能做什么?更何况便王家富足,又哪来如此多的钱财,开渠引水没有百万银子,想都不要想。” 崔九道:“开渠引水或许不成,可挖几眼深水井的银子,还是有的,只要太子哥答应用深州的地换,我去跟那丫头商量,如何?” 太子一愣:“深州赤地千里,人都没了,你们要哪里的地做什么?” 崔九嘿嘿笑了一声:“那个太子哥,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丫头的主意,都不会错,您瞧弟弟我,去年还是个穷光蛋,年底还账的时候,还得劳烦太子哥帮忙,今年却大不一样,不瞒太子哥,就武陵源跟普惠寺的工程,弟弟就得了近十万两银子的分红。” 十万两?慕容湛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你手里现在有十万两银子?”崔九点点头。 慕容湛忽然想到什么:“这么说,王大郎家岂不是赚的更多。” 崔九点点头:“那丫头鬼精鬼精的,桃林的买卖,在冀州开的铺子,死活不让我参与,不然,弟弟哪儿至于就这点儿分红啊,等今年武陵源二期三期的房子盖起来,应该会赚更多,如今,武陵源的房子可是一屋难求。” 慕容湛仿佛明白了什么,看着崔九:“那天在王大郎家,她提的买卖,莫非就是这个?”事儿都捅出来了,也没必要再瞒着,崔九点点头。 慕容湛道:“我还是想不明白,深州如今的境况,你们要那些地能做什么买卖?” 崔九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就知道听那丫头的准没错,再说,太子哥不是正愁没银子打井吗,若那丫头答应,不是都解决了吗。” 太子想了想:“虽如此,只怕她不会答应。” 崔九胸有成竹的道:“太子哥就放心吧,您把深州开渠引水的图,让弟弟拓印一份,弟弟一准把这事办成了。” 太子琢摸着怎么也得试试,就叫了苏全进来:“你去一趟工部,把深州开渠引水的图纸拿过来。” 苏全应声去了不提,且说碧青,见到旺儿的时候,真有些意外,今儿才大年初三,外头又下了雪,崔九刚娶了王妃,新婚燕尔正是黏糊的时候,怎么旺儿却跑来了,而且,还是这么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能在这时候得个外头跑的差事,旺儿觉得,自己简直交了大运,那天爷被太子爷拦下,回了府,根本连书房的院子都不出,叫人守着院门,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进,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王妃。 可 王妃哪个性子,岂能干休,见天的领着人在书房外头闹,她是王妃,九爷都得躲着,更别提他们这些奴才了,挨打都快成家常便饭了。想到府里那位凶悍的王妃,旺 儿就忍不住怕,那位可不管你是谁,连爷都不惧,还能怕谁,所以,这时候自己能来冀州送信,真正是劫后余生,别说下雪了,就是下刀子也不怕。 只不过,一想到还得回去,就肝儿颤儿,别说爷不待见王妃,谁摊上这么一位能待见啊,不是赫连威要统领北征军,估摸这会儿,王妃早被爷休回家了。 想到爷过得日子,再瞅眼前这两位,旺儿真觉老天爷忒不公平,眼前两位不过是圆房罢了,瞧这腻乎劲儿,看个信,有必要离这么近吗。 饶是碧青脸皮厚,也有些扛不住,蛮牛这也太直接了,本来自己出来见旺儿,叫蛮牛好好背他的兵书,可这厮非的跟过来,强词夺理的说,若是有不识的字,好问自己。 碧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借口找的忒假了,北胡志他都背下来了,自己真不信兵书上还有他不识的字,不定,心里惦记着什么呢,圆房之后,这厮脑子里就没别的了。 仔细想想,貌似这头蛮牛从见自己第一次的时候,脑子里就没有过别的,不过,碧青得承认自己很幸福,蛮牛很知道疼媳妇儿,虽说对那些事儿有些过于热衷,但这完全是正常反应,要是他对自己没有兴趣,自己才该哭呢。 而且,自己也享受到了,或许女人真需要这种滋润,碧青现在每次照镜子,都觉自己比过去漂亮了,眉梢眼角那种自然而然透出的风情,不是一个青涩小丫头能有的,皮肤也越发细嫩润泽,身材更是,胸部越来越雄伟,腰肢反而越来越细,显得屁,股也大了起来,穿上裙子很好看。 碧青其实跟大郎一样,更喜欢过去那种简单的粗布袄裤,那种朴实的青碎花,穿在身上有种返璞归很的田园气息,可现在不成了。 如今家里的丫头都这么穿,统一做了发下去的,丫头是青碎花的袄裤,梳着一条大辫子,根据季节变化,有单的,棉的,夹的,小子都是素青布,以至于,碧青不好再穿以前的衣裳,以免被人误以为是家里的丫头。 以前个子有些矮,撑不起裙子来,如今倒还成,而且,蛮牛也很喜欢自己穿裙子,总说好看,碧青其实很怀疑,他是觉得方便才说好看的的。 一想到晌午时候的事儿,碧青就忍不住脸红,如今冬月冬时都不大敢在屋里伺候了,只要见大郎在,俩人都躲的老远,好在有江婆婆。 师傅搬到武陵源,吃饭都是在这边儿,江婆婆就闲了下来,索性过来伺候碧青,老爷子哪儿遣了个机灵小子伺候笔墨。 不过,当着旺儿,蛮牛离这么近干什么?碧青瞪了大郎一眼,大郎这才悻悻然的坐了回去,碧青收起信看向旺儿:“你家爷还说什么了?” 旺儿道:“爷说叫姑娘尽快拿主意,深州那边儿的旱情等不得。” 碧青笑了:“你家爷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事儿了,行了,你下去歇着吧,等我想想,写好了回信,你再捎回去。”旺儿巴不得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呢,欢欢喜喜的跟着沈定富下去了。 大郎见没人了,大脑袋又凑了过来,瞥了眼碧青摊在炕桌上的图:“咦……这是深州的地图。” 碧青意外的看着他:“你认识?” 大郎点点头:“副统领哪儿有咱们大齐各州的地图,俺见过一回。” 碧青不信的道:“见过一回就记住了?” 大郎点点头,见小媳妇儿一脸怀疑,颇有些不满:“媳妇儿,你别瞧俺背书慢,记图却快,只俺见过一回的,都能记住,只不过,这条河好像没有。”说着指了指图上贯穿南北的水路。 碧青笑了,收起地图,凑过去啪嗒在蛮牛脸上亲了一口:“我男人就是聪明。”大郎愣了一会儿立马激动了,见屋里没别人,哪还管其他,把小媳妇儿搂在怀里就啃了起来…… 直到外头咳嗽了一声,听见江婆婆道:“先生。” 碧青忙推开大郎,小脸通红,一时动情,倒忘了这里不是两人的屋子,低头快速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刚收拾整齐,老爷子就迈了进来,老爷子虽说是当世大儒,也是从年轻里过来的,一瞧两人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哼了一声。 大郎是有些怵老爷子的,一见老爷子来了,见了礼就跑了,老爷子愣了一下,看向碧青挑刺儿:“老夫是恶鬼不成,你男人见了就跑。” 碧青忍不住笑了,从江婆婆手里接过茶,捧给老爷子:“师傅,大郎虽憨可也知道您不待见他,自然不会在您跟前讨嫌了。” 大概老爷子也觉得不应该,咳嗽一声,说了一句:“老夫什么时候不待见他了,你教他的兵书可是老夫的。” 碧青:“大郎也不是怕您,是敬重您老人家,而且,他也不笨,您给的那本兵书跟北胡志,他已经背熟了。” 老 爷子没好气的道:“背再熟有什么用,要会用才成,不然,念多少本兵书也是纸上谈兵。”说着,把茶碗放到桌上,沉默半晌方道:“有些事儿师傅想来想去,还得 提醒你,这次朝廷北征,崔家并非主战派,平南大军回朝后,赫连起获封车骑将军,赫连家也因此水涨船高,势力跟崔家几乎相当,假如此次北征,赫连家再立战 功,赫连一族定会风光无二,崔家一直以大齐第一世族自居,怎会忍受赫连家后来者居上,如今北征已成定局,恐崔家不会眼睁睁看着赫连一族凌驾于自己之上。” 碧青道:“崔家显赫也是因大齐,更何况,大敌当前,若仍存内斗之心,何异与通敌叛国,这个道理崔家掌权者应该明白。” 老 爷子摇头叹息:“人的贪心不会满足,当初崔家不过冀州一方望族,后得机缘,晋升大齐勋世族,太后,皇后,太子妃皆出崔氏一族,显赫安逸太久,人的贪心就会 越来越大,当年万岁驾临崔府,崔家子弟跪伏在地接驾,万岁看着地上的崔家子弟,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崔氏一门果真满门朱紫啊,当时师傅就知道,崔家不成 了,从古至今,所有望族不过显赫一时,不知收敛,必会盛极而衰,更何况,崔家野心勃勃,皇上乃不世圣君,能忍崔家这么多年,是因大齐外患未除,不然,哪还 有崔家,若崔家懂得韬光隐晦,或许圣上会念着当年的拥立之功,放崔氏一马,可你瞧瞧如今,你这丫头嘴上不说,恐心里比谁都明白,不然,也不会避的崔家远远 了。” 碧青苦笑一声道:“避也没避开。” 老爷子道:“你说凤林,这孩子倒是个好的,可惜……”摇摇头:“崔氏不会收敛,这次北征军必然会千方百计塞入崔家子弟,为一己之私,做出什么事来,就是灭门的大祸,崔氏一族覆灭还罢了,若是让北胡趁虚而入,侵入大齐,崔家就是千古罪人,你叫大郎小心提防着些。” 碧青道:“若统领北征军的是赫连威,又怎会让崔家子弟进北征军。” 老爷子摇摇头:“朝堂上的争斗,你不明白,赫连家想趁着此次北征,成为大齐第一世族,自然要罗列罪名,打压崔家,在京城赫连家不是崔氏的对手,战场上就不一样了。” 碧青:“师傅是说,赫连家会将计就计,趁机抓住崔家的小辫子,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老爷子点点头,长叹一声道:“大敌当前,却仍内斗不绝,这一仗胜负实在难料。” 碧青见师父脸色悲戚,不禁劝道:“师父何必如此,皇上是圣君,既让赫连威统帅北征军,想来必有遏制之法,不会让内斗影响大局。” 碧青宽慰师傅几句,送着师傅走了,自己也不禁有些慌,先头是没想到如此复杂,战争本来就是最残酷的,就算众志成城,也不见得能打胜,更何况,还窝里斗。 碧青其实很气愤,依着她,无论是赫连家还是崔家都该死,大敌当前,大义当前,还记挂着打压别人,趁机扩张自己的家族势力,这种人窃居高官,是国之大不幸,应该通通砍头。 不过,气愤归气愤自己还需仔细斟酌,多给蛮牛准备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忽想起什么,叫冬月把陆超叫过来。 陆超这小子自打拜了师傅之后,越发长了本事,前些日子,看见狗娃子拿着玩耍的小弓,颇为精巧,问了才知道是陆超做给他的,既然能做小弓,难道不能做弓箭吗? 碧青记得,现代时在网上见过袖弩,射程不远,却胜在灵巧,若遇危机情况,或许可以救命,想着,叫冬时拿了纸笔出来,自己趴在桌子上画。 画了半天也画的四不像,自己毕竟没见过真东西,只是想当然的画出来,自然不靠谱,可陆超看见了碧青画的东西,眼睛都亮了:“嫂子,这是弩,好精巧。” 碧青道:“精巧什么啊,根本就不知道画的什么东西。”忽看向陆超:“你会做弩?” 陆超摇摇头,碧青以为他不会呢,不免泄气,却听他道:“不知道,没做过,不过,若是照着嫂子的图,应该能做出来。” 碧 青立马来了精神,充满希望的看着他:“你跟碧兰已经定亲,也不是外人,有些话嫂子也不瞒你,你大郎哥要去北境打仗,我这心里总有些惧怕,就想着给他准备些 防身的东西,这才想做袖弩,只可惜,我不懂这些,只画出大概,这么着,你拿回去试着做,若能做出来最好,做不出来也没关系,如何?” 陆超点点头:“那我就试试。” 碧青大喜:“需要什么材料,只管找嫂子要。” 陆超拿着碧青画的几张图走了,正好小五从冀州府回来,碧青就问他鸭子收的如何,小五道:“正是为这事儿回来的,鸭子收了好几车,今儿我都拉回来了,不过,这大过年的,嫂子要这么多的鸭子干啥?莫非咱家养的那些鸭子还不够吃。” 碧青摇摇头:“不是吃,有大用。” 叫定富去村子里找人宰鸭子,拔鸭毛,旺儿在武陵源待了足足三天才回京,不是碧青赶他,恨不能住上个一年半载才好。 怪不得爷来了就不想走呢,王家的日子太滋润了,伙食好的没边儿,哪怕是下人,也跟着主子吃一样的。 王家的饭更是有了名儿的好吃,哪怕一碗最简单的汤面,也能做出不一样的滋味来,瞧着简单,可都是换着花样儿做,今儿吃包子,明儿吃面条,后炖肉烙饼,大后儿是什么,旺儿不知道,因为他回京了,临走还顺了一套大饼卷酱肉,留着道儿上吃。 一想回去说不准又要挨王妃的巴掌,旺儿真恨不能多磨蹭几天,可惜不敢,怀里揣着姑娘写给九爷的信呢,干系到买卖,就是爷的头等正经事,自己敢耽搁,那绝对是找死。 旺儿进府溜达一圈,没见着爷,问了才知道,爷如今天天都在东宫待着,不到半夜绝不回府的,旺儿忙奔着东宫去了,。 慕容湛正劝崔九:“你成天在我这儿待着也不妥当。” 崔九不以为意的道:“爷把整个王府都让给她了,还要怎么着,不是太子哥说着,爷早去冀州了 。” 慕容湛叹了口气,看见旺儿进来,太子不禁挑挑眉,旺儿进来磕了头,把碧青写的回信呈上来,崔九看了一遍,递给慕容湛:“太子哥瞧瞧,我没说错吧,这丫头肯定会答应的。” 慕容湛接过,忍不住道:“好字。” 崔九笑了:“有时想想,这丫头也真是怪胎,论学识,京城那些世族的闺秀才女,哪个都不是个儿,却宁愿当个农妇,太子哥不知道,这丫头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下地干农活儿,弟弟都让她逼得挑了一天猪粪,哪个臭啊,如今听见猪这个字,都觉恶心。” 慕容湛忽想起那天碧青在地里刨番薯的样儿,不禁道:“本宫也见过的。” 低头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不禁大喜:“她信上说,能帮深州打二百眼深水井,可是真的?若不费朝廷一文,就可在深州打二百眼深水井,便不能彻底解决深州大旱,至少能缓解旱情,配合耐旱的番薯,深州百姓便有救了。” 崔九把碧青圈的地图递了过来:“太子哥先别急着高兴,这二百眼深水井虽说不用朝廷花银子,但也不能白打,得拿这些地来换,您要是同意这个,一开春就打井。” 慕容湛不禁道:“深州的荒地,也不知你们要来做什么?”看了眼那图道:“虽说深州赤地千里,灾民外逃,可这些地也并非朝廷所有。” 崔九看向旺儿:“那丫头还说了什么?” 旺儿忙道:“姑娘说,她出银子,官府出头,深州如今的田价儿几乎白给,姑娘却说深州百姓不易,多给些无妨,一两银子十亩收上来就成。” 太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算冀州的好地,也不过几两银子一亩,深州地处旱原,旱田本就不值钱,即便没闹灾的时候,也不过一两银子一亩就能到手,如今白给都没人要,碧青一两银子十亩收地,看似便宜,着实已是天价儿,更何况人家还承诺帮着打二百眼深水井呢。 太子放下手里的地图,不禁赞了一句:“果真是积善之家,收地的事交于深州知府杜子峰就是。” 崔九一听杜子峰,没来由的不舒坦:“太子哥,您真提拔姓杜的啊,这小子我瞧着就不是好东西。” 太子眉头一皱:“胡说八道,怎可妄议臣子,杜子峰在间河县三载,把一个穷的叮当响的穷县,治理的如此富足,这样的人是国之栋梁,当重用才是。” 崔九撇撇嘴:“算了吧,不是大郎媳妇儿帮忙,就凭他,给他十年也没用。” 太子看了他半晌儿:“能让人帮着,要是本事,莫非杜子峰哪里得罪了你,你这般瞧不上他。” 崔九道:“他没得罪我,我就是瞧他不顺眼,如此而已。” 慕容湛道:“本来我还想让你去深州走一趟,如此看来……”慕容湛话没说完,崔九就忙道:“我就是说笑呢,杜子峰是我大齐的栋梁之才,将来一定会是太子哥麾下一名能臣,太子哥,您就让我去深州走一趟吧,顺便也能避开赫连如玉。” 慕容湛摇摇头:“也不知你们俩是夫妻还是冤家,何至于此呢。” 崔九道:“我跟他这个夫妻是临时搭上的,她不惹我,日子就凑合着过,她既如此不识趣,也莫怪爷无情,冲着她爷爷她爹,王妃的名头给她,至于别的,想去吧,这辈子都不可能。”说着站起来走了。 崔九没回王府,而是去了内城边儿上武陵先生的私宅,江贵看见他愣了一下,崔九却不理会,直接道:“这几日爷就住这儿。”撂下话直接登堂入室。 这位是皇子,江贵想拦也拦不住,只得跟进去道:“如今先生不再,姑娘也回了冀州,灶上连个做饭的厨娘都没有,恐怠慢了九爷。” 崔九道:“不用厨娘,爷自有吃饭的地儿。” 旺儿心里着实纳闷,爷说的吃饭地儿到底是哪儿,到饭点儿,终于知道了。 骁骑营放了年假,当兵的都回家了,靠着兵营卖吃食的摊子,也就没什么生意了,但成材的摊子却仍有几个主顾,坐在哪儿吃汤饼。 半年的功夫,从冷清到靠着别人施舍才有主顾的摊子,变成了如今红红火火的买卖,成材天天睡觉前,都会拜一遍菩萨,成材眼里的菩萨就是碧青,他觉得,碧青是天下最漂亮最好的人,就跟庙里的菩萨一样。 凉皮凉面卖了一夏,摊子就阔出去了一倍,还搭了个简易避风的席棚子,有了棚子,冬天主顾上门也不会太冷了,只可惜离得远,不然,过年的时候自己一定上门磕头拜年。 成材一边遗憾的想着,一边把熬好的大骨汤兑进汤饼锅里,汤饼也是照着碧青说的,用大骨熬出来的,奶白的大骨汤,煮出来的汤饼,香的人直流口水。 大过年的,摆摊的不多,崔九没费什么劲儿,就找着了汤饼摊子,他是听大郎提过一次,说那丫头帮了卖汤饼的祖孙俩,这才过来。 那丫头除了对自己,对别人从来都不会吝啬,授之以渔的事儿,她做的顺理成章,这一点儿太子哥说的是,那丫头虽然心眼子多,却是天底下最良善的女子。 良善到不会记仇,哪怕对得罪过她的人,也会伸出援手,例如王家村的王富贵一家,当然,她也有不良善的时候,例如对周家。 不过,崔九也觉得周家纯属自找,一家子懒货,成天想着天上掉馅饼儿,以书香门第自居,却不事劳作,用碧青的话说,这种人饿死活该。 崔九往板凳上一坐,成材愣了一下,虽说没见过几个达官贵人,可这里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总有些眼力,不说别的,就凭这位身上的狐狸毛斗篷,也不该是坐在这儿吃汤饼的人。 不过,来者是客,成材堆起笑脸过来,肩膀的手巾抹了把桌子道:“两位爷吃汤饼啊,我这汤饼可是出了名儿的香。” 崔九看了一眼咕嘟咕嘟开着的大骨汤:“煮两大碗过来。” 好咧……成材答应一声,刚要走,想起什么道:“我这摊子上还有一样小菜,就着汤饼吃最好,您二位是不是来一份?” 崔九点点头,成材高兴的去了,不一会儿端过两碗汤饼,跟一小碗拆骨肉,放在桌子上:“这拆骨肉用毛酱汁儿一拌,就没有比这儿更好吃的了,您二位尝尝。” 崔九夹了一筷子点点头,又有客人过来,成材招呼去了,崔九看了旺儿一眼道:“坐吧,爷一个人吃,怪没意思的,你陪着爷吃一口,也当做个伴儿。” 旺儿没来由的觉着心酸,堂堂的九皇子,大过年的,竟然跑到河边儿摊子上来吃汤饼,这要不是自己跟着,谁跟自己说,自己都不会信,爷可是皇子啊,。 想着,不禁道:“爷,咱回府去吧,王妃再怎么样,那也是爷的家,爷才是主子。” 崔九摆摆手:“那不是爷的家,爷的家在武陵源呢,行了,快坐下吃吧,与其回去看那悍妇的脸,爷宁愿在这儿吃汤饼,你别瞧这汤饼寒酸,却让爷找到了一丝家的味道。” 吃了汤饼,崔九没立刻走,而是跟成材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成材是个话篓子,什么都藏不住,一见崔九跟他说话,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碧青交他凉皮凉面汤饼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儿,崔九听得津津有味。 旁边的旺儿这才算明白,为啥爷说这汤饼有家的味儿了,这家说的是王大郎家啊,聊得太尽兴,回去的时候,崔九还在兴致上,问旺儿:“你回来的时候,那丫头做什么呢?” 问出来,崔九又觉自己多此一问,还能干什么?大郎可不是自己,人家两口子两情相悦新婚燕尔,肯定成天腻乎着呗。 不想旺儿却道:“奴才回来的时候,姑娘正带着人拔鸭毛呢,说是要做什么睡袋,预备着北征的时候用。” 崔九愕然:“鸭毛?睡袋?这是什么东西?怎爷从没听过?” 旺儿挠挠头:“奴才也没听过,更没见过,爷是没瞧见,王家那个热闹,鸭子毛到处乱飞,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阳春三月呢,姑娘不要鸭子,偏偏要鸭毛,您说奇怪不?” 谁说碧青不要鸭子了,碧青把柳泉居的老掌柜请了来,招待他吃了一顿烤鸭,然后,自家拔了鸭毛的鸭子就让柳泉居的老板弄走了。 转过天,柳泉居就添了一道大菜烤鸭,又过了几天,冀州府的大小饭馆子,都有了这道菜了,鸭子开始紧俏起来,一出正月,碧青就再不用愁鸭毛了,多的用不过来。 崔九哪儿捎信儿来说去了深州,过了十五,大郎也回兵营了,因他死求活求的求碧青跟他去京城住些日子,碧青没答应,以至于黑着一张脸堵气走的。 碧青也不舍分开,可朝廷招募府兵的圣旨已下,二月中大军就要开拔,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与其这时候亲亲我我,碧青宁愿多给大郎准备些东西。 碧青认为,自己给大郎准备的越多,大郎活命的几率就会越大,所以,仿佛得了强迫症,只要自己想到的,手下工匠能做出来的,都会准备,好日子刚开头呢,她可不想当寡妇…… ☆、第69章 收集羽绒说着简单,做起来却难,尤其这是古代,没有技术成熟的设备,只能手工来,偏偏还赶上冬天,更不容易。 碧青如今十分后悔,应该早些准备,这都屎顶屁,股门了,真有些来不及,只能弄点儿是点儿,其实,碧青也不大知道羽绒怎么弄,就记得一个朋友说过得高温杀菌,不然容易滋生细菌,回头没战死,却得了禽流感,自己可成千古罪人了。 所 以,很小心仔细的弄,事事亲力亲为的盯着,不敢有丝毫懈怠,碧青制定的流程是,把拔下来的鸭子毛,先用温水洗了,盖上纱布,因为是冬天,只能摊到屋子里用 炭火盆子烤干,再用皂水跟碱水洗一遍,用清水投洗干净,接着再用炭火烘干,二次烘干的鸭绒,扎在麻布袋子里,上笼屉蒸两遍,高温消毒后再烘干。 如果外头日头好,摊在日头下晒,碧青一直觉得,紫外线消毒比什么都有用,二十几口子妇人,折腾了足有半个月,二月初才折腾出十口袋鸭绒来。 碧青画了样子,开始缝制睡袋,因为考虑到北胡苦寒,多冰雪,睡袋外用的是防水的油布,全家齐动员到大军开拔前三天,终于做好了五十个睡袋 。 陆超父子也把碧青要的东西做了出来,现代的时候,碧青有个表哥是特种兵的疯狂迷恋者,喜欢收集特种兵的装备,他屋里有个柜子,摆的都是这些东西,每次碧青去,他都拉着碧青,滔滔不绝的叨叨,这个是干什么用,那个有多厉害…… 碧青实在是没兴趣,一开始还能敷衍两句,后来一见表哥要跟自己说他的收藏,立马找借口脱身,以至于如今万分后悔,早知会穿越到大齐来,当初就该好好研究研究,而不是想现在一知半解的瞎琢磨。 碧青印象深刻的是表哥柜子里的三,棱,军,刺,觉得这东西奇怪,刀不是刀,剑不是剑的,弄成三棱的形状,也不知为什么,表哥当时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自己基本想不起来了,唯一记住的,就是这东西坚固而有威力,刺伤敌人能在最短时间内致命。 什么原理碧青也忘了,就是觉得,这是个关键时刻能自保的武器,就画了样子让陆明钧找人做了出来。 说起陆明钧,碧青万分庆幸,他贪了朝廷一百两银子,不然自己哪儿找这样的能人去啊,之前虽然知道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却也没想到如此厉害。 陆明钧的厉害之处是他强大的人脉,官场上举步维艰,可一提匠人,他能把大齐所有顶尖的匠人,都给碧青找来 。 碧青有时甚至觉得,这一切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如果是在两年前,自己绝不可能做出这些东西,没有匠人,更没有钱。 养活匠人需要钱,顶尖的匠人就更值钱,碧青从不吝惜钱财,如今钱财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财富的积累也只在开始的时候最困难,第一桶金到手,后头就容易多了。 更何况,她有崔九跟杜子峰这两个强大的合伙人,当官的不敢为难她,商场上,自己是拥有先知智慧的穿越人士,就凭这个,她几乎所向披靡,所以,才有能力给大郎准备这些保命的东西。 除了三,棱,军,刺跟睡袋,袖,弩,碧青本来还想制作指北针,对于她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陆明钧父子给予了绝对的支持,可惜时间匆促,指北针没做出来,倒是做出了指南鱼。 是陆超这小子研究出来的,说看过的古书里有这方面的记载,指头大的木鱼,肚子里放一块天然磁石,只要把木鱼放到水里,鱼头所指的方向就是南。 一切准备好,大军也即将开拔,大郎虽赌气走了,这一个月里,却多次叫人捎信催碧青进京,碧青只是没应。拉着一车东西往京里奔的碧青,不禁琢磨蛮牛是不是已经气疯了。 时间紧迫,不敢耽搁,一路上小五的鞭子都差点儿抽断了,终于在城门关之前赶到了京城,刚进内城门,马车停了下来。 碧青以为遇上什么事儿了,忙撩开窗帘往外看,不想车门却被大力推开了,蛮牛那张大黑脸钻了进来,二话没说,把她抱起来,纵身上马,急速而去。 冬月急的不行,喊了声:“姑爷……” 小五道:“别喊了,喊了也没用,大郎哥这是急了。” 冬月跺了跺脚:“可这大冷的天,回头冻着姑娘怎么好。” 小五道:“放心吧,大郎哥心虽粗却最疼嫂子,不会让嫂子冻着的。” 冬时道:“那这些东西咋办?” 小五倒是不着急:“已经到了京城,还愁什么,咱们慢慢回去就成,贵伯自会安置妥当。” 再说碧青,差点儿没吓死,两辈子加一起也没骑过马,骑驴不算,驴矮小温驯,走的也慢,坐在毛驴上慢慢走,挺舒坦,可这可是高头大马,自己还被这男人抱着,万一蛮牛气疯了,一撒手,自己不死也得残废。 而且,冷啊,才刚二月,天儿还冷的紧,尤其马跑得速度快,冷风嗖过来,自己身上的衣裳根本不顶用。 不过,碧青没冷多久,就觉一阵温暖,被蛮牛严严实实的裹在了怀里,蛮牛这件大斗篷是自己特意让成衣铺子里做的,外头瞧着不起眼,里头却趁着一层狐狸毛,因此格外暖和。 缩在蛮牛怀里,碧青终于不怕了,其实想想有些可笑,蛮牛怎么舍得把自己丢下去呢,气疯了也不可能。 大郎真气疯了,也想疯了,这刚圆房就分开,咋能不想媳妇儿啊,更何况,大军马上就要北征,这一去,一年两年是短的,三年五载也是它,让小媳妇儿进京陪陪自己,难道不应该。 大郎实在想不明白,一向善解人意的小媳妇儿,怎么这会儿就跟自己拧上了,死活不来,自己捎信家去,连信儿都不回。 知道碧青进京,大郎一早就在内城门等着了,一见家里的马车,就窜了过去,小媳妇儿就是欠收拾了。 蛮 牛发泄不瞒的方法从来只有一种,江贵眼睁睁看着满脸怒意的姑爷抱着姑娘进了后宅,不禁愣了愣,想想又觉好笑,这一个月,姑爷可没少往这儿跑,这么老实的汉 子,也学会拐弯抹角的扫听,只可惜不自己也不知道姑娘在家干什么呢,唯一知道的就是姑娘今儿会进京,一早就让人把屋子都收拾好了,知道姑娘怕冷,屋子烘的 暖和非常,却正好便宜了大郎。 大郎抱着小媳妇儿,进屋,关门,上闩,把小媳妇儿往床上一扔,就扑了过去,手脚并用,很快碧青的衣裳就丢在了地上,这就是蛮牛的风格,碧青早就习惯了,他就是喜欢真么直接…… 碧青不等他收拾自己,主动圈上他的脖子亲他,身子腻到他怀里,软着声音说:“大郎,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大郎回答的方式更直接,碧青也异常配合……她是真想大郎了,虽说以前也经常分开,却跟这次不一样,以前两人还不能算真正的夫妻,即便后来感情好了,也只能说是谈恋爱的男女朋友,如今却不同,身心的结合让两人从此密不可分。 碧青想起一句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绝对是只有夫妻才有的状态,身与心,你与我,深情缱绻,汗水相溶,之后交颈而眠,这才是夫妻。 不过蛮牛这精力是不是太旺盛了点儿,虽说小别胜新婚,可这也不能折腾起来就没完没了吧,碧青觉得,自己的力气已经用光了,可蛮牛仍然兴致高昂…… 终于,窗外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蛮牛心满意足的放开了她,碧青连一丝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就像一摊烂泥,动都不想动,眼睛都累得不想睁开。 然后,仿佛听见蛮牛叫人提水进来,迷迷糊糊的被蛮牛抱着洗了澡,后头的事儿碧青都不记得,因为睡着了。怕赶不及,半夜就起来了,一路赶到京城,又给蛮牛折腾了一宿,实在太累了。 碧 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她是饿醒的,后来想想,只要跟蛮牛在一块儿,自己总会挨饿,因为这头牛太色,逮着机会就折腾,折腾起来还没完没了,这么下去 可不行,得给蛮牛立规矩,不过,还是等他从北边回来再说,现在由着他吧,还有两天,大军就要开拔,还立什么规矩啊。 吃了饭,碧青恢复了些体力,叫贵叔把东西拿进来,一一告诉大郎用法,睡袋让他捎回去,交给赵勇。 赵勇此次率领北征的先锋军,大都是从骁骑营选出来的,提拔了大郎做他手下的校尉,从一个小兵到先锋军校尉,这绝对只有战争的时候才会有的蹿升速度,可碧青却更为忧虑。 先 锋军听着好听,说白了,就是敢死队,敌我交锋的时候,先冲上去送死的就是先锋军,大郎这个先锋军校尉的牺牲几率太高了,可大郎就是这种人,身先士卒,绝不 退缩,这样的男人才是汉子,要是个个都跟崔家一样,大齐就真的没救了,不用面对如狼似虎的北胡,恐怕一到北地就溃不成军了。 崔家最终塞了两个进北征军,崔庆元,崔庆平,论辈分是崔凤林的堂叔,事已至此,也不是碧青能改变的,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保证自己丈夫活着回来。 五 十个睡袋,让他带回去给赵勇,赵勇虽是赫连家提拔上来的,可碧青观察此人,不是个争名夺利之人,能带着人偷袭敌营,并成功斩杀敌将,此人有出色的军事才 能,却还能提拔大郎这样没有背景的小兵,说明他是个爱惜人才的领导,大郎在他麾下虽说危险,机会相对也多。无论什么时候,危险跟机会总是相辅相成的。 至于三,棱,军,刺,因为这个时候提炼精刚的技术太落后,时间又短,只做出了这么一把,还算合格的军,刺。 碧青把三,棱,军,刺递给大郎:“这个你拿着防身。”碧青本来还以为这厮肯定会惊喜,哪想蛮牛拿在手端详了端详就放下来:“这东西太短,不如俺的大刀好,俺的力气大,抡起来,一刀就能砍下敌人的首级。” 碧 青翻个白眼,也不跟他废话,握着三,棱,军,刺,一用力,直接插,进炕桌里,轻轻一扭,炕桌上就多了个大窟窿,破坏力相当恐怖,要知道,这个炕桌的材质可 是坚硬的铁木,寻常的刀斧砍一下,都不见得如何,桌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试想这东西要是刺在人身上,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种霸道的威力,瞬间就俘虏了大郎,蛮牛眼睛都放光,急忙从碧青手里拿过三,棱,军,刺,对着桌子又是几下,他的力气可比碧青大多了,顿时炕桌就被他肢解了。 亲 手实验过威力的大郎,对这个刚才还嫌弃万分的武器,爱不释手,碧青叫人把千疮百孔的炕桌挪出去,让冬月端了盆水上来,把木鱼放在水里道:”北地所处是一望 无际的草原,在营里的时候自然用不着这些,万一跟大军失散,只要有水,把这个放进去,鱼嘴指着的方向就是南,记住了。” 大郎拨了拨水里木鱼,果然,不管怎么拨,它的鱼嘴都会最后指向南,大郎挠挠头:“媳妇儿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碧青道:“你别管哪儿来的了,就记着我教你的法子就是了。”大郎沉默良久:“媳妇儿,你这一个月是不是都在准备这些东西,所以才不来京的。” 碧青瞪着他:“你说呢。” 大郎忽的把她拽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都不顾盆里的水洒了一炕,大郎心里热烘烘的,又欢喜,又后悔,欢喜小媳妇儿这么想着自己,后悔跟小媳妇儿赌气。 冬月满脸通红的跑了出去,心说,姑爷也真是,这好好的说着话儿呢,怎么又动手了。 相聚的时候总是太短,别离的日子却又过长,这大概是所有夫妻都会有的感慨,碧青跟大郎也不例外,两天对于这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来说,实在太短了,大郎有太多的不舍,碧青更有太多的担心。 但无论如何,大军开拔了,最后一晚,两人都没睡,言语已经太多,仅剩的一晚,她们抵死缠绵,仿佛没有明天一般。 即使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完全的准备,碧青仍然忍不住害怕,越近离别,心里越怕,这种怕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哭,只能诉至于行动,她有些疯,而大郎这一晚却出奇的温柔,从没有过的温柔…… 天蒙蒙亮的时候,大郎起来了,碧青仍在睡,大郎穿上行军的铠甲,回头给小媳妇儿拉了拉被子,微微低头,在碧青额头亲了一口,低声道:“媳妇儿,你放心,俺记着你的话呢,会平安回家,你等着俺。” 碧青没睡着,却不敢睁眼,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个胆小鬼,懦弱的不敢去面对别离,听见铠甲的响声伴着大郎的脚步渐行渐远,碧青终于撑不住大哭起来…… 她害怕,她想让蛮牛回来,她不想让他去打仗,她怕这一别,就再也见不着她的蛮牛了,她不想当寡妇,她想跟蛮牛过和美的小日子,呜呜呜…… 碧青哭的凄惨非常,窗外的冬月冬时,也跟着掉眼泪,江贵叹了口气,姑娘再聪明,也是个最平常女人,会害怕,会伤心,会恐惧,如果消弭战祸,天下太平该多好,就像姑娘盖的武陵源,大家和和乐乐的过日子,可惜这只是所有老百姓的一个梦。 大郎走了,碧青足足在炕上躺了三天才起来,也终于想通了,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人都走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家里打理好,等着大郎回家。 碧青收拾妥当,走出门就看见崔凤林跟二郎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开春了,干枯的桃枝上,发出了嫩嫩的新芽,估计再过不久,就会开出满枝的桃花,想着这些,心情不觉好了起来。 今儿是难得的大晴天,日头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躺了三天,有些浑身无力,见她出来,俩小子急忙站了起来,眼巴巴盯着她,满脸担忧的神色。 碧青心里一暖,叫冬月搬了把椅子出来,没用冬月,崔凤林跑进去搬了出来,二郎扶着碧青坐下,磕磕巴巴的道:“嫂子,您别太担心了,我哥厉害着呢,在南边打了五年仗,不也好好的吗……” 二郎虽聪明,却不善言辞,劝人就更不会了, 碧青点点头:“你说的对,你哥不会有事,咱们都在家等着他呢,他要是敢有事,嫂子做鬼也不放过他,只不过关己则乱,你哥忽然一走,嫂子忍不住就会胡思乱想,以后不会了,嫂子想明白了,你哥一定会平安家来的。” 侧头见崔凤林脸色黯然,不禁有些心疼,对于崔风林,碧青异常矛盾,不用往后看,现在就能看到,崔家一族败落的结局,不应该说败落,应该说毁灭,毁家灭族,甚至株连相关家族,唯一可以幸免的,大概只有师傅。 因为师傅早早就跳了出来,从皇上对师傅的礼遇,就能看出来,估摸在这位圣君心里,崔家唯一的好人就是师傅了,甚至,对太后皇上恐怕也有诸多不满。 崔家作到如今这种份上,若没有太后皇后在后纵容,绝无可能,即使母子也会因此产生嫌隙,毕竟在皇上心里,大齐江山要重要的多。 而崔凤林是崔府的嫡长孙,这个身份如今给他带来无上尊荣,却,崔家败落之后,他也必死无疑,所以,碧青从一开始就不想跟他有牵扯。 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说好听叫良善,说难听就是爱管闲事,跟这小子混出感情来,到时候她真怕自己冲动之下,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可缘分这东西,有时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如果这小子跟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就好了,可他偏偏变了,收了骄傲的性子,跟二郎成了焦不离孟的哥们儿,而自己对这个骄傲的小子,也产生了好感。 碧青控制不住自己喜欢这小子,这小子实在招人喜欢,出身崔家那样的世族,却仍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骄傲的背后是命运多舛的少年 。 这小子极度缺少家庭温暖,从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就能看出来,即使自己的年纪比他还小,可碧青仍然清楚的感觉到,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充满孺慕之思,这很容易就激发了碧青的母性,也令碧青不想疏远他,甚至想安慰他。 碧青安慰的方式直接有用:“饿了吧,咱们今儿吃火锅,冬月冬时,你俩把炭火盆子点着,二郎跟贵伯把桌子搬出来,凤林跟我去厨房准备东西。” 崔凤林大声应着,望着碧青的目光都发亮了,崔凤林心里知道,师姑一直想远着自己,可自己就是控制不住想往她跟前靠。 从武陵源回来之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他喜欢在她身边待着,他觉得,师姑身上有奶娘的味道,奶娘是把他从小看大的人,在崔凤林心里,奶娘比母亲要亲近的多,可奶娘没了,前年失足掉进荷花池子里淹死了。 崔凤林心里怀疑过,却苦无证据,好端端的怎会掉进荷花池子里去,后来听见母亲跟前两个婆子说私话儿才知道,是母亲下的手,怕自己跟奶娘太过亲近,而疏远她,所以叫人把奶娘推进了荷花池。 崔凤林知道以后自责了很久,也开始憎恶母亲,父亲,祖父甚至崔府的一切,如果可能,他甚至不想回去,他喜欢师姑,即使她总想疏远自己,崔凤林仍然想待在她身边儿。今天他尤其欢喜,师姑叫了他名字,让他帮着干活,这让崔凤林异常快活。 崔凤林是崔家的嫡长孙,身份尊贵,哪干过厨房的活儿啊,碧青叫他摘菜,结果菜摘完了,也基本什么都没了,叫他削番薯皮,差点把手指头削下来,割了一个老大的口子,突突的往外冒血。 碧青吓坏了,忙喊冬月拿药,怕大郎在前线受伤,碧青特意麻烦李神医配了不少伤药,大郎不耐烦带太多,剩下了不少,正好这会儿用。 碧青用酒帮他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用纱布裹起来,交代他别碰水,抬头,见他一脸颓败的神色,不禁笑了起来,拍了拍他:“是师姑忘了,君子远庖厨,男子汉应该干大事儿,灶房这些都是女人的活儿。” 碧青不说还好,一说这小子头更低了,半天才道:“可我听二郎说,师姑让姑父煮面呢。” 碧青一愣,老脸不由有些热,这事儿二郎怎么知道的,还告诉了这小子,一定是冬月这丫头,这丫头如今越发嘴碎,回头看不好好教训她。 碧青咳嗽了一声:“那个,不是你姑父煮的,是冬月丫头煮好,让他端回来的。”说着从灶眼里扒拉出个番薯来给他,自己开始切肉。 羊后腿卷了,用长刀切成薄片,码在大盘子里,考虑到凤林二郎两个大小伙子,碧青切了两只羊后腿,大白菜,萝卜,番薯片,还有一盆清凌凌的菠菜。 这也就是崔家,别人家可没这待遇,听崔九说,崔家有专门种菜的暖房,冬天也能供着府里的主子们吃上青菜,而不至于天天啃大白菜萝卜。 崔家的暖房让碧青非常眼馋,虽说入冬前家里准备了足够的大白菜萝卜番薯和各类菜干,到底有些单调。 现代大棚种植早已普及,数九寒天,什么青菜都有,菜市场上琳琅满目,除了贵点儿,想吃什么都能买到。可在这里,冬天能吃的青菜实在有限。 碧青也试着弄了暖房,不知道成不成,没敢种菜,种的是从山里移过来的山桃,山桃虽说果子不好吃,却有一样好,花开的好看,时间也长,而且,山桃树也耐活,所以,碧青的实验暖房就种了十几棵山桃。 很成功,自己跟大郎圆房的喜堂上,摆了两溜盛开的山桃,也算给武陵源做了活广告。崔九成亲,碧青想了很久,都想不出送什么礼。 这家伙什么都不缺,自己送金银珠宝,不是找打脸吗,弄不好,还得被那小子嘲笑说小气,那小子生在皇家,见惯了宝贝,还有什么能入他的眼,再说,太贵重的东西自己还留着呢,干嘛送他啊。 想来想去,就叫人送了一盆桃花过去,桃花虽说平常,可在这样的腊月天,也绝对算稀罕东西,后来旺儿来武陵源跟自己说,送过去的那盆桃花让赫连如玉给摔了个稀巴烂,因此两口子大吵了起来,到如今还没好呢。 说起这个,崔九也是倒霉催的,谁让他老小呢,又是唯一没娶王妃的皇子,赶上朝廷要对北胡用兵,势必要笼络赫连一族,最好最直接的法子,就是联姻,把赫连家的闺女嫁给崔九当王妃,以示隆宠,所以,凑成了一对冤家。 不 过,碧青不可怜崔九,她心里还觉得,这没准就是那小子的报应,谁让他那么花来着,真要是找个性格温顺的王妃,还不知那小子得折腾多少女人回去呢,这样正 好,那小子异常爽利的跑去深州收地去了,不然,以那小子的懒性子,不定又窝去了武陵源。也是奇怪,明知道崔九是九皇子慕容沣,自己还是习惯叫他崔九。 瞥见崔凤林吃完了手里番薯,又去拿着烧火棍去灶膛里头扒拉,不禁笑了:“你要是再吃一个烤番薯,就饱了,甭想吃火锅了。”崔凤林有些不好意思,帮着碧青把菜端了出去。 一开春就暖和多了,也就一早一晚还有些冷,晌午头上,日头正好,在院子里坐着,一点儿都不觉着凉,更何况,吃的还是热烘烘的火锅。 火锅就得人多才有意思,叫贵伯,冬月冬时坐下一起吃,小五送自己过来就回去了,如今冀州的铺子离不开他,年前就跟自己商量再开几个,说冀州府大,四个铺子虽说守着四个城门,城里的人要买东西,仍有些不方便。 碧青自然也明白,铺子里卖的都是一些日常用品,柴米粮食,油盐酱醋,菜干,糖茶……甚至针头线脑……类别越来越多,相当于现代的便利超市,这种铺子开在居民区,生意会更好,而且,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东西,其实极有利可图,越便宜的东西,利润往往越高。 年底算出的总账,卖房子跟普惠寺的工程虽占了大头,可冀州府的铺子却也让碧青颇为意外,开的日子不长,利润却相当可观。 如今家里的主要几项大宗收入里,冀州府的铺子就占一项,这才开始,以后还会更多,正是因为有这些源源不断的进项,自己也才敢这么折腾,还是那句话,有银子才有底气。 碧青做的火锅有些四不像,锅底用了熬好的骨汤,蘸料却用的老北京的芝麻料儿,用香油,韭菜花,酱豆腐,虾油调了,抓上一把切得碎碎的芫荽,羊肉涮白了,往碗里一蘸,好吃的恨不能把舌头吞下去。 古代的羊肉好,纯天然无污染的吃草羊,涮着吃,最能吃出味道来。吃差不多了,再把擀好的杂面条放进去煮开,连汤带面的挑出来,拌着酱料吃上一碗,通体舒泰。 一开始,崔凤林还有些别扭,后来见贵伯跟冬月冬时都吃的颇开心,也就放开了,跟着二郎吃了一盘子羊肉,又吃了两碗杂面,才算饱了。 两个丫头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端上茶水,碧青喝了一口,叹息一声,这日子要是蛮牛在,就更好了,也不知这会儿走到哪儿了? 大军这时候开拔是对的,到了雁门,天也暖和了,正是草原上充满生机的季节,跟善骑射的胡人对战,也勉强说得过去,不会吃大亏。 要是冷的时候过去,恐大多兵将都会受不了,也不知那些北胡志跟兵书蛮牛记没记住?便记住了,会不会用到实战上?跟彪悍的胡人短兵相接的时候,能不能全身而退?碧青发现,大郎一走,自己整颗心仿佛都跟着他去了,牵肠挂肚的放心不下。 大军走了,碧青留在京城也没有意义,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冀州要再开几个铺子,武陵源的二期工程也开始动工,王家村自己家的房子也该盖了,普惠寺的僧舍更需扩建。 太子在冀州的时候,曾在普惠寺住了三天,与净远大师论禅,太子回京不久,寺里的记事僧,把大师跟太子论禅时的对答,整理成册,广传天下,普惠寺也因此名声大噪,不用再各处延请高僧前来设坛说法,高僧自己就会带着弟子前来。 高僧多了,普惠寺的香火越发鼎盛,行脚僧也多会慕名而来,净远大师更是广开佛门,以至于新盖的僧舍,很快就不够住了。 老和尚非常大手笔的把普惠寺旁边的地买了,用来阔建寺庙,手里有了钱,还想把其他几个殿也修缮一新,故此,短时间内,碧青手下的工程队根本不用愁没活儿了,甚至,还得继续招募工人。 更有那一百亩桃园,得打理,如今莲花山附近的地,几乎都让碧青买在手里,荒地用作盖房,好地就交给武陵源的村民们种粮食,碧青不要租子,只要能供着自己一家子吃就成。 村民们自然感恩戴德,干起活来,也更加起劲,临山屯也跟着沾了光,如今跟武陵源落户的深州灾民,结成亲家的不在少数,一开春,临山屯的男女老幼,也会过来武陵源打短工赚钱,只要勤快肯干,不怕没有好日子。 只有周守仁一家仍坚守着自己的书香门第,没钱花了,就卖手里的地,碧青后来收临山屯村民的地,都是按着良田的价儿收的,周家地多,五十亩地,十两银子一亩,足足五百两银子,一家子要是省着点儿过,过一辈子是瞎话,十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绝对没问题。 偏偏周守仁不知抽什么风,这么大年纪了,非要谋个官儿,不知寻了谁的门路,五百两银子都送了礼,还真让他谋到了间河县的县丞。 碧青回到武陵源,刚进家,周家的帖子就到了,碧青把帖子反过来掉过去的看了一遍:“大郎又不在家,下帖子请我一个妇人做什么,回了吧。” 定富刚要出去,碧青道:“且慢,算了,怎么说也是乡亲,又是富贵叔的亲家,不好太过怠慢,送一份贺礼过去便了。”交代好,碧青就到后头来看婆婆,刚才一进门就听定富说,婆婆身上不大好。 碧青一进婆婆的屋,就道:“您老身上不好,怎不叫人给我送个信儿,我也好紧着往回赶。” 何 氏咳嗽了一声道:“就是前儿出去的时候不防头着了风,有些咳嗽,不妨事搁以前,这哪儿叫病啊,如今这日子好了,不知怎么,身子倒越发娇气起来,连点儿风都 禁不住了,还叫人家李神医特意跑了一趟,娘这心里过不去呢,定富是要给你送信儿,叫我拦了,又不是什么大病,巴巴的给你送信儿往回赶,道上出点儿事可怎么 好。” 碧青叫过春麦问了几句,见婆婆就是有些咳嗽,精神还好,才放了心,婆媳俩坐在炕上说话儿。 何氏道:“前儿秀娘她娘来了,跟我扫听小五到底怎么个章程,她家喜妹儿可不小了,怕耽误了。” 碧青皱了皱眉:“她娘俩倒着急,秀娘才没了多少日子,就要把秀娘妹子塞进来,这窝儿可还没凉呢,叫人心寒。” 何氏道:“秀娘她娘性子软,没主意,若她厉害点儿,小五那几个嫂子,也不敢这么欺负秀娘了,再说,这事儿是秀娘托付你的,你也应了她,她人没了,就这点儿念想,你就叫她早些放心吧……” ☆、第70章 碧青也知道因自己单方面不喜欢喜妹,以至刻意拖着小五的婚事不应该,秀娘毕竟没了,狗娃子还小,小五又忙,家里没个女人操持照顾,爷俩在冀州府清锅冷灶,实在不像过的。 其实,碧青就是觉得不公平,这个男权社会里,老子娘没了,得守孝三年,老婆死了,却可以立刻再娶,即使秀娘的亲娘,也巴不得赶紧把自己二丫头嫁进来,丝毫不会顾念死了的秀娘,这种做法实在让人心寒。 还有秀娘哪两个哥哥,窝囊废一样,秀娘被小五家欺负的时候,谁出头了,这会儿巴不得往前凑,还不是见小五的日子好过,想捞好处。 可这些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小五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兄弟,自己的手伸太长了,容易叫人多想,碧青便把小五叫回来,提了喜妹的事儿,问小五的意思,是不是寻个时间把人娶进门,毕竟是秀娘临终的念想。 小 五犹豫良久道:”当初秀娘跟我俺了几次,俺都没应,她那么病着,我也不好跟她说什么,可这件事着实不妥,秀娘跟俺过了这么多年,福没享几天,罪没少受,不 是嫂子,如今还在阮家村受俺娘的气呢,俺是人又不是畜生,总有点儿人心,这人刚没了才多少日子,就让俺娶秀娘的妹子,她娘做得出,俺这心里也过不去,俺想 好了,老子娘没了得守孝三年,俺媳妇儿没了,俺至少也得守两年才成,回头就去跟丈母娘说,若小姨等的住,两年后,俺迎她进门,若等不住,俺也不耽误小姨, 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俺替她姐陪送她一副好嫁妆,也不白了她。” 碧青心里舒服多了,到底小五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也不枉秀娘为他受了这么多年罪,点点头:“狗娃子眼瞅着大了,总跟你在冀州没人照顾不成,送家来吧,家里老人多,有个孩子也好一些,比跟着你在冀州强,爹娘婆婆都稀罕狗娃子呢。” 小五点头应了,转过天就把狗娃子送了回来,婆婆何氏跟碧青的娘这个搂着亲一顿,那个搂着亲一顿,这个说瞧着瘦了,那个说黑了,牵着进屋吃点心去了。小五安置好狗娃子,就去了他丈母娘村里。 喜 妹接替秀娘嫁给小五的主意是她两个儿媳妇儿出的。小五可不是当初那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了,跟着王家做了大买卖,如今手里更是攥着冀州府好几个铺子,还拿着桃 林的分红,秀娘大方,日子不好过的时候,还罢了,后来好过了,没少周济娘家,三天两头又是粮又是钱的,总往娘家送。 小五也不说什么,只要媳妇儿心里高兴就成,却忘了,这便宜占多了,就成了习惯,秀娘一病,眼看要不行了,秀娘的两个嫂子就急了,秀娘要是走了,小五再续一个,哪还会管前窝的娘家啊。 妯娌俩一商量,就跟婆婆说:“娘,咱家的日子您老是知道的,不说难过,可也不好过,就那么几亩地,一年到头的收成,也就勉强够一家子吃口饱饭的,将来可还得给您两个孙子盖房娶媳妇儿呢。” 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大通家里的难处,老太太听了也发愁:“你们跟我说这个有啥用,我也不能给你们变出钱来盖房。” 妯娌俩对看一眼,老大媳妇儿道:“娘,您老怎么糊涂了,您老是不能变钱,不还有咱们家姑爷呢吗,咱家姑爷如今可了不得,手里管着大买卖,您老的孙子,不就是姑爷的侄儿吗,以姑爷如今的体面,赶明儿给侄儿盖两处房子,又算个啥。” 老太太道:“你们既然打了这个主意,还跟我商量什么?” 老二媳妇儿道:“要是秀娘好好的,俺们也不着急,如今秀娘的意思,眼瞅可不成了,秀娘一没,小五可就不是咱家姑爷了,要是再续一个老婆进门,那还会管咱啊。” 老太太叹口气道:“娘也不是阎王爷,管不得生死,秀娘要是没了是她的命数,娘有什么法子。” 两人忙道:“虽是命数,也不是没法儿了,喜妹不是还没说人家呢吗,便找,往哪儿找小五这样的男人去,不如把喜妹接替秀娘嫁过去,也能照顾狗娃子,这亲姨总比后娘强吧。” 老太太心思活动了,这才去跟秀娘说,一家子算计的好好,秀娘一没,这边儿就打点着要把喜妹嫁过去。 喜妹一开始心里还有些不乐意,嫌弃小五长的不好,可后来一想,自家家穷的叮当响,姐夫家却过着富裕日子,尤其过年的时候跟着娘,嫂子去王家贺喜,见了王家的院子,心里羡慕非常,想着自己要是也能住上这样的院子该多好。 虽说心里不大喜欢姐夫,可一想到嫁给姐夫,就能过好日子,也就应了,碧青圆房时候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屋里摆的什么,一一记起来,想等自己嫁的时候,也照着样儿来。 心里正计量着,听见姐夫来了,还以为送聘礼来了,忙扒着窗户往外看,见姐夫就提着一提点心,不禁有些失望。 这几天自己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凭自己的模样儿,打扮起来,怎么也不会比沈碧青差吧,可惜就是衣裳太旧,连件儿像样儿的首饰都没有,头上这根银簪子还是姐给的,样式旧,银子也不亮了,想想碧青头上戴的,喜妹心里就不舒坦。 喜妹娘一见姑爷上门,忙迎了进来,一边儿叫老大媳妇儿去地里叫儿子家来,一边儿叫老二媳妇儿收拾锅灶炒菜,喊着喜妹去打酒,一阵忙着迎了小五进来,往炕头坐下。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儿子家来,菜也炒得了,杨家的日子可比不得小五家,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没什么东西招待,也就是炒鸡蛋跟咸菜条,年下小五送过来的血肠还有,切了半碗,又拿肥肉片子炒了个野菜,就算杨家最好的伙食了。 小五也不嫌弃,往炕上一坐,就吃了起来,两个大舅子陪着喝了两碗酒,吃饱了,才说正事儿。小五一说两年后才娶喜妹,杨家人心都凉了。可小五话说在理儿上,人家也不是不娶,就是觉着秀娘刚没就娶新人,心里过不去。 喜 妹娘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个儿子更是老实头,没一个能说会道的,老大媳妇儿瞧着着急,开口道:“妹夫心里想着秀娘,俺们都知道,可这人没了,咱这日子还 得往下过不是,狗娃子这么小,你一个大男人家照顾孩子,怎么也不成,还是早些娶了小姑子过去的好,这家里可少不得女人。” 小五:“狗娃子如今在桃林,俺婶子照看着呢,婶子跟前有俩丫头,还有教念书的先生,委屈不了狗娃子 。” 老大媳妇儿:“话是这么说,终归是外人,在别人家住着,毕竟不如自己家自在,姑爷说是不是。” 小五皱了皱眉:“狗娃子从小就在俺婶子家,不是外人。”说着站起来道:“俺就是这么想的,要是小姨等不得,俺也不耽误小姨,说个别的好人家,俺给小姨置办一副好陪送,就当替秀娘尽尽心了。”说完事儿就走了。 杨家可乱了营,喜妹扭头进屋里哭去了,老太太唉声叹气的,不知该怎么办,两个儿子蹲在院子里闷着头抽旱烟,妯娌俩你看我,我看你,先去劝小姑子。 喜妹本来还想,自己这个模样儿,姐夫能娶自己,肯定巴不得呢,哪想姐夫竟要拖两年,拖两年,自己都多大了,更何况,眼望着好日子,却还要在娘家受两年罪不成。 越想越伤心,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一见两个嫂子进来,喜妹的性子上来道:“姐夫那个样儿,俺也不稀罕,回头让俺娘给俺找个比他强百倍的。” 老 大媳妇儿道:“这可是气话了,不是嫂子口冷,说句你不爱听的,就凭咱家,莫说找比小五强百倍的,就是小五这样儿的,若不是你姐临死前托付,这门亲事,咱家 也甭想攀附上,当初秀娘嫁给小五的时候,小五还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如今人家可做着大买卖,什么样儿娶不到手,嫂子知道你心里嫌弃小五长得不好看,可这好 看能当饭吃不成,男人只要有本事挣银子,就比什么都强,嫂子可都是为了你好,错过这个村,再想找这样的人家,可不能了。” 喜妹吸了吸鼻子:“可姐夫不想娶俺,拖两年俺都多大了,要是到时候他变了主意,俺可咋办?” 老大媳妇儿道:“这事儿其实也不难……”在喜妹耳朵边儿上,嘀咕了几句,喜妹满脸通红:“俺还没过门呢,哪能这么着,回头传出去,俺可怎么见人。” 老大媳妇儿道:“小五这样的男人不好抓,不使点儿手段怎么行,妹子要是顾念脸面,就按小五说的,给你另说个人家,前儿邻村的刘婆子过来,给你说了门亲事,邻村刘大有家的老三,去年他家老二娶媳妇儿,你跟娘去过他家,你要是乐意……” 老大媳妇儿话没说完,喜妹忙道:“俺不嫁,刘大有家穷成那样儿,家里连头耕地的牲口都没有,一年到头见不着点儿荤腥,俺嫁过去哪能过日子。” 老大媳妇儿摊摊手:“刘大有算好过的人家了,自是不能跟桃林那边儿比的。” 喜妹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道:“那,那姐夫也不来,俺见不着姐夫,嫂子说的那些,俺……”毕竟是没出门子的姑娘,实在说不出口。 老大媳妇儿道:“这不难,你没听见狗娃子在王家吗,小五隔三差五总的回桃林去,嫂子去跟娘说,叫你过去照顾狗娃子,不就成了。”喜妹眼睛一亮,一想到能住进王家,恨不能这会儿就过去才好。 杨家这边儿商量好了,也没给个信儿,转天一早就把喜妹送了过来,说不放心狗娃子,让喜妹照顾着些。 何氏心眼儿好,一想这是狗娃子的亲姨,也不好说什么,就留下了喜妹儿,只是狗娃子不大喜欢喜妹儿这个亲姨。 喜妹来了,也总在何氏跟前待着,要不就去跟着小海跑,喜妹其实也不喜欢狗娃子这个外甥儿,但为了接近小五,也只能忍着。 小五一开始三天回来一趟,看狗娃子,到后来七八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碧青只当因冀州开了新铺子忙的不得空,赶上手边儿事儿多,也没大理会。 家里正忙,桃花开了,得盯着人工授粉,桃林的二期工程开工了,深州那边儿的地买了下来,深水井也开始打了。 其实,这些用不着碧青,碧青如今就忙着收拾鸭绒,那五十个睡袋可不顶什么用,能多做点儿是点儿。 碧青这儿收鸭毛,冀州府饭馆子里的鸭子更是供不应求,养鸭子的人家也学聪明了,鸭蛋能卖几个钱啊,不如直接养肉鸭,精心的喂,几个月就能起来,拔了毛卖到武陵源,鸭子卖给冀州的饭馆子,可比卖鸭蛋合适多了,故此,都开始养肉鸭,碧青这儿的鸭毛也不用愁了。 碧青想忙,忙着就不会胡思乱想了,碧青实在不敢想,甚至不敢扫听,听见北胡两个字,都有些怕,所以,她尽量让自己忙碌,忙着忙着,有些事不免就会疏忽。 过了麦收,天热了起来,晌午头上,人人都恨不能在家待着,没人往外跑,碧青今儿出去是想摘点儿荷叶,晚上做叫花鸡,小海求自己好几天了,还有狗娃子,一天到晚的缠着自己,问什么时候做叫花鸡,馋的小家伙直流口水。 小海能不理会,可狗娃子那可怜巴巴的目光,自己可扛不住,而且,自己也想吃了,不知为什么,这几天特别想这个吃。 就跟冬月主仆俩,从侧门出来,走不几步就是水塘,四月才栽下的藕苗,才一个月荷叶就窜出了水面,碧翠碧翠的荷叶像一面面圆滚滚的小扇子。 冬月死活不让碧青下水,说这时候天虽热,水却仍是冷的,回头着了寒可了不得,尤其,姑娘如今的身子更要小心,姑娘不喜欢让她们近身伺候,可有些事冬月也留着心呢,从三月可就没见姑娘的月事,如今都五月了,冬月疑心姑娘是不是有了,可瞧姑娘吃饭又不大像,没见害喜。 京里头有个习俗,这有了身子,前仨月不能说,过了三个月才成,故此,冬月没敢说,就是伺候的更加精心,哪敢让碧青下水啊,自己脱了鞋袜,下水摘了几个荷叶上来,却见姑娘皱眉盯着那边儿的桃林。 冬月顺着姑娘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杨喜妹儿的身影一闪,钻进了桃林子里,不禁撇撇嘴道:“打着来照顾狗娃子的幌子,却成天往外跑,要是小五管事真娶了这位进门,以后可有的罪受了。” 碧青道:“这大晌午头上,她跑桃林子里干什么去了?” 冬 月道:“谁知道,反正她就喜欢往外跑,以前还总去临山屯呢,姑娘瞧她身上的衣裳,也是新做的,她自己找的沈管家,说要给狗娃子买料子做衣裳,沈管家问了老 夫人,老夫人说,难得她有这样的心,也是狗娃子的福气,就让沈管家给她了,狗娃子的新衣裳不见上身,她自己倒是添了好几件儿,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还天天 打扮的花枝招展往外跑。”说着欲言又止。 碧青看着她道:“还有什么,一块儿说,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冬月道:“不是奴婢不说,是这事儿说出来,实在丢人,姑娘知道小五管事怎么不大回武陵源了吗 ?” 碧青一愣:“莫非还能因为杨喜妹儿不成。” 冬月:“就是因为她,听顺明说,上回小五管事回来,正在屋里洗澡呢,不妨她就闯进去了,说是给小五管事送衣裳,您说,这没出门子的丫头,哪有跑男人洗澡屋里送衣裳的,这也太不要脸了。” 碧青这会儿仿佛明白,为什么杨家非要把喜妹送过来了,这是怕两年后小五反悔,想整出实事儿来,这可真是豁出去了啊,不过,还真不了解小五的性子,杨喜妹若是死心塌地的照顾着狗娃子,两年后,小五必然迎娶她进门,却,若有这样的心思,可难说了。 而且,碧青瞧得出来,喜妹不大喜欢小五,虽是亲姐俩,这性子眼光真不知,咋就差的这么远,小五虽说长的不是多好看,可人实在,性子又稳妥,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又知道疼媳妇儿,嫁给这样的男人是女人一辈子的造化,杨喜妹偏偏还有别的心思。 之所以非要赖着小五,估摸也是看中了小五手里的银子,想过好日子,这样的媳妇儿,娶回来,往后就甭想有消停日子。 碧青琢磨着,怎么把这件事解决了,即便是秀娘临死托付给自己,可自己也不能不为小五跟狗娃子的将来着想。 碧青还没想出解决这档子事儿的法子,李神医就来了,后头还跟着娘跟婆婆,两人均是一脸喜色。 碧青只当李神医是来给她爹瞧病的,她爹前几天受了暑热,勾起了老病儿,正养着呢,不想李神医要给自己号脉,碧青道:“我觉着挺好,没病,就不麻烦李神医了。” 婆婆道:“李神医难得来一趟,你就让他瞧瞧吧,娘瞧着你这两天气色不大好,万一哪儿不好,咱也能提前吃两剂药调养调养。” 碧青没辙,只得让李神医号脉,李神医号了一会儿抬起手来,碧青道:“我说了没病。” 李神医捋着胡子点点头:“是没病,是有喜了,从脉上瞧,十有八九是个男胎,恭喜恭喜。” 碧青傻在当场,有孩子了?怎么可能?自己没想过这么早要孩子的,不过,仔细想想,自己跟大郎也没避孕,那么折腾没有才怪,算着日子,该是在京城那两天有的,自己竟疏忽了。 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我竟不知……” 冬月道:“姑娘糊涂呢,您就不想想,从三月,您的月事就不见了,这可都五月了,不是前仨月不能说,奴婢早回老夫人去了。” 碧青侧头看着她:“是你叫人请李神医过来的。” 冬月点点头:“奴婢怕姑娘不在意着,伤了肚子里的小少爷,算着过了三个月,就禀老夫人,请了李神医过来。” 何 氏欢喜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这可真是盼了多少年啊,终于盼来了,叫沈定富送了李神医出去,自己拉着碧青的手道:“可得在意着,这是咱老王家头一个孙 子,大郎要是知道,不定多欢喜呢,上回去普惠寺,娘还求佛祖呢,不想如此灵验,这可得还愿才成。”说着吩咐下去:“明儿一早去普惠寺舍三天发糕,给我孙子 先积些善德。” 一时消息传了出去,不说碧青一家子,武陵源上有一家算一家,今儿都吃喜面,整个武陵源今儿跟过年似的,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转过天,王家在普惠寺跟前舍发糕,有钱人家多喜欢这么做,一般会舍粥,也有舍馍的,舍发糕的只有碧青一家。 普 惠寺香火鼎盛,寺外有不少叫花子守着,知道在这儿隔三差五的总能吃着顿好的,尤其,王家最是大方,发的糕蒸松软不说,还放了糖霜,比点心都好吃,人家还不 用自己在家蒸好了,就直接借庙里的大灶,蒸了端出来舍,别说叫花子,就是来拜佛的都会凑上前要一块,王家还来者不惧,谁来要都给,管够。 整整三天,弄的冀州府都纳闷王家这是出了什么大喜事啊,忙着四处扫听,末了,方知道是要添丁了,心说,就算是喜事也用不着这么折腾吧,还真是有钱没地儿花了。 外头如何,碧青不理会,碧青现在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心境之中,过了三天,才找到真实感,肚子里确实有个小生命正在成长,是自己跟蛮牛的孩子,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却令她极为欣喜。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会抵触的,毕竟她不想这么早要孩子,她才十六,十六就有孩子了,十七就当娘,太早了,可一旦有了,碧青发现,自己如此惊喜的欢迎这个孩子到来。 她会不由自主的想孩子会是什么样儿,会不会跟他爹一样,浓眉大眼,一副憨实样儿,还是跟自己一样,如果是男孩,碧青希望跟蛮牛一样,男孩子像自己不免有些阴柔,要是女儿就得像自己了,要是像蛮牛,以后恐怕找婆家会是大问题。 几乎每天碧青都在这么胡思乱想着,想孩子的长相,想大郎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是傻愣愣的发呆,还是高兴的手舞足蹈?碧青估计蛮牛会傻愣愣发呆。 想着,不禁摸着肚子笑了,崔九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忽然伸出手去,想摸碧青的肚子,碧青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崔九嘿嘿一笑:“小气样儿吧,我就摸摸怎么了?” 碧青瞪着他:“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啊,摸你自己的老婆去,想怎么摸怎么摸。” 崔九眉头一皱:“谁耐烦摸那个悍妇,爷恨不能这辈子都不见她才好。” 碧青歪头看着他:“你娶了人家,好坏都得担待着些,更何况如今她爹正统帅大军在外,你如此冷落你的王妃,就不怕她告状。” 崔 九道:“爷都娶他进门了,还想怎么着,再说,就她那德行,还告状呢,告爷什么,告爷冷落,娶她这么个悍妇,是个男人都忍不得,更何况,爷还是堂堂的大齐皇 子,如此忍让,已给了她赫连家天大的面子,若她消停些,就凑合着过了,若不消停,有爷收拾她的时候,行了,别说这个,爷好容易来武陵源松快两天,你就别给 爷添堵了成不成。” 说着,想起什么道:“对了,姓杜的小子还真有些本事,开渠引水的事儿,让他办成了。” 碧青倒不意外:“怎么办的?” 崔 九坐下喝了口水:“姓杜的小子一到深州,就开始找人看水脉,打井,找的那个看水脉的,有些本事,打的那些井没一个废的,深州那些跑到外头避难的有钱人,一 见打了深水井,也都跑回去了,开始买地囤地,越是离着井近的地,越值钱,短短几个月,就把深州的地炒了上去,不是咱们下手快,如今再想一两银子十亩,可不 成了。杜子峰一见就想出了个招儿,说要开渠引水进深州,那些有钱人一听更疯了,天天挤在杜子峰的府衙门口,扫听几时开工,水路从哪儿走,等等,都想着趁机 捞一笔。杜子峰晾了那些人三天,在冀州府的迎宾楼,摆了两桌上席,宴请这些深州大户,酒过三巡,就开始诉苦,说朝廷如何艰难,如今北境用兵,正是用粮用银 子的时候,朝廷虽早有开渠引水之心,奈何国库空虚,要想动工,怎么也得等北征军大胜回朝,再好好休养生息几年,才有银子给深州开渠。” 说 着摇摇头:“那些有钱人一听就蔫了,杜子峰却话音一转道,如今大军正在北征,朝廷正是难的时候,却仍想着咱们深州的老百姓,下官来深州之前,太子曾言,朝 廷虽没有银子,却允许我们自己筹集。众人一听还以为杜子峰让他们捐款呢,都不吭声了,谁知杜子峰却道,开渠引水,必然会贯穿整个深州,渠水两侧的荒地本属 朝廷所有,下官却打算发卖出去,价高者得。” 崔九说到这儿,看着碧青道:"姓杜的小子把咱的招儿都学会了,弄了个效果图,把深州 未来描绘的美轮美奂,那些有钱人就跟疯了一样,拼命的往上叫价,你大概不知道,现在深州还没开渠引水呢,可水两边的地差不多都卖了出去,所筹集的银两足有 三百万之多,莫说一条引水渠了,什么都够了啊,姓杜的小子虽说拾人牙慧,却真有些本事。” 说着忽的笑了起来:“如今咱手里那些地可值大钱了,你是不知道,爷在深州城的时候,那些人天天变着法儿的往爷跟前凑,就想买爷手里的地,可爷就是不卖,馋死他们。” 凑到碧青跟前道:“跟爷说说,你怎么就知道这事而能成呢,事先让我去买了那么多地。” 碧青翻了个白眼:“先头你不还说我疯了吗。” 崔九挠挠头:“爷错了成了吧,没你点石成金的本事,那你告诉我呗,到底怎么知道这事儿能成的,莫非你能未卜先知。” 碧 青白了他一眼:“这世上哪有未卜先知的,深州大旱数年,朝廷本来就想开渠引水,只不过赶上对北胡用兵,这才耽搁了,缺的不过是银子罢了,殊不知,银子是最 好解决的,有钱人看中的就是利,有利可图的时候,投点儿本钱没有舍不得的,更何况,他们都是深州人,故土难离,再有钱,去了外头也是外乡人,深州要是治理 好了,对他们只有好处,朝廷开渠引水说穿了,受益的还是深州的老百姓,也不是让他们白白捐钱,而是卖地,又都是临河的良田,他们只要不傻都会掏钱买,杜子 峰之前是间河县知县,亲眼看见咱们演的哪出空手套白狼,他如此聪明之人,拿来用到深州有什么奇怪,我确定深州开渠引水必然能成。” “所以先下手为强,买了深州百顷良田,百倾啊,我说咱们发了。”崔九现在一想到自己手里攥着的百倾良田,都有些哆嗦,这是多大一笔钱啊:“只不过一万两银子就买了下来,你说咱们要是现在把这些地卖出去,得赚多少啊?” 碧青道:“我买地可不是为了卖的。” 崔九楞了楞:“莫非你要在深州种番薯?” 碧青摇摇头:“不种番薯,种树,种桃树,山桃嫁接的桃树耐旱易活,而且,山桃哪儿都有,深州也有,只需移过去,再嫁接,一两年内那百倾荒地,就会变成一望无际的桃林。” 崔九道:“莫非你想在深州也打造一个武陵源?” 碧青挑挑眉:“有何不可,谁规定武陵源只有一个的,有水,有桃树,有房子,有人家,怎么不能有武陵源。” 崔九一拍大腿,眼睛都发亮:“就是说的,咱们照样盖房卖房,那边儿可比这儿地大,得折腾。”忽的站起来:“我这就赶过去,找山桃移过去栽上,等渠水挖好了,咱们的桃树也长起来了。”说着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忽回过头来道:“你肚子里的小家伙,我认了当干儿子,谁也不许跟爷抢。”撂下话快步走了。 碧青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儿子你倒是有本事,还在肚子里呢就有了个当皇子的干爹,也不知,你那个亲爹这会儿干啥呢,是巡营瞭哨,还是正跟北胡人大战,知不知道咱们娘俩多想他。” 崔九来了又走,不过待了一天,碧青是故意的,如今她可不敢留这个惹祸精,赫连如玉的悍名,京里都有名儿了,贵伯说,崔九就在师傅哪儿住了几天,赫连如玉就去闹了几回,要是赫连如玉跑来武陵源,可是大麻烦。 如今皇上对赫连家都忍让,自己一个老百姓算什么,赫连如玉又不是讲理之人,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崔九赶走,赫连如玉要是想找崔九的麻烦,就去深州,那边儿地方大,两口子随便折腾,自己眼不见心不烦。崔九这个大麻烦是走了,却出了件更麻烦的事儿,应该说丑事。 热劲儿过去,就入秋了,杨喜妹不知抽什么风,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回娘家去了,碧青还以为她是在这儿待的没意思了,不想,转过天刚起来,定富就进来说,杨家一家子都来了,闹着要见姑娘,说有要紧事商量。 碧 青想着,怎么也得把杨喜妹的事儿解决了,就到了前头,喜妹儿缩在她娘后头,脑袋都不抬,秀娘两个哥哥也不说话,就是那两个嫂子,一见碧青就道:“知道姑娘 有了身子,不好操劳,可喜妹的事儿,当初秀娘就托付的姑娘,如今也得姑娘来主事才是,我们今儿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让姑娘挑个日子,叫小五把喜妹娶过 门。” 碧青道:“不说好两年吗,这半年还没到呢。” 喜妹的大嫂子道:“我的姑娘哎,如今哪还等的了两年啊,几个月都等不得了,回头叫人知道,不定怎么嚼舌头呢,好在他们夫妻名份定了,又常在一处,有点儿事也不新鲜,趁着这会儿还不大显怀,早些娶了才是。” 显怀?碧青一楞,目光落在喜妹的肚子上:“莫非有了,怎么可能,小五如今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大都不在家里住,待上一会儿,瞧瞧狗娃子就回去,这么会儿功夫,两人就有了事?” 忽想起上回在坑边儿上,看见喜妹钻进桃林子里,不禁有些怀疑这孩子的来路,不管如何,也得先把小五叫回来,想到此,跟定富道:“叫人去冀州把小五叫回来。” ☆、第71章 小五正忙着新铺子里的事儿呢,忽的被顺明叫了回来,还当狗娃子出了什么事,心都慌了,忙问顺明,听说狗娃子好着呢,心里才放了切实,又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这小子吱吱呜呜的说不清楚,就跟小五道:“是姑娘叫您家去,回去就知道了。” 顺明几个心里明镜儿似的,喜妹跟临山屯周家老三勾搭上的事儿,他跟顺和一清二楚,喜妹跟周家老三钻桃林子干那档子事儿的时候,正巧给自己跟顺和遇上。 那天顺明想到山上逮只兔子送给姑娘院里的冬时,冬月顺明不敢惦记,忒厉害,冬时性子温温柔柔,又是深州的老乡,长得还好看,顺明心里就想着,赶明儿讨回家当媳妇儿,故此,一有机会就往冬时跟前凑。 不知听谁说冬时候稀罕兔子,就叫上顺和,就着晌午头的空儿,两人出来,打算去山上逮只兔子给冬时。 两人抄近路从桃林子里进去,还没到山下头呢,忽听见有声响儿传来,仔细听了听,仿佛是人喘气的声儿,可谁喘气这么大声儿啊,还夹杂着诡异的叫声,俩小子对看一眼,就顺着声儿寻过去了。 山下这片桃林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大,桃花也开得密实,结出的桃子都比别处的好,故此,林子边儿上搭了了窝棚,如今是没用,等桃子快熟的时候,沈管事就会派人轮流在这儿看着,免得有人来偷桃子。 说起这个,顺明心里真瞧不上临山屯那些人,桃子下来的时候,姑娘叫人挨着家的送,谁家没白吃桃子,姑娘心善大方,这一百亩桃林,养着多少张嘴呢,他们这些深州来的,心里门清呢,就是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不祸害桃林,更别提偷桃子了。 守着这么大片林子,谁家也不缺桃子吃,虽说分的都是捡出来不大好看的,可这有什么,不碍着吃就成了,跟那些好看的,大的,一样甜。 可就有人不厚道,贪着桃子能卖钱,钻着心眼子来偷,专找大个的偷,偷了桃子还罢,把那些没熟的桃子也祸害了一地。 去年可把沈管事气的不行,不是姑娘说着,沈管事非把这个偷桃的贼抓着不可,后来就在这儿搭了个窝棚,如今声儿就是从窝棚里传出来的。 两小子绕了过去,躲在桃树后往窝棚里头看,正看见一个白花花的大屁,股,一耸一耸的,底下是两条女人的腿,细白细白的不停晃荡……那声儿也不知是疼还是难受,叫唤的人心忙…… 两小子满脸通红,却仍眼睁睁盯着看,知道不该看,可就是控制不住,两人还说谁这么大胆子,跑这儿干事来了,没出声儿。 一会儿事完了,一前一后走出去俩人,前头的临山屯的周家老三周叔文,他爹拿银子捐了个县丞,一家子就成了精,前些日子又修房子,又摆酒的,前几天不知抽什么风,带着一帮子人,跑到桃林来说要饮酒赋诗,开个什么桃花诗社,让沈管事赶跑了。 当时就有这个周家老三,大热天穿着一身绸子长衫,手里还捏着把扇子,摇头晃脑跟有多大学问似的,武陵源谁不知道,周家就是一家子懒货,卖了祖宗传下的地,才捐了个官儿。 周家老三娶的是王家村里长的大闺女桃花,这事儿武陵源没有不知道的,莫非两口子觉着在家里炕头上折腾不给劲儿,跑外头来找刺激来了。 正想着,就见杨喜妹从后头出来了,两人出来还搂着亲了半天嘴儿,才各自散了。 顺明顺和互看一眼,还有啥不明白的,怪不得这丫头有事儿没事儿就往临山屯跑呢,这是有奸情了啊。 谁不知道杨喜妹是小五管事没过门的媳妇儿,这白菜还没收呢,就让周家老三这头猪给拱了,俩小子心里虽气愤,到底不好声张,这种事儿声张出来,杨喜妹不算,小五管事这脸可也丢尽了,还有狗娃子呢,杨喜妹可是狗娃子的亲姨呢。 故此,就算小五这会儿问,顺明也不好说,又不是啥光彩的事儿,说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不过,这事儿估摸也瞒不住了,杨喜妹一家子都来了,准是出事儿了,十有八九是整出小的来了,这才想把脏水泼小五管事身上,真想的美,有姑娘在呢,杨家这事儿成不了。 小五问不出来,只得往回赶,进了前厅,见丈母娘,大舅子四口子都在,不禁愣了楞。喜妹儿低着头缩在她娘后头,见小五来了,连头不敢抬。 碧青观察喜妹半天了,假如喜妹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小五的,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如此,一定会开口要东西。 这丫头跟秀娘一点儿相似之处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过得日子太贫苦了,以至于如此虚荣,不应该说虚荣,应该说糊涂,真虚荣就会知道跟着小五就有好日子,老老实实的待两年,嫁给小五,往后要什么没有,可她却偏偏跟别人勾搭上,还有了孩子,这样糊涂简直就是愚蠢。 还想栽到小五头上,真不知怎么想的,莫非这丫头惦记着,小五会看在她姐的份上,认下这个哑巴亏。 碧青暗暗摇头,小五心眼是好,对秀娘更是心怀愧疚,可毕竟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就不会认下这种事儿,给别人养野种,小五恐怕没这么大的度量。 小五先给他丈母娘见了礼:“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这事儿毕竟不大光彩,喜妹娘不好意思开口,看向大儿媳妇儿,老大媳妇儿站起来道:“知道姑爷忙,不是实在等不得了,也不敢耽搁姑爷的正事儿,这回来是想着让姑娘帮着挑个日子,好娶喜妹儿过门,这人都是姑爷的了,再这么没名没分的住着,算怎么回事儿呢。” 小五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儿,什么人是俺的了?既然俺说了要给秀娘守两年丧,就是两年,难道俺还能说了不算吗。” 老二媳妇儿道:“俺们也知道姑爷是个长情的,也明白姑爷一个男人家跟前儿没个女人不是事儿,好在都是自己人,俺们也不怨姑爷,就是这聘礼可得多些儿,不能委屈了咱喜妹儿。” 小五越听越糊涂:“嫂子的话,不如说的更明白些。” 杨家老大忽道:“还有啥不明白的,俺妹子肚子有了你的种,你不娶她过门,难道让她一个大姑娘在娘家生孩子不成。” 小五脑袋嗡一下,虽说前些日子喜妹总想往自己跟前靠,自己也不是多厌烦喜妹,只是一看见喜妹这张脸,就不由会想起秀娘来,想着答应了两年就两年,再说,人没娶进来,就动小姨子的身子,算怎么回事儿啊,故此躲了。 自己根本连喜妹的身子都没挨一下,怎么就出来孩子了。喜妹虽说自己没娶进来,可武陵源谁不知道她是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儿,如今喜妹有了孩子,这顶绿头巾扣在脑袋上,饶是小五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要发作,亏了杨家还好意思找上门来要聘礼,是把自己当活王八了啊。 想到此,冷哼了一声,不跟杨家人说,只跟碧青道:“嫂子,俺对天发誓,一指头都没碰过喜妹儿,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跟俺没干系,好在这亲事未成,如今正好作罢。” 小五一句话,杨家人都站了起来,老大媳妇儿指着小五道:“还当姑爷是个老实人,原来也是个做了不认账的,这事儿摆在这儿呢,由不得你不认,你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啊,这王家除了你还有誰?莫非……” 想着,不禁看向碧青,目光闪了闪,心说,莫非是沈家那位小少爷的,要真是沈碧海,自家可是赚大了。 沈碧海可是上头这位的亲兄弟,这位出了名儿的疼弟妹,喜妹真要是能嫁给沈家,可比小五强远了,这往后一家子吃喝穿用,还愁什么啊,有的是银子,撒欢了使。 想到此,一把把喜妹儿扯了出来:“妹子别怕,有娘跟哥嫂在呢,多大的事儿,嫂子都能给你撑着,你跟嫂子说实话,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不管是谁,哥嫂都能给你做主。” 杨喜妹紧紧咬着唇,半天方小声道:“是姐夫。” 老 大媳妇儿不禁有些失望,小五气的差点儿背过气去:“喜妹儿,姐夫是心眼好,可这没来由的孩子姐夫也不能认,就算为了狗娃子,姐夫也不能让人在后头戳脊梁 骨,不过,你也别怕,是谁的跟姐夫说,姐夫去叫那人把你娶回家就是,你放心,你的嫁妆,姐夫包了,保证把你嫁的风风光光。” 喜妹儿仍是不说话,把小五急的在屋里只转磨,碧青琢磨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这个时候也没有DNA检测,杨喜妹死咬着孩子是小五的,小五不认能怎么办,这不成打嘴架了吗,传出去不仅杨家没脸,小五的名声也不好听。 心里暗恨喜妹不厚道,明明孩子不是小五的,非要折到小五身上,什么东西啊。 这儿正僵着,忽狗娃子跑了进来,指着杨喜妹跟碧青道:“姑姑,姑姑,狗娃子听见顺明跟顺和私下说,在桃林边儿的窝棚了,瞧见小姨跟周家老三在一处,衣裳都脱了,光着屁,股在窝棚里打架呢,可热闹了。” 狗娃子的话一出口,杨家人脸色都变了,老大媳妇儿忙过来拽着狗娃子:“狗娃子可不许胡说,这话儿是谁说的,看舅母不撕了他的嘴。” 碧青虽惊讶,竟是桃花的男人,却也松了口气,有人看见,事儿就好办多了,杨喜妹儿想把脏水泼小五身上也不可能了,开口叫顺明顺和进来。 顺 明顺和本来在外头偷听来着,不想狗娃子不知什么时候窜进去,把他们俩给卖了,狗娃子那些话,自己是跟顺和私下里头说过,可真不知狗娃子啥时候听去的,这时 候说出来,两人躲也躲不过去,再说,也实在看过眼,什么东西啊,明明野种就是周家老三的,却非要扣小五管事头上,这顶绿帽子小五管事戴的忒冤了。 两人一进来,碧青道:“你俩说说,可是亲眼瞅见周叔文跟喜妹儿在一处的?” 顺明跟顺和齐声道:“亲眼瞅见的,那天晌午,俺俩去山里头逮兔子,正好瞧见两人在桃林的窝棚里干那事儿,回来也不敢提,只在私下说了几句,不想给狗娃子听了去。” 顺明话音刚落,杨家老大媳妇儿就冲了过来,抓着顺明撕扯:“你这小子胡说,俺家喜妹儿怎会跟周家的混账男人在一处……” 顺明哪会跟她客气,一推推开她:“你跟俺说什么,问你小姑子杨喜妹去啊,问她怎么怎跟周家老三在一处的,俺瞧着,可不是干一回两回了,两人熟的很,从窝棚里出来还搂着抱着亲了半天嘴呢。” “你胡说,胡说,……” 老大媳妇儿疯了一般又冲上来,又要跟顺明撕扯,碧青一拍桌子:“还有没有规矩了。” 老大媳妇儿只得放开顺明,跟碧青道:“不是俺没规矩,这小子胡说八道坏了喜妹的名声,这往后让俺们杨家怎么做人啊。” 碧 青懒得搭理她,直接问喜妹:“喜妹儿,事儿到这份儿上了,你就说句实话吧,孩子到底是谁的?你要非说是小五的也成,咱们就等着孩子生下来,找李神医滴血验 亲,到时候,如果孩子真是小五的,我替你做主,叫小五风风光光的娶你进门,武陵源的房子,你看着挑一栋,嫂子送你当嫁妆,可咱丑话也得说在前头,如果孩子 不是小五的,那就对不住了,告你一个讹诈,免不了要进大牢吃苦。” 杨家两个媳妇儿听了眼都蓝了,武陵源的宅子,那可值老钱了,真要是弄一栋到手,可发大了,要是卖出去,还种地干啥啊。忙扯着喜妹儿:“妹子你快答应着,咱就这么办,本来就是小五的种儿,怕啥,咱就把孩子生下来让他验。” 杨喜妹脸色煞白,半晌儿方道:“孩子不是姐夫的。” 碧青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哪有什么滴血认亲啊,这都是古人自己骗着自己玩的把戏,自己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让杨喜妹心虚,明知道孩子不是小五的,不敢滴血认亲。 杨喜妹一句话,杨家人都傻了,她娘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过来一把抓住喜妹儿又捶又打:“喜妹儿啊这话可不能瞎说,孩子不是小五的能是谁的啊,是谁的啊?你可要急死娘不成。” 碧青道:“定富你去一趟间河县,把咱们县丞周大人给请过来,就说我这儿有要事商量,。” 定富领命去了,碧青看向小五:“难得回来一趟,今儿就别走了,狗娃子成天念叨你,不回来瞧他,这买卖上的事儿哪有忙完的,今儿就先撂撂,好好陪陪狗娃子。” 小五点点头,冲狗娃子张开手,狗娃子高兴的不行,一蹦就扑到小五怀里,小五举起儿子骑在自己肩膀上。 杨家老大媳妇儿要拦,给狗娃子踢了一脚,小家伙嘟着嘴大声道:“小姨肚子里才不不是俺兄弟呢,爹,狗娃子说的对不对?” 小五点点头:“对,爹就俺家狗娃子一个,走咧,咱们去骑大马。”爷俩出去了。 杨家是彻底傻了眼,老大媳妇儿这会儿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就不给喜妹儿出这个主意了,谁能想到她这么糊涂呢,放着小五这么个好男人不勾,非要去勾周家的混账男人,还弄出了孩子,周家老三可早娶了媳妇儿,孩子都生俩了,如今小姑子这事儿可怎么了。 不多时,周守仁就来了,周守仁这个县丞走的是崔家的门路,拐弯抹角的攀上了崔家一个远房亲戚,才谋了间河县的县丞,县丞是当上了,可也不敢得罪王家。 王家如今可不是他一个芝麻绿豆小官能碰的,人家背后有的是大靠山,不说这些,就凭人家大门上太子爷亲笔题的积善人家四个字,也没人敢上门找不自在。 周守仁心里虽不瞒,前些日子沈定山把自己一行人从桃林赶出来,可沈定富亲自上门来请,也不好驳面子,还以为县官不如现管,王家这是要跟自己套交情呢,忙着就来了。进来一见这架势,心里不免有些迷糊。 好歹人家是官,又是富贵叔的秦家,自己怎么也得给些面子,碧青客气的让着周守仁坐下,看向杨喜妹:“喜妹,这是周家老爷,你跟他家老三的事儿,周老爷能给你做主。” 碧青一句话,周守仁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前两天老三两口子闹了起来,莫非因为这丫头…… 想着,不禁打量喜妹几眼:“这位是……” 沈定富道:“这是我们小五管事的小姨,从开春就在我们这儿住着了。” 周 守仁目光闪了闪,搁以前,他死活也不会瞧上阮小五的,如今不然,阮小五虽名义上是王家的管事,私底下可是拿着桃林的分红呢,这事儿武陵源没有不知道的,跟 他家爹娘闹翻了,不也因为这事儿,可如今怎么着,别看人行五,阮家的祖坟就在人手里捏着,他那哥嫂爹娘,眼馋也没用,人家就是有本事死死攀住王家,要是能 跟他沾上亲,恐怕会大有好处,老三虽说行径荒唐,倒是也会挑人。 想到此,站起来一拱手道:“姑娘莫说了,是下官家教不严,以至出 了这样的逆子,我这就把叔文叫过来,商量着把人娶过门,不过,姑娘也知道,叔文早娶了媳妇儿,老三媳妇儿当初还是姑娘亲自送的亲呢,如今孩子都生俩了,又 未犯七出之罪,不能休妻,故此,老三娶这姑娘不难,却只能是二房。” 碧青眉头皱了皱眉,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妥当,就是看在富贵叔的份上,怎么好给桃花添这个堵,可不添堵,杨喜妹这肚子里都有了周老三的种了,不嫁给周老三,还能怎么办。 想到此,碧青看向杨家两个嫂子:“事情到现在,想来你们也明白了,瞧着商量吧。”说完站起来走了。 给这档子事儿膈应的直犯恶心,就周叔文那德行,简直就是个绣花枕头,内里还不是稻草,是大粪,可这样的混账男人,杨喜妹儿偏偏就往前凑。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嫁给小五强,要是杨喜妹这种人嫁给了小五,往后可有得麻烦了,只是,自己终有负秀娘所托,心里不免有些闷的慌。 进了屋,冬月劝道:“姑娘何必如此,这事儿也不是姑娘唆使的,奴婢瞧着这样才好呢,狗娃子也不喜欢杨喜妹儿,赶明儿真成了后娘,不定怎么着呢,倒不如这会儿一拍两散的好,您就别愁了,为肚子里的小少爷也不能愁。” 碧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四个月一过,就跟吹气似的,嗖嗖的长,这还不到六个月,就已经圆滚滚的,跟扣了个小西瓜似的,伸手摸了摸,不瞒的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小少爷,别胡说。” 冬 月道:“李神医都说了,还能有假不成,奴婢听人说,李神医瞧这个最准,只要过了两个月,一搭脉就知道男女,那些豪门大户的夫人们,捧着银子叫李神医瞧呢, 就希望生个男胎,可李神医就是不开金口,多少银子也不看在眼里,姑娘不一样,咱都没问,李神医自己就说了,想是知道姑娘不在意。” 碧青道:“谁说我不在意。” 冬月笑了起来:“,婢知道姑娘心里想要小小姐,可这是王家头一个,还是生个小少爷的好,回头等姑爷回来,再生小小姐就是了。” 碧青白了她一眼:“你当我是母猪啊,一个接着一个的生。” 冬月笑道:“姑娘瞧瞧咱武陵源,谁家不是一窝孩子,不是姑爷在外头打仗,三年抱俩才好呢。” 碧青一口水喷了出来:“ 越说越离谱了。”放下茶碗,侧头往窗外看了看,快八月了,进了八月就望着中秋节了,人都说月圆人圆,也不知自己跟大郎什么时候才能团圆,是不是等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都见不着亲爹。 杨喜妹最终嫁进了周家,杨家这一盆脏水没泼到小五身上,过后却仍腆着脸来找小五要喜妹的嫁妆,冬月冬时几个说起这事儿,都替小五气的慌。 小五人厚道,看着秀娘的面儿,给喜妹儿置办了一套嫁妆,杨家想让周家大肆操办,被碧青拦了,杨喜妹嫁给周家,自己已觉对不住富贵叔了,再大肆操办,桃花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碧青知道杨家的意思,是想借自己的光,让喜妹这个二房把大房压下去,想什么呢,论远近,不是秀娘,自己认识杨家是谁啊,自己可不是小五,由着这些人腆着脸占便宜,直接就跟周家说,酒都不用摆,末了,周家只用了一顶小轿把喜妹儿抬了去,就算成了。 碧青琢摸着,得给小五说个有心路的媳妇儿才成,要不,总让阮家跟杨家这样的极品亲戚牵累,日子还过不过了,眼瞅狗娃子就长大了,不能总让这些极品亲戚予取予求,可一时也想不出谁合适来,只得先搁在一边儿,反正小五现在也没这些心思,等两年也不晚。 今年的中秋,碧青过得尤其凄凉,许是心境的关系,即使热热闹闹得摆了一桌子菜,二郎也回来了,可一看自己身边儿空着的位子,碧青就莫名难过. 或许女人怀了孩子,就会变得脆弱感性,反正她现在一想到大郎,眼眶就忍不住发酸,也没心思照管生意上的事儿了,盖房的事儿都交给陆明钧,铺子交给小五,桃林教给沈定山,自己一心研究睡袋,袖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做了干什么,可就是想做出来了。 家里人生怕碧青难过,没人敢提大郎,碧青想干什么都由着她,外头的事儿尽量不让她知道,可有些事儿,不让碧青知道也不成。 过了九月重阳,天就冷了,夜里下一夜寒霜,早上起来花草上都是一层白,碧青总觉着家里有事瞒着她,谁见了自己都是躲躲闪闪的,而且,二郎也回来了,太学可还没放假呢,他回来做什么,天天往师傅哪儿钻是为什么? 还有崔九,一个月里回来了七八趟,看见自己就跑,这不对头。可明知道不对头,又找不出原因,碧青郁闷非常,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儿子,人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这没生出来呢,娘就开始傻了。” 今儿日头还好,虽说有些凤,却不会太冷,碧青就想出去散散,站在院子里,叫冬月回去拿斗篷,狗娃子跑了来,懂事的扶着她。 碧青笑着摸摸狗娃子的发顶:“还是我家狗娃子好。” 狗娃子眨了眨眼道:“姑姑你别难过了,姑父不再还有狗娃子呢,等以后狗娃子长大了,娶姑姑当媳妇儿。” 碧青笑了起来:“行,等咱们狗娃子长大了,姑姑不要姑父了,给咱们狗娃子当媳妇儿。” 狗娃子眨巴眨巴眼,却忽的大哭了起来:“姑姑,姑姑,可狗娃子还是想姑父,狗娃子听见他们说姑父不见了,八成是回不来了,狗娃子喜欢姑姑,也喜欢姑父,呜呜呜……” 碧青只觉眼前一黑,不是冬月扶着,一跤差点儿栽地上,冬月就知道坏了,防了所有人,就忘了狗娃子,小孩子知道什么,不知听谁说了,就藏不住了。 忙扶着碧青道姑娘:“您别听狗娃子瞎说,姑爷好着呢。” 碧青闭了闭眼:“你们都当我是傻子,什么都瞒着我,这事儿不用你说,我去问师傅。”说着推开她往老爷子院里去了。 冬月想拦,江婆婆叹口气道:“别拦了,这事儿早晚姑娘得知道,瞒不住。” 碧青快步进了老爷子的书房,一进来就看见崔九跟二郎都在,两人一脸焦灼正跟老爷子商量什么呢,见碧青进来,同时站了起来。 二郎道:“嫂,嫂子,您怎么来了?” 崔九道:“那个,深州还有点儿急事儿,我先走了。”说着就要跑,奈何碧青就堵在门口,挺着大肚子瞪着他问:“大郎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今儿你不说清楚,甭想出去。” 崔九装傻道:“什么大郎,你发夜症了,大郎不是在北胡打仗呢吗?” 见碧青仍然一瞬不瞬的瞪着自己,颓然道:“你就别问了,我真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跟你说。” 忽的老爷子开口道:“别瞒了,丫头今儿既然找过来,还瞒什么?”说着看向碧青:“师傅告诉你,你要答应师傅,不能着急。” 碧青脸色都变了,师傅这么说肯定是相当严重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碧青不着急。” 老爷子才道:“北征大军在雁门与北胡人对峙了数月,上月双方大战, 北胡人败走,大郎带着五百人奉命追击,一开始还有消息,后来就没消息了,派出去的人找遍了,也没找着人,到今儿已快一个月了。” 碧 青就觉透体冰凉,一个月没消息意味着什么,不用说也知道,那里是茫茫草原,如今更是冰天雪地,就算冻也能冻死,更何况,还有狼,有凶猛的北胡人,不,不 对,大郎不会死,他答应过自己会活着回来,他还没见过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怎么舍得死,他怎么舍得丢下自己,自己不信,死也不信。 碧青一把抓住崔九:“我要去雁门,现在就去 。” 崔九瞪大眼:“你疯了啊,你看看你的肚子,都七个多月了,你想去哪儿?先不说雁门如今冰天雪地,就这一路颠簸,你哪能受得住,真要有个闪失怎么办?难道你就不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再说,你去能有什么用,难道你去就能找到大郎了。” 碧青死死抓着他,就是一句话:“我要去,现在就去,求求你……”最后三个字出口,两行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祈求的看着崔九。 崔 九呆住了,手无意识的伸出去想替她擦泪,或许也想证明是不是真的,这女人竟然流眼泪了,崔九一直以为,这女人坚不可摧,自打认识她,她总是那么厉害,什么 都会,什么都懂,世间所有难事,在她眼前都不值一提,她只会低着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规划着未来,满足的期待着幸福,她总是那么胸有成竹,像一个运筹帷幄 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同时,她也是骄傲的,她看不上崔家,看不上皇家,看不上京城勋贵大族,所有权贵在她眼里只有两个作用,可利用,不可利用。 而她对深州的灾民,王家村的乡亲却又如此亲切,亲切的近乎没有距离,她不跟乡亲们计较,养着那么多人,却从来也不会克扣工钱,自己这次去深州,她千叮咛万嘱咐就是这个,她说:“那些给咱们干活的,不是卑微的下人,他们是帮着咱们的人,所以必须善待。” 乡 亲们私下里叫她活菩萨,崔家却暗地里恨得她牙痒痒,嫌她不给崔家面子,可她仍然鸟都不鸟崔家,太子哥说她是最聪明的女人,自己却觉得,她是最傻的女人,傻 得一根筋儿,眼里看不到别人,只有一个大郎,一听说大郎出事,整个人连魂儿都快没了,这么脆弱,这么无依,这般祈求的望着自己…… 崔九的手最终收了回来,叹了口气道:“明天太子哥会押着辎重粮草去雁门,只不过军营里没有女人随行的先例,你想去也成,得说服我太子哥。” 碧青点点头,碧青看了师傅一眼,师傅道:“遇事儿多想想,莫着急,有时候,看似死局,却也可以置死地而后生,别人或许不可,但师傅信你,去吧。” 碧青点点头,嘱咐二郎,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收拾了送到京城,自己回去拿了个包袱就跟着崔九进京了。 一路叫旺儿快些,再快些,崔九扯她坐下:“已经很快了,放心,爷在呢,保证你能赶得上。” 碧青抿着唇,半晌儿才道:“谢谢你。” 崔九心里一堵,挥挥手:“爷不缺你这声儿谢,只要记得,把我干儿子平安带回来就成,你别以为爷这么是为了你,爷是为了我干儿子。”说完别开头,仿佛连看碧青都懒得看。 碧青也没心思搭理他,心里想着怎么说服太子,让他答应带着自己同行。 碧青进东宫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宫门早下了钥,不是自己穿了旺儿的衣裳,根本进不来。 慕 容湛并没有睡,他正在发愁银子的事,这次的粮草运到雁门,国库里的银子也差不多用尽了,不是杜子峰交上来一百万两银子,这次的粮草都筹措不齐,而北胡的战 事胶着,不可能速战速决,若是再拖个一年半载,粮草怎么办?那可是十万大军啊,战士们奋勇杀敌,朝廷若是连粮饷都发不出,如何能鼓舞士气,前阵杀敌就靠军 心,若军心散了,这仗不打已溃。 慕容湛正想着从哪儿筹措银子,崔家倒是有,可崔家又怎会拿出来充作军饷,至于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崔家这个承恩公府,当朝国舅,都一毛不拔,还能指望别人不成。 正发愁呢,苏全进来道:“太子爷,九爷来了,说有要事要见太子爷。” 慕容湛侧头看了看架子上的沙漏:“这时候?”挥挥手:“叫他进来吧。” 碧青跟着崔九走了进来,旺儿的衣裳有些大,勉强能遮住自己的肚子,加上天黑,碧青又低着头,苏全一时没认出来,就连慕容湛都没注意。 事实上,碧青跟崔九进来的时候,慕容湛头都没抬,正在伏案处理公务,崔九刚要说话,碧青已经跪在地上:“民妇王沈氏给太子殿下扣头。” 慕容湛一愣,抬起头来,看向下头跪着的碧青,过了半晌儿才道:“大着肚子呢,起来吧,这时候前来东宫,有何事?” 碧青道:“民妇谢太子殿下体恤,民妇听说太子殿下明天会押送粮草辎重去雁门,请太子殿下准许民妇跟随。” 慕容湛想了想就明白了,王大郎带着五百先锋兵,追击北胡左贤王贺术,不见回返,十有八九凶多吉少,沈碧青是担心丈夫才想跟自己去雁门。 慕容湛沉吟半晌儿道:“军中没有女子跟随的先例,再说,你去了又如何?你还大着肚子,怎禁的住这一路颠簸,本宫应你,到了雁门,立刻派兵寻找王校尉,你还是回去好生养胎吧。” 碧青咬了咬唇:“若太子答应民妇前往,民妇愿意捐出我王家所有家产充做军饷,还有,这个……”碧青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慕容湛接过一看,不禁大惊:“这,这莫非是失传已久的诸葛连弩?” 碧青摇摇头:“民妇不知是不是,是民妇家中匠人研制出来的。” 慕容湛站了起来:“你说,这东西已经做了出来?” 碧青点点头:“因太过复杂,体积也有些过大,只做出了五架,还有一些,是只可连发三矢的小弩,另外,民妇叫人赶制出五百个睡袋,内里缝制鸭绒吗,可抵御北胡之寒。” 慕容湛深深看着她:“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碧青抬起头来:“民妇不过一个乡野妇人,并无大志,做这些只为了能最大限度的保住夫君性命,国家有难,夫君身为军人,自然责无旁贷,这是大义,民妇不能拦,民妇能做的就是尽民妇最大能力帮着夫君,把这一仗打胜,夫君能平安归家,如此而已。” 慕容湛道:“你当真舍得把你王家的家产都捐出来吗?” 碧青苦笑一声:“若这些家产能换回夫君一命,民妇岂会吝惜这些身外之物。” 崔九震惊的看着她,从来不知道她竟打的这个主意,这是堵上了自己全部啊。 慕容湛道:“你要知道,即使你捐出全部家产,本宫也不能保证王校尉能平安,毕竟他已失去消息近一个月了,恐怕……” 慕容湛话没说完,碧青就道:“不会,他不会死的,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我信他。” 慕 容湛:“你有这份心,是我大齐之幸,你的家产本宫不能收,桃林里养着众多百姓,深州亦是如此,本宫若收了你这些家产,岂不是夺了那些百姓的饭碗,那些也是 我大齐百姓,不可如此,若你有心,不如这样,看看能捐出多少就是多少吧,不过,你做的这些连弩跟睡袋,要全数交给本宫带走,有这些,或许北胡这一仗不会打 太久了。” 碧青道:“请太子殿下准许民妇随行。” 慕容湛看了她良久道:“你要知道,虽本宫是太子,这一路也不会太舒服,你这身子……” 碧青道:“民妇能受得住。”慕容湛叹了口气:“如此就跟在本宫身边吧。”碧青磕头谢恩…… ☆、第72章 一路北行,越走越冷,押运粮草的辎重车是走不快的,饶是碧青心急如焚,也不可能自己往雁门去,这个世道女人不可能一个人走这么远,如今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自己一个人太危险。 更何况,自己也不知往哪儿走,她的方向感仅限于能辨认地图上雁门所在的方位,一旦到了实际的路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自己就是师傅说的那种纸上谈兵之人,所以,她只能窝在马车里,跟着押运粮草的军队徐徐前行。 天有些阴,估摸快下雪了,天刚一黑,慕容湛就下令就地扎营,埋锅做饭,在外头就没那么多讲究,大齐的军粮就是黍米,大锅架在柴火上,舀了近处的河水,放到锅里烧开,把黍米倒进去,等开了,用木棍子搅合搅合就成了。 凡是出来当兵的,除了少年就是壮年,正是能吃的时候,每天又推着辎重车,走这么远的路,稀粥自然不能解饱,粥熬得筷子插在上头都不会倒才成,一人舀一盆,就是饭了。 慕容湛是太子,自然好的多,有专门的小灶,自己就充当了他的厨娘,天冷,碧青就在慕容湛的大帐里做饭,反正他的帐子够大,而且厚厚的牛皮,很挡风寒。 把侍卫提进来的水,用自己带来的纱布过滤三遍,倒进炭火上架的锅里,自己就开始包饺子,饺子是碧青能想到,最简单方便还好吃的东西。 馅儿是早就预备好的,很简单,就是猪肉跟番薯藤,番薯藤很多,晾干磨碎,碧青叫二郎装了好两麻袋,用水煮软跟剁好的猪肉搅在一起,用油纸包着捆好放起来就成。 一开始碧青还怕坏了,刻意多放了些盐,如今天冷,不一会儿就冻成了大冰疙瘩,不用再担心坏了,只不过,吃的时候需要提前化开。 碧青就负责慕容湛跟苏全,还有自己的伙食,其他不用管,所以,还算轻松,和面,擀皮,一颗一颗的包起来。 如今,碧青也差不多知道慕容湛跟苏全的饭量,加上自己,包一百二十个饺子就差不多够了,包一会儿,撑着后腰直了直身子,不禁苦笑,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长了,这才包几个饺子,就觉着累的慌。 数了数包好的饺子,一百零八个了,再包十个就好,看看皮,明显比馅儿多,索性就捏了十个小合子。 现代的时候,奶奶还活着的那些年,只要一过年,家里就会格外热闹,一家人聚在一起包饺子,其乐融融,奶奶总会包几个这样的小合子,胖嘟嘟的,捏着漂亮的花边儿,跟自己说,这个合子寓意着一家子团团圆圆的。 碧青包好了,托在自己手里看了看,自己跟大郎什么时候才能团圆呢,又一天过去了,碧青拍拍手上的面,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桃木剑来,这是临走前,二郎给她的,说娘让她带着,这东西能辟邪,说她怀着孩子,这一路不定要住在荒郊野外,有这个就不怕邪魔鬼怪了。 碧青从来不信什么邪魔,这个世界,人比邪魔鬼怪更可怕,碧青用桃木剑记日子,走的时候是九月十五,每过一天,碧青就在桃木剑上画一刀,如今多少道了,碧青认真的数着,一共画了十六道,也就是说,今天是十月初一了,又过了半个月,大郎还是没消息。 碧青却仍相信,蛮牛会好好的活着,大帐里的烛火有些昏暗,偌大的军帐内,只有慕容湛的案头点着一支蜡烛,慕容湛正在看前线送过来的急报,是催粮草的,还有朝堂里送过来的政事,自己押运粮草去雁门,京城的事儿也不能丢。 如今大齐内忧外患,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可今天,慕容湛竟有些看不下去,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就会被那边儿的小女人吸引。 炭火点在营帐一角,走了十六天了,她的确像承诺的那样,没给自己添一丝麻烦,有了她,反而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这十六天里吃的饭食,即使简单,却也格外好吃。 行军在外,自然不可能像在东宫那样,即使自己是太子,也就仅仅比外头的兵吃的略好一些,如果不是有她,自己现在也只能吃黍米粥,或许会多两样儿咸菜佐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令他每天都在期待吃什么。 即使匆忙出行,她依然准备了足够的东西,那些睡袋,弓,弩之外,还有一些吃食,并不见有多少,可这一路走了十六天,自己仍然有东西吃,慕容湛一直觉得很神奇。 慕容湛看着营帐角落的小女人,她做事很稳,不急不缓的,但也不会磨蹭,低着头包饺子的时候,炭火的光晕照在身上,很有几分沉静的味道,不知不觉就会吸引他的目光。 见她拿出小木剑开始数上面的划痕,慕容湛不禁摇摇头,她还以为王大郎活着吗?这绝无可能,都一个多月了,就算不会被胡人截杀,也早冻饿而死了,这时候的草原就是一块死地,没有粮食,没有水,这么冷的天,再赶上风雪,神仙也活不成,更何况,王大郎只不过是血肉之躯。 其实,慕容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答应带她来了,或许是被她的执着所感,或许,觉得有个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儿,这一路会不一样。 是不一样,这小女人总会不知不觉中,让她感到温暖,慕容湛忽然就明白崔九的心思了,这小女人就想冬日的暖阳,让人忍不住去靠近,近了就会想更近,更近了就会想永远待在她身边儿。 尤其,他们这样的人,皇子出身高贵,皇宫却是世上最冷最孤寂的地方,那里没有父子,没有母子,没有夫妻,没有兄弟姐妹,皇权把所有亲情尽数抹杀,只留下赤,裸,裸的冰冷,所以,他们这样的人更向往温暖,老九如此,自己呢…… 慕容湛忽的回过神来,自己不会,自己是太子,是储君,大齐未来的君王,他不需要暖阳,他有他的大齐江山,有亿万黎民。 水滚了,咕嘟咕嘟翻着白花,碧青把包好的饺子,先下了三十个,用笊篱推开,盖上盖子,见几个开儿,就捞到陶盆里,然后把剩下的下进去煮,自己开始调蘸料儿。 她在东宫竟然发现了辣椒,很是惊喜,临走炸了一小罐辣椒油带了来,自己喜欢,怀了孩子以后更想吃辣,李神医说自己肚子里怀的是男胎儿,若是从酸儿辣女上说,自己肚子里的应该是女孩才合理。 略犹豫,舀了半勺辣油,一勺香油,倒上酱油跟盐,用勺子搅了搅,把锅里的饺子捞出来放到另外的陶盆里,端着前头那个小陶盆的饺子,跟调好的蘸料,走到慕容湛跟前,把饺子跟蘸料放到案头,摆上筷子,看了慕容湛一眼:“太子殿下吃饭了。” 见慕容湛头都没抬,碧青转身要走,忽听慕容湛道:“这是什么?” 碧青见他指着碗里的蘸料,就道:“蘸饺子吃的,有些辣,太子殿下尝尝,天冷,吃些辣的暖和,若不喜欢,民妇给太子殿下倒醋过来。” 慕容湛夹起饺子沾着料吃了一个,没说话,又夹第二个,看起来很喜欢,碧青琢磨,以后做菜可以适当做辣一些,太子能吃,还适合自己的口味,毕竟,她得照顾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么冷的天,能多吃就多吃点儿,这样才能积蓄脂肪抵御风寒,雁门可是比这儿还要冷的多呢。 碧青走到帐子角,把苏全的饺子留出来,放到炭火上头锅里温着,自己调了辣料,沾着吃了二十个,尤其那十个合子,吃的尤其慢,仿佛自己吃慢点儿,大郎就能回来一般。 行军没有带女眷的,碧青是个例外,不可能单独给她搭营帐,只能在太子殿下的帐子里搭一张小床,这还是照顾她,苏全也住在这儿,可没有单独的床给他,他就在太子的床榻下头铺上一个毡垫,囫囵着躺下就算睡了。 碧青看不过眼,把睡袋送了他一个,苏全打死不用,说半夜太子殿下要是喝水,他得起来伺候,钻睡袋里不方便。 平心而论,慕容湛很照顾自己,半夜里自己要是出去方便,都会叫苏全跟着自己去,就在营后搭了临时的小棚子。 碧青知道是慕容湛叫人特意搭的,说是为了太子殿下方便,其实就是为了自己,因为。这十六天来,慕容湛一次都没去过。 碧青吃完了,见慕容湛案头的陶盆也空了,站起来去收拾,慕容湛没抬头,却忽然问了一句:“几个月了?” 碧青一愣:“七个多月了。” 慕容湛沉默良久:“好走的话,再走十天就能到雁门了。” 碧青点点头,知道带着辎重粮草,这已经算相当快了,慕容湛忽道:“你别怕,北征军里的军医,是太医院的苏正,医术高明,有他在,应该无碍。” 碧青道:“民妇谢太子殿下,体,恤。” 慕容湛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王校尉……”他话没说完就被碧青打断:“大郎不会死,不会,他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信他。” 慕容湛抬头看了她一眼:“嗯,去吧。” 碧青蹲身要行礼,慕容湛挥挥手:“月份大了,别窝着孩子,以后不用行礼了,大帐中又没别人。” 碧青还是蹲身行了礼,到那边儿把碗筷刷了,用开水烫了一遍儿,擦干净放了起来,出门在外,更要注意卫生,外头那些兵从河里直接取水用来煮饭,碧青就有些不放心,大军中最怕瘟疫,万一因为饮水导致瘟疫盛行…… 想 着,还是走了过来,开口道:“太子殿下,虽行军在外,饮水更应格外注意,虽天寒地冻,却也难保会生病,这里的河水大多是在下游,并不干净,上游的百姓要是 扔个死牛死猪的在水里,泡的时候长了,就成了污水,兵士们喝了这样的污水,容易生瘟疫,瘟疫一旦在兵士间流行,可是大麻烦。” 这个慕容湛其实也知道,只不过想不出解决之法,也只能先如此,横是不能让兵士不喝水吧,只不过,她既提了出来,莫非有法子?想到此,开口道:“ 你,可有解决之法?” 碧青道:“根本解决之法是没有,但有个简单的法子,河水打上来先过滤几遍,杜绝士兵饮用生水,必须喝烧开的水,这样至少能降低染病的几率。” 慕容湛挑挑眉:“过滤?就是你每次用的那几块纱布吗?” 碧青过去把过滤的纱布拿了过来:“这是最简单的过滤方法,中间这一层里放了洗好的碎炭,过滤效果不算太好,也比直接喝河水强。” 当 初二郎得病,自己怀疑是水坑里的水引起的,故此,才想到用这个过滤,在桃林更是严禁深州来的灾民喝生水,以至于都养成了习惯,即便后来打了井,乡亲们也会 先把水烧开了再喝,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武陵源的乡亲们极少得病,便有,也不过头疼脑热的小症候,没有得什么大病的。 碧青见慕容湛有些犹豫,知道他的难处,开口道:“这种事儿一开始难,但养成习惯之后,就会容易的多,太子殿下可以分出一队兵来负责这事儿,跟扎营的士兵一起,专门负责打水烧水。” 慕容湛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苏全照着姑娘说的吩咐下去。”苏全应一声躬身出去了。 碧青完成任务,打了温水洗洗手脸,漱漱口,就打算睡了,出门在外,想讲究也不可能,头发放下来钻进睡袋里,连头都缩了进去,睡袋外就露出一绺黑漆漆的头发。 整个人躺在睡袋里,像一条圆滚滚的蚕蛹,碧青怕冷,特意找了个厚一些的睡袋,很是暖和,唯一的不好之处,就是仿佛能闻见自己身上一阵一阵的臭味儿,半个多月不洗澡,不换衣裳,不臭才怪。 苏全从外头进来,发现太子殿下虽摊着公文,目光却并不在案头上,而是盯着帐子角小床上那只一动不动的蚕蛹。 苏全有时觉得很诧异,太子殿下并非亲切之人,就算对太子妃也极少和颜悦色,可对于沈碧青却有些不一样。 苏全发现,太子殿下总会若有若无的盯着沈碧青看,目光出奇的温和,或许殿下是觉得她可怜吧,沈碧青是个让人不得不去喜欢的人,即使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长途行军,却从没喊过一声苦,而且,做得饭实在好吃,不说太子殿下,自己都吃馋了。 夜里起了大风,北风呼呼的顺着帐篷边儿上刮过去,像野兽的嚎叫,近的仿佛就在耳边儿上,碧青没动,却也睡不着,手下意识护着肚子里的孩子,想这样的天,北胡该多冷,要是大郎还在外头,这样风雪交加的寒夜,能不能挺过去。 肚子里的孩子忽的踹了她一脚,碧青按着鼓起来的地方,仿佛儿子的小脚丫,碧青摸了几下,才下去。 碧青小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爹会挺过去,他舍不得丢下咱们母子。” 一夜风雪,转天一早,雪把帐篷门都堵住了,外头的侍卫把雪清开,门才打开,碧青出来,风停了,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堆在地上,足有半尺深。 碧青紧紧皱着眉头,雪这么大怎么走?忽听慕容湛道:“要等雪停了,这样走不辨方向,容易迷路。” 碧青转头回去,在自己的包袱里扒拉出陆超新做的简易指北针,拿了出来:“咱们不是往北边走吗,那边儿就是了。” 慕容湛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这,是司南?” 碧青点点头:“差不多吧,这个比较简单,更方便携带,咱们只要往北走,就不会错对不会?” 慕容湛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还是需等雪停了才能走,雪太大,辎重难行,若是陷进深沟就麻烦了。” 碧青蔫了,慕容湛看着她欲言又止:“这样的大雪,不会下太久,估计过会儿就会停,等雪一听,就可开拔,前面再走几天就到太原了,过了太原经代县就是雁门,不远了。” 碧 青愣了愣,这个世界很多地方跟现代一样,例如京城,例如冀州,例如太原,还有代县古城,现代的时候自己来过的,只不过,现代不用如此长途奔波,科技的高速 发展,即使远隔数千里,也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不说飞机,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高铁,就可以让所有天堑瞬间变成通途,即使西藏都如此,更何况雁门。 可现在,却要走这么长时间,已经走了十六天,放眼望去仍然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看不到城郭,也看不到村落,越往北走,越荒凉,哪怕即将到了太原,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繁华。 进了太原城,太子下榻山西巡抚皱良庸的府邸,邹良庸设宴款待太子殿下,碧青这个厨娘终于腾出空来。 大概是慕容湛的吩咐,皱府两个婆子抬了洗澡水,要伺候碧青沐浴,碧青把两人遣了出去,好好洗了个澡,尤其头发洗了好几遍,用篦子篦了好几遍,生怕长虱子。 洗了澡,躺在邹府安排给自己的小屋里,耳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丝竹声儿,不禁叹了口气,哪怕北胡人近在咫尺,这些官员依旧可以如此醉生梦死,平常如此还罢,太子殿下跟前,还如此,恐怕是找死呢。 依碧青看,这位太子殿下简直就是少有的勤政爱民类型,大齐有这样的储君,是大齐百姓之幸,却是大齐贪官的噩梦,即使这位太子爷现在不说什么,也会暗暗记在心里,等将来登基,瞅着吧,这些人一个都甭想有好下场,这位太子爷可不是什么宽容温和之人。 碧青猜的不错,看着这些脑满肥肠的官员,色眯眯的盯着场中袒,胸,露,背的舞姬,就差流哈喇子,再看这满席珍馐美味,慕容湛脸色越发阴沉。 前方雁门大军正在鏖战,这些官员却在太原城中吃喝玩乐,赫连威屡送加急文书催粮,并弹劾山西巡抚邹良庸无作为,不为大军筹措粮草。 慕容湛本来还不信,如今这境况,由不得自己不信了,不过,邹良勇自己目前动不得,邹良庸娶的是崔家的女儿,若从崔家论辈分,自己该管邹良庸叫声姨夫。 邹 良庸背后是崔家,崔家千方百计的想打压赫连一族,邹良庸又怎会帮着赫连威筹措粮草呢。更何况,赫连威这个催粮公文,也不见得是真,十万大军在雁门驻守,跟 北胡也只大战了一场,前头那些粮草,怎么也能再顶两个月,可,赫连威却以北胡人潜入雁门城中,烧了雁门城内粮仓为由,屡次催粮。 即 便自己不曾带兵打仗的人,都知道,粮草对于大军的重要,应派遣重兵把守,不得有失,如此浅显的道理,赫连威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又怎会不知,却让胡人烧了 粮仓,岂不是笑话吗,十万大军难道都是废物,雁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险隘,莫非是摆设,由的胡人来去自如,三岁娃娃都不可能相信。 若不是赫连一族跟崔家内斗,岂会有如此荒唐之事,这也是父皇让自己亲自押着辎重粮草来雁门的目的,就是为了杜绝两家内斗,大齐国库空虚,百姓更需休养生息,北征之战需速战速决,不可再拖。 至于这些贪官污吏,这会儿且让他们多活几日,待平了北胡,再收拾他们也不晚。想到此,脸色缓了缓。 邹 良庸暗暗度量太子爷的脸色,刚见有些阴沉,心里不免敲鼓,这位太子爷的心思,可是有了名儿的难猜,莫说自己,就是崔家老太爷都猜不着这位想什么,太后是崔 家人,皇后是崔家人,太子妃也算崔家人,无论怎么选,崔家也只能跟这位太子爷站在一条道上,太子爷想必也应该明白,崔家才是他最有力的靠山,赫连威的姐姐 淑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即便赫连老头子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九皇子,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赫连一族支持的始终是二皇子慕容沛,太子殿下既来了雁门,就更不能让 赫连威建功了。 想到此,邹良庸站起来道:“微臣等在太原恭候太子已久,如今殿下亲自押运辎重前来雁门,实乃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我等共同敬太子殿下一杯。” 他一句话,在座的官员都站了起来,齐齐举杯:“下官等同敬太子殿下。”声音大的把丝竹的声儿都盖了过去。 慕容湛执杯站了起来:“北胡屡屡侵扰我大齐百姓,掠我大齐疆土,实在可恶,身为大齐储君,本宫誓踏平北胡之地,以解我大齐外患之忧,在座诸位乃国之栋梁,也应趁机建功立业,上报君王,下安黎民,方不负你们头上这顶乌纱帽,来,咱们同饮此杯。”说着,仰脖一饮而尽。 下头的官员以邹良庸为首,一同干了杯中酒,自觉自己跟太子亲近了不少,一个个满面红光,邹良庸挥挥手道:“换个欢快些的曲子来,软绵绵的听着不喜庆。”曲调一改,欢快起来,舞姬的裙摆旋转飞扬,宴席的气氛也更加热烈。 邹良庸瞧见管家邹二冲自己打眼色,趁着太子饮酒的空挡,下席过去:“如何?可扫听清楚了?那个跟着太子殿下来的大肚婆是谁?” 邹二道:“老爷,奴才扫听了,那可不是寻常妇人,是武陵源王家的沈碧青,武陵先生收的关门弟子,想是听说她男人不见了,这才跟着太子跑来了雁门。” 邹良庸皱了皱眉:“即便如此,她一个妇人挺着大肚子跑这么远能做什么,这不是添乱吗?太子殿下又怎会答应带这女人过来?” 邹 二道:“老爷,太子殿下可不禁答应了,听说这一路上,对沈碧青很是照顾呢,这些日子,沈碧青可就住在太子殿下的营帐里,奴才琢摸着,不是太子殿下对这位有 意思了,刚奴才跟这位打了个照面,虽说大着肚子,脂粉不施,那小摸样儿实在不差,如此狼狈都能瞧出几分姿色,若是用心打扮打扮,恐怕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 啊……” 邹良庸抬腿就是一脚:“你他娘胡说什么,当太子殿下是你啊,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太子殿下自来对女色就淡,东宫里多少绝色佳人,什么样儿的没有,怎会瞧上一个大肚婆,还是个有夫之妇,胡说也得靠谱点儿。” 邹二挨了一脚忙道:“老爷教训的是,是奴才胡说了。” 邹良庸往席上瞧了一眼道:“虽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不好色,可这一路上跟前没个女人伺候,也不妥当,今儿晚上可安排好了?” 邹二嘿嘿一笑:“安排好了,安排好了,是盼月阁的头牌清倌人,盼月姑娘,保管今儿晚上把太子殿下伺候的妥妥帖帖。” 邹良庸点点头:“叫人盯着些,别出纰漏。” 邹二:“老爷尽管放心,奴才亲自盯着。” 慕容湛吃了不少酒,脚下都有些踉跄,苏全忙扶着他:“殿下仔细脚下。” 慕容湛点点头,扶着苏全进了院子,想起什么,看向苏全,苏全知道太子要问什么,低声道:“沈姑娘在旁边院子里呢,估摸这会儿已经睡了。” 太子点点头,到了门口,邹二忙扯住苏全:“那个,苏总管,小的叫灶房给太子殿下预备了醒酒汤,您老跟小的过去瞧瞧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小的担待不起。” 慕容湛挥挥手:“你去吧,本宫自己进去。”说着推门进屋了。 苏全见侍卫就站在廊下,也就放心跟邹二去了,还没走出院门呢,就听里头太子喝了一声:“来人。” 苏全丢开邹二快步进了屋,一见屋里的境况,就什么都明白了,屋里没点灯,却映着窗外的雪光,仍能隐约看见,一个女子跪在床下,赤着身子,一,丝,不,挂,雪白的身子抖成了一个,可怜非常。 苏全刚要掌灯,就听太子殿下道:“且慢。”伸手把床里侧的被子拽下来,扔给苏全,苏全楞了一下,忙给女子裹在身上,跟后头哆嗦索索的邹二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送走。” 邹二忙扯着那女子往外走,没出外屋门呢,就听里头太子殿下的声音传来:“不可为难与她。” 邹二忙答应一声,心说这丫头倒好运气,不是太子说了这句话,以老爷的脾气,今儿就是这丫头的忌日了。 碧青就住在隔壁院子,虽躺下了,心里惦记着大郎,哪里睡得着,故此,这边儿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位太子殿下就算再饥渴,也不会这时候找女人,太子可是押运粮草来雁门的,没到雁门就先找了个女人,这事若被有心人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对太子殿下不利。 这邹良庸白瞎了还是山西巡抚,封疆大吏,这么受累不讨好的事都干得出来,可见够蠢了,也不知怎么熬上来的。 不过,这些跟自己没干系,她家蛮牛这会儿究竟在哪儿呢?怎么就连点儿信儿都没有呢? 在太原休整一天,转过天过代县,天色将晚的时候,到了雁门关外,老远就看见北征军的大营驻扎在关城正北,一望无际的穹庐帐,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天边。 忽前头一队人马急促而来,当头一人顶盔掼甲威武非常,下马跪在地上:“微臣赫连威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后头的将士也跟着山呼千岁,一时间千岁之声摇山振岳一般。 慕容湛从车上下去,碧青仍缩在车里,这时候,自己露面不妥当,还是藏着好,省的给慕容湛找麻烦,却仍撩开窗帘缝往外看。 慕容湛快走几步搀起赫连威:“赫连将军为我大齐征战辛苦了,赫连将军可是我大齐的功臣,不必行此大礼。”说着亲热的携了赫连威的手,一同往大营去了。 碧青坐在马车里,跟着进了大营,侍卫直接把她安置在了太子的大帐内,侍卫们对碧青很好,因为碧青这儿有酒,特意叫二郎把家里的酒弄了十几坛子,下雪的时候,碧青会灌一葫芦,给大帐外站岗守夜的侍卫,用来驱寒。 大冷的天能喝口酒,这对侍卫们来说,简直是想都想不到的福利,所以,对碧青这个身份有些奇怪的厨娘,侍卫们很是照顾。 到了这儿,碧青更是心急如焚,有心出去找赵勇,又不知赵勇在哪儿,刚仿佛看见赵勇站在赫连威后头呢。 正想着,忽听大帐外有说话的声儿,听声儿仿佛是赵勇,赵勇躬身道:“不知太子殿下找微臣来有何事吩咐?” 慕容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直接进了大帐,赵勇摸摸脑袋,只能跟了进来,碧青一见赵勇,哪顾得什么礼节,一把抓住赵勇的胳膊:“赵统领,大郎呢?大郎可回来了?” 赵勇一愣,半晌儿才发现眼前竟然是大郎的媳妇儿,唬了一跳:“你,你怎么来雁门了?”忽想起这是太子的大帐,忙躬身:“太子殿下恕臣下失礼之罪,不知可否容臣下跟大郎媳妇儿说句话。” 慕容湛挥挥手:“请便。” 赵勇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大郎媳妇儿,咱们外头说。” 碧青点点头头,跟着赵勇出去了,到了僻静处,赵勇才道:“你怎么来了?这肚子有七八个月了吧。” 碧青道:“先别说这个了,我问你,大郎呢?现在何处?” 赵 勇看着碧青有些不忍,却仍道:“大郎媳妇儿,这男人上了战场,这条命就不是咱的了,脑袋别在裤腰上,不知那会儿就没了,大郎带着五百先锋军,追击北胡左贤 王贺术,一直追到阴山脚下,就不见人了,八成是进山了,这是北胡人的地盘,进了山,哪有咱的好儿,大郎走的时候,我一再嘱咐,追到山脚下,找不见人就回 来,不可进山,可他到底没听我的。” 说着叹了口气:“大郎媳妇儿,你不该来啊!肚子都这么大了,跑这么大老远干啥,就算为了大郎,也不该跑这一趟,大郎即便没了,好歹你给大郎留了后,要是你也有个闪失,你让大郎死不瞑目啊。” 碧 青忽道:“大郎没死,我这就去找他。”说着就要往外跑,给赵勇一把扯住,低吼:“大郎媳妇儿,你疯了不成,这里可不是你的武陵源,这里是雁门关,是战场, 是胡地,这里可没有你的桃林,有的只是会吃人的野狼,听我一句劝,好生回去,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了,再来给他爹报仇也不晚。” 碧青知道自己莽撞了,定了定心道:“赵统领,你别把我看成毫无用处的女人,相信我,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熟悉这里的地形。”说着,把准备好说服赵勇的地图拿出来道:“我有胡地最详尽的地图,我们的营帐在这儿……” 说着依次指给赵勇:“我也有防身的武器。” 说着把袖子撸上去,露出里头的袖,弩,对着那边儿的柱子,扣动机关,啪一声,纯钢的弩,箭,直接射进了柱子里,几乎全部没入柱子,可见威力。 赵勇道:“大郎也有这个,没你这个厉害。” 碧青道:“大郎走的时候,有些匆忙,这个是新研制出来的,机关更有力,弩,箭也是纯钢的,莫说木头,就是铠甲也能穿透,另外,我带了二十把手,弩,能连发三支弩,箭,你派二十个人,跟着我去找大郎,我保证让他们平安回来。” “这……”赵勇不免有些犹豫,不是不能派人去找,前后可是派出去不少人了,皆无功而返,难道大郎媳妇儿去了,就能把人找着不成,再说,她一个怀着七八个月大肚子的女人,这样冷的天,跑去阴山,哪里受得住,更何况,此事也需向赫连将军禀告才成。 正想着,安大牛站出来道:“卑职愿带着人前去寻人。” 常六跟着王大郎一去一个多月不见回来,安大牛心急如焚,同样是兄弟,最后就剩下自己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啊。 赵勇还在犹豫,慕容湛却出来道:“动用大军不妥。”说着看向碧青:“叫本宫的侍卫跟你走一趟吧。” 碧青扑通跪在地上:“太子爷今日大恩,碧青来生结草衔环,也必会报答。” 慕容湛挥挥手:“本宫不用你报答,你宁愿散尽家财以充军饷,于我大齐有功,这点儿事不算什么,既要去就快些。” 碧青点点头,太子殿下很大方,二十名侍卫,人手一把手,弩,纯钢的弩,箭背在身后,以备不时之需。 安大牛也跟了来,碧青的身子不可能骑马,她也不会,只能坐车,好在,她一路带来拉东西的马车,颇为轻便,倒是帮了大忙。北地荒凉,赶上阴天,无星无月,黑的几乎不见五指,就靠着碧青手里的指北针。 到了阴山下,不能坐车了,侍卫们本来还有些犹豫,怕碧青撑不住,可碧青硬是拖着大肚子进了山。 阴山到底有多大,碧青不知道,可她仿佛能感觉到,大郎就在这连绵无尽山里,碧青进山之前,几乎把所有的存项都戴上了,除了手,弩还有口粮。 口粮是炒面,就是把面炒熟了泡水也可,直接吃也成,里头掺了一些杂粮,总比兵士那些没滋味儿黍米粥强些。 本想着,要是自己赶到雁门,大郎正好回来,可以给他留下以后吃,没想到,自己倒先用上了。 碧青抓了把炒面塞进嘴里,就着雪咽了下去,好歹先充充饥,看看天又快黑了,从怀里掏出桃木剑,从腰里拔出军刺,在上头划了一道,数了数,进山已经四天了 ,可仍然连人影都没找着。 安大牛扶着她坐在还算软的枯草上,侍卫们已经利落的点好了取暖的火堆,这里是个可以避风的山坳子,火点起来,架上锅,雪水煮开,炒面丢进去,不一会儿就是一锅粥。 安大牛给装了一碗给碧青,碧青刚喝了一口,就听侍卫头道:“不好,有狼。” 这一声刚落,就听见嗷嗷的狼嚎,从四面八方传来,今儿难得是个晴天,估摸快十五了,天上一轮满月洒下银白的清辉,月光下能清楚看到凶恶的头狼,站在悬崖边儿上,引颈嚎叫,嗷呜……凄厉的狼嚎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栗。 侍卫头道:“是狼群,看住火,不能熄,不然狼群就会冲下来。” 恐惧到了极致,碧青忽然坦然了,或许大郎真死了,那自己还活着干什么?葬身狼腹也死的其所。 想到此,她忽然站起来,大喊:“王大郎你这个混蛋,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不放过你……”山坳子里的回声传出去老远。 忽的安大牛道:“你们听,仿佛有人声,真的。”忽的大叫起来:“是大郎,是大郎,大郎媳妇儿你听,是大郎叫媳妇儿呢。” 碧青如今什么都听不见了,还当是安大牛哄自己呢,摇摇头喃喃的道:“那混账丢下我先走了,先走了……哪还会叫媳妇儿……” 安大牛道:“真的。” 几个侍卫也道:“姑娘,是真的,真有人叫媳妇儿,姑娘仔细听听。” 碧青这才侧耳听了听,果然,隐隐传来:“媳妇儿,媳妇儿……”正是大郎的声儿,而且越来越近。 众人都在听声儿,却忽略了地上的火堆,架起来的木头烧过了,哗啦塌了下去,火熄了,那些等候半天的饿狼,哪会放过如此机会,嗷一嗓子就冲了下来,接着弩,箭齐飞,就是一场人狼大战。 大概被弩,箭的威力吓住,狼群第一拨攻势被侍卫们打下去之后,不敢往前扑了,只是抛着利爪跟众人对峙。 侍卫们把碧青围在中间,外头是一圈呲着牙饿狼,绿油油的眼睛,在暗夜里尤其瘆人,碧青小声的道:“大牛哥,把那头狼射死……”碧青话音未落,就听嗖一声,弩,箭破空而出,直接钉在已经窜到一半儿的头狼脑袋上,纯钢的弩,箭,把头狼的脑袋都击穿了。 碧青猛然回头,只见自己身后不远,站着个黑脸大汉,精,钢,手,弩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大汉满脸络腮胡子,邋遢至极,却裂开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 :“媳妇儿,俺来了……” ☆、第73章 碧青本以为头狼一死,狼群就会四散奔逃,哪想很快第二个头狼就出现了,踩着刚才那只死了的头狼,冲碧青一行人呲牙,绿幽幽的狼眼,在夜里一闪一闪的异常可怖。 只不过现在碧青不怕了,因为有大郎,而且,大郎也并非一个人,他后头有先锋军,碧青不知道他怎么会找过来的,但碧青知道自己安全了。 狼群正要发起第二波攻击,就听大郎大声道:“兄弟们今儿咱们又能吃肉了。”大郎一声令下,后头跟着的先锋军,一个个窜上来,手里的大刀抡起来,顿时狼血四溅,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山坳。 碧青并没看见惨烈的现场,大郎的喝令一下,他的大斗篷就罩在了碧青头上,她紧紧被蛮牛搂在怀里,碧青感觉很臭,却一点儿都不嫌弃,反而觉得安心,这是大郎的味道。 他这一个多月去哪儿了?怎么会来山里找自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男人没死,活的好好,现在正紧紧抱着自己。 碧青安心了,安心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困,她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了,大着肚子每天在山里头瞎转,晚上随便找个山坳子休息,哪里睡得着,这会儿困上来,眼睛都睁不开。 困 了就睡,反正蛮牛在呢,碧青闭上眼,几妙就睡着了,她睡得很熟,她太累了,大郎低头看了看小媳妇儿,这会儿心里还在后怕,如果自己再晚到一会儿,小媳妇儿 这会儿恐已葬身狼腹,不对,小媳妇儿怎么比以前重了,难道是胖了,大手钻进斗篷里摸了摸,却摸到小媳妇儿圆滚滚的肚子。 大郎呆了,急忙缩回手,低头看着小媳妇儿发了会儿呆,又小心翼翼探进去摸,没错,真是大肚子,掀开斗篷看了看,冷汗都下来了,小媳妇儿那肚子大的都有些吓人,他傻傻看着小媳妇儿的肚子,半天不知道怎么反应。 安大牛拍了他一下:“发啥傻呢,你媳妇儿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跑来雁门,跟我们在山里找了你好几天,要是再找不着人,你儿子说不准就生在山里头了,这儿血腥气太浓,看熏着孩子,赶紧把你媳妇儿抱回去吧。” 大郎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有些难看,小媳妇儿这回太过了,怀着他儿子呢,不在家养着,瞎跑什么,还跑雁门来了,这里是战场,是胡地,有个闪失咋办? 大郎越想越生气,看来得好好教训教训小媳妇儿,太胡来了,可低头一见小媳妇儿睡的香甜,心里又软的一塌糊涂,叹了口气,小心的抱起小媳妇儿下山。 碧青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过来发现这是个陌生的营帐,不是太子的大帐,自己睡得也不是太子帐里的小床,是毡垫上睡袋,很臭,却是熟悉的味道,碧青几乎爱上这种臭味了,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蛮牛来了,就是这个味儿。 碧青坐起来不由回想山上的事儿,心里甜的不行,她觉得,那时的蛮牛异常威武,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想了一会儿,开始侧头打量这里,比太子殿下的小数倍,也没什么摆设,就是一个简单的毡垫,然后有一张小桌,桌上有纸笔,还有自己给他的北胡志跟兵书,一侧挂着偌大一张地图,胡地的山川跃然而上。 大军之中能有这么一个单独的营帐,绝不会是大头兵,碧青方想起,她家蛮牛当官了,升了校尉,手下能统领五百先锋军。 正想着,忽闻见一阵浓浓的肉香,碧青顿时就觉饿得不行,想想这几天在山里根本没怎么吃东西,大郎生死未卜,自己越找越绝望,哪吃的下,这会儿是真饿了。 正想出去看看,帐帘掀开,大郎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陶盆,肉香扑鼻,碧青忙道:“什么肉这么香?” 大郎却没吭声,碧青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蛮牛那张大黑脸难看的可以,不禁嘟了嘟嘴不满的道:“我饿了。” 大郎仍没搭理她,却过来伸手抱她,碧青高兴的攀上蛮牛的脖子,以为他要亲自己呢,不想蛮牛抱着自己,大手却伸到自己后头,在自己的屁股上啪啪打了好几巴掌,隔着厚重的衣裳,碧青都感觉疼了,可见蛮牛用了多大的力。 碧青愣了一会儿,忽觉委屈的不行,瘪瘪嘴哭了起来,一边儿哭一边儿控诉:“你混账,没良心,打媳妇儿,家暴,白费我千里迢迢的来找你,我要跟你离婚,混蛋……”委屈到极致的碧青,开始无意识的胡说八道。 大郎也是心疼,可这次小媳妇儿太作了,自己实在生气,现在想想都一阵阵的后怕,所以,他早想好,这回无论如何得好好教训教训小媳妇儿,让她以后不许这么胡来。 可见小媳妇儿哭的这么惨,大郎又心疼了,忍不住伸手去抱小媳妇儿,碧青气死了,哪会让他抱,挣扎着捶打,大郎怕她伤了孩子,制住她的胳膊,把她死死抱在怀里,低吼:“还闹,看伤了孩子。” 比力气,一百个碧青也不是个儿啊,给蛮牛抱在怀里一动都动不了的碧青,恨得也牙痒痒,手脚不能动,还有嘴呢,张嘴一口咬在蛮牛脖子上。 碧青委屈的不行,下嘴自然毫不留情,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嘴,大郎没喊疼,只是叹了口气:“你咬了俺一口,气也出了,吃饭吧。” 碧青哼一声:“没出,你凭什么打我,你没良心,你混账……”说着又委屈上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大 郎没辙了,松开她,摸了摸她老大的肚子:“这么大的肚子,在家养着还怕有闪失呢,你倒好,跑雁门关来了,还跑去山里头,要不是俺……”说着顿了顿:“知道 你担心俺,可你咋也得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俺答应了你会平安回家,就一定能做到,你跑来做什么,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打?” 碧青嘟着嘴,小脑袋垂了下去,这人有时候真怕讲理,她自己也知道,这次来雁门不对,来之前,婆婆劝了半天,她娘也拦了半天,可自己执意要来,两位老人也没法儿了。 自己一听见大郎没了,当时觉得天都塌了,要是大郎不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意义了,什么家啊,父母,弟妹,甚至儿子,自己都没顾念,只想着要找到大郎,要见到大郎,他不能死,自己不许他死,一股气就跑来了雁门。 现在想想,自己是很莽撞,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千里行军,到这样的苦寒之地,儿子没出事是奇迹,真要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自己该怎么跟大郎交代。 可一想到蛮牛竟敢打自己,又觉委屈,不占理,反驳不了,只能抱着肚子掉眼泪,啪嗒啪嗒,可怜的不行。 大郎心疼坏了,琢磨,打也打了,小媳妇儿知道错就成,想着,伸手抱着小媳妇儿低声道:“别哭了,听人说,怀着孩子不能哭的,哭多了,回头咱儿子生出来是个娘娘腔咋办,好了,吃饭吧,一会儿凉了不好吃。” 说着把那边儿的陶盆拿了过来,撕了块肉塞到小媳妇儿嘴里,碧青一开始还想别扭别扭,可一见肉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多久没这么大块吃肉了,真香啊,嫌大郎喂的不解气,自己挽起袖子,抄起盆里的一块骨头就啃了起来。 啃完了才问:“这是什么肉?真香。” 大郎嘴里塞着肉含糊的道:“狼肉啊,你忘了昨儿晚上……” 碧青手里的骨头啪就掉在了桌子上:“你,你说这是昨儿晚上那些……” 碧青有些说不下去了,大郎点点头:“昨儿晚上那些狼都抬回了营里,狼皮剥下来,狼肉自然就炖了,大家伙也好解解馋,媳妇儿咋了,吃啊。” 说着又塞给她一块狼骨头,碧青忙丢了回去:“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碧青只要一想到那些凶恶的狼是吃人的,就受不了,狼肉再香,她也不想吃了,总感觉间接吃了人,可见大郎吃的香,也不好说什么。 大郎给她倒了碗热水,碧青捧着小口小口的喝了,见他吃完了才问:“ 这一个多月你跑哪儿去了?把人差点儿急死。” 大郎道:“追贺术去了,在山里转了一个多月,碧青:“一个多月,你们吃什么?”大郎:“胡地别的没有,狼有的是。” 碧青愕然:“那什么贺术呢?”大郎:“给俺砍了脑袋。” 碧青道:“这么说,这一仗咱们赢了。” 大郎摇摇头:“难说呢,贺术只是左贤王,是北胡大王贺鲁的王叔,真正的首领是贺鲁。” “贺鲁?东篱先生的北胡志里鸣镝弑父之人?” 大 郎点点头,碧青道:“胡地广阔,胡人逐水草而居,并无定所,虽上月一战败走,若藏匿不出,可麻烦,咱们大齐的北征军,也不能永远驻守在雁门,可是十万大军 呢,人吃马嚼,光粮草就是大问题,如此延耽日久,恐只有退军,大军一走,北胡人定然卷土重来,此次北征还有什么意义?” 大郎道:“赫连将军也正愁这个呢,你的包袱呢?” 碧青道:“在太子殿下营帐里呢。”大郎扭头出去了,不一会儿提着包袱回来,把自己斗篷裹在碧青身上:“走,俺送你出营。” 出营?碧青呆了呆,大郎点点头:“这里是军营,你住这儿不合适,更何况,你也快生了,俺儿子可不能生在这儿。”说着,把碧青抱起来就走。碧青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已经坐着马车进城了。 碧青住的地方是个小院,颇清静,碧青来了没几天,陆明钧就来了,是太子殿下八百里加急调来的。 当初陆明钧犯了贪墨之罪,被人举报,不是太子求情,恐已斩首示众,慕容湛之于陆明钧有救命之恩,故此,慕容湛一封急书,陆明钧自然会来,另外,将作监制造弓,弩的匠人也到了,就在碧青住的小院隔壁,成立了临时作坊,制作精钢手,弩,连,弩,弩,箭,以备战时之需。 陆超也来了,这小子一来就钻碧青这儿,连吃了两碗肉燥面,抹抹嘴:“这一路光啃干粮,我都快不记得咱家的面是什么滋味了,这面真香,还是嫂子的手艺好。” 碧青好笑的拍了他一下:“放心吧,不拍马匹,也有你吃的。” 陆超嘿嘿笑了几声:“嫂子,您这一走,家里可都担心坏了,亏了后来报平安的信送了回去,才算放心。” 碧青有些愧疚:“家里还好吧?” 陆 超点点头:“都挺好的,咱家的桃子今年收的比去年还多,就这儿还不够卖呢,那些有钱人老远跑到咱武陵源来买桃子,专挑着好的买。今年的番薯更是大丰收,照 着嫂子的法子种的,家家都乐开了花,小海说深州的桃树也栽好了,就是水跟不上,没咱武陵源长得好,等深州开渠有了水,估摸就好了,咱家冀州府的铺子也红 火,碧兰说,今年能赚大钱,就是嫂子捐给朝廷充军饷的那些银子,可把碧兰心疼坏了,好几天闷闷不乐,说咱那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了,凭啥就白白的给了人呢, 后来听说找到了大郎哥,才欢喜起来,说那银子花的值。” 碧青摇头失笑,陆超一说,自己真有些想家了,可自己这样儿,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再说,经过这么一场事,她也舍不得走了,虽说在雁门城里也不是天天能见着大郎,却只要一想大郎就在城外,这心就说不出的踏实。 碧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生了吧,如果照着日子算,至多还有二十天,苏军医说足月了,前后十天生都有可能。碧青倒是没多大感觉,这孩子结实,跟着自己一路折腾过来,又是坐车,又是爬山,竟还稳稳的在自己肚子里成长,碧青有时都觉小家伙是个天生命大的。 而且这么大的月份,自己也并不笨拙,大郎找了个当地的婆子来伺候自己,顺便也跟自己作伴,婆子姓张,手脚勤快,也不多话,碧青很喜欢她。 碧青不用张婆子做饭,她虽然勤快,可做的饭却不好吃,反正自己还能动,做点儿饭也不算什么大事,吃饭的就自己跟陆超,不用做太多。 不过,有的时候,自己要是炖了肉也会给旁边的匠人们送去一些解馋,碧青盼着战事赶紧结束,最好等自己的月子做完了,大郎能跟自己一起回家。 碧青很清楚,以蛮牛的脾气,只要自己月子一做完,肯定毫不犹豫的送自己回去,碧青琢摸着,自己是不是可以诱惑他,让他到时候舍不得送自己走。 碧青摸着水冷了,叫张婆婆提桶热水进来,难得洗一回澡得好好的泡泡,想着,闭上眼缩进水里,听见张婆婆进来的声儿,碧青都没睁眼,就说了一句:“放在哪儿吧,一会儿我自己兑就好。” 说完不见张婆子吭声,睁开眼,碧青一惊,下意识遮住自己的身体:“你是谁……”谁字都没说出来,就觉眼前一黑。 碧青觉得自己今年真该去普惠寺多拜拜佛了,简直倒霉透了,好端端的在家洗澡,都能招来横祸,被掳来胡地,也不知大郎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急死了? 而且,自己被掳掠来的理由极其可笑,是因为自己的厨艺,掳自己来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子,瞧着跟崔九差不多大小的样子,会说汉话,性子却有些鲁莽。 也是,不鲁莽,怎会因为这么个可笑的理由,就跑进雁门城掳人,据他说,之所以知道自己会做饭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给了门口要饭的一个肉夹馍,那个要饭的正是他的手下,所以,自己就被这鲁莽的主仆俩给掳来了。 碧青心里万分庆幸,他们没发现旁边的作坊,不然,恐怕掳的就不是自己了,这时候进雁门城,肯定是打探消息去了。 自己这个毛病以后真的改,不能看见要饭的就给吃的,这次的无妄之灾,就是自己多管闲事的引来的,烂好人当不得啊。 这里大概是胡人营地,连绵的营帐同样看不到边际,但绝不会跟大齐的军营混淆,风格不同,这里有鲜明的胡人风格。 “姐姐,这个肉要怎么办?” 小燕子是那小子给自己找的帮手,都说胡人狼性,最是歹毒,可自己遇上的这个人还不错,知道自己大着肚子,还给自己找了个会说汉话的小姑娘。 小姑娘叫小燕子,刚十岁,是个胡汉混血,长得异常漂亮,昨儿刚见的时候,真把碧青狠狠惊艳了一下,才十岁的小丫头就这么漂亮,长大了还不得倾城倾国啊。 只可惜在胡地,胡汉混血只能是最低下的奴仆,不是她会说汉话,估摸还在做最苦的活儿,胡人爱吃肉,无肉不欢,也不知伺候的是谁,顿顿都是肉。 小燕子手里拿的是从一只刚宰杀羊上剔下的羊排,碧青道:“剁成指头长短的块,用开水焯了,放到大锅里就成了。” 小燕子点点头,利落的把羊排剁了,开水焯一遍,放进锅里,锅里碧青已经放好了炖肉的料。弄好了,碧青坐在一块毡垫上晒太阳。 晌午头上,日头正好,晒的人暖洋洋的,一边儿晒,一边儿跟小燕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小燕子,你的汉话是谁叫的?” 小燕子道:“是我娘教的。” “你娘是大齐人?” 小燕子摇摇头:“我外公是大齐人,我娘的汉话是外婆教的,外婆的汉话是跟外公学的。” 碧青有些晕乎,顺了顺才算明白,估摸这小丫头的外婆跟汉人成婚,生的小燕子的娘,她娘又生的小燕子,怪不得小丫头长得这么漂亮呢。 小丫头忽的问了句:“姐姐,你是大齐人,你去过大齐的京城吗?” 碧青点点头:“去过。” 小丫头眼睛都亮了:“大齐的京城好不好?人多不多?” 碧青点点头:“京城很大,人自然也多。” 小燕子眨眨眼:“那比我们这个部落的人还多吗?” “比这里的人多无数倍。” 小丫头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得搭多少帐篷啊。” 碧青笑了:“大齐的人不住帐篷。” 小丫头点点头:“嗯,我娘也说过,说大齐的人都住木头砖瓦盖的房子,可是,那样的房子又不能拆,走的时候怎么办。” 碧青:“大齐人是不放牧的,我们种田,做买卖,当官,所以,也不用到处跑。” 碧青看了看那边儿的护卫走远了些,低声道:“小燕子,你知不知道抓我来的人是谁?” 小燕子:“姐姐说的是贺若大人,他是我们北胡的右贤王。” 碧青一愣:“那这些肉?” “是做给我们大王吃的,因跟大齐打仗,我们大王好些日子都吃不下饭,贺若大人一着急,就把姐姐找来了。” 找?碧青苦笑了一声,这算什么找啊,如果知道自己是谁,恐怕自己的小命……碧青都不敢想了,她是真怕了,比那天晚上在山上遇到狼群还怕。 自己大着肚子,绝不可能逃跑,即使跑出去了,恐怕也是死路一条,或许有向导会不一样,想着看向小丫头,自己怎么说服她呢。 羊排炖好了,小燕子站起来,去捞羊排,弯腰的时候,从她脖子里掉出来个东西,一闪落在地上。 碧青捡起来,是个银锁,看得出有年头了,已经有些发污,用条红绳串着,之所以掉出来是因为红绳断了:“小燕子,这是你的吧。” 小丫头放下陶盆转过身,见碧青手里的银锁,下意识摸了摸,忙点头:“是我的,怎么掉了?” 碧青:“绳子断了。”说着把锁递给她,小燕子刚接在手里,看见那边贺若走了过来,大概有些怕,手一哆嗦,银锁又掉了,小丫头也不敢捡,忙给贺若行礼,碧青飞快攥在手里,也跟着小燕子行礼,自己想活命,就不能露出马脚来。 贺若看了看陶盆里的肉,很是满意,跟碧青道:“你别怕,安心给我大哥做吃食,等我们攻下雁门,就送你回去。” 碧青一听心都凉了,雁门雄关天险,城外还有十万大军,要是真这么好攻,还用等到这会儿啊,再说,真要是破城,就意味着大齐败了,蛮牛岂不成了败军之将。 不禁道:“民妇就快临盆,恐怕伺候不了大王几天,能不能提前送民妇回去,大王喜欢吃民妇炖的肉,民妇教给你们这儿的厨娘就成了。” 贺若摇摇头:“如今,我们跟齐国正在打仗,送你回去怕不成” 碧青真想翻白眼,当初劫自己出来的不就是他吗,送回去怎么就不成了,贺若的仆人端着羊排走了。 碧青见人走远了,张开手,发现银锁竟然打开了,里头是空心的,藏着一块小羊皮似的东西。 碧青愣了愣:“这是什么?” 小丫头摇摇头:“ 不知道。” 打开看了半天跟碧青道:“上头都是大齐的字,姐姐可识字吗?” 碧青凑过去一看,不禁愣了,羊皮上写的是一道算题,而且很熟悉,就是当初自己在桃花村,她师傅在地上算了好几天的那道,东篱先生出的,东篱先生? 碧 青忽的想起了什么,师傅曾说,东篱先生早年在北胡被囚数年,也因此才写了那本北胡志,自己当初还怀疑东篱先生在北胡那么多年,难道没娶个媳妇儿啥的,莫 非,真让自己说中了,这小丫头跟东篱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女儿不可能,年纪不对,孙女,孙女,对啊,刚这丫头说,她外公是大齐人,也就说她娘极有可能是东 篱先生的女儿。 当然,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只不过这字迹,真是太像出自东篱先生之手了,而且,这样的算题除了老先生,自己也想不出还有谁。 碧青跟小燕子道:“你娘还好吗?” 小燕子脸色一暗:“我娘病了好些日子了,部落里的萨满说娘的病好不了了。”碧青把那个小羊皮折好放回银锁里递给她。 小燕子道:“姐姐认得上头的字吗,写的什么 ?” 碧青目光闪了闪:“是一道算题,说来也巧,当初我也做过,是我们大齐的大儒,东篱先生出的。”说着看了看天:“这儿没什么事儿,你回去看你娘吧。” 燕子眼睛一亮:“那我去了。”撂下话一溜烟跑了,碧青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在心里默默想着,假如小丫头的娘,真是东篱先生留在胡地的女儿,自己或许有一线生机。 正想着,忽的贺若走过来:“快收拾东西,该拔营了。” 碧青一愣:“好好的怎么拔营了?” 贺若没说话,只催着碧青快些收拾,估计是忌讳碧青大齐人的身份。 碧青暗道,莫非是蛮牛来了,很有可能,即便张婆子被胡人杀了,陆超也会发现自己不见了,大郎知道以后,肯定会带着人来找自己,自己该怎么做?忽看见那边儿的草木灰,有了主意。 接着陆超的信儿,大郎快急疯了,不是安大牛跟常六死拽着他,单枪匹马的就要往外冲,安大牛道:“大郎,俺们知道你着急,可到了这时候着急没用,你听俺们一句,你媳妇儿不是平常的女人,机灵着呢,估摸不会吃亏。” “什么不会吃亏,俺媳妇儿可快生了,再机灵有啥用啊,你们放开俺,俺的去找她,俺媳妇儿胆小,这会儿不定多怕呢。” 不是实在不合时宜,安大牛跟常六都差点儿笑出来,就大郎那媳妇儿还胆儿小的呢,她要是胆小,这世上就找不出胆大的人了 。 常六道:“听张婆子说的样子,十有八九你媳妇儿是让胡人掳走了,你自己去能干啥,你媳妇儿给大齐捐了那么多军饷,不如去找太子殿下,让他准你带兵去找,这样胜算大些。” 大郎这才来见慕容湛,慕容湛一听碧青让胡人掳走了,顿时大惊,怎么也没想到忽然这么大胆子,竟敢深入雁门城来掳人,莫非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如果知道的话,碧青旁边就是弓,弩作坊,怎会没发现,若不是知道了什么 ,掳掠碧青做什么? 不过想这些也没用,得先把碧青救回来,当即下令叫大郎领着手下五百先锋军,深入胡地救人。 大郎带着人在草原上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了贺鲁的踪迹,安大牛转了一圈回来道:“看来贺鲁部落走了时候不长,应该不到两个时辰。” 却见大郎弯腰看着什么,不禁道:“你看啥呢?咦!这是什么?” 安大牛摸了摸:“这是草木灰。” 大郎道:“这一定是俺媳妇儿留的,顺着草木灰找,一定能找着俺媳妇儿。”说着纵身上马,鞭子一甩冲了出去,安大牛忙带着人随后跟着。 碧青扶着腰坐在毡垫上喘气,一天之内拔营两次,真有点儿受不了,而且,天黑了,自己留下的印记只怕不好找,小燕子哪儿也没信儿,碧青不禁有些着急,该怎么办?再这么下去,自己真要生了。 正想着,忽的贺若掀开帐帘,走了进来,看了碧青半晌儿道:“我大哥要见你." 碧青心里一凛,一想到贺鲁就是鸣镝弑父之人,手都有些抖,连自己亲爹都能杀的人,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可心里也知道怕也没用,只能跟着贺若进了北胡大王贺鲁的大帐. 大帐里点了数根明烛,明亮非常,碧青一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遮了遮眼,过了片刻方看清大帐的情景,没有想象中的奢华,但是很大,跟慕容湛的大帐有些像,有个偌大的书案,案头堆着不少书籍,侧面挂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柄镶嵌着数颗宝石,颇有胡人之风. 书案后的狼皮椅上坐着一个男子,刀削斧刻的五官棱角分明,那双眼深邃而犀利,落在自己身上,就如两把利剑,仿佛要把自己刺穿一般. 怪不得东篱先生说他是当世枭雄,这男人只目光就让人不寒而栗,自己稍有不对,恐怕今儿就是她们娘俩的死地. 想到此,碧青脚一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民,民妇,参见大,王。” 贺鲁望着地上哆嗦成一个的妇人,皱了皱眉,莫非自己猜错了,开口道:“抬起头来。” 碧青哆嗦着抬了一下,忙又低下头去,哆嗦的更厉害了,心里万分感谢那些草木灰,弄的她灰头土脸,看不清本来模样儿。 碧 青很清楚自己长得不差,蛮牛总说自己好看,可越是好看的女人,在这里越危险,所以,一来她就刻意把自己弄的脏兮兮,脸上都是灰黑的道子,头发也乱蓬蓬的, 见过自己本来面目的也就贺若跟他那个仆人,而贺若虽是北胡的右贤王,却是个难得好人,至少,以碧青这一天多的观察,是如此。 这个贺鲁却明显不好对付,也不知这亲哥俩怎么差这么多,贺鲁看了碧青一会儿道:“听你说话不像雁门的口音。” 碧青抖着声儿道:“民,民妇是深州府人氏,前两年跟着俺男人逃荒出来,跑到雁门来做皮货生意,因俺快生了,俺男人才把俺自己搁在家里,找了个婆子照顾,他去京城卖皮子去了。” 碧青心知这厮精明,自己的瞎话必须编的够圆,才可能骗过他,自己本来就是深州人,说话自然有深州口音,加上深州大旱,自己这么说很合理。 贺鲁道:“原来是做皮货生意的,跟着你男人做了两年生意,想来知道行情,我这儿正好有张皮子,你瞧瞧多少钱能收。” 说着一挥手,仆人拿出一块牛皮来,让碧青看 ,碧青心说,这厮还真是多疑狡诈,不过,好在自己真跟皮货商人打过交道,所以,这个还难不倒自己,摸了摸,翻过来对着烛火看了看,道 :“大王,这张皮子是难得的头等牛皮,俺男人若是收,估摸能给五两银子。” 贺鲁挥挥手,仆人拿着牛皮下去了,贺鲁又问了碧青很多深州大旱的事儿,碧青虽说没在深州待多长时间,可对于深州大旱可是记忆犹新,自己差点儿就饿死了,能记不住吗,说出来自然也非常真实可信。 贺鲁大概打消了疑心,挥挥手:“下去吧。” 碧青跟着贺若出了大帐,长松了一口大气,却听贺若道:“原来你们大齐也吃不饱饭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胡地如此呢,为了养活我们胡地的百姓,我们才不得不跟大齐打仗,我们太穷了,可你们却那么富足。” 碧青这会儿可不敢多说话,只是不吭声,回到自己住的帐篷,就见小燕子正等着自己,贺若道:“这么晚了,你跑这儿来作什么?” 碧青忙道:“是我叫她来了,我一个人住在帐篷里,有些怕,肚子也大了,怕那会儿要生了,跟前没人。” 贺若这才点点头,转身走了,听着贺若的脚步声去远了,小燕子忽的扑通跪在身上:“姐姐,我娘说,你能认出我外公留下的算题,必然不是寻常人,我娘不知道你说的东篱先生是不是我外公,娘也没见过,只告诉我外公叫赵东篱,我娘说她快死了,让姐姐带我去大齐找外公。” 碧 青扶起她:“如果你外公叫赵东篱,那么,我肯定就是东篱先生了,姐姐之所以跟你说那些话,也是有此怀疑,姐姐带你去大齐不难,可现在困在这里,咱们插翅难 飞,不过,你也别着急,如果姐姐估计不错的话,今天晚上就会有人来救咱们,到时候姐姐带你们娘俩回大齐,先找你外公,再给你娘治病。” 小燕子点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鸣镝弑父,是冒顿单于的典故,这里哪来用一下,嘻嘻. ☆、第74章 是夜,下起了大雪,呼呼的北风从帐篷缝里钻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微弱的炭火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没有轻便暖和的睡袋,只有厚重的毡毯,根本挡不住多少寒气。 虽然碧青冷的不行,却仍暗暗祷告,希望风再大些,风大了就能盖住马蹄声,贺鲁此人太过精明,一天之内拔营两次,或许就是发现了大郎的踪迹。 碧青把毡毯裹了裹,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去拨了拨盆里的炭火,烤了烤手,忽见小燕子也坐了起来,不禁道:“是不是冷了?” 小燕子摇摇头:“我想回去看看娘,下雪了,不知娘帐篷里的炭火熄没熄,我娘还病着,我怕她禁不住冷。” 碧青想了想:“如果一会儿乱起来,别慌,跟你娘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记着,别跟着部落的人瞎跑。” 小丫头点点头:“燕子记下了。”小丫头刚出去没多久,外头就乱了起来,人喊马嘶声,不绝于耳。喊的是胡语,碧青听不懂,却听见了弩,箭破空的声音,夹在北风里,有些模糊。 碧 青刚要出去,忽听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心里咯噔一下,左右看了看,能藏哪儿呢,贺鲁精明多疑,之前已经疑心自己的身份,拔营两次,如今又被找到, 即便拿不准自己的身份,至少自己是大齐的百姓,没准也会抓自己过去做挡箭牌,关键时刻还可以用来要挟,绝不能让他如愿,忽看见那边儿煮肉的大锅,快速走了 过去。 碧青刚藏好,帐门就开了,跟着就响起叽里咕噜的胡语,其中一个声音,碧青听得出来是今天贺鲁大帐里的一个侍卫,估摸是贺鲁的心腹,接着一阵锅瓦瓢盆碎裂的声儿响过,外头一阵长长的哨声。 碧青知道这是胡人拔营的声音,用这种方式传令,小燕子说过,哨声越急说明情势越急,而此时的哨声一声接着一声,急切的有些刺耳,可见事态紧急。 喊 杀声伴着凄厉的马嘶,还有嗖嗖破空的弩,箭声,交织在一起,乱的人心慌,碧青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儿眼儿,即便窝在锅里很不舒服,她也不敢出去,谁知道出去 会不会被胡人抓了,她只要保护好自己,等着大郎来找她就好,只要自己不被贺鲁抓了当人质,今夜自己就能逃出升天。 太子慕容湛很够意思,所有的精钢手,弩,都配备给了大郎手下的五百先锋军,纯钢的弩,箭,射出去,可穿透铁甲,更何况血肉之躯。 发现胡人营区之后,大郎下令,在数里外下马,留下一队人看着战马,自己带着剩下的人,轻装摸上来,待胡人发现他们,手里的弩,箭已射了出去。见识到弩,箭的威力,几乎让这些胡人丧胆,哪还敢往上冲,逃命要紧。 贺鲁提着弯刀从大帐出来,正好看见自己的侍卫被弩,箭射中,一箭正中眉心,顿时脑浆迸裂,热烫的脑浆崩了自己一身。 贺鲁顺着弩,箭来处看过去,雪光中,有一个黑脸大汉站在侧面的略高的地方,手里举着一柄黑漆漆的弓,弩,弩,箭破空冲着自己射过来,被贺若一刀挡下。 贺若拽着他:“大哥,齐人的弓,箭太厉害,咱们赶紧走吧,再晚恐怕来不及了。”说着拖过战马,两人翻身上马。 大郎早瞄着大帐呢,这会儿见两匹战马从大帐前往外冲,就知道不是贺鲁,也是要紧的头目,哪还会客气,瞄准扣动机关,弩,箭直冲着马上的贺鲁射了过去。 眼看就射中了,不想那人骑术了得,忽身子一侧藏于马腹,躲过了弩,箭,大郎不禁赞了一声:“好骑术。” 却见马上人,取箭搭弓,回身就是一箭,鸣笛之声破空而来,大郎想起北湖志里鸣镝弑父的典故,手里精,钢,弩,弓拨开射来的雕翎箭,指着马上人大声道:“马上人就是北胡大王贺鲁,太子殿下有令,斩其首者,可封列侯。” 一句话先锋军顿时士气大振:“斩贺鲁,封列侯,弟兄们今儿算抄上了,冲啊……”先锋军的兵士,如下山猛虎一般冲了下去。 贺若一边儿率人抵挡,一边道:“大哥快走。” 贺鲁大恨,扭头看了眼高处的黑脸大汉,用汉话喊了一声:“尔乃何人?可敢报上大名?” 大郎哈哈大笑:“有啥不敢,俺是先锋军校尉王大郎。” 贺鲁恨声道:“本王定亲手斩尔首级,以报今日之恨。”说完,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高高跃起,瞬间便没了踪影。 安大牛道:“大郎,你怎么把自己名字告诉他了,那可是绰号孤狼的北胡大王,阴狠手辣,勇冠三军。” 大郎不以为意:“谁不是俩肩膀抗一个脑袋,怕他作什么,贺鲁跑了,还不知俺媳妇儿在哪儿呢,你在这儿盯着,俺去找媳妇儿。”撂下话,跑了下去。 一场恶战,结束时天已经蒙蒙亮,贺鲁带着人跑了,估计去集结兵马,营里留下跑不了的都是部落的百姓,大郎下了严令,不许手下兵士无礼,胡人最可恶,可这些百姓却并非恶人,两国交兵,老百姓已经够倒霉了,既得了性命,又何必为难他们。 只不过,小媳妇儿在哪儿呢 ,大郎围着营地找了一圈,都没见着小媳妇儿的影儿,心里不免急了起来,难道自己错了,小媳妇儿不在这儿? 想着,不禁大喊:“媳妇儿,媳妇儿……” 安大牛跟常六两人对看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刚才的大郎颇有大将风姿,让他们不由从心里敬服。 俩 人很明白,这次北征,凭大郎立下的军功,不封个将军都说不过去,如今先锋军里,跟大郎最近的就是他们哥俩了,大郎要是有一天当了将军,他们哥俩能吃亏吗, 跟着大郎混准没错,谁规定庄稼汉子不能当将军了,那句话咋说的来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用赫赫军功挣来的将军,比什么都光彩,可是一沾他那小媳妇儿,立马 威风就没了,急的那样儿,到处乱撞,跟个没头苍蝇似的。 大郎正瞎转呢,忽听一个小丫头的声儿:“你,你是找青姐姐吗?” 大郎愣了一下,侧头看过去,旁边是一队胡人俘虏,正被兵士押着往外头,小丫头话一出口,旁边一个满脸病容的妇人急忙捂住她的嘴,惊恐的看着大郎。 大郎刚要说什么,押着队伍的崔庆元看见,啪一鞭子甩了过来 ,小丫头给妇人紧紧护在怀里,自己挨了一鞭子,崔庆元顿时大怒:“还敢护着这小崽子,你们胡人没一个好东西。”说着手里鞭子扬起,还没落下就被大郎一把抓住夺了过去。 大郎冷冷看着他:“崔庆元,本校尉的话你是没听见吗?” 崔 庆元对大郎的怨气由来已久,一个种地的庄稼汉子,倒成精了,谁不知道北征大军里最厉害的就是先锋军,而先锋军里挑出的这五百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带着这 样一支队伍,想不立功都难,更何况,还有威力巨大的精钢手,弩,要是自己带着这些人,一样也能立功,却交给这么个庄稼汉。 前头斩杀了北胡左贤王贺术,已是大功,这又找到了贺鲁的部落,两件大功在手,让自己哪能不眼热。想自己一个世家子弟,混的还不如个乡野的庄稼汉了,这心里能不怨吗。 怨气大,自然脾气就不好,凭着自己崔家子弟的身份,哪会怕大郎这个小小的校尉,崔庆元哼了一声:“对不住,我这跟着校尉大人跑了一天一宿,有点儿上火,没听见校尉大人说什么,大人不嫌麻烦的话,要不再说一遍,在下洗耳恭听。” 底下的兵士一见两人对上了,没一个敢吱声的,虽说大郎是他们的头,可也知道崔庆元是崔家子弟,崔家势大,就算赫连将军都得给几分面子,谁敢惹啊,不是找不自在吗,可心里都对崔庆元不满。 兄弟们跟着校尉出来是立军功的,谁不是奋勇杀敌,不畏生死,可崔庆元呢,专就爱偷懒耍滑,冲锋陷阵的时候,找不着他,等完事了,该论军功了,这位一准冒出来,什么东西啊。 安大牛跟常六眉头皱了皱眉,安大牛看不过去:“崔庆元军令如山,哪有再说一遍的。” 崔庆元撇撇嘴:“安大牛,你跟常六倒是会瞅准时机抱大腿,不过,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抱上的是不是粗腿,回头发现抱了一根儿没用的柴火棍儿,后悔可来不及了。” “你……”安大牛气的脸都红了,他一个粗汉子上阵杀敌成,玩嘴,哪是崔庆元的对手。常六却比安大牛强的多,冷笑一声:“我们哥俩抱的是不是粗腿不知道,可你这腿,俺瞅着还不如柴火棍儿呢,你可得留神,回头那天咔吧折了,可就残了。” 崔庆元还要说什么,却听大郎喝了一声:“安大牛。” “ 有。”安大牛立马站得笔直。 大郎道:“刚才本校尉说的什么,你可听见了?” 安大牛:“听见了。” 大郎点点头:“跟他再说一遍。” “是。”安大牛转身对着崔庆元:“校尉大人下了严令,若有私自打骂北胡百姓的,军棍二十。” 崔庆元脸色顿时难看的不行:“ 王大郎,你敢。” 王大郎:“令行禁止,俺有啥不敢的,来人,把崔庆元拖下去,重责二十。” “王大郎,你今儿敢打我,来日爷叫你不得好死。”崔庆元还在叫嚣,就给安大牛跟常六一人一脚踹在地上,架着咯吱窝一提拖走了,接着就听见啪啪军棍的声音,夹杂着崔庆元的惨叫,不一会儿惨叫没了,就听见啪啪啪的军棍声儿,估摸晕过去了。 大郎这才丢开手里的鞭子,看向那娘俩:“你怎么会说汉话?你刚说的青姐姐是谁?在哪儿?” 小丫头掰开她娘的手,看了大郎一会儿道:“你是青姐姐肚子里娃娃的爹吗?” 大郎顿时大喜,大着肚子除了小媳妇儿还能是谁?抓住小丫头:“你知道俺媳妇儿在哪儿?快带俺去,她快生了。” 小丫头抬头看了看她娘,她娘点点头,小丫头松开她娘,带着大郎往碧青住的帐篷去了。 碧青快闷死了,可就是不敢出来,外头乱糟糟,汉话夹在着胡语,也不知道怎么个境况,自己贸然出去,万一有闪失,岂不白躲了。 正想着,忽听见小燕子的声音:“青姐姐,娃娃爹找你来了,你在哪儿呢?快出来。” 碧青一愣的功夫,就听大郎焦急的声儿:“媳妇儿,媳妇儿,俺来了,俺来找你了,你在哪儿,快出来,要不吱个声儿,别吓俺,媳妇儿,媳妇儿……” 听见大郎的声儿,碧青终于放心了,刚要出去,忽觉肚子一阵疼,腿间仿佛有什么流了出来,碧青疼的呻,吟了一声。 大郎听见了,几步过去掀开锅盖,见小媳妇儿窝在铁锅里,小脸煞白,忙道:“媳妇儿,你咋了?哪儿难受?” 碧青喘了口气:“大郎,我恐怕要生了,啊……” 疼的碧青忍不住叫了出来,大郎吓坏了,想伸手抱小媳妇儿,又不敢,不抱,又不知道怎么办,忽的小燕子道:“我娘会给母马接生。” 大郎看向小媳妇儿,碧青等这阵疼过去,才道:“还愣着干啥,快去找小燕子的娘过来,你把我抱出去。” 大郎叫了个兵士过来,领着小燕子去叫她娘,自己伸手把碧青抱了出来,一抱出来就感觉小媳妇儿身下湿乎乎的,低头一看是血,大郎的脸色更白了:“媳妇儿,媳妇儿,怎么流了这么血……” 碧青真想翻白眼,生孩子有不流血的吗,可见大郎的脸色白的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肚子好像不那么疼了,费力的指了指那边的毡垫:“把我抱哪儿去。” 大 郎现在早没主意了,跟个巨大的木偶一般,碧青说一句,动一下,嘴里却不停的嘟囔着:“媳妇儿,你好点儿了没?媳妇儿你别吓俺,媳妇儿你千万不能有事儿,俺 答应你,这次回去俺就不当兵了,回家种地,俺就守着你过日子,真的,俺说到做到,俺不会让你跟着俺再担惊受怕了,媳妇儿,你听见俺的话了不……” 肚子还在一搅一搅的疼,外头的风雪仍然再下,帐篷里的炭火早就熄了,自己身下一片湿,浑身冷的不行,可心里却热烘烘的。 这头蛮牛很疼自己,舍得为自己解甲归田,这让碧青不得不感动,以蛮牛这次的军功,封个将军也不为过,可他却愿意跟自己回家种地,就是为了不想让自己担惊受怕,这男人心里满满都是自己,可以为了自己放弃到手的高官厚禄,这才是自己选的男人。 碧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有些费力的道:“你答应我的,不许反悔。” 大郎点点头:“不反悔,只要俺媳妇儿好好的,俺绝不反悔。” 碧青看见小燕子牵着个妇人过来,即使满脸病容,憔悴不堪,却仍颇有姿色,而且,眉宇间的确有东篱先生的影子,不禁暗暗点头。 忽的一阵剧痛上来,碧青推了大郎一把:“你出去。” 大郎哪舍得出去啊,小媳妇儿这样把他吓的魂儿都快没了:“不,俺不出去,俺要看着媳妇儿。” 碧 青咬了咬牙,刚还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这会儿就恨不能一脚踹死他:“女人生孩子,你个男人看什么,你要是不出去,我就不生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大郎吓 死了,忙道:“你,你别动,俺出去,出去……”说着,走到了帐篷边儿上,见小媳妇儿仍然瞪着自己,只能往外走。 小燕子娘道:“女人生孩子,男人在跟前是不妥当,大人不如叫人快快烧些热水,燕子,把炭盆子点了,这屋子太冷,生孩子最不能受寒,不然,可要做病的。” 小燕子忙应了一声,开始点炭盆子,大郎看了小媳妇儿一眼,出去叫人烧水,自己守在帐篷外,里头碧青叫一声儿,他就心疼的不行,心疼了不能进去,只能蹲在帐篷外揪自己的头发。 碧 青没时间跟小燕子的娘寒暄,她都快疼死了,从来不知道,生孩子这么疼,刚觉得好一点儿,马上第二波疼痛就会席卷而来,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挺不过去了,可 一想到蛮牛就在外头,他答应自己回去就解甲归田,跟自己回家过小日子,就有了力气,自己必须挺过去,好日子在前头呢,她不能这么死,还有她儿子。 因为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娘,经过这么多危险,竟然还能好好的在自己肚子里长到足月,自己要是不把儿子生出来,哪对得住他…… 身边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摸到头了,再用些力就生出来了,用力,用力……” 最后,碧青脑子里就剩下这一个声音,她用尽了自己所有力气,忽听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碧青觉得身,下一松……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恭喜夫人。” 碧青勉强睁开眼:“给我看看。” 燕子的娘手脚利落的把孩子裹着抱了上来, 碧青道:“打开我瞧瞧。” 小燕子的娘愣了愣,却仍然打开了襁褓,碧青用仅有的理智看见孩子五肢齐全,才算松了口气,闭上眼睡了。 她太累了,生孩子真比干什么都累,孩子生下来,全须全影儿的,自己这个娘就算能交差了,要是因为自己把孩子整成残废,自己真就成罪人了。 碧青这一觉睡得很长,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雁门城的小院里了,她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睁开眼就看见蛮牛像抱炸弹似的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走。 一边儿走,一边儿小心的晃着怀里的孩子,小声嘟囔着:“别哭,别哭,看吵着你娘,你娘累了,让你娘再睡一会儿……” 蛮牛的声音很轻柔,明明这么个粗声大气的汉子,却如此温柔的哄孩子,他脸上的表情即便焦急,却也异常动人,可惜,小家伙根本不买亲爹的账,不知道他爹费了多少力气哄他,小嘴咧开,哇哇的哭的越发惨烈。 碧青实在看不过去,开口道:“抱过来吧,儿子饿了。” 大郎急忙过来:“媳妇儿你醒了?觉着咋样?还有哪儿不好?那帐篷里实在太冷 ,又是胡人的地方,不能久待,只能先回来,苏军医来过了,说你身子壮实,虽说生孩子的时候,受了点儿凉,月子里养好了,就不会落下毛病。” 碧青点点头:“先把儿子给我。” 大郎小心的把儿子放到小媳妇儿怀里,碧青解开衣裳,打算喂孩子奶水,刚醒过来就觉着涨得难受,估摸是出奶了。 母乳喂养对孩子的意义非同一般,还会让孩子产生免疫力,所以,碧青不准备找奶妈子,在武陵源的时候,婆婆提过几次,说现在日子好过了,找两个奶妈子轮着喂孩子,也不叫什么事儿。 碧青知道婆婆是疼自己,可她不想这么做,儿子是自己的,亲自喂奶感情才深,她可不想将来儿子跟别人亲,自己疼了这么久才生下的儿子,必须跟自己亲才行。 小家伙刚生下来,嘴实在太小了,小脸蹭到自己饭碗的时候,短暂的停了哭声,小嘴下意识找了找,没找着,顿时难过起来,小嘴一咧又哭了。 碧青趁这个机会,塞进他的小嘴里,小家伙吸了吸,砸吧砸吧,顿时止住哭声,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来。 碧青爱怜的看着怀里的儿子,目光怎么都移不开,看着儿子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小脸蛋……觉得儿子是世界最可爱的小家伙。 奶奶以前总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儿子还在自己肚子里的时候,碧青都没太多深刻的感情,不然,也不会一拍脑门就千里迢迢的跑来了雁门。 她没顾念肚子里的孩子,当时,她觉得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是大郎,如果大郎没了,她的世界就塌了。 可现在,她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跟大郎同样重要的人,她儿子,她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儿子面前。 母爱竟是如此无私而伟大,她忍不住想起了妈妈,妈妈发现自己不再了,会多难过,想着,忍不住眼眶一热,眼泪掉了下来。 大郎本来盯着小媳妇儿的胸脯呢,圆了房自己就来雁门打仗,这一晃都快一年了,自己没有一天不想小媳妇儿的,这会儿忽然看见袒,胸,露,乳的媳妇儿,心里实在有些痒痒,有那么一瞬,都有些嫉妒自己的儿子了。 小家伙趴在儿子怀里,小嘴大口大口吸着奶水,他恨不能过去夺了儿子的饭碗,那可是他的……却忽的看见小媳妇儿眼泪,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擦:“不能哭,小燕子的娘说了,月子里的女人不能哭,伤眼,俺知道媳妇儿受苦了,以后咱不生了,别哭,别哭了啊……” 碧青看着他:“你说不生就不生啊,我可没答应。” 大郎认真的道:“真不生了,俺怕了,你不知道,你生儿子的时候,俺在帐篷外头都怕死了,你叫一声,就跟刀子割俺的心似的,生怕媳妇儿……” 说着停住话头,大概觉得不吉利,没敢往下说,顿了顿才道:“媳妇儿你就听俺的,以后咱不生了。” 碧青低头看了看儿子,小家伙吃饱就睡了,却仍不舍的松开小嘴,含着,时不时的吸两下,可爱的不行。 碧青怕奶水呛着儿子,小心的把他的小嘴移开,小家伙大概不乐意,一离开,小嘴一裂就要哭,碧青轻轻拍了两下,小家伙才又睡了。 碧青看着儿子,心里满满是感动,新生命真是世界最神奇的东西,生的时候那么疼,她当时也想,以后再也不生了,这个罪她受不了,可现在,看见儿子可爱的小脸儿,就觉那些疼真算不得什么了,为了这张小脸,受多少罪都值。 自己不该难过,她相信,母女之间会有天生的感应,即使身处不一样的世界,自己这一刻的幸福,相信妈妈也能感觉到,还有大郎…… 碧青抬头看着他,这是自己的男人,哪怕最危险的时刻,自己都坚信,他会来救自己,至于要不要孩子,碧青笑了,这事儿恐怕不是蛮牛说了能算的,自己就不信,他能禁受得住自己的诱惑。 忽想起什么:“小燕子娘俩呢?” 大郎道:“在营里呢,你放心,俺媳妇儿能平安生下孩子多亏了她们,知恩图报,俺不会亏待她们的。” 碧青道:“轮不到你 ,你当她们是谁?” 大郎一愣:“不是北胡人吗?” 碧 青摇摇头:“东篱先生当年被囚胡地数年,方著成一本北胡志,北胡志记录的不仅是胡地的山川,人物,还有最平常的民俗,我一直纳闷,先生怎么能把那些胡人生 活描绘的如此鲜活动人,如今明白了。先生入胡地时,正当壮年,满腹经纶风流倜谠,都说胡女多情,爱慕先生以身相许也在情理之中。” 大郎愕然:“你是说,小燕子是东篱先生的女儿?怎么可能,年纪上不对。” 碧青道:“小燕子该是先生的孙女,小燕子的娘才是先生的女儿,你叫陆超写封信,送回去给先生,这么多年,先生一家也该团聚了,另外,请苏军医给小燕子的娘瞧瞧病,我瞧小燕子娘病的不轻,怎么也得撑到先生来了才成。” 正说着,忽听外头陆超的声音传来:“参见太子殿下。” 大郎急忙站了起来,碧青小声道:“你去吧,小燕子娘俩的事,先别跟太子殿下说,先生是太子师,牵扯胡女,如今两国正在打仗,此时不宜宣扬,把娘俩先安置在我这小院里,等先生来了再做打算。” 大郎点点头,出去给太子见礼,慕容湛摆摆手,略往里看了一眼,指了指旁边两个婆子道:“雁门偏远,这是从太原找来的,家世清白,身体健壮,奶孩子还算妥帖。” 大郎看都没看那俩个妇人,只躬身道:“多谢太子殿下恩典,只是,俺媳妇儿说要自己奶孩子,不用别人。” 慕 容湛一愣:“自己奶孩子?她这一路颠簸,担惊受怕,孩子还生在了外头,若不好好养身子,怕要落病,这俩人还是留下吧。”说着,不容大郎推辞站了起来,看向 大郎:“王校尉,此次夜袭敌营,歼灭贺鲁部落兵马,令贺鲁狼狈出逃,此乃奇功,本宫必会上奏,为王校尉请功。” 王大郎跪下谢恩,慕容湛扶起他道:“贺鲁受此大辱,必然心有不甘,定会集结北胡大军,与我大齐决一死战,你手下的五百先锋军是我军精锐,虽有精钢手,弩,却也当加紧训练,以备来日大战,待平了北胡,何愁无妻儿团聚之时。” 大郎道:“末将即刻回营。” 这些话虽在外头说的,碧青却也听得一清二楚,慕容湛这是拐着弯的嫌大郎离营了,真是为人莫当差,当差不自在,大郎刚立了这么大的功,陪陪自己的妻儿都不行,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慕容湛说的也不无道理,大齐跟北胡早晚要大战一场,方能罢休,便为了北胡,贺鲁这回也不能再当缩头乌龟,大齐已经把他逼的不能不战,而这一战,北胡必败无疑。 胡虽善骑射,可大齐的兵也不弱,善骑射的更不再少数,更有精钢手,弩,连,弩助力,北胡血肉之躯怎抵挡如此霸道的连,弩,到时诱敌深入,万箭齐发,北胡必败。 大郎进了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小媳妇儿,脸上尽是不舍,碧青目光柔软:“你如今是校尉了,手底下那么多兵马呢,本就不该离营的,你放心吧,我们娘俩在这儿好好等着你打了胜仗,带着我们回家,现在,去吧。” 大郎凑过来大嘴亲了小媳妇儿一下,又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这才依依不舍得去了。 碧青在小院里做月子,慕容湛送过来的两个奶妈成了打杂的,太子殿下送来的,不好退回去,只能使着了,让她们奶自己的儿子,绝无可能,既然不走,就干活吧,洗衣裳,烧水,做饭,有的是活儿,还不是伺候碧青,是旁边作坊里的匠人。 那些匠人没日没夜的赶工,正好缺干活的,这俩正好,碧青才不会让他们接近自己儿子呢,这人心隔肚皮的,谁知道这俩是什么人啊,虽慕容湛说这俩靠得住,可自己却不信。 而且,碧青怎么看这俩怎么不舒坦,长得太好了,一个赛一个白嫩,那两双水汪汪的眼睛,瞄一眼,估摸男人的魂儿都能没了,这样的奶妈留在跟前,倒是给儿子找的,还是伺大人的,虽然蛮牛现在不在,可要是留下这俩祸害,保不齐将来会出什么事儿。 碧青可不是傻瓜,蛮牛心里再有自己,到底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有禁不住诱惑的时候,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诱惑苗头提前掐灭,一点儿火星子都崩不出来,这样才万无一失。 因为赶上天冷,碧青这个月子做的还算舒服,外头冰天雪地的,自己抱着儿子在烧的热热的炕头上养着,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奶孩子,都成猪了。 小燕子的娘就住在西屋里,自己的饭都是燕子做的,小丫头挺聪明,自己说怎么做,一遍就能记住,做出来也八,九不离十。 自 己现在不能吃什么,饮食以寡淡营养为主,大多时候都是鸡汤面,每当这时候,碧青就忍不住想家,要是在家里该多好,坑里养着肥肥的大鲢鱼,即便冰天雪地也不 怕,凿开个冰窟窿,用抄网一抄就能抄上来两条,剁成大块,鱼身子红烧,鱼头用油煎的两面焦黄,兑上开水,熬上一会儿就成了奶白色,配着切得细细的白菜丝儿 下碗汤面,别提多香了。 要是再馋,还可以去坑里挖两根藕,配着大骨熬猪骨莲藕汤,自己一气能喝两碗,还有红薯,从地窖里拿出来,在冬阳下晒两天,丢进灶膛里,一会儿扒拉出来,剥了皮,里头是红红瓤子,咬上一口比蜜还甜。 哪像这里,除了鸡还是鸡,鸡汤,鸡蛋,就这两样,轮换着吃,即便小燕子把鸡汤熬得香浓,可天天喝也有腻的时候。 碧青现在非常想吃别的,可一个是没有,二一个,也不能吃,怕回奶,她的奶水还算充足,一般儿子吃饱了,一觉能睡好几个时辰,燕子娘说,这样就是最好的奶了。 燕子娘是个很好的女人,虽然有一半胡人的血统,但骨子里却很像大齐人,温柔贤淑,可惜身为东篱先生的女儿,却只会说汉话,不识字,更不会写。 碧青没问小燕子的爹是谁,胡汉混血在胡地地位卑下,燕子娘又长得这么美,生个没爹的孩子,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这些碧青不想提,燕子娘受了太多的苦,碧青完全能想象,如果在大齐,身为东篱先生的女儿,该过着怎样优渥的日子,绝不会像现在一样颠沛流离。 燕子娘的病,就是累出来的,常年做着最粗重的活,几乎消耗了这个女人的所有,苏军医说,她的身体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屋子,不是有东西撑着,估计早就坍塌了。 碧 青知道,撑着燕子娘的就是燕子,为母则强,以前碧青不懂,现在却感同身受,为了燕子,燕子娘一直撑到现在,她怕自己死了,燕子会走她的老路,她想护着女 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活着,直到给燕子找到足以护着她的人,才会放心。这个人就是他从未谋面的父亲东篱先生…… ☆、第75章 半个月后,东篱先生赶来了雁门,跟东篱先生一起来的是江婆婆,师傅怕自己在雁门没人照顾,就让江婆婆跟着东篱先生过来了。 碧青在月子里,也不能出去,东篱先生跟燕子母女见面的情形,还是江婆婆跟她说的,其实不用江婆婆说,碧青也能想到。 东篱先生当年被囚胡地多年,后回大齐始终未娶,可见心里一定是有爱人的,碧青才不信什么为了大齐,为了百姓,终身不娶的鬼话,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男女之情更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她听师傅说过,东篱先生年轻时风流倜傥,有东篱公子的美誉,可惜在胡地被囚数年,回来就变了性情。 东篱先生虽跟师傅并称大齐双宝,可东篱先生的年纪却比师傅小的多,到如今也才刚五十出头,古人的平均寿命短,所以,才有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之说,五十多的东篱先生在大齐就算老人了,像师傅这么大年纪,仍如此健朗的,在大齐绝对稀有。 所以,碧青始终觉得,东篱先生一定在胡地遇上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后来回大齐才会终身不娶。 虽说古代男人大都三妻四妾,但碧青仍然相信,并非所有男子都如此,江婆婆跟她说,东篱先生当年被囚北胡,当时北胡的大王正是贺鲁的父亲,贺鲁的父亲爱惜东篱先生之才,想先生为北胡所用,先用金银诱之,先生出身世家,哪会被区区金银所动,断然拒绝。 贺鲁的父亲一见先生如此,更不舍放他走了,想了很多法子都没用,最后想出了一招儿,选了一名美丽的胡女,扮成哑奴伺候在东篱先生左右。 想胡女本来就美,加之又是哑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先生跟前伺候,先生再铁石心肠,终究是个男子,日子久了,岂会不为所动。 更何况,胡女善解人意,虽不能言,却温柔多情,先生被囚胡地数年 ,有志难伸,有家难回,即便满腹经纶,通身报复,不能报答君王之恩,亦不能为大齐百姓谋福,堂堂七尺男儿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苦闷不已的东篱先生,面对温柔多情的胡女,倾诉心中怨叹,也顺理成章。 碧青相信爱情,男女之间即使隔着国仇家恨,即使一开始相看两厌,也保不齐,后头就会爱的死去活来,自己跟大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初从深州到冀州的时候,自己甚至盼着大郎死在南边儿,永远不要回来才好,她不想嫁给个陌生的男人。 后来见了大郎,说相看两厌也不夸张,大郎嫌自己不好看,自己嫌他粗鲁,总之,两人之间就是扣着夫妻名份的陌生人,那时候,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为了他不顾千里之遥跑到雁门来。 更何况,东篱先生跟胡女两人日夜都在一起,不发生点儿啥,都对不住拉皮条的贺鲁他爹。 总之两人在一起了,情浓之时,东篱先生把自己随身的银锁给了胡女,做定情之物,后来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北胡大王设计的,自己喜欢的胡女也并非哑巴,而且他以为的爱人把自己记录的那些诗稿都交给了北胡大王,自己爱的女人是个骗子,是个细作,这让先生难以接受。 后来辗转逃回大齐,留给胡女的就是燕子那把银锁,现在终于真相大白,知道当初是胡女暗中帮助,先生才得以逃出生天,过后胡女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燕子娘,把银锁交给燕子娘,跟她说了这段往事,交代她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大齐。 很狗血的故事,却如此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边儿,还把碧青感动的一塌糊涂,其中的艰苦,心酸,相守,分离,思念,重逢,如此令人心酸,只能叹造化弄人。 数日后,燕子娘走了,江婆婆说她走的很安心,是在先生怀里走的,对于燕子娘来说,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亲爹,最终能死在亲爹怀里,或许已经满足了,更何况,她再也不用担心燕子儿会受欺负了,有外公护着,她的小燕子再也不用挨打受冻,她会过的很好很好。 碧 青终于出了月子,第一件事就是痛快的洗了个澡,而洗澡的结果是发现自己胖了,胸大了是好事,可肚子也跟着大就不是好事了,。儿子生出来了,可肚子上的赘肉 却仍然挂在上面,自己引以为傲的小蛮腰没了,代替的是一圈白花花的游泳圈,好在胳膊腿还算细,或许是自己走路多的缘故。 碧青本来还想出了月子好好大吃一顿,现在哪敢啊,她得减肥,趁着蛮牛暂时回不来,自己得减回去,不然,等蛮牛回来,碧青可不认为蛮牛会喜欢腰上挂着一圈肥肉的媳妇儿。 女人的幸福靠经营,男人都是视觉动物,所以,身材容貌必须好好的保养才行,这是女人的幸福之道。 碧青开始运动,做瑜伽,收腹提臀的动作,每天早晚做一百下,快过年了,想吃青菜肯定没戏,就尽量少吃主食,为了保证她儿子的奶水,碧青坚持少食多餐。 成效不错,短短几天,腰上的肥肉就消下去了一些,江婆婆端着熬好的鸡汤进来,就见小燕子正坐在窗边儿上,托着腮帮子万分好奇的盯着碧青做那些奇怪的动作。 江婆婆摇摇头,大概聪明人都有些怪,姑娘也如此,这刚生了孩子,不好好在炕上躺着养身子,却不停的动来动去,也不知干啥呢:“鸡汤好了,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碧 青看见江婆婆手里的鸡汤,顿时有些泄气,江婆婆不理自己这一套,坚持生了孩子的女人身子虚,必须大补,每天不是鸡汤就是骨汤,前天不知从哪儿弄了两只雪白 的鸽子来,说用白鸽子熬烫,喝了奶水好,逼着碧青喝了一大碗,害的碧青晚上多做了一百下提臀收腹,就怕鸽子汤的热量积蓄在体内,转换成肥肉,那自己这些天 可白费劲了。 江婆婆有个绝招,唠叨,只要碧青不喝她熬的汤,她会念叨个没完没了,直到碧青乖乖的喝了为止,这会儿一见碧青皱眉, 立马就开始了:“姑娘不为了自己,也得为哥儿想想,哥刚满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奶水最为重要,姑娘又不用奶妈子,非要自己喂,就得多补补,当娘的补好身 子,奶水好了,哥才能吃饱……” 为了阻止江婆婆持续唠叨下去,碧青忙捧着碗把鸡汤喝了,江婆婆这才满意,看了眼窗外道:“这雁门靠近胡地,可比咱们冀州冷多了,明儿就是小年,要是在冀州不定多热闹呢,过了小年就数着日子过年了,看起来,今年姑娘跟哥儿要在雁门过年了。” 小燕子好奇的道:“冀州?外公常说的武陵源是不是就在冀州?什么样儿啊?人多不多?为什么有这么个奇怪的名儿?” 江婆婆摸了摸她的头:“冀州是我们姑娘的家,种了好多桃树,故此叫武陵源,这时候光秃秃的不好看,到了春天,桃花开起来,可好看了,等桃花落了,就会结满树的桃子,我们武陵源的桃子啊,可是连宫里的太后娘娘跟皇上都说甜呢,等以后你回了京城,记得来武陵源玩啊。” 小丫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江婆婆什么是桃子啊?是不是跟我们这儿的沙棘果一样甜?” 江婆婆一愣,真给这丫头问住了,碧青道:“比沙棘果可好吃多了。”说着摊开纸,拿笔画了一颗缀满桃子的桃树,递给她:“这就是桃树,上头红红大大的果子就是大蜜桃,回头等你去我家的时候,姐姐带着你去摘桃子吃,看上哪个,咱们摘哪个。” 小丫头忙摇头:“娘跟我说过,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碧青摸了摸她的发顶:“别人的东西自然不能拿,不过武陵源的桃树都是姐姐家的,随便你摘多少都成。” 小丫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姐姐家有那么多桃树啊,那姐姐家的房子是什么样儿的?比咱们住的这个院子大不?” 碧青点点头:“姐姐家很大,等你来的时候,就住在姐姐家里好不好?” 小丫头大力点点头,忽的小脸一暗:“可惜我娘不能跟我一起去。” 碧青心里一酸,虽说找到了外公,可先生毕竟不是亲娘,这丫头真挺可怜的,碧青伸手把她拥在怀里低声安慰:“你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就是为了帮小燕子找亲人的,现在找到外公了,自然要回天上了。” 小燕子抬头看着碧青:“真的吗,我娘真变成仙女了?” 碧青点点头:“真的,不信晚上你抬头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你娘变得,她正看着你呢。” 小丫头终于高兴了:“那晚上我找找娘。” 碧青拍了她一下:“等晚上星星出来的时候,姐姐跟你一起找,现在咱们做好吃的去。” 小丫头忙道:“做什么好吃的?” “二十三糖瓜粘,明儿就是小年,照着我们冀州的习俗,该吃糖瓜,咱们就做糖瓜。” 江婆婆知道碧青的习惯,算着日子,已经把麦子碾碎发了麦芽,即便如此还需蒸煮,发酵,压出来才能做成麦芽糖。 好在碧青在家的时候常做,家里孩子多,碧兰,小海,陆超,加上狗娃子,都是沾了糖就没命的馋猫儿,每年一入冬,不管碧青多忙,都会缠着做麦芽糖。 然后,碧青就会带着他们一起做,一做就是好多,凉好了,切成糖瓜,放到篮子里叫小海跟陆超提到村子里,不一会儿就被孩子们抢没了。 今年小海碧兰不在,却有陆超跟小燕子打下手,江婆婆看着孩子,碧青带着陆超小燕子整整忙活了一天,做出了两篮子糖瓜,留下一些,剩下的叫陆超送去了城外的大营,好歹是小年,将士们不能回家过年,吃块糖瓜,也有个小年的意思。 苏全进来的时候,见太子殿下正伏案疾书,案头上仍然堆着厚厚一摞公文,偶尔会停下来,咳嗽几声。 北地寒冷,太子殿下金尊玉贵的身子,在这苦寒之地一待就是两个月,吃不好,睡不好,料理着京里的政务,还要权衡战事,日夜操劳哪受得住。 见案头的药半天了还不见动,苏全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篮子,计上心来,走过去道:“殿下,明儿就是小年,雁门城的沈姑娘,叫人送了一篮子糖瓜来,说是冀州的习俗。” 慕容湛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苏全手里的小篮上,苏全忙把小篮放到桌子上,这东西宫里没有,腊月二十三,宫里也会祭灶,却隆重的多,点心,菜品,蔬果,应有尽有,御膳房也会变着花样儿的做些糖果,皇上应景的赏给皇子皇女,以及得宠的大臣,远不是这样简单的糖瓜。 慕容湛捏了一块看了看:“你说这是糖瓜?为什么叫这个名儿?” 苏全道:“奴才不知,瞧着形状有些像南瓜,或许因此而得名也未可知。” 慕容湛点点头,放进嘴里,不禁愣了愣,意料之外的好吃,他这个不大爱吃甜食的,都忍不住想吃第二块,正要拿,苏全忙把药送了过去:“殿下,药快凉了。” 慕容湛接过去喝了,又吃了块糖瓜,问苏全:“谁送过来的?” 苏全知道殿下问的什么,忙道:“是陆明钧家的小子,送了足足两篮子,说小年了,也让将士们过过节。” 慕容湛:“是啊,这一晃都小年了,留下几块,剩下的拿出去给将士们分了吧,她说的是,也该让将士们过过节。” 说着,想起什么:“王校尉的儿子可起名了?” 苏全摇摇头:“听见说沈姑娘让王校尉起名,王校尉想了一个月也没想出来,正发愁呢。” 慕容湛摇摇头:“她倒真放心。” 苏全:“奴才听见个有趣儿的,说王校尉先头起了个名儿,叫王一,说这么着好写,以后儿子识字念书的时候,占便宜,叫人送去给沈姑娘瞧,沈姑娘就在王校尉送去的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下头写了两个字,再想。” 慕容湛忍不住笑了起来:“王一?哈哈。” 苏全见太子殿下笑了,心里松了口气,要是碧青还在这儿就好了,要是她在,也不用自己费心思开解太子爷了。沈碧青不用说话,就在一边儿做饭,太子心情也会变得极好。 苏全忍不住想,如果沈姑娘没嫁给王大郎,会不会成了自己的主子,可惜没有如果。自己瞎想什么呢,殿下心怀天下,怎会轻易为女色所动,更何况,沈碧青早已嫁做人妇。 正想着,忽外头侍卫进来道:“禀太子殿下,陆明钧在账外说有要事求见。” 慕容湛心里咯噔一下,陆明钧奉命在雁门制作弩箭,大战在即,更应日以继夜,怎会有空闲来大营,莫非出事了? 忙道:“叫他进来。” 陆明钧一进来就匍匐在地上:“太子殿下,罪臣死罪,手,弩的制造图不见了。” 慕容湛蹭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落晚起了风,掌灯的时候,北风卷着雪粒子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地上就落了白惨惨的一层,碧青抱着儿子坐在炕头上,还能听见隔壁的求饶声,院外头如今围着层层的侍卫,个个顶盔掼甲严阵以待。 手,弩的制造图没了,意味着什么 ,谁都知道,胡人善骑射,马背上长起来的民族,骑射就跟吃饭一样简单,不像大齐以农耕为主,经过层层选拔,再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选出可以跟胡人对战的士兵。 即便如此,跟胡人也没法比,前次之所以大胜,是因为占了地利之便,距守雁门险关,可退,可进,可守,十万大军对阵胡人两万骑兵,方才险胜。 后大郎斩杀胡人左贤王,也是凭着一鼓作气,五百勇不畏死的先锋军,救自己的时候,完全是因为手里的精,钢,手,弩,才敢以五百人夜袭贺鲁部落。 胡人若不是被精,钢,手,弩的威力吓破了胆,也不会四散奔逃。现在手,弩制造图竟然没了,如果制造图落在贺鲁手中,胡人依照图纸制造出一样的手,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而这两个院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嫌疑。 不过,碧青想不出什么人能这么干,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一旦查出来,就是杀头灭九族的罪过,旁边院子里除了陆明钧父子,都是将作监的匠人,慕容湛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这些人,足见这些是信得过的,怎会有通敌叛国之人。 正想着,忽听隐约传来一阵吵嚷:“要说通敌叛国,咱们这院里可有个胡人丫头,谁能保证她不是奸细。” 碧青眉头皱了起来,东篱先生虽来了,小燕子母女这件事却并不为外人所知,因两国正在打仗,贸然翻出此事,恐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所以,暂时隐下了小燕子的身世,对外只说她母女是救了碧青的恩人,故此过来服侍碧青母子。 东篱先生也只在这里呆了几天,就搬到城外的大营里去了,东篱先生是太子师,住在军营也说的过去,只是没想到,凭空会生出这件事来。 碧青把儿子哄睡了,放到炕头上让江婆婆看着,自己披了斗篷往外走,刚出屋,小燕子一头撞了进来,满脸惊慌失措:“姐姐,我不是奸细,我不是奸细……” 碧青脸色一沉,把她搂在怀里:“姐姐知道你不是,燕子放心,有姐姐在,没人能动得了你,现在跟姐姐来,姐姐倒是想看看,谁说你是奸细?” 燕子本来还有些怕,可是抬头看了看碧青,就把小手塞到了碧青手里,碧青牵着她走了出去,直接往旁边院来了。 两个院子中间通着小门,穿过门就见将作监的几十个匠人都跪在雪地里,四周挑着风灯,一阵北风过来,风灯摇摇晃晃,细碎的灯影落在雪地上,留下一地斑驳的印迹。 慕容湛坐在房檐下的椅子上,面沉似水,却攥着拳头不时堵在嘴上轻咳,最边儿上的两个匠人一见小燕子,就开始嚷嚷起来:“就是这丫头,这丫头是胡人 ,一定是她偷了图纸送去了北胡。” 小燕子吓的往后缩了一下,躲在碧青身后,碧青看向那两个人,四十上下的年纪,瞧着不像奸恶之人,为什么会诬陷小燕子? 碧青拍了拍小燕子的发顶,轻声安慰:“别怕,有姐姐在。” 抬头看向那两个人:“燕子从没往这院来过,怎有机会偷窃图纸,更何况,想那手,弩的图纸是何等重要之物,难道会摆在明面上任人取阅不成,倒是你们,没有根据就胡乱诬陷燕子,莫非是心虚了。” 那两人一听顿时脸色大变:“谁,谁心虚了?怎么没根据,就她娘俩这张脸就是凭据,她娘死了,就剩她一个胡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碧青淡声道:“这可难说了,若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通敌叛国也不是没可能。” “你,胡说,我们都是大齐的官员,怎会通敌叛国。” 碧青不再搭理他,转身给慕容湛蹲身行礼:“民妇给太子殿下见礼。” 慕容湛脸色略缓了缓:“免礼。” 看了她一眼:“外头冷,你刚生了孩子,回去养着的好,你放心,此事本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碧青道:“敢问太子,用什么法子查?” “这……”慕容湛沉吟半晌道:“本宫会挨个审问,仔细盘查,只要做了,必不可能天衣无缝。” 碧青道:“何必如此麻烦,民妇有一个法子极为简单,顷刻间,便能找到盗图之人。” 慕容湛一愣:“何法?” 碧青看了众人一眼:“手,弩图是我亲手绘制的,当初绘制的时候,我在颜料里加了样东西,只要碰过图的人,必然会露出行迹来。”说着,把陆超叫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陆超点点头,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端出一盆清水出来,。 碧青道:“只要摸过手,弩图之人,一天之内 ,只要手指碰到盆里的水,水必会变黑,但是,你们不能看,待会儿我会用箱子罩住这盆水,上面挖个只能手进去的孔,你们依次过来,把手探进盒子内的水盆之中,等挪开盒子,水若是变黑了,哪个人必然就是奸细。” 慕容湛目光闪了闪:“来人,把这盆水扣起来。” 太子殿下一声令下,立刻就过来两个侍卫,拿箱子扣住水盆,上头挖了个洞,叫那些匠人挨个排队过来,头一个就是陆明钧。 陆明钧飞快把手探了进去,侍卫掀开箱子,摇摇头,第二个是陆超,第三个,第四个,就算刚才那两个非说燕子是奸细的也没事儿。 最后一个年纪有六十上下了,头发都花白了,是将作监的老匠人,手艺最好,叫范春,陆明钧跟自己提过,说他范氏一门精通机关之术,尤其范春更是其中佼佼者,还打算等从北胡回去,把陆超送到他跟前学手艺。 这样一个人,碧青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他刻意落在最后,手探进箱子里的时候,控制不住发抖,而从箱子缩回手的时候,却异常快速。 侍卫打开箱子,因为太冷,范春又刻意磨蹭了会儿,他手探进去的时候,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范春若是把手探如水盆,水盆上的一层薄冰,绝不可能保持完整,而现在却完整的惊人,这只能说明,他的手根本没碰到水。 碧青看向范春,紧张的望着水盆,见水盆的水并没有变色,轻轻吁了口气,碧青却摇摇头,转身道:“谁是奸细想必殿下已经知晓了。” 慕容湛点点头:“来人,把范春给我拿下。” 范春一惊,被侍卫按在地上,还道:“小的冤枉,水并未变色,怎说我是奸细?” 碧 青道:“这里一共四十二名匠人,除你之外,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把手伸进了水里,这说明并不心虚,而你不仅刻意落到最后,还磨蹭了半天,你的手虽然伸进了箱 子,却并未触及水面,以至于上头刚结的一层薄薄的冰面,仍完成如初,若非心虚岂会如此,可见你就是偷图之人。” 说着,看了他半晌儿道:“陆先生多次跟我提过你,说你范家精通机关制造,又是京城人氏,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理由盗图,你可知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吗,你今天晌午匆匆出去是做什么去了?” 范春道:“我,我去打酒,想着小年了,喝口酒也当过节。” 碧青点点头,转身跟慕容湛道:“事情水落石出,可以洗刷燕子身上嫌疑了吧。” 慕容湛还没应声,刚才那两个说燕子是奸细的工匠又跳出来道:“胡人没一个好东西,姑娘把胡人丫头留在跟前,终究是个祸害。” 碧青气的不行,这俩人怎么就非跟燕子过不去了呢,碧青正要说话,忽听东篱先生的声音响起:“谁说燕子是胡人,她是老夫的孙女,你说老夫的孙女是祸害吗?” 那两人愕然半晌,忙往后缩了缩,东篱先生牵着燕子的手跪在慕容湛跟前:“老夫当年被囚胡地数年,竟不知有个女儿,如今好容易认回来,亲孙女却被人说是北胡的奸细,请殿下给老夫做主。” 慕容湛起身扶他起来道:“老师何必如此,来人,把这两个匠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以后再有胡言者,严惩不贷。” 侍卫应一声拖着两人下去了,慕容湛看了看燕子:“老师何时有了孙女,怎本宫不知?” 东 篱先生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是我负了燕子的外祖母,才让燕子母女在胡地受了这么多年苦,如今好容易团聚,却因两国交战,不好张扬,才暂时隐瞒,却不 想,竟有人毁谤燕子是北胡奸细,老夫若再不出口,怎对得住我那苦命的丫头,先不说这个,审问制造图的下落是正事,那手,弩制造图若落到胡人手里恐是大 祸。” 慕容湛点点头,脸色阴沉的看向范春:“范春你可知私盗手,弩制造图是通敌叛国之罪吗?便你舍得这条老命,你家中老母,膝下稚子的性命难道也不顾了吗,只要你招出幕后指使之人,本宫网开一面,给你范家留一条根儿,如若不招,你范家九族一条命都别想活。” 范春苦笑一声:“小的既做了,自然知道这是通敌叛国之罪,早把范家老小的性命丢在一边儿了,古人云,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范春一家九族尽死,也算报了大恩。”说着猛地纵身冲道旁边的墙上。 众人来不及反应,再去瞧范春,头破血流早已毙命,那血顺着脑袋溅了一地,映着地上的雪,更加触目惊心,有两滴还溅在了碧青的斗篷上,碧青忍不住有些恶心,忙道:“民妇告退。”快步出了院子,往自己屋去了。 刚进外屋就把自己外头的斗篷脱了,掀开帘子扔到外头,跟江婆婆道:“一会儿把那件斗篷扔外头去,沾了脏东西要不得了。” 江婆婆点点头,出去拿起来丢到了街上,回来就见碧青抱着孩子发呆,不禁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奸细可找着了?” 碧青点点头:“算找着了吧。” 范春今天的表现,明明白白是受人胁迫,从他最后那几句话里听的分外清楚,估计是以前欠了谁的大恩,不得不报,才偷了手,弩制造图。 碧青应该庆幸,他没把连,弩,甚至正在做的床,弩的制造图偷出去,只拿了手,弩,说明他还有良心。 精,钢,手,弩之所有有如此大的威力,制造图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用新法子提炼出来的精,钢,胡人没有掌握如此精良的炼,钢工艺之前, 便勉强做出手,弩,威力会大减。 当初自己一拍脑门想出来的东西,却是经过众多能工巧匠集思广益,才做出的精,钢,手,弩,哪会如此就叫人学了去。 范春偷盗手,弩制造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范春背后之人,如今雁门城守备森严,胡人绝不可能进的来,更何况,跟这些匠人联系,故此,能指使范春的人必然是大齐人。 而精,钢,手,弩也才没使几回,便是大营里知道的人也数的过来,除了大郎手下的五百先锋军,就连赫连威都不知道。 慕容湛来了雁门之后,大郎跟他的五百先锋军就归了太子管辖,从管理到武器配备,都跟别人不一样,所以,能干出这种事儿的,还能是谁 ,就不难猜了。 能挟恩迫使范春干下此事之人,必然出身显赫,有权利才可能施恩,更何况,是范春舍得用全族老少去报答的大恩,恐怕不是一般世族能有的本事。 而崔家跟赫连一族争斗已久,如今北征眼看就要胜了,崔家岂会眼睁睁看着赫连威立此不世之功,待大军班师回朝,大齐哪还有他崔家说话的份儿。 为了破坏赫连威的大功,崔家干出点儿什么来,还真不新鲜,只不过,这可是通敌叛国的事儿,崔家这简直是自找死路。 江婆婆见她脸色不好,低声劝道:“男人家的事儿,跟咱们女人没干系,姑娘何必理会这些,由着他们自己闹去好了。” 碧 青道:“婆婆,我是替师傅担心,师傅怎么也是崔家人,即便离得远,到底不能抹了崔家的姓儿,崔家如此胡作非为,估计这次大军班师回朝,就是崔家的死期,到 时候,师傅身为崔家人何以自处,还有崔凤林,那孩子可是崔家的嫡孙,崔家大厦倾覆之日,焉有那孩子的活路,这崔家简直糊涂透顶。” 江婆婆一愣:“姑娘是说这次的事儿跟崔家有关?” 碧青点点头:“不是有关,我怀疑就是崔家指使的,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大义而不顾,这样的世家已经走到头了,即便皇上再仁慈,这一次也绝不会姑息,更何况,皇上杀伐果断从来不是个仁慈之君,对崔家又忌惮良久,这一次正好让皇上拿住把柄,崔家恐真要完了。” 江婆婆叹了口气:“先生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正是因此才远离京城,避到了冀州,却没想到,仍是避不开吗。” 碧青:“婆婆也别太担心,皇上即便不是仁慈之君,却最是敬重师傅,即便崔家倒了,想来师傅也会无事,我只是担心师傅自己想不开罢了,我倒是更担心凤林,那孩子该怎么办?” 江婆婆道:“怪不得外头人都说姑娘是活菩萨呢,姑娘这心太善了,崔家既做出如此事来,抄家灭族也是该有的下场,凤林少爷身为崔家嫡孙,这场杀身之祸恐躲不过的。” 说着怕碧青发愁忙岔开话题:“明儿就是小年,姑娘别想这些了,刚不说姑爷今儿要回来吗,老奴去瞧瞧做点儿什么吃食,离的这么近也不能常回来,哥儿都满月了,才见过亲爹几回啊,到如今名儿还没起呢,这次姑娘可得跟姑爷说,把哥儿名想出来,再耽搁下去可不像话。” 一提大郎,碧青顿时心情好了不少,抱着孩子站起来道:“小年自然吃饺子呢,我先把馅儿搅出来。”说着把孩子放到江婆婆怀里:“您老抱着孩子吧,我来,大郎最爱吃我包的肉饺子了……” ☆、第76章 “七哥,咱是不是给京里知会一声儿再干,我这心里总不踏实,这手,弩制造图若是送给胡人,给人发现,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要杀头灭九族的,咱崔家乃大齐第一世族,实在犯不着这么冒险。? ???崔庆平总觉着这事儿不妥当,即便他们进北征军的任务就是为了给赫连威添堵的,可这么干也太过了。 眼看大战在即,这时候要是胡人拿到手,弩的制造图,本来就善骑射的胡人,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若是大齐败了,赫连一族是打压了下去,却胡人彪悍,雁门关失守,恐大齐江山危矣,岂不成了驱虎不成反引狼。 崔家说到底还是得依附慕容氏,若慕容氏失了大齐江山,崔家自然也跟着灰飞烟灭,胡人狼性,岂会放过大好中原。 越想心里越怕,劝道:“七哥,要不这事儿咱别干了,我这心里没谱,我知道七哥挨了王大郎那二十军棍,心里恨得慌,可要收拾那个庄稼汉子,还不容易啊,如今先让他得意些日子,等回京找个机会还不办了他。” 崔庆平一提这事儿,崔庆元就恨得牙根儿痒痒,一个庄稼汉倒成精了,不就抽了那个胡女一鞭子吗,竟敢打自己二十军棍,这都养多少日子了,还没好利落,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这口气自己无论如何也吞不下去。 起赫连威,崔庆元更恨大郎,要是这一仗大齐胜了,就凭王大郎的两大军功,封个将军真不新鲜,王大郎己的死对头,真要是封了将军,自己这口气找谁出去。 想到此,哼了一声:“回京还能办谁,王大郎那媳妇儿可不好惹,巴上了武陵先生,以先生在崔家的地位,谁还敢动王大郎。” 崔庆平:“可此事,若让人知道可是灭族之祸啊,你我可担待不起。” 崔庆元挥挥手:“放心吧,范春受我崔家大恩,此番不过让他偷个图算得什么,事情若败露,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再说,这手,弩制造图咱们又不是亲自送给胡人,你叫个信得过的心腹,骑着快马去胡地,用箭把此图射入胡营,岂不神不知鬼不觉。”崔庆平见劝不住,也只能应了。 是夜,传来消息范春撞墙而死,哥俩这才松了口气,有道是死无对证,人都死了,就算有人怀疑崔家,没有证据,也不能把崔家如何。 且不说崔庆元俩人暗暗放心,只说北胡大王贺鲁,那晚被王大郎夜袭,对齐人手里杀伤威力强大的弓,弩,记忆犹新。 他们北胡之所以可以跟富庶的大齐对阵,全靠着骑射功夫,以一当十,可大齐却有了如此厉害的弓,弩。 贺鲁拿起案头的弩,箭仔细看了看,箭头锋利,配上强劲的弓,弩,破石穿金,自己的侍卫就是给这个弩,箭射中,当场脑浆迸裂,如今贺鲁想起当时的情景,都有些胆寒。 更何况自己手下的胡兵了,被王大郎五百人夜袭,就丧失了胡兵如狼似虎的士气,胡兵怕的不是大齐军,是这威力撼人的武器,何时大齐发明了这种弓,弩?谁人发明的?何人制造?若是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武器,还愁什么? 正想着,就见贺若进了大帐,手里拿着一张纸,脸上尽是喜色:“大哥,您看这是什么?”说着把手里的纸摊在案上,贺鲁一看,大喜过望:“这是手,弩制造图,从何处得来?” 贺若道:“说来奇怪,这张图是附在箭上,从营外射进来的,大哥,您说这图是否可信?大齐人阴险狡诈,别是用的计。” 贺鲁:“去把营里的造箭师傅叫来。” 不大会儿功夫,造箭师傅进来,贺鲁把图纸递给他:“你来瞧瞧这图。” 那造箭师傅拿着图一看,顿时双眼晶亮:“这,这是失传已久的手,弩制造图,有此图,便可造出手,弩。” 贺鲁点点头:“你拿下去连夜造出来,若果真我们胡人也能造出手,弩,跟大齐这一仗,我北胡必胜无疑,到时候,破雁门,长驱直入,大齐皇帝若想保住他的皇位,必会遣使跟我北胡和谈,到时咱们北胡子民哪还用愁无粮米果腹。” 贺若点点头,当初大哥杀死父亲,自己之所以毫无恨意,正是因为大哥这种胸怀,大哥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北胡的百姓,大哥不想再看到让北胡的百姓挨饿受冻。 父亲心心念念的是北胡王座,大哥心里想的却是北胡的百姓,也之所以,北胡的百姓才会如此拥戴大哥。 只不过,齐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悍的多,这一战真能胜吗?若败了北胡百姓恐要受屠戮之苦。 正想着,忽听贺鲁道:“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绝非寻常女子,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贺 若:“就是雁门城很平常的一户人家,就像她说的,家里就她跟一个伺候的婆子,大哥不用怀疑她的身份,她是个最平常的妇人,我亲眼瞧见她做饭干活,手脚异常 利落,一看就是经常干这些活儿的人,听说那些有身份的大齐妇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前有的是丫头仆妇伺候,又怎会自己做饭,而且,她穿的也寻常,外 头御寒的那件斗篷,也并非珍贵的狐皮,成色也不算好,想来是她男人贩皮货剩下的,给她挡风寒。” 贺鲁沉吟半晌:“如此,怎么解释齐军锲而不舍的追击。” 贺若:“恐是碰巧了吧。” 贺鲁脑子里闪过碧青的脸,即使大着肚子,狼狈不堪,依然能从眉眼间瞧出颇有几分姿色,她表现的无懈可击,却正因如此,才更令自己怀疑。更何况,乱军之时,自己叫人去押她过来,却没找见人,恐怕是藏了起来。 齐军夜袭,营里乱成一团,那些营地里的女人吓都吓死了,哪还有躲藏之心,如此临危不乱,岂会是寻常妇人,忽想起高丘之上的黑脸汉子,不禁暗道,莫非跟那王大郎有什么干系?? 碧青可不管贺鲁怎么想,难得大郎回来一趟,当兵辛苦,即使大郎如今身为校尉,伙食一样是没滋没味儿的黍米饭,早让自己喂刁了的蛮牛,哪能吃得惯,自己得好好给他做点儿顺口的。 小年吃饺子是冀州的习俗,要是在家,即使冬底下,一样能包好几样陷儿的饺子,地窖里萝卜白菜,番薯藤,野菜干,应有尽有,还有,自己在暖房里种的那些韭菜,大葱。 暖房里种活了桃树之后,碧青就开始研究种菜了,种的都是容易活的,数九寒天,能吃上一顿猪肉韭菜的饺子,别提多香了。便不吃韭菜,就算萝卜,擦成丝儿,跟肉搅在一起,也成啊。 可在这风雪交织的雁门,有的只是自己带过来没吃完的番薯藤,雁门是个穷地儿,又守着北胡,没个安稳的时候,老百姓能跑得都跑了,剩下的除了故土难离的,就是贩皮货的商人。 虽说不安稳,可北胡的皮货便宜,冒着风险跑一趟,说不准能赚出全家老小一年的吃喝穿用,故此,即使有性命危险,为了生计,也有不少人留在雁门。 正因如此,在胡营的时候,碧青才说自己男人是贩皮货的商人,这样才会不引人怀疑。 人都跑了,也没什么人种地,更别提菜了,包饺子只能用番薯藤了,既然包了就不能包太少,陆超父子,江婆婆,燕子,东篱先生,还有自己跟大郎,这七八张嘴呢,大郎跟陆超又是俩吃货。 故此,碧青让陆超来剁了足有小半片子五花肉,把番薯藤用开水焯了,兑进肉里,调好了馅儿,就教燕子和面。 胡人以肉食为主,面食有荞麦面,却跟大齐的小麦大不一样,荞麦是健康食品,但碧青不喜欢,觉着有股子奇怪的味道,她还是喜欢白面,尤其自己家地里种的麦子。 都是仔细挑了麦种,肥水跟上,到了麦收的时候,站在地头一望,垂坠的麦穗仿佛金色麦浪,一阵风吹过去,美不胜收。麦粒脱了晒干,放起来,等到吃的时候,拿石磨,磨成细细的面粉,擀面条,蒸包子,烙大饼,包饺子,那股浓浓的麦香,令人回味无穷。 可惜雁门种地的人不多,更别提小麦了,白面也不是没有,都是陈的,远不如自家收的好吃。不过,出门在外的也别挑了,总好过没有。 燕子对做饭很有兴趣,尤其看着那些白面在碧青手里迅速揉成了一团,从刚才就跃跃欲试。 碧青见她那样儿,给她另外拿了个空盆,舀了半盆面,让她和,小丫头很聪明,记着碧青和面的步骤,不一会儿就把面和好了,抬头看着碧青,眨着两只大眼睛,小脸上满是渴看着碧青。 碧青笑了:“我们燕子真聪明。”小丫头立马高兴起来,拽着东篱先生的手:“外公,外公,您听见没,青姐姐夸燕子了。” 东篱先生笑着点点头:“不能叫姐姐,该叫姑姑才是。” 碧青一愣:“您老这是从哪儿论的啊?” 东篱先生道:“从你师傅哪儿论的,你师傅跟老夫平辈相交,你是他的弟子,燕子是老夫的孙女,自然比你矮一辈儿,你不想让燕子叫你姑姑也成,那你就认了燕子当你女儿,如何?” 碧青愕然,这如何使得,过了年自己也才十七,燕子可都快十岁了,自己哪能当她的娘,岂不荒唐。 东篱先生拍了拍燕子的头:“去里屋瞧瞧弟弟可醒了,没醒你看着弟弟,醒了,你就陪弟弟说说话儿。” 燕子很喜欢碧青的儿子,如今小家伙不会说话,但是会咿咿呀呀的发声,更会笑,笑起来很好听,哭起来的声儿也大,小家伙一哭,旁边院子里的匠人们都能听见。 虽说生在北胡的营地里,小家伙的身子却异常壮实,碧青觉得,这完全遗传了他爹,简直就是一头小蛮牛,而且,长得也颇像大郎,才刚满月没多久,就能看出浓眉大眼,颇有乃父之风。 小家伙咿咿呀呀的语言,也只有小燕子会认真的回应,小家伙也格外喜欢燕子,只要一见燕子,哪怕上一秒还在大哭,也会停下,咿咿呀呀的跟燕子打个招呼。江婆婆总说小家伙跟燕子投缘,却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真成了姐弟。 等 燕子进了里屋,东篱先生才道:“燕子娘没了,虽说有我这个外公,到底不如亲娘,更何况,燕子也不小了,回京之后,老夫仍会住在太学,燕子跟我去不妥当,照 理说,她应该在赵家,赵家便比不得崔家,也是京里的世家大族,丫头,想必你也知道,世族内是什么样儿,燕子虽是我的孙女,到底有胡人血脉,又在胡地长大, 性子天真,不知人情世故,进了赵家恐会受委屈,老夫已对不住她娘了,不能再对不住她,老夫这两天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妥当,让她在武陵源跟着你,老夫才能放 心,昨儿你护着她的时候,老夫就想好了,让她认你当娘,干娘也好,义母也罢,丫头,帮老夫护着她长大,这孩子已经吃了太多的苦。” 话说到这份上了,碧青哪能拒绝,再说,她也实在喜欢燕子,虽说十七的自己,有个九岁的女儿有些奇怪,但奇怪就奇怪吧,多个女儿总是好的,遂点点头,却也笑道:“先生不怕我把燕子教坏了吗?” 东篱先生哈哈大笑:“若能教的燕子跟你这丫头一般,老夫求之不得。” 两人正说着,忽见燕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儿上,两只大眼满是惊喜的望着碧青。 东篱先生招招手:“愣着干什么,还不叫娘。” 燕子冲了过来,一下扑进碧青怀里哽咽的叫了声娘,东篱先生说的是,燕子娘没了,虽说有外公,可小丫头对未来的生活仍有些害怕,毕竟京城不是她所熟悉的胡地,除了外公,她也不认识别人。 碧青就不一样了,小孩子很聪明,天生就知道谁对她好,娘没了,燕子下意识依靠碧青,燕子心里明白碧青跟她娘一样会护着她,有时看着小家伙,燕子也会想,要是青姐姐是自己的娘该多好,那样自己就有两个娘了,却没想到这个偷偷许下的愿望竟然成了真,怎么能不欢喜。 碧青摸了摸她的头发:“以后就跟着娘过日子,娘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回头你外公见了都认不出,好了,今儿是小年呢,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包饺子,一会儿你爹回来,一准儿嚷嚷着闹饿。”燕子点点头。 正说着,忽的门从外头推开了,一阵北风夹着雪粒子跟着大郎飘了进来,人刚进来就嚷嚷:“媳妇儿,儿子,可把俺想坏了。” 一屋子人呢,碧青忍不住有些脸红,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还不见过先生。” 大郎倒也听话,掸了掸身上的雪,规规矩矩鞠躬:“大郎给先生见礼。” 东篱先生摆摆手:“不必如此多礼了,你不嫌老夫来你家蹭饭就成。”大郎不善言辞,只呵呵傻笑了两声,一头钻屋里看儿子去了。 头一回当爹,又是这么些日子不见,大郎稀罕不够,看着儿子不解恨,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儿子睡的红红的小脸蛋。 想大郎天天在大营里练兵,不是拉弓射箭,就是抡大刀,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那指头跟小锉刀似的,小孩子的嫩肉皮哪受得了,一感觉疼,眼睛都没睁开呢,哇一嗓子就哭了起来。 碧青急忙撂下手里的面团进屋,见蛮牛手足无措的立在炕边儿上,手伸过去想抱儿子,又不敢,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儿子干着急。 碧青笑的不行,伸手把儿子抱起来,先打开儿子的襁褓换了尿布,坐在炕沿儿上,解自己胸前的衣裳,饭碗塞进小家伙嘴里,小家伙立刻就不哭了,却仍闭着眼大口大口的吸着奶水,时不时还委屈的抽搭一下,可怜非常。 大郎一开始还挺愧疚,后来,目光就从儿子转到了小媳妇儿身上。生了孩子的小媳妇儿更好看了,一个月子养下来,皮肤雪白透亮,仿佛都能掐出水来,那脸,那胸,那奶,子,还有那隐在棉袄下细软的腰肢,那两条白皙纤长的腿,紧紧绕在自己腰间…… 正想着,忽觉鼻间一阵热烫,抬手摸了摸,竟是鼻血,碧青忍不住低笑了一声,从炕上翻出帕子甩给他,小声道:“没出息的样儿,看见啥了就值当流鼻血,快擦擦,外头可一屋子人呢,要是瞧见了,看你丢不丢人。” 大郎摸了摸鼻子,凑过去:“媳妇儿今儿晚上……” 碧青白了他一眼:“甭想好事儿,今儿晚上我跟燕子睡,如今大战在即,小年能放你回来过个节,已是太子殿下的恩典了,若留宿却不妥当。” 大郎不怎么乐意:“可是媳妇儿,俺想你了。” 碧青见他那样儿,手指戳了他的脑门一下:“这么几天就不能忍了,前头大半年怎么过来的。” 大郎:“那不是没见着媳妇儿吗,这见着了,不让俺吃,哪受得了,媳妇儿,要不你先让俺亲一口解解馋,俺这些日子都快想死了。”说着大嘴就往前凑,忽听外头有人进来,接着就是参见太子的声音。 碧青忙推开大郎:“还闹,太子殿下来了,还不出去接驾。” 见儿子吃饱了,碧青整理好了衣裳,两口子抱着儿子出去了,跟众人跪下参见太子爷。 慕容湛抬抬手:“本宫不过随便走走,不必多礼。”目光落在碧青怀里,忽的伸出手:“本宫抱抱。”说着去接碧青怀里的孩子。 碧 青不好不给,只能把孩子交到太子怀里,小家伙睡饱吃足,又换了尿布,这会儿浑身清爽,正是最精神的时候,天天人来人往的,也不大认生,大概觉得慕容湛脸 生,两只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望着慕容湛,忽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慕容湛不禁有些意兴索然,真是父子,这么大点儿就能看出跟他爹一个样儿。 把孩子交还给碧青,看了苏全一眼,苏全会意,把特意准备的礼递了过来:“王校尉,这是太子殿下给哥儿的满月礼。”碧青跟大郎只能又跪下谢恩。 太子给的是一个赤金的长命锁,估摸是宫里内造的,格外精致,纹路也大气,这远在雁门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 慕容湛来了,大家都不免有些拘束,碧青盼着这位大爷赶紧走呢,不想慕容湛四下看了看:“这是包饺子呢,倒是新鲜,本宫也来帮忙如何?” 谁还敢说不行啊,只能腾出位置来给慕容湛,开始包饺子,慕容湛还算不太笨,经过前几个四不像的饺子之后,终于包了个完整像样儿的, 顿时大喜,指着自己包的饺子问碧青:“本宫包的如何?” 碧青真想说,难看极了,可见慕容湛难得的好心情,只得违心的说了句:“太子殿下包的好。”受到鼓舞的太子殿下兴致高昂的包了很多,碧青看了看那些乱七八糟的饺子,决定一会儿单独煮上一锅,估摸十有八,九都得成片汤。 人多,自然包的就快,别管像不像样儿,到晌午的时候,包了满满十几个盖板饺子,大锅里舀了水,燕子跟江婆婆负责煮饺子。 太子左右看了看,没见着自己送来的两个奶妈子,不禁问了句:“那两个奶妈子呢,怎么不见?莫非使着不顺手?” 碧青眉眼低垂:“民妇乃乡野里妇人,耕田劳作是本份,奶个孩子自己来就成了,正巧旁边的匠人多,少个做饭的,我就私自做主,叫那两人去旁边院里帮忙去了。” 太子目光闪了闪,点点头:“如此也好。” 饺子煮好了,怀里的小家伙也睡了,碧青把孩子放到里屋,叫燕子看着,自己出去,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配上白嫩嫩的饺子,勉强也算过得去。 慕容湛来了,怎么也不能光吃饺子,加上今儿是小年也该应应景,从家里带来的酒还剩下两坛子,叫陆超搬进来。 太子殿下居中而坐,众人站在一边儿不敢落座,直到慕容湛摆摆手:“ 今儿不论身份,只当是一家子过节了,大家伙坐吧。”众人这才坐了。东篱先生左首相陪,大郎是主人坐在了右首,对面是陆明钧父子。 有苏全在一边儿伺候,也用不着江婆婆,江婆婆跟碧青娘仨在里屋,吃完了饺子,竖起耳朵听外头说话儿,有太子殿下这尊大佛,估摸外头几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可惜了这么香的饺子。 大概慕容湛也知道,自己败了大家的兴致,吃了饺子就带着苏全走了,大家伙这才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饺子,今年的小年也就过去了。落晚,大郎依依不舍的回了大营,先生留了下来,跟碧青烹茶讲古,老晚才兴尽睡下。 入夜雪停了,却刮起了北风,这里没有炭烧,只能烧柴火,柴火烧不了一宿,江婆婆怕晚上冷着碧青娘几个,一宿起来烧了三回炕。 转过天一早,碧青喂饱了小家伙,就把儿子放到江婆婆怀里,压着她躺在炕上补觉,自己跟着陆明钧父子去看做出来的床,弩。 床,弩是碧青根据连,弩,加上前世的记忆画出来的,说是床,弩其实算车,弩,就是把几张弩,弓安装在床架子上,用绞盘为动力,用的时候,绞动后头的轮轴发射弩,箭,因为绞盘轮轴的力量,射程比手,弩连弩更远,可多张弓同时发箭。 陆明钧叫了几个力大的工匠,同时绞动轮轴,只听嗖嗖嗖数声,十几张弩,箭飞射出去,齐齐射在前方立在墙上的铁板上,竟穿透铁板,钉在了上头。 床,弩是今儿才刚制作出来的,陆明钧跟那些工匠也不知道到底如何,见到这种威力,都楞在了当场。 陆明钧喃喃的道:“竟如此厉害……” 碧青实在没看出厉害在哪儿,见过现代的核武器之后,这些在碧青看来,简直跟小孩子的玩具差不多。 只不过,如今是冷兵器时代,火器还没有发明出来,正因如此,善骑射的胡人才敢如此嚣张,假如有大炮,胡人再善骑射,几门大炮一摆,对着胡营一通乱轰,胡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必败无疑。 如今有了这个,胡人也再无胜算,即便他们造出了手,弩,跟床,弩比起来,手,弩实在不够看,地上这架床,弩,就是现在这个时期战争的绝对王者。 陆明钧回过神来:“有床,弩,我大齐这一仗必胜,此弩威力惊人,射程又远,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可,简直就是决胜的法宝。” 碧青:“虽威力惊人,精准度却不佳,用于齐射之时,方能发挥其最大的功用,若近距离进攻,还是咱们精,钢,手,弩,更有用些,你把这些话跟太子殿下说清楚,殿下深谙兵法,自然知道用在何处。” 说着,抬头往南边望了望低声道:“但愿这仗早些打完,咱们也能早一天回家,来的时候,刚过了重阳,这一晃可都快过年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着了?”自己的信也该到家了吧。 马车在家门前停下,小五跳下车,手里攥着信就往里跑,一边儿跑一边儿嚷嚷:“姑娘来信了,姑娘来信了……” 一句话,家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家子老少,都挤在何氏的屋子里,眼巴巴盯着二郎,盼着他快说说信里写的什么。 碧青走的匆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碧兰跟小海,到底年纪还小,婆婆跟爹娘三位老人又上了年纪,师傅就更不用说了,没个人盯着怎么行,好在二郎一听大哥失踪,就从太学请了假,正好在家里盯着,碧青也能放心一些。 何氏等了会儿,不见二郎说话,急的直捶炕:“还不赶紧着说你嫂子心里写了啥,你嫂子咋样了?孩子咋样了?莫非要急死娘不成。” 二郎这才抬起头来:“嫂子很好,俺侄儿也好,嫂子是月子里写的信儿,说俺大哥立了大功,说雁门比咱们这儿冷,入冬下好几场大雪,房檐前的冰溜子都冻的结实的不行,陆超掰下来一块,在嘴里含了半天都没化,气急了一咬,差点儿把牙蹦了。” 几 句话说的屋里轻松了起来,武陵先生捋着胡子点头:“胡地苦寒,雁门自然比冀州冷的多,雪也下的大,那些年,老夫去雁门游历,赶上场大雪,那雪片子跟鹅毛一 般,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是厚厚的一层,下一宿,早上起来,大门都被雪拥住了,得从外头把积雪清了,才能出门。 因此,胡人最怕过冬,一场大雪过来,不定就会冻死多少牲口骡马,胡人放牧为生,牲口没了,就像咱们农人没了收成,来年可就不知道怎么过了。” 小五道:“这么说,那些胡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何氏点头:“可是,要是吃饱喝足,有好日子,谁巴巴打仗啊,胡人也是人,也得吃饭穿衣裳不是。” 碧兰道:“再穷也不能掠夺咱大齐的百姓啊,胡人是人,咱大齐的难道不是,反正,不管什么理由,抢咱的东西就是胡人不对。” 却听刘盛道:“胡人是游牧民族,常年逐水草而居,性情彪悍,即便如此,也并非不可教化,若能让胡人知道咱们大齐的礼,义,仁,智,信,明白道理,再通商贸,让胡人有衣穿,有饭吃,想来胡地不打自平。” 武陵先生挑挑眉,不禁重新打量刘盛,此人是杜子峰举荐给碧青丫头的,自来了武陵源,一直默默做事,教孩子们念书,有时会帮着写个告示什么的,自己一向没注意过他,却不想,此人竟有如此见识。 当初碧青丫头跟自己提过北胡的事儿,一开始自己觉得荒唐,过后仔细想了很久,却发现,碧青丫头的主意,或许才是真正平复北境的方法。 胡 人是打不服的,更打不绝,就像南蛮,即便打怕了,大齐军队一撤,照样出来杀烧抢掠,孙子兵法上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也就是说,攻心 为上。就像碧青丫头说的,先打服了,再施以恩德,用大齐的礼义仁智信,教化胡人,开放两国边境,商人可自如贸易,用大齐的布帛,丝绸,茶叶,粮食去换胡人 的牛羊,牲口,皮毛,药材,长此以往,胡人过上安定的日子,哪还有心思掀起战端,到那时,北境岂能不安。 或许,等雁门一战之后,自己上书万岁,保举刘盛出使胡地,落第如何,只要能让大齐北境得安,就是栋梁之才,只不过,前提是这一仗得大胜,用丫头的话说,打服了,胡人才会老实的坐下来,让大齐施恩,那丫头的话虽糙,理儿却真不糙。 想到此,又不禁有些担忧,崔家跟赫连一族内斗已久,但愿这次两家会以大局为重,先把这仗打赢了再说,但武陵先生心里,又十分清楚,以崔家家主的性子,大概不会放过这一次的天赐良机。 但是,这一切还要看太子殿下的选择,崔家算太子这边儿的,崔家一旦倒了,对太子并无太大好处,尤其还有个淑妃所出二皇子虎视眈眈,若赫连一族独大,太子的处境恐怕不妙。 太子稍一犹豫,恐雁门这一仗就难说了,想着,不禁叹了口气,自己的处境何尝不是如此呢,但大义当前,为了大齐,太子殿下也应知道怎么选择,更何况,赵东篱如今正在雁门,有他在,太子不至于犯糊涂。 而此时,太子正怒不可遏,虽之前也怀疑是崔家的事儿,可事儿真查出来,还是让自己难以接受,崔家再混账,也该知道崔氏一族的显贵是从何而来,崔庆元兄弟做出如此通敌叛国之事,置大齐与何处,简直混账之极。 崔家早晚会倒,可此时却并非最佳时机,有赫连一族支持,二弟跃跃欲试,其心可知,虽自己是东宫太子,大齐储君,却也不知父皇心中到底想的什么,若父皇属意二弟,自己这个大齐储君就是个笑话。而把这些罪证交给自己的赫连威,更是其心可诛,。 慕容湛脸上的狠厉一闪而没:“苏全,请老师过来大帐。” 东篱先生进来的时候,慕容湛还在来回走动,先生挑挑眉,太子的性情极为内敛,喜怒轻易不行于色,更不要说,这般明显的焦躁,自己教了他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 见过礼,慕容湛也不隐瞒,把赫连威送了崔庆元崔庆平罪证的事儿和盘托出,然后望着东篱先生:“老师,弟子何如?” 慕 容湛轻易不自称弟子,若称弟子就是极度迷茫之时了,东篱先生想了想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天小年儿的时候,老夫跟碧青丫头烹茶对坐,纵论古今,说起 唐太宗之事,碧青丫头跟老夫说,唐归高宗,恐不是太宗本意,玄武门之变,太宗夺得江山,却始终耿耿于怀,试想若李承乾不起多嫡逼宫之念,或许大唐江山也不 会落于高宗之手了,丫头言辞大胆荒唐,殿下听了一笑即可。” 慕容湛顿如醍醐灌顶,站起躬身一礼:“弟子谢老师教导,却,事到如今,学生该如何破局?” 东篱先生避开慕容湛的礼:“莫非殿下忘了此次雁门之行的目的?” 慕容湛多聪明,立时就明白了,赫连威既把崔庆元兄弟的罪证给自己送来,自己何不将计就计,崔家若是大齐的害群之马,他赫连一族也脱不开城狐社鼠之流,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可借机除此二害…… ☆、第77章 贺鲁下令,右闲王贺若亲自督建,北胡的工匠日以继夜的赶工,终于在一个月后,制造出五百张手,弩。只可惜刚度不够,以至于没有大齐弩,箭的穿透力,比之弓箭却强太多了。 手,弩制造完毕,正是二月初一,贺鲁集结麾下四万胡兵铁骑,兵发雁门,两方大军对峙在雁门城下,战事一触即发。 慕容湛曾建议碧青退到太原府,碧青明白慕容湛的意思,他是怕雁门万一有失,胡军若破城,说不定会屠戮大齐百姓,乱军之中,自己母子恐难保性命。 但碧青不会走,大郎在呢,她们娘俩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守着蛮牛,更何况,她不觉得大齐会输,十万大军对四万胡兵,又占据地势之利,便没有床,弩连,弩,精,钢,手,弩这些威力惊人的武器,也不应该败。 再说,若这一仗大齐败了,自己便躲去太原府有什么用,胡兵既冲破雁门关,自然会乘胜追击,太原府又怎能保得住,所以,这一战没有退路。 碧青相信,只要赫连威放弃内斗,全力一战,大齐必胜,但仍有些说不出的担心,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伤了大郎。 东篱先生的棋子落下半天,不见碧青动,抬头看了看她,不禁道:“怎么?担心你家大郎?” 碧青丢开棋子点点头:“性命攸关,丫头怎能不担心。” 东 篱先生道:“放心吧,有那二十架床,弩,你还担心什么,胡人再善骑射,面对如此威力的床,弩,也无用武之地,再说,赫连威跟随其父征战多年,既有实战经 验,又熟读兵法,贺鲁虽是当世枭雄,赫连威却也不白给,两人算棋逢对手,而北胡可没有咱们这样的床,弩,连,弩。” 碧青:“赫连威全力一战,大齐必胜,只怕他有别的心思,就麻烦了。” 东篱先生挑挑眉:“何以见得?” 碧 青看着先生:“您老就别哄我了,我不信您老不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北征军还没出京城,辎重粮草已快到太原府了,在雁门建了那么多储粮仓,就是为了大 军的口粮,可大军才在雁门待了多少日子,赫连威就急信催粮,理由竟是胡人的探子进城,烧了一半储粮仓,赫连威长年带兵,怎会不知粮草乃大军命脉,故此,胡 人若能轻易潜入城中烧粮,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赫连威故意为之,其目的不言而喻了。若不想趁机对付崔家,何必费这些心机。” 东篱先生道:“即便如此,太子如今在大营监军,赫连威怎敢胡为?” “先 生您这是逗我呢,大齐的兵大多是跟着赫连父子东征西杀的老兵,太子殿下再尊贵,在这些兵眼里,恐怕也及不上赫连两个字,赫连威是主帅,主帅的心就是军心, 两军对阵,战的就是一个军心,若主帅心存私心,军心必会溃散,即便有强劲的弓,弩,面对如狼似虎的胡兵,胜负却也难说。更何况,赫连家是站在二皇子一头的 吧。” 东篱先生盯着她看了良久道:“,怪不得你师傅总说,你这丫头心有七窍,聪明处常人难及,果真如此,你虽在武陵源种桃树做买卖,可朝堂内世族间的争斗,竟也看的如此清楚明白,着实难得。” 碧青道:“您老就别夸我了,我这是旁观者清罢了。” 东篱先生忽想起什么:“小年那天,你跟老夫说起唐太宗之事,莫非真是临时起意?” 东篱先生实在有些怀疑,这丫头太精了,不定是看透了太子有迷茫之心,才拐个弯子,通过自己点醒殿下,以免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碧青才不会承认呢,再说,这跟跟聪不聪明没半毛钱关系,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能看出来,手,弩制造图失窃,范春不顾全族老少的性命,当场撞死,这背后肯定是崔家,北征军中两个崔家子弟,崔庆元,崔庆平,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碧青真心觉着,崔家家主老糊涂,即便心急想打压赫连一族,可派了这么两个废物点心,着实是最大的失误。 碧青听燕子说起过,崔庆元被大郎打了二十军棍的事儿,估摸是怀恨在心,一气之下才做出这等通敌叛国之行,而赫连威伺机而动,一定早盯着这俩人了,一旦这两人有所行动,必然会给赫连威捏住罪证,呈送太子殿下。 这招儿忒损,明知道崔家是跟太子殿下站在一溜的,把罪证交给慕容湛,慕容湛若是包庇,赫连威拿住把柄,一本奏上去,慕容湛这个储君的位子,保不保得住都两说。 若慕容湛大义灭亲,那崔家就完了,没有崔家这个碍眼的对头,大军回朝之日,就是他赫连一族显赫之时,而没了崔家助力的太子,实不足虑。 所以,这罪证往太子殿下跟前一送,慕容湛就算陷入了两难之地,想反败为胜,殊为不易,除非他能拿到赫连威纵容胡人烧毁粮草的证据,将计就计。 想到此,却见东篱先生老神在在,丝毫不见忧虑,猛然清醒过来:“莫非太子殿下早就拿到了……”碧青没说完,东篱先生道:“不可说,不可说。” 碧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东篱先生这么悠闲呢,原来早就胸有成竹了,不过慕容湛这招将计就计更狠,一下除了两家世族,估摸大军一回京,就会掀起腥风血雨,自己是不是给二郎写封信,凤林那小子要是也跟着崔家丢了命,实在可怜。 眼望着崔家就要完了,赫连威精神大振,只要这一仗赢了,以后,大齐第一世族就是他赫连家了,想着,瞄了太子一眼,目光沉了沉,暗道,崔家一完,太子是不是也该换人了。 太子的确够狠,为了自保,竟把崔庆元崔青平关押了起来,其罪证连夜送回京城,可惜就不想想,没了崔家,他这个太子还能依仗谁。 赫连威毕竟是武将,比不得慕容湛的城府,一得意难免露出痕迹来,微微躬身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还请太子殿下退回雁门城暂避,待待末将破了胡军,俘虏了北胡大王贺鲁,请太子殿下亲自审问。” 慕容湛目光一闪,心里虽恼,脸上却并未露出分毫,笑了一声道:“那本宫就先回城中,等着将军大胜,再满斟美酒为将军贺。” 赫连威躬身:“末将先谢过太子殿下。”一甩斗篷走了。 苏全道:“怎敢如此放肆,上下尊卑都忘了不成。” 慕容湛摆摆手:“强弩之末,你去瞧瞧,王校尉可预备好了?如今可出不得丝毫差错。” 苏全道:“太子殿下放心,刚奴才就去瞧过了,床弩,连弩都搬到了城门楼子上,只等王校尉令旗一挥,便万箭齐发,管保胡人一个都跑不了,赫连威忌讳沈姑娘是武陵先生的弟子,刻意打压王校尉,才让他在雁门城内护卫殿下,却怎知,真正的厉害弩,箭就在城里呢。” 慕容湛抬头看了看前方,雪地里,一眼望不到边的旗帜,分属大齐跟北胡,壁垒分明。忽听喊杀声响起,不过瞬间,旗帜便混在一起,难分敌我。 赫连威身为主帅,本该在营帐之中运筹帷幄,却立功心切,便带着人到了前头,观敌瞭阵,指挥作战,却忽听嗖嗖弩,箭之声大作,前头的将士还未跟胡兵交上手,就已折到马下,不等后头的兵马上去,胡兵已经冲了上来。 大齐士兵的骑射功夫比胡军差太多,上次大败胡军是占了先机,如今先机让胡人占了,前军一败,大齐兵士开始溃散,十万大军如浪潮一般往后退,胡兵更是冲击过来,大齐兵士节节败退。 赫连威急起来,大喝道:“临阵退缩者,斩。”赫连威话音刚落,耳畔就听鸣笛之声,一支弩,箭射了过来,赫连威挥剑挡开,紧接着数十支弩,箭破空而来。 赫连威大惊,忙往后退,却哪来得及,当胸一箭,弩,箭穿透铁甲,赫连威跌落马下。 贺若看的清楚,大声道:“齐军主帅已被大王射杀,冲过去攻下雁门城……” 一句话,胡兵如下山猛虎一般冲了出去,齐兵大败,四散奔逃,胡兵趁乱冲破雁门关,贺鲁兄弟带着胡兵冲进了雁门城。 这一仗打的也太过轻松了些,贺鲁心生疑惑,抬头一看,忽见城楼上的王大郎,不禁一惊,忙道:“速速回撤。”却哪儿还来得及啊。 筹谋已久,等的就是这一刻,手里的旗子一挥,顿时乱箭齐发。 慕容湛站在城门楼子上,看着底下跟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的胡兵,不禁赞了一声:“好一招瓮中捉鳖,王校尉此计果然精妙。” 王大郎嘿嘿笑道:“俺媳妇儿说这招也叫关门打狗,。”慕容湛不禁失笑。 陆 超跑了进小院,见着碧青就忙道,胜了,胜了,大胜,咱大齐胜了,把北胡那些狼崽子,尽数射杀在雁门城内,我刚躲在城门楼子上瞅着呢,等胡兵进城,姐夫手里 的令旗一挥,摆在城门上的二十架床,弩,三十个连,弩,乱箭齐发,胡兵只恨自己没生出四条腿来,仓皇的往城外逃,四万胡兵逃出城的不足千骑,看他们以后还 有什么本事骚扰大齐,碧青姐咱打胜了,该回家了。” 碧青点点头,喃喃的道:“是啊,仗打完,该回家了。” 东篱先生道:“此次的破胡之策乃大郎所献,居功甚伟,你这丫头往后还想在武陵源逍遥恐难了。” 碧青有些出神儿,不知大郎可还记得答应自己的话,高官厚禄摆在眼前的时候,大郎还舍不舍得跟自己回家种地。 “雁门大捷,雁门大捷……”红翎特使骑着快马进了京,一边跑一边儿喊,很快雁门大捷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消息传进宫的时候,皇上正在慈宁宫问安,去年开春太后犯了咳疾,入夏的时候,略好了些,秋天却更重起来,到过年,已经起不来炕了。 前些日子皇后都搬到了慈宁宫来,亲自在病榻前侍奉汤药,皇上更是日日前来问安。从皇后手里接过药,亲自捧了过去,瞧着太后喝下去,才起身出来,瞥了大内总管周喜一眼:“何事?” 周喜跪下地上有些激动的道:“万岁爷洪福齐天,刚红翎特使快马进京,万岁爷,雁门大捷啊,咱大齐胜了。” 皇上愣了一瞬,一把抓住他:“当真?” 周喜点头:“奴才有几条命敢哄骗万岁爷,当真,四万胡兵被咱们大齐军歼灭在雁门城,听说只逃出去千余骑,北胡大王贺鲁兄弟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回了北胡,元气大伤,想来数年之内不敢再犯我大齐疆域了。” 皇上点点头,却又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一战的确让胡人短时间内不敢再有进犯之心,却也难保以后的长治久安啊,太子的奏折可到了?” 周喜忙双手呈上,皇上看了看,忽见皇后走了出来,把折子递给周喜,回身道:“皇后怎么出来了?” 皇后看着他半晌:“可有什么喜事吗?” 皇上笑道:“是喜事,大喜事,雁门大捷。” 皇后娘娘一愣,忙道:“北境得安,臣妾为陛下贺。” 皇上扶起她:“此次多亏了湛儿坐镇,才有雁门大。” 皇后:“湛儿虽有功,到底年幼,还需万岁爷多多教导才是。” 皇上笑了:“皇后这话可说远了,湛儿是我大齐的储君,朕对他寄予厚望,他也没让朕失望,朕颇感欣慰。”说着顿了顿道:“这几日母后病着,劳你在慈宁宫侍奉汤药,辛苦了。” 皇后犹豫半晌,忽抬头道:“今儿早上太医院王升来请脉,说母后此次大病,实由心起,若能宽心,想来必会痊愈。” 皇上目光略沉:“心病?什么心病?” 皇后见皇上脸色不善,心里惊跳,忙垂下头:“臣妾不知。” 皇上哼了一声,慈宁宫都没进,转身走了。 皇后娘娘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一阵风过,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都开春了,怎她竟觉比冬底下还冷呢。 旁边的崔嬷嬷道:“娘娘,您也别太担心了,就算他赫连威平了北胡,早晚不得回京吗,北征大军里他赫连家能耍耍威风,若进了京,还不得看咱们崔家的脸色,有太后娘娘跟娘娘,咱崔家就是大齐最显赫的望族。” 皇后摇摇头:“可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安生呢,崔家哪儿可有什么消息?” 崔嬷嬷摇摇头:“没听见什么消息,娘娘莫担心了,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皇后:“但愿如此。”却一想到刚才皇上的目光,心里便止不住一阵阵发凉,夫妻多年,有些事,她不敢往深里头想,可不想就没事了吗,如此掩耳盗铃的日子,过到哪天是个头呢。 周喜把茶放到御案上,小心的瞧了眼皇上的脸色,除夕那天乾清宫家宴,太子八百里加急到了,本来难得心情好些的皇上,瞧了加急文书 顿时大怒,恶狠狠的瞪了皇后一眼,丢下满殿嫔妃,拂袖而去。 周喜后来方知道,是北征军内的崔庆元崔庆平,为了阻止赫连威立功,竟把精,钢,手,弩的制造图拱手送给了北胡,这已经不是两个家族内斗了,这是通敌叛国之罪。 这几年崔家屡屡触及皇上底线,皇上早已不满崔家,如今添上这项大罪,崔家彻底没救了,不过,赫连家要是以为崔家倒了,他家就能一家独大,就打错了主意,从雁门储粮仓被胡人烧了开始,赫连家纵有天大的军功 ,也没用。 更 何况,此次雁门大捷,首功是王大郎,说起王大郎,还真是不得不说是个奇葩,之前周喜听都没听过有这么个人,说是骁骑营的大头兵,被副统领赵勇提携,在北征 军中任先锋军校尉,可就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头兵,却屡立奇功,斩杀左贤王首级,夜袭敌营,迫使北胡大王仓皇出逃,狼狈不堪,最后更献计瓮中捉鳖,大破 北胡,这位王大郎可谓一战成名,如今满朝文武谁还不知王大郎之名。 而本该立功的主帅赫连威,却被胡人当胸一箭,侥幸保住性命,军功却没他的份儿了。赫连一族跟崔家费尽心机内斗,却不想给王大郎捡了便宜柴火,就不知这王大郎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让太子给东篱先生齐齐上奏为他请功,听说是个庄稼汉子,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诡异。 正想着,忽外头小太监进来回说:“武陵先生在外求见。” 周喜一惊,莫非这位避世而居的先生来给崔家说情了,当年万岁爷之所以默认武陵先生出京,就是想把先生从崔家这摊烂泥里摘出去,这好容易出去了,若是再搅合进来,可有些不识好歹。 皇上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却仍道:“请先生进来。” 皇上敬重先生,特赐他御前不跪,武陵先生躬身见礼,皇上摆摆手:“先生不必多礼,闻听先生在武陵源避世而居,逍遥自在,怎进京了,莫非有事?” 武陵先生:“臣虽避世而居,却终是大齐臣子,微臣今日进宫,是为陛下保举一人。” 皇上挑挑眉:“哦,能得先生保举,定是大才,不知是何人?现居何处?” 武陵先生道:“此人姓刘名盛,乃是屡试不第的举子,因无颜回乡,便在冀州府普惠寺里寺里抄写经文糊口,后被微臣的弟子请到武陵源,教家里的孩子念书启蒙,如今正在武陵源。” 皇上倒不觉得落第举子有什么不妥,能让武陵先生特意进宫保举,定是可用的栋梁之才,而且,先生从进来并未提一句崔家,这令皇上心里舒坦多了。 自己一向敬重武陵先生,正是因先生这份磊落无私的胸襟,不会为了崔家一族而置大齐百姓于不顾,叫周喜赐坐。 周 喜忙搬了个矮凳来,放到下首,请武陵先生坐了,皇上开口:“正好先生进宫,朕正有一事忧心,要请教先生,雁门大捷,北胡虽破,却如何能让北境长治久安呢, 此次是把胡人打怕了,或许,数年内不敢有进犯之心,但数年之后呢,待胡人休养生息之后,会不会仍集结兵马,犯我大齐疆土。” 先生点点头:“必会如此,胡人以游牧为生,朝不保夕,我大齐近在咫尺,百姓富庶,胡人如何能安分,更兼胡人是马上的民族,民风彪悍,性情野蛮,信奉的是强者为尊,便一时之败,只要不将他们灭族,他日必会卷土重来。” 皇上眉头紧皱:“朕正是忧虑此事,先生可有法子?” 武 陵先生点点头:“微臣为陛下保举之人正是为此,此人曾对微臣说,北胡之所以犯我疆土,皆因天性野蛮,不知礼节,却并非不可教化,若教会胡人懂得礼义仁智 信,再开放边贸,让两国商旅百姓自由通商,用我大齐的布帛,丝绸,茶叶,粮食去换胡人的牛马牲口毛皮,药材,如此一来,胡人有了固定的收益进项,皇上再施 以恩德,何愁北境不安。” 皇上听了,拍案而起:“果真是我大才,周喜,速宣刘盛进京,封安抚使,出使北胡。” 刘 盛进京磕头谢恩之后,连夜赶往雁门,刘盛到雁门城的时候,已是二月底了,先参见太子殿下之后,便往碧青住的小院来了,能有今日风光是刘盛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在武陵源终老了,武陵源安静祥和,的确是世外桃源,能在哪里终老,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福气。但他心里总有些不甘,如今得武陵先生举荐,出使 北胡,还是想来谢谢碧青,如果不是碧青,恐怕他现在还在普惠寺抄写经文呢。 雁门春晚,都快三月了,地里才刚瞧见些青儿,吃了一冬 干菜的碧青,早就受不了了,这几天一早就带着燕子出来,在城外的地里挖野菜,瞧见一点儿嫩绿,拨开上头薄薄的土,拿着铲子往下一挖,就是一整棵嫩嫩的野 菜,回去洗干净,用开水焯了,用盐醋拌了,点上一滴答麻油,别提多好吃了,碧青自己一顿就能吃掉一大碗,燕子也喜欢. 每次娘俩都是一人蹲着一大碗野菜,比着吃,弄的江婆婆直唠叨,说没个女孩子的样儿,娘俩也就听听,谁也不当回事儿. 这天娘俩挖了两小筐回来,刚进院就见刘盛赫然站在院子中间,燕子一见是生人,下意识往碧青后头躲了躲,碧青笑道:“别怕,不是外人是咱们武陵源教念书的先生。” 碧青一早接着师傅的信了,知道师傅举荐刘盛出使北胡,碧青倒是乐见其成,她一早写信叫小五过来在雁门城,先把铺子买下来,等跟北胡的和谈成了,就开张纳客,占了商机,往后这跟胡人的生意的王记就是老字号了。 便不因为这个,刘盛是武陵源的人,在这雁门城里瞧见武陵源的人,总觉着分外亲切,碧青叫陆超搬板凳搬出来,请刘盛坐了,江婆婆上了茶。 碧青道:“先生一路奔波,辛苦了。” 刘盛忙道:“如今已经开春,一路行来都有下官照料,倒不觉得辛苦。”说着顿了顿方道:“刘盛此来是跟姑娘道谢的,姑娘大恩,刘某没齿难忘。” 碧青笑了:“先生何必如此,先生本是大才,又心怀凌云之志,岂会久居人下,在下只不过得杜大人之言,为顽皮的兄弟寻一位严师,在下一个乡野妇人,不知礼数,以往若有得罪先生之处,还望先生莫介意才是。” 刘盛一愣,本来还以为碧青会挟恩求报,不想,她竟如此礼数周全,刘盛心里异常舒服,告辞离去之后,江婆婆道:“这刘先生跟武陵源的时候可不一样了,那时候成天板着脸,轻易不说话,如今说起话来倒是滔滔不绝。” 碧青道:“事易时移,那时在武陵源,他只是依附咱们家的落第举子,如今人家是天子亲封的安抚使,即便当年他高中三甲,也不见的有今日的风光,十年寒窗,一朝显贵,他早已不是武陵源的刘先生了。” 江婆婆道:“若不是姑娘收留,先生举荐,哪有今日。” 碧青道:“挟恩图报往往让人厌憎,再说,当初我也是为了小海才收留他,至于师傅,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既无恩德,何必徒惹人厌憎,顺手推舟成就他的体面,没准以后还有几分情面。” 江婆婆道:“老奴可没姑娘这么多心思,就是觉着,刘先生前后不一,有些不厚道。” 碧青摇摇头:“厚道的人当官儿可不成。”忽想起杜子峰,杜子峰倒是真有识人之能,即便刘盛在普惠寺抄写经文的时候,杜子峰也能低下身段与他相交,恐怕在刘盛心里,杜子峰才是他真心想谢的人,自己跟师傅不过面儿上的事儿。 只不过,贺鲁会不会答应呢,应该会,只要他心里有北胡的百姓,就会答应大齐的条件,毕竟,这场仗他败了,四万胡兵尽折在雁门城,不称臣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吗。 贺鲁大腿跟后背各中了一箭,若不是弟弟贺若拼死相护,恐怕自己这条命就丢在雁门城了,贺鲁如今一想到那些如雨一般破空而来的弩,箭,仍有些胆寒。 乱军之中他依然看的很清楚,弩,箭是从城上射下来的,比之前的精,钢,手,弩威力更大,穿透力更强,而且可连发,就算大齐的精,钢,手,弩也不是自己造的那些能比的,同样的制造图,制出来的弓,弩,却天差地远。 就凭这些威力强大的兵器,北胡再过十年也打不赢大齐,他的百姓只能继续过食不果腹的苦日子,甚至,比以前更苦,自己不是北胡的救星,是北胡的灾星,这一战把北胡打的七零八落,民不聊生,想着不禁叹了口气。 贺若进来就见他大哥紧皱眉头,唉声叹气的,不禁道:“大哥,此次战败并不是你的过错,是大齐人奸猾,先令赫连威诈败,咱们这才中计。” 贺鲁道:“这不是奸猾是兵法,诱敌深入,瓮中捉鳖,赫连威也并非诈败,恐怕是大齐那位太子殿下设下的连环计,赫连威是大齐世族,跟崔家争斗已久,前次,我们的探子能轻易潜入城中烧毁储粮仓,绝不是失误,恐是赫连威有意为之。” 贺若一愣:“赫连威是大齐主帅,怎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贺鲁:“大齐人自来如此,只有家没有国,为了保证自己的荣华富贵,家族荣昌,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哪怕通敌叛国也一样,算了,不提这些了,你不是巡营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贺若道:“大齐遣了安抚使前来想跟咱们谈和。” 贺鲁一愣,若是北胡胜了,大齐遣人谈和还说得过去,如今北胡大败,且元气大伤,大齐不是应该一鼓作气平了北胡吗,怎会派使者前来谈和。 想了想道:“来者姓甚名谁?官居何位?” 贺若道:“据他说,是大齐皇上亲封的安抚使,姓刘叫刘盛。” 刘盛?贺鲁在脑子过了一下大齐三品以上的官员,不记得有这么一号:“宣他进来。” 不 大会儿功夫,刘盛走了进来,并未提一句战事,而是历数两国百姓遭受的战事之苦,如何民不聊生,如何凄惨,然后才说,皇上仁德,不忍见两国百姓受苦,这才遣 下官过来,跟大王谈和,若和谈成功,大齐会开放雁门城,两国百姓可在雁门城内做买卖,互通有无,还会遣派司农司官员,前来北胡帮着北胡百姓种植适宜草原的 庄稼,遣太医前来北胡为百姓治疗疾患,北胡贵族子女,也进大齐的太学内念书,只要大王对我大齐天子称臣即可。” 贺鲁抬头看着他:“你们的皇上倒是大方。”却忽的大怒:“如此一来,我北胡岂不成了你大齐的属国,竟敢大放厥词,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吗?”说着,猛然站起来抽出腰刀,冷厉的刀锋架在刘盛脖子上。 刘盛却不惧怕:“只大王舍得您座下的北胡百姓,下官一死何足惜。” 贺鲁缓缓收回弯刀:“有些胆识,你们大齐的太子殿下不是正在雁门吗,你回去跟他说。要和谈,让你们太子来跟本王谈,你一个小小的安抚使,本王信不过。” 这……刘盛有些为难。 贺鲁道:“莫非你们太子贪生怕死,不敢前来。” 刘盛:“太子殿下乃我大齐储君,怎会贪生怕死,莫转头回了雁门,把事情经过跟慕容湛一一回禀过。” 苏全忙道:“殿下,北胡大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殿下乃国之储君,怎可轻涉险地。” 慕容湛笑了两声:“败军之将怕他何来,都说北胡大王乃世之枭雄,本宫就会一会这个草原上的枭雄。” 双方订阅三月初三在阴山脚下会盟,王大郎跟着慕容湛去的,大军未动,只带了自己手下挑出来的一百兵士,跟刘盛一左一右跟着慕容湛。 和谈很成功,刘盛那些话说出来,其实贺鲁就答应了,北胡如今元气大伤,百姓再经不得战祸,和谈仿佛是唯一的途径,称臣就称臣,只要北胡百姓能吃饱穿暖,自己这个北胡大王不当也罢。 更何况,大齐并未乘胜追击,灭了北胡,而是选择和谈,并且,给予北胡绝对优厚的条件,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双方签署盟书,定下三月后,贺鲁进京朝见陛下,正事谈完了,贺鲁看向慕容湛旁边的王大郎道:“你是王大郎吧。” 王大郎微微躬身:“末将正是。” 贺鲁:“你斩我北胡左贤王首级,又迫使本王夜奔百里,狼狈不堪,雁门城内,本王更是险些丧命你手,可这些却不是你王大郎的本事,本王问你,可敢跟本王痛痛快快的比试一场吗?” 王大郎的目光落在他的伤腿上摇摇头:“你现在受伤了,跟俺比试的话吃亏,三个月后,你不是去京城呢吗,到时俺等着你。” 贺鲁一愣,继而哈哈笑道:“果真是条汉子,好,三月后咱们京城见。” 会盟异常顺利,因会盟在阴山脚下,史称阴山之盟。从此开放边贸商人们瞅准商机,前赴后继赶来雁门城,短短数年,雁门城就从荒凉的险关,变得繁华之城,北胡跟大齐从此战之后相安百年之久。 此是后话暂且不言,且说碧青,阴山之蒙后,大军便该班师回朝了,碧青是先一步走的,二郎写了信来,说婆婆跟她爹娘,想孩子想的不行,让她快些家去,碧青只能抱着养的胖嘟嘟的儿子先上路了,有陆明钧父子跟着,也不怕有什么事儿。 只不过大郎很舍不得,舍不得儿子还好说,主要是舍不得小媳妇儿,赫连威重伤卧床,军营里的事都交给了赵勇,大郎这个先锋军的校尉,也跟着忙了起来,别说干点儿啥事了,就是回小院看小媳妇儿一眼都不容易。 这会儿小媳妇儿还走了,大郎心里能舍得吗,可舍不得也没法儿,小媳妇儿能陪着自己在雁门待这么好几个月,已经不易了。 雁门毕竟不是武陵源,为了媳妇儿儿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等大军回朝,自己交接了手里的事,就解甲归田,这是他答应了小媳妇儿的,他不想小媳妇儿再跟着自己担惊受怕,这一次能母子平安是运气,他不想有下一次。如今北境已平,国无战事,自己也该回家陪媳妇儿了…… ☆、第78章 来的时候,儿子还在肚子里,冰天雪地千里奔波,不知吉凶。如今回程,已是暮春,越往南走,风景越绮丽,进了冀州放眼望去,绿油油的麦子有一尺多高了,刚结出的麦穗,迎着风唰唰的响,仿佛想告诉大家,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从冀州城边儿上的官道过去,拐个弯走一会儿就进了间河县,陆超嚷嚷了一句:“前头就是咱家的桃林了,过了桃林就到家了。” 燕子一听,忙撩开窗帘要往外看,江婆婆道:“哥儿刚睡着,这会儿日头大,看照着他。” 碧青笑道:“想看就出去,坐在车辕上,想怎么瞧怎么瞧。” 燕子眼睛一亮,刚要推车门,看了碧青怀里的弟弟一眼,摇摇头:“吵醒弟弟,该哭了,一会儿到了家我再瞧。” 碧青摇摇头,把睡熟的儿子递到江婆婆怀里,叫陆超父子停车,拽着燕子下去了,马车也拐上了通往武陵源的道。 武陵源的房子卖出了天价,加上桃林产的桃子,远近闻名,来武陵源的人就多了,虽说每年桃子下来的时候,冀州府的铺子都会卖,可有些人还是乐意自己来桃林买,甚至自己动手摘。 沈定山是个能干的管事,为此特意圈了一片桃林,专门应付这些人,庄稼人天天都在地里干农活,谁拿摘桃当个稀罕事儿呢,也就这些有钱人吃饱了撑的,觉着是个乐子,索性就依着他们,但是摘的桃子可比冀州府铺子里卖的还贵。 沈定山的初衷是想让这些人知难而退,省的祸害桃树,可哪想,越贵,来的人越多,到最后甚至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连丫头仆妇小厮都带着一块来摘桃子,那个乱劲儿就甭提了。 让这些人一闹,末了一算账,竟比那些正经卖出去的桃子,还赚钱,利润几乎翻倍了,沈定山心思就开始活络了,除了那几亩日照足,桃子结的大的,剩下的桃林都开辟了这项业务。 年碧青走的时候,桃林热闹的不行,天天都有不少人来自己摘桃子,碧青倒是没想到,着老实巴交的沈定山,有这样的商业头脑,稍微变了个样儿,林的收益就翻了个,尝到甜头的碧青,就叫人修路,把官道通往武陵源的这条路,的宽敞笔直。 刚开始,碧青还想铺青石板的,虽说造价高,可干净,漂亮,后来看看两边的桃林,还是觉得夯实的黄土更合适. 武陵源是世外桃源,并不是城里,不能失了根本,这条虽是黄土道,却跟官道一样宽敞,并排走三辆马车都不叫事,而且很美,尤其这个时候,正是花期,绵延十里的桃花,尽数开放,灼灼的烟霞冲天而起,仿佛把这片天空都染成了瑰丽的粉色。 燕子一下车就呆住了,被这一望无尽的桃花迷住了眼,嘴里喃喃的道:“娘,这里莫非是仙境?” 碧青笑了:“这不是仙境,这是咱们的家。” 路过的牛车是武陵源的乡亲,估摸是刚从间河县赶了大集回来,车上坐着媳妇儿,赶车的汉子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丫头,赶着牛车晃晃悠悠往前走。 燕子好奇的道:“原来牛还能拉车。” 碧青:“牛不止能拉车,还能耕地,拉磨,用处大着呢。” 燕子吐吐舌头:“北胡的牛养着不是挤牛奶就是宰了吃肉,卖牛皮。” 赶车的汉子听见了燕子的话,不乐意了,停下牛车道:“小丫头,咱庄稼人眼里,牲口比命都金贵,宰牛吃肉,可是犯了朝廷的律条,要坐牢的。” 燕子一愣,虽不懂坐牢是什么,却下意识有些怕,往碧青身后缩了缩,仰着脑袋问碧青:“娘,他说的是真的吗?宰了牛就会坐牢。” 碧青拍了拍她点点头:“是真的,这里不是北胡,种田才是咱们大齐的根本,牛能耕地,朝廷就制定了律法,不许宰牛,为的是让牛多耕地,庄稼人能多点儿收成,省的饿肚子。” 那 汉子这时候仿佛才认出来碧青,激动的不行,把怀里的丫头往他媳妇儿怀里一搁,跳下车道:“小的眼拙,竟没瞧出是姑娘,姑娘回来了啊,可让乡亲们惦记坏了, 俺娘昨儿还问俺妹子呢,俺妹子说北边儿的仗打完了,姑娘跟姑爷就快家来了,说老夫人天天念叨着呢,想姑娘,姑爷,更想孙子,这从出生还没见过呢。” 碧青也认了出来,赶车的不是别人,是春麦的大哥,车上坐的是春麦的嫂子,怀里的小丫头是春麦的小侄女,好像叫小花儿。 春麦嫂子也忙抱着孩子下车给碧青见礼,这些深州来的乡亲,从根儿起,就自认是碧青的娘家人,故此,都叫碧青姑娘,称呼大郎姑爷。 碧青早习惯了,伸手把春麦嫂子怀里的小丫头接过来,叫燕子从荷包里拿出块糖瓜来给她,小丫头一见糖,欢喜的不行,接过来就塞进嘴里了,嘴太小,糖瓜却有些大,撑的腮帮子鼓囊囊的,可爱非常。 春麦嫂子笑道:“去年一冬天,姑娘不再武陵源,小年的时候,也没人往村子里派糖瓜,孩子们馋的不行,天天跑到村头往北边儿望呢,就盼着姑娘能回来给他们做糖瓜吃,一个一个馋猴子一样,白等碧兰姑娘做了两篮子,叫人提到村子里分了,那些小子才算解了馋。” 怕碧青累得慌,春麦嫂子接了小花儿过去,看向碧青身后的燕子道:“这姑娘可生了个好模样儿,只不过有些眼生,没瞧来过,想是姑娘家亲戚了?” 燕子小声道:“这是我娘,车里睡觉的是我弟弟。” 春麦嫂子一愣,碧青点点头:“是我的大丫头,那是叔,这是婶子。” 燕子乖巧的叫了叔,婶子,两口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可当不得,小小姐这么一叫,回头要折寿的。” 碧青道:“武陵源的乡亲们都是长辈儿,她小孩子家叫声叔婶子也应该。” 碧青见燕子好奇的望着两边的桃林,叫陆明钧父子拉着江婆婆跟儿子先家去,自己拽着燕子上了春麦大哥的牛车,牛车晃晃悠悠走的慢,正适合看景色,还能跟春麦嫂子说话儿。 燕子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碧青跟春麦嫂子说的热络,也就放开了,左边瞧瞧,右边看看,兴奋的不行,一阵风过来,飘来许多桃花瓣儿,落了一地,车上也有不少,还有两片落在燕子的头发上,春麦怀里的小花忽然道:“姐姐真好看。” 春麦嫂子也道:“是啊,小小姐像俺家画里的仙女。”夸得燕子小脸通红,不好意思起来,忸捏着往碧青身上靠。碧青笑了起来。 陆明钧的马车一进武陵源,家里就接着信儿,顿时乱了起来,碧青的婆婆何氏,碧青的爹娘,武陵先生,二郎,碧兰,小海,狗娃子,一家子都跑了出来。 一见江婆婆怀里的襁褓,何氏欢喜的都不知怎么好了,忙接在怀里,生怕给风吹着,背过身子小心的掀开襁褓,瞧见那张睡得格外香甜的小脸,眼泪唰就下来了,这模样儿跟大郎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这是自己的孙子啊,亲孙子。 碧青的爹娘也凑上来围着看,武陵先生道:“孩子小,禁不得风,还是抱屋里去吧。”何氏这才抱着孩子进去了。碧青的爹娘也忙在后头跟着,有了外孙子,亲闺女都不稀罕了。 碧青跟燕子到的时候,看见自己师傅打头,后头是二郎,碧兰,小海,陆超,狗娃子,定富带着小厮,冬月冬时站在前头好奇的看着燕子。 碧青不禁暗道,果然有了孙子,自己就得靠后了,这一晃大半年不见了,小海壮实了不少,一张脸黢黑黢黑的,估摸是在外头跑的。 小五去了雁门城,铺子都交给了小海,先头碧青还有些担心,可小五说,小海虽然年纪小,铺子里的事却都能拿得起来,更何况,还有富贵叔家的小三帮着,不会出什么纰漏。 王兴儿年前娶了个深州的媳妇儿,深州那边儿地多,没个自己人管着不成,崔九也不可能天天在深州盯着,最后就让王兴过去了。王兴很是欢喜,正巧丈人惦记老家呢,带着丈人一家子去了深州。 陆明钧去了雁门之后,普惠寺跟盖房子的工程就叫定财看着,碧兰管着各处的账目,二郎在家里坐镇,每个人都兢兢业业的干着自己的事儿,故此,碧青虽离开了大半年,武陵源仍然井井有条,可见二郎这个家管的不错。 二郎也长大了,鼻子下头都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儿,更加稳重了,小海也成了大小伙子,眉宇间越发像他们的爹,碧兰快跟自己一边高了。 只 不过,到底还没长大,碧青一走,碧兰努力做好家里的事儿,强迫自己长大,心里其实很怕,因为小时候那段挨饿的日子,碧兰记忆犹新,虽如今日子好了,心里难 免还有阴影,碧兰本能的倚靠姐姐,只要姐姐在,她就不怕,可姐姐走了,去了雁门,雁门正在打仗,姐夫生死不明,姐姐去了会如何,谁都不知道,碧兰甚至不敢 去想,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碧兰越来越害怕,后来碧青的信儿传回家,才算松了口气。 这会儿一见着碧青,大半年的担心害怕齐齐涌上来,哪里还撑得住,冲过去趴在碧青怀里呜呜的大哭起来。 碧青眼眶也有些酸,小时的苦难留给碧兰的印象太过深刻,即使如今这丫头看起来开朗,内里却仍然缺少安全感,这大半年,不知怎么担心呢。 碧青抱着她,让她哭,哭出来就好受了。碧兰哭痛快了,意识到还在大门外呢, 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小脸通红,眼睛通红,像冬时养的小兔子,捏着帕子脑袋都不好意思抬了。 碧青牵过燕子来跟她说:“这是小姨。” 燕子乖巧的叫了声小姨,碧兰愣了愣,好奇的看着燕子:“姐,这小姑娘真好看,可怎么管我叫小姨呢?” 碧青道:“我认的大闺女,不管你叫小姨叫什么?这是小舅。”指着二郎:“这是你二叔……”接着王大娘,沈管家,冬月,冬时,家里的小厮,都给燕子指了一遍。 虽不知燕子是从哪儿来的,可姑娘认的女儿,就是小小姐,冬月带着冬时给燕子见礼,最后碧青拉着燕子走到师傅跟前,跪在地上磕头:“不肖弟子碧青回来了。” 燕子也跟着磕头,先生扶起碧青,端详她半晌道:“大半年不见,丫头倒是知道礼儿了,行了,咱们师徒之间用不着这些。” 说着看向燕子:“这是东篱老头的孙女?”碧青点点头:“也是我闺女,您老的徒孙。” 先生点点头,和颜悦色的道:“你外公身上事儿多,恐照顾不过来,跟你娘安心在武陵源住着吧,回头想你外公了,我叫老江送你去京城,走一趟就是了。” 燕子点点头:“燕子知道,燕子很喜欢这里。” 来的匆忙,也来不及收拾燕子住的院子,碧青就让她先跟碧兰住着,等收拾好院子,再把燕子挪出来。 平白无故多了个外甥女,碧兰很是欢喜,拉着燕子回自己屋安置去了。陆超眼巴巴看着碧蓝走了,顿时变得没精打采,大半年不见了,连句话都没说上,莫非碧兰不想见自己。 小 海见自己哥们那样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咋了?胖墩,见我二姐不搭理你,心里过不去了,这去了一趟雁门,小时候那灵透劲儿怎么都没了, 你也不看看,这里有多少人,我二姐脸皮儿薄,哪会在这儿跟你说话儿,放心吧,我二姐心里想着你呢,前两天还问我,你啥时候回来呢。” 陆超一听,顿时精神了,抓着小海急急的问:“当真?” 小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假的。”转身往里跑了,陆超急忙跟了进去。碧青摇头失笑,忽然有些羡慕,想起蛮牛,想起儿子,又觉实在用不着羡慕。 碧青跟二郎一左一右扶着先生进去,到了书斋,才问二郎:“我给你的信可接着了。” 二郎知道碧青问的什么,点点头:“嫂子的信,我给凤林看了,他很欢喜,却执意留在京城,说他是崔家的嫡长孙,跑到哪儿都摘不掉骨子里的一个崔字,既生为崔家人,享了别人享不到的荣华富贵,也当担起崔家做下的事儿。” 碧青眉头一皱:“糊涂,这小子糊涂透了,他才多大,就是一个孩子罢了,崔家便做了多少孽,有他什么错,便担当,有他爷爷,有他爹呢,跟他什么干系。” 先生叹了口气:“崔家这次犯的通敌叛国之罪,莫说凤林是崔家的嫡长孙,便是那些旁枝的族人,这回也难保性命。” 碧青忙道:“那师傅呢,难道您老爷要受崔家牵累?” 二郎:“嫂子别急,先生无事,因举荐贤才,有功于社稷,万岁爷特赐先生一个齐姓,师傅跟崔家再无干系了。” 碧青心说,看来皇上这回铁了心要收拾崔家,才把师傅摘了出来,可崔凤林那小子怎么办,才多大啊,难道真要杀头了吗,那么骄傲出色的年轻人…… 武 陵先生叹了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崔家这些年做的事已经太过了,又在北征军里,把手,弩制造图送给了胡人,此等通敌叛国的大罪,足够崔家灭几次 九族的了,不是太后病卧在床,皇上早动手了,如今是一丝情份也没了,丫头,有些事是注定的,纵然你再聪明也没用,风林那孩子虽是金银富贵窝里长起来的,却 没享过真正的骨肉亲情,在崔家,父子,母子,兄弟之间有的只是利益,所以,那孩子才乐意跟着你,回头你去瞧瞧他吧,那孩子见了你,定会欢喜。” 不日北征大军回朝,大军从安定门进了内城,夹道迎接的百姓欢声雷动,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赫连威强撑着箭伤骑在马上,紧紧跟在慕容湛后头,接受百姓的巡礼,进了皇城,皇上带着文武百官站在九龙御阶上,这是给予出兵将帅最高的礼节。 将士们齐齐跪下扣头,皇上大声道:“都是我大齐的好男儿,朕替大齐的百姓谢谢你们,将士们辛苦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将士们一个个激动的满脸通红,万岁之声响彻皇城,摇山振岳一般,慈宁宫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后睁开眼,看向皇后:“北征大军回朝了?” 皇后点点头,接过宫女手里的药碗:“母后吃药吧。” 太后吃了药才道:“这些日子怎不见崔家人进宫问安了?” 皇后苦笑了一声:“母后,如今哪还有崔家啊,大军还没进京呢,崔家就抄了家,上下三百余口如今都在天牢里头呢。” 太后大惊,剧烈咳嗽起来,刚喝下去的药,悉数吐了出来,皇后吓了一跳忙道:“母后千万保重,您是咱崔家最后一点儿依仗了。” 太后摇摇头:“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我自己的儿子,还能不知道性子吗,崔家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钉,叫你爹约束族人收敛些,只是不听,崔家兴盛百年,终走到了今天。” 皇后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还是想想有什么主意能救崔家吧。” 太后道:“即便再如何,崔家到底有拥立之功,况且,看在本宫面儿上,皇上也不该这么下死手啊,究竟是个什么罪名,值当抄家下狱。” 皇后吱吱呜呜的道:“听说为了打压赫连威,庆元庆平把手,弩制造图给了北胡。” 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糊涂,糊涂啊 便再怎么斗,也得看时候吧 ,那可是战场,胡人可是敌军啊,私自把武器制造图给胡人,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是要灭九族的,犯了此等大罪,十个崔家也救不得了。” 气的极致,一口气上不来厥了过去,皇后吓的不行,忙叫人。 皇上大宴了北征的将士,刚出大殿,周喜忙上前道:“万岁爷,太后娘娘哪儿不好呢,太医说,恐过不去今儿晚上了。” 皇上一愣:“早上朕过去的时候,瞧着比昨儿精神了些,怎这么会儿就不成了。” 周喜可不敢多说话,这时候多说多错,即便崔家犯叛国的大罪,可太后跟皇后娘娘都是崔家人,皇上怎么着都成,外人若是敢说一句,一准儿没好儿。 皇上迈脚进了慈宁宫,见太后紧闭着双眼,脸上隐隐泛着青黑,不过一天的功夫,便露了下世的苗头。 到 底是自己的亲娘,皇上忙跪在床头轻唤:“母后,母后。”喊了半天,太后方勉强睁开眼,目光有些混沌,半天才找到焦距,看清是儿子,不知从哪儿钻出一股力气 来,抓住皇上的手:“你,你答应母后,放过崔家,便不念当初的拥立之功,念在母后生养了你一场,抬抬手,放崔家一条生路吧,削职罢官尽由着你,只给崔家留 条活路就成。” 皇上脸色一变:“母后是想让朕当个昏君吗,不说崔家犯下的累累重罪,只通敌叛国这一条,就够崔家九族灭八回的,朕 何曾没给过崔家生路,可崔家却不知收敛,深州大旱,朕下旨赈灾,整整一百万两赈灾的银子,到了深州连一万两都没有,那可是深州百姓的救命的银子,却被那些 官儿层层盘剥,母后可知,贪了赈灾银子的官员从上到下一共二十四人,朕却只杀了一个深州知府,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最大的贪官却是朕的大舅哥,二十四个涉案 的贪官里,光崔家门里就占了九个,母后让朕给崔家一条生路,崔家可曾给深州百姓生路了吗 ,那数万饿死的灾民,该向谁去讨命,而朕念及当年崔家的拥立之功,念及崔家是朕的母舅之族,置深州数万灾民的性命于不顾,饶了崔家,崔家后来又干了什么, 通敌叛国,为了与赫连一族争斗,竟不顾大敌当前,偷窃弓,弩制造图送给胡人,若不是湛儿事先命工匠造出了,威力强大的床,弩,连,弩,恐怕,没有如今的雁 门大捷了,若胡人攻破雁门,长驱直入,生灵涂炭,我大齐江山危矣,做下此等叛逆之事的时候,就该知道下场了,若放过崔家,朕怎对得住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怎 对的住我大齐的万千黎民,母后,朕不会绕过崔家,朕要灭崔家的九族,以儆效尤。” 噗……太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了皇上一身,皇上愣了愣,缓缓站起来,太医忙跪行上前,哆嗦索索的搭脉,顿时脸色煞白:“皇上,太后娘娘薨了。”皇后只觉眼前一黑,一跤栽了下去。 丧钟敲响,太后薨逝,头七未过,杜相领头上奏弹劾崔家九宗大罪,皇上大怒,下旨择日处斩崔家满门。 过了麦收就入了夏,一天比着一天热,晌午头上日头正大,武陵源上的桃树都日头晒得蔫头耷拉脑的没精神。 狗娃子的小黄热的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哈哈的散着热气,小黄是王大娘家的大黄狗生的,碧青的婆婆见狗娃子稀罕,就要了一只过来,给狗娃子养着,狗娃子起了名叫小黄。 小黄原来喜欢狗娃子,自从燕子来了之后,就总跟在燕子左右,拼命卖萌,燕子要是摸摸他,立马闭上眼,让她摸,要是燕子想抱,就躺在地上,让燕子抱,一来二去,都快成燕子的宠物了。 狗娃子稀罕小黄,就常跟燕子在一块儿,一开始还有些认生,日子长了,两人一狗,倒处的分外和谐。 狗娃子吃了一碗刨冰之后,眼馋的看了看燕子手里的碗,这是碧青叫厨娘给他们做的,冰窖里储了好些冰块,取出来敲碎,用去年晒的桃干加上糖霜熬成酱,浇在碎冰上,刨冰就做成了,晌午正热的时候,吃一碗顿时就能凉快了。 碧兰不大敢吃凉的东西,燕子却不怕,跟狗娃子两人吃了晌午饭,一人端着一碗在树荫下吃,燕子颇懂事,见狗娃子眼巴巴望着自己手里的碗,就把自己吃剩下的半碗给了他。 狗娃子立马笑了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吃完了,把剩下的放到小黄跟前,小黄立马啪叽啪叽的吃了起来。 狗娃子看着那边儿棚子牵着驴子磨面的碧青,侧头问燕子:“燕子姐,姑姑为什么自己磨面啊?咱家的面不够吃吗?” 燕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是冬月跟我说,不叫我问娘,说问了娘,娘会伤心,狗娃子你也别问,知道不?”狗娃子大力点点头。 碧青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可她就是想做,刚收上来的麦子不大好磨,却好吃,从早上磨到现在,才磨了半口袋麦子面,扫到口袋里,叫冬月提到外头的马车上,衣裳都没换,进屋里抱着儿子就上了车。 冬月把遮阳的窗帘拉上,叫陆超赶车,陆超应了一声,手里的鞭子一甩,马车顺着门前的道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拐上了官道,奔着京城方向去了。 天牢里不时传来哭声,还有咒骂声,咒骂的是崔家的两位大老爷,曾权倾朝野风光一时的国舅爷,如今满身枷锁,却仍不停的咒骂,骂皇上忘恩负义,骂赫连威阴险狡诈,激动起来,手里的镣铐,砸的牢门咣咣的响 。 崔家几个主子都是单独关着的,崔凤林呆愣的坐在角落里,三天后就要问斩了,刽子手的大刀砍在脖子上的时候,不知疼不疼。 他仔细想过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能投胎了,或许自己可以求求阴间管投胎的官儿,让他把自己投到师姑肚子里,有师姑这样的娘,想来自己来生一定能过得幸福安康,可惜,自己现在锒铛入狱,身上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到了阴间不知拿什么贿赂投胎的官儿。 对面隐隐传来哭声,是他娘,到了这会儿,崔凤林实在不知道,他娘还哭什么,以前,他娘也总哭,在爹面前哭,是为了跟那些小妾争宠,在自己面前哭,是为了让自己知道,她这个当娘的多不易。 可那些哭都是假的,他娘有一颗强大而自私的心,她心里眼里,只有她的荣华富贵,崔家长房夫人的地位,甚至,对自己这个亲生的儿子,也只是利用拉拢,母子,父兄,整个崔家没有这些,有的就是怎么保住家族的显赫,那里从来不是一个家。 崔凤林不禁想起师姑,想起武陵源,即使自己才待了那么短的时间,却仍然忘不了那里的温暖,哪怕数九寒天,只要进了武陵源,就会觉得温暖如春,暖的不是天气,而是人心,那里是真正的桃源,师姑也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女人。 正想着,忽听哐啷一声,牢门开了,狱卒在外头喊了一声:“崔凤林有人探监,跟我走一趟吧。” 崔凤林愣了一下,忽想起什么,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声音都有些颤抖:“是,谁?”狱卒可不敢得罪这位爷,虽说三天后就处斩了,可崔家仍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狱卒能惹得起的,皇上下旨诛崔家的九族,认真说起来皇家也是崔家的九族之一。 谁不知道崔家跟皇家的关系啊,太后,皇后,太子妃都是崔家人,太子九皇子又都是皇后所出,不说里头那几位老爷,就说眼前这位小爷,论起来,是皇上的外甥儿,太子爷九皇子的表兄弟。 别人来了,不叫探成,九皇子来了,自己要是敢驳面子,可没好果子吃,那位爷是出了名儿混不吝,回头大耳刮子甩过来,自己挨了打,照样得让见,所以,干脆卖个好,顺了那位爷的已,省的倒大霉。 崔九有些烦躁,就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这时候人人都躲崔家老远,生怕惹一身腥,可就这丫头,不知抽什么风,非得来探监,崔九就不明白,之前也没见这丫头跟崔家走动啊,一共才见过崔凤林几面,就来探监。 崔九从上月就从深州回京了,还说料理完京里的事儿就去武陵源瞧大郎家的小家伙,早听说生了个胖小子,虎头虎脑的 ,自己这个当干爹的,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为了给自己的干儿子选个可心的见面礼儿,崔九把京城里古玩铺子都跑了一遍儿,末了,瞧中了一把西域的弯刀,刀柄上镶着一颗老大的祖母绿,是荣昌斋的镇店之宝。任崔九死说活说,那掌柜死活不卖,后来还是连吓唬再威胁的,才弄到了手。 正想着往武陵源去呢,不想,这丫头倒先抱着孩子来了,一照面就说要探监,崔九劝了半天都没用,崔九就纳闷,大郎究竟知不知道他媳妇儿跑京城来了。 北征大军还在整顿,立了军功的将士们尚未封赏,太后就薨了,赶着办太后的丧事,别的只能先往后错,故此大郎如今还在城外的兵营带兵。其实,知道了也没用,大郎啥时候能管的了这丫头啊,那家伙见了媳妇儿,魂儿都能没了。 崔九道:“崔凤林在天牢呢,之前崔家好的时候,都不见你跟崔家走动,这倒霉了,你倒往前凑,是嫌日子太顺了不成。” 碧青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就说帮不帮吧。” 崔 九有时真嫌自己没骨气,依着自己以前的脾气,直接甩手走人,管她呢,可就是做不出来,这丫头求自己的时候,每次都硬气的不行,可她越硬气,自己越想帮她, 也不知是自己贱骨肉,还是这丫头天生就是自己的克星,反正得帮。气哼哼的带着碧青来了天牢,天牢污秽,不想她进去,就叫狱卒把崔凤林提出来。 在外头狱卒值班的小屋里,碧青见着了崔凤林,差点儿都不敢认了,哪还有半点当初浊世佳公子的样儿啊,顶着一头乱蓬蓬擀毡了的头发,套着破破烂烂的囚服,脸上黑一道灰一道,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气,要饭的花子都比他体面些。 大概怕碧青嫌弃,刚走了两步又缩了回去,碧青拿住一锭银子递给狱卒:“去打桶水拿件干净些的囚服。” 狱卒看了崔九一眼,崔九道:“看爷干什么,没听见吩咐吗,快去。”那狱卒顿时高兴的塞了银子跑了,这可是一笔横财。 天牢里也不可能怎么收拾,就是洗洗手脸,换了身干净的囚服,崔九再进来的时候,就见桌子上摆着一碗白嫩嫩的凉皮,想来是用冰块镇着送过来的,还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呢。 碧青道:“我想了好久,都不知道你爱吃啥,就记着在京的时候,你喜欢吃凉皮子,就给了做了些送来,是家里今年新收的麦子,磨成面做的,你尝尝好吃不?”说着,把筷子递在他手里。 崔 凤林夹了一筷子,然后又是一筷子,吃完了,哽咽着说:“好吃。”却不抬头,碧青知道这小子哭了,也不点破,跟他说:“这人啊,一辈子什么都得经一遍,才不 白来世上一遭,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眼瞅着前头就是绝地了,闭上眼走过去,说不准就是康庄大道,你记着师姑的话。” 崔凤林抬头抬头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凤林求师姑一件事,能不能在武陵源给凤林立一个衣冠冢,凤林纵死也无憾了。”碧青眼眶一酸,点点头。 从天牢出来天色已晚,站在天牢门口望过去,能看到远处的九重宫阙,隐在层层暮色中,仿佛与一只巨大的兽,让人不觉心生恐惧,这或许就是皇宫要呈给世人的感觉,高不可攀,望而生畏。 崔九看了她一会让,低声道:“ 你跟凤林……”话未说完就被碧青一句话给吓了回去:“我要救他。” ☆、第79章 “你,你疯了。崔九眼睛瞪得老大,仿佛碧青是个怪物:“杜丞相带头列举了崔家九宗罪,随便哪一项都是灭九族的大罪,皇祖母临终恳求父皇放崔家一条生路,父皇都直接拒绝 了,父皇斩钉截铁的跟皇祖母说,他要诛崔家九族,以儆效尤,皇祖母吐了口血,就薨了,母后至今仍病卧在床,不敢在父皇跟前提一个崔子,父皇前儿还下了旨 意,以太子妃无后为由,夺了太子妃封号,贬为良娣,等皇祖母丧期一过,就要另选太子妃,父皇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把崔家连根儿拔了,这时候,举凡以前跟崔 家有交情来往的,莫不避的远远,生怕跟崔家沾上干系,你倒好,偏偏往前凑,之前也没见你跟崔家走动啊,如今武陵先生都已不是崔家人,你这个弟子冒出来多管 这档子闲事做什么,更何况,凤林是崔家嫡长孙,崔家获罪,他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他。” 碧青看着他道:“崔家便有一百宗大罪,凤林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在太学里念书,有他什么事儿。” 崔九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崔家那些族人岂不更冤枉,难不成,你都想救。” 碧青:“那些人跟我没关系,可凤林,叫我一声师姑,就是我的子侄辈儿,让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头,心里头过不去。” 崔 九道:“真当你自己是活菩萨了,崔家的事儿连皇祖母,母后,太子哥都没用,你凭什么救凤林,便不顾念你自己的命,难道也不顾念大郎跟你儿子,还有王家,沈 家,整个武陵源的百姓,若你获罪,哪还有武陵源啊,更何况,你打算怎么救?这是天牢,有重兵把守,崔家是重犯,绝无可能救出去。” 碧 青叹了口气:“当初我极力想跟凤林划清关系,就是不想有今天,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子,有时候冲动起来,会不管不顾,可到底还是没忍住,既到了如今地步,无论 如何我都要救他,重兵把守也不是天衣无缝。”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包药来道:“刚才凤林吃的凉皮子里,我下了这个。” 崔九大惊:“这,这是什么?” 碧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吃了这个会发热,浑身起红疹,跟天花的症状相似。” 天花?崔九大惊:“这是恶疾,是瘟疫,一旦流行开来,是大祸啊。” 碧青道:“只是症状像,并不是天花,待狱卒发现,必会呈报皇上,若能瞒过太医,凤林便有救了。” 崔九愕然看着她:“你来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碧青抬头看着他:“说起来,凤林是你的表弟吧。” 崔九没好气的道:“少跟爷说这些没用的,爷如今是上了贼船,想下去也不可能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碧青终于松了口气,要是崔九咬死了不帮自己,即便自己计划的再周祥,也没用,崔九说的是这里是重兵把守的天牢,崔家是重刑犯,不可能轻易就把人救出去。 苏全快步进了书房,低声道:“殿下,天牢传出消息,凤林少爷好像得了天花。” 天花?慕容湛一惊:“太医可去瞧过了?” 苏全点头:“瞧过了,是太医院院正亲自带人去的,确定就是天花,人都烧迷了,出了一身的花儿,都没人样儿了,这是恶疾,怕传播开来,不可收拾,万岁爷下旨叫拖出去埋了,估摸这会儿人已经埋了。” 慕容湛点点头,忽的叹了口气:“这么着死,倒省得挨一刀,至少留了个全尸。”见苏全欲言又止不禁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苏全:“有件事,奴才不知该不该跟殿下禀告,昨儿九爷跟沈姑娘去了一趟天牢,探了凤林少爷,姑娘给凤林少爷做了碗凉皮子。” 慕容湛一愣:“老九跟她去了天牢?老九去还罢了,说起来凤林是表弟,她去做什么?不说她从不跟崔家走动吗。” 苏全:“奴才这也纳闷呢 ,凤林少爷之前虽跟王二郎交好,可沈姑娘跟他却没见过几面儿,如今崔家这样儿,大家避之不及,不知沈姑娘怎么想的,倒去探监了。” 慕容湛目光闪了闪:“她心眼儿好,想是觉得凤林可怜才去的,可这时候去着实不妥,你拿着我的帖儿去趟大理寺,此事不易宣扬,尤其不能让人知道她去过。” 苏全道:“此事恐怕不好隐瞒。” 太子:“谁说隐瞒了,只不过是老九去瞧了凤林一趟,叫家里的丫头做了些吃食,便父皇知道也无妨。” 苏全顿时就明白过来,是啊,崔家再不济,跟皇家的关系也切不断,九爷自来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主子,去天牢探监也算不得什么,就算皇上知道了,说不准还会说九爷至情至性呢,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沈姑娘去天牢做什么,还真让人想不透。 崔九以为自己死了,可是现在却感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难受,莫非自己到了阴间,正在受地狱之火的煎熬,可怎么又觉着冷呢。隐约听见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师姑…… “大师,凤林怎么还不醒,您给我的那个药,别真是毒药吧。” 武陵先生道:“不可胡言。”跟净远大师道:“丫头着急救人,大师莫介意才是。” 净远大师:“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施主慈悲为怀,老衲怎会介意,崔施主身体虚弱,那药虽无毒,却性烈,恐崔施主的身体受不住,才到此时仍昏睡不醒,只需稍带些时候,自会醒转。” 这里是普惠寺后的桃林,有一个茅舍,本是普惠大师以往的闭关清修之处,碧青把凤林救出来之后,连夜出京送来了普惠寺。普惠寺是佛门,后头的茅舍又极为隐蔽,故此把人藏在这里最为妥帖。 崔九本想跟过来,碧青怕事情败露,让他在京里头待些日子,虽说这件事看起来做的天衣无缝,可也难说会有疏漏之处,崔九在京里坐镇更稳妥些,自己带着儿子以礼佛之名住进普惠寺,也不会惹人怀疑。 当初知道凤林进了天牢,碧青就在苦思怎么救他出来,救出来如何安置?倒是没想到老和尚会帮这个忙。 净 远大师的医术虽比不上李神医,用药上却有独到之处,早年曾游历西域,得了些不一样的药材,这个类似天花的药,就是西域一种花儿,无色,无味,吃下去,就会 产生跟天花一样的症状,却并不是天花,只需多喝清水,便会好转。缺点是会落下麻子,可比起丢了命,落下几个麻子,又算什么。 大概是受了太后皇后的恩,老和尚心里过不去,这才冒险帮自己,只是人是救出来了,也需尽快送走,在普惠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碧青跟冬月又给凤林灌了些水下去,却见凤林忽的睁开了眼,碧青大喜:“你醒了,觉得如何?” 凤林定定望着碧青,半晌儿方喃喃的道:“怎么黄泉也有个师姑……” 碧青好气又好笑,掐了他一下:“傻啊,什么黄泉,这里是普惠寺。” 崔凤林半天才回过神来:“难道我没死。” 碧青:“死什么,才多大就想着死。” 崔凤林仿佛找到了真实感,眼睛眨了眨,眼泪落了下来,碧青给他擦了去:“哭什么,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哭鼻子可叫人笑话。” 崔凤林拼命坐了起来,身体有些虚,却仍撑着跪在地上 :“凤林谢师姑的救命之恩。” 武陵先生道:“世上再无崔凤林,人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熬过了死劫,往后定能长命百岁,不如就叫常生吧。” 凤林点点头:“常生谢先生赐名。” 碧 青扶他起来:“若觉着还成,师姑这就叫人送你去雁门,普惠寺虽清静,到底不如雁门稳妥,咱家在雁门城里开了铺子,跟胡人做买卖,小五在哪儿呢,小五虽做事 妥帖,到底不识字少,再说,狗娃子在武陵源呢,他也不能老早雁门待着,你去了,正好接替他当雁门的大掌柜,等过些年,事情淡了,再回来也就无妨了,你乐意 不?” 崔凤林两眼含泪:“常生蒙师姑相救,往后跟崔家再无干系,常生以后都听师姑的。” 碧青道:“你也别叫我师姑了,就叫姑姑吧。”崔凤林点点头,叫了声姑姑,一个头磕了下去。 碧青忙扶起他:“行了,别磕头了,刚好些还得养着呢。”转身看向二郎跟陆超说:“你们俩一路小心,速去速回。”二郎跟陆超点头应了。崔凤林拜别众人,跟着二郎陆超从后门出普惠寺,上马车奔着雁门方向去了。 望着马车没影了,碧青抬头才发现,暗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缕缕晨曦从云层透出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朝阳就升了起来,普惠寺里响起了咚咚的钟声,忽有所感,低声道:“朝升暮落,晨钟暮鼓,人生也不过匆匆百年罢了。” 武陵先生道:“丫头何出此言?” 碧青笑了:“听见寺里的晨钟,有感而发。” 先生摇头失笑:“师傅还当你这丫头看破红尘想出家了呢。” 碧青摇摇头:“丫头是个俗人,明知红尘事多,却仍然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七情六欲,丫头一样都看不破,故此,这辈子只能当个俗人了。” “阿弥陀佛,入世修行也是修行,沈施主慈悲为怀,广济众生,必结善果。” 碧 青道:“大师就别忽悠我了,倒是有件事儿要跟大师商议,深州数年大旱,民不聊生,老百姓多逃荒在外,深州的和尚也都跑没影儿了,寺庙荒芜,杜大人有意在深 州城外重建寺庙,之前我在深州置下数百倾荒地,若大师有心,碧青愿捐出百亩,赠与普惠寺,就当为深州百姓祈福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眼睛都亮了:“沈施主善心济世,老衲替天下芸芸众生谢沈施主了。” 碧青:“您别忙着谢我,咱们可先说好了,地我是捐了,别的还是照着老规矩来。” 净远大师双手合十:“就依施主。” 忽听见儿子的哭声,碧青也顾不上这儿了,忙往里头跑,她儿子其实蛮乖的,这一宿跟着她从京城折腾到普惠寺,都没哭闹,这会儿估摸是饿了。 进了禅房,就见冬月正手忙脚乱的哄她儿子呢,可小家伙就是不买账,干嚎了一会儿,小脑袋在冬月怀里拱了拱,小嘴撅着,一个劲儿的往冬月胸前撇,冬月顿时满脸通红。 碧青接过来,解开衣裳,小家伙吃着了奶,终于安静了下来,碧青一只手抱着小家伙,另一只手把尿布换了,冬月拿着换下来的尿布,莫头跑外头洗去了。 碧青好笑的摇摇头,低头看着儿子,小家伙越长越像他爹了,两道眉毛粗黑粗黑的,跟他爹一个样儿,这趟去京城也没见着大郎,也不知蛮牛想不想她们娘俩,要不,还是再去一趟吧,这一晃孩子都半岁了,连个正经儿名儿还没有呢,再不去,没准蛮牛把她们娘俩忘了。 碧青在普惠寺住了两天,把深州的事跟老和尚交代明白了,就带着儿子去京城了,住的还是师傅内城的小院,叫贵伯去给大郎送信儿。 大郎根本不知道他媳妇儿来一趟又走了,还当刚来呢,一听小媳妇儿带着儿子来了,欢喜的不行。一想到小媳妇儿,哪还有别的心思啊,营里的事儿交给安大牛跟常六,莫头就跑回来了。 进门的时候,碧青正喂儿子吃奶,小家伙如今越来越能吃了,还特别护食,吃一边儿的时候,小手还得拽着另外一边儿,生怕给人抢了去。 碧青看了会儿儿子,抬头见大郎站在门边儿上,直眉瞪眼的盯着自己,再一瞧,哪是盯着自己,是盯着自己怀里吃奶的儿子呢,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的,仔细瞧,眼里仿佛有两道火光,碧青忍不住想起了阴山里的饿狼。 小家伙终于吃饱了,打了个小哈气,本来眼睛都快闭上了,却一眼瞅见过来的大郎,顿时警惕起来,眼睛瞪的老大,看了大郎一会儿,哇一声哭了起来,小手下意识护着自己的饭碗。 这么大的孩子根本不认人,之所以如此,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可大郎却不乐意了,心说,这小子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儿子啊,为了这小子,他爹可是系脖吃了一年素,这会儿好容易能开斋了,这小子又钻出来坏他爹的好事儿。 碧青见孩子哭得厉害,跟大郎道:“你先出去待会儿,孩子认生。” 好容易见着小媳妇儿,大郎哪舍得出去啊,问他媳妇儿:“这小子吃饱了不?”碧青点点:“吃饱了。” 大郎伸手把小子抱过来,小家伙哭得声嘶力竭,碧青刚想去抱回来,蛮牛已经抱着孩子出去了,直接塞到江婆婆怀里,回来,关门,落锁,那个利落劲儿,碧青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已经给蛮牛按到了床上,接着,身上的衣裳就报销了 ,顷刻间,便给大郎剥成了白羊…… 碧青听见儿子的哭声,推他,哪推的开,碧青急道:“儿子哭呢,你让我去瞧瞧他。” 大郎直接堵住媳妇儿小嘴,亲了起来,心说,吃饱喝足还哭什么,这会儿谁也别想跟自己抢媳妇儿,儿子也不成 。 碧青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紧紧抱着自己,又揉又啃的蛮牛,想想也是,有了儿子以后,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小家伙身上,对大郎难免有些忽视,自己都快不记得,当初千里奔雁门去的那股子不顾一切的劲儿了,那时在她心里,大郎远比肚子里的儿子重要的多。 为 了儿子冷淡丈夫,外头如果再有诱因,男人很容易出轨,想到此,碧青忽然警惕起来,尤其,蛮牛如今可不一样了,以前就是个庄稼汉子,现在却是军功在身的校 尉,等太后丧期一过,论功行赏,说不准真能封个将军,就算蛮牛心里只有自己,可架不住外头有人惦记着啊,所以,还是得把自己男人拢住了最要紧。听着儿子不 哭了,也放了心,主动圈住大郎的胳膊,亲了上去…… 大郎过了晌午就家来了,一直折腾到天快黑,才心满意足的放过小媳妇儿,这家伙身体好,耐力强,加上憋了一年,这一开荤,把碧青折腾的都快散架了,浑身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都是疼的,两条腿都有些合不起来了…… 好在蛮牛还知道疼人,不叫下人伺候,自己扛了大木桶进来,一桶一桶的注满热水,把小媳妇儿抱进去,让小媳妇儿泡着,他自己给小媳妇儿洗头发。 有些笨手苯脚的,时不时就拽的碧青疼一下,可碧青却不吭声,男人伺候自己的时候,就得鼓励,这样以后才能形成习惯。 大郎费了半天劲儿,才把小媳妇儿的头发洗干净,抹了把汗,一低头,瞅见小媳妇儿泡在水里的身子,眼睛都直了。 映着烛火, 白的透亮,生了儿子,小媳妇儿胖了一些,再不是过去那个瘦的没几两肉的小丫头了,腰身细软,两腿修长,那白腻腻的奶,子,大郎忽觉有些燥,手深进水里把小媳妇儿捞了出来…… 热水泡的很舒服,碧青都快睡着了,却忽然给蛮牛捞出来,顿时醒了,睁开眼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不是儿子哭闹不休,蛮牛还不放过自己呢,而且,这屋里也实在没法儿待了,地上都是水,帐子也扯掉了一半,床上的被褥都湿了,碧青的衣裳都成了一片一片的破布,跟台风过境似的。 大郎拿被子把碧青一裹抱到了西屋,换好衣裳,给儿子喂奶,江婆婆带着红着脸的冬月冬时去收拾寝室。 一进去,冬月跟冬时就傻了,冬月低声道:“莫非姑娘跟姑爷打架了不成,怎弄的像拆房子。” 冬时点头:“不是姑爷打咱们姑娘了吧,刚在外头院里,好像都听见姑娘声儿了。” 江婆婆笑了起来:“等你两个丫头嫁了人就知道了,姑爷这是稀罕姑娘呢,这么着才恩爱,要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叫什么夫妻啊,估摸再过不久,咱家又该添小主子了。” 三人说话声音虽小,西屋里却也听的见,饶是碧青一张老脸,也忍不住通红,白了大郎一眼,小声道:“都是你,折腾起来就没个完,也不怕叫人笑话。” 大郎却不以为意:“咱是正经两口子,怕啥。”说着盯着儿子看,小家伙声嘶力竭的哭了半天,早累了,这会儿吃着奶就睡过去了,红扑扑的小脸蛋,不时抽搭抽搭,可爱的不行。 大郎这个当爹的稀罕起来,伸手过去要摸儿子的脸蛋儿,却给碧青一巴掌打了下去:“刚睡着,你那手跟锉刀似的,摸疼了又该哭了,这会儿稀罕了,刚怎么舍得把儿子抱出去的 。” 大郎挨着媳妇儿坐下,一起看着儿子,听见碧青的话,咕哝了一句:“一年没抱媳妇儿了,你那么喂,奶,俺哪里忍得住。”见小媳妇儿眼睛有些睁不开,悄悄把小媳妇儿揽在自己怀里。抱着媳妇儿儿子,大郎顿时觉得,这一刻拿什么给他都不换,想着,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转过天一早,大郎去了兵营,如今兵营的事儿多,不能总在家待着,碧青在炕上躺到晌午,才勉强起来,浑身仍有些酸疼,也就不想干别的,叫冬月把炕桌挪下去,炕沿儿上挡了几个枕头,把儿子放在炕上,让他爬着玩。 小家伙前些日子刚学会爬,这才几天,竟然熟了,两条小腿蹬着,爬的飞快,小家伙来回怕了两趟,就嫌炕太小了,想往炕下头爬,可惜江婆婆跟碧青在两头堵着,冬月在中间,还有枕头,小家伙刚要越过枕头,就会给抱回来,可小家伙仍然锲而不舍的往坑下爬。 爬了几趟没成功,终于失去耐心,一屁股坐在炕上,大眼睛瞪着碧青,仿佛知道是自己娘使的坏,小嘴咿咿呀呀的指控自己的无良老娘。 碧青觉得好笑,眨眨眼无辜的道:“你瞪着娘干什么,是你自己爬不下去。”小家伙撇撇嘴,哇一声哭了起来。 江婆婆心疼的抱起来,一边儿哄,一边儿道:“姑娘也真是,哥儿才多大,就这么逗他,哥儿不哭了,娘娘坏……”小家伙仿佛听懂了,咿咿呀呀的指着碧青,大眼睛里含着泪花儿,那样儿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碧青正逗孩子玩呢,忽贵伯进来道:“姑娘,外头兵部侍郎的夫人来了,说有事跟姑娘商量。” 这是什么鬼?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什么侍郎夫人啊。 江贵道:“兵部侍郎娶的是赫连家的姑奶奶,淑妃娘娘的妹子。” 碧青点点头,原来是赫连家的啊,崔家完了,赫连家也长不了,这时候闭门在家思过,没准皇上念及赫连家的军功,心一软,放过赫连一族了,也未可知,这时候跑自己这儿来干什么。 更何况,自己昨儿才进京,今儿就来了,莫非一直盯着自己了,想起前两天把凤林运出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莫非给人知道了,知道了不告发,跑这儿来做什么,不可能被人知道。 凤林的事是崔九帮的忙,为了不留下把柄,特意找了个刚死的犯人代替,再说,便真露了出去,也不该是侍郎夫人登门啊,倒要真好奇这位侍郎夫人来做什么? 想到此,便道:“请夫人进来吧。” 侍郎夫人多方打听,才知道王大郎家住在这儿,是个不大起眼的小院,想起王大郎是个庄稼汉子出身,北征之前还是个大头兵呢,就这个小院,估摸都是北征回来新置下的,也不知借了多少外债。 不是老爷子发话,就凭王大郎一个庄稼汉,哪能攀上赫连家的高枝儿呢,更何况,王大郎还娶了媳妇儿。 可 别看王大郎就是个种地的,命却好,这次北征,屡立奇功,都说万岁爷会封个将军,二十多岁就能封将军,可着大齐也没有过,就算是赫连家,也没有二十多岁的将 军,皇上有意扶植新生势力,故此,大郎这个将军十有八九会封 。老爷子的意思是把王大郎拉拢过来,如果王大郎成了赫连家的女婿,赫连家岂不如虎添翼。 赫连家嫡出的孙女就如玉一个,已经嫁了九皇子为妃,却还有个庶出的,配个王大郎也算下嫁了。只不过,赫连家的女儿就算是庶出也不能给人做小,所以,今儿她来见王大郎的媳妇儿,就是想让王大郎的媳妇儿自己下堂求去,也省的阻了丈夫的前程。 一个乡下没见识的妇人,根本不用自己费劲,稍微一吓唬,再给几个钱,事儿就成了,要不是赵勇说王大郎不会休妻,自己也不用跑这一趟了。 在她想来,自己一个侍郎夫人都亲自登门了,王大郎的乡下媳妇儿,还不赶紧的迎出来,却没想,等了半天,还是刚那个管家,不过,这个管家瞧着倒不像没见过市面的。 江贵微微躬身:“我们家姑娘请夫人进去。” 姑娘?侍郎夫人愣了一下,心说,怎么是姑娘,就算摆谱也该是夫人啊!扶着婆子的手,走了进去。 小院收拾的倒是挺规整,过二门直接进了后宅,本以为王大郎的媳妇儿,怎么也得迎出来,可廊子下就看见俩丫头,丫头穿着青花袄裤,梳着大辫子,很是干净利落,这么一比,仿佛自己跟前的丫头都仿佛被比下去了。 侍郎夫人暗暗皱眉,心说,这乡下妇人架子还挺大,自己一个侍郎夫人登门了,却连迎都不迎。 心里不满,看向江贵:“你们家夫人倒是好大的架子啊。” 江贵道:“我们家少爷小,一会儿也离不得姑娘,夫人请。” 冬月打起帘子,侍郎夫人只得迈脚走了进去,堂屋里却不见有人,刚要恼,里屋才走出个小丫头来。 一照面,侍郎夫人愣了一下,瞧着也就十六七的年纪,弯眉杏眼儿,颇有姿色,尤其那张脸瓷白瓷白的,略有些丰腴,却不算胖,穿着一身淡黄的衣裳,薄薄的绢裙儿,罩着一双长腿,腰肢轻软,举止大方。何曾想,王大郎那么个庄稼汉,竟有这么个漂亮体面地媳妇儿。 彼此见过了礼,碧青让着侍郎夫人坐下,冬时上了茶来,侍郎夫人端起来抿了一口,不禁暗惊,竟是极品大红袍,再细看屋里的摆设,更没底了,不说别的,就是角落花几上那盆玉石树,就不知道值多少钱了,莫非是有人行贿给王大郎的。 想着,不禁仔细打量碧青两眼,目光落在碧青手腕的玉镯子上,终于松了口气,开口道:“今儿来是有事要跟你商议。” 碧青挑挑眉:“请讲。” 侍郎夫人略沉吟道:“王校尉在北征军中立下大功,想来择日皇上便会封赏,可王校尉这个出身,到底差了些,将来仕途上恐有影响,你虽是王校尉的妻子,也该为他的将来打算打算。” 碧青目光闪了闪:“我是个乡下妇人,夫人拐弯抹角的话,可听不明白,夫人不如直接说出来,省的我猜闷玩。” 侍郎夫人:“那我就直说了,我家老爷子有意把孙女儿嫁给王校尉,奈何王校尉早已娶了你,此事就难了。” 碧青这时才知道,这位是给蛮牛做媒来了,想着让自己主动下堂求去,给赫连家的姑娘腾地儿,真亏她想得出来,不说自己跟蛮牛两情相悦,便不是,让自己给别的女人腾空,也没门儿,宁可折腾个鱼死网破,也甭想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不过,这事儿大郎知不知道,还是说,蛮牛也动了攀附权贵的心思,不好跟自己张嘴,让这什么侍郎夫人跑来当说客。 想到此不禁有些怒,却又想,真要是大郎动了心思,根本不用跟自己说,一封休书,自己就下堂了,这个社会对女人就是如此不公平,既然侍郎夫人巴巴的跑来,估摸是大郎没同意,没答应瞒着自己,也不可原谅,只不过先得把这女人给弄走,再找蛮牛的麻烦。 想到此,开口道:“夫人是不是走错地了,要是想让大郎休妻,何必来找我,直接让他写封休书不就得了,也免得您这贵人踏贱地。” 侍郎夫人没想到王大郎的媳妇儿如此难对付,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好言好语的跟你说,是看你也不容易,又生了孩子,你别不识好歹,识相的早些下堂求去,还能落下些好处,若不然,待王校尉封了将军,哪还会要你这个乡下丫头。”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乡下丫头如何,乡下丫头也是我男人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回家的,你赫连家的姑娘倒是金贵,却巴巴的凑上来,要给我男人做小,别说我口冷,莫说你赫连家的庶女,就是嫡出的贵女,想进王家门也是妄想。” “你……” 侍郎夫人给碧青气的直哆嗦,旁边的婆子道:“大胆,一个乡下妇人,怎敢这么跟我家夫人如此说话。” 碧青脸色一沉:“我不知什么夫人不夫人,就知道这是我家,我说了算,天王老子也没用,贵伯,把这个上门拉皮条的女人给我打出去。” 贵伯早看不惯了,什么东西啊,欺负门上来了,早知道她是干这个来的,刚就不该让她进来,叫了人,举扫帚的举扫帚,拿棍子的拿棍子,照着侍郎夫人几个人就招呼过来了。 侍郎夫人哪想碧青如此大胆,忙让婆子丫头护着往外跑,跑的太急,出大门的时候,鞋还掉了一只,冬月捡起来,直接丢了出去,正丢在侍郎夫人跟前的婆子脸上。 那婆子气的指着她:“反了,反了,敢打我们侍郎夫人,你们等着,回头有你们好果子吃。”贵伯举了举手里的棍子,那婆子忙拥着侍郎夫人上车,仓皇而逃,狼狈如丧家之犬。 人打跑了,碧青的气可没消,叫人把大门关上,谁来了也不开,贵伯知道,还能有谁来啊,不就是姑爷吗。 大郎家来发现,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回来就进不去门了,在外头捶了半天,贵伯只得在里头道:“姑爷,不是老奴不给您开门,是姑娘说了不许开。” 大郎一愣:“这是为啥?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贵伯:“今儿来了个什么兵部侍郎的夫人,说要给姑爷做大媒,娶赫连将军府的女儿,劝姑娘下堂求去,免得耽误了姑爷的大好前程,姑娘气的把人打出去了,不叫给姑爷开门呢。” 大郎听了眉头一皱,倒不进门了,转身上马走了,江贵愣了一下,瞧姑爷的意思,怕要出事,忙叫小子骑上马跟着,不大会儿小子跑了回来,进了后宅跟碧青道:“姑娘,姑娘,姑爷把侍郎府门楼子上的匾给砸成了两半,丢下句话,说再敢欺负姑娘,就把侍郎府砸了。” 其实大郎说的是:“再敢上门欺负俺媳妇儿,俺就把侍郎府砸了。”碧青满肚子的气,顿时就消了,抬头问江贵:“姑爷人呢?” 江贵道:“大门外头站着呢,转悠半天了,就是不敢进来。”碧青笑了,站起来走了出去。 大郎一见小媳妇儿急忙解释:“媳妇儿,俺真没想过娶别人,你信俺……”碧青拉起他的手:“咱不说这个,今儿我给你炖肉吃。” ☆、第80章 不到半天的功夫,王大郎把侍郎府门匾砸了的事儿,传遍了京城,几乎人尽皆知。军功未封却闹出这么档子事儿,满朝文武心里都叹,果然是莽夫啊,这不 胡来吗,如今崔家一完,赫连一族独大,虽说王大郎在北胡屡立奇功,可主帅却是赫连威,以赫连家在军中的地位,王大郎得罪了赫连家,以后还怎么混。 再 说,赫连家也是好意,王大郎这么一个庄稼汉,赫连家肯把姑娘嫁给他,简直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有了世族贵女主动下嫁,还要乡屯里的原配做什么,给几个钱 安置回乡,这边儿娶了赫连家的姑娘,往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何乐而不为。偏偏王大郎不知哪根筋儿不对了,嫌侍郎夫人上门欺负他媳妇儿,把侍郎府的门匾给砸 了,赫连家怎可能咽下这口气。 慕容湛从朝房里头过的时候,就听里头的官员议论纷纷,说的是这档子事儿,慕容湛看向那边儿脸色阴沉的侍郎,不禁暗暗摇头,父皇隐而不发,倒助涨了赫连一族的气焰,明知道父皇最恨结党,还敢以婚姻事拉拢王大郎。 大郎怎可能休妻,试问天下去哪儿找第二个那样的女子,而且,大郎这番作为,或许正合了父皇的心思也未可知,武将只需知道忠勇即可,若是心眼太多,太圆滑,就是心腹大患,大郎这般行事正说明了他的性子。 赫连家若是吃下哑巴亏,还能有几天太平日子,若是趁机把事情闹大,今儿就是赫连一族的末日。 太子胸有丘壑自然不担心,可有人担心,崔九一大早就跑了过来,碧青正在院子里浇花儿。墙边花圃里的月季开的正好,碗口大的花,芬芳馥郁,颜色也不一样,迎着朝露竞相绽放,姹紫嫣红,好看极了。 碧青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慢慢浇了下去,脑子里却想着昨儿晚上,蛮牛自觉犯了错,昨儿晚上老实非常,吃了饭该睡觉了,还不大敢往自己跟前凑。 碧青就琢磨,难道自己凶悍到如此程度了,让蛮牛这么怕,她自认表现的很温柔了,牵他进来,服侍他换衣裳,还给他炖了肉。 蛮牛最喜欢吃肉,而且,不喜欢吃瘦的,喜欢肥肥的五花,尤其喜欢碧青炖的,一顿能吃半盆。如今不是前些年了,家里有丫头,仆妇,厨娘,小厮,碧青已经极少下厨,今儿给大郎炖肉完全就是犒赏。 凭心而论,大郎今天的行为太鲁莽,官大一级压死人,侍郎可比大郎这个校尉大多了,见了面不行礼都是以下犯上,更何况,大郎还把人家的门匾给砸了,此等奇耻大辱,不定侍郎大人心里多恨呢。 可碧青就是觉着高兴,因为能这么干,就说明大郎还是她的蛮牛,心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大郎都没看进眼里,心里就一个念头,欺负了我媳妇儿就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这才是自己的男人。 这样的行为必须鼓励,所以,昨天晚上碧青很由着蛮牛折腾了几回,早上大郎走的时候,那张大嘴都快咧到耳朵后头去了,想着大郎那个傻样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崔九一进来,正看见碧青拿着水瓢偷笑,不禁道:“亏你还笑的出来,知不知道,大郎惹上大麻烦了。” 碧青侧头看了他一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都怕麻烦还活不活了。” 崔九给她一句话噎住,指着她道:“行,我如今算看出来,你两口子硬气,都是不怕死的主儿,算我白操心了。” 碧青见他额头还有汗,想是着急跑过来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叫冬月泡茶,自己搁下手里的水瓢,让着崔九坐在树荫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我领你的情儿,来喝茶,早上新熬的荷叶茶,最是解暑。” 碧青难得如此好言好语的跟他说话,崔九也不好再绷着,喝了口茶,不禁道:“是武陵源的味儿。” 冬月抿着嘴笑道:“九爷说的是,就是咱们自己家的荷叶熬的,自然是武陵源的味儿了,沈管家怕京里热,捡着鲜嫩的荷叶摘了,特意叫人送过来的。” 崔九点点头:“一会儿给我捎些走。” 碧青道:“哪儿的荷叶茶不是这个味儿,都是一样的荷叶,能有多大差别。” 崔九道:“差别大着呢,我就觉着咱们武陵源的东西跟外头的不一样,桃子,荷叶,麦子,就连番薯都不一样,太子哥的东宫去年也种了不少番薯,明明一样的苗儿,我吃着就是味儿不对,邪性着呢。” 碧青笑了,这小子是喜欢武陵源,自然觉得哪儿的东西都好,就跟人不论走到哪儿,都觉得家乡的菜香一样,这是一种心理,一种情怀,是人心,跟东西无干。 崔九看了她一眼:“赫连家还能蹦跶几天啊,犯得着把大郎的前程搭进去吗,即便军功在身,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压下来,也是大麻烦,大郎不懂官场的事二,难道你也不知道,拦着他不就得了,何必弄成这样。” 碧 青挑眉看着他:“要是媳妇儿给人欺负了,都不吭一声,算什么大丈夫,再说,从根儿起,我们就是种地的,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大郎不会在意前程,正因如此, 他才是个我沈碧青的男人,我们无所求,用大郎的军功难道还抵不了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吗,更何况,侍郎夫人无理在先,就算打到皇上跟前,我们也沾着理呢。” 崔九愣楞看着她:“大郎若封将军,你就是将军夫人,你难道不在意?” 碧青懒得回答这种白痴问题,翻了个白眼,崔九自己也觉着没味儿,当初自己想纳碧兰为侧妃,都没成,这丫头根本就看不上这些,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这些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她眼里,还不如今年的收成要紧。看看大郎两口子,再瞅瞅自己,崔九忽有些自厌。 碧青听见儿子的哭声,知道醒了,忙进屋去喂奶,吃饱喝足的小家伙,精神到不行,碧青就把他抱了出来。 崔九一见,立马忘了所有烦恼,伸出手想抱,又不敢,缩了回来,可小家伙显然很喜欢崔九,两只小胳膊张着,咿咿呀呀的让崔九抱。 碧青把儿子直接塞到崔九怀里:“不是要当干爹吗,抱抱你干儿子吧。”崔九立马紧张的不行,抱着自己干儿子,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碧青笑的不行,江婆婆忙教他,得拖着腰,过了会儿才抱顺手了,顺手了就开始抱着小家伙来回走。 他一走小家伙就咯咯的笑,崔九一激动,抱着孩子绕着院子转圈,碧青都快给他们转晕了,小家伙终于累了,开始揉眼打哈气,冲碧青张开手,要妈妈抱,碧青这才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崔九不禁有些怔,从没见过这样的碧青,她脸上的表情很温柔很温柔,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清风徐来,阵阵花香,这样的小院,这样的清晨,美的像梦。 可惜梦很快就醒了,儿子哄着,江婆婆抱了进去,碧青抬头,见崔九一脸呆滞,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发什么楞呢,有件事得跟你说,我应了净远大师给普惠寺一百亩地,让他在深州建庙,你看深州城边儿上那块地合适不?” 崔 九瞬间就清醒过来,眼里直冒金星,如今他算知道了,这盖房子修庙都是天下间最赚钱的买卖,简直可以说一本万利,尤其修庙,又积功德,又赚银子,往哪儿找中 怎么好的事儿去啊,就光盖普惠寺外头那些房子,就赚的盆满钵满,更何况,平地盖庙,这得赚多少钱啊,急忙点头:“深州边儿上那块地正合适,回头开了渠,正 好从那儿经过,还守着深州城,咱这回可发大了,什么时候盖?” 碧青道:“这次赚的钱,你那份分出去,剩下的都帮我捐出去买麦种, 开了渠,乡亲们就得种地,番薯虽易活,终究不是谷米,想吃饱了还得种麦子,麦子,番薯,轮着种,一年两岔儿收成,皇上又免了深州的田税,怎么也够吃的了, 除了那些桃林,咱们手里其他的地,也给老百姓种,租子就用收成顶,不拘多少,让乡亲们瞧着给就是,深州的乡亲们不易,数年大旱,还能有条活命,就是老天开 眼了,也该过几年好日子了。” 两人正说着,忽听外头一阵吵闹声,碧青皱了皱眉,她儿子刚睡着,要是小家伙没睡饱给人吵醒,真能磨死人,急忙站起来走了出去,正跟闯进来的人打了碰头。 贵伯惭愧的道:“姑娘……” 碧青挥挥手,看向来人,眉眼儿间,跟昨儿来的那什么侍郎夫人有些像,莫非也是赫连家的?自己跟赫连家到底是什么孽缘啊。 正猜这是谁呢,忽听崔九开口道:“赫连如玉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自打自己嫁进九王府,赫连如玉就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想吵架都找不着人,后来崔九干脆出京去了深州,就算回来也不回王府,不是在东宫就是跑到这个内城边儿上的小院里住着,东宫还罢了,可这个小院有什么好,非在这儿住着。 昨儿她姑姑闹了一出,赫连如玉才知道,原来王大郎媳妇儿在这儿住着呢,昨儿去侍郎府瞧姑姑,姑姑还说,王大郎的媳妇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勾的男人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 赫连如玉就琢磨,慕容沣没事就往那小院跑,莫非是给王大郎的媳妇儿勾上了,两人勾搭出了奸情,越想越觉着自己想的对,若不是惦记着奸情,他一个堂堂皇子放着王府不待,没事儿往那个寒酸的小院跑什么,。 今儿早上听见信儿说崔九又往这儿来了,赫连如玉气势汹汹带着人就来捉奸了,蛮横的硬闯了进来,这一看见碧青跟崔九站在一块儿,更是嫉妒发狂,哪管崔九问什么,直接一巴掌就挥了过来。 碧青真开始可怜崔九了,这赫连如玉简直就是一个狂躁症患者加神经病的结合体啊,赫连家的女人莫非都这德行。 有崔九在呢,轮不到自己出场,两口子事儿还是两口子自己解决的好,想到此,往后退了一步,赫连如玉一巴掌落空,岂会干休,又一巴掌打了过来,却给崔九抓住:“赫连如玉,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儿,滚回去。” 赫连如玉疼的直冒冷汗,心里更是嫉火中烧,崔九的行为在她眼里就是护着碧青:“慕容沣,你竟然护着这小妖精。” 碧 青有些囧,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荣幸的获封小妖精,这不是小三的专利吗,从哪儿说,自己也是原配大房啊,当然,蛮牛要是敢有小三,自己绝对把他活阉 了,简直是场闹剧,把自己一早的好心情都破坏了,不耐烦的道:“二位要是想打架,街上宽敞,要不然,回你们的九王府,关上门,想怎么打怎么打,就是打死一 口子,也没人管得着,这里是我家,恕不接待,贵伯送客。” “你个不要脸的小妖精,勾搭别的男人,不守妇道……”赫连如玉骂骂咧咧如同市井泼妇,崔九额头的青筋直蹦,跟碧青说了句:“对不住。”抓着赫连如玉拽了出去。 碧青叫贵伯关门,琢磨过几天就回武陵源吧,京城简直就是是非之地,赫连家的家教实在让人无语。 赫连家的女人虽蠢,男人倒有些脑子,就在满朝文武都以为赫连家会拿昨儿的事儿对王大郎发难的时候,竟然猜错了,侍郎大人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反而赫连威上奏,要给北征将士们请功,其中头功就是王大郎。 就连太子慕容湛都觉意外,被砸了自己门匾的侍郎不吭声,皇上正好乐的装糊涂,王大郎本来就是要扶植的新势力,真要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处罚,实在不妥,可是,若侍郎捏着王大郎以下犯上奏一本,也是麻烦,这么着正好。 就着朝会,皇上封了北征的将士,大郎首功,封定远将军,其他各有封赏,大郎进殿谢恩,将军的印绶刚到手,忽赫连威出列:“臣要弹劾定远将军扰,私带家眷随军,扰乱军纪。”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奏折呈上。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琢磨赫连威这厮真够阴险的啊,先把王大郎送上去,他在下头一撤梯子,这一下,王大郎不摔死也得摔残了,这定远将军的大印还没捂热乎呢,估摸就得拱手送回去了。 却见太子殿下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下情回禀。” 皇上目光闪了闪:“什么下情?” 慕 容湛:“胡人偷入雁门城烧了北征军一半粮草,赫连将军连着十封加急文书催粮,国库空虚一时难以筹齐如此多的粮草,定远将军之妻沈氏深明大义,捐出整整二十 万两白银以充军饷,这才解了粮草之急,沈氏之所以前往雁门,也并非赫连将军说的私自随军,而是儿臣带她过去的。” 慕容湛一句话,满朝文武都迷糊了,谁也没想到太子会掺和进去,自崔家获罪,太子深居简出,便上朝也几乎一言不发,本着能避则避的原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儿怎么了。 这件事说着容易,听着可不怎么妥当,太子殿押运辎重粮草去雁门,是为了监军,带着个妇人随行,叫什么事儿,更别提还是下属将士的妻子,好说不好听啊。 而且,早听说王大郎家就是种地的,哪来这么多银子啊,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莫说种地,就是抢劫都抢不来这么多啊,可太子爷言之凿凿,由不得他们不信,众人纷纷看向王大郎,心说,莫非这王大郎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二 十万两银子充入军饷的事儿,皇上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想到是王大郎,赫连威脸色有些难看,王大郎不识抬举,就等于跟他赫连家作对,若不趁着王大郎羽翼未丰打 压下去,以后就难了,却哪想到王大郎一个种地的庄稼汉,家里竟然如此豪富,捐了二十万银子充作军饷。不过一码归一码,自己咬住私带家眷一个罪名,王大郎就 担待不起。 想到此,开口道:“即便如此,私携家眷随军也犯了军纪,若不惩处,何以治军。” 慕容湛侧头看着他,忽道:“赫连将军胡人善骑射远非我大齐兵士能及,可知这一仗我大齐因何而胜吗?” 赫连威一愣:“微臣诈败诱敌进入雁门城,城上万箭齐发,四万胡兵只剩千余骑,此战之所以取胜,凭借的是我大齐威力强大的床,弩,连,弩,精,钢,手,弩” 慕容湛点点头:“将军可知这床,弩,连,弩,先锋军手里的精,钢,手,弩,出自何人之手?” 赫连威一愣,此一直被太子隐为机密,自己怎会知道。 慕容湛却不在理会他:“父皇,此三种弓,弩,皆是出自沈氏之手。” 满朝皆惊,如此强大的武器怎会出自妇人之手,皇上愣了愣,看向王大郎,虽勇冠三军,威震北境,可这王大郎怎么看都是一个庄稼汉,这么个粗汉子,娶的妻子怎会有这样的本事:“太子此话当真?” 慕容湛知道父皇不信,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跟碧青一起待了那么些日子,自己也不信:“父皇,沈氏拜在武陵先生门下,是先生唯一的弟子,一身所学尽得先生真传。” 这 一下满朝文武都明白了,别管王大郎一个庄稼汉怎么娶了这么牛个媳妇儿,可人媳妇儿是武陵先生弟子这事儿错不了,太子爷没必要打这样的谎,想武陵先生跟东篱 先生,并称大齐双宝,沈氏能做出失传已久的弓,弩,也不算太新鲜的事儿。沈氏随军是因为人家会造弩,箭,并非赫连威说的私携女眷,这么一来,想收场可难 了。 皇上的目光落在赵东篱身上:“先生可话说?” 东篱先生出列:“太子殿下说的句句属实,沈氏不仅无 罪,反而有功,捐出二十万两以充军饷是大义,在冀州府建武陵源,收容深州数千灾民,让她们衣食丰足,出银给深州百姓打了上百眼深水井,使深州大旱得以缓 解,这是大善,做了这些事,却从不曾张扬,只为本心,丫头如此竟也遭人弹劾诟病,岂不荒谬。” 慕容湛忽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章:“儿臣有本奏请父皇圣裁,赫连威私纵胡人,入城烧毁军粮,罪在不赦……”赫连威只觉眼前一黑咚的晕了过去。 皇上冷哼了一声:“宣太医。” 文 武大臣互相使了个眼色,心说,今儿这朝会真真算得上一波三折,精彩万分啊,赫连家这回可栽了,皇上跟太子殿下这一唱一和的,莫非就是为了捏死赫连家,能站 在这儿的都是人精,一想就明白了,以后跟二皇子可得保持距离,要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岂不做了糊涂鬼,就这一项私纵胡人入城烧粮的罪名,赫连家就跟崔家 的下场一样。 赫连威偷鸡不着蚀把米,得了大好处的就是大殿上这位王大郎了,太子力保,东篱先生护航,媳妇儿又是武陵先生的弟子,善名远播,还家财万贯,王大郎更是威震北境,军功赫赫,王家想不腾达都不可能。 就凭太子爷这意思,以后储君登基,王家接替崔家成为大齐第一世族,真不新鲜,心里都计量着,回头怎么跟王家攀攀关系,而且,提前卖卖好儿总没错,想到此,纷纷给大郎请功。 皇 上颇高兴,扶植王大郎这样一个寒族上来,正是他的目的,正要再行封赏,忽王大郎跪在地上,高举将军印绶:“北胡得破,非是大郎一人之功,而是因所有北征将 士不畏生死浴血奋战,方才大破胡军,大郎不敢居功,大郎当初投身军伍是因外族侵我疆土,如今我大齐边境得安,天下太平,微臣想解甲归田。” 众人大愕,怎么也没想到这眼瞅着高官厚禄摆在眼前了,这位却要解甲归田。 皇上也是一愣:“你年不过二十许,大好年华,正是报效朝廷之时,何言解甲归田?” 大郎道:“拙荆在雁门时,曾被胡人所掳,以至胡营产子,凶险万分,微臣曾答应拙荆,待平定北胡天下太平之日,便是大郎解甲归田之时,大丈夫当一诺千金,请陛下恩准大郎解甲归田。” 慕容湛不禁有些出神,想起武陵源那十里桃花,想起那个站在桃花下浅笑嫣嫣的女子,还有那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小子,竟不觉有些羡慕王大郎。 皇上略沉吟片刻:“王大郎天下太平之时,朕可准你解甲归田,若有一天再起狼烟,当如何?” 王大郎挺胸抬头:“若有此一日,大郎定披战甲,为我大齐扫平狼烟。”铿锵之声在大殿不停回响。 “好。”皇上站了起来:“这才是我大齐的定远将军,记着你今天的话,准卿所请,去吧。”大郎扣头谢恩,大步而去。 东篱先生低声道:“从此后,朝堂上少了战功赫赫的定远将军,武陵源却多了个躬耕桃林的庄稼汉。” ☆、第81章 熬过了六七月的伏天,进了八月就入秋了,也到了庄稼人最忙的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了一年,就为了这十几天的大秋。过大秋最累,最忙,却也是农人最欢喜的日子。 冀州府更是如此,间河县富了,整个冀州府的老百姓都瞧在眼里,过去穷的光腚的间河县,如今富的流油。 莲花山下的大片桃林,藏着了一个武陵源,地里头累累的番薯,让间河县所有的人家都过上了衣食丰足的好日子。 以往一听间河县的人,谁家姑娘不乐意嫁过去,都知道间河县穷的吃不上饭,嫁过去一辈子受穷,间河县的姑娘拼了命往外找婆家,盼着脱离这个穷窝。 如 今一提间河县,媒婆子眼睛都发亮:“哎呦,间河县可是好地方,地里的收成好,家家户户都是好日子,哪个村的?”要是听说是武陵源的,媒婆就更激动了,这一 档子喜事说成了,光得的喜钱,就够一家子过年的了,忙扯着问:“想找个啥样儿的?能干的,模样儿好的,腰细屁,股大好生养的,咱冀州府好人家的闺女,俺都 认识,你说个样儿,俺一准给你说成了。”终于等着个武陵源的人家,就算成不了,能去武陵源走动走动也好啊。都这个想头,弄到后来,每年往武陵源说亲事的媒 婆,比河里头的鱼都多。 间河县就在冀州府,学不来武陵源种桃树本事,种番薯总成吧,如今番薯苗也不算啥稀罕东西,冀州府王记铺子 里就有的卖,不止卖番薯苗,还有麦种,那活计机灵啊,只要上门的客人,别管穷人还是富户,进了铺子一准迎上来就是张笑脸,嘴甜,心灵儿,那话怎么好听怎么 说,听在耳朵里熨帖的不行,价格公道绝不坑人。 你要是买了番薯苗,还会附赠一张写着种番薯法子的纸片片,不识字也不要紧,叫个识 字的伙计过来,耐心的给你念,念完了,问记住没,记住就罢了,没记住的,人还会念一遍,生怕你没听明白回家种不活,连什么时候翻地?什么时候施肥?要是招 了虫子咋办?都一一写在了上头,买回家照着上头的法子种下就得了,简单,方便,到了收成的时候,自然有朝廷来地里头收。 王二麻子一边儿收桌上的空茶碗,放到盆里洗,一边儿跟棚子里的客人白咧,小时候从炕上摔下来,落了个瘸腿的残疾,干不得农活,就在冀州城外的官道边儿上搭了棚子卖茶。 前些年可苦,从这条道过去就是冀州府最穷的间河县,饭都吃不上,谁还喝茶啊,外头的人也不乐意去,茶棚子的生意自然不好。 王二麻子正想着改行呢,不想就来了运气,间河县忽悠一下就富起来了,间河县有个武陵源,哪里头住的可是什么贵人都有,天天人来人往的不断流,数九寒天都有生意上门。 干了一年,就说了个媳妇儿,媳妇儿不好看,可手脚勤快,好生养,进门两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还盖了三间新砖房,茶棚子也大了两倍,王二麻子心里头高兴啊,只要来了客人一问就跟人家白咧个没完。 忽听那边儿一个怪怪的声音道:“官府收这么多番薯做什么?难道当粮食屯着?” 王二麻子:“几位爷一瞧就不是俺们冀州府的人,官府收番薯哪是为屯着,是为了闹灾荒的深州,深州连着好几年大旱,那饿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番薯这东西易活,旱地里也能种,虽说旱地收成差些,好歹有些收成,不至于饿死,不过啊,以后深州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怪声怪气的道:“怎么好过了,不说闹旱灾吗,这一旱庄稼收不上来,不饿死是便宜,哪还有好日子啊。” 王 二麻子:“说起这个来,就长了,得从我们的将军夫人说起,你们不知道吧,大破北胡的定远将军就是俺们冀州府间河县的人,如今就住在武陵源呢,咱们这位将军 夫人正是深州人,当年王家一口袋黍米换来冲喜的媳妇儿,可谁想有本事,没几年做起了大买卖,王家就富了起来,将军夫人惦记着家乡深州,便出银子一气给深州 打了二百眼深水井,听说还要捐地盖普惠寺,到明年深州开渠引了水,还要捐麦种,说深州的乡亲们能活命,就是老天开眼,往后得过好日子。” 那怪声怪气的道:“照你这么说,这位将军夫人岂不是活菩萨。” 王 二麻子点点头:“您算说着了,俺们私下里就叫活菩萨,跟您说句心里话儿,将军大破北胡,俺们也没亲眼见着,就是听说来的,没觉着多了不得,可将军夫人俺们 可都是见过的,人美,心善,那面相活脱脱就是庙里的菩萨啊,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一准会在普惠寺前做善事,别人舍粥舍馒头就了不得了,将军夫人舍的是发 糕。当年的黍米磨了,兑着麦子面,放上多多的糖霜,上锅蒸出来,别提多香了,比冀州城里桂花糕都好吃,人家不限多少,从天亮一直舍到天黑,别说俺们间河 县,就是整个冀州府都得了夫人的继,没有这位活菩萨,哪有如今的好日子啊。” 旁边的黑脸大汉忽然开口:“从这儿走,还有多远到武陵源?” 王二麻子:“从这儿往北走不远,就望见桃林了,桃林中间那条笔直宽敞的大道就是通着武陵源去的,看您几位挎着刀,莫非真是去将军府的?” 黑脸汉子一挑眉:“怎么,不能去?” 王二麻子嘿嘿笑道:“能去,能去,只不过如今正过大秋,将军府的主子们,可都不在武陵源呢。” 大汉一愣:“不在武陵源,在何处?” 王二麻子手一指:“从这边儿下去走上十几里地就是王家村,村头那个大院子就是将军府的老宅儿,过大秋的时候,将军府的主子们都去地里收番薯,这些日子就都住在王家村了,等过了大秋才回武陵源。” 汉子看了旁边一眼,那个满脸胡子的汉子,掏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这是茶钱,不用找了。”一行人出去翻身上马,一带缰绳,掉头往王家村去了。 等这些人去远了,王二麻子的媳妇儿抱着孩子出来埋怨:“你这张嘴咋就没个把门的呢,这几个人一瞧就不是咱大齐的人,瞧那上马的架势,弄不好是胡人呢,万一要是来找将军寻仇的咋办?” 王 二麻子把桌子上的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见一个清晰的牙印,顿时喜笑颜开,塞给他媳妇儿:“放心吧,胡人咋了,北胡都平了,你没听桃林干活的人说啊,咱们都 跟胡人做买卖了,雁门城王记的铺子最大,最红火,听说一匹布就能换一张好皮子,做双靴子冬底下穿,又保暖,又不怕雪,回头我找去王记找个熟人,给你弄一双 穿,省的冬天再冻脚了。” 他媳妇儿笑了两声:“算了吧你,牛皮都让你吹破了,就你,能认识王记的人?” 王二麻子不干了:“你还别不信,俺好歹也姓王,算起来,跟王家也沾着些亲,真论起辈分儿,将军还得管俺叫声大哥呢。” 他媳妇儿把孩子裤裆里的尿布抽出去扔给他:“行,知道你威风,将军他大哥,先把尿布洗了吧。” “不信俺的话,哪天将军从这儿过,俺非的让你这婆娘知道知道不可……”王二麻子嘴里咕哝着走了。 再说从茶棚子改道去王家村的几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北胡大王贺鲁贺若兄弟俩。阴山之盟后,紧闭了几十年的雁门关开了,胡汉可自如通商,大齐的粮食,布匹,茶叶,成药……源源不断的运往胡地,换胡人的牛羊,牲畜,皮毛,甚至马奶酒,就连草原上随处长的野草都能换钱。 雁门最大的一家商号是王记,短短几个月就被胡人所熟知,价钱公道,有诚信,胡人大都喜欢跟王记做买卖,虽仍有大齐军队在雁门关驻扎,却并不是为了打仗,而是维持边境秩序。 北胡这一仗大败,可胡地却史无前例的繁荣了起来,皇上下旨封贺鲁为代州大都督,虽不再是北胡大王,可是看见胡地一片欣欣向荣,贺鲁心里也安慰了。 进京朝见皇上,本以为会在朝堂上看见获封定远将军的王大郎,实现当初比试的约定,不想却扑了空,满朝文武看遍了,也找不见一个王大郎,问了太子方知道,王大郎已经解甲归田,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 贺鲁惦记着当初的约定,特意跟贺鲁来了冀州找王大郎践约,一进冀州,贺鲁就觉此次阴山之盟实是明智之举。 进了雁门关,这一路上已经领略了大齐的风土人情,原以为已经见识了大齐的富足,可到了冀州方知道,老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就连道边儿卖茶的瘸腿汉子都有空闲侃侃而谈,可见多悠闲。 一 行十数骑顺着道跑下来,远远望见前头一个一片林子后头隐约有个不大的村落,贺鲁勒住马,正瞧见一辆牛车过来,赶车是个老汉,车上坐着个老先生,怀里抱着个八九个月的小孩子,孩子头上戴着一顶虎头帽,脚下套着两只虎头鞋,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异常可爱。在老先生怀里扭来扭曲,小手指着贺鲁腰上的刀,嘴里咿 咿呀呀的不知说什么? 贺鲁下马躬身行礼:“敢问这位老先生,可知王大郎家怎么走?” 贺鲁一提王大郎,老先生怀里的小子立马兴奋起来,嘴里爹,爹的叫个不停。老先生笑了起来,捏了小家伙的脸蛋一下:“行了知道想你那傻憨的爹了,咱们这就去找你爹。”看向贺鲁:“跟着我走吧,小子的爹正在地里头刨番薯呢。” 刨番薯?贺鲁愣神的功夫,老先生的牛车也已经晃晃荡荡走了,贺鲁一行人忙上马跟了过去…… ☆、第82章 入了秋一早一晚凉快了,可晌午头上还是热的人难受,秋阳极不情愿收敛自己,心有不甘的发挥着余热,日头没遮没拦的落下来,恨不能把地上万物都烤熟了,却仍然不能阻挡收获的热情。 亲自动手拔开番薯藤,一下一下把埋在土里的番薯刨出来,一颗番薯藤下头,往往能刨出十几个番薯,有大有小,不一会儿就能装满一筐。 这种收获的乐趣,只有亲自动手才能体会出来,而且,极具教育意义,让家里的孩子知道粮食是怎么种出来的,能很好的杜绝浪费。 所以,这五亩地,碧青想永远留着,等儿子长大了,自己跟大郎一起带着他种地,然后,儿子大了,成亲,生了孙子,自己跟大郎可以带着孙子种地,庄稼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根本。 今年家里就种了一亩番薯,剩下的种了大豆,玉米,黍米,芝麻,伺候的精心,一亩地就能产五六千斤番薯,他们一家子统共才这么几口人,怎么也够吃的了,也不是拿来当饭吃,种多了也没用。 官府今年收番薯的价儿又低了些,估摸明年会更低,等深州的番薯活了,这东西就更不稀罕了,等到番薯泛滥的时候,自己做粉条的作坊就可以开张了。 粉条这个东西好吃,还禁得住放,冬底下炖上一锅肉,菜干粉条往里一放,甭提多好吃了,还可以做红薯粉儿,总之,有了粉条就能做很多美味的吃食了。 碧青觉着有些热,摘了头上的帷帽想扇扇风,刚扇两下,大郎就跑了过来,把碧青手里的帽子给她戴上:“日头大,看晒坏了,你要是热,俺给你扇风。”说着把自己的斗笠摘下来,呼嗒呼嗒的给碧青扇了起来。 碧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什么晒坏了,是怕自己晒黑了是真,别瞧蛮牛长得跟黑煤球似的,可就怕自己晒黑了,只要出来,就恨不能把小媳妇儿蒙的严严实实。 碧青以前真没注意他这样儿,不过,以前他也没怎么在家待过,每年就播种收麦子的时候,回来那么几天儿,根本来不及相处就又分开了,这次从京里回来,两口子才算正儿八经的过日子。虽感情好,有些事儿上也需磨合,相爱容易,相处却是个大学问,需彼此慢慢去适应才成。 碧青见他满头大汗,推开他手里的斗笠:“别扇了,倒扇了我一脸土。”从腰里把自己的头巾摘下来给他擦汗。 大郎仰着脸让小媳妇儿给他擦,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媳妇儿,透过帷帽的轻纱,能清楚看见小媳妇儿的眉眼儿,他媳妇儿长得就是俊,怎么看怎么好看,尤其这一身细皮嫩肉,让人稀罕不够…… 大郎不禁想起昨儿晚上,王家村的老宅虽没武陵源大,格局却好,他跟小媳妇儿住的院是栋二层小楼,一楼是两人的寝室,二楼是书房。 大郎很喜欢二层,两边的窗户都是活动的,打开来通透,凉快,小媳妇儿在窗下放了张软榻,说到了晚上躺在上头正好赏月。 大郎不赏月,觉着从小到大看的月亮都一个的,区别只是有时圆,有时不圆,实在理解不了那些念书人盯着看个什么劲儿,难道看久了,就能把不圆的看圆了不成。 不过小媳妇儿乐意看,他也不会拦着,小媳妇儿看月亮的时候,自己可以看她,推开窗户就是大月亮,亮晃晃的根本不用点灯,把小媳妇儿的衣裳脱了,细白的皮肉映着月亮头别提多招人爱了,所以,小媳妇这身白肉皮儿得仔细看着,不能晒黑了。 碧青给他擦了汗,见他仍直眉瞪眼的看着自己,两只眼里一簇簇的火光嗖嗖往外冒,简直比天上的秋阳还烤的慌,就知道他心里一定没想好事儿。 碧青忍不住有些脸红,拍了他一下,没好气的道:“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这可是在地里,小海,碧兰,陆超几个都在呢,地头上还有家里的丫头小厮,你要是敢胡来,往后看我还搭理你不?” 大郎嘿嘿一笑:“俺不胡来,至少这会儿不会胡来。”说着想起什么道:“媳妇儿,等过了秋,咱在王家村住些日子,成不?” 碧青一愣:“你,不喜欢武陵源吗?” 大郎摇摇大脑袋,吱吱呜呜的道:“也不是,就是觉着武陵源人太多,不如王家村清静。” 碧青见他不怀好意的样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家伙就是头色牛,他那脑袋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不过想想,自己是有些冷落他,为了自己,蛮牛才解甲归田,虽留着将军的封号,却跟退休差不多,每天除了练练拳脚,骑射就没事儿了,可自己的事儿却越来越多。 买卖多,事儿自然就多,桃林的,深州的,雁门的,小事儿管事能决定,可有些大事还是要问自己的意思。 管 事走了,还有儿子,儿子小喜欢粘着碧青,只要一醒,两只眼睛就开始踅摸碧青,一时见不着,咧开嘴就哭,婆婆跟她娘,耳朵最灵,一听见小家伙哭,鞋都顾不得 穿就往碧青院里跑,老人眼里,孙子哭那就是头等大事,抱在怀里哄着,嘴里还数落着碧青跟大郎的不是,弄得碧青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回在京城的时候,给儿子留下了阴影,小家伙不大喜欢大郎这个爹,尤其吃奶的时候,只要大郎在旁边就跟防贼似的,吃两口瞥他爹一眼,又吃两口,又瞥,小脸上满是警惕。 倒是会叫爹了,虽说还不大清楚,但别人一提王大郎,小家伙就会爹,爹,的叫唤,反倒自己这个娘,没听小家伙叫过,碧青心里颇有些不平衡,觉着儿子简直就是白眼狼。儿子不大好哄,每天得费些功夫对付小家伙,然后就是弟妹。 碧兰十五了,陆超十二,正是青春懵懂的时候,两人又定了亲,两家采取了放纵的态度,以至于,两个小的越来越近,时常有些亲密举动透出来。 在碧青看来无伤大雅,她娘看在眼里,就当成了大事,生怕两人干出什么事儿来,娘不好出面,就让自己这个姐姐找机会跟碧兰说说。 自己本来就觉着不算什么大事,说什么啊,就算说,也得找机会吧,不然,俩小的要是产生逆反心理,你越不让我干,越干,不坏事儿了。 还有小海,娘跟自己商量几回了,说小海也不小了,让自己瞧着谁家姑娘好,先定下,省的将来好闺女都让别人挑了去,担心小海找不着好媳妇儿。 小海才多大啊,又跟陆超不一样,陆超虽说也十二,可性子稳重,心理成熟,小海历练了一年多,是长大了不少,到底不是陆超,对男女之情连点儿意思都没有,说什么媳妇儿啊。碧青坚决反对拉郎配,怎么也得两人看对眼,彼此点头答应才行。 比 起小海,碧青更担心小五,都多大的人了,这一晃狗娃子都快认字了,小五这媳妇儿还没着落呢,秀娘没了,杨喜妹给周家老三当了小妾,成天鸡吵鹅斗的,没个消 停,不过,终究是别人家的事,跟自己也没干系,她就是愁小五,不知是不是让杨喜妹的事儿给打击了,再不提娶媳妇儿的事儿了。 提起 小五就不得不说凤林了,不,应该叫常生,小五来了信,说常生竟会说胡人的话,后来问了师傅才知道,崔家手底下本来就有皮货铺子,这做皮货买卖短不了要跟胡 人打交道,崔家手下几个掌柜都懂胡人话,常生作为崔家的继承人,从十岁就开始熟悉家里的生意,会说胡人话也不奇怪。 本来碧青让常生去雁门是为了避祸,却没想到正好,常生懂胡人话,又知道生意里的门道,去了没几个月就把买卖做开了,现如今,雁门城王记的大掌柜正是常生。 小五前两天回来了,碧青本来想叫他去深州盯着盖寺庙的事儿,可一想,这一走又不知多少日子了,想先给他成个家,老跟个没根儿的浮萍似的,叫什么事儿呢,正找媒人挑呢。 这一忙活,浑身都是事儿,难免就冷落了大郎,蛮牛也不是个自己会找乐子的人,以前在王家村的时候,还能干干活儿,如今哪有活,有活也不敢让他干啊。 大郎想挑水,扁担还没抄起来呢,管家就跑了过来,招呼两个小子挑水去了,想扫扫院子,洒扫的婆子幽怨的看着他,想掏猪粪,猪圈都是专人定时清理的,没他什么事儿,小媳妇儿忙着,自己外头走走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可谁见了他都恭敬非常。 有心去桃林里帮帮忙,却发现根本就是添乱,正是套桃袋的时候,自己粗手大脚的一碰,袋是套进去了,桃子也下来了。 这些碧青看在眼里,也不知该怎么办,大郎跟自己不一样,自己是眼看着家里一点一点富起来的,大郎虽然知道家里不缺钱,可下意识还停在王家村的时候,征战的苦他不怕,可这享清福的日子他过不惯,或许他们三口搬到王家村住些日子会好些。 而且,碧青也很是怀念前些年,日子虽苦,可有盼头,有希望,尤其跟蛮牛好了之后,天天都盼着他家来,陪着自己看看星星什么的,哪怕他看的不是星星,两人就那么待着,也分外甜蜜。 想到此点点头:“成,等过了秋咱们就搬过来住,不过可先说好,丫头小厮可不过来,就咱们三口,家里的活儿都得指望你一个人干。” 大郎顿时精神起来:“俺也不是没干过,怕啥。”忽听马蹄声传来,碧青侧头看去,不禁道:“看来有远客到了。” 贺鲁兄弟俩真没想到,王大郎一个堂堂的定远将军,真就在地里刨番薯,穿的跟那些庄稼汉一模一样儿,戴着个斗笠,蹲在地里干活,不是抬头往这边儿看了看,贺鲁怎么也认不出他是王大郎。 王大郎望了望,见来了十几骑,领头的瞅着有些眼熟,倒忘了在哪儿见过,不禁疑惑的道:“什么远客?媳妇儿你认识啊。” 碧青白了他一眼:“什么我认识,那是北胡大王贺鲁跟他弟弟,你不还说跟他定了什么比试的吗,这才几个月,连人都不记得了。” 碧青一提,大郎才认出来,挠挠头:“还真是,俺都忘这茬儿了。” 碧青:“你忘了,人家可没忘,这千里迢迢找你比试来了,你要是输了,到时候丢的可不光是你自己的脸,恐怕咱大齐体面也没了。” 大郎哈哈笑了两声,豪气干云的道:“手下败将,怕什么,真要比试,俺让他俩都不是个儿。”说着站起来走了过去。 刚到地头上,还没来得及跟贺鲁打招呼呢,他儿子却先爹,爹,的叫了起来,这回叫的分外清晰,一边儿叫,小胳膊还冲大郎张开,急巴巴的让大郎抱。 大郎简直受宠若惊,以前可没这待遇,这小子记仇,上回在京城把他丢给江婆婆之后,就不待见自己了,平常见了自己鸟都不鸟,自己想抱抱儿子,都得等这小子睡着了,还得轻手轻脚,一旦吵醒,后果绝对让大郎后悔不已。 怎么没想到,小家伙今儿跟自己这么亲,也顾不上贺鲁,伸手就把儿子接了过来,举高,兴奋的道:“儿子,再叫声爹。” 小家伙今儿异常给面子,虽有些不乐意,还是撇撇小嘴,勉强又叫了一声:“爹。”大郎抱着儿子咧开嘴,笑的别提多傻了。 贺若真怀疑眼前这个有子万事足的庄稼汉,是定远将军王大郎,差太远了。 小家伙没让大郎稀罕多久,指着贺鲁腰上的刀嚷嚷:“要,要,刀,刀……” 大郎再傻也明白过来了,这小子哪是待见自己啊,根本就是想要贺鲁腰里的刀,不禁捏了儿子的脸蛋一下:“小子,会跟你爹耍心眼了。” 说着转身对贺鲁拱手道:“俺媳妇儿说远客到了,俺还纳闷是谁呢,原来是北胡的大王。” 贺鲁道:“没有北胡大王,皇上亲封代州大都督,以后咱们也算同朝为官,理应多亲近。” 大郎:“北境得安,天下太平,俺已经解甲归田了。” 贺鲁愣了一下:“即便如此,我这个故人来访,你也不能拒之门外吧,当初阴山下的约定,可还记得?莫非怕输给我,不敢践约。” 贺鲁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想起:“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不是同僚也是远客,该当好生招待才是。” 贺鲁愣了愣,这声音可有些熟,碧青到了跟前,摘了头上的帷帽,贺若指着她惊呼:“是,你……你怎会在这里?” 碧青接过大郎手里的孩子,对贺若微微欠身:“当初在胡营蒙贺若将军照顾,我母子才得平安,沈氏这里谢过将军了。” 贺若道:“你,不说你是深州逃荒出来的,你男人是皮货商人吗?怎会在这冀州?” 碧青笑了:“我是深州人没错,至于皮货商人,这不是吗。”说着指了指大郎。 贺若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是王大郎的妻子,那些人嘴里的将军夫人?”碧青点点头。 贺鲁微微眯起眼,看着碧青,脸上惊疑不定,她跟在胡营的时候大不一样了,自己竟如此眼拙,怎会把她看成是平常妇人呢,那些战战兢兢的恐惧,想必是她为了自保装出来的,如今在大齐,在她的地盘上,再不用遮掩,这女人简直脱胎换骨了一般。 她很美,但贺鲁绝不会把她看成一个无害的美人,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弓,弩就是出自这个女人之手,可以说,自己的四万胡兵尽数折在这女人手里。贺鲁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如果当初在胡营直接把这女人结果了,或许也没有后来的大败。 仿 佛知道他想什么,碧青开口道:“即便当初在胡营,大都督把我灭口也无用,弓,弩虽出自我手,真正造出它们的,却是我大齐的能工巧匠,就如精,钢,手,弩, 即便你拿到了制造图,也无法制出跟我大齐一样威力的手,弩,何也?是因你们没有我大齐的能工巧匠,即便得了图也是废纸一张,还有,我只是大齐最平常的农 妇,我大齐有的是贤才。” 贺鲁却不上当,笑了一声:“想来你这样的农妇,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吧。”说着看向武陵先生:“这位老先生是?” 碧青自黑没成功,只得给他介绍:“这位是家师武陵先生。” 贺鲁急忙站直,恭敬的行礼:“原是大齐双宝之一的武陵先生,失敬,失敬。” 武陵先生摆摆手:“大都督客气了。”跟碧青道:“大都督是远客,当好好招待才是。” 碧青点点头:“自当好好招待。” 碧青见地里活儿也差不多了,番薯拉回武陵源就成了,便交给定富收尾,叫大郎让着贺鲁兄弟家去了…… ☆、第83章 人言十年种树百年育人,就是说,树苗种下十年方能成材,这里没有现代优化速长的树苗,想让树成材,即便不用十年,怎么也得六七年。 炕边儿上栽下的那片杨树,虽未成材,却也长了起来,几年功夫就长得根深林密,偌大树冠几乎挡住了所有日光,林子里倒是凉快了,可再想种豆子就难了。 碧青正琢磨着回头找个机会寻些蘑菇来种上,倒正合适,只不过蘑菇这个东西不能轻易种,万一碰上个有毒的就毁了。虽然不能种东西,可有这片杨树林,跟满坑的荷花,衬的自家的宅子有树有水,挺像那么回事。 碧青难得做回饭,冬月跟燕子想上手,她都没答应,贺鲁兄弟不远千里跑来冀州,怎么也得好好招待招待。 最好趁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她始终相信,这个世界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强,更何况,胡人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虽两国交战,胜负是常事儿,可贺鲁要是记仇也是麻烦,如今王记是雁门城最大的商号,这以后短不了要跟贺鲁这些贵族打交道,得适当的套套交情总没坏处 所以,碧青决定自己下厨,别管菜如何,就冲自己这个将军夫人的名头,也够给面子的了吧。胡人就喜欢吃肉,碧青投其所好,炖了一锅大排,叫陆超小海在前头的大敞院里生火,打算烤全羊。人好歹是北胡的大王,规格太低了,不合适。 不一会儿,陆超小海一脸黑灰的跑了过来,碧青看着两人的脸笑的不行:“我是让你们点火,可没让你们烧炭,这怎么弄得一身都黑了。” 小海嘿嘿一笑:“姐,点火说着容易,干起来难着呢,我跟胖墩折腾半天都没点着,最后还是燕子把火点起来。” 燕子?碧青不禁朝院里看了一眼,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在天际,天色暗了下来,显得院子里的火光尤其亮,燕子就坐在火光里,一身红裙子仿佛跟火光融在了一起,火光映着那张美丽的小脸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小海看过去不禁道:“燕子这丫头别看小,真挺好看的啊。” 碧青侧头白了他一眼:“你可是她舅舅。” 小海道:“我知道啊,就是心疼燕子,估摸这会儿想起她娘了。” 碧青:“苦难会过去,悲伤能忘却,唯有骨肉亲情,一辈子都会刻在骨子里,想忘都忘不了,等以后找她心爱的人或许会好些。” 小海挠挠头:“姐,啥叫心爱的人啊?怎么就知道找到的是你心爱的人呢?要是找错了咋办?” 碧青笑了,冲陆超努努嘴:“问他。” 陆超拍了小海一下:“这个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总之,我一见碧兰就觉着她是我媳妇儿,错不了,等你遇上就懂了。” 小海白了他一眼:“瞧把你能的,当自己是算命的半仙了不成,就你跟我二姐一会儿腻乎,一会儿吵架的我看着都替你们累得慌,要是心爱的人是这样,我情愿一辈子都找不着才好呢,我去帮燕子把羊架上。”撂下话一溜烟跑了。 碧青切好了酱肉,看向陆超,略想了想道:“你跟碧兰怎么着也还得三年才能成亲,你们俩……”说到这儿有点儿卡壳,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这小子倒是听明白了,认真的道:“大姐放心,这些事儿我知道的。” 正说着,忽听外头小海跟燕子叫好声,中间还夹杂着贺若叽里咕噜的胡语,碧青忙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大郎跟贺鲁交上手了。 两 人不比骑射,直接抡拳头,碧青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看了会儿就放心了,两人并非你死我活的肉搏,就是打架,先开头还你一拳我一脚的,颇有章法,后来抱在一 起,就成了摔跤,跟小孩子打架没什么区别,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就让他们打呗,大郎这些日子憋坏了,正好发泄一下。 碧青端着菜出去的时候,两人已经鼻青脸肿,却不打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像两头牛,碧青忍不住笑了一声:“吃饭了,要是没打够,吃了饭接着打。” 当院放了一张大桌子,家里人早就习惯围在一起吃饭了,碧兰本来也想留下,陆超说他奶奶这两天身上不好,惦记碧兰做疙瘩面,碧兰一听,忙着跑回武陵源去了。 碧青想想都好笑,陆超这小子看着老实,心眼子一点儿都不少,小心思更多,碧兰呢正好相反,看着挺机灵,实际就是个傻丫头,让陆超一哄一个准儿。 这小子肯定是怕碧兰给贺鲁兄弟瞧上,才想出这招儿的,刚在地头上,碧青就注意到了,这小子总是有意无意挡着碧兰,估摸是崔九这个前车之鉴闹得,到如今,崔九一来武陵源有事没事儿还总找碧兰说话呢,只不过陆超防的严实,崔九没有可乘之机罢了。 本来婆婆让王大娘来接燕子,是碧青没让燕子回去,陆超的小心思完全没必要,就算贺鲁的王妃死了,也不可能惦记燕子跟碧兰,贺鲁这个人心里根本没有女人,他想的就是北胡的百姓,说起来挺叫人佩服的。这样的人对北胡的百姓来说是幸运,对他的妻子来说,却是灾难。 碧青听说他有意求取义和公主,义和公主虽非皇后所出,生母惠妃却是在皇上潜邸之时跟前的老人儿,若论情份,比之皇后恐怕还要深得多,碧青听崔九提过几次,说皇上最宠爱的就是这位义和公主,比崔九小一岁,如今尚未招驸马。 贺鲁敢打她的主意,就是看中了皇上的宠爱,既然宠爱,自然不舍得女儿受苦,北胡初定,为了安抚贺鲁,想必皇上会答应嫁公主,嫁妆必然丰厚,贺鲁娶回去的不是大齐公主,而是北胡的繁荣,就如当年文成公主入吐蕃一般。 这样的人心太大,大的能装下北胡的百姓,这样的人心也极小,小的容不下最简单的儿女情长,女人之于他,只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的工具,某方面说,他跟太子慕容湛很有些相似,岂会看上碧兰跟燕子呢。 更何况,燕子在胡地待了那么多年,燕子娘那么美的女子,贺鲁都没如何,怎会惦记燕子这么个小孩子。 碧青让燕子留下来,就是想让她高兴高兴,燕子的骨子里有胡人的血统,甚至可以说,胡人的血统占了三分之二,即便喜欢如今的安稳生活,却依然会怀念胡地,这跟苦难安稳无关,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碧青不想她隐藏,她想让燕子无拘无束的快乐生活,或许等她大些,可以去回胡地游历,但现在还有些早。 胡人本来没太多讲究,可像这样男女老少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也不可能,尤其贺鲁是北胡的大王,身份尊贵,但在这里论身份,仿佛有些可笑。 碧青叫陆超跟小海从酒窖里抬出酒来,斟满了大碗,桌上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一碗,大郎愣了愣:“媳妇儿,俺不是戒酒了吗。” 碧青笑道:“这是在家怕什么,今儿有贵客,不喝酒岂不失礼,喝吧。” 武陵先生笑道:“这话是,喝酒误事,那是在外头,家里不讲这些,大都督,老夫为了两国的百姓敬你一碗酒,你是北胡的救星,比你父亲强多了,有你这样的大王,胡地必会繁荣兴旺。” 贺鲁干了碗中酒:“先生见过先王?” 武陵先生捋着胡子:“当年游历胡地,确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论起来,还是这丫头的爷爷跟你父亲更熟。” 贺鲁看向燕子,有短暂疑惑,燕子从胡地走的时候还是去年 ,如今这都快一年了,小孩子长得快,变化大,尤其燕子以前在胡地做粗活,吃不饱,穿不暖,还总担心她娘,十岁了看起来跟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 这小一年在碧青跟前,日子安稳,吃的又好,小丫头迅速长起来,不仔细看,真认不出来,更何况,贺鲁是北胡大王,不可能连自己部落里的小丫头都能记住. 贺若却不一样,听了武陵先生的话,仔细打量燕子忽道:“你是会说汉话的小燕子,你怎么在这儿?” 碧青:“燕子是东篱先生的孙女,也是我闺女。” 贺鲁道:“当年东篱先生被先王囚禁北胡数年之久,却始终不为所用,原来竟有个孙女遗落在胡地。” 碧青见燕子低着头,怕她想起她娘伤心,拍拍她:“给大都督切个羊腿过来,让大都督也尝尝咱们大齐的烤羊,比他们草原如何?” 燕子点点头,不一会儿拿了个大盘子上来,盘子里是一整个羊腿,烤出的羊油还在兹兹响,碧青从自己腰上抽出把刀,利落的把羊腿上的肉割了下来,可惜没有孜然,不然,洒在上头才香呢。 忽听贺鲁道:“夫人手上的弯刀可否借在下一观?” 碧青愣了愣,这把弯刀是崔九那个不靠谱的干爹给自己儿子的见面礼,这么小的孩子,有送刀子当玩具的吗 ,不知轻重让刀子伤了怎么办。 碧青无力吐槽崔九,本想着收起来,不想,就让她儿子看见了,偏偏这把刀很是花俏,刀柄跟刀鞘上镶嵌了好几块宝石,五光十色色彩绚丽,这么大的孩子最喜欢花花绿绿亮晶晶的东西了,让他看见了就吵着要。 碧青不敢给他刀子,就把刀鞘给他玩,省的儿子哭起来没完,想着小孩子也就是个新鲜劲儿,过两天就忘了,哪知她儿子对这把刀尤其长情,碧青只能放在身边儿,后来发现切割东西也挺方便的,就是上头的宝石太大了,有点儿诡异。 碧青正琢磨回头撬下来镶个东西给燕子戴着玩,总比这样有用处,不想,贺鲁要看,见他一脸莫测,碧青递了过去,琢磨崔九送的这把刀莫非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贺鲁看了一会儿道:“当年月氏国丧,父亲命我前去吊唁,巧遇南蛮孟氏,此刀恐是孟氏王族之物,何以在夫人手里?” 碧青暗惊,崔九说这把刀是从京城老字号的古董铺子里淘换来了,说是人家的什么镇店之宝,死活不肯卖给他,是他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才把这把刀弄到手。 若 是南蛮王族之物,怎会是京城老店的镇店之宝,想必那掌柜的跟南蛮脱不开干系,孟氏据守南地百年之久,比之北胡,更是大齐的心腹之患,如今平了北胡,孟氏恐 怕坐不住了,那个什么老字号,弄不好就是南蛮的据点儿,崔九一下子撞进去,看见这把刀张口就要,人家不想给,只能说是镇店之宝,估摸想打发掉崔九,可没想 到碰上的是个混不吝的,看上了就是我的,到底把刀弄走了,估摸想不到这把刀辗转会让贺鲁认出来,莫非冥冥中自有注定。 此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再说,干系南蛮也不好告诉贺鲁,便笑道:“这是别人给我儿子的见面礼,堆在哪儿没注意,也不知是谁送的,我瞧着挺好看,就带在身上切个东西方便,什么南蛮不南蛮的,我可不知道?小海快给大都督倒酒,今儿大都督是远客,当不醉不归。” 小海忙站起来倒酒,贺鲁喝了碗里的酒看向大郎:“将军可知南蛮孟氏十一郎?” 大郎点点头:“南蛮老王膝下的十一个儿子,分别掌管着南蛮十一个部落,外称十一郎,当年俺斩杀的敌将,正是孟七手下的,当年一战把南蛮孟氏赶回了老巢,这才几年,又出来蹦跶了,惹急了俺,一刀结果了他。” 贺 鲁道:“将军在南蛮数年,想必知道,孟氏的厉害,孟氏熟悉南境地形,又借助烟瘴之力,便大齐有强劲的弓 弩武器,用处也不大,想胜容易,想让南境得安恐没这么简单,尤其,孟十一最善用毒,当初大齐兵发雁门的时候,孟十一曾来北胡在我帐下献上一计,命人把死牛 死羊扔到河里,散播瘟疫,若大齐兵士染上瘟疫,此战北胡必胜,是我虑及北胡百姓,怕瘟疫一旦传播开来,便无法遏制,胡地反受其害,故此把他赶了出去。 碧青师徒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好阴险,亏了贺鲁还算有头脑,真要是赶上那种获胜心切的,没准就用了,那结果,就像贺鲁说的,一旦传播开来,再想遏制就难了,两国交兵使这样下三滥的招式,实在可恶,该死。 忽想起什么,碧青蹭的站了起来,见贺鲁看着自己,笑着跟大郎道,:”你陪大都督多喝点儿,我去瞧瞧儿子。”说着转身走了,到了外头立刻就把小五叫来了:“你速去京城,让崔九赶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问他……” ☆、第84章 大郎解甲归田,回武陵源种地,在大齐传为美谈,赫连家偷鸡不成蚀把米,私纵胡人烧毁粮草的罪名扣下来,饶是赫连一族战功赫赫,依然保不住根基,继崔家之后,百年家族瞬间崩塌,牵连甚广,就连宫里的淑妃娘娘都没躲过去,降了数级,如今成了美人,幽居内宫,惨淡度日。 比起淑妃,皇后娘娘显然幸运多了,崔家虽倒了,到底是皇上的母舅之族,皇后娘娘这些年在宫里恪尽职守,颇有贤名,又是太子跟九皇子的生母,加之崔家出事之后在坤宁宫深居简出,没太受崔家连累。 其实大臣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皇上不动皇后娘娘却动了淑妃,这并非是看在母舅之族的情份,而是明明白白的告之天下,储君之位稳如泰山,即使崔家倒了,太子还是太子。 至于一向跋扈的九王妃赫连如玉,赫连家获罪当日,便悬梁自尽了,至死都含着怨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结果。 崔九没去看她,对于赫连如玉他没有半点感情,而她的所作所为把自己最后一点儿怜悯也消耗殆尽,在他眼里,赫连如玉除了顶了九王妃的名头,跟自己毫无关系,他们既不是夫妻,更不是朋友。 赫连一族可是斩首示众,若不念在赫连一族对大齐的军功,恐尸首都无人收敛,赫连如玉能得全尸,死后还能享有皇家媳妇儿的尊荣,已是自己对她最大的仁慈。 九王府清静了,崔九却仍不大喜欢住在这里,他从不觉得,九王府是自己的家,他想回武陵源,可太子哥不让他走,拖着他谈深州的事。 崔九着实有些无奈,慕容湛见他那百般不情愿的样儿,不禁摇摇头:“你如今大了,也历练了这几年,如今北胡初定,消弭战祸,正是百废待兴,休养生息之时,你也该帮帮我。” 崔 九:“太子哥若是忧心深州的事儿,大可不必,我虽看杜子峰不顺眼,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本事的能臣,深州如今正热闹,虽未下雨,却有二百眼深水井,今 年大秋,深州种的那些番薯也有了些收成,朝廷的赈灾粮食再发下去,这个冬天应该能熬过去,到明年开春,渠沟挖成,引入白河之水,便再旱,也不会颗粒无收 了。” 慕容湛叹了口气:“说的容易,雁门虽得大捷,却把我大齐国库银两消耗殆尽,若不是王家深明大义,捐出二十万两银子以充军 饷,雁门的十万大军弄不好就得饿肚子了,即便如此,如今也是捉膝见肘,朝廷那点儿赈灾的粮食拨下去,即便顶过今年这一冬,明年开春又当如何,有井还得有粮 种才成啊,整个深州有多大,若是指望朝廷发放粮种,着实有限。” 崔九道:“崔家跟赫连一族不都抄家了吗。” 说起这个,慕容湛摇摇头:“崔家瞧着家大业大,却都是空架子,这些年皇祖母礼佛做善事的银子,都是从崔家出的,崔家也是勉力支撑,架子大,底下着实没几个钱。” 崔九点点头:“崔家一向好大喜功,为了维持住大齐第一世族的名头,不知使了多少冤枉银子,若不是家主糊涂,通敌叛国,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慕容湛:“所有兴盛的世族都逃不过盛极而衰的命运,究其原因,也有迹可循,一旦兴盛便开始骄矜,不知收敛,不能约束族人,以至于落得破败的下场。” 崔九:“这么说来大郎倒真真聪明,急流勇退,解甲归田,博了一个传扬天下的美名,父皇也大加赞誉。” 慕容湛:“是啊,定远将军大智若愚,着实是个聪明人,可惜这样的聪明人不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破名利富贵。” 崔 九忽的笑了起来:“碧青那丫头说他们两口子压根儿就是庄稼人,从没想过封侯拜将,无欲则刚,无所求自然不会贪恋名利地位了,至于富贵,那丫头从来不缺,太 子哥不必为深州的事太过忧心,那丫头捐了一百亩地给在深州修建普惠寺,已经跟我说了,赚的银子用来购置麦种,发给深州的百姓,明年这头一茬的庄稼种麦子, 第二茬再种番薯,一年两岔,即便收成不好,也不至于饿死人了。” 慕容湛愕然半晌,点点头:“深州有个沈碧青,真是百姓的大造化。” 崔九想起什么:“都说赫连一族富可敌国,莫非也是空架子?” 慕容湛:“赫连一族连年征战,虽为我大齐立下了军功,却也劫掠了不少金银,这才有赫连家富可敌国之说,却抄家之时,掘地三尺也才找出不足一万两银子,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宝藏却不见踪影。” 崔九眉头皱了皱:“莫非在二哥手里。” 慕容湛脸色一阴:“无凭无据的不可胡言。” 正说着,忽的苏全快步进来,后头跟着旺儿,旺儿给太子爷见了礼,跟崔九道:“爷,小五管事来了,说让您速去王家村一趟,碧青姑娘有要紧事找您呢。” 崔九站起来就往外走,到了门边儿上,忽觉有些不妥,又回来道:“小五刚从雁门回来,若不是真有要紧事,那丫头不会让小五连夜进京。” 慕容湛摆摆手:“她是个有分寸的,既如此,必有要事,你去吧,只不过,贺鲁如今正在冀州,他如今是父皇亲封的代州大都督,父皇有意把义和下嫁北胡,如此一来,他就是咱们妹夫,北胡初定,你莫寻事,倒坏了大事。” 崔九:“瞧太子哥说的,他贺鲁是咱们大齐的手下败将,即便是头狼,也是头切了爪子拔了牙的狼,爷才不屑寻他的事儿呢。”说着要走,慕容湛叫住他:“赫连如玉没了,你总的再娶个王妃进门,这内宅没个主事儿的,实在不像话。” 崔九:“太子哥还是先选您的太子妃吧,有赫连如玉这一遭,我这真怕了女人,什么时候寻着个温良贤淑,爷还可心的再说。”撂下话走了。 慕容湛目光闪了闪,温良贤淑容易,恐怕要可老九的心就难了,不过,沈碧青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巴巴的让人来叫崔九? 崔九心里也纳闷,一路疾奔转过天傍晚进了王家村,大郎家在王家村的新院子,他还没来过呢,记忆中还是过去在这儿住着的时候,那几间土坯房。 说起来也怪,如今武陵源的宅子舒服体面,可崔九就是忘不了王大郎家的老宅儿,还有,在这儿挑猪粪掏茅厕的事儿,如今想来不禁不觉得恶心,反而有些怀念。想着,急忙摇头,自己想什么呢,让那丫头知道,不定得笑死了。 刚进院,迎面飞过来一支白羽箭,不是崔九躲得快,这一箭就射他脑门子上了,崔九吓了一身汗,这是要爷的命啊,怒气冲冲的看过去。 碧青也吓了一跳,手里攥着弓,站在当院抱歉的看着崔九:“那个,对不住啊,失了准头,好在没射中你。” 崔九满腔怒意顿时消下去一半:“爷是怎么得罪你了,你下这样的黑手。” 碧青:“真没想着射你,你看靶子在那边儿呢,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箭射出去就飞门哪儿去了。” 崔 九愕然看着墙上偌大的靶子,上头一个箭影儿都没有,再看其他地方,横七竖八散着十好几只箭,偌大的场院里,除了她旁边的大郎,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儿,都躲 在屋里往外扒头呢,就连贺鲁两兄弟,都在堂屋站着,手里的刀横在身前,一幅严阵以待的样儿,冬月跟冬时两个丫头倒是站在门外,一人手里举着把扫帚挡在前 头,生怕姑娘的箭不长眼飞到后头来,以姑娘前头射箭的踪迹来看,不无可能。 崔九没好气的道:“你眼睛是斜的不成,靶子在墙哪儿呢,你的箭怎么射的满处都是。” 这可是人身攻击了,碧青不乐意了:“你眼睛才斜呢,我就是对着靶子射的,至于箭为什么非到别处,我哪儿知道啊。” 大郎却很是高兴,难得小媳妇儿能笨上一回,他觉着尤其可爱,瞪了崔九一眼,哄孩子一样摸摸小媳妇儿的脑袋:“媳妇儿咱不生气,今儿晚了,明儿俺接着陪你练,早晚能射靶子上。” 屋里的人听了,顿时一片哀嚎,小海见那张弓到了姐夫手里,才从屋里走出来:“姐,您就别折腾我们了,您不是总说术业有专攻吗,您别的地方都那么聪明,不会射箭就不会吧,练什么啊。” 陆超跟燕子齐齐点头,冬月冬时也是心有戚戚焉,姑娘射箭实在太可怕了。 碧青看向大郎:“我射的很烂吗?” 大郎咧开嘴笑了:“不烂,我媳妇儿射的好着呢。”众人忍不住翻白眼。崔九也愕然看着大郎,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大郎简直练的炉火纯青啊。 贺鲁兄弟一听说明儿碧青还练习射箭,脸色都不对了,立马告辞,说还有些未了的公务需料理,得及早回京,饭都顾不上吃,上马跑了。 碧青松了口气,贺鲁兄弟可不是大齐的官儿,说是代州大都督,却仍是北胡的大王和王弟,大郎这个定远将军虽解甲归田,还是需避避嫌才是。 皇上允了大郎卸甲,却仍把定远将军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就是为了扶植军中的新生势力,赫连家完了,自然得有顶上去的。 赵勇受了赫连家牵连,大郎跟先锋军的将士联名求情,命是保住了,却再不能带兵,皇上对赫连一族的厌憎更甚于崔家,跟赫连一族有干系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如今赵勇能携着家小回乡,也算全身而退了。 自古皇上最忌惮的,一是兵权,二是外戚,所以,即便如今大郎不在朝堂,也需避嫌才成,贺鲁这个北胡大王在自己家待的日子长了,可不妙,便皇上不多想,还有下头的大臣呢。 大郎年少显贵,必会招人嫉恨,那些人明面儿上不说,暗里不定怎么咬牙切齿的找大郎的小辫子呢,所以更需小心谨慎。 有时想想,碧青真觉累得慌,还不如就种地呢,虽贫苦些,却过得自在,不用这样天天动心眼子防着谁。 而且,看起来南蛮也不消停,又要生乱,想起这些,把弯刀拿出来问崔九:“这把刀你是怎么得来的?从哪儿得来的?你可知道它的来历吗?” 崔九一愣:“我干儿子的见面礼,怎么在你这儿?” 碧青难得严肃的道:“此事干系重大,你最好赶紧说,免得出大事。” 崔九见她脸色,也有些吓住:“就是荣昌斋,我去的时候,见柜台上放着这把刀,我一眼就相中了。” 碧青道:“既是荣昌斋的镇店之宝,怎会放在柜台上,当时还有什么人,你可记得吗?” 崔九想了想:“是有两个主顾,瞧着不大像咱们大齐的人,一脸的连鬓胡子,浑身有股子难闻的汗臭,直冲鼻子。” 碧青:“你什么时候去的荣昌斋?” 崔九仔细想了想:“刚过了年吧,一听说我干儿子落生,我这个当干爹的哪能不准备见面礼啊。” 碧青点点头:“年后天还冷着,那两个人身上却有汗臭,常听人说,蛮人有很重的体味,那两人会不会是南蛮来的?” 崔九脸色也有些凝重:“你不说爷还没想到,可不吗,那两人十有八九是蛮人,蛮人来京城做什么?为什么会去荣昌斋?” 碧青把刀给他:“这把刀是西域宝刀,却是孟氏王族的随身之物,贺鲁一眼就认出来了,想必那两个蛮人,拿着这把刀当信物去荣昌斋办什么要紧事,不想,正好让你碰上,你非要这把刀,掌柜的怕事情暴露,这才把刀给了你。” 崔九忙道:“照你这么说,荣昌斋是南蛮人在京里的探子, 荣昌斋是百年老字号,怎会跟南蛮搭上干系?” 碧青:“南蛮早有图谋中原之心,怎会不养探子,百年老字号,有什么新鲜,布置这条暗线竟达百年之久,正说明蛮人狼子野心。” 崔九蹭的站起来:“此事事关重大,我须速速告之太子哥,早作防备才是。”说着把那把刀收了起来。 碧青怀里的小家伙不干了,立马啊啊的叫着要自己的刀,崔九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干爹回头给你寻一把更好的。”小家伙仿佛听懂了一般,点了点小脑袋。 碧青道:“快走吧,蘑菇什么,这是大事,不能耽搁。” 崔九这才走了,崔九一走,小家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刀没了,咧开嘴哇一声哭了起来,碧青好笑的看着儿子,点了点他的头:“你这个傻劲儿真随实了你爹,人都走了你哭死有什么用?” 大郎抱过儿子,放到炕上,又拿出一把刀来放在儿子怀里,小家伙顿时眉开眼笑,碧青道:“这是贺鲁的刀,怎么在你这儿?他赠与你的吗?” 大郎摇摇头:“弯刀是胡人的宝贝,哪肯送啊,是俺赢的。” 碧青想起早上两人比试射箭,跟自己可不一样,红线拴着铜钱吊在树上,箭头穿过铜钱方算赢,自己没去看,原来两人打赌了,赌注就是这把弯刀。 碧青侧头看着他,小声道:“我还说你不待见儿子呢?” 大郎眉头一竖:“俺亲生的儿子,咋不待见,就是这小子总搅合他老爹的好事,有些欠揍。” 碧青笑道:“欠揍不欠揍的是小事,儿子的名儿你可想好了?这一晃可都快一岁了,大名儿还没有呢,你这个爹倒是怎么当的?” 大郎立马苦着脸:“媳妇儿你就别为难俺了,俺肚子那点儿墨水,都是你硬灌进来的,哪会起名啊。” 碧青笑了起来:“我们大将军谦虚了,大破胡军威震雁门,哪能连儿子的名儿都起不出来呢。” 大郎见小媳妇儿抿着小嘴,笑的勾人,忍不住心里一荡,见儿子在炕上玩的正好,凑上去啪嗒亲了小媳妇儿一口。 不想正给儿子看见,小家伙立马不干了,刀都不稀罕了,张着手让碧青抱,嘴里啊啊啊的大叫,碧青只能抱起他。 给碧青抱在怀里,小家伙还警惕的瞪着大郎,大郎没好气的道:“你这小子倒是俺儿子,还是俺的仇家啊,这生来就是坏你爹好事的啊。”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想想南蛮,又有些忧心,天下太平,皇上自然准许大郎解甲归田,若是再起战端,尤其是南蛮,大郎恐会再披战甲。 北胡的事把碧青吓怕了,上了战场,命就不是自己了,她真怕大郎一去不返,可大郎是大齐男儿,又是定远将军,曾随军在南边打了五年仗,若不打仗还罢,若打南蛮,大郎必是主帅,想到此,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天下能真正太平就好了. 只 可惜只是个美好的愿望,荣昌斋之事碧青觉得不简单,肯定有阴谋,蛮人阴险,如果说北胡的贺鲁还算个君子的话,南蛮孟氏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明着打不赢,暗 里使坏,从南蛮去贺鲁账下献的毒计就知道,南蛮毫不会吝惜百姓性命,哪怕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只要能达到目的,也绝对使的出来。 不对,毒计,瘟疫,莫非南蛮人没指望上贺鲁,自己动手了,想到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忙把儿子塞给大郎,自己去找师傅,若真如此,可是大祸…… ☆、第85章 八月十五月上中天,京城家家户户都在吃月饼庆团圆的时候,荣昌斋却被骁骑营的禁卫军围了个水泄不通,突突燃烧的火把,将夜空照的如白昼一般。 崔九看了眼荣昌斋古香古色的大门,哼了一声:“把大门砸了。”几个兵士上去,抡起重锤,一锤就把大门砸了个窟窿。 里头扒着头正往外望的伙计,腿儿都软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谁想这好端端的,官兵就来了呢。 荣昌斋的掌柜姓吴叫吴潜,崔九常来荣昌斋淘换东西,故此算熟识,忙颠颠的跑了来,堆起满脸笑:“哎呦,这不是九爷吗,哪阵香风儿把您吹来了,快请里头坐。”踹了身边的伙计一脚:“还不给九爷奉茶。” 崔九一抬手:“免了吧,你的茶爷可不敢吃,吴潜你这老家伙藏得够深啊,你这荣昌斋,爷少说也来百十来趟了吧,就没瞧出来你老家伙是南蛮的奸细。” 吴潜果然老奸巨猾,听了崔九的话慌都没慌,连声道:“这可冤枉,小的往上倒八辈子都跟南蛮贴不上边儿啊,这他娘是谁,恨小的不死,把这样杀头掉脑袋的屎盆子,往小的头上扣,真是缺大德了。” 崔九:“是不是扣屎盆子,你自己心里清楚。”说着从腰里拔出那把弯刀抵在吴潜脖子底下:“老吴头,这把弯刀你还记得吧。” 吴潜目光闪了闪,故作镇静的道:“这是爷从我们荣昌斋拿走的镇店之宝,小的怎会不记得。” 崔九:“记得就好,今儿晚上爷闲的没事儿,就听老吴头给爷讲讲你这镇店之宝的来历吧,是西域的还是南蛮的?怎么也不会我大齐的吧。” 吴潜脸色有些变:“九爷说笑呢,这是西域宝刀,祖上无意中得在手里,才成了我荣昌斋的镇店之宝,跟南蛮有甚干系?” 崔九:“好个没干系。”伸腿一脚把他揣在地上:“把这老家伙绑了,给爷里外上下的仔细搜,我倒是看看,这荣昌斋里究竟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吴潜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嘴里还道:“我吴家是正经商人,就算九爷是皇子,无凭无据也不能诬陷,小的冤枉,小的要上金殿告御状……” 崔 九倒乐了,旺儿从里头搬了把椅子,放在院里,崔九坐下看着他:“老吴头,你这冤枉喊的不心虚吗,那天爷撞上的那两个汉子是不是南蛮人?倒差点儿让你这老家 伙混过去,你当爷不知道呢,这把刀是南蛮孟氏王族的随身之物,既是南蛮王族的随身之物,又怎会是你荣昌斋的镇店之宝,老吴头,爷跟你打个商量,你今儿老实 交代了,爷给你个全尸,不然,爷把你这老家伙剁成肉馅儿喂狗。” 吴潜:“仅凭一把弯刀,九爷就想治小老儿的罪,未免有些牵强吧。” 崔九挑挑眉:“没想到你这老家伙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就凭爷手里这把弯刀,问你个通敌叛国之罪也应该。” 不大会儿功夫,搜的人出来复命:“回九皇子,没找着。” 崔九看向吴潜,见他明显有松了口气的表情,不禁一阵冷笑,站起来围着荣昌斋的院子转了两圈,状似无意的道:“这荣昌斋可是百年的老字号,又是干的古董买卖,有个暗室地道的,也不新鲜,藏个蛮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知道,老吴头,爷说的可有道理?” 吴潜道:“你是皇子,我们是小老百姓,爷有意刁难,小的只有等死的份儿,可让小的平白无故就认了这般杀头的罪名,小的不服。” 崔九点点头:“行,就冲你这个嘴硬的劲儿 ,今儿爷非让你心服口服不可,旺儿,把爷养的大汪二汪牵过来。” 旺儿应一声,从外头牵了两条大狼狗进来,这是前些日子崔九从深州带回来的,是个向他扫听消息的乡绅送给他养着玩的,说是经过特殊训练,鼻子尤其灵敏,找东西最在行。 崔九本来不怎么喜欢狗,可在武陵源的时候,见沈定山家的大黄狗挺顺眼,别看就是只菜狗,贼通人性,见了自己就摇头尾巴晃的,每次崔九吃饭的时候,都会蹭过来,巴巴的望着崔九,拉哈子能流二尺长,崔九要是给他一块肉,那尾巴摇的更欢实了,还会在他腿上来回蹭。 崔九觉着,整个武陵源的人都加一块儿,也没大黄对自己热情,有大黄在前头,深州那个乡绅送了自己这两条狼狗,也就收着带回了京,始终在府里养着,今儿正好配上用场。 这还是碧青提醒他的,说蛮人体味重,就算有心遮掩,也躲不过狗鼻子,自从自己回京禀告了太子哥,就一直让暗卫盯着荣昌斋呢。 三天前瞧见两个蛮人进了荣昌斋,就没出去过,这会儿怎会不见了,要是老吴头让两个蛮人光明正大的出来,崔九还不会怀疑,如今定有龌龊。 看了吴潜一眼开口:“放狗。” 旺儿放开两条狗,两条狼狗直接就奔着院子一头去了,院子一头的花圃内种着数丛秋菊,如今正是花期,碗口大的菊花开的灿烂无比,两只狗却直接跳进去花圃,狗爪子一阵乱刨。 崔九走过去指了指:“看看这花下头有什么 ?” 上来几个侍卫,几下就把花圃掀了,顺着花圃找到了地道的进口,虚虚盖着一层油布,上头还放着两盆菊花作掩护,不把菊花铲了,根本发现不了。 油布一掀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崔九想起碧青嘱咐的,忙从怀里拿出布巾来裹住口鼻,跟着的禁卫军也掏出布巾来蒙着口鼻。 四个侍卫穿上了厚厚一层油布衣裳,下去不一会儿,抬出两个人来,正是三天前进来的两个南蛮子。 不 过三天,都已经没人样儿了,躺在地上就剩下喘气了,崔九挥手叫太医进来,太医早蒙好了口鼻,心里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弄不好,自己的小命难保不 说,恐怕也是京城的百姓的灭顶之灾,这南蛮子真他娘的坏,这种阴招儿都使的出来,简直不是人,手都有些抖,却仍上前检查,不敢怠慢。 很 快就有了结果,太医道:“此二人染的正是瘟疫,恐是牛马瘟过了人。”一句话说的院子里的禁卫军寒毛直竖,都知道瘟疫是什么,就算没赶上过,也听家里的老人 们说起过,举凡染了瘟疫,可是一村一村的死人,没听说治好的,这荣昌斋藏着两个患了瘟疫的南蛮子,难道是想在京城散播瘟疫。 想到此,不禁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这是发现了,若没发现,往后……都不敢想,南蛮子忒他娘不是人了。 吴潜面如土色,忽一抬手往嘴里塞了个东西,可惜碰上的是骁骑营的兵,战场上爬回来的,什么没见过,想死没这么容易,还没等吴潜往下吞呢,就听咔嚓一声,下巴就掉了,张着嘴想合上都不可能。 旺儿过去从他嘴里掏出个药丸子来:“爷,这老家伙要吞药自尽呢。” 崔九冷笑了一声:“想死,可没这么容易,想在京城散播瘟疫,活刮了你都不屈,只不过,爷倒是十分好奇,作为大齐人,怎会跟敌国私通,南蛮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吴潜嘴巴闭不上,眼睛却闭上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崔九也不着急:“行,算你老家伙骨头硬,爷希望你到了刑部大牢,骨头还能这么硬,带走。”上来两个侍卫把吴潜押走了。 旺儿道:“爷,地上这俩南蛮子可是祸害,不如赶紧埋了吧。”太医连连点头。 崔九自然也知道,下令拖出去埋了,此事干系京城的百姓,不可轻忽,料理好了,看了看荣昌斋:“把这里的东西搬到爷府里去,地道填了,门上贴上封条,严加把守,不许人进入,违令者不用上奏,直接砍了。”交代完直接去了东宫,换衣裳,洗澡,去书房见太子。 这个局是太子哥哥布的,当初接着信儿,没打草惊蛇,只是派人暗中盯着荣昌斋,三天前,方看见两个南蛮子进了荣昌斋,暗卫在外头守了三天,不见人出来,这才报了上来,今儿自己带着人去正好。 慕容湛听了崔九的回话,怒意勃发,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七八趟,方咬着牙道:“非踏平南蛮不能消我这番心头之恨。” 崔九心里也明白,即便南蛮如此作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南征,刚平了北胡,国库需要充盈,百姓更需休养生息,故此,明知道这些事是南蛮孟氏干的,仍需忍耐,此一回最大的收获就是拔掉了荣昌斋这条南蛮的暗线。 不过,崔九现在想想都觉后怕,荣昌斋的宝贝多,还总有新货,不拘自己,太子哥,几位皇子平常也都喜欢去荣昌斋淘换东西,要是吴潜想算计他们,还不手到擒来,皇子若是染上瘟疫,弄不好就成国丧了,没准这就是吴潜的目的。 而且,能把两个南蛮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大齐来,这恐怕不是一个荣昌斋能做到的,上一次大齐把南蛮孟氏驱逐回他们老巢,过后虽时有南蛮人侵扰边境百姓,想进入大齐却不易,需层层通关的文书,这两个人却一路直接进入京城才被发现,简直不可思议。 上回自己在荣昌斋也曾见过两个南蛮人,如此多的南蛮子进京,若无内应绝无可能,这个内应必须揪出来,不然,还不知后头会出什么事儿呢,从吴潜身上找应该不难。 哥俩正商量呢,忽的苏全进来道:“殿下,刑部刚传了信回来,吴潜死了。” 死了?碧青楞了楞:“好端端的进了刑部怎会死了?难道不知道这是要紧的犯人,需严加看管。” 武 陵先生叹了口气道:“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朝堂争斗历来如此,想必是吴潜后头的人下了手,老夫倒是觉得,九皇子有句话颇有道理,荣昌斋既是百年字号,南 蛮孟氏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布置如此一条深远的暗线,荣昌斋祖上就是大齐人,再糊涂,也该知道此是灭九族的大罪,为了子孙后代,也不可能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倒是极有可能被某人驱使,本来为师还有些怀疑,如今吴潜一死,就足以说明老夫猜的不错,吴潜背后另有主子。” 碧青眼珠转了转:“师傅是说他……”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 武陵先生点点头:“别人不敢这么做,他以前不敢,如今赫连家一倒,就难说了。” 碧青:“这简直混账糊涂之极,为了那把椅子,就去勾结外族,即便谋到了手,岂能安稳。” 武 陵先生:“即便如此,也得先谋到手再说,世上的人总以为自己聪明,能凭一己之力,谋算所有人,殊不知,最后谋算的只是他们自己。皇上当年以晋王之名登上大 位,即便爱民如子,政绩斐然,依然不免被人诟病,有此前车之鉴,怎会行废长立幼之事,更何况,太子贤德勤奋,并无大错。” 碧青听着脑袋都大了,自古大位之争莫不如此,父子兄弟一翻脸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仇人。 这些跟自己关系不大,至少目前来说,没什么干系,拔了荣昌斋,南蛮孟氏怎么也会消停些日子,自己前些日子是关己则乱了,其实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朝廷不会这么早对南境用兵,至少要等深州大旱过去,缓个一年半载的才可能,故此,自己跟蛮牛应该能有一段消停的小日子了。 比起京城的这些烂事,碧青更着急儿子的名字跟小五的婚事,儿子的名字,在碧青逼了大郎几天后,蛮牛终于想出来一个还过得去的名儿,叫王小北。 师傅却说太小家子气,把小改成了骁,还给小家伙起了字,字破虏,小名儿是婆婆起的,说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就叫虎子,快一年了没名字,这一天之内就有了仨,家里人不叫大名,更不会叫字,都叫虎子。 过了大秋之后,碧青信守诺言跟大郎搬到了王家村来,就江婆婆跟冬月跟了过来,其他人都留在了武陵源。 过 了大秋,就一天比一天凉了,碧青怕冷,每年刚一入冬就得烧炕,烧炕的炭,大郎坚持不许从武陵源运现成的过来,自己跑去莲花山砍了木头,在坑边儿上早就不用 的土炭窑里,烧了炭,用作烧炕,做饭。然后就开始收拾地窖储存过冬的番薯,萝卜,菜干……一副打算过一辈子的样儿。 碧青也不拦着,也随着他积酸菜,腌咸蛋,做毛酱,做麦芽糖,做醉枣……还有桃酱。 武陵源的桃子产的多,那些挑出去的卖了好价钱,差一些的就会剩下,除了做桃干,还做了桃酱。 这是碧青想出来的,桃子去皮,去核,碾碎,兑进去糖水下锅煮,一边煮一边搅合成糊状,趁热装入陶瓷罐中密封,晾的差不多了放入冰库中,七天取出来就能吃了。 做法简单,耐储存,很受欢迎,尤其小孩子最喜欢,发糕上抹一层桃子酱,狗娃子一顿能吃两大块,狗娃子不爱吃饭的时候,碧青就用这招儿,百试百灵。 刚入冬,狗娃子就吵着要姑姑,小五只得送了过来,狗娃子如今正是皮的时候,一眼看不出,就跑出去没影儿了,不是在杨树林子藏这玩,就是围着坑边儿上转。 这天吃饭了不见人,忙叫冬月出去找,谁知大会儿功夫,倒是进来了俩落汤鸡,冻得唧唧索索,狼狈非常,一个是狗娃子,一个……碧青仔细看了看,方认出来,竟是富贵叔家的杏果儿…… ☆、第86章 这一晃也有一两年没见过杏果了,一时竟没认出来,不过,怎么两人浑身都是水,这都入冬了,受了寒不得了,忙叫江婆婆去屋里拿了被子,给两人裹上保暖,锅里好在温着热水,先泡个澡出出寒气是正经。 江婆婆抱着狗娃子进了里屋,碧青叫冬月伺候杏果儿去别的屋里洗澡换衣裳,碧青进去给狗娃子拿换洗的衣裳,狗娃子脱得清洁溜溜正在大桶里扑腾呢,一见碧青,淘气上来,用力拍了两下,溅了碧青一身水。 碧青戳了他的脑门子一下:“还闹,跟姑姑说说,这么冷的天怎么弄了一身水?” 狗娃子立马蔫了,半天才吱吱呜呜的道:“我今儿去坑边儿上玩,瞧见水里有老大一条鱼,就在边儿上游,记得姑姑炖的鱼最香,就想抓回来,让姑姑给我炖鱼吃,不知怎么就滑到水里去了,然后,刚才那个姐姐把我捞了上来的。” 碧青脸色一沉,拽起他,照着屁股啪啪就是几巴掌,打的疼了,狗娃子想哭,可见碧青一脸严肃没敢,啪嗒啪嗒掉了几颗金豆子。 碧青叹了口气:“姑姑说没说过,不许去坑边儿上玩的?”狗娃子点点头。 “姑姑怎么说的?” 狗娃子低着头,半天才道:“姑姑说水边儿滑,掉下去狗娃子的小命就没了。”然后小声说:“姑姑别生气,狗娃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不去坑边儿上玩。” 碧青摸了摸他的脑袋:“知道错,改了就是好孩子,一会儿好好谢谢人家杏果儿,今儿要是没她,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狗娃子道:“杏果儿姑姑?刚才那个姐姐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她?” 碧青笑了:“她是你王三叔的妹子,不再咱们武陵源,你小时见过的,想是忘了。” 狗娃子眨眨眼认真的道:“她比王三叔长得好看。” 江婆婆笑了起来,捏了他的脸蛋子一下:“才多大的小子,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狗娃子一仰脖儿:“俺将来就娶个好看的媳妇儿,王福婶子那样儿的,俺不要。” 一句话说的碧青跟江婆婆笑的不行,碧青道:“王福婶子怎么不好看了,姑姑瞅着挺好的。” 狗娃子异常认真的道:“不好,丑,还胖。” 江婆婆跟碧青快笑死了,狗娃子生怕将来娶个王福媳妇儿那样的,急的蹭一下站了起来:“俺说的是真的。”光着屁溜儿,顺着小屁股往下滴答水,江婆婆弹了他的小鸡儿一下:“才多大的小子,就想着娶媳妇儿了,你爹还没混上个媳妇儿呢,你倒比你爹还着急。” 怕他冻着,拿毛巾擦干了身子,裹在被子里放到外间的炕头上。杏果儿也换好了衣裳,是冬月的,她穿着倒正恰好。 这一晃有一两年不见她了,前些日子在地里刨番薯的时候,听说病了,这会儿瞧着,脸色倒还好。 冬月把熬好的姜汤端过来两碗,碧青道:“入了冬,水里寒气重,女孩子最受不得寒,快把这姜汤喝了吧,今儿多亏你救了狗娃子一命,回头等小五来了,我让小五去你家登门道谢。” 杏果儿道:“俺也没出什么力,正巧从坑边儿上过,瞧见狗娃子出溜进了水里,拽了一把,就算不是狗娃子,是别人,俺也不能眼瞅着孩子淹死,这点儿小事比起嫂子对俺家的好,实在不值一提,嫂子就别跟俺客气了。” 碧青倒真有些意外,记忆中,杏果儿还是那个闷头闷脑跟碧兰闹别扭的小孩子呢,这一晃就成大姑娘了,说话做事儿妥妥当当,比她娘不知强了多少,而且,迅速成熟起来,身量都快赶上自己了,除了皮肤有些黑,长相随了她娘,大眼小嘴,挺可人的小模样儿。 留她在家吃饭,死活不应,非要家去,碧青只得让江婆婆送她回去了,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怎么也得跟她家里交代一句。 江婆婆送着杏果儿回来,刚进院就见桃花从地窖里头出来,手里拿着一颗大白菜,看见江婆婆送杏果儿回来愣了一下。 江婆婆把事儿跟桃花说了:“我们姑娘说,等小五管事来了,让他登门道谢。”这才转身走了,出了门忍不住叹了口气,看见桃花就忍不住想起狗娃子的小姨来。 那可不是个善茬儿子,自从进了周家门,三天两头鸡吵鹅斗的不消停,后来不知怎么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非说是桃花推的,赶上周家老三吃了酒回去,一气之下,踹了桃花一脚。这一脚正揣在肚子上,不想就这么巧,把桃花肚子里刚做的胎给踹没了。 王富贵厚道,王家的老大老二也是老实人,不敢吭声,可王小三却不干了,这两年王小三在冀州府帮着料理铺子,早不是过去的猪倌了,冀州府的有钱人没少打交道,岂会把周家老头一个不入流的县丞放在眼里,尤其,凡事得讲个理吧,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打上门去,问周老三要公道,周老三吓的快尿裤子了,瞅准机会撒丫头跑了个没影儿,就把杨喜妹撇在了家里。 小三儿当时就跟她姐说:“这样的男人跟着他,往后有的苦吃,姐要是还想留在这儿,往后受了多大的欺负,俺也不管,要是跟俺家去,姐跟两个外甥俺养一辈子。” 桃花也是心寒了,自从嫁到周家,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以前穷,天天指望着自己下地干活,如今是好过了些,男人又到处沾花惹草,一个杨喜妹不算,外头还跟个寡妇不干不净的,一文钱也不往家里搁,还不让自己去桃林干活赚钱,说丢他周家的体面。 桃花就想不明白,凭着自己两只手吃饭,怎么就不体面了,瞧瞧别人家的孩子穿的什么?吃的什么?再看看自己两个儿子,桃花都腌心的慌,这日子再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杨喜妹心毒,连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豁的出去,更何况别人,自己能跟她打,跟她闹,可两个儿子呢,儿子一天天大了,总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倒不如离了周家,好好的把两个儿子养大,怎么都比这么着强。 于是就听了兄弟的,找周叔文要了张休书,什么都不要,就要两个儿子,先开头周家不应,说孩子是周家的血脉,不能放在王家养着。 小三也不跟周家废话,知道周家就认钱,给了周叔文五十两银子,把桃花跟两个外甥接回了王家村。 这档子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碧青那时候正在雁门,回来的时候,桃花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回了王家。 虽说杨喜妹这事儿跟自己没干系,可碧青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总觉着对桃花有些愧的慌,交代下头不让杨家人来走动,整个杨家除了秀娘,就没一个好人。 武陵源的人瞧见了杨喜妹儿,也都指指点点的,人杨喜妹倒不在乎,桃花一走,正好腾了地儿,缠着周叔文把她扶成了大房,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跟着周叔文四处走动,毫不避讳。 江婆婆如今想起来,都替桃花冤的慌,好在手里带着了两个儿子,等儿子长大争气就有盼头了。 桃花也是这么想的,回了娘家,日子过得很是平静,兄弟如今在冀州当管事,是个体面人,赚的银钱也多,开头就说好养着姐跟两个外甥,按月往家里给钱。 家里去年就分了家,自己跟着爹娘杏果儿在老院子里过,大哥二哥跟两个嫂子也说不出什么来,虽说她娘有事儿没事儿的会骂她几句,可总比周家好过的多。 自己这辈子就这么着了,盼着两儿子长大就算熬出头了,可杏果儿这一辈子还没开始呢,自己得帮着妹子拿个注意,省的将来后悔。 桃花一进屋就听见她娘在哪儿叨叨:“你这丫头不要命了啊,救那小崽子做什么,也不看看你姐是让谁害成这样的,杨喜妹那贱人可是那小崽子的亲姨,要我说,淹死才活该呢,说不准就是报应……” 桃 花皱了皱眉,掀开帘子进来道:“娘您这是什么话?狗娃子就是个孩子,懂什么,您光瞧见杨喜妹是他姨了,怎么不说,大郎嫂子是狗娃子的姑姑呢,那年您在地里 那么闹,人家也没跟您计较,反倒是让小三当了冀州府王记铺子的管事,不是小三混出了体面,哪有咱家如今的日子,娘,咱总的有点儿人心吧,再说,俺也恨杨喜 妹,俺就恨自己的命不济,当初嫁错了人。” 几句话说的她娘不言声了,桃花娘如今也知道些好歹了,再想嫉妒碧青家,也嫉妒不过来,人家王大郎如今是皇上亲封的定远大将军,碧青就是将军夫人,人家那是将军府,是显贵人家,哪是她一个庄户人能够的上的,人家如今还能跟自家走动,自己还能说出啥来。 想 到大闺女落到如今下场,都是当初自己非要跟周家盼亲,早知道如此,嫁个什么样儿人家,不比周家强啊,还有杏果儿,不是自己差了主意,说不准,杏果儿就是定 远将军的兄弟媳妇儿了,自己家也能跟将军府攀上姻亲,这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再后悔也晚了,叹了口气给两个外孙子做饭去了。 桃花见 她娘出去了,拉着杏果儿坐在炕上,看了妹子一会儿,小声道:“你姐命不济,没遇上好人家,更没遇上好男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着了,可你还有的选,姐替你想了 好些日子,这上门说亲的虽多,却不知根底儿,媒婆子嘴里的话,可信不得,到底如何还得嫁过去才知道,可要是嫁过去,再知道也晚了,倒不如自己先拿个主意, 找个知根知底的。” 杏果儿瞧着大姐苦笑了一声:“俺一个没出门子的女孩儿能拿什么主意?” 桃花道:“怎 么不能,这远近的人家,还有谁家比的上将军府,不说人家的门第,就是人性,大郎嫂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啊,狗娃子的爹说是王家的管事,就瞧大郎嫂子把狗 娃子带在身边儿养着,也知道两家的情份不一般,那是把阮小五当成了自家兄弟一样看待了,小五是年纪大些,还带着孩子,可大些的男人才知道疼人,当初狗娃子 的娘,你是见过的,成天病歪歪,也没见小五嫌弃,还是个出了名儿疼媳妇儿的男人,狗娃子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当初娘差了主意,你没嫁成二郎,嫁给小五也不 错,你自己好好想想,一辈子的事儿,错过了再后悔就没用了。” 杏果咬着嘴唇,半晌儿小声道:“俺心里也明白,可小五哥如今的体面,哪瞧得上俺这个乡下丫头。” 桃花笑了:“傻丫头,阮小五要真想娶个城里的,哪会如今还打着光棍儿呢,但这事儿还真不能急,有杨喜妹儿的事儿在前头膈应着,想打动小五不易,却,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小五又是个心肠软的,只要你对狗娃子真心实意的好,这桩亲事啊,姐瞅着也不难。” 碧青发现,不用再让冬月盯着狗娃子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狗娃子开始粘着杏果儿了,有事没事儿就往富贵叔家跑。 先开头碧青还以为狗娃子是找桃花的两个小子玩去了,后来发现不对,狗娃子淘气,身上的衣裳刚穿上,一会儿就能扯个大口子,那鞋就更别提了。 天天往外跑,碧青怕他冻了脚,正好给大郎做牛皮靴子剩下块皮子,就让冬月给他做了双小靴子,里头嵌了一层兔子毛,轻便又暖和。 这 天下了雪,狗娃子从外头踩了雪回来,碧青让他脱鞋放到火边儿上烤,这小子死活不脱,等他睡着了,江婆婆拿过来跟碧青道:“姑娘瞧瞧,这小子皮死了,鞋面不 知在哪儿割了个口子,想是怕姑娘数落他,才不脱鞋的,不过,倒是会想招儿,也不知求了谁,竟把口子对上了,您瞧这针脚儿,一看就是个手巧的,不仔细看都看 不出来呢。” 碧青:“他天天往富贵叔家跑,莫不是桃花给他缝的吧。” 江婆婆摇摇头:“桃花的针线我认识,不是她的针脚。” 冬月抱着虎子进来道:“一准儿是杏果儿给他缝的,我瞧见好几回了,狗娃子粘在杏果儿身边儿上,杏果姑姑,杏果姑姑,叫的别提多亲了,我瞅狗娃子这意思,是给自己找着后娘呢。” 碧青愣了愣:“你是说杏果儿,怎么可能?” 江婆婆道:“杏果儿那丫头虽说年纪不大,可瞧着性子稳妥,比狗娃子那个姨,不知强了多少,给狗娃子当后娘也合适。” 说着,不禁笑道:“这小子别看人儿小,跟他爹一样贼精贼精的,杨喜妹还是他亲姨呢,当初死活不待见,遇上这杏果儿倒是巴不得贴上去,可见杏果儿对这小子好。” 说了会儿话儿,见大郎进来,虎子吃了奶也睡着了,江婆婆跟冬月忙不迭的出来了,碧青忍不住有些脸红,白了大郎一眼:“你这么早进来做什么?” 大郎嘿嘿一笑:“媳妇儿,外头下雪了怪冷的,俺惦记着给媳妇儿捂脚呢。”说着,往碧青对面一坐,利落的脱了小媳妇儿的袜子,把碧青的两只小脚贴肉揣在怀里。 也不知是不是生虎子闹得,自打出了月子,碧青总是手脚冰凉,李神医来瞧了几次,说生孩子的时候受了寒,月子里没养回来,身子虚才导致手脚冰凉,开了几服药,碧青吃下去,好了一些,这一入冬仍是怕冷。 刚那热水烫了脚,一会儿又冰凉了,夜里都是大郎给她捂着,碧青不禁想起她娘那天说的,月子里的病还得月子里养,叫她再生一个。 碧青也有这个打算,儿子虽可爱,到底不是女儿,女儿才是娘的小棉袄呢,儿子养大了,一娶媳妇儿就把娘忘到脖子后头去了,总不如女儿贴心,以后大些,小子不定疯跑到哪儿去了,女儿却可以留在自己跟前儿。 燕子虽乖巧,毕竟大了,东篱先生给她找了个先生教她识字念书,如今住在武陵源,虽说隔几天就过来跟自己住一天,到底不是天天在一起,要是自己能生一个就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不禁看了大郎一眼,琢磨要不今儿早睡会儿吧!想着,脚丫子在他怀里磨蹭了几下,眼看着蛮牛的气都粗了,这男人太好勾。 大郎看向碧青,灯光下,小媳妇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冲他一眨一眨,勾人非常,哪还会惯着她,伸手一捞把小媳妇儿抄在怀里,抱进屋压在炕上就折腾起来了…… 如今两口子天天在一块儿,也不跟过去似的轻易见不着,一见着媳妇儿,大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心里知道疼媳妇儿了,折腾了两回就打算起来,去外屋打热水。 小媳妇儿爱干净,每次折腾完了收拾干净才能睡觉,可今儿不知怎么了 ,大郎刚想退出来,小媳妇儿的胳膊却缠了上来,身子贴在他怀里,软着声音儿咕哝了一句:“别动。” 大郎搂着小媳妇儿低声道:“不洗了啊……” 小媳妇儿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嘴里咕哝了一句:“都叫你别动了,不许再动……” 大郎巴不得呢,这么着多舒坦啊,心满意足的搂着小媳妇儿睡了…… ☆、第87章 没过几天儿,小五跟小海来了,正赶上小三家来,就叫了过来吃饭,说起如意楼的东家袁六在冀州府开铺子的事儿,小三就气的不行:“什么东西啊,瞅见 咱家的买卖红火了,就学着样儿来,嫂子是没去瞧,那铺子跟咱王记一模一样儿,连门前的招牌都不带换的,就是把王记换成了袁记,里头的摆设也跟咱家的铺子 学,咱卖啥他卖啥,却不卖好货,专进便宜的次品,老百姓图便宜,好些去他哪儿的,让袁记这么一闹,这个月冀州府几个铺子的利润,少了足足一成呢,我正想找 小五哥商量呢,要不咱也把价儿落下去吧。” 小五摇摇头:“落价可不成,咱家铺子里卖的都是好货,进价本身就比袁记高,咱们再落 价,也不可能赔钱卖,袁记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冲咱们来的,想用次货抢咱们的主顾,咱们一落价儿正好中了袁记的圈套,咱们也不可能落的跟袁记一样低,同样的 价,咱们已经赔钱了,袁记没准还有的赚呢。” 小三皱着眉:“不能落价,要不咱也进点儿次货?” 碧青看想弟弟:“小海你觉得呢?” 小海摇摇头:“不妥,要是咱们也进了次货,到时候袁记肯定大肆宣扬,说咱们的货跟他家一样等等,当初我去铺子里的时候,大姐就跟我说过,做买卖首要一样儿就是讲诚信,不能以次充好,要是没了诚信,咱这铺子早晚得关门,所以,哪怕赚的钱少些,也不能卖次货。” 碧青欣慰的点点头,到底这两年没白历练,知道怎么做买卖了。 小 五:“嫂子,这么由着袁记闹下去可不妙啊,袁六儿是冀州知府闫子明的小舅子,一贯霸道,当初开如意楼的时候,可是挤兑的好几家饭馆子关了张,不是嫂子时常 照应着 ,柳泉居早开不下去了,不对啊,袁六之前都不敢跟咱家抢买卖,如今大郎哥都封了将军,他倒上赶着开了个铺子,是为了什么?前几天我去冀州府碰上他,眼睛长 在头顶上,装没看见就过去了,那样儿趾高气昂的。” 小海点头:“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莫不是靠上了什么了不得靠山?” 碧青看了大郎一眼,大郎正抱着儿子逗着玩儿呢,见小媳妇儿看他,忙摇头:“买卖上的事儿俺可不懂,您看俺也没用。” 碧青好笑的道:“谁问你买卖上的事儿了,儿子尿了都不知道,你瞅瞅你的衣裳。” 大郎低头,果见自己怀里湿了一大片,却不恼,笑着顶了儿子的脑门一下:“行,俺家虎子厉害,这一泡尿跟发大水似的,俺刚还觉得有些冷呢,正好给你爹热乎热乎。”小家伙发了坏,咧开嘴笑了起来。 碧青把儿子接了儿子,江婆婆抱出去换衣裳,不仅把他爹的衣裳尿了,他自己的裤子也湿了,天冷湿着裤子怕着了凉。 大 郎却不换衣裳,接着喝酒,碧青摇头失笑,跟小三接着道:“别管靠上谁,买卖还是买卖,咱家也不是做几天就关张了,图的是个长久,就拿柳泉居来说,如意楼那 么挤兑都没关门,买卖一样红火,依仗的可不是什么靠山,是人家柳泉居的金字招牌,公平买卖,童叟无欺生意才能长久,不管袁记怎么落价,咱还本着自己原则做 买卖就是了,不过可以适当变通,这眼瞅就是年根儿底下了,咱那些老主顾也得适当回馈一下,例如可以赠送春联,福字,上头标注上咱们王记的印章,人家一看就 是咱们王记送出去的,既回馈了老主顾,还给咱们王记扬了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小五一拍巴掌,这个主意好,年根儿底下正是铺子里最卖货的时候,这么一来肯定更红火,小海小三也说好。 碧青笑道:“我就是举个例子,具体如何你们再好好研究。” 小三道:“也不一定非得这时候,更不一定非送春联福字,别的时候也成,五月节可以送些粽子,中秋的时候就送月饼,不是年节的时候,咱就送鸡蛋,鸭蛋,灰包蛋等等,总,之有什么送什么,多买多送,老百姓哪有不贪便宜的,虽说送了小钱儿,可咱的营业额肯定能翻一翻。” 碧青真有些怀疑小三也是穿过来的了,这法子简直跟现代超市的促销手段一模一样,有这么几个能干的管事,看来自己不用再操心铺子里的事儿了,谁说庄稼人傻来着,眼前这几个,一个比一个精。 正说着,忽听外头狗娃子的声儿传了进来:“杏果姑姑你进来吗,我爹来了,上回的事儿我爹还没谢杏果姑姑呢,我姑姑给我爹捎了信,叫他来好好谢谢杏果姑姑。” 饶是杏果儿有心思也不好意思往里进,可拗不过狗娃子,生生的让他拽了进去,一见自己三哥也在炕上坐着呢,顿时小脸通红,挣开狗娃子的小手转身跑了。 狗娃子刚要追出去,让碧青一把拽住,抱到炕上,点了点他的鼻子:“刚下了雪,外头冷呢,不许出去瞎跑了,眼瞅就是年根底下了,回头病了,可再别想吃肉。”叫冬月从锅里拿一块刚正好的枣糕来递到他手里,这才老实了。 小五看着儿子胖乎乎的脸,眼眶有些热,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碧青拦住:“当着孩子不许说没用的。” 小五把儿子搂在怀里道:“狗娃子能长这么大,多亏了嫂子。” 碧青道:“说这个可远了,就不看着你,瞧着秀娘,这也是应该的。” 大郎点点头,拍了小五一下:“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干啥,这些年咱早成一家子了,在俺眼里,你跟二郎是一样的兄弟。” 小五眼泪都下来了,哽咽的叫了声:“大郎哥。”就再说不出话了。 吃了饭,惦记着冀州府的铺子,小海跟小三先走了,碧青留下了小五,狗娃子跑累了,吃了晌午饭就困的没魂儿了,小五难得来一趟,孩子粘着爹,就在小五怀里睡着了。大郎知道媳妇儿有话跟小五说,抱着儿子去西屋玩去了。 碧 青看了小五怀里的狗娃子一会儿道:“你别瞧狗娃子还是个孩子,心里什么都有,当初在武陵源的时候,杨喜妹还是他亲姨呢,啥时候见他近乎过,家里的小厮逗着 他玩,说杨喜妹是他后娘,他恼恨上来,说才不是我娘,一溜烟跑没影儿了,如今对杏果儿却完全变了样儿,本来我也没往这上头想,总觉着杏果儿年纪小,怕不妥 当,可这些日子看下来,觉着狗娃子跟她还真是有缘分,前头救了狗娃子的命,后来对狗娃子也很是上心,你瞅瞅狗娃子身上的衣裳,脚下的鞋,破的口子都是杏果 儿一针一线缝的,孩子最知道谁对他好,把你从雁门叫回来,也是想让你早些成个家,不为了你自己也得为了狗娃子想想,秀娘走好几年了,你们爷俩也该有个家 了。” 小五沉默半晌儿道:“前些日子俺梦见了秀娘,她问俺还记得她不?留着眼泪儿嘱咐俺别把她忘了,嫂子,俺这辈子已经对不住秀娘了,要是再给狗娃子找个娘,俺怕秀娘在地下都要怨俺。” 小五走了,江婆婆叹口气道:“要是这世上的男人都跟狗娃子爹这般就好了。” 碧青点点头:“秀娘这辈子虽苦,能嫁这么个男人也不屈了。” 冬月道:“可是杏果儿咋办?” 碧青:“这事儿还得看狗娃子的,这小子灵着呢,认准了后娘,他爹不娶也得娶,瞧着吧。” 冬月扑哧一声笑了:“可不是,前儿奴婢还说,吃了那么多肉也不见长个头,都长心眼子了 。” 江 婆婆:“这事儿成不成的不着急,哥儿可快周岁了,满月的时候正打仗呢,也没怎么办,如今可的好好给哥儿过过周岁,咱们冀州府有抓周的习俗,到时候不定就有 来添喜的客人,姑娘,咱还是早些回武陵源吧,过了哥儿的周岁就是年了,总在王家村住着也不成,那边儿还有一家子人呢。” 碧青看了眼西屋,隔着厚厚的门帘子都能听见儿子咯咯的笑声,甚为清脆,这些日子过来,小家伙终于不再抵触大郎这个爹了,缺点是爷俩一玩起来就没个节制,有时候老晚该睡觉了,为了跟他爹玩,小家伙也强撑着。 爷俩感情越来越好,自己都有些嫉妒了,碧青看得出来,蛮牛很喜欢过现在的日子,哪怕得他自己动手干活,也乐此不疲,可家里也不能不顾。 这天夜里,碧青趴在大郎怀里试着道:“大郎,虎子快满周岁了?” 大郎闭着眼嗯了一声,简单的一个字便透出了快意后的慵懒,粗劣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小媳妇儿的脊背,稀罕死了小媳妇儿这身细皮嫩肉了,怎么摸都摸不够。 碧青见他没下文了,只得又说了一句:“虎子过了周岁就是小年了呢。” 大郎这回睁开眼了,低头看了小媳妇儿一眼:“媳妇儿,你是不是想跟俺说,该回武陵源了。” 碧青眨眨眼道:“你要是不想回去,咱们再住些日子也成。” 大郎忽的低头亲了碧青一下:“你是俺媳妇儿,知道不,啥都不用藏着掖着。” 碧青小声道:“我不是怕你不想回去吗。” 大郎:“俺娘跟丈人丈母娘都想虎子了,前些日子三位老人来了,抱着虎子不撒手,俺在一边儿瞅着心里都过不去,再说,家里头一大摊子事等着你呢。” 碧 青撑起身子来看着他:“等明年开春的时候,咱们带着虎子去深州住些日子,那边儿桃树种的比武陵源还多,春天开花的时候,漫天遍野望都望不到边儿,我家那个 院子王兴叫人修好了,我没让他重盖,就是想着留点儿念想,我还记得家门口那颗歪脖子树呢,娘说那是颗柳树,可我就没见它长出过柳叶来,王兴儿上回来说,是 柳树,今年开春的时候翻了绿,垂下一树柳条子,翠绿翠绿的,咱们就在我家住着,这次不让冬月跟江婆婆跟着,就咱们三口,你说好不好?” 大郎怕她冻着,把她搂在怀里点点头:“嗯,就咱们三口。”两口子说着话儿就睡着了。转过天碧青叫江婆婆跟冬月收拾了东西,抱着虎子牵着狗娃子回武陵源了。 狗娃子一步三回头,上了车还往杏果儿家望呢,嘴里一个劲儿的问碧青:“姑姑,咱们啥时候还来啊?” 冬月逗他:“瞧你这难分难舍的样儿,是舍不得什么人不成。” 狗娃子撅撅嘴:“俺舍不得杏果儿姑姑,俺想让她当俺娘。” 冬月笑的不行:“你想让人家当娘,得你爹答应才成,你爹答应了,找个媒人去说媒,杏果儿姑姑就成你娘了。” 狗娃子眨眨眼:“那回去就让俺爹找媒人来 。” 碧青问他:“为什么喜欢杏果儿当你娘?” 狗娃子认真想了想:“她跟小姨不一样,是真心对俺好,还有,她给俺缝衣裳的时候,像俺娘。” 碧青一愣:“所以,你故意把你的衣裳扯破了,让杏果给你缝是不是?”狗娃子低下头不吭声了。 碧青摸了摸他的头,或许这就是缘分,当初怎么也想不到,杏果儿能跟小五成两口子,瞧她的意思,自己一度还以为她看上二郎了呢。 说起二郎,也不知在太学里怎么样了?崔九走了,会不会挨欺负,应该不会吧,大郎虽说卸甲归田,却仍顶着定远将军的名儿,如今骁骑营的两个副统领,是一个是安大牛,一个是常六,这俩说白了都是大郎的人。 皇上如此安排就是给大郎留着空呢,一旦南蛮有异动,大郎披上战甲就是主帅,无论大郎愿不愿意,他都接替赫连家成了军中的新势力,也成了朝堂上的新贵,哪怕他远在武陵源也一样,王家再也不可能回归到过去了,或许真正的桃源只会存在人心里…… ☆、第88章 孩子过周岁,碧青本不想大办,可架不住家里三位老人的热情,尤其婆婆,说虎子是王家的长孙,这周岁是大事可不能草草过去。 婆婆的年纪大了,倒越发开始讲究这些有的没的俗礼儿了,好在冀州的习俗不用摆酒,就是晌午一顿长寿面,重头戏是晌午后的抓周礼,还算简单。即便如此,因为虎子周岁,武陵源也热闹了起来。 进了腊月,一天比一天冷,昨儿天一擦黑就开始落雪珠子,雪不大却下了一宿,早上起来才停了,风不大可也有些冻得慌。 一大早家里就忙活起来了,院里院外都打扫的一干二净,地上有些湿,天又冷,北风一过,不大会儿功夫就冻上了。 怕地上滑摔着人,撒了炭渣子,上头铺又铺了一层麦草扎的帘子,踩上去软绵绵的,狗娃子一早就跑到院里去了,在麦草帘子上又蹦又跑,别提多欢实了。 笑声传到屋里,刚吃饱了奶的虎子听见,立马兴奋起来,在碧青怀里小身子一劲儿往门边儿上够,嘴里含含糊糊的叫着:“娘,出出,哥,玩……”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嘣,急的小脸儿通红,小手不住往外指。 碧青安抓住他扭成麻花的小身子,叫冬月去拿身厚衣裳来,冬月去把虎子外婆给做的百家衣拿了过来。 知道虎子落生那天,碧青娘就顶着北风去武陵源的村子里,挨家挨户的要了碎布,一针一线缝起了百家衣,生怕孩子冻着,絮了厚厚一层棉花,屋里头炕烧的热,根本用不着穿这么厚的衣裳,今儿倒是正好。 碧青给儿子套上百家衣,扣上虎头帽,虎头帽边儿上镶了一圈雪白的兔子毛,映着胖嘟嘟一张小脸儿,可爱的不行,婆婆做的虎头棉鞋也套在脚上,穿戴齐全,小家伙圆滚滚的像个皮球。碧青披上斗篷抱着儿子出了屋。 一出来,虎子就疯了,踢蹬着要下地,自己险些抱不住,大郎从她手里接过去放到地上的麦草帘子上,扶着让他走。 小家伙却嫌他爹碍事,小手一个劲儿推大郎的胳膊,意思让他放开,大郎真撒手了,小家伙晃晃悠悠往前走了两步,一个屁股蹲就坐地上了,眨眨眼,咧开嘴哭了起来。 江婆婆过去要抱,给碧青扯住:“不摔几次,一辈子也学不会走。” 江婆婆埋怨的絮叨着:“哥儿才多大,不到一岁呢,哪有这时候就会走的,还小呢,胳膊腿儿上的骨头还没长硬朗,回头摔坏了怎么好……” 碧青道:“婆婆放心吧,摔不坏地上铺着麦草帘子呢,您瞧,村里里哪家的娃子学走的时候不得摔几下子,咱庄户人的小子怕摔还成啊。” 江婆婆却不听,嘴里一个劲儿的嘟囔:“小呢,还小呢……” 碧 青摇摇头,过去总听人说,老人宠孩子能把孩子宠坏了,自己还不大信,如今真信了,不说婆婆跟她爹娘就是江婆婆,简直把虎子看成了宝贝疙瘩,摔一下,哭一 声,都跟摘了心似的,碧青琢磨着,等孩子大些得找个厉害的先生,要不然,这么多人惯着,将来说不定就是个酒囊饭袋的败家子,这不是宠,这是害,看来这带孩 子还真不能轻忽。 正想着怎么教育自己儿子呢,顺和从外头跑了进来:“姑娘,姑爷,外头杜大人跟咱们冀州府的知府大人来了,沈管家正在前头招呼着待茶呢。” “杜大人?那个杜大人?” 顺和道:“就是原先咱们间河县的县太爷,如今深州的知府大人,说是来给咱们家小少爷添喜的。” 碧青愣了愣,杜子峰怎么来了,还偏偏赶在今天来,莫非是特意来给自己儿子过周岁的,不能吧,还有闫子明。 虽说闫子明是冀州知府,自己跟他倒没怎么打过交道,闫子明这个人官声不算太佳,举凡冀州府做买卖的,谁没给知府送过礼啊,也就自己,不仅没送礼,还卖给了他一套武陵源的宅子,而且一文钱都没少要。 之前不给闫子明送礼是没必要,就算他是冀州知府,自己的武陵源在间河县呢,那时候知县大人是杜子峰,县官不如现管,自己走杜子峰的门路,比给闫子明送礼强多了。 后 来把崔九拉进来合伙,估摸就算自己给闫子明送礼,他也不敢收,不过,最近倒是有些不对劲儿,袁六是闫子明的小舅子,碧青真不信,袁六在如意楼旁边儿开铺子 的事儿,闫子明这个姐夫会不知道,纵容袁六跟自己唱对台戏,这后头肯定有事儿。不过,上门既是客,好歹人家是冀州知府,不能怠慢。 大郎虽不大耐烦官场的事儿,也知道,这时候得自己出面,正好二郎进来,就把虎子交给二郎看着,自己到前头待客去了。 二郎把侄子从麦草帘子上扶起来,哄的不哭了,在前头拽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小家伙走不稳当,两步就摔一下,狗娃子一开始还在旁边给小家伙鼓劲儿,过了会儿见虎子还在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就有些不耐了,找了个由头,跑出去玩了,院子里就剩下二郎扶着虎子学走路。 叔侄俩一个在前头扶着,一个在后头走,虽说一大一小,可都是浓密大眼的,一看就是亲叔侄,长得没这么像的了。 江婆婆担心了一会儿,见二郎扶着没怎么摔,终于放了心,低声道:“咱们二爷倒是个难得的好性儿,赶明儿谁家姑娘嫁给咱们家二爷,可算落着了。” 碧青笑道:“这倒是,二郎自来就是个稳重的性子,不过,如今还小呢,才十六,怎么也得再过几年。” 江婆婆:“十六可不小了,狗娃子的爹这么大的时候,都有狗娃子了吧,找个年龄相当的合适,找个大些的更好,二爷有大出息,姑爷又封了大将军,姑娘瞧着吧,不定哪天就有人上门说亲了。” 碧青道:“哪有女家上赶着说亲事的?” 江婆婆笑道:“这男女都一样,谁不想嫁个好人家,咱家哥儿这是太小,等以后,不定多少人家惦记着呢。” 碧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看向院子里走的摇摇晃晃的儿子,心说,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全呢,娶媳妇儿早着呢。 小家伙毕竟小,刚走的时候新鲜,走一会儿就觉着累了,一步都不想走,身子往前一扑,二郎吓了一跳,忙接着把他抱在怀里,看着侄子,柔声问:“咋了,不走了啊?” 小家伙不说话,憋着小嘴趴在二郎怀里不动,碧青笑道:“这是累了,不想动了呢。”过去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叫二叔。” 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盯着二郎看了一会儿,张嘴叫了声:“爹。”周围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碧青道:“这可不是爹,是二叔,叫二叔。” 小家伙瘪瘪嘴仍是叫爹,江婆婆见虎子直揉眼,知道玩困了接在怀里道:“怨不得哥儿,二爷跟姑爷是亲兄弟,长得又像,哥儿才多大,哪能分得清。”把虎子抱在怀里拍了几下,小家伙就闭上眼了,怕外头冷冻着,抱屋里睡去了,等睡醒了养足精神还的抓周呢。 叔嫂二人这才得空说句话,日头出来了,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也不觉着冷了,难得一个好天气,碧青不想进屋,叫冬月搬了两个凳子出来,叔嫂俩坐在日头下边晒太阳边说话儿。 碧 青看着眼前的二郎,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刚来王家村的时候,现在想想真有些后怕,也不知道二郎是什么病呢,就胡乱揪了坑边儿的蒿草放到药里,后来问过李神 医,李神医说坑边儿上的那些的确是青蒿,也能治疟疾,但不能熬,得生着碾出汁儿来喝才有用,也就是说,自己把青蒿放到药里根本没用。 对于二郎的病为什么好了,李神医也不知道,当初的药方子早不知丢哪儿去了,没有方子,根本不可能找出原因。 有时碧青想想,要是当时二郎没好,估计就没后来的事儿了,更没有如今的日子,好在自己有些歪运气,混了个否极泰来。 这么看着二郎,总觉着那个憨笑着叫自己嫂子的二郎还是个孩子呢,谁知一转眼就大了,自己从雁门回来的时候,就高出自己一个头还多,这才几个月又窜了个高,刚大郎出去的时候,兄弟俩一擦肩儿,竟差不多了。 江婆婆说兄弟俩长得像,是像,可同样的浓眉大眼,二郎比蛮牛生生多出了几分书卷气,一身儒生袍,更是让这个十六的少年郎颇有些卓然之姿,很是出色。 碧 青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听师傅说,你们太学也没有一定之规,更何况,你一进太学就是上舍的监生,不用再熬年头,也可以出仕,前些日子听说你想去司农寺,要 知道六部九卿,司农却最是个受累不讨好的衙门,升迁最慢,事儿缺最多,别管是旱涝灾害,司农寺都是首当其冲的,跟嫂子说说,怎么想起去司农寺了?” 二 郎道:“农为国本,我大齐连年征战,咱们冀州还算富足,可别的州县吃不上饭饿肚子的不知凡几,想让老百姓不再受饥馁之苦,就得种地,收成多了,才能吃饱 饭,嫂子,咱家是地道的庄稼人,我又眼看着嫂子一点点儿把咱家的日子过起来的,不说别的,就说咱家那五亩地,以前再下辛苦种,能有多少收成,可在嫂子手里 收成却翻了一番,即便不种番薯,麦子也一样,咱们王家村的乡亲们照着嫂子的法子种麦子,种番薯,收成就是比别村的好,由此可知,种地也不能默守陈规一成不 变,即便种了几辈子地,却不一定就会种地了,收成就是最好的证明。” 碧青愣了楞:“你去司农寺是想教大齐的百姓种地?” 二郎:“不是教,我也在学。”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碧青:“我想过了,除了种地的法子,农具也很重要,这个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如果能做出来,以后扬谷子就简单多了。” 纸上是一个类似车的东西,有车架子,有外壳,二郎生怕别人看不懂,还画上了倒谷子,摇风扇的人,从上头的口倒入,旁边的人摇动风扇,利用风力把谷壳跟杂物吹出去,轻易就把谷粒跟糠秕分开了。 碧青忽然想起,当年二郎有事儿没事儿就在地上画来画去的,一开始什么都画,后来大多画的都是车,莫非从那时起就再想这些了。 碧青:“古籍上有记载,古人曾发明扇车,用来分离谷物,后来却不知怎么失传了,嫂子瞧着你画的这个,莫非是扇车。” 二 郎眼睛一亮:“嫂子说的是,弘文馆里有许多农书,我翻遍了,也只找到了扇车的记载,却并没有图,开春的时候王兴回来,跟我说嫂子正叫人在深州的桃林边儿上 安装翻车,用来灌溉咱家的桃园,回京的时候,我特意饶了个弯跟着王兴去瞧了,回太学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来,就是不知道对不对,这次家来就是想问问嫂 子。” 碧青点点头:“我瞧着成,具体如何还得等做出来,试过之后才知道,这么着,你把这个图给陆超,让他瞧着找人做出来,咱们先试试。”碧青话音刚落,二郎撂下句:“我现在就去找陆超。”站起来就跑了。 碧青不禁摇头失笑,这么看倒还没长大呢,仔细想了想,司农寺倒是最适合二郎的,不过自己愿不愿意,大郎如今也是定远将军了,手里的兵权既是荣耀,也是块烫手山芋,大郎已经军功赫赫,要是二郎再进六部的要害部门,王家可就悬了,崔家跟赫连一族的下场,在前头摆着呢。 司农寺就不一样了,说是九卿之一,其实就是个管种地的,虽说是个受累不讨好的衙门,可二郎有兴趣,庄户人出身,这点儿累也不算什么,至于俸禄,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只要二郎喜欢,想怎么着都成。 不过,京城可不是人待的地儿,尤其官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光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还是地方上自在,再说,二郎想干的事儿,也得到地方上才能干成,而且,上司还得支持,要是遇上个闫子明这种上司也没用。 说起闫子明,碧青倒想到了一个地儿,深州,深州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二郎这种菜鸟去了没人乐意去的深州方能大显身手,最妙的是,深州的知府是杜子峰,就凭杜子峰跟王家掰扯不开的关系,对二郎怎么也得照顾照顾,杜子峰是个颇有能力的人,也不会嫉贤妒能打压二郎。 加 上深州也算自家的大本营,有桃林,有良田,等明年一开春,深州城外的普惠寺就开始动工了,王兴是深州的管事,性子机灵,二郎要是有个什么难事儿,不用二郎 说出来,王兴就能给解决了,往哪儿找这么合适的地儿去,回头就给东篱先生写信,让先生垫句话儿把二郎安置到深州去。 想好了,也就不愁二郎的出路了,在深州自己眼皮子底下,怎么折腾都出不了事儿,抬头看看天,快晌午了,站起来往大门外头去了。 如 今的武陵源可不是当初就那百十来个深州灾民了,不说里头这些宅子,就是牌楼外头的村子里,也有几百户了,如今的武陵源是间河县乃至冀州府都数得着的大村 子,村子虽大,可都是朴实的庄稼人,大都是深州逃荒的灾民,心里念着碧青的活命之恩,举凡王家有点儿事儿比自家的事还上心。 当初碧青跟大郎圆房如此,如今虎子过周岁也一样,还没到晌午呢,三三两两的就都来了,要说现如今的武陵源是有名儿的富裕村子,谁家还缺这碗面吃不成,就是为了给小家伙添添喜儿,吃碗面讨个长寿的吉利儿罢了。 家里的人如今早都习惯了,从昨儿就开始和面擀面条,面和的硬,擀出的面条就能放的住,长寿面讲究的是不能断,每一根儿面条都长长的才吉利。 大门外搭了几个大棚子,里头炭火盆子烧的正旺,坐在里头一点儿不觉着冷,摆着好几张长桌,大板凳,桌面擦得锃亮,旁边单独一个棚子里垒了两盘大灶,灶上从昨儿晚上就熬在上头的大骨烫,已经熬的奶白奶白,离着老远就闻见一股浓浓的香味。 家里的小厮,丫头,婆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出来帮忙,今儿晌午武陵源的人家没有做饭的,都会来王家吃长寿面。 这边面条刚煮好,乡亲们就来了,一筷子面条,半碗大骨汤,小白菜过了水,湛清碧绿的横在上头,再搁上一个摊好的荷包蛋,光瞧这鲜亮的颜色,就勾的人忍不住咽口水,吃上一口能直接暖到心里去。 不 想在这儿吃的,拿回去也成,旁边有现成预备好的空陶罐,舀上一罐子大骨汤,那边儿长案上的篮子里是擀好的面条,只要吃的了,多少随便拿,不管您是武陵源里 住的贵人,还是村子里的乡亲,谁来了都一视同仁,哪怕杜子峰跟闫子明也一样,坐在大棚子里,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吃面。 杜子峰倒是没什么,以前在间河县当知县的时候,在王家吃饭,也不是一两回了,王家的饭就这么个吃法儿。 不过那时候王家还有些穷,如今的王家什么体面的席面摆不出来啊,可仍然跟过去穷的时候一样,这让杜子峰颇为意外,看看周围来来去去一脸真诚笑容的乡亲们,再抬头看了看王家门楼子上的积善人家四个大字,忽然觉得,或许有王家这样的人家,这里才称得上武陵源吧…… ☆、第89章 杜子峰习惯,闫子明可不习惯,想他一个堂堂的知府大人,竟然跟这些穷百姓坐在一起吃面,怎么想怎么不舒坦,而且,吃的面也都一样儿。 虽说冀州府的习俗如此,可只要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过周岁,就算不大肆操办,也得摆上几桌体面的上席,招待上门的贵客吧。 王家倒好,一人一碗面就打发了,到底是个庄稼汉出身,封了将军,这穷气也脱不了,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心里腹诽,还不能说,论级别,定远大将军可比自己大多了,人堂堂的定远大将军也坐在板凳上吃着一样的面,自己能说出什么来,看了杜子峰一眼,发现他倒是挺自在。 今儿在这儿碰上杜子峰,完全是意外,闫子明之所以来王家也就是面儿上的事儿,却没想到杜子峰这都去了深州当知府了,还跑王家来道喜。 说起杜子峰,闫子明心里万分不平,去年杜子峰还是自己手下一个七品县令呢,今年就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官场上连升三级是绝无仅有的事,可杜子峰这一升何止三级,还是太子亲自提携上去的。 去了深州又是挖井,又是开渠,明明是朝廷出力,功劳却都算在了杜子峰头上,深州前头多少任知府,也没见朝廷挖井开渠啊,杜子峰一去才开始折腾起来,凭的不还是他老子杜丞相吗,老子在朝堂上使劲儿,杜子峰这个深州知府就能捡便宜柴火,等任期一满,肯定还得往上升 。 闫子明越想火越大,哪还吃的下去面啊,撂下筷子就想找个由头告辞,既然王大郎不把自己这个冀州知府当回事,自己何必用热恋贴他的冷屁,股,犯不上。 心里有气,蹭就站了起来,紧接着就叫出了声,一碗面正好扣在他身上,那大骨汤可是滚开的,即便闫子明穿的厚,这一下子也够他受的。 大郎不想有此变故,一时有些楞,碧青看见忙走过来叫人过来收拾,想让二郎引着他去后头换衣裳上药,可闫子明却不理会,瞪着罪魁祸首。 把 碗扣在闫子明身上的正是周家老三周叔文,碧青家的长寿面,谁来都吃都成,临山屯靠着武陵源也跟着沾了光,不跟过去一样穷的光腚了,家家户户都富裕了起来, 聘闺女,娶媳妇儿,跟武陵源几乎成了一个村子,外头人要问哪儿个村的,没一个说临山屯的,都说武陵源,享受着别人一听武陵源那种羡慕的目光,心里别提多美 了,因此,下意识开始维护武陵源,心里头知道没有武陵源,临山屯狗屁也不是,虽说仍然短不了有几个无赖跑去偷桃子,大多数的人家都把武陵源当成了自己家守 着。 王家这碗长寿面,临山屯的乡亲自然也来了,周守仁带着几个儿子就在闫子明杜子峰旁边一张桌儿,还没来得及上前套话儿呢,周叔文就先上赶着过来了。 周叔文有心思,琢摸着跟知府大人套套近乎,回头再送点儿礼,看能不能给自己寻个差事,家里之前干活儿的都是桃花,如今桃花拿着休书回娘家了,王小三给的那五十两银子,也早花没了,喜妹儿手里倒是有些嫁妆,可这娘们儿捏的紧,从她手里哄出几个钱儿花,难着呢。 想来想去还得弄个营生,不为了银子,这走出去名声也好听啊,打了这个主意,端着面碗就往闫子明这儿来了,本想着在闫子明旁边坐下,搭句话,不想他刚过来,闫子明猛的站了起来,周叔文手里一整碗面都便宜闫子明了。 周叔文知道自己闯的大祸,吓的脸都白了,弓着身子,上前要帮闫子明脱衣裳:“大,大人,您先把衣裳脱下来,省的烫坏了……” 闫子明疼的撕心裂肺,两只眼瞪着周叔文都恨不能活嚼了他,见他还往跟前凑,再也压不住脾气,抬腿就是一脚,怒到极致,生生把周叔文从棚子里踹了出去。 踹出去还不解恨,跟过去还要踩上一脚,大郎眉头皱了皱眉,伸手拦住他:“他也不是故意的,闫大人看在俺的面子上饶过他吧。” 大郎出面了,闫子明意识到自己急怒之下,竟亲自出手,失了体面,不禁有些恼,跟大郎道:“小公子的周岁礼,将军请这样的人来不怕冲撞了小公子的喜事吗。”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熟悉的声儿道:“爷干儿子过周岁,谁来都成,来了就是给爷干儿子添喜的,倒是你闫子明,几天儿不见长行市了啊,也不看看这是哪儿,你再说一句,冲撞了谁的喜事?” 闫子明脸色变了几变,忙躬身:“见过九皇子,是下官无状了,九爷莫怪罪才是,下官烫伤严重,请九爷恕在下不能相陪,告辞了。”说着转身要走。 崔九道:“闫子明,别以为靠上我二哥,就有了底气,回去跟你小舅子说一声,趁早把冀州府的烂铺子给爷收了,敢跟爷打对台,争买卖,胆肥了他,要是活腻了,言语一声,爷给他个痛快。” 闫子明脸色变了几变,躬身:“下官告退。”带着人匆匆忙忙走了。 崔九看都没看地上的周叔文,大马金刀的往板凳上一坐,嚷嚷了一句:“看什么,还不给爷盛面,这是爷干儿子的长寿面,爷说什么也得吃一大碗才行。” 冬月忙给他盛了面,碧青给他端了过来:“不说皇上派了你差事吗,怎么跑来了。” 崔九:“先别问成不成,怪冷的,让爷吃碗面暖和暖和。”说着西里呼噜吃了起来,碧青见他爱吃鸡蛋,叫冬月又去煎了两个放到他碗里。 崔九抬头看了她一眼:“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碧青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吃你的吧,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大郎笑道:“这小子就是嘴欠,骁骑营那会儿就为他这张嘴,没少挨俺的揍,可这小子越揍越往俺跟前凑,赶都赶不跑,如今倒成俺儿子的干爹了。” 崔九吃了一碗面抹抹嘴:“凭你揍爷的那些拳头,就算是定远将军也该杀头,是爷不跟你计较,你这还显摆上了,我干儿子呢?这大冷天的跑冀州来,就是看我干儿子的。” 碧青:“早上跟二郎玩累了,睡着呢,估摸着也该醒了,我去瞧瞧。”说着进去了。 大 郎叫二郎陪着杜子峰去厅里吃茶,自己跟崔九随小媳妇儿瞧儿子去了,杜子峰有些年没见二郎了,记忆中那个憨笑的小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言之有物的少年, 也没有当年的羞涩,落落大方,跟他谈话很令人愉悦,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到了抓周礼的时候,竟有几分未尽之感,不免叹息。 杜子峰知道,能有幸被请到内堂观礼的就说明王家没当成外人,而自己这次也被请了进来,心里不免有些欢喜。 碧青好容易哄好了儿子,小家伙早上玩的太累,这一觉睡到现在都没醒,碧青见时候不早,也怕他这一觉睡的太长,错了盹儿,精神上来,晚上不肯睡,那可真能熬死人。 这小子要是不睡,自己跟大郎也别想睡,一屋子人都得跟着他熬,故此,直接把他叫醒了,小家伙本来就有起床气,没睡足更不干了,扯着嗓子嚎起来,不一会儿把一家子人都招了过来。 婆婆跟碧青娘心疼的不行,一边儿数落碧青,一边抱着哄,哄了半天也没用,小家伙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等碧青抱着进屋把饭碗塞到他嘴里,才算住了声儿。吃饱了,碧青又陪他玩了会儿,这才欢喜了。 江 婆婆跟冬月进来给他换衣裳,簇新的袄裤,上头团花朵朵,绣着福寿字,头上一顶罗汉帽是普惠寺老和尚净远大师叫慧明送来的,帽子上镶缀着十八罗汉像,别小瞧 了, 都是上好的青玉精工雕琢而成,最难得是开过光的老玉,慧明特意说了,这顶罗汉帽在老和尚的经案底下押了九天。 婆婆听了,顿时高兴的什么似的,叫人给慧明拿糕饼,拿糖,当慧明小孩子一样儿,这顶罗汉帽叫碧青好生收起来,今儿才拿出来戴上。 脚上穿了双新的虎头鞋,脖子上还挂着太子殿下给的那块长生锁,这一身打扮真有些不伦不类的,江婆婆跟冬月却都说好,说这么打扮才显得贵重。 是够重的,就脖子上那个金锁挂长了,弄不好都能得颈椎病,太子殿下倒是实在,这金锁给的足金足两。 堂屋地上整整铺了三层厚厚的毡毯,上头乱七八糟摆满了东西,印章、三字经,千字文,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吃食,玩具,等等什么都有。 古 代抓周有试儿的意思,如果小孩先抓了印章,就说明长大以后,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如果先抓了文具,预示长大以后好学,必有一笔锦绣文章,终能三元及 第;如果小孩先抓算盘,将来长大善于理财,必成陶朱事业。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似的抓了胭脂钗环,贾政因此大怒,说将来必是酒色之徒。 其 实这些根本毫无根据,碧青当初看红楼的时候,就觉着贾宝玉之所以抓胭脂钗环,绝对是有人陷害,胭脂钗环一般女孩儿抓周,才会摆在上面的,贾宝玉是贾府的孙 子,怎会放这些东西,而且,小孩子抓什么跟以后实在没什么干系,这么大的孩子对声音跟色彩比较敏感,颜色鲜艳有声音的,自然就会抓过来玩。 碧青看了看毡毯上的东西,估摸她儿子得去抓算盘,因为算盘珠子圆滚滚的,稍微一碰就会响,在孩子看来是个异常诱人的玩具。 崔九从江婆婆手里接过虎子啪叽亲了一口:“干儿子,抓什么咱都不怕,有干爹呢。”碧青白了他一眼,崔九这个干爹更不靠谱。 崔九把小家伙放到毡毯上,小家伙左右看看,大概东西太多,看花眼了,一时不知道拿哪个好,坐在毡毯上半天没动地儿,就是两只眼珠子东看看西看看的。 崔九在旁边儿叨叨:“瞧见没,爷的干儿子就是不一样,这稳当劲儿,赶明儿一定能成大器。” 崔九的话音没落呢,小家伙忽然爬了起来,目标就是放最远的桂花糕,碧青笑的不行,跟崔九道:“看见没,你干儿子奔着桂花糕去了,你倒是说说,往后成什么大器?” 崔九瞪了碧青一眼:“你怎么当娘的,心眼子忒坏了。”生怕小家伙抓桂花糕,拿出上次那把弯刀来放到毯子上,叫了声虎子。 小家伙都快伸手够桂花糕了,大脑头一回头,看见了崔九放下的弯刀,眼睛都亮了,缩回手,四肢并用嗖嗖的就爬了过来,把弯刀抱在怀里咧开嘴呵呵傻乐。 崔九得意了:“看见没,爷干儿子将来就是当将军的料儿。” 杜子峰点点头:“这才是虎父无犬子。” “那是。”崔九得意的接话。 小海吐槽:“杜大人说的是我姐夫,不是你。”众人都笑了起来。 碧青抱起儿子:“我就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哪怕驽钝些也无妨。” 武陵先生捻着自己的白胡子:“大智若愚,平安是福,是这个理儿。” 虎子一眼看见跟着燕子进来的小黄,立马伸出胳膊让燕子抱,嘴里喊着:“姐,抱,姐,抱……”这两个字甚为清晰。 燕子高兴的抱了过去,小家伙却扭着身子,伸出小胳膊去够地上的小黄,碧青笑了一声,叫冬月冬时把毡毯上的东西拿走,让燕子把虎子放下来。 虎子的脚一沾地就摇摇晃晃冲着小黄去了,嘴里还学着小狗汪汪的叫着,把大家逗得不行,小黄不让他抓,却也不走远,绕着毯子转圈子,虎子就跟着它转,毡毯上软,摔了也不怕。 碧青见小家伙玩的正欢,也就不管他了,出来瞧着收拾外头的东西,吃面的乡亲们差不多都回家了,旁边放长寿面的长案上堆着不少东西。 沈定富见碧青过来忙道:“这些是乡亲们送过来的。” 碧青看了看,有小鞋,有帽子,有荷包,有肚兜……都是些小东西,却每一样儿都透着乡亲们最实在的心意。 碧青跟冬月道:“好生收起来,留着给虎子用。” 冬月应着去收拾了,忽听杜子峰道:“年后普惠寺就开始建了,守着桃园不远,我正想跟你商量,是不是可以在深州也建个武陵源。” 碧青转身看着他笑了:“深州开渠引水之后,旱情得解,过去的千里赤地,转眼就成了良田,杜大人苦心经营,治理一方,三年后,良田阡陌,百姓富足,待桃花开满深州,处处皆是桃源,何必再造武陵源,反而有些画蛇添足了……” ☆、第90章 杜子峰愣了楞,低声道:“处处都是桃源……” 碧青点点头:“大人造福一方,将来必然会千古留名。” 杜子峰刚要说什么,见崔九走过来,开口道:“在下还要回京,这就告辞了。”跟崔九拱拱手走了。 崔九拽了板凳过来坐下:“怎么我一来他就走了,心虚啊。” 碧青白了他一眼:“这得问你了。” 崔九撇撇嘴:“你少跟爷打马虎眼,杜子峰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当谁看不出来呢,要我说,你也该避嫌,别有事没事儿就跟他近乎。” 碧青一叉腰:“你吃饱撑着了吧。” 崔九:“就那两碗面还撑不着爷。”见碧青脸色不好,也知道见好就收,立马转了话题:“我倒是问你,闫子明那个混账小舅子在冀州开铺子跟你打对台的事儿,怎么没跟爷说,不是爷从冀州过去铺子里看了看,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碧青道:“谁规定铺子就只能我开啊,他想开就开呗,我还能拦着不成。” 崔九:“这话说的,要是正经开铺子,爷也不问你了,那铺子明明白白就是冲着你来的。” 碧青想起什么:“你刚才说闫子明靠上你二哥,是真的吗?” 崔 九点点头:“这还能假的了吗,之前大郎还在骁骑营的时候,你在冀州府这么折腾,见过闫子明上前找麻烦吗,武陵源当初卖房,他还不带头买了一套吗,那时候都 不敢招惹,如今却开铺子跟你唱对台,若不是靠上我二哥,哪来的这么大胆子,我二哥这个人你不知道,跟太子哥正好相反,我太子哥经年累月,也没个笑模样儿, 朝臣多有些怕我太子哥,二哥却是出了名的和善,素有贤王之称,莫说朝臣就是对宫里最低贱的宫人也是温柔和善,不瞒你说,我这个亲弟弟都没见我二哥生过气, 赫连一族满门抄斩,淑妃贬为美人幽禁内宫,二哥一下子失了助力,按说该难过吧,可我二哥一切如常,跟之前毫无二致,脸上的笑仍是那么亲和,说句实话,就算 他是我二哥,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碧青挑挑眉:“要是真跟表面上一般平静,又怎会结交地方官吏,二皇子这是着急了,不过,皇上的确偏心,同样是外戚,崔家倒了,皇后仍是皇后,太子仍是太子,赫连一族获罪,淑妃就成了美人,这明显就是偏心吗。” 崔九不爱听了:“你,你倒是站那边儿的啊,早知道你这么不识好歹,爷就不该管这档子闲事。” 碧青眨眨眼:“算我说错话,谢谢九爷帮忙,要不然,今年冀州的铺子可亏大了。” 崔九嘴里说:“少拿这话哄我。”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碧 青:“你二哥这个人最好还是盯着点儿,荣昌斋那样儿事要是再来一回,估摸就没这么好运了,贺鲁说过,孟十一曾献计于他账下,让瘟疫流行以取胜自保,好在贺 鲁是个爱民如子的北胡大王,怕瘟疫流行开来无法遏制,北胡反受其害,这才拒绝,贺鲁为人极精明,估摸是看破了南蛮孟氏想鹬蚌相争从中取利的目的,权衡之下 选择跟大齐会盟,南蛮一计不成,这才又找上荣昌斋,若不是凑巧你抢了这把弯刀,瘟疫一旦散出去,大齐百姓不知要死多少。” 崔九道:“南蛮不过弹丸小国,百姓不过数万之数,竟敢屡犯我大齐国威,待我回京奏请父皇,爷亲自带兵,一举扫平南蛮,灭了南蛮孟氏一族,以安我大齐南境。” 碧青扑哧一声笑了:“真没瞧出来,原来九爷还有如此志向。” 崔九一仰头:“那是,你以为就你家大郎能带兵啊。” 碧青笑看着他后头:“听见没,便征南,也没你什么事儿了,这有位现成的征南将军。”说着蹲身一礼:“臣妇这里先祝九爷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了。” 崔九回头见是大郎,嘿嘿一笑,指着碧青道:“你别挤兑爷,爷就算不能当个主帅,押个粮草什么的还不在话下。” 一 句话说的碧青跟大郎都笑了起来,三人进屋,大郎才道:“南蛮虽不大,却比北胡还要麻烦,胡人游牧为生,胡地是草原,依仗的不过是他们的骑射功夫,有了床, 弩,连,弩,胡人必败,再有,贺鲁也是个心有百姓的北胡大王,所以北境才能安定,南蛮却并非如此,孟氏野心勃勃,岂会甘心据守南蛮。” 碧青道:“听师傅说过,前朝孟氏曾封领南王,后造反自封南国,定都番禺城 ,大齐立国,收番禹,把孟氏驱逐南境以南的蛮族聚集地,孟氏统摄蛮族,自立为王,便是今天的南蛮国了,莫非孟氏是想复国?” 崔九一拍桌子:“做他的春秋大梦,我慕容氏治下,怎会容他有复国之念。” 碧青道:“不容他复国,就得把孟氏一族斩草除根,当初既然打到了南蛮的老巢,为什么还留着孟氏一族,即便不绞杀,也该俘虏了带回大齐,或杀头,或软禁,由皇上发落,怎会就这么撤军了呢。” 大郎道:“当初俺也纳闷,虽说南蛮境内深林密壑,烟瘴遍地,若围住蛮境,捉拿孟氏并非难事,不想竟班师回朝了,留下孟氏,如今才后患无穷。” 崔 九道:“赫连一族跟南蛮孟氏早有勾结,一场仗打了五年,耗费了多少银两,以至于国库空虚,若不是赫连起想趁机搜刮财物,一个小小的南蛮何至于打五年之久, 无奈之下,父皇才下令班师,南征五年,国库里都能跑老鼠了,若不是父皇动用了内库,将士们的军功都不知拿什么封赏,国库空了,赫连一族却积攒了富可敌国的 宝藏,只可惜,不知道藏在何处了,赫连府掘地三尺也没见着宝藏的影儿。” 碧青倒不想这里头还如此复杂,怪不得北征的时候,皇上让太子慕容湛亲自押运辎重粮草去雁门呢,这就是防着赫连家再用这招呢。 赫连家这么干,估摸也是为了确保万一,手握兵权,再积攒出富可敌国的财富,即便皇上不把大位给二皇子,等慕容湛登基,赫连家一样可以造反,这么说来,估摸赫连一族果然跟南蛮暗通款曲,怪不得皇上如此恨赫连一族呢。 不 过,赫连家那富可敌国的宝藏到底藏在哪儿了,莫非在二皇子手里?若真有宝藏,何必还要冒着风险拉拢地方官呢,此举可有些蠢了,实在不像二皇子这样的精明人 干出来的事。算了,不想了,太费脑子,反正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至少,现在还没关系,什么时候大郎真出征了,自己再琢磨这些吧,目前还是先想想安置二郎的 事儿,既然崔九来了,也别麻烦东篱先生了,找他或许更快些。 想到此,问崔九:“听说皇上让你管着户部?” 崔九点点头:“本来我还以为户部是个肥差呢,一管上了才知道,是个最倒霉不过的差事,根本没银子,一点儿好处没捞上不说,倒是把我自己的存项垫进去不少。” 碧青笑道:“大齐都是你家的,垫进去也不亏,有件事儿正好求你帮忙。” 崔九立马来劲儿了,翘起二郎腿:“爷可不是那么好求的?” 碧青懒得搭理他:“一句话,帮不帮吧?” 崔九跟大郎道:“我说大郎,管管你媳妇儿成不,有这么不讲理的吗。” 小媳妇儿跟崔九一个塞一个的灵,自己哪是他们俩的对手啊,大郎很明智的保持中立,怕两人拉着他吵架,嘿嘿乐了两声道:“你们的事儿俺可不明白,俺去瞅瞅虎子醒了不。”站起来跑了。 碧青这才跟崔九把二郎要去司农寺是事儿说了,崔九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不就司农寺吗,回头我跟太子哥说说,不就成了。” 碧青道:“光进司农寺还不成,我想让二郎去深州。” 崔九眉头都皱起来了,往外看了看,凑近碧青:“你真是不避嫌啊,杜子峰是深州知府,你把二郎弄过去,是想让他照顾,还是又想帮杜子峰搞政绩啊。” 碧青没好气的道:“我跟杜大人之间坦坦荡荡,毫无暧昧,让二郎去深州是知道杜子峰的为人,二郎在他手下做事简单些,至于政绩,如今的深州还用得着我帮吗?” 崔九挠挠头:“也是啊,杜子峰这人是挺有两把刷子的,我太子哥说他是能臣,是我大齐的栋梁之才,比起他爹杜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太子哥可不轻易夸人,对地方官吏也多会避嫌,如此夸奖杜子峰,可见多看重了。” 碧青道:“太子殿下礼贤下士,是百姓之福。”说着看向崔九轻声道:“赫连如玉的丧期过去了吧?” 崔九沉默良久:“以九王妃的身份下葬,我也算对得住她了,好歹她也嫁了我一场。” 碧青点点头,知道他不乐意提,也就岔开话:“荣昌斋那几间门面,在京城里也算拔尖了。” 崔九挑挑眉:“怎么,想把你的往记开到京城去?” 碧青:“武陵源的桃子每年都要运往京城,雁门城的那些皮货,在京城方能卖出好价钱,原先是没找着合适的门面,如今荣昌斋正合适。” 崔九皱了皱眉:“涉及南蛮奸细,荣昌斋如今还封着呢,此事干系重大,恐不好办。” 碧青心说,这小子现在也学会跟自己打太极了,直接伸出两个指头:“办成了,以后铺子里你占两成干股,如何?” 崔九眨了眨眼:“才两成?” 碧青翻了个白眼:“要是嫌少那就算了,我再找别的门面。” 崔九忙道:“两成就两成,不过,京城铺子的掌柜得爷点头才成。” 碧青:“你管的还挺宽。” 崔九:“那是,京城可不是冀州,大街上随便一个,弄不好就是王公大臣,真要是弄个二愣子的掌柜,天天惹事,不是给爷找麻烦吗。” 碧青想了想:“你看小海成不?” 崔九愣了愣,忽的高兴起来:“爷瞅着碧兰挺能干的,要不然让他们姐弟俩一起去,有爷照应着,管保出不了差错。” 碧青瞪了他一眼:“碧兰跟陆超可都定亲了,你还贼心不死,小心回头陆超找你拼命。” 崔九嗤一声:“爷能怕那小子啊,不过说正经的,小海的年纪毕竟有些小,倒是小五更合适。” 碧 青点点头:“小五是稳妥,可狗娃子太小,他也没成家,去京城的话,让狗娃子跟去,我有些不放心,不让跟吧,父子俩老不见面,只怕要生份了,若是他能娶个媳 妇儿,三口子一块儿去倒恰好,行了,这事我再想想,你先把荣昌斋的铺子弄到手再说,别回头让别人争了去,可不白惦记了。” 崔九道:“放心吧,荣昌斋出了奸细,朝中大臣能躲多远躲多远,生怕被牵连上,我那几个哥哥嫌晦气,更是提都不提这档子事儿。” 碧青:“假如我是二皇子,一定会要荣昌斋。” 崔九愕然:“他疯了不成,人是他指使的,避嫌还怕来不及呢,上赶着往前凑,不是犯傻吗。” 碧青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所以说,你这辈子就老老实实的当个逍遥王爷吧。”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你这儿有点儿不够使。”说完转身走了。 崔九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哎,你这丫头说谁脑子不够使呢,把话说清楚……” 碧 青菜不搭理他,脑子够使的话,哪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不过想想,崔九这样也挺好,正因为头脑简单,性子直,所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皇上不会疑心 他惦记大位,太子也真心把他当亲兄弟,不用想也知道,崔九这辈子定会长命百岁,这就是典型的傻人有傻福,要是再娶个王妃,就更好了,省的总惦记着碧兰。 有时想想,这男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一样,崔九是个花心大罗卜,见了漂亮女人,道儿都走不动,小五却是个恨不能一棵树上吊死的死脑筋,自己只要一跟他提娶媳妇儿的事儿,他就跟自己说秀娘,弄的碧青现在也不好再跟他提这事儿了。 就 算想提也得等过了年再说,崔九待到了小年,让碧青赶走了,他在武陵源待着,有事没事儿就往碧兰跟前凑,没话找话儿,他这一凑,陆超立马就炸毛了,每天天一 亮就往碧兰院里跑,防贼似的防着崔九,弄的虎子外婆总跟碧青叨念:“虽说订了亲,到底还没成礼,这陆超总往碧兰院子里去,像什么话等等……” 碧青说了两次也不管用,只能把罪魁祸首崔九赶跑了,家里才算消停下来,也该过年了,今年家里尤其全和,大郎二郎兄弟都在,小五也在家。 小年那天各处买卖的账都结算清楚了,腊月二十五碧青就让放了假,伙计们辛苦了一年,也该回去陪家里人过个团圆年。 除了伙计们该拿的工钱分红之外,碧青还给每人发了一份年货,一袋子十斤的大米,两条猪后腿,一提足有十斤的肥膘肉,咸鸭蛋跟灰包蛋各一篮子,还有两坛子酒,一人一捆清凌凌的韭菜,回家好包饺子。 别的还好说,大米跟韭菜却少见,冀州的地里种不出大米,这东西就南边有,岭南的稻谷最多,可惜如今南蛮作乱,运不过来,就成了稀罕东西,以往也就有钱人家的才能吃得着,市面上即便有,也卖的贼贵,平常人家谁舍得买这个啊,如今东家一人发了十斤,哪有不欢喜的。 没娶媳妇儿的,想着回家给老娘熬粥,软糯的米粥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娶了媳妇儿有孩子的,就想着给孩子蒸米糕,磨碎了抓把糖霜蒸出来,又香又甜,家里的小子丫头一准馋的流口水,左领右舍的见了,不定多眼馋羡慕呢。 还有这一捆湛清碧绿的韭菜,这东西夏天的时候不稀罕,家家的菜园里都会种,拿镰刀割了一茬,没几天就又长起来了,可如今正在腊月里,天寒地冻,地都冻裂了,如今日子好了,家里能见点儿青儿,也不过是入冬前存下的大白菜跟萝卜,往哪儿弄韭菜去啊。 东家姑娘就能种出来,还不当稀罕东西,举凡给王家干活的,不论伙计还是账房,一人一捆,大年三十,兑着剁的碎碎的肥膘子肉包顿饺子,一家子坐在炕头吃着,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驮着东西,一个个喜滋滋的家去了。 之所以发韭菜,是因为碧青家的暖棚里没别的,古代没有塑料,玻璃比金子还稀罕,一块通透的玻璃,简直就是稀世珍宝,所以,碧青弄现代大棚种菜的想法彻底破灭了,而崔家的大棚还不是玻璃的,就被杜丞相归为了崔家九宗罪里,说奢靡无度等等。 自己还是低调点儿的好,就种点儿韭菜吧,家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吃,这东西也好长,不费劲。故此,碧青家的暖棚里,都是一茬茬的韭菜,割了发给伙计回去包饺子正好,好歹算个福利。 碧青对现代过年时候,单位发福利的事儿,记忆犹新,发袋白面,发桶油,提回家去,比拿年终奖都高兴,所以,也给自己的员工发,员工们高兴了,心里想着东家,比什么都强。 还有另外一项福利,是碧青给武陵源的乡亲们找的乐子,叫小五从冀州府请了戏班子来武陵源唱戏,从腊月二十八唱到腊月三十,让武陵源的乡亲们好好过个年。 戏台就搭在桃林边儿上的空地上,守着武陵源的牌楼,那地儿大 ,多少人都招的开,戏台昨儿就搭好了,戏班子也是昨儿就接到武陵源了,安置王大娘家闲着的老院里,从昨儿戏班子一到,王家的老院就没断过人。 小孩子最兴奋,狗娃子昨儿一宿都没怎么睡,一大早就来缠着碧青给他做爆米花,不止狗娃子,陆超,小海,碧兰,燕子,家里的一众丫头小子,都跑到灶房门口来扒头,就是想看看,姑娘说的爆米花怎么个做法。 这也是碧青临时起意,总觉得看电影得有点儿零食才像样儿,即便这不是电影,在碧青看来,也差不多,碧青就想起了爆米花。 武陵源的今年种了几亩玉米,收成下来,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挂的满满当当,给孩子们做点儿小零嘴也不当什么。 冬月把搓好的棒子粒舀了半瓢过来,问碧青:“姑娘,这么多成不成?” 碧青摇摇头:“太多了。”倒出去一些,铁锅放到小灶上,把玉米粒放进去,倒了些菜籽油,等开始冒泡了,抓了把糖霜撒,晃了晃锅,拿起锅盖等着,抬头见门外窗户外都是小脑袋,一个个眼巴巴盯着锅里的玉米粒,不禁失笑。 忽听噼一声,冬月忙道:“爆了,爆了,姑娘您瞧,有个玉米粒爆开了。” 碧青盖上锅盖,把灶火埋小,听见里头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端起锅晃晃,等锅里的噼啪声没了,打开盖子,狗娃子吸溜了一下口水,吧嗒吧嗒嘴:“好香。”说着眼巴巴望着碧青,一脸渴望。 碧青笑着拍拍他:“这会儿烫呢。”把爆米花倒进旁边的筐里,见狗娃子馋的那样儿,捏了一个吹吹塞到他小嘴里问他:“好吃不?” 狗娃子忙点头,小手伸过去抓,也不怕烫,就往嘴里塞。 碧青抓了把给燕子,把爆米花的小筐塞到狗娃子手里:“走了,看戏去。”碧青刚一走,小海跟陆超立马催着碧兰给他们爆。 等戏开锣的时候,碧青发现,家里的小厮丫头,碧兰,小海,陆超,一人提着一筐爆米花,吃的不亦乐乎,馋的自己怀里虎子,口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流,眼睛根本不看戏台上的戏,只管盯着狗娃子手里的小筐,小手伸过去,嘴里一个劲儿嚷:“吃,吃……” 燕子懂事,吃了几个就不吃了,跟狗娃子道:“你要是吃米花,就去后头小姨那儿吃去,在这儿虎子看着不能吃,多眼馋啊。” 狗娃子嘿嘿笑了两声,提着小篮子跑后头去了,燕子伸手接过虎子抱在怀里哄,小孩子忘性大,看不见就不想了,不一会儿也就老实了,眼珠子开始盯着台上看。 冀州唱的是棒子戏,唱腔高亢铿锵,很有味道,过年了,自然唱热闹的,今儿唱的是一出打金枝,是说郭子仪的儿子郭爱招了驸马,却因为父亲过生日,公主不肯去拜寿,恼恨起来,打了公主一巴掌,闹到了皇上跟前儿。 很简单的剧情,却透着没落皇朝的无奈,若不是君权没落,给驸马一百个胆子,估摸也不敢打公主。 老百姓不会却理会这些,看的就是个热闹劲儿,觉得贵极天下的帝后,也不过是一对最平常的父母,公主不讲理也会挨打,就平衡了,进而再想想自己家的闺女,所以说,也挺有教育意义。 忽瞧见后台那边儿有个人立在哪儿扒头,背着身子,看不清脸,穿着一件红袄配着条绿裙子,颇招眼儿。 武陵源的乡亲们大多穿袄裤,穿裙子的,也就是武陵源里头住的那些有钱人家,低声问冬月:“那是谁?”冬月看了一眼:“姑娘是瞧后台边儿上站着的那个吗?” 碧青点点头:“瞧着眼生,不再下头看戏,跑后台干什么去?”冬月道:“姑娘没看出来啊,那是杨喜妹……”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河北梆子是清光绪年间才有的,拿过来用一下,嘻嘻. ☆、第91章 杨喜妹儿?冬月不说,碧青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冬月见燕子抱着虎子去老夫人那边儿了,才小声道:“姑娘还不知道呢,前几天,周家老三在冀州府让人抬回来了,说是跟寡妇通,奸,让人寡妇的俩小叔子把两条腿打折了,听说,伤了,伤了……”说着有些说不出口…… 王 大娘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接过话头道:“伤了子孙根,这才是报应呢,桃花那么贤惠的媳妇儿,生生让周老三给休回了家,扶正了个不着调的杨喜妹儿,这男人 还躺在炕上呢,她倒穿红挂绿的出来招摇了,从刚才就盯着那个唱驸马的小生半天了,这会儿更跑后头扒望去了,没见过这么不顾名声的,这么些人呢,也不知道避 讳避讳,如今想想,亏了小五管事没娶这位,不然,绿头巾不得一摞一摞往脑袋上扣啊。” 碧青:“周老三什么时候叫人抬回来的?” 王大娘:“就是前些日子,咱们家哥儿刚过了周岁礼,不几天儿,还没过小年呢。” 碧青心说,这也太巧了,莫非是闫子明打击报复不成:“儿子叫人打残了,周家也没个说法儿?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了?” 王 大娘低声道:“提什么啊,听说是如意楼的袁六唆使人干的,袁六可是知府闫大人的小舅子,周家老头不过就是间河县一个小小的县丞罢了,哪敢跟知府大人作对 啊,敢要说法儿估摸他头上的官帽也保不住了,只能吃个哑巴亏,谁让那天周老三把面扣知府大人身上呢,听说烫的不轻,养到现在还没好呢。” 冬月道:“便如此,杨喜妹这么跑出来,周家人咋都不管,还书香门第呢,难道也不顾念一下家风?” 王大娘看了她一眼:“你个小姑娘家不知道周家的脏事儿,门上挂着书香门第,一肚子男盗女娼,从老到小没一个好东西,桃花带着孩子从那家里出来,真是造化,瞅着吧,这往后不定还出什么事儿呢。”碧青听了个稀里糊涂,想想跟自己没关系,也就不想了。 看了会儿戏觉着有些冷,虽说搭了棚子,脚下还放着个炭火盆子,到底是腊月里,坐的时候长了也受不了,正好一出打金枝也差不多唱完了,就抱着虎子家去了,喂儿子吃了奶,自己也觉有些困,搂在孩子躺炕上,不一会儿倒迷瞪了过去。 醒过来天儿还亮着呢,睁开眼发现大郎正呼哧带喘的脱她的衣裳,伸手摸摸旁边儿,没摸着儿子,估摸江婆婆见大郎进来,知道这厮没安好心,把孩子抱走了。 这些日子忙乱,又赶上来了月事,碧青心情不大好,就叫大郎在外屋睡了几天,就为这儿,蛮牛跟自己闹了好几天别扭,五大三粗的汉子,心眼儿小起来,比女人还不如,推了他一把:“什么时候就想这事儿,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 大郎哪顾得上人笑话啊,这几天在外间屋自己一个人睡,可把他冷清坏了,这好容易得了机会,哪能放过:“咱是两口子,谁乐意笑话笑话去,媳妇儿,可想死俺了,快着让俺好好亲亲……”三两下就扯了碧青的衣裳,大嘴凑了上来…… 碧青有意安抚,也就由着他折腾了一回,等两口子收拾利落,天已经黑下来了,外头有些掉雪星子。江婆婆抱着虎子进来让碧青喂奶,大郎心满意足的出去找陆明钧了。 雁门一战让碧青更加切实的体会到了人才的重要,从雁门回来,就叫陆明钧接着找人,举凡愿意来的,可举家搬来武陵源,丰厚的工钱之外,还给房子。 过了年,碧青还打算在武陵源开个学堂,让那些村子里的孩子都能念书识字,不指望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好歹不当睁眼瞎,等武陵源这拨儿孩子长起来,也不用愁没人可用了。 冀州,深州,京城,雁门……自家的买卖越做越大,哪不得用人啊,武陵源的人知根知底,再定向培养一下,会省事的多。 匠人的孩子也能进学堂念书,如果是以前,即便碧青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也不见得能延揽几个人,如今却不同,武陵源名声在外,加上大郎这个威震北胡的定远将军,王家又是积善人家,一听能在武陵源落户,都巴不得呢,没几个月就来了几十口子。 原先灾民住的那些老宅,去年就推了重新盖起来,正好安置这些匠人,陆明钧如今不大管工程的事儿了,深州的建普惠寺也交给了王兴,陆明钧就负责这些匠人。 本来他就是将作监的监事,对于这些熟门熟路,很快就捋顺了,陆明钧甚至觉得,武陵源比朝廷的都强。 朝廷的将作监能做的,武陵源也能做,可武陵源能做的,将作监不一定做得出来,因为碧青的支持,在这里的匠人格外自由。碧青一开始就跟他说了,不怕失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失败一百次,有一次成功了,就没白费功夫。 所以,不管是木匠,铁匠,泥瓦匠,只要有一技之长,武陵源就是天堂,可以敞开了做自己想做的,不会受到约束,而且,做出一个切实能用的东西,就会立刻得到一笔丰厚的奖励。 有如此的奖励制度,使得武陵源上的作坊迅速发展起来,碧青不觉得这是作坊,她当做制造工厂来经营。 陆明钧带领的是研发部门,陆超管的是制造部门,一旦研发成功,就会大量制造,用于实际,这使得许多以前看来不可能的事儿,都能实现,例如深州的翻车,还有二郎的扇车,以及大郎想要的刀。 大郎还是习惯使刀,见识到了军,刺的威力,大郎就想给自己铸把钢刀,这些日子总往陆明钧那儿跑,就是为了这个。 想到此,碧青不禁摇摇头,男人大都喜欢刀剑,大郎更不例外,他是个带兵的将军呢,低头看了看在自己怀里吃奶的小家伙,虎头虎脑,简直就是他老子的翻版,不知道这小子将来是什么样儿,会不会跟他爹一样,征战沙场当个威风赫赫的将军。 还是不要了,当将军太危险,如果可以选择,就当个最普通的人吧,可以管管家里的买卖,赶明儿长大了娶个媳妇儿,给自己生个孙子孙女,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就成,自己不做望子成龙的母亲,她只希望儿子能平安度过一生。 正想着,忽听一声响,怀里的小家伙吓了一跳,扯开嗓子哭了起来,碧青忙拍着哄,哄了会儿,见小家伙闭上了眼睡着了,才把孩子递给江婆婆,拢好衣裳,披上斗篷就出去了。刚才那声动静,不寻常,听声儿像是作坊那边儿发出的。 碧青一路往作坊来了,冬月在后头跟着道:“不知什么那么响,跟打雷似的,吓人一跳呢。” 刚进作坊大门又听见一声响,比刚才的小了很多,,碧青看见仿佛一溜火光窜上了天,紧走几步,进了陆明钧办公的院子,就见陆明钧,大郎,陆超都在当院站着,旁边还有好几个看热闹的匠人,大家都齐刷刷盯着地上。 院里点了气死风灯,颇为明亮,地上的东西也看的格外清楚,放着好几个竹筒,旁边一个落在地上的,炸的乱七八糟。 碧青顿时激动了起来,这莫非是火药,自己怎么忘了还有这个,有这东西,深州开渠引水就容易多了,不用绕着山走,可以埋上炸药,直接炸。 还有打仗,南境烟瘴横行,深林密壑,林子里不光有烟瘴,还有各种各样的毒虫,要是有炸药,谁耐烦进去,直接炸开一条通路,南蛮孟氏再能躲,这一回也得灭族。 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起来呢,碧青指了指地上的竹筒,声音都有些颤儿:“这,这是谁做的?” 陆 超挠挠头:“大姐,是我做的,狗娃子这些天缠着,让我给他做爆竹,我给他做了,狗娃子嫌不响,我就想起前几天看的一本古书上记着,以硫磺、雄黄合硝石,并 密烧之焰起,可爆,就琢磨把这几样装到竹筒子里引着了,要是能爆开,肯定比爆竹响,没想到我刚点着了,那竹筒就飞天上去了,爆开来,响声吓人,后头这个虽 然也爆开了,却飞得不高,也没第一个响了,不知为啥?” 碧青沉了沉心,扫了一眼周围,笑道:“原来是给狗娃子做玩意呢,我还当是什么动静呢,对了,今儿二十八,灶房里炖了一大锅肘子,师傅们一人一份,拿回去给孩子解馋吧。” 虽说武陵源的工钱丰厚,家里不缺肉吃,可要是论炖肉,还得是东家炖的香,尤其肘子,炖出来酥烂红亮,家里的孩子吃起来就没够,这时,院子里的匠人们一听有肘子,忙谢了碧青去灶房领肘子去了。 等院里的师傅都走了,碧青叫着陆超父子进了屋,让大郎关上门,才异常严肃的道:“小超你配出来的这东西非同小可,这是火药。” 陆明钧愣了一下:“火药?这东西早就失传了啊。” 碧 青道:“连,弩也失传了,如今不一样造出来了吗,做出火药有甚稀奇,小超,过了年你别的都别管了,就配这个,但要记得,千万小心,实验的时候一定要离远 些,,回头我把后头的院子腾出来给你,若能做出性能稳定的火药,不禁能保家卫国抵御外敌,还能开渠引水,造福百姓,可是大功一件。” ☆、第92章 梆子戏唱到了大年三十,最后一出封箱戏唱完,乡亲们还不舍得走呢,大人孩子老人,跟着戏班子的人跑到王大娘家的老院外,往里扒头瞧着戏班子收拾东西。 淘气的小子踩着砖头爬到墙头上,看戳在院墙边儿上的红缨枪,一脸向往,有胆大的,偷偷从墙头爬过去,伸手往下够,给戏班里的班主瞧见,拿起红缨枪跟墙头的小子道:“想要枪,就来戏班子学戏吧,天天都能耍枪。” 小 子想了想,觉着这个主意好,刚要点头,忽一双手把他从墙头拽了下去,小子抬头见是他娘,没等着叫娘呢,屁股就狠狠的挨了几下子,妇人恨铁不成钢的道:“不 缺你吃,不缺你喝的,放着好好的出息不长,学戏,等娘我先死了再说,姑娘说了,过了年咱武陵源就请先生开学堂,好好的给我进学堂念书去,再让我瞧见往戏班 凑乎,看不打断你的腿。”扭着小子的耳朵回家去了。 戏班的班主听了个满耳朵,叹了口气,也怨不得人瞧不起他们看戏的,就是给人取乐子的,但能家里有点儿招儿,谁乐意把孩子往戏班送啊。 抬眼瞧见沈管家来了,招呼着小徒弟收拾家伙什,自己忙着跑了过去:“沈管家,小的给您见礼了,这两天多亏您照应着,我这儿正想着一会儿收拾好了,带着徒弟去给府里的老夫人,夫人磕个头拜年呢。” 沈定富道:“你的心意我们姑娘领了,今儿是大年三十,府里头忙起来,怕不得空见你,这不,姑娘让我过来送你,也顺道把这三天的账结清楚了。”说着,从顺和手里拿过一包银子递给他:“班主瞧瞧,数目可对?” 班主忙道:“差不了,差不了,咱们冀州府谁不知将军夫人是积善的活菩萨啊,府上又有大买卖,哪会把这点儿小钱放在眼里呢。”嘴里说着,还是打开包看了看。 这一看,忙道:“哎呦这可多了。” 沈定富笑道:“多了就拿着吧,我们姑娘说,大过年的让你们跑来武陵源冷呵呵的给乡亲们唱了三天戏,也怪不容易的,多出来的十两银子就当姑娘赏给戏班过年的了,回头给你这些小徒弟炖一锅肉解解馋,也不白挨几天冻。” 班主忙千恩万谢,一边儿送着沈定富往外走,一边儿拿出个银锭子来,往沈定富手里头塞,小声道:“沈管家辛苦,这些拿着吃杯酒驱驱寒气,往后再有这样的好事儿,您多想着小的些。” 沈定富接过银子看都没看,直接丢回他手上:“眼瞅要下雪了,赶紧收拾了走吧。”转身走了。 班主拿着银子有些无措,顺和落在后头,见他那样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您当我们是别的府上,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莫说你手里这一两银锭子,就是你那一包银子,我们沈管家也瞧不上眼儿,真不是跟你虚客气,赶紧回冀州府吧,晚了城门可关了。”撂下话跑了。 班主愣了一会儿,才回身进了院指挥着搬东西,早有牛车等在外头,箱笼家伙什都搬上去,连箱子带人,把两辆牛车装的慢慢当当,趁着还没下雪,晃晃悠悠出了武陵源。 班主心里头想不明白,就坐到车前头跟赶车的唠闲话,说起沈管家不收好处银子的事儿,赶车的笑道:“都知道俺们武陵源的日子好过,可咱们武陵源最好过的人家,头一户就是沈家,别人眼红也没用,沈家跟将军府自来就近。” 班主好奇的道:“这一个姓沈,一个姓王,莫非是亲戚?” 赶 车的:“不是亲戚,是邻居,咱们姑娘也是深州人,没嫁过来之前跟沈管家住邻居,那两年深州灾荒闹得大,地里连点儿青儿都见不着,树皮都吃光了,姑娘的爹, 病的起不来炕,弟妹又小,多亏了沈管家一家子照顾,后头姑娘嫁到冀州,把日子过好了,心里惦记着爹娘弟妹,就让将军去接,恰好沈管家的舅舅也在冀州府,想 着深州活不了人,一家子就搭着将军的车,来冀州投奔了,您猜怎么着,这亲舅舅硬是不招儿,寒冬腊月把一家子赶了出来,不是我们姑娘收留,估摸一家子都得冻 死在外头,说起来真让人心寒啊,这亲舅舅还抵不上邻居呢。” 班主点点头:“是叫人心寒,这么说,沈管家念着将军夫人的大恩,帮着府里料理事情,故此,不拿我给的好处银子?” 赶车的摇摇头:“你那点儿银子,俺都看不上眼,更别提沈管家了,沈家统共三个儿子,老大是桃林的大管事,手里管着上百号人呢,老二就是沈管家,管着将军府的大小事儿,老三如今在深州,过了年那边儿重盖普惠寺,得有人盯着,您说人能稀罕您这点儿好处银子吗 。” 班主道:“莫非将军府给的工钱多?” 赶 车的嗤一声乐了:“一瞧你就不是我们武陵源的人,做工拿工钱,要是提拔成管事,那就不拿工钱了,拿的是分红,那可是大钱,过了年,姑娘要办学堂,俺哪俩小 子一早就报了名,这成不成材的,能识字,会算账,守着武陵源将来就不愁没饭吃,要是也能混上个管事,俺们两口子就等着享福了。”说着,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 来,手里的鞭子抽在牛背上,催着牛走快些,一会儿回家还得包饺子过年呢。 后头唱小生的凑过来道:“照你这么说,整个冀州府就你们武陵源的日子好过了不成。” 赶车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那个唱小生的,有些不爱搭理,上了戏,那是扮相也还罢了,这都下了戏台,还弄的这么油头粉面的做什么,偏有哪些不正道的妇人,上赶着往前凑,尤其周家的杨喜妹,虽说不是武陵源的人,可挨着近,让人知道,连带武陵源的名声也跟着吃刮落。 可听他的话又觉着不顺耳:“可不是怎的,莫说冀州府,就是咱大齐都算着,有第二个咱们这样的武陵源不。” 班主见赶车的脸色有些不好,瞪了徒弟一眼,笑道:“这话儿是,外头人都说冀州府的武陵源是世外桃源呢。” 赶 车的神情这才缓了些,瞥了那唱小生的一眼道:“虽说临山屯跟俺们武陵源挨的近,可不是一回事,尤其周家,别瞧门上挂着书香门第,内里跟书香门第挨不上边 儿,要俺说,这有学问的人,光装的像可不成,肚子里得有真东西,俺们姑娘是武陵先生的弟子,可从没说过自己有学问,遇上咱们这些乡亲也不拿架子,笑着打个 招呼,叫人从心底里头暖和,这才是真有学问的呢,比那些装的强远了。” 唱小生的被赶车的点破心思,脸上有些讪讪,手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的荷包,里头是对赤金的耳坠子。 昨 儿散了戏,自己从后台出来,正遇上杨喜妹儿,一错身的功夫,自己手里就多了这对赤金的耳坠子,在武陵源住了几天,大致也知道,杨喜妹是周家的媳妇儿,虽说 比起冀州府那些夫人们差了些,可年纪轻,模样儿也好,举手投足那股子勾人的劲儿,让自己真有些心痒痒,只可惜在武陵源的日子太短,要是长些就好了。 戏班子离了武陵源,杨喜妹的乐子也没了,望着牛车没影儿了,只得往家走,刚走到武陵源的牌楼外头,迎头正碰上小五正赶着马车从外头回来。 杨喜妹眼睛一亮,忙迎上去叫了声姐夫,这一声姐夫让小五想起秀娘,叹了口气停了马车,开口道:“不说你女婿伤了,你不在家侍奉汤药,跑这儿来干啥?” 杨喜妹没好气的道:“谁让他不长眼,把知府大人烫坏了,叫人打成这样能怨谁,都是他自己惹得祸,做什么让我伺候他。” 小五眉头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话,他再不好也是你男人,伤了身子,你当媳妇儿的不伺候谁伺候。” 意 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杨喜妹忙低下头:“俺就是说气话呢,既嫁了他,哪能不管呢,姐夫不知道俺的难处,周家外头瞧着挺唬人,内里就是个空架子,也就凑合着能 吃口饭,俺男人又没个正经差事,不从家里拿钱就是好的了,俺手里没进项,这年都不知怎么过呢。”捏着帕子假模假式的抹了两下眼泪。 小五见她说的可怜,心里过不去,从怀里拿出两个银锭子递给她:“这些你先拿着,好歹把年过去,回头……”正要说回头让人再送些,就被车里的小海拦了话头:“小五哥,天怪冷的,咱赶紧回吧,今儿可是大年三十,家里还等着咱吃团圆饭呢。” 说着,从小五手里接过马鞭子,对着马屁股就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跑了起来,转眼儿就没影儿了。 杨喜妹气的直跺脚,心里骂了小海半天,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生怕给周叔文看见,仔细收在怀里,家去了。 再 说小海,马车到了大门口,小海才道:“小五哥你也真是的,她前头做出那样的丑事,还差点儿栽到你头上,根本就不是好人,就算瞧在小五嫂子的份上儿,她出嫁 的时候,您都陪送了那么一份体面的嫁妆,也算仁至义尽,做什么还给她银子,您给了她,也不见得念您的好,没准倒又惦记着占便宜呢。” 小五叹了口气:“好歹她是秀娘的妹子。” 小 海道:“大姐跟我说过,咱能做善事,可不能当烂好人,杨喜妹咎由自取,落到什么结果都不冤,更何况,您瞧她的穿戴,哪像她说的那么过不下去,昨儿看戏的时 候,小五哥不再,我可瞧的真真儿,她跟那个唱小生的戏子眉来眼去的,武陵源好多乡亲都瞧在眼里了,她就是戏文里头说的那种啥,对,水性杨花的女人,小五 哥,您好容易从烂泥坑里出来,就别陷进去了,不为你自己,也得为狗娃子想想,离杨喜妹远点儿好。” 小五愣了下,忽的笑了起来,看着小海直点头:“倒真是长大了,想事情也周全了,嗯,听你的,往后我们爷俩远着她。” 小海这才放心,刚进大门,狗娃子就跑了出来,一手牵着小五,一手牵着小海:“爹,小舅,你们可回来了,姑姑问好几回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吃饭呢。” 小海抱起他,点点他的额头:“怎么叫我姐姑姑,却叫我小舅舅,你这是什么辈儿?” 狗娃子咬着手指头想了想,摇摇头:“俺也不知道。” 小海笑了起来:“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咱家这辈儿早就乱了,走喽,吃饭去喽……”抱着狗娃子进了前厅。 今年人全和,年夜饭碧青让摆在了前厅,一张大圆桌上,四位老人上座,下头依次是碧青两口子,小五,二郎,碧兰,小海,几个小的挨着老人坐。 婆婆怀里抱着虎子,燕子让碧青娘拉着坐在旁边,武陵先生跟碧青爹两人中间坐着狗娃子,一大家子围着桌子坐的满满当当。 不一会儿就上菜了,一盘一盘端上来摆在桌子上,鸡鸭鱼肉样样不缺,何氏看着满桌子菜不禁道:“当年想都不敢想有这样的日子啊,那时候能吃饱饭就念佛了,那有什么年节儿啊。” 狗娃子歪着头道:“婆婆,为啥没年节啊?狗娃子最喜欢过年了,过年能穿新衣裳,还能顿顿吃肉,还有糖吃,对了,还有爆米花,还能放炮仗,狗娃子恨不能天天都过年才好呢。” 狗娃子天真的童语,让桌上人笑了起来,碧兰指着他裤子上让炮仗崩的窟窿道:“还说呢,这身衣裳刚上身就跑出去放炮仗,白等崩了个窟窿,明儿穿出去,看让武陵源的小子们笑话你穿破衣裳。” 狗娃子道:“俺不怕笑话,杏果儿姑姑最会补衣裳,回头俺去王家村找杏果姑姑给俺补上不就得了。”一句话说的何氏愣了愣,看向碧青:“杏果儿?” 碧青笑道:“可不嘛,这一两年不见,杏果儿那丫头都成大姑娘了,针线好,还懂事儿,狗娃子在王家村的时候,天天跑富贵叔家找杏果儿,嚷嚷着让杏果儿给他当娘呢。” 何氏看向小五,小五却站起来把酒给大家满上,端起来道:“今儿过年,这头一杯酒,俺敬几位老人,小五谢谢您们帮着小五看顾着狗娃子。”说着一仰脖干了。 武陵先生道:“狗娃子是个聪明孩子,我瞧着以后有出息,你这个当爹的就等着沾光吧。” 小五道:“小五谢先生吉言了。”端起第二杯来:“俺这第二杯酒敬大郎哥大郎嫂子,要是没你们帮着小五,小五不能有今天,俺先干了。”说着又干了,大郎跟碧青陪了一杯。 小五又端起第三杯来:“这第三杯啊……这第三杯俺想敬狗娃子的娘,虽说她撇下俺们爷俩,自己先走了,可俺不怨她,俺这一辈子都记着她。”说着干了杯里的酒抹了抹眼角。 本来也没什么酒量,连着干了三杯,有些不胜酒力,碧青见他有些迷糊,让定富扶着他回屋躺着去,小五告罪去了。 何氏叹了口气道:“小五这心里苦啊。” 碧青见狗娃子小脸有些暗,不禁道:“行了,今儿过年,咱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吃饭。” 小海道:“光吃饭没意思,不如,咱们每人说句拜年话儿,也讨个吉利,我先说,愿咱们家的买卖明年更兴旺。” 碧兰想了想:“我祝二郎哥明年步步高升。” 二郎笑了:“那我祝小兰明年心想事成。” 狗娃子也兴奋的站了起来:“狗娃子也会说也会说,嗯,狗娃子希望明年顿顿有肉吃。”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武陵先生捻着胡子道:“要我说,明年能风调雨顺,咱大齐的老百姓都有个好收成,免得饿肚子,这就是最好的了。” 何氏点点头:“先生的话是,咱庄稼人啊,就盼着丰年呢,但愿家家户户都能过上好日子,天下就太平了,也省的大郎再出去打仗了。” 碧青爹道:“俺就盼着明年一开春,深州能好好下场雨,旱了三年,也该下雨了。” 碧青娘:“不下雨也不怕,朝廷不是开渠引水了吗,有水,庄稼就能活,有了收成,深州的乡亲们就不用挨饿了。”说着摸了摸身边儿的燕子:“燕子呢?” 燕子眨眨眼看着碧青道:“我想明年娘给燕子生个小妹妹。”一句话说的大家笑了起来。 碧青娘直点头:“燕子这话最实在。”虎子不知道听没听懂,张开小手嚷嚷:“妹妹,妹妹……”众人见他那样儿,更笑的不行。 一顿年夜饭热热闹闹吃到了子时,圆滚滚小猪似的饺子端上来的时候,几个小的已经困的睁不开眼了,勉强吃几个应应景儿,打着哈气跟老人们回屋睡觉去了。 虎子早让江婆婆抱走,估摸这会儿已经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了,碧青跟大郎最后走的,出来的时候,天开始落雪,雪很大,鹅毛一般的雪片子,落在地上,不会儿就是白白的一层。 地上有些滑,碧青一脚踩下去,滑了一下,不是大郎抓住她,就摔地上了,大郎生怕她再摔了,抓着她的手牵着往前走。 碧青抿着嘴笑了一声,就让他牵着,嫌他走的快,就拖着他慢些,不从廊檐下走,拖着他从院子中间过去,进了自己住的院子也不进屋,拖着大郎绕着院子散步。 大郎一开始有些纳闷,不明白小媳妇儿这是干啥,到了咋不进屋,可侧过头,映着廊下的灯影瞧见小媳妇儿唇边那个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由她拖着自己绕圈子。 冬月跟冬时站在廊下看着,等碧青觉得累了,拖着大郎进屋安置下,冬时才小声道:“冬月姐,你说姑娘为啥刚才拽着姑爷在院子里走呢,大冷的天,又下着雪,咋不怕冷了。” 冬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江婆婆把虎子被子里的汤婆子拿出来,怕小家伙半夜不老实,踢蹬起来烫着,听见两个丫头的话,不禁笑道:“这个等你们嫁人之后就明白了,要是能找着一个啃陪着你们在雪地里绕弯子的男人,这辈子也就值了。” 说着,江婆婆不由往窗户外看了一眼 ,雪片打在廊子上的大红灯笼上,映在窗户上,一朵一朵像盛开的花,之前还觉的,凭着姑娘的才貌本事,嫁给姑爷这样的汉子,有些屈了,今儿方才明白,姑娘比她们谁都聪明呢。 身份地位有啥用,心里头就姑娘一个人的才难得,更何况,姑爷可是带兵的将军,上马能打仗,下马能疼媳妇儿,这样的男人除了他们姑爷还有谁啊。 碧青今儿心里美滋滋的,大年夜找到了恋爱时的感觉,让她颇为欣喜,她也没想到自己有如此浪漫的情怀。 以前看到那些情侣雪中漫步,心里颇不认同,大冷的天儿,不赶紧找个暖和地儿待着,跑雪地里头挨冻,不是脑抽就是有病。 可今儿兴之所至,来了这么一回,感觉很好,如果不是腿走的有些酸 ,她还不想进屋呢,身边有个男人依靠着,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暖融融的,这会儿钻进被窝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大郎,伸出指头戳了他的脸一下:“喂,刚才在雪地里走的时候,你有啥感觉不?” 大郎眼睛都没睁开,嗯了一声,吐出一个字:“冷。” 碧青不信邪的道:“除了冷呢?” 大郎按住她的脚,放在子怀里捂着:“别动,雪地里走了大半天,这会儿脚还冰着呢。” 冰凉的脚丫在他怀里慢慢暖和了,仿佛连心都跟着热乎起来,碧青不动了,也不问了,因为忽然想明白了,她男人虽不浪漫,可心里有她,只要他心里有自己,不就得了,计较别的做什么。 想到此,缩进他怀里闭上眼想着,明年一定得生个女儿……梦里都是女儿的样子,浓眉大眼,笑起来憨憨的跟大郎一个样儿…… ☆、第93章 出了正月,这年就算过去了,二郎如愿的去了深州,带着作坊里新做出来的扇车。平心而论,扇车还需要改进,风力不够,不能很精确的分离糠皮,但是能 用,至少比手工强的多,头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碧青非常大力的鼓励了二郎一番,让他从风力方面入手,再接着研究。 对于这些,碧青自己真是门外汉,深州的翻车都是陆明钧亲自带人过去看着装上的,碧青渐渐发现,古人的智慧真不能小觑,自己之所以得了个聪明的名声,绝对是徒有虚名,是因为自己拥有别人所没有的经历。 拜现代无所不在的网络所赐,即使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也能提供出大概轮廓,比如说弓,弩,弓,弩与其说是自己画出来的,不如说是那些匠人的智慧集中起来的结果,而火药完全陆超的功劳。 碧青发现,陆超这小子真的很聪明,短短的两个月就把火药完善了起来,甚至复原了失传已久的震天雷。 这让碧青尤其兴奋,震天雷啊,有这东西就算大郎去打南蛮,也不怕了,上次荣昌斋的事让碧青对南蛮孟氏深恶痛绝,两国打仗不算什么,像北胡,明到明枪的对战,胜负也是常事,可南蛮却用散播瘟疫的法子,这简直是丧心病狂,这样的人是祸害,死不足惜。 所 以,碧青觉得对付南蛮不必用什么兵法,更不能用对北胡的法子,只有彻底灭了孟氏一族,大齐南境才能安生,而跟孟氏这样卑鄙的人对战,震天雷是最好的武器, 不给孟氏任何喘息的机会,几个震天雷直接丢过去,炸他个面目全非,省时,省力。不过,前提是必须清楚震天雷的威力,而今天就是实验震天雷的时候。 深州开渠引水的工程,大半都完成了,只有眼前这座小山包成了最后的阻碍,绕过去的话,费工费力不说,整个工程恐怕今年别想完成,而深州必须要尽快通水了,深水井只是解一时之急,不下雨的话,种地灌溉还得有河才行。 就这个小山包把杜子峰愁得头发都快白了,二郎便想起了陆超研究的火药,给碧青写了信儿。 碧青去年就跟大郎说好,今年来深州住些日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三口子就过来了,江婆婆跟冬月冬时都没让跟来,来的只有陆超,他是为了试验震天雷,毕竟东西是他研究出来的,怎么使唤,得他亲自来才成。 炸的是山包一侧,只要炸开口子,水能通过去,深州开渠引水的工程就大功告成了,大郎去给陆超帮忙。 大郎心粗,可这时候却格外细致起来,因为见识过陆超研究出的头一个震天雷,知道这东西必须万分小心。 碧青怕引人注目,第一次试验的时候,让他们跑到了莲花山的后山,那边几乎没有什么人,即便这么着,武陵源也听见了响声。 碧青没亲眼见识,但大郎从后山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傻了一半,大约也能猜出来。从那天起,大郎就算找着事儿干了,天天往陆超的火药作坊跑,忙上忙下的,真成了陆超的助手。 碧青也乐见其成,本来这东西做出来就是给蛮牛预备的,他越熟悉震天雷,将来打南蛮的时候越有胜算 。 碧青抱着儿子跟杜子峰二郎坐在桃林边儿上的棚子里,这条渠开了,正好从桃林旁边过,翻车已经装好,就等着一引水,从这儿一直到深州城下,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桃林就有了灵气。 杜子峰有些担心的看着碧青:“虽说这个小山包并不大,可也是山,上头都是石头,不用斧凿,还能用什么法子?” 斧凿?碧青笑了:“杜大人莫非想效仿愚公移山吗?” 杜子峰苦笑一声:“你就别打趣我了,这些日子为了这个小山包,我都要愁死了,要是我有愚公的本事就好了。” 碧青不禁看了他一眼,见果然憔悴了很多,皱着的眉头,都成了一个川字,整个人比起年前见的时候黑瘦了很多。听二郎说,杜子峰这位知府大人很少在府衙里坐着,大多时候都在下头跑。 深州的普惠寺开工了,真不能小看老和尚的号召力,在冀州的普惠寺外贴了告示,说要在深州建普惠寺募集善款。 那些善男信女纷纷响应,只要来普惠寺上香的都会额外捐一笔善款,少的少娟,多的多捐,冀州府有钱人家大多礼佛,这一说是盖庙,都想做功德,没几天就募集了三十万两银子,加上深州那些有钱人舍的,整整五十万两银子,盖一座普惠寺绰绰有余了。 碧青一早说好的,把自己该得的那份拿出来,给深州的百姓购置优良的麦种,已经分发下去,一开春就种到了地里,如今三月,出了一层青葱葱的麦苗,瞧着就叫人喜欢,只可惜离着井远的那些,来不及浇水的就有些发黄,有些地里因为缺水,斑斑驳驳的麦苗出的乱七八糟。 碧青抬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没有半点儿下雨的意思,不禁叹了口气,记忆中深州总是这样的大晴天,雨水稀少,以至于地里收不上粮食,老百姓不得不往外逃,虽说故土难离,可怎么也得先保住命再说。所以,这渠必须开,还得快,不然,今年的麦种怕要糟蹋了。 想到此,问杜子峰:“听王兴说去年深州的番薯有了收成。” 杜子峰道:“番薯不挑地,抗旱容易种,只不过离井远的,收成还是不好,有些地方,番薯苗不等长就枯死了,好在番薯产量高,即便旱地,一亩田收个千八百斤的也不难,加上朝廷发放的赈灾粮米,去年这个冬天,总算熬过去了,说起来,就数着你家的地收成最好了。” 碧青道:“桃林也是树,自然聚拢水土,守着桃林的地即便旱,也不会旱的没收成,加上有井,人手也多,水浇的勤,收成自然好些。” 杜 子峰道:“如今深州的老百姓都盼着你家招工呢,别管干什么,只要是给你家干活,都能分两亩地,你还不要地租,白给种,收成都归他们自己,就算旱,也能落下 不少,更何况,你是有名的善人,工钱给的多,还管吃喝,如今深州日子最好过的几个村子,都是离着桃林近的,对了,你还没回沈家村呢吧,哪儿可变样了,估摸 你回去也认不出了。” 碧青道:“变好了就成,这次我们三口正是打算住在沈家村。” 杜子峰愣了一下:“就你们三口?” 碧青点点头:“就我们三口。” 正说着,忽听咚咚咚,连着几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哗啦啦山石落下的声音,饶是这边儿离得远也能感觉一阵地动山摇。 碧青忙低头看儿子,发现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没哭没闹,睁着大眼看着自己,并没有怕外头的声音, 反而张着小嘴喊他爹。 碧青笑了,这小家伙倒是个贼大胆。刚一听见响动,杜子峰就急匆匆的跑了,就听这动静也大概能猜得出来,肯定成功了。 过了一会儿,杜子峰异常兴奋的回来了,后头是满身满脸都是土的大郎跟陆超,走的近了,碧青发现大郎额头破了,忙把孩子递给二郎抱着,自己过去:“这是伤着了?”说去踮起脚尖看大郎额头的伤。 大郎道:“没事儿,躲的慢了些,让飞起来的石头划了一下,不妨事。”碧青仔细看看,见口子不大,才放心。 杜子峰仍有些激动,嘴里喃喃的道:“到底是什么这么厉害,那些山石竟然没了……” 既然用了这个法子,自然瞒不过他,碧青:“这是陆超复原的震天雷。” 震天雷?杜子峰挑眉:“可是古籍中记载的火器。”碧青点点头。 杜子峰瞬间就明白了,他是聪明人,知道此事重大,不宜宣扬,也就没再往下问,带着人疏通渠道去了。 陆超知道崔九这些天回去武陵源,心里惦记碧兰,不肯在深州多待,见这边儿事儿完了,马不停蹄的赶回武陵源去了。 碧青摇摇头,崔九是去请她师傅的,贺鲁求娶义和公主,皇上准了婚事,赐下公主府,挑了良辰吉日让贺鲁跟义和公主成婚。 贺鲁上奏说让武陵先生亲自书写婚书,碧青知道,贺鲁是想把这场亲事弄的声势浩大,天下皆知义和公主下嫁北胡才好,往后胡汉一家,再要点儿什么就容易多了。 只不过,义和公主真有些倒霉,即便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也不得不为了大局下嫁,听说贺鲁前头的王妃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义和公主也才十七吧,刚过门就成了两个孩子的后娘,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所以说,当公主还不如当个平常人家的女孩儿呢,嫁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生儿育女,即便日子过得平淡,安生顺遂,比什么不强。 想到此,碧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也不知肚子里这个是不是自己盼望已久的女儿…… ☆、第94章 或许是因为一直盼着有孩子,所以,这次的感觉格外鲜明,算着日子,有两个月了吧,看来这次的月子还是会赶在冬底下。 路有些颠簸,牛车晃了两下,碧青忙扶住车帮,往前看了眼那爷俩,虎子醒了之后就让大郎抱到了前头,把鞭子塞到小家伙手里,小家伙攥着鞭子又蹦又叫兴奋的不行,大郎跟着小家伙嘿嘿笑,爷俩玩的不亦乐乎。碧青摇摇头,只要跟着大郎,小家伙一会儿就能玩疯了。 王兴本说要送他们过来的,碧青没让,王兴是深州桃林的管事,如今三月花期,正是该授粉的时候,忙忙不过来呢,也不是不认识,干嘛非让王兴送。 即便深州旱,桃树没有武陵源长得好,也得注重管理,争取能多些收成,碧青打算以后在深州建个作坊,专门做桃干桃酱,这样桃子再多也不怕滞销了。 而且,碧青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去年就答应了蛮牛,一家三口好好过几天平常日子,适当满足一下大郎心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梦想,要是让王兴大张旗鼓的送回去,想过消停日子就难了。 碧青发现,几乎所有的庄稼汉子都有大郎这种想法,哪怕富贵了,心里依然存着这样的梦,看大郎这一路嘿嘿的傻笑,就知道心里多高兴了。不过,这是回沈家村的路吗,怎么自己竟一点儿都不认识了。 当初买地的时候,碧青并没有实地来勘察,而是仅仅凭着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沿着即将开的通渠想当然选的,因为笃定临水的田地,会飞速升值,所以大多在通渠边儿上。 唯一不是考虑升值因素的就是沈家村,沈家村不临水,距离最近的通渠,也有二十里地,碧青下意识把沈家村周围的地都买了下来,如今都种上了桃花。 桃花林从深州城外顺着通渠一直延伸到了沈家村,记忆中漫无边际的荒地,已经变成了桃林,灼艳的桃花仿佛一片望不到边儿的粉色烟瘴,比武陵源要壮观的多。 路是刚修的,跟武陵源的宽度差不多,只不过地上的黄土还没夯实,有些地方难免颠簸,忽听大郎道:“媳妇儿,前头就是沈家村了,那是不是你常说的歪脖子柳树?” 碧青看过去,桃林尽头真有一颗歪脖子柳树,用砖芽子圈了起来,记忆中光秃秃的枝桠上,如今已是一片青翠,一阵风过,轻软的柳条仿佛美人的腰肢,款款摆动,摇出一树妖娆的风情。 大郎把牛车停在柳树边儿上,把虎子放到地上,小家伙如今已经走的相当利落,脚一占地就跑到柳树底下,小手伸着想够垂下的柳条,可惜个子太矮,够不着,急的满脸通红。 碧青笑的不行,过去折了两根柳条编了个圈,摘了些桃花插在上头,戴在了虎子的小脑袋上,虎子稀罕的不行,咧开嘴嘿嘿的笑了起来。 大郎也揪了两根柳条照着碧青的编了一个,编的乱七八糟桃花插的东一朵西一朵,远没有碧青编的好看,递给虎子,虎子把自己头上的拿下来比了比,毫不留情的他爹编的丢到了地上,还一脸嫌弃,嘟着嘴吐槽:“丑,不要。” 小家伙如今会说了,可就是说整话费劲,都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可见多嫌弃大郎编的花冠了。 大郎捡起来看了半天:“哪儿丑了?” 小家伙撇着小嘴,还是那句:“丑,不要。” 爷俩这一来一去逗的碧青笑弯了腰,见大郎一脸受伤,碧青有些不忍,从他手里接过来,戴在自己头上,问他:“好不好看?” 大郎盯着小媳妇儿看了会儿,从武陵源出来,小媳妇儿就换了一身青碎花的袄裤,头上的簪子也都摘了,就裹了块跟衣裳一样的头巾,让大郎不由想起了前些年。 前些年的小媳妇儿有些瘦,没现在这么好看,但样子差不多,这会儿头上戴着自己用柳条编的花冠,桃花映着下头一张白净的小脸,大郎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点头:“好看,真好看。”见他那傻样儿,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口子正在这儿高兴呢,忽听一个孩子的声儿怒声:“你们是哪来的,谁让你们折柳枝了?” 是 个七八岁的小子,手里拿着个竹笛,头上戴着个破烂的斗笠,骑在牛背上,想是出去放牛了,看见地上散落的桃花,更是气的小脸通红,从牛背上跳下来,捡起桃花 看了看,瞪着碧青三口:“你们还祸害桃花,俺爹说了,谁也不能祸害桃花,去年俺妹子摘了一朵,生生挨了俺爹一顿鞭子,说这是俺们的命,指望着往后过好日子 呢。” 一番话说得碧青跟大郎两人有些无措,是这么回事儿,武陵源也一样,如今不用人盯着,也没人去折桃花,那年周家老头带着人想去桃林里头弄什么诗社,让沈定山直接赶跑了,打哪儿起,再没人敢动心思。 这一到深州竟疏忽了,不过,桃花不能祸害是怕影响结果,这柳条折几根不算什么大事吧,见小子气哼哼的,碧青想了想道:“那个,我们不知道才坏了规矩,你看这么着成不,我们赔行不行?” 小子叉着腰打量碧青一会儿:“说的好听,瞧你们也不像有钱人,拿啥赔啊,别当俺是小孩子好糊弄,俺娘说,俺是村子里最聪明的,赶明儿跟定财叔说说,让俺跟着定财叔学算账,以后也当管事,你糊弄不了俺。” 定财?听见了熟人,碧青终于松了口气:“我们跟你定财叔认识。” 小子一脸不信:“俺定财叔才不会认识你们这样祸害桃树的人呢,少骗人了。” 碧青有些囧,这小子的确挺灵的,正想着,怎么混过去,忽见村子那边儿过来了个妇人,老远就喊了句:“二蛋子,你娘正等着你家去吃饭呢,在村头干啥呢?” 二蛋子一见来了人,忙道:“俺抓着三个祸害桃花柳条的坏人。” 碧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小子连她家虎子都算进去了,虎子大概也知道干了坏事,这会儿也不瞎跑了,躲在碧青后头,两只小胳膊紧紧抱着碧青的腿,探着脑袋往外看。大郎也有些脸红,给个小孩子教训,还说不出话,实在尴尬,。 “祸害桃花柳条,谁这么大胆子。”光听声音就知道那妇人也很生气。 走近了,碧青才认出是定财的媳妇儿,沈家哥仨除了沈定山娶的临山屯的姑娘,定富跟定财娶的媳妇儿都是深州的,定财媳妇儿跟王兴媳妇儿还是亲姐俩,定财跟王兴就成一担挑儿。 深州的地方大,桃林多,事儿也多,碧青怕王兴一人忙不过来,就让定财也跟着过来了,还以为定财跟王兴家一样住在深州城根儿呢,不想却在沈家村。 定财媳妇儿一见碧青,忙迎上来:“是姑娘姑爷啊,定财前儿就说姑娘姑爷到深州了,让俺把家里收拾干净,说姑娘姑爷这两天就到,不想今儿就到了。” 说着,要给碧青两口子见礼,碧青忙扶起她:“你这大着肚子呢,看窝着孩子,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些虚礼儿。” 定财媳妇见虎子躲在碧青身后,笑道:“这是俺们小少爷吧,年下去拜年的时候,赶上小少爷睡觉,没见着。”碧青摸了摸虎子的头:“叫婶子。” 虎子眨眨眼,小嘴蹦出个:“婶。” 定财媳妇儿忙道:“可当不得,快晌午了,日头大,姑娘快跟俺家去吧。” 刚要走,就听二蛋子道:“定财婶子,他们可是祸害桃花的坏人,您怎么还让他们家去呢。” 定财媳妇儿笑了:“他们可不是坏人,是大大的好人,没有姑娘你哪有饱饭吃呢,这颗歪脖子柳树,别人折不得,姑娘折多少都成,记下了。” 二蛋子忽的明白过来,看了碧青半天道:“你就是俺娘说的救了俺们命的活菩萨。”说着,低下头:“俺不知道,刚是俺不对……” 碧青摇摇头:“咱们庄稼人指望着收成活着,应该爱惜,刚才是我错了,你做的很好。”想了想,从车里的包袱里扒拉出一个弹弓来塞到他手里:“这是奖励,也算赔偿,你放心,以后我再不祸害桃花了,说到做到。” 小子拿着弹弓左看右看,稀罕的不行,这是陆超给虎子做的玩具,狗娃子缠着陆超做弹弓打鸟,陆超就顺道给虎子做了两个小的,这会儿正好给二蛋子当奖励,低头见儿子眼巴巴盯着那弹弓,又找出另一个塞到他手里,小家伙才高兴起来。 碧青三口跟着定财进了村,看见沈家的大门,碧青忍不住眼眶有些热,记得王兴说房子翻盖了,怎么还跟原来一样,就连大门都一样,乍一见,让碧青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定 财媳妇儿道:“妹夫本来不想翻盖,可旧房实在要不得了,去年过来的时候,见房梁断了,塌了一大半,实在不成样子,才翻盖了一遍儿,知道姑娘惦记着家,没敢 变样儿,还照着原来的盖了,就是加了两根梁,墙也是用砖垒的,外头糊上麦草,这几扇门跟屋里的柜子,让木匠照着原样修的,房顶上铺了瓦,上头盖的还是原先 的顶子,定财说,姑娘瞧着哪儿不妥,回头再找人过来修就是。” 碧青摇摇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说着进了院,到井台边儿上看了看,里头的水异常清澈,一眼望不到底,照着自己的影子甚为清晰:“我记得这口井枯了?” 定财媳妇儿道:“这口井正在水脉上,之所以枯了,是因为太浅,那年打井,让人打深了,水就涌出来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比别处的水都甜,定财说这是风水,说姑娘在的地儿,自然就有清泉。“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定财媳妇儿:“之前还说定财是个闷葫芦,这两年倒是变了样儿。” 定财媳妇儿:“姑娘抬举他,又历练了这些年,要是再不出息,该找块豆腐撞死了。” 知道碧青三口子来沈家村就是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定财媳妇儿也不多打扰,说了几句话,就家去了。 虎子从早上到现在又叫又嚷又蹦跶的,这会儿早困得没了精神,吧嗒吧嗒嘴,过来磨碧青吃奶,碧青摇摇头,早说把奶给他掐了,可婆婆跟她娘都不答应,说虎子生在天寒地冻的胡地,身子虚,得多吃两年奶补补。 就这小子还虚啊,跟个小牛犊子似的,碧青可没看出来儿子哪儿虚,人家一岁多的孩子,哪有他这么跑的,即便会走了,也走不大利落,这小子倒好,都会跑了,小拳头攥起来贼有劲儿,那天搂着他睡午觉,挨了这小子一拳,疼着呢,什么虚?就是老人疼孙子。 从过了年,碧青就给儿子搭辅食了,蛋黄,米粥,骨汤熬的咸饭,小家伙吃的挺香,对奶也就那么回事了,就是瘾大,尤其睡觉的时候,总的吃几口解馋。碧青琢摸,等回武陵源就给他彻底掐了,不掐也不行,肚子里这个长起来了。 正想着,忽疼的吸了口气,低头看儿子,小家伙出了十六颗乳牙,吃奶的时候,习惯性磨牙,咬一口真挺疼。 碧青气的伸手掐了儿子的小脸一下,见他睡着了,把他放在炕里,从柜子里找出两个大枕头挡住,这小子睡觉不老实,不挡着点儿,不定一会儿就掉下来了。 挡好了儿子,碧青准备出去做饭,一出去就见大郎坐在柴火棚子前头劈柴呢,王兴倒是知道自己的心思,这里基本保持了原来的样子,甚至,连柴都一样。 其实,深州这边儿的模式都是照着武陵源复制过来的,没有开始的摸索期,非常迅速就把桃林挪了过来,自己之前跟杜子峰说,不用再建武陵源,现在想想真有些可笑,整个围绕着桃林的村子,跟冀州府的武陵源几乎完全一样。 乡亲在桃林做工干活之余种地,刚才那个叫二蛋子的家里都有牛了,可见日子好过多了,要是之前那般,连饭都吃不上,哪有多余的闲钱养牲口呢。 有武陵源当例子,深州发展迅速,通渠那边儿的山包下,盖着好几个炭窑呢,足够附近村民使唤的了,而自家却是圆滚滚的木头,可见王兴很了解大郎,瞧他劈的满头大汗,却乐此不疲的样儿,就知道挺喜欢干这活儿。 大郎抬头见小媳妇儿,抹了把汗:“媳妇儿,咱晌午咱吃面吧,俺喜欢吃你上回炸的肉酱,拌面吃最香。” 碧青点点头:“那我瞧瞧有没有肉,有肉就给你做。” 大郎道:“刚定财媳妇儿拿了一提肉过来,在哪儿挂着呢。”说着,指了那边儿门垛儿,碧青过去摘了下来,五花三层的肥膘肉正好炸酱。 估摸定财媳妇儿一早就过来收拾了,灶房里很干净,这里不是武陵源,调料自然不那么齐全,也就是简单的几样儿,灶台边儿上放着个陶罐,碧青打开看了看,果然是毛酱,菜板旁边儿有半筐鸡毛菜,青翠翠的拌面吃正好。 炸酱没什么诀窍,想好吃就得多放肉,碧青想着定财家的小子,就打算把这罐子毛酱都炸了,给定财媳妇儿送去点儿. 定财媳妇儿送过来的肉,足有二斤,切成小块,放到热锅里头煸,等煸出一层油再把酱倒进去,埋上火,小火炸着,用勺子慢慢推,不一会儿香味就窜出来,飘的满院子都是肉酱香。 大郎劈好了柴火,就进屋看儿子,跟前没人,怕儿子摔下来,见小家伙睡得呼哈的,才放心,闻见肉香,哈喇子都快下来了,进灶房来巴巴的问:“媳妇儿好了没,啥时候能吃啊?” 碧青白了他一眼:“哪还怎么快,还没擀面条呢。” 大郎有些等不得,主动要求:“哪俺和面吧。” 碧青挑眉看着他:“你会?” 大郎道:“和面有啥难的。” 碧青也不跟他争,找了面盆,舀了一大瓢面,让他和,自己把炸好的酱盛出来,去井边儿上洗鸡毛菜。 等她洗了回来,就见大郎的盆里已经成了一盆糨子,不禁笑了起来:“你这是放了多少水啊?” 大郎扎着两只手,无辜的道:“没多少,就倒了半瓢。” 碧青摇摇头:“统共才一瓢面,你就放半瓢水,哪和的成。”说着,过去,又从面缸里舀了一瓢面,几把就揉成了面团,推给大郎:“就这么揉,我把菜焯了去。”大郎乖乖点头。 大郎的力气大,面揉的硬,擀出的面条劲道,煮出来用井水过一遍,舀两勺炸酱,拌上焯好的鸡毛菜,大郎吃的西里呼噜,别提多香甜了。 碧青没吃,把酱拨出半罐子来,给定财媳妇儿提了过去,定财家今儿也吃面,碧青过去的时候,刚擀了面条,卤子还没打呢。 定财的小子小宝比虎子大两岁,三岁半了,随了定财媳妇儿,长得秀秀气气,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前头,等着他娘做饭,一双眼睛却望着旁边自家的院子,一个劲儿咽口水。 过年的时候见过碧青,不认生,青脆脆的叫了声:“姑姑。” 也不知是什么辈儿,武陵源的乡亲们称呼碧青姑娘,孩子们却都叫自己姑姑,碧青摸了摸他的头。 定财媳妇儿从灶房出来,碧青把肉酱递给她:“炸的多,正好你也做面条,拌着面吃倒省事。” 定 财媳妇也不推辞,接过去笑道:“刚一闻见味就知道姑娘炸肉酱了,在武陵源的时候,婆婆有时也做,说是跟姑娘学的,那时候,婆婆一炸酱整个武陵源都是肉香, 俺家就住在婆婆隔邻,我跟俺妹子闻着香味,馋的不行,后来媒人上门说亲,一听是隔邻,俺心里可欢喜呢,过了门跟定财说起这事儿,他还笑说,原来不是瞧上 他,是瞧上婆婆炸的肉酱了,想解馋才嫁给他。” 碧青笑了起来:“倒不知这炸肉酱还能赚个媳妇儿回来,等我家虎子长大了,我也跟王大娘学,给我儿子也糊弄个媳妇儿家来。” 定财媳妇儿笑道:“咱武陵源的小少爷,哪还用糊弄媳妇儿啊,将来上赶着的,不定多少呢。” 两人说笑了一阵,碧青才回来,胃口却不大好,吃了半碗面就有些犯恶心,捂着嘴跑出去扶着墙吐了出来,方觉好些,刚做饭的时候还没反应呢,谁知就是不能吃。 后心有只大手轻轻拍着,碧青抬起头,见大郎一脸担心:“媳妇儿,这两天你总是吐,是不是生病了?要不咱赶紧回武陵源找李神医瞧瞧吧,这生病可不能耽搁。” 碧青摇摇头:“瞧什么啊,这不是病。” 大郎急道:“不是病,是啥?碧青白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己做的事儿,都不认了啊,我这是有了。” 大郎愣了半天还没想明白:“那个,啥有了?” 碧青没好气的戳了他一下:“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孩子了,你闺女,大郎,这回我有感觉,肚子里这个一定是女儿,你高不高兴?” 碧青话没说完就给大郎抱了起来,直接抱到屋里,小心翼翼的放在炕上,才道:“明儿咱们就回武陵源。” 碧青摇摇头:“不用,我觉着很好,再说,我哪儿有那么娇气,你瞧瞧人家的媳妇儿,哪个不是大着肚子还下地干活呢。” 大郎却执拗起来,异常严肃的道:“生虎子的时候你跑去了北胡,冰天雪地的在胡营产子,白等落下了个体寒的毛病,李神医一早嘱咐俺了,说你再有了,一定的仔细着,从养胎到生,都不能大意,所以,媳妇儿你得听俺的。” 碧青道:“可是咱们刚来。” 大郎把小媳妇儿抱在怀里:“媳妇儿,俺知道你是为了让俺高兴,其实,只要媳妇儿你好好的,虎子好好的,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俺就高兴了,这次应着你来深州,俺是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家,想让你回来看看的。” 碧青愣了愣,自己来深州是想让蛮牛高兴,殊不知,原来他竟然也是为了自己,碧青心里一阵暖,靠进他怀里道:“那也不能明儿就走,来得时候爹嘱咐我了,让我给爷爷奶奶上上坟,你这个姑爷好容易来一趟深州,好歹也得给我爷爷奶奶磕个头吧。” 大郎点点头:“那成,明儿磕了头咱就走。” 碧青没话了,蛮牛的性子平常还算好说话儿,可一旦执拗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他决定了的事儿,自己反对也没用。 虽说刚来就走,难免有些遗憾,可想想还有以后呢,深州跑不了,沈家村跑不了,只要跑不了,还怕没时间来吗。 转天一早碧青刚起来做好饭,崔九就来了,碧青就纳闷,这小子怎么神出鬼没的,而且,每次都赶着饭口,这鼻子也忒灵了。 崔九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大屁,股往炕上一坐,就吃起来了,吃饱了抹抹嘴才说正事儿,原来贺鲁不止要武陵先生写婚书,还点明要大郎这个定远将军送嫁。 碧青没好气的道:“这送嫁不都得是大舅子小舅子的事吗,大郎去做什么?” 崔 九摆摆手:“我哪儿知道啊,反正现在父皇打定主意安抚北胡,贺鲁的提的条件只要不太过分,父皇都会答应,你也别不放心,送嫁的还有我呢,不就是跑一趟雁门 吗,一个月就回来了,前些日子你不还说,想给常生送什么东西吗,这次正好让大郎捎过去,顺便也看看那小子,说起来是我表弟呢,就剩他一个人守在雁门,有时 我这想想,心里都不得劲。” 碧青也是惦记着常生,平常日子还好,有买卖忙活着,不至于想别的,可一过年就不成了,铺子里的伙计账 房都放假回家过年了,就剩下他一人守在哪儿,心里得多孤单啊,可还不能让他回来,这本来就是一招险棋,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了,万一败露,牵累的可就 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了,所以,稳妥起见,只能让他在雁门待着。 碧青想送过去的,是新做出来的一批手,弩,虽说如今胡汉定盟,北境安生了,到底那是胡地,胡地部落众多,有些部落表面上听贺鲁的,暗地里可不一定,不然,草原上那些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劫掠过商户的强盗是从哪儿来的。 王 记在雁门的买卖越做越大,也就越发招眼儿,所以得做些防备才是,碧青一早给常生写了信过去,叫他训练伙计,再给他送一批手,弩,不是为了杀人,至少能自 保,可这些手看,弩非同小可,一旦叫人发现,恐大郎也会受牵连,毕竟手,弩在这个时代,是极具杀伤力的武器。不过,由崔九送过去就妥帖多了,谁敢查九皇子 啊,又是跟着送亲队过去的,万无一失。 想到此,也就不反对了,其实自己反对也没用,皇上都下旨了,难道大郎能抗旨不成。崔九跟着去了沈家的祖坟。 坟茔地是去年刚修的,就在一片桃林边儿上,说是祖坟,其实只有爷爷奶奶合葬的一个坟包,不过周围的空地已经留出来了,那天爹找自己过去说落叶归根,等他没了,还得埋在沈家的祖坟,说将来小海娶了媳妇儿,就让他来深州安家,沈家的根儿在深州呢。 碧青能理解他爹,所以京城的铺子没让小海去,让小五去料理了,小海如今在深州城外盯着盖普惠寺呢,往后他要是愿意,想在深州安家也由着他,反正深州早晚也得开铺子。 碧青从深州直接回了武陵源,大郎送她回来之后,就跟崔九走了,本来崔九想让自己也去京城待些日子,王记开了,短短的两个月,就见了利,崔九乐的嘴都合不上,恨不能碧青去看看,出个什么主意,多赚些银子。 崔九如今就是一个掉钱眼儿里的,碧青才不上当呢,义和公主和亲,如今京正乱,自己可不想掺和进去,而且,以自己如今定远将军夫人的名头,再住京城恐,免不了要应酬,她最烦应酬,跟那些世族的夫人一点儿都不熟,还非得凑到一起说话儿,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义和公主的銮驾三月初八启程,崔九跟大郎跟着出京送嫁去了,习惯了大郎天天在家,这忽一下不在跟前了,碧青还有些不大习惯,时不时的就会想他,走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有时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好笑,就这么分不开啊,当初大郎一去北胡那么久,不一样见不着吗,就算之前他在骁骑营的时候,一年才能见几面,十个手指都数的过来,这次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哪至于就想的这样了。就是闲的,自己得找点儿事儿干。 怀了孩子,家里把她当成大宝贝一样看待,哪敢让她干活啊,碧青能找的事儿也就是做做针线了,虽说针线不好,给自己闺女做双小鞋也不难,软乎乎的布上绣了两只兔子耳朵,简单可爱。 做完了一只,碧青在儿子脚上比了比,虎子嫌弃的缩回脚不让碧青比,嘴里恶毒的说:“丑,难看,不穿。” 碧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想穿呢,这是给妹妹的。” 虎子眨眨眼,爬过来靠在碧青肚子上听了听,指着碧青的肚子道:“肚子,妹妹。” 碧青点点头,小家伙愣了会儿,拿起刚才被他嫌弃的小鞋看了看,嘿嘿乐了起来,手舞足蹈的说:“妹妹,穿,丑。” 碧青道:“不许说妹妹丑。” 小家伙着急了:“妹妹,不丑,鞋,丑。” 碧青真被儿子打击到了,自己拿着鞋看了看:“真丑吗?” 儿子大力点点头:“丑。” 儿子这么打击,碧青顿时没兴趣做另一只了,丢到针线笸箩里,叫冬月把书架子上那一摞纸那过来,好歹得做做胎教吧,这是师傅最近新写的。 自从住进武陵源,师傅不知那根劲儿不对了,竟然开始写鬼怪故事,写完了就会拿给自己看,很好看,就是看过之后会产生不大好的联想。 例如师傅这个故事里说有个水鬼,被丈夫故意推到水里淹死的,心有委屈冤魂不散,就开始作乱,天天在水里的荷叶底下蹲着,有人从水边儿过,就扯下去。 看了之后,碧青忍不住就会想到自家旁边的水坑,琢磨,前些日子总看见师傅坐在坑边儿上钓鱼,鱼没钓上来,莫非倒想出了个鬼故事。 碧青正瞎琢磨呢,忽见沈定富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脸色都白了:“姑娘,出大事了。” 碧青心里咯噔一下:“你慢慢说,出了什么大事?” 沈定富:“刚小五送了信回来,说进城铺子里病了两个伙计,瞧症状像是瘟疫。” 碧青蹭的站了起来 :“速速备车,去京城。” 江婆婆进来道:“不成,姑娘怀着身子呢,万一是瘟疫,姑娘该避的远远,怎么还能往前凑呢。” 碧青道:“江婆婆放心,我会请李神医跟我一起进京,事关重大,我总觉着,这次跟上回荣昌斋的事儿脱不开干系,若果真如此,恐小五处理不来,您在家看顾好虎子,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奶掐了。” 江婆婆叹口气:“这刚消停几天啊,怎么又出事儿了,姑娘小心些,有了身子多顾念着些自己。” 碧青点点头,嘱咐定富瞒着婆婆爹娘,他们知道了没用,倒白跟着担心,叫冬月收拾了几件衣裳,去冀州府接了李神医,奔着京城去了。 转过天一早进了京,刚进内城门,就看见了小五正在那儿搓着手等着呢,脸上有明显的急色,见了碧青正要说,碧青伸手拦住,左右看了看:“回去再说。” 进了师傅的小院,小五才道:“这两个伙计是新招进来的,照着规矩,招的时候检查过身体,并无恶疾,谁知招进来才半个月就出事儿了。” 碧青道:“人呢?” 小五:“不敢放到铺子里,外城找了个僻静的小院安置下了,在小院守着的是冀州铺子里的老人儿,看病的郎中也给银子封了口,应该不会传出去。” 碧青点点头:“这就好,你跟李神医先去瞧瞧病人,先确诊是不是瘟疫再说。” 小五点点头,跟着李神医出去,不大会儿回来,李神医拉着小五在院里洗了手换了衣裳,才进来,碧青就知道,真是瘟。 李神医道:“是马瘟,应该是牲口身上带进来的。” 碧青道:“那两个伙计可有治?” 李神医:“好在发现的早,刚给两人灌了清瘟汤 ,挺过今天晚上,就能活命,挺不过去就没救了。” 说着,看向碧青,异常郑重的道:“救不回来,不过两条性命,若不找到源头,恐死的不是两条命了 ,此事万急,姑娘需尽快想法子才成。”碧青点点头,叫贵伯:“备车,去东宫……” ☆、第95章 慕容湛愣了一下,看向苏全:“你说谁求见?” 苏全道:“太子爷,是沈姑娘,好在今儿宫门值守的是赵远,他去过北胡,跟姑娘在阴山里找过王将军,这才叫人给老奴递了信儿,老奴琢摸着,姑娘定有要紧事,不然,以姑娘的性子必不会贸然来东宫。 慕容湛点点头:“你去接她进来。” 碧青心急之下能想到的只有太子,崔九跟着送亲队走了,师傅回了武陵源,东篱先生虽能帮忙,怎么也得拐个弯子,而此事万万耽搁不得,故此直接来找慕容湛,却忘了这是东宫,即便自己如今是将军夫人,求见太子也见不着。 而且,连东宫的大门都进不去,碧青正想掉头去寻东篱先生,不想过来个侍卫,见了她客气的行礼称呼沈姑娘,碧青疑惑的看着他,最后是那侍卫提醒,自己才想起来,他正是当初去北胡时随伺慕容湛的侍卫头子,好像叫赵远。 赵远多精,就当初太子对沈姑娘一路照顾,他是看在眼里的,哪能让这位走呢,忙叫人给苏全送信去了,自己拖着碧青东拉西扯,一会儿是北胡的风景,一会儿是阴山上的狼群,弄的碧青倒不好立时就走。 等瞧见苏全颠颠跑来的身影儿,碧青才明白赵远这是成心拖着自己,苏全跑过来道:“老奴给姑娘请安。” 碧青让过身子:“不敢,若不是有要紧事,臣妇也不敢搅扰太子殿下,确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还请苏公公代为通报。” 苏全道:“不用通报了,殿下叫老奴出来接姑娘进去呢。” 碧青这才松了口气,跟着苏全进了东宫,见了慕容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了瘟疫的事儿:“李神医跟臣妇进京了,给两个伙计看过诊,说是马瘟,已经灌了清瘟汤,若能熬过今儿晚上,应能保住性命,可当务之急是找到瘟疫的源头,及时应对,若散出去恐是大祸。” 慕容湛脸色有些沉:“苏全速去太仆寺,叫太仆寺畜牧监逐一筛查各处的马匹牲口,发现疑似病例速速上报。” 碧青道:“恐怕只筛查太仆寺不行,外城西的骡马市,天天都有交易牲口的贩子,那些牲口大多是从外族来了,除了胡地还有南蛮……” 慕容湛顿时就明白了,跟苏全道:“叫赵远带着人去仔细查,着重查南蛮来的骡马牲口,不可漏过一头。”苏全应一声去了。 碧青站起来告辞,忽听慕容湛道:“事情未查清之前,恐外头不安全,出了这样的事儿,短时间内你也不能回武陵源,不若在东宫待几日,王将军送亲在外,本宫理应照应他的家眷。” 碧青裣衽一礼:“臣妇谢太子殿下体恤,只是铺子里出了这种事,我这个东家要是回避,铺子里的伙计岂能安心,若私下里猜疑,传出去却麻烦,臣妇告退。” 开 玩笑东宫哪是她这样人待的地儿,听崔九说,慕容湛新娶的那位太子妃是赵氏一族的贵女,皇上把以前的太子妃贬为良娣,用的理由是无嗣,可就这么巧,那位贬为 良娣袁氏有了身孕,太医瞧过,说十有八九是男胎,若果真如太医所说,新任太子妃的处境可不大妙,为了自保,不定会干出什么来,这女人只要进了宫,一个比一 个狠,这种事儿躲还躲不过来呢,难道还往前凑不成,太子殿下是好意,可这个好意自己只能心领了。 碧青从东宫出来,没回小院直接去 了铺子,马车刚拐过来,远远就见门口围了不少人,碧青叫贵伯把车停到一边儿,自己跟冬月冬时下来,刚拨开人群就见地上坐着一个妇人,捶胸大哭,边哭便嚷 嚷:“大家伙给评评理,我弟弟到王记来当伙计,才半个月,不想就让人害了性命,如今连尸首都找不见了,最后一面儿都没让我见,我的天老爷,怎么对得住死去 的爹娘啊……” 周围一个看热闹的汉子道:“既如此,怎不到官府里告状,咱们顺天府的府尹大人可是有名儿的青天大老爷,定会给你个公道的。” 那妇人道:“这位大哥哪知道,这王记的靠山硬呢,有皇子,有将军,咱平头老百姓,往哪儿告去啊,我那可怜的兄弟,本说来王记当两年伙计,学点儿本事,不想竟断送了性命……” 看热闹的百姓多同情弱者,一看这妇人说的可怜,纷纷骂王记是奸商,伙计鞠躬也没用,忙叫人去请小五。 小五昨儿一宿没睡,这会儿刚迷瞪一会儿,不想又出事了,忙抹了把脸出来,听了伙计的话,看了眼地上的妇人:“什么人命?你是不是找错地儿了,你兄弟叫什么名儿?” 那妇人愣了愣:“俺兄弟叫春生,对,春生,还有个老乡叫周大龙,半个月前来你王记当伙计的,你莫非想不认账,天老爷啊……”说着又哭闹起来。 小五看了看她:“你先别哭,有事儿慢慢说,你是刘春生的姐姐?怎么他进铺子登记的家属里没有姐姐。” 旁边的伙计道:“对啊,刘春生跟俺说过几次,说他跟周大龙都是深州来的,深州闹灾,家里人都饿死了,这才跑来京城想混口饭吃,原先在骡马市上给人喂牲口,瞧见我们铺子里招工布告,这才过来的,没听说有姐姐啊。” 那妇人被伙计当众戳穿,有些恼怒:“你怎么知道没姐姐,俺是他认的干姐,俺家小子喊他舅呢,能差的了。” 周围人哄一声:“原来是干姐,闹的这么邪乎,还当是亲兄弟呢,……” 那妇人道:“干姐咋了,干姐就不是姐了啊,俺兄弟死的不明不白,家里没人了,俺这个干姐不出头,谁帮他鸣冤,王记是奸商,害了俺兄弟的命,不给俺个说法,他这买卖甭想干下去,我天天在这儿坐着,看看哪个主顾敢上门。”说着一盘腿,一副坐地炮的架势。 小五道:“你既是刘春生的干姐,正好,我们正找刘春生的家人呢,他病了,现如今正在城外养病,铺子里人手少,还得拨两个伙计照顾他,实在顾不过来,既然他姐姐来了,正好帮着看顾一下,这位大嫂,您看是让伙计带你过去怎么着?” “病,病了……” 那妇人脸色变了几变:“什么……什么病?” 小 五目光闪了闪:“说起病,倒是不大,就是郎中说了会过人,这不才放到城外的院子养着吗,您要是实在担心兄弟,我让伙计把刘春生抬你家去吧,在外头养着,总 不如家里舒服,你这个姐姐也能看顾着,您放心,药钱,工钱,王记一个子都不会少,顺发,带几人人把刘春生抬他姐姐家去,记着裹严实了,别过了病。” 那妇人忽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人是在你们这儿病的,甭想往我家推,他的病过人,回头过我儿子身上,我找谁哭去,说到底也就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干姐,我犯得着吗。”摘下头巾甩甩鞋上的土,快步走了。 碧青低声道:“叫贵伯跟着她。”冬月答应着去了。 周围一见这意思还有谁不明白,这不定是从哪儿听见信儿,想上人王记来讹诈的,不想听见信儿不对,见人没死,那病还过人,忙不迭的跑了。 刚那个汉子气道:“这妇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旁边他婆娘白了他一眼:“还说呢,是谁刚才还骂人王记是奸商来着,我瞅你是没安好心,瞧上刚那个狐狸精了吧,瞧打扮妖里妖气的样儿,就不是个好人,也就哄哄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男人罢了。” 那汉子被婆娘一顿抢白,脸上讪讪,摸了摸鼻子,说了句:“这都快晌午了,孩子在家饿了,家去要紧。”转身忙着走了。他婆娘一边絮叨,一边儿跟在后头走了。 周围人一见没热闹,也都散了,碧青这才过来,跟小五道:“怪不得崔九一个劲儿说让你到京里来当掌柜的呢,临危不乱,胆大心细,小五这几年你真是历练出来了。” 给碧青一夸,小五有些不好意思:“姑娘不知道,刚俺也蒙了,差点让这妇人糊弄过去,也不知哪儿跑来个干姐姐,没听刘春生提过啊?” 两人进了里头坐下,碧青才道:“我瞧着这倒是好事儿。” 小五苦笑一声:“姑娘还有心思说笑啊,我这都急死了。” 碧 青道:“事儿出了,再急也没用,这件事儿今儿我想了大半天,都想不明白,总觉着哪儿不对了,即便是南蛮使坏,想散播瘟疫,为什么偏偏选中咱们王记,咱们京 城的铺子,可才开张没几个月呢,而且开张的时候,也并未大肆宣扬,想来附近的买卖家,只要不是冀州人,也不会知道咱们的底,可刚那个妇人却口口声声说咱们 有靠山,还点明靠山就是皇子,将军,这就说明,她对咱家的事儿知道的很清楚,知道王记就是将军府的买卖不新鲜,知道崔九这个皇子底细的却不多。” 小五道:“姑娘这么一说还真是,她怎会知道咱家的底细,这不太奇怪了吗,莫非是冀州人,听口音不像啊。” 碧青道:“我也想不明白,不过,一会儿贵伯回来估摸就知道了。” 天 擦黑,贵伯才回来,见了碧青就道:“老奴跟着那妇人一直到了城西,亲眼见她进了城西骡马市旁的一个小院,寻了个附近的街坊扫听,那些街坊一听老奴扫听她, 一个个都没好脸色,不搭理老奴,扭身就走,老奴着实纳闷,末了寻了个窜胡同的货郎,给了几个钱,那货郎才道那妇人是个寡妇,死了男人带着个小子过活,不是 个正经人,之前三五不时就会勾个男人家来,前几年勾上了个当兵的,生生的把人媳妇儿给气上吊了,两人就这么不黑不白的过上了。” 碧青一愣:“当兵的,怎么听着有些熟呢?” 贵 伯道:“可是,老奴听着也熟,那年姑娘在京住着,姑爷骁骑营那个同僚叫何进的,上门借银子,闹得哪出,老奴如今还记着呢,后来听说勾上个寡妇,媳妇儿上了 吊,老奴就琢磨莫非是他,故此老奴就在胡同口守着,日头刚落下,就见过来个汉子,老奴瞧的清楚,就是何进,进了那寡妇的院子,不会儿,出来个小子提着酒壶 跑去打酒了,想来是那寡妇的儿子,老奴瞧何进穿着兵曹的官衣,估摸是守城门的。” 碧青点点头,不想过了这些年又撞上了,若说之前 还疑心,如今却已经很清楚了,何进自来也不是个心胸宽大之辈,说白了,就是个小人,见不得的别人比他好,尤其,心里一直看不上大郎,觉的他自己比大郎强, 所以,才有当初借钱那种混账事,自己让崔九把他从骁骑营弄走,何进不会不知道是自己捣的鬼,后来大郎一战成名,封了定远将军,封妻荫子,风光无限,何进心 里不定多恨呢。 刘春生跟周大龙的事儿跟他脱不开干系,他那姘头之所以跑来王记闹,不见得是他授意的,但绝对是从他哪儿知道的,想想也是,除了他还有谁对自己家的事儿知道的如此清楚,这才是冤家路窄呢。 不过,这次他冒出来正好,自己之前是太仁慈了,这样阴毒的小人留着就是后患,这次是侥幸发现了,以后呢,所以,这一次必须把这个祸害除了,要不然,总有个人躲在暗处算计着害你,即便是个小人物也不安生。而且,此事后头恐还有个南蛮。 之前碧青还想不明白,荣昌斋的事情之后,进出京城的人管理的格外严格,尤其外族人,哪怕胡人,都得再三证明身份才能进京,南蛮人根本就不让进城,看见一个,驱逐一个,慕容湛是真怕了,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可就这么防着都没防住。 防得住外族,防不住内鬼,人不进来,牲口进来也一样儿,城西就是骡马市,只要买通了城门官,多少牲口进不来啊。 刘春生跟周大龙之前在骡马市喂马,这才有机会认识何进,至于那个寡妇是不是刘春生的干姐,并不重要,何进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而且,此人狡猾非常,若听见风吹草动,恐怕会跑。 想到此,把自己出东宫前慕容湛给的腰牌递给贵伯:“你速去东宫,把此事禀告太子殿下,何进恐跟南蛮人有勾结,抓住他严刑审问,一定能问出南蛮人的下落。”贵伯也知事情紧急,拿着腰牌走了。 小五道:“这何进真不是东西,说起来,跟咱家有啥仇怨啊,姑娘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却怎不念姑娘的好儿,反倒恨上咱了呢。” 碧青道:“世上总会有何进这样的人,他们自以为是,心胸狭隘,总觉着世事不公,看见别人比他强,心里就嫉妒如狂,这样人就是白眼狼,记不得别人的好,你要是对他不好一点儿,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而且,会心心念念的报复,一有机会就会下黑手。” 忽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闷雷滚滚,不一会儿大雨落下来了,碧青站在廊下望着垂落的雨幕,不禁道:“要是这场雨下在深州就好了。” 小五点点头:“可不是吗,春雨贵如油,这场雨要是下在深州,今年深州的百姓就不用愁了。” 冬月道:“姑娘还是进屋吧,下了雨外头湿气重,李神医可特意交代了,您如今不能着凉。” 碧青摇摇头:“叫你说的,哪有这么娇气。” 冬月道:“这不是娇气的事儿,姑娘生小少爷的时候,着了寒,这次可得养好了。”碧青怕她再唠叨,只得转身进屋了,也不知道慕容湛的人抓没抓住何进,应该不会让他跑了吧。 吃了晚上饭,雨仍没停的意思,反倒起了风,黑灯瞎火的再坐车回小院太折腾,就在铺子里歇了,反正后头两进的院子,有的是闲屋子,被褥也有新的,拿出来一床来铺在炕上,跟冬月一里一外的躺下,听着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雨,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 碧青却做梦了,梦见了何进,何进拿着把刀子,阴狠的看着自己:“都是你,都是你,我才这么惨,我杀了你……”一刀捅过来,碧青想躲,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 了,眼看着刀子扎进自己的身体里,却没觉得疼,抬头才发现,刀子扎的不是自己,是大郎,他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自己面前,胸前插着一把刀,顺着刀柄突突喷 血。 碧青吓坏了,喊了声大郎,猛然睁开眼,见是冬月的脸:“姑娘倒是做什么梦了?瞧这一头的汗。”说着拿帕子给碧青擦汗。 碧青方知刚才只是一场梦,心里却仍有些后怕,半晌儿才定下心,看了眼窗外:“雨停了不?”冬月:“停是停了,可还是有些阴沉沉的,这都一宿了,还没下够,外头街上都积了好些水,看起来,今儿咱们还得在铺子里住一天。” 碧青道:“怎么?你不喜欢在铺子住?” 冬月摇摇头:“奴婢再怎么着不打紧,是担心姑娘,铺子里毕竟不如家里,要奴婢说,等京城的事儿了了,咱赶紧回武陵源吧。” 碧青:“你莫非忘了自己是京城人了,如今好容易来了,你倒心心念念的回去。” 冬月道:“奴婢跟着姑娘就是武陵源的人,这辈子都不离开呢。” 碧青笑了起来:“什么一辈子,早晚得嫁人,我要是真留你一辈子,你不得很死我啊。” 冬时打了水进来,听见这话笑道:“就是说,冬月姐这话可没人信呢。” 冬月白了她一眼:“当是你呢,天天想着嫁人。”冬时脸一红:“谁,谁天天想着嫁人了?” 冬月:“还能是谁,你呗,不想着嫁人,顺明有事儿没事而就望你跟前凑合什么?听说他娘都请人去你家说亲了,咱武陵源上,什么事我不知道,我瞅顺明那小子油滑,看以后嫁了,他糊弄你。” 一句话说的冬时满脸通红,呐呐半天:“俺不跟你说了。”端着盆跑了。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这些碧青是不管的,自己看顺眼,家里定下,赶明儿成了亲过日子过好了就成,倒是冬月,怎么就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呢,想想不觉好笑,冬月才多大啊,等以后再大些,没准就开窍了。 吃了早上饭,小五才回来,昨儿晚上跟李神医在小院里头盯着一宿,进来就道:“刘春生跟周大龙都没事儿了,李神医说再养几天就能下地。” 碧 青松了口气,也不知何进哪儿查的怎么样了,正说着,贵伯匆匆进来道:“姑娘,老奴刚从城西的骡马市过,见骡马市封了,杀了好几百头牲口,顺天府的府尹大人 正在哪儿亲自指挥着清扫呢,整个大街都撒了好几层石灰,那些牲口棚马圈的,也都喷了石灰水消毒,只不过,听说何进跑了。” 碧青心里顿时一惊:“怎会跑了?” 正说着,忽听外头苏全的声音,苏全虽是个奴才,却是东宫的大总管,太子跟前的人,不能怠慢,碧青站了起来:“大总管一早怎么过来了,若有什么事儿,叫个小子来知会一声儿就成了,何必亲自跑一趟,下了一宿雨,街上都是水呢。” 苏全道:“怕小子们来了说不清楚,白让姑娘着急,昨儿接着姑娘的信儿,殿下就让刑部去缉拿何进了,不想那厮倒机灵,不知怎么得了信儿竟跑了,那寡妇如今在刑部呢,何进却不见影儿了,不过,殿下叫姑娘放心,已经叫刘远带着人追去了,他跑不了。” 碧青却不这么认为,何进这个人即便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却有些真本事,当初在南边打仗的时候,能立下战功进骁骑营的人,哪有菜瓜啊,而且,何进既然敢干出这种事儿,必然早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十有八,九是跑南蛮去了,一旦进了南蛮境内,再想抓他,根本不可能。 想到此,跟苏全道:“估摸他往南蛮跑了,若埋伏在南境守株待兔,或许能以逸待劳。” 苏全:“殿下也是这么说,已叫人在南境埋伏了,只要见着何进就地格杀。” 碧青点点头,如果这样儿的天罗地网,都能让何进跑了,就说明真是他命不该绝…… ☆、第96章 本来怀了孩子令碧青很是欢喜,可这一桩接着一桩的晦气事儿,却让碧青的心情颇为灰暗,都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这话真有些道理,何进哪儿还没抓着,这边儿小五却病了。 小五这一场病来势汹汹,都起不来炕了,碧青怕是过了瘟病,李神医瞧过说不是,碧青才放了心.李神医说小五是情志不遂,郁结于心,时日良久,不大病才奇怪,发出来倒好了。 这话想想就明白了,小五这辈子过得苦,何曾有过一天舒心日子,先头在阮家村的时候,两口子感情是好,可他爹娘哥嫂哪一个是省事的,小五心疼媳妇儿,也不能不孝顺,只能凑合着。 后来到了冀州府,眼瞅该过两天舒心日子了吧,秀娘又没了,秀娘没的时候,小五那样儿碧青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整个人跟没了魂儿一般,明明一个大活人坐在灵前,碧青就觉得他仿佛跟着秀娘去了。 要 不是有狗娃子牵着,说不准他真想跟着秀娘去,大年三十晚上他说的那几句话,碧青现在想起来都腌心,他那个样儿,让自己都不敢再跟他提杏果儿的事儿了,强扭 的瓜不甜,即便自己瞧着合适,狗娃子也喜欢杏果儿,可娶媳妇儿过一辈子的人是小五,得他自己点头答应才成,这姻缘就不是能强求的事儿。 小五心里头苦,为了狗娃子强撑着,可这人再坚强也有撑不住的时候,小五强撑了这么多年,一旦泻了劲儿,这病就如山一样压了下来。 碧青倒是没想到,小五这一病倒成了他跟杏果儿的转机,小五病重的那两天 ,迷迷糊糊的,嘴里直喊狗娃子。 碧 青就让贵伯去武陵源接狗娃子过来,另外把小三也叫过来,买卖虽是自己的,开铺子的主意也是自己出的,可管起来,碧青真有些力不从心,或许也是懒了,不想再 动脑子,如今雁门的皮子药物,源源不断的运往京城,京城的铺子虽说刚开,买卖却比冀州红火很多,小三轻车熟路,他来京城盯些日子正合适。 碧青想不到不仅小三来了,还带着杏果儿,小三吱吱呜呜的说桃花担心他吃不惯京里的饭,叫杏果儿来给他做饭吃。 这借口实在有些可笑,京城的铺子有专门的厨娘,小三如今是管事,想吃什么没有啊,非得巴巴的把杏果儿带来给他做饭,这明明白白就是想把杏果儿跟小五送作堆。 吃一堑长一智,桃花吃了亏,倒学聪明了,碧青记得当初桃花很愿意嫁给周叔文,跟她娘一样,觉得周家是书香门第,嫁过去体面,有好日子,可嫁过去才知道,周家是什么人,自己嫁的是个怎样混账的男人,再后悔可也晚了。 自己这辈子如此,断不会让亲妹子也混成她这样,故此千方百计的替妹子打算,如今的桃花倒是会看男人了,。 小五虽说长得寻常,可疼媳妇儿,疼孩子,顾家,有本事还没花花肠子,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样的男人。 虽说有孩子,可有孩子怕什么,只要把狗娃子当自己亲生的疼,小五看在眼里,心里能不感动吗,日子久了,哪能不上心。 碧青知道桃花的意思,自己也想给小五跟杏果儿一个机会,让他们处处看,所以,对于杏果儿去城外伺候小五,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李神医不让碧青去看小五,虽说不是瘟疫,也怕过了病气,碧青也知道,怀孕了不能生病,反正杏果儿在,自己也放心。 小五这一场病,足养了半个月才见好,碧青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去瞧他,刚到了院门外没进去呢,就听见里头狗娃子的笑声,发自内心的笑声,足以想见小家伙心里多高兴了,让人听了都忍不住跟着他笑。 碧青好奇的走了进去,不知什么时候院子两边辟出了菜地,大葱,韭菜,小白菜,还种了一架黄瓜,青葱葱映着日头,瞧着都喜人。 这个小院是碧青前些年置下的,本来是为了大郎,自己住在师傅哪儿无妨,就怕大郎别扭,才买了这个院子,可没等小院收拾妥当呢,大郎就去北胡打仗去了,小院就闲搁着了。 今年京城一开铺子,碧青就给了小五,琢磨往后小五要是娶了媳妇儿,一家三口在这个小院里正合适。碧青没想到自己这个想法提前实现了。 自 己进来的时候,杏果儿跟狗娃子正给菜浇水呢,一人手里一个瓢,狗娃子淘气,总跟在杏果儿后头,一会儿拽拽衣裳,一会儿撩一下子水,杏果儿一回头,小家伙就 跑,杏果儿在后头追,本来就是为了哄狗娃子玩,杏果追的很慢,真抓着了,小家伙一求饶就会放了他,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看见碧青,狗娃子飞快跑了过来,冬月几乎立刻就挡在了碧青跟前,小家伙一头撞进了冬月怀里,抬头看看不满的道:“冬月,怎么是你,我要姑姑。” 冬月掐了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一下道:“姑娘肚子里有小妹妹了,可禁不住你这一撞。” 小妹妹?小家伙眨眨眼,盯着碧青的肚子看了半天道:“哪有小妹妹?我怎么看不见。” 碧青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妹妹睡觉呢,等过年的时候就能看见了。”小家伙仍是疑惑的盯着碧青的肚子。 杏果儿给碧青见了礼,脑袋就垂下了,估摸是害臊,露出的一小截脖子都是红的,碧青笑了笑,跟她说了两句话就进屋瞧小五去了。 小五正在炕上看账本,碧青眉头皱了皱眉,推开账本子道:“刚好些怎么又看起账了,养着病要紧。” 小五道:“这躺了半个月,骨头都生锈了,再不找点儿事儿干,俺都快疯了。” 碧青笑道:“你倒是个闲不住的。” 两人说着话,就听外头狗娃子跟杏果儿两人一阵笑,碧青看着小五:“不是嫂子讨你的嫌,有些话还是想说,难得狗娃子这么喜欢一个人,你就成全他又如何,你还年轻,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叫个事儿啊。” 碧青也只是提一下,没想过小五会答应,却不想这回小五却点头了:“嫂子,这事儿还得您帮着料理,等回头嫂子就找媒人去王家说媒下聘吧,俺娶杏果儿。” 碧青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小五轻声道:“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过了,杏果儿很好,对狗娃子好,对我也好,有时候看着她,总觉着秀娘又回来了,更何况,她一个黄花大姑娘,这么床前床后的伺候了我半个月,我要是不娶她,叫她往后还怎么做人。” 碧青道:“不说其他,只问你,你喜欢她吗?” 小五下意识看向窗户外头,杏果儿立在那架黄瓜下,眉眼弯弯的看着狗娃子,穿着一身碎花的衣裳,粗黑的大辫子垂在肩头,给日头晒得皮肤有些黑,可这么站在哪儿,却格外动人。 小五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对狗娃子好的,杏果儿是个好女子,能娶这样的女人,是自己的运气,或许这也是秀娘想看到的结果,毕竟狗娃子那么高兴。 小五回过头,见碧青仍在等自己的答案,知道她想说什么,点点头:“杏果儿有些像秀娘,可不是秀娘,这个俺知道。” 碧青松了口气,要是小五娶杏果儿是想把她当成秀娘的替身,那杏果儿就太可悲了,但是现在小五这种想法,倒是可以接受,只要他自己清楚就行。 终于这个春天,一件一件的倒霉事儿后,又有了件好事儿,除了小五的婚事,今年让碧青最大的喜悦还有深州下雨了。 仿 佛为了找补一下似的,前两天深州那场雨淅淅沥沥足下了两天,深州百姓几乎欢喜疯了,消息传来,整个大齐朝廷也跟着高兴起来,皇上亲自表以谢老天降下甘霖 解救深州的百姓,下令免除深州三年徭役赋税,嘉奖了杜子峰,赞他是能臣,对于举荐杜子峰的太子慕容湛,也大加夸赞了一番,更是称赞杜丞相教子有方,并亲自 赐下御笔亲书的匾额,作为嘉奖。 深州一场春雨成就了深州的老百姓,也成就了杜子峰,可以想见,从今往后,杜子峰的仕途必然会一帆风顺。 而小五的婚事也让碧青大费了一番脑筋,媒人没找外人,找的是王兴娘。王兴娘如今是王家村首屈一指的好人,王兴有大出息,成了深州的管事,碧青把王家村的藕塘给了王兴的两个哥哥,让他们自己经营。 王兴这两个哥哥虽不如王兴机灵,这样简单的买卖还是成的,王家村的藕在冀州府已经出了名儿,所以根本不用拉出去卖,有人要,自然会过来买,王家兄弟身不动膀不摇的就把钱赚了。 两个媳妇儿在坑边儿养了二百多只鸭子,就光这藕田跟鸭子的进项,就足够王家一家子吃香喝辣了,更别说,王兴还三天两头往家里拿钱。 日子好过了,王兴娘再不是之前蛮横不讲理的悍妇了,如今村里谁家有难,她都会伸手帮上一把。有时候碧青想想,都觉前些年的王兴娘跟现在的不是一个人,或者是换了瓤子的。 王兴娘跟桃花娘说的上话,更富贵叔家也有交情,碧青就托付了她当这个媒人。桃花娘一听是小五,本来要恼,可一见王兴娘亮出的定礼,立马住了嘴。 定礼是碧青预备的,簪子,耳坠,手镯,一整套赤金的首饰,金灿灿的晃人眼。碧青颇了解桃花娘,这定礼就是为了桃花娘说不出话来。 王家点了头,后头的聘礼更重,小五这些年太苦,碧青希望他娶了杏果儿之后,一家三口能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所以事事都想的周到,唯一没料到的是杨喜妹竟然跑来闹场…… ☆、第97章 要说武陵源最美的是三月,这话不假,十里桃林映着一弯清泉,或妖娆,或清丽,叫人怎么都看不够,一簇簇开满枝头的桃花,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匹朝霞,美得绚烂夺目。 武陵源的春天远近闻名,每年一进三月,闻名而来的赏花人络绎不绝,也给武陵源开辟了另外一个路子。 对于那些赏花人,只要遵守规定就可以进入武陵源,规定很简单,不许摘花,不许随便乱丢东西,如果违反规定,对不住,请走,以后也会被武陵源列为黑户。 你要是觉得桃林这么大,摘朵花没人知道,那就错了,武陵源加上临山屯,甚至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几乎无处不在,除非你真确定能找着没人看见的地方,不然,还是规矩点儿好。如果你规规矩矩的赏花,就会发现武陵源很欢迎你的到来。 赏 花的人太多,去年沈定山就在桃林里僻出空地来,盖了专门赏花的棚子,棚子里提供免费的麦子茶,就在角落的大桶里,旁边有碗,有专门洗碗倒茶的伙计,只要您 进来就会递过来一杯,如果您饿了,不远就有卖吃食的摊子,凉皮,凉面,发糕,包子……不算丰盛,但保证您能吃饱,而且不贵。 吃饱喝足了,您要是觉得这样的美景看不着了有些遗憾,想留个念想,简单,跟伙计说一声儿,立马就会给您找画师过来,只需一钱银子,就给您画一幅小像带回去,想怎么欣赏怎么欣赏。 这是平民的赏花路子,您要是口袋有的是银子,来武陵源就为了追求一份梦想的桃源生活,那就不一样了,可以住在武陵源,山脚下那几栋二层小楼,整栋的赁过来全家一起住,不管您有多少夫人,小妾,丫头,小厮,都住的开。 守着一弯清溪,满枝桃花,可以钓鱼,可以赏花,恣意享受世外桃源的悠闲生活,至于吃饭,就更不用愁了,您一住进来就会有人来跟您敲定一天三餐,假如想吃农家饭,武陵源里谁家的主妇叫过来一个,就是最好的厨娘。 假如您想吃馆子,也不难,冀州府的馆子您随便挑,只要出的起银子,半个时辰馆子的大厨就会带着全套的家伙什过来,给您烹煮一顿最地道的馆子菜。赁小楼的费用按天儿收,租金不便宜,不过您要是提前订整月的,会适当优惠一些。 这些法子都是碧青跟沈定山说的,赏花人越来越多,对武陵源已经造成了困扰,沈定山无奈之下,只得求助碧青,说是不是在桃林入口立个牌子,不许外人进入。 碧青觉得,沈定山的法子行不通,人都有猎奇心理,你越不让进越想进,立个牌子恐怕来的人更多,既然挡不住,干脆就彻底敞开,这些赏花人是麻烦却也是资源,可以发展旅游业吗。 因此,武陵源第三期的房子一套都没卖,不是没人买,是碧青不让卖,有了这些赏花人,干嘛还卖房子啊,对外出租岂不更赚。 武陵源的名儿起的好,噱头足,虽说是人造出来的桃源,却声名远播,以至于,很多外地人也会慕名而来。 师傅更是从去年开始,一到三月就邀老友前来武陵源赏花,或吟诗,或吃酒,或垂钓,风雅非常,而师傅的好友都是些什么人,不用想也知道,汇聚了当世大儒的武陵源,更令天下文人趋之若鹜。 武陵源已经成了一块金字招牌,一进三月,桃花刚打骨朵,赏花的人就来了,游客多了,也就催生出一套新的产业链,碧青只需把这些整合,就能让所有人受惠,何乐而不为呢。 而沈定山是个最好的执行者,以前桃林的收益就指望着卖桃子,现在不一样,光一个花期,赏花的游客带来的收益就比卖桃子多的多,桃酱桃干也不愁卖了,甚至,乡亲们家里养的鸡蛋,鸭蛋,乃至挖了野菜晒的野菜干,也都成了抢手货。 周 围的村子的老百姓也渐渐加入进来,武陵源有钱赚,随便卖点儿啥都成,心里万分庆幸自己的村子守着武陵源近,这跟着沾了多大的光啊,也都明白,如今的好日子 都是因为武陵源这片桃林,所以,一个个看的跟命根子似的,不管谁不能祸害桃花,碧青在沈家村摘桃花的行为,要是在武陵源,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也不止春天开花的时候,入了秋,武陵源更热闹,花没了却有果,大颗大颗的桃子挂着树上,瞧着就叫人喜欢,不能赏花却能摘桃,享受丰收的喜悦,这对城里的有钱人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 虽然乡亲们不明白为,什么城里人巴巴的跑到武陵源来,费劲巴拉的自己摘桃子,摘的桃子还贼贵,明明冀州府的王记铺子里就有得卖,价格比武陵源还便宜,可城里的有钱人就是乐意拖家带口的往武陵源跑。 想不通就不想了,乡亲们不会跟钱过不去,来的越多越好,对这些人很是欢迎,只要守武陵源的规矩,就是武陵源最尊贵的客人。 这话是沈定山一再强调的,乡亲们记得真真儿,在乡亲们眼里,这些客人就是他们未来的好日子,态度异常热情。 今年刚入秋,武陵源就热闹起来了,那些买了房子的,大都会在春秋两季来武陵源住,游客也是这时候最多。 而今年秋天碧青也格外忙碌,小五跟杏果儿亲事,定的日子就是秋天,大郎早从雁门回来了,带来了几件稀罕的皮货,还有几袋子牛肉干,说碧青当时提过,胡地的牛肉干好吃,常生特意找人做的,比胡人那些干净。 碧青仔细想了想,实在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过的确喜欢,问了大郎,知道常生在那边儿过得很好,也就放心了,大郎说常生几乎不怎么在雁门的铺子里,大都跟着商队在草原的各部落里跑。 碧青点点头,这倒是,胡人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居所,想做买卖就得追着他们跑,这样才能拿到最好的东西,王记的铺子只是大本营,从胡地收来的货物,在雁门的铺子汇总,再分别运回来。 皮毛药材大多运到京城,至于马奶酒跟胡地的奶制品,以及一些胡地的特产,冀州也会分一些,冀州的有钱人不少,胡地的东西觉着新鲜,隔三差五也会买,不过比起京城就差远了。 碧青想着,等以后看看把王记开到南方去,那里是丝绸茶叶的产地,从南边直接收货应该便宜的多,顺河北上,沿途要是都有王记的铺子,买卖岂不是可以做一路。 当然,目前也只能想想罢了,不过常生能好好的生活,让碧青异常欣慰,不用亲眼见,碧青也能想象,常生戴着皮帽子裹着皮裘,跟着商队在草原上奔走的样子,或许黑了瘦了,但也长大了。 有时看着二郎,碧青就会想起常生,那孩子终于有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今年是不行了,看看明年能不能抽空去趟雁门看看常生。 说起来,肚子里这个也是冬底下生,兄妹俩的生日在一个月里头,碧青执拗的坚持,自己肚子里的是女儿,家里人也顺着她,都说是女娃子,就碧青娘总说,瞧着肚子尖尖的,弄不好又是个小子。 肚子里这个比虎子折腾,当初碧青怀虎子的时候,一点儿害喜的症状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好几个月了还没发现,不跟这个似的,一怀上就有反应,过了三个月才好了,要是再折腾,碧青都没力气料理小五的喜事了。 小五跟杏果儿的好日子选的是九月十八,找净远大师挑的,这是桃花娘提出来的,说净远大师是活佛,让大师挑的日子,必然是上上大吉的。 碧青有时真觉得老和尚挺不容易的,养着一众僧人,还得想着怎么弘扬佛法,不仅会念经还得会看病,连老百姓婚丧嫁娶挑日子的事儿都得管。 桃花娘这个人,之前死活跟碧青过不去,就是嫉妒碧青家的日子过得好,瞅着生气,后来让富贵叔狠狠收拾了几回,险些没休回娘家,这才老实了。 桃 花娘也不傻,知道要是休回娘家,自己就只能上吊了,娘家哪丢得起这个人啊,好在生的儿女多,瞧在儿女面子上,加上又是多年的夫妻,富贵叔也没真把她逼到绝 路上去,不过,桃花娘的性子却收敛了不少,这两年在村子里头都不怎么出门,一个是觉得丢人,二一个,看见别人家的日子过的红火,心里忍不住就生气。 虽收敛了,可本性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好在后来小三争气,在碧青手下混成了管事,桃花娘才自觉长了脸,跟王兴娘几个也开始走动来往,可瞧着桃花娘仨跟杏果儿,也总觉着心里不得劲儿。 瞧人家那闺女,别管嫁的好坏,至少夫妻和美,再瞧自己俩闺女,一个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后半辈子就这么着了,一个错过了好姻缘,如今也没着落呢。 忽然得了小五这么个女婿,桃花娘一开始心里不乐意,嫌小五是个带孩子的鳏夫,自己闺女一嫁过去就当后娘,搁谁心里能舒坦啊。 可一瞧人家下的定给的聘礼,桃花娘那点儿不乐意,早就散的没影儿了,就光这聘礼在王家村也算头一份,这一回真正扬眉吐气了,也不再说小五这不好那不好了,杏果儿还没过门呢,桃花娘这儿就一口一个我们家姑爷,我们家姑爷,叫的别提多亲热了 。 弄得王兴娘忍不住道:“这会儿是你姑爷了,俺怎么记得,那天俺来说媒的时候,你这张老脸耷拉的,足够十个人瞧半拉月的,嫌人小五是个死了媳妇儿带孩子的,说你家杏果儿嫁过去就当后娘, 熬不出来,你这些话俺可都记着呢。” 桃花娘也不在意,笑了两声:“瞧你,这记性倒真好,我都记不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儿了呢。” 王 兴娘道:“俺说句实在话,你家杏果儿能嫁给小五,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死了媳妇儿咋了?秀娘要是不死,这样的好姻缘能轮的上你家杏果儿吗,不是狗娃子 撺掇着非要杏果儿当后娘,你以为小五能答应这门亲事不成,你呀,别糊涂,往后只把狗娃子当成亲外孙子一般疼,没你的坏处,你家小三出息是出息,可跟小五比 起来,还差的远呢,俺家的王兴,你家的小三,再体面,再出息,那也不过是个管事,小五却是大郎的兄弟,俺听见说过年的时候,大郎亲口说的,小五跟他家二郎 一样,这将军的兄弟,真想娶,娶个千金小姐也不叫事儿啊,你家杏果儿这是赶上了,说起来,杏果儿可比你这个娘有心,嫁了小五往后可都是好日子,你这当娘的 也跟着沾光。” 说的桃花娘心里美滋滋的,提了叫普惠寺的净远大师挑日子,就是为了以后夸耀,桃花娘这个人可恨时候挺可恨,却也是个极容易满足的人,尤其现在,她要的面子排场,对碧青来说,真不叫什么事儿。 碧青本来就想给小五大办,成了亲再住在家里,就不合适了,当初盖房的时候,碧青就留了出来,小五的,二郎的,小海的,碧兰的,一人一栋,别管往后在哪儿,做什么,这里都是家,年节的回来,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的吃顿饭,多热闹啊。 碧青一直知道自己是个俗人,喜欢热闹,喜欢大团圆,厌恶分离,她心里的家是所有亲人都在一起,相亲,相爱,相守,哪怕不能时时在一起,过年也要回来。 小五的房子是栋精巧的小二楼,如今武陵源已经不卖房了,而现有的房子,已经早不是当初卖出去的价儿了,那些买了房的,当初还觉得有些贵,现在都后悔了,早知道这么值钱,当初就应该多买上几套,如今武陵源的房价儿已经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即便如此,也是有价无市。 眼瞅着房价嗖嗖的长,谁会这时候卖房,不傻吗,越没人卖,房价越高,如今武陵源的房子已经成了身份的象征,那些有头有脸的,手里没一套武陵源的房子,出门都抬不起头来,可以想见,小五这栋小二楼多值钱了。 也怪不得桃花娘逢人就说:“我们家杏果儿的新房在武陵源,靠着山脚下那栋白墙青瓦的小二楼就是,就那栋小二楼的价儿啊,都能把咱们王家村买下来。” 虽 说有些夸张,可也是实话,杏果儿嫁的的确风光,碧青知道桃花娘的心思,下聘礼那天,特意叫人绕着王家村走了两圈,才抬进杏果儿家。该有的九宝一样不少,压 箱底儿钱是金银元宝,共三十六锭,取六六大顺的意思,都是十两一锭的赤金白银,从武陵源抬到王家村,沿路谁见了不眼馋啊。 桃花娘欢喜的满脸通红,倒是杏果儿听见说这么多聘礼,跟她姐说:“不该这么多。” 桃 花看着妹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到底还是妹子的命好,当初自己嫁到周家的时候什么样儿,如今想来都觉得难过,跟桃花道:“这是妹夫看重你,不想你 受委屈,怕人家说你嫁的是个带孩子的,这样大战旗鼓的下聘礼,就是要堵着外人的嘴呢,还有咱娘,咱娘心里欢喜了,顺顺当当的送你出门子,往后就是你自己的 日子了,你呀,比姐的命好,记得惜福才是。” 杏果儿点点头:“俺知道,就是觉这么折腾,太招眼了,咱家也没多少嫁妆,回头叫人说闲话。” 桃花笑了:“傻妹子,放心吧,妹夫不缺你这点儿嫁妆,其实啊,嫁妆啊,聘礼啊,这些都是虚的,那个男人才是实在的,只要他知道疼你,比多少嫁妆聘礼都强 。” 杏果儿点点头:“姐的话,俺记下了。”娘忙着显摆,这些话也只有大姐跟自己说,杏果儿心里明白,大姐跟自己说的都是最实在的话,大姐盼着自己能过好日子呢。 姐俩正说着,帘子撩开,碧兰走了进来,碧兰笑嘻嘻的走到杏果儿跟前,绕着她转了两圈,开口叫了声:“嫂子。”羞的杏果儿满脸通红,瞪了她一眼:“瞎喊什么呢?” 碧兰笑道:“今儿你都要嫁进我们家了,小五哥跟二郎哥都是我哥,这声嫂子可不是瞎喊。” 桃花道:“碧兰这话是,这声嫂子该喊的。” 见时候还早,桃花出去帮忙了,她娘实在不是个靠得住的,妹子摊上这么好的亲事不容易,可不能出差错。 桃花一走,喜娘也识趣的出去了,屋里就剩下杏果儿跟碧兰,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碧兰把杏果儿的头发捋了捋先开口道:“当初在王家村住的时候,我还想,要是你以后嫁的远了,咱俩就难见面了,那时真没想到,你会嫁个我小五哥。” 杏果儿道:“俺自己也没想到。” 说着伸手拉着碧兰的手:“那时你诚心待我,俺却心眼小的疏远你,后来想明白了,却又不好意思去找你,弄的生分了,都是俺的不是,你别放在心上才好,今儿还能过来,你不知道俺心里多欢喜。” 碧 兰眨眨眼:“先头我真的很生气,想不明白你怎么忽然就变得阴阳怪气了,后来想想,假如我是你,恐怕也不能释怀,我是命好,有个能干又疼我的姐姐,姐总想着 我跟小海小时受的苦,把我们往后的一辈子都安置的妥妥当当,刚来王家村的时候,姐拉着我跟小海哽咽的说,以后再不让我们受一点委屈,过一辈好日子,那时, 我觉得能一辈子待在王家村就是好日子了,后来才知道还能更好,有这样的姐姐,谁瞧了不眼热呢,不过,你也不用眼热了,你姐也很疼你,大姐说,不是桃花姐, 还成就不了你跟小五哥的姻缘呢,可见桃花姐多疼你。” 杏果儿点点头:“我知道的。”看着碧兰:“那咱们就说好,以前的事儿就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 碧兰笑了:“本来也没什么事儿,我早忘了,你嫁给小五哥,就是我嫂子,是一家人,一家人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两人相视而笑。 直到此刻,杏果儿心里才真正敞亮起来,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不能瞧着别人好,心里就嫉恨,这个世上人有千百种,个人都有个人的造化,福气,不失平常心,总会有自己的机缘,自己差一点儿就错过了,好在后来想明白了,人的福气就是本着一颗实诚心过自己的日子。 就像大郎嫂子,不管别人如何,总是本着一颗诚心,把村子里的人都当成亲人,看似吃了亏,可仔细想想,如今的武陵源,王家村,临山屯,谁不说大郎嫂子的好,即便不怎么打理,大郎嫂子家那五亩地也是村子里长得最好的。 不 用说,从翻地,播种,施肥,除草,都让乡亲们包了,几乎都成了惯例,每年一开春,不管自家的地,先把大郎嫂子家的五亩地收拾好了,再才是自己的地。谁从地 头上过,都得在地里绕一圈,瞧瞧长势,有杂草,顺道就拔了 。王兴娘那么个厉害不讲理的人,如今是村子里有名的好人儿,嘴里常说的话是,一份厚道一份福。 这话说的就是大郎嫂子,外头人说大郎嫂子是活菩萨,爹说大郎嫂子是心眼最好的善人,自己却觉得。大郎嫂子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自己学不来大郎嫂子的聪明,至少跟着她学会厚道,学会惜福,学会善,这样生活才会有意思。 忽听外头喊了一声:“花轿临门了。”喜娘忙进来给杏果儿收拾,喜袍,凤冠,红盖头,喜喜庆庆的搀了出去。 碧兰不禁想,等自己出嫁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想着,脸有些烫热,有姐在,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出嫁的时候,肯定比杏果儿还要风光。 听 见外头仿佛是陆超声音,估摸是来帮着接亲的,脸更红了,忙出去帮忙,今儿自己是送嫁的呢,是姐让自己来的,姐说杏果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即便这些年疏远 了,也是朋友,姐还说女孩子交一个好朋友不容易,尤其杏果儿嫁的还是小五哥,往后既是嫂子,又是朋友,多难得的缘分,什么事说开就好了。碧兰很高兴,朋友 回来了,还成了嫂子,往后再不愁说话儿的人了…… 小五今儿很精神,大红的喜袍,戴着状元帽,胸前十字披红,戴着一朵大红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喜气,这么一拾掇跟变了个人似的 。 迎着新娘子上了轿,骑着马吹吹打打的往武陵源去了,流水席开在武陵源,王家村的人,也不是外人,都跟着花轿去武陵源吃席凑热闹去了,整个王家村都空了,家里就剩下王富贵两口子,桃花都让碧兰拖了去。 王富贵蹲在门前抽了一袋烟,进屋瞧见他婆娘呆愣愣坐在堂屋里,想起她这辈子给自己生儿育女的也不容易,开口道:“找个日子俺陪你回趟娘家,也该瞧瞧你娘去了。”撂下话进屋了。 桃花娘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蹭站起来进了屋:“当,当家的,你你说的是真的?不是糊弄俺?” 王富贵头都没抬:“不乐意回去就算了。” 桃花娘忙道:“乐意乐意,俺多少年没回去了,不知俺娘怎么着了呢,还有俺兄弟,俺那几个侄子侄女哎呦,不成,俺得找两身新衣裳,不让叫人笑话了去。”忙去翻箱倒柜了。 王富贵摇摇头,他婆娘是个糊涂人,如今就算她披着麻袋片子回去,也没人敢瞧不起他,小三儿是王记的管事,杏果儿又嫁给了小五,谁不上赶着巴结呢,心里想着,一向严肃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这日子越来越有过头了。 不说王富贵两口子,且说花轿,从王家村出去一路锣鼓就没停过点儿,前头小五骑着高头大马后头乌泱泱都是王家村的乡亲们,跟着去武陵源吃席的,老老小小全家都来了。 秋天凉快,远点儿不怕,庄稼人,这点儿道儿根本不叫事儿,正好能瞧瞧风景了,入了秋,桃子早摘没了,桃树的叶子却没落干净呢,枝上还有不少,远远瞧去,变黄的桃叶也别有一番景致。 花轿就从这样的的桃林过去,到了武陵源,谁知刚到武陵源外的牌楼边儿上,忽听见一阵哭声。 陆超跟小海是打前站的,心说谁这么不长眼,跑这儿哭丧来了,见着牌楼前的人,小海恨得牙根儿痒痒,这不上赶着给小五哥添堵呢吗。 牌 楼前不是别人正是杨家人,以杨喜妹打头,后头是秀娘的哥嫂,秀娘的哥嫂跟杨喜妹都穿着孝,尤其杨喜妹,更是一身重孝,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爹娘呢,怀里抱着 秀娘的灵牌,坐在道中间,迎着花轿就哭上了:“俺的姐哎,你倒是瞅瞅啊,你这一死,丢下了狗娃子成了没娘的孩儿,这才几年啊,姐夫就娶了新人,还这么大操 大办的,那时候说的多好啊,如今可把姐忘得死死的了,这后娘进了门,狗娃子可咋办啊,姐啊,你倒是睁眼瞅瞅啊……” 嘴里牵三挂四的,胡说八道,一句一个姐,就是想坏了小五跟杏果儿的亲事。 小 海跟陆超俩人咬牙切齿,不是看杨喜妹是个女的,恨不能上去一脚踹死她,什么东西啊,这会儿哭丧来了,当初不是跟周叔文勾上做了那样的丑事,小五哥能娶杏果 儿吗,小五哥念着狗娃子娘,还给她置办了一份体面的嫁妆,怎么想也算仁至义尽了吧,但能要点儿脸的,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杨 喜妹豁出脸就是想大闹一场,得点儿好处,如今她都快后悔死了,嫁给周叔文这个废物,哪有好日子啊,好吃懒做没本事,原先还当是个读书人,如今才知道,狗屎 都不如,在外头鬼混让人家打残了,养好了伤也落了个瘸子,还伤了子孙根,不尽早做打算,自己这活寡得守到什么时候啊。 可什么打算也得有银子才成,周家就是空架子,她公公手里也没几个钱,想来想去,还是得找姐夫,琢摸着这男人都不禁勾,寻个机会试试,勾上了还愁啥啊。 杨 喜妹这儿主意刚打上,不想,小五就要娶媳妇儿了,娶的还是桃花的妹子,再瞧小五娶媳妇儿这架势,聘礼,定金,还有武陵源的一栋簇新的小楼,杨喜妹悔的肠子 都青了,当初要不是自己嫌姐夫长得不好看,给周叔文骗了身子,这些可都是自己的,如今呢,什么都没了,姐夫娶了杏果儿,往后自己再想从姐夫哪儿得银子就难 了。 杨喜妹越想越生气,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跟她嫂子叨叨了几句,她嫂子就出了个主意:“豁出去闹一场,小五看在秀娘的份上,也不会把咱们怎么着,没准心里一愧,咱们就能落下好处,再说,也不能这么痛痛快快的就让杏果儿嫁给小五,怎么也得给她添点儿堵。” 杨喜妹儿觉着嫂子的主意好,就一早准备起来,眼望见迎亲的队伍过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上了。 陆超好歹还顾点儿面子,小海可不管,指着杨喜妹:“你还好意思坐这儿哭呢,要不要脸啊。” 杨 喜妹能坐这儿早就把脸豁出去了,再说,脸能值几个钱啊,她杨喜妹早就臭名远扬了,谁见了不得背后指点两句,真要脸早上吊了,还能活到这会儿啊。不搭理小 海,站起来直奔着下马的小五来了,把秀娘的灵牌往小五怀里一塞:“姐夫,你倒是真对的住俺姐啊,俺姐死的时候你怎么说的,这才几年,就丢脖子后头去了,俺 姐死了,就连点儿情份都没了啊,便不顾念俺们,好歹也得顾念狗娃子吧,姐夫就不怕后娘歪带狗娃子,让俺姐在地下可怎么安生啊。”说着又哭了起来。 小 五心里其实知道杨喜妹是胡说八道,可就是忍不住想起了秀娘,脸上不禁有些愧疚。杨喜妹一见姐夫的样儿,心里暗喜,刚要再接再厉,小海看不过去了,过来一把 推开她:“杨喜妹,这会儿想起你姐,想起狗娃子来了,欺负小五哥心善老实呢,跟你说,有我在,你今儿甭想讨得一点儿好去,既然你非得堵在这儿提你姐,咱们 今儿就当着武陵源,王家村,临山屯的乡亲们好好提提。” 指着她身后的哥嫂道:“小五嫂子活着的时候,隔三差五往娘家送钱,送粮 食,养着你们这几张嘴,本是好意,不想,倒养出了一家子懒鬼,天天算计着找小五哥要钱,要好处,当初阮家欺负小五嫂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出来一个,要是 你们出来一个,有娘家撑着,阮家敢这么欺负人不,你们倒好,一个个躲在后头装王八蛋,眼瞅着小五嫂子不行了,生怕断了好处来源,非逼着小五嫂子跟我姐说, 把你嫁给小五哥,说什么为了狗娃子,狗屁吧,你这个亲姨,给狗娃子做个一双鞋,还是洗过一回衣裳,在武陵源住的时候,打着给狗娃子做衣裳的幌子,今儿要 钱,明儿要料子,狗娃子身上一件新衣裳没见,倒是你,簇新的衣裳一身身的换 ,你还好意思跑这儿来拿狗娃子说事儿,趁早滚回周家去,免得把最后一点儿脸面也丢没了。” 一番话说得杨喜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儿,她嫂子一见杨喜妹没话儿应对,心里一急:“我们这儿一家子说事儿呢,轮不上你个外人掺和。” 这话说的倒是触怒了小五,小五脸色一沉:“嫂子,瞧在秀娘的份上,我再叫你一声嫂子,你说谁是外人呢,当初从阮家村出来那天 ,我阮小五就不是阮家人了,小海就是亲兄弟。” 说的杨喜妹的嫂子脸色有些讪讪的开口道:“姑爷何必跟我个妇人一般见识呢,您是做大买卖的人,不看别的,看在秀娘受了一辈子苦的份上,也该让俺们过两天好日子,你不娶喜妹儿俺,们认了,可你也不能不管俺们吧。” 小 海气的直哆嗦,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指着她道:“这话你真说得出口,是小五哥不娶杨喜妹儿吗,杨喜妹儿的事儿武陵源谁不知道,正好让我们家的小厮撞见, 大白天的在野地里光着屁,股干丑事儿,怀了野种,还非要栽给小五哥,不是我姐找了周叔文的爹,小五哥这绿头巾就算扣上了,就这儿,小五哥还置办了一份嫁 妆,圣人也不过如此了,你们还想怎么着。” 杨喜妹儿一见事儿不好,索性不装了,撇开脸皮直接说:“姐夫是明白人,俺们今儿豁出去来闹,想必姐夫也知道是为什么,姐夫也不差这几个钱,就当我姐还活着,给我姐花了不一样吗。” 小五看了她半晌儿开口:“多少?” 杨喜妹一愣,没想到姐夫这么痛快,想了想,张开手:“五百两,五百两就当姐夫替姐姐尽心了。” 小海道:“杨喜妹你真不要脸了啊,小五哥,这钱不能给,一文都不能给,凭啥啊。” 陆超也道:“小五哥,真不能给……”一时接亲送亲的都上前来七嘴八舌的劝起了小五,杨喜妹却撒气泼来:“俺也没管你们要钱,你们管得着吗,闲吃萝卜淡操心,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人早看杨喜妹不顺眼了,听她这么说,都冲杨喜妹来了,杨喜妹儿做的那些丑事,一会儿都翻了出来,不仅跟周叔文打野战,还有跟她公公,大伯子,那点儿不清不白的事儿,全抖露了出来。说的杨家两个嫂子都臊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不可开交呢,忽听一个清脆的声儿:“小五哥,你要是有五百两就给她吧。”众人一愣,齐齐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杏果儿从花轿出来,走到了小五跟前,仰着脸跟他说…… ☆、第98章 小五低头看着杏果儿,眼里分外柔和,她没说假话,自己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计较,她比秀娘还要善良,因为善良,所以穿着一身嫁衣的她更好看了。 杨 喜妹的目光划过杏果儿头上光灿灿的凤冠,身上织金的喜服,耳上一对明晃晃的珍珠坠子,手腕上金镶玉的镯子,映着日头晃的人眼疼,这一身本该是自己的,如果 自己当初不被周叔文骗了,今天坐在花轿里的就是自己,这些衣裳,首饰,往后的好日子都是自己的,桃花妹子捡了便宜不说这会儿还跑过来当好人儿。 杨喜妹儿心里愤恨不平,伸手推了杏果一把:“俺跟姐夫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杏果儿不防她动手,踉跄一步,小五忙把她揽在怀里,才没摔跤,小五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不禁恼了,皱眉瞪着杨喜妹儿:“你推杏果儿做什么?” 小五这一恼,杨喜妹心里更不平衡了,自打姐夫娶了她姐姐,每次姐夫见着自己都是和颜悦色的,何曾有过这样横眉立目的时候,还质问自己,仍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知道强硬没用,对男人就得软着来。 想着,眨眨眼,掉下一串眼泪来:“有了新人,姐夫就忘了旧人了,姐姐没了,连半点儿情份也不念了吗。”说着,低头抹泪,那个可怜劲儿。 杨喜妹长了个好模样儿,又善做姿态,一这么着,周围好多男人都忍不住心软起来,议论她的也少了。 杨喜妹见自己得逞,更做足了样儿,抽搭抽搭的掉泪儿,不知道的还当谁欺负她了呢。小五是个男人,又念着杨喜妹是秀娘的妹子,也有些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 杏 果儿却推开小五的手臂,上前一步道:“你不用如此,小五哥是什么人,莫说武陵源,王家村临山屯的乡亲们都一清二楚,对绣娘姐什么样儿,大家都瞧在了眼里, 绣娘姐没了,小五哥心里多难受,别人哪能知道,若真是有新人忘旧人的汉子,绣娘姐一没,凭小五哥的本事,什么女子娶不到手,哪还会等着要我这个乡下丫头, 你又凭什么站在这里理直气壮的找小五哥要银子,你我都知道,你凭的就是你手里绣娘姐的灵牌,凭的是小五哥对绣娘姐的情意,你知道小五哥忘不了绣娘姐,才对 你格外宽容,可你怎么能这么说小五哥呢,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要一张皮,便你豁的出去,就不想想绣娘姐吗,绣娘姐那么个温柔贤良的人,十里八乡的乡亲谁不 说她好,绣娘姐没了,你当妹子的不给她增光还罢了,怎还往她脸上抹黑呢,你口口声声说绣娘姐在地下不安生,你这么不讲理的闹,绣娘姐在地下怎么能安生了 呢。”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周围的乡亲们又开始指指点点议论起来:“就是,绣娘可是个好媳妇儿,虽说身子不好总生病,却和和气气 的,谁要是有难求到她头上,没个不管的,人勤快,手也巧,家里料理的妥妥帖帖,狗娃子身上的衣裳,脚下的鞋,就没见穿过破的,闲了还帮着邻居做针线,是个 难得的好媳妇儿,跟这杨喜妹儿可不一样,明明是亲姐俩,生生就跟两个娘肚子里爬出来似的,啥时候瞧见过杨喜妹干活不,男人折了腿,还在炕上躺着呢,她就擦 胭脂抹粉儿,穿红挂绿的跑到武陵源看戏来了,还跟那个唱小生的眉来眼去的,这是戏班子来的时候短,要是长了,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说起来真叫人看不过眼 儿,周家不是一直嚷嚷自己是书香门第吗,媳妇儿这么不规矩,也没见那周老爷出来使家法啊。” “哎呦!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要是别 的媳妇儿,说不准就会请家法,这杨喜妹,周老头子哪舍得啊,心疼还来不及呢,没听周家老大老二媳妇儿说吗,他们妯娌仨就数杨喜妹儿得老爷子的意,不止周老 头子,还有前头两个大大伯子,周叔文不在的时候,常钻三房的屋子呢,你说这儿媳妇儿,弟媳妇儿的屋子能随便钻吗,钻了能有啥好事儿啊。” “照你这么一说,这不一家子畜生吗,。” “你当怎么着,桃花是个老实人,在周家才站不住脚儿,要俺说啊,回娘家倒好了,在周家没得落个脏污的名声,传出去这头都抬不起来,咋过日子啊……” 大家东一句西一句,说的杨家的两个哥嫂也觉臊的不行,可又一想,反正脸都丢了,就着银子要吧,要来银子过上好日子,还顾脸面干啥。 杨 喜妹早就不要脸了,心说,跟她公公和两个大伯子的事儿,能怨自己吗,周叔文常在外鬼混,不着家,家里就自己一个人女人,天热的时候关上门洗身子呢,不想她 公公就进来了,按着她成了事,自己不愿意能怎么着,力气小,又不敢嚷嚷,只能由着他了,这有一就有二,她公公便宜占够了,两个大伯不知怎么知道了,也往她 屋里头钻。周叔文明知道也不言声,只老头子给他银子,出去风流,就甘心当个活王八。 这会儿给大伙儿明明白白的翻出来,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没心思再装了,一叉腰指着杏果:“王杏果儿,你别想装好人,别忘了你姐桃花也是从周家出去的,便我不干净,你姐就干净不成。” 杏 果儿本来跟她讲理,可一听她把脏水往大姐身上泼,不禁恼了,看着她道:“我姐怎么回的娘家,你比谁都清楚,你自己去冀州府瞧了郎中,知道肚子里是个女娃 子,不想要,自己摔掉了孩子,却非说我姐推的,趁着周叔文吃醉酒家去,你又哭又闹,周叔文脾性上来,踹了我姐一计窝心脚,我姐心寒了,要了休书求去,才合 了你的意,这会儿脏水还想往我姐身上泼,杨喜妹你干了这么些丑事儿,现在还来找小五哥的麻烦,你要银子,小五哥给你银子就是,你咋还这么不依不饶的,你摸 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就不怕将来有报应吗。” 杨喜妹道:“有没有报应也是俺的事儿,跟你王杏果没干系,你算老几啊,你姐要是想回来,成啊,俺让位,谁稀罕那个不中用的男人。” “杨喜妹你说啥,你说谁不中用呢?”杨喜妹话音一落,就听见一声断喝,回过头见是周叔文。 碧青接着信儿的时候,都快气炸了,就没见过杨喜妹儿这么不要脸的,这女人一旦豁出去,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偏偏杨喜妹是绣娘的妹子,要是换另一个,直接叫人拖出去了事,瞧着绣娘的面子,识字使不出来,可由着杨喜妹这么闹,好好的婚礼岂不搅了。 想了想,叫定富去趟周家,周叔文最缺不就是银子吗,比起杨喜妹张嘴要的五百两,只给他五十两,让周叔文休了杨喜妹儿都成,更何况是拖回家了。 周叔文得了银子,一瘸一拐的跑了过来,正好听见杨喜妹那句不中用的男人,即便是真的,听在周叔文耳朵里也刺耳非常,本来伤了子孙根就断了他的乐子,还给杨喜妹这么大鸣大放的说出来,脸上着实挂不住。 当 初在王家住着的时候,瞧见周叔文一身儒生袍,手里拿着把白纸扇儿,说话之乎者也文绉绉的,长得也比小五强,才动了心思,让他哄了身子去,后来嫁了他,有个 桃花在前头挡着,勾起了杨喜妹儿的好胜心,变着法儿的把桃花娘仨挤兑走,自己成了大房之后,才发现,周叔文这男人就是个草包,好吃懒做一点儿真本事都没 有。 如今还伤了子孙根儿,自己跟着他还有什么过头,早想着寻个机会一拍两散呢,哪会怕他的吓唬,撇撇嘴不屑的道:“再说一遍儿咋了,你就是个不中用的男人,王八头……” 这话可真冲人肺管子,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周叔文的脾气本来也不多好,刚在家又吃了酒,这会儿酒气上来,哪还管在哪儿,上去一脚就把杨喜妹儿揣在地上,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杨家的两个哥哥待要上前,给杨喜妹的嫂子拉住,低声道:“周家再怎么着也是当官的,再说,喜妹嫁了人就是周家的人了,死活也不该咱们家插手,你上去做什么?” 杨喜妹两个哥哥本来就怂,听了婆娘的,一步也不敢往前,杨家人都不上前靠,别人谁管这闲事儿啊,尤其杨喜妹做人不厚道,丁点儿人缘没落下,不是看着她姐绣娘的面子,武陵源都不让她进。 周叔文趁着酒意下手一下比一下重,打的杨喜妹儿披头散发在地上直叫唤,小五看不过去,上前一把抓住周叔文的拳头:“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打媳妇儿像什么话儿。” 周叔文颇忌惮小五,如今的小五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啐了地上的杨喜妹一口道:“这婆娘不安分,不打不成。”说着抬脚照着杨喜妹的肚子就是一脚。 啊……杨喜妹儿没想周叔文下这样的黑手,就觉肚子一疼,腿间火辣辣仿佛什么东西流了出去,低头一看是血,顿时晕了。 王兴娘叫了一声:“哎呦这是有孩子了,这一脚下去可保不住了,都见红了。” 周叔文一愣,低头见杨喜妹抱着肚子,身下一摊血把她身上的孝服都染红了,吓了一跳,生怕小五找他的麻烦,莫头就跑,别看瘸了腿,跑得却快,不一会儿就没影儿了,根本不管杨喜妹儿的死活。 小五低头看着杨喜妹,一时有些无措,杏果儿忙跟王兴娘道:“劳烦婶子找两个人把喜妹儿抬回家去,请个郎中来给她瞧瞧。” 王兴娘道:“你倒真是厚道。”皱眉瞪着杨家哥嫂:“怎么着,刚才不上前儿,这会儿还打算往后缩啊,还不把人抬回去。” 杨家大嫂道:“喜妹嫁了人就跟俺杨家没干系了,肚子里孩子也是周家的,姑爷都不上心,俺们管这事儿干啥。”说着拽着男人走了。 王兴娘呸了一声:“要银子的时候怎不见往后缩,这时候知道摘清楚了,什么东西啊,赶明儿有你们的报应。”找了两个妇人拿床破被子把杨喜妹一裹抬周家去了。武陵源就有郎中,叫人去给杨喜妹瞧病。 杨喜妹这一番闹,虽说没落下好处,到底是把小五的亲事给搅了,小五跟着去了周家,等郎中出来,问了要不要紧,那郎中直摇头:“大人没事儿,肚子里的孩子却保不住了。”开了药叫养着,就走了。 小五见周家连个人都没有,叹了口气,只得叫人去找喜妹两个嫂子,给了十两银子,让她们过来伺候喜妹儿,怎么也得养好身子再说,杨家两个嫂子拿了银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过来。 小五见这边儿安置好了,方才回去,这一番闹,早错过了吉时,让碧青好好把他数落了一顿,这才拜堂成礼。 也有个好处,本来黑着想闹小五洞房的管事们,一个个都不好意思再搅合了,到前头席上吃酒去了,东家的席跟别人家可不一样,菜好,酒更好,不能闹洞房,就多吃点儿解解馋也不错,错过这顿儿,下回不知什么时候了。 小海跟二郎替小五挨桌敬酒,陆超忽然发现狗娃子没了,忙往新房院走,果然见狗娃子在门口蹲着,不禁道:“你这小子在这儿蹲着干啥呢?” 狗娃子道:“俺娘受了委屈,俺想跟娘说句话儿,安慰安慰俺娘。” 陆超嗤一声笑了,捏了他胖嘟嘟的脸蛋一下:“你倒是叫的亲,放心吧,有你爹呢,今儿用不着你安慰,走,跟我吃席去,我可瞅见刚上的大肘子,炖的酥烂,香着呢。” 狗娃子一听有肘子,回头看了看院门,想想明儿再说一样,错过了今儿的肘子,明儿可吃不着了,跟着陆超跑了。 新房里喜娘拿了赏钱早走了,就剩下一对新人,小五挑开杏果儿头上的盖头,头一句话就是:“今儿对不住你了,错过了吉时,你心里要是怨俺也应该。” 杏果儿却摇摇头,小声道:“什么吉时不吉时的,俺嫁了你是过日子的,只要你往后对俺好就成了。”说着垂下头,脸庞染上些许红晕,在灯下尤其动人。 小 五心里一荡:“俺保证,以后会对你好,时候不早,也该歇着了。”说着,伸手把她头上的凤冠取下来,然后是衣裳……杏果儿一颗心跳的蹦蹦的,仿佛快要从腔子 里出来了,透过灯影儿瞧着眼前的男人,慢慢的把她抱起来,放到炕上……感觉那种痛,却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欣喜,从今儿起,自己就是他媳妇儿了。 碧青怕狗娃子给小五捣乱,把他带过来跟自己睡,正好自己也能歇歇儿,省的大郎又缠着自己折腾。 上回怀虎子的时候,大郎不在跟前,也没这些烦恼,如今天天在一处,大郎又是个体力格外好的,一开始,碧青是见他可怜,憋得五脊六兽,都流鼻血了,自己也过了四个月,就让他折腾了一回,却惹了祸,天天缠着她,不能伤着孩子,还有别的法儿呢。 这时的蛮牛尤其精明,把以前没圆房时用的法子都想起来了,挨着样儿的折腾,兴致比碧青没怀孩子的时候都大,弄的碧青都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精神儿。不过想想,他快挂帅出征了,这一走不知多少日子呢,也就心软了。 深州一场春雨,成全了杜子峰,也让皇上有了充足的信心,义和公主下嫁和亲,百年之内胡地应无战祸了。 崔氏赫连一族倒了,外戚的威胁也没了,大郎这个定远将军,虽然战功赫赫却无心仕途,这让皇上无比放心,军权也相当于攥在了皇上手里。 深州开渠引水根本未动用国库一分一毫,下了雨,开了渠,深州的旱情解了,今年麦子番薯两岔庄稼都有了收成,不过一年,深州就缓了起来,再不是当初那个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的死地,如今的深州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皇上还生怕下头的官儿糊弄他,前些日子御驾亲自去了一趟深州,听说皇上亲自下地刨了一回番薯,干了不亦乐乎。 皇 上还在深州刚建成的普惠寺住了两天,跟净远老和尚讨论佛法,颇有所得,说起来,净远老和尚真比猴儿还精儿,深州的普惠寺建的时候,老和尚就去了一趟,瞧了 瞧进度就回来了,建成之后,叫自己的徒弟慧明去了,自己仍在冀州,却一听圣驾去了深州,轻车快马的就跑了过去。 老和尚这粗腿抱上瘾了,前头抱了太子,这会儿又抱上了皇上,如此一来,普惠寺已经隐隐成了大齐佛门第一寺,至少两朝之内,普惠寺的香火只会更鼎盛。 而且,老和尚培养的亲传弟子慧明,完全继承了老和尚的衣钵,佛法深浅碧青不知道,若论心眼子。慧明绝对跟老和尚有一拼,深州普惠寺的事儿,老和尚根本面儿都没怎么露,就慧明跟王兴儿定财商量着盖的。 慧明这个能干劲儿,碧青瞅着实在眼馋,恨不能把他挖过来给自己当管事,偏偏是个和尚,自己只能望着秃头兴叹了。 有了水就有收成,麦子跟番薯的丰收,让深州百姓再无饥馁之忧,而冀州的富庶,也让大齐国库有了底儿。 打 南蛮跟北征不一样,胡地苦寒,正是因为胡人穷的吃不上饭,才屡犯大齐疆土,所以,北征必须有充足的粮草才成,而南蛮却不一样,从京城一路往南,就是大齐最 富庶的江南,过了江南粮草根本就不用愁,江南的稻子一年两熟,已经使得江南成了大齐最富庶的地方,而过了江南,南境边儿上的稻子却是一年三熟的,而且,那 里有丰富的物产。 大军到了南境,只要注意防疫,防烟瘴毒虫,适应那里湿热的气候,这一仗必胜。 赫连起当初打了五年,是心存私心,之所以没灭孟氏一族,就是不想南境太平,说起来,赫连起也没错,若是天下太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还要将军做什么,这个道理是人都明白。 而皇上如此着急攻打南蛮,估计还有一个不可说的原因,赫连一族几代人积攒的金银,据说富可敌国的宝藏,可还没找着呢。 要是让外族找着,这年头有钱可就有兵,有武器,有兵有武器还能老实的奉大齐为上邦吗,大齐这块肥肉,谁不想咬一口,如今不敢咬是因为没底气,咬一口的结果,弄不好就得灭族,一旦有了银子,就会助长野心。 师傅说过,那些外族都是狼,时刻得防着,不可稍有懈怠,所以,这批宝藏一天没找着,皇上睡觉都不能安稳,而这批宝藏十有八,九藏在了南境。 更何况,南境如此富庶,只要南边安生了,一年三熟的稻子运回来,便再闹灾,有富庶的南境也不怕了。 深州旱情一解,皇上必会下旨征南,虽如今还未召大郎入朝,可府兵的花名册已经下发到了各个州府,崔九也跟自己透了消息,让碧青做好准备,别存侥幸心理。 崔九这小子说话贼讨厌,侥幸个屁,用脚后跟儿想也知道,一旦皇上有意征南,大郎必是主帅的不二人选。 大郎曾经在南边儿打了五年仗,经验足够,并且善用兵书,有勇有谋,且无意仕途,不会有功高震主之忧,这样的人简直好用得不能再好用了,只要皇上不傻,此次征南必用大郎。 自己从京里回来就开始着手准备了,陆超这些日子,正忙着批量生产震天雷,在雁门床,弩,连,弩把胡兵射杀城下,在南蛮直接用震天雷,她就不信,南蛮孟氏的血肉之躯能挡得住,威力奇大的火器。 就凭他们屡次想在京城散播瘟疫这一点儿,就该死,对南蛮这种祸害,不需要有丝毫怜悯之心,速战速决,直接灭了孟氏一族,天下才能太平。 ☆、第99章 ???狗娃子昨儿在席上吃多了肉,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嘟囔了半宿,什么小姨不好,欺负他娘了,不知他娘还生不生气了,要是一生气不给他当娘了怎么办等等…… 小嘴碎的碧青恨不能让冬月给他缝上,天蒙蒙亮的时候,这小子才消了食,睡着,碧青耳边终于清静了。刚闭了会儿眼,冬月就进来,说外头小五两口子过来了。狗娃子不知怎么听见了,也不睡了,蹭一下坐起来,翻身就跳下了炕,没洗脸漱口呢就跑了出去。 冬月笑道:“这可真是缘分,有狗娃子这么个儿子,比亲生的还亲呢。” 伺候着碧青收拾利落,出来的时候就见狗娃子腻在杏果儿怀里,蹭啊蹭的,小嘴叨叨个没完:“娘你不生气了是不,俺小姨心坏,您以后见着她离远点儿就好了,您不会不给狗娃子当娘了吧……” 一口一个娘,亲的不行,杏果儿摸着他的脑袋,耐心的应着他,小五在一边儿温柔的注视着他们,这一幕着实动人。 碧 青真有些不想打扰,可大郎在呢,只能坐过去,小五两口子给他们行礼,叫了哥嫂子,碧青叫冬月把一早预备好的礼儿递给杏果儿:“金银首饰我自己不乐意戴,就 不给你了,这里也不是别的,是京城那个小院的房契,京城的铺子买卖好,年后还得再开几个,已经瞧好了门面,小五妥当,交给他最放心,估摸着往后你们就得在 京城常待着了,铺子里虽有地方,到底不如自己有个家好,前头小五养病的那个小院,是我前些年置下的,那时大郎还在骁骑营,本想着去探他的时候住,如今也用 不着了,正好给你们,哪儿不如意叫杏果儿瞧着收拾吧,武陵源虽好,杂事却多,小五的心软,离的远些也能落个清净。” 杏果儿心里热 烫烫的,之前自己跟碧兰好的时候,总想着要是有碧青这样的姐姐就好了,如今嫁了小五,就成真的了,她能感觉的出来,大郎嫂子跟以前不一样了,看自己的目光 跟看碧兰一个样儿,真当自己是亲人。有这么个嫂子,有小五这样疼自己的男人,有狗娃子这么懂事儿的儿子,往后的日子还有啥可愁的啊。 碧青说完,看了看狗娃子,小子机灵着呢,一见碧青看他忙道:“俺跟着娘。” 碧青忍不住道:“小白眼狼,姑姑对你不好啊,有了娘立马就把姑姑丢一边儿了。” 狗 娃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垂着脑袋不好意思起来,跑过来在碧青身上腻了腻:“姑姑也好,可姑姑事儿多,不能总陪着狗娃子玩,江婆婆说姑姑肚子里有了小妹 妹,得多睡觉,不让俺搅合姑姑,娘没事儿,肚子里也没有小妹妹,能跟俺玩。”一句话说了杏果儿个大红脸,大家都笑了起来。 碧青道:“你去成,得答应姑姑,不许淘气,还有,明年开春得回武陵源来上学,今年再放你一年,明年可不成了,光想着玩,以后可没出息,得念书识字,跟你二郎叔一样儿才行。” 一听姑姑答应了,狗娃子欢喜的不行,大力点点头:“嗯,俺不淘气。” 碧青看向杏果儿:“本来想把狗娃子留在武陵源,可他非要跟着你,你们就带着他去京里住一阵子吧,等你有了,再叫人把他送回来。” 杏果儿给狗娃子顺了顺头发:“小五哥这些年东奔西跑的,跟狗娃子在一起的时候不多,如今好容易安定下来,要是再分开,可说不过去了,嫂子放心吧,俺能看顾好狗娃子,等明年上学的时候,再让他回来。” 碧青点点头,这里正说着话儿,陆超拿着把短刀进来,递给大郎:“姐夫,您瞧这把刀使着趁手不?” 大郎抽出刀,比划了比划,摇摇头:“总觉着有些不得劲儿,你不知道,南边儿的林子里藤蔓长的凶,底下多有毒虫出没,给那些藤蔓缠住,若不能及时脱身,便有性命之忧,上回俺就给缠住了,不是常六跟安大牛俩人一起砍断藤蔓,俺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碧青担心起来,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还有毒虫,看来得跑一趟冀州府了,不行,这活儿得找净远老和尚,他去过西域,是这方面的行家,而且,还从西域带回了好些稀奇古怪的药材,上回救常生就多亏了他,这次还得找他。 不过,老和尚精明啊,白拿他的药估计难,得拿东西换才成,拿什么东西呢?碧青忽想起一件事,眼睛一亮,想出个注意来。 老和尚的终极梦想就是把普惠寺发展成天下第一寺,座下弟子遍天下,老和尚纵死也瞑目了,既然有了深州普惠寺,冀州普惠寺,江南,乃至南境,建几个普惠寺,有什么难的,只要有银子,有地方,官府不拦着,建多少普惠寺,谁管得着啊。 正想着,忽听小五道:“这样的刀俺见过几把差不多的,是从雁门运到京城来的。” 大郎道:“你说的是胡人的弯刀?” 小 五摇摇头:“不一样,胡人的弯刀,刀刃在一边儿,俺见的那个是两边儿开刃,说是胡人平常剔牛羊骨头的刀,很是锋利,俺见厨娘使过,稍微一用劲儿骨头就下来 了,既然能剔骨头,想来那些藤蔓也成,俺见那刀好使,这次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两把,给了灶房的厨娘,可那刀快是快,就是钢口不好,用些日子就不成了。” 大郎道:“钢口不好不怕,使着顺手就成,走,咱们去灶房拿了刀去作坊里找匠人瞧瞧,看能不能做出来,使着顺手又轻巧的。”说话儿拽着小五走了。 男孩子没有不稀罕刀剑的,狗娃子一听,哪还待得住,跟着大郎小五跑了,屋里就剩下碧青跟杏果儿。 碧青摇摇头拉着杏果儿道:“瞧见没,说风就是雨,刚还好好的在这儿坐着呢,转眼就跑没影儿了,这男人都一样,指望他们陪咱们说说话儿难着呢。” 杏果儿道:“虽说俺不懂,可也知道这是正经事儿,听见外头说,要跟南蛮打仗了,大郎哥是咱大齐的将军,这是正经事儿呢。” 碧青笑道:“你倒真是变了,跟那时候不一样。” 杏果儿道:“那时候年纪小,糊涂,有些事儿想不明白,嫂子心胸大,担待着俺,才有今天,俺嫁过来的前一天,俺爹嘱咐俺说,可着大齐也寻不见再好的人家了,让俺好好的,嫂子心善,嫁过来往后就都是好日子,叫俺别听娘叨叨,说俺娘一辈子糊涂,到老也不知道哪头炕热。” 碧 青笑道:“跟你说句实话,当初我也挺恼你娘的,可后来想想,你娘也是个有口无心的人,真要是想干坏事,嘴上就不说了,富贵叔又帮过我,这份情我心里记着 呢,嗨,如今成了真真儿的亲家,还说这个干什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吧,等过些日子就让承业承安,来武陵源的学堂上学,别人的孩子都知道上进,咱自 己家的孩子更得念书了,你姐也跟着过来,瞧瞧是在家里帮忙,还是去桃林那边儿都成,如今正缺人呢,桃花是自己人,搁哪儿都放心。” 杏果儿眼眶有些热,站起来就要行礼,碧青忙拉住她:“一家人,这么着就远了。” 三朝回门,牛车上拉了一车东西,布料,吃食,点心,玩意儿……什么都有,虽都是小东西,可每个人的礼儿都有。 小五本说不带着狗娃子,可杏果儿搂着狗娃子不撒手,说一家三口缺一个还说什么一家子,小五没法儿,带着狗娃子去了王家村。 三口子走了,江婆婆道:“这杏果儿倒真是个聪明丫头,知道怎么拢着男人的心,姑娘瞧,小五刚嘴里说不带狗娃子,可杏果儿搂着狗娃子往车上一坐,小五脸上那笑遮都遮不住,就是杏果儿那个娘,别不看事儿就成。” 碧青道:“桃花娘其实不是个坏人,就是好面子,再说,有桃花跟富贵叔在呢,您就放心吧,桃花可比谁都看事儿呢。” 江婆婆笑道:“可是,没她,杏果儿跟小五这档子婚事还成不了呢,以前要是也这么明白,何至于嫁那么个混账男人呢。” 提起周叔文,碧青问了句:“杨喜妹儿怎么着了?” 江 婆婆道:“还能怎么着,给她男人那么狠的踹了一脚,哪还能保住孩子,要我说,孩子没了也好,姑娘没听见外头传的话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杨喜妹儿肚子里 的孩子,不知道爹是谁,真要生出来,赶明儿管她男人叫爹,叫哥,还是叫叔啊,这周家白瞎了还说什么书香门第,一家子活畜生,真该着不得好死,但愿桃花那俩 儿子,别随了他家的根儿,不然,桃花这辈子的苦可白吃了。” 碧青道:“这孩子哪儿有根儿不根儿的,教好了让他们走正路,断不会长歪,有桃花这俩孩子,周家的门风能给正过来,也不一定呢,不说这个了,远着呢,且顾着现在吧,叫人套车去普惠寺……” ☆、第100章 普惠寺今儿有佛事, 碧青刚进侧门,就听见旁边大殿里的诵经声,传出去老远,可见诵经的僧人有多少。常来普惠寺走动,碧青这个门外汉也多少听出了些门道,诵的是地藏经,看来是给死人做法事。 普惠寺如今早不是前些年了,还得净远老和尚亲自出面忽悠信众,来维持寺中香火,如今的普惠寺声名在外,慕名而来的香客,多到寺后的客舍,都需提前半年预定,不然,想住在普惠寺里,感受一下洗涤灵魂的暮鼓晨钟是绝无可能的。 除了初一十五,各个佛节,普惠寺隔三差五就会有高僧主持的法会,故此,普惠寺几乎每一天都是人山人海香火鼎盛,个人法事已经很久没有了。 据碧青所知,上一个在普惠寺做法事的是绣娘,老和尚完全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应了,去年自己捐深州的一百亩地建普惠寺,一个为了深州的百姓,另外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还老和尚当初这个人情,今儿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如此大张旗鼓的做起了法事。 碧青实在好奇,就问了小沙弥:“今儿是谁家做法事?” 小沙弥道:“冀州知府闫府的老夫人没了。” 闫子明?碧青挑挑眉:“捐了多少香火?”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闫大人一心向佛,说要给寺里建一座大悲殿。” 碧青点点头,怪不得老和尚动心了呢,一座大悲殿,至少要几万银子,这闫子明如此大手笔,还真是发财了啊,就凭他知府的俸禄,莫说大悲殿,恐塑一尊菩萨的金身都不可能,看来真没少贪银子。 虽说之前闫子明的官声就不大好,可也没敢如此明目张胆,莫非是因为靠上了二皇子,觉得自己有了靠山,再也不藏着掖着装穷了,不过这么大张旗鼓的炫富,也真是找死,二皇子找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人,简直就是猪队友。 碧青跟着小沙弥进了净远大师的院子,刚进来就见老和尚正在侍弄院子里的花圃,老和尚这院子里种的东西,碧青每次来都不一样。 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老和尚正在种番薯,后来种过一院子辣椒,碧青家的辣椒就是从他这儿弄回去的,特意叫人在武陵源种了一亩,让自己解馋。 在太子哪儿发现的辣椒,后来碧青问过慕容湛,说是西域什么国进贡的,在厨房里搁了有两年了,厨娘也不知怎么吃,最后都让碧青拿走了。 碧青愕然,还以为这东西不稀罕呢,在雁门的时候都给吃了,一点儿也没剩下,种辣椒的想法就这么破灭了。 慕容湛倒是答应帮她找找,而且,太子殿下并非敷衍自己,后来真给自己找来了,那时候自己已经在老和尚的院子里发现了半院子辣椒,直接采种拿了回去,不过,对于慕容湛碧青还是心存感激的。 记得太子殿下也能吃辣,家里的辣椒采了之后,让崔九捎回去一口袋,并且详细写了几个辣菜,让东宫的厨子看着研究,就当自己给太子殿下的回报了。 而老和尚这儿,碧青每年都会来几趟,不是为了礼佛,而是为了看看老和尚又种出了什么新鲜东西。 碧青有时候觉得,老和尚就像一个百宝箱,时不时就能翻出个惊喜来,今年这一忙活,倒没怎么过来,因此老和尚院子里种的这些开着黄花,散发着奇怪气味的植物,真不知道是啥。 老和尚正在采集上头的一颗颗长豆荚,碧青看着有趣,从旁边拿了个提篮,想过去帮忙,冬月忙扯住她道:“姑娘,您怀着身子呢,这气味古怪,仔细别伤了孩子。” 碧青道:“放心吧,大师既让我进了院子,这东西就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无害,再说,怀个孩子罢了,哪有这么娇气。”推开她,过去帮着老和尚采豆荚。 碧青如今已经七个月了,虽这孩子前几个月没少折腾她,却并不大,七个月大的肚子跟当初怀虎子五个月差不多,加上天凉了,穿的多,不仔细瞧都有些瞧不出来,而且,碧青没感觉行动有什么不便,很是利落。 她娘因此一个劲儿说是小子,可碧青记得,怀虎子七个月的时候可比现在笨多了,女孩小巧,所以,肚子里这个一定是女娃。 冬月也过来帮忙,主仆俩不一会儿就摘了半篮子,老和尚过来看了看她篮子里的豆荚,点点头:“差不多了,这是留的种子,不用采太多。”说着跟后头的两个小沙弥道:“把剩下的全草都割了吧,仔细些,记得别伤了叶子。”小沙弥答应一声,拿着镰刀过去开始割。 碧青道:“虽说气味古怪,可那花开得蛮好看,做什么割了啊?” 老和尚笑着捋了捋胡子:“你可知这是什么花?” 碧青摇摇头:“没见过。” 老和尚道:“这叫野扁豆,也叫蛇灭门,西域人习惯把它们种在房前屋后,用来驱蛇,全草入药治蛇毒最有效,跟硫磺雄黄等物制成药丸随身携带,可驱毒虫。” 碧青眼睛一亮,真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送枕头,遂开口道:“大师此话当真。” 净远大师笑了一声:“出家人不打诳语。” 碧青:“大师,咱们打个商量,你把制的驱虫丸都给我,如何?” 碧青话一出口,老和尚就开始絮叨上了,什么这种草极难得,是他从西域千辛万苦带回来的,途中有多少劫难,差点儿提前去西天见佛祖等等…… 老和尚这番话说了不止一次,每次碧青找他要什么东西,必然就絮叨一回,说的惟妙惟肖,艰苦万分, 碧青第一次听的时候,都疑惑他不是普惠寺的净远老和尚,而是去西天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唐僧了。 老和尚深谙营销技巧,知道什么东西都得需要足够的铺垫,才能卖出好价钱,碧青很怀疑,老和尚这一院子蛇灭门就是给自己种的,要不,怎么之前没见种过。 从春天的时候,就有皇上有意南征的传闻,老和尚肯定知道自己会来跟他要驱虫药,这才种了一院子蛇灭门。 碧青笑眯眯看着他:“大师,咱都是老熟人了,有些不必要的流程,咱就省了吧,我这儿正有件事要跟大师商量呢。” 老和尚念了句佛号:“沈居士请讲。” 碧 青道:“想必大师已经知道,各地府兵的花名册已下发到州府,大军南征已成定局,我万分希望皇上能忘了我们家大郎,另选能将作为南征的主帅,可目前看来无此 可能,只要大军南征,我家大郎必是主帅,南蛮孟氏统摄蛮族,以深林密壑为屏,林中多烟瘴毒虫,要想灭南蛮孟氏,必须要过毒虫这一关,这是朝廷大事,跟大师 这个出家人没多少干系,可江南富庶,想必大师是知道的,江南善男信女众多,若是能在此繁华之地广开佛门,普及众生,岂不是大功德吗,若是南境得安,大师想 建几座普惠寺算什么大事。”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若成此事,实乃大善,只不过江南寺庙众多,普惠寺恐难争得一席之地。” 碧青道:“大师的驱虫药若能助大军平了南蛮孟氏,此乃大功一件,到时我会让大郎为普惠寺请功,普惠寺声名远播,在江南立足有何难。” 老和尚连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此事甚善,此事甚善。” 碧青从普惠寺走的时候,拉走了半车药丸子,老和尚还答应她在大军开拔之前,会再配几麻袋给她。 碧青还要了一些蛇灭门的种子,这可是好东西,明年在房前屋后,鸡舍鸭笼周围种上几颗,就再也不用怕蛇鼠之类的毒虫钻进来了。 碧青从普惠寺回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马车停在门口,碧青刚下车就看见桃花带着两个孩子站在大门前。 见了碧青,桃花忙叫两个儿子跪在地上:“承业承安快给姑娘磕头,不是姑娘心善不计前嫌,你们哪能进学堂念书。” 两个孩子跪下就要磕头,碧青忙叫人拽起两个孩子,自己扶着桃花道:“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呢,孩子小可禁不住。” 桃 花抹了抹眼眶:“当初不是姑娘,我连周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俺娘那么不看事,跟姑娘为难,姑娘一点儿都未记在心上,让小三管着铺子,还让杏果儿风风光光的嫁 给了小五,如今还让承业承安进学堂念书时,姑娘的大恩,桃花三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不让承安承业给姑娘磕个头,俺这心里实在过不去。” 碧青拉着她的手:“咱两家是邻居,如今更是亲戚,说这些可就远了,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当初若不是富贵叔帮着,碧青也没有今天,外头冷,咱进屋说话儿吧。” 进了院才看见杏果儿跟小五,在门里头等着呢,碧青不瞒的道:“大冷的天儿,怎么让你姐跟孩子在门外站着,冻病了可怎么好。” 杏果儿道:“姐非要带着两个外甥儿在大门外等着给嫂子磕头,俺劝不住。” 桃花道:“不怨杏果儿,是俺想给姑娘磕头。” 碧青道:“往后可不用这么着了,武陵源的学堂不稀罕,承安承业是咱自己家的孩子,进去念书也是应该的。” 话 是这么说,桃花心里比谁都明白,武陵源的学堂请的是大齐最好的先生,教经史子集,算学之外,还有手艺,启蒙之后不是念书材料的,可以学手艺,木匠,铁匠, 泥瓦匠什么都有,武陵源王家的买卖大,只要学会一门手艺,将来就不愁饭吃,且不收一文学费,先生的工钱都是王家出的,进了学堂的学生,一年四季的衣裳,鞋 子,帽子,还有在学里的一日三餐跟住处都管。 武陵源牌楼旁边那几栋新起的小楼就是学堂,谁都知道,只要进了哪个学堂的大门,一辈子的饭碗就算有了。 学堂不收学费,能进去念书的学生门槛也不高,只要家里有给王家干活的,无论说伙计掌柜的还是小厮丫头,哪怕你是给王家扫地打杂的,家里的孩子也能进学堂念书,武陵源的人进学堂容易,可别人想进来却是难上加难. 虽说小三在王家当管事,杏果儿又嫁给了小五,可桃花的两个儿子却是周家人,不是碧青吐口,承业承安是进不来学堂的,心里能不感激吗,加上碧青还让自己在王家干活儿. 王 家的工钱福利可是出了名儿的好,自己在娘家住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两个儿子姓周,两个嫂子纵然嘴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想呢,再说,也不能让小三养她们娘 仨一辈子啊,小三早晚的娶媳妇儿,将来有了自己的家,再养着出了门子的姐姐跟外甥像什么话,如今两个儿子进了学堂,就算有了出息,自己在王家做工,有吃有 住还能赚些钱存起来,等以后承业承安娶媳妇儿的时候,不至于两手空空,能得这份的差使,心里万分感激。 自打开春,江婆婆的身子就 不怎么好,年纪大了,再好的身体也会出毛病,不是老人家舍不得虎子,碧青早让江婆婆歇着了,跟江伯老两口子累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可江婆婆一直不放 心,说冬月跟冬时年纪小,又没嫁人,有些事儿不好近前伺候,桃花来了正好补上这个空,知根知底儿,又是亲戚,人稳妥,手脚也勤快。江婆婆看了几天,终于放 了心,这才把手里的事儿都交代给桃花,自己跟江伯回去养老了。 两位老人伺候了师傅一辈子,不可能离开,就在师傅的宅子旁边儿劈出过地方盖了个小院,这是江伯跟碧青要的。 老人家难得要什么东西,碧青自然不会反驳,更何况,不过是个小院,两位老人守了一辈子主仆规矩,临老也不肯稍有逾矩,碧青本打算把山脚下空着小楼给二老一栋养老,可两位老人死活不要,碧青只能依着他们盖了个小院。 竹篱笆门儿,三间房,房前养几只鸡,房后种几畦菜,想虎子了,江婆婆就来王家溜达一圈,抱着孩子玩会儿,腻烦了,老两口套上牛车去田里转上一圈,瞧瞧地里的庄稼,日子过得其乐融融,心情一好,江婆婆的身子也好了不少。 贵伯来了一趟,都不想走了,不是大军南征,碧青要去京城送他,贵伯担心京里没人料理,就留在武陵源了。 走的时候跟碧青说:“怪不得人人都说武陵源好呢,老奴来了也不想走呢。” 碧青道:“这有什么难的,等大军开拔,贵伯就跟着我回来吧,您的年纪大了,总在京城里头待着做什么,武陵源上瞧瞧桃树,看看庄稼,钓钓鱼,跟江伯说说话儿,比什么不强,京里您老就不用费心了,交给小五什么都能料理的妥妥帖帖。” 贵伯点点头:“成,等这回大军开拔,老奴就跟着姑娘回来,好好享几年清福。” 马车进了内城门,贵伯忽的停了车,跟碧青道:“姑娘是成材。” 碧青一愣,听贵伯说,开春的时候成材的婆婆病了,成材寻不着好郎中跑来小院,跪在地上直给贵伯磕头,脑袋都磕出了血,贵伯寻了熟人,请了位太医给他婆婆瞧了,也不顶用。 成材的婆婆年纪大了,加上这些年饥一顿饱一顿的,没少受罪,如今眼看着生活安定,日子也好了起来,就再也撑不住了。 这人啊,苦难的时候就靠一口气儿撑着,多苦多难,咬着牙关也能挺下来,可就怕难过去,这难一过去,咬住的牙关一松劲儿,人就垮了,跟拦河的堤坝一般,开了口子,河水倾泻而下,就再也堵不住了。 堪堪熬过了一夏,刚入秋的时候没了,成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贵伯说当时瞧成材那样儿,都怕他想不开跟着婆婆去了,大病了一场,生意也耽搁了,这会儿怎么跑城门来了。 碧青推开车门,成材看见碧青,噗通就跪下了,怀里头还抱着一个骨灰坛子,碧青忙叫贵伯扶他起来:“好好的跪什么?” 成材道:“俺婆婆临死最后的愿望就是埋在家乡,俺不能让婆婆死不瞑目,俺想回乡。” 碧青想了想:“你想跟着大军南下?” 成材点点头:“俺爹娘都是南蛮子杀的,俺想给爹娘报仇,也能把婆婆埋回家乡。” 碧青想了想:“你先起来,这事儿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咱们家去再说。”成材这才起来,跟着碧青的车回了小院。 这一晃都十月中了,天也冷了起来,净远老和尚十月初才把驱虫丸做好,十月初四,皇上就下旨招大郎回京,封平南将军,安大牛常六封威武将军为先锋,择吉日率大军南下。 这次因为知道的早,有所准备,比起上次北征强的多,可碧青这心里仍然七上八下的不安生,战场上变数太多,就没有稳操胜券的时候,哪怕准备的再充足,也可能出现意外,尤其南境气候湿热,易生瘟疫,丛林中更是危机重重,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自己这次也不能跟上回似的不管不顾的跟去,家里有个大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这一大一小都离不开她,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准备些东西。 陆超跟大郎去了,震天雷刚研发成功,具体性能应用没人比陆超更清楚,碧青本来不想让陆超去,毕竟战场上太危险,若陆超有个闪失,碧兰怎么办,可陆超一定去,说年纪不小了,想建功立业,回来好娶碧兰。 碧青知道这不过托词,陆超若想建功立业,从北胡回来,慕容湛就曾延揽他们父子,可父子二人执意要回武陵源,这才几年,怎么就想起建功立业了,想是怕大郎不熟悉震天雷,才跟去的。 师傅说男人志在四方,总圈在跟前不成,得出去历练,小海如此,陆超也一样,年少去各处走走见识见识,没什么不好,陆明钧也是这个意思,执意让陆超跟去。 碧青不同意也没用,大郎走的时候陆超偷偷跟去了,如今是大郎跟前的小兵,比起熟知震天雷的陆超,成材也相当有用。 当初帮成材的时候,碧青真没想到有一天会用上他,成材是南境人,他家的村子就在丛林边儿上,对于丛林的地形,南白呢的气候环境,比谁都熟,在南边有他跟着会好的多。 可成材不是陆超,而且成材有蛮人血统,从他眼珠的颜色就能看出来,这让碧青颇有顾虑,想来想去把崔九找了来。 上回去北胡,是太子慕容湛监军,此次南征监军却是崔九,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为了振奋军心,都知道战场凶险,也都知道崔九是皇上最宠的皇子,这次派了崔九任监军,就是告诉南征的兵士们,皇上必胜的决心。 还有一个,碧青觉得是为了宝藏,赫连家富可敌国的宝藏,如果真在南境,即使知道大郎无仕途之心,皇上也不放心,所以才派了崔九跟去。 皇上是明君,可只要坐在那个九龙御坐上以后,就不得不处处提防,其实挺可悲的,听师傅说,皇上从深州回来就病了,如今还没好利落呢。 这是大齐的最高机密,师傅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皇上召师傅进宫议事,至于议什么?估计十有八九是储君的事。 皇上只要觉得自己身体不好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即使慕容湛这个太子做的十足完美,皇上依旧不放心,对于自己的选择也存着一些疑心。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太子对原太子妃所出孩儿的偏爱,让皇上有些不满意,碧青真心觉得,皇上管的太宽了,对崔家的打击到了这份上,也差不多算赶尽杀绝了,就一个女流之辈能怎么着。 更何况,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亲皇孙,娘是谁?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非把太子逼得毫无人性才满意不成。 师傅回来不久,太子良娣就悬梁自尽了,这大概是交换条件,想保住储君之位就只能牺牲老婆,新生的孩子交给太子妃赵氏抚养。 碧青忍不住想,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新任太子妃赵氏出演了什么角色,恐怕并不简单吧,宫斗大戏从来不是她们这样的平民老百姓能想明白的,所以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第101章 这一晃有半年不见崔九了,这小子身上有了差事,再不是过去闲的没事儿到处晃的纨绔皇子了,这猛地一进来,碧青险些没认出来,个子窜了个高儿,人也有气势多了,鼻子下头青青一族小胡子,看上去颇有几分成熟之感,大概是刚从衙门过来,身上还穿着皇子的袍服,很是威严。 碧青不禁愣了楞,崔九却不见外,一进来大马金刀的就往炕上一坐,拿起桌上的茶就要喝,给碧青一把夺了去,叫冬月给他倒茶,心说刚进来的时候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这一坐下就原形毕露了。 崔九道:“小气劲儿,爷喝一口能死啊。” 碧青白了他一眼, 对于这小子不拘小节的习惯深恶痛绝。 冬月给他端了茶来,崔九灌了半碗叹了口气:“还是咱武陵源的麦子茶对味儿,我府里的早都喝完了,这阵子忙,也没得空回武陵源拿。” 冬月道:“不用拿了,姑娘准备了好几麻袋呢,不过不是麦子茶是荷叶茶,姑娘说南边热,喝麦子茶不合适,荷叶茶正好,热的时候喝上一碗,免得中暑。” 崔九道:“哪这么热了,江南我也去过几趟,四季如春,舒服着呢,再说,如今这都几儿了,进了十一月就冬底下了,再热能热到哪儿去。” 碧 青道:“不是给你们这时候喝的,就算再快,南下这一路怎么也得走俩月,你们到的时候正是最舒服的时候,不冷不热的,再过几个月可就热起来了,那边儿湿气 大,大齐的兵多是北方人,恐不习惯,听大郎说,当初在南边打仗,去的时候是十万大军,回来的不过三万之数,死的七万人里有大半都是不习惯南境湿热的环境病 死的。” 崔九眼睛都瞪大了:“真的假的?爷还当这回是混了个美差呢,跟着大军去江南溜达一圈回来弄个大功,封个铁帽子王什么的,听你一说,爷这哪是美差啊,简直玩命去了,弄不好小命就得仍南边儿。” 碧青白了他一眼:“都像你这么贪生怕死还打什么仗啊,投降得了,把你们慕容家的江山拱手送给南蛮孟氏,就不用怕丢你的小命了。” 崔九道:“你当爷傻啊,真要是亡了国,谁还拿爷当回事儿啊,头一个掉脑袋的就是爷这样的皇族。” 碧青:“既然知道还怕什么?” 崔 九一梗脖子:“谁怕了,这不是你跟前吗,爷还不能发发牢骚啊,你不知道,爷在外头装的正儿八经,都快累死了,可我太子哥说了,对那些大臣就得那样儿,我要 是嬉皮笑脸的,他们谁也不拿我当回事儿,所以爷的板着脸,一点儿笑模样儿都不能露出来,如今还让爷监军,爷这命咋就这么苦呢。” 崔 九几句话说的,冬月冬时都捂着嘴笑了起来,碧青道:“行了,别发牢骚了,发了也没用,你父皇都下旨了,你还能抗旨不成,今儿找你来是有正经儿事。”说着, 便把成材的事儿告诉了他:“成材是南边人,熟悉南边的地势,本来是个很好的向导,可他有蛮族血统,贸然放到大军里,怕不妥当。” 崔 九略沉吟道:“听昌陵先生说,南蛮也不都是坏人,本来南蛮一族就是南境的土族,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部落首领,蛮族以女子为尊,部落首领多是女子,男子稀少, 故此会跟边境的大齐百姓通婚,有蛮族血统的南境人,也不算新鲜,只不过蛮族都是女子,平常守着部落过日子还成,真要是有外族侵略,打起仗来,根本不是对 手,更何况是岭南孟氏,孟氏一族盘踞岭南百年之久,手下骄兵悍将众多,打一个小小的蛮族还不跟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碧青道:“你是说蛮族另有首领,作乱的只不过是孟氏一族?” 崔九点点头:“南蛮的土族在边境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孟氏退居南蛮之前,南境太平着呢,从无战祸。” 碧青点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成材跟着大军并无不妥了。” 崔九摇摇头:“即便如此,成材随军也不好,不过,让他跟在我身边儿就简单多了,我这个监军大多时候都在后头,就让他当我的随从吧,用他的时候借调过去就成。” 碧青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崔九忽想起什么:“爷听说陆超那小子这回也去?” 碧青皱了皱眉:“你做什么总跟他过不去。” 崔九翻了个白眼:“什么爷跟他过不去,是他跟爷过不去好不好,那小子一见我就跟炸了毛的鸡似的,当爷贼一样防着。” 碧青没好气的道:“你要不总惦记着碧兰,陆超能这样吧。” 崔九摸摸鼻子:“当初你把碧兰嫁给我不就结了,赫连如玉一死,不就省碧兰一个了吗,爷那些相好的也早都散了,爷如今专情的很呢。” 噗……碧青一口水都喷了出来,崔九一窜跳了起来:“我说你怎么回事儿,打击报复啊。” 碧青笑道:“对不住,实在是你的话太可笑,我没忍住。” 崔九没好气的道:“哪儿可笑了,爷专情怎么就可笑了。” 碧青见他真恼了似的,跟冬月道:“今晚上咱们吃什么?” 冬月道:“姑娘刚不说天冷,正适宜吃涮锅吗,刚奴婢切好了羊肉,等姑爷一回来,往铜锅里夹了红炭就能吃了。” 涮锅儿?崔九眼睛一亮:“爷今儿可算来着了,就知道你这儿有好吃的。”忽听外头大郎的声儿:“什么好吃的?” 棉帘子掀起,进来仨黑脸大汉,大郎打头,后头是安大牛跟常六,安大牛跟常六俩人常去武陵源,跟碧青早就混熟了,大郎当他们是兄弟,碧青自然也另眼相看,让着两人坐下。两人叫了声嫂子,见了礼才坐下。 碧青道:“正说吃涮锅呢。” 大郎道:“今儿天冷,这会儿都崩雪星子了,吃涮锅正好,暖和,温上一壶酒,咱哥几个今儿喝个痛快,等大军开拔,可就得戒酒了。” 安大牛跟常六笑起来:“过年的时候在武陵源吃了一回涮锅,俺馋到现在呢,今儿正好解解馋儿,只不过,嫂子,这肉管不管够啊,俺们哥俩可能吃。” 碧青笑道“放开肚子吃,酒肉今儿都管够,只要你们不怕撑坏了肚子,吃多少都成。”叫冬月去点锅子,就在堂屋支开桌子,把棉门帘子卸下来。 等锅子点着端上来,外头的雪也大了,屋子角点了炭盆子,还守着一个烧的旺旺的铜锅子,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着,把屋里寻的暖融融,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入了冬就没什么青菜了,也就是入冬前储藏的大白菜,扒开外头的老帮,连帮带叶的削成大块,放进锅里烫一下捞出来,就着芝麻酱料儿,碧青觉得比肉都好吃。 不过,眼前这几位都是肉食动物,桌子上那一盆大白菜端上来半天了,还没动呢,羊肉却已经下去好几盆了,不是预备的多,真供不上这几位吃。 吃的差不多了,崔九才想起桌子上还有别的,指了指桌上那盆奇怪的东西道:“这是什么?怎没见过?” 大郎道:“倒是忘了,这是武陵源做的粉条子,搁在锅里煮熟了,劲道着呢,涮锅吃差些,跟肉块炖到一切,才好吃,你们尝尝。”说着把半盆粉条都倒进了锅里。 开春一场雨,换来了深州的大丰收,因整个深州推广种的都是番薯,加上尝到了甜头的冀州百姓,都开始种番薯,以至于,今年秋天番薯大丰收。 就在去年人们还当番薯是好东西,不过一年的功夫就臭遍大街了,今年刚开春的时候,官府就贴了告示,今年番薯可顶田税,但官府不会再现银收番薯。 可老百姓去年尝了甜头,存着侥幸心理,万一官府还收呢,岂不是赚了,加上番薯产量高,种别的庄稼总觉着不合适,故此,今年除了武陵源跟王家村,整个冀州种的还是番薯。 这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什么都一样,更何况,番薯本来就是值钱的东西,番薯太多,朝廷不收,家里吃不完,很多人家都开始拿番薯喂猪。去年番薯藤还都是好的呢,今年番薯都喂猪了,番薯藤堆在地头上挖了坑直接沤肥,没人再想着吃了。 就在家家户户都愁番薯怎么处理的时候,王记开始收番薯了,不止冀州收,深州府也开始收,深州府的王记铺子是入秋才开的,开张第一件事就是收番薯。 王记给的价不高,远远赶不上之前官府收的价格,但此一时彼一时,去年番薯还是稀罕东西呢,自然价高,如今都喂猪了,谁还当好的,给钱就卖吧。 更何况,王记给的钱也还算说得过去,桌子这一盆是武陵源制粉条的作坊做出来的,武陵源家家户户只要炖肉,都会放一把,冀州府的王记铺子里也有的卖。 入了冬,柳泉居推出一系列炖菜,里头就有粉条,一开始就有钱人家会去王记铺子买,后来老百姓发现这东西便宜还好吃,也开始买。 如今冀州深州的王记铺子里,粉条可算紧俏货,武陵源作坊里的工人分成两班,没日没夜的干,才勉强供上卖,深州那边儿还总断货,。 碧青正想匀出些熟练工去深州盖个作坊,以后收了番薯直接制了就卖,简单多了,省的还得从冀州这边儿往深州运。 等调理顺了,碧青还打算发到雁门的铺子去,胡地冷,胡人又爱吃肉,大冷天吃上一碗猪肉炖粉条子,立马就能暖和起来,这可是个长久买卖…… ☆、第102章   尝过之后,崔九爱上了粉条,不是前头吃了太多肉,这一盆粉条都不一定能够他吃的,吃完了还把剩下的都捎走了。 冬时撇撇嘴:“每次来都连吃带拿的,还皇子呢。” 碧青笑了起来:“放心,他拿走咱也不吃亏。”想也知道,崔九一定会拿给慕容湛,太子殿下吃过之后,粉条就会成为各家争相购买的东西,等京里的老百姓都吃上了粉条,往后收多少番薯都不怕了。 大军马上就要开拔,这次分开跟上次不一样,虽然碧青仍然揪心,却比上次强的多,八个多月的大肚子,大郎不敢再冒失胡来,只能对着小媳妇儿亲了又亲,大手摸着她的肚子,感受自己闺女时不时踢动的小脚。 廊子外的灯影儿照在窗户上,能看出外头的雪仿佛大了些,点点的雪星子连成了片,却无声无息的。 炕烧的很热,屋里一点儿都不冷,碧青握住大郎的手,抬起脑袋看着他:“要是雪太大了,是不是大军就不开拔了?”碧青知道自,己这话问的天真,可是她就是存着侥幸,想他晚些走,哪怕晚一天也好。 大郎低头亲了她一口:“傻话,大军开拔的时辰都是钦天监一早算好的,怎能更改,而且,这时候不走的话,再有一个月就封河了。” 碧青愣了愣:“还得坐船吗?” 大郎点点头:“不坐船怎么南下。” 自己竟然忘了这个,可不是嘛,古代没有火车飞机,南北交通靠的就是船:“若坐船,那年你回来怎么从冀州过的?” 大郎道:“那时快进腊月了,南边儿暖和能走船,咱们北边儿却已经冰天雪地,故此,半截上得岸,取道冀州回京,俺才能得空家去看看。” 碧青好奇的道:“那你晕不晕船?” 大 郎点点头:“俺北边儿人哪儿做过船啊,最摇晃的就是牛车了,头一回上船的时候,俺跟安大牛常六几个,肠子都快吐出来了,赶上河上有些风浪,就觉天旋地转, 扶着船舷都站不住,这么一路坐下去,渐渐也就适应了,后来进了海,俺才知道,河里那点儿风浪实在算不得啥,海里的风浪才怕人呢,一个浪头过来把船都能掀翻 了。” 说着,忽然得意的道:“媳妇儿,外头人都说你聪明见识多,可你肯定没见过海对不对。”他的声音有些孩子气的得意。 碧青忍不住失笑,男人大概都如此,希望能有机会在自己老婆面前表现,哪怕憨直如大郎也一样。 没见过海吗?现代的时候,碧青就生长在北边的海滨城市,周末的时候几个朋友凑在一起,驱车出了市区就是海边儿,有个朋友迷海钓,家里条件也好,算个富二代吧,全套的海钓用具,经常包船出海钓鱼,自己被他们拽去过几回。 城市文明的飞速发展,近海早没有可钓的鱼了,在船上待一天,也钓不上几条鱼,但吹吹海风,看看海景,也很不错。 大郎见小媳妇儿没应他,生怕错过这个表现机会,又问了一句:“媳妇儿你没见过海吧。” 有时候适当的谎言,也是必须的,碧青点点头:“没见过,海是什么样儿的?是不是跟咱们冀州的白河差不多?” 大 郎立刻就笑了起来:“白河可差远了,海大着呢,根本就望不到边儿,海滩上的沙子又白又细,光着脚走在上头,一点儿不觉着扎,而且,海水是蓝的,很蓝,嗯, 就像你入夏的时候,常穿的那条裙子一样,好看着呢,海里还有吃人的大鱼,听打渔的人说,要是遇上就别想活命了,不过,海里的鱼比咱们这边儿河里的好吃,媳 妇儿等你生下孩子,南境安定了,俺带你去南边儿走走看看……” 窗外簌簌落着雪花,烛火无声无息的燃着,蜡油满溢出来,流到了烛台下头的蜡盘里,像是离人的泪。 碧青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儿已经空了,耳边儿隐约听见号角声,大军开拔了。 碧青想起自己还有好些话没嘱咐大郎,那个驱虫丸怎么用,要小心使用震天雷,注意饮水清洁,严防疾病瘟疫,还有何进,自然竟然把何进给忘了。 何 进始终没抓到,即便东宫的暗卫都出动了也没搜到何进的踪迹,碧青有个直觉,何进一定去了南蛮,穿越丛林对别人来说艰难,对何进却相当简单的多,在南边打了 五年仗的何进,对南境的丛林已经相当熟悉,何进没那么难容易死,他此时对大郎跟自己的愤恨,估计已经到了极致,这样的人一天不死,就是碧青的一块心病,若 是他明刀明枪的倒是不怕,可他这样的小人,肯定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这就是最大的隐患,自己怎么忘了嘱咐大郎提防何。 越想越着急,急忙坐了起来,套了衣裳,来不及洗漱就往外跑,贵伯早套了车在门外等着了,碧青一上车就往城外飞奔而去。 即便昨儿下了一宿雪,送行的仍然人山人海,碧青这么大的肚子,想挤到前头去看一眼都绝无可能,更不要说还想跟大郎说话了,到底是自己贪睡错过了。 碧青叹了口气,却也不舍得走,只能在后头听着一声声的号角此起彼伏。 忽贵伯道:“姑娘,苏总管来了。” 碧青回身,果然是苏全,苏全微微躬身:“殿下叫老奴来请姑娘,说正好遇上,有些事儿要跟姑娘商量,殿下在城楼上呢,姑娘请随老奴来。” 碧青愣了愣,跟着苏全走了,上了城门楼子给慕容湛见了礼,目光就落在城下,这里视野开阔,能清楚看见出城的大军,碧青扶着城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大郎,等大军都出去了,不禁有些黯然。 忽听慕容湛道:“你来的晚了些,王将军是主帅,需先出城的,城楼上风大,你这身子月份大了,可不能着寒,下去吧。” 碧青点点头,下了城楼,想起苏全刚的话儿,忙道:“太子殿下有何事要吩咐臣妇的吗?” 慕容湛刚要上轿,听见她的话目光闪了闪,道:“那天老九送来的那个叫粉条的吃食,我吃着甚好,叫人去外头寻了说没有,你哪儿若是有,回头可否送一些来。” 碧青没想到他要跟自己说的事儿就是这个,点点头:“回头我叫小五送过去。” 慕容湛:“如此劳烦了。”转身上轿走了。 碧青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冬月道:“姑爷走了,外头冷呢,咱赶紧回去吧。” 碧青方才回神,碧青没回师傅的小院,而是去了外城小五哪儿,想看看狗娃子,车停在门外,碧青刚下来,狗娃子就窜了出来,刚要往碧青身上腻乎,被后头赶过来的杏果儿一把抓住:“你姑姑身子重了,可不能冒失。” 狗娃子这才站住脚,盯着碧青的大肚子道:“怎么小妹妹还没出来?” 碧青笑着摸摸他的头:“快了。”杏果儿扶着碧青进了屋,坐在炕上,出去在外间屋的灶膛里拨开了火添了几块炭。 碧青道:“你这屋子够暖和的了,不用再烧了 。” 杏 果儿道:“小五是个不怕冷的,狗娃子小孩子家火力壮,平常日子,我把炕烧太热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这爷俩就没完没了的翻腾着闹渴,我就不敢烧太热了,嫂子 月份大了,身子重,热些无妨,可着不得晾,不过一把炭的事儿,也不费事儿,这眼瞅就晌午了,也该做饭了,嫂子既来了,晌午可不许走,就在家里吃,我没嫂子 的好手艺,在武陵源住的那几天,倒是跟着王大娘学会了炖肉,铺子里有个伙计,开春的时候家里种了好些豆角茄子,吃不了晾成了菜干,前儿给了小五一口袋,正 好吃,还有咱家的粉条子,搁在肉里头小火儿炖一会儿,香着呢。” 狗娃子忙点头:“可香了,姑姑真的,俺娘炖的肉可香了。”说着还忍不住吧嗒吧嗒小嘴。 碧青笑了,拉着狗娃子到跟前仔细瞧了瞧,衣裳不是新的,可干干净净,没一点儿破的地方,头上一顶兔毛边儿的棉帽子,把两个耳朵都能盖住,瞧着就暖和,脚下是双新做的棉鞋,油布面儿,厚厚实实的。 再瞧小脸,圆滚滚红扑扑,一看就是个皮实小子,叫冬月把从冀州捎来糖拿过来,碧青刚打开油纸包,狗娃子眼睛都亮了,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包里的糖,哈喇子都快滴答下来了。 碧青拿了一块塞到他嘴里,剩下的包好递给杏果儿:“你收起来,别叫这小子找着,一天给他两块解解馋就好,要是由着他的性子,这一包一会儿就没了,倒不是怕他吃,是怕糖吃多了坏牙。” 杏果儿点点头,忽听外头一个孩子的声儿:“狗娃子出来玩不?” “哎!这就来。”狗娃子应一声就要往外跑,给杏果儿抓住,给他戴好了帽子:“姑姑来了,也不说老实的跟姑姑说说话儿,这么大冷的天还出去跑。” 碧青知道狗娃子玩心大,笑道:“玩去吧。”杏果儿又嘱咐:“就在跟前,别跑远了,有生人跟你说话就喊娘。”狗娃子应着跑了。 杏果儿摇摇头:“天天都恨不能在外头玩,也不嫌冷,偏偏旁边儿邻居家也是俩小子,跟他边边儿大,这凑到一块儿,玩起来就没个累的时候。” 碧青笑道:“这么大的小子正是皮呢,等大些就好了。” 杏果儿道:“这儿不是咱们武陵源,我就怕有拍花子的,一眼瞅不见,让坏人拍了去,可怎么好。” 碧青道:“放心吧,这离着兵营不远,拍花子的再不长眼,也不敢往这儿来,再说,对面就有个卖烤番薯的长摊,胡同口还有个杂货铺,眼看着呢。” 杏 果儿道:“小五也是这么说,说对面卖烤番薯的是咱们冀州人,今年家里番薯收的多,拉到京城来摆了个烤番薯的摊子,还别说,真有不少人买呢,胡同口杂货铺子 的两口子也是和善人,那位婶子一看着我出去,就上赶着过来说话,说她家两个小子大了,家里有个什么力气活儿,就招呼一声,很是热情呢。” 碧青道:“刚从哪儿过来瞧了一眼,那铺子里好多东西,都是从咱们王记进的,估摸是认识小五,想着从咱家进好货,自然要跟你客气。” 杏果儿恍然大悟:“先头我还说怎么这么和气,原来如此。” 碧青道:“都是平头老百姓,没坏心眼子,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段,在这儿开铺子,也就勉强混口饭吃,不容易,回头你跟小五说说,让他适当照顾照顾也就是了。” 说 着,看了眼炕上,见整整齐齐的叠着三床被子,最上头是床小被,一看就是狗娃子的,想起刚才杏果儿说的话,不禁道:“狗娃子跟你们俩睡啊,这怎么能成呢,你 跟小五这刚成亲,我来的时候,婆婆还说,狗娃子一个到底孤单些,早些给狗娃子添个弟弟妹妹才好,这狗娃子天天跟你们睡,什么时候能有孩子啊。” 杏果儿有些脸红:“狗娃子还小呢,自己睡害怕,再说,统共就三口,小五白天还不在家,烧两屋的炕,白白费了炭,虽说咱家不缺这点儿炭使,可日子总的省着过。” 碧青道:“你说的是,可也不用这么省,你呀,这个娘当得入魔了,光顾着狗娃子了,就不想想小五,这刚成亲,中间就夹着一个狗娃子,虽说是亲儿子,可媳妇儿巴巴在跟前呢,不能碰,不能摸的,小五是个男人,有些事儿你还是得顾念着些。” 杏果儿脸更红了,点点头:“我知道了。” 碧 青见她不好意思,心里暗道,还真是新媳妇儿,就说了这么一句,脸就红了。杏果儿问了她姐跟俩外甥,碧青道:“承安承业颇用功,先生夸了好几回呢,桃花也 好,接了江婆婆的手,管着我院子里的事儿呢,你姐是个妥帖人,交给她,我倒省了大心。前几天你娘给小三说了门亲事,是你娘村里的。” 杏果儿一听眉头都皱了:“可不成,我娘那个人做事儿嫂子是知道的,让她给三哥挑媳妇儿不妥。” 碧 青心说,桃花娘这个娘当到这份上,也真够失败的:“放心吧,小三不是你大哥二哥,心里有主意呢,你娘一说,就让小三给驳回去了,说他的亲事不用别人管,他 自己已经瞧好了,非人家不娶呢,气的你娘拿着笤帚把他赶了出来,后来富贵叔把你娘数落了一顿,这事才算了了。” 杏果儿松了口气,又不禁好奇的道:“我三哥瞧上谁家的姑娘了,要是好,就早娶回来呗。” 碧青没说话儿,却抿着嘴瞧了眼冬月。 冬月道:“姑娘别瞧奴婢,奴婢可跟姑娘说了,这辈子都不嫁人呢。”说着撩帘子去外间屋了。 杏果儿愣了愣,小声道:“我三哥瞧上的是冬月?” 碧青笑着点点头:“虽没十分切实,十有八九错不了。”杏果儿可犯愁了,她哥瞧上谁家的姑娘娶回来都容易,唯独冬月可难死了。 到了晚上小五回来的时候,杏果儿跟他念叨起这事儿,小五倒是笑了:“这些年给你三哥说亲的人可不少,就没见一个点头的,我还说咋了,原来是瞧上冬月了,倒真是眼高。” 杏果儿白了他一眼:“你还笑呢,我都快愁死了,我三哥可也不小了,今儿嫂子一提,冬月甩脸子就出去了,说一辈子不嫁,我三哥的性子,可是个认死理儿的,要是非得在冬月这棵树上吊死,那不得打一辈子光棍啊。” 小五道:“你就别愁了,小三心里有数呢,冬月就这么一说,哪有姑娘一辈子不嫁人的,小三年纪也不大,再等几年也不叫事儿,水滴石穿,早晚冬月能点头,要是能娶冬月回家,多等上几年也值了。” 杏果儿这还愁呢,小五忽的把中间睡着的狗娃子轻手轻脚的挪到炕里头,自己过来掀了杏果儿被窝钻了进来,凑到她耳边而低声道:“别乱想了,咱们是不是也该给狗娃子添个弟妹了……”说着把她抱进了怀里…… 因为碧青提了一句小三,从京里回武陵源的一路,冬月都板着脸跟自己闹脾气,这丫头是个倔脾气,不好硬劝。 碧青是真觉得小三跟冬月挺合适,小三人机灵,如今也历练了出来,小五一去京城,冀州的铺子就都交给他了,即便有袁六隔三差五的捣乱,依旧打理的妥妥当当,虽说他娘有些不看事儿,如今也好多了。 再说,小三是个有主意的,断不会让冬月受委屈,自己再多照顾些,冬月虽是王家三房的儿媳妇儿,也没人敢小看了,往哪儿找这样如意的姻缘去。 而且,就碧青看,冬月对小三也不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就是守着当初对自己的承诺放不开罢了,杏果儿跟小五都能成,冬月跟小三更简单了,只不过这事儿不能急,得慢慢来,如今得先把肚子里的闺女生出来再说…… ☆、第103章 进了十一月天更冷了,西北风卷着雪花,刮的整个武陵源的人都躲到屋子里不出来了,热闹的武陵源也只有这时候最清净。 今年冷,上冻早,刚进九,池塘里的冰就冻结实了,再想抓鱼就的把冰凿开才成,这天一早,小海跟二郎就出来了,后头跟着沈定富和两个小厮。 小海跟二郎一人扛着一个锄头,找准了冰面,沈定富拿着尖刀先划了个圆,小海跟二郎俩人抡起锄头就凿了起来,等凿出一个冰窟窿,两人手里锄头就换成了长把的抄网,伸到冰窟窿里一抄,就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鲢鱼,足有三四斤重。 沈定福忙把预备好的麻袋撑开把大鲢鱼装了进去,装满了麻袋后头跟着的小厮,系上口就抬走了,个个儿脸上都是喜滋滋的,借了姑娘的福,他们这些日子可解了大馋,天天都有鱼吃。 足捞了十几条大鱼,才捞出两条鲫鱼来,小海道:“当初放鱼苗的时候,真应该多放点鲫瓜子,怎么放了这么些鲢鱼,如今要给我姐熬汤,就得鲫鱼才好,这捞起来真费劲。” 二郎道:“这边儿坑里的鱼都是从王家村那边儿捞过来的,倒不是鲫鱼少鲢鱼多,而是鲢鱼长得快,鲫鱼再长也就这么大,自然不好捞,行了,再捞几条就够嫂子吃几天的了。”两人又捞出几条,才收了东西往回走。 到底碧青没生自己心心念念的闺女,又生了个秃小子,好容易忍过疼听见哭声,刚松了口气,就听桃花说了句:“是小少爷呢。”碧青就知道自己的念想落空了。 不 过,等收拾好孩子抱过来给她瞧的时候,碧青立刻就觉一点儿也不遗憾了,小家伙闭着眼,脸皱巴巴的,可看在碧青眼里,就觉的比什么都可爱,这就是母子,从自 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看都好,可惜大郎不在,要不然,这会儿肯定已经冲进来了,也不知大军到了没?这时候的南边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等过了年就热起了。 因为上次在胡营产子,着了寒,落下了月子病,这次坐月子,周围人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烧的暖热热的炕,窗户上的缝都糊了两遍,厚厚的帘子 ,一点儿风都不透进来,碧青想擦擦身子,她娘跟婆婆都齐声反对,坚决让她这么臭着,就怕养不好。 桃 花端了刚熬的鲫鱼汤进来,不知熬了多久,奶白奶白的,闻着就香,可再香,顿顿喝也受不了,当初在雁门的时候,没地儿弄鱼,江婆婆顿顿给她熬鸡汤,如今在武 陵源食材丰富,能换着样儿吃了吧,可她娘跟婆婆一致说鲫鱼汤最补,顿顿让她吃。二郎跟小海负责捞,厨娘负责熬,她只能负责吃。 桃花端过来,碧青喝一口就咽不下去了,小口小口喝的异常慢,桃花道:“姑娘别嫌腻烦,这鱼汤最下奶,姑娘如今一个人吃两个人补,不能疏忽。” 碧青无奈的道:“我知道,可也不用天天喝鱼汤吧,我记得入冬的时候,家里腌了一缸笋条字,那东西清脆爽口,要不然捞一些来,我就着粥吃吧。” 桃花忙摇头:“那东西虽好吃可咸,姑娘如今可不能吃咸了,小少爷还吃奶呢,回头要咳嗽就麻烦了,这都过去一半了,再有半个月出了月子就好了。”碧青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忍着吧。 碧青这罪受了四十天,快小年的时候啊,才算解脱了,还别说,这个月子做下来,手脚冰凉的毛病倒真好了不少,如今晚上不用汤婆子,也不觉着手脚冰凉了。 大郎走了之后,再也没人给她捂脚,只能多灌几个汤婆子,可晚上抱着汤婆子,碧青还是想大郎,很想。 跟前没有大郎,连过年都没心气儿了,也就儿子能给她些安慰,虎子大了一岁,懂事多了,他很喜欢新出生的弟弟,总是趴在弟弟的小床边儿上,瞅着弟弟傻乐。 出了满月,小家伙的五官长开,就漂亮了起来,老二的五官完全随了碧青,长得秀秀气气白白净净,跟浓眉大眼的虎子完全不一样,别看在碧青肚子里折腾,可生出来以后却是个安静的性子,不怎么哭闹。 她娘一个劲儿说长得跟碧青刚出生时一个样儿,说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漂亮的小子,一听这话,碧青可愁了,男子汉长成虎子这样浓眉大眼的多好,真要是太漂亮了,像什么话儿。 可挡不住大家的热情,碧兰跟自己长得本来就像,所以,小家伙也很像碧兰,碧兰稀罕的不行,有事没事儿就抱着小家伙不撒手,碧青娘想抱一会儿,都得趁着她不再的时候才行。 末了,她娘说:“等陆超回来赶紧嫁过去生一个,省的这么稀罕你姐的。”说的碧兰一个大红脸,把孩子塞到她娘怀里莫头跑了,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小家伙长得飞快,过了年又大了一圈,不像当初虎子那么离不开娘,谁抱都成,也就吃奶的时候才会找碧青,碧青这个娘当的异常轻松。 过 了十五,冀州府的铺子开了张,柳泉居老掌柜的夫人过了六十大寿,特意下了帖子请碧青过去吃席,这些年跟柳泉居走动的勤,两家的交情也深了,所以老掌柜的夫 人过大寿,自己若不在武陵源不去还罢了,若再怎么也得走一趟,就带着冬月去了一趟冀州府。碧青没想到却招来了一场横祸。 碧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船上,她坐过很多次船,对于这种晃悠悠的感觉异常熟悉,碧青仔细想了想,记得自己进了冀州城,先去铺子里看了看,然后才去了柳泉居,路过如意楼的时候却正好撞上闫子明的夫人,非拉着她往对面的插楼上做着说话儿。 虽说闫子明是冀州知府,可自己跟闫府实在没什么来往,不明白这位闫夫人怎么如此热情,也不好立时就走,便想着敷衍几句,再寻借口告辞,毕竟她是闫子明的老婆,怎么也得给些面子。 碧青就没想到闫子明的老婆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绑架自己,而且,碧青现在想想,他们肯定已经筹划很久了,选的正是自己去了铺子之后,正想往柳泉居去的时候,家里人包括铺子里的伙计都知道自己去了柳泉居。 而柳泉居的老掌柜见自己没去,肯定也不会怪罪,更不会巴巴的来找,这就有了充足的时间差,让绑架她的人可以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冀州。 碧青倒不怕自己的处境,既然费了这么多心思绑架自己,绝不是为了弄死她,如今情势,自己大概也只有威胁大郎一个用处,不管绑架自己的人是不是南蛮人,暂时她都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她唯一担心的是冬月跟赶车的顺明,这俩人弄不好就给杀人灭口了。 耳边忽听见淙淙的琴声,琴声清越,可知抚琴之人颇有造诣,碧青没睁开眼耐心听了一会儿,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却听出此人虽极力维持平静,心境却仍有些乱。 琴声渐渐低沉最终杳无声息,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醒了。” 至少不是蛮人,碧青睁开眼坐了起来,就见对面的软榻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衣饰颇为考究,坐在哪儿,眼前一张古香古色的琴。 琴声已杳,可他的手指还按在琴弦上,并未移开,碧青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他的手指修长,男人里是碧青见过最好看的手,小指上戴着一个猫眼儿戒指,就算碧青不懂珠宝,也看得出来,这枚戒指绝对价值连城,而且,这枚戒指有点儿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最后,碧青把目光落在男子脸上,目光闪了闪:“不知二皇子如此大费周章的请臣妇前来,所为何事?” 对面的男子明显意外了一下,忽的笑了一声:“都说武陵源的沈姑娘聪慧无双,在下本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倒是在下眼拙了,姑娘是如何看出我身份的?” 碧青道:“二皇子谬赞了,并非在下聪慧,而是只要简单想想就能知道,如此发费周章请臣妇来,除非是南蛮孟氏的人,再便只有二皇子了。” 男子挑挑眉:“何以见得?” 碧 青:“臣妇虽经商多年,却本着与人为善的宗旨,从未竖敌,不敢说是大善人,却也相信,至少在冀州府不会有人对臣妇不利,而且……”碧青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 戒指上:“您手上这枚猫眼儿戒指,臣妇曾在太子殿下跟九皇子手上见过,而您的五官跟太子殿下九皇子也颇为相像,外传二皇子温润亲和,多才多艺,尤其一手琴 艺更是声名远扬,试问阁下不是二皇子又是何人?” 男子:“如此,姑娘不如猜一猜,在下请姑娘前来是为了什么?” 碧青心说,还能为什么?宝藏呗,眼瞅大位无望,若赫连一族富可敌国的财富也落到皇上手里,这位二皇子就再没有一丝机会了。 这是个一出生就注定了的悲剧人物,令碧青忍不住想起了九王夺嫡的八爷,饶是再算计谋划,也无济于事。 如 今这位皇上的皇位就是撺掇而得,即便政绩斐然,依然不免被人诟病,夜深人静的时候,估计皇上自己也会心虚,毕竟是人,亲手杀了兄长的事儿是做了,绝不会心 安理得,所以,在皇上的立场来说,他自己的大位是从兄长手里窃取而得,对于自己的儿子们,就绝不会任由他们走自己的老路,皇上比谁都在乎皇朝的正统传承, 所以,不会给其他皇子一丝一毫的机会。 或许赫连一族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儿,才会丧心病狂的积累财富,手里有了财富就有兵,有了兵才可奋力一搏,说到底,都是皇上屁股底下那把椅子闹得,而慕容鸿把自己弄来,难道是想跟南蛮孟氏合作寻找宝藏,进而为了像孟氏示好,把自己献出去用来威胁大郎? 想到此,碧青的心都凉了,她不会被二皇子慕容鸿温和的外表所迷糊,当初荣昌斋那档子事儿,若不是他暗中帮忙,那两个携带瘟疫的南蛮人,如何能进入京城,这是个毫无底线,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为了大位,为了江山,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仿佛知道碧青想什么,慕容鸿道:“如果我说当初并不知道荣昌斋掌柜跟蛮人有所勾结,你信不信 ?” 碧青看了他一会儿:“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我信不信有什么打紧?” 慕 容鸿轻叹了口气:“荣昌斋是外公临出事前,交到我手上的,很多事我并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更何况,就算我丧尽天良泯灭人性,只要我还是慕容家的子孙,就不 会眼睁睁看着瘟疫流传散播,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这是实话,还有,你不用怕,在下请你来是有别的事儿,我不会把你交给南蛮用来威胁王将军,两国交兵, 基本的立场我还是知道的。” 碧青倒是疑惑了:“那你让我来做什么?” 慕容泓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闻听沈姑娘精通算学,当世无敌手,在下请姑娘来是解这几道算题。” 碧青愣了楞,再想不出竟是这个理由:“只要解开这些算题,你就会放过我吗?” 慕容鸿沉默半晌道:“我会保证姑娘不受任何伤害。” 这话倒让碧青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他要是直接说会放过自己,绝不可信,他这般说倒说明此人至少没说谎,或者说,身为皇子的慕容鸿不屑在一个女人面前说谎。 只要不是为了威胁大郎,碧青就放了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会对大郎不利,自己找机会跑掉不就得了,不过冬月跟顺明…… 想到此,看向他:“我的丫头跟车夫……” 慕容鸿道:“姑娘放心,他们的性命无碍。” 碧青松了口气,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就好,低头看了看那些算题,不禁皱了皱眉,竟然不简单,应该说很难,至少比自己所知道大齐现有的算题都难太多了。 是图形,每一道题都是一幅残缺的图,只有求出结果来,才能把图完成,一共有……碧青数了一下,有三十六道题,每一道题都相当难。 看着这些题,碧青忽然就想明白了,这三十六道题就是三十六张图,把这三十六张图复原之后,拼在一起,或者就能知道赫连一族富可敌国的宝藏在何处了。 碧青不得不佩服,如此精妙的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而这些题又是出自何人之手?自己是不是小看大齐的算学程度了,从这些题来看,自己这个大学毕业的,都不一定解的开,能出这些题的,一定是个牛人,难道也跟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 碧青觉得这个猜想非常有可能,不然,怎么解释这些题…… ☆、第104章 如今正在腊月里,冀州早已封河,既然能坐船,肯定已经出了冀州,慕容鸿给碧青的题很难,都已经过去十天,才解开十道,而他给自己的却是三十六道。 想糊弄慕容鸿绝无可能,也是直到此时,碧青才知道这位二皇子竟然是精通算学的天才,根本不是东篱先生跟师傅那点儿算学知识能比肩的,只不过一直掩藏在皇子的光环背后,让人忽略了这个算学天才罢了。 自己比他强就强在是个未来人,说起来,已经解开的十道算题里,大半都是慕容鸿解出来的,自己提供的不过是一些他不知道公式跟定理。 在这样一个天才面前,碧青倍受打击,她真想提议把自己知道的公式定理都告诉他,以换得自由,她想儿子了。 她儿子刚满月没多久,还吃奶呢,看不见自己,不知道都哭成什么样儿了,当然,这是她的想法,就之前的状况来看,儿子没她也能过的好好,自己不能喂奶,还有奶妈子呢。 生老二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补过了,奶水总不大好,小家伙吃不饱,自然要哭闹,无奈之下,只得找了个奶妈子,接替着自己喂奶。 奶妈子的奶水比自己好的多,可碧青仍然坚持自己也喂,哪怕不多,也得让儿子吃几口亲娘的奶,以后免得把奶娘当成亲娘,可现在不可能了。 碧青叹了口气,船走的不快,却越来越暖,刚上船的那天,两岸还有些萧索,如今却已是一片绿意盎然,令碧青有种季节颠倒的感觉。 她是个路痴,现代的时候去外头旅游必备的就是手机导航,一旦手机没电,就会迷路,更何况,这里是古代,不过随着沿途景致的变换,碧青估计快到南边了吧。 如今是腊月,北边已经冰天雪地,而这里的河畔,仍有绿油油的垂柳,映着后头的黛瓦白墙,甚有江南之风,大概也只有江南才会在腊月还有这样的景致。 不过,到底是冬天,垂柳的颜色并非春夏嫩嫩的翠绿,而是有些深暗的绿,拂面而来的河风,冷飕飕湿漉漉的直往人的骨头缝儿里头钻,碧青甚至觉得这种冷,比冀州的冰天雪地还难受。 仆妇拿了个斗篷披在她身上,伸出手比划了比划,碧青知道她是提醒自己该吃药了,这艘船不大,却相当稳,除了掌舵的船老大跟慕容鸿,还有两个仆妇,船老大跟仆妇都是哑巴,两边还有数条随行的小船,小船上有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汉子。 碧青觉得,他们该是慕容鸿的侍卫,之所以说武功高强,是因为碧青亲眼看见他们从小船上直接跳过来,身轻如燕。 碧青接触过慕容湛跟前的侍卫,这些人的气场跟自己见过的一模一样儿,或许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人既然跟着慕容鸿南下,皇上对他们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他们保护效忠的只有慕容鸿,一个,从他们毫无情绪的目光里,碧青都不觉得他们是活人。 记得大郎跟自己说过,皇族历来就有蒙养死士的传统,这些死士效忠的不是皇上,而是主子,即便崔九的九王府,都有几个不被外人所知的死士,更何况,被赫连一族寄予厚望的慕容鸿了。 碧青进了船舱,就见小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药,闻到这股子味儿,都让她忍不住作呕,可碧青必须得喝,这是回奶的药。 说起来也奇怪,在家的时候,自己的奶水都不够儿子吃的,这出来倒多了起来,本来碧青还想着几天不喂,自己就回去了,后来发现奶水越发丰沛了起来,也开始胀痛。 三天前,船靠岸了一会儿,找了个郎中来,开了几幅回奶药,吃了两天,奶水差不多没了,估摸今天这碗药灌下去,奶水就彻底回去了。 碧青不想回也不行,即便想跑,短时间内也没戏,日夜都在船上,除非她会飞,不然,只有跳河一条道,再说,她一个单身妇女,人身地不熟的,就算跑,能往哪儿跑,倒不如跟着慕容鸿到了南境再说。 从已经解出的十道题所拼成的图来看,正是南境的山,具体是什么山,碧青不知道,这些是慕容鸿告诉自己的。 之前,碧青一直觉得慕容鸿是个外表亲和,实则阴险狡诈之人,可接触了十天之后,不得不说,他给自己一种曲高和寡的感觉,跟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而且,是个颇有生活情趣的男人。 即使处境如此艰难,也没显出半分急躁,总是那么悠然的,有时抚琴,有时品茗,有时会跟自己论史,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跟自己探讨算学。 慕容鸿是个很难让人去讨厌的人,即使自己是他的阶下囚也一样,跟这样的他在一起,碧青真不觉得多难过。 碧青有时会想起去当年去北胡跟慕容湛相处的那些日子,即使慕容湛格外照顾,自己仍然觉得跟慕容湛在一起无趣至极。 太子殿下是个无趣之极的人,作为大齐的百姓,有这样严于律己的储君,是幸运,而对东宫那些女人来说,摊上慕容湛这样的丈夫就是酷刑了。碧青又想起崔九,跟慕容湛跟慕容鸿又不一样,哥仨儿虽然是一个爹,性子却天差地远。 想远了,图中标识的是南境,也就是说,慕容鸿此行的目的就是南境,大郎如今正在南境边儿上,等到了地方,自己再找机会逃出去,这才是可行的逃跑计划,现在自己可以让慕容鸿放松警惕,或者也可以试试说服他。 碧青觉得并不太难,跟慕容鸿相处,有时她都会忘了自己是被他绑架来的,两人的关系有些像半道巧遇结伴而行的驴友。 碧青端起药碗先用嘴唇碰了碰,感觉不烫了,一仰脖灌了下去,豪气干云,仿佛一饮而尽的是香醇的美酒。 慕容鸿忍不住轻笑出声:“不苦吗?” 碧青灌了口茶漱口,等待嘴里的苦味冲散了些,才开口:“苦才这么喝,这就好比处死,一刀来个痛快,总比凌迟强的多。” 慕容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认真的想了想道:“有道理。”说着,把他解了一半的题推过来:“你瞧瞧,这一步我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碧青看了看,从旁边抽了一张白纸铺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定理公式给他:“你用这个试试。” 慕容鸿很快解出来这步,不禁有些雀跃,抬头看着她道:“真解出来了。” 碧青道:“一会儿我把自己知道的公式定理都写给你,你自己看着研究吧,如果不是知道的公式定理比你多,我的算学比补上你,你是个算学天才,如果专心研究,将来一定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算学宗师。” 慕容鸿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抱歉的道:“你知道的,即使你把你知道的定理跟公式都告诉我,我也不可能放你走。” 碧青点点头:“我知道,你自己算吧,我去看看吃什么,你那个哑仆做的饭,真不好吃。” 慕容鸿目光闪了闪:“冀州府的柳泉居我去过几次,里头的菜品的确称得上美味,听人说柳泉居的菜,大都出自你之手,如此说来,我今儿也算有些口福了。” 碧青道:“你别想得太好,我的手艺可没法跟柳泉居的大厨相比,那些菜我能写出来,却不见得能做的地道,而且,在船上,你还指望我给你煎炒烹炸不成,就是最简单的。” 慕容鸿道:“简单也好,劳烦姑娘了。” 碧青摇摇头,也不知皇家的人都什么毛病,一个个见了自己都叫姑娘,明明已经是两个孩儿的娘了,还姑娘个头啊,不过,自己也没必要纠正他,说到底,自己跟他也就这一阵迫不得已相处,无论他找不找的到赫连一族的宝藏,自己跟他以后都不会见面了。 河上最好的吃食就是鱼了,两个仆妇都是捉鱼的能手,走着船就把网下到了河里,等会儿把网拉上来,就网起好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在武陵源的时候,碧青不怎么爱吃鲤鱼,总觉着有股子土腥气,不如鲢鱼跟鲫鱼香,在这儿就别挑拣了。 挽起袖子抓了条最大的,刀背在鱼脑袋上一敲,鱼就不动了,挂鳞,去鱼肠,手法利落非常,慕容鸿都不研究算题了,走过来看她收拾鱼。 船头的小炉灶上做了铁锅,收拾干净的鲤鱼用底油煎的两面焦黄,把调料丢进去,兑上烧开的水,大火烧开小火慢炖,不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这是农家炖鱼的法子,碧青现代时去农家院的时候学的,简单方便,在船上也只有这个法子最合适。 到了南边主食就变成了大米饭,碧青倒是喜欢吃米饭,可冀州的人都喜欢吃面,就算有大米也不过熬粥,家里人也如此,所以厨房极少蒸米饭,如今倒解馋了,顿顿都能吃大米。 慕容鸿道:“在冀州的时候,总听人说你的厨艺好,却从未见过,原来是真的。” 碧青抬头看着他:“你就别夸我了,我家本来就是庄户人家,你瞧过哪个庄户人家的丫头,不会做饭的,这算什么厨艺啊,就是抓把盐的事儿。” 慕 容鸿摇摇头:“九弟是我们兄弟几个的老小,从小跟在皇后身边儿,最是个挑嘴的,御膳房的御厨见了九弟都发愁呢,可九弟却天天往武陵源跑,都不想回京了,上 次三哥逮着问他武陵源到底有什么好,九弟说武陵源什么都好,最好的就是饭菜,说皇宫里的饭菜跟武陵源一比,简直就不是给人吃的。” 碧青满脸黑线,这小子脑抽了啊,这句话不是把皇宫所有人都骂进去了吗:“小孩子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的话,哪里能信。” 碧青话音刚落,就听慕容鸿道:“果然,你对九弟不同,你刚的口气像是说自己的兄弟。” 碧青一愣,倒是没想过这些,不过,崔九在自己眼里的确跟二郎和小海差不多。 鱼 炖熟了,就着米饭碧青吃了两碗 ,慕容鸿吃的更多,但仪态俱佳,跟慕容湛一样,不愧是皇室子弟,不过,崔九就有些粗鲁了,吃起饭来毫无形象,现在想想,第一次见崔九的时候,那小子的餐桌 礼仪还是无可挑剔的,在自己家住了几天,就变了,后来更是越来越放得开,现在吃面跟大郎一样,不蹲着都吃不下去。 有时碧青出来,看到大郎跟崔九端着大碗蹲在墙边儿上吃面的样子,都觉的无比滑稽,那样儿跟村里的庄稼汉子一模一样 ,不知道的,谁也不会想到这俩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皇子。 吃了饭,碧青就开始埋头给慕容鸿写自己还能记住的定理公式,她数学本来也不算多好,穿到大齐来,阴差阳错的成了什么算学大师,纯属是滥竽充数,遇上东篱先生跟师傅那样的二把刀,还能糊弄一起,碰上慕容鸿这样真正的天才就露馅儿了。 这三十六道题,真让自己解的话,估摸明年也没戏,而且,太费脑子,这十天碧青都觉得自己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太累人了,她可不想一朝白头,还不如让慕容鸿动这个脑子,反正他有兴趣,自己对宝藏也没想法。 其实碧青始终觉得,外传赫连一族富可敌国的宝藏,不怎么可信,就算赫连一族再能敛财,也不过一个家族而已,支撑那么大的一个家族还能结余,就算经营有方持家有道了,往哪儿弄富可敌国的宝藏去啊。 想到此,碧青不禁抬头看向对面专心解题的慕容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没想过,没有宝藏,或者,找到的宝藏并不如你预期那样儿富可敌国,怎么办?” 慕 容鸿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着她:“大齐之前的夏朝,因国君昏庸无道,民不聊生,以至群雄四起,太宗高举义旗,聚拢英雄贤才,东拼西杀方有我大齐江山,赫连一 族是我大齐的开国功臣,当初跟随太宗率先攻入皇城的就是赫连一族,攻入皇城之时,夏朝皇帝已从密道逃脱,赫连一族奉命追杀昏君,把昏君斩杀于城外,夏朝亡 了,太宗取而代之立国称帝,国号大齐。” 碧青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赫连一族不见得能积累出富可敌国的财富,但夏朝的皇帝却可能。” 慕容鸿道:“太宗杀入夏朝皇宫的时候,国库空空如也,夏朝是历经五百年的王朝,夏朝皇帝昏庸无道,横征暴敛,才至民不聊生,民间早有传闻夏朝皇宫内金银成山,珠宝如海,怎会空空如也。” 碧青:“你是说夏朝的亡国之君把金银珠宝都藏了起来, 被赫连一族所得,这怎么可能 ?” 碧青再也想不到,其中还有如此隐秘:“大齐立国到如今,也有三百年了吧,难道三百年都没找到夏朝的金银宝藏?这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你外公给你的藏宝图就是夏朝留下的宝藏?” 慕 容鸿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卷来递过来:“正是因为这上面的算题历经三百年都无人解开,所以,始终不知道宝藏的具体方位。”碧青没接,只瞄了一眼就知道,这么 旧的羊皮卷,传了三百年还真挺可信的,不过,这东西可是烫手山芋,自己还是别看了,挥挥手道:“这是你外公留给你的,该妥帖收藏,贸然视于他人不妥。” 慕容鸿也不勉强,仍就收了起来:“你不用怕,即便你看了,我也不会灭口。” 慕容鸿难得幽默一回,碧青还真有些不适应,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如果找到了宝藏,你会如何,招兵买马与大齐为敌?还是跟你父皇当初一样,杀父弑兄夺取大位?” 慕容鸿沉默良久:“这么做不对吗,从生下来母妃就对我寄予厚望,外公跟舅舅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位,如果最后功败垂成,我如何面对母妃,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外公和舅舅。” 碧青真没想到慕容鸿会如此糊涂,不禁道:“那你自己呢,想不想御极天下?” 慕容鸿有一瞬迷茫,半晌儿摇摇头:“当皇上太累,要操心政事,提防大臣,抵御外族,更要顾念天下万民,只是母妃的寄望,外公舅舅的死,我也不能无视。” 碧 青道:“说句实话,你别恼,你母妃太自私,从没想过你,想到的是她娘家一族的荣华,或者,也是想跟皇后娘娘争口气,才逼你去争夺你本来毫无兴趣的皇位,至 于赫连一族,也不是为了你,我敢说,若是赫连一族帮你夺得大位之后,就不会满足只当国戚了,人的野心多大,完全取决于他手里能掌握的权力,当将军的时候, 想的只是大齐第一世族,真走到大权在握的一天,恐怕大齐的江山就不姓慕容了,而如今,大齐刚刚平定北胡,老百姓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若因大位之争再起战 祸,不知多少无辜百姓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百姓何辜?” 碧青不会天真的以为,仅凭自己一席话就能打消慕容鸿夺嫡的念头,她只是觉得慕容鸿可怜,比起崔九跟太子,慕容鸿从出生就是个可怜人,他娘,外公,舅舅,为了一己之私把赌注押在他身上,根本不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或许,当初赫连一族送女儿进宫,为的就是这个,作为臣子,手里握着前朝富可敌国的宝藏,却隐瞒不报,就是存了不臣之心,既然早有心背叛慕容氏,又怎会忠于慕容鸿呢。 更何况,慕容鸿根本是个无心大位之人,走到这一步完全是被这些人逼的,崔九说他二哥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完全是给他二哥多年以来伪装的样子给糊弄了,就自己看来,慕容鸿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如果他真想夺嫡争位,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了。 就像太子殿下,即便面儿上看来是个恪守本分的储君,可实际上,暗里笼络的朝臣,遍及各部,所以,自己有事儿找崔九帮忙,才能如此痛快,而这位二皇子就博了个温和亲善的名声罢了。 自己先头还把他想成了九王夺嫡的八贤王,如今看来,这位根本就是个小白,而且,他自己都在矛盾着,一方面以大齐慕容氏为荣,一方面却想不想让他娘,外公舅舅失望,难道就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矛盾的吗。 搁 在前几天,打死碧青也不敢跟慕容鸿说这些,现在之所以敢,一个是冲动,还有一个,潜意识觉得,对算学有如此兴趣的天才,觉不会有太大的权力欲,望,天才往 往执拗,狂热的喜欢上一样东西,就不会再把这份狂热付诸于别的事,哪怕是皇位也一样。这人还真是不能光听名声,要真切的接触过,才能了解。 碧青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来,慕容鸿会更纠结,但纠结总比身首异处强,先不说找不着的到宝藏,毕竟到现在所有的信息都是听说,谁也没亲眼见过前朝富可敌国的宝藏,即便找着了,去何处招兵买马? 深州大旱已解,到处一片欣欣向荣,老百姓刚过上好日子,谁肯再起战祸,即便让他招了兵马,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大齐兵士南征北战多年,慕容鸿统驭的乌合之众,岂是对手,到时打起来,倒霉的还不是老百姓。 皇上是慕容鸿的亲爹,只要慕容鸿不造反,就不会把他置于死地,所以,一切到目前还有得救,只要慕容鸿把藏宝图交出去,他仍是大齐的二皇子。 碧青忽然想到,或许皇上早就知道藏宝图在他手里,此次南征才让崔九监军,就是想给慕容鸿最后一次机会。 崔九心性仁厚,颇顾念手足之情,即便当初疑心慕容鸿勾结南蛮散瘟疫的时候,崔九也一口一个二哥叫着,可见在他心里,慕容鸿多坏也是他哥,更何况,慕容鸿根本也不是坏蛋。 碧青说了这些话之后就去睡了,得给慕容鸿时间让他自己想明白,以他如今的处境,拿到宝藏也无济于事,既无兴致又无胜算的必输之局,赌个什么劲儿,还不如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第105章 天亮的时候,碧青被慕容鸿推醒了:“沈姑娘,孟十一的船来了,就在前头。” 碧青迷迷糊糊睁开眼:“孟十一?什么?孟十 一……”碧青猛然清醒过来,就算记性不好,这个孟十一碧青还是记的,当初献计于贺鲁帐下的,就是此人,自己儿子手里把玩的那把西域弯刀也是此人的,他是南 蛮孟氏的十一子,故称孟十一,此人是个彻彻底底的恶人,视人命如草荠,用人撒播瘟疫,早已泯灭了人性。 碧青一想到孟十一之前做的那些事儿,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从心里恐惧,瞪向慕容鸿:“他怎么来了,这里还是大齐的疆域,他南蛮人怎会跑来。” 慕容鸿十分抱歉的道:“对不住,我也不知道,大概那些侍卫有人给他传递了消息。” 碧青心都凉了:“你的侍卫怎会不经你同意,就给敌国传递消息?” 慕容鸿:“他们是我外公的人,因宝藏所在的地点是南蛮境内,孟氏手里还攥着另一半藏宝图,故此,我外公跟孟氏有过盟约,共同寻找宝藏。” 一半?碧青道:“这么说,你手里的藏宝图并不全。” 慕容鸿点点头:“外公说藏宝图一共由四十二张图组成,我手里有三十六张,孟氏手里有六张,当初他曾经见过孟氏手里的六张。” 碧青心都凉了:“你见过孟十一?” 慕容鸿道:“前些日子孟十一曾到过京城。” 碧青道:“这么说,你绑架我的事儿是他授意的?”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必死无疑,而且,会死的凄惨无比,她可以考虑直接从这儿跳河了。 慕容鸿却摇摇头:“他并不知道你是谁?我跟他也只有一面之缘。” 碧青道:“你那些侍卫可知道我的身份?” 慕容鸿继续摇头:“他们不知冀州的事儿,只当你是我在冀州府收的宠妾。” 碧青松了口气,那些侍卫一个比一个坏,什么死士,简直一群畜生,之所以甘心为慕容鸿驱使,估计也是为了那些宝藏,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宝藏,这些人什么都做的出来。碧青相信,如果慕容鸿跟自己找到了宝藏,那么头一个死的就是自己跟慕容鸿。 碧青又问:“这是何处?” 慕容鸿道:“再走一天就到番禹城了。” 碧 青记得崔九说过,南蛮孟氏曾据守番禹城,自封领南王,后被大齐军驱逐,才退居南蛮,虽说番禹属大齐国境,可孟氏曾在此据守百年之久,到了番禹还不等于落到 了孟氏之手吗,不用想也知道,孟十一之所以前来,定是为了宝藏,估计一直对慕容鸿礼遇有加,也是因为慕容鸿的算学本事,想让他破解藏宝图。 自己跟慕容鸿如今的处境,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稍有不慎就会死在孟十一手上,当前只有一个字,拖,拖到大郎大破南蛮,再找机会从孟十一手里逃出去。 碧青小声问:“那些题你解开了几道?” 慕容鸿道:“你写的那些公式颇有用,昨儿晚上又解开了五道。” 碧 青道:“待会儿孟十一问你,你就说只解开了一道,说你研究了这么久发现,这些题都是前后相连,互为条件的,把这些题都放到一起才能解开,你用手里的三十六 道算题,去换孟十一的六道,并且坚决许诺宝藏是共同的,你跟孟十一对半分,如此,或许会消弭他的戒心,咱们再找机会逃,还有,你就说我是你的宠妾,不舍得 丢在冀州,这才带了过来,记得,一定不要露出破绽,不然,你我的命就都交代了。” 慕容鸿异常惭愧的道:“实在对不住……” 碧青挥挥手:“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快去准备,对了,你船上的船老大跟哑仆是什么人?可信得过?” 慕容鸿道:“他们是当年我阴错阳我救下的,这些年始终跟着我。” 碧青点点头:“如此就好。” 两人刚商量好,就听舱外一个声音道:“孟十一来迎接二皇子,二皇子还不出来,可辜负在下的心意了。” 汉话说相当好,带着些岭南的口音,可声音却有些阴鸷,碧青道:“出去吧。”慕容鸿点点头,整整衣裳,走了出去。 碧青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声音,慕容鸿道:“不知孟兄到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孟十一透过未掩住的舱门,往里瞟了一眼,正瞄见斜卧在榻上的碧青,不禁道:“我说二皇子不出来呢,原来是佳人在怀,舍不得这温柔乡啊。” 慕容鸿道:“孟兄见笑了,把青儿一人留在冀州,心里难免挂念,想这一路南行,怎么也得有个铺床叠被之人,就让她在跟前伺候了。” 青儿?孟十一手里折扇摇了摇笑了一声:“光听名儿就知道是个美人,二皇子好艳福。”两人客气了几句,声音渐行渐远,估计是嫌慕容鸿的船不方便,去了孟十一船上。 哑仆进来,碧青跟她比划着要衣裳,碧青之所以知道慕容鸿绑架自己筹谋已久,就是因为这船上什么都有,衣裳,首饰,甚至内衣,鞋袜,用的帕子都一应俱全,只不过,衣裳有些俗艳,估计是慕容鸿叫人准备的,鲜亮的居多,而碧青最不喜欢穿鲜亮的。 走到这儿已经热了起来,她原先厚重的棉衣,早就穿不得了,只能从船上的衣裳里挑两套替换,碧青选的都是相对样式简单的,而且,并不戴首饰。如今客串慕容鸿的宠妾,无论如何都得打扮打扮,才不会引起孟十一的怀疑。 哑仆服侍了碧青十天,碧青的大致爱好,也知道了一些,给她拿过来的衣裳都是素净的,碧青无奈只,得过去自己找,从里头找出一套俗气的桃粉色衣裳套在身上,叫哑仆给她梳了一个还算精致些的发髻,首饰盒子里的首饰插了好几样在头上,碧青都觉自己脑袋沉了好几斤似的。 一眼看见手腕上大郎买给自己的镯子,虽说粗劣,却一直戴在手上,孟十一是个识货的,若让他看见,难免会疑心,想一个皇子的宠妾,怎会戴着如此廉价的玉镯,想着,把镯子褪下来用帕子包好放起来,从收拾盒里挑了个金镶玉的桌子套在手腕上,对着镜子照了照。 铜镜内照见的影子有些陌生,碧青看了会儿才认出是自己,臭美的说,真挺漂亮的,平常不怎么打扮,这一打扮起来,客串一回皇子的宠妾,也挺像那么回事儿,怪不得她家蛮牛总说自己好看呢。 想起蛮牛,碧青不禁叹了口气,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也被绑到了南境,距他不过咫尺,却仿佛隔着天涯,更不知道家里如何着急呢,但愿不要宣扬,要是被孟十一知道,自己是大郎的老婆,可就麻烦了。 想起这些,不禁暗暗埋怨慕容鸿,你自己一个人糊涂找死就罢了,却偏偏牵连上自己干什么,害得自己还得帮着他演戏。 碧青不知道,家里何止着急,都快疯了,碧青带着冬月顺明去了冀州柳泉居贺寿,这一去人就没了,柳泉居的老掌柜说没见人来,还说二少爷小,姑娘离不开呢。 王小三道:“哪儿啊,姑娘早进了冀州城,到铺子里待了一阵子,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去的柳泉居,还是俺亲自送上车呢,咋能没去呢。” 老 掌柜也慌了神儿,二郎小海急的不行,小海见找不着大姐,顿时慌了神儿,就要回去告诉他爹娘,被二郎一把拽住:“老人家年纪大了,可禁不住吓唬,回头吓出病 了,更麻烦了,你听我说,回家就说深州的铺子出了点急事,来不及家去,从冀州府直接赶去深州了,你叫冬时收拾行李衣裳拿过来,记得,莫露出一点儿破绽,嫂 子可是咱王家的主心骨,要是嫂子没了的事儿传出去,可是大麻烦。” 小海眼泪都快下来了:“二郎哥,我,我怕做不到,我这心里头比谁都怕呢,我怕大姐……”小海话没说完就被二郎厉声喝住:“不许胡说,嫂子没事儿,从嫂子嫁进俺家那天起,俺就知道,嫂子是我们王家的福星,嫂子不会有事,不会……” 小海被二郎的厉声吓了一跳:“二郎哥,你也怕是不是?” 二郎极力稳住心神:“不,我不怕,嫂子不会有事,你先回家稳住老人,我这就进京。” 小海道:“大姐是在冀州没的,二郎哥进京做什么?” 二郎道:“我觉着这件事不简单,嫂子做了那么多善事,在冀州的百姓心里,嫂子就是活菩萨,没有嫂子,哪有如今的好日子,心里恨不能供着嫂子呢,谁会绑架嫂子。” 小海道:“莫非是周家?” 二郎摇摇头:“嫂子不计前嫌,让承安承业入武陵源的学堂念书,周家再混账,也分得出好歹吧,更何况,凭周家还不敢做这样的事儿,倒是闫子明,近一年跟二皇子走的颇近,就前头南蛮人散播瘟疫的事情来看,二皇子跟南蛮恐有牵连 。” 小海脸色都变了:“二郎哥是说南蛮人绑架了大姐,来威胁姐夫退兵?” 二郎摇摇头:“目前还不知道,可我确信,有本事从冀州府绑走嫂子的人,即便不是闫子明,也跟闫子明脱不开干系。闫子明是冀州知府,咱们动不了他,太子殿下能。” 小海道:“若是九皇子,此事不难,可太子殿下……怎会帮这个忙?” 二郎:“殿下会帮,就凭嫂子当年捐出的那二十万两军饷和赈济深州百姓的青苗,太子殿下也不会袖手旁观……” ☆、第106章 深州待惯了的杜子峰,越发不喜欢回京,可过年还是得回来,如今杜子峰在府里的地位,跟前些年不一样了,万岁爷亲自赐了匾,称赞杜丞相教子有方,杜丞相在京里露了大脸,一边儿欢喜,一边儿也有些忧虑。 儿子是出息了,却越发难以控制,过去走出多远,也攥在自己手心儿里,可这一转眼的功夫,翅膀就硬了。 杜相头一次觉得自己老了,从进腊月就遣人去叫儿子回京过年,堪堪到了大年三十,才见着人,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京,他说深州还有些公事未了。 这些借口糊弄别人行,杜相什么人,光知府就干过几任,岂会不知怎么回事儿,过了小年万岁爷都封笔了,难道他这个知府比万岁爷还忙,子峰是不想回来。 杜相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却子峰娘不过一个外室若进了杜家祠堂,岂不是笑话吗,可不答应,眼瞅着子峰一天天跟杜家疏离,杜相是怕自己百年之后,子峰不会再顾念杜家。 嫡子不成器,杜家族长的位子,早晚的交给子峰,到那时谁还拦得住他娘的灵牌进杜家祠堂,一个外室若是进了杜家祠堂,岂不是乱了宗法,自己怎么才能拦住他,真让杜丞相颇费了一番心思。 末了真想出个法子,给杜子峰娶妻,来缓和子峰跟自己夫人赵氏的关系,子峰外放到冀州之前,他前头的妻子就病死了。病死也好,那个小门小户的丫头也着实配不上杜家的门第,当初是赵氏做的媒,赵氏当时存着小心思,生怕子峰的亲事压过长子,赶着给他娶了一个进来。 后 来这几年,自己也动过心思,京城的宗族大户,好几家有意把闺女嫁给子峰,就连皇上上回也提了一句,赵氏前些日子说把她娘家的侄女嫁给子峰。赵氏系出名门, 如今的太子妃算她的堂侄女呢,想给子峰续娶的正是赵氏的亲侄女,赵氏亲兄弟的嫡出丫头,赵氏这是想笼络子峰,杜丞相自己也觉得这是个法子。 子峰的娘早死多年了,何必再纠结旧事,若子峰娶了赵氏的侄女,过去的事儿也就过去了,有道是家和万事兴,母子和睦了,杜家就会更加兴旺。 杜子峰的随从静安进来回话的时候,父子俩正说这事儿,杜相喝了口茶道:“这一晃你都快三十了,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不小了,也该着再续一个进来,给我生个孙子,也好承继杜家的香火。” 杜子峰挑挑眉:“大哥不是又纳了两个新嫂子吗,大哥才是杜家的嫡子,承继杜家香火也该是大哥,什么时候轮到我这个外室之子了?” 杜子峰这话说的真真不客气,杜丞相略愣了一下,没想到杜子峰会有如此外露的情绪,即便知道他心有怨言,可这些年他始终隐藏在心里,不曾露出一丝一毫,就算他外放冀州之前,赵氏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只是微笑着躬身告辞,今天是怎么了? 杜 子峰也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冲动了,他知道父亲想给自己娶的妻子是大夫人赵氏的亲侄女,就在他爹之前,他那个酒囊饭袋的大哥已经来过了,用一种施恩的口气告 诉自己,能娶他的表妹是自己的造化,不是看在自己如今混出点儿人样儿来,这样的好事儿,下辈子也轮不大自己头上,那副嘴脸,杜子峰恨不能一巴掌扇过去。 当然,他不会这么做,他是杜子峰,不是街上的泼皮无赖,跟他大哥那样的人对骂,失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有法子收拾他。 整个杜家的人都该庆幸,自己认识了碧青,在碧青身上,他学会了宽容,学会了与人为善,不然,这雕梁画栋的杜家,早晚会成为一座坟场。 杜相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释怀吗,即便赵氏有一千一万个不好,当初若不是她点头,你也进不来杜家的门,你一个外室之子,想有如今的风光,绝无可能,即便你不心存感激,好歹不应该恨她才是。” 外室之子?杜子峰冷笑了一声:“敢问父亲,我这个外室之子是如何生出来的,没有父亲大人,又怎会有我这个外室之子。” 你……杜相蹭的站了起来:“倒真是出息了,敢顶撞你爹了,百事孝为先,这就是你的孝道吗。” 杜子峰点点头:“父亲说的是,百事孝为先,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儿子对母至孝有何不对吗?大娘想让我娶她的侄女也不难,只需把我娘的灵牌请进杜家祠堂,否则,请恕孩儿不能从命。”一甩袖子出去了。 刚走到院里,正撞上来回事儿的静安,静安看了里头气的脸色铁青的相爷,凑近杜子峰道:“爷,外头王家二爷来了,说有要事,奴才瞧二爷的神色,有些慌急呢。”杜子峰愣了一下,忙往外走。 二 郎也不是不得已才求到杜府,九皇子跟着大军去了南境,又赶巧东篱先生跟武陵先生结伴去外头游历,自己的师傅回乡过年还未回京,凭自己一个小小的司农部主 事,莫说求见太子殿下,就连东宫的大门都进不去,还是小五哥说杜子峰在,二郎这才来了杜府,正遇上静安,这才递了信。 杜子峰出来的时候,一见二郎跟小五在大门外,焦灼的来回走,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二郎自来稳重,不是急躁的性子,小五历练多年,更不会有点儿事就着急,能让两人这么着,一定是出了大事。 杜子峰紧走几步过去:“出了什么事吗?” 二 郎左右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也只能长话短说:“我嫂子昨儿上午去给柳泉居老夫人贺寿,眼瞅天黑了,家里也不见人回来,叫人去柳泉居找,老掌柜却说 根本没见嫂子去,到这会儿也没半点音信儿,跟嫂子去的冬月,赶车的顺明,也都找不见影儿,最后见着嫂子的是个货郎,说瞧见闫子明的夫人跟嫂子进了茶楼,闫 子明是冀州知府,我大哥不在,只能来京求见太子殿下帮忙,却进不去东宫,无奈之下只得上门来寻杜大人,杜大人可否有法子?” 杜子峰脸色变了几变:“你们俩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撂下话转身回了相府,直奔他爹书房而来,进了门直接道:“父亲带我进东宫求见太子殿下,儿子愿娶赵家千金。” 杜丞相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杜子峰道:“原因过后儿子自会跟父亲禀告,如今事急,耽搁不得,请父亲帮忙。” 求见太子对杜相来说,不叫什么事儿,既然子峰答应娶赵氏的侄女,自己就帮他一回吧,出来看见王二郎跟小五,杜丞相不认识小五,却认识王二郎,目光闪了闪。 知 道子峰跟王家走的近,尤其跟王大郎的媳妇儿更近,直到现在,杜丞相也没弄清楚两人到底什么关系,说子峰帮了王家吧,可要是没有武陵源,恐怕子峰也不会从一 个间河县的七品县令升到深州知府,这可不止升了三级,满朝文武看过来,除了王大郎这个用军功换来的年轻将军,就数子峰的年纪小,官位高。 不满三十就做到一方知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子峰在深州开渠引水,凿挖水井,重建普惠寺,这些事情,每一样儿背后都有王家的影子。 若说之前王家支持子峰是,为了谋个靠山,如今王大郎官封大将军,又有武陵先生跟九皇子,哪还用得着依靠子峰。 杜丞相是真想不明白子峰跟王家的关系,却也知道儿子毫不犹豫的用娶妻作为条件,只为了让自己带他去东宫求见太子殿下,王家肯定出大事了,可王大郎如今正在南境,不会是他,难道是王大郎的媳妇儿沈氏不成? 如果真是沈氏,杜丞相就更不明白儿子了,瓜田李下避嫌还来不及呢,怎还上赶着往前凑,更何况,即便沈氏再好,也已经嫁做人妇,他这么上心图什么,倒不如下心思结交一下京城各世族。 从大齐立国那天起,手握兵权的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功高震主,皇上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就只能下杀手了,赫连家就是前车之鉴,王家何能例外。 所以,杜丞相不支持儿子跟王家走的太近,可今天既然答应了,就得帮这个忙,而且杜丞相也不明白即便沈氏出了什么事儿,求见太子殿下做什么,难道堂堂太子殿下还会在意一个妇人吗。 杜相的帖子顺利的递进了东宫,不大会儿功夫,苏全就迎了出来,可见太子殿下很看重杜相,杜丞相也觉脸上有光。 苏全一出来看见王二郎跟小五,先是楞了一下,暗道,怎么王二郎跟阮小五跑东宫来了,王二郎这会儿应该在武陵源才是,阮小五虽是王记京城的大掌柜,可也不会巴巴跑到东宫来啊,而且,还有杜子峰,且三人均一脸急色,莫非出事儿了? 苏全先躬身给杜相见了礼:“老奴给杜相请安。” 杜丞相不敢托大,客气的道:“苏总管多礼了。” 见了礼,苏全看向二郎:“二爷不是该在武陵源吗,怎么来京城了?” 王二郎忙道:“在下有要紧事求见太子殿下。” 苏全立马就明白了,东宫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即便王大郎这个将军想进东宫都得递帖子进来,看看太子殿下有没有空儿,唯一能通行无阻的就是沈姑娘了,不对,沈姑娘手里攥着东宫的腰牌呢,何必拐这么大弯子求杜相,莫非是沈姑娘出事了? 想着,忙拽着二郎到一边儿低声问:“老奴记得沈姑娘不是有东宫的腰牌吗。” 二郎苦笑一声:“苏总管,我嫂子如今不知在哪儿呢?去了趟冀州府柳泉居,人就没音儿了,这会儿还没找着人呢。” 苏全脸色都变了:“哎呦这可了不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呢,快着进去一五一十的仔细回了殿下。”拽着二郎就要往里走,可一眼瞧见杜相站在那儿,琢磨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了不妥,只不过就这么让杜相回去,也不合适。 好在杜丞相识趣,瞧苏全的眼色就知道,太子殿下跟王家的关系不一般,之所以这回求到自己头上,完全是赶巧了,搁在平常,武陵先生东篱先生随便那位不能进东宫啊。 杜丞相咳嗽一声:“微臣忽想起,府里还有件要紧事未曾处理,还请苏总管在殿下面前帮微臣求个情微臣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求见殿下。” 苏全松了口气:“相爷府里的事儿要紧,您请便。”杜丞相本想拉着儿子走,可杜子峰根本不动劲儿,也只能自己回去了。 杜子峰这会儿根本顾不上他爹,一想到碧青没了,心里就不免惊怕,如今可正是朝廷对南蛮用兵的时候,这当口人没了,还能是谁?若是南蛮人潜进中原绑架碧青,用来要挟大郎退兵,可是必死无疑啊。 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碧青所救的人命何止千万啊,冀州因她而富庶,深州因她而生机勃勃,还有北胡……如此聪慧善良的女子,该着长命百岁才是,怎会短命,绝无可能,杜子峰根本无法想象,如果碧青就此消失,会如何? 杜 子峰小五二郎随着苏全进了东宫,书房里太子一见这仨人不禁愣了一下,三人心里虽急,却也不能忘了君臣之礼,磕了头,二郎才把事儿说了:“昨儿是冀州府柳泉 居老夫人的刘氏大寿,特意下帖子来请嫂子,嫂子念着老夫人大寿,就带着丫头去冀州府拜寿了,却至今也不见回家,最后瞧见嫂子的是个挑担子走街的货郎,说瞧 见嫂子跟闫大人的夫人进了茶楼,闫大人是冀州知府,下官不能进府衙去找人,这才来求见殿下,望殿下念在我大哥出征在外,嫂子与我大齐有功的份上,救救俺嫂 子……”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小五也跟着掉眼泪。 俩七尺高的汉子,哭的这么凄惨,苏全都忍不住心里发酸,慕容湛手里的笔咔嚓断成了两截,脸上的神色有些狰狞。 苏全心,说闫子明你这是他娘活腻歪了啊,你动谁不行,非的动那位姑奶奶,那位姑奶奶要是掉了一根儿头发,你闫府的祖宗八代都别想消停。 可这事儿还真麻烦,即便闫子明真把沈姑娘给绑了,这没证据也不能把闫子明怎么着,闫子明好歹是朝廷命官,也不能随便就抓来审问吧,更何况,即便闫子明犯了事,也该是大理寺出头,哪有太子殿下亲自出面的理儿,。 慕容湛也是想到这些,眉头皱的越发紧,脸色也越发可怖,杜子峰忽的开口道:“下官听说闫子明的小舅子跟南蛮人曾有来往。” 杜子峰这一句话慕容湛就明白了,如今大军正在南境打仗,跟南蛮人有来往就是通敌叛国,按上一个奸细的罪名,足够闫家诛九族的,而且,事关重大,自己完全可以禀告父皇,亲自审理闫子明一案,如此便顺理成章了。 想到此,站了起来:“更衣,本宫这就进宫觐见父皇。” 闫子明这人其实是个胆儿小的官儿,不然,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还在冀州窝着,他前头的夫人是个出身书香世家,贤良温婉,时常劝诫他,为官当正,可惜命不长,前几年病没了。 后头续娶进的袁氏,是个商户人家出身,当初之所以娶袁氏进门,一个是看上了袁氏娇媚的容颜,妖娆的身段,还有一个就是袁家丰厚的嫁妆。老丈人为了攀上个当官的,给闺女置办了丰厚的嫁妆倒贴,袁氏这才嫁给闫子明,成了续妻。 袁氏出身商户,是个爱财的性子,过了门见闫家还没自己家好过呢,就不怎么欢喜,有事儿没事儿就催促闫子明捞好处,还把自己的亲弟弟弄到冀州来开了饭馆子。 可这么折腾也没折腾过王家,自己丈夫明明是冀州知府,可冀州的大买卖却都让王家给拢了去,武陵源那么赚钱的买卖,插不上一点儿,开个铺子还得关了,眼瞅着王家金山银山的往家赚,瞅瞅自己手里那点儿银子,心里越发不平衡。 王 家不是靠上九皇子吗,咱也靠,吹着枕边风让闫子明靠上了二皇子,靠上慕容鸿之后,闫子明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公然受贿捞好处,可胆子大归大,闫子明心里也清 楚,什么事儿不能干,尤其知道王家是不能碰的,尤其不能碰沈碧青,别看沈碧青就是个妇人,背后可好几个人撑着呢,随便哪一个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可他老婆偏偏就碰了碧青,闫子明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呢,就给按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抄了家,大冬天的,木笼囚车全家老小压进京城,直接下了天牢。 一进天牢,闫子明的心都凉了,这可是死囚犯关的地儿,前头崔家赫连家都在这儿关过,进了这儿就甭想出去了。 闫子明心里害怕,觉得冤枉,抓着牢门声嘶力竭的喊冤:“我是冀州知府,是朝廷命官,便有罪审我的也该是大理寺,怎会直接下到天牢,冤枉,我冤枉啊……” 牢头不堪其扰,走了过来,闫子明看见有人过来忙道:“下官是冀州知府,怎会通敌叛国,劳烦差官帮在下递个话儿出去。” 牢头上下打量他一遭:“递个话儿?大人还做梦呢,知道这是哪儿不,这是天牢,进了这个门,您就别指望出去了,出去那天儿说不准就是您的祭日了。” 闫子明忙道:“若差官帮忙,待昭雪之日必重金酬谢。” 牢 头撇着嘴笑了两声:“我说闫大人您就别许了,您都落这份儿上了,还许什么重金啊,说句口冷的话儿,您这罪可是诛诛九族的大罪,一家子连猪狗都别想着活命, 赶明儿砍了头,要是您官声好,备不许有老百姓帮您收敛了尸首,找个地儿埋了,若您官声不好,那就等着被野狗叼了去吧,您还是消停会儿吧,想想这辈子都干过 什么好事,等到了阎王爷哪儿,好好说说,下辈子给您投一好胎,比什么不强。” “你一个小差人胡说什么?我们老爷根本就是冤枉的,等我们老爷昭雪,看我怎么收拾你。”袁氏跋扈惯了,那受得了这个,恨恨说了几句。 牢头当即就恼了,啐了一口唾沫:“我呸,收拾老子,你他娘胆儿肥了,老子这会儿就先收拾收拾你,来人,把这女的给我拖出来,照死里打。” 后头立马上来两个提着牛皮鞭子的差人,打开牢门就把袁氏拖了出来,两只手绑着吊起来,皮鞭子沾了水抽了下来,啪啪的声音伴着袁氏的惨叫,都叫差儿音儿了。 闫子明生怕自己被拖出去抽鞭子,连求情都不敢,袁氏养尊处优,哪禁得住这么打,几鞭子下去就晕死了过去,那俩差人对看了一眼。 平常还真不敢这么对犯人用刑,能关进这里来的,虽说都是死囚犯,可也都是当官儿的,尤其前头崔家跟赫连一族,虽说是死刑犯,可外头有的是亲朋故旧,随便拉出来一个,不是他们惹得起的,所以说在天牢里当差,最他娘是个没油水捞的差事. 可这回不一样,这姓闫的还没进来呢,这些牢头衙差有一个算一个,私下都拿着了好处,衙差一人十两,老头五十两,不是银子,是金子,人家还不求你干啥事,就是出气,姓闫的一进来怎么出气怎么来,尤其姓闫的婆娘. 而且,这回主审的是太子殿下,上头东宫苏大总管也透了话儿出来,只要不弄出人命就成,这姓闫的也不知得罪了哪位佛爷,这想死估摸都不容易,正找不着茬儿呢,袁氏还非得上找,不抽她抽谁,晕过去了,不怕,弄桶外头冻出冰碴子的井水来,一泼保证精神. 这一番折腾,袁氏再也没力气叫唤了,丢进牢里的时候,命都没了半条,闫子明还说他老婆得没命了,却,不会儿功夫来了俩妇人,把袁氏身上的湿衣裳换了,接着还来了太医号脉看伤,灌了两大碗药下去,袁氏终于回魂儿了. 闫子明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里更加惊怕,一把抓住袁氏:“你跟我说实话,到是得罪了什么人?” 袁氏哪还有力气说话儿,倒是袁六哆哆嗦嗦的道:“姐,姐夫,咱,咱不怕,都,都是二皇子让我们干的,王,王大郎的媳妇儿,也是二皇子带走的,冤有头债有主,出了事儿也该找二皇子,跟,跟,咱们没干系……” ☆、第107章 闫子明险些没晕过去,丢开袁氏,一把抓住袁六:“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袁六给姐夫狰狞的脸色吓住,磕磕巴巴的道:“是,是二皇子叫姐绊住王大郎的媳妇儿,下了迷药把人带走了。” 闫子明略定了定神:“可知去了何处?” 袁 六摇摇头:“不,不知道,我这儿估摸着二皇子是瞧上王大郎那媳妇儿了,那丫头长得是顺溜儿,我瞅着都眼馋……”馋没说出口,就让闫子明狠狠一巴掌打了回 去:“你跟你姐想死就去死,做什么连累我,做什么连累我……”嘴里说着,手也挥了下去,一巴掌比一巴掌恨,打的袁六顺着嘴角往下流血,人都蒙了。 闫子明打的手都没了知觉,才把他丢在地上,转过身咣咣的用脑袋磕牢门,整个人跟疯了似的,刚那俩差人远远瞅见,跟牢头道:“头儿这姓闫的别是想碰死吧。” 牢头手里的小酒壶往嘴里一塞,吸溜一口,眯着眼不禁感叹,这王记的三十年陈酿就是好啊,听说是冀州府柳泉居的存项,这一壶就值一两银子呢,平常自己可舍不得打来喝,如今托进了这姓闫府福,能好好解解馋了。” 听见说要碰死,忙放下酒葫芦:“快去姓闫的挪到单间里头去,举凡有角的地儿,都给老子包上,想死可不成,怎么也得多活些日子,他活的日子越长,咱们这小日子越熨帖,知道不。”差人早拿了好处,岂会不知,刚太医都来瞧过了,可见上头太子殿下也是默许的。 把闫子明挪到单间,还怕他想不开,手脚捆住,嘴里还塞了块布,回来问牢头:“头儿,您说这姓闫的,倒是得罪了哪位佛爷啊,这不是往死里折腾,这是想死都不容易啊。”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不知道了吧,我这儿估摸着,姓闫的是得罪武陵源那位菩萨了,你们知道不?” 那俩人忙点头:“知道知道,如今谁不知道武陵源呢,上回还来过咱们这儿呢,头儿说那位是活菩萨,小的倒是觉得那位是财神爷,她就来了那么一会,咱们这牢里可都得了好处,崔家那位小爷吃了她做的吃食,当晚就病了……”话刚说完就挨了一嘴巴:“胡沁什么?” 差人回过味儿来,抬手给自己一巴掌:“是,我这儿没吃酒就醉糊涂了,没见谁来过,就九爷来了一趟。” 牢头阴测测的道:“刚那话最好给我烂肚子里头,赶明儿真要是从谁儿哪漏出去什么,你一家子的命都别想要。” 差人忙点头,牢头暗暗叹了口气,崔家小爷那档子事儿,过后自己想了很久,都觉着蹊跷,好端端的怎么就得天花了呢,要是九爷没来,崔家那位小爷没吃那碗凉皮,自己也不会多想,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呢。 自己在天牢这地方待了二十几年了,什么没见过,不过,这事儿自己也想不明白,从头到尾都没破绽,可自己就是觉得不对头,尤其,过后上头还特意交代下来,那天没瞧见别人来,就九爷,这意思还有啥不明白的,那位女菩萨通着天呢。 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所以,过去了就过去最好,谁也别提,都忘的死死的,那位命贵,有的是人替她挡着,自己这些人可没这样的好命,所以,得自己小心着,别回头小命没了,还不知怎么没的。不过,今儿姓闫的跟他小舅子说的话得赶紧报上去,上头还等着信儿呢。 东宫书房,慕容湛正来回踱步,不时就会往外头望一眼,二郎叫小五回去了,过了十五,铺子里开了张,雁门的货都是经京城的铺子,再往冀州深州发的,所以,京城的铺子格外忙碌,小五这个大掌柜离不得。 嫂子没了的事儿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虽说嫂子不怎么管各处的买卖,可无论是掌柜,管事,还是伙计,只要是跟王家贴边儿的,都知道嫂子是个什么样儿的存在 。 人家家里男人是房梁,他们王家的房梁就是他嫂子,他嫂子要是出了事儿,二郎都不敢往下想,不说别人,自己都觉得天要塌了,嫂子一个人牵着多少户人家,多少人的生计呢,所以,当前得稳住王家各处的买卖,不能让外人有机可乘。 这些年那些买卖家,谁瞅着王家不眼红,之所以不敢使坏,与其说忌讳大哥这个将军,不如说不敢跟嫂子争,不是惧怕王家的势力,而是嫂子围下的人心。 嫂子总说这做买卖光靠防是防不住的,得让人自己管着自己,伙计有伙计的本份,账房有账房的规矩。 二郎记得,冀州府铺子里的账房,当初就拿过柜上的钱,不多,就拿了一两银子,过后嫂子知道了,没把账房送到衙门,更没声张,而是把账房私下叫到跟前,问他拿没拿,账房老实的说他媳妇儿病了,为了给媳妇儿看病,才拿了一两银子救急。 嫂子点点头,不禁没追究他拿的那一两银子,还另外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给媳妇儿好好瞧病,账房感激涕零,如今就是家里的总账房柳先生,兢兢业业从不会一丝差错。 嫂子总说善为生之源,有时候这人不是坏,就是穷,人穷了就会生出别的心思来,若是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好,谁还会冒险去偷抢呢,所以,武陵源上夜不闭户,谁丢了什么东西,不用着急,回去找,一准儿能找的着,谁要是捡着不交还给失主,都能让人戳一家子的脊梁骨。 师傅每次来武陵源都说,桃源不在桃花而是人心,嫂子的善才使得武陵源成了真正的桃源,王家才越来越兴旺,人心都向着王家,别人想争王家的买卖绝无可能,所以嫂子出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还有一个,虽然不知嫂子如今的处境如何,但二郎相信,以他嫂子的智慧,肯定能想出法子应对,甚至脱逃。若是不知道嫂子身份的人绑了嫂子,越瞒着嫂子的身份,越对嫂子有利。 有二郎跟杜子峰在东宫,小五放了一半心,闫子明一家子马上就会压进天牢,自己得想法子出出这口气,上头有太子殿下帮忙,自己就从下头入手,姓闫的进了天牢就算进了阎罗殿,看自己收拾不死他们。 不说小五这儿暗地安排,且说苏全,进了书房把牢里的传来的信儿回了,慕容湛倒是松了口气:“若是二弟,沈姑娘倒无性命之忧了。” 二郎道:“不说二皇子跟南蛮有牵连吗,既费了这么多手段绑我嫂子,难道不是为了交给南蛮孟氏吗?” 杜子峰道:“二皇子温和亲善,即便赫连一族为了某种目的勾结南蛮孟氏,二皇子也不会同流合污。” 二郎:“何以见得?” 杜子峰:“赫连一族只是二皇子的外家,只要二皇子也是大齐的皇子,就断不会跟敌国有什么牵连,这是大是大非。” 慕容湛点点头:“到底杜大人是个明白人,比老九都强,二弟虽受赫连一族牵连,可他秉性良善,断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而且,二弟痴迷算学,对沈姑娘的算学造诣,心慕良久,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请教切磋罢了。” 二郎愕然:“殿下的意思是二皇子绑了我嫂子是为了切磋算学?” 慕容湛望向窗外,有些事儿是不能跟王二郎说的,父皇早知道赫连家手里攥着前朝的藏宝图,却任由它落到二弟手里不收回来,一是因那份藏宝图不全,一共四十二张图,赫连家手里只有三十六张。 其实,就算赫连一族手里的藏宝图,当年也早被太宗掉了包,真图始终藏在宫里,赫连家手里那份是太宗命人照着原图拓印的副本。 现在想想,父皇任由赫连一族在南边拖了五年,或许正是想让赫连起找前朝的宝藏,如果赫连起能找着,也就不用费劲解开那些图了,不对,另外的六张图可是在南蛮孟氏手里呢,难道这一切都是父皇暗中布的局,包括二弟绑了碧青…… 想到此,慕容湛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开口道:“沈姑娘的事万万不可传出去,二郎,你回武陵源稳住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别叫他们担心才是,杜大人回深州,只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你们放心,本宫一定会让沈姑娘平安。” 等二郎跟杜子峰走了,慕容湛开口:“叫赵远来一趟。” 碧青不敢想家里怎么样了,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对付孟十一,孟十一是个多疑阴险之人,即便把他的六张图给了慕容鸿,却并不信慕容鸿的话。 碧青现在就能猜到他的计划,他再等,等慕容鸿解出全部的算题,把整张藏宝图拼凑完整,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自己跟慕容鸿。 而慕容鸿身边儿那些侍卫,根本不会保护他们,那些人要的也是财宝,晚上自己必须跟慕容鸿住在一起,才不会引起孟十一的怀疑。 好在慕容鸿这个人痴迷算学,晚上的时间都在跟她研究那些题,危机四伏之际,碧青不想动脑子都不行,她把慕容鸿解出的正确结果记下来,再改成别的,她就不信孟十一能看得懂这些。 慕容鸿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自己给他写了那些公式定理之后,只用了半个月就解出了所有四十二张图。 这天晚上碧青把四十二张图拼在一起,慕容鸿忽然道:“这是越城岭的观音界。” 慕容鸿的脑子好的碧青都忍不住嫉妒,碧青让他把拼出的地图记下来,然后把图烧掉,重新绘制了一副模糊的图,只看得出越城岭,具体哪座山却不知道,叫慕容鸿转天交给孟十一。 他们如今已经进了林子,这几天都在林子里扎营,碧青仔细研究过方向,估计大齐的军队就在林子北边儿,多远不清楚。 这 几日白天她都以采花为名四处溜达,孟十一派了个会说汉话的妇人跟着自己,那妇人会提醒碧青哪种植物有毒,哪种虫子不能碰,生怕碧青不小心死在哪种毒物上, 跟她主子没法交代。碧青现在后悔死,当初没留下一包驱虫丸,早知道会被绑架,天天都把驱虫丸带身上。不能走太远,走太远了,跟着的妇人就会催她回去。 眼看着快晌午了,碧青才往回走,刚进营区,迎头过来一个人,碧青吓了一跳,忙低头,那人看都没看碧青,快步进了孟十一的营帐。 碧青却吓的脸都白了,一颗心的都快跳出了胸腔,刚她看的真真儿,跟自己错身而过的不是别人,正是何进,还才是冤家路窄,在这儿都能遇上他…… ☆、第108章 慕容鸿进了帐篷就见碧青不对劲儿,神色明显有些慌张,这么久了,哪怕当初自己把她绑来的时候,都没见她慌张过,今儿是怎么了? 碧青见他进来,忙透过帐篷的缝隙往外头望了望,监视自己的妇人正在外头搭的灶上烧水,才低声道:“刚才进孟十一帐篷的那个男的,你可见了?” 慕容鸿道:“你是说刚进去的那个黑脸汉子,怎么?你认得他?” 碧青点点头:“不止我认识他,他也认得我,当初他也曾跟随赫连起在这边儿打仗,立下战功,进了骁骑营。” 骁骑营?慕容鸿挑挑眉:“既如此怎会成了孟十一的手下?” 碧青道:“他是孟十一的手下吗?” 慕容鸿:“孟十一说那人叫何进,找到了藏匿的南蛮王之女,献于孟十一,因此颇得孟十一重。” “南蛮王之女?统摄南蛮的不是孟氏吗?怎么又出来个南蛮王之女?” 慕容鸿:“虽孟氏退居南蛮境,统摄的蛮族大部分部落,可孟氏却不是南蛮王。” 碧青忽想起崔九跟自己说的,点点头道:“是了,崔九跟我提过,南蛮以女为尊,历代南蛮王都是女子。” 崔九是谁?慕容鸿疑惑的看着碧青。 碧青道:“就是九皇子,当初他来我家的时候,故意隐瞒身份说自己叫崔九,叫习惯之后,改不过来了,别说这个了,你说何进捉了南蛮王之女,献于孟十一,如此说来,孟十一想当真正的南蛮王了。” 慕容鸿点点头:“孟氏一族并没有嫡子继承制,而是信奉强者为尊,也就是说,谁最强谁最有能力,谁就是王,孟十一的实力在孟氏众多子孙中不上不下,若想夺得王位,必须立下大功才可能所以才来找宝藏。” 碧青摇摇头:“我看他不是为了立功,是想把宝藏据为己有,尤其,现在他手里还攥着南蛮王之女,南蛮王已经不再了,南蛮真正的继承者就是这个南蛮王之女,如果孟十一娶了南蛮王之女,再得到前朝的宝藏,岂不既有了实力,又名正言顺,南蛮王非他莫属。” 慕容鸿点点头:“你说的有理,孟十一姬妾众多,听说南蛮王之女姿色倾城,却不见他带在身边儿,可见是想等找到宝藏之后,再娶她为妻,到时蛮族各部落自会归附于他,对了,你说那个何进曾经见过你,他可知道你的身份吗?” 碧青点点头:“没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了,他跟大郎同是骁骑营的兵,当初大郎带他回过王家村,武陵源他也曾经去过,我跟他还有些说不清的过节,估计他此生最恨的人就是我了。” 慕容鸿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若被他认出你来,岂不糟糕。” 碧青点头:“何止糟糕?若孟十一发现我是大郎的妻子,必会以我为质要挟大郎。”两人正说着,忽外头的一个妖娆的女声道:“十一公子请二皇子青姑娘账中饮宴呢,说要给何副将庆功。”是孟十一跟前叫月华娘子的宠妾。 碧青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慕容鸿咳嗽一声:“劳烦姑娘传话,待我更衣前去。” 月华娘子吃吃笑了两声:“二皇子不更衣也比那些南蛮子强。”笑着走了。 慕容鸿看向碧青,碧青脸色都白了,告诉自己别慌,千万别慌,会有法子,一定会有法子,对了,装病。 想到此,跟慕容鸿道:“你自己去,孟十一若问,你就说我不耐此地湿热,身子有些不妥,寻了借口推脱了就是。” 慕容鸿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却,孟十一多疑,怕会派郎中来瞧。” 碧青点点头:“这个我自有法子应付,你快去吧。”慕容鸿换了衣裳出去了。 碧青把自己的包袱翻出来,从里头翻出一个荷包来,自己没带老和尚的驱虫丸,却带了一包乱七八糟的药丸子出来。 去 普惠寺看老和尚制作驱虫丸的时候,翻了翻老和尚的存项,老和尚的药房里,还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例如痒痒粉,臭十里,麻疹丸,蚊子叮……一堆东西,碧 青挨个问了效果,装了一荷包,本来是想整整崔九的,谁让小子这么讨嫌了,给他身上丢一颗臭十里,十里外都能闻见他身上的臭味,比当年他掏猪粪的味儿还恶 心。 还有麻疹丸,老和尚说这个东西捏碎了抹在身上,不一会儿就会起一身红疙瘩,不疼不痒就是看着膈应,洗个热水澡就会好,没想到,这些没用在崔九身上,自己倒先成了试验品。 碧青琢磨,自己用哪种合适,会不会有副作用?别回头落一脸麻子就麻烦了,她家蛮牛可是最稀罕自己这身细白的肌肤,有事儿没事儿就抱着自己又啃又咬的。 也不知蛮牛这会儿在哪儿?干什么呢?手里那么多震天雷,直接扔到南蛮境内,炸平了了事,也省的自己再应付孟十一。 崔 九也是这个意思,灌了碗荷叶茶下肚,汗嗖就冒出来了,抹了把汗,抢过旺儿手里的蒲扇,呼嗒呼嗒,扇了起来,一边儿扇还一边儿骂:“这他娘什么鬼地方,想热 死爷啊,刚下了雨就这么热,再在这儿鬼地方待几个月,爷都烤熟了,爷想冀州府,爷想武陵源,哪怕回爷的九王府,也比这鬼地方强啊。” 说着,仰躺在树荫下,看着头上的蓝天白云,这地儿好看是好看,就他娘太热了,侧头见大郎不紧不慢的喝着荷叶茶,不禁道:“我说大郎,咱手里不是有震天雷吗,还等什么啊,孟氏不是藏在林子里不出来吗,都扔进去给他娘炸平了,让他一辈子都别出来了。” 成 材道:“这么可不成,从这边儿一直到西边儿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林子没边儿没沿儿的,即便咱有火器,也不可能把这些林子都炸平了,而且,岭南 的老百姓都靠着这山这海糊口呢,要是把山都炸平了,岭南的老百姓可就活不下去了,其实作乱的也不是南蛮人,南蛮人就是风俗跟咱们不大一样,之前孟氏没进南 蛮境的时候,大齐的老百姓跟南蛮人相安无事的过了几百年呢。” 崔九哼了一声:“你小子少跟爷讲大道理,显摆你懂得多怎么着,爷也没说灭了南蛮啊,爷这不是着急吗,这打不能打,炸不能炸,难道就这么耗着不成,虽说这地儿有的是粮食,可咱这些兵也受不了啊,这些天有一半都拉肚子,长此下去,不用跟孟氏打,咱们自己就歇菜了。” 大郎皱皱眉看向安大牛:“不是把滤水的法子传到各营了吗。” 安大牛苦笑了一声:“都是些糙老爷们,渴了找个水洼子,捧着就喝了,谁耐烦还等滤了煮开啊,不够费事的呢。” 崔 九道:“费事点儿能保住命,想省事,回头到阎王爷哪儿省事去了,来的时候碧青可一再嘱咐,这边儿雨多湿热,蚊虫滋生快速,林子里的水洼子里头不定有多少虫 卵呢,喝下去拉肚子是好的,回头得了疟疾在大军流传开来,这仗就不用打了,这事儿不能含糊,得管住了,更何况,这里是蛮境,孟氏阴险奸诈,京城那么远都把 得了瘟疫的蛮人送了去,更何况他们自己的地儿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那水洼子是干净的呢。” 成材点点头:“九爷说的是,我们南边的老百姓喝水都是自己接雨水,南边雨多,也不愁没喝的,再有,下了雨后这些芭蕉叶上的水也干净。”说着伸手拽了拽崔九头上遮阳的芭蕉叶,上头积的雨水哗啦浇了下来,正好浇了崔九一身。 崔九不禁没恼,反而大叫了一声:“真真凉快。”跳起来开始找芭蕉叶冲澡,蹦蹦跳跳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成材本来有些害怕,一见九皇子这样,不禁松了口气。 常 六道:“虽九皇子的主意不妥,可咱们跟孟氏这么耗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孟氏统摄蛮族多年,对南境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在这儿他们是地头蛇,咱们怎么也不 可能耗的过他们,当年咱们跟着赫连起在南境待了五年,等到大军班师的时候,可是连一半人都没剩下,一人拉肚子,一营都跟着拉,七尺高的汉子,硬是让几泡屎 给放倒了,弱的连个娘们都不如,侥幸的能保住命,大多数就这么拉死了,跟俺一起来的那些老乡都没回去,过年的时候回了趟家乡,看见那些老乡的老婆孩子,俺 这心里真不得劲儿。” 安大牛叹了口气:“俺也是,说实话,俺就盼着这一仗打完,咱大齐能太平几年, 俺这个将军宁可不当,回家种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过几年舒心日子,比什么不强,这打仗不知道毁了多少家的好日子呢。” 大 郎看向远处,不知小媳妇儿这会儿干啥呢,孩子已经落生了吧,这地儿远,信都难送来,也不知是小子还是丫头?小媳妇儿心心念念想生个丫头,可李神医偷着跟自 己说,小媳妇儿肚子里八成还是个小子,怕告诉小媳妇儿要闹脾气,全家都瞒着她,小媳妇儿这个脾气啊,真该管管了,说一不二,谁都得让着她,怎就生了这么个 霸道脾气呢。 生虎子的时候虽说在胡营,可好歹自己在跟前呢,这回可是隔着万里之遥,不知小媳妇儿一看是儿子,会咋样,上回月子没做好,落下个手脚冰凉的毛病,这会儿可别耍脾气,好好把身子养好了才是。 虎子皮不皮?自己离开的时候,小家伙抱着自己不撒手呢,还有燕子,跟她爷爷出去游历了,也不知回没回来,他娘,丈人,岳母,二郎,小海,碧兰,乃至武陵源上的一草一木,都在自己心里惦记着呢,最惦记的就是小媳妇儿。 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兵士们拖不起,大齐更拖不起,他不想像当年赫连起一样,大军回朝的时候,哭声震天,十万大军剩下三万,七万人都撂在了南境,尸骨都找不着,想拜祭的时候只能冲着南边儿烧几张纸钱,撒一杯酒,想着都凄惶。 这不是一条人命,一条命后头还有一家子老小呢,顶梁柱没了,家也就散了,陆超还在番禹城里制作震天雷,自己却在这里束手无策。 大郎的目光落在前面的水洼子里,忽想出一个主意来,忙招呼崔九过来商量,崔九浑身都湿透了,旺儿忙给他拿了衣裳过来,崔九一看不禁道:“真真蠢材,这也不是京城,你让我穿绸裹缎的给谁瞧啊。” 旺儿无辜的道:“爷,您的衣裳不是绸就是缎,这件儿最轻薄,您穿着指定凉快。” 崔九:“得了吧,凉快个屁,一出汗都贴身上了。”目光落在大郎身上:“大郎你身上这样的衣裳我瞅着好,借兄弟一套穿穿呗。” 大郎道:“不用穿我的,来的时候,俺媳妇儿给你预备了,说你骚包,指定带的都是绸缎衣裳,回头热了肯定要找俺借,俺的衣裳可都是小媳妇儿亲手做的,你的那包就在我帐子里呢。”说着叫自己跟前的小兵过去拿了来,丢给崔九。 崔九打开一看,果然跟大郎身上的料子一样都是细棉布的,摸着就舒服,把身上湿透的衣裳扯了去,当着几个人的面儿就套上了。 穿好了,见几个人都愣愣看着自己,不禁道:“看什么,我有的你们都有,我没有的,你们也不可能有,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可藏得。”旺儿低头咳嗽了一声,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崔九:“行了,别笑了,怎么着,这么一会儿就想出招儿了啊,赶紧着,什么招儿?只要能灭了南蛮,让爷快点儿回去凉快凉快,怎么都成。” 大 郎于是把自己想的计说了出来,:“孟氏之所以藏匿不出,就是想跟咱们耗,知道北方的兵不适应南境的湿热,必会生病,咱们不如就将计就计,让孟氏以为大军内 瘟疫横行,大军无力征战,孟氏必倾巢而出,我大军趁机败走,诱敌深入,在东侧的壑谷内埋下震天雷,两侧悬崖设数十架床,弩,只等孟氏大军进入壑谷,封住出 口投放火箭,管保孟氏插翅难逃。” 崔九一拍大腿:“此计甚妙,甚妙,就这么干,让他们尝尝咱大齐的火器。” 大 郎:“不过,此是诱敌之计,万不可弄假成真,大牛你挑出一队兵士,专门负责各营引水造饭之事,水必须过滤之后煮开,方能饮用,事关人命,不可有丝毫疏忽, 抛家撇业的出来当兵,战死沙场还罢了,到底落了个英雄,若是因为喝水丢了小命,算什么英雄,没的叫人笑话死。” 崔九道:“说起来,你媳妇儿还真是个能掐会算的,她一个深州人,怎么对南境这么熟悉,若没有她那些驱毒丸,咱们到这儿估计已经损兵折将了。” 大郎道:“俺媳妇儿总问俺南境的事儿,是俺跟她说的。” 崔 九翻了个白眼,心说,那丫头也就糊弄大郎这个傻实在的男人,自己才不信她的鬼话呢,大郎是在南境打了五年仗,可自己瞧着,还不如成材呢,更何况,那丫头一 再嘱咐饮水的问题,带的药品都十分对症,还有祛暑的荷叶茶,自己真怀疑,那丫头来过这儿,不然,哪会事事想的如此周到,等回去自己得好好问问她,那丫头肯 定有秘密瞒着自己。 不说崔九这儿暗暗疑心,再说碧青,这会儿却正在水深火热的时候。慕容鸿进了孟十一的帐子,酒席已经摆上,孟十一道:“何副将,听说你在冀州府待过,二皇子跟前的青姑娘就是冀州府人氏,想来是冀州府有名儿的美人了,不知何副将可曾听说过吗?” 何 进看向二皇子:“二皇子乃皇亲贵胄,跟前伺候的人自然是亲挑万选的良家女子,何进如何听过,再说,属下也不是冀州府人,不过说起冀州府的美人,定远将军的 夫人应该算一位,且这位将军夫人,可不是一般女子,手里的买卖做的大,当年大齐北征的军饷,这位夫人出手就捐了二十万两,算学更是当世无双。” 算学?孟十一目光闪了闪,瞟了慕容鸿一眼:“何进,你说王大郎的夫人精通算学?这怎么可能?王大郎不是冀州府的庄户人出身吗,听人说北征之前,还是骁骑营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兵,他夫人是后娶的哪家贵女不成?” 何 进哼了一声:“王大郎的媳妇儿可不是什么贵女,就是一口袋黍米从深州换来的童养媳,却架不住运气好,别看是深州快饿死的乡下丫头,却偏偏识文断字海被武陵 先生收成了关门弟子,后又使手段攀附上了九皇子,建了武陵源,如今的王家,莫说冀州府,大齐都数得着的了,说起来,这位闺名也有一个青字,想来这叫青的姑 娘,都是了不得美人了,鄙人今儿有幸,能再见一位冀州府的美人,实是造化,对了,十一公子说的美人在何处?” 孟十一看向慕容鸿:“是啊,怎么不见青姑娘,何副将也算青姑娘半个老乡,见一面也没什么吧。” 慕容鸿道:“青儿自来体弱,又不惯南边湿热,说身上不大好,在帐篷里躺着呢。” 孟十一道:“原来病了,月华你带着郎中去给青姑娘瞧瞧,看碍不碍事,也免得二皇子着急。” 慕容鸿忙道:“不用劳烦郎中,让她歇一会儿说不准就好了。” 孟十一摇头:“歇着哪行,岂不把小病歇成了大病。” 月华娘子只得不情不愿的去找了郎中给碧青看病,刚走到慕容鸿的账外,就见伺候的婆子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差点儿撞到了月华娘子,月华娘子气的不行,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乱撞什么呢。” 那婆子忙道:“青,青姑娘长了一身红疙瘩,只怕要过人。” 月华一听过人,手刚碰到帐篷帘子忙缩了回来:“果真吗?” 那婆子点点头:“老奴亲眼见的。” 月华娘子倒不觉欢喜起来,虽说是十一公子的人,可十一公子哪比得上二皇子啊,自己这样的人给男人送来送去的是常事儿,见了二皇子之后,月华心里就琢磨,要是十一公子把自己送给二皇子就好了。 十一公子长得五大三粗,黑脸大嘴,二皇子多白净,一行一动文质彬彬,一看就让人喜欢,月华琢摸着,自己要是能把二皇子勾上手,二皇子找十一公子要自己,十一公子定会答应的,以后跟着二皇子回大齐,岂不比在这南蛮子的地儿强。 自己本来就是大齐人,之所以来南蛮,完全是被孟十一强带来了,这南蛮子的地儿死热不说,还天天得钻林子,哪有大齐的日子舒坦呢。 却,二皇子跟前的碧青实在碍眼,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比她们楼里的头牌还好看几分,也怪不得二皇子当宝贝一样待承着,有时候,自己都恨不能在哪张脸上划上一刀解气,如今可好,不用自己划刀,她自己先长了一身红疙瘩。 想到什么,拉着婆子问,脸上:“脸上可长了?” 那婆子道:“脸上尤其多呢,瞧着都怕人。” 月华娘子:“早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一会儿就长了一身红疙瘩?” 那婆子道:“咱们这林子里毒虫毒草多,有些老奴都认不出呢,青姑娘又总喜欢四处走,被什么东西咬了,或者碰了什么毒草也不一定。” 月华娘子有心回去,可想想,这么回去不好交差,遂抽出帕子掩住口鼻,跟后头的郎中道:“青姑娘是二皇子跟前要紧的人,怎么也得进去瞧瞧是什么病,过不过人?若过人可留不得。”最后三个字说的阴险非常。 那郎中根本不理她说什么,迈脚走了进去,碧青都没敢照镜子,哪想这药如此厉害,随便抹了一点儿就成了这样儿,自己摸着都有些膈应。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光明正大的躲在帐子里不出去,听见外头的说话声,碧青忙把拿头巾裹住脸,就露出两只眼跟布满红疙瘩的脑门。 月 华娘子掩着口鼻进来,却不往里走,只站在帘子边儿上,望这边儿看,嘴里道:“郎中来了,青姑娘哪儿不好,赶紧让郎中瞧瞧,这病可不能耽搁。”说的好像她多 好心一样,刚她在外头说的话,碧青可听了个满耳。这女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每次见了自己都代答不理的,这会儿倒装起好人来了。 碧青目光闪了闪,有气无力的道:“劳烦月华姐姐过来一趟,其实我也不觉得哪儿不好,就是不知怎么,长了一身红疙瘩,不能出去见风,只能在帐子里躺着,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怪闷得慌,正瞧姐姐来啦,姐姐过来咱们说说话儿吧……” ☆、第109章 月华娘子哪敢过去啊,回头真过给自己,往后指望什么混饭吃啊,嘴里道:“妹妹好生养着吧,十一公子跟前离不得人,我得赶紧回去呢。”说着跟郎中交代一声,转身跑了,那急样儿跟后头有鬼追她似的。 碧青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听那郎中道,姑娘这不是病,姑娘这是沾了麻疹草,碧青吓了一跳,不想孟十一的郎中会瞧出来,只能顺着郎中的话道:“早上在林子里走了走,沾上什么毒草也不一定。” 那郎中却道:“麻疹草长在西域,大齐跟南境都没有这种草。” 碧青冷汗都下来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坏在这郎中这儿,若是让孟十一知道此事,必会疑心,若何进认出自己,自己的命是小事儿,若以自己要挟大郎该如何,自己断不会把蛮牛陷入如此境地。 碧青极力稳了稳心神,看向郎中:“恐郎中记错了也未可知,即便如此,怎就知道南境没有麻疹草,草这个东西随处可见,跟着西域行商,落到南境,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郎中却忽然站起来到门口望了望,方回来道:“姑娘,你真不认识我了吗?” 碧青心说,这是来炸自己了不成,笑了一声:“郎中真是说笑话,你在南蛮,我在冀州,如何会认识郎中?” 郎中急切的道:“姑娘再底细瞧瞧?” 碧青见他说的急切不像作假,不禁认真端详了他半晌儿,这一仔细瞧,还真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可在哪儿见过呢? 碧青看着他,在脑海里搜寻,那郎中提醒了一句:“冀州府贺寿堂。” 碧青猛然想了起来:“是了,你是贺寿堂的坐堂大夫,李神医的三徒弟,叫许,许鹏对不对?” 许鹏点点头:“姑娘终于想起来了。” 碧青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这些日子记性不大好,你怎会在这里?” 许 鹏:“上次跟着师傅去京城瞧小五管事的病,后来家里有些急事儿,就跟师傅告假想提前回了冀州,不想半截遇上了南蛮人,听说我是郎中,就把我绑了去,给他们 主子瞧病,他们主子得的是脏病,本着医者父母心,我把他们主子治好了,后来方知道,这人是南蛮的孟十一,孟十一让我跟他回南蛮,若不跟他走,恐性命难保, 这才辗转来了南境,那天一见姑娘,我就认出来了,却一直不得说话儿,姑娘怎会成了二皇子的宠妾?还落到了孟十一手里?需知大将军正在番禹城外,与南蛮人对 峙,若让孟十一知道姑娘的身份,恐是大祸。” 碧青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先捡着紧要的跟先生说吧,孟十一大帐里的那个何进是 我的仇家,若让他知道,我也在这里,我的身份便再也瞒不住了,这才出此下策用了普惠寺净远老和尚的麻疹丸,你一会儿回去只说我这病不过人,却见不得风就成 了,另外,你在孟十一身边儿,可听见他说了什么?” 许鹏道:“孟十一跟二皇子那些侍卫,一直在研究二皇子给他的那张藏宝图,打算明儿就派人去找,还听见他们说找到藏宝的地方,就要杀了二皇子。” 碧青点点头,这是肯定的,孟十一想独吞宝藏,不过没这么便宜,今儿郎中的话倒让碧青想到了一个破局之计,既然这些人贪,就让他们贪个够好了。 许鹏回去了,碧青嘱咐他莫露出声色,许鹏回到孟十一的大帐,照着碧青嘱咐的回了,孟十一松了口气,要真是过人的疫病,就算慕容鸿不答应,也得先把他的宠妾杀了,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是因为见识过瘟疫的厉害,自己才屡次想用这个法子对付大齐,大齐实在太强大了,想打倒这样一个对手,几乎不可能,唯有出阴招儿方有几分胜算。 可惜几次都没成功,贺鲁当初不听从自己的建议,如果听了,哪会有阴山之盟,好好的北胡王不当,如今被大齐招安成了义和公主的驸马,代州大都督再怎么样,哪如自己坐地封王据守一方来的风光。 等找到了宝藏,娶了南蛮王之女,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南蛮王了,自己那些兄弟跟父亲谁都别想再对自己指手画脚。 想到此,刚想催慕容鸿快些解题,却想起何进在座,不禁住了口。 何进见孟十一的眼色,站起来说要方便,出去了,出了大帐却故意在帐外站了站,听见孟十一道:“那些图仍有些不确实,二皇子还得加紧些,若王大郎穿过丛林,我孟氏的兵马退守,越城岭可就落在王大郎手里了,到时咱们再想找宝藏就难上加难了。” 宝 藏?什么宝藏?莫非是传说中赫连一族富可敌国的宝藏?何进目光闪了闪,若这些宝藏是真的,自己何必屈居孟十一麾下,有道是宝藏无主,能者居之,自己这一趟 南境真没白来,大齐没有自己的落脚之处,若能当上南蛮王,岂不比王大郎这个将军强多了。不过,藏宝图到底在哪儿,莫非在慕容鸿手里?看来自己今天晚上要去 探探了。 慕容鸿从孟十一哪儿回来,看见碧青满脸红疙瘩,吓了一跳,忙道:“不说是糊弄人的,怎么真病了?这脸上……”说着伸过手,想摸碧青的脸,却又想到不妥,缩了回来,脸上很有些焦急之色。 碧青道:“你不用急,就是糊弄人呢的,这是麻疹丸,抹了就会这样,用热水洗过就会恢复。” 慕容鸿松了口气,想起一件事道:“刚我回来的时候,有个人影儿在外头一晃没了,瞧着像何进,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碧青摇摇头:“我面儿都没露,他也不是神仙,怎会猜到我在这里,他在外头晃恐是惦记你手里的藏宝图了,我刚想出一个主意来,正好跟你商量,你附耳过来,咱们这般如此,你说成不?” 慕容鸿道:“那些人真肯为一张不知真假的藏宝图,拼个你死我活吗?” 碧 青点点头:“人心最怕一个贪字,沾了这个字就会万劫不复,这就好比两个人发现了一座金山,嘴里说着平分,却都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好独吞金山,没有人会嫌 金子多,只会想这些是自己一个人的该多好,为了钱财,甚至可以舍了父母妻儿,更何况别人,脑子里装满了钱财,哪还装下别的,你快把藏宝图多画几张,有大 用。” 慕容鸿道:“是画给孟十一的那个吗?” 碧青摇摇头:“这次咱们画真的。” 慕容鸿:“把真的画出来,那些人若找到宝藏,岂不要吞为己有吗。” 碧青笑了:“没有真金白银如何会诱发他们的贪心,放心吧,即便他们能找到,恐怕也没命受用。” 果然半夜就有个影子潜进了账蓬,碧青脸儿长了满脸疙瘩,跟慕容鸿分在两张榻上睡也合乎情理,她今儿特意脸儿朝外躺着,就是为了看看进来的是不是何进,头巾把自己的脑袋蒙的严丝合缝,别说何进认不出,估摸就是她家蛮牛来了,也认不得躺在榻上的是他媳妇儿。 碧青闭着眼听见有翻书的细微声音传来,嘴角扬了扬,为了逼真,她让慕容鸿把藏宝图藏在了毡垫内,若是太容易找到,就假了。 碧青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黑暗中能看见书案那头有个人正在翻找,即便他穿着一身黑衣,还蒙着脸,碧青还是能看出就是何进。 何进终于在毡垫下找到了藏宝图,还拿着凑到帐篷的缝隙就着月光瞧了瞧,才折起来放到怀里,转头盯着碧青看了会儿,忽的走了过来。 碧青心里咯噔一下,虽说自己现在满脸疙瘩,可也怕何进认出来,假装翻了个身,脸儿冲着帐子里。 她一动,何进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看了会儿见碧青这边儿没动静,再也不敢停留,忙钻出帐篷跑了。 碧青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决定睡一觉,这些日子提心掉胆的,就没睡过一天踏实觉,往后就看这帮人狗咬狗了,再不用想法子对付孟十一,一个贪字刻在脑门上,不用别人费心思对付,他们自己就会自取灭亡。 转过天一早,慕容鸿就叫侍卫进来,询问昨儿晚上是谁值夜?帐篷里遭了贼都不知道,该罚,拖下去打十板子。 那些侍卫虽说不把慕容鸿当主子,可面儿上也不敢违抗,反正十板子是自己人打,不过挠挠痒痒罢了。 这番动静却惊动了孟十一,孟十一昨儿晚上跟月华娘子整整折腾了一宿,月华娘子是他从大齐带来的,姿色不算拔尖,可会伺候男人,皮肤细滑,腰肢轻软,小嘴还会叫唤,让她伺候一晚上,真叫一个尽兴。 昨儿何进献上来的那个药丸子,自己一气吃了倆,真他娘的管用,折腾了一晚上,都没觉得力不从心,折腾的炕上这浪娘们,叫的声儿都不对了,这才尽兴。 天亮的时候刚睡着,这给外头的响动吵嚷起来,不爽之极,对着外头喊了一声:“吵吵什么?” 外头他的随从忙道:“十一公子,二皇子哪儿昨晚上失窃了,说丢了要紧的东西。” 一句话,孟十一彻底醒了,慕容鸿哪儿除了藏宝图,还能有什么要紧东西,翻身跳下地,套上衣裳就往外跑。 他一走,月华娘子撑着身子起来,下地去翻昨儿何进给孟十一的那个匣子,打开见并排摆着十个药丸子,已经少了两丸,放到鼻端闻了闻,不禁暗骂,何进不是东西,怪不得昨儿晚上孟十一差点儿把自己折腾死呢,这样的虎狼药,他一气吃了两丸,真不知怎么死的了…… ☆、第110章 孟十一匆匆赶过来抓着慕容鸿问:“丢了什么要紧东西?” 慕容鸿目光闪烁,吱吱呜呜:“没,没什么,是我的诗词手稿。” 诗词手稿?鬼才信,慕容鸿这样儿,孟十一更觉得丢的一定是藏宝图,慕容鸿给自己那个图,已经基本看出是在越城岭,而慕容鸿说剩下的题没解出来,肯定有所保留,即便没有全部解出,也不会就给自己的那些,他手里的地图肯定更确切,不然,怎么解释他如此慌张。 而 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敢窃取藏宝图,除了慕容鸿那些侍卫还能有谁?孟十一看了这些侍卫一眼,眼中厉色一闪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二皇子的诗词手稿,常听 人说,二皇子风雅,诗词歌赋无所不精,看来这个贼还是个雅贼,进了二皇子的帐篷不偷金银,却偷诗词手稿,二皇子放心,在下定拿住这贼,将二皇子的手稿完璧 归赵,来人,给我搜,所有人的帐篷都不放过。” 碧青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儿暗道,果然孟十一这厮阴险,明知道丢的是藏宝图却仍不动声色,不过,今儿晚上估摸就有好戏看了,至于何进根本不用自己动手,自然有人收拾他。 孟 十一折腾了一天也没找着慕容鸿的手稿,却一再跟慕容鸿保证,一定会完璧归赵后才回去,孟十一回了自己的大帐,立马就把慕容鸿的侍卫都叫了过来,直接了当的 道:“本公子待你们不薄,说好找到宝藏人人有份,有人私自窃取藏宝图实在不该,若此时交出来,本公子既往不咎,若想私吞,那就别怪本公子不客气了。” 底下的侍卫你看我,我看你,齐声道:“公子已答应我等人人有份,那藏宝图公子也给我们几个瞧过,属下人等何必再私自窃取藏宝图?” 孟 十一冷哼一声:“事到如今,咱们就别装糊涂了,慕容鸿解开多少道算题,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给本公子的藏宝图,不过是个模糊大概,只看出是越城岭,具体宝 藏在何处却不知,越城岭山高林密,多有猛兽毒虫,即便南蛮人,也不敢深入越城岭,若无确切地点,我们去了岂不找死。慕容鸿暗藏心机,蒙骗与我,可真正的藏 宝图既已绘出,本公子断不会让它落于他手,正因为看过藏宝图的只有你们几个,才越发知道不同之处,你们日夜在慕容鸿跟前护卫,若不是监守自盗,难道还有他 人不成。” 十几个侍卫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公子这是什么话,既公子如此不信任咱们,不如一拍两散,各找各的去。”“就是,一拍两散,公子把您手里的藏宝图给我们每人一份,属下等自己去找,找着了算造化,找不着成了毒虫猛兽的嘴边食,也活该。” 一人说出这个主意,其他人纷纷附和,孟十一目光闪了闪,忽的笑道:“既如此,买卖不成仁义在。”叫心腹军师过来,拓印了藏宝图,没人发了一份。 这些侍卫没想会如此容易,出了孟十一的大帐还有些不信呢,孟十一的心腹军师低声道:“公子,真放他们走不成?” 孟十一道:“这些人留着终是祸患,想分本公子的宝藏,做梦,他们是赫连起一手训练出的死士,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想收拾他们实属不易,若分开就容易多了,你派些可靠的人跟着他们,一有机会就下手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藏宝图必然在他们身上。” 军师点点头,转身去了,出去正撞上月华娘子,军师目光闪了闪:“月华娘子怎不进去?” 月华呵呵笑了两声:“这就进去,这就进去。”心说孟十一倒瞒的紧,自己这么伺候他,也未透露出一点儿风声,若不是刚自己回来的早,还不知道孟十一在这里扎营,是为了找宝藏呢,什么宝藏?有多少金银财宝?自己是不是也能得一份。 忽想起,刚才瞧见何进匆匆忙忙出了营地,那男人不是好东西,可他不是公子的副将吗,公子没叫他走,他能去哪儿,今儿嚷嚷了一天,二皇子丢了东西,难道是何进偷的? 想到此,迈脚进了大帐,状似无意的道:“刚瞧见何副将匆匆忙忙的出了营地,敢是公子派了差事吗?” 孟十一蹭的站了起来:“你说何进?”月华娘子点点头:“是啊,那个匆忙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有鬼撵他呢。” 孟十一脸色阴了阴,怎忘了何进,这厮虽把南蛮王之女献给自己,却是个阴险小人,在大齐没有落脚之处了,无奈之下才投奔自己,一个能毫不犹豫就叛国的人,谁还指望他忠心不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昨儿潜入慕容鸿帐篷的定是何进,不过他这是自己找死,也怨不得自己了。 月华娘子暗里忖度着孟十一的心思,见下人捧了茶进来,忙亲手接过送过去:“公子喝茶。”声音软糯勾人,孟十一心里一荡,想起昨夜,大手轻轻一勾,月华娘子顺势倒在他怀里,孟十一把她手里的茶丢到一边儿,笑道:“茶哪如美人的小嘴解渴。”说着亲了上去。 月华娘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不一会儿功夫,身上的衣裳就给孟十一扒了个精光,孟十一起了兴致,奈何昨儿折腾的太狠,兄弟不给力,伸手打开案上的匣子,摸了颗药丸吞了下去…… 军师回来的时候,就见帐外的侍卫不好好当差,一个个扒着帐篷的缝往里瞧,一边儿瞧,还一边儿喘粗气儿,老远就能听见里头的叫声儿。 月 华娘子本来就是个窑,姐儿,靠着伺候男人吃饭的,脸面早就不在乎了,每次都恨不能叫唤的人尽皆知,公子偏就好这一口,去大齐的时候,那么多有名儿的青楼妓 馆,公子不去,偏爱往下等窑,子里头逛,还染了一身脏病,不是许郎中,命都没了,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色字当头,怕会误事。 军师咳嗽了一声,那些侍卫忙整过身子,却仍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叫声儿,有胆子大的凑过来道:“军师,您这会儿进去啊,公子正舒坦着呢,您听月华娘子叫的正欢,这档口您进去恐怕不合适。” 军师哼了一声儿:“滚一边儿去。”大声道:“公子,属下有要事回禀。” 里头的孟十一刚只吃了一丸,加上昨儿晚上又折腾了一宿,这会儿强打精神,靠的就是药力,听见外头军师的声音,知道是正事,狠弄了几下,丢开月华娘子,起身披了衣裳叫军师进来。月华娘子嘟囔了几句,忙拿抓着衣裳躲榻上去了。 军师进来有意无意瞥了榻上一眼,孟十一脸色一沉,看向月华娘子,月华娘子心里把军师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儿,却也知道孟十一的脾气,不敢怠慢,胡乱套上衣裳跑了出去。 军师才道:“果不出公子所料,这些人出去,不用咱们的人动手,自己就先下了杀手,一共十六个人,如今恐怕连一半都剩不下了,不过属下倒是没想到,何进也掺和了进来,而且身手如此好,竟躲过了好几次杀手,如今已经潜入越城岭,看方向是往观音山去了。” 观音山?孟十一道:“果然是他偷的藏宝图。” 军师点点头:“既有了藏宝图,那慕容鸿……” 孟 十一道:“慕容鸿还得留几日,这四十二道算题,非同一般,慕容鸿既能解开,说明此人算学造诣当世无双,才让这藏宝图历经数百年得见天日,既设下如此深奥难 解的算题,藏宝之处,定会有跟算题有关的机关,即便到时候咱们找到了宝藏所在,却无法解开算题,岂不白忙活了一场,如今倒是可以肯定,何进手里拿的才是真 正的藏宝图,你叫人……” 话没说完,就听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刹那间地动山摇,营地顿时乱了起来,月华娘子尖叫着跑进来:“不好 了,不好了,地龙要翻身了。”大嚷大叫,跟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孟十一恼起来,抓住她,抬手就是两巴掌:“给我住嘴。”说着忙往外走,还没走出帐子,又是 一阵地动山摇,帐篷撑不住,轰然而倒。 第一声响动的时候,碧青就知道是震天雷,看来陆超研究的火药配方又变了,这威力可比深州的时候大多了,不用说,肯定是蛮牛的手笔,如此强大的火器面前,莫说南蛮孟氏,就是玉皇大帝也得退避三舍,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抄起自己预备好的包袱,拖着慕容鸿就往外跑。 慕容鸿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呢,就给碧青拖了出来,营地早乱成了一锅粥,迎头正撞上来找她的许鹏:“姑娘,这是咋了?” 碧青道:“先别问,只管跑就是,错过今儿,往后再想逃就难了。” 许鹏是冀州人,又是李神医的徒弟,对碧青的话深信不疑,整个冀州的人都知道,跟着武陵源的沈姑娘,那绝对错不了,许鹏二话没说,跟着碧青就跑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只有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还在继续,黑暗中不辨方向,爆炸的火光正好给碧青他们指路了,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爆炸处跑,那里是战场,大郎跟崔九肯定在那儿,只要找到大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看着火光不远,真走起来,却仿佛永远也到不了,而且,后来的火光也熄了,滚滚的硝烟散尽之后,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树林,跟树叶间黑沉沉的天空。 碧青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不能分辨方向,万一走反了,岂不越走越远,而且,这一通跑体力也彻底透支,碧青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摸索着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叫慕容鸿跟许鹏也坐下休息。 三人喘了会儿,慕容鸿方道:“刚才那个声音,你知道是什么?” 碧青点点头:“那是咱们大齐的火器震天雷。” 慕容鸿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碧青翻了个白眼:“震天雷就是我武陵源研制出来专门对南蛮孟氏的,我怎么不知道。”心说,若不是皇上命大郎领兵南征,我也不用费这些心思了。 慕容鸿道:“是了,听说北征的时候那些床,弩,弓,弩就是出自你之手。” 碧 青道:“这可不敢居功,是将作监的能工巧匠们制作出来了,至于震天雷,只不过是凑巧罢了,一开头只是想给家里的孩子做炮仗,算了,说这些也没用,总之,这 东西太危险,稍不留神就会伤及人命,若不是为了对付孟氏,也不会出此下策,我倒是好奇,大郎怎么使的,瞧意思像是集中炸的,莫非又是诱敌深入之计。”想到 此,不禁笑了出来,蛮牛死脑筋,这辈子就不会用别的了。不过,谁在乎,只要歼灭了孟氏一族,这一仗就算望见头了。 慕容鸿发现自己仍然不了解碧青,这么些日子日夜相处,他以为自己算了解她了,现在才知道,自己所谓的了解,还差的远呢,她是一个迷,或许自己永远也解不开的迷。 碧青快累死了,既然不能走就休息吧,保存体力,以后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儿呢,找了颗大树靠着闭上眼休息。 她觉得,自己也就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开始下起了雨,林子里随处可见硕大的芭蕉叶,拿刀子砍下来一个,举着就能当伞。 南边的雨下不长,一会儿就过去,野芭蕉不知在山里长了多少年,根茎粗大,拨开叶子能看见里头结的黄澄澄果子,碧青掰了几个下来,给徐鹏跟慕容鸿一人俩,自己吃了两颗,有些涩,可总算肚子有了底儿了。 许鹏从他怀里拿出几个黑不溜秋的药丸子递给两人,这味儿碧青熟,跟老和尚的驱毒丸差不多,知道是驱虫的,忙接过放好,昨儿晚上瞎跑了半天,现在想想有些莽撞,这里的林子危机四伏,没碰上毒蛇毒虫算他们运气。 慕容鸿吃饱了四处看看:“昨儿那火光在北边,可咱们如今不辩方向,根本分不出东西南北,万一方向反了,岂不麻烦。” 碧 青道:“辨方向不难。”说着,从包袱里翻出自己随身的荷包,荷包下头的坠饰是个小巧的指南鱼,这是自己生日的时候,碧兰送的礼,荷包是碧兰绣的,至于这个 指南鱼,估摸出自陆超之手,这会儿正好用上,找了个水洼子,把指南鱼放进去,指了指前头:“咱们走的没错,正前方就是北。” 慕容鸿好奇的看着她手里的指南鱼:“这是司南?” 碧青道:“原理差不多,这东西不稀罕,等回了冀州,我送一筐去都成,现在咱们得先走出去。” 慕容鸿看向远处:“咱们走的出去吗,我总觉着这林子仿佛没有尽头。” 碧青道:“放心吧,世上就没有无边无际的东西。” 许鹏道:“姑娘是没见过海吧,这南境的海就没边没沿,这是听南境的老百姓说的。” 碧 青摇摇头:“那是他们不知道罢了,其实,咱们所生活的地方就是个椭圆的球,理论上说,咱们如果顺着一个方向永无休止的走下去,总有一天会回到原地。而且, 因为有陆地,有山川,有海洋,地处不同,气候也不同,咱们冀州跟京城四季分明,这里却不明显,所以,海再大也有尽头,尽头那边儿,也有跟咱们这儿一样的陆 地,有人,只不过种族不同,长得不大一样罢了。” 许鹏道:“我师傅就见过金发碧眼的呢,像妖怪一样。” 碧青笑了:“那可不是妖怪,是外族人。” 慕容鸿点点头:“周髀算经里有过类似的记载,只不过,没人敢像你这么大胆的猜想罢了。” 碧 青嗤一声道:“敢想,敢求证,才会进步,才会发展。”说着看向慕容鸿:“你别以为我什么都懂,我师傅常说我,是个沾满铜臭味的俗人,我这样的人是做不得大 学问的,不过,你成,听说太学弘文馆里有很多这方面的古籍,你可以考虑进太学教学生,顺便研究研究,若是能研究出什么了不得的结果,岂不是为人类造福了 吗。” 慕容鸿忽的笑了一声:“你放心,就算我不进太学,这一番也断不会再去争那个位子了,我想过了,你说的对,既无兴趣又无胜算,何必趟这摊浑水呢,倒不如安生的过一辈子,母妃哪儿我也会尽量说服,人生不过百年光阴,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 碧 青松了口气,她就怕慕容鸿还想不开,这人其实挺好的,若是为皇位丢了命,实在不值,尤其,这样的天才,应该重点保护才对,说不定,以后还用的找呢,自己这 点儿算学程度跟慕容鸿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或许以后可以请他到武陵源来,带着学生们做做这方面的研究,算学可是门很高深的学问。 碧青正想着,忽许鹏道:“看见头了,咱们走出来了。” 碧青抬头,果然,前方不远就是林子的尽头,忙加紧脚步。仨人走出林子的时候,又开始下雨,这次的雨有些大,几乎连成了水柱,芭蕉叶抵挡不住。 慕容鸿道:“瞧那边儿有个山洞,不如咱们先过去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碧青点点头,出了林子碧青放松了很多,至少看见天儿了,总在林子里跑,真让人有种绝望的感觉。 山洞很深,里头黑黝黝的,不知有没有毒虫出没,三人不敢往里走,就在靠近洞口的地方休息,碧青用芭蕉叶接了水喝。 慕容鸿忽道:“你好像很熟悉这里似的。” 碧青摇摇头:“这不过是生存的本事,人的潜力是无限的,逼到绝境上,为了生存就什么都会了。”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那座山:“你觉不觉得前头那座山有些眼熟?” 慕容鸿看过去,不禁道:“是观音山,是藏宝图上的观音山,咱们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藏宝的地点吗?” 慕容鸿话音刚落,就听后头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道:“说的不错,你们实在运气,而本公子,显然也很有运气,二皇子,青姑娘,许大夫,咱们又见面了。” 碧青刚要跑,一把亮晃晃的刀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青姑娘,你这张小脸之前本公子还有些惜香怜玉,如今吗,本公子还是劝你老实些,不然,本公子这手一哆嗦,你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说着,叫人把碧青捆住两手,跟月华娘子道:“给好好看着她,要是她跑了,你也别想活命。” 昨晚上地动山摇的动静,可把月华娘子吓坏了,生怕孟十一把她丢在这儿,异常听话,忙扯过碧青。 碧青小声道:“月华姐姐,你就不怕我这病过给你?” 碧青的话音刚落,月华忙松开她,却见孟十一瞪了过来,急忙又抓住碧青,咬着牙道:“我,我不怕,许郎中说你这病不过人。” 碧青道:“你没发现,许郎中已经被我买通了吗,要不然,怎么会跟着我们跑出来,。” 月华娘子:“你,你吓我也没用,总之,我不会放开你的。” 孟十一看向许鹏:“许郎中,本公子待你不薄吧。” 慕容鸿道:“ 孟十一你别冤枉许郎中,我们是今儿早上才碰上的,昨儿夜里那么大动静,都说是地龙翻身,营地里的人谁不往外跑,难道要留下等死不成,还有,你对本皇子的爱妾如此无礼,是何道理?莫非忘了当初的盟约,想食言不成,需知君子一诺千金。” 孟 十一呵呵笑了两声:“二皇子不用着急,你的爱妾好着呢,二皇子大才,找宝藏的事儿,还需二皇子出力才成,只要二皇子守约,本公子自然不会食言,如今孟氏已 灭,二皇子乃当世枭雄,不如你我携手共创大业,待找到宝藏,咱们就去西域招兵买马,待时机成熟,讨伐大齐,攻入京城,你登基为皇,封在下个一字并肩王,咱 们各得其所,二皇子说我这个主意可好,只要二皇子答应了,在下立刻放了你的爱妾跟许郎中,不然,在下这把刀一挥,可就不知谁的脑袋没了。” ☆、第111章 慕容鸿点点头:“此事再议,你先放了青儿跟许郎中,找宝藏的事,我会尽量帮忙。” 孟十一一听他答应了,便叫人放开许郎中,月华娘子也忙离碧青远远的,生怕碧青这身疙瘩传给她似的。慕容鸿过来给碧青松了手腕上的绳子,扶着她坐到一边儿,等着雨停后进观音山。 碧青暗暗叹息,也不知这是什么命,死活都没躲过去,目光略扫了一遭,显然,孟十一也相当狼狈,大部分随从都没跟来,就他那个形影不离的军师跟月华娘子,后头一共就四个侍卫。 碧 青略衡量了一下敌我的势力,孟十一有七个人,自己这边儿是三个,对方六男一女,除了月华娘子,个个都是好手,自己这边,只有慕容鸿或许会点儿武功,自己跟 许鹏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类型,所以用武力就别想了,只能智取,可怎么智取呢?碧青手摸到自己腰上的荷包,里头是还有一些药丸子,可没一个有用的。 忽的孟十一跟月华娘子道:“你去做饭。” 月华娘子指着自己的鼻子:“奴家做饭?奴家不会啊。” 孟十一眉头一竖:“一个女人不会做饭,还留着你有什么用?”说着就要抽刀,月华娘子的脸色都白了:“我,我做,我做。” 碧青目光闪了闪:“我来吧。” 月华娘子巴不得有人揽下这个差事呢,就想丢给碧青,见孟十一的手还在刀柄上,忙跟在碧青后头帮着碧青点火。 山洞里有些干柴,估计是猎人存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的,正好生火,碧青拿火石慢慢引火,费了些力气才把火点起来。 孟十一手下两个侍卫冲进雨里,不一会儿弄回来四只山鸡,这里也没有锅灶,烤的话,这火也不成,就叫月华娘子去外头捧泥巴进来。 月华娘子万分不乐意,觉得碧青是趁机报复不满的道:“做饭用泥巴做什么,怪脏的,我不去。” 碧青把山鸡丢给她:“好,那你宰鸡,我去弄泥巴。”月华娘子叫了一声,忙把鸡丢回去,嘟囔一句跑外头活泥去了。 碧 青手里的刀是慕容鸿的,样式蛮好看,但不怎么实用,不过在这里也聊胜于无了。碧青有些年不宰鸡了,当年在王家村的时候,崔九几个一去,自己可没少干这活 儿,那几个饭桶,多少叫花鸡都不够吃的,后来到武陵源,家里有厨娘,有丫头,小厮,这些活儿早轮不上自己干了,真有些手生。 孟十一的侍卫从山洞里找出两个破边儿的陶盆,好歹能用,碧青接了雨水,底下垫上三块石头把陶盆放到火上,等水热了,就开始杀鸡,褪鸡毛。 鸡脖子上一刀放干净血,抓着鸡脖子在热水里烫一会儿,就着热很轻松就把鸡毛褪下来了,破开肚子,收拾干净,回头见月华娘子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惊怕,碧青不禁好笑,这就怕了,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还杀过猪,估摸这位当场能晕过去,庄户人家的女人,谁不会干这个啊。 没有荷叶,只能用蕉叶凑合了,好歹比没有强,用蕉叶把收拾好的鸡裹住,糊上泥巴,丢进火里,许郎中也帮着碧青干,很快四只山鸡全丢进了火里。 月华娘子正在山洞口洗她活泥的芊芊玉手,一脸嫌弃,碧青不禁摇头,她那双手要是肯干这些活儿,才干净呢。 碧青用木棍扒拉扒拉火里的泥疙瘩,希望能均匀受热,忽听孟十一的军师道:“青姑娘倒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 碧青抬头看着他,这个人比孟十一还难斗,开口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就是穷苦人家的丫头,什么活儿没干过,后来蒙爷看重,收在跟前,才享了几天福。” 军师又道:“你这手法很是新奇啊。” 碧青道:“俺家隔邻住的是个饭馆子里的大师傅,见他这么做过,如今这也没有锅灶,就想起了这个法子,几位爷将就着吃些吧,总比饿肚子强。”说着,把火里的泥疙瘩扒拉出来,拿石头一敲,顿时整个山洞里都是烤鸡的香味儿。 孟十一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青姑娘倒真是好手艺。”侍卫先把鸡捧给孟十一跟慕容鸿,军师分了半只,碧青跟月华娘子一人只分到了一个鸡腿,也好过吃芭蕉,那东西滑肠,临时拿来充饥凑合,吃多了可是要拉稀的。 吃 完了,雨也差不多停了,孟十一道:“慕容兄,既然你我已经达成联盟,藏宝图是不是画出来的让在下一观,这观音山可不小,咱们这么漫无目的找下去,什么时候 才能找着,不瞒慕容兄,昨儿上地龙翻身,兄弟我也是匆忙间跑出来的,一天两天还好说,要是日子长了,咱们谁都受不了,为了大业,咱们还是尽快找到宝藏为 好,慕容兄说在下之言可在理吗?” 慕容鸿略看了碧青一眼,开口道:“孟兄实不相瞒,那四十二道算题我是解出来了,图也画了,却被人偷了去,现在让我画出来,在下可没这么好的记性,不过也能记的大概,这里没有纸笔,不如在下在地上画出来,供孟兄一观,如何?”孟十一点点头。 碧青把自己刚烧火的柴火棍递给他,慕容鸿的图刚画了一半儿,忽听孟十一阴测测的道:“慕容兄看来不用你费事了,何副将来了。” 碧青一听何进,忙把自己的头巾遮了遮,就露出两只眼来,月华娘子哼了一声:“你倒是捂的严实,难道不觉得热。” 碧青摇摇头,心说,热也得捂着,就这也怕何进认出来呢,自己跟何进实在太熟了,而且,真是冤家,怎么到哪儿都能碰上呢。 何进发现了山洞里的人,转身就想跑,却哪来的急啊,孟十一的四个侍卫闪电般窜了出去。 得说何进挺有手段的,从营地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孟十一的杀局之中,慕容鸿那些侍卫简直杀红了眼,宝藏还没影儿呢,就想一个人独吞,彼此厮杀起来,毫不留情,出手就是杀招儿,何进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可剩下的几个一看见何进,立马就知道藏宝图在他身上,几人合力对付自己,若不是当年在南境打过五年仗,这越城岭来过几回,这条命早没了,虽勉强逃脱,后背跟左臂各挨了一刀,这会儿体力几乎耗光,哪有力气再跟孟十一的侍卫对战,几下就被擒了过来。 何 进这人向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落到这种地步,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到了孟十一跟前扑通就跪在地上,双手把藏宝图呈上:“公子,属下无意中得到此图,本说回 营进献于公子,不想,却遇上二皇子的侍卫狙杀属下,属下为护此图拼尽全力,方逃脱出来,幸遇公子,正是天意。” 碧青不禁撇撇嘴,做人能无耻到何进这种地步,也真不容易,那句话咋说来着,人至贱无敌,何进正是这句话的最佳代言人。 孟十一阴沉沉的道:“如此,可真是辛苦何副将了,我瞧你这左臂的伤势有些严重,不如本公子给你治治。”随着话音手起刀落,左臂硬生生被孟十一砍了下来,血彭的喷出去老远,碧青跟前都有。 碧青吓的捂着胸口,就觉自己的心砰砰的,仿佛要跳出来一般,浓重的血腥味儿弥漫了整个山洞,让人忍不住作呕。 碧青闭了闭眼,忍不住看向何进,虽说何进的人性不好,却真是条硬汉,断了胳膊也没听见怎么叫,就闷哼了一声,倒是月华娘子吓坏了,何进的血正喷到她的手上,她扎着两只手,扯着嗓子尖叫起来,一声比一声尖利,刺得的人耳朵都难受。 孟十一不堪其扰,一刀过来,月华娘子的头发削掉了一绺:“闭嘴,再不闭嘴,本公子剁了你的手。” 月华娘子急忙用手捂住嘴,却把何进的血蹭到了嘴唇上,啊一声晕了过去。 碧青很怀疑孟十一之所以没扔下月华娘子,是因为跟前伺候的人太少了,出于舒适度的考虑,还想月华娘子伺候他,而且,月华娘子是个女人,没什么威胁,随时不用了,一刀就能解决,所以等许鹏把人酒醒之后,才从山洞出去,进了观音山。 何进一只胳膊没了,许鹏不管他,他自己抓了把烧剩下的草木灰止住血,撕了衣裳随便一裹,也跟着进了观音山,这人的命简直比蟑螂还硬。 不过,何进看自己的目光颇有些诡异,碧青很怀疑他认出自己了,但他为什么不声张,或者是等待时机。 昨儿那场爆炸,估计孟氏一族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只要自己能保住命,很快就能跟蛮牛夫妻相聚。 对于何进,碧青觉得最好还是先下手为强,碧青如今万分庆幸身边儿有个许鹏,这许鹏真挺厉害的,他能认出很多毒草,而孟十一把做饭的活儿都交给了自己,这让碧青有了机会。 可碧青很快发现,何进防自己防的很严密,几乎不给自己任何机会,自己做的饭,他一口都不吃,碧青正在着急无处下手的时候,许鹏发现了只要燃烧就可以昏迷的花…… ☆、第112章 碧青发现观音山有许多白色的喇叭花,草丛山坡随处可见,碧青一直以为是喇叭花,可许鹏却告诉她这是凤茄花,还有一个名儿叫曼陀罗。 即便碧青不知药性,曼陀罗还是听过的,这东西在许多小说里都有,有剧毒,可以致幻,尤其许鹏说这花不用吃下去,只在火里燃烧,烟雾就可以让人骨软筋麻动弹不得,甚至昏睡,死亡。 碧青正想着,忽听前头孟十一的军师道:“这条路不对头,刚咱们明明从这儿经过,怎么又回来了,看,这是我刚才做的记号。” 碧 青看过去,果然旁边一颗树上有一道划开的印记,月华娘子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掐的她生疼,估计是真害怕了,也是,这样的荒山野岭,因为雨水频繁,气候 湿热,草木长得格外葱郁,尤其这里是南蛮老百姓都不愿意进来的深山,草木恣意疯长,浓密的树冠几乎把天空都遮住了,林子里照不见阳光,更加潮湿,而且散发 出一种腐朽的味道,加上这种诡异的事儿,越发让人毛骨悚然。 月华娘子怕的脸色都白了,哆哆嗦嗦的道:“青,青姑娘,你,你不怕啊。” 碧青点点头:“怕啊,怎么不怕,可怕也没用。” 月华娘子道:“你,你听没听说鬼鬼打墙?” 碧青点点头:“听我娘说过,就是怎么走都会走回到同一处,说是被冤鬼缠住了。”碧青一句话说的众人脸色都有些惧色,鬼神在古代人眼里有时候比皇上还管用的多。 孟十一道:“不许胡说,这地方平常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哪来的冤鬼。”不好呵斥碧青,狠狠瞪了月华娘子一眼:“再胡说八道,就把你自己丢在这儿。” 月华娘子哆嗦了一下,立马闭上了嘴,慕容鸿大概也知道碧青的意思了,开口道:“公子此话不妥,若是没人来过,宝藏怎会藏在这里,既藏了宝藏,至少得有人把金银珠宝运进来,而为了避免藏宝地泄漏,这些运宝之人恐怕不会留下活口。” 慕容鸿话音刚落,就听头上传来一阵凄厉的声音,像是婴儿啼哭,就算碧青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慕容鸿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叫声?怎这般难听。” 孟十一的脸色也有些变,何进道:“这是秃子怪,专门吃死人肉的,南境湿热,人死了,撂不了多会儿就会发臭长满蛆虫,秃子怪闻见味儿就会飞过来,叫声像婴儿哭,夜里听着尤其瘆人,既然有秃子怪,想必附近一定有死尸。” “啊……”月华娘子尖叫一声:“你,你别说了,人家怕……”捂着耳朵跑到了孟十一旁边儿,即便孟十一对月华娘子再不好,她还是选择跟着孟十一,大概觉得孟十一这人不惧鬼神。 可还没到孟十一跟前就栽了一跤,摔在了旁边的草丛里,接着就是更尖利的叫声:“这,这里有个死人。” 月华娘子也顾不上装柔弱了,七手八脚爬起来一把抓住过来的侍卫:“这里有死人,死人,我刚才就是给他的脚绊倒的,真的。” 众人低头,果见浓密的荒草里伸出一只脚,因天色有些暗,谁也没主意,孟十一叫侍卫把人拉出来,碧青只看了一眼,就扭过脸去,捂着胸口一个劲儿翻心,衣裳还得出是慕容鸿的侍卫,可那脸上身上已经爬满蛆虫,想到月华娘子刚才是摔在那上面,碧青就不禁离她远了些。 孟十一皱紧了眉头:“真是晦气。” 军师道:“公子,咱们恐是入了迷障,再这么走下去,也无济于事,且天快黑了,不如就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一早再做打算。” 孟十一看了慕容鸿一眼:“慕容兄意下如何?” 慕容鸿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侍卫道:“看,前头不远有个岩洞,地势颇高,晚上下雨也不怕”侍卫说的岩洞真的很大,不知有多少年了,岩洞大的离谱,且四通八达,林立的石笋奇形怪状,看着有些恐怖诡异之感。 故此,也没人想往岩洞里头探个究竟,就在外头宽大的地方,点了火,火一着可以看见地上悉悉索索的虫子,顷刻就不知爬到哪儿去了。 月华娘子忽的抓住碧青:“有东西咬我,就,就在我脚上。”碧青就着火光看过去,就见月华娘子的脚上挂着一只青黑色的蝎子。 碧青汗都下来来,即使不知道这只蝎子的种类,可碧青直觉这肯定是一只剧毒的蝎子,这会儿碧青也不敢叫人,怕一有动静惊动了这只毒蝎,再跑过来咬自己一口,就得不偿失了。 手下意识往旁边儿摸,摸到了一块石头,毫不犹豫对着月华娘子拍了下来,正拍在月华娘子的脚背上,月华娘子叫的异常惨烈,缓过来不依不饶的道:“你想把我拍残了啊。” 碧青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许鹏道:“残了总比没命强,这是岭南最毒的蝎子,让它咬上一口,估摸你这会儿也没命埋怨了。” 月华娘子哼一声:“偏老娘倒霉,蝎子都照着我咬。”见孟十一看过来,悻悻然闭上嘴。 碧青正把自己的裙子下摆挨近火边儿烤,即使没下雨,在山里走了一天,裙子下摆也都湿透了,事实上,她都能闻见自己身上一阵阵的嗖臭味儿,不止她,所有人都如此,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在山里钻来钻去,又是雨水,又是汗,不嗖才怪。 不 过,大家都臭也就没有谁嫌弃谁之说了,岭南的瘴疠之气说白了,就是饮水跟食物,因为多雨湿热,极容易滋生细菌,尤其饮水,一旦喝了不洁的水,自然会生病, 北方人乍一到南境,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本来就容易水土不服,再喝了细菌超标的水,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大郎出征的时候,自己一再嘱咐他,必须注意兵士的 饮水,只要这一关把住,应该不会像上次一样,来的时候十万大军,回朝却只剩下了三万,对付一个南蛮孟氏便折损了七万大军,说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大多士兵都死于腹泻,然后说什么南境瘴疠之气横行,若真如此厉害,南境的老百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提起大军,就不禁想起蛮牛,什么时候才能夫妻重逢呢,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远隔山岳,叫人不得不叹息造化弄人。 碧青正想着,忽听何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劝你还是别想耍什么心机,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如果让孟十一知道你是王大郎的媳妇儿,你自己知道后果。” 碧青略扫了周围一眼,怪不得何进敢威胁自己呢,孟十一不知带着人去哪儿了,慕容鸿跟许鹏正用带过来的那个破陶盆子在外头接水,月华娘子远远坐在洞口边儿上,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在有个蝎子毒虫什么的,火边儿上就剩下自己跟何进。 碧 青侧头看着他低声道:“何进,到了这时候你还威胁我,你自己的命保不保得住,都两说,有本事你就捅出来,你说的是,我是大郎的媳妇儿,也就是将军夫人,至 少比起你这个背叛者,有用的多,更何况,你不是忘了,我的算学可是当世无双,你以为那些算题真是二皇子解出来的不成,你若是捅破了我的身份,孟十一对我只 会更加礼遇,毕竟宝藏还没找到,后头还不知有多少难关,需要我出手呢,可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何进,你这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就忘了疼了吗。” 何进脸色一滞,咬了咬牙,忽的阴测测的笑了起来:“拜你所赐,在下如今有国不能归,有家不能回,到了这种地步,还会怕死不成,我早他娘活腻了,死了重新投生,没准爷能做个王侯。” 碧青嗤一声:“有道是今生修来世,你自己想想,你这辈子干过多少缺德事儿,你这样的人到了地下,不下油锅都是万幸,来生想投生王侯,做梦吧,王侯将相都是积了大德的,你这样的投生成人都是优待你了,猪狗随便挑一个吧。” 你……何进气的脸色黑沉,拳头握的咯咯直响,碧青却不怕:“怎么?想打我啊,男人打女人可是连猪狗都不如了。” 何进怒到极致忽的笑了一声,只不过笑的阴沉非常:“你说的不错,我这辈子是没干过几件好事,死在这儿蛮荒的南境,也是活该,可有你这个冀州府的活菩萨垫背,爷这辈子也值了,。” 碧青脸色一变,这卑鄙的小人果然想跟自己同归于尽,做他的春秋大梦,姑奶奶有丈夫,有儿子,有爹娘,有亲人,好日子在后头呢,谁跟你同归于尽。见慕容鸿跟许鹏进来,何进才靠到一边儿闭着眼休息。 孟十一也带着人回来了,估摸是不死心,出去找路去了,捉了几只野兔子,这次倒没让碧青动手。 碧青的法子侍卫早就学会了,收拾了裹上蕉叶泥巴丢进火里,就不管了,碧青上头烧着水,下头扒拉着火里的泥疙瘩,等水开了,端下来晾着,尽量还是喝些烧开的水,至少能降低得病的机率。 对于鬼打墙,碧青是不信的,这个世上哪来的鬼,倒是人比鬼更可怕,碧青正想着,忽听外头侍卫道:“奇怪刚才那几只秃子怪还没完没了的叫唤呢,怎么这会儿飞走了,我还想一会儿捉一只过来解解馋呢。” 月华娘子忙道:“呸,那东西吃人肉的,你们也敢吃。” 两个侍卫嘿嘿笑道:“说不得人肉才香,你瞧那些秃子怪,知道这儿有人肉都舍不得走呢。”正说着,忽听孟十一道:“闭嘴。” 何进也睁开眼道:“秃子怪不把死人吃光是不会走的,如果走了,必然是来了更凶猛的野兽。”何进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虎啸,洞里众人脸色都变了。 “一般老虎天黑就不出来了,若是出来肯定是饿虎,或者闻到了肉味儿,快把火烧大些。”孟十一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惨叫,刚要往里跑的侍卫被老虎咬住腿拽了出去,咔嚓咔嚓几下就把侍卫咬死了,黑暗中像一个破人偶一样丢在一边儿,老虎却不着急吃,而是继续往岩洞逼近。 孟十一喝令侍卫:“给我出去砍死它。” 即便孟十一威慑力再大,这会儿也不管用了,侍卫眼睁睁看着同伴被老虎咬死,谁敢上前啊,再说,砍死老虎?这不笑话吗,老虎皮糙肉厚,一刀下去,不一定砍死老虎,自己却必死无疑。嘴里应着,却一步不往外迈,这时候命比什么都重要。 孟十一恨声道:“回头再收拾你们。”看向何进:“何副将,你在南境五年,这山里恐怕你比我们都熟悉,可有法子?” 何进睁开眼:“若属下的左臂还在,属下拼上全力,或许可以为公子斩杀猛虎,却如今属下恐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说着目光看向月华娘子:“属下倒是听人说过,这老虎要是吃饱了,就会自行退去,如今还虎视眈眈,怕是饿着呢。” 碧 青心说,这厮真他妈不是好东西,也不知月华娘子哪儿得罪他了,何进要下这样的黑手,这明明白白就是告诉孟十一,把月华娘子丢出去,把老虎喂饱了,他们就安 全了,简直胡说八道,要是老虎肯吃,刚才那个侍卫难道还不够吃的吗,非得搭上一个月华娘子作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孟十一会不懂。 月华娘子这会儿倒聪明了起来,听见何进的话,再看他盯着自己,月华娘子立马就明白过来,也顾不上孟十一,嗷一嗓子就扑了过来,扑倒何进身上,张嘴就是一口,正咬在何进的伤臂上。 何进吃痛,也没客气,抓住月华娘子,直接就丢了出去,那只老虎张开大口咬住了月华娘子,月华娘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异常凄厉。 何进却在此时冲出去,手起刀落,老虎没来得及叫唤,虎头就滚在了地上,这是碧青头一次看见何进动武,真没想到,他如此厉害。 如 今想想,跟着大郎的几个都是在南境立过战功的,而大齐的战功就是数脑袋,斩杀的敌将越多,军功越大,大郎斩杀的最多,所以才得了那么多金子,这何进跟大郎 不相上下,自然也斩杀了不少人头,在失去一臂的境况下,还能挥刀斩虎,此人实在可怕。碧青这时候才意识到来自何进的恐惧。 月华娘子就这么死了,死状凄惨无比,而孟十一看都没看月华娘子一眼,而是对何进分外亲近的安抚道:“何副将果然有勇有谋,待寻得宝藏,招兵买马,咱们跟慕容兄一起共创大业,如何?” 何进躬身:“蒙公子不弃,属下定尽心为公子效力。”“哎!不是为我,是咱们一起,何必分什么彼此。”话说的格外亲热。 孟十一叫侍卫把虎皮剥下来,浓重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倒给了碧青机会,碧青道:“常听人说虎肉是人间美味儿,又是滋补圣物,不如烤一些。” 孟十一道:“姑娘瞧着收拾就好。”碧青出去,忍着恶心,找侍卫要了块老虎肉,用水洗了洗,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放在上头,用叶子接水冲上面的血,冲完拿刀在肉上斜斜划了几刀。 侍卫好奇的问:“姑娘这是做什么?” 碧青道:“刚瞧见这边儿有香茅草,搓在肉上腌一会儿,烤出来的肉才香。” 侍卫道:“姑娘倒真是懂得多,我们都不知道呢。” 碧青:“做饭是家下妇人的活计,你们男人不知道也寻常。”说着,伸手揪了一把香茅,顺手把凤茄花带了进去,在肉上搓揉,香茅遮住了凤茄花的味儿,根本就闻不出来。 碧青招呼许鹏出来帮忙,许鹏看到夹在香茅里的凤茄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眨了眨眼,意思是知道了,会想法知会慕容鸿。 有了老虎肉,谁不想尝尝鲜儿,都围在火边儿上,看碧青烤肉,不一会儿整个山洞都是香的,碧青本来就裹的严实,刚才在外头,又在口鼻上裹了一层,以防万一。 虎肉碧青刻意切得很厚,就是为了多烤会儿,两个侍卫忍不住,跟碧青道:“姑娘歇会儿,交给我们哥俩吧。” 碧青巴不得呢,忙交给了他们,不能出岩洞,就尽量往里挪,岩洞外头是个葫芦形状的口,碧青慕容鸿跟许鹏有意无意退到了里头。 感觉足够远了,碧青才吸了几大口气,差点儿没憋死她,正想再喘几口,忽听何进道:“不好,这肉不对劲儿,沈碧青,你跟阴毒的妇人。”何进大叫一声窜起就冲了过来。 碧青哪还会等他过来,扭头就往里头跑,外头都是凤茄花的味儿,这会儿出去纯粹找死,没想到何进这厮如此狡猾,这么着都没暗算了他。 慕容鸿和许鹏也跟着碧青往岩洞里钻,何进没想到,自己如此小心在小心,还是让碧青给算计了,虽发现了,到底已经中了毒,没追出几步,咚一声栽子地上。 碧青也顾不上何进了,反正许鹏说了,这凤茄花燃烧后,毒性最烈,那火堆刚才自己添了足够的柴,估摸能烧很久,管保他们这回再没命出去。 正想着,忽许鹏道:“姑娘,二皇子恐怕也中毒了。” 碧青停下脚,果然慕容鸿有些失常,却没晕倒,只是咧着嘴看着碧青一个劲儿的傻笑,碧青忙问:“可有解救之法?” 许鹏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颗黑药丸子:“这是师傅的解毒丸,可解百毒,却不知道对凤茄花有没有用?” 碧青道:“这时候还管什么有用没用,病急乱投医,就它了。”拿过来直接塞进慕容鸿嘴里,可慕容鸿不知抽什么风,把药丸子含在嘴里,就是不往下咽,仍是看着碧青傻笑。 碧 青忍不住道:“这会儿可不是笑的时候。”左右看看,见那边儿钟乳上有水流下来,过去用手接了些捧给他:“我知道苦,可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就别挑拣了,赶紧 吃了,咱们还得逃命呢,那何进中的毒可不深,没准一会儿就醒过来了,快着,咽了就不苦了。”当慕容鸿是她儿子一样哄了。 慕容鸿终于把药咽了,碧青松了口气,跟许鹏扶着他往里走,岩洞四通八达,也不知哪儿是出口,碧青索性就都奔着中间走,走了不知多久,走到了一处石笋密布的地方。 一颗颗石笋仿佛一把把尖刀,有的悬在头顶,有得刀锋朝上,且密集非常,想过去除非把这些石笋都切断,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所以,这里就是岩洞的尽头。 碧青所有力气都用光了,瘫坐在地上,苦笑一声道:“看来,咱们只能原路返回了。” 许鹏道:“那些凤茄花烧了这么久,药力也差不多该散了,孟十一那些人即便侥幸保住命,也动弹不得。” 碧青道:“那怎么再歇会儿就往回走吧。” 慕容鸿的药劲过去了大半,却仍有些迷糊,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石笋看,忽跟碧青道:“你看这些石笋的排列顺序,不正是最后一张图吗。” 不会这么巧吧,碧青看向石笋,果然如慕容鸿所言,真是第四十二张图的形状,本来还纳闷,为什么最后一张图跟前头的不连贯,原来还有这个机关,不过,这石笋的排列仿佛颇有章法,莫非是机关? 想到此,碧青找了块石头,丢过去,石头刚碰到石笋,忽不知从哪儿射出数十只利箭,慕容鸿情急之下,抱着碧青往旁边儿滚放躲了过去。 许鹏也缩到了石笋后头,方躲过一劫,碧青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刚才他们往前走,估摸如今已经成了三具死尸,这设计机关的人忒歹毒了。 碧青道:“既然找到了宝藏,咱们就回去吧,把确切方位记下来,报给皇上,皇上自会派人来。” 慕容鸿摇摇头:“你看这石笋深谙算学精髓,若不通算学的人,即便来了,如何进得去,岂不送死吗。” 说着,看向她:“你的算学可是名声在外,到时父皇若下旨让你前来,你来是不来?” 碧青叹了口气,慕容鸿说的是大实话,早知道有如今这番劫难,自己当初就不在太学逞能了,也省的落下个算学当世无双的虚假名声。 碧青低头见脚边有只箭,刚要伸手捡起来,忽的许鹏道:“姑娘,不可,此箭有毒。” 碧青吓了一跳,许鹏道:“姑娘瞧,箭头成青黑色,这是见血封侯的剧毒。” 碧青忙躲的远远,再看眼前的石笋,简直如同自己的坟头一样,随便一块石头扔出去,就是十几只毒箭,后头不定有什么呢? 有心往回走,可慕容鸿已经一手按在了石笋上,碧青惊呼一声,刚要躲却忽听咔咔之声,那石笋竟往旁边移开了…… ☆、第113章   慕容鸿回过头道:“这是九宫格,你仔细瞧这些石笋的形状,每一个都是一个数字,只要把空着的补齐就能过去。”说着又按在一个石笋上,前头真的又移开一排石笋。 慕 容鸿每往前移动一行,后头移开的石笋就会自动回到原位,碧青实在好奇,这个设计藏宝之人,她觉得,自己的猜想或许是真的,这绝对是个穿越前辈,还是个数学 机械无所不精的前辈,或者,还是个武侠玄幻或者盗墓小说的爱好者,不然,碧青实在想不出古代人谁有这样的本事,。那些算题根本不是古代算学能解出来的,不 过,这些机关真真巧妙。 她想的功夫,慕容鸿已经过去了,站在对面冲碧青招手:“你快过来,快过来,这边儿是道石门呢。” 碧青真想扭头往回走,总觉着前头还有无数个难关,她现在的感觉就像通关打游戏,打游戏那是假的,虚拟的,可这是玩真的,打游戏通关没过就没过,这要是没过,自己的小命就没了,她家蛮牛,她家儿子,就再也见不着了。 可不过去,都到这儿了,她也实在好奇,这位穿越前辈前头还设计了什么关卡,而且,慕容鸿都过去了,自己横是不能把他扔在这儿。 想着,刚要往前走,却发现许鹏站在了自己身后,碧青看了他一眼,许鹏吱吱呜呜的道:“我,我跟着姑娘和二皇子。” 碧青道:“这石笋阵一次只能容一人过,你在我前头吧,我让你按那个石笋,你就按哪个。”许鹏忙点头。 正如慕容鸿所说,这石笋阵虽然凶险却不算太难,九宫格在算术里不过入门的级别,只要是现代的小学生,人人都能解出来,不过,这个石门上又是什么? 三人站在石门前,碧青看着石门的形状,越发肯定设计这些的人,一定是现代人,这门虽是石头做的,可样式完全就是现代的密码防盗门,只不过用机关驱动数字,真不知怎么做到的。 门上刻着一道算术题,年代久远都有些风化了,不过还能勉强看清楚,也不算太难,至少比起前头那些图形的题简单多了,八位数,前四位数一样,后五位数是一组连续的自然数,所有的数字相加等于最后面的两位数字。 慕容鸿却没做过这种有些刁钻的算题,看向碧青,碧青找了块小石头,在地上算了起来,得一种可能一种可能的算,最后得出一个数来。 碧青道:“应该就是这个。” 许鹏却道:“姑,姑娘,你再算算,别错了吧。”碧青见他脸色都白了,浑身忍不住颤抖,不禁道:“要不你出去等我们吧。”许鹏忙摇头。 慕容鸿已经迫不及待的按了数字,碧青发现,慕容鸿这个人真是个能做大学问的,为了求答案,可以不畏生死,他脸上没有一丝惧色甚至有些期待,就像那些打游戏上瘾的人,不打到最后一关决不罢休。 慕容鸿最后一个数字按在上面,石门轰一声开了,从这儿往下看去是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碧青现在真相信,这里藏着宝藏了,光修建这个藏宝的地宫,就不知得花费多少银子,而且,前头的确隐约有金光闪烁。不过,这是不是也太简单了,难道就这么找到宝藏了? 碧青跟慕容鸿正要下去看过究竟,忽听后头一阵噪杂的脚步声,接着就见崔九走了进来:“碧青二哥你们不能下去。” 碧青跟慕容鸿齐齐转头,崔九满头大汗浑身跟水里涝过似的,头发也散开了,披在后头乍一看跟个疯婆子似的,不过在崔九眼里,自己的二哥跟碧青比疯婆子还不如,两人简直就是叫花子。 崔九一边儿说,一边儿往前走,慕容鸿忙道:“九弟,不可再往前,那些石笋有机关,不可随意触碰……”慕容鸿的话还没落下,崔九已经一脚迈了上去,就见上头那个偌大的石笋忽就打了出去。 到底崔九反应快,身子往后倒在地上,来了个就地十八滚,堪堪躲了过去,那石笋飞出去,冲着随后赶到的大郎脑门上就招呼过去了,碧青吓的脸都白了:“大郎小心。” 大郎也是一惊,身子一闪,石笋擦着大郎的身体撞到后头的岩壁上,崔九抹了把汗:“他奶奶的,这什么东西,爷的命差点儿交代这儿了。” 碧青气的不行,瞪着他:“崔九你的命没了是你自己作的,要是连累了大郎,你不死我也掐死你。” 崔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还真是命大啊,接着京里信儿的时候,我都以为这回你的小命悬了呢,没想到你还活的好好,真的活着,大郎,你快别寻死觅活的了,你媳妇儿这不好好地吗。” 大 郎眼眶发酸,死死盯着小媳妇儿,紧紧闭着大嘴,那颗心如今还在嗓子眼儿呢,生怕一张嘴心就窜出去,小媳妇儿这次真吓坏了他了,吓坏了……大郎觉得,自己这 辈子早晚得让小媳妇儿吓死,北胡来了一回,南境又来一回,且一次比一次凶险,自己往后绝不离开她,一步都不离开。 为了不伤及无辜,大郎想出了诱敌之计,孟氏始终暗中监视着齐军,此事必须做的毫无破绽,让孟氏以为齐军瘟疫横行,已经不堪一击,才会诱敌而出。 大郎暗里吩咐各营把戏做成全套,用崔九的话说:“不拉稀也天天往茅房跑,扣嗓子眼儿也得给我吐。”害的那些兵天天都盼着自己赶紧给抬出去,从营里装成死尸抬出去,就算进天堂了。抬出去的兵从一百到二百,二百到五百,五百到一千,终于没剩下多少了…… 孟氏果然上当,趁夜袭击齐营,大郎一早就下了令,只需败不许胜,一交战打不了几回合,转身就跑,连营帐都顾不上了,丢盔卸甲狼狈非常。 孟 氏士气大涨,乘胜追击,一直追到东边的壑谷里,方发现不妥,这个两头窄小的葫芦形壑谷实是兵家大忌,正想往回撤,哪来的急,就听嗖嗖随着火光,射下无数只 弩,箭,孟氏才发现壑谷两侧早泼了火油,一遇明火就烧了起来。孟氏忙指挥兵马后撤,忽一声巨响冲天而起,主帅孟三连人带马给炸上了天,都分不出哪儿是哪儿 块了。 南蛮的兵哪见过这么厉害的武器,吓的抱头鼠窜,可惜往哪儿跑啊,火油引燃了埋在地下的震天雷,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南蛮大军全军覆没。 到清晨清理战场的时候,活着的不足百人,还尽是缺胳膊少腿的,大郎叹了口气,让好好抬回去医治,数十枚震天雷,几乎把这个壑谷夷为平地,惨烈非常。 大郎叹了口气,叫人把还算囫囵的抬出去,其余就在中间挖了个大坑埋了,好歹算入土为安,虽说孟氏作孽,可这些兵却是无辜的。 孟氏为一己之私,葬送了南蛮族人数万条性命,这些命都该记在孟氏头上,大郎下令攻入百越城,大军刚至城下还没攻城呢,城门便已经大开,孟氏带着儿子亲捧降表跪于城外,口呼万岁:“南蛮愿归附大齐,奉大齐天子为主,年年上贡岁岁来朝。” 大郎却哼了一声:“你倒是狡诈,眼看败了,还想保着你南蛮孟氏的势力,可惜你孟氏不是南蛮王,即便奉我皇为主,也轮不上你这个叛臣,给我把孟氏族人全部拿下,押往京城听候万岁发落。” 孟氏面如死灰,从那夜他就知道,孟氏的气数终于尽了。 东壑谷一战,齐军大胜,定远将军王大郎率兵攻入百越灭孟氏一族,请出南蛮王之女住持国事,安抚百姓,缭乱百年之久的南境终于安生了,可孟十一并不在其中,据孟氏交代,孟十一奉命入山寻宝藏去了,大郎正要派人去找,苏全更小海却跑来了。 苏全来了不新鲜,可小海怎来了,小海一见姐夫终于见着亲人了,憋多少日子了,不敢跟人说,更不敢哭,明明心里都快急死了,面儿上还得装着没事儿。 小海到底还是个孩子,就是二郎都有些慌呢,更何况小海,这会儿一见姐夫,再也绷不住了,下了马一头就扑倒大郎怀里:“姐夫,俺姐没了,没了,呜呜呜……咋办啊,俺姐要是没了,咱家咋办啊……” 大郎身子晃了晃,险些没栽地上,一把拽起小海:“你说啥?说仔细喽,你姐好好的在家生孩子,怎么就没了?” “呜呜呜……”小海这会儿泣不成声,哪说得出什么话来啊。 还是苏全道:“将军不必太着急,为了藏宝图,姑娘被二皇子请来南境了。” 大郎自然知道,崔九这次跟过来另一个任务就是找宝藏,可这藏宝图跟自己小媳妇儿什么干系》 苏全道:“据在下所知,藏宝图上有四十二道高深的算题,姑娘算学造诣当世无双,想来二皇子这才动意。” 大郎点点头,莫转头回自己的大帐把帅印拿出来,往崔九手里一放:“不管是元帅还是将军,俺不当了,俺媳妇儿若有不测,俺就跟着她去,要是俺媳妇儿好好地,俺陪她回家种地,从今起解甲归田,再不领兵,俺王大郎说到做到。” ☆、第114章   大郎撂下话就要走,崔九忙拦着他:“你不当就不当,种地就种地,可岭南这么大的地儿,你知道往哪儿找不?” 大郎停下脚步,看向苏全,苏全咳嗽一声:“不瞒将军,殿下的暗卫始终在岭南寻找何进,却始终无果,近日却有了消息,说何进跟着孟十一进了越城岭,二皇子跟沈姑娘也在。”话刚说完,大郎已经没影儿。 崔九:“我说你等等我啊。”把手里的帅印往苏全手里一丢,追着大郎跑了,后头小海陆超都跟了出去。 苏全忙让赵远带人跟着,等人都走没了,苏全看看手里的帅印才回过味儿来,这可是个烫手山芋,自己拿着叫什么事儿呢,左右看看,相中了常六跟安大牛,把帅印递过去:“两位将军。” 安大牛跟常六躲的贼快:“那个苏总管,前头营里还有军务,俺们就不在这儿碍事了。”转身儿就跑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帅帐里就剩下苏全一个,苏全摸摸鼻子,为了拿到前朝的宝藏,皇上可谓机关算尽,心知二皇子的性子不可能做出造反之事,且痴迷算学,才把藏宝图留在二皇子手上。 而沈姑娘虽精通算学,却从不曾宣扬,真要说,也不过是在太学里难为了崔家小爷一回,崔家小爷一早就交代过,当时在场的人,不许宣扬,却不想传的人尽皆知,沈姑娘算学当世无双的名声也就做实了。以二皇子对算学的痴迷,手里握着藏宝图上难解的算题,自然会想到沈姑娘。 所以,二皇子绑架沈姑娘来南境寻宝,看似是二皇子做下的事儿,可仔细一想就会明白,这后头一直有双手推着呢。 皇上当年以晋王的身份夺嫡成功,荣登大宝,靠的就是这份把握人心的能力,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就是为了寻到前朝的宝藏,根本就不在乎人命,二皇子的命,皇上都不在乎,更何况沈姑娘了,也难怪王将军心寒。 谁 说王大郎傻了,还是太子看的准,王大郎是大智若愚,而此人中正爱国,有勇有谋,又无争名夺利之心,有这样的人带兵是大齐之幸,皇上估计也明白,所以才不拘 一格重用王大郎,却忘了一件事,王大郎可以不在乎名利仕途,不在乎军功多寡,不在乎封赏厚薄,哪怕不在乎他自己的性命,却唯独在乎他媳妇儿。 哪怕皇上下旨砍了王大郎的脑袋,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若动他媳妇儿,就真捅到他的腰眼上了,苏全很清楚刚才王大郎那几句话,不是玩笑,他真是心寒了,这次之后,再想让他领兵,恐难如登天。 皇上英明了一世,这件事办的可有些……想到自己的身份,苏全叹了口气,皇上终究捞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沈姑娘不会有事,不然,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儿。 沈 姑娘可不止是将军夫人,虽攥着大齐最赚钱的买卖,却并不是守财奴,为了冀州深州的老百姓,她肯散尽千金,善名远播被老百姓称呼活菩萨,这样的人该封赏才 是,更何况虽平北胡征南蛮的是朝廷的十万大军,可谁都知道,若无沈姑娘制出的床,弩,手,弩,乃至现在的震天雷,想在几年内就安定南北,绝无可能,沈姑娘 才是大齐的功臣,却从不会居功。 皇上却算计二皇子绑架她来南境找宝藏,孟十一何等阴险小人,岂是好相与的,还有一个何进,更是沈姑娘的冤家对头,苏全都不敢想后果,但愿老天保佑沈姑娘能平安回来,要不然,后头的事儿可是大麻烦。 崔 九带着赵远等人,在越城岭找了整整三天都没找着人,越城岭大的离谱,想找几个人根本是大海捞针,崔九更是累,找碧青还得管着发疯的大郎,这家伙简直疯了一 样,不管白天晚上到处乱窜,这林子里毒虫甚多,让他们这么胡乱找下去,没等找到碧青,没准大郎先见阎王去了,。 可跟他来硬的还不 成,大郎的蛮劲儿上来,自己根本就白给,跟赵远俩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拽住大郎,苦口婆心的给他讲道理:“大郎我知道你急,可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要是你 都乱了,还怎么找你媳妇儿啊,而且,你放心,你媳妇儿比猴儿都灵,即便遇上危险,也必能脱身,这天刚亮,山里湿气重,雾蒙蒙的辨不清方向,再等会儿咱们再 找。” 正说着,忽引路的那个南蛮人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土语,莫头就往回走,脸上表情仿佛见了鬼,他可是带路的,他走了,他们这帮人别说找人了,走不走得出去这片山都难说。 陆超跟小海一左一右抓着他,陆超:“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好好往回跑什么?” 那南蛮人又是叽里咕噜的一堆土语,旺儿把后头的懂土语的临时翻译推出来:“他说的什么?” 那个兵脸上也有些发白:“他,他说这里有恶鬼。” 崔九嗤一声:“这世上哪来的恶鬼,就算有恶鬼,爷也不怕,爷外号叫鬼难缠,恶鬼见了爷也得绕道走。” 陆超点点头:“就是说,鬼有啥可怕的,真有恶鬼,正好让鬼尝尝陆小爷的震天雷。” 一听震天雷,那个蛮人再也不敢动了,那晚上轰隆隆的爆炸声,整个百越城都跟着晃了半宿,都说是天神发怒了,要惩戒南蛮,后来才听说是什么震天雷,在这些南蛮人眼里,震天雷比恶鬼更可怕。 小海:“再说,这好好的你怎么就知道前头有鬼,我怎么没瞧出来?” 小海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那南蛮人吓的直往后缩,指着前头不远的树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那个翻译道:“那,那是秃子怪,专吃死尸,有秃子怪的地方必有恶鬼。”话音刚落就听嗖一声,树上那个秃子怪应声掉了下来,是陆超的的袖,弩。 小海跑过去提了爪子过来:“我当是啥呢,这不是夜猫子吗,我姐画过,不过,这只可没我姐画的好看,灰不拉几倒像老家贼,不然,做成标本摆在柜子里多好看。” 陆超嘿嘿笑道:“你别着急,等会儿要是看见个毛色鲜亮的,我给你打下来,让你拿回去摆着看。” 南蛮人看小海的眼神比刚才说有恶鬼的时候还可怕,陆超夺小海手里的秃子怪丢了出去,秃子怪正好落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了,却仿佛听见有人声从那灌木里传出来。 引路的南蛮人嘴里忙跪下朝着山咚咚的磕头,嘴里喃喃有词,也不知是拜谁呢,陆超跟小海刚要过去瞧瞧,大郎已经窜过去了,从灌木里抓住一个人来,崔九惊呼:“是何进?” 看见何进左臂伤处钻出两条蛆虫,崔九干呕了好几声,可何进并不以为意,咧开嘴嘿嘿笑着,神智有些不对劲儿,倒不知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找了个块平整的地儿,一行人休息,大郎给何进清理伤口,包扎。 崔九觉着,何进这人做了那么多坏事死不足惜,落到这个结果完全是报应,别人也是如此,小海跟陆超根本看何进一眼都嫌脏了眼,可大郎硬是帮着何进清理伤口,上了伤药,再重新裹好。 崔九看不过去道:“大郎你想当好人,也得看看对谁,这厮可不是好人,你忘了他干的那些事儿了,他跟南蛮人勾结散播瘟疫,还把人弄到了王记,因为他,小五差点儿丢了命,你这是干什么?还打算把他当祖宗供着啊。” 大郎摇摇头:“他再有错,当初也曾跟俺共过生死,当年俺们几个就起过誓,若能活着回去,便是兄弟,俺岂能忍心让他死在这里,而且他都已经变成傻子了。” 崔九也觉着奇怪,不过何进变成这样,弄不好就跟碧青有关,有些事儿大郎不知道,自己可一清二楚,当初碧青怕何进暗地里使坏,托付自己把他弄出了骁骑营,自己厌恶何进为人,把他弄去看城门,就这样呢都没防住他兴风作浪。 后来何进走投无路,逃出京城投奔南蛮孟氏,心里肯定知道是碧青暗里使的手段,没遇上还罢了,如果遇上,何进岂会善罢甘休,只不过,凭何进这点儿心眼子跟碧青那丫头斗,绝对没好儿,别问自己怎么知道的,自己就知道。 那丫头的性子,不怕人对她坏,就怕人对她好,你要是对她好,她嘴上不说,可心里能记一辈子,就像凤林,跟那丫头有什么交情啊,不就是总往跟前凑吗,一口一个师姑叫着,这声师姑救了他一条小命,不然,这会儿早死的挺挺了。 却,你要是想算计她,那就擎等着倒霉吧,论算计,谁能算计过这丫头啊,而且,崔九总觉得这丫头的运气好的让人嫉妒,跟她作对,这辈子都别想好,可大郎却不一样,别看如今都是带兵的元帅了,有时候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尤其义气当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崔九跟碧青一样,不想让大郎沾上何进,叫两个侍卫专门看着何进,谁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不过,既然何进在这儿,估计碧青他们应该不远了,赵远匆匆过来道:“九爷,王将军,前头又发现了两具死尸,肉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光了,不过却留下了这个。”说着把手里的刀递了过来。 崔九接过只一眼便道:“这是我二哥的侍卫,怎么死在了这儿了?” 大郎蹭的站起来:“俺媳妇儿就在附近不。” 崔九愕然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大郎鉴定的道:“俺就知道。”说着已经走了,崔九忙招呼人跟上,这深山老林里头,可不能掉队,掉了队没准这辈子都歇在这儿了。 湿气重,山里雾气昭昭的,周围的山壁都有些隐隐约约,天大亮的时候,视线才好了些,不过,小海忽道:“胖墩儿你觉不觉得,咱们就是从这儿走的,你看那边儿那块石头,你还坐过呢,这,这不是鬼打墙吧,我娘可跟我说过。” 陆超白了他一眼:“瞧你那胆儿,刚不还说这世上没鬼吗,怎么就出来鬼打墙了,不过,这地儿咱们还真是来过。” 那个引路的南蛮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走了,叽里咕噜说有鬼,陆超知道他怕震天雷,故意吓唬他:“你走不走,不走,陆小爷可拿震天雷轰了你。”那南蛮人忙站了起来,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 翻译道:“他说再走也没用,还是会回到原地,这是被恶鬼缠住了。” 陆超翻了个白眼,忽想起什么,从腰里拿出指北针来:“刚才着急,忘了咱有指路的家伙,姐夫咱就跟着指北针指的方向走,一准错不了:”我才不信有鬼呢。“说着在前头引路,一行人跟着陆超果然不一会儿就走了出去。南蛮人看陆超的表情又惊又惧。 赵远一抬手:“看,那边儿的岩洞里好像有人。” 刚要过去,就被引路的南蛮人拦住了,只见他飞快撕下自己的衣裳系在脸上堵住口鼻,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旁边的翻译忙道:“他说这里有凤茄花的气味儿,这种花毒性最烈,重者丢命,轻者神智失常。” 神智失常?崔九下意识看向后头的何进,难道何进是中了毒,也不敢轻忽,跟着南蛮人用布裹住口鼻,往岩洞走去。 说实话,刚才崔九没闻见什么凤茄花的味儿,可越近山洞的确有股子奇怪的气味儿,想起南蛮人说的,忙把布裹的紧些,他可不想变成白痴。 崔九现在已经十万分肯定,何进是让碧青算计了,尤其看到岩洞里横七竖八的人,更加确定,靠近洞口是一堆烧过得柴火,如今已经烧成了灰,搭着个简易的木架子,上头一块完整的肉,即使火灭了,仍然能闻见隐约的肉香。 引路的南蛮人却迅速把肉丢了出去,那股肉香才渐渐没了,崔九精神一震,心说,好厉害,恐怕凤茄花就在那烤肉里呢,这么损的招儿,也只可能是碧青想出来的。 岩洞里一共有五个人,崔九从中间那个男人腰上的拿下一块玉佩,玉佩反面刻着孟十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早没气了,表情倒很是迷醉,不知临死前想到什么了,想来这种死法也不错,至少是笑着死的,周围几个人也如此,却不见碧青跟二哥的影子,。 赵远忽道:“二皇子跟沈姑娘恐怕是进去岩洞里了,九爷瞧,这有脚印,只不过,怎么是三个人,除了姑娘跟二皇子,还有谁?” 崔九见大郎陆超跟小海已经进去了,忙道:“管他谁呢,孟十一都让那丫头给算计死了,剩下谁都不怕。”一行人顺着脚印找了过来,正赶在碧青跟慕容鸿想下去找宝藏。 崔九一见碧青跟他二哥要往下走,就知道坏了,这可是父皇费尽心思才寻到的宝藏,别管里头有没有宝贝,若父皇旨意未到之前,别人下去了,过后这事儿恐难说清,所以,情急之下才喊了一嗓子,人也飞奔过来,却险些丢了小命。 碧青这会儿也明白了崔九的意思,尤其看见了大郎,碧青这些日子的委屈齐齐涌上来,直勾勾看着大郎,啪嗒啪嗒掉眼泪,大郎的心都快碎了,机关都顾不上了,就要往前闯。 碧青才回过神来,忙道:“你别动,那石笋碰不得,我出去。” 碧青一走出石笋,一下就扑进大郎怀里:“你怎么才来啊,你媳妇儿的命差点儿没了,你这头笨牛,笨牛……” “好,好,俺是笨牛,俺是笨牛,俺发誓,往后绝不离开媳妇儿,再也不离开……” 碧青想起这一路艰险,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命了,这会儿趴在蛮牛怀里,所有委屈一拥而上,抱着大郎呜呜的哭起来,哭的凄惨无比。 大郎一点儿都不觉得当着人有什么不好意思,抱着小媳妇儿嘴里一个劲儿的哄着,什么肉麻话都说的出口,说的小海这个小舅子,跟陆超这位准妹夫,都有些不好意,摸着鼻子扭着头装听不见,可脖子却有些红。 尤其小海,还是头一次见他姐这样,在小海心里,他姐就是个无所不能人,可是现在却趴在姐夫怀里呜呜哭得像个小孩子,真有些不习惯。 别 说他,崔九也不习惯,这丫头平常对自己多凶啊,连个好脸儿都少见,可这会儿趴在大郎怀里,就是个受了委屈可人疼的小女人,崔九实在有些不平衡,可不平衡也 只能瞅着,看向他二哥,发现他二哥的目光落在碧青身上,不禁俺道,这丫头就是个祸害,见一个祸害一个,他二哥莫非动心了,这可不成,这丫头早就是大郎媳妇 儿了。 想着,忙招呼慕容鸿:“二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先出来吧,等父皇的圣旨到了再说。” 慕容鸿这才回神,看向许鹏:“许大夫你先回去,小心些,我让你按哪个,按哪个,千万不能按错。” 慕容鸿话音刚落,许鹏却忽然转身疯了一样冲进了石门里,慕容鸿刚要拦他,已经晚了,许鹏刚进去,石门就哐一声落了下来。 众人谁都没想到有这番变故,碧青听见声音,也不哭了,从大郎怀里出来,抹着眼泪回头看去,愣了一会儿,才道:“许郎中怎么进去了?” 崔九冷哼一声:“这还用说吗,见钱眼开呗,里头到底有什么?他连命都不要了,这么进去是容易,难道还指望出来吗。” 慕容鸿已经走了出来:“石门里是石阶,尽头有金光闪烁。” 崔九点点头:“这是贪财的迷了心窍,不过这人是谁?怎么会跟你们在一起?” 碧青:“他是李神医的徒弟,鹤丰堂的坐堂大夫,我见过几次,给孟十一瞧了回病,就被带来了南境,多亏了他我才……”话没说完,忽然看见后头的何进,碧青不禁柳眉倒竖:“何进,你竟然还活着?” 大郎道:“他现在已经神志不清,成了傻子,你就别难为他了。” “我难为他。”碧青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大郎:“合着他千方百计的害我,最后还成了我难为他,王大郎你脑袋被驴踢了啊,你知不知道,我险些就死在他手上,若不是许鹏发现了凤茄花,这会儿你想找我的尸体,恐都找不着。” “不许胡说。”大郎脸色一变,伸手想抱她,却被碧青推开,指着何进道:“这是个十恶不赦的小人,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不能安心。”说着,抽出腰间的匕首就刺了过去,却被大郎一把夺了匕首,抓住她:“媳妇儿你听俺说……” 碧青恼恨起来,抬腿踢了大郎好几脚,大郎只是不松手,别人都有些尴尬,人两口子这儿打架,他们掺和也不是,不掺和也不是。 崔 九也觉得大郎不对,何进这种人还护个屁啊,简直是非不分,正要让侍卫把何进弄出去,忽见何进目光不对,崔九暗道不好,却已经晚了,何进飞快抓住离他最近的 小海,小海腰里的三,菱,军,刺,抵在小海脖颈下:“都给我退后,退后,谁要敢上前,我就一刀结果了这小子。” 沈碧青脸色白的可以,咬着牙看向何进:“何进,抓个孩子当人质算什么英雄 ?” 何 进哈哈一笑:“沈碧青我落到这份上,都是拜你所赐,你跟九皇子勾结, 把我弄出骁骑营,想我军功赫赫,却被你们这等小人弄去看守城门,我如何不恨,你把我害到这种地步,我恨不能剥了你的皮,昨天晚上我把月华那贱人丢出去喂了 老虎,你可知,当时我想丢出去的是你沈碧青,可惜我的运气总是如此差,而你的运气总是该死的好,竟让爷又中了你的诡计,你在老虎肉里抹上毒药,放在火上 烤,若不是发现你们都捂着口鼻,这会儿我早成了孟十一,沈碧青你不是运气好吗,这回咱们就看看,你还有没有运气,要救你弟弟的命也不难,用你来换,我就放 过你弟弟,如何?” ☆、第115章 碧青道:“好,我答应你。 崔九忙道:“碧青,你,你别胡来,你过去也于事无补。”说着,看向何进:“何进,你不就想要一条活命吗,爷应你,保你一条命,你放了小海。” 何进怪笑了数声:“九爷,您当我傻啊,都到这会儿了还会信你的话,更何况,你看看我这样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辈子你们让我不好过,你们也甭想好过,你们不就在乎沈碧青这贱人吗,我今天就拉着她垫背,只有她死了,我才能解恨,解恨……” 眼里有些狂乱,手里军,刺,一用力刺入小海的脖颈,血立刻就流了出来,碧青吓坏了,这可是她亲弟弟,自己发过誓,这辈子都不让他再受一点儿委屈的。 碧青忙道:“你别动,我过去。”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大郎拉住她:“媳妇儿。” 碧 青侧头冷冷看了大郎一眼:“如今你满意了吧,王大郎,我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放手。”大郎被碧青冰冷的眼神吓住,下意识松开碧 青,却又瞬间恢复理智,用力抓住碧青,跟何进道:“何大哥,俺不知道你怎么如此恨俺媳妇儿,可俺不信俺媳妇儿会做出害你的事儿,她的心地最良善,对不认识 的的人,都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更何况,你跟俺是共过生死的兄弟。” 何进眼里有一瞬清明,却又愤恨的道:“王大郎那是你媳妇儿, 你自然会这么说,你媳妇儿怎么害我的,我都记着呢,没你媳妇儿,我也落不到现在,凭什么你在北胡立功封了将军,就是因为你媳妇儿,怕我夺了你的功劳,趁着 大军没开拔,把我弄出了骁骑营,你才混了个将军,不然,就凭我的才能,难道还不如你。” 大郎一愣,从不知道何进竟是这么想的,他忽然明白了小媳妇儿的话,这不是个跟自己共过生死的兄弟,这是一个嫉妒自己,想害他媳妇儿的小阴险小人。 大郎道:“不用俺媳妇儿,俺过去换小海。” 何进道:“不行,就得你媳妇儿,你退后,退后,退后……”何进的目光越发混乱,握着军,刺的手也有些哆嗦,仿佛等不及碧青过来,手里的军,刺刚要刺入小海的脖颈,忽小海头一歪,嗖一声,何进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眉心插着一支精,钢,弩,箭。 小海夺过军,刺插回腰间,抬腿踹了他好几脚才解恨,跟陆超道:“胖墩儿你咋这么慢啊,连点儿默契都没有,还是不是哥们儿啊。” 陆超白了他一眼:“没默契,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是你了,哪还有命抱怨,再说,总的找对了时机吧,不然,我这一箭发出去没射中何进,你的小命可就搭进去了,你是碧兰的亲弟弟,你要是没命了,碧兰肯定一辈子都要怨我。” 碧青甩开大郎冲过来,抓着小海,看他脖子的伤口,军,刺太锋利,拉了一个挺深的口子,这会儿还在突突的流血,瞧着触目惊心。 陆超忙递过伤药,碧青给小海上了药,包扎好,看看不再渗血,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松劲儿,就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大郎忙把他媳妇儿抱在怀里往外走,崔九留下人看着宝藏,一行人出岩洞回百越城。 这一路大郎都抱着小媳妇儿没撒手,崔九在他旁边儿一个劲儿嘟嘟:“大郎,别说兄弟没提醒你啊,你这小媳妇儿可挺记仇的,刚在岩洞里瞅你那眼神,我瞧着都发冷,恐怕不会轻易原谅你……” 大郎只当没听见,不时低头看小媳妇儿,大郎也知道这回小媳妇儿真生气了,不知道要气自己多久,他也不是向着何进,只不过念着当初共生死的那些情份,总有些不忍罢了,却不想自己的一时不忍,差点儿害小舅子丢了命。 想着不禁叹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儿都是自己错了,小媳妇儿生气也应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小媳妇儿消气呢。 出了越城岭,慕容鸿不禁站住脚,看着前头抱着碧青的大郎,回头望了望后面,正是黄昏时分,难得没下雨,如瀑的晚霞铺陈在天际,越城岭隐在这片绚烂晚霞之下,美的仿佛仙境。 越城岭山深林险,又多毒虫猛兽,对于南蛮的老百姓来说,大概跟地狱差不多,但之于自己,却是不折不扣的仙境,即使凶险,可这段日子里,身边有她相伴也开心,想必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想到此,不禁叹了口气,回神正对上崔九的目光,崔九嘿嘿笑了两声:“二哥,碧青那丫头可是祸害,你离她远点儿好,省的被她算计了。” 慕容鸿低声道:“若能被她时时算计,倒是造化了。”说着迈步走了。 崔九愣了一下,心说:就知道二哥看上那丫头了,也是,两人在一起待了这么多日子,又是如此艰难的境地,几经生死,?二哥没看上那丫头才奇怪,不过,看上也没用,那丫头是个死脑筋,就算这会儿生大郎的气,这辈子眼里也不可能有别人。 不 管多凶险,终于还是平安回来了,崔九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丫头还真是命大,南蛮孟氏押解进京,宝藏也找着了,只等父皇的人一到,自己就算交了差事了,这样的 差事,下回打死自己也不往身上揽,简直受罪啊。不过,有碧青至少自己能打打牙祭了,天天吃那些猪汤狗食自己都快疯了。 本来苏全来 的时候,大郎就做了决定,这军功他不要,元帅也不当了,只要找到小媳妇儿,两口子就回武陵源种地,却不想出了何进的事儿,小媳妇儿现在连一眼都不看他,自 己天天在她跟前转悠,她只当没他这个人一样,跟她说话也不应,抱她吧,小媳妇儿那冷冷的目光一瞅过来,大郎心里直发憷。 看着小媳妇儿跟别人有说有笑的,却独独不搭理自己,大郎根本无计可施,难道小媳妇儿真打算气自己一辈子不成。 崔九躺在树荫下,趁着碧青不注意,偷偷伸手过去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寿司来,整个塞进嘴里。 这玩意崔九从没见过,是碧青告诉他叫寿司,崔九跟大郎一样,吃惯了面条不大喜欢吃米饭,总觉着米饭没什么滋味,不如面条擀的劲道些,不管是打卤还是炸酱,拌上点儿黄瓜丝,就一头蒜,怎么吃怎么顺口,比大米好吃多了。 但碧青来了之后,崔九就发现自己错了,大米的做法更多,可以蒸熟了,用竹帘子卷上火腿萝卜做成这样的寿司,拿冰镇着放在食盒里,提着出来找个凉快的树荫一待,时不时捏一个,真挺舒服。 还可以磨成面擀成条,无论是煮还是炒都好吃,还可以把米跟当地的腊味放到小砂锅里慢火烧,熟了之后,那香味儿都能飘出二里地。 总之,碧青来了之后,崔九也不觉得岭南热了,尤其这里是百越城,孟氏虽说干了不少坏事,却把百越城经营的颇为繁华,有不少豪门大户追随孟氏来了百越城。 如今孟氏一获罪,这些大户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尤其之前没少帮着孟氏欺辱南蛮族人,如今齐军虽胜,大军却并未入主百越城,而是驻扎在城外看,把百越城叫到了南蛮王之女祝月手里,让她承继她母亲的王位,只等皇上的圣旨一到,祝月就是名副其实的南蛮王了。 百越的豪门大户,生怕祝月登上王位后收拾他们,就都来求崔九跟王大郎,王大郎一心哄他小媳妇儿,根本不管这些事儿。 崔九也是活稀泥,说到底,这是南蛮的事儿,自己掺和太深了不好,再说,祝月那女人自己巴不得躲远点儿呢,真真不要脸到了极致。 想起头一回见她的时候,崔九嘴角都忍不住抽了几下,偷偷伸手又要去拿食盒里的寿司,还没碰着呢,就绝手背一疼,哎呦一声,侧头瞪着碧青:“你还真扎啊,你看都出血了。” 碧青把簪子插在头上,戴这个簪子不为了好看,就为了对付崔九,这小子太馋了,一不留神,他就把自己做的吃食都能吃光了。 崔九吹了两下:“要不都说最毒妇人心呢,你这丫头心肠太毒了。” 碧青哼了一声:“我要是心肠毒,就在寿司里下砒霜,让你吃上一个就七窍流血,不得好死,哪还有命在这儿得了便宜卖乖。” 崔九指着她直哆嗦:“你,你这女人真毒啊,竟然想下砒霜。” 碧青点点头:“老娘现在看谁都不爽,明儿就下砒霜毒死你,看你还偷嘴吃。” 崔九见她那咬牙切齿的样儿,反倒笑了:“我说你这可不对啊,你跟你家大郎生气,该给他下砒霜才是,牵连无辜可不好,依着我,既然你这么气他,不如给毒死他算了,大郎死了,你就成了寡妇,一辈子都落个清静……” 崔九话没说完,碧青手里的椰子就丢了过来:“你才寡妇呢,要毒也毒死你。” 崔九却不恼,接过椰子,从腰上抽出军,刺,一下刺两个窟窿,把空心的苇子杆儿插进去,吸溜喝了一大口,拿冰镇了半天,正凉呢,喝上两口,身上的汗都没了。 舒 坦了,侧头劝碧青:“差不多得了,大郎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烂好人一个,又重义气,在他眼里,何进就是兄弟,再说,你什么都瞒着大郎,他哪知道何进 干的那些坏事儿啊,这会儿你怨他,早干什么去了,当初,你就应该把何进的为人告诉他,其实,大郎没你想的那么傻,他也明白好歹。再说,如今小海没出事,你 也好好的,就别折腾了,你瞧大郎这几天成什么样儿了,他可是我大齐堂堂的将军……” 崔九话刚说完,忽的站起来:“那个,我先走了。”撂下话,瞬间就没影儿了。 碧青还纳闷呢,这小子抽什么风,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姐姐,你看不没看见九皇子?”碧青目光闪了闪,崔九这小子也有怕的,自己就把祝月送过去,看他怎么应付,想到此,笑道:“看见了,就在那棵树后头呢。” “沈碧青……”崔九怒气冲冲的从树后出来,祝月像一头欢快的小燕子一样飞跑了过去:“九皇子,你真在这儿啊,你看我给你绣了个荷包,你喜不喜欢。”说着把手里的荷包送到崔九面前…… ☆、第116章 碧青根本不搭理崔九的乱吼乱叫,从旁边的果篮里拿了一个木瓜出来,用小刀从中间一破两开,把籽儿去了,拿小勺舀着吃,享受这难得的美味。 这一趟差点儿丢了小命,好容易来了,得好好解解馋,果篮下头垫着冰块,冰的凉森森的木瓜,软糯香甜,一边儿吃,一边儿看崔九跟祝月的好戏。 这 几天,碧青一直在研究为什么祝月会看上崔九,论颜值,二皇子慕容鸿也不差啊,而且,温柔和善,相比之下,崔九就有些不靠谱了,有时候完全就是一个二货,属 于没事儿找抽型的,祝月是南蛮王之女,孟氏既灭,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南蛮王,血统尊贵,地位崇高,更何况,还是个大大的美女。 碧青如今还记得自己头一次见她的时候,真给惊艳了一下,红衣银冠,美得就连这百越城的蓝天白云都相形失色,女人美到这份上简直没天理。 碧青一直觉得自己长得不差,可跟祝月一比,就比到天边儿去了,自己的五官平常看着还成,可跟祝月一比就显得有些平板,缺乏立体感,而且,岭南气候湿润,人家根本不用保养,就有一身细白的肌肤,这让碧青很是嫉妒。 百越城里街上随处可见肌肤白皙的女子,有道是一白遮千丑,即便五官长得寻常些,就这一身细白的肌肤,也让齐军将士们看的垂涎三尺,不是大军在城外扎营,军纪严明,早乱套了。 且,南蛮以女子为尊,百越城的女子都是敢爱敢恨的性格,心中喜欢谁,不会像大齐一样藏着掖着,在这里可以大声的表白,不必在乎礼法,不必怕伤风败俗,南蛮的女子就像这岭南火红的木棉花一样儿,美丽如火,耀眼鲜明。 那 天祝月见着崔九大声告白的样子,她就那么无惧的冲过来站在崔九跟前说:“我喜欢你,我要你做我的王夫。”那般直白热烈,像一把火,把崔九烧的落荒而逃。过 后,崔九一见祝月就跑,偏偏祝月异常执着,即便知道崔九就是大齐的九皇子也一样,两人你跑我追,成了百越城最诡异的一道风景线。 碧青其实觉得他们很配,崔九要是能留下岭南,自己的王记就能顺理成章的开到百越城,岭南可是一方宝地,不说一年三熟的大米,这些水果,药材,甚至花卉,海产,山货,运回大齐哪一样不是一本万利。 虽说没有飞机,可有船啊,从番禹城珠江口进漓江,过灵渠,湘江,长江,进运河,一路北上,全程水路估计两月便可到达。等江南的王记铺子开张以后,就更方便了,船行一路,南北货物交替,这一来一去的利润,可是相当可观的。 尤其,有崔九这个自己人在岭南坐镇,绝对能保证安全顺畅,这既赚了钱又抱了美人的好事儿,何乐而不为呢,所以,碧青巴不得祝月跟崔九成了,自己适当的加把火,或者以利诱之。 崔九这小子不是一直挺好色的吗,面对祝月这么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难道会不动心,想着,不禁看向前头的两人。 蛮族的小姑娘想法简单,习俗又跟大齐不一样,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之说,喜欢了就会大声说出来让对方知道。 虽南蛮几乎灭国,但祝月身边始终有两位蛮族的大长老,陪着她藏在部落里,这些年倒也没怎么受苦,后来给何进发现,拿住献给孟十一,孟十一想当南蛮王,对祝月这个南蛮王之女也是,颇为礼遇,故此,祝月的性格才能维持如今的天真烂漫。 看着一身白袍,人模狗样的崔九,碧青忽然能理解祝月看上崔九的原因了,蛮族的女子美貌绝伦,相比之下男子就差多了,孟十一那样儿都算不错的,可想而知,崔九这张脸,在祝月眼里该是什么级别。 崔 九这小子二归二,可长得真不差,应该说,大齐皇室基因优良,从太子二皇子到崔九,都长了一副好皮囊,只不过,太子殿下忧心天下,是个胸有大志的储君,二皇 子慕容鸿是个算学天才,也就崔九是个绣花枕头,外头瞧着不错,内里装的都是稻草,所以说,有祝月这么个大美人上赶着,算是捡着便宜柴火了,不是来岭南监 军,哪有他什么事儿啊。不过,祝月怎么会想起给崔九绣荷包了,而且打扮也不一样。 祝月今天穿的是汉服,并非蛮族服饰,看上去颇有几分飘逸之姿,鬓边火红的牡丹花配上她张笑颜如花的小脸,即便崔九都有些失神。 祝月见他终于看自己了,欢喜的不行,把荷包塞到他手里:“三天后的拜神节,我等着你。”说完,转身跑了,欢快的像花丛中蹁跹的蝴蝶。 崔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荷包,沉着脸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树荫下,恨恨瞪了碧青一眼:“你什么意思?安心害爷是不是。” 碧青切一声:“祝月可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又是南蛮王之女,别人想往前凑,还没机会呢,美人青睐你,你应该躲在被窝里偷笑,怎么倒沉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你银子似的,你可知,你手里这个荷包,多少人打破头都争不来呢。” 崔九哼了一声:“爷不稀罕,你稀罕,送你了。”甩手把荷包丢给了碧青。 碧 青看了看那荷包道:“我昨儿听成材说,南蛮族的拜神节可是相当隆重,除了拜神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蛮族女子求偶,看上谁了就把自己绣的荷包给他,拜神 节那天男子就会拿着荷包去找女子,两人一起拜了山神,就算结成夫妻了,所以,这荷包我稀罕也不能要,这是身份的象征,拿着这荷包你就是祝月的男人了。”说 着把荷包丢会给崔九。 崔九跟烫着了一般,一蹦三尺高,把荷包抖落在地上,指着碧青,气的不行:“你,你少糊弄爷,婚姻大事哪有如此儿戏的,再说,爷可是大齐皇子,这么着不成野合了吗。” 碧青翻了个白眼:“这里是百越城,不是大齐,入乡随俗知不知道,谁让你收了人家的荷包,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蛮族的规矩,送出去的荷包要是退回来,可是奇耻大辱,祝月不是寻常的蛮族女子,是南蛮王,这南境刚安定,要是因为你再起风浪,你想想皇上能答应吗?” 崔九颓然坐下,整个人都蔫了。 碧青见他这样儿,心里也有些不落忍,凑过去道:“祝月那么漂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更何况,这里天高皇帝远,你娶了祝月,说是王夫,其实不就是南蛮王吗,在这儿当王爷可比京城滋润多了,想干什么干什么。” 崔九忽的侧头看着她:“沈碧青,我怎么觉得,你没安好心呢。” 碧青切一声:“你有被害妄想症啊,你得了美人,又没我什么好儿,不过呢,你要是再百越城站住脚,倒是有一笔大生意。”说着把自己的设想跟崔九说了一遍。 碧青想象中,崔九这小子如此爱钱,自己这个主意一说,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然后兴致勃勃的跟自己讨论怎么开铺子,开几个铺子?派谁在这儿当掌柜的?一年走几躺船?都运什么货物等等…… 却没想到,碧青的话一说完,崔九忽的生起气来,咬着牙道:“沈碧青,爷这辈子白认了你,你是天底下最没心没肺的女子,白眼狼儿,想拿爷换你的生意,做你的大头梦。”蹭的站起来,一脚把地上的椰子踢出去老远,气哼哼的走了。 碧青摸了摸鼻子,这小子今儿抽什么邪风,看见地上的荷包,不禁皱了皱眉,崔九要是不乐意,三天后的拜神节可怎么办,刚才自己那些话可是真的,既然崔九拿了人家的荷包,死活也不能还回去了,不然,可就有大麻烦了。可崔九要是不点头,自己再说什么,恐怕也没用了。 正发愁呢,忽听大郎道:“媳妇儿你别急,听苏总管说这一半天太子殿下就会到。” 碧青顿时松了口气,要说崔九这小子是个无法无天的孙猴子,慕容湛绝对就是唐僧,紧箍咒一念,崔九这小子想跑都跑不了,再说,自己根本也没害他啊。 却忽想起大郎怎么过来了,眉头一竖,瞪着他,大郎一见小媳妇儿生气了,忙道:“媳妇儿你别生气啊,回头气坏了身子,俺心疼,你不乐意看见俺,俺走,俺走就是了。”说着转身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却不走远,只站在远处眼巴巴望着碧青,陆超跟小海就嬉皮笑脸的过来了,两人坐下拿出食盒里的寿司就往嘴里塞,不一会儿整整一层寿司就进了两人的肚子。 碧青拉过小海,看他脖子下的伤,小海仰着脸让他姐看,嘴里道:“其实就擦破点儿皮,没姐想的那么严重,也不疼,姐夫找南蛮的长老要了去疤的药,等这层血痂退下去,抹上几天,一点儿疤都不会留,姐就放心吧。” 碧青没好气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你倒是不记仇,还替他说好话,不是你的运气好,这会儿你这张嘴还想吃东西啊,脑袋都不知还在不在呢。” 小 海嘿嘿笑道:“姐,我这不好好的吗,姐夫挺可怜的,您不知道,接着信儿的时候,姐夫直接就把帅印拿出来丢给了苏总管,说不当元帅,不当将军,找到了姐就回 武陵源种地,此生再不领兵,在姐夫心里,姐比什么都重要呢,再说,姐夫跟何进曾经在南境同生共死,说好活着回去,彼此就是兄弟,姐夫只是一时放不下这段情 份罢了,就像我跟胖墩儿,哪天要是胖墩变成了坏蛋,我也下不去死手啊。” 陆超点点头:“小海说的对,我也下不去手。” 碧青看着他们俩,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一人打了一巴掌:“你们俩倒是不忌讳,胡说什么呢,你们都是我教出来的,要是成了何进那样的败类,不用你们彼此下黑手,我第一个就大义灭亲,行了,回去吧,东西都让你们俩个馋猫吃了,我这野餐也让你们搅合了。” “好,回去。”小海忙招呼站在远处的大郎过来,大郎走过来还有点儿不敢靠近,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碧青是母老虎呢。 碧青没好气的道:“戳着当树呢,还不提东西。”说完迈脚走了。 大郎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小海跟陆超把手里的提篮一股脑塞给大郎:“姐夫,傻了啊,赶紧拿东西吧,我姐不生气了,今儿晚上姐夫再也不用跟我们俩挤了。”大郎顿时回过神来,提着篮子就追小媳妇儿去了。 陆超小海同时松了口气,陆超拍了拍胸口道:“这女人的脾气还真是难捉摸,大姐这么好的女人生起气来,也怪吓人的,小海,你说碧兰会不会跟大姐一样啊,武陵源上的人都说碧兰跟大姐像呢,我阿奶跟娘也总这么说。” 小海撇嘴瞪着他:“胖墩儿虽说咱俩是哥们,可那是我二姐,你以后要是敢欺负我二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 超道:“你快得了吧,轮的上你收拾我,我娘跟阿奶可疼碧兰了,我这个亲儿子宝贝孙子都得靠后,我奶没事儿就说,小超你可不能欺负碧兰啊,要是让阿奶知道, 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碧兰这还没进我家门呢,就成我家的祖宗了,我敢欺负她?不要命了啊,再说,我爹说了娶媳妇儿回来是疼的,可不是欺负的。” 小海满意的点点头:“走了,我刚瞧见有人送了牛肉过来,用冰块镇着呢,这也就是在百越,在大齐吃牛肉可是犯了律条的,听我姐提过好多次牛肉香,今儿正好解解馋,回去以后可没这样的机会了。”拽着陆超跑了。 百越城里的豪门大户,怕祝月报复,恨不能大齐军永远不走才好呢,当崔九佛爷一样供着,腾出房子来不算,天天好吃好喝不停往跟前送,不知听谁说,九皇子喜欢吃牛肉,巴巴宰了一头牛,捡着最新鲜的牛肉送了过来。 有崔九在前头顶着,送座金山来,碧青也敢收,反正都是孝敬崔九的,自己受了这么大罪,也该落点儿便宜了,尤其牛肉可是好东西,自己在武陵源的时候就琢磨过多少回了。 可牛在乡亲们眼里,比人命都金贵,自己要是敢吃牛肉,绝对会引起众怒,如今在百越城没这样的忌讳,正好可以解馋。 大郎虽如进还挂着元帅的名儿,实际已经不管事儿了,军营里的大小事务都扔给了安大牛常六料理,自己当了甩手掌柜,小媳妇儿虽说还不怎么搭理自己,可也不像前些天那样冷冰冰的,至少会指使自己干活了,大郎心里异常满足,认真切着牛肉,这可是小媳妇儿吩咐他干的。 碧青叫成材去街上买了两个陶土的坛子,刷洗干净,把大郎切好的牛肉调料洋葱地瓜等切了块放进坛子里,用泥封上口,架在火上烧。 成材看着新鲜,不禁道:“这样炖肉的法子,从没见过呢。” 碧青侧头看着他:“你这次引路立了功,等回京以后自有封赏。” 成 材却摇摇头:“当初是不得已,家里实在没法儿活儿了,才跟着婆婆逃出去讨生活,如今安定了,就不想再离开家了,婆婆跟我爹娘都在这儿呢,我去太远了,每年 清明都不能到他们坟上烧纸祭奠,实在不孝,这次回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只要不打仗,我就留在家里,在村子里打鱼也好,在这百越城里做点儿小买卖也好,总 能糊口。” 碧青目光一闪:“若你真不想走了,我倒有个事儿给你,我打算把王记开到百越城来,正缺个大掌柜,你要是愿意的话,不如来帮我,如何?” 成材一愣:“王记?姑娘说的是京城的,王记?” 碧青点点头:“京城的铺子是去年才开的,冀州深州雁门的铺子早些。 举凡京城里的混嚼谷的谁不知道王记啊,那可是大齐最全的铺子,要是想找什么找不着,去王记一准能找着,就算没有,跟伙计说一声,没几天也会给你找来,而且,绝对比你想要的还要好。 天天从城门的牛车,装着满车货的,有一半都是王记的,自己摆摊子的时候天天都能看见,车头上插着个小旗子,只要看见旗子上的王字,就都知道是王记的货,无论那些巡街的衙差还是街上的地痞,没有一个敢上前找麻烦的。 自己当时还纳闷呢,偷着跟看城门的老兵扫听了扫听,那老兵磕打了几下手里的旱烟道:“王记可不是别的那些奸商,人东家人性好,是位活菩萨,深州闹灾知不知道?” 成材点头:“自然知道,闹了好几年,听说赤地千里,饿死的人不知有多少,不过,听说现在好了,有深水井,还开了渠,一年能收两岔庄稼,还有桃林,日子越来越好过了。” 老兵:“深州的深水井就是人王记东家掏银子打的,深州老百姓种的第一茬青苗,也都是王记捐的,这可是整个深州啊,你算算得多少银子,要是你舍得不?” 成材咂了咂舌头,摇头:“要是我有这么多银子,可舍不得。” 老 兵:“人王记就舍得,佛爷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算算人王记的东家这是救了多少条人命,更何况,王记虽做的大买卖,却最是公道,这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样的买卖家,谁上去找麻烦,不得掂量掂量,对不对得住自己的良心,我跟我那孙子说了,以后啥都别干,等明年王记招伙计的时候,就去试试,进了王记,这一 辈子的饭碗都有了,要是能熬上个管事,就算熬出来了,王记的管事不拿工钱,拿的是分红,听见说王记分红一年有几百两呢,我这看城门起早贪黑的干一辈子,也 挣不来这么些银子啊,要是我孙子出息,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跟着享几年清福。” 成材如今还记得老兵当时的神情,觉得孙子进王记,比干什么都强,成材自己也动过去王记当伙计的念头,后来赶上婆婆生病就耽搁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了王记的大掌柜,老兵嘴里的活菩萨就是自己万分熟悉的姑娘。 成材激动地脸都红了,却仍有些不信自己的好运:“姑,姑娘,就是王记的东家?” 碧 青笑着点点头:“是啊,一开始就想开个铺子卖桃子,后来倒越折腾越大了,岭南物产丰富,只可惜距离京城太远,以至于南北不能通达,你看这漫山遍野的鲜果, 吃不了就任由烂在树上,老百姓都不当东西,若是运回京城,可是稀罕货了,虽要走两个月的水路,也是值的,只要南北的商路打通,以后在岭南见着京城的东西, 也不算稀奇。” 成材扑通跪在地:“,=蒙姑娘抬举,成材情愿在王记当个伙计打杂,可掌柜的成材恐担当不起。” 碧青扶起他来:“不用跪,不用跪,咱们王记的掌柜不论出身,只论本事,百越城的铺子交给你,一年后我要看到利润,若是亏钱可不行。” 这买卖用屁,股想也知道亏不了,这倒蹬南北货的小商人,还能赚个盆满钵满呢,更何况,王记的商船。 小海拍了成材一下:“以后你去了武陵源就知道了,我们王记的掌柜什么样儿的都有,进了王记就是一家人,不用跪来跪去的。” 说着,眼睛盯着火上的陶土坛子:“姐,这肉熟了吧,我都闻见香味儿了。” 碧青笑了:“熟了。” 小海跟陆超一听就要上手。 碧青忙道:“小心,烫。” 叫他们垫着布把坛子抬下来,用木槌敲开坛口的封泥,顿时满院牛肉香,小海跟陆超同时咽了口口水,急忙倒进一早预备好的大盆里,小海馋的不行,伸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烫的直吸气,也不舍得往外吐。 碧青摇摇头:“看烫坏了舌头,哪至于这么等不及呢。”去那边儿把碗筷拿过来,大勺舀了一勺肉,刚装进碗里,就见崔九走了进来。 碧青招呼他:“过来吃饭了。” 崔九哼了一声:“你这见钱眼开的丫头做的饭,爷不吃,大郎跟我喝酒去。”说着,不由分说拖着大郎走了。 大郎眼巴巴看着肉跟小媳妇儿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无限悲伤,他媳妇儿做的牛肉刚熟,自己一口还没吃呢…… ☆、第117章 月上中天,大郎才架着崔九晃晃荡荡的回来,大郎还好,崔九都醉的不成样子了,看见碧青,忽的抬起手来指着她:“你这丫头想把爷留在岭南热死,没, 门儿,爷才不会如你的意呢,不会让你如意……这时候桃花快开了,正是武陵源最美的时候,爷得回去,爷想家了,爷才不会留在这儿呢,不会留……” 碧青愣了愣,旺儿生怕他家主子喝醉了胡说八道,忙叫了人扶着崔九回去了,都出了碧青住的院子,还能听见崔九不停嘟囔:“爷得回去,爷想家了,爷才不留在这儿呢……” 大郎纳闷的道:“俺这一晚上都听得稀里糊涂的,谁让崔九留在这儿了,等大军班师,他不就跟着回去了吗。” 碧 青不禁叹了口气,想要边境长治久安,也只有跟外族结亲了,把大齐皇室的血掺进外族王族之中,就难分彼此了,义和公主下嫁北胡的例子在前头摆着,崔九招赘在 南蛮当王夫有什么新鲜的,只要祝月这个南蛮王有意招赘,只要她看中的不是太子慕容湛,别的皇子在皇上眼里都没问题,哪怕娶了王妃的也不怕,一道圣旨就能废 了,前头的太子妃不就如此吗,慕容湛如此强势的人,也没保住自己的妻子不是吗,可见在皇上眼里,夫妻也不过如此,只要不和他的心意,或者对大齐不利,即便 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儿一样棒打鸳鸯,毫不留情。 更何况,崔九是如今大齐皇子里唯一单身的一位,还没有子嗣,哪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呢,碧青不信,崔九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这是再迁怒,可怎么偏偏是自己,自己招谁惹谁了,反正祝月有意,崔九就一定是南蛮的王夫,开铺子做买卖不过顺便罢 了,叫他这么一闹,好像自己成了老鸨子,逼着他卖在百越城卖身一般。 忽的大郎凑过来:“媳妇儿,这一晚上光喝酒了,俺这肚子还饿着呢,你炖的那牛肉还有没有啊?” 碧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喝酒就喝饱了,还知道吃饭啊,都半夜了,哪还有肉,你想吃只有米粉,吃不吃?” 大郎忙道:“吃,吃,只要俺媳妇儿做的都好吃。” 饶是碧青心情不好,也忍不住想笑:“没出息的样儿,在这儿等着。”自己扭头往灶房来了。 晚上做的米粉还留着半盆呢,怕坏了,用冰镇了半宿,锅里水开了,一烫就好,装在大陶盆里, 兑上用牛肉汤,再捞几大块牛肉,就是一碗最香的牛肉米粉。可惜百越城没有面,不然,擀成韭菜叶宽的面条,想必蛮牛更喜欢。 大郎一见那盆面,眼睛都亮了,尤其上头大块的牛肉,炖的正好,塞一块在嘴里,香的恨不能连舌头都吞下去。 大郎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一盆米粉就吃了干干净净,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那个,媳妇儿还有没有?” 碧青哼了一声:“没了。”说着收拾了盆去灶房洗。 大郎颠颠的跟过来,围着碧青直转悠,等碧青收拾完了,又跟着她往屋里走,可惜眼看一条腿就要迈进去了,不想,他小媳妇儿却忽然站住,转过身来看着他:“还跟我做什么?” 大郎嘿嘿傻笑了几声:“老晚了媳妇儿,咱该睡觉了。”说着伸爪子要来抱碧青,却给碧青抬腿踢在迎面骨上,踢的大郎直吸气。 碧青一叉腰:“别以为我原谅你了,早着呢。”转身进屋了,咣当一声门合上,还落门栓。 大郎摸了摸自己的迎面骨,小媳妇儿真没留情,这一脚踢的真狠,虽说挨了一脚,大郎还是忍不住咧开嘴傻笑起来,他心里明白,只要小媳妇儿跟自己说话,肯给自己做饭,肯踢自己,就说明不太生气了,自己再接再厉,过几天说不定就能登堂入室,抱着小媳妇儿睡觉了。 这一想,不禁浑身燥热,这一晃可有半年都不碰媳妇儿了,真快忍不住了,可惜,忍不住也得忍,小媳妇儿吃软不吃硬,来软的,小媳妇儿心一软啥事都好办,要是自己赶来硬的,那绝对是跟自己过不去,想着,不情不愿的转身走了。 碧青听着大郎的脚步声去远了,忍不住摇头,自己还真是矫情,还说崔九迁怒,自己何尝不是呢,因为何进迁怒大郎,这会儿心里都原谅他了,却仍跟他别扭着。 可自己是女人,小心眼是女人的专利,崔九可是男的,也如此小家子气,就叫人无语了,算了,不想他了,反正是他慕容家的事儿,跟自己有个屁干系啊,等把慕容湛来了,宝藏打开,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从冀州出来的时候,还在正月里呢,这一晃都开春了,崔九说的是,武陵源的桃花快开了,她想儿子闺女,想爹娘,想碧兰,想冬月,冬时,想师傅,想江伯,江婆婆,贵伯……想自己的屋子,想武陵源的一草一木。忽然,碧青觉得崔九闹脾气是应该的,岭南再好也不是家啊。 或者自己该对他好些,以后他成了南蛮的王夫,就得在岭南扎根儿了,即便能回大齐,也成了客,说起来,竟让人不觉有些心酸。 转过天一早,崔九刚往饭桌前一坐,旺儿就给他端过来一碗香喷喷的米粉,光闻着这股香浓的牛肉香就让人忍不住垂涎,这绝不是厨娘能做出来的东西,崔九太清楚了,指着这碗米粉咽了口口水,却仍别扭的道:“把这碗给我端出去,爷不稀罕吃。” 旺儿嘿嘿一笑:“别啊,这是沈姑娘特意给爷做的,我早上都看见了,姑娘亲手磨得米粉,爷就赏个脸吃一口,别辜负了沈姑娘一番心意。”说着,把筷子递到崔九手里。 崔九却仍耍脾气,放下筷子:“不吃,那丫头没按好心。”话音刚落,就见他二哥走了进来:“好香,这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九弟不吃啊,那给二哥吧,正好二哥还没用早饭呢。”说着,直接把崔九面前的米粉端到自己跟前,跟旺儿道:“愣着干什么,给我那双筷子。” 旺儿心说,得,沈姑娘的一番好心,都便宜二爷了,正想着,忽见自家爷伸手把碗端了回去:“二哥既没用早饭,这一桌子呢,二哥随便用,这碗米粉刚弟弟吃了一口,沾了我的口水,二哥再吃不妥。”说着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吃的异常迅速,那样儿仿佛生怕慕容鸿跟他抢一样。 一碗米粉下肚,崔九心情好了些,碧青虽说可恨,可这手艺还是一如往常的好,想到往后说不准就吃不着了,心情又不禁抑郁了起来。 忽想起什么,看向慕容鸿:“二哥你说那个南蛮王女的姿色如何?” 慕容鸿点点头:“可称得上倾城之姿,九弟问这个做什么?” 崔九凑过脑袋来:“二哥,我瞧你也不多喜欢你那个王妃,要不然,你留在百越城当南蛮王的王夫吧,如何?” 慕 容鸿看了他一会儿:“九弟,你我是大齐的皇子,慕容氏的子孙,享了别人享不到的尊荣,付出自然也要比别人多,义和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不也下嫁北胡了吗, 南蛮王女倾城之姿,对你又是真心喜欢,比起义和,九弟的处境好多了 ,退一步说,南蛮王这是看上了九弟,若她看上的是我,我也只能在百越城,只要我大齐南境长治久安,招赘南蛮又算什么,这是我们身为慕容氏子孙不可推卸的责 任,而沈姑娘想打通南北商道更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因此迁怒沈姑娘,实在有些不应该。” 崔九愣愣看着慕容鸿,仿佛不认识他二哥一 般,半晌儿方道:“我始终觉得温柔亲善只是二哥做出来的样子,实则工于心计,可太子哥跟那丫头都说是我错了,他们说二哥是个至情至性的君子,碧青那丫头甚 至说,二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在那丫头眼里,你们都比我强,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最没用的皇子。”声音有些落寞。 旺儿眼角有些酸,爷这话说的真叫人难过。 慕 容鸿却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二哥心里多羡慕九弟吗,在越城岭的时候,沈姑娘时常提起九弟,虽多是数落之意,却极为亲近,提起九弟就像提起她的弟弟一般, 九弟,我们只在她眼里,可九弟你却在她心里呢,我们是外人,她却视你为亲人,如果可以,二哥倒想跟您换换,一辈子留在岭南又如何?去南蛮王女又如何?王记 的铺子开了南北商路通常,来回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你想回武陵源还不容易吗,就算一年回去一趟,也不难。” 慕容鸿话音刚落,就听慕容湛的声音传来:“二弟说的是,若有你坐镇岭南,我大齐南境再无战祸。” 慕容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崔九忙站起来道:“太子哥,您怎么来了?” 慕容湛没搭话,一进来对着崔九深深一鞠躬,崔九吓得跳了起来:“太,太子哥这是做什么?我哪儿能受太子哥的礼啊。” 慕容湛道:“这一礼不是作为兄长,是替大齐南境的百姓谢九弟大义。” 崔九满脸通红,甩甩头,壮士扼腕的道:“什么大义不大义的,不就娶南蛮王吗,我答应,答应还不成吗。” ☆、第118章 如果能选择,碧青这辈子都不想再进越城岭,即使这里草木葱茏,奇花盛开,也不想进去,不过真是很美,站在越城岭外头望过去,雾气在半山缭绕,美得 仿佛诗画里的仙山,大概只有未经开发的原始山林才有这样的美,但同时也意味着危险重重。越城岭给碧青留下了阴影,让她真切的体会到了,命在旦夕的感觉。 可惜,不想进也得进,大郎见小媳妇儿站着不动,以为她累了,凑过来道:“媳妇儿你要是累了,俺背着你。” 慕容湛看了苏全一眼,苏全叫了两个侍卫抬了一架滑竿过来叫碧青坐,碧青摆摆手,这么理所当然的使唤人,自己可做不出来。 再说,越城岭山高林密,让人抬着还不如自己走踏实呢,倒是大郎,回头累了让他背着自己还成,反正是自己男人,不使唤白不使唤,这会儿刚下了马车,还没走几步呢,先用不着使唤他。 崔九道:“你可别逞能,这里就你是个拖后腿的,回头要是累了,不还得让人抬着吗,索性一开始就坐着得了,也省的我们迁就你。” 碧青知道他答应了入赘南蛮当王夫,心情不好,自己不跟他计较,却也不想让他好过:“我倒不想拖后腿,这么大热天,在百越城待着多舒坦,谁乐意跑这深山野林子来受罪啊,要不,你跟太子殿下说说,我回去得了。” 崔九给她一句话噎住,哼了一声:“你还拿上了,不就会点儿算学吗,有什么稀奇的,我二哥比你也不差。”崔九自己说不过碧青,把慕容鸿扯了进来。 慕容鸿却没注意崔九说什么,重新踏入越城岭,令他莫名有些失落,听见崔九叫他才回神:“九弟,二哥的算学得沈姑娘指点,方有进益,说起来,沈姑娘应算在下的先生呢。” 碧青道:“二皇子言重了,指点谈不上,九皇子说的是,二皇子的算学造诣早已远胜于我。”说着,瞟了眼慕容湛,非常希望太子殿下大发慈悲,让自己回去,反正有他二弟这个算学高手,自己去不去没太大必要。 慕容湛咳嗽一声,下令进山,崔九凑到碧青跟前笑道:“想回百越城躲清闲,没门儿,谁让你这丫头算计爷的,这就是报应。” 碧青白了他一眼:“我算计你什么了?那么个大美人归了你,偷着乐去吧。” 崔九瞪了她一会儿,忽道:“你倒是大方,百越城别的没有,美人有的是,冀州冬天冷,回头我送大郎几个暖被窝,这样的便宜让你也跟着沾沾,如何?” 碧青却不恼:“好啊,既然送了,就多送几个,咱们铺子里好几个管事都打着光棍呢,要是能得个百越的大美人,不定心里多欢喜呢。” 崔九哼了一声:“想得美。”扭脸往前头去了。碧青笑的不行,心说跟老娘斗,你小子差的远呢。 上回碧青是刀架在脖子上被强迫进的越城岭,这回准备充足,自然跟上次不一样,驱虫丸碧青带了好几包在身上,脚上是一双水牛皮的靴子,是祝月送给自己的,虽说有些热,可不怕湿,进山最合适。 赵远带着二十名侍卫在前头开路,人手一把小钢刀,就是当初大郎跟陆超比着胡人剔骨头的刀子制出来的,双刃,钢口好,又比匕首轻便,专门用来割林子里的藤蔓,不一会儿就开出一条路。而且这次有确切的藏宝图,不用瞎找,一个时辰后便到了那个岩洞。 一开始,崔九还派人守在这儿,后来想想,这深山老林的,谁进的来啊,即便进来,也解不开那些诡异的机关,来了只是找死,干脆就把人撤了。 这一晃两个多月都过去了,岩洞外的藤蔓疯长起来,当初的尸骨血迹早已不见踪影,就连岩洞口都被疯长的藤蔓封住了,如果不是有藏宝图,碧青都认不出,这里就是当初那个岩洞。 赵远带着侍卫把岩洞口的藤蔓清理干净,拿着点着的艾草进去熏了一圈,才请慕容湛进去。这里也只有慕容湛是头一次来,看见里头四通八达的石笋,不禁有些踌躇,看向旁边的崔九:“九弟可知该走那条路?” 崔九挠挠头:“上次跟大郎过来的时候,完全是误打误撞,我们也不知怎么进去的。”说着问大郎:“你记得路不?”大郎忙摇头。 碧青道:“不用记路,只要挑中间的走就没错。” 崔九好奇的道:“你怎么知道的。” 碧青瞥了他一眼:“这还不简单,因为上次我就这么进去的。” 上次碧青是怕出来的时候记不住路,专挑中间的走,不想却歪打正着,正好找到地儿。 一行人顺着中间走了进去,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就看见了上回的石笋阵,慕容湛道:“二弟有劳你了。” 慕容鸿点点头,上前一步,照着上次的法子,去按右边的石笋,手刚碰到石笋,就听嗖嗖之声传来,十几只毒箭飞射而出,好在慕容鸿避的快,才勉强躲过一劫,后头的侍卫却有一个被射中胳膊,没等施救便已毙命。 此一变故,那些侍卫脸上都有些惊怕之色,慕容湛道:“二弟,上次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慕容鸿纳闷的看着那些石笋:“这是九宫格,上次只是把空着的位置补上,石笋就会移开,却不知,今天怎么进不去了?那天许鹏不是进去了吗,莫非是他……” 崔九摇头:“绝无可能,守在这儿的侍卫虽撤了,越城岭入口却始终有人把守,即便许鹏出的来,也绝走不出越城岭。” 大郎点点头:“外头的藤蔓几乎把岩洞口封住,并无出入的痕迹,可见许鹏并未出去。” 慕容湛:“莫非是他在里面触碰了什么机关,以至于改变了石笋的破解方法。” 众人齐齐看向碧青,碧青摆摆手:“看我也没用,我也只知道上次的法子。” 崔九道:“要不咱们挨个试试。” 碧 青脸色都变了:“要试可以,我跟大郎先出去,你再试。”开玩笑,那毒箭见血封侯,真要是挨一下子,小命就丢了,再说,这回是毒箭,谁知道下回是什么,碧青 绝不会拿自己的小命来撞运气,更何况,这宝藏也不归自己,自己一点儿好都落不上,回头再把命搭上,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崔九撇撇嘴:“瞧你那点儿小胆儿。” 碧青没好气的道:“我就胆小,你胆大,你上啊。”说实话,崔九也不敢,上回那一下,如今还心有余悸呢。 慕容湛:“藏宝图的算题都是二弟跟沈姑娘解算出来的,这次还得靠你们出力,你们俩再好好想想,除了这个法子可还有别的法子吗?” 慕容鸿看向碧青,碧青仔细看了看那些石笋,忽道:“二皇子你看,这些石笋看上去像九宫格的布局,实际却已经变了,你刚按照九宫格的算法,自然进不去。” 慕容鸿看了一会儿点头:“果然不一样了,横竖相加虽是十五,斜着却不是,这该怎么算?” 话音刚落,忽听咔咔声响,众人急忙后退,生怕又射出毒箭来,碧青还没回过神儿,已经被大郎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 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想,所以,蛮牛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即便有些不合时宜,碧青仍觉心里甜丝丝的,琢磨,等回百越城就原谅他好了。 崔九见她嘴角微弯,不禁道:“碧青,你就别在哪儿美了,赶紧想想怎么解开这石笋阵要紧,一天解不开,咱们可就不能回去。” 碧青道:“我也不是神仙,以前的知道,这回我也没法子了。” 崔九道:“没法子也得想法子啊,总归,咱们这些人里就数你这丫头最聪明,你好好想想,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你好歹还有希望,要是我,你就让我想一辈子也没用啊。”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聪明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崔九知道这姑奶奶现在惹不起,忙顺着杆儿道:”是啊,你是咱大齐第一聪明人。“ 碧青满意了,却仍道:”你这么奉承我也没用,我是真不知道怎么解。“说着看向那些石笋,忽想起什么,又往后退了些。 崔九道:”我说你不是真想回去吧。“ 碧青不理他,仍往后退,堪堪退到了后头的洞口,才停住脚,盯着那些石笋看,崔九正要过去,被慕容湛一把抓住:“九弟你别过去,想必沈姑娘发现了什么。” 碧青是发现了什么,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些石笋排列的图形异常熟悉,可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说起来还是九宫格,九宫格?迷宫?解锁?碧青猛然想起来,这是现代曾经流行一时的小游戏,迷宫解锁,后来很多手机的解锁用的就是这个,自己的手机也如此,绘制一个看上去异常复杂的图形,有莫名的成就感。 只不过解锁的图形那么多,自己又怎么会知道是哪个呢?难道真要一个个的试,刚已经死了一个侍卫,再试的话,不知道会出来什么呢?这是人命,或许在皇上乃至慕容湛眼里,人命远远比不上宝藏重要,但自己却永远也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碧青猛然看见岩洞上垂下的那些石笋,看久了,仿佛一个冲外的箭头,忽然想起现代那个九宫格的经典图例,碧青心说,难道会是那个吗? 崔九急的不行,想催碧青又不敢,只能在原地转磨,忽听碧青道:“我倒是想出一个解法,却也不知对不对,只能试试,若是解开便罢,若解不开,后果我也无法预料。” 赵远单膝跪在地上道:“奴才愿意一试。” 慕容湛道:“你的小子今年多大了?” 赵远眼睛一亮忙道:“过年就十岁了。” 慕容湛点点头:“等回去就让你小子进东宫吧,逊儿身边得有个妥帖的人。”赵远忙磕头谢恩。 逊儿是已故太子妃所出的皇孙,太子殿下的长子,颇得太子殿下宠爱,赵远之子能进东宫伺候慕容逊,还真是恩典。 赵远这么不畏生死求的不就是个封妻荫子吗,如今儿子有了出路,还求什么,即使这次丢了命也值,更何况,还不一定会丢命,如果此次有运气,往后自会飞黄腾达。 想到此,不仅不怕,反倒有些迫不及待的跟碧青道:“请姑娘指示。” 碧青叹了口气,为了名利地位,可以舍命,碧青理解不了这样的人,不过,既然赵远愿意,就跟自己没关系了,却仍是紧张,闭了闭眼,开口道:“你先按一。” 赵远找到一按了下去,碧青死死抓着大郎的手,额头出了一层汗,赵远心里也怕,按下去没有反应,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自己今天的确有运气。 碧青却并未放松,因一打头的解锁图并非一个,若第二个再按对,就是了,深吸一口气:“你第二个按四试试。” 赵远现在对碧青充满信心,很快找到四按了下去,碧青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见仍无反应,终于松了下来,一股脑把后头的数字说了出来,8635729。按完九再回到一,忽听咔咔声大作,那些石笋竟然齐齐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的石板。 慕容湛大喜,慕容鸿却道:“沈姑娘这是怎么算出来的?” 碧青摇摇头:“这个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等回头得空再告诉你。” 慕容湛道:“亏了姑娘,若连这石笋阵都过不去,更遑论里头的宝藏了。” 赵远容光焕发的在前头带路,一行人走过了石笋阵,碧青身子一软,靠近大郎怀里低声道:“大郎我腿软了,走不得路了,你抱我过去吧。” 大郎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巴不得跟小媳妇儿近乎近乎呢,抄手就把小媳妇儿抱了起来,崔九道:“至于吗你,多大的事儿啊,腿就软了。” 碧青白了他一眼:“你看着眼馋,也回去抱祝月去啊。”崔九沈着脸走了。 大郎道:“媳妇儿你做什么总跟崔九拌嘴,等过些日子,咱们一走,就他自己留在这儿了,想想俺这心里都难受,你对他好点儿成不。” 碧青道:“你懂什么,我这就是对他好呢。” 大郎眨眨眼:“拌嘴就是对他好?” 碧青戳了他的胸膛一下:“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听我的没错。” 崔九这小子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个别扭孩子,对付他就得这样儿才行,再说,即使他留在这儿当王夫,也不是说老死在百越城了,以后南北商路打通,他想回武陵源有什么难的,祝月还能拦着他不成。 有了石笋阵的变故,慕容鸿再不敢轻举妄动,即使石门上的算题没变,也不敢照着上次的法子按了,更何况,他可记得上次许鹏进去后,石门就落了下来,若真如此,他们到时怎么出来呢。 碧青也有些心里发毛,对于这位穿越前辈设计出来的机关,真有些发憷,这是个什么人啊,真不怕费脑子。 碧青仔细看了看石门上的题,确认了好几次跟上回一模一样,才让慕容鸿照着上次的按,慕容鸿按过后,轰一声,石门洞开,赵远刚要进去,碧青忙道:“且慢。”想了想,按在了一上,听见咔咔之声响起,碧青才让赵远进去,果然,赵远进去石门并未落下。 崔九万分好奇:“碧青你怎么知道按了一就能锁住石门?” 碧青道:“猜的。”崔九愕然。 直通而下的石阶上湿漉漉的布满青苔,有些湿滑难行,岩壁上的水滴落下来在台阶两侧交汇成了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河,洞里有些黑,却更能清晰的看见前头不停闪烁的金光,隐隐约约照在岩壁上,仿佛像一小山的形状,很容易让人觉得前头是一座金山。 碧青现在却又怀疑了,即使有宝藏,也不应该是金山啊,而从这位穿越前辈设计的机关来看,也不会如此简单就把金山放到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反倒是有些诱惑之嫌。 台阶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碧青在大郎怀里都快睡着的时候,终于到了尽头,而映在岩壁上的金山,也呈现在眼前。 若不是看见水里许鹏的尸体,碧青差点儿笑出声来,尽头的岩壁上有一线天光,天光斜斜射入正好照在对面岩壁上的一面偌大的铜镜上,铜镜上嵌着一层金箔,裁成了山的形状,年代有些久远,铜镜上起了绿锈,这才使得映在岩壁上的金山有些模糊。 慕容湛愣了一下,有意无意看了眼苏全旁边的白脸太监一眼。 碧青恍然大悟,自己不怎么记人,虽进出东宫几次,能记住的人也就是苏全跟赵远,所以,之前见这白脸太监还以为是东宫的人呢,现在才知道,这位大概是皇上的人,果然,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信。 不过,费这么大劲儿设计这样的机关,就为了放一面镜子,怎么可能 ? 崔九气道:“合着,费了这么大劲儿就为藏了一面镜子,这样的破镜子至于藏吗,扔在街上也没人要。”说着气的不行,伸手一拍镜面,忽听轰隆一声,前头的山壁忽然开了一个门,露出里头一个小小的石室。 石室内桌椅案凳俱全,最后靠着山壁是一个石床,床上有一具森森白骨,不知死了多少年,可从姿态看来,应该死的很安详,头骨下枕着一个木盒。 慕容湛没动,那个白脸太监过去,把盒子取了出来,打开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里头有什么,谁也没看见。 碧青本来就对宝藏没多少兴趣,她只是看着石壁目光闪了闪,大郎见她如此专注,不禁道:“媳妇儿你看什么呢?” 碧青摇摇头:“没看什么。” 崔九道:“这人是谁啊,怎么会一个人死在这儿?” 慕容湛道:“如此,我倒想起了一个人,二弟可知道前朝开国曾出过一位圣人?” 慕容鸿道:“大哥说的是人称木圣人的算学奇才木易。” 慕容湛点点头:“前朝开国之初不过是一方诸侯,后得木圣人辅佐方成就千秋帝业,这位木圣人曾被封为越国公,听说这位木圣人,最精算学,曾著写算学书籍,后不知所踪。” 碧青从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人,师傅都没跟自己提过,难道这木易就是自己的穿越前辈吗,却怎会死在此处,宝藏找着了,却怎么好像又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这个木易又是何人? 慕容湛让侍卫在各处仔细搜了几遍,再无别的发现,这才出去,他们刚走出岩洞,忽的一声巨响,整个山壁竟然塌了。 慕容湛开口道:“或许圣人是想用这个法子告诉后代子孙,做人要戒一个贪字,至于富可敌国的宝藏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众人回到百越城的时,夜色已深,碧青没心思鼓捣饭食,随便吃一口就去洗澡了,泡在热水里,碧青用手沾着水在木桶上划石壁上的字母。 石壁上有一行字母,很小,若不是自己恰巧站在石壁旁边儿,绝难发现,碧青一开始以为是英文,可又不像,现在一个个写出来才发现,或许是拼音,因为拼起来正好是三个字,绿柳庄。 碧青也不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在她看来,这位穿越前辈简直无聊到令人发指,有功夫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折腾出这么多事,弄得好几百年,这都两朝了,还不得安宁,算了,爱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不想了,想想怎么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还有,她儿子不知怎么样了?刚满月就离开娘,想想都叫人心酸,刚想到儿子,忽见窗户上映出一个大脑袋,来回不停的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拉磨的驴子呢。 碧青开口道:“谁在外头?” 大郎忙道:“媳妇儿,是俺,你洗好了不?要不,俺进去给你擦擦背?” 碧青忍不住笑出了声,终于道:“进来吧。” 大郎也就是眼馋的来溜达溜达,哪想今儿小媳妇儿就大发慈悲了,一时傻在当场,听见小媳妇儿道:“你倒是进不进来?” 大郎才回过神,忙推门进去,心里头火烧火燎的,还没忘把门关上,落锁,进来直接把他媳妇儿从水里捞出来,抱着就是一通啃。 碧青笑道:“你不说给我擦背吗?这怎么吃人了。” 大郎哪还听得进去啊,把小媳妇儿直接按在了身,下…… ☆、第119章 崔九看着傻笑的大郎,心里更不平衡了,这两口子简直就是在他伤口上撒盐:“我说大郎,你至于吗,又不是刚成亲的傻小子,这儿子都生俩了,还这么腻乎,你就不觉得烦啊。” 大郎道:“烦啥,那是俺媳妇儿,腻乎一辈子都不烦。” 崔九没好气的道:“你们不烦,我瞧着烦,拜托,别在我跟前傻笑了行不,等回武陵源,你天天傻笑,我也看不见了。”说起武陵源,崔九叹了口气。 碧青端着两大碗刨冰过来,百越城里的水果多,那些豪门大户又天天送冰过来,正好做成鲜果刨冰,想着崔九怕热,这才端了两碗过来给他们解暑,却正好听见这话儿,不禁道:“就算你天天唉声叹气,也改变不了事实,还不如高高兴兴的呢。” 崔九道:“爷都这么倒霉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啊,非得说这些戳我心窝子的话。” 碧青把刨冰放到桌子上,崔九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忽道:“等你们走了,我连这样的刨冰都吃不上了。” 碧青嗤一声笑了:“你这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么着,我把我家的厨娘给你,如何?那可是我调教了好几年的,如今的手艺,冀州好几个馆子都偷着来聘呢。” 崔九眼睛一亮:“说话算话。” 碧青道:“不过也得先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虽是我家的厨娘,你也知道,并不是卖给我家了,都是签的合同,是武陵源的人家,人家要是不乐意,我也不能强逼着人家来。” 崔九道:“我不管,反正你应了我。” 碧青笑道:“你倒是越活越无赖了,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这个你得拿着。”说着,把祝月的荷包递给他:“明儿就是百越的拜神节了,可不能少了荷包。”崔九这回倒没闹别扭,接过收了起来。 外头苏全来找大郎过去商量大军班师回朝的事儿,大郎知道小媳妇儿跟崔九有话说,正好站起来走了。 碧 青坐在崔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方开口道:“说真格的,你留在百越比京城好,你父皇年纪大了,往后还不知有什么变故呢,能躲开那些是是非非,在这一方乐土 称王,有什么不好,并非每个皇子都有你这样的运气,这些日子,我跟祝月多有接触,虽说她是南蛮王之女,却天性善良简单,毫无心机,能得这样一位女子为妻, 你这一辈子会过的很快活。” 崔九哼一声:“若真无心机,怎会趁我不备,把荷包塞给我就跑。” 碧青摇摇 头:“祝月没有心机,并不代表别人没有,她跟前的那两个长老,历经灭国之难,想的周全些也是人之常情,南蛮虽如今复国,却无依仗,若再有个孟氏作乱,恐仍 难保住南蛮一族,唯有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才可能让南蛮一族的百姓安居乐业,而大齐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大齐强盛却并不霸道,大齐也够富庶,不会欺凌南 蛮,正好祝月喜欢你,两位长老自然要千方百计促成此事,你在百越虽是王夫,却相当于真正的南蛮王,你不是一直想做一番大事吗,如今正是机会。” 崔九一愣:“你,你怎么知道我想做大事?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纨绔吗。” 碧青道:“若真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何必跟我搅合在一起做生意,别说为了银子,你是大齐的皇子,缺什么也不会缺银子,你只是想找个机会做点儿事罢了,我说的没错吧。” 崔 九:“你说的也不全对,当初我或许是这个心思,可后来是真的喜欢武陵源,碧青,你把武陵源弄得那么好,凡是在武陵源待过的人,谁还舍得去别的地方,我早就 把武陵源当成家了,那里比皇宫,比京城,比我的九王府更温暖,爷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武陵源了,打算着往后就在武陵源上养老了,可现在却要一辈子待在 这百越城……”说着,忍不住有些哽咽。 碧青道:“男子汉大丈夫,因为这点儿事儿就掉眼泪,传出去可让人笑话死了。” 崔九抹了把脸:“谁,谁掉眼泪了。” 碧 青心里也是一片柔软,虽说跟崔九总是拌嘴,可慕容鸿说的是,崔九在她心里跟亲弟弟没什么差别,她也希望他跟小海一样过的快活,一辈子无忧无虑,可他是大齐 的皇子,很多事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好了,别难过了,你想要什么,现在就说,只要我能答应的都答应,够意思吧。” 崔九愣愣看着她,半晌儿撇开头道:“我武陵源的宅子,你得给我留着,你家的厨娘也要给我,还,有你做的那些吃食,酿的酒,一年给我送一趟过来,还有武陵源那些工匠,分我一半,再有,你以后要常来岭南看我……” 他说一个,碧青答应一个,反正他提的要求也不是太过分,至于工匠,碧青本来就想过,越城岭虽给自己留下了阴影,碧青却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那位穿越前辈会跑这么大老远来藏东西,这里山高皇帝远啊,很多事情在冀州府做太招眼,在这里却可以,例如火药。 轰天雷的秘方这次回去就得交给慕容湛,这可是烫手山芋,留在手里没好处,至于后头怎么研究就跟自己没关系了,而且,崔九成了南蛮王夫,以后万一有什么事儿,也有个可退的地方,总的给子孙留下个退身步。 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桃源,哪怕如今的武陵源,只要皇上一句话,也会在旦夕之间烟消云散,这就是最残酷的现实,或许碧兰跟陆超成婚后,就让他们来岭南吧,陆超可以继续研究火药,碧兰也能照顾一下铺子里的生意,只不过,崔九对碧兰…… 想着,不禁道:“你答应我不缠着碧兰,等她和陆超成亲后,我让他们来百越城定居。” 崔九大喜:“真的吗,什么时候来,这一晃可有一年不见碧兰了……” 碧青白了他一眼:“合着,我的话你没听见?” 崔九嘿嘿笑道:“听见了,听见了,你放心吧,我都成南蛮的王夫了,哪还能惦记碧兰啊,你真舍得让碧兰来岭南?” 碧青道:“你不是要武陵源的工匠吗,那些工匠都是陆超管着的,陆超不来,恐作坊立不起来。” 崔九这会儿觉得陆超也不那么讨厌了,只要陆超跟碧兰来百越城定居,碧青自然不会不闻不问,怎么隔个一年半载的,也会来一趟,碧青可是最疼弟妹,这个武陵源人尽皆知。 这么想着,不禁心情大好,生怕碧青反悔,崔九忙找补了一句:“你可应了我,不许反悔。” 碧青:“放心吧,不反悔。”崔九心满意足了的回去了。 南蛮王之女祝月回了百越城,自然要住在南蛮王府,崔九跟慕容鸿原先跟碧青他们住一起,慕容湛来了,哥仨就住进了原先孟十一的府邸。 慕容湛见了他,不禁挑了挑眉:“刚才出去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的,这么一会儿倒欢喜起来了,怎么越大越成孩子了,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跟哥哥说说。” 崔九道:“太子哥别打趣弟弟了,哪来的什么高兴事儿啊。”左右看看,不禁道:“周路呢走了。” 慕容湛点点头。 崔 九道:“这家伙几年不见越发阴沉沉的,跟越城岭的秃子怪似的,瞅着就叫人膈应的慌,对了,太子哥你说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周路跟宝贝似的,睡觉都抱着,生 怕给人看见,我昨儿想了一宿,琢磨着,弄不好是钥匙,你想啊,前朝富可敌国的宝藏,既然越城岭没有,肯定就在宫里呗,不定那盒子里就是开宝藏的钥匙。” 慕容湛道:“是什么都跟你我没关系,此事以后不可再提,不过,周路临走却向我问了不少沈姑娘的事儿。” 碧青?崔九眉头一皱:“他想干什么,他要是敢动碧青,爷活撕了他。” 慕容湛道:“他是宫里暗门子的人,凡事都瞒不过他们的眼,却沈姑娘的事儿恐怕他们也查不出底细,这才来跟我扫听。” 崔九道:“什么底细?碧青有什么底细可查的?不过就是大郎的媳妇儿罢了。” 慕容湛:“你我都知道,她身上有很多事是解释不通的,这次越城岭之行,我忽然有个感觉,或许她跟那位木圣人有些干系,那些机关巧夺天工,数百年来无人能解,沈姑娘却轻而易举就解开了,若不是跟木圣人有渊源,实在无法解释。” 崔九道:“绝无可能,想必太子哥已经查过碧青的底细了,她的确是深州人,这点儿做不得假。” 慕容湛道:“沈姑娘的身世颇多不合理之处,武陵先生当初收她为弟子,恐也是怕外人疑心,有护她之意,你我知道无妨,只怕父皇会疑心。” 崔九道:“碧青与我大齐有功,大郎又无心名利,他们只想守在武陵源过他们的小日子,父皇疑心什么?” 慕容湛:“你别着急,事情还没到着急的份上呢,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有我呢,明儿可就是拜神节了,你可想好了吗?” 崔九忽的站起来道:“我想好了,爷不当南蛮王夫,爷要当南蛮王……” ☆、第120章 南蛮族的拜神节颇为隆重,祝月特意邀请了碧青,还特意叫人给碧青送了一套南蛮的民族服饰来,碧青很是喜欢。 蛮族的风俗跟大齐天差地远,在这里以女子为尊,根本没有礼教的束缚,蛮族的民族服饰也相当大胆,碧青最喜欢那些银铃,手腕,脚腕,腰上,都系了一圈,走起路来叮铃铃的声音煞是好听。 所以,穿蛮族的衣服必须赤脚,这样才好看。 大郎是齐军的主帅,跟慕容湛慕容鸿崔九坐在最上首的客席上,安大牛跟常六也被邀请了来,这是蛮族的盛会,即使孟氏统驭蛮族的时候,每年的拜神节也一样会进行,只不过远没有今天热闹罢了。 蛮族终于迎回了属于他们的王,把满腔的欢欣雀跃之情,悉数表现出来,故此,今年的拜神节尤其热闹。 在隆重的拜神仪式过后就是狂欢,火把点亮了百越城,围着中间点燃的篝火,蛮女们欢快的跳跃舞动,清越的银铃声响彻夜空。 小海忽道:“快瞧,那是我姐,我姐哎,我姐真厉害,竟然会跳蛮族的舞。” 众人一愣,齐齐看过去,果然,火把下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正跟着节奏舞动,随着她的舞动,清越的铃声响起,颇有节奏,若不是火光照亮了她的小脸,慕容湛等人都以为是蛮族女子呢。 这样的碧青跟之前大为不同,整个人仿佛都融进了那片火光中,即使坐在这里,都能感觉到她的快活。 蛮族女子善舞,更爱热闹,祝月早就坐不住了,若不是长老一早嘱咐她要端庄,应该有南蛮王的样子,她早跑下去跳舞了,祝月一点儿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南蛮王就要端庄,她不喜欢傻呆呆的坐在这里,她想下去跳舞。 这时看见碧青在下头,终于找到了借口,站起来道:“原来碧青姐姐也会跳我们蛮族的舞,我去找她。”长老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祝月欢快的跑了下去,拖着碧青跳了起来。 碧青的舞不过是瞧着别人的样子胡乱跳的,可祝月就不一样了,她是个真正善舞的蛮女,还是南蛮之王,舞动起来那种魅力迅速就征服了所有人,腰间的银铃随着她的舞动,精彩绝伦,她整个人散发出的热力比中间那团火还热烈。 崔九都忍不住有些出神,碧青说的不错,祝月很美,美的简单而热烈,就想她前头那团火,比起京城那些复杂心性的闺秀,这样的祝月的确很适合自己,更何况,自己也必须当南蛮王。 太 子哥的一番话他终于理解了碧青的用心良苦,也终于明白看似无所不能聪明绝顶的碧青,其实心里也怕,她一手打造了安定和乐的武陵源,却仍时刻担心着,会招来 祸患,她总是在筹谋,怎样才能让所有人平安,她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善心,可这份善在父皇眼里,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她自己大概也知道,所以才尽量低调,却总是逼不得已,北胡一战,他担心大郎,制出了威力强大的弓,弩,南蛮一战,她研制出了震天雷,还有破解宝藏机关的那些诡异本事,周路回宫必然据实以报,父皇这两年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越发有些多疑。 太子哥的忧虑是对的,碧青想在岭南寻一块乐土,大概也是为了自保,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她说的对,自己更适合待在岭南,比起京城的勾心斗角,在这样一方乐土扎根更快活。 正想着,忽见祝月冲了上来,她满头的汗,目光晶亮,一向有些洁癖的崔九却诡异的不觉她狼狈,反而觉着这样的祝月异常美丽。 长老适时地把早就准备好属于王夫的冠递到祝月手上,祝月并无半分羞涩,正要戴在崔九头上,崔九忽道:“我是大齐皇子,不会招赘,若你执意嫁我,便要奉我为王。” 众人一愣,慕容湛眉头皱起:“老九,不可胡来。” 两 位蛮族的长老也有些慌乱,计划的好好,不想临到头,竟有这番变故,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南蛮积弱,根本没有能力自保,若不依靠强大的大齐,孟氏夺权的事 情,以后仍会出现,南蛮百姓再也经不得战祸了,所以,她们才极力促成王女跟九皇子的事,只要九皇子成了南蛮王夫,便跟大齐结成了姻亲,莫说周围那些对南蛮 虎视眈眈的外族,再也不会轻举妄动,便有不长眼的,大齐必会派兵支援,南蛮不会再有灭国之祸,谁想这位九皇子竟不当王夫,要当真正的南蛮王。 慕容湛已经站了起来,要劝说崔九,不想祝月却灿然一笑,把自己头上的王冠取下来,单膝跪地,把王冠托在手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祝月是南蛮王,她这一跪,所有蛮族人都跟着跪在了地上,长老叹了口气,既王女愿意,也只能如此了,过去把王冠恭敬的戴在崔九头上,另一位长老取了花冠交给崔九,崔九接过亲手戴于祝月头上。 祝月拖着崔九走了下去,所有蛮族男女把两人围在中间,鼓声更加激越,随着篝火转着圈的舞动,欢声雷动。 慕容湛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不禁有些纳闷,昨儿老九还万分不情愿呢,今儿不知怎么就应了,还应的如此痛快,不过,他当南蛮王显然比王夫更好,这样蛮族相当于归属了大齐,从这一刻起,南境真正安定了。 碧 青也颇欢喜,虽说跟自己预料的不一样,但有这样完美的结果,还是很值得庆祝的,刚要下去接着跳舞,就被一双大手死死抓住:“媳妇儿你这穿的啥衣裳啊,露胳 膊露腿的。”大郎异常不满,小媳妇儿这身细品嫩肉可是自己的,这都给别人看去了,像什么话,脱了自己身上的袍子就往碧青身上裹。 碧青就知道,只要让蛮牛看见自己穿这一身,必然会是这种结果,大郎的大脑袋就是榆木疙瘩,而且保守非常,天热的时候自己穿件稍微轻薄的衫裙,他都会嘟囔几句,更何况,蛮族的服饰,必须赤着脚穿才地道,所以碧青今天才没知会他,偷着跑出来玩。 本想这么多人,又是晚上,蛮女的穿着都差不多,大郎不一定会发现,却没想到,还是被他逮着了,不过她也跳累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啊,现代的时候疯玩一晚上,都不觉得如何,这才跳了这么会儿就觉浑身发软,索性靠在大郎怀里撒娇:“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去。” 大郎本来挺生气的,一想到小媳妇儿那白嫩嫩的胳膊,小腿,小脚丫都让别的男人看了去,就想杀人,可现在一听小媳妇儿软软的声音,再大的气也生不出来了,抱起小媳妇儿到席上跟慕容湛告辞。 慕容湛扫了一眼,他怀里蒙的严严实实的碧青,不禁笑了笑:“将军请自便。”等大郎两口子没影儿了不禁道:“有时本宫真有些羡慕王将军。”侧头见慕容鸿有些出神,开口道:“二弟还没去过武陵源吧。” 慕容鸿摇摇头:“倒是听不少人提过,说那里是真正的桃源。” 慕容湛点点头:“是啊,那里是真正的桃源,所以更加弥足珍贵。” 皇上圣旨六月到的百越城,命大军回朝,授金册封崔九为南蛮王,由慕容湛亲自把金册授予崔九,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百越城王家的铺子已经立了起来,成材这个大掌柜碧青没有看错,异常能干,短短时间就把铺子经营的井井有条,并且置了第一批货物装船。 碧青并没有跟大军回程,而是坐着第一批商船从番禹城沿着珠江北上,一共十二艘商船,满载着岭南的特产,一路北上,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八月。 大郎需要交接兵符,一时半会回不了家,碧青却等不及,她想儿子了,商船停在通州港,交给小五之后,自己就轻车快马的回了冀州。 大 郎对此颇有怨言,可想想儿子也只能依着媳妇儿,虎子当初虽生在胡营,到底爹娘在跟前,老二落生,自己自己带兵在外还罢了,儿子刚满月,小媳妇儿又让二皇子 弄去岭南,爹娘都不在,实在可怜,媳妇儿先回去也好,这一出去就是八个月,家里不定多担心呢,等自己料理了军中的事儿,往后就待在武陵源陪着媳妇儿儿子闺 女过日子,朝廷的事儿让别人操心去吧,故此,大郎递了辞官的折子上去。 御书房中,皇上把大郎的折子放在案上,看向下头的几位老臣:“这是王大郎的辞官折子,此次南征大胜而归,王大郎为我大齐立下了不世奇功,朕正斟酌如何封赏于他,不想他却上折辞官,众卿以为如何?” 众人心说,这事儿可蹊跷,以王大郎立下的军功,在大齐可说无人与之匹敌,他年纪又不大,正是最风光得意的时候,怎会上折辞官,而皇上还拿这事儿来问他们,不知何意? 大 家你看我我看你,最终都看向站在前头的杜兆,杜丞相目光闪了闪躬身道:“王将军视名利荣华如粪土,实乃我辈之楷模,当初北征归来,王将军便卸甲归田,若不 是南蛮孟氏作乱,王将军也不会挂帅南征,如今南蛮已平,九皇子统驭蛮族,我大齐南境将再无战祸,我大齐如今南北得安,全仰赖王将军之功,本该封赏,奈何王 将军无心仕途,既如此,皇上何必勉强,不如放他归田,也算顺了将军的心意。” 其他大臣听了杜丞相的话,心里不禁琢磨,杜丞相这话可颇耐人寻味啊,自古以来有功当赏,有过该杀,赏罚分明,君王才能更好的统摄臣子,哪有顺应臣子心意之说,这是王大郎上折辞官,假如他上折想要封王,难道皇上也要顺应他的心意不成。 皇 上一直对王大郎颇为重用恩宠,怎这次回来变了风向,莫非是南北已定,怕王大郎功高震主,不对啊,人王大郎从无争名夺利之心,对军权也从不留恋,这样毫无野 心之人,谈什么功高震主啊,再说,有上回的例子,此事不是很好解决吗,皇上该封还封,王大郎该回家种地还回家种地,不就完了,用得着拿到这儿来特意讨论 吗。 大家正想不明白呢,忽听皇上道:“此次大胜南蛮,听说王将军用的火器震天雷,威力奇大,地动山摇,不知可是真的?” 下头的大臣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震天雷,说起来王大郎还真有本事,这火器震天雷跟那连,弩一样,可是失传已久,竟然在他手里复原了,拥有如此威力的武器,难怪皇上要忌惮了。 王大郎虽不是赫连起,可这两次南征北战之后,军中威信早已经立了起来,加上他手里有如此强大的武器,若想造反比赫连起胜算大的多,功劳再大,可一旦拥有造反的能力,也会让皇上寝食难安,王大郎错就错在太能了,这还只是开始,后头会如何,谁都不知道。 想明白了,大家更不言语了,这时候明哲保身是最聪明的选择,却听慕容湛道:“儿臣正要奏,儿臣一到百越城,王将军就把震天雷的秘方交给了儿臣,儿臣正要呈给父皇,说着把手里拖着的一个小匣子呈送上去。” 皇上微微一愣:“你一去百越,王大郎就交给你了?” 慕 容湛点点头:“王将军曾跟儿臣言道,若不是南蛮孟氏作乱,王将军宁愿在武陵源种一辈子地,这震天雷也是偶尔做出来的,本来是想给家里孩子做炮仗,后大军南 征,想到南境丛林密谷,毒虫甚多,这才制出震天雷,且制震天雷的工匠,不日便会进京,儿臣正想询父皇的意思,把他们安置在何处,更妥当?” 杜 兆明显一愣,别的大臣不禁暗道,别看王大郎是个庄稼汉,这心机手段着实不一般,估摸早料到皇上疑心与他,事事都做在了前头,皇上忌讳连,弩跟震天雷,秘方 工匠都送到了京城,若真有造反之心,怎会如此痛快,一个藏宝图,赫连一族可是捏在手里数百年都没拿出来,那才是有反心呢。 皇上也有些意外,点点头道:“倒是想的周到,朕再斟酌,湛儿跟鸿儿留下,其余人等散了吧。”众人这才告退。 出了宫门,吏部尚书张智笑眯眯的看向杜兆:“令郎在深州的政绩亮眼,此次吏部考评,令郎可又是优等,且万岁多次提及,令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下官这里恭贺杜相了。” 杜兆心里颇得意,拱拱手:“张大人过誉了,过誉了。” 张尚书目光一闪道:“不过,在下可是听说,令郎在深州的政绩,亏得将军夫人相助,说起来,令郎能从冀州府一个七品县令升任深州知府,也亏了间河县的武陵源,在下常听一句话叫,饮水思源,不知杜相以为何意?在下府里还有些事,先行一步了。”撂下话转身走了。 杜兆脸色难看之极,他自然知道子峰能走到今天,多亏了沈碧青相助,可沈碧青又不是没得好处,若不是子峰帮忙,恐也没有武陵源了,王记在深州也不会置下这么多产业。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那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形势变了,自然时移势易,如今的情势是,若王大郎留在朝中为官,以沈碧青的本事,他杜家这辈子也别想越过去。 崔家完了,赫连一族连根拔起,如今最显赫的当属赵氏一族,子峰续娶赵氏一族的千金,杜家跟赵氏的关系更就加紧密了,崔家赫连一族的结果让他们明白,只有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才能长久,但必须抑制王家的崛起。 前 头还思虑找不到借口,王大郎屡立奇功,沈碧青更是善名远播,根本找不到可攻击的地方,如今皇上猜忌王家,正是时机,才趁机进言,却不想太子殿下几句话,自 己就落了空,还被张智讽刺了一顿,心里着实有些憋闷,忽想起慕容湛跟王家的交情,眉头更皱了起来,若将来太子殿下登基,恐怕再想压制王家就更难了,怎生想 个法子才是。 再说御书房内,皇上挥挥手让内侍退了出去,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三人,皇上站起来来回走了两趟,方道:“周路回来跟朕禀告了宝藏之事,有些事儿,朕思虑数日不得解,周路派人查了沈氏的出身,朕想不通,她怎会有这些本事?” 慕容鸿道:“沈姑娘是武陵先生的弟子,以武陵先生之才教出如此弟子,也不在情理之中。” 皇上道:“那么鸿儿,你说以武陵先生的算学,能否解开藏宝图上的算题?” 这……慕容鸿摇摇头:“儿臣不知。” 慕容湛道:“九弟与沈氏颇有来往,听九弟曾道,沈氏聪明绝顶,博闻强记,只要瞧过一遍的书,便能诵读,武陵先生藏书甚多,尤其对算学颇有研究,曾游历天下,搜罗了不少算学古籍,沈氏自己研读,青出于蓝,也能说得通。” 皇上道:“此话虽有些道理,岩洞中那个石笋阵她是怎么解开的,你们可知?” 慕容鸿:“沈姑娘曾与在下说,不是一句半句能说清的,说日后得空再细细跟儿臣说明,儿臣正想请父皇恩准儿臣去武陵源。” 皇上一愣:“你去武陵源做什么?” 慕容鸿道:“沈姑娘说武陵源有众多算学古籍,希望儿臣可以去研读。”这番话正好跟慕容湛刚才的话联系在了一起,证明了碧青行事磊落,并无隐秘,倒让皇上再也无话可说,想了想道:“以你们瞧,沈氏跟前朝的木圣人可有干系?” 慕容湛:“儿臣不知。” 皇上:“传说木圣人精通算学机关之术,曾著书记录,鸿儿,你这次去武陵源寻寻看,若有木圣人遗留的书籍,速速呈送上来,朕有些不解之事,或许木圣人的书中能找到答案。” 哥俩这才告退出来,一路无话,只是分开的时候,慕容湛站住脚,看着慕容鸿意味深长的道:“父皇想寻木圣人遗作,这次二弟去武陵源尽力寻找,务必找到才是。” 慕容鸿仿佛明白了大哥的意思,点点头,告辞离去。 苏全道:“不知二皇子可知晓殿下的意思吗?” 慕容湛:“即便二弟不知,只他一到武陵源,碧青姑娘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应付。” 苏全:“皇上圣明了一辈子,如今为何如此多疑,莫非跟周路拿走的那个匣子有关,听说前儿有个清虚观的老道被皇上召进了内宫,在清和宫铸起了丹炉,莫非周路拿走的那个匣子是长生不老之法?” 慕容湛目光闪了闪:“可知那老道是何人举荐的吗?” 苏全:“说起来还是个熟人,是太原知府刘胜。” 刘 胜?竟然是他。不是苏全提起,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阴山之盟后,刘胜获封太原知府,看来这刘胜也不是个安分之人,不然,又怎会千里迢迢举荐了个老道进 宫,而父皇之前一直不信这些,如今为什么信了,莫非木圣人遗留的匣子里真是长生之法,怎么可能,若真有长生不老之法,那岩洞里怎会剩下一堆枯骨,父皇这是 一叶障目了,莫非人老了都想着长生吗。 忽想起昨儿内务府总管来东宫呈报清和宫要的东西,如今想来那些该是炼丹所用了,不禁叹了口 气,父皇一世英名,却不想临老也入了长生的迷途,如今南北安定,天下太平,就该整顿吏治,惠及万民,却不想父皇竟开始迷恋丹丸长生之道,而父皇对木圣人所 遗之书如此迫切,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此,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忽闻一阵桂花香,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进了东宫的月桂苑,因院中一颗百年月桂而得名,如今已近中秋,正是月桂开花之时,阵阵清香袭来,沁人心脾,枝头上嫩黄的桂花一丛丛的煞是可爱。 想起老九说碧青最喜欢吃桂花糕,开口道:“苏全叫人把这些桂花打下来送去武陵源给……”说着顿了顿:“给东篱先生赏玩,先生如今不再京中,错过这一树桂花,可惜了。” 苏全应一声,叫人来摘桂花,小心的放到盒子里,用轻纱蒙住,快马加鞭送去了武陵源…… ☆、第121章 碧青这一走就是八个月,二郎一开始还能瞒着,后来日子长了,可就瞒不住了,就算深州事儿再大,也没说一去好几个月没音没信的,好在后来岭南那边儿传了信回来,二郎才松了口气,把事儿跟家里人说了,让他娘狠狠捶了好几下子,骂他胡来,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家里商量。 二郎只是嘿嘿笑,若重来一回,他仍会如此,娘是个乡下妇人,有些事不明白,自己却不糊涂,大哥大嫂不在,自己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要是再拿不得主意,这个家就乱了。所以,即使后来冬月跟顺明俩人找着,也送去了深州藏着,等嫂子有了信才叫回来。 即便知道碧青好好的在南境,家里人也担着心呢,尤其几位老人更是天天念叨,得了信儿,在外游历的两位先生也带着燕子回了武陵源,焦急的期盼着碧青回来。 武陵源的老百姓不知怎么知道了,有事没事就往普惠寺跑,烧香念佛求佛祖保佑碧青平安回转,老百姓心里最明白,如果没有姑娘,就没有如今的好日子了,故此,这八个月,普惠寺的香火比往常更鼎盛了许多。 碧青的马车一进武陵源,老百姓就纷纷上前打招呼:“姑娘可回来了,姑娘这一路还平安吧……”七嘴八舌的问候碧青,热情非常。 赶车的是小三,在车上拱拱手:“各位乡亲,姑娘坐了两个月船,刚回来,还没进家呢,容姑娘回去瞧瞧咱们小少爷,再跟乡亲们说话儿成不。” 乡亲们忙道:“可是,可是,姑娘快着回去吧,两位小少爷都长老高了,燕子小姐也成大姑娘了……”说着闪开了路。 碧青道:“多谢乡亲们惦记着碧青,后头的车上是我从岭南捎回来的果子,不是啥稀罕东西,乡亲们拿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尝个鲜吧。” 乡 亲们欢呼一声,跑到后头来,陆超跟小海跳下车把车里几筐香蕉荔枝芒果抬了下来,乡亲们哪见过这样的果子啊,稀罕的不行,一人拿一样家去了,琢磨这样的果子 可不能吃,得供在祖先牌位跟前,让祖先瞧瞧,后代子孙的日子有多好,这南边的果子都能吃着了,不一会儿三大筐果子就没了。 小海道:“胖墩,你说乡亲们拿回去舍得吃不?” 陆超嘿嘿一笑:“你在岭南刚见着的时候,舍得不?” 小海瞪了他一眼:“小爷那是矜持。” 陆超毫不客气的吐槽:“你算了吧,你就是看见好东西舍不得,想留着,晚上揣在被窝里当宝贝,硬是把好好的香蕉给捂烂了。” 一 句话说的小海脸上挂不是,一脚踹过去:“滚一边儿去,还说我,我就不信你比我强多少,我可问了成材,成材说,你头一回见得的时候,连香蕉皮都吃呢。”说 着,从车上拿出一篮子果子递给他:“别废话了,赶紧把这个给你家拿回去,让婶子跟阿奶尽兴的吃,别不舍得,往后咱家不缺这些东西,有的是。” 陆超却吱吱呜呜的道:“不着急不着急,先把你送家去再说,。” 小海却笑了:“我这么大人用得着你送啊,你想去看我二姐就直说呗,用的找跟我这儿绕弯子吗。”看见顺和过来,把陆超手里的篮子递给他,交代给陆家送过去,哥俩儿上车往家走。 到了大门口,就见一家子老小都出来了,围着他姐哭的哭,笑的笑,简直比过年还热闹,他姐左手抱着虎子,右手抱着老二,还不忘亲了亲燕子的小脸。 胡子跟燕子见了碧青自然分外亲热,就是老二,碧青刚抱一会儿,就有些不耐烦了,大概是困了,伸着小手找奶娘抱,害的碧青颇有些受伤,也只能先把儿子递给奶娘,看着儿子在奶娘怀里老实的样儿,碧青心里一阵酸涩,眼泪差点儿下来。 她娘道:“做了好几个月的船,想必累了,赶紧回屋歇会儿去吧,什么话回头再说,不着急。” 众人纷纷点头,好在虎子死死粘着自己,燕子也跟自己亲,碧青才稍觉安慰,琢磨以后自己不能懒惰,得亲自带儿子,要不,长大了都不认自己这个亲娘了,岂不白受罪生他了。 这会儿碧青是真的累了,进了自己的院子,洗了个澡,躺下就睡了,冬月把被子给姑娘盖好,又看了姑娘一会儿,方才出去。 冬时正拿着根香蕉看呢,见冬月出来不禁道:“冬月,你快来瞧,这南边的果子长得好生奇怪,你说这东西怎么吃是,我刚咬了一口,涩的舌头都麻了。” 见冬月的脸色仍有些暗淡,不禁道:“姑娘这不都回来了吗,你就下心吧,当初也不怨你跟顺明,谁能想到冀州知府夫人会跟二皇子勾结,绑架咱们姑娘呢。” 冬月道:“总归是我没看好姑娘,你瞧姑娘这走了八个月,人都瘦了两圈,不定受了多少罪呢。” 冬 时道:“你这可是钻牛角尖了,姑娘走的时候,小少爷刚满月,还喂奶呢,自然胖些,当初生大少爷的时候,不也如此,后来才瘦下来,更何况,因祸得福,你没听 小三管事说吗,咱家在百越城的铺子开了,这些果子就是从岭南运回来的,还有好些在京城呢,往后咱家的商船两个月就走一趟,咱家的买卖都做到南蛮去了,姑娘 真厉害。” 说着,凑过来道:“小三管事对你姐姐可是尽心尽力的,这几个月没少来回跑,我在旁边瞧着都给他感动了,姐姐就真是铁石 心肠不成,就算你想伺候姑娘一辈子,嫁了人岂不更方便吗,尤其嫁给小三管事,往后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倒是你总不嫁人,姑娘瞧着也替你着急不 是。” 冬月愣了愣:“姑娘会替我着急吗?” 冬时忙点头:“当然着急,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后来进府的,你可是从底根儿起就跟着姑娘,姑娘最疼姐姐,哪能不着急呢。” 冬月忽的瞪着冬时:”王小三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替他说话。“ 冬时见被冬月戳破,嘿嘿笑着:“没什么好处,就是应了我跟小五管事说说,回头江南的铺子开了,让顺明去江南当伙计。” 冬月呸的啐了她一口:“不害臊,还没嫁过去呢就替你女婿张罗上了,真要是让顺明当伙计,何必跑江南那么远,哪儿不成,你巴巴的在姑娘跟前伺候着,用得着求王小三吗,你要是不好意思,等姑娘醒了,我跟姑娘说,让你家顺明去雁门当个管事。” 雁,雁门?冬时立马急了:“雁门可不成,听说那里冬天冷着呢,都能把人冻死。” 冬月脸色一沉:“你当这是赶集挑大白菜呢,由的你想要哪颗就要哪颗,照你这么说,咱家雁门的铺子咋办。”冬时被她噎住,吱吱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冬月道:“若是家里所有伙计都像你一样,咱家还做什么买卖,喝西北风去得了,趁早死了这条心,要不然就老实巴交的听姑娘指派,若是想图个舒坦,你两口子就早留在武陵源最舒坦。” 几句话说的冬时哑口无言,磕磕巴巴的道:“顺明这么说,说去哪儿都成,为了历练历练长本事,是我娘……” 冬月打断她:“你要是什么事儿都听你娘的干脆就别嫁人了,跟你娘过一辈子得了。”撂下话板着脸出去了。冬时眼泪都快下来了。 桃花在外头正好听见,进来劝她:“冬月的话虽不中听,倒真是实在话,咱们女人得有自己的主意才成,顺明有心,上进,你想帮他是好事,可有时候你帮差了,反而坏事,就记着一样,听姑娘的指派,总不会错就是了。”冬时点点头。 桃花看了窗户外头一眼,不禁暗暗叹息,看来小三想娶冬月,还有的磨呢。 碧青这一觉直睡到天黑,起来吃了口东西又躺下了,这么睡了两天,才算睡饱了。刚睡饱起来就闻见一阵阵桂花香,洗漱了便问冬月:“哪来的桂花味儿,咱们这院子我不记得有桂树啊。” 虽说碧青早想种一颗,想等桂花开了,给孩子们做香甜的桂花糕吃,而且,八月十五赏月的时候,一家子坐在桂树下,吃着月饼,看着月亮,也更有意境,可惜一直没得空。 冬月服侍她穿上衣裳,见之前正好的衣裳穿在姑娘身上,都有些晃荡,心里难受起来,扑簌簌掉下一串眼泪来,听见碧青问忙抹了一把脸道:“是东篱先生叫人送过来的。” 碧青听出冬月声音哽咽,侧头看她,见眼眶红红,不禁道:“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不成?是不是小三欺负你了?” 碧青有意逗她,冬月却忽的跪在地上:“奴婢没护好姑娘,让姑娘被人绑了去,请姑娘降罪。” 碧 青把她拽起来:“这话可是胡说,二皇子跟闫子明勾结绑了我,你哪能护得住,你不知道,当初我可担心死了,生怕害的你跟顺明丢了小命,后来二皇子保证不会害 你俩的性命,我才放心,这事儿不赖你,是因二皇子听说我会算学,想解开藏宝图上的算题,这才千方百计绑了我。二皇子为人亲和,一路对我颇为照顾,没受过什 么罪,反而因祸得福,在岭南住了大半年,见识了好多稀奇的事儿。” 忽想起什么道:“对了,我还给你们捎了蛮族女子的服饰来,可好看了。”说着,叫人把箱子抬进来,打开。 桃花好奇的拿出来一套比量了比量,不禁道:“哎呦,这蛮族的衣裳可穿不得,瞧瞧,这都露着呢,穿出去还了得啊。” 碧青笑道:“蛮族以女子为尊,就穿着这个上街,一走路,那些银铃叮铃铃的响起来,可好听了。” 冬月见姑娘说的眉飞色舞,欢喜非常,心里略好过了些,也拿起看了看,忙道:“可穿不得。”却听燕子的声音传来:“怎么穿不得,我喜欢呢。” 话音刚落,帘子打起来,燕子走了进来,一身蛮女服饰,走到碧青跟前转了个圈,腰上的银铃叮铃叮铃的响,煞是好听:“娘亲,燕子好看不?” ☆、第122章 早就知道燕子生的美,可天天在跟前儿瞅着,日子长了便也不觉得什么了,这一换上蛮女服饰,那叮铃铃的银冠下一张小脸,美得碧青甚至找不到一个词可以形容,忽觉时光匆促,仿佛昨儿还是个孩子呢,嗖一下就成大姑娘了,让碧青无端生出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碧青站起来拉着她左看右看,摸了摸她的脸:“不知不觉我家燕子都长大了。” 桃花笑道:“可不嘛,我来的时候,小姐还不到姑娘的肩膀高呢,这一猛子窜的,比姑娘还高些了,莫说咱们武陵源,整个大齐也再难找到小姐这么好看的了。” 燕 子是东篱先生的孙女,又有三分之二的胡人血统,东篱先生年轻时可是大齐有名的美男子,而燕子的祖母跟母亲都是北胡有名的美女,燕子混了胡汉两家最优良的血 统,既有汉家女子的温婉贞静,也有胡人女子的大胆热烈,两种特征在她身上交汇融合,这样的燕子就像三月里盛开的桃花,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燕子见碧青这么不错眼珠的盯着自己,终有些害臊起来,小脸一红:“这身衣裳好看是好看,可就是重的人难受,我去换下来。”转头跑了,后头她的丫头吐吐舌头忙跟着她走了。 桃花道:“小姐生的这么好看,真不知将来多少人要来登门求娶呢。” 碧青愣了愣,是啊,这一晃燕子都十三了,燕子的婚事还真有些麻烦,碧青当然希望自己女儿能寻个如意郎君,幸福的过一辈子,可燕子的身份实在特殊。 崔家跟赫连一族没落,取而代之的是赵家,碧青对赵家没多少好感,除了东篱先生,其他人不值一提,这些世家大族费尽心思使尽手段争名夺利,为了名利富贵,根本没有亲情可言。 尤其对于燕子的存在,赵家异常淡漠,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即便东篱先生如此地位,赵家依旧没打算认燕子,自己把燕子带回来这么多年,赵家毫无反应,仿佛根本就没燕子这么个人。 碧青知道,这些世家大族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燕子虽是东篱先生的孙女,可她身上的胡人血统,在赵家看来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耻辱。 碧青恨不能赵家一辈子都是这种态度才好,对于燕子说不定是大好事,就怕野心勃发的赵家,看到长大的燕子生的如此倾国倾城,会生出别的想头,到时候自己护不护得住燕子,真难说,燕子虽认在自己名下,毕竟她姓赵,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事儿以后再说。 提起东篱先生,倒是想起了刚的桂花香,问冬月:“你刚说是东篱先生送来的桂花?东先生不一直在武陵源住着吗。” 冬月道:“听说是太子殿下见东宫的桂花开了,想着先生今年不再京城,就叫人摘了,快马送了过来,姑娘出去瞧瞧吧,底下垫着透气的细麻布,上头蒙着一层软纱,这一路颠簸却仍鲜亮的跟刚摘下来似的,送了好几筐呢,熏的咱们这院里都是桂花香。” 正说着,狗娃子牵着虎子跑进来:“姑姑,姑姑,虎子说想吃桂花糕了。”说着,还低头跟虎子眨眼睛:“虎子想不想吃?” 虎子点点头,老实的道:“狗娃子哥说,虎子想吃,娘才会做。” 狗娃子脸一红:“我,我啥时候说了?” 虎子歪头看着他:“刚狗娃子哥哥在院子里说的,怕我记不住,说了好几遍呢。”那表情憨傻老实,简直就是大郎的翻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狗娃子点了点虎子的大脑门,气急败坏的道:“笨蛋虎子,这么说就没桂花糕吃了啊。”虎子一听没桂花糕,不干了,扯着碧青的衣裳一个劲儿的摇:“娘,虎子想吃桂花糕,想吃桂花糕……” 碧青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啪叽亲了一口:“好,娘给你们做桂花糕。” 慕容湛送过来的桂花,实在不少,碧青把厨娘们赶了出去,就带着孩子丫头们在厨房里做桂花糕,岭南带回来的大米磨成粉再加些小麦粉,糖霜桂花混在一起,搅合均匀,上笼屉蒸熟,趁热用棉纱布裹住,揉捏的光滑细腻,切成块,就成了。 刚做好,狗娃子的小手就伸过来捏了一块,就塞进嘴巴里,虎子眼巴巴望着狗娃子:“狗娃子哥,好吃不?”一边儿问,一边儿咽口水。 狗娃子点点头,又拿了一块递给虎子,虎子忙咬了一口,顿时连眼睛都眯起来了,碧青看见门口奶娘抱着的老二,掰了一小块放进小嘴里,那小子吧嗒吧嗒吃了之后,终于朝碧青伸出了两只小胳膊。 碧青受宠若惊,忙接了过来,点点儿子的小嘴:“原来是只小馋猫啊,以后娘娘天天做好吃的,看你让不让娘抱。” 碧青的美食诱惑很管用,终于夺回了小儿子的主意力,因为太管用,以至于把儿子养成了胖墩儿,因为是从一块桂花糕开始的,碧青就叫儿子桂花糕,后来大家都跟着叫,就成了小名儿。 桂花糕长相完全随了碧青,秀气漂亮,碧青夺回儿子的注意力后,又热衷于打扮他,经常给他穿的花花绿绿,以至于常常被误会是女孩儿,就连大郎这个当爹的都以为是女儿。 中秋节大郎没回来,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碧青就纳闷,自己到底跟皇家有什么孽缘,刚走了一个崔九,又来了一个慕容鸿,说是自己答应他来武陵源教书的。 碧青仔细想了很久,貌似自己是让他去太学弘文馆,偶尔来武陵源给学生们上一趟算学课,相当于现代的客座教授,可没说把他当个正经先生,可这位来了就不走了,跟前就带着个随从,连侍卫都没有。 不过,想起他那些侍卫,碧青还是觉得没有更好,慕容鸿倒是给她带来个不大妙的信息,慕容鸿说要找木圣人留下的算学术。 碧青疑惑过后想想就明白了,大概皇上仍在疑心宝藏的事儿,所以想在木圣人的书里找蛛丝马迹,而自己的算学本事说是师傅教的,肯定说不过去,如果有本木圣人的算学书,,就能把这个谎言完美的圆过来,还能打消了皇上的疑心,这大概是慕容湛想出的主意。 碧 青现在越来越觉得,慕容湛对自己不错,而且,心怀天下,将来登基一定是个有为之君,现在的皇上真的老了,变得多疑,这大概是每个君王必经的过程,君王也是 人,也有贪痴怨恨,年轻的时候能自控,老了有些糊涂也是人之常情,碧青不希望自己一家成为老皇上犯糊涂的牺牲品,所以尽量低调,平安过去这几年。 有 陆明钧在,做旧简直易如反掌,自己只把内容敲定好,不到一个月,陆明钧就把木氏算学做了出来,拿到冀州府几个最有名的古董铺子里,叫掌柜的长了几眼,都说 是前朝古籍,碧青才放心的交给慕容鸿,慕容鸿却没立时送回京,而是花了一宿把里头的题誊写了一遍,才叫人送走。 然后,一闲下来就找碧青研究,尤其好奇碧青解开石笋阵的法子,碧青就给他讲了九宫格迷宫的几种解法。 慕容鸿是明白了,可仍不禁问:“这么多解法,你怎知道就是这一种?” 碧青翻了白眼,虽说不耻下问是美德,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较真儿就讨嫌了,碧青要说自己猜的,他肯定不信,可这就是事实,只能瞎编了理由混过去了事,以后尽量躲着慕容鸿,省的他又问乱七八糟的问题。好在他当先生不是假的,每天好几堂课,没那么多空闲时间。 九月正是庄户人最忙的时候,学里放了十天秋收假,让孩子们回家帮忙收庄稼,桃林的桃子,地里的庄稼,家家户户都忙的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才好。 碧青也带着家里的老小也回了王家村,这些年,虽说家里的地多了,买卖也大了,可王家村这五亩地的收成,始终是碧青一家子过来收,用婆婆的话说,这是祖宗留下的田,是王家的根儿。 碧 青这一年都没在武陵源,种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婆婆跟她说:“收了麦子,王兴娘就过来了一趟,问第二岔庄稼种啥?是二郎做的主,说你去年就说要种高粱米, 故此种了两亩番薯,三亩高粱米,这高粱米好活,却不大好吃,往常冀州旱的时候,乡亲们才会种,咱家种这个干啥?” 碧青笑道:“咱 家如今也不缺粮食吃,种这个是为了酿酒,虽说深州开了渠,仍是旱地多,如今番薯多的都成灾了,听王兴说,有的家干脆不收,直接烂在地里,也比搭上功夫卖不 的几个钱强,我就想着在深州盖个酿酒的作坊,若是能酿出好酒,往后深州的乡亲们就可以番薯高粱岔换着种,也省的番薯泛滥。” 碧青娘叹了口气:“想当初几块番薯就能救活一家子的命呢,如今倒不当好的了,这才吃饱饭几天,就忘了挨饿的时候了,糟蹋粮食可是要遭天谴的。” 碧青:“娘,这一时说一时,挨饿的时候连树皮都是好的,地里的收成多了,粮食都吃不清,番薯自然不是好的了,这不正说明,乡亲们的日子好过了” 碧青娘又嘟囔了几句,碧青知道爹娘的性子,挨过那几年饿,如今家里这样的日子,爹娘仍然不会浪费一粒粮食,爹娘那么宠虎子,虎子要是剩饭,娘也会数落两句,然后哄着他吃干净,这是挨饿挨怕了。 有爹娘,家里的孩子没有一个剩碗底子的,这令碧青很是欣慰,家里再有,也得知道节省才行,这也正是碧青每年带着孩子们下地收庄稼目的。 怕孩子被高粱杆儿割破手,让他们去挖番薯,大人们收高粱,可几个孩子一个劲儿往这边儿钻,围在陆超跟小海跟前要高粱杆儿解馋。 陆超跟小海捡着嫩的撅了递给他们,才散了,婆婆一个劲儿吆喝:“拉破了嘴可不许哭。”死拽着虎子不去他过去,虎子的小身子扭成了麻花,往前探。 小家伙如今三岁了,力气大的不行,一猛劲儿起来,差点儿把何氏带个跤,碧青看见过来给了他屁股两巴掌,虎子老实了,大眼眶里的眼泪咕噜噜的转。 何氏心疼的跟挖心似的:“不哭不哭,虎子不哭哦。”一边儿哄一边儿数落碧青:“孩子知道什么,我说他就是了,做什么上来就打,瞧瞧这屁股都打红了……”燕子过来把剥了外皮的高粱杆儿掰了一块递给虎子,让他嚼着玩儿,小家伙才眉开眼笑跟着燕子跑了。 碧青摇摇头,老人还是太宠孩子,以后自己的注意,不能把儿子养成软趴趴的二世祖,抬头忽见那边儿桃花娘正在地头上端着碗水追着狗娃子让他喝,狗娃子直摇头,最后还是被逼着喝了,放下碗跟着承安承业跑着玩去了。 王 兴娘笑道:“桃花娘如今可变了,得了小五这么个姑爷,十里八村长了大脸,小五又会做事,四时八节的就算过不来,大包小包的礼也会送来,眼瞅着杏果儿的日子 过得体面,心里美的不行,总想着尽点儿心,可小五两口子在京里一年也就回来一趟,好容易见着狗娃子,就不知道怎么对孩子好了,端着碗糖水追着狗娃子喂,还 当是那几年呢,喝口糖水都当好的了,不过,总是她的一番心意。” 碧青点点头,这才对吗,和和乐乐的多好,天天跟乌眼鸡似的,哪有好日子啊。 九月底过了大秋,大郎才回武陵源,跟大郎一起来的是安大牛常六,不是一个人来,拖家带口的都来了。 见了碧青,安大牛跟常六就道:“俺们两家往后也想在武陵源安家,嫂子可不能不收留俺们啊。” 碧青笑道:“说的什么话,只要你们不嫌弃,武陵源就是家。”叫定富安置下两家,心里却暗暗纳闷,大郎辞了官,难道安大牛跟常六也辞官了。 本说晚上细细问问蛮牛,可这家伙太高兴喝了个烂醉,雷打不醒,只能等转过天来才问他,大郎道:“在岭南的时候,就说好了,这次南征回来就解甲归田,好好过几年舒心日子。” 碧青:“皇上同意了。” 大 郎点头:“对了,有件事得跟你商量,当初跟着赫连将军南征的时候,死了不少战友,那些战友的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日子实在难过,这两年都是靠着营里的几 个弟兄接济,可终究也不是常法儿,另外还有些退下来的老兵,家里也没多少地,没了军营的俸禄,家去的日子不知怎么过呢,媳妇儿,要不你给想想法儿。” 碧青笑看着他:“你把我当成诸葛亮了啊,什么都能给你想法儿。”大郎嘿嘿一笑,抱着碧青亲了一口:“俺媳妇可比诸葛亮厉害,啥都会。” 碧青白了他一眼:“少拍马屁,反正武陵源现在正缺人,来就来吧。” 大郎大喜:“媳妇儿你答应了。” 碧青瞥了他一眼:“你不都应了人家,我要是不答应,你这面子往哪儿搁。” 大郎挠挠头嘿嘿傻笑,见屋里没人,不禁起了别的想头,刚缠着媳妇儿要好好亲,儿子就来了。 昨儿大郎回来的晚,抱着虎子亲了好几口,桂花糕却早睡了,这当爹的没见着,这会儿一见奶娘怀里的小家伙,稀罕的不行,忙抱了过来,左看右看了半天,这张小脸活脱脱就是他家小媳妇儿啊,瞅着就招人疼。 大郎抱着就不撒手,嘴里一个劲儿的嘟囔:“丫头叫爹,叫爹。” 碧青白了他一眼:“什么丫头,哪来的丫头?” 大郎愣了一下,看看怀里香软可爱的闺女,不禁道:“这不是俺的丫头吗?”周围连奶娘都忍不住捂着嘴乐。 桃花道:“姑爷,这是咱家的二公子,小名姑娘起了,叫桂花糕,姑娘说等姑爷回来再起大名,不是小姐,是公子。” 碧青把孩子接过来道:“想闺女想疯了啊,把我儿子都当成闺女了。” 大郎这才想起来,貌似是说小媳妇儿又给自己生了个儿子,刚瞧见这么漂亮还以为是闺女呢,不过,小子长这么漂亮将来可是麻烦,那些家里有闺女的,还不排着队上门说亲啊,想着那阵仗,大郎忍不住咧开嘴傻笑起来。 碧青见他那样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地上的虎子也裂开了大嘴,傻笑的样儿跟他爹一模一样。 碧 青虽说答应了大郎,却也没想到这一来就来了二百多口子,牵老携幼,乌泱泱站在武陵源的牌楼下头,把武陵源的大道都堵了个严严实实,安大牛跟常六站在最前 头,两人这次是回去接人去了,可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脸色有些局促,这可是二百多口子人呢,就算大郎媳妇儿买卖大,有本事,这二百多张嘴,得怎么填啊。 常六跟安大牛彼此看了一眼,刚要说什么,就听碧青道:“这都晌午了大,乡亲们老远的过来,肯定还没吃饭呢,定富,你叫人先给乡亲们做饭,等吃了晌午饭,再安置住下。”定富应一声忙着去了。 安大牛道:“嫂子,人这么多,能安置下不?” 碧青笑了:“放心吧,咱们武陵源别的没有,有的是闲屋子,作坊旁边刚盖了院子,多少人都住的开。”说着跟乡亲们道:“从今儿起,乡亲们就当武陵源是家吧,日子好不好的,总有口饱饭吃。” 如今大齐谁不知武陵源啊,也因此一听说来武陵源,都跟着过来了,刚站在这儿,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这么多人,生怕人家不留,一听碧青的话都松了口气。 尤其后头那些老兵一个个眼泪都下来了,跟着赫连将军也打了不少年仗,可没落下什么好处,家里老婆孩子爹娘一大帮子人需要养活,没了军营的进项,都不知道往后该怎么活,亏得王将军心眼儿好,给了他们一条出路,一个个心里暗暗发誓,从今而后一辈子都当王家是主子。 把人都安置好了,碧青叹了口气,朝廷对待这些老兵实在残酷,这打了一辈子仗,老了就让回家,给的那点儿安家费,还不够塞牙缝呢,想想都叫人寒心。 忽听慕容鸿道:“怪不得外头人都说你是活菩萨呢,你这心眼太好了。” 碧青回头,愣了一下才认出是慕容鸿,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倒不知怎么变成了这样儿,身上穿着学堂先生的青布长衫,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手里拿着鱼缸,提着木桶,木桶里好几条欢蹦乱跳的鱼。 这样的慕容鸿还是当初那个温柔可亲的皇子吗,脸晒的黢黑,可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却真实多了,过去他的笑总是给人一种空的感觉,虽他脸上笑着,可碧青觉得里头是空的,如果说,以前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如今就是个接地气的教书匠,太接地气了,碧青都有些不习惯。 半晌儿方道:”如果大齐处处都是武陵源,想来我这个活菩萨也就没了,我从没想过当什么菩萨,我只是尽我所能做对的事儿,让大家都尽量吃饱饭,因为,我也是从难里过来的,我没能力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我有,自然要伸手帮一把。“ 慕容鸿道:”可天下之大,你能帮多少人?“ 碧青笑了:”能帮多少就帮多少,至少比袖手旁观的好。“ 慕 容鸿愣了愣,碧青看了他一眼走了,来了这么些人,她得跟陆明钧好好商量商量,那些老兵可是宝贝,都是能征惯战的人,如今武陵源的名声越来越大,有道是不怕 人偷,就怕人惦记,碧青早就想在武陵源成立一队民兵团,负责武陵源的安保,真有事儿,也不至于抓瞎,这些老兵正合适。 至于其余的人,看看能干点儿什么干点儿什么吧,武陵源的作坊多,木匠铁匠瓦匠什么作坊都有,不怕没地儿安置。 刚看见有不少十来岁的小子,回头叫他们进学堂,认识了字,看看是进铺子,还是安置到深州,或者将来跟陆超去百越,有了这些人,自己也不用再发愁了…… ☆、第123章 ????有时候碧青想想,日子过得真快,这一年一年的嗖就过去了,一转眼的功夫就是五年,儿子都长大了,自己也该老了,。 才二十五就觉得自己老了,在现代大概会被人当成傲娇,狠狠翻个白眼儿,在现代,二十五才是刚踏入社会的新鲜人,在这里的二十五,让碧青有种人到中年的感觉。 当然,这是她自己这么认为,在别人眼里,碧青是相当美的,跟过去几乎没什么差别,有的只是岁月的洗练,让她变得越发美丽。 今年冀州的冬天尤其冷,刚入冬就下了一场大雪,鹅毛大雪落下来,铺天盖地,远远看上去像一团团棉絮,不一会儿就是厚厚的一层。 瑞雪兆丰年,可雪太大就成灾了,碧青叫武陵源的民兵团,清出一条路来,给各家送木炭,这雪一点儿也不见停的意思,生怕哪家端了烧火的柴火,到了晚上岂不要冻死。 碧青自己正在师傅的书房里,看着师傅跟东篱先生下棋,东篱先生去年辞了官,不想回赵府,来了武陵源跟师傅住在一起,倒正好给师傅作伴儿了。 桌上的红泥小炉子上烧着水,水滚了,燕子开始泡茶,碧青对于燕子的教育是放任的,她喜欢什么,就给她找先生来教。 燕子的兴趣相当广泛,而且学什么都会学的很精,以至于短短五年,燕子已经成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才女,而且,更美了。 以前碧青听人说过,美人一举手投足都像一首诗,一幅画,还觉得是胡说,可她家燕子就如此,有时候,碧青看着自己闺女都能看呆了。 这几年,碧青一直想生个闺女,可大郎不知跟李神医说了什么,给了他一种药丸子,他不让自己吃,他吃,虽说晚上的蛮牛依旧热情如火,可自己的肚子却永远扁扁平平不见动静,这让碧青相当不爽,她想生个闺女玩,燕子都大了,两个儿子也大了。 虎 子都八岁了,桂花糕虽说五岁,可这小子从小一副高冷范,虽说被自己喂的圆滚滚,可那性子十足的不讨喜,不好玩儿,想想杏果儿家的小丫头,两岁了,过年的时 候来给自己拜年,穿着一身大红袄裤,梳着两个包包头,给狗娃子牵在手里,白白嫩嫩的一张小脸儿,可爱死了,小嘴也甜,叫一声姑姑,能甜到碧青心里去。 再看自己家两个秃小子,一个比一个讨厌,虎子小时候勉强还算可爱,长大了越发古板起来,那性子一板一眼,简直无趣到了极致,桂花糕,就更不用提了,燕子今年都十八了,也不能让自己玩了。 自己正操心她的婚事呢,上门求亲的倒是不少,好几户人家也算望族,可碧青就是觉得,那家小子配不上她家燕子,差太远了。 如今真是无聊啊,碧兰前年嫁给了陆超,成了亲,两人就去了百越城,今年一开年,娘说给小海娶媳妇儿,小海留下一封信,说去找碧青两口子,也跑去了百越,弄得她娘直抹眼泪,说孩子大了,就管不了了,可一见桂花糕,立马眉开眼笑,心肝儿肉儿啊什么的叫着,又亲又抱。 燕子把茶递到碧青手里,清新的茶香,令碧青顿时回神,不禁看了看窗外,隔着窗户纸都能看见外头大片大片的雪花,仿佛永远不会停似的。 师傅也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外头的流言可是越来越多,皇上自登基起,这么多年都是圣明之君,这两年不知怎么了,竟迷上丹药之术,那个什么清虚真人,老夫见过一次,瞧着不像什么正经的修道之人。” 东篱先生道:“那老道据说擅长炼丹,皇上颇为信赖,因为这老道,短短几年,刘盛就从太原知府一直升到了山西巡抚,据说在山西替皇上寻炼丹所用仙药,弄的民不聊生。” 说起这个,东篱先生长长叹了口气,师傅道:“如今我也是日夜后悔当初不该举荐刘盛,以至于出了这么个混账的贪官污吏,若是坏了我大齐江山,老夫岂不是千古罪人。” 碧青道:“师傅何必自责,若真论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不该把他带回武陵源,以至于变成如今这般。” 东 篱先生道:“有道是人心难测,当初因他才有北胡的阴山之盟,他也算为大齐立下了大功,后来变成这样是谁也无法预料的,这大雪莫非真是老天的警示不成,我大 齐万里锦绣河山,难道最后会坏在一个妖道手里,皇上已数月不上朝,虽太子监国,却又杜兆这个老匹夫跟刘盛坑瀣一气。” 碧青也是暗暗叹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慕容湛即便是太子,到底不是皇上,这监国跟登基差的远了,尤其皇上如今虽不管朝政,听说却更加多疑,有些事儿慕容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碧青最近总感觉不大好,仿佛有事要发生了一样,这漫天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放晴。 夜 里起了北风,呼呼的北风刮了整整一宿,转过天终于晴了,虽说冷的难受,却依然挡不住孩子们的乐趣,孩子不知大雪意味着什么,从昨天就闹着要出去大雪仗,堆 雪人,碧青说等雪停了才许出去,几个孩子扒着窗户眼巴巴的望着外头,早上一睁眼就问雪停了不,听说晴了,套上棉袄就跑了出去。 桃花怕冻着他们,要出去拉他们回来,碧青摆摆手:“让他们在院子里好好撒撒欢吧,在屋里都憋三天了,也难为他们了,把手套叫他们带上,仔细别冻上了手就成。” 桃花答应一声出去了,冬时嫁了顺明,三年前两口子就去了百越, 冬月去年才嫁给小三儿,还是因为小三大病了一场,李神医说恐过不去了,才逼出冬月的真心来,点头答应了,过后才知道是小三跟李神医串通好了骗她的,气的冬月好几个月没搭理小三。 去年年底才过门,今年开春有了身孕,却始终不肯歇着,一直在碧青跟前伺候着,上个月碧青见她肚子实在大了,才劝着她回去歇着,没下雪的时候就给桃花娘接到王家去了。 冬月虽是碧青的丫头,出门子的时候,却照着小姐的礼儿出去的,碧青给她置办的嫁妆,虽比不上碧兰,也差不多少,武陵源能落下一处小楼的丫头,可着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把桃花娘乐的嘴都快咧到耳朵后头去了,把冬月当成姑奶奶一样看待。 桃花有时候就叹气,姑娘还真是了解她娘是个什么人,前头小五,后头冬月,彻底就把她娘给降服了。 外头定富匆忙进来道:“姑娘,雁门来信儿了。” 碧青一愣,接了过来,常生很少给家里写信,生怕有人认出他的字体,要惹出祸事,既写了信,必是大事,忙拆开一看,顿时冷汗森森,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人,刘盛。 常生在信里说,在雁门见到了刘盛,刘盛虽是山西知府,可他一个封疆大吏,怎会没事儿跑到雁门城去,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自己去求证的,碧青手脚冰凉,暗暗咬牙,当年一念之仁养了条狗,却没想到却是条狼,这些年千防万防,竟然都没防住。 碧青迅速写了封信叫定富送去百越城,虽屋里炕烧的火热,可碧青心里却一阵阵发凉,拿着信去了隔壁,递给师傅。 武陵先生看了,一拍桌子,气的脸色铁青:“小人,小人啊,这些年,刘盛没少找你好处,你也给了他不少,想不到竟然还会如此。” 碧青道:“或许正是因为给了他好处,他才如此贪得无厌,他是从武陵源出去的,对武陵源对我王家知之甚详,便我给他一座金山,他也不会满足,贪字当头,他已经失了人性,我只是好奇杜家在这里是个什么角色?” 东篱先生道:“你们到底说的什么,听得老夫越发云山雾罩。” 碧青叹了口气,把当年如何救崔凤九,如何把他改名换姓藏到了雁门的事儿,一一跟东篱先生说了。 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这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啊。” 碧 青苦笑一声:“凤九那孩子叫我一声师姑,我瞧着实在可怜,他一个孩子有什么错,要跟着崔家杀头灭族,我救他是想给他活的机会,不想他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没 了,雁门远在千里之外,临近北胡,那里驻守的兵不会有人认识凤九,只要他安生的过去这些年,往后就能平安了,却,我怎么也没算到刘盛,他既然去了雁门,必 然是知道了什么,我想,他第一步不会捅出去,而是会来跟我谈判,他想要的无非就是钱。” 东篱先生道:“这样的人贪得无厌,就算你把武陵源都给了他,他也不会满足。” 碧青道:“但至少可以拖一拖,我已经给百越送了信去,想必崔九两个月后就会回来,只要崔九回来,武陵源跟王家的买卖就能保住,只要保住了武陵源跟生意,就不会牵扯太多无辜的人,便获罪也只不过是我一家的事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第124章 ????武陵先生道:“不如把虎子跟桂花糕送去百越,他们是王家的子嗣,若真有万一,也不至于绝了王家的香火。” 碧青摇摇头:“现在恐怕已经晚了,南征之后,皇上始终对武陵源存有戒心,若轻举妄动,恐怕连冀州府也出不去,好在武陵源的生意不是王家一家的,好在崔九如今是南蛮王,只要他回来,必能保住武陵源,至于我们一家几口,就看命吧。” 东篱先生:“丫头,你自来不是个信命之人,这是怎么了?” 碧青苦笑一声:“之前是不信命,如今想想,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怎么也避不开,既避无可避,也只有迎难而上了,结果如何,已经顾不上了,倒是先生,您带着燕子及早回京吧,也省的你们爷俩要受王家的牵连。” 燕子忙道:“我不走,我要陪着娘。” 碧 青摸了摸她的脸:“傻丫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娘是没路走了,才不得不如此,你能躲过去,娘心里很是安慰,娘教过你的,记得不,人活一世,命比什么都 重要,有命才有一切,命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所以,但能有一条活路,也不要想着死,更何况,也不一定就是一死,你爹南征北战军功赫赫,皇上或许看 在你爹的份上,就饶了咱们一家也未可知。” 燕子却不依,一头扎在她怀里:“娘亲说什么都没用,反正我不走,从雁门,燕子就认定娘了,我也是王家的人,是生是死,咱们一家都在一起,我不走,娘赶我,我也不走。”碧青心里酸涩难言,顺了顺燕子的鬓发:“丫头大了都不听娘的话了啊。” 燕子闷声道:“别的都听,就这个不听,不听。” 东篱先生:“老夫也不走,老夫就在武陵源,看哪个敢动老夫。” 武陵先生点点头:“丫头,你先别忙着赶人,如今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呢,刘盛既然想要银子,就给他银子,能拖一时是一时,师傅说句大不敬的话,宫里传出些风声,若有什么变故,此事便有了转机。” 碧青知道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可这种事儿谁又说得准呢,不管怎么样,目前唯一的应对之策只有拖了。 武陵先生道:“此事当初瞒着大郎是不得已,如今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是得跟大郎言明才是,毕竟这是王家的大祸,他避无可避,早些知道,也好有个准备。” 碧青点点头,也知道此事再也瞒不得了,当晚,碧青思量再三跟大郎说了此事,预料中的惊讶愤怒都没有,大郎只是颇为平静的点点头:“原来是凤林啊,俺还说怎么瞧着如此眼熟呢。” 碧青一楞:“你何时见过常生?” 大 郎道:“你忘了吗,当时是俺跟崔九送义和公主去北胡的,常生是雁门的大掌柜,虽他尽量躲着,却也照过一面,当时就觉着他分外面熟,崔九又出去见过他几次, 你这一提,才想起来可不是凤林吗。”伸手抓住碧青的手:“媳妇儿你这么看着俺干啥?俺是你男人,媳妇儿什么性子怎会不知,当初崔家满门抄斩,俺就料定,你 不会不管,凤林叫你一声师姑呢。” 碧青道:“那这么多年,你怎么也不问我。” 大郎摇摇头:“问啥,你是俺媳妇儿,你做的事都是对的,俺不信你信谁。” 碧青靠进他怀里:“大郎,你信我,可现在我把咱们一家都送到了刀口上,这件事翻出来是灭九族的大罪,到时候,咱们一家子都的上断头台,你就真的一点儿不怨我吗?” 大郎摇摇头:“二郎常说,要是没有你,他的命早就没了,王家也没了,根本等不到俺从南边回来,有了你,才有武陵源,才有王家,只要咱们一家人守在一起,上断头台也不怕,更何况,你这件事虽违了皇命,却并没有做错什么,难道眼睁睁看着凤林那孩子死吗。” 碧 青有些哽咽:“我还是错了,当初不该把刘盛带回武陵源,我总相信人性本善,只要对他好,即便不图他的回报,至少他不会害你,可我错了,有的人生就一副狼心 狗肺,对他再好也没用,喂饱了也会掉过头咬你一口,大郎,其实我很怕,怕死,怕婆婆,二郎,爹娘,怕你们怨我,还有,咱们的儿子,他们还那么小……” 大 郎紧紧抱着她,感觉小媳妇儿的身子在自己怀里不停瑟缩,心里一挖一挖的疼,外人眼里小媳妇儿总是那么厉害,那么强,那么聪明,仿佛这世上所有的难事对于她 都不算什么,小而单薄的身子扛起了多少家的生计,她那么善良,她不忍看见人挨饿受冻,她希望所有的人都能过上衣食丰足的好日子,正因为她的善良,才有了如 今武陵源的安详和乐。 这样坚强的小媳妇儿,此时却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她害怕,不是怕她自己死,是怕家人会受牵累,怕武陵源的乡亲们,深州,铺子,一旦王家获罪,会牵连多少人数都不清,这或许才是小媳妇儿最怕的。 大郎低头亲在碧青的发顶,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媳妇儿别怕,别怕,没人会怨你的,相信我……” 大郎的理解令碧青心里安定了一些,至少不像昨天那般慌乱,昨天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其实心里已经慌了,如今心里总算有了些底。 大雪过后,武陵源忙了起来,所有人都出来清雪,雪太大,太厚,若现在不清,等一融成水,地里就涝了,雪清出来倒进秋天新挖的几个大坑里,明年就可以种藕养鱼,省的还得等着下雨。 武陵源通往官道的路,常六跟安大牛从前儿就带着民兵团,冒着大雪开始清了,就怕大雪堵住路,外头的信儿送不进来。 桃林里头沈定山正指挥着给新嫁接的桃树裹上防寒的油布,这才入冬就这么大的雪,不知今年得多冷呢,那些年头多的桃树,能撑得住,新嫁接的可不成,要是冻死了,明年桃林的收成不知要少多少呢。 虽说深州的桃林有上百倾之多,可深州地旱,就算如今引了渠水,老天不下雨也不成,从冀州武陵源挑了最好的桃枝送过去嫁接上,一样开花结果,可桃子就是没有武陵源结的大,结的好,故此,桃酱桃干的作坊如今都挪到了深州。 冀州的桃子可是宝贝疙瘩,谁还舍得做桃干桃酱啊,送到京城一钱银子一个,送到北胡,那些草原上的贵族,一两一个都争着抢,以至于武陵源的桃子大多都运去了雁门。 雁 门的皮货药材运到京城卸了车,装上红枣,核桃,黑木耳等一干北货从通州港装船,一路南下,直达番禹城,上岸运到百越,在百越装上岭南的海产,水果,香料, 大米,玉石,北上,到扬州的港口停靠,卸一半货物,再装上丝绸瓷器运回京城,从京城再分送各处,南北商道的通畅,使得王记的买卖更加红火。 沈定山都算不出生意有多大,就知道,从北胡到大齐,从大齐到百越,都有他们的王记,只要有王记的铺子,就有武陵源的桃子,这两年产的桃子愈发供不应求,故此,去年才又买下周围两百多亩地,用来种桃树。两百多亩地把周围的两个村子也都阔了进来。 一说起买地这事儿,沈定山都觉好笑,人家卖地的都恨不能卖上个好价钱,可武陵源一说要买地,周围几个村子因为争抢着要把地给武陵源,差点儿打破了头。 老 百姓没有傻的,眼瞅着武陵源富裕,靠着武陵源的临山屯,也跟着过上了好日子,谁不眼热,如今跟过去那些年不一样了 ,过去是靠着地里的粮食糊口,就怕收成不好家里断了粮,自从平了南蛮,九皇子成了南蛮王,岭南一年三熟的大米,源源不断的运回来 ,别的地方不知道,可在冀州府,家家的粮食都堆满仓,粮食比白菜都便宜,指望着种地,饿是饿不死,可想过富裕的好日子绝对没戏。 若是把家里的地卖给武陵源就不一样了,虽说成不了武陵源的人,可总会跟着沾光,王家的人性好,心善,跟着王家没的亏吃,自己家的儿子要是能进王家铺子当伙计,几个孙子就能上武陵源的学堂念书识字,学本事,有了本事,就有出息,有了出息,就能光宗耀祖。 一 家人这么想还好,家家都这么想就是麻烦了,武陵源买地消息刚散出去,周围几个村子的里长就都跑了来,手里拿着村子里的地契,忙着往沈定山手里送:“沈管 事,俺们村的地好,都是良田,种桃树最合适。”旁边的不干了:“你快算了吧,你们村才有几亩好地,要说好地,还得说俺们村多……”你争我抢,最后裸起袖子 就要干架,白等沈定山把两个村的地都要了才罢。 沈定山如今想起来都觉好笑,从五年前开始,过了秋收,各地铺子里不识字的管事都会轮流到武陵源的学堂上课,学算账,识字,基本的管理知识,以至于自己这么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如今也能看念书了。 抱着小儿子背上一首简单的诗,享受着小儿子眼里的崇拜仰慕,那种感觉新奇非常,不过,自己还是背不下太长的,即便武陵源牌楼旁边儿巨石上镌刻的那首桃花源记,自己都背不全,却记得其中几句:“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之所以记得这几句,是他觉着这几句就像他们的武陵源,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家,他跟所有的乡亲一样 ,希望这个家永远如此安详和乐,子子孙孙都能在这里生活,所以,必须用心经营。 沈定山正想着,忽听路上有马车的声音,把手里的油布递给旁边人,出了桃林,待看见赶车的车夫,不禁皱了皱眉,自己错了,不是所有人都把武陵源当家,也有狼心狗肺的,就如刘盛。 刘盛这几年虽没怎么来武陵源,可他的管家刘二却年年都来,即使远在山西,一年也会来一趟,来的时候两辆空车,走的时候装满满当当,除了武陵源的桃子,还有最好的皮货,岭南的香料,江南的丝绸,什么值钱要什么。 沈定山就纳闷,他怎么张的开嘴,不是姑娘慈悲,他如今还在普惠寺要饭呢,他这个官儿说是自己谋的,不如说是拿着姑娘的银子买来的,武陵源的人没有待见他的,可姑娘交代了话,谁也不许对刘盛不敬。 沈定山知道,姑娘是怕他们得罪了刘盛,被他报复,早知道是这么个混账狗东西,当初他在武陵源的时候,自己豁出去一棍子打死他,也省的现在没事儿就跑到武陵源来膈应姑娘,什么东西啊。 不过,平常刘二都赶秋天桃子熟的时候来,这怎么又来了,莫非嫌上回拿的少,又来打秋风,忙叫了个小子去王家给定富送信儿,这刘二可是个夜猫子,来了准没好事儿。 定 山不知道,这会儿刘盛正在车里美呢,虽说赶上大雪在道上耽搁了几天,也没拦着他的好心情,这人该着发财的时候,谁都挡不住,自己这些年一路高升,如今当上 了山西巡抚,可他心里仍不满意,山西可是个穷地儿,没什么油水可捞,不是靠着王家撑着,自己这个巡抚还真不好当。 王家如今的买卖越做越大,家里的银子八辈子都使不完,没事儿给那些穷老百姓使唤,还不如给自己呢。 刘二道:“老爷,您不是说给咱们公子提亲吗,怎跑这武陵源来了?” 刘盛道:“正是要给你家公子提亲才来这武陵源。” 刘二眼珠子转了转:“莫非老爷看上了王家的小姐?” 刘二每年都会来武陵源,刘盛不来,他也得来,一开始还有些难张嘴,后来直接拿着老爷写的单子,到武陵源找沈定富就拉东西。 其实刘二心里也纳闷,老爷跟武陵源的王家到底啥关系啊,说关系好吧,每次自己来,没一个给好脸儿的,说关系不好吧,那么多好东西要就给。 想着,不禁道:“老爷,您跟将军府沾亲啊。” 这 一句话正说到刘盛最不愿提的事儿,刘盛脸一沉,这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提的耻辱,自己一个堂堂的巡抚,竟然在武陵源的当过类似仆役的教书先生,而且,在普 惠寺那些狼狈的过往,他恨不能永远忘了,可武陵源却人人都知道,尤其沈碧青,即使她对自己算相当客气,自己依然能从她眼中看到轻蔑和鄙视。 沈碧青你厉害,你有本事,你置下这么大的家业又如何?如今我刘盛想要就能拿,凭我手里握着的把柄,你敢不给吗。 刘盛也没想到,沈碧青会有这么大胆子,敢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救了崔凤林。 刘盛想了几天,才想出这个主意,若是直接告发,即便王家获罪,这便宜恐也落不到自己身上,若是以此为要挟,以代子求娶为借口,自己还不敞着口的要,他还就不信,沈碧青敢不给,故此,即便刘盛不想回武陵源,这此也亲自来了。 武陵源是大齐人心里的桃源,却是刘盛恨不能毁了的耻辱之地,这里有他最卑微的过去,也因此,之前他都让刘二过来,刘二一见老爷的脸色,再不敢问了。 马车停在王家大门口,刘盛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有种卑微的错觉,哪怕如今自己已经是一方大员,这腰杆在王家面前总有些站不直。 沈定富在门口迎着他,给他请安,即便挑不出一点儿不恭敬,可刘盛就是觉得,沈定富的眼里充满不屑。 刘盛尽量挺直腰走了进去,走到前厅外看见里头的人,刘盛脚步停了停,问沈定富:“你们姑娘呢?” 沈定富恭敬的道:“姑娘再后头教两位公子念书呢,知道大人前来,留了话儿,大人缺什么只管开口便是,姑娘不便接待大人,将军候着大人呢。” 刘盛冷笑了一声,心说缺什么?还想当我是要饭的打发呢,这一回可不能了,想着,迈步走了进去。 王大郎跟刘盛没打过什么交道,也就见过一两面,还是刘盛在武陵源当先生的时候,那时的刘盛瘦的跟麻杆儿一样,如今刘盛却脑满肥肠,圆滚滚的肚子里都是肥油,王大郎哪里认得出来,听见定富禀告,才知眼前就是刘盛,让着刘盛坐下。 刘盛有些忌讳王大郎,毕竟是百战的将军,气势上不是寻常文官能比的,而且,面对王大郎,刘盛倒不知怎么开口了。 后来想了想,自己怕什么,如今自己手里攥着王家的命脉,别说他是将军,就是王爷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想到此,开口道:“王将军,在下不远千里来武陵源是想给犬子求亲。” 刘 盛一句话把屏风后头的碧青差点儿气厥过去,刘盛这厮真是个混账,当初在武陵源的时候说他没妻儿,后来当了官,才知道,老家不仅有妻儿,还有二老,饥荒的时 候他爹娘饿死了,他媳妇儿带着儿子好容易活了下来,可他把妻儿接走没过多少日子,就传出他媳妇儿病死的消息,后来没续娶,倒是纳了好几个小妾。 他那个儿子,小时候生病落下了毛病,不说傻,反正跟正常人不大一样,若不是无后,想必刘盛也不会把儿子接回去,就这么个傻儿子竟然想求娶燕子,碧青砍死他的心都有。 即使刘盛没提名道姓,碧青也知道,他自然不会看上王家的丫头,开口求的必然是王家的小姐,自己膝下也就一个燕子,不是她是谁。 碧青怎么也没想到,刘盛会提这样的要求,迈脚就想出去,被师傅拽住,低声道:“先看看大郎怎么说。” 大郎:“求亲是好事儿,俺这儿先恭喜刘大人了。” 不是不合时宜,碧青都差点儿笑出来,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家蛮牛还是个打太极的高手。 刘 盛脸色略沉:“将军,咱们何必装傻呢,在下求娶的就是你家的千金,在下的底细,将军知之甚详,也不用在下说了,这当官难啊,将军是摊上了好夫人,姑娘生就 一双点石成金的手,将军才不愁银子,在下是个穷根儿,如今又成了一方大员,这应酬来往多,那点儿俸禄可是远远不够,就想着给犬子求一门富足的亲事,也好帮 补帮补。” 沈定富都想一脚踹死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就他那个傻儿子想求娶燕子小姐,已经不要脸到极致,这后头几句,就是公然要银子了,合着求娶不过是要银子的借口,这副小人得志贪得无厌的嘴脸,真让自己开眼了。 刘盛话音刚落,东篱先生就走了进来,冷哼了一声:“刘盛,你可知燕子是老夫的孙女,就凭你,想求娶老夫的孙女,刘盛你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再张口。” 刘盛如今是不怕东篱先生的,微微躬身道:“在下是没什么斤两,不过呢,雁门城王记铺子大掌柜的斤两应该足够了吧。” 东 篱先生点点头:“刘盛,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便不知君子之德,也当知道知恩图报吧,莫非忘了当初在普惠寺如何三餐不继了,若不是碧青丫头心生怜悯把你带回 武陵源,若不是武陵先生举荐你入北胡为使,可有今天?你不思回报也就罢了,反而以怨报德,刘盛你那些圣贤书,难道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被东篱先生这般赤裸裸的揭开过去,刘盛脸色通红,生怕瞪着刘二:“滚出去。” 刘二忙不迭跑出去了,虽听了个稀里糊涂,却知道了,原来老爷跟武陵源竟有这样一番过往,说起来,人王家对老爷还有大恩呢,怎么老爷还跟人家为难呢,坏了,自己知道了这些事儿,以老爷的手段,恐怕自己的小命难保,回头得赶紧寻个机会跑路。 不 提刘二想着跑路,再说刘盛,给东篱先生说的恼羞成怒,也顾不得面子了,阴测测的笑了两声:“时移势易,当初的事在下早忘了,如今在下就知道,在雁门遇上了 个熟人,听说是雁门王记鼎鼎有名的大掌柜,可在下瞧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像崔家的大公子,若不是在下眼拙看差了,便是有人私放死囚,追究起来,可是杀头灭族 之罪,便先生德高望重,恐怕也要跟着受些牵累,在下只是想代子求娶,顺便置些产业,王家有点石成金的姑娘,这点儿产业又算得什么,钱财终究是身外之外,只 要王家能保住,要多少产业,还不是姑娘翻翻手的事儿。” 碧青从屏风后走出来道:“你说的不错,只不过,要银子产业成,想求娶燕子却不成,燕子虽认在我膝下为女,却是赵家的贵女,即便你如今官至巡抚,你儿子想娶赵家千金,也攀不上,不如实际些,就说想要多少吧。” 刘盛给碧青的话说的有些不舒坦,可一想求娶燕子本来就是借口,既然碧青给了痛快话,自己还纠结这个作甚,便开口道:“姑娘果然痛快,既如此,冀州府的武陵源,在下就不要了,在下就要深州,只要姑娘肯把深州的桃林跟铺子给我,在下就当没见过雁门的大掌柜。” 东篱先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深州?真亏他敢开口,深州百倾良田,加上铺子,那是多少啊,这刘胜也不怕吞不下去噎死。 却听碧青道:“刘大人,你可知深州的产业并非我王家一人所有?” 刘胜一愣,当初他帮着王家管过几天账,记得冀州府的产业里有杜子峰的分红股份,所以,刚才自己才没要冀州,杜家跟赵家同气连枝,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更何况,如今自己还的仰仗杜兆在朝里的势力,难道深州也有杜家的股份吗。 想了想,道:“若姑娘不舍深州的产业,银子总行吧。” 碧青:“要多少?” 刘盛呵呵笑了几声,肚子上的肥肉都跟着颤了几颤:“姑娘大手笔,当初将军北征的时候,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充入军饷,在下也不多要,就二十万两吧,不过呢,在下那几房夫人,总吵吵着打首饰头面,还不要银的,故此,这二十万两姑娘就给在下金子吧。” 金子?东篱先生震惊的看着他,自己也算游历天下,都没见过如此卑劣之人。 碧青也有些恼,二十万两金子,刘盛真敢开口,就是大齐的税赋一年才有多少,他张口就要这么多,简直疯了,脸色沉了下来。 刘盛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要脸,捏着手里的把柄,他不信碧青不给。碧青刚要发作,就听大郎道:“好,俺答应了。” 刘盛大喜:“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将军明白。” 大郎道:“沈管家去账房开银票。” 沈定富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抱着盒子进来交给刘盛:“一万两一张的银票,一共二百张,刘大人数好了,别差了。” 刘盛打开看了看,眼睛都亮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钱,二百万两银子啊,够自己挥霍好几辈子的了,而且,最妙的是,以后只要自己缺钱了,就能来敲王家的竹杠,只要王家有钱,就少不了自己的。 目的达到,刘盛一分钟都不想再王家待,在这里,他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抱着银票走了。 武陵先生道:“大郎你不该应他,这是个贪得无厌之辈,除非你把王家都给他,不然,他永远不会满足。” 大郎道:“先拖过眼前再说,碧青不是总说,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就不是大事吗,如今还能用银子解决,就没到最坏的时候。” 东篱先生愤怒的道:“人竟可以卑劣到如此程度,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妄读圣贤书,更可悲的是,这样的人竟是我大齐的封疆大吏,可想而知,山西的老百姓过着什么样儿的日子。”两位先生摇着头走了。 碧青看着大郎低声道:“你想做什么?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大郎道:“媳妇儿,咱家如今已经扛着杀头的大罪了,若只咱们王家一家也还罢了,武陵源,王记,这里头牵连了太多无辜的人,不得不如此,媳妇儿你放心,此事交给大牛跟常六自会妥帖。” 碧青道:“从那天我跟你说了,你就想这么干了是不是?” 大郎把她揽在怀里:“媳妇儿,俺是笨,可俺会尽俺所能,护着你,护着咱们的儿子,咱们的家,护着武陵源。” 碧青心里一热靠在他怀里,半晌儿忽道:“不对,刘盛不曾见过凤林,凤林一共也没来过武陵源几次,刘盛并没见过他。” 大郎一愣:“那他怎么认出凤林的?” 碧青脸色难看非常:“莫非这里还有别人?若真如此就更麻烦了。” 大郎道:“即便有别人也不能留着刘盛,这是个祸害。” 碧青点点头,她先头也想过灭了刘盛的口,可就是找不着合适的人,却忘了蛮牛是这里的行家,还有安大牛常六跟那些老兵,哪个身上没几条人命啊,杀个人对他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认出凤林的到底是谁,实在叫人想不出。 刘盛最是好色,娶了几房小妾仍嫌不够,又瞧上太原府清月阁的头牌陆清月,前两个月刚包了下来,正热乎呢,回了山西都没进自己的府邸,直接就来了清月阁,抱着陆清月快活了半宿才沉沉睡了过去。 陆清月见他睡着了,起来裹上斗篷出去沐浴,刚踏进浴房,想起没拿换洗的衣裳,又不想惊动伺候的婆子,便自己回来拿。 刚 推门进来,正跟两个蒙脸的汉子,走了个对面,清月刚要喊,被那汉子一掌就劈晕了,安大牛刚举起匕首,常六道:“算了,咱俩都蒙着脸,她也没出来,再说,看 出来也不认识咱俩,在这种的地方讨生活也不易,饶了她吧。”安大牛点点头,两人顺着栏杆爬上房顶,很快就隐没在夜色中。 封疆大吏在青楼里被人刺死,这事儿着实不光彩,连宫里数月不曾上朝的皇上都惊动了,下旨让慕容湛主理,大理寺严审此事,势必要拿住凶手绳之以法。 慕容湛轻轻扣了扣书案,此事有些蹊跷,好端端的刘盛怎就不让人杀了呢,如今清虚妖道以炼长生丹为由蛊惑父皇,刘盛举荐妖道有功,才被父皇破格提拔成巡抚,虽山西在他治下民怨沸腾,可老百姓绝没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如此轻易就取了他的性命,也绝不是寻常人。 正想着,苏全进来道:“禀殿下,大理寺杜子峰在外求见。” 慕容湛点点头,想必是刘盛一案有进展了:“叫他进来。” 杜子峰进来见过礼,慕容湛赐了座,方开口道:“杜大人深夜前来莫非是因为刘盛的案子?” 杜子峰点点头:“仵作验尸已毕,刘盛的头是被刀齐齐割下,从刀口来看,并非寻常刀剑,且手法相当利落。” 慕容湛眉头陡然皱起,杜子峰这句话已经透出相当多的信息,不是寻常刀剑,能手起刀落割掉人头的,还能有谁,而且,这样快的刀在大齐也只有一个地方能造的出来,五年前武陵源收留了不少退役的老兵,莫非是王大郎?怎么可能? 却听杜子峰道:“据刘府的管家刘二交代,刘大人出事前半个月曾去过武陵源。” 慕慕容湛眉头皱的更紧了:“你是说刘盛去过武陵源,他去武陵源做什么?” 杜子峰道:“刘二言道刘大人去武陵源是代子求亲。” 代子求亲?莫非他求的是…… 杜子峰点点头:“正是东篱先生的孙女,碧青的养女。” 慕容湛深深看着他:“杜大人以为凶手跟武陵源有什么干系吗?” 杜 子峰摇摇头:“刘盛是从武陵源出来的,深受沈姑娘大恩,又得武陵先生举荐,方入朝为官,武陵源之于刘盛只有恩并无仇,怎会跟武陵源有关,近日太原附近山匪 猖獗,想必是那些山匪所为,不过,太原府清月阁的陆清月却说有证物,只不过要见了太子殿下,方会交出,此案事关重大,恐有隐情,故此,下官才深夜叨扰殿 下。” 慕容湛略沉吟站起来道:“那本宫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证物?” 大牢里灯光昏暗,陆清月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不怕,一点儿都不怕,这条烂命,脏污的身子,早些死了,或许才能落个干净,她这短短一生不过二十几年,大都活在烂泥中,唯一一次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人,就是那年…… 那个冷淡的身影,冷淡的声音,是这些年,她心里唯一的念想,她总想着,自己要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哪怕只是远远的。 可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自己确实连烂泥都不如的妓,女,云泥之别啊,她没想到,老天竟然给她送来了机会,这些年她暗地里打听了很多很多事,她知道只要事关武 陵源,太子殿下或许会见自己的,所以,她死死捏着手里的木牌,看着那个冷峻的身影越来越近,心几乎都快跳出来了,即使知道太子殿下不记得自己,但她心里, 依旧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奢望。只不过看到他冷漠无一丝波动的目光,陆清月就知道,自己的奢望破灭了。 慕容湛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一遭,开口:“你要呈给本宫什么东西?” 清月跪在地上,把手里自己攥了半天的木牌,双手呈送了上去:“这是清月无意间从刺客腰间扯下的东西,事关重大,不敢轻易示人,这才斗胆求见太子殿下。” 只一眼,慕容湛就知道这是武陵源才有的东西,小巧的桃木上,刻着武陵源三个字,这个木牌充分证明了,凶手就出自武陵源。 慕容湛伸手接过木牌,收进袖子里,看向清月:“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本宫说吗?” 清月摇摇头:“没了。” 慕容湛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没多久,来了个小太监给她送了酒食。 清月笑了一声,他果然不记得自己了,不过,能在最后见他一面,能得太子殿下赐酒,还自己还有什么不满的,这毒酒至于她相当于仙露,但愿下辈子,自己还能遇上他,笑着一饮而尽…… ☆、第125章 ????慕容湛手里捏着那个桃木牌,心里着实想不透,碧青为什么会对刘盛动杀心,为了灭口吗她向来坦荡,也有需要掩盖的事情不成?如果有,又会是什么?这个陆清月又为什么会把木牌交给自己? 见苏全回来了,慕容湛收起木牌看向他:“她可说了什么?” 苏全道:“陆清月不曾说什么,却有欢喜的神色。” 欢喜吗?慕容湛愣了愣,一个被自己灭口的女子怎会欢喜?略沉吟道:“本宫可曾见过她?” 果然殿下不记得了,倒难为那女子如此痴情:“那年殿下押运辎重粮草去雁门,曾夜宿太原邹良庸府中,邹良庸为讨好殿下,送了一位女子侍寝,那女子便是陆清月。” 慕容湛想了想,貌似是有这么档子事儿,只不过,那女子的模样儿,自己的确记不得了,却不想她倒是还记着自己,挥挥手道:“把她好好安葬了吧。”苏全暗暗叹息,这人比人真的死啊,不过,陆清月能得见殿下一面,也算运气了。 三天后,慕容湛到大理寺会审此案,杜子峰传了清月阁的老鸨子上堂,清月阁的老鸨子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吓的都快尿裤子了,一句话整话都说不出来。 杜子峰问她:“陆清月前头可有相好的恩客?” 老鸨子磕磕巴巴的说有,杜子峰拿出一人的画像来教衙差拿下去让她认:“陆清月的恩客里,可有此人?”那画像里画的正是山西太原府附近的强盗头子赵三儿,的确去过清月阁几次,这是杜子峰一早就调查清楚的,还曾在不知道刘盛身份的情况下起过冲突。 老鸨子忙点头,又问:“赵三跟刘盛可起过冲突?”老鸨子也点头,这些事儿在太原府并非什么新闻,老百姓都拿来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堂审下来,案件已经水落石出,老鸨子是人证,而赵三留给陆清月的两颗夜明珠,正是赵三上个月抢来的,成了物证,人证物证俱全,两天后赵三便抓获归案,案子也该了结了。 慕容湛拿着案件的卷宗进宫奏请父皇圣裁,慕容湛如今也见不着父皇,父皇天天跟清虚妖道在清和宫里炼丹,殿门都不开,隔着门听慕容湛回禀案情,半晌儿,父皇的声音方传了出来:“既案情已经查清楚了,你瞧着裁夺便是。”声音颇为虚弱。 慕容湛停了一会儿道:“儿臣好些日子未给父皇请安了,可否容儿臣进殿探望父皇。” 又过了半晌儿,听不见父皇的回应,却殿门忽然打开,清虚真人手持拂尘走了出来,躬身:“太子殿下,皇上正在潜心修炼道法,以求长生,万望太子殿下莫要搅扰才是。” 慕容湛冷冷看着清虚真人, 被太子的目光看的不由退了一步:“无量寿佛,太子殿下莫非不想让皇上长生不老吗。” 慕容湛道:“父皇乃是真龙天子,何必多此一举求什么长生,莫非清虚真人认为本宫的话错了不成。” 清虚真人咳嗽了一声:“皇上自然是真龙天子……”忽听殿内皇上的声音:“去吧。”慕容湛暗叹了一声,只得转身出了清和宫,想着自己难得进宫一趟便去了坤宁宫看母后。 娘家获罪满门抄斩,皇上又宠信妖道,迷恋起了长生炼丹之术,弄得后宫乌烟瘴气,崔皇后这两年事事不省心,苍老了许多,这时见儿子进来,也难有欢颜,问慕容湛:“可去了清和宫了?” 慕容湛点点头,见母后神色黯然,不禁道:“父皇自来不信这些,如何会迷恋上道法长生之术?” “母后疑心是不是周路带回来的那个盒子里,有什么长生之法?” 慕容湛:“即便如此,若果真有长生之术,那木圣人又怎会最终成为一具枯骨。” 皇后叹了口气:“你父皇老了,或许人老了,就开始想求长生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甚至没有希望,都要一试,加上那清虚妖道蛊惑,你父皇如今一心求长生不老,哪还会听的进去忠言。”说着,看向慕容湛手里的卷宗:“这是刘盛被杀一案,已查清楚了?” 慕容湛点点头:“是强盗头子刘三所为,已缉拿归案,择日处斩。” 皇 后点点头:“刘盛此人凭借一时之功入朝为官,却不思为官之道,举荐妖道蛊惑你父皇,着实该死。”说着叹了口气道:“这山西的老百姓也真是多灾多难,本来日 子就不好过,还摊上这么个巡抚,恐如今更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了,你仔细斟酌寻个妥帖的人去才是。”慕容湛点点头。 皇后忽道:“老九这一走就是五年,也不知道回来瞧瞧母后,叫人实在惦记,也不知如何?” 慕容湛道:“母后放心,九弟在百越城很是自在。” 皇后道:“蛮荒之地都是些蛮族野人,怎会自在,那百越城不定多荒凉呢。” 慕 容湛:“母后回头得空去百越城瞧瞧就知道了,百越城虽是南蛮之地,却并不荒凉,岭南可比咱们大齐要富庶的多,一年三熟的粮食,数不清的珍奇瓜果,如今南北 商道通畅无阻,两个月一趟的商船,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颇为方便,老九不回来,可不是在哪里受罪,想来是乐不思蜀了,更何况,他刚任南蛮王不久,需安抚蛮 族。” 皇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倒是,常听宫女们说起,王家的商船每隔两个月就会运回来岭南的瓜果,母后这宫里隔些日子就会送来几筐,馋的这些小宫女们,天天在门口望着盼着 ,一个个都成了馋猫。” 慕容湛笑道:“这是老九孝敬母后的,只不过,这些瓜果因要长途运过来,还青的时候就得摘下来,一路还得用冰块镇着,失了原先果子的香甜,刚从树上摘下熟透的果子,才真好吃。” 皇后笑道:“如此说来,等得空,母后真的去一趟百越了。”娘俩说了会儿话儿,慕容湛方出宫。 为免夜长梦多,转天就把刘三处斩了,慕容湛把武陵源的那个桃木牌叫苏全差人送去了武陵源,也叫王家安心。 再说安大牛,回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木牌不见了,待要回去找,常六拦住他道:“如今刘盛被杀,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时候咱们再回去岂不自投罗网。” 安大牛急道:“那木牌可是武陵源的,若给人找到岂不麻烦。” 常六叹了口气:“如今只能希望,你那个牌子不是掉在了清月阁。” 两人回来自然把此事跟大郎碧青说了,碧青见安大牛自责的不行,遂劝道:“那木牌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举凡武陵源的人都有,外头铺子里的伙计也有,丢了也是常事儿,就凭一个木牌,也不能就说是武陵源杀的人。”安大牛方好受了一些。 碧青这是嘴上宽慰安大牛,心里却不禁叹息,莫非这就是命,以安大牛跟常六的身手,杀个人实在不叫什么事儿,却偏偏把桃木牌遗落了。 刚出事儿的时候,碧青心里真慌,这人哪有不怕死的呢,尤其还牵连这么多人,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慌再乱也于事无补,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想明白了,碧青反倒心定了,按部就班过自己的日子。 却没想到前后不过几天的时间,刘盛被杀一案竟然结案了,山西的强盗头子刘三被当成凶手处斩了。 两位先生也甚为纳闷,此事碧青并没瞒着两位先生,东篱先生还说,刘盛这样的贪官污吏早该有人收拾,那样儿不像个满腹经纶德高望重的先生,倒像一位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 武陵先生略沉吟道:“如今的大理寺卿正是杜子峰,虽杜兆跟刘盛坑瀣一气,杜子峰却跟你颇有交情,莫非你知会了他?” 碧青摇头:“师傅,这是杀头灭族的大罪,我跟杜子峰虽有些交情,也不过寻常罢了,怎能那此事求他,况且,皇上下了严旨,尚有太子殿下主理,杜子峰便有意帮忙,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敢瞒天过海。” 东篱先生却道:“若是太子殿下主理,此事便说得通了。”正说着,便有东宫的侍卫来了。 等送着东宫的侍卫走了,碧青方打开那个小木盒,里头竟是安大牛遗落的桃木牌,东篱先生笑道:“丫头,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碧青点点头,的确可以放心了,可自己这心里,怎么仍有些七上八下的呢,而且,太子如此偏护王家,又是为什么? 碧青忍不住想起那张冷峻淡漠的脸,皇子她接触了三位,慕容鸿如今还在武陵源的学堂里当教书先生呢,一晃五年,也就去年他母妃去世的时候,回了一趟京城,其余时间都在武陵源,教书之余就研究算学。 慕 容鸿最喜欢研究藏宝图上的算题,即便解出来了,仍然会一遍一遍用别的法子算,对于慕容鸿来说 ,世上一切跟算学比起来仿佛都不算什么了,虽然当初碧青希望他如此,可真这样了,碧青又觉不妥,好歹人家是皇子,这么孜然一身的在武陵源一待就是五年,实 在有些说不过去,可又不能劝他,恐劝也没用,这样执拗的慕容鸿,一旦走上了这条道,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崔九是个二皮脸,在碧青眼 里,仿佛永远也长不大,可这几年却把百越城治理的井井有条,跟祝月连着生了两个女儿,虽听说纳了不少小妾,但对祝月所生的两个女儿却尤其宠爱,去年小五去 了一趟百越,回来说两位小郡主漂亮非常,说的碧青心痒痒的难受,恨不能自己也生一个,可惜大郎始终不同意。 碧青异常怀疑,蛮牛是怕自己怀了孩子,就断了他的好事,跑题了,拉回来接着说崔九,有两个女儿的崔九,应该长大了吧,这次他回来,自己正好可以看看,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五年不见也挺想他的。 而慕容湛自己永远猜不透,虽知道他对王家颇为护持,可这件案子非同小可,太子殿下又怎会把这个桃木牌送回来,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刘盛既死,这件事就过去了。 碧青后来想过,或许只是自己认为刘盛没见过凤林,刘盛当年帮着料理家里的事儿,天天在府里出入,凤林虽来的少,不定就照过面,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却怎么也没想到,后头还有一个邹良庸。 邹良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当初因攀附上崔家才步步高升,想着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攥在手里了,却不想崔家获罪,他也跟着受了牵连,能得活命已是运气,只得跑到雁门开了个皮货铺子维持生计。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让自己倒霉呢,却偏偏让他看见了王记的常大掌柜,在雁门城,举凡做买卖的,就没有不知道王记,不知道这位常大掌柜的,在北胡,从前大王贺鲁到北胡各部落贵族,都只认王记,认这位王记的常大掌柜。 要说王记做买卖也仁义,他们这些散户收来的皮子交到王记,也能赚几个钱,若是千里迢迢弄回京城,就只有赔钱的份儿了。 京 城各家皮毛衣裳,均出自王记,直接从草原部落里收上来的皮货,比他们这些散户收的强太多了,好的收不上来,差的卖不上价儿,后来雁门的皮货商人,也学聪明 了,收了皮子直接卖给王记,别管好赖的也能赚几个。王记有专门制鞋的作坊,这些不太好的皮子都进了王记做鞋的作坊,做出的皮靴子卖到各处,颇受欢迎。 邹良庸对这位常大掌柜慕名已久,琢磨找个机会见见,以自己的本事,要是能在王记谋个差事,至少比做这样的小生意强,故此,变着法儿的钻营,一听说常大掌柜在哪儿,就颠颠的跑去,可惜这位大掌柜太过神秘,每次自己都扑了空。 也是凑巧,今年八月自己拿着皮子去王记交货,自己到的时候,正瞧见一个披着毛斗篷的人上了门口的马车,一晃眼间,自己瞧见了那人的脸,不禁愣了一下,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雁门城看见崔家的大少爷。 想自己都受了牵连,崔凤九可是崔家的嫡长孙,下一任的家主,自然必死无疑,当初崔家满门获罪,过了这些年,他怎他会好端端的出现在雁门城? 抓住王记的伙计问刚才上车的谁,伙计道:“那就是我们王记的常大掌柜。” 常大掌柜?邹良庸都想放声大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崔家的嫡长子,怎会成了王记的大掌柜,即使他的长相跟过去有些不同,可自己常出入崔府,怎会认不出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崔凤林怎会获救,又怎会成了王记的大掌柜。 如今大齐恐无人不知武陵源的王家,王大郎南征北战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功成名就之际,却急流勇退解甲归田。 王 家的生意却遍布大齐,而王大郎跟崔家却从无来往,说到关系,也就王大郎的媳妇儿,是武陵先生弟子这件事,勉强跟崔家有些干系,可当初崔家获罪之前,皇上已 经赐了姓于武陵先生,认真说起来,武陵先生早就不能算崔家的人了,而崔凤林这个崔家的嫡长孙,怎会跟王家攀上交情。 更何况,敢冒着全家杀头灭族的危险,救下死囚,又岂是寻常交情,这里头的事儿,邹良庸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不 过,想不明白没关系,有人明白,山西巡抚刘盛出身武陵源,这个别人不知,自己却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他必然知道些什么,哪怕刘盛不知道底细,就凭崔凤 林,如今是王记雁门城的大掌柜这一点儿,他王家也休想置身事外,一心想扳倒王家的杜丞相跟赵家,抓住这个机会怎肯放过。 王家倒了,获益最大的恐怕就是这两家了,而刘盛如今也正依仗杜兆那个老匹夫,或许自己可以趁此机会起复,说到底,还是当官舒坦啊。 邹良庸想好了,就来找刘盛,刘盛为官贪婪,只要肯送礼的,见到他并不难,邹良庸变卖了家产,见到了刘盛,把雁门城见崔凤林的事告诉了他。 刘盛顿时大喜,想不到老天给他送了这么一条发大财的道来,见邹良庸甚有计谋,便留他在巡抚衙门里当了师爷。 邹良庸的意思是让他把此事告知杜丞相,刘盛表面上答应,心里却另有计较,从雁门城回来之后,说是进京实则去了武陵源,以此要挟找碧青要钱。 刘 盛死在清月阁的当晚,邹良庸就跑了,心知这定是王大郎杀人灭口,世族家里谁不养几个杀手,就是为了干这个的,更何况,王大郎还是百战的将军,干这样的事儿 简直比吃饭睡觉还简单,从刘二的话音里,猜着刘盛是去武陵源要银子了,邹良庸暗骂刘盛是蠢货,当王家傻啊,自己送上门去,不弄死他才怪。 邹良庸本来还想,看看刘盛这案子审的如何再说,好歹刘盛也是一方大员,这么叫人割了脑袋,大理寺怎么也得查个清楚才说的过去,更何况,皇上还下了严旨,可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强盗头子刘三因跟刘盛争风吃醋,以至于一怒之下在清月阁割了刘盛的脑袋,这简直是笑话。 刘盛死了,自己的起复大计岂不落空了,如今家产也都卖了,若寻不到个靠山,往后喝西北风不成,思来想去,邹良庸进京城直接来了杜相府。 杜兆虽觉刘盛一案有蹊跷,可太子殿下主理,自己儿子审的,人证物证俱全,看不出一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却杜兆却直觉此事没这么简单。 正想着,杜忠进来道:“老爷,外头邹良庸求见。” 杜兆眉头一皱,邹良庸?他来作甚?崔家获罪,邹良庸能保住命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虽说过去同朝为官,如今时移世易,自己一个堂堂丞相,却不好跟一个罪臣来往,刚要说不见,杜忠却道:“邹大人说有要事禀告相爷。”说着低声道:“事关武陵源。” 杜兆目光一闪:“叫他进来。” 邹良庸颇为感概,当年也曾来杜府,那时虽不至于远接高迎,却也是贵客临门,如今还需用些心思才能进来。 杜兆在花厅见邹良庸,神色颇为冷淡,邹良勇也不以为意,杜兆一直想扳倒王家,自己手里攥的事儿,这老狐狸定绝对有兴趣。 邹良庸也不卖关子,直接就跟杜兆把事儿说了,从刘盛一案,邹良庸算是看出来了,虽有杜兆这样想扳倒王家的,暗里护着王家的人也不少,此事越快翻出来越好,晚了,恐怕会跟刘盛案子一般,不了了之。 杜兆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暗道,王大郎,这一次看你王家还有什么法子脱罪? 慕容湛得到信儿的时候,杜兆跟赵蒙已经拿着圣旨出了皇城,不禁叹了口气,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事情背后的人是邹良庸,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碧青会下手杀刘盛?据暗卫禀报,邹良庸曾在刘盛府中,想必是在雁门见到了凤林。 当初老九跟碧青去天牢探看凤林,当晚凤林便出了天花,虽自己猜到其中关窍,却没想到碧青会把凤林送到雁门当王记的大掌柜,然后,阴错阳差的被邹良庸碰见,才引出这一场杀身之祸。 慕容湛头一次觉得束手无策,苏全见太子殿下眉头紧皱,不禁道:“殿下且宽心,便此事翻出来,王将军对大齐的军功,武陵源善名远播,想必皇上会网开一面。” 慕容湛摇摇头:“自从岭南归来,父皇对王家便大不一样,越城岭的岩洞里,碧青轻而易举破除石笋阵,若岩洞内有前朝的宝藏还罢,却空空如也。” 苏全道:“殿下是说,皇上疑心沈姑娘,这说不通啊。若沈姑娘是见财起意之人,又怎会拿出二十万军饷,又怎会为整个深州的百姓捐助青苗。” 慕容湛道:“那藏宝图上的算题,数百年无人解开,此事细想起来,的确无法解释,更何况,周路带回宫的那个匣子里究竟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父皇一直在等待机会。” 苏全:“殿下莫太忧心,暗卫来报,三日前,九皇子的船已靠岸,若不是寒冬腊月,水路难行,这会儿早到了,想必如今正赶往武陵源。” 慕容湛松了口气:“想来碧青叫老九回来了,不是为了王家了,而是为了保住武陵源,杜兆跟赵家垂涎王家的产业,这些年一直找机会想扳倒王家,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如今终于得逞,自然会大肆搜刮,碧青定是预料到此,才让老九赶回来的。 苏全道:“杜丞相想趁机搜刮想不不易,便九皇子赶不到,武陵源还有两位先生呢,更何况,杜丞相带去武陵源的是骁骑营的禁卫军,如今三位将军可都在武陵源,这些兵大都是跟着三位将军南征百战的老兵,岂会糟蹋武陵源。” 杜兆跟赵蒙带着人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急奔武陵源,到武陵源的时候已是半夜。 杜兆等人一进冀州府,碧青就接着了信儿,知道事情生变,虽不知到底哪儿出了差错,既然杜兆跟赵蒙来了,绝对不是来武陵源做客的,更何况,还带着禁卫军,皇上竟然出动了禁卫军,碧青不禁苦笑,还真是看得起王家。 碧青抱着还在睡的桂花糕,摸了摸虎子的脑袋:“虎子怕不怕?” 虎子摇摇头:“不怕。” “好孩子。”碧青看向婆婆,这些年虽然荣养,两鬓却已斑白,心里一酸,把桂花糕送到大郎怀里,跪在婆婆跟前:“是儿媳不孝,给家里招来如此杀身之祸。” 何氏把她扶起来:“娘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你是个最心善的孩子,你做的事不会错,便错了娘也不怨你,当初若没有你,娘跟二郎的命早就没了,哪还能享这些年福啊,娘天天在佛前烧香,保佑娘来生还能得你这么个媳妇儿,哪舍得怨你。” 二郎道:“嫂子,您啥都别说了,总归咱们一家子守在一起,何惧生死。” 燕子靠着她直点头:“娘,咱们一家子都在呢,什么都不怕。”忽的狗娃子跑进来:“姑姑,姑姑,村子里的人把官兵堵在了武陵源的牌楼下。”碧青跟大郎忙外走。 赵蒙脸色极为难看,他跟杜兆还不一样,他是太子妃的亲哥哥,崔家赫连家完了之后,京里谁不敬自己几分,横着走都没人管,可就是王记不买账,自己去了几次,也没占什么便宜,那个阮小五油滑非常,客气是客气,可要是说到买卖上,丁是丁卯是卯,根本就不鸟自己。 赵蒙这次是带着积怨来了,恨不能立时踏平武陵源,钻到王家的库房里看看到底有多少宝贝,哪想这都到门口了却进不去,冷哼了一声,把手里的圣旨高高举起:“圣旨在此,莫非你们都想造反不成。” 安 大牛一拱手:“这位想必是赵大人,虽说大人拿着圣旨,可这造反的罪名也不能说扣就扣。”赵蒙这两年才上个侍卫头儿当,根本不认识安大牛,见他穿着寻常布 衣,还当他也是老百姓呢,不屑的道:“本大人说话还轮不上你个庄稼汉子搭言,给爷滚一边儿去。“说着一伸手就来推安大牛。 杜兆吓了一跳,忙扯住他,对安大牛拱手道:“安将军莫怪,赵大人不识将军,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赵大人,这是安将军,常将军,不可无礼。” 杜兆心里明白,虽说早就知道安大牛跟常六跟王大郎好的穿一条裤子,可这圣旨上获罪的只是王家,跟安大牛常六没关系,更何况,这俩也不是寻常老百姓,都是军功赫赫的将军,以自己的官位,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更何况赵蒙不过一个侍卫头。 赵蒙半信半疑,这俩庄稼汉子怎么瞧也不像将军啊,正想着,忽后头的兵齐刷刷跪倒在地:“属下等参加将军。”好几十人呢,声如洪钟,震的赵蒙耳朵直嗡嗡。 赵蒙脸色难看之极,指着后头的兵:“嚷嚷什么嚷嚷,他王家要造反,谁敢拦着本大人进去宣旨,谁就跟王家同罪。” 杜兆看见王大郎跟沈碧青过来了,忙低声道:“赵大人不可莽撞坏了大计。”说着上前一步道:“王将军。” 王大郎拱拱手:“不知杜相深夜前来武陵源,有失远迎,还望杜丞相恕罪。” 杜兆心说,都说王大郎老实,如今看来也不然啊,这装傻打太极的功夫,实在不差,只不过,今儿自己既然来了,就是他王家的灭顶之日。 眼里冷光一闪,把圣旨拿出来:“骠骑将军王大郎接旨。”王大郎跟碧青跪下:“王大郎之妻沈氏私纵死囚崔凤林,罪不容诛,念及王大郎军功,先押解回京候审,王家一干家产抄没待查,钦此。” 杜兆念完,把圣旨放到王大郎手里:“王将军接旨吧。”想着王家偌大的产业据为己有,杜兆便万分得意,你王家再能折腾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都便宜了我杜兆。 正想着,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杜老头几年不见,你还没死呢。” 杜兆暗叫不好,这个混世魔王怎么回来了。 崔九从马上一跃落到碧青跟前,身上貂毛的斗篷一甩,甚为潇洒,打量碧青一遭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那个德行,这么些年没见爷,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啊。” 碧青眼眶有些热:“你,回来了。”周围火把并不算很亮,但崔九依然看见了碧青眼角闪烁的晶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感觉自己的心有些涩涩的发堵。 杜兆却不敢怠慢,忙拉着赵蒙跪下:“叩见王爷。”无论是大齐的九皇子还是百越的南蛮王,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崔九看着杜兆,又看了看赵蒙,赵蒙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可在崔九手下却没少吃亏,一见崔九腿肚子都打转。 崔九微微弯腰:“这不是赵蒙吗,怎么着,这几年爷不再,没人收拾你小子,皮又痒痒了不成,跑武陵源来耍威风来了,也不看看武陵源是谁的地盘,爷虽说如今成了南蛮王,可这武陵源,王记,深州,都是爷的买卖,谁敢动一下试试,爷要他的命。” 赵蒙吓得一哆嗦,忙往后缩。 杜兆不禁看了碧青一眼,心说这女人实在狡诈,想必早得了信,这才把九皇子叫了回来,九皇子这一句话,她王家的产业买卖谁还敢动,不对,这女人怎会得信儿,莫非刘盛? 杜兆顿时明白了过来,子峰对这女人的心思,这么多年了竟还没放下,冒着杀头的危险,替她遮掩了刘盛的事,太子殿下跟王家自来亲近,顺水推舟,刘盛就死了个稀里糊涂,而自己,如今明知道刘盛是武陵源动手灭口,可子峰是主审,这件事也只能隐下。 这一步一步算计的着实精准,不过饶是沈碧青再能算计,这私纵死囚的罪名,她王家也扛不住:“沈碧青私纵死囚崔凤林,人证物证俱在,此系正事,还望王爷莫要阻拦才是。” 崔九呵呵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若是这件事,跟王家可没干系,当初是爷瞧着小表弟在天牢受罪,心里不忍,这才想了个法子把小表弟弄了出来,又怕小表弟无处容身,让他去了雁门城当大掌柜,这事儿都是爷干的,怎么着,杜老头,你是不是把爷押解回京问罪啊。” 杜兆脸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九皇子会一肩抗下所有的罪名,这事儿可难办了,九皇子身份特殊,如今可不只是大齐皇子,还是百越的南蛮王,若是因自己莽撞,以至两国交恶,自己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却圣旨在手,若不押解人犯回去,如何交代。 正为难的时候,忽听武陵先生道:“杜相,看来其中大有隐情,不如先把人带回京,待回了皇上再做道理。” 杜兆也只能应允,刚要下令锁拿王大郎两口子,武陵先生低声道:“杜丞相,人情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事儿若是做的太绝了,可没杜丞相的好处,且不说九皇子,这武陵源跟深州的买卖,认真说起来,还有令郎的干股呢,若此事翻出来,你杜府恐怕也要受牵连吧。” 杜兆脸色一变,却听碧青道:“长这么大我还没做过囚车呢,如今有机会,咱们一家老小也坐一回吧。”说着从她娘怀里接过桂花糕。 大郎扭身对常六跟安大牛道:“武陵源就交给你们了。”安大牛跟常六点点头,兄弟之间,不用再说旁的,心里已明白。 大郎扶着三位老人上车,又把虎子抱了上去,燕子也上去了,赵蒙忙道:“燕子妹妹,你又不是王家人,上去作甚?” 燕子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是我娘的闺女,是王家人。”说着跳了上去,赵蒙碰了一鼻子灰,心说,我这好心没好报的,不吃饱了撑的吗,见东篱先生都没拦着,自己也懒得管了,既然她找死那就别怪自己了。 等所有人都上了囚车,杜兆终于松了口气,总算能把人带回去了,留下赵蒙负责抄没王家的家产,自己带人回京。 九皇子说了武陵源跟王记深州都是他的买卖,那王家还剩下什么,即便有,恐怕如今也藏到别处去了,甭想得一点儿好处。 杜兆如今觉得,自己这档子事办的有点儿得不偿失,九皇子若是执意把这事揽在身上,王家就能顺利脱罪,自己却得罪了王家,又得罪了太子,恐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不管怎样,先把人压回去再,遂下令回京,却发现半步也动不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又多了不少百姓拦住了囚车,火把的光亮下,乌泱泱的都是人,比自己带来的禁卫军多出何止几十倍。 杜兆只得劝:“乡亲们放心,若王将军果真是冤枉的,自然会换将军一个清白,你们堵在这里于事无补。” 老百姓没人听他的,杜兆看向碧青:“沈姑娘,耽搁的时候长了,恐两位公子跟三位老人受不住寒。” 碧青看了他一眼,站在囚车里道:“乡亲们放心,武陵源还在,王记还在,你们的孩子,丈夫,亲人,都不会有事,我们一家去京里把事儿说清楚就成了。” 不知谁嚷嚷了一句:“我们跟着姑娘一起进京说清楚,便是到万岁爷的金銮殿上,俺们也不怕。” 安大牛跳到武陵源旁边的上马石上,大声道:“乡亲们一番深情厚谊,俺知道,可为了车上的老爷老夫人跟小少爷少挨些冻,还请乡亲们让开一条路。” 安大牛的声音刚落,哗啦啦,果真让开了一条路,接着,不知谁把家里的棉被抱了出来,塞进了囚车。 有一就有二,不一会儿功夫,几辆囚车里都垫子上了厚厚的被子,几乎都是簇新的。杜兆不禁有些怔愣,抬头看了看牌楼上武陵源三个大字,再看看这些老百姓,不禁喃喃的道,人心如此,莫非这里真成了桃源…… ☆、第126章 ???崔九生怕杜兆半路上为难王家,一路跟着囚车走了。崔九前脚一走,赵蒙立马就活了,趾高气昂的拿着圣旨去抄家,却怎么也没想到,王家这么穷,除了桌椅板凳家具,摆设也都是寻常东西,根本就没有赵蒙所想的金银珠宝,明显就是知道信儿,把好东西藏起来了。 而且,身后这些当兵的根本不听他的指挥,抄家抄的跟做客似的,就来回溜达了一圈,就算交差了,倒是管家沈定富,非常大方打开了库房,让赵蒙进去查看,库房里空空如也,都能跑老鼠。 赵蒙阴测测的道:“藏匿罪臣家产,可是要杀头的。”沈定富只是不搭理,就不信他敢搜旁边两个院子。 赵蒙见王家的侧门竟然跟旁边的宅子连着,哼了一声道:“定是藏到旁边去了,给我搜。”说着带头走了过去,还没进门呢,迎面跟人差点儿撞上,赵蒙刚要喝骂 ,抬头看见来人的脸,忙躬身:“微臣见过二皇子。” 慕容鸿点点头:“赵大人如今高升,威风见长啊,怎么,连爷的宅子也想搜。” 二皇子的宅子?赵蒙愕然,指了指相连的侧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慕容鸿挑挑眉:“莫非爷开个侧门,还得跟赵大人报备不成。” “不,不敢。”虽说二皇子比九皇子和善的多,也不是赵蒙惹的气的,只能咬咬牙:“下官告退,告退。”这边儿不行,就搜另一边,老子就不信那边也住着皇子。 那边儿没住着皇子,却住着东篱先生,赵蒙一看东篱先生,头皮都发乍:“先,先生。” 东篱先生德高望重,赵家族里的小辈儿见了,没一个敢放肆的,东篱先生看都没看他,就叫人把门当着赵蒙的面咣当一声关上了。 赵蒙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气的不行,暗骂杜兆老匹夫狡猾,肯定早知道没油水可捞,才把抄家的差事丢给自己,虽心里不甘,可慕容鸿跟东篱先生,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等赵蒙走了,沈定富指挥着人收拾,丫头婆子小厮人人各尽其职,有条不紊,就跟主子还在府里一样。 崔九看着碧青一家子进了大理寺天牢,自己转头就去了皇宫,却在清和宫外被周路拦住了,崔九自来对周路就没什么好印象,每次看见他那双毒蛇一样的眼,崔九就恨不能挖下来。 以前周路这些人都在暗处活动,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宫里,如今真长了行市,竟然大摇大摆的在宫里拦自己。 崔九看了周路一眼冷声道:“闪开。” 周路躬身:“九皇子,皇上正在清修,下了口谕任何人不许搅扰。” 崔九哼了一声:“任何人不许搅扰,爷今儿就搅了,怎么着吧。”说着毫不客气,手里的鞭子一挥,狠狠抽在周路身上。 后头周路的手下刚要上前,被周路拦住,九皇子以前就是宫里的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成了南蛮王,更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只能硬抗。 挨了一鞭子的周路丝毫未动,只是弓着身子道:”九皇子不能进去。“ 崔九正要硬闯,忽听后头急促的脚步声:”老九,不可。“ 见太子殿下来了,周路也暗暗松了口气,要是九皇子非要硬闯,自己真拦不住,慕容湛拉着他:“先跟我回东宫再说。” 崔九道:“可是碧青那丫头……” 慕容湛低声道:“此事尚有余地。”看了眼周路,拉着崔九走了。 后头周路两个手下上来道:“头儿咱们是皇上的暗卫,便太子殿下也须礼让三分,头儿何必受此侮辱。” 周路看了后头的清和宫一眼,因终日炼丹,这清和宫总是烟雾缭绕,从外头看去真仿佛仙境一般,可是不是仙境就难说了,这五年,周路亲眼看见皇上一点点衰弱下去,长生丹越吃越多,皇上的身体却越来越羸弱,到如今,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 清虚老道说,皇上正在睡梦中修炼道法,当自己好糊弄啊,有这么修炼道法的吗,不过,皇上并未糊涂。 其实,对于当年沈碧青跟九皇子救走崔凤林之事,皇上早就知道,这京城内外,一草一木有什么能瞒过他们这些暗卫,更何况,那么个大活人。 皇 上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路猜测,也是不想赶尽杀绝,崔家毕竟不是赫连一族,当年的拥立之功不算,太后皇后皆是崔家人,皇上自己也流着一半崔家的血, 崔凤林是崔家人,却也是皇上的外甥,太子跟九皇子的嫡亲表弟,这亲上套着亲,皇家跟崔家打折了骨头也连着筋呢。 崔家虽获罪,皇后娘娘却并未废,可见皇上对崔家留了情,故此,即使知道沈碧青伙同九皇子救出崔凤林,也装了糊涂,如今被杜赵两家翻出此事,皇上不得不表态,毕竟大齐律法在上头摆着呢,还有一个,皇上大概想以此来试探沈碧青,试探王家。 对于沈碧青,周路也觉着万分诡异,彻查了沈家的祖宗八代,都是最老实的深州百姓,祖上莫说像沈碧青这么聪明的,就连识字的都没有,世世代代都是大字不识的庄稼人,这样的人家竟然出了沈碧青这么个女儿,着实说不通。 她身上很多本事跟能力,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并非一个武陵先生的关门弟子就能解释的,而岭南一行,自己更亲眼见了她的本事,那诡异到极致的石笋阵,她轻而易举便解开了,并且,再回到武陵源的时候,很快找到了木圣人留下的算学术,经由二皇子的手呈送上来。 沈碧青太聪明,聪明的事事都谋划在前,让人捉不到一丝把柄,却忘了越如此越会引人怀疑,更何况,前朝富可敌国的宝藏至今不见踪影,木圣人费了这么多心思,难道就是一个木头盒子,这实在说不通。 不说皇上,自己也始终怀疑沈碧青知道些什么,总觉着她跟数百年前那位木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究竟宝藏在何处?沈碧青会不是真的知道什么?这个难解的谜只有沈碧青才有可能解开。 只不过,皇上如今这般大肆缉拿王家,也颇出乎周路的意外,王大郎的赫赫战功,沈碧青对大齐百姓的善举,皇上很清楚,虽说有大齐律法,法外施恩也并非不可能,而且,近些年杜兆跟赵家联合起来,也让皇上颇为不爽。 杜 兆聪明了一辈子,临老却成了糊涂虫,皇上之所以把崔家跟赫连家连根拔起,就是不想看到世族独大,没了崔家赫连一族,他杜赵两家又起来了,皇上前头那些年的 功夫岂不白费劲儿了吗,相比之下王家算很聪明的,只不过王家无意间聚拢起来的人心,或许更让皇上忧虑。这一次究竟王家的命运如何?周路觉得还是要看沈碧青 的态度。 崔九被慕容湛拽到了东宫,一进书房,慕容湛就忍不住拉着打量半晌儿方道:“黑了,却比过去壮实了,这一晃都五年了,怎也不说回来瞧瞧,母后天天惦记着你呢,若不是王家出事,你是不是还不回来呢?” 崔 九:“孟氏统驭南蛮日久,虽我当上了南蛮王,想要让部落蛮族真正归服,奉我为王,仍需时日,更何况,南蛮历经战火,百废待兴,前年又闹了一场瘟疫,若不是 王记源源不断运去的药材,跟碧青那些防控瘟疫的法子,还不知死多少百姓呢,太子哥,碧青是有本事,可碧青的本事不会造反,不会对大齐有任何威胁,她建武陵 源的初衷,不过就是想让乡亲们不再忍饥挨饿,这些年一步一步走过来,即使她制作了连,弩跟震天雷,也是为了大齐,我大齐如今之所以能如此昌盛,她居功至 伟,她跟大郎并无野心,父皇为什么如此疑心于她?” 慕容湛叹口气:“父皇之所以疑心,或许还是因为前朝的宝藏。” 崔九一愣:“当初在岭南,周路不是已经把木圣人留下的盒子拿走了吗,我们其他人连里头是什么都不知道,碧青跟我们同进同出,又怎会隐瞒什么,更何况,她对宝藏从无兴趣。” 慕容湛点头:“你我都知道她的性子,可父皇却不知,父皇看到的只是她异于常人的本事。” 崔九:“照这么说,王家岂不没救了。” 慕容湛摇摇头:“这倒未必,虽王家获罪,可父皇却始终没下旨缉拿凤林归案,这里头留着空呢,只要凤林不投案,此事便能推脱。” 崔九一愣:“可,可是我在武陵源说人是我放的啊。” 慕容湛皱了皱眉:“这么多年,你这莽撞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即使如此,你只要不认,就凭你南蛮王的身份,杜赵两家绝不敢追究。” 崔九:“既如此,我得去拦着他,以我对凤林的了解,若他知道碧青获罪,必会进京。” 慕容湛笑道:“不用去了,凤林如今就在东宫。” 这 是碧青第二次来这里,不禁暗暗苦笑,自己跟天牢倒真有缘,碧青现在倒安心了许多,武陵源,深州,王记能保住,已是大幸,那么多的无辜老百姓,刚过上几年舒 心日子,若是因为自己,没了生计甚至丢了性命,自己就成了凶手,她担起了这些人的生计,却着实但不去这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这么多年,天牢的牢头仍没变,碧青早不记得他了,可天牢的衙差个个都受过王家的好处,这一回王记并未受牵连,王家出事后,小五就没干别的,上下奔走打点,生怕碧青他们在牢里受委屈。 尤其天牢,一早就把银子送到了各个衙差家里,可这回竟没一个收的,不是不敢,而是不想收,牢头说:“之前没少沾王家的光,如今王家落难了,这时候趁火打劫,连畜生都不如。”拍着胸脯跟小五保证:“只要在天牢里,保证受不了一点儿委屈。” 故此,天牢这个被人提起来就哆嗦的人间地狱,如今甚为温暖,所有衙差对王家人都异常恭敬,在有限的条件内,伺候的无比周到。 碧青他们进来之前,牢头就带着人把几间牢房从里到外刷了三遍,还特意去药铺买了艾草来熏了一个时辰,牢里铺的稻草都是新的,厚厚的铺了好几层,干净柔软,每间牢房里都放了一张干净的小桌子,折叠的,碧青一看就知道是自家作坊的东西。 一日三餐不说鸡鸭鱼肉,翅肚海鲜,着实不差,还有纸笔书籍,书籍大概是小五叫人送过来的,都是碧青喜欢的,尤其还有师傅所著,正在连载的鬼怪志,已经出到了第五册。 有时候碧青常有种莫名的罪恶感,感觉师傅是让自己这个弟子给带坏了,因为很喜欢师傅写的鬼怪故事,碧青便作坊印出来,自己看之余还对外卖,却不想卖的极为红火,以至于印刷作坊的管事,有事没事儿就跑到武陵源来催稿,恨不能师傅一天写出一百个故事才好。 也因此激发了师傅的写作热情,天天有一半时间都耗在上头,东篱先生来了之后,也加入其中,外头那些举着话本追捧的读者,永远也想不到,这些故事是出自大齐双宝之手。 话题远了,接着说天牢,总之,天牢的舒适程度让碧青有种疗养的错觉,也不再担心爹娘跟婆婆。 王沈两家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没有吃不了苦的,而且,这样的天牢说实话,比当初家里不知强了多少,也就有些担心孩子。 燕子这几年在武陵源,让碧青养的比那些世族的小姐还要娇惯,碧青始终认为穷养小子富养女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对燕子相当宠溺,吃穿用度,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 王 家如今最不缺银子,更不缺工匠,江南的王记开了之后,有了专属自己的绣房,首饰作坊,笼络了不少江南的能工巧匠,碧青又热衷于打扮燕子,所以燕子每一件衣 裳每一件首饰都是最好的,哪怕一方帕子,都不是寻常的绢纱,故此,碧青有些担心燕子不适应,拢了拢她的鬓发:“要是觉得不舒服……” 碧青话没说完就被燕子打断:“娘您不用担心女儿,这几年跟着娘自然过得好,娘莫非忘了,燕子当初在北胡的日子了。” 碧青一愣,倒真是忘了,只不过自己宠着长大的闺女,总怕她吃苦,见燕子怀里的桂花糕睡着了,碧青想把小家伙挪到一边儿的稻草上,燕子摇摇头:“娘,我抱着弟弟就成了,弟弟还小呢。” 碧青摇摇头:“武陵源谁家的小子不是泥地里滚大的,哪这么娇气,而且这小子最近又胖了不少,你抱着他一会儿胳膊就酸了。”说着把桂花糕接过来放到稻草上。 燕子抬头望了望上头的窗户,从木栅栏里飘了几点雪花进来,怕冻着弟弟,拿过被子来给他盖上厚厚的两层。 碧青也抬头看了看,这一晃都进腊月了,往年这时候,正是家里最忙的时候,各地铺子里的账目拢上来,几十个账房一起,也得算上十几天才能把账结出来,分红,年货,还需分发下去,简直忙的不可开交。 碧青当年真没想把买卖干的这么大,就想吃饱穿暖就成,后来一步一步的,竟然折腾出这么大的一摊子来,想收是不可能了,牵连着万千家的生计,故此,绝不能让武陵源塌了,哪怕知道世上没有真正的桃源,她也必须尽自己所能撑下去。 只不过常生千万别回来,从出事开始,她就让常生躲去了北胡,交代他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回来,贺鲁虽是朝廷封的代州大都督,却仍是北胡的大王,有贺鲁在,常生就不会有事儿。 只要常生没事儿,这私纵死囚的罪名或许能推脱,常生聪明,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碧青怕只怕,这小子一听自己关进天牢,就乱了分寸。 见燕子睡着了,碧青给她拉了拉被子,侧头看了看旁边儿,虎子正给婆婆盖被子,懂事儿的样子让碧青不由想起了当年的二郎。 虎子生的浓眉大眼,小时候都说像大郎,如今大了些,轮廓间反而有了些碧青的秀气,倒更像二郎了。 二郎跟大郎关在对面,哥俩已经睡了,全家人没有一句埋怨自己的话,却让碧青心里更为难过,但能有一线希望,自己也会尽力争取。 半夜里周路来了,碧青不大记人,早不记得周路是谁了,但是见牢头战战兢兢的样子,加上周路白面无须的脸,碧青顿时就明白了。 周路很客气,微微躬身:“请姑娘跟在下走一趟,皇上有些话要问姑娘。” 果然,碧青站起来,周路的声音不大,仿佛不想吵醒别人,老人孩子们一路惊吓颠簸,早已经睡熟了。 燕子却猛然惊醒,拉着碧青,有些不自禁的颤抖,碧青摸了摸燕子的脸:“别怕,娘没事儿。” 大郎看着周路:“俺一起去。” 周路忙道:“还请将军恕罪,皇上只召见沈姑娘,。” 大郎担心的看着碧青:“媳妇儿……”叫了一声儿媳妇儿,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碧青冲他笑了笑:“放心吧,不会有事儿,我去去就回。” 跟着周路出了天牢,马车通畅无阻的进了皇城,这还是碧青第一次进宫,东宫不算。夜里只记得一道宫门连着一道宫门,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一般。 终于到了清和宫,离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股硫磺的味道,碧青抬头看去,缭绕的青烟在笼罩在清和宫四周,即便在夜里也看的一清二楚。 虽听师傅说,皇上迷恋长生炼丹之术,却没想到迷恋到这种程度,单辟出一个宫室来专门炼丹,而且,这么晚了皇上既然还在,恐是住在这里的。 炼丹的法门碧青不清楚,却知道所谓的仙丹,无非就是铅汞等剧毒之物,不仅不会长生不老,还会加速人衰败死亡,如今的皇上,也是一代圣君,为什么会忽然迷恋起这种虚无缥缈的长生术。 清和宫殿门紧闭,周路在外头禀告了两遍,方听见里头叫进的声音,殿门一开,硫磺的气味更浓。 碧青忍不住皱了皱眉,大殿中间放着一个老大的炉鼎,一个白胡子老道正在炉鼎前的蒲团上闭着眼念念有词,想必这老道就是那个刘盛举荐的那位清虚真人。 碧青跟周路进来,老道的眼睛睁开了一下,看了碧青一眼,就合上了,这一眼,碧青就断定这老道绝对是个骗子,倒是胆大包天,敢骗到皇宫来了,大概忘了自己怎么死的,或者是想享受几天荣华富贵,死了也值,所以才敢进宫。 碧青看了看丹炉旁边堆放着许多金,银,雄黄,硫磺,朱砂等物,大概是炼丹的原料。碧青实在不能理解皇上,这些东西炼出来的丹,吃了不死都是好事儿,怎么可能长生。 皇上在侧殿内的软榻上靠着,碧青只瞧见个影儿就忙跪下磕头,半晌儿方听见刚才那个衰老虚弱的声音响起:“你是沈碧青?” 碧青:“臣妇正是沈氏。” 皇上努力看了看,下头的女子,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女子有什么不同,颇意外,虽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却并没看出什么稀奇之处。 皇上开口道:“你跟木圣人有何渊源?” 碧青楞了一下,没想到皇上直接就问这个,不禁自嘲一笑,原来竟还是为了宝藏,碧青道:“臣妇之前并不知木圣人是何人,只是喜欢算学,见师父的藏书里有一本算学书,就常常拿来研究,后二皇子到武陵源,臣妇方知那书是木圣人所著。” 皇上沉默良久:“那你是如何会解开岩洞内的石笋阵?” 碧青仍中规中矩的道:“此是算学里的九宫迷途,臣妇凑巧知道解法罢了。” 皇上道:“沈氏你需知,若再朕跟前打谎,可是欺君之罪。” 碧青道:“臣妇句句属实。” 皇上忽道:“你抬起头来。” 碧青这才抬头,看见皇上那一刻,着实吓了一跳,偌大的软榻上靠着一个已经瘦到了只剩下皮包骨的人,不是他身上穿的明黄袍服,自己绝不会以为他是皇上,他简直已经接近骷髅了。目光浑浊,脸上泛着青黑之色,这样的人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怪不得他说话如此衰弱低沉。 “怎么?被朕吓到了?清虚真人说,道法修炼长生之术,必然要经历这一关,不破不灭,就如凤凰涅槃重生,方可脱胎换骨。” 碧青没说话,皇上如今痴迷道法长生,这并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劝得了的,更何况,自己的身份还是少说为妙。 皇上等了一会儿,不见碧青说话,忽道:“沈氏朕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碧青愕然看着他:“只要你把藏宝图的隐秘全部告诉朕,朕就恕你王家无罪,如何?”碧青目光闪了闪:“臣妇不知皇上所知为何?更不知,臣妇一家所犯何罪?” 皇上脸色略沉:“沈氏你是跟朕装傻吗,你私纵死囚,乃是杀头灭族之罪,事到如今难道还想不认?” 碧 青:“皇上刚不说若再皇上跟前打谎,便是欺君大罪,臣妇不敢欺君,故此,这未做过的事儿,臣妇也不能认,况且,皇上圣旨上只说押解回京候审,并未定罪,据 臣妇所知,定罪需大理寺卿三堂会审,人证物证俱全方可,说臣妇私纵罪犯,人证是谁?有何物证?私纵的死囚又是何人?现在何处?这些都没有,便定罪,将我大 齐律法置于何处,将那些为了大齐南征百战的将士们置于何处,至于皇上所提藏宝图的隐秘,被二皇子请去南境之时,臣妇尚不知缘由,更不知有藏宝图了,而藏宝 图上那四十二道算题,与其说是臣妇解开的,不如说是二皇子之功,臣妇岂会知道什么隐秘。” 皇上挥挥手:“不提藏宝图,说说你的武 陵源吧,都说武陵源是世外桃源,你王家更是善名远播,你王记的生意遍布大齐州县,你王家的商船,在南北商道上通行无阻,你王家能制攻无不克的连,弩,能制 出足以使山崩地裂的震天雷,沈氏,大齐能安稳,你武陵源居功至伟,湛儿跟老九都说你王家忠心不二,朕相信你夫妻并无二心,但你能保证,王家的子子孙孙都跟 你们夫妻一样吗?” “这……”碧青愣了愣,原来皇上真正担心的是武陵源,碧青仿若醍醐灌顶,是啊,不管自己如何低调,连,弩跟震天雷都是出自武陵源,而王记的生意给王家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有钱,有武器,这样的王家,皇上如何能放心。 碧青略沉吟道:“臣妇愿意把所有王记的铺子作坊以及王家的家产悉数交于户部,一文不留。” 饶是周路见过多少大场面,都不由震惊,王记的铺子作坊,家产,这是多少银子啊,听人说只王记京城一个铺子,一年的收益就不止几十万,这么一大笔银子,沈氏毫不犹豫就交了出来,实在令人震惊。人哪有不贪财的,难道沈氏竟然真能做到视金钱如粪土,视名利如浮云吗? 皇上沉默良久挥挥手,周路低声道:“沈姑娘皇上叫退下了。” 碧青这才站了起来,出了清和宫,忽觉浑身冷飕飕,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却彻底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私纵死囚不过是借口,真正让皇上想办王家的原因,一是武陵源的势力,二还是那张藏宝图。 皇上至今仍不信没有宝藏,其实,碧青也不信,木圣人费了这么大劲儿,难道就是为了藏一个盒子,想起山壁上哪三个字,碧青更为怀疑,绿柳庄究竟什么意思? 不过,碧青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皇上,皇上如今只是下意识疑心,如果自己说了这件事,就做实了自己知道宝藏的隐秘,皇上说不定,真会以王家为要挟,逼自己去找什么宝藏。 而皇上对于凤林的事儿,不过一带而过,从皇上的语气,碧青很怀疑,皇上早就知道当年自己跟崔九弄的那场把戏。 碧青跟着周路出了皇宫,却仿佛不是回天牢的路,直到看见东宫的大门,碧青方侧头看了眼周路,暗道,这人真是相当聪明,这个节骨眼儿投奔了慕容湛,皇上那样儿估计很难撑下去了,几乎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思路还能维持正常,已经相当不易。 而刚才皇上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几乎每句都说的很慢,且断断续续,想来是边仔细斟酌,边说的,若皇上龙驭宾天,继位之人毫无悬念便是太子慕容湛,周路若不趁此时投诚恐,待皇上宾天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换句话说,周路是皇上的心腹,他都投了太子,皇上跟前恐怕都是慕容湛的人了,想到此,碧青松了口气,看起来王家有救了。 碧青并未见到慕容湛,而是只看见了崔九跟常生,常生一见她就扑了过来,到了碧青跟前,忙站定叫了声:“师姑。” 碧青眼眶都有些发烫,上下打量他一遭,这一晃多少年不见了,记忆中那个俊秀的少年,已经长大了,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眉眼儿仍能看出旧年的影子,轮廓却硬朗起来,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只是他的目光依旧跟旧年一样,望着自己充满孺慕之思。 “师姑,是常生不小心,才连累了师姑……” 碧青打断他:“别说傻话,这种事再小心也没用。”说着拉着他的手,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在胡地习不习惯?即使这些年每隔几个月就能听见他的消息,那毕竟不是他亲口说的。 崔九在旁边儿看着,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说起来,凤林也没见过碧青几面啊,怎就如此亲近呢,不是年龄不对,崔九都觉着他们是母子了,就算对自己的干儿子,也没见这丫头这样啊。 常生命运多舛,又对碧青全心依赖,激发了碧青所有的母性,所以对常生,碧青总是格外亲近。 周路在外头催了一声,碧青把常生腰上的流苏捋了捋站起来道:“你在东宫好生待着,万事只听太子殿下跟崔九的,等过去这阵儿,师姑给你做好吃的。” 常生点点头,碧青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忽听常生道:“师姑,你后不后悔?” 碧青转身看着他,笑着摇摇头:“师姑不后悔,若重来一次,师姑仍会救你。” 常生眼里晶莹闪动,碧青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他长高,长大,内里却一点儿都没变,仍是那个可人疼的孩子。 崔九送她回的天牢,宽大的马车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俩,令崔九有种莫名欣喜,五年了,她仿佛还是原先的样子,半点儿都没变,不,应该说变了,变得比原来更漂亮,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想到此,忽道:“碧青咱们两家定娃娃亲吧,我有两个女儿,你有两个儿子,正好。” 碧青愕然,瞪了他一眼:“不定。” 崔九不禁着急起来:“为什么?你看不上我那俩丫头?你是没见过,我那俩丫头,一个赛一个好看,对了,祝月你是见过的,爷那俩丫头比她们娘好看多了,真的,配你两个儿子,可是你占了便宜。” 碧青虽说眼馋崔九的俩女儿,可也不会拿儿子一生的幸福开玩笑,崔九如今是南蛮王,这亲事若定下,就绝不能反悔,不然,就是两国的事儿了。 儿 子还小,即便崔九的俩闺女生的闭月羞花,可男女之间的感情婚姻,也不是全靠外貌,万一将来儿子喜欢上别人怎么办,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崔九一样变成花 蝴蝶,娶了老婆,还纳一堆小妾,夫妻之间彼此忠诚相守着过一辈子,这种美好幸福,不是崔九能理解的,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女儿都能有这样的幸福。 所以,自己不会去干涉他们的选择,哪怕儿子将来带回一个要饭的乞丐,只要他自己觉得是心中所爱,自己也会坦然接受。 不过,现在说这个,实在有些不合适:“这件事以后再说,先顾着眼前吧。” 崔九不禁道:“爷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这么点儿事儿就怕了啊。” 碧青叹了口气:“要只是我王家一家的性命,我也不怕,可干系整个王记,干系武陵源,你算算有多少人?这些人靠着王记为生,靠着武陵源糊口,一旦王家获罪,会牵连多少人,要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着急的把你叫回来了。” 崔九不禁有些心疼,却哼一声道:“谁叫你当初逞能的,铺了这么大摊子。” 碧青瞪着他,忽的笑了起来:“咱们这都五年不见了,好容易说上句话,还拌嘴,儿女也好几个的人了,叫人听了还不笑话死。” 崔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爷不让着你,是你每次都跟爷吵。”说着不禁道:“我父皇如何了?” 碧青摇摇头:“你父皇中毒已深,恐过不去这个腊月了,若你能劝你父皇,让他离开那个清和宫,或许还能多几日。” 崔九一愣:“中毒?你是说那妖道给我父皇下毒?待爷进宫一刀宰了他。” 碧青道:“你还是别莽撞,你这会儿进宫杀了他,恐有心人会说你要谋反篡位,你如今是南蛮王了,行事该多替南蛮的百姓想想,想必太子殿下早有对策了。” 崔九道:“那你呢?王家呢?这都腊月了,难道要在天牢过年不成。” 碧青笑了:“在天牢过年倒是挺新鲜。” 崔九急道:“爷跟你说正经的呢。” 碧青:“王家应该没事儿,皇上只是不放心的试探,或者也是提醒,皇上并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无情,对崔家,皇上也算仁至义尽了。” 崔九一愣:“你是说父皇知道凤林之事。” 碧青没点头,却看向车外的周路,崔九顿时就明白了:“那父皇为什么会被妖道蛊惑,迷恋长生之术?” 碧青:“这个或许我们老了,就能理解了,说到底皇上也是人。” 碧青回到天牢的时候,就见大郎正焦急的来回走,明显有些慌乱,看见碧青,再也顾不得规矩,从牢里出来一把抓住她,上下看了半天,确定碧青完好无损,方松了一口气,却一把把碧青抱进怀里,抱的紧紧,生怕一松手碧青就没了。 燕 子有些脸红,低下头却忍不住偷着看向爹娘,爹娘很恩爱,从在雁门的时候就如此,爹对娘言听计从,有时看见爹爹望着娘的目光,燕子觉得,像是望着全世界,哪 怕是在这个蔽塞的天牢里,爹的目光依然如此,燕子不由的想,自己什么时候也会遇上爹这样的男子就好了,那么她肯定也会跟娘一样幸福…… ☆、第127章 ????腊月二十又是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片子从天牢上的窗户飘进来,仿佛大块大块的棉絮。天牢里炭火烧的很旺,并不觉得冷,可碧青知道,今年老百姓的日子恐怕难过了,入冬一场大雪下了三天,武陵源可以应对,别的地方却不行,大多数的老百姓还都 只能温饱,全家老小住在土坯稻草的房子里过冬,期盼着来年能有个好年景,可这样的大雪,恐怕老百姓的房子不知要压倒多少,雪后北风一起,气温骤降,老百姓 如何熬过这样的寒冬,便勉强撑到现在,如今又是一场大雪,这个年怎么过。 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没有丝毫停的势头,反而越来越大,牢头老刘这两天直叹气,说城外村庄里不少房子都倒了,还有,那些住在窝棚里过冬的老百姓,十好几家子都冻死了,可怜啊。说的碧青心里颇为难过。 腊月二十三小年,小五来了,杏果儿带着狗娃子跟小丫头也跟了来,锅瓦瓢盆拿来了一大堆,就在这天牢里头支开桌子,和面,剁肉,包饺子。 四指宽的肥膘子肉,二郎抡起刀,不一会儿就剁成了肉糜,有红似白的异常好看,鲜嫩的韭菜绿油油的,甚为喜人。 这几年,武陵源跟深州那边儿盖了几十个暖房,把冬天收割的绿叶菜,放到王记铺子里卖,虽价格有些贵,可冬天能吃着鲜嫩的绿叶菜,也让老百姓欣喜不已。 有贵的,却也有便宜的,韭菜好种,长得也快,所以卖的不贵,还好吃,买上一捆回家,剁点儿肉,包顿饺子,好吃又能解馋,故此,韭菜在王记铺子里最为热销,尤其遇上年节儿,拉菜进城的车,天天都要来回几趟,车上层层棉被下捂着的绿叶菜,有一半都是韭菜,。 到如今,若是年节儿不吃一顿韭菜猪肉的饺子,就不能叫过节了,碧青发现,自己家很多习惯被武陵源跟深州的乡亲们效仿,然后,各地铺子里掌柜,伙计,账房也都如此,后来连老百姓都跟王家过日子的习惯差不多了。 碧青很高兴,当年挨饿的经历,如今都没忘,她希望所有的老百姓,无论多苦多难,过节的时候都成吃一顿饺子,吃饱了心里就热乎了,心里热乎了,才有力气破除苦难,人不怕难,就怕绝望,没有希望的日子,谁也过不下去。 虽说少了碧兰,陆超,可今年小年也算一家团圆,在一起和面,包饺子也是热热闹闹的,不一会儿就包了好几盖板。 盖板是用深州种的高粱杆儿编的,柳泉居的老掌柜,前年把饭馆交给了儿子,被碧青请去了深州的酒坊,老掌柜一手酿酒的好手艺,终于没有浪费,在深州找到了几口好井,酿出来的酒,卖到大齐各州县,尤其胡地。 王记的高粱烧最被胡地的老百姓喜欢,胡地苦寒,冰天雪地里闷一口高粱烧,从嗓子眼而一直能热到心里头去。 深州的旱地种别的,收成总不大好,种高粱跟番薯,倒年年丰收,种了也不愁卖,到时候王记直接从地里收走,酿酒,做粉条,总不会亏的。故此,如今深州除了王家的桃林,大都种的都是高粱跟番薯。 去年碧青去过一趟,道两旁的青纱帐,绵延数十里,望不到边际,颇为壮观。高粱除了酿酒,高粱杆儿也没浪费,编成各种用品,盖板,蓝筐,脱了粒的高粱穗还能做成扫帚。 老百姓的智慧是天生的,他们总能找到法子,变废为宝,冬天农闲的时候,深州的百姓大都会拿高粱杆儿做些东西,除了自家用,还可以送到王记换几个零花钱,钱虽不多,可能家里的孩子买一包甜糕,给丫头扯一尺鲜亮的绸布扎辫子,也是好的。 勤劳的老百姓,总能把最平常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这些东西都是老百姓家里常用的,在王记也颇为畅销。 盖板一层层摞起来,上头肥嘟嘟的饺子,像一头头小猪,大锅的水滚了,桃花跟杏果儿两人忙着下饺子。 碧青抱着小五家的小丫头,给她编辫子,桂花糕蹲在旁边儿好奇的看着他娘熟练的分开头发,不一会儿就编了两根麻花辫儿,把两根粉嫩的绸带系在辫梢儿,衬着小丫头那张小脸儿粉嫩粉嫩的,桂花糕忽觉,其实二丫挺可爱的。 不说燕子,就是碧青碧兰也是相当漂亮的,天天守着美女,虎子跟桂花糕已经快审美疲劳了,所以对于狗娃子的妹子二丫,桂花糕从来不觉得多好看,虽然娘一直说二丫可爱,漂亮,但桂花糕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看上去,好像不一样了。 碧青很喜欢二丫,富贵叔家的两个女儿,数桃花长得最好,碧青如今还记着,当年头一次见桃花的样子,低着头,有些害羞,整个人像一朵初开的桃花,很好看。 杏果怀孕的时候,狗娃子可是担心了好些日子,有些话不敢跟他爹娘说,就跟虎子叨叨,正好让碧青听见。 狗娃子如今已经十二了,可性子却仍跟小时候一样跳脱,相比之下,虎子虽才八岁,倒显得比狗娃子还要稳重些,所以狗娃子有什么心事儿都会找虎子。 碧青那天去虎子屋里,想瞧瞧他的算学,这小子跟他爹一样,最喜欢骑射打拳,对于念书毫无兴趣,碧青不想逼他,但是最基本的也得掌握,至少要识字,会最基本的算学才行。 怕虎子没兴趣,常常想出一些有趣易懂的法子教他,这天写了几道趣味算题,想拿给他,不想正好听见狗娃子跟虎子说话。 碧青刚走到廊下,就听里头狗娃子叹气的声音:“虎子,俺娘有了宝宝,李爷爷说是妹妹。” 虎子嗯了一声:“狗娃子哥不一直想要个妹妹吗。” 狗娃子又叹了口气:“可是,要是妹妹不像我娘,像我爹怎么办?” 虎子看了他一眼:“像小五叔叔咋了?” 狗 娃子跺跺脚,板着虎子的大脑袋:“你看我,我就像我爹,你想想,妹妹要是长成我这样儿,将来怎么说婆家?上个月跟娘回王家村,我偷偷听见婆婆这么说,婆婆 说我爹什么都好,就是长的不好看,生个小子也不怕,要是生个妹子像我爹,将来可难找婆家了,所以哦,我能不担心吗,万一妹妹像我爹怎么办啊。” 虎子歪着头想了想:“也可能像你娘啊。” 狗娃子忙摇脑袋:“据我观察,小宝宝大都像爹,你看姑姑生的那么好看,可你却长得跟姑父一模一样。” 虎子眨眨眼:“可桂花糕像我娘。” 狗娃子挠挠头:“是哦,桂花糕那张小脸长得跟姑姑一样,比人家女孩儿还好看,要是我妹妹长得像桂花糕就好了。”碧青笑的不行,小孩子的烦恼总是有些可笑,狗娃子竟会担心妹子长得像小五。 杏果儿生孩子的时候,狗娃子比小五都紧张,看的碧青好笑的不行,等看见妹妹,狗娃子更担心了,小孩子刚生出来哪有好看的,狗娃子就断定像他爹。 后来过了几个月,二丫的五官长开了,狗娃子才松了口气,有事没事儿就抱着二丫,稀罕的不行。遗传基因真是很奇妙,明明是杏果儿跟小五的闺女,长的却像极了桃花,不知道的,都以为是桃花生的,桃花这个大姨也因此最疼小丫头。 二丫的性子跟她哥狗娃子完全是两个极端,很安静,很听话,坐在哪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的不行。 碧青忽想起崔九提的娃娃亲,看了看怀里的二丫,又看看旁边伸手戳二丫辫子的桂花糕,崔九的女儿太远,倒是这俩或许有可能,以后让他们多多接触,青梅竹马日久生情,说不定二丫就能成自己的儿媳妇儿,这么可爱的丫头,可不能便宜外人。 碧青把二丫放到旁边儿的稻草上,让桂花糕哄着她玩儿,桂花糕本来是个别扭的小胖子,平常绝不会哄着二丫的,今天却拿出了他最喜欢的孔明锁给二丫,教她玩,丝毫没注意他娘眼里的贼光。 饺子包的多,连带天牢值班的衙差也都跟着解了馋,虽说如今家里也不缺一顿肉饺子,可跟武陵源的饺子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同样的韭菜肉馅儿,家里的就是没人家的香,吃半盆饺子,再喝一碗饺子汤,这个小年过得真熨帖。 吃完了饺子,小五就开始跟碧青说外头的事儿,如今的小五是王家的总管事,年底就数着他最忙,也是他最清楚各地的状况。 小五叹了口气道:“今年雪大,连着两场大雪下来,先不说明年的收成好不好,这个年都不知怎么过呢,不说那些远的,就是近处,京城附近的村子不知倒了多少房子,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这雪却成了灾。” 碧 青看了看窗外的大雪道:“你出去知会各铺子的掌柜,举凡下雪的州县,开始舍粮,在州县的城门官道搭设粥棚,有家里倒了房子无处安身的,腾出咱们的屋里来, 先让老百姓住,实在住不下了,送往到最近的寺庙,房子能修补的,让咱们的伙计帮着修修,好歹先把这一冬兑付过去,明年开春就好了。” 小五点点头,刚要去,碧青忽道:“切记无论搭设粥棚还是舍粮,一定要以东宫的名义。” 小五一愣:“这是为啥?” 碧青叹了口气:“咱们王记如今已经太张扬,若这场善事做下来,就把王记推到了风口浪尖,咱们做善事,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更何况,咱们也不是为了名声,太子殿下是储君,让老百姓知道大齐有一个悲天悯人,爱民如子的储君,老百姓也能有些希望,咱们王家也能摘出去。” 小五点点头:“我知道了。” 过了小年,大雪仍在下,但大齐却热闹了起来,王记所有铺子,深州,武陵源,冀州府,雁门城,只要是下雪的州县,都搭设了粥棚,以东宫的名义每天不间断的舍粮,舍粥,得了救济的老百姓莫不对着京城磕头叩拜,感谢太子殿下的恩典。 一 时之间太子贤名传遍大齐,地方官纷纷写折子上奏,杜兆把折子摔在案头:“沈碧青果然狡诈。”崔九那天在武陵源一肩扛下所有罪责的时候,杜兆就知道想凭借私 纵死囚一事扳倒王家,已经绝无可能,但王家的势力庞大,这一点儿早成了皇上的心病,只要捏住这个,王家必死,却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沈碧青用手里攥 着的铺子买卖,把太子殿下的贤名传遍天下,顺道也把王家摘了出去。 杜兆不知道沈碧青后头还会怎么干,但他很清楚,只要皇上龙御归天,太子殿下登基,自己就再也扳不倒王家了,以太子对王家的情份,是绝不会动王家的,更何况,沈碧青这么做,相当于对太子殿下表了衷心,太子殿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贤君的名声,心里怎会不感激王家。 自己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会有这场大雪,也没想到,沈碧青舍得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洗清王家的嫌疑,如今自己手里唯一捏的牌,只有刘盛被杀一事,可这件事牵连着子峰,只要他不想儿子跟着一起获罪,绝不能把此事翻出来。 杜兆脸色难看非常,低声道:“祸水啊,祸水,沈碧青就是个祸水。” 忽听子峰的声音传来:“碧青不是祸水,她是天下间最良善的女子。” 杜兆抬头,见儿子走了进来,不禁道:“良善?一个如此工于心计的女子称什么良善,你是被她所惑,才看不清她的狡诈,刘盛的案子若不是你替她遮掩,此时她王家已经满门抄斩。” 杜子峰摇摇头:“父亲去过武陵源,即便没在武陵源真正待过,想必也能看出武陵源的百姓是如何护着王家,护着碧青的。” 杜兆哼一声:“那些老百姓知道什么,被沈碧青愚弄,什么傻事干不出来。” 杜 子峰:“父亲说的是,老百姓是傻,可只有老百姓才能分得出谁对他们好,他们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父亲总以自己之心度量他人,父亲觉的,所有做善事的人,莫 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不信有人只是为了善而善,父亲一辈子在官场沉浮,天天面对的都是狡诈之人,就觉得天下间再也没有真正的善,这只是父亲自己没有善念罢 了,所以,把所有人看的跟父亲一样,碧青做善事从无所求,从我认识她第一天开始,她的要求就极为简单,她不想要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或者什么名声,她要的 只是一家人守在一起过日子,她不想家人挨饿受冻,想乡亲们跟她一样过上衣食丰足的好日子,所以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她跟儿子说过,只要当官的爱民如子,大 齐处处都是桃源,父亲,碧青心里没有私利,更不会争名夺利,她心里只有善,而父亲心里有什么?” 杜兆有些楞,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儿 子一样,杜子峰叹了口气:“我娘在那样的寒夜死了,死的时候都想见父亲一面,却不可得,而我娘死了之后,甚至连牌位都不能进杜家的祠堂,让她游荡在外当孤 魂野鬼,父亲总是道貌岸然的说一切为了杜家,若维护杜家要做如此背信弃义之事,杜家还不如消亡的好,父亲跟赵家心心念念想成为大齐第一世族,难道忘了,崔 家跟赫连一族的前车之鉴,而我大齐的第一世族,也并非你们想争就能争来的,它在老百姓心里,而在老百姓的心里,王家早就成了大齐的第一世族,碧青从来不去 争抢,她只是不求回报的与人为善,即使她聪明绝顶,却太过天真,她总信人心本善,用自己的善去面对所有人,却不知,这世上也有狼心狗肺的恶人,当初碧青把 刘盛从普惠寺带回武陵源的时候,刘盛只不过是个三餐不继的穷秀才,后因武陵先生举荐,方谋了官位,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才是,他却以怨报德,这样的人该死上 一万次。” 杜兆皱着眉:“若人人都像沈碧青一般,我大齐律法岂不成了摆设。” 杜子峰冷笑了一声:“大齐律法?若按大齐律法,父亲当年毒死我娘,又该如何定罪?” 杜兆脸色一变:“你,你胡说什么?” 杜 子峰道:“儿子是不是胡说,父亲心里最清楚,当年外放去间河县的时候,我曾发誓,终有一日,让你,让杜家身败名裂,父亲不知道我心里多恨你,我当初努力往 上爬,就是想有一天把你踩在脚下,但后来我才明白,人生其实除了报复,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抛弃了自己那点儿小仇怨,才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我仍然恨你,但 我不会纠结于过去。” 杜兆:“你是被沈碧青那女人迷昏头了。” 杜子峰笑了:“父亲,我终于发现,桃源并非虚幻,这世上是有桃源的,只要有碧青地方,就是桃源,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守住这个桃源,对于父亲大人守了一辈子的杜家,早就该完了。” 杜兆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杜 子峰笑了,只不过笑的极冷,让杜兆从心里发寒:“大哥不能生子,而我杜子峰,此生也绝不会有后,除非父亲大人还能老蚌生珠,不然,杜家就绝了,也该绝了, 这样的家,充满了龌龊和阴谋,完了才好,父亲如果还想保住您这条老命,儿子劝您辞官吧,不然,等太子殿下登基,父亲恐怕难保性命。” 杜兆不信的道:“太子是明君,如何会不分青红皂白,我自信做的事并无差错。” 杜子峰摇头笑了:“父亲您真是老糊涂了,竟然看不出太子殿下比儿子还要珍视武陵源吗,父亲不一直想找到崔凤林吗,想做实碧青私纵死囚之罪吗,儿子可以告诉父亲,崔凤林在何处?” 杜兆愣愣看着他:“何处?” 杜子峰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杜兆颓然坐在椅子上,如果子峰说的是真的,那自己所有的算计,都成了一场笑话,太子殿下想包庇的人,自己又怎会害的了。 猛然想起那次沈碧青被二皇子绑架,在东宫外苏全着急的样子,苏全是东宫的大总管,更是太子跟前最亲近的心腹,他的言行直接就能反应出太子的想法,而当时他那么慌乱,可见沈碧青是何等重要,莫非太子殿下…… 杜兆忽的想明白了,想到王家,想到子峰,想到杜家,杜兆脸色惨白,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 杜子峰出了杜家,抬头看了看相府的牌子,当年自己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时候,也跟今天一样下着雪,他还记得那天特别冷,呵气成冰,他冻的直打哆嗦,之后很多年他都没忘了那天的冷,但现在,他一想到刚才去天牢里看到的热闹,心里就暖融融的。 碧青是个神奇的女子,无论在何处,她总是能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哪怕是天牢,有了她,也变成了人间桃源,或许等自己老了,就回武陵源吧,能终老在哪里,自己这一辈子还有何所求。 皇上终于油尽灯枯,在除夕晚上龙驭宾天,丧钟长鸣,大齐这个年过的安静非常,可一想到贤明的新皇,老百姓心里便充满希望。 大理寺并未三堂会审,丧钟响过不久,苏全就来了天牢,带着新皇的口谕,放王家一家出了天牢。 私 纵死囚的事儿再无人提起,碧青一家子老少,大年初二回到了武陵源,国丧期间,不许放爆竹,不许张灯结彩,更不许敲锣打鼓,但武陵源的大道上却站满了人,武 陵源的乡亲们,临山屯的,王家村的,乃至附近几个村子的……把宽阔的大道站的满满当当,却留下中间一条足以让车通过的夹道。 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喜的笑,即便北风呼啸,可碧青心里却仿佛揣着暖流,暖暖的舒服,这是最善良的乡亲们,这里是武陵源,这里是她费尽千辛万苦守护的家,看见这些乡亲们的笑容,便觉所有辛苦都是值的,武陵源还在,她的家还在。 过了武陵源的牌楼,远远就看见定富带着小厮丫头婆子一干人等站在大门口,北风中每一个人都站的笔直,见了碧青躬身,说了句:“姑娘回来了。”跟以往无数次一样,很简单平常的一句话,却让碧青感动莫名,是啊,回来了,这个年虽说过得有些颠簸,但终究回家了。 冬月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出月子就冒着寒风跑了来,小三拦不住,也只能跟着过来,一见碧青就哭了起来。 碧青忙让她在暖暖的炕头坐下,给她擦眼泪:“刚出月子可不能哭,伤眼睛。” 冬月瞪着小三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我还稀里糊涂的以为姑娘在武陵源过年呢,不想,姑娘竟在天牢里头过的年,姑娘在里头得受了多大的罪啊。”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狗娃子道:“小舅妈,天牢里好着呢,我跟二丫还去包饺子了呢,好玩着呢。”杏果儿拍了他一下:“胡说,天牢有什么好玩的,过了年都十二了,怎还真是这么个性子。” 狗娃子嘿嘿一笑 :“我找虎子玩去。”一溜烟跑了。 杏果儿摇摇头跟冬月道:“你那时候都快生了,哪敢告诉你啊,真要是有个闪失咋办?再说,是姑娘叫我们瞒着你的。” 碧青点点头:“你的月份大了,动了胎气可了不得。” 冬月:“那我生完了,也该告诉我啊,不是听见王兴娘说,奴婢还蒙在鼓里呢。” 碧青摸了摸她的脸,看得出来,月子养的不差,小脸圆圆润润有红似白的,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这件事出的急,而且,你知道了也没用,反倒让你担心,何苦呢。” 冬月咬着牙恨声道:“那刘盛真不是个东西,姑娘对他那么好,他还要害武陵源,简直狼心狗肺。” 杏果儿点点头:“可不是,小五说,当初他在普惠寺的时候,饭都吃不上呢,来武陵源那天,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的。” 碧 青:“这样的人不值得咱们记着他,他自然有他的报应,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就是。” 跟杏果儿道:“小五一个人在京里没人照顾,你紧着回去吧,武陵源这么多人呢,用不着你,倒是京里,这次京郊遭了雪灾,好容易放晴了,小五得带着人东跑西颠 的帮着老百姓修房子,回来怎么也得有口热乎饭吃,你又不找婆子帮忙,家里连个人都没有,清锅冷灶的让小五怎么过。” 杏果儿也是担心小五,点点头,转过天就带着二丫回京了,学里过了十五就开学了,怕耽误狗娃子念书,把他留在了武陵源。 碧青好劝歹劝的,终于把冬月劝了回去,孩子刚满月哪离得开亲娘啊。崔九还在京城,帮着忙活新皇登基的事。 二月二登基大典,慕容湛登基改年号康和,新帝下令大赦天下,清和宫的清虚妖道被处以车裂之刑,大齐翻开了新的篇章,前太子妃苏氏所出太孙慕容逊,立为东宫太子,太子妃赵氏封皇贵妃。 太子登基,太子妃并未封后,而只封了皇贵妃,这简直就打了赵家一个响亮的耳光,赵家慌了,想找杜兆,可杜兆却上折辞官,每日在府里闭门不出,所有来访之人一概不见。 杜子峰封太子太傅,任吏部尚书,算是大齐最年轻的一品大员,却只住在自己的尚书府,仿佛跟杜府没了干系一般。 崔九在武陵源住了三天,缠着碧青定娃娃亲未果,一开河就忙着跟王记得商船走了,走的时候气哼哼的,怪不得大郎说,崔九这么多年了,仍跟个小孩子似的。 一切否极泰来,严冬过后,武陵源的春天来了,因为冬天两场大雪,武陵源那几个新挖的水坑里,本来就存了不少雪,加上莲花山的积雪融化,雪水顺着山溪蜿蜒而下,流到武陵源,很快就积了半坑水,清亮的雪水映着四周的初绽的桃花真仿佛人间仙境。 一辆四轮马车下了官道,赶车的是个十五六的小子,生的甚为壮实,年纪不大,赶车的技术却着实不赖,手里的鞭子轻轻一挥,马车就拐进了武陵源的大道,冲着后头道:“殿下,前面就是武陵源了。” 话音刚落,车门打开,从里头探出个小脑袋来,看上去七八岁左右的样子,眉清目秀,眉宇间有些跟他年龄不符的冷清成熟,正是太子殿下慕容逊。 他看了看两边儿:“这里就是武陵源吗?” 赵鹏点点头:“跟我爹来过两次,记得路呢,从冀州府的官道看见桃林,拐过来这条道直通着武陵源的牌楼。” 慕容逊没来过武陵源,却听很多人提过,提的最多的就是他师傅,师傅虽然没教自己多少日子,可慕容逊知道,师傅最喜欢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他的每把扇子背面写的都是这一篇,正面是一幅桃林图,绵延的桃林仿佛望不到边际,有桃林,有山溪。 自己一直以为是写意山水,可师傅却说是武陵源,师傅说武陵源有最厉害的工匠,有最博学的先生,武陵先生,东篱先生,昌陵先生,太学致休后都来了武陵源,在武陵源的学堂里授课讲学,跟他说,如果有机会可以去武陵源的学堂里听几堂课,会受益匪浅。 可自己堂堂一个太子怎么能去老百姓的学堂里念书,岂不是笑话,他把这些跟奶娘说了,奶娘却让他问父皇。 慕容逊很怕父皇,父皇总是不苟言笑,对自己也甚为严厉,即使自己再努力的念书,也极少得到父亲的赞许,这让他颇为颓丧。 皇 贵妃更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即使在东宫的时候,自己必须叫她母亲,她却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整个东宫都是冷冰冰的,只有皇祖母对自己最好,每 次去皇祖母宫里,都能有很多好吃的果子,点心,皇祖母没来过武陵源,却也说武陵源好,所以自己更加好奇,武陵源是个什么地方呢? 他大着胆子问了父皇,父皇日理万机,天天都要看很多很多的折子,师傅说大齐很大,疆域辽阔,要让大齐所有的老百姓都过上衣食丰足的好日子很难,自己问师傅为什么难?自己所见的人,都能吃饱穿暖,哪怕那些做秽差的仆役,也没有饿肚子的。 师傅说,他看到的只是东宫,再大些,只是皇城,皇城外有内城,内城外有外城,外城之外还有无数个州府下县,小镇,村庄,哪怕最偏僻的山沟里,都有大齐的子民,他们靠着地里的粮食糊口,指望着老天爷能风调雨顺,能让他们有个好收成,才不会饿肚子。 种 地自己知道,记事起,父皇每年都会带着他种番薯,东宫的花园子里,现在还有一片番薯地呢,栽上苗,浇水,然后就会长高到了,秋天就能收大块大块的番薯,但 是师傅却摇摇头说,老百姓种地没这么简单,很是辛苦。让他长大了亲自去外头看看,就明白了,自己现在就想出去,去武陵源。 慕容逊本来以为父皇不会答应,可这一次父皇却应允了,但是让他自己去,不许带随从,只能带着赵鹏一个人,更不许说他是太子。 慕容逊傻眼了,这怎么去?这么去了,武陵源又怎会收自己,父皇让他找师傅要推荐信,说只要师傅肯给他写信,他就能进武陵源的学堂念书。师傅真写了封信,自己也改了名崔询,跟赵鹏出东宫直接来了武陵源。 赵鹏:“殿下,您说武陵源怎么有这么多桃花啊,比南苑的桃林子还大出好几倍呢。” 崔询皱了皱眉:“以后不许叫我殿下。”赵鹏挠挠头:“那奴才怎么称呼您呢?” 崔询:“叫公子,大公子。” 赵鹏:“大公子,您看这桃花开得真好。” 崔询点点头,也从车里出来坐在车辕上,一阵风拂过,桃花瓣落了下来,芳菲如雨,桃花香氤氲在鼻端,沁人心脾,这里美得像一场永远不想醒过来的梦。不过,大道上怎么这么多车? 赵鹏:“大公子不知道,武陵源每年春天人最多,都是来看桃花的,秋天人也多,是来摘桃子了,武陵源的桃子最好吃,又大又甜,就是贵,不是跟着大公子,在家里奴才可吃不着呢。” 崔询想起自己每年吃的那些香甜的桃子,莫非就是这些树上结的果子吗?从这片桃林看来,师傅没骗自己,就是不知道,武陵源里头是怎样的?都有些什么人?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不会像东宫一样冷清。 远远望见武陵源的牌楼了,车却走不动了,前头排了了十几辆马车,等着进去,后头还有源源不断过来的。 崔询好奇的往前看了看:“为什么不走了?” 赵鹏:“大公子别着急,每年这时候,来武陵源看桃花的人最多,不排队可就乱了。” 前面十几辆车是两家的,很快就过去了,轮到赵鹏他们,那个拿着本子记录的小子问赵鹏名字,来武陵源是不是赏花?需不需要住宿等等。 赵鹏把杜子峰给他的小木牌牌递了过去,那小子一见木牌,忙恭敬的道:“原来是杜大人的家人。”另外叫了个小子让领着他们去杜大人宅子。 赵鹏忙道:“我们公子是来武陵源求学的。” 那小子看了他们主仆一眼,指了指牌楼侧面的二层小楼:“若是来报名上学的,就去后头的小楼,自会有人接待公子。” 崔询点点头:“多谢了。”叫赵鹏赶着车去了侧面,停在小楼外头 果然有人,听说他们是来报名的,领着他们进了侧面的屋子。 待崔询看见书案后的人,不禁愣住了:“二叔……” ☆、第128章 ????慕容鸿一愣:“逊儿,你怎么来武陵源了?” 慕容逊也颇为意外,虽说极少见二叔,可过年的时候,二叔还是会回京的,自己一 直以为二叔不回京是在外游历,原来在武陵源,见二叔问,忙道:“太傅说若能来武陵源求学,会学会很多道理,也会更了解大齐,逊了问了父皇,父皇也答应逊儿 来武陵源求学,只不过,不许逊儿曝露身份,故此,逊儿如今是崔询。 ????慕容鸿点点头,杜子峰的确用心在教太子,太子是大齐储君,若是只在宫里,念再多的书也不能真正了解大齐,杜子峰是想让太子看看宫外的世界,看看大齐百姓最寻常的生活,只有了解了这些,将来才可能成为爱民如子的君王。 而且,在武陵源生活一段日子,对于太子的成长,也会大有好处。慕容鸿至今仍记得,小时在太学念书的事,即使自己是皇子,也会受欺负,那些大臣之子早早就学会了攀附势力。 而且,都是死读书,毫无乐趣可言,武陵源的学堂却并非如此,一开始,自己只是想在武陵源研究算学,后来却真正爱上了这个地方,甘心情愿在这里管着学堂,如今已经发展成学院了。 碧青一开始的打算,是为了王记的铺子买卖,培养后备人才,毕竟定向培养对于王记来说,是相当有好处的。 后来王记的人越来越多,武陵源跟深州的人也越来越多,武陵源的学堂既不收费,还管吃住,成绩优异的,还会有奖学金,举凡家里能送来的都送了来,以至于,武陵源的学堂每年都再不停扩建,如今已经相当大了。 校舍从武陵源的牌楼一直延伸到莲花山的山脚下, 碧青一直发愁谁来掌管学院,她想过师傅,也想过东篱先生跟昌陵先生,更想过二郎。 二郎不喜欢官场的规则,五年前,碧青出事之后,就辞官不做回武陵源当先生,教学生之余就研究他感兴趣的东西,所以,碧青想过把学堂交给他,可学堂的事儿又多又杂,碧青又怕他处理不来。 师傅跟两位先生一听就摇头,说,给学生上两堂课还成,掌管学院就算了,好容易清闲了,想好好享几年清福,碧青也怕累了先生,好在有个慕容鸿。 慕容鸿当初来武陵源的时候,碧青以为他待不了几天就会走,没想到一待就是这么多年,慕容鸿虽是皇子,却是个真做学问的人,妙就妙在还颇通俗务,碧青就把学院扔给了他,让他看着管。 慕容鸿很喜欢武陵源的学堂,接管了学院之后,算学之外找到了新的乐趣,就是看着这些学生一点点成长,从进学堂的懵懂自卑到彻悟之后的自信,让慕容鸿颇有成就感。 碧青见他认真的当这个院长,松了口气之余,便把自己知道的,能说的,都告诉了他,碧青潜意识觉得,或许慕容鸿会把武陵源的学院变得不一样。 而 碧青的运气跟眼光一向不差,有慕容鸿这个负责认真的院长,有王记强大的资金支持,还有诸如她师傅这样德高望重的先生,以及武陵源大大小小的作坊,短短几 年,武陵源的学堂便焕发出勃勃生机,讲堂,藏书馆,食堂,宿舍,操场,实验室,有时碧青过来溜达一圈,都一种穿回现代的感觉。 话题远了,拉回来说眼前,慕容鸿这个院长当的兢兢业业,认真负责,碧青颇为放心,慕容鸿不意外杜子峰会游说太子来武陵源,却没想到皇兄会答应让太子过来。 转念一想,却也想明白了,黄兄虽贵为天子,却同样珍视武陵源,大概皇兄也想给太子不一样的生活,。 慕容鸿:“既如此,以后便不可叫我二叔,我是学院的院长,你可以称呼我院长,也可以叫我先生。” 慕容逊好奇的问:“院长也教课吗?” 慕容鸿点点头:“我教你们算学。”说着拿出一份试卷来递到他面前。 赵鹏忙道:“,二,不,院长,我们公子还需要考试啊?” 慕容鸿挑了挑眉:“只要进了这个学院的大门,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因为班级高低不同,入学的时候必须考试,才能确定你能上哪个班。” 慕容逊低头一看,不禁有些发愣,除了自己熟悉的经史子集,还有算学,绘画,制图等等,经史子集相对比较简单,算学却不一样,从易到难一应俱全。 慕容逊本来对自己的学问相当自信,从五岁进学到现在,教过自己的先生都赞许过自己聪明,可如今看见武陵源这个入学试卷,心里不免有些气馁,除了经史子集,自己答的还算顺利,别的有大半不会,故此,交卷的时候颇有些脸红。 慕容鸿看破他的心思,笑了一声:“不必气馁,你的经史子集答的很好了,至于别的,莫说你,有些题目,我都不一定能答出来呢。” 慕容逊顿感好过了些,抬头看着慕容鸿:“那以我的程度能分到哪个班?” 慕容鸿目光闪了闪:“若按经史子集的程度,可分到高一些的班,但你的算学稍差,我的建议,入丁班好一些,而且,丁班学生的年纪跟你相仿,在一起求学更合适些。” 丁班?慕容逊知道二叔肯定是为自己考虑过的,故此点头应允。 慕容逊编入丁班,学院规定不能有随从伺候,进了学院开始就必须事事自己动手,杜鹏也没闲着,进了武陵源的武班,习学骑射功夫。 安置好,慕容鸿叫自己的随从领着慕容逊去他的宿舍,即便慕容逊的性子端方稳重,也忍不住打量这里。 他去过太学,这里比不上太学宏伟,却相当美,学院外是灼艳的桃林,片片桃花随着春风,不时飘进来,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桃花香,除了方方正正的房子之外,到处可见常青的松柏,侧面绿草如茵的草地上,有一群孩子正在蹴鞠,不时传来呼喊的声音,热闹非常。 慕容逊不由被吸引了过去,他们都穿着清一色的蓝布袍子,袍子下摆塞在腰上,两队的区别是胳膊上扎的绸带,一队扎黑色的绸带,一队是红色的。 显 然,黑色的占了上风,当前控球之人,颇为灵巧,身子一错就从对方手里抢了球过来,在脚下盘了几下,快速往对面跑去,眼看就要接近对面的球门了,忽闪出一个 浓眉大眼的黑脸小子,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一个纵身过去,追上那人,错身一过,就把球带了过来,一脚把球踢到了对面,一个看上去颇瘦小的小子,熟练的 一个倒勾,把球踢进了球门,旁边看热闹的学生一阵欢呼。 那个黑脸小子跑过来,瘦小子,两人举手击掌,抱在一起哈哈大笑,那种默契令慕容逊不由心生羡慕。 输赢分出,草地上蹴鞠的学生也散了,二叔的随从喊了一声:“王骁北,王茂才,你们俩过来一下。” 刚那两个配合默契的小子跑了过来,额头的汗都没擦,滴答滴答的,却好奇的看着慕容逊:“这是你们班新来的学生,跟你们一个宿舍,你们带着他去登记领衣裳用品,顺便熟悉熟悉学院。”把慕容逊交给两个小子就回去了。 慕容逊看着两人,竟然有些紧张,王茂才打量他一遭问:“武陵源的?”慕容逊摇摇头:“王家村的?”慕容逊仍摇头:“那一定是临山屯的。”慕容逊仍然摇头:“我不是冀州的。” 他一开口,王茂才就道:“原来是京城来的。” 慕容逊正有些紧张,怕他问自己的底细,好在王茂才没再继续问下去,两人领着慕容逊先去领了衣服,被褥,水桶,毛巾,去宿舍登记。 他们的宿舍也是一座二层小楼,叫小北的黑脸小子,告诉他,这里住的都是丁班的学生,又跟他说了,哪里打水?哪里洗澡?哪里如厕? 见他手忙脚乱的收拾床铺,两个人没笑话他,帮他铺好了床,三人一间的宿舍,颇为干净,大概是怕冬天冷,盘了火炕,三人都睡在上面,屋里有三张单独的桌椅,柜子也是单独的,书架是共用的。 收拾完洗了澡,三人就去食堂吃饭,食堂是一个很大的厅堂,菜都是刚做好的,放在一个个的木桶里,有专门的人帮着盛,就像二叔说的,所有人都是一样,一样的穿着,一样的一荤两素,差别只是你可以选择吃馒头还是米饭。 慕容逊一开始还有些拘束,看着自己饭盆里的菜发呆,对面正狼吞虎咽的王骁北,也就是虎子,见他瞪着眼不动筷子,不禁道:“十天才一回红烧肉,就让你赶上了,你这家伙实在好运气,还不赶紧吃,愣什么神啊。” 旁 边的王茂才嘿嘿一笑:“崔询不吃,肯定就是不饿呗,学院规定剩饭要挨罚,为了不让你挨罚,我勉为其难的帮你吃两块。”说着,筷子伸过来直奔慕容逊碗里的红 烧肉,却被虎子半道截住:“馋死你就得了,吃你自己的吧。”看向慕容逊:“快吃,一天三餐可都有点儿的,你现在不吃,晚上饿了没地儿找吃的。” 慕容逊点点头,夹了一块塞进嘴里,那入口即化的肉香,让他忍不住愣了愣,没想到这么好吃。 虎子咧开嘴:“好吃吧,我们武陵源的红烧肉可比冀州府柳泉居做的都好。” 慕容逊发现自己竟然破天荒的吃光了碗里的饭,仍觉有些意犹未尽,回到宿舍洗漱了,躺在炕上,很快旁边两人就睡着了,呼噜声震天响。 慕容逊忍不住笑了一声,发现自己竟一点儿都不觉得吵,反而催生了困意,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学院规定每五天休息两天,家近的学生,可以回家帮家里干活,离得远的,可以留在学院,但大多人都会趁此机会出去打工,武陵源的春天游人多,最不缺打工的机会。 王茂才是王兴的小子,虽说爹娘都在深州,却可以回王家村,茂才本来不想回去,想跟着虎子,虎子家里好吃的多,他几乎每天都盼着早点儿放假,去虎子家蹭几顿好料解馋。 可惜,早早他二伯就套着牛车来接他了,是婆婆想他了,茂才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二伯回了王家村。 虎子看了看慕容逊,想他刚来,跟同学都不熟,自己一个人在学院待着有什么意思,就提议:“崔询不如你去我家。” 崔询楞了一下,下意识点头,虽说跟虎子茂才一共没待几天,可总比在学院待着好,而且,学院的一切虽然新奇,他更好奇学院以外的武陵源是什么样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有盖这样一座学院,更想知道太傅念念不忘的武陵源有什么好?所以慕容逊跟着虎子回了王家。 自从虎子去了学院之后,碧青便有些无聊起来,桂花糕这小子不好玩儿,天天有事没事儿就跑武陵源的作坊里找他二叔,对于他二叔研究的东西颇感兴趣。 大郎也就晚上回来缠着自己,白天也都跑去跟安大牛常六他们一起教学生骑射功夫,碧兰走了之后,家里的账目就交给了燕子 ,冬天的时候还有些闲工夫,如今开春正是忙的时候,燕子也没空陪她。 家里的小厮,丫头,婆子,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差事,整个王家,不,整个武陵源就碧青一个人闲的难受,不禁开始琢磨生个女儿玩儿,不然,早晚得无聊死。 可想生女儿,一时半会也生不出来,所以,如今碧青最盼着就是学院放假,学院的学生大多数都会趁着放假的时候外出打工,尤其现在,正是武陵源游人最多的时候,处处都需要人,赚钱之余还能学到些东西,学院乐见其成。 虎子一开始觉得新鲜,也去过几次,可武陵源的人大都认识他,哪肯让他干活,几次过来,虎子就不去了。 想起虎子那张郁闷的小脸儿,碧青有些心疼,因为自己的关系,虎子想跟别的孩子一样过平常的日子,有些难,或许,等这次假期自己带着虎子玩点儿别的。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侧面水塘如今已经阔出去三个大了,仿佛一个小型的人工湖,碧青去年就让人做了船,拴在岸上,是为了夏天的时候,在荷田里荡舟。 如今虽说坑里荷叶还没长起来,却可以荡舟钓鱼,顺便野炊,多好玩,所以,一早就让定富去预备了,只等虎子一回来,就出去玩。 听说带了同学来,以为是茂才,虎子跟茂才最好,之前没进学院的时候,自己带着虎子去过几次深州,虎子跟王兴家的茂才一边儿大,顺理成章的玩在了一起。 后来进了学院,分到一个班,两个小家伙就更好了,只要王兴娘不来接孙子,茂才大多数都会跟着虎子回来,别看那小子瘦的跟猴儿似的,却贼能吃,一顿能吃两碗肉燥面, 碧青每次都怕他撑坏了,可那小子嘿嘿笑着说,刚吃饱。碧青想起来都觉好笑。 虎子家就在武陵源根本不用接,小厮都不让来,自己拖着崔询就回家了,到了门口,慕容逊抬头看了看王家上头的四字匾额,不禁愣了愣,这字竟是父皇的笔体,不禁看向虎子:“这,是你家?” 虎 子点点头:“走啦,我家好吃的可多了,你没见茂才那小子,一步三回头的不想跟着他二伯走吗,就是馋我家的饭呢,我跟你说,虽说我家厨娘做的也不差,可我娘 做的饭才香呢,只不过,我娘如今不经常下厨了,不过,等我娘兴致来的时候,还是能解馋的,你的运气这么好,没准就能吃着我娘做的饭。”说着,拖着慕容逊走 了进去。 迎面过来个圆滚滚的小子,虎子一把抱起他掂了掂:“桂花糕,哥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又偷着吃好东西了?” 圆滚滚的小子挣开虎子:“谁,谁偷吃了?” 虎子捏了他的小胖脸一下:“没偷吃怎么又胖了?” 桂花糕嘟嘟小嘴:“哥胡说,我才没胖呢。”虎子笑了一声:“好,没胖,没胖,我家桂花糕最瘦了,比茂才都瘦。”指了指慕容逊:“这是崔哥哥,叫人。” 桂花糕虽是个别扭小子,该有的礼貌却不缺,叫了一声:“崔哥哥。”歪着头看了他半晌儿道:“这个崔哥哥跟崔九叔叔好像哦,而且你也姓崔,是不是崔九叔叔的亲戚啊。” 慕容逊不知道崔九是谁,愣了愣:“崔九叔叔是谁?” 虎子挠挠头:“就是崔九叔叔呗,以前常来我家,后来去了百越城就不怎么来了,前些日子回来了一趟,一开河又走了。” 慕容逊想了想,崔九?前些日子来了?后来又走了?难道是九叔?如果真是九叔,跟九叔走的这么近的人家,难道是骠骑将军的府邸?那么王小北跟刚才的桂花糕莫非是将军之子,而他嘴里会做吃食的娘,就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夫人沈碧青? 即使慕容逊长在深宫,对于将军夫人沈碧青的大名也是听过的一些的,东宫里的宫女婆子常常暗地里议论这位将军夫人的事儿,大概很少有这样的女子,所以更成了传奇,据说连,弩跟震天雷都是她制作出来的,帮着骠骑将军王大郎南征北战,方有如今大齐的天下太平。 而且,这位将军夫人还是武陵先生的关门弟子,算学本事天下无双,甚至,二叔都甘拜下风,她还是个财神,据说有一双点石成金的手,王记是她开的,武陵源是她盖的,自己一直想不出,这样的女子该是什么样子? 可要是听王骁北的话,他娘就是一个最寻常的娘,不过,倒是真没想到,王骁北竟然如此大有来头,怪不得这一路过来,遇上的人都对他异常恭敬。 虎子拖着慕容逊直接进了他娘的院子,一进屋就被他娘一把抱在怀里,啪嗒,啪嗒,左右个亲了一口:“虎子想不想娘?” 弄得虎子忍不住一个大红脸:“娘,我有同学来了呢。” 碧青翻了个白眼:“有同学怎么了,娘可是五天没见我家虎子了,难道还不能让娘亲一口。”虎子有些别扭的挣开他娘的怀抱,拉着慕容逊给他娘介绍:“娘,这是新来的同学崔询,跟我住一屋,家在京城回不去,我就叫咱家来了。” 碧青微微一愣,崔询?崔这个姓虽说不算多稀奇,可询这个字却不是一般人敢用的,当今的东宫太子叫慕容逊,别人都要避讳,虽说询不同逊,也极少人会起这样犯忌讳的名字,而且,这年纪,举手投足不知不觉露出的尊贵气韵,这位崔询的身份实在太容易猜了。 听说杜子峰任太子太傅,太子殿下怎会跑来武陵源?还跑去学院成了学生,管他呢,既然是儿子的同学,就只当同学看待好了,这样简单的多。 想到此,点点头:“正好明儿咱们一起出去野炊。” 虎子一听,眼睛都亮了,拍了拍慕容逊:“就说你的运气好,果然。” 野炊是什么?慕容逊心里颇有些疑惑,不过,王家的饭的确好吃,虽然有些简单。 晚上就吃的面,一人一大碗,吃完了再去盛,虽说简单,可面上浇的那层肉燥实在香,慕容逊把一大碗面都吃光了,还喝了一碗浓浓的面汤,才饱了。 王家吃饭很是热闹,跟东宫的冷清完全不同,老大一张桌子,所有人都坐在一起,有王骁北的爹娘,姐弟,还有祖母,外祖母,外祖父,还有两位两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不知是谁? 一家子吃了饭,还会说会儿话儿,嘻嘻哈哈的热闹非常,对自己虽亲热,却并不会让自己觉得不舒服,慕容逊觉得,自己在她们眼里跟王骁北一样都是孩子。这种感觉他从来都没有过。 从 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认真念书,努力上进,必须要稳重,必须这,必须那,无数的条条框框把他整个人拘在了东宫,这个方方正正的宫殿里,逼得自己也必须 变得方正,行动坐卧也必须合乎规矩,没人把他当成孩子,他一生下来就是皇太孙,如今更是太子,所以这种感觉尤其新奇。 王骁北的屋子也如此,很简单的布置,却处处透着巧思,无论嵌进墙里的柜子,还是可以拉开的书架,都慕容逊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墙的多宝阁里摆的并不是名贵的瓷器,而是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很多自己见都没见过。 慕容逊忍不住摸了摸架子上一把小巧的弓,弩,做的如此精巧,叫人爱不释手,虎子见他那样儿,拿下来:“这是我小姨夫没走的时候,给我做的袖,弩,你别看它小,可厉害了。” 说着套在手腕子上,对着对面墙上按动机关,嗖一声,弩,箭射出正钉在前头的木靶子上,见慕容逊眼睛发亮,把袖,弩卸下来戴在他的手腕上,教他怎么瞄准?怎么扣动机关? 慕容逊本来就有专门的骑射师傅,骑射功夫自是不弱,只不过,头一次摸这样的小巧的弓,弩,不知道怎么用,听虎子给他讲完,对着墙扣动机关,箭飞出去,正中靶心。 虎子高兴的不行,大力拍了他一下:“瞧着你跟个弱鸡似的,没想到这么厉害,会不会骑马?” 慕容逊点点头,虎子更高兴了:“那回头咱俩非得比试比试不可,我的骑射功夫可是我爹亲手教的呢。” 见慕容逊拿着袖,弩爱不释手,遂很大方的道:“你喜欢就送你好了,不过,这些东西是不能带进学院的,先放在我这里好了,等你家去的时候再来拿。” 慕容逊点点头,两人洗漱过后,躺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着聊着,虎子的呼噜声就起来了,慕容逊不禁好笑 ,侧头看了眼窗子,月光透过窗纱落进来,仿佛一层朦胧的轻纱,美得像一场梦,忍不住吁了口气,闭上眼睡了,睡前最后的念头竟是期待明天的野炊。 吃了饭,两位先生回书房下棋,武陵先生落了一个字道:“你说皇上这步棋是什么意思?老夫倒看不明白了。” 东篱先生笑了一声:“这大概是杜子峰的主意,想让太子殿下出宫看看,了解大齐老百姓的日子是怎么过得,倒真是用心教授殿下了,而太子殿下只要说来武陵源,万岁必会应允。” 武陵先生点点头:“是啊,皇上对武陵源的珍视,无人不知。”只不过,去年过年那场祸事,真是险中又险,若不是先帝龙御归天,真不知王家会在天牢里待到何时? 忽想起什么:“先帝的性子是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对于崔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先帝对武陵源本就心有忌讳,依我对先帝的了解,即使龙御归天,也必会留下遗旨,这可是悬在王家头上的一把利剑,一旦落下,后果不堪设想。” 东篱先生:“你多虑了,先帝已经龙御归天,便留下遗旨,只要皇上一心护着武陵源,王家便会安然无事,若说之前还有些忐忑,如今太子殿下都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皇上这是恨不能武陵源能永远安然下去,这才把太子殿下送来。” 武陵先生却更是担忧:“虽皇上是好意,若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祸事。” 东 篱先生笑了:“你如今倒真是老糊涂了不成,连自己弟子是什么人都忘了,有时候,老夫常想,为什么武陵源会成为大齐真正的桃源,并非这绵延数十里的桃花,也 并非陶翁的一首桃花源记,而是碧青这丫头心有桃源,所以武陵源才成了桃源,离她越近,越能体会桃源之乐,令人流连忘返,甚至乐不思蜀,除了刘盛那个狼心狗 肺的小人,只要是来过武陵源的,必然会爱上这里,你放心吧,这招棋是杜子峰下的,他绝不会害碧青丫头。” 两位先生这里推心置腹,那边儿碧青两口子也正说慕容逊的事儿,大郎道:“今儿跟虎子回来的的小子眼生的很,以前咋没见过?” 碧青看了他一眼,目光闪了闪,觉得还是不告诉他的好:“虎子的同学多了,即便你教他们骑射,哪能个个都记得,再说,这个是刚来学院的。” 大郎点点头:“俺就是瞧着这小子有些瘦弱,回头得好好练练这小子,一个男子汉,跟个弱鸡似的风吹吹就倒,像什么话。” 碧青好笑的道:“你恨不能学院的学生都跟你似的像头蛮牛就好了啊。” 大郎嘿嘿一笑,忽不怀好意的道:“媳妇儿,蛮牛怎么了,蛮牛才有力气抱你呢……”说着把碧青抱起来丢到帐子里,自己扑了过去,上下其手。 老 夫老妻这么多年了,床弟之事已经相当默契,不一会儿两人就气喘吁吁,不过,大郎仍然没忘了重要的事儿,伸手过去拉开床侧的抽屉,去拿李神医给他的药丸子, 拿了一颗塞进嘴里,粗略嚼了两下,抓过床边儿小桌上的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咽下去,然后,继续,根本没注意小媳妇儿贼兮兮的目光。 只觉得小媳妇儿今天尤其热情,缠着他要了一次又一次,小媳妇儿这么配合的时候可不多,大郎兴奋的不行,早上起来的时候,一想到昨晚上,大郎就忍不住咧开嘴傻乐。 这是崔九不再跟前,如果在,肯定知道他昨天干了什么好事儿,都挂在脸上了。 碧青却想着,昨儿晚上不见得能中,还得多缠他几天才行,不过,昨儿折腾的有点儿狠,这会儿腰还酸呢,莫非自己真老了,不能吧,满打满算,自己才二十六,正是生育的高峰期。 碧青如今越来越喜欢孩子,尤其虎子跟桂花糕一天天大起来,就觉着家里有些冷清,要是多几个小孩子就热闹了,自己可以考虑多生几个,反正养得活怕什么。 正想着,忽见虎子跟慕容逊走了进来,后头跟着桂花糕,一个个眼睛发亮的看着她,碧青好笑的道:“放心吧,娘说话算话,今天咱们就去野炊。” 虎子跟桂花糕同时欢呼一声,碧青叫桂花糕去叫燕子,天天缩在账房里算账,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尤其,她家燕子这么漂亮,天天闷在屋里真是可惜了。 等燕子来了,两位先生也到了,一家子老小就出发了,到了水边上,沈定富带着小厮就开始埋灶支锅,动作异常熟练,两位先生的鱼竿已经支了起来。 燕子死活不肯上船,碧青只能带着虎子桂花糕跟慕容逊上去了,船虽不大,这几个人也坐的开。 碧青把提篮放到船头,虎子已经相当熟练的划了出去,到了湖心,松开船桨,开始从船头的篮子里掏吃的。 先掏出来一个葫芦,拔开塞尝了一口,递给慕容逊:“这是我娘熬的荷叶茶。” 慕容逊尝了一口,有荷叶的清香,很是解渴,接着,虎子递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香糯的桂花糕,脆脆的马蹄酥,软绵绵的寿司饭团跟,酸酸甜甜的山楂糕…… 每一样其实都不算特别,在东宫都能吃到,可味道却大不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放松,还是这如画的美景,亦或是虎子娘始终挂在脸上的笑,慕容逊觉得,今天吃到东西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好吃的。 正想着,忽听虎子娘道:“虎子唱个曲子来听听,这里隔着水一定好听。” 慕容逊愣了愣,看向虎子,又不是那些伶人,男人也能唱曲吗?正想着,就见虎子开口,竟是自己从没听过的曲子,曲词也听不懂,不是汉话,倒像胡语,用男孩独有的嗓音唱的出来,颇为悠扬动听。 岸上桃林里授粉的乡亲们,都不禁停下手边的活计,往水面上看去,远远看见那艘小船,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碧青有些楞,自己只不过一时兴起,想起以前教过虎子唱荷塘月色,虽说此时不大应景,也聊胜于无,让儿子锻炼锻炼,省的越大越放不开,回头变成跟大郎一样的蛮牛,往后媳妇儿可难讨了。 毕竟,不是所有女人都跟自己一样专门喜欢木头一般的蛮牛,男人还是多才多艺一些,才容易讨女孩子欢心,尤其她家虎子,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呆的类型,不学点儿本事,以后有自己发愁的了。 却没想到他竟然唱胡人的长调,而且是用胡语,这令碧青颇为意外,略想想也就明白了,估计是燕子教他唱的,整个武陵源会唱胡地长调的,也只有燕子了,这么多年,燕子依然没有忘了胡地。 虎子只唱了一半就停了,挠了挠脑袋,后头的忘了,虎子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歌声,竟是接着虎子的长调唱下去的,不过,比虎子唱的可地道多了,也更为粗犷,让人忍不住想起雁门之外那辽阔的草原。 碧青看过去,见桃林边儿的大道上,停着一匹马,马上一个男子穿着胡服,头上一顶胡人毡帽,勒住马,正引吭高歌. 桂花糕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高兴的直拍手:“是常生哥哥,常生哥哥来了……” ☆、第129章 ????先帝晏驾,碧青一家出了天牢之后,常生就忙着赶回雁门去了,当初进京匆促,许多事都没来得及安置。都没来得及跟碧青见一面,就匆匆回去雁门了,这一晃就是好几个月,这时候既来了武陵源,想来雁门已安置妥当了。 如 今新帝登基,常生再也不必躲躲藏藏,即便有知情人,也不会自找死路的捅出来,邹良庸可是行了腰斩之刑,且曝尸三日,罪名是诬告功臣,其实这个罪名也不至于 行如此严酷的刑罚,皇上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杀鸡儆猴,让大臣心里明白,武陵源不能碰,王家不能碰,只要不想当邹良庸第二,谁也不敢捏住常生的事儿不放, 故此,这么多年,常生终于可以回来了。 燕子有些出神儿:“他是谁?怎我从未见过?” 武陵先生笑道:“他是常生,王记雁门的大掌柜,管着胡地的买卖,常年在雁门,不曾回过武陵源,你自然未见过。” 常大掌柜燕子自然是知道的,毕竟小姨走了之后,她管着家里的账,雁门年年入冬都会送几件稀罕的皮毛衣裳,就是这位常大掌柜叫人送来的。 王家的买卖的账目都会在腊月小年前结算,各地的掌柜也会在年前回武陵源,只有雁门的大掌柜从未回来过。 燕子看着那个身影儿,不禁道:“常掌柜是胡人吗?” 虽说年前举家进了天牢,因此事讳忌莫深,即便两位先生都清楚,也没人跟燕子说,毕竟,此事不是能放到明面儿上说的事儿,故此,燕子并不知道常生的底细,见常生胡服胡帽,就以为他是胡人。 东篱先生看了孙女一眼暗暗叹息,这么多年了,她仍记挂着胡地:“燕子,你想不想回胡地?” 燕子一愣,想吗?梦里那辽阔的草原,可以放马,可以牧羊,在哪里让人觉得心跟那片草原一般辽阔,这么多年了,那悠扬的长调,总会在梦中响起,从未有一刻忘记,没人的时候她会低低的吟唱,虎子之所以会,就是听见她唱觉得好听,非要缠着她学,她才教了他。 却怎么也没想道,在这千里之外的武陵源,还能听见如此地道的胡地长调,那悠扬的声音,瞬间就把她带回了梦里的草原。不用燕子回答,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东篱先生。 碧青一想不对,扯着桂花糕:“你怎么认识常生哥哥的。” 桂花糕撇撇嘴:“娘怎么忘了,我去年不是跟着二叔去雁门了吗,常生哥哥对我可好了,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让我想怎么吃怎么吃。”说着用有些控诉的目光看着碧青。 碧青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档子事儿,见儿子那控诉的小眼神,知道是怨念自己控制他吃东西,碧青好气的捏了捏他脸上的肥肉:“娘可是为你好,你这圆滚滚的,在家里还好说,过两年去了学院,看同学不笑话你。” 桂花糕嘟囔了一句:“谁敢笑话,我就让哥揍他。”说着一下靠在虎子怀里,就连慕容逊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发现,跟虎子一家子在一起,自己总会不由自主的笑,而且,他越来越羡慕虎子,他有这样的爹娘,这样弟弟,还有那些家人,自己呢?自己虽是富有天下的储君,其实细想起来,什么都没有,娘早就死了,父皇天天忙着处理政务,自己连见一面都难,更不要说这样出来玩了。 这一刻,他能理解太傅了,如果自己能永远留在武陵源就好了,但,他知道这绝不可能。 今天王家尤其热闹,虎子拉着慕容逊坐在墙头上,一个劲儿的说:“你还真是好运,虽说野炊没成,但我娘竟然亲自下厨做菜,你不知道,我娘可是好久不下厨了呢,我都快忘了娘做的饭是什么滋味了,就记得好吃,比家里所有厨娘做的都好吃。” 慕容逊看着廊间不停往来的人,不禁道:“你家总是这么热闹吗?” 虎子拔了墙头一根儿狗尾巴草,塞进嘴里:“这算什么热闹啊,过年外头的掌柜们都回来的时候,才热闹呢,从小年一直能热闹到除夕,前两年小姨夫没去百越城的时候,过年的时候还会放烟花。” 慕容逊好奇的问:“什么是烟花?” 虎子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听娘说,小姨跟小姨夫今年会回来过年,到时候你别回京,也留在武陵源,一准能看见。” 正说着,燕子走了过来:“你们俩还不下来,吃饭了。” 虎子应一声,跟慕容逊跳下墙头,往他娘的院子里跑,慕容逊扯住他:“不去客厅啊,不是有客吗。” 虎子看向他姐,燕子:“娘说了常生大哥不是客,今天晚上就在娘院子里吃。” 燕子也有些疑惑,虽说娘对各位掌柜都很客气,可像常生这样亲近的却从来没有,就连自己都看得出来,娘对常大掌柜很不一般,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就像一家人,而且,常生也跟别的掌柜不一样,别人见了娘都称呼一声姑娘,只有常生叫娘师姑。 师姑?为什么叫师姑?既然叫师姑,莫非跟武陵先生有什么关系,可到底是什么关系?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待要问娘,这会儿又不方便,看着虎子道:“你知道常生大哥是咱家什么人吗?” 虎子摇摇头:“姐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啊,不过,好像桂花糕知道。”燕子问过桂花糕了,就说在雁门总给他买好吃的大哥哥,具体是谁也说不清楚。 进了院子就见常生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仰头看着满树桃花,俊秀的脸庞,带着微微的笑意,一阵风过,花瓣如雨落了他一身,燕子不禁愣住了。 虎子跑了过去,常生侧头看向他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伸手从自己腰上拿出把匕首来递给他:“常生哥哥来的匆忙,这是去年得的,看看喜不喜欢?” 虎子眼睛一亮,接过看。 燕子低声道:“虎子,这是北胡王族才有之物,极为难得。” 虎子忙道:“那谢谢常生哥哥了。” 常 生看向燕子,当初她来武陵源的时候,崔家已经获罪,自己没机会见她,却知道她是东篱先生的孙女,她娘是东篱先生跟胡女所生,她有三分之二的胡人血统,融合 了胡汉血统,比自己见过女子都美,甚至,胡地那些王族的女子,也不能跟她相比,也难怪,师姑的女儿,虽不是亲生,到底在跟前养了八年,自然比别的女子灵慧 的多。 燕子蹲身施礼,叫了声常生大哥,常生道:“你是燕子?”燕子点点头,看着他,目光竟有些移不开。 常生:“胡地没什么稀罕东西,捎了几套胡服来,放在师姑那儿了,回头让你的丫头过去挑就是。” “燕子谢常生大哥。” 虎子拉着慕容逊帮着去支桌子端菜去了,这边儿桃花树下就剩下了他们俩,常生低声道:“那年走的时候,这棵树刚移过来没多少日子。” 燕子:“这颗是没嫁接的山桃,娘说咱武陵源有的是桃树,不缺桃子吃,这棵树就留着看花。” 常生笑了一声:“怪不得花开的比外头的好呢。” 桂花糕跑过来拽着常生:“常生哥哥,吃饭了,吃饭了,娘做了凉皮呢。”往年这时候娘可不会做的,非等入了夏才做。 凉皮?常生愣了愣,当年跟二郎在先生的小院里,第一次吃的时候,几乎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后来在天牢里吃,记得又咸又甜,咸是因混着自己泪,甜是因师姑。 碧青今天几乎没让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做了一大桌子菜,虽说有些累,可心里高兴,这点儿累也就不算什么了。 好在如今有了暖棚冰库,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有青菜,不过,碧青还是喜欢地里头种出来的,暖棚里的菜瞅着鲜亮,味却淡,故此,下午回来的时,候碧青特意去地里挑了半篮子野菜。 这时候正是吃野菜的时候,野菠菜,苜蓿芽,鸡毛菜,青葱鲜嫩,或凉拌,或清炒,做馅儿都是难得的时鲜。 碧青喜欢凉拌,能吃着野菜最本质的味道,还清爽,不过,家里人除了两位先生跟自己喜欢吃,其他人也就尝尝就放下了,从大郎到桂花糕,都是肉食动物,更不要说狗娃子跟虎子这两个半大小子,更是见了肉没命的主儿,一见有肘子,哈喇子都快流了二尺。 狗娃子这次放假没回家,是跟同学打工去了,如今是桃花授粉的时候,正缺人,虽说干一天,给不了几个钱,可攒几个月也是一笔不小的存项。 碧 青知道狗娃子这么着,肯定有原因,之所以去干授粉这样的累活,就是不想沈定山照顾他,授粉这样的事儿,如今早不用沈定山亲自管了,都是由下头的小管事负 责,桃林的小管事多,认识狗娃子的没多少,所以狗娃子才跑去授粉。碧青叫了个刚来的小厮去找他,就是不想人认出他来。 看看狗娃子,虎子,再看看常生跟二郎,碧青不免感叹,仿佛昨儿还都是小孩子呢,一晃的功夫就长大了。 二郎的亲事一直是婆婆的心病,碧青也没想到,一向听话的二郎,娶媳妇儿倒成了老大难,也不知他咋想的,就是不应,碧青有些怀疑是不是在深州瞧上了什么人。 可自己当嫂子的,这些事儿也不好底细问,指望大郎……看了眼拿着荷叶饼卷着肉,吃的正香的蛮牛,还是算了。 这么一说,常生也该成家了,他比二郎还大呢,想着,给常生加了一筷子肘子:“别光吃凉皮,师姑炖的肘子才香呢。” 常生笑着点点头:“师姑的手艺比以前更好了。” 碧 青笑了起来:“少奉承师姑,如今师姑极少做菜,咸淡都不知合不合适呢。”说着,目光落在常生脸上,虽说当年那药留下了几个小麻子,如今年头长了,也淡了许 多,不仔细瞧是瞧不出的,这小子本来就长得俊秀不凡,如今大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更为英俊,胡地的风霜带给他的不是沧桑而是成长,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偷望着 自己的小男生,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常生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有师姑帮你上门提亲,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常生一张俊脸有些暗红,咳嗽了一声:“师姑,二郎还没成家呢。” 饶是二郎厚道,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嫂子问你呢,你说我作甚?你这家伙越发不厚道了。” 何氏白了他一眼:“常生说的是,多大了,还不说娶媳妇儿,再不娶个媳妇儿回家,虎子都该成家了,到时候侄媳妇儿进门,你这个二叔还是老光棍,像什么话。” 一句话说的慕容逊差点儿呛着,看了看虎子,这么大就娶媳妇儿是不是早了点,虎子低声道:“我阿奶每次都这么说,听多了就习惯了。” 武陵先生笑道:“碧青丫头,这娶媳妇儿还是等吃了饭再说吧,你再说下去,可有人吃不下饭了。” 燕子知道武陵先生说的不是自己,可莫名就是有些脸红。 吃了饭,大郎就跑去武陵源了,那些老兵来了之后,大郎几乎天天不着家,不睡觉都不见回来,碧青也不管他,一个大男人有点儿事儿干才好,要不然天,天在家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再好的感情也会腻。 碧青拉着常生去了师傅的书房,一进书房常生就给武陵先生跪下磕了三个头,武陵先生扶起他:“你爹你祖父当日走错了,落这么个结果,若是看到你能这般,想来泉下也该瞑目了。” 碧青让他坐下,柔声道:“胡地苦寒,当初实在没辙了,才把你送到雁门城,如今时过境迁,你还是回武陵源来吧。” 常 生摇摇头:“师姑刚去雁门的时候,常生天天做梦都想回武陵源,想看看师姑,看看先生,后来在胡地各部落来回跑,倒喜欢上了那片草原,有时候在胡地,恍惚觉 得自己上辈子或许也是个胡人,再说,雁门的王记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能偶尔回来看看师姑跟先生,常生就满足了,此生能徜徉在那片草原上,也是常生之 幸。” 说着,想起什么:“倒是有件事,先帝晏驾之时,我正在宫里,当时清和宫乱了一阵,模糊听见什么遗诏,后来清虚妖道伏诛,清 和宫一干众人都跟着妖道砍了头,先帝近身伺候的人也服毒自尽,此事才隐下了,可我心里总有些忐忑,当时师姑就在天牢,先帝若有遗诏,怕跟师姑有关,先帝若 忌讳王家,那道遗诏,只怕会是后患,即便皇上如今护着王家,可世事难料,依着我,还是想法毁了那道遗诏才好。” 武陵先生点头:“我跟东篱也顾虑这个呢。”说着看向碧青:“碧青丫头,不管皇上如何,该防的还是要防着才是,毕竟如今的王家牵连着成千上万条无辜百姓的命呢,更需谨慎。” 碧青叹了口气:“让我再好好想想。” 其实碧青也知道,先帝深忌王家,当时自己在清和宫,说把王家所有家产,包括武陵源,深州,王记,都交出去,先帝仍未表态,碧青就知道,先帝必然不会放过王家,只不过,后来周路带着自己去了东宫,才算放了心。 至 于遗诏,先不论有没有,即便有,自己一个臣妇能如何?常生跟先生太看得起自己了,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自己再能,也不过君王座下一个小小的臣民,自 己能做的,唯有忠心不二,忠心?对啊,或许自己可以跟皇上表示一下王家的忠心,哪怕皇上心里知道,自己也得表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只不过,表忠心也得找机会,碧青运气不错,正想找机会,机会就来了,新帝登基,先帝的崔皇后自然成了太后,入住慈宁宫,太后的寿辰正是五月初十,虽说不能大办,却也召命妇进宫拜寿,碧青这个骠骑将军的夫人,也在其列。 另外,赵家那边儿派了人来接燕子,说皇贵妃想见见自己的妹子,碧青不好拦着,却也不放心把燕子交给赵家人,正好自己也要进京拜寿,就让燕子跟自己一起走。 过了五月端午,娘俩就动身了,过了端午一天比着一天热,碧青本来就怕热,入了夏轻易不出门,如今没法子,也只能盯着日头上路。 燕子很是担心娘的身子,这些日子,娘的胃口总不大好,又要进京,就让车把式走的慢些,一早一晚的赶路,晌午头上寻个凉快的客栈歇着。 娘俩走了三天才到京城,到了京,燕子就放心了,有小五叔跟杏果儿婶子在呢,定能照顾好娘。 初十这天,碧青一早就起来梳洗,燕子昨儿就让宫里的嬷嬷接走了,皇贵妃的面子自己不好驳,不过,今天进宫还是要找个机会把燕子带出来才是,宫里可不是好地方,待长了不定会出什么事呢。自己这眼皮可跳了两天了,想着,不禁按了按眼睛。 冬月:“姑娘这是没睡好,昨儿晚上翻腾了半宿,好容易睡着,天一亮又得起来,好在,等今儿拜了寿就能回去了,回去姑娘可别拧着了,赶紧找李神医瞧瞧 ,奴婢瞧着姑娘,像是有了。” 碧青一愣,冬月不说,自己都没理会,大郎那药丸子,自己也换了一阵子了,先头天天盼着,后来不见有,也就放下了,这一放下倒有了不成。仔细想想,可不是,早过了月事的日子有十几天了,到底是冬月细心 。 这丫头虽说嫁了小三,心里仍放不下自己,孩子还小就丢给了她婆婆,回来伺候自己,让她回去死活不听,只得让小三把桃花娘接到武陵源来,住到自己给冬月的小楼里,离着近,冬月回去喂喂奶,看看孩子也容易,这次来京本说不然她跟来,到底没拧过她。 冬月:“两位少爷都大了,姑娘怎越发粗心了,您瞧燕子担心的什么似的。” 碧青道:“先别张扬,等回去叫李神医瞧过再说。” 冬月道:“奴婢省的,姑娘就放心吧,不过,今儿姑娘进宫,可要仔细些,别摔了。” 碧青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你这么嘱咐我啊。” 冬月:“姑娘还说呢,不是奴婢提醒,姑娘还迷糊着呢。” 碧青撑了撑下巴:“到底好了没,我这脖子都快禁不住了。” 冬月笑道:“就好了,这是还在先帝丧期中,不能大肆操办太后的寿辰,虽让命妇进宫,不用按品大妆,不然,那身将军夫人的诰命服,可有的姑娘受了,即便如此,也不能跟平常似的,别一根簪子就出门了,好歹也得戴几件儿过去眼儿的。” 碧青对着镜子照了照,这还过不去眼啊,自己头上这顶金冠,她怀疑得有半斤重,这还是自己争取了半天的结果,要是依着冬月,恨不能把首饰盒子里的东西都插自己脑袋上。 先帝丧期中,不用穿大红,冬月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一件淡青的衣裳,样式极简单,没有太复杂的绣花,只是袖口裙边儿用金线镶了边儿,裙摆上是一支水墨清荷,是冰丝的料子,穿在身上凉快又好看,碧青还算比较满意。 说起来,碧青还没见过这位崔太后呢,碧青送上的寿礼是一串沉香木的佛珠,净远老和尚开过光之后,在佛前供了七七四十九天,太后的寿礼令碧青破费了一番心思,不能太轻,亦不能太重,最后碧青选择送这串佛珠,毕竟太后礼佛,送这个应该算合适。 碧青只来过清宁宫,还是晚上,只记得一进进宫门,仿佛走不完,如今跟着宫里的嬷嬷一路进去,才算看清楚,斗拱飞檐,瑞兽成行,正是五月,宫苑内奇花异草美不胜收,只不过,有些空荡荡的,即便繁花似锦,也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引 路的嬷嬷暗里打量碧青,这位就是武陵源的将军夫人,王记的当家人,倒是没想到如此年轻,而且,以这位的姿色,恐怕即便在这后宫中,也难找出第二位来,皇贵 妃的姿色算顶尖了,可跟这位一比,不知怎么就觉得差了那么点儿什么,或许是亲切,这位虽没说什么话,可举手投足都透出一股子亲切,让人不知不觉就想接近。 嬷嬷忍不住道:“夫人,前面就是慈宁宫,一会儿给太后磕了头,夫人就能出宫了。” 碧青点点头:“多谢嬷嬷提点。”看了冬月一眼,冬月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个牌子塞在她手里,扶着碧青进了慈宁宫。 嬷嬷拿着手里的牌眉开眼笑,这位不止亲切,还大方,别看这块牌子,可是比多少赏钱都难得,这是王记打折的牌子,京里没人不认识,上头刻着几,就能打几折,自己这个刻着五,哎呦,造化,造化,以后再去王记买东西可就能便宜一半了。 慈宁宫磕头的命妇真不少,目测有二十几个之多,碧青一贯跟这些贵妇没什么来往,故此,也不认识,宫里规矩大,没人敢说话。冬月留在外头,自己跟着慈宁宫的太监总管进去,把寿礼呈上,跪下磕了头,听见叫起,才站了起来。 碧青故意站在最后,没抬头 ,余光却看见了坐在一边儿的慕容湛,金冠黄袍,当年的东宫太子已经成了大齐天子,本来就不拘言笑,如今仿佛更威严了。 崔太后旁边的嬷嬷低声道:“最后靠着殿门站的那位就是武陵源的将军夫人沈氏。” 崔太后倒颇有些意外,不禁看了儿子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跟这沈氏多有牵扯,老九就不用说了,都快把武陵源当家了,这么多年在百越都没说回来看看自己,王家一出事,忙着就赶了回来,护着王家,不惜把私纵死囚之罪往自己身上揽,可见沈氏在老九心里地位。 而且,说起来,沈氏还是他们崔家的大恩人,没有她当初的胆大包天,恐怕崔家真的断子绝孙了,如今还能留下凤林,实在该谢她,凤林叫她一声师姑,那份孺慕之思,便自己都看得出来。 更何况,一向冷心冷清的皇上,对她也多方维护,还有逊儿,才去了武陵源几天啊,一回来开口闭口都是武陵源怎么怎么好,倒真没想到会如此年轻,且颇有姿色。 只不过,脸色瞧着有些白,莫非不舒服?挥挥手:“劳动你们还来给哀家磕头拜寿,先帝丧期未过,哀家就不设宴了,散了吧。” 碧青松了口气,早上没吃几口饭,天热,又在宫里走了这么半天,实在有些难过,跟着众人出了慈宁宫,冬月见她脸色吓了一跳,忙扶着她在廊凳上坐了,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汗:“姑娘觉着哪里不好,莫不是受热了吧。” 碧青摇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先出去再说。”实在不舒服,接燕子的事也只能先放放了。 刚站起来,就见侧面过来一人,近了,方看出来是苏全,苏全微微躬身:“老奴给沈姑娘请安。”如今苏全可是大内总管,自己哪当得起,侧身道:“不敢,苏总管这是……” 苏全:“,皇上遣老奴来请姑娘。” 碧青一愣,虽说自己也想找个机会表表忠心,可自己一个臣妇跟皇上在宫里单独见面,着实有些不妥。 正犹豫间,忽听苏全道:“皇上说姑娘不必拘礼,只当这里是东宫。” 碧青心说,东宫也不合适啊,不过想想,也只有这个机会了,更何况,自己实在有些不舒服,眼前一阵阵发黑,若是这么出去,估计半道就晕了,借着机会歇会儿,喝几口水或许好些。 碧青没想到苏全带自己来的地方竟是御书房,不免有些踌躇,可来都来了,也只能进去,苏全颇周到,大概看出她不舒服,自己一坐下就让人送了蜂蜜水进来,碧青喝了半盏,觉得好了些,这才打量这里。 跟自己想的不大一样,除了象征贵极天下的明黄,布置摆设都有些过于简单,不过,很有慕容湛的风格,当初的东宫也如此。 看见御案上堆得满满的奏折,碧青不禁摇摇头,实在看不出当皇上有什么好处,相比之下,慕容鸿那个院长,当的倒格外舒坦。 忽看见炕柜最上头的匣子,不禁愣了愣,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这是当初在越城岭岩洞里被周路拿走的那个,里头到底放的什么东西?当时碧青不好奇,现在就在眼前,忽然很想知道。 果然,人都是有贪欲的,或许自己心里也觉得,匣子里应该藏着关于宝藏的机密吧,想着,不禁失笑,忽听背后慕容湛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好奇匣子里究竟是什么?” 碧青一惊,忙跪下磕头,慕容湛道:“这里不是慈宁宫大殿,姑娘不必如此。” 慕容湛目光划过她的脸,不禁皱了皱眉:“你,不舒服吗?” 碧青愣了愣,总觉得,两人此时的对话有些暧昧,忙退了两步。 慕容湛倒是岔开话去:“逊儿在武陵源,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朕是想让他多看看宫外的世界,多了解老百姓的疾苦,才答应他去武陵源的。” 碧青道:“太子殿下很聪明,更难得是性情中正,能有太子殿下这样的储君是大齐之幸,他日必然能成为一代明君。” 慕 容湛道:“逊儿若知你如此赞他,心里必然欢喜,虽他在朕面前没提过姑娘一个字,可朕知道逊儿颇喜欢姑娘,这孩子自小没娘,朕又忙于政事,无暇他顾,朕只怕 他长成乖戾的性子,若是旁的皇子也还罢了,身为储君,若心无大爱,将来恐是大齐的灾难,若姑娘得空,替朕多教教他。” 碧青刚想说什么,慕容湛忽把炕柜上那个匣子拿了下来,对碧青道:“朕一直以为,这里放的不是宝藏的隐秘,便是长生之术,可惜朕错了。”说着伸手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一方印来。 碧青愕然,虽说印的材质看上去颇为贵重,可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心思藏啊,而且,为什么是印?慕容湛沾了印油,按在纸上,碧青方看出来,是四个字,永不加赋。 慕容湛道:“前朝从木圣人出世打下江山,传了五百年,最终衰亡的原因,正是因为横征暴敛,若历代帝王都谨守着这四个字,恐怕也没我大齐了,这四个字的确是可以传国的宝藏,朕会谨守之,更会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如此,我大齐江山方能千秋万代。” 虽说碧青很清楚,没有一个王朝会千秋万代,但若所有帝王都能做到这四个字,的确是百姓之福。 碧青借此机会道:“臣妇愿把王家所有家产悉数上交。” 慕容湛摇摇头:“若是没有你,武陵源还是武陵源吗,王记打通了南北商道,方有如今大齐的繁华盛景,老百姓的丰衣足食,这都是你的功劳,况且,朕很清楚,王记之所以如此,是因在你手里,若换个人,恐怕王记也就没了。” 碧青想了想:“若万岁执意如此,莫如收王记三分之二的干股,可以充入陛下内库,以备不时之需。” 不得不说,她太聪明灵慧,先帝炼丹五年,所需何止千万,内库早已空空如也,甚至还,借了国库不少银子,自己正愁怎么堵上这个窟窿呢,她倒给自己出了主意。 慕容湛不由想起老九,难得笑了一声道:“你这是要拉朕跟你搭伙做买卖吗?” 碧青忙跪下:“臣妇不敢。” 慕容湛摆摆手:“起来吧,朕跟你说笑话呢,既你有心,朕收下王记的干股就是了。” 碧青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慕容湛收下王记的干股,以后王记就不用愁了,哪怕王家倒了,王记也不会有事,只不过先帝的遗诏…… 正想着,忽听慕容湛道:“先帝不放心武陵源,是因不了解你,只是想着王家的势力过大,恐是后患,故此留了遗诏。” 碧青脸色一变,果然有遗诏,冷汗都出来了,却听慕容湛道:“你别怕,遗诏在先帝晏驾当晚,便已被朕焚毁了,朕信你。” 碧青愣愣看着他,忽觉有些羞愧,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了,费尽心思表忠心,不就是为了遗诏吗,可遗诏慕容湛早就烧了,理由很简单,他信自己,这份信任来自一国之君,何等珍贵…… 碧 青出了宫仍有些不信,自己的好运,回头看看,不禁想,如果慕容湛不是皇上,实在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世上人有千百种,有刘盛那样的小人,也有慕容湛跟杜子 峰这样的君子,作为回报,自己实在该对太子上心些,或许,自己可以亲自教他算学,虽说自己如今的算学程度比不上慕容鸿,但她自信教学方法比慕容鸿强百倍, 寓教于乐才是教育的真谛。 待碧青出了御书房,苏全进来道:“万岁爷,承安宫赵嬷嬷来回,皇贵妃的病又重了,想请万岁爷去瞧瞧贵妃娘娘,。” 慕容湛皱了皱眉,自己不是没给过赵氏机会,若当初她真心抚养逊儿,自己也不会亏待她,可她心里只有她赵氏一族,若封她为后,赵氏野心勃勃,恐就是第二个崔家,父皇忍了多年,方把崔家连根拔除,自己自然不会步父皇后尘。 不过,毕竟是夫妻,于情于理也该去瞧瞧,想到此,站起来道:“摆驾承安宫。” 一进承安宫,赵嬷嬷忙跪下地上:“娘娘病体沉重,不能接驾,请万岁爷恕娘娘不敬之罪。” 慕容湛倒是没想会如此重,摆摆手,自己走了进去。 苏全刚要跟过去,却给赵嬷嬷拦住:“苏总管,皇上去探娘娘的病,咱们当下人的不好进去吧。” 苏全略一想就明白了,这些日子皇贵妃可没少折腾着,往皇上跟前送人,都被皇上拒了,今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正想着,忽见皇上满脸怒色的走了出来,皇贵妃这时也出来了,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倒真是一脸病容。 皇上咬着牙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赵嬷嬷:“把这奴才拖出去打死。”赵嬷嬷腿一软,跪在地上:“万岁爷饶命啊。” 苏全也是一惊,自己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万岁如此外露的怒意,皇贵妃脸色惨白,愣楞看着皇上,不知该说什么。 慕容湛不再理会她,跟苏全道:“速宣太医。” 太 医匆匆而至,苏全带着太医进去,看见纱帐里躺着的女子,方才明白,暗道,皇贵妃还真是嫌命长啊,想出如此龌龊的手段还罢了,偏偏动这丫头的心思,虽这丫头 姓赵,却是沈姑娘最疼的养女,当亲闺女一样养了八年,以皇上对沈姑娘如此看重,又怎会动沈姑娘的养女,皇贵妃这招棋实在是弄巧成拙的臭棋,以后这偌大的承 安宫恐怕就是冷宫了…… ☆、第130章 ????小五匆匆进来,低声道:“宫里的苏总管来了。” 碧青愣了一下,自己从宫里刚回来可没多久,怎么苏全就来了,莫非……碧青想到燕子,心里咯噔一下,忙快步往外走。 冬月忙道:“姑娘慢些,慢些,仔细脚下……” 碧青哪还顾得上,直觉就是燕子出了什么事,一见苏全就问:“是不是燕子……” 苏全低声把事儿说了一遍,碧青越听脸色越难看,也终于明白,赵家这么多年对燕子都不理不睬,为什么这个节骨眼儿却非让燕子进宫。 太子妃赵氏虽封皇贵妃,却等于失了圣宠,赵氏一族没了这个大靠山,自然会着急,唯一补救的法子,就是继续从家族中遴选绝色女子送如宫廷,外戚多用此法来固宠。 碧 青却没想到,赵家会把主意打到燕子头上,想用燕子的美丽来迷惑皇上,难道皇贵妃跟皇上当了这么多年夫妻,还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吗,慕容湛岂会是个为美色动心 之人,他是自己见过意志最坚定的人,从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男人虽心怀天下,却冷硬如冰,碧青都怀疑他有没有喜欢过什么女人。 碧青忽然明白,赵氏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不得宠了,这是个太愚蠢的女人,动这样的心思,等于绝了她自己的后路,只不过燕子……碧青心里一阵心疼,这丫头幼年颠沛流离受尽苦难,好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不想,还有这么一场大难。 碧青撩开轿帘,往里看了一眼,燕子的小脸通红通红的,嘴里呢呢喃喃,不知说着什么,碧青更加愤怒,对皇贵妃最后一点怜悯之情也消失殆尽,竟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给燕子下药,实在可恨。 苏全见碧青的脸色,低声道:“太医已经瞧过了,幸亏发现的早,不打紧,灌了一丸解毒丸下去,只需再吃几丸就能恢复。”说着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来。 碧青冷哼了一声:“解毒丸?敢问总管大人,我闺女中的是什么毒?”“这……”苏全不想一向好说话的碧青,会如此不依不饶,有些尴尬。 碧青没在理会他,叫了个健壮的婆子出来,拿斗篷裹住燕子,抱了进去,事关燕子名节,这个哑巴亏自己不吃也的吃,虽心里知道这不干苏全的事儿,可一看他身上那身大内的衣裳,就不由心生厌憎,哪会有好脸色,招呼都没打就进去了,把苏全晾在了外头。 小五忙接过苏全手里盒子:“姑娘是心疼小姐才如此,还请总管大人莫怪才是。” 苏全心说,皇上猜到姑娘会恼,才让自己送人回来,自己哪敢怪罪啊,赵家这丫头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有这样的娘护着,胜似亲娘了,至于皇贵妃跟赵家,经此一事,想必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碧青摸摸燕子身上,潮乎乎的汗水把小衣都浸透了,叫冬月拿一套干爽的给她换上,拧了凉帕子擦了擦她额头的热汗,透白的小脸儿上晕染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虽紧紧闭着,嘴里却不断的说着胡话。 冬月恨声道:“什么皇贵妃,竟使如此下作的手段,若不是皇上不为所动,这会儿咱们小姐岂不失了清白。” 碧青道:“这正是赵家的目的,燕子的姿色太过出挑,他们就想用燕子给皇贵妃给赵家固宠。” 冬月:“这赵家除了东篱先生就没一个好东西,奴婢听王兴娘说,当日来武陵源抄家的就是赵家人,不是二皇子跟东篱先生护着,咱家不定给祸害成什么样儿呢。”说着,担心的看了碧青一眼:“姑娘的身子累不得,奴婢守着小姐就是了,姑娘去躺会儿吧。” 碧青摇摇头:“不妨事,一会儿燕子醒了,看不见我该怕了。” 冬月道:“那姑娘也在靠在炕上吧。” 碧青点点头,脱了鞋上炕在燕子旁边靠着,侧头见燕子比刚才安稳了些,脸上的潮红也退了下去,才放了心,闭上眼本想歇会儿,却忽听燕子的声音,忙睁开眼,看向冬月:“燕子刚才说了什么?” 冬月也有些愣:“小姐好像再叫常生少爷呢。” 冬月话音刚落,就听燕子又低低呢喃:“常生大哥,常生大哥……”虽闭着眼,脸上却有羞涩缠绵之态,小脸上的潮红晕染开来,比武陵源枝头的桃花更灼艳。 碧青虽意识到燕子对常生有好感,却也没想到她已经如此喜欢常生了,常生满打满算在武陵源才住了两天,这两天就让燕子念念不忘至今,若不是凑巧中了皇贵妃的药,自己还不知道呢。 碧 青不禁有些皱眉,常生什么都好,可就是这方面实在有些冷情,自己那天试探的问他,却被他一句推到了二郎身上,这些年常生在胡地部落游走,常大掌柜之名,胡 地谁人不知,常生又是如此风姿俊秀的男子,胡女多情,示好的不再少数,听雁门的二掌柜说,追到雁门城的胡女,每年都有好几个,都是那些北胡贵族之女,姿 色,身份,哪一样都配的上常生,可常生硬是不搭理,把人家赶跑了,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就让碧青担心了。 碧青知道常生母亲的事 儿,或许是因为他母亲,给他留下的阴影,让他下意识回避示好的女子,也不是说常生不能爱,碧青是怕爱了常生,会太辛苦,燕子幼年颠沛流离,吃够了苦,自己 希望她往后的一辈子都能安乐顺遂,可是常生……碧青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需好好想想此事,怎么处理。 燕子转天晌午才彻底清醒过来,一醒了就见碧青,想起在宫里的情形,一下扑进碧青怀里哭了起来。 碧青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燕子,不怕,不怕,没事儿了,有娘在呢,娘在呢……” 燕子哭了一会儿才渐渐好起来,想到自己这么大了,还扑到娘怀里哭,不免有些扭捏,那样子尽显小女儿之态,让碧青颇为怀念。 孩子大了就不好玩了,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虎子小时候可爱的样子,自己如今还记得,现在长大了,自己抱一下,亲一口,都不愿意 ,燕子刚来武陵源的时候可粘自己了,这几年大了,再也不肯腻着自己,令碧青颇为失落,这样可人疼的丫头可是好久不见了。 碧青没问燕子具体的事儿,苏全虽说的隐晦,碧青也能猜出大概,一定是皇贵妃怕燕子不乐意,给她下了药,然后引皇上前来,药效刚上来的时候,燕子心里肯定知道,所以才这般后怕。 忽听燕子道:“娘,我想沐浴。”碧青点点头,叫人预备热水。 燕子这个澡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才出来,碧青拉她坐在窗下,拿着梳子给她梳头,燕子的头发乌黑纯顺,像一匹黑亮缎子,梳通了,碧青摸摸还有些潮,就让她这么晾着。 燕子站起来把窗户推开,这里是师傅的小院,碧青如今来京城也喜欢住在这里,院里的桃树甚为茂盛,桃花虽谢了,碧绿的桃叶却攒满枝头,碧绿的桃叶间,隐约可见青桃,已经长了半个拳头大,再有两个月就熟了。 燕子看着桃树发了会儿呆,忽转过头来,仿佛下了决定一样:“娘,我想去雁门。” 碧青目光一闪,心里暗暗叹息,果然,这丫头喜欢上了常生,碧青拉着她坐下:“若是你嫌在武陵源待的闷了,不如去百越看看,有你小姨在,娘也能放心。” 燕子低下头,半晌儿抬起头来:“娘,燕子喜欢常生大哥。” 碧青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如此坦白,碧青发现,这一刻的燕子竟比平常还要美,竟让她有些惊艳,这一刻的燕子再也不是武陵源的大家闺秀,而是勇敢的胡女。 碧青想起那天虎子在船上唱的胡地长调,在燕子心里,胡地才是真正在的归属,即使幼年受了那么多苦,依然不能忘记那片梦里的草原,而常生也喜欢草原,或许他有可能接受燕子,若果真如此,也省的自己再发愁了。 一个是自己的师侄,一个是养女,他们如果成亲,或许会有不少卫道士说三到四,但是,管他呢,只要常生跟燕子能相爱相守,谁爱说什么说什么。 想到此,碧青点点头:“雁门的生意如今越来越忙,也该有个人帮着常生,等雁门的车队来京,你就去吧。” 燕子没想她娘真应了,高兴的抱着碧青:“娘,你真好。” 碧青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样娘就好了,若娘不应,不定你这丫头心里就恨娘了呢,下回常生来了,看我不打他一顿,竟然把我家燕子勾走了。” 燕子忙道:“不怪常生大哥,是我喜欢他。” 碧青道:“怪不得人都说女生外向,你这还没去雁门呢,就向着常生了。” 燕子脸一红:“娘……”碧青笑了起来,拉着她:“不过,娘还有些话要跟你说,关于常生的……” 碧青把常生的身世跟燕子全盘托出:“常生的娘,虽是他的生母,却没有丝毫母子之情,一辈子都想着怎么利用常生争取更多利益,常生虽是崔家的嫡孙,却没有享受过什么亲情,所以,不会太容易接受一个人,哪怕是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燕 子有些出神,原来他竟是这样显赫的出身,原来,当日娘救的人就是他,怪不得这么多年,他都没来过武陵源呢,直到新帝登基才回来,原来,他跟自己一样,都有 着如此坎坷的身世,燕子忍不住想起那个站在桃树下的男子,怪不得他的笑容温暖却又寥落,让她忍不住想站在他身边陪着他。 两天后燕子跟着雁门的车队走了,冬月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不禁担心的道:“小姐就这么去了,怕不妥当。” 碧青摇摇头:“常生的性子我知道,即使他不接受燕子,也必然会照顾好她的,你就放心吧。” 冬月:“可是以常生少爷的性子,恐怕不会接受小姐。” 碧 青:“有些事谁也说不准,尤其男女之间,不管怎么样,让燕子去试试吧,或许开启常生心门的钥匙就握在燕子手里,也未可知,常生一个人在雁门太寂寞了,而燕 子也想回胡地,若是他们俩成了,我也就放心了,若不成,至少努力过,也不会留下遗憾,还有,燕子毕竟姓赵,这次能安然回来,是运气,却难保下一回,我是真 有些怕了,赵家既然动了燕子的心思,后头不定会出什么阴招,虽说咱们不怕,可这天天防着,也有防不住的时候,倒不如先把燕子送去雁门,等过去这阵儿再 说。” 冬月:“可东篱先生哪儿……” “先生那儿有我呢,咱们也回武陵源吧,这京城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冬月扶着她上车,出城回武陵源了。 苏全走了进来,见皇上正看折子,不敢打扰,静静立在一旁,慕容湛批阅好手上的奏折,合起来放在一边儿,才问:“走了?” 苏全:“沈姑娘一早送燕子小姐去了雁门之后,便回武陵源了。” 雁门?慕容湛挑挑眉,不禁苦笑一声:“莫非她还怕朕真纳了她的养女不成。” 苏全道:“老奴猜着,沈姑娘是怕赵家再打燕子小姐的主意,毕竟燕子小姐姓赵,只是姑娘的养女,若赵家执意要回燕子小姐,即便姑娘不应,也会有些麻烦,把燕子小姐送去雁门,绝了赵家的念头,如今倒是上上策。” 慕容湛点点头:“她一向最护着家人,容不得家人受半点委屈,哪怕凤林,她都顶着满门抄斩的危险,救了出来,更何况,她的女儿,可惜她膝下没有亲生女儿,不然,倒是可以给逊儿定下,有这样的娘,一定是个聪慧无双的丫头。” 苏全暗暗点头,若沈姑娘不生女儿便罢,若生了必是极贵重的命格。 碧青可不知道自己闺女还没生出来,就让人惦记上了,这会儿正高兴呢,路过冀州的时候,去了一趟鹤丰堂找李神医给瞧脉,果然有了,李神医有些纳闷的看着她,仿佛想不明白,怎么碧青会怀了孩子。 碧青眨眨眼:”您老给大郎的那些药,我换成了消食的山楂丸。“ 李神医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竟没吃出来吗?” 碧青心说,那时候就算给他吃毒药,恐怕他也吃不出来,碧青有心问自己怀的是不是女儿,可一想,这才一个多月,就算现代的医学水平,也检查不出性别,更何况古代了。再说,既然怀上了,是男是女都得生出来,要再是个秃小子,那就是自己的命了,谁也不怨。 眼看瞅见桃林了,忽冬月道:“姑娘瞧,那小男孩跟虎子少爷长的好像呢。? 碧 青也撩开车帘看过去,有辆牛车停在道边儿,好像是车轮坏了,车旁边有娘俩,正跟车把式说什么,母亲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左右,长得不算漂亮,却有股子说 不出来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像路边随风盛开的雏菊,虽不如牡丹艳丽明媚,却有属于它自己的宁静美丽,令碧青一见,便生了些许好感,手里却牵着个四五岁的小 子。 看见小子的脸,碧青都傻了,那浓眉大眼的样子,简直跟虎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就是比虎子白一些,碧青忙叫停车,下车走了过去。 那牛车的车把式打量碧青一遭,又看看碧青的马车,眼睛一亮,跟那娘俩说:”这位夫人就是武陵源的,我这车轮子坏了,拉不了你们娘俩,不如你们跟着这位夫人说说,搭个便车,就能到武陵源了。” 那女子看向碧青,有些局促,一看就是个不怎么出门走动的人,碧青道:“车把式说的是,我就是武陵源的人,你们母子若是去武陵源,就跟我一起走吧,正好顺路。” 那 女子仍有些不安,大概是怕碧青是坏人,那车把式道:“你们娘俩就放心吧,别处不敢说,若说武陵源,那老汉敢拍着胸脯保证,都是好人,你们娘俩不是投亲吗, 跟着这位夫人去,也算有个熟人,省的到时候瞎打听了,武陵源可大着呢,有上千户的人家,要是一家一家的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啊,你又不知道名儿,也没个信 物,可不好找。” 投亲?碧青的目光落在小男孩脸上,不是她多想,这小家伙实在跟虎子太像了,这女子又说来投亲,莫非大郎背着自己在外头偷生的?想着,不禁咬了咬牙。 冬月大约也猜着了,一句话都敢说,暗道,这可才消停几天啊,怎么又出事了,要这娘俩真跟姑娘有干系,那武陵源可是真要翻天了,尤其这孩子都有了,让姑娘情何以堪啊。 碧青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武陵源住了些年,大多人家都认识,若是投亲,或许我就知道,不知是哪家?” 女子抿着唇摇摇头,她牵的小子却开口了:“我跟娘是来找爹的,听人说,爹是武陵源的人,我跟娘就来了。” 碧青忽觉眼前有些发黑,找爹的?就凭小男孩这张脸,一进武陵源他爹是谁,恐怕无人不知,碧青倒是想看看蛮牛怎么跟自己解释,怎么料理这娘俩。 想到此,请这娘来上了车,女子略一犹豫,就牵着儿子上去了,马车拐上武陵源的大道,小男生便不住的往外看:“娘,这里真好,有好多桃子呢,我喜欢这里,娘,我爹真住在这里吗?爹是什么样子的,聪不聪明?” 她娘摸了摸他的头:“要是真找到你爹,记得听你爹的话,知不知道?” 小男孩点点头:“嗯,虎子会听爹的话。” 虎子?冬月看了碧青一眼,问小男孩:“你叫虎子啊?” 小男生点点头:“ 我小名叫虎子,大名还没起呢,娘说,我爹有学问,等我爹给我起。” 碧青越看这娘俩,心里那股火气越大 ,女子大概觉得冬月好说话,低声跟冬月扫听武陵源的情况。 冬月道:“听口音,你们像深州人?” 女子点点头:“当年虎子爹匆忙走了,也没留下个信物,后来才辗转得知是武陵源的人,这才找了来,也不知能不能找着?” 碧青开口道:“不用找,我知道虎子的爹是谁,我带你们找孩子爹。” 女子愣了愣:“夫人知道?” 碧青点点头:“知道。”除了那头蛮牛,谁还能生出第二个虎子来。 冬月暗叫一声糟,姑娘这是动了真气。 进了武陵源,一路到了王家大门口,刚下车,就看见大郎走了过来,大郎是听见小媳妇儿的车进了武陵源,一想好几天没见小媳妇儿了,忙从作坊里跑了回来,见了媳妇儿就往上凑:“媳妇儿,你回来了?” 碧青见他那憨傻的样儿,心里就来气,想到自己还傻啦吧唧的跟他过日子呢,哪知道他在外头跟别人都生了孩子。 越想越气,左右看看,正看见车把式手里的马鞭子,过去一把夺了过来,扬手就是一鞭子,抽的大郎一愣:“媳妇儿你咋了?干嘛抽俺鞭子?” 可碧青没工夫搭理他,就是要解气,一鞭子又抽了过来,大郎见小媳妇儿那不依不饶的劲儿,怕自己夺鞭子伤了她,只能左躲右闪,上蹿下跳的绕着马车来回跑,他跑,碧青就追,门口看门的小厮一见这阵仗都慌了,哪敢上前啊,忙进去找沈管家。 沈定富听说姑娘跟姑爷打起来了,这还了得,忙往旁边跑去找先生,两位主子动手了,也只有先生能劝的了。 慕容逊昨儿刚从京里回武陵源,正在虎子屋里吃刨冰呢,慕容逊如今越来越喜欢王家了,好吃的实在太多,好多吃食自己这个东宫太子都没吃过,他都有些嫉妒虎子了,这小子运气太好,有这么个会做吃食的娘。 想到此,不禁道:“虎子,你娘对你真好。” 虎子道:“这不废话吗,那是我娘,当然对我好了,其实,我娘也不止对我好,对你也不错啊,你看看这几个月你每次来我家,我娘不都给你做好吃的了吗,不过,这刨冰可不是我娘做的,我娘做的可比这个好吃多了。” 正说着,忽见桂花糕跑了进来:“哥,哥,你快去看看娘跟爹打起来了,就在大门口呢。” 虎子一愣:“不许胡说,爹跟娘怎么会打起来?”从自己记事起,就知道爹娘可好了,尤其他爹,对他娘简直百依百顺,再说,要是真打起来,娘哪打的过爹啊,他娘是聪明,可要是打架,一百个也不是爹的对手啊,爹动动小指头,娘还不就得趴下了。 桂花糕急的直跺脚:“真的,娘拿着马鞭子追着爹到处跑呢。” 虎子忙放下刨冰碗跑了,慕容逊也跟了出去,到了大门口一看,慕容逊都差点儿笑出来,一直以为,虎子娘是个温柔的女人,可现在手里挥舞着马鞭子追着虎子爹,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大门口围了二十几个下人,却都干着急,没一个敢伸手劝的,见虎子要下去,慕容逊忙拉住他:“你可不能去。” 虎子瞪着他:“干嘛我不能去?” 慕容逊没辙的道:“那是你爹娘,你下去帮着谁?” 虎子想了想,是啊,自己帮着谁,貌似都不对,忽听武陵先生道:“碧青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多大的人了,儿子都老大了,还这么闹,像什么话儿,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说着过去夺了碧青手里的鞭子。 碧青一见师傅,忽的委屈起来,一下扑进师傅怀里,哭了起来,一边儿哭,一边儿说:“我要跟王大郎离婚,不,和离,我不跟他过了,他不是好东西,呜呜呜……” 倒把武陵先生哭的更迷糊了,王大郎一听小媳妇儿说和离,脸色都变了:“我不和离。” 碧青抹了抹眼泪瞪着他:“你外头跟别人都有孩子了,还想怎么着,我这就带着孩子走。”一眼看见虎子跟桂花糕,过去拉着两儿子就要上车。 大郎暴跳如雷,一窜蹦到马车前头挡住碧青:“不许走,把话说清楚,什么孩子?俺啥时候在外头有什么孩子了?” 碧青愤愤的指了指旁边早傻了的娘俩:“王大郎,到这时候了你还想不认账,你看看这孩子,不是你的还有谁?” 众人这才看向那孩子,都不禁抽了一口凉气,就算武陵先生,都觉得这是大郎的孩子,那眉,那眼,活脱脱就是虎子啊。 桂花糕看了看那小男孩,扭头看看自己亲哥,不禁道:“哥,他跟你长得好像哦,难道真是爹的孩子啊?”见他爹狠狠瞪着他,桂花糕忙捂住嘴巴,他爹那眼神,仿佛要捏死他一般。 王大郎没辙的道:“这孩子的年纪跟桂花糕差不多,那时候,俺还在南蛮打仗呢。” 碧青吸了吸鼻子:“打仗怎么了,打仗就不能生孩子了吗,你是主帅,崔九是监军,谁还会管你不成。” 王大郎皱着眉头:“媳妇儿你讲不讲理,这孩子再像我,我也不是他爹。” 碧青哼一声:“你说不是就是啊,你让别人看看,谁会信你的话。”这里正闹的不可开交,忽听一个颇为激动的声音响起:“惠姑,你真是惠姑,这孩子是,莫非……”惠姑摸了摸儿子的头:“虎子他就是你爹。” 一句话众人都松了口气,虽说不明白,怎么忽然二爷蹦出来个孩子,可这是最好的结果了,这孩子是二爷的,不是姑爷的。 碧青有些楞,二郎?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二郎呢,大郎跟二郎哥俩长的本来就像,与其说虎子随他爹,不如说更像二郎,而那个小男孩儿,既是二郎的孩子,跟胡子一模一样,有什么稀奇,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这么闹了一场,可怎么收场啊。 想着,不禁看了看大郎,大郎的脸色难看非常,瞪着她,抱着桂花糕进去了。 大家怕碧青难看,也都装做什么都没发生,各司其职,武陵先生好笑的看着她:“你本不是这样燥急的性子,这次倒是怎么了,这样的事儿总该先问清楚再说,你这丫头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大郎一顿难看,这也就是大郎脾性好,换二一个,哪由的你这么着。” 碧青嘟囔了道:“师傅您就别唠叨了,我一看那小男孩的脸跟虎子一模一样,就以为是大郎在外头偷生呢,谁知道会是二郎啊,大不了,我给蛮牛陪个不是就是了。” 武陵先生点了点她:“你呀……”摇头进去了。 碧青脸上有些下不来,忙着抹了把脸走了进去,都没心思理会二郎跟惠姑三口子,反正不是大郎的孩子就好,婆婆正愁二郎的亲事呢,这一下可好了,连媳妇儿带孙子都有了,自己得想想怎么哄大郎。 进了屋,就见大郎正在收拾炕上的被褥,丫头婆子们在一边儿看着不敢插手,碧青挥挥手,叫她们下去,自己过去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收拾被褥?” 大郎不理她,去扳她的手,碧青死不放,知道蛮牛真生气了,这要是让他走了,夫妻可就陷入冷战了,她可不想冷战,多伤感情啊。 而且,见大郎不敢使劲扳自己,就知道他心里还顾念自己呢,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我见那小子如此像你,就以为是你跟别人生的,哪还想的起别的来,想我还天天抱着热火罐,想跟你天长地久呢,不想你却早有了别人,心里都快很死你了……” 说着,身子整个贴进大郎怀里,大郎刚要推开她,却忽听小媳妇儿道:“大郎,我有了呢,李神医说一个多月了,赶了两天路回来,这会儿身子乏的紧,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大郎一听,也顾不上闹别扭了,愣愣看着她:“你说啥,有什么了?” 碧青笑了一声,把他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小腹上:“傻子,还能是什么,你闺女呗,。” 郎的手一动不敢动,半天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小媳妇儿:“那个,媳妇儿,是不是弄差了,俺天天吃药呢。” 碧青委屈的看着他:“你是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吗?” 大郎见小媳妇儿泫然欲涕的样儿,立马慌了:“不,不是,俺不是这个意思,俺就是奇怪……” “你还是疑心我了。”碧青说着扑进大郎怀里装哭,见大郎手忙脚乱的哄自己,碧青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郎知道被小媳妇儿戏弄了,刚要恼,就给小媳妇儿堵住了嘴,碧青像条蛇一样缠着他,亲他的嘴,亲他的下巴,脖子,耳朵,迅速就把火儿点了起来……大郎一翻身就把小媳妇压在身下,三两下碧青身上衣裳就扯了开去…… 这么多年,蛮牛的爱好仍然没变,每次做之前,都会把小媳妇儿浑身亲上几遍才成,碧青心虚又愧疚,故此极为配合,热情上来,便忘了自己的身子刚怀孕,受不住太激烈的亲热。 最后关头还是大郎,踩了刹车,抱着她努力平息汹涌的欲,火,半天方道:“有了还这么折腾,有个闪失怎么办?” 碧青眼巴巴看着他:“我不是怕你生气吗,想哄哄你。” 大郎叹了口气:“就算如此,也得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媳妇儿,俺说过,这辈子就一个,自然会说到做到。” 碧青颇为愧疚,夫妻这么多年,自己实在不该怀疑他,而且,错了就该认错,想着,从他怀里直起身子,看着他:“对不住,是我错了。” 大郎一低头,就能看见精,赤的身子,小媳妇儿比过去丰满多了,胸前那百花花的两团,直在自己跟前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火蹭就窜了上来,急忙别开头,扯了被子过来把小媳妇儿裹住,站起来就要走。 碧青哪能让他走,死活抓着他撒娇:“大郎你还生不生气?” 大郎摇摇头:“不,不生气了。” 碧青却把身上的被子撇开,钻进他怀里:“你肯定还在生气……” 大郎头皮都发麻:“不,不生气了,真的……”手上都是小媳妇儿嫩滑的触感,脑子里想了无数邪恶的念头,可一想小媳妇儿怀着孩子,手忙脚乱的想扒开小媳妇儿。 碧青却不管他:“我不信,你要是真不生气了,就抱我去洗澡好不好。” 大郎低头看了看小媳妇儿,知道只要小媳妇儿安心要缠着自己,自己绝无可能脱身,只得抱着小媳妇儿去了相邻的浴房。 桃花跟冬月两人都是生了孩子的人,可守在外头,听着里头的动静,都忍不住有些脸红,姑娘这也真是太……想想都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逊担心极了,看着虎子一副没心没肺抱着一碗刨冰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还吃的下去啊,你爹娘要是真的和离怎么办?” 虎子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舒服的叹了口气,热天吃刨冰最舒坦了,见慕容逊一副忧心忡忡,不禁道:“放心吧,我爹娘不会和离的,只要外头那个小虎子不是我爹的,我娘绝不会跟爹和离,我娘不和离,我爹是绝舍不得跟我娘分开的。” 慕容逊道:“可我瞧你爹挺生气的,而且,你娘那么闹,照七出,你爹写封休书休了你娘,都可能。” 虎子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我爹不会写休书的,而且,我爹也不会真生娘的气。” 慕容逊觉得虎子太乐观了,就刚才虎子娘那个样子,也太不给男人面子了,虎子爹怎么也是大将军,自己听人说过,骠骑大将军当年在北胡南蛮,可厉害了。 慕容逊忐忑了半天,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见虎子爹娘异常恩爱的出现在饭厅,慕容逊张开嘴下巴差点儿掉了,傻傻看着碧青。 碧青给这小子看的有些脸红,夹了块肉塞进他嘴巴了:“吃你的吧,看我做什么?” ☆、第131章 ????二郎跟惠姑的事儿,碧青过后才知道,二郎当时在深州司农部任职,偶然救下被人贩子卖到深州的惠姑,本说送惠姑回家,可惠姑说不知家在何处,只能留在二郎身边儿,帮着二郎做做饭,洗洗衣裳什么的。 孤男寡女朝夕相处,日子久了,心生好感也在意料之中,二郎想娶惠姑,便多方打听惠姑的家乡,希望能找到惠姑的亲人好上门提亲,却不想惠姑却在两人肌肤相亲之后,消失不见,二郎待要找人,却正赶上碧青被绑架,家里出了事儿,匆匆赶回了武陵源。 碧青这一趟岭南去了八个多月,家里又老又小的,二郎不敢离开,却一直暗中派人寻找,只可惜,杨惠姑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留个二郎只是一场春梦了无痕,不想一晃六年过去,杨慧姑却忽然带着五岁的儿子来了武陵源,三口子才算团聚。 碧青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二郎始终不肯娶妻,原来竟还有这么一段,只不过,碧青总觉着这里有些不合常理之处,例如惠姑这六年去了哪里?为什么孩子五岁了才来武陵源? 二郎虽饱读诗书,性子却跟大郎极为相似,不是个较真儿的人,心里喜欢了就行,以前找不着,如今来了正好圆满,高兴还来不及呢,只要惠姑不说,二郎绝不会问,这哥俩啊,碧青都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婆婆来找碧青商量,说到底没正儿八经的成亲,这么稀里糊涂的可不成,让碧青问问惠姑,家在哪里?好上门提亲。 碧青这才趁着二郎带小虎子去作坊,来找惠姑,惠姑仿佛知道碧青要来一般,让着她进来坐下,不等碧青开口便道:“嫂子,我既然带着小虎子来找二郎,就是想跟他过一辈子,嫁不嫁的我都是二郎的人。” 碧 青略沉吟道:“你既是小虎子的娘,咱们就是一家人,嫂子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就算你跟二郎都不在乎形式,难道不替小虎子想想,小虎子五岁了,明年就得进学院 上学,武陵源的人都知道二郎未娶妻,这忽然出来个小虎子,大人们纵然不会说什么,那些孩子呢,他们还不懂事儿,若是当小虎子是私生的孩子,岂不要受委屈,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便有多大的难,你到了武陵源,就不是你一人的事儿了,不管如何,嫂子都要给你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嫂子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惠姑欲言又止,半晌儿方道:“嫂子,不是惠姑不知好歹,只是我杨家的家规,实在严苛,若想娶杨家的姑娘,必须要过了几道难关,若有一关过不去,也休想娶杨家的姑娘。” 碧青愕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不通情理的家族,忽想起周家当初还要对什么对子,若跟周家一样,对二郎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事儿。 便道:“二郎师从名师,饱读诗书,便有难关,想来也能过的去。” 不想杨惠姑急忙摇头:“过不去,过不去,数百年来,连第一关都没人过去过” 碧青道:“若是数百年来从没人过关,那你们家族是如何婚娶的?” 杨惠姑:“外人想娶杨家的女儿,需过关,若是杨家自己的人却不用。” 碧青愕然:“你们自己一家子怎么婚配?” 杨惠姑:“杨家是个庞大的家族,涉及家族隐秘,不好跟嫂子言明,杨家定期会收弟子,从外头选了人进来,从小培养,这些人长大了,可以不用过关,直接跟杨家的女儿婚配。” 碧青着实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复杂,而且,自己从没听过这么神秘的家族,神秘,杨惠姑,杨,木易,杨,难道…… 想到此,碧青不免开口:“你,是绿柳庄的人?” 杨惠姑脸色大变:“嫂,嫂子如何会知道?” 绿柳庄虽在深州,也只有杨家人才知道,外人只知道杨家村,谁都不知道杨家村内还有个绿柳庄。 碧青也不禁叹息,还说宝藏的事完了,这怎么又钻出个岔头来,见杨惠姑惊讶的脸色,碧青道:“想必你们杨家那几道关卡,不是算学便是机关了?” 杨 惠姑愣愣看着碧青,杨家一直是隐秘家族,传承数百年,不说外人,便他们杨家的后人,有些事也是不知道的,只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谨守族规,所以,当初才跟二 郎打谎,说不记得家在何处,实在是想留在二郎身边儿,后来是被族中人找到,不得不回去,才不告而别,回到绿柳庄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生下孩子,记得 二郎常常提起虎子,便给儿子起了小名叫虎子。 这次之所以跑出来,是族里有四位大长老相中了儿子,想让虎子进族学习机关之术,习学机关是相当危险的,极有可能落下残疾,虎子是二郎的孩子。 二郎的家世,杨惠姑是知道一些的,毕竟如今在大齐,谁不知武陵源的王家呢,这孩子是王家人,本该幸福快乐的生活在武陵源,若是在杨家成了残疾,自己怎么对得住二郎,这才带着儿子偷跑了出来。 杨家家规极严,若是知道自己跑出来,必会上门发难,杨惠姑想到那些长老,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碧青正要底细问她,忽的沈定富匆匆进来:“姑娘,武陵源外来了好些人,说是杨家的人,来要人的。” 杨惠姑的小脸刷白,碧青拍了拍她的手:“不用怕,你是我武陵源的人,进了我家的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说着跟着沈定富出去了。 五月底正是最热的时候,虽还未到晌午,日头也烤的人难受,平常这时候,碧青是绝不会出门的,今天是没法子了,冬月生怕热着她,在后头给她打着伞。 因为杨家来了十几个口子,吵吵嚷嚷的要人,武陵源的牌楼下聚集了不少乡亲们,大郎正在最前头跟一个须发洁白的老头子说什么呢,后头还有三个老头儿。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一点儿笑容都没有,脸上尽是厉色。 碧青刚走过来就听那老头儿道:“杨惠姑是我们杨家人,就得跟我们回去,孩子也是杨家的,我们也得带走。” 大郎不想他如此不通情理,眉头皱了皱:“弟妹是杨家人,这不才请几位家去商量婚事吗,至于小虎子,却是我王家人。” 老头子这才打量大郎一眼:“你是小虎子的爹?” 大郎忙摇头:“小虎子是俺侄儿。” 老头子一点儿都不通融:“不管是不是侄儿,杨惠姑既是我杨家族的人,就得守我杨家的家规,我杨家的姑娘绝不外嫁。” 大郎:“老人家您这就不讲理了,弟妹跟俺兄弟都有了小虎子,就该寻个日子成亲才是,他们情投意合,也是一桩好姻缘,咱们两家都该乐见其成,哪有拆散他们的道理。” 老头子哼一声:“我们杨家的家规传了数百年,不能因为杨惠姑一人便破了家规。”饶是大郎都不禁有些恼怒。 忽听他媳妇儿的声音传来:“据在下所知,你杨家的女儿也是可以外嫁的,只要闯过你杨家定下的什么关卡就可以,不知在下说的可是?” 老头子打量碧青一遭:“是又如何,数百年来无一人能闯过去。” 碧青笑道:“数百年来无一人,并不代表我武陵源的人不成。” 老头子看了看碧青:“你是何人?” 沈定山:“这是我们武陵源的沈姑娘。” 老头子脸色略缓:“原来是沈姑娘,老头子失敬了,早听姑娘善名,深州百姓莫不感念姑娘大恩,只不过,我杨家的家规并非老头子一人定下,故此,也不能为了姑娘免除,即是姑娘出面,我们只带走惠姑,孩子留下吧。” 老头子话音刚落,就听小虎子的声音:“爹,我要娘,我要娘。”二郎拍了拍儿子:“小虎子放心,爹一定不会让你娘走的。” 二郎扛着小虎子走了过来,看着几个老头子斩钉截铁的道:“不管是什么难关,在下闯就是了。” 老头子看了二郎一眼:“不是老头子托大,即便你学富五车,想闯杨家的难关,也绝无可能。”说着伸手从地上拿了一个石头,蹲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画了一个九宫格:“先不说杨家祖上设置的难关,如何难解,你能解开这道最简单的九宫格再说。” 二郎刚要出手,碧青拦住他跟老头子道:“老人家,您这道题实在太过简单,不是碧青托大,我武陵源随便一个孩童都能解的开。” 老头子脸色略沉:“沈姑娘,老头子敬你是深州的大恩人,你如此侮辱老夫是何道理?” 碧青:“在下绝无此意。”从后头抓住桂花糕低声道:“你解开这道题,娘晚上给你做荷花糕吃。” 桂花糕眼睛一亮,两只肥断的腿儿迅速倒了几下,跑到老头子跟前,唰唰几下就把九宫格的空填上了,然后跑回去,仰着小脑袋:“娘,我还要吃刨冰,上头放多多的果子。” 碧青好笑的捏了他一下:“好,多放果子。” 四个老头子低头看了看,竟然丝毫不差, 彼此看了一眼,难道武陵源的人真如此厉害吗,连个孩子都能解开九宫格,莫非祖上一直等的人就在武陵源? 忽想起什么,当头的老人道:“敢问姑娘,大破北胡所用连,弩,可是出自武陵源?” 碧青早料到他们会问,木圣人精于机关,就凭越城岭岩洞内,那些巧夺天工的机关,连,弩对绿柳庄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碧青算是看出来了,这四个老头子都是死脑筋的人,死守着木圣人定下的家规,不肯有丝毫转圜,就不想想,家规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好好的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岂不是笑话吗 。 除了要成全惠姑跟二郎的姻缘,碧青也对绿柳庄颇为好奇,皇上已经把周路拿走的匣子给自己看了,里头就是一枚印章,刻着永不加赋四个字,除此之外,那个岩洞里留下的就只有绿柳庄三个字,这着实让人想不通。 以前是毫无线索,如今就摆在自己眼前,若不探个究竟,实在对不住自己在越城岭受的那些罪,而且,碧青也想跟绿柳庄的人和平相处,一想到那些机关,碧青浑身的汗毛都能竖起来,这是一群怪人啊,自己还是不得罪的好。 更何况,以后就是姻亲了,绿柳庄那么多精于机关的能人,若是能挖几个来武陵源,以后要是做点儿什么,就再也不用发愁了,这些可都是人才啊,是人才就得笼络。 想到此,碧青点点头:“的确出自武陵源的作坊,若几位前辈有兴致可去武陵源的作坊瞧瞧。” 二郎一愣:“嫂子……”武陵源早有规定,不得允许,谁也不能进入作坊,怎么能让这些外人去呢。 碧青笑道:“咱们这点儿东西,别人或许瞧着稀罕,可对于这些前辈,恐不一定能入眼呢,让几位前辈指教指教,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二郎,你带着几位老前辈去吧,我家去预备几个家常菜,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好歹的留在家里吃顿饭才说得过去。” 那个老头子却不给面子:“姑娘说的早了,还不是一家人呢。” 碧青眨眨眼:“早晚都是一家人,晚辈亲自下厨,几位前辈若不赏光,可是嫌晚辈的手艺差不成。”一句话堵住了老头子的推辞。 老头子哼一声道:“你这丫头倒真狡猾。”却也想看看武陵源的作坊到底是什么样儿,跟着二郎去了。 大郎道:“媳妇儿,成不成啊,俺瞧着这几个老头子可不好相与,一心要带走弟妹呢。” 碧青道:“放心吧,我正愁没地儿找他们去呢,他们倒送上门来了。” 武陵先生看了大半天热闹,不禁道:“你这丫头着实狡猾,让桂花糕去解那九宫格,桂花糕虽小,却是个算学奇才,跟在二皇子身边儿学了两年,论起算学,比学院甲班的学生还要高出许多,你让桂花糕解题,岂不有作弊之嫌。” 碧青嘿嘿笑道:“师傅,不如此,哪能让这些老头子心服口服呢,您看那几个老头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儿,根本看不起武陵源,不给他们个下马威,恐怕他们也不肯坐下来商量惠姑的事儿。” 武陵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你这丫头还是如此脾性,这几个老头子跟你动心眼子,哪有赢的可能啊,不过,这杨家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如此精通算学,还有,这样古怪的家规究竟是何人所定” 碧青扶着师傅,进了家才低声道:“师傅,这杨家一族恐怕就是当年木圣人的后人。” 木圣人?先生愕然,想了想,是啊,木圣人姓木名易,这木易岂不就是杨吗,或许这杨才是木圣人本来的姓氏。 先生:“可仅凭姓氏怎就能断定是木圣人之后?” 碧青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跟师傅提,当日在越城岭的岩洞内,周路拿走了木圣人石床上的匣子,却谁也没注意,床旁边的石壁上刻着三个小字。” 先生:“什么字?” “绿柳庄,就是杨家族人所居之地,师傅,您说世上可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武陵先生点点头:“如此说来,这杨氏一族恐怕真是木圣人的后人了,只不过若真是绿柳庄,那传说中前朝的宝藏……” 碧青摇摇头:“宝藏的事尚且不知,甚至,越城岭的岩洞,杨家人知不知道也是未知数。”先生:“此事需万分谨慎才是。” 碧 青点点头,知道师傅的意思,当初越城岭那些人的死状,碧青如今还记得呢,人的贪欲实在可怕,若是此事传出去,不定又要引起轩然大波,毕竟富可敌国的宝藏, 是可以颠覆一个王朝的,如果可能,碧青情愿没有宝藏,或者把这件事永远埋葬,不为外人所知,也省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不过杨家却是个变数。 有时碧青真觉得,所有的事都跟安排好了似的,一桩接着一桩,这消停日子刚过几天,绿柳庄又冒了出来,仔细想想这些安排,像是一个巨大的棋局,而设定之人就是木圣人,碧青不知道这位穿越前辈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仍不知不觉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四位长老跟着二郎参观了武陵源的作坊之后,不再坚持叫嚷着要带惠姑回去,而是跟着二郎回了王家。 出于对于前辈的尊敬,碧青亲手做了几个小菜,招待四位长老,请了两位先生作陪,至于别人都请到前厅,让大郎二郎招呼。 惠姑帮着端菜,一见四位长老手不禁抖了一下,不是冬月接住,都得折地上,碧青见她那样儿,不禁暗道,可见杨家的家规的确严厉,竟让惠姑如此惧怕。 四位长老倒是没难为惠姑,跟惠姑比起来,这位武陵源的沈姑娘重要太多了,四人一想到守了多年的家规有希望能破除,心里都有些激动,多少年了,终于等到了,不过先祖等的真是眼前这个小丫头吗,而他们世世代代守的隐秘到底是什么? 吃了饭,不及上茶,四人就站了起来:“不知姑娘何时光临绿柳庄?” 碧青道:“这大热的天,要不等凉快些再去。” 四个老头子点点头:“如此,那绿柳庄便恭候姑娘大驾了。”说着叫了声惠姑。 碧青忙道:“小虎子还小恐离不开娘,惠姑就先留在武陵源如何?” 当前那位长老道:“若想惠姑早日回武陵源也不难,只要姑娘能闯过杨家的难关,到时绿柳庄自会敲锣打鼓送惠姑嫁入武陵源,若姑娘闯不过去,那也只能抱歉了。”说着,带着不情不愿的惠姑走了,小虎子被她娘留在了武陵源。 碧青气的不行,这几块榆木疙瘩,越老越不通人情,等几天能死啊。 二郎担忧的道:“嫂子,杨家那几道关是什么?” 碧青:“还能是什么,瞎折腾呗。” 见二郎一脸黯然不舍,安慰道:“放心,嫂子明儿就去深州绿柳庄,把你媳妇儿接回来。”想了想道:“二郎你去把二皇子请过来,此事恐还需他帮忙才行。” 桂花糕忙道:“娘,我去,我去。”一溜烟跑了。 转过天,碧青跟慕容鸿就出发了,那四个老头子之所以把惠姑带回去,就是逼着碧青早去绿柳庄,简直卑鄙。 除了慕容鸿,二郎跟小虎子还有桂花糕也来了,大郎本担心碧青,想跟着,让碧青拒绝了,如今武陵源正忙呢,自己跟二郎走了,慕容鸿也走了,家里怎么也得留个人才行。 再说,碧青想起岩洞里的机关,汗毛直竖,怕大郎担心自己,所谓关己则乱,他来了,不仅不会帮自己,没准会影响自己,所以还是自己来就好。 桂花糕是因小虎子,哥俩边边儿大,又是堂兄弟,很快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了,一听小虎子要去找娘,桂花糕非常够义气的跟了过来,终于有个比自己小的了,虽然才小了一个月,也是弟弟,自己当哥哥得护着弟弟,就想他哥护着自己一样。 碧 青发现,有了玩伴的桂花糕,跟过去有很大差别,虽说还会缠着自己做吃食,但会跟小虎子分享了,哥俩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让碧青不禁想起了陆超跟小海,也 不知他们在百越过得好不好,算了,或许等自己肚子里这个生下来,去百越一趟,碧兰怀了孩子,自己也得过去看看,顺便把爹娘带过去,爹娘嘴上不说,碧青知 道,惦记着弟妹呢。 “娘,你看这里有好多柳树啊。”桂花糕扯了扯碧青的袖子,碧青从车窗看过去,自己也是深州人,却不想还有这样 一个小村落,就在深州城根儿不远,跟普惠寺正好相反方向,四周都是旱地,可这一大片柳树却生的极为茂盛,想来底下通着水脉,而当初深州开凿深水井,竟然没 发现此处的水脉,着实诡异。 小虎子道:“外公外婆家就在这片柳树林后头呢。” 赶车的是二郎,绕着柳树林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慕容鸿道:“不对,咱们刚才就是从这儿进去的,你看这颗柳树。” 二郎挠挠头,的确,推开车门看着儿子:“小虎子知道怎么进去吗?” 小虎子摇摇头:“我就出来过一次,还是跟着娘,就记得直直走就出来了。” 碧青道:“别费劲了,这是迷宫阵,小虎子跟惠姑出来的时候,没有启动,自然直直就出来了,如今恐怕不能了。” 二郎不免着急:“那如何是好?” 碧青看了眼冬月,冬月正在打毛线,胡地的羊毛,如今成了最紧俏的货品,剪了搓成毛线,打个围脖手套,最是暖和,冬月正在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织手套,最好的羊毛线,织出来轻软非常。 碧青把冬月怀里的线团拿了过来,冬月忙道:“姑娘拿这个做什么?” 碧青道:“有这个咱们就能进去了。”说着下车,捏着线头,把毛线团顺着大道丢了出去:“把车放在这里吧。”说着迈步捋着线团走了进去,果然,没多久便走出了柳树林,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目测也就有几十户人,柳树林外站着一位老头子:“沈姑娘果然聪慧。” 碧青道:“不过是个最笨的法子罢了。” 二郎忙道:“惠姑呢?” 那老头道:“待沈姑娘破除难关,你自然会见到惠姑。”说着一摆手:“沈姑娘请。” 小虎子捏了桂花糕一下,低声道:“怎么他们都管大伯母叫姑娘呢?” 桂花糕挠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从我记事起就这样了,习惯就好。” 慕容鸿摸了摸桂花糕的头:“这是乡亲们心里感念你娘的恩德,对你娘的敬称。” 桂花糕点点头:“那将来我也跟娘一样,是不是他们也管我叫姑娘啊,我可不想当姑娘。”一句话惹的大家笑了起来,碧青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瞧你这圆滚滚的,哪有姑娘是你这样的,一会儿进去要乖乖的,不许调皮。” 桂花糕虽小也知道轻重,乖巧的点点头。 慕容鸿道:“不如让孩子们在外头等着吧。” 碧青摇摇头:“一起去吧,惠姑是绿柳庄的人,小虎子也算半个杨家人,桂花糕跟你学了这么两年了,多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慕容鸿道:“在越城岭的时候你说我是算学天才,其实桂花糕才是。” 碧青:“其实我并不希望我的儿子是天才,只想让他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平常一些,愚钝一些,或许更容易幸福,这个世上聪明人反倒会过的辛苦。” 慕容鸿摇摇头:“桂花糕是你的儿子,怎会辛苦。” 碧青点点头:“也是,我会让他们都过得安康和乐,聪明总比傻好,对吧。” 慕容鸿笑了起来:“自然聪明好了。” 过了柳树林,走不远就是一个类似宗祠的地方,其余三位长老领着几十个族人都在宗祠的场院里等着碧青呢,大热的天,也不嫌热,一个个站的笔直,当头那个老头子站起来道:“果然沈姑娘不负我等众望,请姑娘入杨家宗祠。” 碧青点点头,摘下帷帽交给冬月,整了整自己的衣裙走了进去,宗祠正中摆着杨家祖宗的牌位,最前正中的牌位颇老旧了,但是上头的字仍然可以看得出来,先祖木易。 碧青暗暗点头,果然是木圣人的后人,有个长老递了香过来,碧青恭敬的鞠躬把香插在正中的香炉里,却忽然看见香炉旁边刻着一个九宫谜图,跟岩壁里的石笋一模一样,碧青愣了愣,下意识去按,只听轰隆一声,侧面的石板地忽然打开,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碧青有些无奈,这位穿越前辈还真是乐此不彼,四位长老颇为激动:“姑娘已经通过了第一关,还请姑娘入密道破除剩下的关卡。” 见碧青不动,当头的长老道:“姑娘怎么不走?” 碧青道:“你们家这密道都闷了几百年,刚打开,里头不定多闷呢,等等再进去才好。” 长老的脸色有些黑:“姑娘放心,先祖精于机关之术,当初挖掘密道设置机关之时,已留了换气孔,不会闷的。” 碧 青摸了摸鼻子:“是吗,那进去吧。”这才走了进去,却把身上的驱虫丸分给几人戴在身上,长老嘴角有些微微抽动,却也只当没看见,碧青可不管他怎么想,安全 第一,虽说实在佩服自己这位穿越前辈,可对于换气孔,持怀疑态度,前朝五百年江山,大齐也传了三百多年,这前后加起来小一千年了,什么换气孔能挺真么长时 间啊。 不过,里头倒真不觉得闷,只这是什么? 碧青跟慕容鸿对看了一眼,竟跟岩洞的设置一模一样,只不过那石笋并未动过,仍是第一次九宫格的格局,桂花糕道:“这个我知道。”说着就要往前,碧青忙拉住他:“小心机关。” 长老道:“姑娘尽管放心,先祖设此难局,并不是为了伤人性命,只是一个小小的迷局,并无厉害机关。” 碧青心说,狗屁,当初在岩洞里,自己可是亲眼看见一个侍卫被弩,箭射中当场毙命,碧青刚要往前,慕容鸿已经先一步走了过去,按了石笋,果然顺利通过。 碧青松了口气,照着记忆中的迷宫解法,按了石笋,只听咔咔之声想起,石笋慢慢向两边移开,中间是平整的石板地。 长老愣了愣:“姑娘好本事,请。”见慕容鸿看着前面石门发呆,却并不见有所动作,反而皱着眉头一脸迷惑,碧青看过去,这一看,不知好笑还是好气,石门上的题跟岩洞里一模一样,却并不是用汉字书写,而是拼音,这位穿越前辈还真是童心未泯。 却 忽然想到,或许并非如此,越城岭的岩洞内,绿柳庄三个字也是拼音,这里也是,碧青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人闯过这些难关,这一道一道的设置,就 是为寻找同样穿越而来的人,恐怕只有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才能够解开这些关卡,这位前辈还真是用心良苦,那么,他这么费尽心思找自己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慕容鸿道:“这些曲了拐弯的是什么?我竟认不出,不像南蛮文,更不是胡人跟西域的文字。” 桂花糕道:“我认识,识字的时候,娘教过我。”后头的四个长老吃惊的看着桂花糕,这小子看上去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怎么如此厉害。 小虎子更是一脸崇拜的看着桂花糕:“桂花糕哥哥你好厉害啊,等回武陵源你也教我好不好?” 桂花糕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包在哥哥身上了。” 碧青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显摆什么,这是最简单的,快念给院长听。”桂花糕点点头,大声念了出来。 慕容鸿看向碧青,碧青点点头,慕容鸿按了解法,石门轰然开启,又照着当初的法子,按了一,石门牢牢卡住。 碧青有些莫名紧张,难道真正的宝藏竟会藏在绿柳庄吗,所以,越城岭的岩洞才留下那三个字的拼音,若果真如此,自己该怎么办,是交给皇上,还是分给绿柳庄的人,恐怕只能交给皇上,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怀 着复杂矛盾的心理,碧青顺着石阶走了下去,后头的四位大长老的心情比碧青更复杂无数倍,多少年了,一代一代,杨家守在这里,朝代更迭都不曾离开半步,他们 几个也曾试图打开密道,可连第一关都没有解开,那个九宫格,不是他们知道的任何一种解法,却没想到解开杨家数百年谜题的会是武陵源的沈姑娘,而这一切的契 机,竟是惠姑私自跑出去才带来的,如果惠姑当初并未跑出去,也没有跟武陵源的王二郎相识,恐怕如今他们还要守着这个秘密,至死也不能解开。 而且,这位沈姑娘为何能如此顺畅的解开先祖设下的谜题,而先祖留给他们这些后人的,到底是什么? 看到尽头的铜镜,碧青都想仰天大笑,简直太可笑了,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按开铜镜边缘的机关,墙壁打开,露出里头的密室。 碧青的动作太过顺畅,四位长老忍不住问:“姑娘如何知道机关在何处?” 碧青翻了白眼:“猜的。” 四人自是不信,却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密室内仍然跟岩洞里的摆设一模一样,区别只是这里没有木圣人的枯骨,只有个木匣子静静放在石床上,匣子比岩洞里的要大上一些,碧青下意识看了看侧面的石壁,果然有拼音,这次是两个字西域。 碧青决定当没看见,这位穿越前辈太折腾人了,而且,这么个匣子即便里头都是金子,也没多少,自己毫无兴趣,对四位长老道:“这算过关了吧,那我们先出去了。” 说着,就要往回走,长老忙道:“姑娘且慢,家训中早有明示,若有人通过所有关卡,不管密室里是什么?都归此人所有。” 碧青道:“那我能放弃吧。” 四位长老互相看了一眼:“这个,先祖并未说明,不如姑娘先看看匣子里是什么再说?”说着把匣子捧到碧青跟前。 碧青琢摸着以后就是亲家,还是不要闹僵了好,伸手打开那个匣子,匣子一开,碧青不禁愣了,里头用蜡层层封着的,除了几本书之外,最上头的竟是手机,真是手机…… ☆、第132章 ????绿柳庄临着一弯小河,河水清澈,河堤旁绿柳成荫,比武陵源更别有一种安宁之美,碧青倒是觉得,这里比武陵源还更像世外桃源,也难怪木圣人会给他的后人选择此处避居于世。 ????碧青坐在河边的柳荫下,看着手里的东西发呆,这么多年还能保存的如此完好,的确是奇迹,是一个比较老式的手机,碧青下意识按了按开机键,毫无反应。 碧青不禁苦笑,自己这是傻了不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还会有电,即便能开机,自己难道还能打出去,真真可笑。 这东西虽说保存了这么多年,如今在自己手里却是个毫无用处的废品,唯一的功用大概就是自己可以看它去怀念上一辈子的事儿,是啊,上一辈子…… 碧青觉得,自己在大齐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现代的那些事都像上一辈子的,有时她自己都会混淆,到底现在的自己跟上一世的自己,是不是一个人? 碧青把手机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喃喃的道:“木圣人,你费尽心思找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找一个同是穿越而来的人吗,或者,你还有别的目的?” 忽听有脚步声,碧青侧头,是慕容鸿,慕容鸿看了她手里的怪东西一眼,自己从没见过,更不知道是什么,估计整个大齐认识这个东西的只有她了。 据 说当初木圣人的来历就极为神秘,数百年来谁都不知道他来自何方,而碧青的来历虽然清楚,可她身上很多东西都是不能解释的,父皇之所以忌讳武陵源,也正因如 此,若没有木圣人,恐也没有前朝的五百年江山了 ,而碧青的本事,大齐也无人不知,没有她,恐怕也没有如今太平天下了。 这些不仅自己,很多人都清楚,甚至,皇兄也清楚,但他们都知道碧青不是木圣人,木圣人当初助前朝夺得江山,是为了他自己,木圣人曾官至国公,木世家族也曾枝繁叶茂兴旺发达,后举家获罪,抄家灭族。 据 说禁卫军闯进国公府的时候,偌大国公府已经空无一人,木圣人带着族人凭空消失,当时的皇上搜山检海,也未寻到木氏一族的踪迹,跟木圣人一起消失的是那些曾 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机关制造之术,还有那一张据说藏了前朝宝藏的藏宝图。而木圣人设置的这些藏宝机关,目的仿佛也不是为了藏宝,而是找人,而且自己已经确 定,找的人就是碧青。 慕容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碧青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什么吗?” 慕容鸿道:“你跟木圣人是什么关系?” 碧青:“可以说,我们上一世是一个地方的人。” “什么地方?那个地方的人都跟你们一样厉害吗?” 碧 青点点头:“应该算吧,那个世界人人平等,无论男女都可以上学,学校会教很多东西,那个世界的生活也比现在要便捷的多,从武陵源到深州,这里要走三天,在 哪里或许只一个时辰就能到达。”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这个就是那个世界,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它有很多功能,只要拿着这个东西,哪怕在千里万里之 外,也可以跟对方讲话,甚至看到对方,还可以玩游戏,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九宫迷途,就是这里头的,在那个世界人人都会,我这样的,在那个世界只能算最平常 的人,木圣人比我强多了。” 慕容鸿震惊的看了她,半晌儿低声道:“那个世界是仙境吗?” 碧青摇摇头:“那个世界不是仙境,也是人间,有人就有矛盾,有阴谋,有诡计,有正邪善恶,那个世界也有贪官污吏,也有杀人放火的坏蛋。” 慕容鸿轻声道:“你想回去吗?” 碧青愣了愣,想吗,之前有想过,想爸妈的时候,想自己那些朋友的时候,都想过回去,但后来就不想了,如今她有爹娘,有婆婆,有大郎,有儿女,有家人,有成千上万的乡亲们,她早就不想回去了。 想到此,摇摇头:“不想。” 慕容鸿仿佛松了口气,看了她手上的东西:“那这个?” 碧青手一扬丢了出去,手机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落进河水里,瞬间便没了踪迹,忽的杨惠姑走了过来,脸上的阴霾尽去,有欢喜,更有羞涩,比之前的她更漂亮了:“嫂子,长老让我来请您回去,说有要事商议。” 碧青站起来跟着杨惠姑走了,慕容鸿等她走远,挽起裤腿下河,摸了一会儿,终于摸到那个东西,拿起来,擦去上面的水放了起来。 绿柳庄很少像今天一样热闹,因为家规破了,从此,绿柳庄的人就可以外头的人自由通婚,不必再死守着家规,不用再局限于绿柳庄里的人,选择面就宽的多了,故此,人人都忍不住高兴,尤其那些适龄的男女,更是欢欣雀跃。 杨家族的四大长老仍在杨家的祠堂内,跟外头的村民不一样,四个老头子脸上仍是一副严厉的表情,碧青怀疑,他们是不是这么多年不笑,已经忘了怎么笑了,即使心里欢喜,脸上也仍是这么一副不拘言笑的神情。 不过,他们对碧青却甚为客气,见碧青进来,纷纷躬身,碧青虽说不大喜欢这四个老头子,可人家这么大年纪了,给自己行礼也颇为不妥,忙侧身避过:“您几位是在下的前辈,当不得前辈的礼。” 四位大长老道:“姑娘闯过了先祖设下的机关,破除家规,本是我绿柳庄的大恩人,但我等事先已经严明,只有要娶杨家女儿之人方可,也就是说,姑娘必须跟我们绿柳庄结亲。” 碧青指了指二郎跟惠姑:“这不结了吗,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亲家了。” 四个老头子一起摇头:“二爷虽跟着姑娘进了密道,却并非闯关之人。” 碧青愣了愣,没辙的道:“几位不会是想让在下娶你们杨家的姑娘吧。” 长老咳嗽了数声:“姑娘是女子,怎可娶妻?”碧青摆摆手:“就是说,就当是二郎闯的,不就得了吗。” 老头子们倔强的摇头:“不成,先祖那两本书乃是杨家的机关之术跟算学精要,如今已在姑娘手里,闯关的就是姑娘。” 原来是为了那两本书,碧青叫冬月把那匣子拿过来,递过去:“要是为了这两本书,你们收起来吧。” 四个老头子一愣,却苦笑一声:“即便姑娘给我们,恐也无人看得懂。”碧青打开匣子,小心的翻开,虽说保存良好,毕竟是纸,放了这么多年,早已脆弱不堪,碧青一翻开就不禁愕然,竟是用拼音写的,这位也真不嫌费事儿,无奈的道:“要不,我翻译了给你们,如何?” 长老摇摇头:“我杨家一族世代相传的便是机关之术,先祖早有家训,需的杨家人方能继承,此书断不可被外人所见,姑娘若是翻译,自是看过了。” 冬月忍不住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想怎样?” 长老:“闻听姑娘有两位少爷,若是……” 长老话未说完,桂花糕就忙道:“娘,我才不娶绿柳庄的丫头呢,刚我可见了,好多傻丫头。” 一 句话说的周围绿柳庄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碧青忙捂着他的嘴,绿柳庄数百年守在这里,虽说总会收徒,可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杨家族的人只能互相嫁娶,都是承继 于木圣人一脉,血缘太近,生的孩子不傻才怪,不是杨家定期收徒,估摸绿柳庄早成傻子村了,就是这些正常的,下一代,下下代也可能生出智障儿童。说起来,还 真有些担心小虎子。 二郎跟惠姑是既成事实,不能改变了,现在想让她把自己的儿子搭进来,怎么可能,碧青把那匣子往桌上一放:“既 是你们杨家的传家秘籍,还是好生收着吧,至于我两个儿子,如今还小呢,即便等他们大了,喜欢谁就娶谁,我这个当娘的,绝不提前给他们定什么娃娃亲,万一将 来性格不合,岂不造就了一对怨侣吗。” 长老:“莫非我杨家的机关之术,也不能令姑娘动心吗,若武陵源的作坊有杨家相助,想必更能造福百姓,杨家只不过想让两家更亲近些罢了,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碧青:“造福百姓,我也不会用儿子的终身幸福做赌注,此事绝无可能。” 四大长老大概没想到碧青会如此坚决,脸色颇不好看,碧青道:“既事情解决,在下这就先告辞了,回去择吉日迎娶惠姑过门。”说着就要走,大长老忙道:“姑娘且慢行一步,容我等商议片刻。” 惠姑扯着碧青:“嫂子……” 碧 青看了二郎跟小虎子一眼,只得停下,看这几个老头子还想干什么,四位长老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大长老道:“既姑娘不愿,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听说王 记的人无论伙计掌柜家的,家里的孩子都可进武陵源学堂念书识字,如今绿柳庄跟武陵源结成姻亲,绿柳庄的孩子可否进武陵源的学院?” 碧青想了想点点头:“自然可以。” 四个长老松了口气:“如此,过几日老夫便送几个孩子过去,至于这两本先祖遗下的秘籍,还需劳烦姑娘帮忙翻译。”碧青推脱不过只能应下。 半个月后,绿柳庄的四个孩子跟着惠姑的花轿一起进了武陵源,到学院报道念书,四大长老有两位跟来,一位在学院当了先生,教一些入门的机关之术,另外一个进了武陵源作坊。 有了绿柳庄的人,很多之前不能攻克的难题的一一解决,不说别的,就是老百姓使用的农具都有了跨步式的飞跃,扇车,水车,曲辕犁,经过绿柳庄的完善改造,功能性,精巧性,实用性,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武陵源试用之后,碧青便交给杜子峰,杜子峰是大齐能臣,有他的支持,皇上的首肯,这些农具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在大齐普及下去。 新帝肃清吏治,广开言路,重农桑,开商路,短短几年时间,便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大齐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盛世,武陵源在这一片盛世之中,仍然是最让人向往的存在,只不过盛世也难免会有遗憾,只要是人就免不了生老病死。 康平十五年,刚入冬就是一场大雪,雪片子纷纷扬扬落下来,官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样的大雪,牛车马车很难前行,故此官道上一辆车都没有,却忽听一声清脆的吆喝声,远远过来一辆车,速度竟然比马车还快,瞬间便没了影儿。 有从冀州府挑着担子往家赶的乡亲,看见了那辆车,不禁暗道,这样的车也只有武陵源才有,想起刚才一晃而过的车身,更为惊诧,那辆车竟是武陵源沈姑娘的车。 整 个冀州府谁不知道,沈姑娘最是怕冷,入了冬都极少出府,更何况武陵源了,而且那个清脆的吆喝声也是女孩,难道是武陵源的二小姐,传闻这位二小姐聪明绝顶, 又胆大非常,常自行骑马驾车出去,若真是二小姐赶车,车里坐着的必然是沈姑娘,这大雪天她们娘俩出来做什么,还这么急,莫非出了什么事? 想着,不禁摇头,如今天下太平,地里打的粮食吃不清,粮仓都满着,手里的闲钱也多,家家都是好日子,能有什么事儿,还是赶紧家去吧,虽说这一趟进城辛苦,可挑子里有给孩子的玩意,还有给婆娘打的银镯子,他们见了不定多欢喜呢,想着忙往家走。 碧青万分后悔让这疯丫头跟了来,碧青终于愿望达成,生出了自己盼望已久的女儿,大郎这次不知是不是福灵心至,终于起了个像样的名字,静瑶,可这丫头却一点儿都不安静。师傅总说是因为太聪明了,什么东西一看就会,故此对什么都好奇,也就安静不下来了。 自己的四个孩子,如今娶了娶嫁的嫁,除了瑶儿跟桂花糕,虎子跟燕子都成了家,燕子聪明可人,跟常生在雁门缠了五年,碧青急的头发都快白了,燕子可二十三了,这古代的女孩子,二十三绝对算超级大龄。 当 初想的是让燕子试试,不成的话也好死心,却没想到燕子这丫头是个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性子,一心就跟常生耗上了,好在后来两人终得圆满,成亲后,生了一对可 爱的龙凤胎,如今都六岁大了,每次过年回武陵源,一边一个靠着自己甜腻腻的叫自己一声婆婆,自己这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时光总是跑 的飞快,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成亲,生子,才知道自己真的老了,虎子五年前娶了绿柳庄大长老的孙女,杨思儿,碧青终于明白,十五年前自己答应那几个老头 子,让绿柳庄的送人进学院是如何失策了,怎么也没想到那几个老奸巨猾的,竟然让思儿女扮男装进学院念书。 跟虎子朝夕相处,那丫头又格外聪明,一来二去虎子哪是她的对手,顺利成章就那丫头拐跑了,如今自己的孙子都两岁了。 提起小孙子,碧青忍不住欢喜,小家伙没随他娘,像足了虎子,浓眉大眼,咧开嘴一笑,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虎子,而且,性子也跟他爷爷他爹一个样,有些憨。 或许王家聪明的孩子太多,大家都偏疼这个有些憨的小家伙,瑶儿就总说自己偏心,一个当姑姑的,有事没事儿就跟自己的小侄子争宠,弄得碧青哭笑不得。 不过,碧青知道其实最偏向小家伙的就是瑶儿,说起瑶儿,倒是最让碧青担心,都十四了,还跟个疯丫头一样,天天往外跑,从懂事就没有一天消停的。 六岁那年偷了震天雷出来,把她的院子给炸了个乱七八糟,把碧青气的,打了她几巴掌,转过天就找不见人了,差点儿没把家里急死。 婆婆跟她爹娘一个劲儿的埋怨她,师父也说不该打孩子,慕容鸿,大长老,连虎子跟桂花糕都埋怨碧青,还惊动了太子殿下跑来了武陵源,直到有了这丫头的消息,才回京。 碧青无言以对,就是这些人才把这丫头宠的没边儿了,这丫头从武陵源跑出去,直接上了王记南下的商船,一路去了百越找她干爹跟小姨去了。 崔九当干爹上瘾,自己两个闺女不算,见碧青生了女儿,忙忙的跑来看了一眼,就非要当干爹不可,年年都会回来看这丫头一次,对瑶儿百依百顺,比对他自己的女儿还好,所以,这丫头挨了自己的打,第一个就跑去百越了。 在百越城住了大半年,碧青才勒令崔九把人送回来,碧青生怕这丫头在武陵源让这些人宠坏了,十岁的时候送她去了雁门,是想让燕子帮自己教教这丫头,燕子倒是不负众望,两年的时间,把这丫头教的颇知礼节,只不过在草原跑了两年,骑射功夫倒是比她两个哥哥都不差了。 回来让碧青在身边捐了两年,如今听说碧青进京,这丫头再也坐不住,非要跟来,还把车把式挤在一边儿,自己赶车。 碧青抽空把她扯进车里,见她那一张小脸被寒风吹的通红,忙给她捂了捂:“不许再出去,看冷风皴了脸。” 瑶儿笑道:“这算什么冷风啊,胡地的冬天才叫冷呢,这口气刚呼出去就成了冰碴子,耳朵都能冻掉了。” 碧青捏了捏她的耳朵:“那你还往雁门跑,不怕耳朵冻掉了啊。” 瑶儿道:“我姐那么柔弱的大美人都不怕,我这皮糙肉厚的怕什么。” 碧青好笑的道:“谁说你皮糙肉厚了?” 瑶儿:“我自己觉得。” 碧青笑道:“你少往外头跑几趟,肉皮儿自然能养起来。” 瑶儿眨眨眼:“那还是算了,我最怕闷,总在屋子里待着,早闷死了。”冬月忍不住笑道:“叫小姐一说,那些京城的大家闺秀,不知闷死多少了呢。” 瑶儿:“那些人最是无趣,不过,宫里的人比那些人还无趣。” 碧青:“既然无趣这次非要跟娘来做什么?” 瑶儿从怀里拿出个自己捏的泥人:“娘看这个像谁?” 泥人虽小,却捏的活灵活现,头上的九龙冠跟身上龙袍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端正的五官,清冷的气韵,都能看得出来,不是皇上还是哪个? 碧青一愣,虽说太后年年都会接这丫头进宫住些日子,可碧青倒是没想过,她会捏个皇上的泥人。 慕容湛这个人太冷,心中虽装着大齐江山,天下万民,除此之外,碧青怀疑,他心里还有什么,但瑶儿既然能捏的如此传神,必然跟皇上多有接触才有可能。 想到此,不禁道:“瑶儿在宫里住的时候常见皇上吗?” 瑶儿点点头:“皇上天天都要处理很多奏折,很是辛苦,有时候,一天都不吃饭,御膳怎么端进去的,怎么端出来,太后娘娘担心的睡不着,逊哥哥说我做的馄饨面最好,让我给皇上做了一碗,然后皇上就让苏爷爷叫我过去说话儿,皇上跟干爹很像呢,尤其一笑的时候。” 笑?碧青颇有些意外:“你见过皇上笑?” 瑶儿点点头:“皇上常跟瑶儿笑啊,还会陪着瑶儿玩,瑶儿想着万寿节快到了,就捏了这个泥人,等进宫的时候给皇上,也是瑶儿的一番心意,娘,您这次进京是为了看杜伯伯吗?” 提起杜子峰,碧青不免有些担心,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杜子峰之于自己,也算个有些特别的存在,而且,他跟前的人既然跑去武陵源请自己,肯定是杜子峰不大好了,听说去年大病了一场,后来好了,怎么这又不成了。 马拉爬犁比马车快上很多,早上出来,天黑的时候便进了京,刚进城门就见慕容逊正站在雪地里,也不知来了多长时间了,肩膀上都落了一层雪,见马车进了城门,忙迎上来,先给碧青见礼。 碧青教过他算学,故此慕容逊称呼碧青先生,碧青点点头,知道他不是来给自己行礼的,不想管他们小儿女之间的事儿,虽说自己一直不愿意瑶儿嫁进皇家,可慕容逊跟瑶儿,自己想顺着他们自己的意思发展。 慕容逊在武陵源待了那么多年,跟瑶儿就像兄妹,虽说自己看出来慕容逊对瑶儿并非如此,也不想去干涉他们,除去东宫太子碧青不大满意,其他的慕容逊几乎无可挑剔,如果瑶儿到最后选择慕容逊,只要她知道未来的路是什么,自己也不会反对。 目前说这个为时尚早,瑶儿十八岁之前,自己是绝不会让她出嫁的,当初自己跟大郎是没法子,女孩子十八岁才算真正成熟,太早嫁人没好处,而且,碧青也想让瑶儿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大好年华,如果真嫁了慕容逊,再想这么到处去,绝无可能。 这一点上考虑,碧青又觉瑶儿跟慕容逊不大合适,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吧,是福是祸都是他们自己要过的日子。 碧青发现,随着自己年纪增长,很多想法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当初对碧兰,自己可是坚决反对她跟崔九有牵扯的,现在想想,自己有些过分,好在碧兰跟陆超过得很好,不然,没准碧兰会恨自己,也未可知。 碧青把毛耳朵给瑶儿戴上,拽好帽子,嘱咐她不许淘气,就让她下车了,让车把式去相府。 碧青的车一走,慕容逊忙抓着瑶儿的手问:“想不想逊哥哥?” 瑶儿翻了白眼:“两个月前刚见过,想什么啊,走吧,我快冷死了。” 慕容逊笑道:“小没良心的,亏的逊哥哥在这儿等了你半个时辰。”拉着她上了后头的暖轿:“怎么也没拿手炉?” 瑶儿道:“我最不耐烦拿这些,不有手套吗,再说,这哪儿算冷啊,北胡的雪地里,我跟姐夫还跑马呢。” 慕容逊把自己的手炉塞在她手里,让她捂着:“瑶儿,以后别去雁门跟百越了好不好,你一去,逊哥哥很久都见不着你了。” 瑶儿:“我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还想去西域呢。” 慕容逊一惊,下意识道:“不许去。”脸色也沉了下来,轿外的二喜听见,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太子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应该说,太子爷的好脾气也只有对瑶儿小姐才有,别人想得太子爷一个笑脸都难。 瑶儿却不怕,瞥了他一眼:“逊哥哥你比我爹管的还宽呢,我想去的话,谁也拦不住,你也不行。” 慕容逊想起这丫头的性子,脸色缓了缓:“西域可乱呢,听说好几个国家都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你去作什么?” 瑶儿忽神秘的靠近慕容逊低声道:“告诉你也不打紧,去找宝藏。” 慕容逊一愣:“什么宝藏,都是胡说的。” 瑶 儿:“是不是胡说,去西域找找就知道了。”说着,拍了拍慕容逊:“逊哥哥不用担心,我这可是为了你,你想啊,这宝藏要是让别人找着,这么一大笔财富,若是 拿来招兵买马,找个地儿练几年兵,就算你父皇在位的时候,不敢来,等你继位说不准就来了,所以,我这是帮你,知不知道,而且,我对宝藏也不感兴趣,我只是 好奇藏在了何处,还有那些谜题,你知道,我最喜欢猜谜了,院长跟我说起过,当年跟我娘去越城岭寻宝的事儿,可有意思了。” 慕容逊心里暗暗埋怨二叔,明知道这丫头好奇心中还跟她说这些。 瑶儿忽的问道:“我让你帮我找的藏宝图,找着没啊?听说宫里的才是原版,院长手里那个是拓印出来的,我研究了很久,都没发现什么?” 慕容逊:“那你怎么知道是西域?” 瑶儿:“绿柳庄的密道我偷着进去过,那个密室的石壁上刻着呢,而且,我也听武陵爷爷说过,娘当初在越城岭也发现了三个字,是绿柳庄,那宝藏是木圣人藏得,既有提示,自然在西域了,一找到藏宝图的秘密,我就去西域,你放心,找到宝藏还是你的,我不要。” 慕容逊知道这丫头拧,只要她决定事儿,谁也挡不住,六岁的时候一个人就跑去百越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为今之计,就是不能让她拿到藏宝图,不过,皇宫的藏宝图,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这丫头也不可能拿到? 想着,心里略安定了一些,进了东宫暖阁,拉着她坐下,叫下人打了热水进来,弯腰脱她的鞋,褪去袜子,把她一双小脚按进水盆里,瑶儿由着他伺候。 慕容逊在武陵源待着好多年,从自己记事的时候,慕容逊比两个哥哥对自己还好,自己也喜欢找他玩,只要有他在,自己的大小事都是他经手的,她已经很习惯了。 慕容逊看着水盆里一双粉嫩嫩的小脚,心里不由一荡,想起她才十四,忙拿布擦干净脚上的水,塞进炕上的被子里,自己上去把她抱在怀里。 赶了一天路,瑶儿早累了,这会儿一舒服,眼睛都睁不开了,靠在慕容逊怀里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慕容逊低头看了她良久,喃喃的道:“你这丫头对我就这么放心啊,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瑶儿,逊哥哥有些等不及了呢。” 碧青知道女儿每次进京不是在太后的慈宁宫,就会住在东宫,有时候想想,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的,当初自己极不愿意跟皇家扯上关系,可事情往往不会照着自己的意愿发展,尤其瑶儿,跟皇家的关系,恐怕想扯都扯不清了。 到了杜相府,管家迎了出来,直接引着碧青去了忘忧阁,碧青一进忘忧阁的院子,抬头看见风雪中那三个大字,就不禁摇头叹息,杜子峰这个人一辈子跟这两个字都没干系,从自己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有着很重的心事,后来当了丞相,日理万机,劳心劳力,更不可能忘忧了。 而且,自己这样进他的寝室即便探病也不大合适,管家却道:“太医几天来过几次,都说相爷不好了,相爷吊着一口气就是想见姑娘,姑娘若拘礼,我们相爷……”说着落下泪来:“更何况,这里并非相爷寝居,乃是书斋。” 碧青这才点点头,迈脚走了进去,的确是书斋,一面墙的书柜是武陵源木匠作坊里出来的样式,简单,实用,外间盘了火炕,里间可见青色的床帐,杜子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大概听见了响动,问了一句:“来了吗 ?” 管 家忙道:“回相爷,沈姑娘来了。”碧青能看见床上人挣扎着要起来,急忙走了进去,到床边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几年没见,倒不想,杜子峰竟苍老成 了这个样子,算起来,也比自己大不了太多,何至于两鬓都斑白了呢,而且,脸色呈现一种青白的颜色,已经有了下世的苗头。 杜子峰的精神极差,几乎勉强撑着,才睁开眼看了看碧青,看见碧青却好像有了些精神,又仿佛仍有些迷糊。 他 的身体已经相当羸弱,他的声音更是有些低不可闻,但碧青仍是听见了,他说:“那年虎子周岁,我去武陵源,曾问你可不可以把武陵源挪到深州,你跟我说,只要 我爱民如子,深州处处皆是桃源,可我心里知道,没有你的地方,哪里能算桃源呢,武陵源你给我留了院子,有那个院子,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可求的,请你来,也 不是为了别的,是想你能答应我,让我死后葬在武陵源。”说着定定望着碧青,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浑浊,映着两旁的烛火,在这样大雪的夜里,更显得分外凄凉。 碧青没想到他叫自己来,竟提出这个要求,葬在武陵源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他是杜家的家主,又是大齐的丞相,葬在武陵源总有些不妥当。 仿佛知道她想什么,管家道:“姑娘放心,杜家已经没人了,便有人也管不到相爷身上,这是相爷最后一个愿望,老奴求姑娘答应我家相爷吧。” 碧青看向杜子峰轻轻点了点头,杜子峰仿佛陡然有了精神,连浑浊的目光都清明了些许,定定望了碧青许久,低低说了一句:“你还是跟当初一样,谢谢你能来送往最后一程……”话音落下,眼睛也闭上了,走的很安详。 碧青一惊,想不到,他叫自己来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而且,他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跟当初一样,什么当初?是自己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碧青忍不住回想,却发现年头太长,许多无关紧要的记忆早已模糊了,就记得他是个心事极重的男人,也是个可怜的男人,哪怕位极人臣,却过得如此不快乐,连死都是如此凄清。 碧青叹口气走了出去,剩下的事儿不用自己,自会有人处理妥当,刚出去,忽见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便穿着普通的常服,也挡不住那种庞大气场,碧青刚要跪下磕头,就听慕容湛道:“这里不是宫里,姑娘不必多礼,若姑娘不急着回去,可否陪朕走一会儿?” 碧青点点头,雪小了许多,却仍零零散散的落下来,入了夜,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自己跟着慕容湛从相府出来,一步一步往前走,左右各有两个小太监挑着两盏琉璃灯,琉璃的灯罩上折射出雪光,焕发出斑斓迷离的色彩,如梦似幻。 慕容湛在前头走,碧青在后头两步外跟着,慕容湛没说话,碧青自然也不能说,前头不远有几个太监正顺着他们走的路,清扫街上的积雪,发出唰唰的声响,除了扫雪声响就是他们的脚步声,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分外清晰。 碧青始终再琢磨慕容湛想做什么,可直到看见师傅的小院,碧青才恍然,竟然已经到了这里,慕容湛终于停住脚步,开口:“等朕老了去武陵源养老,如何?” 碧青愣了愣,微微躬身:“皇上能去武陵源,是冀州百姓之福。” 慕容湛却道:“朕不管冀州百姓,朕只问你。” 碧青:“臣妇自然是求之不得。” 慕容湛点点头:“你这话,朕记下了。”转身上了后头的皇撵,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街口。 碧青愣了很久,冬月方从后头赶过来:“姑娘在外头站着做什么?怪冷的,快进屋吧。” 碧青方才回神,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不管杜子峰葬在武陵源,还是皇上要去武陵源养老,跟自己有什么干系?自己就接着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虽说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烦恼,可这才是活生生的日子,才是家。 想着,吩咐冬月:“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咱们就回武陵源……”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完结了吧,后头还有几个番外,是碧青女儿的。PS:新文的文案放上来,这次打算写个短的,男女互动的故事。 我 的人生有三世,能活三世本来是件难得的事儿,奈何三世都跟一个男人纠缠不休,名义上他是我的小舅舅,大周惊才绝艳的才子,帝都风流倜傥的国舅爷,据传曾经 有个公主为了见他一面,不惜卖身入莫府为奴,这个公主就是我,刘凉,大周的九公主,第一世,我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即便为他去死都觉无比快乐,第二世,我不 爱他了,我恨他,恨不能杀了他,第三世我连恨他都不想了,我想忘了他.莫宣卿你我纠缠三世也该到头了,我刘凉对天发誓,我要将你彻底遗忘,如果能选择,但 愿从未遇上过你……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 ==========================================================═ ☆〆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